《自救从挡师尊桃花开始》 第1章 《自救从挡师尊桃花开始》作者:乌衣玖【完结+番外】 简介: 【狐假虎威扮猪吃虎直球哭包小龙x表面高岭之花实则超真诚人际交往白痴师尊 人外主攻1v1he小甜甜甜文,正文第三人称 我是苍天。 我发现一个很诡异的现象:经常有恋爱脑毁天灭地,叫苍生陪葬。 我还年轻,不想死! 我要在上任之前铲除可能会毁灭苍天的恋爱脑隐患! 视线兜兜转转,落在一个特殊的男人身上。 边亦,万剑宗的仙尊。 此人烟霞色相,剑术了得,寡言少语,一双眼睛经年带着三分凉意,薄唇紧紧抿在一起。 但是这样一个冰冷冷的人,却在三界十分受人欢迎,常常有光明正大示好的,暗戳戳示好的,拐弯抹角示好的…… 我暗暗点头。 修真界没有比这个人再有可能因为情爱毁天灭地的人了。 —— 万剑宗天降异象,一块巨石砸在门口。 各家门派纷纷前来查看,却只见一个少年从碎石头里面爬出来。 各家弟子:……就这。 石头从天而降并不是稀奇事儿,但是有另一件事儿不得不引起众人的注意—— 边亦收徒了。 就是那天被石头砸倒的小孩儿。 只是这个新收的小孩儿是个傻的,边亦走到哪儿就缠到哪儿。 一张嘴就叫嚷着自己是苍天,下来这遭是要监督边亦不被别的男男女女吸引注意力,专心致志拯救苍天。 众人纷纷揶揄是不是这小孩儿被石头砸傻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苍天了 毕竟这话的笑点来自两处 一:小屁孩儿甚至没有引气入体,就开始吹牛自己是苍天。 二:边亦作为整个修真界的千年铁树,这辈子都不会开花。 —— 苍天为了自救,兢兢业业为师尊挡桃花无数,却发现威胁越少,威胁越多。 不因为别的,只是最近梦中似乎总会出现一些,有关师尊的……不可言说? 又一次惊醒的苍天:……等等。 自己是不是也算是一个大桃花呢? 内容标签: 年下 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甜文 古代幻想 师徒 主角视角:苍天(知顷) 边亦 一句话简介:苍天只是条不想死的小龙罢了 立意:珍爱生命,人龙有责 第1章 知顷坐在桌子前,把手上拿着的今日仙报翻过来调过去看了整整四遍,报纸被他捏的皱皱巴巴,眉头也被他越拧越紧。 在肩膀上的鹦鹉啄他第三口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把那张报纸拍在桌子上,惊呼一声“卧槽。” 话音刚落,桌子另一端传来相当有震慑力的一声“砰——”。 周围的天兵天将几乎是瞬间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知顷肩膀上的鹦鹉尖锐的叫了一声,落荒而逃,藏到他脑袋后面去了。 就听声音的主人开口了:“你嘴里说的是什么?” 知顷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抬眼悄悄看过去。 男人穿着一身金色长袍,黑发被整整齐齐的箍在头顶。面前的桌面摆满了近期的工书文件,那些雪白的纸张只是毫无技巧的摞起放在那里,就给人些至死方休的压迫感。 知顷透过那些文件缝隙看向自家老爹的神色,后者目光如炬,一下子把他看了个彻底,他顿了顿,尴尬的笑了下:“爹……” “爹什么爹,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男人看着知顷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有点气不打一出来,可是批判的话在嘴边兜了两圈,开口却还是别的内容,“在看什么?” 老爹不生气,知顷装出来的那点畏惧就消散了,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小跑到男人面前。 “就是这个报纸上说的,近些年来人间不再保全苍生了。” 男人只是瞟了一眼,就又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面前处理着的文件上。语气颇为漫不经心:“这些报纸净会虚假报道。” 知顷眼睛一亮:“所以是假的了喽,人们其实并不想毁灭苍天。” “不,该毁灭还是要毁灭的,咱们苍天就是叫人毁着玩儿的。”男人飞快斩断了知顷短暂的幻想时刻,紧接着道,“我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不是近些年才开始的,而是从古至今的。” 知顷:“……” 他扭头看了看周围低着头不说话的天兵天将,坦诚讲,他从来没如此对自己“苍天儿子、下一任苍天”的身份感到如此惊慌。 男人似乎是看出了知顷的悲痛,从文件山里面找了会儿,抽出来一张纸扔给他。 “这是我搜罗出来最有可能毁灭苍天的名单,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自己去下面看看。” 知顷接过一看,只见纸上是规整的名单列表,上面是照片下面是介绍,魔尊仙尊皇上公主罗列的清楚,哪个拿出来都是名声响亮的。 “根据近些年来毁灭苍天的数据分析,一个人在感情上越波澜壮阔,就越容易因为感情闹得天翻地覆,”男人推了推桌子上的公文,缓缓道,“这种症状被你母亲确诊为恋爱脑。” 肩上的鹦鹉跳了两跳,有样学样的叫到:“恋爱脑!恋爱脑!” 知顷的母亲是掌管人间情爱的神,整天发明这些奇形怪状的词汇,知顷这个当儿子的,咀嚼一下倒也能从字面上理解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名单上,还没来得及挨个去看,就听那学舌的鹦鹉扑扇两下翅膀,精准盯上了名单上其中一个人。 知顷看过去,只一眼,就被上面一张帅到惊天动地的脸惊到了。 知顷默默伸手摸了摸自己属于苍天的脸。 嗯,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顺着照片往下一看,更是白纸黑字的写着这个人的传奇,话术太生硬,知顷摸摸在心里自己过了一遍: 这个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符修见了符纸会爆开。在修真界鼎鼎大名到了一种家喻户晓的地步,下至三岁孩儿,上至八十岁老太都喜欢的不得了。 就是他了! 知顷几乎瞬间就在心中敲定,这样的角色肯定会在爱情领域掀起腥风血雨! 他抬头:“爹。” 男人问:“看好了?” “看好了。” 知顷点了点头,下一瞬屁股一痛,失重感瞬间袭面而来—— 自己竟然是被老爹一脚从上天庭踹了下来! 甚至还能在自己摔下天庭的瞬间,听见那个邪恶可恨的男人和身边的鹦鹉说:“这下清静多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 入眼是一片昏暗,知顷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摔成饺子馅,别说动作了,就连吸气呼气之间都能带来血液的腥甜味儿。 好半晌他才从这种钝痛中回过神来。 老头子也是的,谁家神仙下凡不是仙气护着或者清云踩着?从天上赤裸裸的被踹下来,还真是头一造,说出去是要造神仙嘲笑的。 “别骂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知顷面前漆黑,只得支起耳朵,就听那声音继续道:“老夫见天上什么飞下,没想到竟然是你啊,小天神。” 知顷这下听出来了,迟疑着道:“土神?” “哎,是我。” 知顷闻言,将手伸进面前的黑暗,只堪堪半寸,就摸到了石块的棱角,自己竟然是在一块石头中间。 “太感谢了土神爷,要不是您我这遭就要摔死了。”知顷调整了下身体,随便找了两句客套话说说。 他正打算抬手劈开这块石头,却发现自己体内竟然没有一点神力,别说劈开这样的石头了,就算是劈开一片落叶怕也是不能。 土神轻轻笑了两声,石块随之一点点裂开,他道:“小天神脖子上还带着禁咒呢,自然是用不了神力。” 禁咒,专门用来限制下凡的神仙的工具,主要功效就是封禁所有的神力,大多数时候是用在神仙下凡历练。 但是自己又不是下凡历练,要这禁咒是做什么。 知顷一听眼前一黑。 下一瞬眼前又亮了,因为那些石块一点点碎裂,开始一点点剥落了。 外界的声音也就这样传入耳朵里。 “是什么?石头?” “石头是不是裂了!是摔裂了吗?” “天降异象,但是位置倒是精准,万剑宗几百年还没见过这种情况。” 知顷心道刚刚好,自己想来的就是万剑宗,老爹这一脚力气大了点,但是踢得倒是挺准。 “有叫宗主来吗?这东西怎么处理啊。” “宗主才不在意这破石头……石头的话,就扔掉吧,看起来除了大了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等等!石头下面是不是在动!” 知顷心道肯定是在动啊!那是下面可是埋着苍天我! 第2章 一想到自己这样从天降巨石中出现,知顷就觉得自己威风的不得了,万剑宗这些人肯定会啧啧称奇,感叹苍天竟然是这样帅气非凡,器宇轩昂。 想着,他就一脚踹开了面前几块堆叠这的碎石。 “哗啦”一声,面前的场景变得开阔明朗起来。 “里面好像有人!” “……啊!我也看见了。” 知顷十分满意的听见了周围的惊叹连连。对,就是这样,苍天注定是和你们这些凡人不一样的,现在只需要上前两步离开这堆碎石头,就可以让所有人为我惊叹。 下一瞬,他被脚边的一块碎石头绊倒,直挺挺以脸抢地—— 周围似乎瞬间安静了。 身后的碎石还在碎裂,知顷的面子也随着这点龟裂的声音,碎了一地。 本就被震得酸痛的身体,在这样一摔之下更是爱手掌膝盖处增添了些刺痛的意味。 他从小到大都是在上天庭长大的,这么多年哪儿受过一点伤……好吧也没这么丢过人。 只不过这一摔,知顷倒是知道从刚刚开始觉得奇怪是从何而来了。映入眼帘的是小胳膊小手,无论怎么看都还是孩童样子。 知顷趴在地上郁闷的捏了捏手臂,果不其然,入手就是绵软的肉。 不光是小孩儿,还是那种平时应该吃得满嘴流油,看起伙食就很好的那种胖小孩儿,很好很好…… 好什么啊!自己现在这样怎么和边亦谈条件啊! 本来下来就没准备,还期待拿出苍天的架子强硬的要求那人别到处乱谈情说爱。 结果现在一二三跳变成一个小孩儿,哪还有一点的可信度和威慑力! 真是听者落泪闻者悲伤。 意识回笼,周围的声音也重新回到耳边,大抵都是些嘲笑打趣,有人笑他摔了个狗啃泥,有人笑他头顶发丝乱糟糟像是顶了个鸡窝。 但是关心的声音还是有的,有几个穿着紫色校服的女弟子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姓甚名谁?怎么来到万剑宗的?” 边亦痛的趴在龇牙咧嘴,但是还是回应道:“我是苍天,下来这一趟是来找边亦的。” 此话一出,周围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刚刚那两个出面询问的女弟子闻言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在心里想这些什么。 知顷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他问道:“怎么了?” 女弟子踌躇了一会儿道:“小朋友,既然你想要见边亦仙尊,那你应该也知道,边亦仙尊不是想见就见的。” 知顷还真就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自己下来是要拦住这个叫边亦的,叫他不要染上所谓的恋爱脑去毁天灭地,但是那张纸上并没有说其他的信息。 于是知顷摇了摇头。 女弟子显然没想到面前顶着鸡窝头的小胖孩儿竟然一脸茫然看着自己,一时间准备好的话梗在喉咙口。 但是知顷先开口了:“可我是苍天耶。” “那个什么边亦再难见,也应该主动过来见见苍天吧。” 这次空气不在安静了,而是爆发出一阵笑声。 所有人都在笑,有些人一边笑一边说这些什么,但是那些话的具体内容都被笑声打断了,只剩下些只言片语,拼不成句子;有些人笑得蹲在地上,竟然笑到最后失去了声音,只剩下颤抖的肩膀;还有些人笑着笑着就开始高声嘲讽讥笑—— 这些声音在下一瞬间却又全都消散了。 那几个刚刚把嘴巴咧成夸张样子的人,现在竟然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了。 这现象一出,周围的瞬间一片唏嘘。 万剑宗的弟子实在是太熟悉这个法术了,噤声咒。 老师经常会在课上用于处置学生,这项功法,整个万剑宗掌握的人也就那几位。 众人随着法术的方向看过去,就感觉眼前白色一闪,下一瞬长剑破空的凌厉声响在耳边闪过。 那柄带着点金色光芒的白色长剑,尾巴上还缀着一点蓝色的剑穗。 在万剑宗,不,修真界,没有人不认识,或者说是没人不敢不认识这把剑的主人。 正是万剑宗三轻峰峰主,边亦。 第2章 知顷顺着长剑的剑气看去,却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情况,就见那长剑直直奔着自己的头顶而来。 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一秒里变了又变,从惊喜惶恐变成疑惑,最后定格在不可思议上。 等等,倒也不至于上来就开杀戒吧! 等等,就算真的开杀,也别在我这样的时候开杀吧! 知顷急忙想用手臂撑起身子,却发觉从指尖到肩膀全是一片酸软,怎么都不能移动半分。 他绝对是最惨的神仙,被自家老头踹下天庭,落在地上失去所有神力,就连身体也变成了八九岁孩童的状态。 更难过的是竟然有人上来就要趁他病要他命。 就在这点思考的功夫,他只觉自己头顶不知名凉意贴着头皮擦过,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下一瞬,温暖的力量拽着他站了起来……飞了起来? 那把长剑穿过自己的发髻,竟然把自己像是个物件般拎了起来。 知顷感受了下无法挨在地上的双脚,一时间只觉得万分无力,但是身上那些琐碎的痛倒是好受了些。 “找我的?”温润如玉的声音从剑来方向响起,笔挺青年身着月白色长袍,宽肩窄腰,款步而来如瑶林琼树。 众人回过神来,齐齐道了声:“边亦仙尊。” 这些人虽然是恭敬地低头行礼,但是从知顷的视角能清楚的看见,大多数人还是在悄悄抬眼去看边亦。 边亦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回过话了,这才转头又看向知顷。 后者像是个小鸡仔一样被他拎着上下打量着,心头那点恼意刚要变成话语从嘴巴里冒出来,就听边亦问道。 “找我做什么?” 这个人说话语气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但是音色却犹如凌冽的山泉水,故而纵然硬邦邦,但是倒也添了些平静,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知顷道:“我、我是苍天,这造下来是来防止你变成恋爱脑,然后去毁天灭地的。”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神色几乎是不受控制变得奇怪起来。面面相觑之后,纷纷把这些视线带了些同情落在边亦身上。 这些年倾慕边亦的人不算少,也有些人会找些奇形怪状的接口来万剑宗套近乎,但是像这种不要脸还理直气壮地,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些视线如有实质,就连迟钝如知顷也能感觉到,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正准备反驳些什么,就听边亦轻飘飘的下了决定。 “既然是找我的,那我就带走了。” 旁人即便不明所以,也自然是不敢说写什么的,只得眼睁睁看着从石头里面爬出来的小胖孩儿被边亦的本命剑提着,跟着边亦一并离开了。 走得远了些,那些人才敢发出惊呼或者叹息,知顷神力消失,但依旧耳聪目明,离得这么远也能听见那边的人们在叫嚷些什么。 “套近乎还真让他套上了??” “那边是三轻峰的方向吧,难不成边仙尊还要带那个骗子回三轻峰不成!” “……我没看错吧,那个小胖子确实体内一点灵气没有吧,为什么边亦要带走他?” “你在后悔什么,后悔没人家会吹牛吗?那还是省省吧,这样的吹牛程度,咱们正常人是练不出来的。” “……” 知顷听着听着,不由得想着虽然在那些人口中自己算是走了“狗屎运”,但是要是真的能顺势留在万剑宗,甚至留在边亦门下,这样的方式倒也不是不行。 他想着,视线落在边亦背影,想着怎么开口要和对面搭话凑凑热闹亲近亲近,就见后者转过头来,一双深邃的眼睛望向自己。 知顷对上这样的眼睛,盘算了半晌的话语竟然一句没能说出口,反而是另外一句心里话流露出来:“就不能放开我吗,我又不是不能走……” 话没说完,头顶那点拉扯感消失了。 知顷上一秒还在感叹边亦这人还这是果断,下一秒脚尖落在地面的时候,却发觉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两条腿整个都像是软面条失去力气,几乎刚刚是怎么从趴着从地上被拽起来的,现在就是怎么不受控制的掉落回去的。 重新趴在地面上的知顷:“……” 狼狈抬头,就见边亦面色如常,并没有出言嘲笑自己“不是说自己能走吗”,只是面容平静的重新用长剑拽起自己的头发,把他再一次拽到空中。 摔下去一遭,知顷倒是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他吃了瘪,沉默着偷偷看着边亦。 这人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竟然比刚刚在画报上面的更加生动些。 倒也怪不得那只傻鹦鹉上来就冲上去。 知顷对着样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去套近乎,一肚子请求卖惨撒娇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每次都呼之欲出,却在对上边亦那张像是木头一样的脸的时候,瞬间又干巴巴的咽回去了。 第3章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知顷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感觉头顶一松,自己被在房间的地上。 向下看,是粗糙的地面,向上看是光秃秃的房顶,向左是一套简陋的桌椅——几乎是处处透露出寒酸二字。 但是向右看,却看见了大堆长剑,形态各异,材质尽数不相同,但是每一把上面都丝毫灰尘不染,看得出来是被精心照料过,而且确实价值不菲的。 把整个房间看了个遍,知顷这才把视线摆正,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那抹淡蓝色身影。 后者的神色似乎是在询问自己有没有看够。 知顷自己在心里猜,又自己在心里回答: 没有。 边亦这种已经是仙尊的人,峰主的人了,怎么会住在这样的房间里面,他才没看够,他还想摸去房间里看看哪里是不是有暗门,有珍宝库,有数不尽的灵宝。 ……当然,想想罢了。 知顷这些年没见过这种近乎淡漠的神色,一时间竟然有些被唬住,稍微老实了些…… 也不太老实,现在的姿势坐的腿很麻,他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别的姿势。 这个人想要问自己的东西,他用脚后跟都能猜到,无非就是嘲笑自己吹牛苍天,但是其实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被怀疑倒是也合理。 知顷还在心里埋怨老爹不顾自己死活,就听那边边亦问道:“恋爱脑是什么?” 知顷心想他理解能力不如自己,面上自然带了些小骄傲解释道:“就只想着谈情说爱,不想着别的东西的人。” 比如那些毁天灭地的。 边亦听见这个解释确实沉默了会儿,问道:“你的解决方法是?” “这还需要方法?”知顷惊讶只有一瞬,下一瞬就又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自夸道,“我可是苍天,这有何难!” 或许是他这句话喊得太雄赳赳气昂昂,也或许是他现在的样子太过于搞笑,边亦竟然轻轻点了下头。 知顷眨着眼睛看过去,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者的后话,感受着耳边的寂静,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人的点头意味着什么。 他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直接干脆的问道:“所以呢?” 边亦指节修长的右手手指正轻轻按在额角,听见声音,眉头皱了两下又松开,从怀中摸出一块物件,用灵力托着放到知顷面前的地上。 知顷看去,竟然是块万剑宗的腰牌。木制的,相当粗糙,要不是上面的一点淡蓝色灵气笼罩,随便从路边捡一块木头就能做成。 边亦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你既是来找我的,想必在我门下也不算委屈了你。” 知顷没能理解这几句话之间的逻辑因果关系,但是边亦给出的这个结果是自己想要的。闻言自然是笑着点头道:“不委屈。” 边亦盯着他的笑容,抿了抿唇角,一点淡蓝色的灵气轻飘飘的吹向知顷,掀起两个人的衣摆。 那点灵气汇入知顷的身体,只是两息,四肢那些酸麻感就尽数消失了,就连五脏六腑的钝痛也消失了,身体瞬间变得轻快了。 他放松了身体才发现,自己刚刚的疼痛带着面上的肌肉都紧紧绷着,现在放松下来依旧觉得酸软。 边亦原来是在嫌弃自己刚刚笑的太丑了。 边亦的视线从知顷身上移开,轻轻唤道:“长茗。” 话音才落,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青年敲了门走进来,似乎是早就在门外等候多时,就等着边亦的一声令下。 边亦抬起手指了指知顷,叫了声“师弟”,就算是介绍了。 顾长茗神色稍有错愕,但是那点情绪很快就掩盖下去了,他朝着知顷行了个平礼:“师弟。” 知顷现在还趴在地上,见状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子回了礼。 ……实在是有点灾难。 顾长茗并不是外貌太出众的形象,但是起码也是根正苗红腰杆挺直的端正青年,但是知顷现在长度和宽度起飞,身高共体重一色,实在是颇为不够帅气,不够板正,不够健康。 他想着,眼睛偷偷瞟向边亦,并没有从后者的脸上看出除了木头之外的其他神色,又悄悄把视线转了回来。 小师弟自然是要师兄带着的,转眼间知顷就握着腰牌跟在顾长茗身后,后者似乎一直有些话想说。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面色凝重的师兄他终于忍不住,探头探脑转过身来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是谁派来的?” 知顷:“啊?” 对面却似乎并没有从知顷的“啊?”中读取到对面真真切切的疑惑,反而追问道:“是魔尊?鬼王?难不成是大燕的皇帝吧!” 第3章 知顷的表情在咀嚼这三个名字的时候一点点僵硬起来,似乎肩膀上的重量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重,好半晌他才回复道:“……什么魔尊鬼王皇帝,我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顾长茗的神色稍有诧异,但是下一瞬又吐露出些了然:“是我问多了。” 知顷:……等等,你先别问多,或许是你想多了。 害怕对面误会,知顷又再一次解释道:“我真的是苍天,下来也真的是为了防止边亦他因为情爱从而毁天灭地的。而且!我不是谁派来的!” “嗯嗯,”顾长茗点头如捣蒜,“你不是别人派来的,你是自己要来的,我都懂,我都懂。” 知顷坚持道:“我说认真的。” 顾长茗点头,语气和神色都是十分的认真诚恳:“我已经全都懂了,你是苍天,来的目的是阻止边亦和别人有情爱纠葛……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知顷总感觉有些微妙,但是却又一时间说不出来两个人对话到底存在什么问题,毕竟顾长茗说出来的话全都是自己表示的意思,只是神色和语气似乎总有些蹊跷。 苍天思考了会儿,把这种情况归因于人类的情感复杂,暂时不去纠结这种知识盲区。 三轻峰的腰牌太过于粗糙,不单单内外门弟子是一样的腰牌,就连亲传弟子和普通弟子都是一样的腰牌。知顷正在思考自己应该算是什么弟子,住在什么地方,就见好师兄顾长茗已经把自己领到了内门弟子的房间。 内门弟子的就是单独房间了,知顷的这个位置似乎是被挑选过剩下的,位置不太好,距离操练场课堂和饭堂都有些距离,但是好处是出门没几步路就能走到边亦的竹舍。 一进房间,知顷忍不住在心里向边亦道了个歉。 自己之前竟然会去怀疑边亦的房间里藏着什么密道,外表的简陋是为了隐藏些什么。 但是现在看见自己的房间还有这一串内门弟子的房间,知顷只能说,其实边亦的房间还算不错的。 这里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空落落的墙壁就算了,好不容易有张床,床板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似乎是才从树上被砍下来没多久,上面还带着新鲜树木特有的青绿色潮湿。 这样的木材睡在上面肯定会扎一身木杆的倒刺吧…… 再说这里的所有布料,更是粗擦得没边。 所有的布都是麻布,纺的疙疙瘩瘩就不说了,不知道是怎么洗的浆,硬得人都不敢伸手去碰。知顷没开玩笑,这样的床单拎起来,能竖着立在地面上,上面战一个知顷现在的重量级选手都不会坍塌的程度。 怎么会穷成这样! 简直是……不敢想象。 万剑宗绝对是修真几家中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啊!为什么连内门弟子都在住这样的房间,就连边亦那样的仙尊都要睡那样的床板。 似乎知顷的震惊神色太明显了,顾长茗轻咳一声解释道:“万剑宗环境是会艰苦一些……但是这也是修炼万剑宗剑法需要经历的挑战。” “什么挑战,还不就是万剑宗穷吗。” 一个女声从门口方向传来,知顷抬头看去,就见是一个穿着三轻峰校服的年轻女孩儿,后者两条蓝色发带系成丱发,眼睛像是一汪清水,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带着三分自嘲。 “平儿,你怎么来了。”顾长茗上前两步,打算拒客的意味十分明显。 女孩儿似乎已经猜到顾长茗的动作了,她指尖伸到后者身前飞快点了两下,但是顾长茗也不是吃素的,惊呼一声闪身躲开了这两指:“师妹,你这是又是做什么。” “早和你说过不要叫我平儿,你不长记性,我便帮你好好想想。”女孩儿说话声音清脆响亮,手下动作也是凌厉干脆,但是一招一式却并不像是万剑宗的剑法。 顾长茗抬手拦了两下,不得不抬手去摸腰间的佩剑。 知顷看着那长剑上闪着的寒光,终于说了女孩儿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要打出去打!” 两道视线落在知顷身上,还是女孩儿最先收了手上的招式:“我是严赋,三轻峰弟子。” 知顷同样回了礼:“我是知顷,是苍天。” 但是严赋听了这句话却并没有嘲笑或者狐疑,而是轻轻道:“好巧,我也总觉得其实我是上神,而且还要是那种最强最能打的上神才好。” 第4章 顾长茗声音听起来颇为无语:“你不要理她……我师妹她一直喜欢这些构想。” “那你说的或许是武神,但是现在上天梯总共有七位武神,不知道你想成为哪一个。”知顷倒是对这些话题很熟悉,顾长茗的那些提示完全没听到耳朵里。 严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看向知顷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戒备很快变成了热切,她问道:“那这七个人哪个最强?” 知顷道:“这七个人不分伯仲……” “那我都不要当!”严赋飞快的得出结论,“我要当第八个,比这七个人都强的!” 顾长茗左看右看,把手上的长剑重新插回剑鞘,试图插嘴道:“差不多就行……” 知顷道:“上天庭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飞升的神仙了,现在这个时代想要飞升还是有些难度的。” 严赋:“那有什么,要是飞升像喝水一样简单,谁还挤破脑袋去飞升啊!各家各派都说现在几乎不能飞升,那又怎么了,他们说不能,我就偏要试试。” 顾长茗长剑又“刷”一声出鞘,泛着冷气的剑锋正在两个人中间:“你们一个两个,都闭嘴。” 知顷:“……哈哈哈。” 严赋:“……师兄,天气甚好啊。” 后续就是两个人一齐被顾长茗罚过去扎马步。 知顷私底下朝着严赋挤眉弄眼:“没人和我讲顾长茗是大师兄,能奖罚我们啊。” 严赋倒是似乎对这种惩罚轻车熟路,双腿稳稳当当像是钉在地上,闻言颇为遗憾道:“我还以为你是新来的,师兄不会上来就惩罚。” 话音刚落,一板子就落在严赋的后背:“腰挺直,别弯!腿压下去,别抖!” 严赋飞快的闭上了嘴巴,面上是苦不堪言。 顾长茗视线又落在歪歪扭扭软趴趴的知顷身上,戒尺没有再动作:“要怪就怪你师姐,我不是才来了就给你下马威的。” 严赋背对着顾长茗,嘴上不知道嘀嘀咕咕的骂着些什么,但是面上却是不敢出言反驳的。 大师兄背着手,绕着两个人转了半圈,最后在两个人面前站住了身子:“万剑宗确实没有人家隔壁南药门百花谷有钱,但是现在这个世道各家各派又有谁家能说得上是有钱呢?去看看各家的账簿,谁家的流水又是在进账?” 他说着,手上的戒尺在严赋腿上敲了敲:“这种时候就别再怀念你家的金樽清酒,锦衣玉食了,有时间在外面玩,不如抽时间去看看师尊的房间,照样是简朴的,没有这种大道至简的心境,要怎么才能修好万剑宗剑法。” 严赋被他这两下戒尺打的腿根发软,踉跄了下。嘴上确实依旧十分硬气:“既然如此,那师尊放在杂物间的那些珍宝礼品我是不是能拿走?” 顾长茗的眉头青筋暴起:“你还真是把我说的话当放屁!” 严赋默默道:“……这可是您说的,我可没这么想啊。” 眼见那戒尺又要打下去,知顷飞快的接过话头:“放在杂物间的珍宝礼品……是什么意思?” 顾长茗本就不想打严赋,知顷这样一问,他正好顺势收起戒尺:“怎么?你也对珍宝感兴趣?” 知顷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珍宝和钱财,闻言面色带了点尴尬:“并不是。”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顾长茗把戒尺重新塞回腰后,“只是师尊有些亲友,时常会赠送给他些礼物罢了。” 严赋闻言补充道:“哼。那是想单纯地送礼吗……我都不想多说,那点小物件随便找个下属就送来了,竟然每次都要本尊跋山涉水过来,说不是想来看师尊一眼,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顾长茗:“……” 他默默重新抽出已经别再腰后的戒尺打在了自家师妹的后腰。 后者本身就一直发抖的双腿终于不堪重负,在这样不轻不重的一下之后彻底摆烂,双膝直直的跪在地上,要不是手肘撑着地面,早就摔了个狗啃泥。 顾长茗道:“过段日子你去练练静心功法吧,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你也该心里有点数了。” 知顷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严赋,又看了看重新把戒尺塞到后腰的顾长茗,最后实现落在自己酸胀的大腿上,壮着胆子问道:“所以‘朋友’是指魔尊鬼王皇帝……?” 顾长茗道:“不止。” 知顷:……边亦,要不你陪我点钱吧。 虽然你好像也配不起钱。 一声轻哼从地面方向传来,知顷低头看去,就见严赋撑着上半身从地面上挣扎着起来,她抬起头,神色是万分的不爽:“要我说,那几位也是没眼力见到一种地步了。” 知顷:“此话怎讲?” “怎讲?”严赋活动了下手腕,“师尊已经对他们根本没有意思到一种万人皆知的地步了,还要恬不知耻的三番五次过来示好,倒还是真真不要脸。” “……” 顾长茗的戒尺重新在手里转了两圈落在严赋面前,但是这次没有打下去,大师兄微微垂着眼帘,只是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严赋道:“哼,哪有怎了?弘墨渊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他再怎么耳聪目明也不能听到我现在的声音,难不成那魔头现在就在万剑宗?” 话音落,就看见几片叶子在地上打着旋,风摇树叶的声音呼啦啦的响起,只是两息之间,就在周身掀起大风。 三个人抬头看去,就见天边染上了一点红色。 知顷问道:“那是什么?晚霞吗?” “现在才是未时,哪来的晚霞,”严赋道,“那是魔尊的红色魔气。” 第4章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知顷不明所以,但是严赋见了这点红色却是瞬间轻松起来,三两下从地上爬起来,声音是十足的调侃:“我们勤苦的大师兄又有事儿要做了,那我这边可就先回去喽。” “你倒是轻松。”顾长茗翻了个畅快的白眼,指尖微动,地上那些卷起来的落叶飞快的被攒起来收拾到一边去了。 下一瞬,两三把扫帚飘到面前,不由分说的给严赋和知顷一人塞了一把。 知顷手上接过扫把,视线还是看向天边那点驼红色,显然还停留在刚刚的话题:“魔尊能这样轻易来万剑宗?” “你在说什么?你是古代人吗?”严赋糊弄顾长茗似的扫了两下地,稍微凑向知顷方向疑惑道,“早在千年前,符予初那事儿后,人魔鬼三界就已经握手言和了。” 知顷看向严赋,神色是赤裸裸的不解:“符予初又是谁?” 严赋手上扫把点了点地,似乎想要解释,但是在两息之后却又话锋一转道:“……不重要,反正你就知道现在三界并不剑拔弩张。” 知顷对这部分了解的不多,天下一年,天上才一天,严赋说的千年前的东西,在自己看来也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儿。 他学习并不太专心,只有在五年前刚入学那会儿勤奋了些,也确实更了解那些时代的事儿多一些,虽然在现在看来是毫无用处可言。 知顷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的扫把上,万剑宗的贫穷甚至体现在这样的扫把上,似乎只是由几个树杈绑在一起的粗糙产物,看起来只能扫扫落叶,并不能扫走什么灰尘。 他问:“这是做什么?” “那魔尊讲究多,嫌弃万剑宗弟子训练声音大,吵到他和师尊两个人相处。”严赋说起这些话来一字一句,白眼都要飞到天上去了,挤眉弄眼尽显阴阳怪气,看得出来颇为不满。 “毕竟是魔尊,师尊也不好没了他面子,我们便各自找些活儿干,暂时先不训练了。” 她这一说,知顷才察觉到似乎周围的环境,但是似乎并没有产生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刚刚因为训练而显得空旷的场地,现在能看见扫地的弟子,似乎比起其他工作,这种地面打扫反而更加热门一些。 知顷竖起耳朵的神态太明显了,严赋解释道:“万剑宗的剑法在训练的时候会有灵气破空的声音,你现在没有引气入体,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是在那魔尊的耳朵里这点声音就鲜明了。” 知顷的疑惑源源不断,他又问道:“是边亦……师尊叫你们这样做的吗?” “师尊他才不会那么说,但是我们做弟子的也不至于那么没有眼力见。”严赋摇头,后背莫名发凉,赶紧扫了两下地面,那点冷意才消逝。 知顷闻言点了点头,在二人视线中把手上的扫把潇洒一扔,抬脚走到一边树下了。 那扫把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度,最后“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严赋:“?” 正准备去别处工作的顾长茗:“……?” 知顷就在这附近找了棵树,试了试草地的柔软度后,靠着树坐下了。 见到两个人的疑惑视线,他道:“只要不发出声音不就行了吗,那我困了,我先睡一觉。等睡醒了,那什么魔尊估计也就走掉了。” 第5章 阻止边亦谈情说爱是他来的目的,但是倒没必要这么操之过急,才来万剑宗第一天就过去指手画脚,不被边亦一剑打出万剑宗才怪。 三人训练的位置靠近森林,周围落叶杂草颇多,现在已经围了不少的人,见到知顷这样的动作之后都是唏嘘。 严赋却状似大彻大悟:“有道理啊!小师弟你还真是说的有道理,这样的大好时间为什么要扫这个坡地,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一觉才对……” 话没说完,顾长茗就抬手拽住了严赋的后脖领:“他不懂万剑宗的规矩你也不知道?睡什么睡,功法全都记住了?看书去!” 周围其他弟子那点偷懒的心思也随着大师兄这句话飘散了,重新摸起扫帚扫地上落叶去了。 知顷抬眼对上顾长茗警告意味十足的视线……也老老实实摸起在一边的扫把。 顾长茗却左右观察了会儿,眼见周围没有别人了才道:“万剑宗禁止偷懒,念在你不知道规矩,这次不作数……人都被我打发走了,想去做什么就去吧。” 他说着,眼睛还朝着边亦的竹舍方向看去。 言外之意不要太明显! 知顷心道好一个大师兄,倒是还真真记得刚刚对自己的承诺,在这儿假公济私了上了! 但是天地良心,他虽然来万剑宗心术不正,但是偏偏这次是真的没打算去找边亦。 他便诚恳解释道:“我现在还不想去……” 顾长茗道:“没事儿,说不定一会儿就想去了。” 知顷:“……啊?” 顾长茗这位大师兄着实是忙碌的很,瞥了知顷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用灵气裹挟着地上的落叶向着外门方向走过去。 “……禁止偷懒?”眼见顾长茗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知顷把嘴上这几个字咀嚼了两遭又吐出来,任他们伴着空气中的尘埃飘走了。 手上的扫帚一扔,知顷心道,万剑宗的规矩那是给人定的,自己可是苍天,凭什么不能偷懒? 况且万剑宗学的这些东西别提拿不出手了,但凡自己身上还有神力,动动指头就能把三轻峰掀了。 他还实在看不上眼区区万剑宗。 知顷正准备重新回到树下面睡一觉,就感觉肩头似乎有什么带着点重量的温热的东西砸了下来,扭头一看,他脸色都青了。 那是一团还散发着热气的鸟屎。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鸟都敢在我肩头拉屎了。” 知顷愤恨抬头,一抹蓝色从眼前窜过去。面上那点愤怒变成了疑惑:“你怎么下来了?” 是一只蓝黄金刚鹦鹉,正在耀武扬威的展示自己金灿灿的胸脯,盘旋在知顷周围,似乎对自己刚刚让知顷屎到临头的杰作十分满意。 听到知顷这样的问题,他的嘴巴张了张,有模有样的说了句:“这下清静多了!” 知顷的记忆几乎瞬间回到前不久从上天庭被老爹一脚踹下去,愤恨道:“……谁让你学老头说话了!” 鹦鹉:“这下清静多了!” 知顷就是这样的性子,和谁都能吵两句打两下。这只鸟从小伴着自己长大,一直以来都会学舌,自己也从小就和它吵的七零八落。 他从地上抄起扫帚,抬手就是朝鹦鹉方向抡过去,后者对这一套十分了解,每每总是拍了拍翅膀灵巧的躲过去。 一人一鸟就这样他逃他追,插翅难飞。 终于,那鹦鹉一个闪身顺着窗户钻进了房间里。知顷拎着扫帚眯了眯眼睛,这房间密闭,只有窗户这一个和外界交流的位置,这次绝对绝对抓得住他! 知顷轻哼一声,这只破鸟在上天庭就到处乱飞还掉毛,晃晃悠悠走一圈所有天兵天将都沾一身绒毛。 这就算了,这死鸟还是个颜值主义者,上天庭帅气的男神官和好看的女神官都承受过他的胖鸟攻击,被诟病身上一股鸟味儿之后这死鸟还不乐意,天天在自己边上叫来叫去。 想起以前种种,知顷又想到这次他终于落在自己手下,忍不住露出邪恶的笑容。 却在下一瞬,男人的尖叫声从打开的窗户中喷涌而来:“啊!!!鸟!!!!!” 知顷脸上邪恶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起来,就和猛地推开房门的穿着一身红色长袍的陌生男人四目相对,后者脸上带着鲜明的魔族特色,脑袋上面的魔族印记被吓得发出不甘的幽幽红光。 他没有时间来关注为什么房间外面会站个抱着扫帚笑得一脸邪恶的小孩儿,也甚至忘记了使用自己的魔气撕开天地,就那样迈开长腿疯了一样逃离了房间。 “……?” 知顷站在正中间,挡路,被他一把推开后,脸上的邪恶笑容一点点变成了迷惑的不解。 “别看了。” 熟悉的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知顷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的扭过头去,就见穿着蓝色长衫的边亦肩头正站着一只蓝色长羽的鹦鹉。 臭鸟十分尽心尽力的遵循了自己的颜控属性,还不忘了用脑袋去蹭边亦白皙的耳垂和脖颈,似乎刚刚的一场闹剧和自己毫无关系。 还真是亲近啊! 知顷心中暗骂一声,本来想着今天不趟这趟浑水的,结果追这只臭鸟追得上头,误打误撞还是撞进了边亦的桃花债。 刚刚那个落荒而逃的,不出意外就是刚刚看见的那团晚霞代表的魔尊了吧……还真是坏了人家的事儿。 知顷想着,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站在边亦肩头卖乖的鹦鹉。 边亦对上了他的视线,伸手摸了摸那只鹦鹉的脑袋,后者终于得偿所愿,眼睛眯了又眯,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叫些什么,尾巴上的羽毛都炸开了。 边亦问道:“不是叫长茗带你?” 知顷看着那臭鸟的动作心中大骂恶俗啊,面上还是十分有担当的把责任自己担下来了:“师兄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是我误打误撞才不慎来到这儿的……您别怪他!” 边亦看了知顷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也算是了解了。 这个木头脸不爱说话,知顷才和他打交道两次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常常让人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东西。 这样不好,自己还要花时间去理解他的表情。 他想着,眨巴眨巴眼睛探究的看向后者。 边亦扭过头,拒绝了和他四目相对,反而将视线轻飘飘落在了肩头上的鹦鹉上:“你的?” 知顷点头如捣蒜:“我没有带他来,但是他不远千里的找过来了,给仙尊添了麻烦实在是抱歉,我现在就把他带回去。” 说着,他就打算上前两步一把把臭鸟抓下来,却在伸出指尖的时候,被蓝色的灵气拦住,手上不能再前进半寸。 灵气的主人开口了:“三轻峰不允许私自养宠物。” 顿了顿,他又道:“你叫我什么?” 第5章 知顷本来盯着那鹦鹉的眼睛,心道该不会被夺去性命,变成一只清蒸或者红烧鹦鹉吧……虽然这鸟贱的出奇,但是自己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理应要救下来他的。 却在听见边亦的后一句之后愣住了。 他刚刚叫他什么来着? 知顷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他向来是这样的,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交代给老师的承诺都第二天就抛之脑后。他对边亦本身就不熟悉,在脑子里面想起他的时候称呼乱七八糟,什么边亦恋爱脑木头脸仙尊师尊……无非是想到那个就说哪个出来罢了。 奈何边亦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他腰间那柄长剑一样凌厉,知顷心中的揶揄只持续了一瞬,就决定硬着头一个一个试试,破罐子破摔出来。 下一秒,边亦肩膀上的鹦鹉抢在知顷之前,情绪饱满,态度激昂回答了这个问题:“给仙尊添麻烦了!给仙尊添麻烦了!” 知顷:“……” 知顷对上边亦那双深邃的眸子,后者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没有因为在耳边爆炸开来的尖锐鸟叫而产生一点神色的波澜。他交代道:“你理应叫我一声师尊。” 知顷视线稍微偏移,那臭鸟正踩在边亦肩头,对上知顷的眼神后颇为欠扁的晃着屁股摇着脖子。知顷这才看见爪子上面沾着不知道在哪儿刨土时沾到的泥巴,而那点泥巴正好巧不巧的全蹭在了边亦肩头。 甚至在他摇晃屁股和身体的时候,把那些泥巴均匀的抹开了……知顷看着看着,脸色一点点变青了。少年人那点不值钱的面子就被这臭鸟的几脚泥巴踩到了地里。 这种没有眼力见的鸟竟然是自己的“灵宠”,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天下,丢到了人间,丢到了边亦这个无论怎么看都是顶级洁癖的人面前! 边亦注意到知顷的神色问道:“不愿?” 知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神色太难看,让边亦以为是自己不想叫他一声师尊了。 他在上天庭长大,对凡人的学习还不算多,大多数来自课本上的教导,那上面怎么写的来着?一般不爱说话的人都是心思细腻的人。 第6章 知顷看了看,面前这个木头脸看起来就是心思很多,但是从来不往出说——是手册上的标准教学的类型。 知顷下来就是为了让他别在心里圈圈绕绕,最后想不清事情楚毁天灭地。这样算下来,现在的任务可就是不让他胡思乱想,于是急忙改口道:“师尊!” 喊得十分响亮,让边亦面积不大的竹舍反复回荡着这点字正腔圆的声音,引得隔壁白鹤峰的仙鹤都频频扭头看过来。 “不必这么大声。”风扬起边亦鬓边的发丝,他眯了眯眼睛。 知顷:“好的!” 依旧是很响亮的一声。 这声音一出来,是知顷自己都要笑自己的听不懂话的程度。但是天地良心,他压根没有用力气讲话,是这个身体似乎一直就是这种中气十足的样子,即便不费力也能讲得洪亮。 边亦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垂了垂眼睛,指尖落在脸侧,那只蓝色鸟型生物便自己凑脑袋过去蹭啊蹭。 他倒是没对肩头上的泥巴有什么反应,继续刚刚的话题道:“万剑宗不许养灵宠,但不知者不罪。这只鹦鹉就暂时收容在我这儿了。” “啊?” 知顷正盯着那只只会献殷勤毫无骨气和尊严的臭鸟,在心中默默磨牙,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了神,只迟疑着说出了一个音节。 这迟疑似乎被边亦以为是不舍,仙尊侧过头看了看这只长得胖胖的鸟,妥协道:“你来喂。” 知顷视线落在那只鹦鹉身上,后者用带着泥巴的脚在边亦的肩膀上跳来跳去,状似挑衅的高叫道:“来喂!来喂!” 说完,扑腾着翅膀冲到知顷面前晃来晃去,耀武扬威的把尾巴甩得左摇右摆,知顷心下又生出火,找准时间伸手拽住他的大尾巴,在嘶叫中拽下了他尾巴上的一根羽毛。 鹦鹉吃痛,飞向边亦的方向,还不甘心得以一路高升诉苦:“叛徒!叛徒!” 叫声之凄厉,倒不像是知顷拽了他一根要掉不掉的羽毛,反倒是像知顷要杀了他煲汤剁馅最后把剩下的骨架撒上香料架在火上烤。 知顷捏着那根长羽心道,这只臭鸟哪儿还需要特意来喂,完全就是一只只靠自己胡吃海喝就能把自己吃的圆圆滚滚的大肚鸟。 但是这样的话却在低头看见自己肚子的时候硬生生憋回去了。 论才华,自己在上天庭着实排不上号,但是论长相,自己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这些年被这个叔辈那个老师抓着功课一顿痛骂,但是还从来没有人对他的长相评头论足。 边亦指尖微动,一点蓝色的灵力凝结成一条细线,轻轻的系在那鹦鹉脚边,随后抬头,视线似有若无的凝固在知顷身后。 知顷对上他视线,转过头,就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穿着青绿色校服的少年,似乎是营养不好,身形瘦削到了脸颊微微凹陷的地步,但是即便如此也依旧能从这样瘦脱相的外表中看出他骨相的上佳,稍加调养定是个潇洒少年。 后者对上知顷的视线,并没什么波澜,反而带了些戒备——这种视线并没久留,很快就越过自己头顶,向门前的边亦看过去。 刚刚还有些暗淡的神色,几乎是在看见边亦的瞬间闪亮起来,带着光亮,激动之情。话语倒是抑制客气:“师尊!” 听见这一声,知顷又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他青绿色的校服上。他对万剑宗校服颜色并不太了解,但是也清楚地知道三轻峰是标准的蓝白配色校服,这个人并不是三轻峰的弟子,又何来叫边亦“师尊”一说? 却见边亦放开已经系好灵力的鹦鹉,轻轻“嗯”了声算是答应。 那瘦弱的宗门弟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边亦,见后者答应自己的称呼,脚步近乎轻快的上前了几步,不多不少,刚刚比知顷离边亦近了一步。 知顷:?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开口道:“宗主叫您去开会。” 虽然是躬身行礼,但是那双眼睛却不是直直盯着地面,反倒是添了些不老实和拘谨,四处乱瞟了一会儿,但是大体还是朝着面前边亦的方向过去的。 边亦似乎并没有看见这些小动作,只是轻轻颔首,表示了解,之后又用灵气从房里摸出两个瓷瓶递到他面前。 “……师尊救我一条贱命我便已经受之不得,现在又怎能收下这些丹药。”他话说的仓促带了点紧张,指尖被捏的发白,知顷带了点疑惑去看他的脸庞,却在下一瞬间对上一双狡黠的眸子。 边亦没和他讨价还价兜兜转转,而是用灵气裹挟着那两个小瓶子塞到了他手中,给予的意味不太明显。 少年人踌躇了下之后恭敬收下,万分感激的拜了又拜,那双明亮的眸子盯着边亦眨啊眨,倒是说不出来的诚恳烂漫。 知顷见状心道:“边亦道还真是救回来只狐狸……或者是野狼。” 毕竟刚刚自己和他对视的那隐秘一眼怎么都算不上是干净纯粹,甚至连一点心口不一的心虚都没有,反而在其中能读出一些沾沾自喜的意味。 这边边亦倒是没太在意面前两个小孩儿各怀心思,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少年人调整了下动作,两手扣着行礼,手上两个蓝色青花的瓶子完完整整展示出来了:“江惑应告退。” 说完,转身离开的时候还状似挑衅的看了知顷一眼。 知顷心中默默无语。他的母亲是人间掌管情爱的神,他从小就听说因为敬仰或者爱慕情绪之下,人和人之间争锋吃错或者刻意而为的表现,只是一直都没有见过,心下稍有存疑,但是现在倒是真真见到了。 简直是装模作样。 那两个瓶子直接握着瓶颈就能行礼,哪还用的上特意把瓶身翻出来?行礼离开道一声弟子之类就行,有什么必要强调自己的名字?行礼就行礼,说事情就说事情,这么一件小事儿说一声就行了,还非要在他和边亦说话的时候挤两个人中间…… 槽点太多,一时间竟然吐槽不完。 知顷忍不住往边亦那边瞟了瞟,就见后者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反倒正在凝结点灵气,一点点洗去肩头的泥巴。 他是水木双灵根,现在正捏着清洗诀,借了点自己的灵气属性将自己右肩头打湿,右肩头那地方的布料湿透了,依稀勾勒出流畅结实的肩头线条,随即他又运作灵气,把那块布料重新烘干了。 他又用灵气从房里带了条发带来,把身后的长发慢条斯理的一点点绑起来,那发带看起来简单,但是上面绣着细密的莲纹,看得出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难得不像是万剑宗的手笔。 或许是知顷的视线太明晃晃了,边亦绑好了发带,脸朝这边稍微侧了点:“稍后叫你。” 送客的意味很明显了。 知顷笑嘻嘻道:“那我可就在房里等师尊叫喽。” 做师尊的可是要说话算话,不要让这个小弟子等太久了。 边亦把马尾末梢散开在肩头的几缕发丝撩到身后,抽出视线瞟了他一眼,转头道:“长茗。” 顾长茗形如鬼魅一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师尊。” 知顷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是又看着他的姿态在心中揶揄道:“看嘛,这才是正常的弟子应该有的表现。” 边亦吩咐道:“把你师弟带下去。” 他是听出了知顷的言外之意,懒得和他费些口舌,干脆叫两个人中间的媒介顾长茗来把自己带走,知顷心道这个人倒是弯弯绕绕,避开了自己刚刚的玩笑。 话已至此,知顷也不好再纠缠边亦,乖乖和顾长茗站在一边恭送边亦离去。边亦这种境界的大能已经不用踩着实体的剑,只需踩着灵力化成的蓝色剑影就能空中飞行。 知顷盯着那抹修长的身影,抬手拍了拍顾长茗的肩膀:“那是剑意吗?” “是,但是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儿。” 就见一本正经的大师兄顾长茗转过头来,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别人之后,竟然颇为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怎么让那魔头离开的?” 第6章 他说的魔头,自然就是指的那个被划分成为边亦桃色新闻的主人公之一的魔尊,知顷对他印象深刻,后者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额头的印记还在闪闪发光。 知顷心道不好,自己倒还真是像顾长茗说的那样“说不定之后就会去”,如此看来,他好奇也十分正常。 顾长茗见他神色晦暗不明,要说不说的,忍不住道:“这是师尊的竹舍,周围不会有别人的。” 知顷:“……” 顾长茗见知顷不说话,只得下一记狠料:“这样,你只要说出来,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儿。” 知顷这次来了点兴趣,他道:“一件事情?当真是什么都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要说出些惊天动地的屁话的意味,顾长茗莫名有些心虚,急忙改口了:“回答你一个问题。” 知顷闻言“嗤”了一声:“没劲,还以为你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呢……那好吧,我真有个问题。” 第7章 顾长茗稍稍凑近了些,就听知顷问道:“那个叫江惑应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只是一听,就知道知顷是指什么:“你也觉得他不对劲。” 知顷没着急表示自己的态度,先陈述了事实:“我要是没弄错,他应该穿的是别的峰的校服,但是为什么又叫边亦师尊。” 听到知顷没有说别的问题来为难自己,而是提到这个人,顾长茗的肩膀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些,说出来的话就带了些主观的态度。 他示意知顷顺着小路回弟子房间,一边滔滔不绝起来:“那人是师尊上个月在历练中见到的失足小孩儿,当时推测是从山路摔下来,发现的时候掉在了灌木上,这才没有丢了性命。” “师尊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心肠却依旧滚烫,见那小孩儿命悬一线,顺道带回万剑宗治病了,好巧不巧,一探灵脉还是个根骨奇佳的,三师叔看中了,收入清远峰门下了,所以他的校服是青色的。” 知顷闻言心中默默道,先是捡了个江惑应,现在又是捡了个自己,这边亦倒还真是喜欢捡人,只不过不能精准把控捡人的水平,好的坏的都往回捡。 那个小孩儿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省心的主,哪儿来得及自己这种实诚君子。 顾长茗拉开知顷的房门,两个人走进房间,他又搓了撮灵气作为光源,照亮了房间,知顷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房间里不点灯开始昏暗起来。 他拽了椅子坐下,这才继续道:“师尊并没有收他入门的打算,但是他坚定的认为师尊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还要尊称一声父亲才好的,师尊这才退而求其次应下了这句‘师尊’。” 知顷耳朵听着顾长茗的介绍,屁股坐在了这房间的粗糙床铺上,一时间心里那些思考也好,耳边顾长茗的声音也好,都瞬间消失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身下的蓝色的布料,是站起来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 这个布料,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粗糙。 这个床板,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硬。 这还只是坐着,要是躺下,要怎么睡过一晚上? 他面色难看的抬起头,迟疑着站起身来,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迎着顾长茗的视线,他道:“……我渴了。” 随即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 顾长茗眼神疑惑,或许是觉得知顷这一系列的动作莫名其妙,但是并没有出声问道,暂缺算是尊重了他的生活习惯。 他继续道:“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经常跑来三轻峰,师尊见他每次来都瘦骨嶙峋,便也会赐他些灵丹妙药。”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终于变得有些不屑起来:“万剑宗向来节俭,谁不知道那些灵丹妙药是按月分派给各峰峰主的,是上上等的妙药,哪见过赏给一个普通外门弟子的?” 知顷手上还拿着茶杯,闻言到时知道为什么江惑应那时候为什么要把手上的药瓶展示出来了,大概是想展示“师尊给我了,但是没给你嘻嘻”的意思。 只是不巧,他刚好碰见了一个并不了解万剑宗规则的外行人,不但完全没有做到炫耀的意思,反而让知顷觉得他有毛病。 知顷喝了口茶水,老实道:“今天师尊也给了他两瓶。” 顾长茗闻言面色一冷:“……师尊上次月末同我们去历练被野怪抓伤,就在用普通弟子的药,我们当时还在疑惑怎的不用点好的,原来是全都被他要走了!上个月也就算了,那时候念在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但是现在怎么能看来都是长时间营养不良,多吃多睡就能恢复的,怎的还有脸面要师尊的药?” 他这话说的不太客气,语速说的也是快,看得出来是真的气不打一出来,知顷这样想着。只从刚刚和边亦的交流中,就能察觉到这个江惑应不是会主动开口朝边亦讨要的人。 但是偏偏他又知道边亦每次都会给,估计之前几次也是这样推拒着最后拿着丹药回去了。 倒还真是鲜活的话本案例,知顷感叹,之前还觉得老妈说的那些人间故事是夸大其词,现在倒是隐约接触到了些。 边亦啊边亦,你到处捡孩子,倒是给我添加了不少工作量啊…… 那边顾长茗说完了,终于过来讨要自己作为交换的情报了:“所以你是怎么让那魔头离开的?” 知顷诚恳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一只鹦鹉顺着窗户飞进了房间,下一瞬那个黑红色的男人就尖叫着从里面跑出来了。” “……开玩笑吧。”顾长茗道。 知顷以为他在是不愿意相信“魔尊害怕鹦鹉”这样的结论,摇了摇头道:“就是鹦鹉,一只浑身蓝色,只有肚皮是嫩黄色的鹦鹉。” 他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描述起这只鹦鹉的形态和外貌,似乎想要佐证自己说的全是真话。 顾长茗盯着他比比划划的样子摆手道:“不……我不是不相信你说的魔尊被鹦鹉吓到,现在的魔尊恐惧鸟类是人尽皆知的。” “那你疑惑什么?” 顾长茗道:“我是在疑惑那只鹦鹉怎么能不被魔尊发现,飞进窗户的。” 知顷了然道:“那鹦鹉并非寻常灵兽,而是上天庭天生天长的天庭灵宠,魔尊不能发现再正常不过了。” 顾长茗:“……” 知顷:“你不要翻白眼,我说的全是事实。” 顾长茗默默又翻了个白眼,半晌才道:“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和你探讨这些东西。” 这位可是从石头里爬出来就开始叫着自己是苍天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可争论的呢,自己还真是被他唬住了,竟然还真的好奇探究些问题。 他按着桌面站起身来,道:“明天我回来叫你和我们一齐训练。” 别的话似乎在嘴边都兜兜转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和知顷这样满嘴荒唐言的跑火车大师继续对话,匆匆推开房门离开了。 知顷坐在桌子前,稍微转身能对上床头柜子上的铜镜,上面的自己面容和幼时在天上无异,只是那些棱角分明生得恰到好处的五官和轮廓基本被脸上的肉挡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他太熟悉自己原来的脸,也并不能从这样的一个小胖墩上读出什么好看之处。 知顷看了会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行吧,这种情况不被人相信也是合理的,要是上天庭的人都长这样,倒也不如还别飞升了。 想着,他就上前两步,凑近了镜子,伸手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虽然生得胖了些,但是或许是年轻,摸起来皮肤倒是光滑,捏着有点……解压。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捏了好几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自己气笑了。 这样一清空脑袋,肚子中的空旷就感受出来了,饥饿感顺着肠胃一路往上走,胸口闷得生疼。他扭头看向窗户,那里开着,能看到外面夕阳的余晖。 现在什么时候。万剑宗的人都不吃饭的吗。 想着,就听见西南方向传来了两声沉闷的钟声,下一瞬,顾长茗来时候拿了点灵气点燃的,本身就摇摇欲坠的烛火终于在几下摇晃之后,消散了。 知顷转头看向窗外,明明只有两息,却总感觉窗外的没有刚刚明亮了,人间的昼夜更替要比他想象中快一些。 他正准备打开房门,看看能不能去外面找些吃食,却在这时听见空声空气的一声,原来是窗户上本就脆弱的窗纸被戳戳破了,那里露出来的是一个有些弧度的尖尖形状。 知顷道:“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他自然认出来罪魁祸首,正是前不久还在和边亦套近乎的那只臭鸟。 环境昏暗,只能看那件那只鸟踩在窗沿上,左右踱步两下,张开嘴叫道:“吃饭!吃饭!” 像是在配合他一样,知顷的肚子在这时还不早不晚的咕噜叫了声。 知顷恼羞成怒:“叫什么叫!我知道你有饭吃我没有,你要是吃饱了就出去自己玩去,没事儿干就在边亦头顶上拉屎,别过来烦我,我还要出去找饭吃呢。” 他说着,一把拉开了房门。 太阳已经降下去了,外面也已经变成了昏暗的混沌一片,但是知顷却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和光亮扑了个满怀。 门外之人的淡蓝色长袍在昏黄的灯光下近乎失去了本身的颜色,知顷顺着光亮看去,看见了一只掌灯的,骨节分明的手。 知顷喜欢珠宝美玉,视线忍不住在那双手上多停留了会儿,或许是灯光作用,那手轮廓流畅光滑,似乎在光亮下有些皮肉近乎透明,竟然像是上好的美玉,只是不知道是温玉还是冷玉,上手之后能不能改变成色…… 下一瞬,就见那如玉的指尖有动作了,变做两指敲在自己胸口:“发什么呆?” 知顷心道自己真是饿的糊涂了,竟然在这里想东想西的。 但是嘴巴却似乎不受控制般张开了,知顷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却发现怎么也不能控制。 他想起那时候那些万剑宗弟子被他噤声的场面,倒也明了,这或许是一种能让人吐真言的功法。正想到这里,就听自己字句清晰道:“我饿了。” 第8章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惊了一下。 知顷本人实在惊讶自己刚刚竟然没说“实在看你的手”这样的变态结论,而是自己刚刚想的另一件事儿。 而边亦或许没想道知顷这个人这么没出息,和自己面面相觑半晌之说了句好饿,他收回手指,重新掌灯,另一只手勾了勾,那只鹦鹉又重新被他逮了个正着。 他道:“和我走。” 像是感觉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一样,他又补充道:“吃饭。” 那鹦鹉脚被拴着,也不挣扎,只是重新踩在边亦的肩头叫道:“吃饭!吃饭!” 第7章 跟着边亦走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够亮。 时间已经是晚上,万剑宗的弟子似乎在遵循着一些特殊的时间作息,这个时间在外面见不到一个人,整个三轻峰变得沉寂。 上天庭长夜如昼,或者说根本没有黑夜的概念,一只都是明亮的,这样漆黑的环境他还是第一次碰见。 他的房间距离边亦的竹舍有段距离,这点小路在白天走还是轻松,晚上没光亮,走这里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路并不是正向的,而是顺着湖岸的形状而形成的一条天然小路。灵气充沛,植物生长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味道,草木生出点点萤火。 知顷依稀能透过这样的萤火看清旁边的池塘,是一池菡萏。 想必一直逸散在鼻尖的清浅香味儿的来源就是这池莲花。 边亦早已不自己持灯,他走在知顷身后,用灵气拽着那点光亮照在两个人身前,把两个人的前路都照的亮亮的。 知顷能察觉到边亦距离自己并不进,但是身后的脚步声又彰显着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返璞自然,一时间鼻尖眼前全是新奇景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视线落在了那灯上,才发觉里面并不是烛火,而是发光的灵气团,只觉好玩。 专门为那团火焰做了个灯罩,难道这也是人类的习俗? 虽然奇怪,却也着实好看,上面还画着莲花纹样,灯一亮就能看见剔透的莲花瓣,像是在夜晚绽放开来。 倒像是弥补了旁边池塘中莲花的含苞。 知顷看那灯上的花纹看的专注,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小孩儿的身体,脚下失了轻重,在下一个台阶处踩空,身体直直向前扑向那盏灯——下一瞬落入一个宽厚温和的怀抱。 边亦拽住了他。 莲的香味儿瞬间颇为蛮不讲理的闯入鼻腔。 “注意脚下。”边亦的声音轻轻的,动作也轻轻的。在确保知顷已经重新站稳之后便松开了手臂,两息之间又重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知顷转头,只在身侧捕捉到了一点翻飞的衣袖。 他低头一看,刚刚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一块十分不起眼的小石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心中翻涌纷飞的情绪,是感谢占了上风,还是羞愧。 他似乎从天上掉下来之后,就一直在丢人,丢人,还有丢人。 不,应该是丢神。 知顷接受了自己丢脸的事实,终于短暂的丢掉了那些尊严:“……谢谢师尊。” 边亦闻言道:“剑修更应该时刻谨慎,不要掉以轻心。”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教学。 知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就连那只一只嘀嘀咕咕不停的鹦鹉也踩在知顷肩头,没再说话,空气一时间陷入沉寂。两个人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专注脚下,倒是还真的没有再摔了。 ——直到知顷的肚子十分没有骨气的叫了一声。 声音之大,就像是他本人的说话一样响亮。 他肩头的鹦鹉咕咕叫了两声,像是彻头彻尾的嘲笑。 知顷:“……”这死鸟,早晚找到机会扒了你的皮。 但是这点饥肠辘辘并没有持续太久,这条小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知顷看见了不远处的竹舍。 竹舍周围就明亮多了,边亦收起灯盏,打开房门示意知顷进去。 这房间纵然寒酸,但是灯火明亮,却也有了些人气儿。知顷看了半晌,只看见一张床铺和一把椅子,想也不想就坐在椅子上。 ……好硬! 边亦房间的椅子竟然比自己房间的还要硬! 知顷想着,视线向下去看,横竖看了半晌,只能看出来这椅子也是木头的,竟然不知道和自己房间里的有什么区别。 明明都是两把木头椅子,但是竟然一把更比一把硬,还要在这样的椅子上吃饭,简直没有天理! 边亦那边收好了等,转头就看见知顷坐立不安的姿态和面如死灰的表情,指尖微微一动,在桌子对面生出来几条藤蔓,盘根错节着半晌就编成了一张藤椅。 他道:“坐这个。” 知顷闻言忙不迭从现在的椅子上弹跳起来,三两步磨蹭到对面坐下。 这次椅子带了点弹性的柔软,倒是没那把硬了,勉强算是能坐下。知顷想着,伸手摸了摸那些有韧性的藤蔓。 “万剑宗的修行比其他宗门辛苦些。”边亦解下腰间佩剑,将其和其他佩剑一起放在墙边的位置。 知顷心道是这样没错,光是这样生硬的床铺和椅子就已经够劝退他了,一想到每天都要在这样的床板上睡觉,只觉得一眼望得到头。 他没说话,门外倒是传来几声轻敲,是厨房的姑娘。 她们端着菜品恭敬行礼,又在边亦的示意下走进房间,将那些菜肴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队伍尾端的是个阿婆,他发丝灰白,但是依旧脊背挺直,过来并不是为了送菜,而似乎只是为了和边亦聊天。 知顷坐在里面,透过来来往往的厨娘依旧能听见两个人聊天的内容。 阿婆:“你早就辟谷,怎的今天就要吃饭了?” 边亦:“馋了。” 阿婆哈哈一笑:“我看不是你馋了,是有小朋友馋了吧。” 说着,稍稍扭头看过来,知顷就这样清楚的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眸子。 阿婆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转过头道:“你别不承认,今天万剑宗可是传疯了,说大仙尊边亦可是收了个被石头砸傻了的小孩儿。那小孩儿张嘴就是叫着自己是苍天,来找边亦……而你大人有大量,竟然还真就把这小孩儿捡回来了。” 知顷闻言心道放屁,怎么就自己是砸傻的了,自己说的明明句句属实,那些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该在外面编撰自己是傻的! 却听边亦道:“他找的是我。” 言外之意,那自然是要我来负责的了。 知顷点了点头,这才对!不仅仅要负责,还要听我话不要到处沾花惹草,不要迫害苍天。 阿婆轻哼一声:“对对对,找你的,你负责是吧。你一天见到什么都想负责,那时候捡回来的小孩儿前几天还来找你,一问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边亦的侧脸上的光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斑驳跳动:“您知道,我并非见死不救之人。” 阿婆看了一眼已经结束全都放好的餐食,道:“是,你是救人,但是差不多时候也考虑一下如何拒绝别人。我就不多说了,人老了总是喜欢多啰嗦些的,你别放在心上,和你的小徒弟吃饭去吧。” 说罢,带着那几个厨娘一并退下了。 边亦目送她们了一会儿,直到那些身影回归黑暗,这才慢慢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就见知顷头也不抬,正吃的大快朵颐。 边亦盯着他看了会,才发觉他虽然吃得快,但是吧唧嘴敲碗筷翻盘子等等行为却是一件没有发生,只是吃的快速迅捷了些,却依旧十分有礼端正,倒是个懂礼数的。 而且看起来吃得很香。 他想了想,坐在椅子对面,一言不发。 知顷这边虽然是“小胖子”的体型,但是饭量还是自己原来的,吃了几口就感觉有些饱腹了。 他在上天庭是出了名的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要吃只吃专门烹调的,荤菜必须吃入味软烂的,素菜必须吃肉骨高汤的,老爹当时为了他的饮食甚至特意飞升了几位厨子。 现在面前的饭菜并不是这样的配置,万剑宗显然不是那种注重生活品质的宗门,房间是简陋的,布料是粗糙的,床板是硬邦邦的,饭菜自然也是简朴的。 这些菜荤就是荤,素就是素,即便用强硬的手段把他们放在锅里一并烹炒,也不能缓解她们的同床异梦。 但是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下去半碗饭了。 他这才想起来边亦,抬头问道:“……你要吃吗?” 边亦轻轻摇了头:“辟谷了。” 知顷:“哦。” 他抬眼看了边亦半晌,见他确实没有想吃的意思,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又重新捏起筷子几下解决了剩下的半碗饭。 被人看着吃饭倒是没什么不自在,他从小被这样服侍习惯了,只是边亦似乎总像是欲言又止似的,他忍不住心下有些疑惑。 第9章 放下筷子,碗中十分干净,他开口问道:“您要说什么吗?” 边亦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因为灯光在下眼睑打出了一片细碎的阴影:“万剑宗规矩很多,但是我的规矩很少。是我把你带进宗门的,有什么困难和我说。你叫我一声师尊,我便要负责你一天。” 知顷心道这句话可真长,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听见边亦说这么多话,闻言连连点头:“师尊,我现在就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 知顷脸堆着笑,眸子亮亮的:“能不能多给我两床杯子。” “你畏冷?” “不,不是冷,是硬,”知顷摆摆手解释道,“我房间里的床板太硬了,坐在上面硬得硌屁股……我想多铺两床杯子。” 边亦神色微变,半晌还是答应下来了:“好。” “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下了,明日我会找绣娘给你拿去两床新被子。” 知顷闻言迟钝了下,他连一夜也不想睡在那样硬邦邦的床板上,又弱弱问道:“那还不如睡在这样的椅子上。” 他指的自然是身下坐着的,由边亦的灵气幻化出的藤椅。 说完,还不忘抬头用诚恳的眼神看着边亦,眼中是实打实的“免我睡硬床板之苦!!”,情绪太强烈,以至于完全无法忽视。 他倒是不求别的,只求边亦能在自己房里也弄一个这样的床,盖上一床被子起码也能勉强睡一个晚上。 就见边亦沉默半晌,指了指他身后的,边亦自己的床榻:“……你试试这个。” 第8章 知顷视线落在那张床铺上,一时间愣住了。 这房间本就面积狭小,那边的床铺怎么看都是边亦自己的所有物。 这个人慷慨大方的程度之高,居然已经到了“会邀请一个才认识第一天的小屁孩儿睡自己的床上”的地步。 而这一切,就只是因为他把知顷认作弟子这样简单粗暴的理由。 知顷看着变亦微微垂下的眼帘,能微妙的感觉到为什么他这个人人见人爱,符修见了符纸爆开了。 不为别的,或许是因为他在这样混沌的世道中依旧掏心掏肺,真诚待人。 和知顷的疑惑对应的,是边亦的肯定态度,他又补充道:“我的床是宗门里的阿婆亲自来收拾的,应该还算舒服。” 他这话说的很含糊,倒不像是在说自己床,而是在说一个自己也不甚熟悉的事物一般。 知顷视线落在床上,整齐妥帖,层层叠叠,最上面的被子上还绣着莲纹,看起来倒好像是真的没被人盖过。 他忍不住道:“那你睡哪儿?” 边亦闻言道:“我修炼。” 言外之意,不需要睡觉。 被褥的主人都这样讲了,知顷自然欣然答应。边亦见他同意这样的处理方式,点了点头,把桌子上吃剩的盘子碗筷用灵力带着一并出了门。 那些餐具被蓝色的灵气包裹着,从混乱变成整齐,像是遨游在浅蓝色的海里。 他抬手,另外一把木剑从架子上飞下,直直窜进他的掌心。 “您去哪儿?”知顷问道。 边亦道:“练剑。” 说罢,带上了房门。 知顷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夜色,被边亦这个时间还要出去练剑的行为震惊到了,怪不得他成仙尊呢,有这样的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毕竟知顷这样的懒惰之徒,是非要上了课才会起床,还没下课就收拾好课本准备开跑,想要他这个时间去修炼,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更不要提还顺便把碗筷带走了。 边亦这个人心竟然也大到这种地步,把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放在自己房间里,毫无戒备心。 知顷想着,决定决不能辜负他的期盼——于是开始沉浸式探索起房间来。 自己今天来就是给边亦上一节课,叫他不要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只是他专心致志的看了半晌,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一屁股坐在床铺上。 边亦这个房间不能说是机关重重,只能说是清清白白。 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房间里竟然可以这么没有秘密,纸张统统是卷宗文件,物件只有正常起居需要的,甚至好不容易有几个状似礼物的东西,竟然会在物件的背面写上来自谁几几年赠礼。 知顷细细看了一遭,发现全是公式化的xxx生日赠礼,相当公事公办,看不出一点私人情绪。 还有些后面写着“谢救命之恩”,落款是一大串名字,像是锦旗一样堆了一大堆。 这个人到是真的救了很多人。 至于那些公文,更是看了叫人一个头比两个大。 比如万剑宗的规训,什么卯时起戌时休啦,什么禁止饮酒,禁止偷懒,禁止喧哗,禁止吃饭时间超过两刻钟之类的。 比如三轻峰的训练规则,什么每天饭前挥剑五百下,饭后背诵考察剑法准则……反正竟是些看了就叫人头痛的厉害的内容。 比如…… 算了别比如了。 知顷匆匆翻了下,发现竟然有几百条,遂放弃。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墙角的那一排保养妥当的剑。 这里有宝剑,也有木剑,甚至还有两根笔直异常的树枝,全都整整齐齐的落在墙角,挂着剑穗,剑柄还刻着他们的名字。 知顷在之前就有听说过剑修生活穷且大多无情,但是偏偏对自己的宝剑视作伴侣,身上的银两全都砸在了宝剑维修身上……这样看来边亦也不能逃脱这个剑修诅咒。 这样看来,自己甚至还要防范一下剑灵。 知顷看着布料上绣着的莲纹,一边揶揄自己来到这里简直莫名其妙,一边感叹边亦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一边还要赞美一下这套床铺的柔软。 一时间百感交集,思绪也飞到了天外。 光是顾长茗叫得出来名姓,或许会对边亦有意思的人就有魔尊鬼王皇帝,实际还有多少还不好说。 边亦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行走的救命恩人,想要让别人对他倾心简直太容易了。 知顷心想,以后还是要尽可能跟在他身边,管他是好桃花还是烂桃花,见一个挡一个。 正想着,桌上的烛火晃了晃,一个颇为风流的声音在窗边响起:“砚云,今天睡这么早?” 知顷转头看去,就对上一双含着笑的桃花眼。 知顷:“……” 青年:“……” 两个人面面相觑,好半晌对面才有动作:“你你你你、你是谁啊你!” 太慌张了,甚至差点一个不稳从窗台上刷下去。 知顷这边则只是对上这样的一张脸,就心中警铃大作,心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活儿来了。 他也顺势睁大眼睛,扬声道:“我是谁?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大晚上来我师尊房间做什么。” 对面青年闻言冷哼一声:“你?徒弟?我不了解你难道还不了解边砚云吗?” 他说着,指尖稍稍用力,从窗户翻了进来,白色长靴踩在地上,粉色长衫的袖口被挽上去了,身形修长,倒是俊俏。 他说着话,那双多情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把知顷看了个清楚,最后得出结论道:“你这样毫无灵气的人,砚云兄怎么会把你收入门下。” 知顷闻言反驳道…… 他没说出话来。 说实在的,他如果不是苍天,怎么也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边亦会把自己收入门下。 唯一合理的原因是边亦喜欢捡小孩儿,自己是在他门下被砸的,他就把自己带走了。 但是这样说出来总感觉十分掉价,自己像是被捡回来的破烂垃圾一样,知顷想了想没说这些东西。 他整理了衣袖,字正腔圆郑重道:“我是苍天。” 此言一出,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对面的男人显然完全不相信,但是知顷这句话倒是让他明白了些东西,他了然道:“万剑宗今日天降异象,那个从石头里爬出来的小傻子就是你?” 知顷:“嘴下积德,你才是傻子。” 对面青年爽朗的笑了:“你若不是傻子,为什么叫自己是苍天?” “怪不得砚云兄愿意把你收作弟子,原来是因为你就是那小孩儿……”他笑了一会儿,笑够了才正色道,“他根本不是看中你的天赋或者能力,砚云兄他只是看你可怜,才把你收进来的。” “所以,你也别太嚣张了。” 他这话的意图很明显,是在嘲笑和激怒知顷,这种话知顷还是能听出来的。 但是实在是太不凑巧了,他这几句话没有一句是对自己有攻击性的。 你说我不是苍天,是傻子。 但是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苍天,并不会因为你说我是傻子,我就会变成傻子。 你说边亦并没有欣赏我。 但是我其实也没想要他欣赏我,我才看不上他的欣赏,我只要看住他,不让他毁天灭地就好了。 第10章 你说不让我嚣张。 但是边亦上来就让我睡他的床,还和我说有问题去叫他,现在这样看来,大晚上私闯民宅的好像是你才对。 所以,知顷就这样淡淡的看着他在面前嚣张了一会儿,半晌才道:“所以你是谁?” 空气中又安静了。 对面青年好看的脸明显变得青紫起来,他指着自己的脸:“你问我是谁?你不认识我这张脸?整个修真界都没有人不认识我黎雎这张脸!” 知顷道:“你在急什么。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而且我是苍天,是天神,本身也不是人。 但是知顷这句话似乎对对面叫黎雎的青年造成了成吨的伤害,他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对自己的影响力产生了怀疑。 整个修真界竟然真的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认得自己的脸。 知顷不知道他在脆弱些什么,依旧稳稳坐在床上,见状晃了晃脑袋,疑惑道:“你叫黎雎。” 黎雎:“……” 知顷认真道:“师尊去外面练剑了,你要在这儿一直等他回来吗?” 男人从短暂的吐血状态下回过神来问道:“你不是也来等他的?” 知顷伸手抖来了被子:“不是啊,我嫌床太硬,师尊叫我在这儿睡。” 黎雎:“……” 后者转身重新翻出窗外,道:“我去找他。” 知顷眉眼弯弯:“好的。” 知顷看着那个粉色的身影翻出去,在心中默默揶揄了一下,边亦还真是受欢迎,大晚上都有人翻进房间来找。 但是这个人怎能看也不是鬼王或者皇帝,只能说是其他的任务目标人物了。 正想着,门口吱呀一声,边亦拎着木剑,满身魔气的回来了。 知顷道:“你还好吗?” 边亦道:“无碍。” 他把手中木剑擦拭干净,重新放回墙边立起来:“碰见魔兽,顺手救了两个人。” 知顷:“……” 还真不愧是你啊边亦,太棒了。 但是也还好,没把人带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知顷的表情太丰富了,短短一瞬就变了好几种情绪,边亦盯着看了会儿,忍不住解释一下:“一对万剑宗峰下的青年夫妻。” 知顷脸上的丰富表情褪去了。 夫妻啊,那没事了。 边亦结下身上披着的外衫,问道:“有人来?” 知顷如实道:“有个叫穿着粉色衣服的风骚男爬窗户进来了。” 边亦的表情凝固:“粉色衣服……风骚男……” 他这辈子或许没听见有人是这样形容别人的,一时间听见这样的称呼竟然被震惊到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道:“那是百花谷的长老,黎雎。” 边亦一进房间,屋内的温度莫名其妙升高了,知顷伸手解开领口处的两枚扣子,松了松那里的布料,打算让脖子透透气。 一边道:“他很有名吗?为什么我说我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好像要昏过去了。” 边亦道:“他这人一向自诩是修真界的常驻客,无论何处闹出祸乱都是要去看看的。。” 知顷了然,这样的人势必到处混个脸熟,自己说不认识他,原来是让他伤透了心,觉得自己到处云游不够。 他正觉得天下之大,还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只是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非要大晚上爬边亦的窗户,刚刚出去又有没有找到边亦。 正想着,就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脖颈处,有些炙热,如有实质。 是边亦。 “怎么了……”他顺势看过去,后半截的话也被咽进了肚子里。 自己脖颈出有一条深红色的痕迹,上面似乎写着一些看不懂的语言,那些字词环绕着形成一个环,把知顷的脖颈环绕起来。 第9章 想必这就是禁咒了。 知顷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这东西,伸手去摸了摸,并没有在上面摸到灵气或者神力,那些字符就像是寻常的文字一样,妥帖的印在自己脖颈上,像是画上去的一般。 边亦没开口说话,但是询问的意味很明显,知顷看着他裂开嘴笑了笑:“这是禁咒。” “专门用来限制神仙神力的工具。”知顷万分大方的解释道,“主要功效嘛……就是封禁所有的神力。” 边亦的神色带了些疑惑,带了些怀疑,但是更多是思索。 知顷嘴边介绍的话语已经快要脱口而出了,他决定这次要说个爆炸性的大新闻,叫边亦听了惊恐的承认原来你真是苍天啊,是小的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见边亦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和他讨论这些内容的兴趣 知顷忍不住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而边亦却是上前两步,拽着他先去洗了澡,然后又把他整个人打包塞进被子里。 “睡觉。” 边亦道。 莫名其妙已经洗好澡换好衣服被扔进被子里的知顷:? 刚刚的时间流速是变快了吗?怎么一个转头我就躺在床上了。 等等我那些想好的东西还一句话都没说出去呢! 他是那种话不说出口就浑身难受的类型,正挣扎着想找到机会重新说,却见边亦已经脚坐到了门口,就那么坦荡的盘膝坐下,开始打坐修炼了。 知顷:“……” 他沉默了会儿,开口:“师尊,我……” 边亦睁开眼睛:“从明天开始,你也和其他弟子一并修炼。” 知顷脑子里组织好的语句在瞬间被那些万剑宗功法和三轻峰的规则在脑海中碾压过去,那些文字在他的飞奔而过。 不要啊!!!那样的起早贪黑和勤奋刻苦!!! 他这个人在上天庭都偷鸡摸狗不好好学习,怎么会来到这个不一定呆几天的地方就变得勤奋刻苦啊…… 他两眼一黑,感觉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边亦却在这时候又问道:“名字。” 知顷愣了下,就听边亦重复道:“你的名字。” “知顷”是上天庭父母叫自己的小名,本质上并不应该流传在人间,所有人间的人都应该恭敬地叫自己一声“苍天”。 但是知顷对着方面计较不多,于是诚实道:“知顷。” 边亦闻言顿了顿:“哪两个字?” “知道的知,顷刻的顷。”这名字没什么逻辑,自家老爹起的时候也估计是随便找找了两个字拼在一起,不然也不至于毫无寓意。 上天庭一般称呼职位,见了自己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小天神,知顷的名字也就相对那些飞升上去的人要随意一点。 边亦闻言想了想:“这是你父母起的名字吗,倒是有些拗口。” 知顷在课本上学到过,人类不但要起名,还有什么字和号,似乎对称呼很在意,闻言道:“师尊难道有更好的名字?” 边亦想了想,倒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但只好半晌才道:“现在还没有,等我想到了再来和你说吧。” —— 第二天知顷是被痛醒的。 那只贱鸟在自己的面上啄来啄去,他还没睁开眼睛就闻到鸟毛的味道,轻车熟路的一掌把后者拍飞。 “叛徒!叛徒!” 知顷翻了个身,拽起杯子把脑袋捂上,却发觉这种魔音依旧绕耳,便又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拽到枕头,朝背后砸过去。 一声闷响,随即叫嚷的鸟叫消失了,知顷心满意足,打算继续睡觉。却在下一瞬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还睡。” 知顷那点睡意在这样的声音下瞬间消散了,转头就对上一张万分熟悉的,冷若冰霜的脸。 “……” 即便一张脸再好看,在它的主人是你老师的前提的情况下,都不会太美妙。 他揉了揉眼睛,挣扎了好几下才爬起来。 窗外还是昏暗的,天际刚刚鱼肚皮翻白,怎么看都还是睡觉的时间,知顷那点清醒很快就因为这样的环境而又变得困倦起来。 不是不想起床,是真的真的真的感觉床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的具体体现就是他挣脱不开。 知顷眯着眼睛做了好半天的思想斗争,正准备卖个乖撒个娇继续睡下去,就转头对上边亦那张木头脸。 那些对着自家爹爹或者下仆的撒娇话术统统咽回到肚子里去了——毕竟看起来这些话似乎对面前这个人一点用处也没有。 边亦见他起床,把手上的校服递给他。 知顷慢吞吞穿上,却在系腰带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校服和昨天见到的顾长茗严赋那种都不一样,这件校服在领口和袖口处带一些莲花状的绣纹。 意料之外的,尺寸刚好合适,知顷问道:“师尊,这是外门弟子服?我看和师兄师姐他们不一样。” 边亦视线落在他身上,道:“不是。” 别的没多说,倒是很有边亦的风格。 他不说又不代表边知顷不问,他已经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回笼,那些嘴边的俏皮话也已经跃跃欲试。 第11章 却听见敲门声,随即严赋的脑袋探进来:“师尊,师弟。” 边亦朝她点点头:“你今天带他和你们一齐训练。” 十分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但是严赋听了后,眼睛却瞬间亮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似的:“好的师尊!弟子一定尽心尽力!保证让师弟快速融入万剑宗!融入三轻峰!” 知顷:“……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怎么总感觉大事不妙,严赋你把这种话喊得这么兴致勃勃是想做什么! 但是一切都没有用,知顷现在神力被锁,是弱鸡一只,那几下挣扎像是挠痒痒一样,酣畅淋漓的被严赋拽走了。 早上的三轻峰有些凉意,两个人抄了近路,走的是昨晚他和边亦走的那一条。 晨光熹微,这条路果然比晚上更加好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路过池塘的时候却闻不到任何香气。 知顷想着,看向池塘深处,依旧是含苞待放的一池莲花,和昨晚并无差异。 两个人来到操练场,这里已经有很多弟子了,他们的校服相同,想必同样都是内门弟子。 见了严赋,他们打过招呼,视线不免落在知顷身上,话题来到两个人身上:“严赋,也轮到你来带新人了。”“终于也有人叫你一声师姐了,感觉如何?”“是不是又到了了解万剑宗规则的时候了?” 但是也有些人的声音不太善意:“这不会是那位苍天吧。”“还真是个小胖墩。”“怎么校服不一样,难不成是特意打造出来的,因为正常的校服他穿不上?” 知顷听不得这样的话,闻言眉毛一样,几乎是插着嘴的反驳道:“说谁呢?你们连苍天都认不得还好意思在这里沾沾自喜?” 对面听了这话却是笑得更嚣张了,几个人抬手指着知顷:“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是苍天了,还真是可笑可笑。” 知顷虽然从心底里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会因为外人的评判而发生变化,但是在听见这样的话的时候,还是难免的感觉到隐隐的焦急和愤怒。 他是苍天和爱神的儿子,从小就是被身边人哄着捧着的,即便是对自己有意见和态度的人也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更不要提被误解和质疑。 他这个人生活的原则就是不讲假话,所以他说的话理应该被人相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三轻峰这么多人,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打心底里相信自己是认真的。 正想着,就见一只手挡在了自己身前。 严赋把腰间的长剑一拽,出鞘了半寸,剑锋闪亮如新:“哪儿这么多废话,把你们嘴巴管好了,这人可是师尊交到我手里的,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她马尾一甩,看向那几个说知顷胖的人:“我看你们是嫉妒师尊给人家单独做了校服,嫉妒就直说,不丢人。” 众人一怔,随即道“师妹嘴巴还是这样利”“我才不嫉妒呢”“护着他干什么”。 严赋不光要说,还要说很多,她纠正道:“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叫知顷,你们叫人家绰号的把嘴巴回去好好洗干净了再出来。” “万剑宗宗训可是写的清清楚楚,不允许嘲笑欺辱他人。” 周围人听到这些言论之后皆是不服气,但是说闲话,至少当着知顷面上说闲话的人是没有了。 严赋冷哼一声“欺软怕硬”,随即去一旁找了一根品相上佳的树枝来。 知顷看着四下散开的人群,一时间心头意念微动,问道:“这样好吗?” 人类之间不是最关注这些所谓的人情往来或者彼此之间的关系吗。 “有什么不好的?”严赋拽出腰间长剑,三两下把那枝条削成了一个类似长剑的状态,“那些人整天又碎嘴巴的时间,不如多去练练剑法,各个竟是些欺软怕硬,只会看人脸下菜碟的。” “师尊那时候带回来的小孩儿不也屁都不会,就看人家长得几分楚楚动人,那些人就都纷纷心疼起来了,虚伪得很。” 严赋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江惑应。 她把手上那跟削得不刮手的树枝塞到知顷手上,“别在意他们,那些人剑法是一点不会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倒是耍得飞起。” “要是真的有实力,也不至于连我这个才入门不久的‘师妹’也打不过。” 她这句话“师”和“妹”两个字都咬的很重,一些知顷并不能理解的嘲讽意味却是溢出来了。 但是知顷从这些话里倒是品出了些其他的意味,他隐约知道了,在这样的人类社会里面,在不被别人信任的时候,要尖锐果断捏住命脉的反咬回去。 严赋盯着知顷的神色看了一会儿,刚刚因为面对那些碎嘴的外人而拧起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她道:“你是不是会好奇为什么我昨天不高兴师兄叫我平儿。” 知顷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开她提的这件事儿,他其实没记得清楚。 严赋道:“这就还是要提到师尊。” 知顷感兴趣了。 第10章 她道:“我以前的名字叫严萍,但是其实起名的时候是本着‘平平无奇’的寓意,他们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规划好了我的一生。” “平安无事的长到及笄,找一个好夫君嫁出去,生几个孩子然后相夫教子一辈子。” 严赋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但是我才不要。” “严赋是师尊给我起的名字,刚起的时候还有人诟病说不像是个女孩儿名。但是师尊不是那么说的。” 知顷想起昨天晚上灯火闪烁,边亦也和他提过名字的事儿,心生好奇问道:“什么?” “他反问那些人,什么叫女孩儿名。”严赋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依旧如常,但是在这样的如常之中能依稀察觉到一些似乎在燃烧着的什么,“就这一句话,把那些人的嘴巴统统封上了。” “什么是女孩儿名?说的太对了,世界上本就没有任何一个法律规定女孩儿要用什么名字,男孩儿又要用什么名字,那些汉字摆在那儿,难不成创造出来的时候还要先规定一下这个字只能男人用,那个字只能女人用?” 知顷听见这句话,对边亦的印象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他坦诚道:“理应该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唯一需要分类和比价的只有绝对的实力。” 毕竟上天庭是这样的。 严赋笑眯眯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被万剑宗塞过来的内门弟子,并不是亲传,但是师尊依旧为我起名,我高兴所以天天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的吧。” 知顷点了点头。 严赋盯着知顷的脸看了一会儿,轻轻道:“那你以后就要发自肺腑这样叫我。” 知顷没有理由不点头,毕竟他是真的觉得她很开心。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只要一个人做的一件事儿是让另一个人由衷高兴的,那么这个人就是在做对那个人而言的好事儿。 严赋一定很喜欢她这个名字。 知顷想了想,倒是也有点期待边亦会给自己起什么名字。 之后两个人没再说这些事,严赋拽着知顷加入了众人早晨挥剑的队伍中。 内门弟子也好,外门弟子也罢,这个晨练都是要进行的基础训练,不许使用灵气,只是纯粹的体能训练。 这并不需要什么太难的技巧,即便知顷这样不懂万剑宗规矩的人,也能快速加入其中。 万剑宗还是挺好的。知顷一边挥剑一边想着。 上天庭虽然一直在用神力,但是还是延续了飞升的传统,即便是那些天生天长的神官也会选择自己喜欢的武器来学一学。 当时知顷选择了长剑。 那时候他不懂什么好不好用,只是觉得长剑比其他武器要帅一些,这才缠着老爹叫他教自己这个。 现在倒是因为那时候的胡闹,现在才有了些亲切感。 只是想归想,适应归适应,自己的这个身体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修真骗局——完完全全的凡人,知顷还没做到一半就已经大汗如雨。 边上有几个笑嘻嘻的弟子凑过来:“这不是老天爷吗,怎么,没力气了?” 这话的阴阳怪气意味十足,知顷闻言手上动作没停,点头道:“很累。” 后者见知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时间竟然愣住了,手上动作停了下。 下一瞬,一块石头砸在他的指尖,这个弟子嗷一声叫起来。 训练老师训斥:“集中注意!” 他抱着手嘶了一声,重新挥舞起剑来,忍不住和身边的好友嘀咕道:“这么多人怎么一下子就看见我了……” 他身边另一个弟子道:“这还不简单,张老头也盯着你身边的老天爷呢,就等他停下来好开始对新人的训斥,你倒是好,在他之前先愣神了。” “老天爷”自然是指知顷。 他们说的也不错,知顷确实……挥不动。 饭前这次晨训要挥剑五百下,每次都要有破空声才算是合格,知顷的肚子咕噜咕噜,耳朵边上也嗡嗡叫,终于在三百下的时候一把扔掉了那根树枝。 第12章 下一瞬,一块石头同样扔到了他身边。 知顷眨了眨眼眼睛,看见手背上那块被砸的位置很快变红肿起来,身体没能引气入体,这样的小伤也显得有些斤斤计较。 知顷却没低下身子捡起那根木棍。 被叫做“张老头”的人是三轻峰的长老,负责每天早上的晨练监督。他见知顷没动作,上前两步把他拽出队伍中。 “为何不拿剑?”他道。 知顷如实道:“没力气了。” 整条手臂都是酸的,连带着肩颈也是麻的,指尖只是伸出来就是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别说握剑了,拎一张纸也会抖出水波。 老头却眉头一皱:“你是剑修,剑修哪怕忘记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忘记自己手里的剑!剑在,人才在!” 他用灵气拎起那跟树枝塞到知顷手上:“挥不动去边上站着去,啥时候能挥得动了再回来。” 知顷“哦”了一声,拎起木棍去一边站着去了。 他不打算听人类老师的话,这些内容他本着能偷懒就偷懒的基本原则来进行的,但是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的:在这些学生面前,不能没了老师的面子。 他是来打断边亦桃花的,不是来扰乱万剑宗规则的,适时收敛一点还是有必要的。 他的手一直抖,一点刚刚用力而生出的汗水顺着鬓角留下,把手上的树枝翻来覆去折腾了会儿,最后还是抱在怀里,暂时放过了抖动的指尖。 无事可做,视线落在那些晨练的弟子身上,这种晨练人太多了,很难没有浑水摸鱼的部分,别人做三下他做一下的,别人挥到鼻尖高度他挥到胸口高度的,别人专注他溜号摸鱼的……不一会儿的弟子也被张老头抖落出来,站在了自己不远处。 却见那几个人里面还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面带凝重的严赋。 “……你怎么也出来了。”知顷道。 按照他的观察,严赋应该是那种成绩比较好的弟子,不应该会在这种时候被捞出来的。 严赋面不改色站在他身边,背过手俨然一副标准的罚站姿势:“还不是过来看看你,师尊把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过来站着。” 知顷道:“这有什么,本来就是我挥不动,边亦……师尊他还能怪你不成。” 严赋道:“师尊才不会因为这个怪任何一个弟子,那我改正我的说法,是我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知顷笑笑道:“师姐还是个有责任心的。” 严赋扭头看了看知顷,突然被夸,面上带了些年轻人的羞涩,张嘴就是:“这方面比起师尊,我还差得远。” 师尊师尊,又是师尊,知顷心道边亦现在简单的接触之后确实不是个坏人,但是其实现在提起边亦,他只能想起他那张着实姣好的面容,还有十分慷慨坦白的态度。 其他的倒是没感觉到。 知顷喜欢给认识的人在心里赋予些形容词,比如严赋就是个牙尖嘴利一针见血,勤奋诚恳的人、顾长茗是一个对工作十分上心,但是私下喜欢听八卦热闹的人、而这个张长老,是个严谨细致,教育学生颇为严格的人。 但是边亦这个人的个性十分模糊,说他沉默寡言,却有求必应,说他温柔善良,有时候说话还很果断干脆,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知顷想了想,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个人实在不是个坏人。 但是这种“好人”的定义似乎并不能和严赋这种近乎崇拜式的“好”画上等号。 知顷想着,想达成目的,或许还需要更加了解边亦一点,起码要先知道在他不露声色的表现之下,是什么样的想法。 于是他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半句话,两块石头就彭彭砸在知顷和严赋身上。 张老头吼道:“剑挥不好,话倒是说得好极了!” 他这一吼,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这边了,那些挥剑的速度就变慢了,张老头像是后脑勺上也长眼睛了,听见声音不对马上又转过身去训斥后面的弟子们。 知顷和严赋对视一眼,非常识时务的闭了嘴。 下了晨练,知顷被张老头拽走去了一边。 知顷身上那点汗水早就吹干了,脸上的红色也褪去了,但是手臂那股子酸劲儿还是直直的往上冲,似乎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知顷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另一只手的手臂,这点动作被张长老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指了指面前的一天铺着石阶的小路:“这条路联通各峰,没有岔路。” 知顷看过去,是一条粗糙的小路,别说石阶高低不一致了,就连边上的杂草也几百年都没收拾了似的,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条路是不是还在被使用。 就听张老头道:“你从这里开始,在申时之前跑完整条路,跑回来。” 知顷闻言愣了下,他要是没理解错,他的意思是叫自己顺着这条路一直跑,跑完五座峰再跑回三轻峰吗。 他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身体。 这绝对是虐待小孩儿吧。 他抬头看向张老头,就见后者补充道:“这是你师兄们跑过的。” ……居然还有先例! 知顷唇角抽动了两下:“好的。” 说完,他顺着小路慢悠悠跑下去了,直到深入密林之中,估摸着张老头看不见自己才停下。 他环顾四周,喘了两口气,心道你叫我跑就跑,我跑不跑你又怎么知道?等一会儿快到申时的时候再回去不就成了。 这里已经是树林深处,到处是树木野草,知顷找了处安逸草地,枕着头仰躺下去,一只脚不安分的架在另一边支起的膝盖上,俨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摆烂姿势。 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似乎已经睡了好几觉的时候,知顷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两个声音。 “……时间的历练……安排……?” “师弟……小孩……边亦……” 小孩和边亦这两个关键词一出,知顷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清醒过来,一骨碌的从地上滚起来,钻到灌木丛里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竖着耳朵听起来了。 第11章 只听那两人走得近了些,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了,从声音上来看,是一男一女。 男人道:“也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那些年我也忍痛割爱过不少好苗子,还不是全都被他一一回绝,三轻峰一天没有亲传弟子,师尊他老人家就一天不能安心下来。” 相比起男人的忧心忡忡,女人说话的语气倒是添了些轻松活泼:“怎的就没有了?我看啊,三轻峰快要有亲传了……砚云没有收徒的心思,但是想拜砚云为师的,我倒是看见了。” “这些年想要拜入他门下的还少吗,这有什么……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男人愣了下,半晌音调扬起来:“你该不会说的是江惑应吧。” 女人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那是我门下弟子好吧,怎么可能去拜四师弟。”男人反驳道,靴子在地面上敲击出哒哒的声响。 知顷才发现两个人走近了,已经能听见一些除了对话之外的声音了。想着,他稍微探了头出去看。 男人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衫,配着一把深色长剑,细眉圆眼,和腰间那点青绿色的长笛呼应着,显露出这个人的温文尔雅。 女人一身黛紫,腰间袖口是一些藤萝色的薄纱,走来先听见的是环佩叮当,倒是和万剑宗一如既往的简朴风格格格不入。 她开口了,柳叶眉稍稍向上抬了抬,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半圈,还没出声便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会让男人太痛快。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你能决定人家的身子留在你清远峰……难不成还能决定人家的心思也留在清远峰不成?” 男人被噎了一下,眼睛瞪大了扭头看向身侧:“……大师姐!” 女人笑眯眯道:“你出门在外才回来,不在万剑宗这段时间,你的好徒弟可是没少往人家砚云竹舍跑。” “你的教导之恩,看来还是不如人家的救命之恩啊。” 男人闻言叫道:“四师弟他只是把他抱回来而已……真正救他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女人摊了摊手,袖口的铃铛一阵叮叮当当:“那你去和你的好徒弟说啊,和我说干什么。” “再说了,过几天的新弟子修炼也是人家砚云带吧,你最好还是把你的小弟子管好,别历练回来就要换师尊了。” 男人扶额:“……别说了。” 知顷听到这里也理清楚了这两个人的身份。 女人是轩韵峰的峰主,边亦的大师姐。 而男人是清远峰的峰主,顾长茗提到的三师叔。那个举止怪异的江惑应现在也是在他门下。 按照这样的顺序排列下来,边亦应该就是排在第四位,也就是男人口中的四师弟。 知顷在昨天翻看边亦那些荣誉证书一样的文件的时候看到过,边亦的大师姐是万剑宗师尊的独女,名凌风字冽,是新一代万剑宗永远的后盾和师姐。 第13章 知顷看到这里的时候还在吐槽,说得好听是后盾,说的难听不就是给万剑宗这些人擦屁股的吗。 而清远峰峰主名白菖,虽流淌着南药门的血脉,却一心想成为剑修。故而即便在万剑宗也依旧保留着南药门的温文尔雅做派。 这些想清楚了,知顷心头那点一直存在的揶揄也就升腾出来了—— 这条看起来鸟不拉屎的路,竟然还真的有人走! 竟然还是两个人! 竟然还是两个峰主在走! 为什么有大路不走,非要走这里! “不是你叫着要走这条路的。”凌风抬手推了推清远峰峰主的肩头,“怎么现在又不动弹了。” 白菖道:“我是在为清远峰的前景感到危机。” 凌风“嗤”了一声,不再和他说这些事情,反倒是开始顺着这条路的方向聊过去。 “想当年被张老头罚着绕这里跑五圈,那时候这里还挺规整的,现在居然荒凉成这样了。” 说着还不忘一掌打在自家三师弟的后背,一掌下去竟然带了些破空的声音,知顷在树后面听得浑身一颤。 却见白菖只是眉头皱了皱,比起疼痛反倒更像是对这样幼稚的举动表示无奈和烦躁。 下一瞬,像是为了应证知顷的感知,男人从腰间抽出长剑,轻快的跳上去,两息之间就蹿出去很远。 凌风惊道:“你这个人把我骗进来自己走了?” 却见白菖没有一瞬间的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凌风:“……” 她身上的环珮随着风响起来,一片落叶卷到知顷脸上,他敏锐的发觉似乎从凌风的周身在卷起风波。 女人神情微变,抬起手臂,食指中指伸出,平行于双眼,一点紫色的光亮从指尖升腾起。 霎时间,天地间那些本来轻微荡起的风瞬间变成狂风巨浪,要不是知顷的手在第一时间就紧紧攀在树皮上,或许还会再摔个狠的。 凌风手上用了点力气,手背上的经脉凸出来:“来!” 不远处的天边飞来一点草绿色光亮,只是眨眼间,那点草绿色就飞入凌风手中。 是一把长剑,而且正是刚刚白菖御剑飞行踩的那一把。 剑到手,周围那些风和灵气也随之消散,重新汇入天地之间。凌风心满意足的掂量掂量手中的长剑,转手插在腰间,慢悠悠抬步向前走去了。 见她走远,知顷才拍了拍头顶的树叶,从树后面探出头来。 左右张望一番,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天边呈现出一种艳丽的橙红。 上天庭没有黑夜,也没有夕阳,他盯着那点红色心道万事万物还是会变化才好看些,转头却对上一对竖起的横眉。 “……哈哈,好巧。”知顷讪笑着。 “不巧,”张长老面色阴沉的像是刚刚在上面研磨了,“我在找你。” “我一直在中途的苍岩峰等你,打算带你御剑回来……结果根本不见人,你竟然在这边睡大觉。”张老头握住腰间的佩剑,带着剑鞘十分有重量的在手上拍了拍。 “要不是凌峰主找到我,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藏在起点。” 知顷向后退了两步,在这样的时候竟然第一反应是复盘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露馅,被凌风发现了。 下一瞬,那分量颇重的剑带着剑鞘,随着破空声一齐打在了知顷屁股。 知顷:“!” 他的大脑似乎在那一瞬间空白了,竟然不知道心下到底是什么感受,直到耳边似乎响起对面的声音,他才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钝痛。 带着一点麻痹的意味散开,知顷下意识抬手去挡,就听张长老道:“手拿开,打在手上更疼!” 知顷龇牙咧嘴倒吸了两口冷气:“老师,出去打吧,这儿泥地脏了您衣服。” 张老头一愣,视线落在知顷身上的衣服,竟然真的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道:“回去你也逃不掉。” 知顷咧着嘴笑道:“我没想逃。” 我是害怕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被揍死,别人来给我收尸都找不到人。 只不过这点笑容在痛苦的作用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罢了。 但是这点诡异的笑起到作用了,具体表现在就是他再一次被拎着脖领子拽回三轻峰。 这时候已经不是万剑宗弟子的活动时间了,回去一路都十分畅通无阻。 知顷想着,他似乎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被拽来拽去……比起第一次的尴尬,现在倒是更多了些疑惑,他回想了许久也不能解释凌风实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这点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了:“……知顷!” 看过去,正是手里握着训练长剑行色匆匆的严赋,后者面上的焦急神色还没褪去,配上一双激动的眸子足以表现她找了自己多久。 “师姐!”知顷脱口而出,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后者,言外之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救救我!!或者找师尊救救我!! 严赋对上知顷的视线,小跑两步追上张老头的脚步:“老师!” 张老头连头都没回,冷冷的下了逐客令表明自己的态度:“回去!” 严赋追着道:“老师,知顷他才第一天来万剑宗,还不清楚这些事情也是正常的,我和顾长茗回去会教他的!” 张老头踩着的剑终于停下了,他在空中,低头看着严赋道:“我自然知道他是才来万剑宗,所以在苍岩峰等他,但是他竟然睡了将近一天,这不是体质问题,这是思想问题。” “今天我必然要削削他的锐气,”张老头轻哼一声,“你回去罢,今天就算是边亦来了,也别想从我这儿把人带走。” 他说完,就重新抬头,视线不再落在她身上,也不再打算和严赋辩论别的了。 却见在三个人身前不远处的长阶,似乎站着一个修长高大身影。 严赋最先辨认出来,跳起来扬手道:“师尊——” 张老头闻言去看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确认是边亦之后,咬着牙道:“老夫说过,今天即便是边亦,也别想把他带走,你倒也不必这么高兴。” 严赋没说话,但是神色表明着她的不信。 知顷没来得及去纠结那边的辩驳。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远远的身影。 夕阳的光就那样挂在他的肩头,钴蓝色的外套长衫染了点缱绻暧昧的暖色,他右手轻松的拎着长剑,剑锋映着一点璀璨的亮。 走进了,才发现他身上还带浓郁魔气,黑紫色明晃晃挂在剑身上,随着脚步的晃动敲在地面。 他一双眸子如常,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带了些光芒,被他盯着似乎能被看穿所有心思。 这双清亮的眼睛不再和知顷对视,而是看向了一直叫他名字的严赋:“何事。” 严赋三两步冲到边亦面前,双手想要伸出去拽他的手臂,却又在半道堪堪收回:“师尊,救救知顷……张长老要对他用刑!” 张老头指了指知顷:“此子坏了规矩,今天我必然要把他带走。” 严赋道:“师尊!” 三双眼睛齐齐看着边亦,似乎在等他来宣判知顷接下来的命运。 此时张长老和知顷明明御剑在空中高出,边亦站在地面地处,但是不知怎么的,知顷总感觉这点高度和俯仰关系并不能决定哪方处于高点或者低位。 因为双脚扎根在地面的边亦,无论是神色还是气度,明显是这场博弈的胜者。 就听边亦轻轻说了四个字:“放下他吧。” 第12章 此言一出,严赋眼睛都亮了,脆生生乐呵呵叫了句师尊。 张老头倒是眉头紧锁,刚要开口,却听边亦抢在他前面开口道:“他会走路。” 知顷:“……” 等等,怎么感觉他不是来救自己的呢。 张老头的疑惑更盛,他问道:“边峰主的意思是?” 边亦道:“您罚他便是。” 张长老盯着边亦看了一会儿,竟然笑了,他松开拎着知顷后脖领子的指节。 “砚云,你还真是和我教你的时候一样……但是我们也就是喜欢你这样,你今天绝对是做了个好决定。” 他一松手,知顷整个人直挺挺摔下去,重量不容小觑,甚至带了点义无反顾的意味。 知顷微妙的发现到他对边亦称呼的变化,在心中忍不住在心中暗骂道:坏了,边亦曾经也是他的弟子,边亦这人是站在他老师的立场的!你和你老师关系好,倒是给我摔了个惨! 但是想象中的摔落并没有出现,一点蓝色的清冽灵气托住了他,缓缓将他放在地面才离去。 知顷顺着这点灵气的尾巴,捕捉到了边亦的目光。 ……倒也还算有点良心,没真让自己摔下去。 知顷这样想着,就见边亦竟然朝自己稍稍弯了弯眼睛,并没有笑的含义,但是能感觉到后者试图安抚自己。 知顷心中再次暗骂敢说不做假把是,但是却在对上边亦那对十分认真的眸子的时候,怎么都生不出气来。 第14章 直到趴在了长椅上,屁股即将受罪的时候,知顷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潜移默化的要寻求边亦的保护呢? 他在上天庭惹出的祸患并不少,但是向来都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担下,偷懒这件事儿是自己坐下的,为什么自己却在回来的时候,在看见严赋的时候,在看见边亦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寻求后者们的帮助呢? “啪——” 一板子打下来,知顷这点胡思乱想瞬间烟消云散,他仓皇扭过头去看自己身侧的张老头,后者手里拎着的这次不再是佩剑,而是一个似乎专门用来惩戒的板子。 似乎使用场景不算多,这一板子下来那些灰尘就这么哗啦啦的散落下来,知顷正疼的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全进了鼻腔,扎扎刺刺的感觉在喉咙管里像砂纸一样摩擦,更是激起一顿咳嗽。 张老头轻哼一声,又是一板子敲下来,把知顷的咳嗽声打的断断续续,竟然还带了些音调的起伏高低。 “错了吗?”他问。 知顷心道只要说一句错了,就能免受些皮肉之苦,但是自己真的错了么? 他从咳嗽中抽出点喘息的缝隙,扬声道:“错了!” 张老头下一板子就这样悬在空中,他正欲继续问,就听下面的小胖子又不老实的添了一句:“但是也没全错!” 张老头把板子往地上一敲,此时心中的疑惑胜过了愤怒,他喝问道:“怎么叫没全错?” “我若是个普通弟子,那我欺骗师长便是错……但是我并非普通弟子,我乃苍天,从这上面来看,你这个人胆敢羞辱棒打苍天,就是你的错了!” 此言一出,顾长茗缓缓问道:“他在里面当真是这么说的?” 严赋的一只耳朵还贴在门板上,闻言稍微皱了皱眉示意自家师兄声音小些,这才点了点头,悄声道:“我的耳朵你还信不过?他在里面就是这样对张老头说的。” 顾长茗问:“然后呢?” “听着呢,”严赋把手也贴在了门上,几乎快要把整个耳朵都塞进去,好半晌才扭头道:“师兄,要不你自己听听?” 顾长茗看着后者疑惑的神色,也将信将疑的把耳朵贴了上去,随即屏住了呼吸。 严赋盯着顾长茗逐渐变青紫的脸,忍不住道:“被揍的是知顷,师兄你可以呼吸。” 顾长茗终于倒吸一口气,结结巴巴道:“……还能活着吗?” 严赋道:“还叫呢肯定能活着……吧。” 顾长茗语言系统受到了挑战:“张、张张老头他,还要打多少下啊……” 严赋咽了口口水:“你要是他,听见知顷一直说自己是苍天不认错,你会停手吗?” 顾长茗:“……也是不会。” 两个人还在狗狗祟祟的听墙角,并没有察觉一个身影翩然而来,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怎么样?” 顾长茗还听着里面的噼里啪啦乒乒乓乓鬼哭狼嚎,正面色苍白屏息凝神呢,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过去,幸亏边亦抬手拍了他后背一掌,这才把那口气顺下去。 “师尊!”严赋道,下一瞬压低了声音,颇有些埋怨道:“您刚刚怎么也不帮知顷说两句好话啊……” 边亦看向她,眼神中还是刚刚的疑问。 严赋瘪了瘪嘴,这才回答道:“他正在里面被张长老按着打呢,打大板,那大板都几十年没打过人了,他有没引气入体,疼着呢。” 说完,还不忘提一下顾长茗:“你看都把师兄吓成这样了。” 顾长茗脸色古怪还在轻咳,闻言朝着严赋拧了拧眉。 边亦深邃的眸子在两个人身上扫过,轻飘飘下结论道:“你们在偷听。” 话音落,严赋和顾长茗的脸纷纷一红,万剑宗有规定,行得正坐得端,这种听墙角活着打探别人隐私的事儿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算不得君子行为。 顾长茗解释道:“因为实在太担心师弟了,还请师尊谅解……从轻处罚。” 就见边亦不置可否,上前两步走到门前,稍稍弯下腰,把耳朵贴在门上。 就像是两个人刚刚那样。 顾长茗:“师尊您……” 边亦面无表情的又直起身子,向后退了两步,朝两人道:“如此我们便算是同谋了,切勿把此事说出去。” 严赋闻言眼睛都亮了,朝边亦笑道:“师尊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只是知顷之事……” 她说到一半,见边亦缓缓点了下头,这才松了口气。 边亦抬手敲了敲门,推开门走进去,把两人齐齐关在外面,两个人也十分配合的闪开了身形,把自己藏在了一边的树林里。 这个房间并不是大殿或者教室,而是曾经的废弃三轻峰学堂,若不是知顷这一遭,这地方或许时日至今也无人踏进。 “砚云。”张老头见了边亦,把胳膊撑在木板上,下巴朝着知顷的方向探了探,“来给这小子求情?” 边亦没说话,视线转移到院子正中。 知顷趴在长椅上,喉咙间是点腥甜味儿,他轻轻咳了两下,鼻息隐约透进一点莲花香气,脑子这才稍微清明了一点。 身后那点皮肉已经麻木了,倒是不如刚开始那样疼,他闻言不知道从哪儿挤出了一点力气,竟然用嘶哑的喉咙叫道:“我饿了……” 张老头正擦着额头的汗水,闻言胸口起伏几下,溢出了些笑声。 被打成这样了,见到师尊第一句话不是装可怜也不是求饶,居然是说自己饿了……实在离谱,也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道:“错了吗?” 知顷梗着脖子道:“我是苍天……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不会变。” 张老头的笑声闷在喉咙口,好半晌他才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有些服气道:“你倒是够犟。” 知顷口头上没有放松的意思:“我说的,是事实……” “好好好,事实,事实。”张老头摇了摇头,像是哄小孩儿一样重复了两遍这两个字,随即抬头看向边亦。 “诺,你带回来的,现在带回去吧。” 他说着,把手上的木板重新立在门口,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茶壶,进屋给自己倒水喝去了。 也许张老头实在是没太关心知顷的耻辱心,也许是知顷那句别脏了衣服点醒了他,他干脆褪下了知顷的校裤,刚刚那些大板是直直落在皮肉上的。 边亦盯着那点青青紫紫和皮开肉绽,确定了没有伤到筋骨之后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再抬眼看去,知顷正龇牙咧嘴呢,对上边亦的视线,还挣扎着开口:“裤子……” 边亦没理会他想要穿上裤子的挣扎,抬手,长凳周围生出的藤蔓,轻轻把知顷从长凳上接下。 张老头喝了个爽快,重新捏着茶碗探头出来,“看什么,还不是当年你们求我的?叫我把裤子脱下来打大板,如今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啦。” 边亦道:“是他们。” 张老头低头正准备喝,发现正对着的茶碗方向有一个豁口,又转了一面。 他一边喝,一边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咽下了茶水这才开口道:“好嘛,刚刚还说人家小子犟呢,你这么多年也还是和当年一个出息,还真是随你。” 他说着转头看去藤蔓中的知顷,这些植物有些麻痹催眠的成分,后者筋疲力尽,几息时间就已经睡过去了。 边亦答道:“我捡回来的。” 张老头却是摇了摇头:“单纯捡回来了?我看未必。” 边亦抬头看向他。 张老头道:“只是捡回来还给人家做亲传弟子服?万剑宗这般穷,三轻峰更是穷中更有穷中峰,适合这小子穿的校服我那边仓库里有一堆,哪儿还用得着专门做不一样的?” 捡人回来的当事人没说话,只是薄唇稍微抿了抿。 张老头把茶碗中最后一点凉茶喝了个精光,问道:“说罢,看上人家什么了?” 边亦这回开口了,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和知顷刚刚的理由一样没有逻辑: “他说他是苍天。” 第13章 知顷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不会觉得冷了。 他再在被该死的张老头打到最后的时候,感觉被打的位置是火辣辣的,但是整个身体却都冷得发颤。 而现在无论是身后的伤口的灼烧,还是指尖的冰凉统统消失了,周身只剩下暖意,就连鼻尖都是香味。 之前他总听自家老头说幸福是靠比较出来的,那时候没有实感,现在倒是能了解了些。 ……要是不是光着屁股就更好了。 知顷正想准备转头看看屁股上的伤势,就听见推门声响起,一个钴蓝色的身影走进来,随即门又关上。 知顷:“……” 原来这是边亦的竹舍,怪不得这床睡上去软绵绵的。 知顷想着,挣扎着把身子往床里面挪动了两下,下一瞬伤口处的痛又直直窜上大脑,他把头扣在柔软的被褥里,发出无声的哀嚎。 第15章 边亦没见到他的脸,而是见到他抖个不停的肩头和紧绷的大腿,伸手按住了知顷因为用力而隆起的后背,默不作声推了点灵气进去。 果然,知顷肩膀的紧绷感逐渐消散了。 他挣扎着道:“裤子……” 声音从被子里挤出来,不太真切。 边亦松开手,拽了椅子坐在一边:“你身上的药刚刚是我上的。” 知顷:“……哦。” 什么意思,是在说该看的早就已经看干净了吗。 知顷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的脑袋从被子里拔出来,就见边亦神色自若坐在床边正看着自己……身后的伤口。 他也顺势扭头看去过去,那里入眼是一片狼藉,青青紫紫的肿胀起来就先不说了,其中有些地方的板子印记重叠在一起,甚至带起了不少皮肉下去,正流着血。 在边上能看见点白色的粉末,应该就是边亦说的刚刚上了的药。 知顷沉默了会儿,选择说一句俏皮话来缓解自己赤裸的尴尬:“……这药也不止血啊。” 边亦点头:“过时间了,要再上一次。” 知顷闻言,视线落在他手中握着的药瓶上,熟悉的陶瓷小药瓶,但是很明显有使用的痕迹,从气味儿上来讲,自己身上的也是正是这个没错了。 想到这里,知顷倒是随便了,他撑着身体的手臂卸了力气,整个人摊在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状态。 边亦见他不再抵触,便从善如流扒开瓶塞,倒过来瓶子摇了些白色粉末出来:“这是万剑宗最好的药了。” 知顷轻轻嗯了一声,他从顾长茗口中听说过这种药,上个月边亦自己没能用上,这个月估计有个自己,也用不上了。 这么看来,自己和那个谁……江惑应,其实也没太大区别,都是被边亦捡回来,然后开始搜刮边亦灵药。 知顷闷闷的笑出了声。 边亦闻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感叹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抬手把掌心摊开的药粉按在伤口上。 后者喉咙口的笑声停顿了下,随即从笑意转为一种近乎诡异的,但是同样带有节奏的“呵呵呵”,这种声音从布料里面闷着出来声响,不像是笑,反倒是像哭。 边亦适时提醒道:“别握拳。” 知顷这才注意到,自己左右掌心竟然各留下四个月牙形的伤口,也津津流着血。 不知道还没觉得,现在察觉到了倒是感觉到疼痛了,他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下一瞬五官就随着边亦的动作变了形。 知顷求饶道:“师尊!为什么要揉……嘶!” 边亦解释道:“没碰你伤口,药要揉化了才管用。” 声音是柔和的,动作可是一点也没含糊,每一下都又狠又准,把知顷疼上一个新高度。 他抬手拍了拍知顷绷紧的腿,见他并没有放松的意味,鲜血随着这样的移动而不停往出渗,他终于一掌扣住知顷的大腿根,用力按在床上,低声喝道:“别动!” 知顷呜咽着,腿绷得紧紧的和边亦按在上面的力度抗衡。 这边用不上力气,这些痛觉便刺激着知顷去握拳,他刚蜷起几个指节,指尖就突然缠上了几个冰凉滑腻的物件。 是边亦的藤蔓。 那些藤蔓缠起来,把知顷的十指摊开按住,不允许他接触掌心的伤口一分一毫。 知顷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用牙去咬自己的嘴唇,一边心中愤愤的想,那时候张老头打自己的时候,他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用全身的力气来反对边亦的控制,当然,最后以失败告终。 边亦把塞子重新塞上,整理了下衣服,轻声道:“已经好了。” 知顷欲哭无泪,这个人就是大骗子,刚刚按住自己的时候力气之大手段之凶残,甚至不惜用灵气,现在倒是又开始说好话了。 话虽如此,但是这确实是上好的灵药,知顷身后的伤口开始一点点从火辣辣变得冰凉,不主动去动,确实不再有明显的疼痛。 当然再这样剧烈的疼痛之下,知顷也不会主动去乱动,他默默松开咬住的嘴唇,像是为自己刚刚案板上的猪肉一样的行为辩解道:“我是因为饿了才没力气。” 边亦却答非所问:“讨厌我吗?” 知顷疑惑道:“什么?” 但是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边亦想说的是什么,是在问那时候没有从张老头手下把自己救出来的事儿。 他瘫在床上,把手臂甩在床边晃啊晃的道:“你那时候要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我就不讨厌你。” 边亦道:“不是。” 知顷抬起头,无可奈何的笑了:“你还真是不会说谎,你认下我也不会追问的。” 再随便扯个幌子说是万剑宗的规矩,比如峰主不能替弟子开脱之类的……这种为自己洗脱罪名的方式简直太轻而易举了。 边亦没说话,这段显然未完的谈话就这样被终止了,过了会儿,他站起身子来,撂下了一句“好好休息”就抬脚离开了房间。 知顷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笑,他刚刚等边亦的后话半晌,结果他竟然一言不发的,撂下自己走了。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又十分不争气的叫了声。 “饿了?”厨房的阿婆咀嚼这这两个字,伸手拽了个下丫头,抬脚跟在边亦身后,“我都知道,是你饿了对吧。” 边亦这次却是摇头:“是知顷饿了。” 他走在前,厨娘和阿婆跟在后面,万剑宗内门弟子早就辟谷,这厨房早就已经名存实亡,现下离了人也不影响运作。 姑娘很拘谨,视线一直若有似无的往边亦身上飘,但是却又不敢真的在上面停留太久。 相比之下,阿婆倒是和边亦聊得有来有回的。 “这次不说是自己想吃了?对了先不说这个,听说那小孩儿被老张收拾了,还是早年间皮开肉绽的打发……那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还和小孩儿斤斤计较。” 边亦点点头,一个一个回答了:“这次是他点名要吃的。老师打他了,是他犯错在先,伤口都是血肉伤。” “那还算他老头子有点良心,”阿婆似乎想起来什么过去的事情,面色变得有些僵硬,“那些年你们几个可是被揍得惨,你那时候嘴硬,更是吓人。” 边亦未置可否,众人见边亦这种沉默的样子也早都已经习惯了。不单单是边亦,就连三轻峰的弟子都莫名奇妙的比其他峰上要安静内敛些的,以至于在他们这些人来到三轻峰都要比在其他峰更加收敛些的。 尤其是边亦的竹舍,这地方偏了些,周围更是大片的植被,很少见人影。 只不过这个时候似乎还是有些热闹的。 边亦脚步一顿,视线不由得落在竹舍门口不知道在纠结挣扎这什么的几人。 比起是谁,更先映入几人眼帘的还是校服的颜色——一大片蓝色,和一点绿色。 边亦垂着眼,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不少眼熟的面孔,最醒目的还是被一群三轻峰弟子拦在外面的江惑应。 似乎像是心有灵犀的感受一样,就在这时江惑应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在咳嗽的间隙把头转向了边亦的方向。 “……师尊。” 他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咳嗽的姿态,先叫了声师尊,随即才重新一颤一颤的晃着肩膀,闷闷的咳嗽。 此言一出,万剑宗的几个弟子也齐齐看向这边,严赋大叫一声:“师尊!这小子又来打扰您了!” 另外一个年长些的弟子也附和道:“而且他又不是三轻峰的,凭什么天天师尊师尊的!” 顾长茗身上还是带着大师兄的沉稳,他没有提起江惑应的事儿,而是先解释了一行人在这而的原因:“师尊,我们想来看看知师弟,他犯了错误,但是其实我们这些当师兄师姐的也有责任。” 边亦不语,上前两步,但是并没有挡住或者阻拦另一方的意思,他只是朝向江惑应抬了抬下巴:“你来说。” 江惑应点头道:“我最近学了新的剑法,想着来给师尊看看,没想到还没走到师尊的竹舍,就被师兄们拦住……” 此言一出,三轻峰弟子神色各异,每一个都是顶顶的精彩至极,严赋这样的直性子甚至毫不掩饰的把白眼翻上天。 边亦视线轻轻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开口道:“你现在是清远峰的弟子,功法不应外传。” 十分委婉的拒绝,你现在既然是清远峰的弟子,学习的便应该是清远峰的剑法,不能来到三轻峰进行展示。 江惑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边亦:“弟子愚笨,只是些入门功法……” 严赋早从第一句开始就听不下去了,她刚准备抢在边亦面前说些什么,却听竹舍里传来一声呻吟。 顾长茗一怔,扬声问道:“知顷师弟?” 第14章 三轻峰这些弟子,无论是好奇还是着呢关心,但是归根结底全都本身就是过来看望知顷的,现在听见里面有声音,自然是顺着顾长茗的反应向房间看进去。 第16章 这一看不知道,一看下了一跳,具体表现在他们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拦住想要进门的几个女弟子,而是先声生惊呼起来。 顾长茗飞快扭头出来道:“师尊!知顷师弟他还在流血!” 都是引气入体的人了,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看见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了,一时间都被知顷这样的伤口震撼到了。 边亦闻言眉头一蹙,转了身也朝竹舍里走进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只是眨眼间,就从江惑应身上转移到房间里的知顷身上。 边亦进门后,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正如顾长茗说的,那身后的伤口还是在流着血,他忍不住问道:“刚刚不是止住了?” 知顷趴在床上轻哼出声,含糊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 这竹舍根本拦不住声音,他刚刚趴在床上听了个全程,越听越觉得心头升腾起无名火,江惑应不就是任务目标吗,来这边不就是找边亦吗。 许你装可怜,还不许别人装可怜了? 边亦的药粉效果当然毋庸置疑,但是能不能治愈一个人的伤口,也还是要取决这个伤口的主人想不想要伤口愈合吧。 知顷抬起头,有些谨慎的瞟向边亦,他身后的伤口是被自己强行撕开的,就是不知道仙尊火眼金睛……能不能连这点人为的痕迹也能察觉出来呢。 他看见边亦匆匆瞥了自己一眼,但是那双眼睛里看不见任何的责备或者洞察,似乎只有些担心罢了。 知顷这才微妙的,悄悄的松了口气。 顾长茗问道:“师尊,需要找掌门要上品灵药吗?” 边亦摇了摇头,指尖按在知顷后腰,稍稍放了点灵气落在伤口上,“先不用。” “啊啊张长老也是的,怎么打这么凶啊。”严赋在边上看着那些青青紫紫的伤口,由衷感叹道。 知顷听见这声音才反应过来,抬手就往身后挡,音调一下子拔高了:“……师尊!” 没头没脑的一声师尊,但是边亦却微妙的理解了,他抬手挡住了严赋方向的视线,轻声吩咐道:“长茗去仓库拿些止血药来,其他人先出去罢……严赋,你去告诉江惑应今日暂时不能看他练剑了。” 严赋本身听见前面半句还有点反驳,但是听见后半句却几乎瞬间高兴起来,她的态度近乎鲜明的表示了三轻峰弟子对江惑应的态度。 于是她乐乐呵呵的领命离开竹舍了。 房门开开合合,最终房间里的人数维持到师徒二人,知顷欲哭无泪着又被边亦上了一次药,被疼的断断续续哑着嗓子乱叫。 顾长茗重新回到竹舍就听见是这样的悲鸣,一时间抱着药瓶在外面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下一瞬房门突然打开,边亦还在给知顷上药,头也没回,朝身后摊开手掌。 顾长茗走进房间,顺带着关上了竹舍的门,把那些药瓶放在边亦掌心之后,才发现知顷的撑在脸侧的十指都被藤蔓缠得紧紧的,掌心是一片血肉模糊。 边亦指尖在刚刚的动作上染了点血,他安抚道:“会有些疼。” 知顷有气无力应下了:“没事儿……” 边亦点了点点头,看向顾长茗:“按住他。” 顾长茗看着知顷青青紫紫的伤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按着哪儿,边亦适时抬手拍了下知顷的大腿。 顾长茗点头,用了点力气按住了知顷,却在边亦往伤口上洒药的时候,被知顷嘶吼着着一脚踹到了头顶。 顾长茗:“……?” 他低头瞥了知顷一眼,身子不大,力气倒是不小,只好更加用了些力气。 知顷:“……” 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手是被捆住的,腿是被按住的,全身力气无处宣泄,除了喉咙竟然找不到第二个出口。 他眼泪要下来了,自己当时怎么就想到了这样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难不成除了撕裂自己伤口这样的损招,竟然想不到其他把边亦叫进来的方法了? ……岂止是有,是非常多吧,知顷及时止损,不再继续思考这样的问题了,想得越多变越觉得身后的伤口更痛些。 但是别管过程了吧,不过是些伤口罢了,看看结果,结果还是不错的吧,把那个无论怎么看都是对边亦有意思的隔壁小孩儿打发走了。 要是没打发走,现在两个人应该在一起舞剑,教学教学,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无论是日久生情还是那个江惑应从中作梗,全都是相当可以拉近感情的行动。 什么怎么都学不会要一遍遍教啦,什么姿势错误要手把手教学啦,什么学会了求夸奖啦……不行不行。 知顷只是想到这些就觉得隐隐有些烦躁,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些画面甩出脑袋。 自我安慰道:现在这样止住了,就很好。 ……要是身后的伤口不痛就更好了,要是有饭吃就更好了。 他的伤口这次涂了止血药,便被包扎上了,身上虽然依旧“衣不蔽体”,但是也谈不上是“赤身裸体”,知顷低了一天的头终于重新抬了起来。 他嘴巴甜甜的指使顾长茗去外面折了两根不算长的树杈,把他俩在自己身侧左右各立起来一个,终于成功盖上了被子。 顾长茗抱着肩膀看知顷摆弄那两个树杈,终于开口道:“干得漂亮,我们早看他不爽了。” 知顷拽了拽被子角:“干得漂亮?” 顾长茗看了一眼知顷现在狼狈样子,心虚了下,自家小师弟又不是故意的,他这话说的颇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他轻轻咳了下,自然岔开话题道:“你也是够犟,你后面那些伤口看着都疼。” 知顷稍微侧过头:“师兄才认识我不久,怎的就给我下‘犟’的定义了?” 顾长茗道:“张长老吃软不吃硬,你嘴巴甜一点,顺着他的意思说,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知顷没反驳,笑眯眯点点头道:“是这样,但是师兄,我向来喜欢实话实说。” 顾长茗闻言不再多言语。 边亦带着厨房的阿婆回来,看见知顷屁股那里盖着的被支起两个大包,一时间竟然有点忍俊不禁。 万剑宗鲜少有知顷这样白白胖胖的少年人,阿婆看见心生喜欢,笑咪咪的上前打招呼去,凑到他床头问他想吃些什么。 “真的什么都行吗?”知顷一听吃的,眼睛都亮了,似乎刚刚在房间里面呕哑嘲哳的不是他本人一样,扯着个破锣嗓子报了一大串常日爱吃的菜名。 边亦见这边情况不错,便出声叫顾长茗出去商议过段时日的弟子历练之事了。 知顷瞥了一眼,但是注意力还是聚集在阿婆的表情,就听对面有些局促的小小:“小道长,你说的这些菜品,我们可是听都没听过啊……” 知顷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似乎连带着支在身侧的那两根树杈都变得萎靡了些。 阿婆见他这样,又找补道:“但是小道长要是能记得味道,我们也可以尽力试试。” 知顷又变得神采奕奕,他学业上不用功夫,但是对吃食格外有研究,哪种食材哪些香料,什么火候什么时间下料,这些说他是第二,只有上天庭的厨子敢说第一了。 他清了清嗓子,在说之前还要颇为骄傲道:“找张纸来记吧。” 边亦在这之后又带着顾长茗去了苍岩峰开了会议,结束会峰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他有和仕仆交代要照看知顷,便也没担心。 只是在打开房门时,不可避免惊了下。 这里……竟然满满摆着数不清个数的盘子,床头的桌面上放不下了,甚至还两三个盘子彼此叠起来,垒的高高的,他只能从盘子中间的缝隙看见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知顷。 后者的声音还在传出来:“……这个味道有些淡了,应该再多一些盐……这个酸味够足,但是甜味儿却吃不到,有点难以下咽了——这个就更离谱了,明明应该是热油下锅,要把油烧的开开,但是吃起来却都是生油味儿。” 边亦把房门关上,这才看见知顷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和阿婆说话。 后者还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 知顷听见了声音转头道了声师尊,重新说完后半句话:“而且这个油的味道很……万剑宗已经这么穷了吗。为什么要吃这种油。” 此言一出,阿婆的面色瞬间带了局促,她目移看向边亦,见后者神色如常,这才重新看向知顷。 知顷没想到莫名其妙给对面加了点压力,急忙笑嘻嘻岔开话题道:“等我好了,到时候做给大家吃。” 边亦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个人交流,在最后结束的时候默不作声用灵气裹挟了桌面每一个盘子,搬到了厨房。 那些碗碟消失了,这次倒是能直接看见知顷的脸了——还有知顷面前的一碗粥。 边亦探究的神情太明显了,似乎在问已经吃的够多额。 知顷解释道:“刚刚那些我只不过都尝了一口,这碗粥才是我的正餐……师尊,你在看什么?” 第17章 边亦在床头坐下,伸手捧过那碗粥,舀了一勺,视线落在知顷绑着绑带的手上。 知顷就着边亦的手喝了粥。 明明已经端进来有些时间了,但是入口却是温热的,知顷不由得看向边亦的指尖,那里果然带了点蓝色的光影。 第15章 边亦的药确实有点东西,具体体现在几天之后,知顷的伤口就陆续愈合了,掌心那点伤口比较浅,最先愈合,之后知顷就失去了被喂饭的特权。 顾长茗是最高兴的。 这几天虽然说是他们几人轮流给伺候知顷,但是你推诿我不行的,到最后其实都是他过来给知顷递碗筷。 更离谱的是被喂饭的当事人竟然毫无感恩之情,反而生出了些理所应当出来。 顾长茗曾经握着汤匙认真道:“你从小就是这样的吗?”有人给你喂饭。 知顷点头:“对啊。”毕竟从出生开始就是苍天了。 顾长茗:“你家里就让你这样?”纵容你这样无法无天? 知顷疑惑:“不然呢?”我爹爹又不能自己罢免了自己。 神态之理所应当,表情之莫名其妙,似乎反而在疑惑为什么会问出来这样的问题。 顾长茗对上这样的神色,一时间哑然,万分无语之下只好继续不情不愿的喂饭。 毕竟是师尊下的命令,也不好违抗。 于是现在看见知顷自己吃饭的样子,顺便看到了他一些因为缠着绑带而不能自如行动的样子,顾长茗心里竟然萌生出了些爽意。 ……虽然这种爽意颇有些低声下气的委屈味儿。 知顷费劲力气把粥到嘴里之后,终于忍不住对着抱肩靠在一旁的顾长茗开口了:“看够了吗?” 顾长茗微微一笑道:“没呢,今天看见师弟能自己吃饭,我着实欣慰啊。” 知顷看着自己缠得像是两个球一样的手掌,无语道:“欣慰还是看笑话,我还是能分清楚的。” 顾长茗面色震惊:“冤枉啊,我可没有那么想。” 知顷:“呵呵。” 顾长茗轻咳一声,收敛了自己的嚣张神色:“下个月的新生历练,你也要去吗?” 知顷道:“什么是新生历练?”他在上天庭学知识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活动。 顾长茗道:“各家宗门每隔三年便会聚在一起进行一次弟子历练,每次各家宗门会选合适的仙尊带队,其实比起弟子的试炼,更多时候是提供给各家弟子学习的机会。” 知顷道:“这部分的名单是你负责的?” 顾长茗轻咳一声:“这样理解也没错……这次万剑宗的带队正是三轻峰和轩韵峰,也就是师尊和凌师叔。” 知顷想起来了,那天他不跑圈反而睡觉的时候,有听见凌冽和白菖提这件事儿。 既然边亦去,谁知道那些什么魔尊鬼王之类的去不去,就算他们不去,那个江惑应的一肯定去……那自己也肯定是要去的啊。 有后门不走白不走,他于是点了点头道:“去。” 顾长茗:“哦。” 知顷:“你不应该说‘好,那我把你加进名单’吗?” 顾长茗道:“那不行啊,名单是要经过上边仙尊们批准的,我不能假公济私啊。” 知顷:“……那你刚刚说个什么劲。” 顾长茗摊了摊手:“没办法,虽然历练其实对境界要求不多,但是起码也是要能引气入体才行,不然那些宗门功法要如何才能参透呢。” 知顷:“……谁问你这个了。” 原来是被嫌弃太弱了,过去是送死的。 他想着,伸手摸了摸颈间被盖在布料之下的禁咒,要不是自己的神力被封,哪儿还用得着在万剑宗这边忍气吞声,又是被打大板,又是被人嫌弃的。 见他不说话,神色似乎有些落寞,顾长茗竟然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刚刚说的话太难听,一时间你你我我支支吾吾的想找些词语找补。 “不就是引气入体吗?”知顷却并不像把这些话放在心里的人,他反而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也能。” 顾长茗:“……” 应该说吗,其实整个三轻峰或许除了严赋,并没有人相信知顷能真正修仙。 倒不如说是整个万剑宗的人都觉得知顷是边亦随手捡回来的小孩儿罢了。 但是对上知顷那双万分坚定的眼睛时,顾长茗还是选择把这心里话重新咽回肚子里,改口道:“加油。” 话虽如此,以知顷现在屁股上的伤口还是很难加入训练场,这段时间边亦也十分宽宏大量的把他留在竹舍,睡最软的床。 顾长茗是个对着边亦嘴巴不严的人,“知顷也想要一起去”这件事儿在当天傍晚的时候就已经传到了边亦耳朵里。 “长茗和我讲了。”边亦陈述了这件事儿,把手边的一盘甜品向知顷的方向推了推。 知顷早就悄悄盯着那盘桂花糕看了会儿,还是别扭着伸手过去,用筷子插住了盘子边的一块,边亦这样一推正和他心意。 他抬起头朝边亦笑了笑算是感谢,道:“我是这样讲的,师尊不想带我过去吗?” “长茗说的没错,虽然各家长老在场,但是依旧存在危机。”边亦吃饭讲究很多,说话的时候把碗筷轻轻放在桌面,只是静静看着知顷大快朵颐。 知顷夹菜期间偶然一撇,心道确实是修仙门第,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只是说的话到也都是一样的话,规矩或者方圆,这些听起来倒是没什么趣味儿。 想着,下一秒就听边亦道:“但是其实有我在,这些并不太重要。” 知顷闻言,伸出去的筷子停了停,不由得看向边亦的方向,后者神色如常,不避讳的撞上了知顷的眼睛。 知顷道:“不是说要经过长老仙尊们审核吗?” 边亦道:“我不是仙尊?” 知顷被边亦噎了下,就听后者又补充道:“除了师尊,修真界还没有对我决策说不的人。” 知顷抬头去看边亦的神色,没有半点张狂,也没有半点吹嘘,似乎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只是在说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东西一样稀松平常,甚至肯定。 知顷心中揶揄一下这是个比自己还会吹牛的,但是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却又说不出“吹牛”二字了。 见知顷沉默,边亦道:“希望真的简单。” 知顷:“什么?” 边亦:“‘不就是引气入体吗,我也能。’” 曾经说过的话重新从边亦嘴巴里复述出来,竟然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知顷起了两波鸡皮疙瘩,最后甚至觉得自己身后的伤口都开始痒了起来。 他尴尬的沉默着,边亦也不再说别的,只是重新握起筷子,轻巧的抢走了知顷即将要夹走的下一块糕点。 知顷:“?” 怎么还抢吃的呢? 抬头,就见后者垂着眼睛咬了口,眉头不经意轻轻皱了些,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 晚上换了药,知顷面前被放了本“万剑宗剑谱”,他抬起头,就见边亦正脱下外袍,整理和布料纠缠在一起的柔顺长发。 蓝色和黑色交错着,他察觉到视线,抬眼看向知顷:“剑谱。” 知顷心道我认识字,抬手把手上的剑谱翻得哗啦哗啦响,比他想象中要更加易懂多了,上面文字部分解释较少,反而是图画更多些。 确实是一本“入门级”的书籍,知顷翻了会儿,直到带着湿润水汽的指尖按着知顷的指尖,带着他一并翻到了第一页。 知顷感觉到指尖的凉意,不由得抬头看向边亦,就见后者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显然是刚刚洗漱完毕。 边亦是水木双灵根,在这件事儿上是要比寻常修真弟子更方便些的,这些天知顷也见过不少次清洁术。 边亦抬眼对上知顷看向他的眼睛,似乎裹挟着他的视线一般向下看去:“这里。” 知顷重新看向剑谱,入眼的并不是书籍,而是一张手写的表格,上面写着蝇头小楷,字迹万分端正规整。 寅时起,戌时休,亥时还要入定打坐……这不是别的,正是一份详尽的时间安排表。 知顷细细一看,上面竟然还大刀阔斧的把时间干脆的分成了两份,申时前和三轻峰众多弟子一并,申时之后是边亦的专门教学时间。 知顷往后翻了翻,就见后面还写着每天的课程进度,而所有的形成最后都指向的是引气入体这一个终极目标。 不……别……等等…… 知顷一时间心头警铃大作,自己是说了引气入体很简单,但是其实并不想这样为自己安排日常。 边亦指尖拖起了一段温热的蓝色灵气火焰团,借着温度把发梢水汽烘干,或许知顷的神情太过于苦楚,他又补充道:“等你伤口好了再说。” 知顷闻言面色苦闷更甚。 他对自己屁股上那点伤口也是不能更了解……不出两天就不会影响到走动了。 第18章 边亦扫了他一眼,抬手扫灭了摇曳的灯火。 —— 知顷很快就“被自愿”踏上了边亦计划表上的日程。 早上同三轻峰的一众内门弟子晨练,随即去新弟子门列听基础知识,午时同未辟谷弟子一并吃饭,下午是基础剑法的实训。 毕竟还是头一造,知顷在上午的训练中还算是乖巧,除了偶尔溜号之外并没有犯大错误。 总算是熬到了午时,他抱着烧饼坐看右看咽不下去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里微微响动,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知顷师弟!” 知顷耷拉着的眉眼瞬间扬起来了,他左顾右盼了一阵,发现并没有人看向这边,这才鬼鬼祟祟的探头过去,压低声音叫到:“师姐!” 第16章 灌木丛表面的树叶和细小枝条被拨动开,严赋那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她道:“适应的怎么样?师尊说他要亲自带你。” 知顷闻言眉梢又重新耷拉回刚刚的高度,向她甩了甩手上握着的干巴烧饼,又伸手给她看指节处磨破的伤口。 严赋惊讶道:“上午都是文化课,怎么还把手磨坏了?” 一提到这个,知顷就更是郁闷:“……还不是被张老头拎走了,今天早上有一节他的课,非要说我之前没听过,课后把我单独叫走了。” 严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万分凶狠的张老头对峙弱小的知顷,忍不住在心里为知顷捏了把冷汗:“张老头……那时候打你可是挺狠的。” 知顷点头如捣蒜:“疼啊。” 但是其实刚刚他并没有被为难,张老头竟然是真的把自己叫到外面后院,循序善诱的教导,似乎并没有把那天的事儿记在心头。 按照知顷的本性来讲,他肯定会心生芥蒂,毕竟张老头是打人的,又不是被打的,也不会像自己那样记挂在心头。 但是在今早临出门,边亦给自己掌心涂药的时候,有和自己说过些掏心窝子话。 他道:“你身后的伤口虽然看起来唬人,但是并未伤及筋骨,我当时没有从他手中把你救下来,还有些其他顾虑。” 知顷问:“什么?” 边亦握着他的掌心,指尖用力一点点把那些药膏揉化,在皮肉上推开,“一方面张长老还是三轻峰弟子的老师,我不能以小辈的身份没了他的面子。” “另一方面,今后你要从他身上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学的东西很多吗……知顷倒是来这边的第一天就领略到了。 边亦这种不说废话的人,能借着早上上药的时间给自己说这么多东西,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希望自己不要带着仇恨或者埋怨去面对张老头罢了。 即便他不这样说,知顷也还是会好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师才能让边亦这样尊敬。 “纵然严厉,倒也真是个负责的老师。”知顷道。 众人虽然没说话,但是其实知顷能感觉到,或许除了严赋,万剑宗众多弟子之中并没有觉得他能成为剑修的。 而张老头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教自己些东西……起码在这件事儿上没有瞧不起自己就是了。 知顷想到这里,不由得吐槽了一句:“没眼光。” 他们这些凡人知道自己瞧不起的是谁吗?那可是苍天之子,是小天神,是下一任苍天!岂有此理! ……算了,知顷现在已经愤愤不起来了,岂有此理就岂有此理吧。 他在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虽然是以一种不甘心的姿态。 严赋见他竟然不是在这件事儿上愁苦,不由得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在烦恼什么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这个——” 知顷说着,把手上那个啃了一口的带着缺口的烧饼递到严赋:“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口味儿之寡淡,口感之僵硬!” 严赋盯着那个外貌还算圆滚的烧饼看了一会儿,色泽金黄,表皮看起来还算酥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也算不上是“难吃”。 她在练气时期吃的也是这个烧饼,不由得道:“……也还好吧这个烧饼。” “才不是‘还好’!”知顷严肃摇头,伸手掰开烧饼,露出里面白色的面皮,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分析,末了还不忘说出总结语。 “总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用两个形容就是难吃,三个字就是好难吃!” 严赋看着他手上握着的两个半个煎饼,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说的那些缺点在脑子里转啊转,前不久觉得味道还不错的煎饼竟然现在看来也缺了些味道。 她道:“但是你不吃,不饿吗?” 知顷:“我今天就算是饿死,我也不会吃这种难吃的东西一点!” 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之响亮,在两个人中间似乎以循环的方式兜转了半晌。 严赋道:“你肚子的声音都余音绕梁了。” 知顷:“……这个词语不是这样用的。” 最后知顷还是默默啃了半个饼,剩下一小半被过来“探监”的鹦鹉分食,知顷在课后时间一边把硬烧饼掰成碎块递给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背剑诀。 不知道这些时间边亦都给这只贱鸟喂什么了,这只在上天庭以“什么都吃”著称的臭鹦鹉竟然现在也学会挑三拣四了。 具体表现就是他不但不吃知顷掰给他的哦烧饼,还反而用嘴巴叼着那些烧饼块仍在知顷头顶。 知顷:“……” 他看着那块因为时间流逝而硬邦邦的烧饼从自己头顶滚到肩头,最后“啪”一声摔到地上,被脚边一只松鼠捡走了。 知顷:“你不吃拉倒,有人爱吃!臭鸟,我再喂你我就是贱。” 他骂骂咧咧的蹲下身子,那只松鼠却见了他之后转身就窜进森林中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好,都是好样的。 知顷嘲弄笑了声,把剩下一小角烧饼塞到嘴里咬下来块,咯吱咯吱的磨着牙咽下去了。 “怎的蹲在这里?”一个身影挡住了阳光,知顷抬头看去,边亦那张无死角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知顷如实道:“喂鸟。” 边亦盯着他手中烧饼上显眼的牙印,重复道:“喂鸟?” 知顷:“……鸟不吃,我吃。” 边亦上下一打量,得出结论道:“不好吃。” 知顷把饼塞到嘴里,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含糊承认道:“不好吃。” 到时间了,应该是计划表上面的单独训练时间了,知顷把那个烧饼塞到嘴里磨牙,一边跟在边亦身后往峰顶走。 用严赋的话说,他是这些年来边亦第一个单独教导的弟子,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虽然知顷本人对这个“大便宜”并不太感兴趣。 但是比起和一大群弟子在下面挥汗如雨,来上面和边亦两个人倒也算是清净。 那只鹦鹉秉持着“有奶就是娘”的基本原则,只是几天时间彻底忘记了知顷这个原主人,而是投奔了给他食物的边亦,现在正落在边亦肩头,倒是百般亲昵,千般热络。 边亦倒像是他原本的主人一样。 知顷在后面看着那只谄媚的鸟,低声骂道:“趋炎附势,狐假虎威,见利忘义……” 边亦稍稍扭过头。 知顷飞速目移:“……这路边的花还真是开得好。” 这条山路没有花。 边亦没追究,重新转回头。 只是在转头的瞬间,知顷似乎听见一声极其清浅的笑声。 是边亦在笑?嘲笑自己?还是…… 等他想再追寻那点笑意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刚刚的感觉像是幻觉一般,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边亦的竹舍知顷太熟悉了,相比起内门弟子那个房间,他还是对这边的床更有亲切感。 这个竹舍后院是一大片竹林,前面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院子东边有石桌,石桌旁边还有一颗柳树,风一吹柳条就会哗哗响。那只鹦鹉的鸟笼也就挂在树梢。 太熟悉了,知顷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每一件物品摆放的位置。 自然,他也知道每天边亦会在西边院子里练剑,这里的位置正对着竹舍的卧室,知顷有时候也会透过窗户瞥见翩飞的衣衫。 边亦去房间摸出两把木剑,其中一扔到了知顷怀中。 知顷抬眼,就见边亦已经站在自己对面,依旧是平日的长衫长袍,长发随意披在肩头。 不像是来练剑的,倒像是来写诗题字的。 知顷问道:“您的衣服和头发……?” 边亦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剑谱都看了?” 他前一晚的确有叫知顷看剑谱上面的前十二式。知顷在脑子里飞快的回忆了下,发现还有印象,这才点头。 本以为会先提问,知顷都把手臂垂下等题目了,却见边亦一个箭步冲上来,竟然抬剑就是砍。 知顷:!?? 他猛一个转身和剑锋擦肩而过,发梢的几绺碎发却眨眼间被斩断。 第19章 好一把木剑,竟然也如此锋利! 知顷乘着空隙蹬蹬向后撤退几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不为别的,而是刚刚边亦的招式有些眼熟,似乎前不久才刚刚见到过…… “第八式。”他道。 边亦没说话,稍稍向左偏了偏头,重新面向知顷,长剑出鞘—— “第二式。” “第、三式……” “第六式!” 知顷心下飞快回忆着那些剑谱招式,眼睛却是一瞬都不能离对面边亦的动作。 边亦的动作十分迟缓,是连他这种引气入体都没有做到的凡人都能察觉到的“慢”,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做到躲开,并不能堂堂正正的反击。 甚至连过两招都不能。 他就这样万分狼狈的在院子里滚了一圈又一圈,从站着到跪着到趴着到躺下,每个动作都滚了个遍,最后被逼急了甚至三两下爬上了石桌。 硬生生挨下了这十二式。 结束的时候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跪在石桌上,边亦却由衷夸奖:“不错。” 知顷心道这个身子都没引气入体,要不是自己意识上佳,早就被击中了,却是算得上一句“不错。” 却在喘着粗气抬头看向边亦的时候愣住了。 第17章 毕竟后者无论怎么看都是万分从容的样子。 甚至就连在开始之前被自己怀疑的披散长发甚至都没有意思变化,还是那样规整干净的披在肩头。 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十分不要脸面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边亦只用了一把木剑就把“实力悬殊”四个字扣在知顷头顶,让他体味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 这种感觉其实很微妙。 在自己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和自己父亲也在实力上相差很多,但是那种相差很多和现在不一样。 神和神的孩子,从出生起就带着爱意和神力,他也不例外,从出生开始就带着磅礴的神力,而接下来的成长中,他需要学习的只是如何掌握和运用这些自己的力量。 所以即便是和当时上天庭最强的武将比试,也从来没出现过现在这样碾压式的比试。 之前被拎起来他没觉得,被惩戒也没觉得,毕竟那些时候其实自己也并没有想着反抗,但是今天这样平等对决的时候,却是真的感觉到了察觉。 ……尤其是后者甚至是带着教学以为,放水将近放出了一个大海的情况下。 人类,竟然要从获取能力来开始修仙之路。 还真是不容易。 边亦见知顷这边在愣神,上前两步抬手拍平整了他的衣衫,又轻轻捏住发梢那块整齐的切口,蓝色光亮闪过,那里的发丝重新长成原来的样子。 边亦虽然看起来温和,但是讲课的时候却更直接干脆些,非要把这些招式摆给知顷看过,这才能开始教学。 循循善诱,语重心长,鞭辟入里。声音像是三月的春风,内容却十分有力清晰,让人茅塞大开,时不时在心中惊呼原来如此。 和知顷在上天庭的每一位老师都不一样,他第一次感受到学习在实际应用中的作用,他几乎是听了边亦的话,就能自己把这种剑招的防御亦或对抗的情况想清楚。 而至于剑法到底要怎么施展,其实在明白其中原理的之后就已经变得简单了。 这样想着,竟然俩万剑宗晚休的两声长鸣钟都没听见,钟声一点点荡开清波,是休息的时辰了。 时间有限,边亦只讲到第三式,即便如此,知顷却感觉浑身热血都翻涌起来,指节上午磨破了皮的伤口似乎隐隐带了些痒意,想抓着桌上的剑舞一舞。 边亦察觉到他蠢蠢欲动的指尖,率先从桌上拎起两把木剑,利落的下了逐客令:“吃饭去。” 知顷眼睛盯着那把剑,点点头竟然鬼使神差的跟着边亦进了竹舍。 边亦放好了两把木剑,转身却见知顷已经进了房间,一双带着询问的眸子看了过去。 “莫不是还要蹭为师的饭?” 知顷一双眼睛分明没有盯着边亦,反而是直直钉在了他身后的那对木剑上面去。显然是还在思考刚刚讲的问题,没有在意时间或者当下是在干什么了。 边亦见状,也只好把那把木剑重新从众多剑木之间拔出来,递给知顷。 后者拿了剑,眼睛直直看着上面摇晃的剑穗,没有半分注意留神道地面,就那样摇摇晃晃的摸到了门外,重新来到了院子里。 边亦心下生了点趣味,也跟着他脚步来到了门口,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 知顷没注意,他在迈出门槛的时候,心下正好理清楚了第四式的逻辑,他收了收思想,正巧看见一片柳树的叶子从空中飘下。 他抬剑。 在空中将那片树叶从中间,沿着脉络一分为二。 边亦远远看见,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但是有一个人比他更惊讶些。 而且那个人已经眼疾手快的出手了。 “铛”一声响,电光火石间,一根木棍直直撞上知顷的木剑! 知顷心下一惊,正想后退,却见那木棍化作的长剑却并不想要放过他的意思,反倒是迅速连贯的几招打在自己脸面上。 来不讲想太多,知顷抬起木剑去挡,两边人在这短短对抗瞬间看清了对面的眼睛。 是凌风。 后者嘴角还挂着难以忽略的笑意。 面上笑的温婉和善并不能代表手下长剑的节奏和状态,她用最温柔的眼神打出最快的招式,硬生生把知顷一步步逼到墙角。 但是这种猫逗老鼠似的招式也不是平白而来的,知顷已经察觉到了,对面的招式虽然凌厉迅速,但是一没裹挟内力,二全都是在十二式的框架之中,并没有其他的剑招。 他心下稍稍有了点底气,视野中一时间之能看见那根木棍。 同样是十二式,凌风和边亦两个人打出来却截然不同,边亦更加轻巧细腻些,而凌风则是剑剑带风,更利落些。 知顷在刚刚和边亦的对弈中就已经知道要如何躲开这些招式了,而现在他要做的,要在这些剑招里,找到反击的空间。 一到四式是知顷最熟悉的,但是对面的人只会比知顷更加了解这些万剑宗剑法。 这样的踌躇,让他已经措施了好多时间。 ……有什么可犹豫的,大不了再被揍一顿罢了! 知顷只是想好这一点,手上的招式就从防守变成了进攻,身形狼狈了些,攻击局促了些,但是两个人之间中就不是单方面的压制了。 万剑宗宗门规矩比较多,虽清贫却依旧讲求君子风尚,像知顷这样站没站样,握剑姿势崎岖,时不时被逼到绝境还在地上滚两圈的,实在是不符合宗门规矩。 但是却也在这样的情况下,叫他接下了凌风的几招,其中甚至还有一到四招之外的招数。 女人心情大好,指尖一捏,手上木棍化作齑粉。 她两只手拍了拍,把那些木屑拍下,随即笑着拍了拍知顷的肩膀:“不错不错。” 知顷没想到后者突然从中抽身,一时间有些愣神:“……师叔。” 凌风哎呦一声:“都叫人家师叔,显得好老……这样,你不要和他们学,你以后叫我一声姐姐——” “师姐。”边亦打断她的话,“今天怎么来了。” 凌风瘪了瘪嘴,松开了知顷的肩膀,向边亦方向走过去,嘴上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抱怨上一个话题:“什么时候修真宗门也能弄一个新的称呼来叫我们这些女修士?天天师叔师叔的,听着像个老头子。” 边亦道:“那也不能是姐姐。” 凌风向前的脚步突然一顿,突然又转身回到知顷面前,屈膝双手按在知顷肩膀。 “这样吧,我看你根骨清奇,要不你也来我缥缈峰求学,也和缥缈峰弟子一起叫我一声师尊,如何?” 知顷:“……?” 边亦:“……” 凌风“啧”了一声,“师弟你什么表情,我们缥缈峰确实都是女弟子,但是也不是不能为我们可爱小师侄破例。” 说着,又重新看向知顷,“怎么样?你师姐们人可好。” 知顷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凌风哈哈大小,轻轻把这件事儿抛之脑后,拦着知顷的肩膀,不由分说走进了竹舍。 边亦神色从容,早就清楚自家师姐的作风,只是待她走进房间之后关了门。 “砚云,你这捡来的小孩儿倒是悟性不浅啊。”她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边亦道:“还差得多呢。” 他说着,向知顷招了招手,示意知顷来自己这边。 砚云见状放了知顷,揶揄道:“差得多?差得多还这样宝贝……快过去吧,我可抢不过你师尊。” 知顷不擅长对付凌风这样热情爽朗的人,有点局促的笑了笑,站到了边亦身后。 第20章 “教了多久了,剑谱。” 边亦向着知顷方向侧了侧头。 知顷道:“剑谱是师尊昨晚给我的……” 凌风把茶杯举到唇边,闻言愣了下:“昨晚到今天?” 知顷继续道:“刚刚申时,师尊有教一到四式。” 凌风把茶杯“啪”一声按在桌子上,一口凉茶直直喷出来,这次的话是对着边亦说了:“你小子偷偷捡了个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居然还瞒过了整个万剑宗??” 边亦垂眉喝了口茶,用灵气把桌面上的茶水一点点擦干净:“他还没引气入体。” “引气入体着什么急啊!”凌风抱着肩膀,视线忍不住的往知顷身上飘,满眼都是欣赏羡慕和嫉妒,“他才这么小,有这样的天赋怕什么引气入体啊,我要是你,我用灵药堆都给他堆进筑基!” 边亦没说话,轻轻笑了两声,颇为无奈道:“师姐。” ……还会笑啊,这个人。 知顷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见边亦的笑意,还是在这样无奈的情境之下,一时间心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思索了半晌,知顷有些好奇这个人会不会有种的笑起来呢,就是那种笑道肚子酸痛,笑到喘不上气的…… 好吧,感觉不太可能。 知顷收回发散的思维,就见边亦唇角那点笑意已经消失了,而对面的凌风也被这一声师姐搞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缴械投降。 她重新端起茶杯:“过段时间的弟子历练一定带着他。” 边亦回答道:“引气入体才能中选。” 凌风叫到:“哎呀砚云你这个木头脑袋!这样的好苗子放放水怎么了!” 边亦摇摇头。 凌风:“……” 她的视线转移到了知顷身上:“小知顷,你一定要在下个月之前引气入体啊!!我太想带着你去历练了!!” 边亦抬手打掉凌风按在知顷肩膀上的手:“我徒弟。” 凌风:“……砚云,我讨厌你。” 第18章 事违人愿,知顷并么有在这段时间像是众人所期盼的那样,在引气入体方面展现出学习剑谱的天赋。 直到却弟子历练的前一天,知顷依旧是个没能引气入体的凡人。 这段时间的成就只表现在他对剑招的熟练和身体的强健,非要说,还有指节上磨出来的厚茧。 张长老对他的体术青睐有加,好几次在课堂上叫他舞剑来看,知顷每每在这个时候就会从一边折根树枝,展示自己逐渐完善的十二式。 刚开始弟子还会对这个小胖子有些偏见,没人在意他的招式。 “不过是些书本上的剑招罢了。”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所有人也不由得惊叹他的在这件事儿上的飞速进步,逐渐对他有些改观——但不多。 修真界不能引气入体,在体术上再有天赋又有什么用呢? 对于这件事儿,知顷本人无疑是最气馁的。 倒不是什么弟子修炼之类的,只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也难免会对自己的所谓“天赋”产生一点怀疑。 他在这个月的学习中也不少和其他弟子们聊天,除去抱怨和感叹,大多数这个水平的弟子聊得话题不是仙门八卦,而是所谓天赋。 你是什么灵根,你是什么天赋,你现在是什么阶段,你的经脉有多粗,你的丹田能汇聚多少灵气……其实最后会得出一个结论,其实修真是一场天赋的比拼场。 知顷从来不会在这件事儿上怀疑自己,毕竟他是苍天,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被隐去了这部分的身份,但是“他是苍天”这件事儿不会变。 可是,如果摒弃自己的苍天身份,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真的能在修真界有天赋吗? 似乎不是这样的吧。 恰恰相反,自己似乎是修真界那种……最没有天赋的,连灵气是什么都感知不到的,一辈子和仙缘无关的凡人罢了。 甚至在边亦为他捧上一捧最纯粹的灵气团的时候,他都只能把那团难得的灵气净化看作是一团蓝色火焰。 无法修炼。 无法获取。 无法感知。 即便是被身边老师夸赞的天才,好苗子,但是要是不能引气入体,又怎么修仙呢? 自己这个身体竟然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在这座山峰上的存在。 知顷坐在三轻峰人迹罕至的树林,不由得对这件事儿胡思乱想。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输在这种“天赋”之类的事情上,一时间其实比起痛苦,更多是不能接受。 他伸出手,轻轻环住自己的脖颈,这段时间的运动,让他勉强脱离了“小胖子”称呼的领域,但是距离正常体重还是有些距离。 他最先感觉到的是自己瘦了,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感受自己脖颈上的禁咒。 正在这时,一阵树叶的响声在身侧响起,速度很慢,不带有什么攻击性。 知顷扭头,就见一个穿着红黑色长袍,红色双眸的陌生面孔朝自己走进。 脸很生,但是他头顶的魔尊印记倒是在明晃晃的宣告他的身份。 他见了知顷,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不快问道:“有见到边亦吗?” 知顷刚从训练场回来,今天晚上没有边亦的加练,他并不清楚后者现在的位置。 于是他摇了摇头。 却见后者轻哼一声,竟然也把长腿一弯,坐在了知顷不远处。 知顷不太想和他一起,但是家规已经叫他开始礼貌的客气:“咱们之前见过吧。” 男人轻哼一声:“司马淳,我知道你,你是哪只鸟的主人。” 知顷道:“那鸟现在已经快认边亦当主人了。” 司马淳面色一变,冷哼一声道:“还没到休息时间,你怎么偷溜出来了。” 知顷道:“有事儿,你不是要找边亦,怎么也在这儿坐下了?” “……我就是从他竹舍过来的,没找到。”司马淳不情不愿开口,“倒是撞见那只臭鸟了。” 知顷点点头:“却是是臭鸟。” 司马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摇了摇头,竟然开始不讲分寸的上下其手一寸寸检查起了知顷。 知顷眉头一皱:“你干什么?” 司马淳把手一松以示清白:“你今天状态不对,我怕你被人夺舍了。” 知顷眉梢一挑:“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何来察觉。” 司马淳长臂撑在地面,一脸理所应当道:“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三轻峰。” 说着,还摊开一直手掌,掌心上空呈现出的正是三轻峰的全貌,他甚至还能意念操控某一部分放大缩小。 知顷:“……” 他揶揄:“直接说是监视不就好了。” 司马淳握拳,那快影像就又消失不见,变成一缕红色的雾气:“是这个意思,但是话不能这样讲。” “毕竟万剑宗可是监视了我整个弘墨渊,我只是监视了三轻峰,实在是太仁慈了。” 知顷心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对弈,便不再去过多盘问,岔开话题道:“既然如此,那你不是自己就能看看见边亦?” “边亦能察觉到我,他对这项功法免疫。”司马淳道,“但是我能看见你,前些日子你可是被打的不浅。” 知顷:“……”谁问你了。 司马淳继续道:“所以你今天到底在忧愁什么……你看看这幅样子,你要是这样的话,我才不会这些天抽空去看三轻峰。” 知顷道:“那既然你有看见我被揍,有没有看见我这一个月一直都没能引气入体呢?” 却见司马淳愣了下,上下打量他,不太确定道:“你该不会是在因为这件事儿担忧吧。” 知顷点头。 “但是这算什么问题啊,”司马淳竟然莫名其妙开始笑起来,“最重要的事悟性和聪明,你实在不能引气入体,你来我们魔道,或者去鬼界那边修鬼道啊!” 知顷愣了下,就听后者竟然从刚刚的生疏戒备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他开始倾情介绍魔修的好处。 “魔修不讲究出身和天赋,那些有过修仙基础的人还要自爆灵体,你现在连灵体都没有形成,直接步入魔道是最好的时期,也是最好的选择。” “魔修现在出门和正常道士一样受人尊敬了,不存在歧视或者偏见,不用担心什么名声之类的。” “我们这边管理比较松散,给你足够的自由,活动也很多,不用担心生活索然无味……” 知顷抬手拦住他的话:“等等,你现在是在邀请我?” 却见司马淳点了点头:“你这样的好苗子留在万剑宗才是暴殄天物。” 知顷面上缓缓浮现出大大的疑问:“你来万剑宗是为了……?” 司马淳道:“哦你说这个,边亦是我一直以来看好的宣传对象。他那样的天赋,那样的本事,那样的脑子,要是能来我们弘墨渊,那前途定然无量非凡,要比现在在这万剑宗当一个小小的峰主来的痛快。” 第21章 知顷一时间心头一万只绵羊跑过,槽点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吐槽。 就听司马淳道:“没想到边亦这人是个孤僻天才,他捡来的小孩儿也是个其貌不扬的天才……哎,再见了边亦我要问问他,要你回去行不行。” “不行。” 长袖一揽,知顷被扳着肩膀向后仰去,脊背撞上了一个熟悉怀抱。 “无趣。”司马淳转头对上边亦那张冷冰冰的脸,自认无趣的叹了口气,但是视线却依旧炽热,近乎带着渴求的上下盯着边亦。 “但是你这副身子实在是……”他上下打量了半晌,被边亦一记灵气流打在胸口,这才勉强移开视线,说完了后半句话,“这个脾气,叫人爱也不得,恨也不得啊。” 知顷在边上听着,心道魔族的语言风格果然像是课本上写的一样与众不同,要不是刚刚司马淳有说他只是垂涎边亦的根骨天赋,现在这段对话简直…… 但是也不一定吧,知顷心念一转,他纵然是在刚刚说是想让边亦去弘墨渊,但是也并没有否认他不喜欢边亦这件事儿。 ……不然怎么说这样叫人心下别扭的对话。 那边司马淳早就拂去了胸口那团蓝色灵气火焰,笑吟吟的重新看向边亦:“怎么,连自己的小徒弟都舍不得,就这么瞧不起魔修?” 边亦道:“来三轻峰要人,弘墨渊就这么缺人?” 对面被一噎,刚想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嘶哑叫声,随机一抹蓝黄交错的亮色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司马淳脸色一变,低骂一声臭鸟,转头看向边亦,近乎恶狠狠道:“边砚云,别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罢,从左臂开始化作一抹红色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知顷盯着那点空气中残留的红色云雾,忍不住重新咀嚼了一下司马淳刚刚说的话。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直接说出来是什么,说明这是在场唯一的一个外人——知顷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两个人见面没有正面说一句关于投奔魔修的事情,而是在打哑谜。 说明这个叫司马淳的,对自己说的并不完全可信,两个人在说的是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事情,是秘密。 正想着,就听身后的的胸腔起伏颤动:“靠够了么?” 知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刚刚开始,竟然就一直靠着边亦的胸膛吗,连忙脱身出来。 转身,就见边亦的肩膀上裸着那只昂首挺胸的臭鸟,而边亦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是隐约能从中读出一点迷茫,和不安。 他道:“明日的试炼,你随我去罢。” 第19章 知顷骑在马上,身侧是严赋和其他一同上课学习的弟子们。 纵然在万剑宗,御剑是必修课,但是这一批年轻弟子中还是有些能力还不足以长途御剑的,便改成骑马。 能力不足·典范·知顷:“好磨。” 严赋视线落在知顷的马鞍上:“小少爷,还是第一次骑马吧。腿上用些力气,会好受些。” 知顷被颠得胃里隐隐有些翻滚,也来不及纠正什么少爷不少爷的称呼了,闻言大腿稍稍用了些力气,没说出话。 严赋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轩韵峰和三轻峰各出了一辆马车,边亦对骑马这件事儿没什么意见,是凌风表示自己需要一辆车,掌门这才大手一挥,批了两辆。 弟子和仙尊,两条路径划得分明,这种情况之下,一点的不融洽都会很鲜明。严赋只是一眼就能看见在马车旁的单骑。 评估了下距离,确定那边不会留意,严赋这才开口道:“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知顷心下疑惑,就听严赋道:“师尊的马车旁边,你看。” 知顷扭头过去,就见原来是江惑应凑近马车,在说些什么。 但是没说两句,就被前面的车叫走了,知顷见他不在边亦身边,便收回视线了。 严赋见知顷实在面色难看,兴许是难受的不行了,岔开话题道:“所以你没有引气入体,但是师尊也让你来了。” 知顷点头:“他叫我过来学东西。” 严赋盯着他看了看,那点询问还是变成了关心:“你身体很不舒服?” 知顷点头。 第一次骑马,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成浆糊,连带着脑子似乎都变得混混沌沌,鼻尖逸散着一点奇怪的味道,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和这个相比,大腿跟磨得生疼反而算不上是苦痛了。 他忍不住问道:“从这儿到那双丰镇还要多久?” 双丰镇,也就是这次训练的地点了。 说是个镇子,但是其实镇子接壤鬼界,后面连着一座山,山不高,但是绵延不绝,要是不慎迷失在其中,当地居民对其中的地势都了解甚少。 而这次各家仙门去那边,就是去解决那边最近传来的一只野鬼,据说是只水鬼,这些时间已经害了不少人性命。 就听严赋道:“这段平原骑马,等过了前面那个山头,自然是要御剑了,起码也还要骑四个时辰吧。” 知顷听了面色一青,别说四个时辰了,再骑一个时辰他都要暴毙。 他眼巴巴看着地面,第一次这么迫切下面马上钻出来一个长着白色长胡子,圆眼粗眉的老头,然后带着自己一路移动到终点。 正想着,就听不远处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小师侄,来这边!” 众人看过去,就见凌风正朝着弟子这边挥手,袖子上的饰品叮当作响,好不引人注目。 而她前不久正在和清远峰弟子江惑应聊天,后者还没被他打发,并行在马车旁。 众人一一排除了自己,视线最终落在面色铁青的知顷身上,就见后者眼睛还定在地上,颇有些如饥似渴的味道。 严赋抬手推了知顷一把:“是在叫你吧。” 这些时间,即便是这些内门也有听说,轩韵峰峰主特别钟意那个自夸苍天的三轻峰弟子,要不是轩韵峰全是女弟子从未破例,被要去轩韵峰也不足为奇了。 现下这样一叫,众人的注意力也自然齐刷刷来到知顷身上。 后者青着一张脸,勉强挤出来几个字:“师叔。” “早说了别叫我师叔,”凌风朝着知顷挥一挥手,“过来。” 此话一出,周围人齐刷刷把视线落在知顷身上,神色各异,各有各的想法。 这些声音知顷在这一个月里也听见不少了,大多是在说即便聪慧,但是不能引气入体,凌风那些人又有什么可珍惜的。 知顷听腻了,现在已经能很好的屏蔽这些话术和眼神。他不顾周围那些眼神,勒紧缰绳,脱离队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旁边。 马车旁就这么小的位置,容下知顷和江惑应两匹马显然是不现实,但是知顷现在也没心思和江惑应争抢些什么,毕竟不是和边亦有关的事儿,他不太在意,便稍稍在后面一点的位置。 凌风好看的眼睛一扫,竟然板起了脸厉声道:“你师尊让你思过,想清楚了?” 知顷一愣扭头看向凌风之后的那辆马车,边亦还坐在里面,看不见面容。 他和边亦之间并没有凌风所说的什么“思过”,但是如果对面是边亦这样的人,知顷也忍不住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言外之意。 空气安静了一瞬,就听凌风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还不下马!” 知顷被不明所以吼了一通,呆呆愣愣的下了马,随即在凌风的指示下钻进了边亦的马车。 但是直到坐在了马车上,知顷依旧对自己到底要反思些什么这件事儿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捻着杯茶闯进自己视线,知顷才回过神来。 “师尊。” 边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接过杯子。 知顷道:“师尊,刚刚师叔说的思过,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码事儿。” 边亦道:“不记得才对。” 知顷:“?” 边亦抄起车上放着的一柄折扇,稍稍推开了一点车窗帘,外面的光线投射进来,连带着声音也一并传进来。 边亦道:“你听。” 知顷便竖起耳朵去听,那些三轻峰或者不是三轻峰弟子的声音就这样闯进耳朵。 “原来是被叫走训斥了……我就说。” “也正常吧,他迟迟不能引气入体,我要是凌仙尊边仙尊早放弃他了。” “但是你别说,他在体术上还真的是很有天赋。” “切!有什么用,即便如此不还是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咱们今天出来历练的个家弟子,那个不是筑基修为?就他一个人连灵气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可笑。” “这倒是……我要是他,我今天都不会过来的,就算是自己脸皮厚,也不想给边亦仙尊丢人。” “谁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被石头砸中了,万剑宗害怕毁了名声才送进来的……欺负我们师尊好说话,把他塞到我们三轻峰的。” 第22章 “哎?还有这说法?我怎么记得当时是只有边亦仙尊从万剑宗门口路过,所以才把他收下了?” “万剑宗仙尊那么多,怎的就偏偏是最不爱出门的边亦仙尊碰见了?都聪明点吧,万剑宗真就有你们想的那么干净?” “啊!那边亦仙尊还真是可怜!” “……不是我说,都是被捡回来的,人家江惑应可是没几天就到筑基了吧。” “那可不吗?而且人家小孩儿品行不错,态度也诚恳,除了被三轻峰排外,别的也没什么挑的吧。” “你们说话会不会背着人?我就是三轻峰的,我们讨厌那个贱人怎么碍着你了?你见谁家别峰弟子一口一个师尊师尊的?我叫你师尊一声师尊看你生不生气!” “你要吵架是不是……!” 眼见话题愈发尖锐起来,都快要上升到宗门内部不和上了,边亦终于示意车夫慢一下,稍稍探头出去,清亮的声音灌了些灵气飘到人群中道:“万剑宗禁止喧哗。” 此言一出,好用,却也不好用。 好用在万剑宗弟子都闭了嘴。 不好用在万剑宗弟子都齐刷刷的朝他问好,声音比起刚刚的窃窃私语,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尊。”江惑应的脸连带着声音一并传进来,声音中带了点感激,带了点激动,却最终隐于平静的表象。 边亦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众人不必再说,这才又坐直身子,叫车夫开的快些。 外面环境安静下来,知顷和边亦之间空气的流速似乎也变得慢了下来。 知顷握着掌心的那杯热茶,微微垂下头道:“师尊。” 其实刚刚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他自己也不是没思考过。 不说别的,就连今天到底要不要来,他其实都在思考。他向来是个脸皮厚的,对别人的说法在意不多。只是他这种脸皮厚只放在自己身上。 他能接受自己被别人吐槽或者抱怨,但是不能接受别人也因为自己的厚脸皮而一起被连累。 平心而论,边亦对自己很好。 自己又怎么能恩将仇报?来这边这一遭从而让他被各家弟子说做是偏心眼? 边亦道:“你听见外面的说法了。” 知顷道:“嗯。” 边亦道:“他们说的对吗?” 知顷道:“师尊说的是哪部分?弟子对万剑宗了解不多,不能得出结论……” “不是这个,”边亦第一次打断知顷的话,“是关于你的部分。” “……” 知顷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对,但是也不对。” 这句话很有意思,有意思到耳熟的地步,边亦颇有兴趣的说了个反问句:“因为你是苍天吗?” 知顷突然听见这句话,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在被张老头打打板子的时候说的话,不由得有些轻轻的局促。 “不是。” 甚至很奇怪的,他都没想过这方面一点。 边亦不说话了,眼神的意思很明显:那是什么? 知顷道:“对的地方在于,我真的觉得我自己没什么天赋,这段时间真的占用了最好的条件,但是进步却最少……而且今天来这边,确实只考虑我自己。” “但是!但是还有不对的地方,不对的地方在于……” 知顷抬起眼睛,对上了边亦的眸子,后者神色很温柔,似乎十分稳妥的承接了知顷接下来说的所有可能性。 这样的注视带给人力量,知顷说出了下半句:“我觉得我会成为很厉害的剑修。” 边亦道:“哪怕很难?” 知顷道:“哪怕很难。” 边亦稍稍挺直了脊背,轻轻一笑。 知顷本来还是紧张局促的,但是看见边亦的笑容的时候,又短暂的抛弃了这点感受,无他,实在是这个人的笑太夺目了。 哪怕只是这样一点唇角微小的弧度,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温暖感,这种感觉很为微妙,似乎自己无论说了什么错话,做了什么坏事儿,都会被回复说“先好好睡一觉吧”。 边亦收敛了笑,声音轻轻的:“慢慢来。” 知顷瞳孔猛地一缩,耳根莫名其妙开始发麻,有些灼热的温度似乎飞快的涌上头顶。他快速的眨了两下眼睛,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耳朵尖:“好的。” 指尖刚刚还是滚烫的杯壁,落在耳尖上却并不会感觉到热意。 边亦点了点头,道:“伸手。” 知顷眨了眨眼睛,抬眼看向边亦,后者冷着脸,他的注意力终于能从脸上转移到别处。边亦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似乎为了方便,袖口有收紧处理,腰身也掐的很紧,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他抬手,一块温润的白色软玉就这样出现在他掌心。 随即,知顷就触碰到了那点温润。 边亦将那软玉落在知顷掌心。 第20章 “这是什么?”顾长茗视线落在知顷腰间,那里正挂着一枚通身雪白的玉佩,上面并无图案并无刻字,只是光滑的一块圆玉。 知顷道:“玉。” 顾长茗:“……谁不知道。” 见他不说清楚,顾长茗便也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不远处聊天的三轻峰弟子。 已经到了晚上,几家宗门已经碰面,只需明天再行进半天就能到达双丰镇脚底了。 出门历练,环境自然不会太好,各家选择延续传统,就地而席。晚上气温稍低,燃了大大小小的篝火取暖。 万剑宗难得会有这样不规矩的时候,每晚两声钟响过后大多便停止活动,现在已经夜深,却还在清醒活动着。一群年轻人大多都兴致勃勃,或是讨论些新鲜的传闻,或是彼此试探着实力比量剑法。 知顷盘腿坐着,没有加入那部分人的互动中,只是沉默着烤着手上的兔子。 一行人中只有他还没辟谷,需要吃饭。 “知顷,我去那边看看,白鹤峰好像和咱们三轻峰弟子有点摩擦。”顾长茗撑起身子道。 这火堆旁边便只剩知顷一个人了。 知顷把手上的兔子翻了个个,新的这面还很生,能架在火上自己烤一会儿,他刚松开手,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小苍天,借个火。” 知顷听见这个称呼,狐疑的抬头,就对上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那个私闯民宅的家伙,好像叫黎雎来着。 知顷呵呵一笑:“你是谁来着。” 黎雎正在烤火,闻言有些暴躁的抓了抓粉色的短袍下摆:“……啊啊你这个小孩儿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黎雎的名字这么难记吗。” 果然破防了。 知顷安慰道:“没事,往好了想,起码我这次记住了你的脸。” 黎雎:“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你?” 知顷莞尔一笑:“也可以。” 黎雎:“………………”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不懈的在知顷的火堆旁边烤火,坚持不懈的找词汇挖苦知顷, “你怎么还没辟谷?难不成还没筑基?” 知顷:“即便是百花谷弟子也没见一个月便能筑基的吧。” 黎雎收回探出去的灵气,脸上的讥笑都快挡不住了:“体内空空如也,原来是还没有引气入体!这就是苍天的本事吗?” 知顷:“道德空空如也,原来还没有学会一点礼貌,这就是百花谷长老的本事吗?” 黎雎:“……你!” 知顷:“我在呢。” 他本身就对这件事儿耿耿于怀,又对黎雎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现在居然还过来嘲笑自己,实在是很难把话说的体面些了。 黎雎气愤道:“还真是要叫你师尊好好管管你了,三轻峰的弟子居然这样讲话。” 知顷把兔子转了个面,敷衍的嗯了两声:“黎长老最好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黎雎一甩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在火光闪烁的时候瞥见了知顷腰间的一点亮光。 他刚刚用灵气探了知顷的虚实,后者的身体是实打实的凡人,那点灵气很快就被自己抽回,但是现在在知顷的腰间,居然还有点灵气在闪亮这。 黎雎眯了眯眼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三轻峰。 蝇头小楷,间架结构完整熟悉,这是边亦的字不错。 三轻峰还没见过这样的玉佩,但是这样的规制,这样的模式,其实近乎可以断定的得出结论: 这竟然!是一块亲传弟子令牌! 有了这块玉,他再看向知顷的视线就变得复杂了些。有些不理解的东西能理解了,但是有些理解的东西却不理解了。 曾经边亦那些包庇行为能得到解释了,但是知顷现在的处境却又不能解释。 谁家的亲传是偷摸摸传的? 放眼看去整个修真界,哪个亲传弟子不是大张旗鼓,众星捧月的? ……而且自己面前这个小孩儿,凭什么能被边亦选做事亲传?凭借的是什么? 第23章 他思索着,视线钉在知顷的身上,后者终于发出了疑问:“看什么?没看过苍天?” 黎雎:“……” 好吧,他就当边亦口味独特,喜欢这种自说自话,不按套路出牌的吧。 知顷只是瞥了下他的背影,就从重新把视线落在面前已经烤的金黄的兔肉上。 嗯,很好,可以吃了。 他握着树枝,正端详着烤兔子思索从哪儿下嘴,就听见边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来。” 他抬头,却并没有看见边亦的身影。 “在东边的小溪。” 知顷这下了然了,这是传音。他想了想,飞快的咬了一口兔子腿,把剩下的肉连带着树枝一并插在泥土里。 “带着你的兔子。” 知顷:? 边亦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他便重新把烤兔肉拎在手上,从驻扎地溜出去了。 这里靠近鬼界,连带着这边的森林都显得有些特殊的作物状态,有些树枝或者灌木长得颇为阴森,实在不太好看。刚刚在哪儿燃着火还好一些,现在他一个人穿行在其中,难免会有些阴森。 “……上天庭可没这么黑的时候。”他自言自语道,“根本看不见。” 话音刚落,他面前就缓缓升起来一团蓝色的火焰,不远也不近,只在面前随着他的步调亦步亦趋。 边亦的灵力团。 知顷认识这个,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心下稍微安了些。 这点光亮其实有点暗了,并不能点亮周围太大的环境,但是能感觉到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便也不觉得恐惧了。 出了森林便能窥见月光了,知顷看见了边亦说的那条小溪,水流不停的涌动,月光像是在上面涂了一层银亮色的颜料。 那团蓝色的微弱火焰带着他一路前行,终于在一团灌木丛旁边散去了。 知顷站在草丛后,在看见之前,先听见了声音。 “砚云,这是谁?” 正是刚刚还在和自己斗嘴的黎雎,他真真如他所言,来这边找边亦了。 但是“这”是在指谁? 知顷想着,从树后探出头来。 就见小溪边正站着三个人,两个人身形高挑,另一个人明显是瘦削青年人,身后背着一把木剑,姿态端正。 知顷太熟了,是江惑应。 哇……好刺激,他要是没品味错的话,这两个人其实都对边亦有点意思,这就是人见人爱的烦恼吗。 知顷一时间竟然有点不想往出走。 就将江惑应朝黎雎行了个弟子礼,恭恭敬敬道:“见过黎长老。” 就见黎雎歪了歪脑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倒是显得有些锐利,开口也是毫不留情:“见过?我怎么没见过你?” 知顷心道这人果然还是这个样子,和谁说话都是一样的欠扁,却听江惑应十分沉静,微微一笑道:“贵人多忘事,惑应在南药门见过黎长老。” 这次黎雎倒是愣了下,好半晌才道:“你是那个被砚云捡回去的……” 边亦道:“是。” “哦——”黎雎了然,下一瞬视线却落在他空落落的腰间,“都是捡回来的,你怎么没有玉?” 江惑应被问的一愣:“玉?” 边亦却是开口了:“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黎雎闻言不满:“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砚云你可以偏心,但是不能说我乱说好吧,我虽然话多了点,嘴巴贱了一点,但是我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眼见他开始滔滔不绝了,知顷突然感觉背后被一股大力猛地推了一下,他没站稳,从草丛中踉踉跄跄摔了出来。 黎雎:“砚云你还没说呢,所以那块玉到底……咦?” 他转头,看见知顷的瞬间,终于把说个不停地嘴巴闭上了。 江惑应盯着知顷,难得把眉头拧起来了,竟然没说出来一句话。 实在是知顷现在的样子太不成体统了。 头上和身上还挂着树叶,手上握着一根树杈,树杈上嚣张的插着一只烤的金黄酥脆的兔子,兔腿的位置还不知道被谁咬了一口。 再看他的面色,局促中带了点惊慌,显然是刚刚躲在后面偷听,更不要提嘴唇上还带着油亮的光泽…… 怎么看都是一路边走边吃,来这儿了还要偷听的样子。 知顷刚想问边亦干什么,却听边亦竟然先倒打一耙:“怎么来这边了?” 知顷:“……?” 他思索着,看向边亦的脸,后者并么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边亦的一只眼睛飞快的眨了一下。 ? 知顷愣了下,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巴先张开了:“师兄说我的肉烤的好吃,问您要不要吃。” 此言一出,周围本身就沉默的氛围更加沉默了。 过分拙劣了,先不说边亦早就辟谷多年不吃东西,就单单说他手上拿着的这份兔肉,就处理的很粗糙,并无好吃可言。 黎雎道:“砚云,你的小徒弟在这方面还有待加强。” 边亦点了点头:“嗯,下次多放点香料。” 黎雎:“就是……等等??我说的不是这个。” 借口虽然拙劣,但是说谎的人和谎话的受众都承认了,边亦竟然真的抬脚向知顷的方向走,竟然还真有几分想要尝尝的架势。 却在这时,知顷手上捏着的树枝被夺走。 “这么好吃?那让我尝尝边仙尊也不会介意的吧。” 声音从上空传来,知顷抬头,就看见一张有些惨白的脸。 第21章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带斗篷长袍,实在是太厚实的布料了,只能看见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 他说着,把那只烤兔子连带着上面的木棍都一起扔进嘴里,嘎巴嘎巴嚼了个干净。 知顷:“……” 等等。他刚刚是怎么吃进去的? 速度太快,等知顷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后者拍了拍手掌,那树枝穿着的烤肉已经无影无踪了。 男人歪了歪头,斗篷下露出他那双深邃的眸子还有凌厉的下颌线条,他环视四周慢悠悠的开始可汗大点兵。 “嗯,边仙尊。” “嗯,那天快要死了的小孩儿。” “嗯,不认识的小孩儿。” “嗯,讨厌的百花谷的那个。” 黎雎大叫:“你这个贱鬼!!怎么到我这儿就是这样的称呼了啊啊啊啊啊可恶啊!!!!” 男人不紧不慢的又补充道:“爱怪叫的那个百花谷的那个。” “咦,”他突然顿了下,“怎么还有个老鼠混进来了?” 话音落,黎雎的怒火也暂时被压制,所有人朝着男人看去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儿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色身影。 司马淳不耐烦道:“总能碰见你还真是晦气。” 知顷看着面前的局面一时间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里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了。 那边的一群人才不会在意知顷这样小屁孩儿的想法,你一嘴我一嘴的开始争论起来了。 带着斗篷的男人:“我还没抱怨呢,这明明是我们鬼界的地盘了你一个野人进来干什么。” 司马淳:“什么叫野人啊,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关你什么事?我们的鬼王管的太宽了吧。” 男人:“呵,生长都不完全的卷毛野人还好意思过来嘚瑟显摆,头顶那点魔族印记怎么不亮了?难道是不在弘墨渊魔气就被压制了吗?” 司马淳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卷长发,语气不善:“浑身上下连快完整皮肉都没有的骷髅还有脸来说我?我要是没记错你连头发都没有吧……还要意思说这儿是鬼界,我说进来就进来了,怎么的吧?” 黎雎皱着眉:“都吵什么!” 两边突然异口同声道:“人类最没资格说!” 男人道:“有没有强劲的体能,又不能永生,人类就是最菜的。” 司马淳道:“天天吸收天地灵气,你们人类就是最贪婪的。” 黎雎无语凝噎:“……你们怎么在这个时候达成统一战线了。” 男人抬手抱住了左手手臂,邪笑着道:“统一战线?和他!哼,要不是来见边仙尊,他哪有资格和我说话?” 司马淳轻哼一声:“要不是过来见砚云,谁理你。” 话锋突然变成边亦了,氛围又变得有些奇怪的粘稠。 男人上下打量了司马淳一遍,突然笑了:“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看中人家边仙尊得好体质,想把他拐过去当你们弘墨渊的夫人。” 司马淳眉头一皱,也开始接对面老底:“你又比我高贵多少?你不过就是看中了砚云的一身皮肉,想占用他的身体来这遮掩你的露骨罢了!” 江惑应听清楚了,终于说了从刚刚到现在的第一句话:“那不行,师尊还要是我们万剑宗的师尊!” 第24章 “就是啊!”黎雎道,“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都有病啊!边亦只会是人类而且永远都会是!又是什么堕入魔道又是什么为鬼作皮肉,你们自己想想这能对吗?” 鬼王从身侧掏出镰刀:“你最该闭嘴。” 司马淳见了“啧”了一声,抬手,掌心也是一团魔族火焰:“要打架是吧。” 知顷却突然道:“你们争来争去有什么用,难道不应该问边亦他自己的意见吗?” 这就像是自家老爹问自己想当文官还是武将一样不讲道理,说是自由的选择,但是谁要选你们这些东西。 只能选择是否的自由不是自由。 此言一出,在争论不休的四人终于把视线落在了话题的主人公身上。 后者背对着月光,神色隐没在暗处,看不出心里想这些什么。 “砚云,你选吧。”黎雎道。 边亦道:“我不选。” 他朝着知顷的方向走了两步,显然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当事人想这样来离开,还没问出来结果的众人自然想听到最后的答复,皆是叫边亦先别走,黎雎甚至还伸手去拽边亦的袖口。 却在指尖碰到布料之前,先被一层厚厚的灵力挡住了,力道作用回去,反而是他被推的踉跄后退。 司马淳倒是先发现了,抬手按住了想要追上去的黎雎:“砚云生气了。” 男人轻笑一声:“还不是怪某人。” 几人或许还要吵作一团,但是知顷听不见了,边亦的灵气保护罩同时盖住了两个人,现在他认为加强了厚度,已经连声音都屏蔽在外了。 知顷的视线落在边亦身上。 两个人已经重新走进森林中,后者没说话,冷调蓝色的灵气光亮打在他脸上,给整个人添了些惆怅。 知顷道:“师尊……” 边亦道:“抱歉。” 知顷不解:“为、为什么要道歉?” 边亦道:“没有和你讲清楚,就把你叫过来。” “这有什么,要不是您叫我过来,我还……”看不到这么精彩的剧情呢。 知顷硬生生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改口说:“我在那儿也是一个人坐着,怪无聊的。” 边亦不说话了。 知顷盯着那张侧脸看了又看,还是试探性开口道:“要我说他们刚刚给的选择都太差了。” 边亦道:“你有更好的选择?” “当然了!”知顷闻言举起两只手,握成了拳头,“你看,这个是选择甲,而这个是选择乙。” “师尊,师尊您握成拳。”知顷开始撺掇边亦向他一样做。 边亦垂眸看了看知顷兴致勃勃的样子,纵容的把两只手举起来握成拳:“然后呢?” “你看,这个呢,是我。” 知顷说着,伸出一只手,除了食指和中指,其他手指握成拳,指尖朝下。 “这个呢,就是我的腿。” 他说着,动了动两根手指,倒真的像是一个人走起来了。 “我走走走走走……现在呢,周围人告诉我,我面前有两个选择,我要选择其中一条路走下去。” 他的小人撞见了边亦的两个拳头。 “那么这个时候,我要怎么走呢?”知顷说道这里,并不打算一言堂了,而是抬眼看向了边亦。 边亦想了想,道:“评估和衡量,选择对自己最有益的一条路。” “不不不,”知顷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我绝对不会走这样的路。” 边亦看着他,就见那个长了两条腿的手指小人啪啪两脚踹上了他的左右拳头。 “我会把这两个选择都打烂。” 他说着,摇晃着手指小人,到真像是一个人在胡乱的走来走去。 “凭什么我要按着他们说的路走啊,我就要乱走,我不但要乱走,我还要原路返回呢,我还要飞到天上去呢,我还要钻到土里呢!” 他说这些东西的时候是发自真心,兴致勃勃是真的,眼睛亮晶晶也是真的。 知顷说得畅快,等会过神来才发现边亦正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便又找补道:“我刚刚说的也只是我的想法。” 边亦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确实开阔了思路,谢谢你。” 知顷这还是第一次听边亦对自己说谢谢。 这一个多月里,虽然他本人并不太想承认,但是大多数时候边亦确实是担任了两个人关系中“老师”的位置,他确实在边亦身上学到了很多。 像现在这样身份倒置,还真是头一造。 知顷的心里诡异的萌生了一点满足感。 边亦周身的蓝色灵气层逐渐收敛,他开口道:“烤兔子,好吃吗?” 知顷没想到自己刚刚说到的荒谬借口会被边亦再次提及,直直抬头撞向边亦的眼睛:“说实话,才吃了一口。” 边亦点了点头,稍稍转身,抬手。 一只山鸡就这样被他捏着脖子抓在手里。 知顷:“哇哦——” 这山鸡不安分,咕咕叫着,边亦把他交接给知顷这一个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就已经吸引了篝火处的几个宗门弟子。 “有声音!” “难道是双丰镇的野鬼?” 有两个南药门的弟子打着灯,看清了这里的两人面貌的时候又齐齐哑然:“边仙尊……怎么是您?” 边亦掌心已经没有那只山鸡了,他落入南药门弟子眼中依旧是最经典的清冷出尘形象。 边亦示意两个人回去:“过来给弟子抓山鸡。” 修真界最不在意世俗,专心修炼探讨真理的边亦仙尊居然在大晚上的时候来山林离陪小弟子抓山鸡。 实在是太魔幻……行吧,也不是不行。 两个南药门弟子飞快收拾好心情,行了弟子礼离开,只是在转身之前多看了边亦身边年龄尚浅的知顷几眼。 知顷笑道:“师尊还真是雅俗共赏。” 边亦道:“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 知顷:“我知道不是这样用的,好吧,那我给刚刚那句话里面的雅俗共赏打个引号。” 他背着手,把那只被边亦用灵气打晕的山鸡拿在身后,稍稍仰头看向边亦:“但是师尊能听懂不是吗??” 第22章 那只山鸡晚上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小半当做了知顷第二天的早饭。 去双丰镇的这段路就很近了,人一多,热闹就多,就不会觉得时间很漫长了。 马匹不足,几家宗门想了想,选择了徒步这样基础的前进方式。 知顷不老实,东边跑跑西边跑跑,去别的轩韵峰看看美女,去百花谷和黎雎暗戳戳骂架,去清远峰和江惑应眼神鄙夷一番,最后在去别的宗门听听当下最时髦的八卦。 窜动的太频繁了,以至于才走近双丰镇就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了。 这次他窜到了边亦身边。 边亦垂眼看着凑到自己面前带着讨好笑容的小弟子,问道:“何事?” 一上午到处乱跑不是玩得很好? 知顷见他说话了,这才伸手拽着边亦的袖子:“师尊……弟子饿了。” 他现在对这一套卖萌打滚一口一个师尊弟子已经接受良好,运用十分流畅。 边亦了然,视线落在双丰镇街道两侧的各色商铺,原来是找自己要钱来了。 万剑宗这些年虽然对宗门历练的门槛是引气入体,但是近百年来最终敲定的名单却全是筑基以上,绝无例外。故而吃饭这件事儿也就从来没被考虑过。 人是自己带来的,这个问题也确实要他自己来解决。 他便带着知顷找到了凌风:“师姐,我……” “吃饭是吧,”凌风打眼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大手一挥道,“去吧去吧,本来到了中午也打算让大家休息的。” 知顷“耶”了一声,“师叔万岁!” 凌风却突然“诶”了一声,知顷还以为她要纠正称呼,却听女人道:“这儿是城镇,万岁可不是能用在我身上的,说话注意。” 知顷眨了眨眼,乖巧点点头。 边亦和这边交代清楚了碰面时间和场合,就带着知顷短暂的脱离了大部队。 “想吃什么?” 知顷还没来过凡间,现在看哪儿都新鲜,忍不住到处跑跑跳跳看看望望。看这个也想尝尝看哪个也想试试。 但是他想了想万剑宗的贫困现状,还是默默的把好几个想吃的东西咽回了肚子里。 却在他转头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了边亦的声音:“要一个这个。” 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刚刚看的点心已经被拿到了面前。 知顷愣了愣,就见边亦竟然把那包点心,连带着口袋里沉甸甸的钱袋一并塞到了他掌心。 “什么都想要,自己拿着买。” 知顷:“……” 他的沉默只是一会儿,随即喜笑颜开的满街乱跑,只是半柱香的时间她就搞清楚了人类的金钱换算规则。 第25章 最后他拽着边亦来到了一个有些简陋的面馆,要了两碗素面吃。 他和边亦面对而坐,快手快脚的把买的几个糕点拆开包装摆在桌上,示意边亦吃。 顿了顿,他又拽住一边的店小二:“有糖吗?” 这个时代的糖比盐还金贵,答案自然是否,知顷瘪了瘪嘴,说了声“哦”。 边亦倒是没在意糕点甜不甜,他有别的事儿想问,一把碎银子塞给店小二:“最近双丰镇听说见鬼了?” 边亦的外观就比知顷要有信服力得多了,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头披在肩头的顺滑长发,一身群青色的长袍,一双不含情欲的双眼,一个行走的活体招牌。 像是在和路过的每一个人说:“我是修仙的,我是驱鬼的,我是道士啊。” 现实情况比知顷认为的更浮夸,店小二居然直接认出了边亦,他压低了声音叫到:“边亦仙尊……” 说罢,把银两拼命重新塞回边亦手中。 见边亦不收,又塞到知顷手中。 知顷:“……” 还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符修见了符纸爆开的程度啊。 你不要我要。 很快三个人就都不再计较这个事儿了,因为店小二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手,开始介绍双丰镇最近碰见的鬼神了。 这双丰镇背靠鬼界,而在人界和鬼界之间,夹着座大山。虽是一座大山,但是却有两个山峰,因此得名双峰山。 这座山在一百年前的大战之后,被划定成为人界的地盘,所以这些年也有在山上开展一些道观或者寺庙,这百年来都十分安分,并无任何鬼怪之事。 人们常常去山中寺庙求山神,因为双峰山的自身形式为一山二峰头,所以去山上求取的大多是些子嗣之事。 有传言说,双峰山山神最喜欢幼童,凡是和睦夫妻或者孕妇上山,必能求取双胞胎,而且万分灵验。 去年夏天的时候,珠宝行当铺子柳家的柳春燕姑娘风光大嫁王爷府,虽然是妾,但是也算是沾上了风光,整个双峰山都喜气不少。 但是柳春燕在王爷府生活不算顺遂,因为王爷妃是将军府的女儿,明媒正娶风光大嫁的,她便迫切的想为王爷生一对儿女来博取些宠爱。 于是他便在回娘家的时候,带上侍女去了一趟双峰山的宫观,求取的便是希望能为王爷孕育一双儿女。 双峰山依旧很灵验,回去之后只有一个月,她就诊出喜脉,而在七月份的时候,大夫确实把出了双生子的脉象。 那段时间整个王爷府都围着她一个人转,柳家的所有人也都欣喜若狂,那段时间出门脊背都似乎比平时要直了些。 本来好好地,结果怀胎十月,在生产那天,却发生了意外。 说到这里,店小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知顷道:“难不成生出的不是一对孩子?” 店小二摇头:“也不算。” 知顷又想到了:“难道生出的不是人?” 边亦闻言抬手拍了拍知顷搭在桌上的手臂:“先听吧。” 却见店小二颇为赞扬的看着知顷:“小道长说的这两个加在一起便是了。” 原来那天在生产的时候,产婆先是看见了两个头,还以为是双胞胎,但是在伸手探进去的时候,面色却一下子就铁青了。 这两个孩子的头颅。 竟然是连在一个身子上的! 这是一个,有两个头颅的婴儿! 此事一出,接生的产婆尖叫着逃窜出来,所有人涌进房间,就看见地上的接生盆里正躺着一个这样一身两头的怪物。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店小二摇了摇头,啧啧道,“即便王爷当即下令封锁消息,但是这个新闻还是在晚上的时候就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双丰镇。” 知顷由衷道:“这样的事儿也无法避免,但是其实这样的一身二头的神官,我在上天庭也见过。” 那时候自己还会和老爹吐槽上天庭全是牛鬼蛇神来着。 边亦却是追问:“后来呢?” 店小二正色,继续说了后续。 后来王爷府想要杀死那个怪物,但是柳春燕却怎么都不愿意,哭嚎着抱着那个怪物说是自己的血肉,是王爷府的血脉,是自己和王爷的爱情象征。 王爷此人万分好面子,必然不会承认那个怪物是自己的孩子,但是王爷也是个新神的,他打听到柳氏曾经去娘家地界双峰山求过山神,竟然直接找了一个日子叫下人把孩子丢到双峰山道观的深井中活活淹死了。 随即封锁了双峰山,说这是一座邪山,不叫百姓上山求取子嗣了。 而知道这件事儿的柳春燕悲痛欲绝,精神失常,常常做出抱孩子的姿态,口中念念有词宝宝乖,宝宝不要哭,宝宝饿了,娘给你吃饭。 一来二去,王爷府便把刘春燕重新送回娘家,看到孩子变成这样,柳家夫妻也悲从中来,但是皇室得罪不起,女儿又埋怨不能,最后竟然把怨气撒到了山神上。 他们憎恨双峰山的山神,怨恨他不能给自己女儿一对儿女就算了,还要诅咒女儿生出一个怪物。 而在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之后,柳春燕突然有一天不见了踪影,再次见到的时候,是牧羊人在双峰山的山路上,看见一个栓挂在树梢的女人。 柳春燕跑去双峰山上吊了。 而在这件事儿之后,双丰镇就开始有人说见到鬼了,是个女鬼,年纪轻轻,长相万分秀美妩媚,常常在路上假装成是年轻女人,在人们掉以轻心的时候害人姓名。 而这女鬼尤其喜欢高挑的,和王爷一般俊朗的青年。 便有人说,这是柳春燕的怨气太盛,死后化作的女鬼。 知顷听完啧啧称奇,他很少听人间的话本,只是知道母亲喜欢人间不爱回家,没想到关于姻缘竟然这样有趣精巧。 凡人的爱情都这版轰轰烈烈,那些修道之人会因为爱情毁天灭地,似乎也合理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神色诡异的看了边亦一眼,果然还是要多加注意,像他这样实力强悍的毁天灭地更快。 边亦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了他一瞥。 知顷默默收回视线,问道:“双丰镇应该是比较偏僻的镇子,为什么一个首饰铺子的女儿能被王爷看中?” 店小二提到这个话题开始侃侃而谈了:“小道长你是不知道,这个柳春燕和寻常姑娘不一样,她还没及笄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了,等到了十五六的事后已经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眼含秋水,是谁家的男人见了一眼都不敢看第二眼的。” 知顷点了点头,默默总结:“特别好看呗。” 边亦这边一开口就是专业问题:“在柳春燕之前,双峰山的山神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 店小二摇头:“从未听说过,双峰山的山神是特别灵验的,多少夫妻来这边就是为了求一个这个,而且每每来这边都是好消息。” 边亦还想多问,就听见后厨的厨子探出头来大喊:“顺子!叫你半天了!面好了!” 店小二“哎哎”应了两声,去后厨给两人端面去了,这个话题也就此告一段落。 两个人默默地吃面——准确来讲是边亦一个人默默的吃了一块糕点,知顷一个人唏哩呼噜的吃了两个人分量的面条,还塞了好几个糕点。 最后还不忘点评一下:“面条不够劲道,面醒的时间长了,糕点都有点偏甜,幸好没加糖,不然根本不能吃了。” 这个时间店里没人,知顷才吃完,就听见身边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二位是朋友吗?” 第23章 这声音十分清脆爽朗,知顷一愣,他怎么不记得刚刚这边有其他食客? 只见这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女,留着一头顺滑乌黑的长发,齐齐的刘海下面是双大又圆的眼睛,身形纤细,看得出来是个颇为俊俏的姑娘。 但是她头上的发带却磨损严重,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形状,她的衣服带着繁琐的绣纹,现在却也变得肮脏不堪,看不出干净样子,那些绣纹被磨得开了线,露出一截截的断线头。 视线再往下,知顷愣了下,这个姑娘竟然打着一双赤脚,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已经泥泞斑斑,脏的看不出来原本的肤色了。 平心而论,这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讲,都应该会被人判定是“流浪汉”的形象,但是在对上她那双澄清慈悲的眼睛的时候,又会觉得这个孩子似乎天生高贵。 知顷几乎瞬间给他打上了家道中落的标签,心道原来即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虎也是能一眼被看见的。 只有自己这样已经不是老虎样的才会被犬欺……可恶。 回过神来,知顷道:“他是我师尊。” 此言一出,女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么说你们两个都是道长喽!你们是来双丰镇抓鬼的吗?” 边亦道:“正是。” 第26章 “我、我叫双儿!两位道长哥哥能不能带上我一起抓鬼啊!我很听话的,我还会做饭,还会唱歌……带着我可好玩了!”女孩子蹦蹦跳跳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这样看向知顷和边亦,系在发尾有些生锈的铃铛也随着这样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这一句道长哥哥可是把知顷和边亦叫成了平辈,知顷闻言看向边亦,却见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这点。 知顷道:“抓鬼可不是小事儿,你乖乖待在双丰镇,你这位道长哥哥可厉害,肯定能抓住那只鬼。” 双儿却摇了摇头:“不要……求求两位哥哥好不好,见到你们收复野鬼真的很重要,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不会妨碍你们的,我跑的特别快,次次比赛速度我都是拿第一的!见到鬼我就刷的一下子跑开了……” 知顷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边亦开口了:“你变成现在这样和这个有关吗?” 双儿点了点头:“道长哥哥,有关的!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 边亦松口了,他按着桌子站起身子道:“好,那你跟着我们。” 双儿闻言喜笑颜开,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小牙齿,笑得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知顷抬头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了看双儿又看了看边亦,怎么就这样同意带着一个小孩儿一起? 边亦对上他的视线,道:“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 知顷:“……” 也是,毕竟自己现在和这个小女孩儿是一样的,都是没有引气入体的凡人罢了。 知顷也跟着边亦站起来,拎着他的钱袋子结了账,还不忘记把剩下的糕点重新包好带走。 双儿很高兴,围着边亦和知顷转来转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边亦也和她一问一答,虽然是三个人的对话,知顷却怎么都插不上话。 他越看越气,忍不住在一边阴恻恻的揶揄道:“师尊还真是受欢迎,干脆把双儿也捡回万剑宗好了。” 边亦在双儿银铃般的笑声里捕捉到了知顷的抱怨,温声道:“说什么孩子话。” 知顷哼一声:“我就是孩子,怎么不能说孩子话?” 此言没错,知顷现在这副身体看起来也就是十岁左右的孩童样子,说的话也自然是孩子话。 却听双儿插话道:“两位道长哥哥不要因为我吵架啊,我是不会离开双丰镇的,我也不会离开双峰山,不可能去万剑宗,也自然不会抢这位小哥哥的师尊的!” 知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后者的服饰,果不其然,虽然已经褪了色,但是形制是还能看出些宗教色彩的影子。 他问道:“为什么离不开双峰山?那现在双峰山被封了,你又要去哪儿?” 双儿道:“我没有父母,住在双峰山上的道观里,那里的道士抚养我长大,但是自从双丰镇闹出鬼怪之事开始,我就不能再回到山上了。” 知顷问:“那些道士呢?” 双儿扭头看向远远的山峰:“山神没有信徒和供奉,就没有神力,守着空荡荡的道观也是徒劳了,那些道士大多还俗或者去别的道观,供奉新的神明了。” 边亦道:“你在道观长大,山神,是真的吗?” 双儿点点头道:“山神是真的!山神当然是真的!这些年来无一例外都是还愿成真的,不然也不会香火这样旺盛!” 知顷道:“那为什么柳春燕会生出双头一体的婴孩?” 双儿闻言皱起来眉头,眼睛微眯,声音很认真:“这就是关键所在,那天实现柳春燕愿望的,根本不是山神!” 此言一出,知顷和边亦抬头四目相对,皆是神色严肃,边亦追问道:“不是山神,那是什么?” “是因为双峰山百姓供奉而滋生的鬼魂,”双儿道,“那鬼魂被百姓信作可以保佑生出一双儿女,久而久之竟然真的拥有了些神力。” 知顷道:“什么叫‘信作’?双峰山的山神不本就应该是能保佑子嗣的吗?” 双儿摇头:“才不是,双峰山的山神,从始至终也不能保佑子嗣。” 知顷道:“那是什么?” 双儿道:“双峰山的山神,从始至终都是保佑姻缘。” 边亦面色一变:“不好。” 这次的问题要比几家宗门以为的严峻多得多,这个时间……那些人可千万不要上山啊。 知顷只是看见边亦的神色,就知道大事不妙。几个人已经来不及慢悠悠的前行了,边亦一手抓住知顷的手,一手抱起瘦骨嶙峋的双儿,第一次在弟子试炼的时候动用灵力传送位置。 当时他和凌风一行人约好的地点是双峰山系满封锁线的山脚,但是这个时间,山脚空空如也,别说万剑宗,就连走路最慢的南药门弟子都没见一个。 而去看封锁线拉的黄色符纸,已经不知道碎成什么样子了。 “他们已经进去了。”知顷道。 双儿扬声道:“那只邪神最会俘获人心!他原本就是魅惑人心的鬼怪!其他道长一定是被它引诱进去的。” 她说的若有其事,信誓旦旦,忍不住叫人相信些。 阵法已破,若是真的有双儿所说的那种邪神,现在双丰镇也陷入了危险当中,还是要尽快找到那只鬼才好。 边亦指尖在空中轻点记下,补下了在双份珊珊周围的结界,随即几乎瞬间做出了决定:“进去。” 说罢,率先踏进了双峰山领域。 知顷跟在边亦身后环视着四周,目前还没感觉到任何阴气,这里似乎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 而踏入山后,最醒目的就是不远处的石阶。 双儿皆是道:“这个就是去道观的路了,走到尽头,山腰的位置有一座供奉山神的道观……只是后来人们来了还要再拜邪神。” 边亦面色不太好看,双儿说的这种情况,那只鬼这些年吸收的供奉可是不少,即便现在香火散尽,估计也能力不浅。 对于筑基的新弟子来讲,是有些难了。 知顷问道:“双儿,你知道双丰镇这些日子里有多少人死于此事吗?” 本期望有一个大致的数字,但是双儿竟然精准的报出了数字:“算上柳春燕和的孩子,二十三人。” 这下知顷也知道了,一只鬼连续杀死二十个人,是要上天庭出手的地步了。但是这件事儿却并没有惊动任何天上的武神,说明其中另有蹊跷。 “但是剩下三十一人里,二十八人是年轻女人,只有三个人是青年男人。” 这就又不一样了,知顷想着,之前听那店小二说的明明是,那女鬼只喜欢青年俊俏男子。 看来柳春燕变鬼喜欢男子是真的,还有一邪祟也在偷偷杀人,也是真的。 三人顺着台阶一路前行,双儿十分轻车熟路,率先走在最前面,发带上系着的生锈铃铛随着她的脚步闷闷作响。 知顷耳边突然传来边亦的声音,这是这种传音第二次用上,知顷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心这个双儿。” 知顷谨慎的抬眼,就见双儿还在最前面慢慢的走着,断裂的发带摇摇晃晃。这条石阶的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但是望向来时路,竟然也看不到起点了。 若这双儿心怀不轨,这样的时机则是刚刚好下手了。 第24章 但是双儿只是头也不回的道:“再走五百个台阶就要到了,那道观虽然不允许继续进行下去,但是建筑应该还在,一会儿可以进去喝杯茶。” 边亦的声音又响起来:“她既然自那之后已经很久没来过这边了,又怎么会知道山上的情况。” 但是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一路向上,在路上还看见了有人走过的痕迹,但是人数看起来不算多。 “他们走散了。”边亦得出结论。 很正常的,各家宗门都有各家宗门的功法,一个小小野鬼还不值得叫众人警惕起来,自然是各家分头寻找,想要在这样的小比赛中拔得头筹。 边亦没再言语,三人一路无话,终于走到了半山腰偏上的位置,远远看见一方院落。 是道观,修得十分壮观,看得出来曾经香火的旺盛,院落中还有一颗不知道多少年的歪脖子大树,树下面有一口饱经沧桑的水井。 边亦只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到这两个意象身上阴气浓郁万分,几乎到了一种粘稠的地步。 正是故事中的那个淹死孩子的井,还有吊死母亲的树吧。 双儿倒是啪一声推开了道观的门,除了灰尘大了些,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的异常,道:“还行还行,状态比我想象的好一些……这些供果都烂了,快扔了吧。” 她说着,去神像面前把那些盘子里的水果和面食统统倒掉。 知顷也在这个时候看见了神像的样子,十分符合他印象中“求子嗣”的神像模样,是个慈悲的女人,眉目含笑,左手捏着柳枝,右手抱着襁褓。 她垂着眼睛看向怀中的婴儿,面容十分温和流畅,好一个求子嗣的山神。 第27章 见知顷看这个看的出神,双儿愤愤道:“这个神像刻的是错的,双峰山山神是掌管姻缘的!才不是子嗣的!而且也不长这个样子!” 知顷问道:“既然你住在道观里,为什么你不纠正众人?” 刚刚还咋咋呼呼的双儿神色突然变得有些落寞:“……说了也是没人信的。” 也不难怪。 边亦却是好奇的问道:“双峰山山神是什么样的?” 双儿提起这个话题又变得欢快:“双峰山山神其实年纪很小!而且并没有孕育子嗣,所以其实并没有保佑子嗣的能力啦……但是她对爱情又特殊的憧憬,所以会保佑每一个前来求取姻缘的人。” 知顷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最开始求子嗣的夫妻确实是有双峰山山神助力,只不过山神只作用在了他们的姻缘?而他们的双生子是确定好的因果?” 双儿点头如捣蒜:“对!那对夫妻本就应该孕育一双儿女!” 边亦却是若有所思:“或许柳春燕受到了山神庇护,毕竟在怀胎十月的时候,是她人生中唯一得到所谓‘爱’的时候。” 双儿道:“啊这确实,但是……” 知顷轻哼一声:“虚假的爱有什么用,有利益的爱有什么用,谁为自己生孩子就爱谁,这王爷的爱不要也罢!” 双儿闻言眼睛一亮:“小道长,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有用的爱?” “爱没什么用。”知顷说完顿了顿,发觉自己说的太绝对,又找补道,“或许也有用吧,但是我现在还没体会过就是了……我觉得有意义的爱,应该不是爱一个人的价值。” “价值?”双儿咀嚼着这两个字。 知顷道:“对,不是因为你美丽大方或者活泼开朗才去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家财万贯或者平步青云才喜欢你。” 双儿了然:“所以爱一个人应该是爱他的缺点吗?” 知顷想了想道:“不太准确,我感觉爱一个人,应该是爱这个人的‘存在’。” 双儿的眼睛在听见“存在”两个字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睁大了,她想了好半天,最后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知顷:“!” 知顷被她这样近乎崇拜的视线看的直直往后退:“……怎么一直看着我?” 双儿道:“我只是在感叹这个词的巧妙罢了……存在,存在,存在!爱一个人应该是爱这个人的存在!简直是太有道理也太深刻的爱了!” 小姑娘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边亦身上:“道长,您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徒弟的?” 边亦正垂着眼睛不知道思考什么,闻言才抬起头,轻轻道:“不是我教的。” 双儿闻言轻轻“咦”了一身,视线在师徒二人身上兜兜转转了一会儿,她又颇为遗憾对着知顷道:“但是我还没见过会为‘存在’而动容的情谊,好可惜。” 知顷裂开嘴笑道:“我也是瞎说……说不定将来就会遇见这样的情种呢?” 双儿也笑了:“情种也挺好的,世界上要是都是情种,也不会走散这么多人。” “这样吧!”双儿又兴致勃□□来,“那边树上结了果子,我去摘给你们吃。” 话音刚落还没动作,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十分响亮,少年人的哀嚎。 知顷:! 三人急急冲出去,就见不远处的台阶上,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青色的校服,孱弱的身体,俊朗的面容,不是江惑应还是谁? 他脚下不远处是一名不认识的百花谷弟子,地上的鲜血几乎可以用“喷涌”形容,只是看一眼就知道,那已经是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 而他面前则是一只万分妖艳,风情万种的女鬼。 “啊!是柳春燕!”双儿脱口而出,声音响亮,女鬼随即闻声看过来。 音调顿挫:“是你?” 但是很快她的视线就被边亦吸引了,她脸上的憎恶飞速扭转成万分惊喜,眼角眉梢向上弯着,她向着边亦走了几步:“好俊俏的公子。” 知顷:“……?” 他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双儿的袖子:“这是在?” 双儿道:“她是这样的,看见帅气的男人就会先惊喜。” “再惊吓。” 话音落,就见那柳春燕那女鬼“啪”一下松开抓着江惑应的手,直直朝着边亦过来,“这个比刚刚那个臭小子好多了……这个不管是骨头还是皮子,都是上上的佳品。” 臭小子自然是指江惑应。 这点倒是说的没错,知顷想着,江惑应是有些小白花气质的俊朗少年,但是边亦从什么角度来讲都比江惑应帅得多。 没什么风格之言,就是硬帅,不然自己当初也不会一眼盯上他。 眼见那女鬼近了,边亦腰间佩剑出鞘半寸,单是剑气就震得她飞出去三尺远。 柳春燕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身子,抹了抹嘴巴站起来,刚刚还妩媚万千的面容变得扭曲,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边亦冲过来,嘴上还尖锐的叫着:“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要杀了你!!” 边亦连剑都没挥,只是静静的站着,柳春燕就被隔绝在外,任凭尖锐的爪子怎么抓,也抓不破半点屏障。 知顷心想弟子试炼真的是叫自己学东西吗,他盯着边亦的样子明明学不到一点皮毛。毕竟后者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只是单纯的使用强悍的灵气,就足以让鬼怪无法近身。 这样的鬼对边亦这样级别的大能还是太简单了吧。 他想着,就见那一只执着于边亦的女鬼竟然突然转变了方向,十指飞舞着朝着身后的江惑应飞去。 不好!知顷瞳孔一震,这女鬼看起来智力不高的样子,竟然还会中途易辙! 边亦自然也注意到了,神色微变,长剑出鞘,电光火石间从柳春燕手下抢下江惑应,拦腰抱起,好不轻快流畅,行云流水。 知顷刚松口气,下一秒却见一个漆黑的陌生鬼气骤然在边亦身后成型! 知顷的声音和身体同时反应过来,迈出步子的时候声音已经溢出喉咙:“身后!” 对边亦来讲,躲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自然简单,对于抱着一个江惑应的边亦来讲,也不算困难。 但是对于一个抱着江惑应,而后者攻击对象是他怀中江惑应的边亦来讲,就很难反应过来了。 尤其是在这鬼也万分棘手的情况下。 旁观者清,知顷正为那边的电光火石惊心动魄的时候,他竟然迎面撞上了柳春燕,后者有些迷糊的看向知顷:“这个胖了点,但是也还行。” 知顷:“……滚!” 谁有时间陪你玩找郎君的游戏! 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推开柳春燕,直直奔向边亦那边。 就见边亦扭过身体硬生生替江惑应抗下了一掌,找准时机将后者推上石阶,他本人则是从那条狭窄陡峭的山崖掉下。 “师尊!” 知顷扑道石阶边向下看去,不见一点踪影。 按理来讲,他这种境界的剑修,别说是从半山腰滚下去了,就算是从山顶滚落,也会毫发无损。 “那是破魂掌!”双儿的声音响起来,但是后半句对话的对象却不是知顷了,“你这个邪神……竟然还敢出现!那弟子与你何愁何怨,竟然想用破魂咒取他性命!” 知顷有在课本上见过破魂咒,一千年前大战,魔尊符予初就是因为这一招消散人间的。 就听那鬼魂的女声厉声道:“凭什么?就凭这个人魔杂种的爹!要了我的性命!我这些年在不转世就是为了报仇雪恨……江惑应!我叫你一声弘墨渊少尊主你敢不敢答应!” 江惑应没吭声。 鬼魂嗤笑一声:“怎么了?心爱之人死了比自己死了更伤透你心吗?那我这一掌倒也划算。” “疯子。”柳春燕突然说话了,话题却完全和另外两人不在一个频道,“那么好的一副皮肉,是我先看上的,你凭什么毁了他?” “你有没有搞懂,”女鬼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之所以变成鬼,就是因为我啊,你现在还在和我讲道理,还真是离奇。” 眼见那边要争执起来了,双儿却突然看扭头向了石阶边。 “等等!小道长!?” 她上前两步,却见那儿已经没有人了。 知顷,他刚刚,自己跳下去了。 第25章 跳下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其实知顷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当时想的是,反正自己是苍天,死不了,大不了就像当初被踹下天庭那样,再摔一次好了。 但是真的跳下来的时候又在害怕,自己这个身体其实似乎并不享有任何苍天的特权,这样摔一下说不定不但不能帮到边亦,反而要摔个粉身碎骨。 但是摔死之后是不是就能回到天上了? 要是没摔死呢? 那边亦可就麻烦了,还要带着一个残废,还真是雪上加霜。 第28章 时间的流速比自己想象的快一点,他只来得及想这些,就已经快摔倒底了,不然他肯定还会想一想要是没有碰见边亦的情况。 突然,一点土色在汇聚在他周身,石块轻轻包裹着他,把他扔到了地面上。 “土神……”知顷看着周身这些泥土简直要泪流满面,他从上天庭下来没多久,而这已经是土神老头第二次救自己了。 他落在地上,十分恭敬的冲着土地供了三拱手。 “小天神使不得使不得,”土神的声音依旧熟悉亲切,“我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咱们两个倒也不必如此……” 他贴心到一定境界了,甚至把知顷刚刚好扔到了边亦的身侧,一转头就能看见靠在墙边,奄奄一息的后者。 “……!” 知顷猛地蹲下身子,伸手去探边亦的脉搏,虽然虚弱,却还有,倒是没有那时候看的历史书那样只是眨眼间就灰飞烟灭。 他握着边亦的手,后者指尖冰凉:“师尊,师尊……” 见没有效果,他又改了口:“边亦。” 叫了半晌,就听见土地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天神,治病讲求对症下药,您可是知道他这是什么原因?” 知顷道:“是破魂咒。” 土地神闻言面色凝固,捋着胡子上前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又从神识里哗啦啦的翻典籍,这才了然。 “想必施咒之人功力略逊,并没有达到破魂咒的全部效力……这些年来,世间也对破魂咒研生出了些解救措施……” 知顷道:“少废话。” 土神飞快改口:“魔修可以寻到魔族斗转星移法器……鬼修更简单些。” 知顷忍无可忍:“说些和我有关的。” 土神飞快的在神识中哗啦啦把典籍翻得快要起飞,选择性念了些道:“化神境界……金丹级别修士……额……” “小天神,好像没有您现在可以使用的方法。” 知顷:“……” 自己现在太菜了呗。 他抿着唇,看了看昏迷的边亦,又抬头看了看天——但是入眼只有一角天空。 两人现在在的地方,正是双峰山两峰之间的位置。左右是料峭石壁,四周是茂盛树木,单凭知顷现在一个人,连自己走出去都是天方夜谭,更不要提现在带着边亦。 他放软了语气,诚恳问道:“土神爷爷,既然你说咱们两个交情不浅,那能不能受累把我们两个一起送出去?” 土神闻言却浑身一抖,连连后退道:“小天神,您饶了我,您是带着禁咒下凡间的,我两次救你性命已经是犯大错误了。” “就是啊,小、天、神。” 一个女声从半空中伴着一阵清风传来,风过之处随即出现一个银装素裹的女子,白色长发在空中飘摇晃动,眼尾眉梢上扬,整个人透露出些跋扈。 她也不管知顷的神色或者表情,自顾自道:“而且这么高的山崖,又是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你觉得,什么时间才会有人下来?” 是一副看热闹的语气。 知顷抬手摸上自己的脖颈,指尖下的禁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又扭头去看边亦,没有引气入体的凡人身躯看不出灵脉元丹之流,但是不难根据边亦紧皱的眉头和额角沁出的冷汗判断出他的状态。 相当差。 会死吗? 死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在知顷的脑子里,神是不灭的,他这些年来其实没有经历过任何关于生死的离别,哪怕是被贬下天庭的神,也都在人间各谋其职,不是死了。 即便是来到了三轻峰,也从类没有想过认识的人会在某一天死去,更不要提【边亦会死】这件事儿。 边亦是大能,是仙尊,怎么会和死沾上边? 知顷无意识的捏紧了拳头,左胸膛一点微弱的刺痛带他回过神来,就听风神尖锐的声音响起:“害怕了?小知顷,就这点本事?” 害怕? 知顷神色中带了点茫然。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对什么事情感觉到恐惧,是锦衣玉食,是地位尊贵,是迎刃而解。即便他常常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好可怕好吓人,但是他从未把那些嘴边的嚣张记挂心头,他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得到别人的注意,或者是别人的夸赞。 自己现在,是在害怕? “都傻了……小风,就别吓唬他了。”土神无奈的声音响起。 风神嗤笑一声,双手抱肩:“谁吓唬他了?灵脉尽断,半个时辰没有人救怎么可能活?” 知顷耳边是这些声音,但是他的心里头却只有一个念头:是自己的实力太差了。 毕竟刚刚土神明明已经说了很多办法,哪怕自己稍稍强力一点,稍稍有点灵气,稍稍能御剑,都能帮上忙,都不至于现在在这里无措到局促,无措到茫然,无措到苦涩。 至少做些什么。 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想着,他的视线落在边亦的腰间。 他摸索过去,拔剑出鞘几寸,把掌心凑上剑锋—— 剑锋锐利,几乎瞬间洁白稚嫩的掌心就出现一条血涔涔的伤口。 “知顷!”风神的音调骤然扬起,“你疯了!?” “冒犯了。”知顷嘴上说着,另一只完好的手却是毫不客气的钳制住了边亦的下颌,指尖用力,近乎强硬的捏开了边亦的嘴。 像是害怕浪费似的,他的另一只手掌心干脆按在了边亦的嘴上。 后者还在昏迷中,有些来不及吞下的血液顺着嘴角留下,风神盯着那点浪费的红色,叫着想要上前拉开知顷的手,却又在半路堪堪止步。 他们不可以帮助带着禁咒来到人间的神官,但是同样也不可以妨碍,简而言之,他们要装作看不见这些带着禁咒的神官。 女人的视线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往那些露出来的红色上面飘……真的是暴殄天物,本末倒置!! 她在地上急的转了两圈,最后狠狠跺了两下脚:“小知顷,你别太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儿事了!” 话音刚落,就见知顷本身紧紧皱着的眉毛却舒展开了,只是眼睛依旧钉在边亦身上。 他道:“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本来我还在担心失去神力的血还是不是神之血。”知顷稍稍错过指尖抹下了流到边亦领口的血迹,“依旧有凡人们吹捧着的……所谓长生不老,不消散不灭亡之效力,那就太好了。” “哎呦……”不远处的地神突然弱弱的哀叹了一声,“小天神啊,话虽如此,但是从没听闻过哪家神官会把自己的神血给区区凡人喝啊!” 风神感觉头痛的厉害,似乎一个头比两个大,忍不住伸手按住太阳穴:“小知顷,神血仅一滴便足以救回这人的性命,你这是做什么……” 知顷道:“能救回他的修为吗?” “那是还不行……” “那就再喝一点。”知顷十分果断的下了结论。 风神:“…………” 她把袖子一甩,哗啦啦消失在风中,只留下声音:“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看你到时候怎么和天神解释!” 知顷没吭声。 土神没离开,他是看着知顷从小长到大的人,知道后者决定的东西很难再被人改变,只是盯着知顷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提醒道:“小天神,你现在的身体或许并不允许你给边亦太多的神血。” 知顷道:“为什么?” 土神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倒也不妨全都告诉你。” “你现在的禁咒,是规定了神力规格的,相对要比普通的神官带的禁咒大一些。好处是能彻底的封禁你的神力。” “但是也有缺点,”土神顿了顿,“就是当你的神力总量降低的时候,会失效。” “也就是说当您的神力以为神血流失而下降的时候,你的禁咒也会随之脱落……” 他絮絮叨叨说到这儿的时候,却在说道结果的时候陡然闭上了嘴。 刚刚背对着他,听他讲话的知顷,竟然脱了力直直向前倒去—— “小天神?” 他正准备上前,却对上了一双淡若冰霜的眸子。 土神心下咯噔一声,这回不单单是帮助小天神犯了错误,更是犯下了自己个人的大错误。 神官万万不可以在凡间被凡人看见真身!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重新钻进了土里,打算逃窜去上天庭请罪了。 —— 知顷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酸疼,但是却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舒爽。 这种感觉像是在上天庭学习累了一天,躺在自己的床上一觉睡了个痛快。 他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白色的床幔……上天庭有使用白纱作为装饰的地方吗? “知顷师弟醒啦!”门板嘎吱一声,是严赋跑去外面传话了。 也是严赋这一嗓子来的够响亮够畅快,知顷这才拾起自己的记忆,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万三轻峰,边亦的竹舍。 第29章 他举起左手一看,掌心上正缠着厚厚的纱布,已经包扎妥善。伤口有些深,这样活动的时候还是有丝丝痛感。 药粉味道很熟悉。 他左右盯着看了一会儿,几乎不用想这样熟悉的包扎方式是谁,轻轻“嘶”了一声,又把手重新摔回床面。 扭头,就见严赋已经带着几个人围到了知顷的床边,有些熟悉面孔,还有张生疏的。 最先冲进来的是凌风,她来到床边捞起知顷的手,把知顷上下左右全看了一遍,这才将将松了口气:“总算醒了谢天谢地!!幸好没事儿幸好没事儿……” 白菖在一旁负手而立:“我已经说过,他只是昏迷。” 凌风扭头瞥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只是心惊,师徒两个人都是我带出去的,结果回来的时候两个双双战损……实在是心中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白菖神色有些凝固:“这件事儿……还是我这边责任更大些。” 凌风:“……”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有些话兜兜转钻在嘴边不知当讲不当讲。 终于另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这段沉默:“江惑应之事还需从长计议,砚云没有因此而责备,你们也不必因此而愧疚。” 知顷闻声看去,后者是个莫约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五官凌厉到了一种近乎威严的地步,眉尾带了一颗红色的痣。 这位知顷认识,正是万剑宗的宗主,苍岩峰的峰主,边亦师兄弟几人的师尊,禾诵真人。 知顷躺在床上,指尖还被凌风握着,面色平静道:“虽然师尊说过不介意,但是能说吗?其实我有点责备的。” 第26章 严赋几乎要叫出来了:“……知顷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可是宗主! 要不是顾长茗在一边按住她的肩膀,或许后者已经跳起来给知顷一个大耳刮了。 禾诵真人的视线倒是看向知顷:“知顷是吧,砚云总是和我提起你,你有什么想法?” 知顷无视了身后所有人的眼神或者手势暗示,老老实实道:“我来的比江惑应晚了些,别的我不好说,我只是从我的视角来说。” “他明明不是我们三轻峰的弟子,却仗着师尊为人温和,一口一个师尊,又是要看剑法又是要灵丹妙药,那段时间我们师尊完全没有自己的灵药可以用,时间也都被他这个清远峰弟子占走,我不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扰乱两峰之间关系?给两峰弟子之间树敌?要是我没记错,清远峰弟子其实也对他这样的行为不满很久了,没错吧,白菖师叔。” 白菖轻咳一声,低低“嗯”了一声。 知顷满意道;“而且今天这事儿,那邪灵本身并非朝着师尊而去,是师尊为了保护江惑应才中了破魂咒,难不成这件事儿就这样一笔购销从此揭过吗?” 他皱了皱眉毛:“不应该是这样的道理,师尊他淡泊名利与人为善,他觉得救下万剑宗弟子是是自己的本分。但是不应该以命相救,这次没死,下次呢?我作为弟子的,不希望师尊这样白白中了致命一掌。” 禾诵真人所有所思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有一点不对。” 知顷道:“什么?” 禾诵真人道:“这事儿不是今天的,而是一周前的。” 知顷:“?” 禾诵真人:“你睡了整整七天。” 知顷轻咳一声:“这不重要,重要的另有其事。” 禾诵真人:“什么?” “江惑应,他对师尊生了不应该有的心思。” 白菖闻言一惊:“什么?” 周围人的脸色也纷纷变得精彩起来,或许是千年前白鹤峰有过洪烈的师徒爱恨情仇,太过于轰动和刻骨明显,以至于现在修真界,尤其是万剑宗的人听见这样的话题时,总会唏嘘一声然后抹一把冷汗。 知顷见状宽慰白菖道道:“没事儿,不是你,是我师尊。” 白菖把手上的折扇扇得哗啦啦响,几乎是咬着牙道:“……你说话要讲依据。” 知顷嬉皮笑脸:“冤枉啊师叔,这是那只精怪亲口说的,您现在去问问江惑应,看看他敢不敢否认。” 白菖看着他欠揍的脸,一向和善的他竟然想不顾及后者病号的身份,重新把知顷打昏过去。 他正压制住自己的冲动,咬着牙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禾诵真人打断了。 宗主抬手道:“你说的这件事儿我会重新考虑,等砚云闭关出来,我会再找你们……既然你现在身体无碍,你便在此暂且修养,我们先走了。” 知顷点了点头,美滋滋的享受生病优惠,没行一点弟子礼。 三人离去,严赋重新把房间门关上,竹舍里就剩下严赋,顾长茗和知顷三个人。 知顷看向顾长茗,就见后者的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总之看起来——心情很差。 知顷心道难不成是他刚刚什么话说错了?但是他又感觉那些话或许有些直白,但是却绝对不是错误。 就见一直板着脸的顾长茗突然破功,“噗嗤”一声泄了气,随即抱着肚子笑了好半天。 知顷:“?” 严赋笑的更爽朗些,她一只手撑在知顷的床头,咧着嘴道:“说得好!这些日子我们三轻峰的弟子早都憋了一肚子火了。” 顾长茗走到桌子前,也不管是谁的杯子了,抬起手为自己倒了杯凉茶灌下肚,这才冷静下来:“而且你说的完全正确……这段时间那小子人魔混血的事儿暴露出来,清远峰那边更是乱成一锅粥了。” 严赋笑着补充道:“主要啊,还是因为他不光是人魔混血,混的还是上一任魔尊的血脉……这可不好说,说不定还要回去集成弘墨渊大业呢。” “虽然这些年人魔算是和解,但是其实明争暗斗也不少,这样的威胁人物谁知道他是不是魔族派打探情报的?” 顾长茗叹了口气道:“别说了,那个和他一起行动的百花谷弟子才是真的惨……百花谷现在还在向各家宗门讨说法,这还是这些年的弟子历练第一次出现死伤吧。” 严赋道:“是啊……今年绝对是事儿最多最复杂的一年,就连今年的鬼都和往年不一样……” 说到这儿,顾长茗突然正色道:“好了,知顷。现在我们要问你一个问题。” 严赋也板起脸来,定定看着知顷:“请你实话实说。” 知顷:“……我现在是病号。” 严赋道:“病号也不行,这个必须说实话,你不说实话,我就再把你打昏过去睡个七天。” 知顷无语凝噎了一会儿,妥协道:“什么?” 顾长茗道:“你是亲传。” 知顷:“…………………………” 知顷:“啊?” 知顷差点坐起来,抬手指着自己:“亲传?我?” “就是你啊!装什么傻!”严赋一掌拍在知顷胸口,“亲传玉佩不是在你身上吗?” 知顷被这一掌拍的咳了好半晌,挣扎着撑起身子:“什么玉佩?什么亲传?” 知顷的外衣早就洗净,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严赋闻言抄起桌子上的那块白玉晃到知顷面前:“喏,就是这个喽。” “这个不是普通的玉吗?”知顷接过那块玉,神色是真的不解,“我有看过别的宗门的亲传弟子符,上面都是有他们师尊亲手刻字的……” “啊,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这个也是啊。”严赋点点头,“只不过你这个隐蔽了一点,要注入灵气才能看见罢了。” 顾长茗道:“是啊,那天师尊抱着你回来的时候,你腰间的玉佩就那样随着脚步摇晃,上面‘三轻峰’三个大字可是在场人都看见的。” 知顷闻言,指尖忍不住在那快白玉中央摩挲了一会儿,却见上面依稀闪了点金色的光芒,“三轻峰”三个端正的字就那样在白玉上浮现。 知顷:“……!” 严赋见了也惊叫一声:“啊?” 这边两个人还在大眼瞪小眼,那边顾长茗倒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扑到床边上看了又看,最后还把灵气送到知顷体内转了两圈,窥见了清晰的灵脉和丹田,这才确信:“你引气入体了。” 知顷:“……啊?” 他感觉脑子有些混沌,他好像从刚刚的事儿开始脑子就一直不太清醒。 他抬手打住两个人的激动雀跃,用力把白玉握到手里:“等等,一个一个来,先说一下那天后来的事儿。” 严赋举手:“那天我去的早,我来说。” “我和凌师叔还有一些万剑宗弟子在一起,听见山上的位置传来声响才上山的。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师尊,他一身鬼气唇角衣领都是血迹,正抱着你从石阶走下。” “而他见了师叔第一句话,说的是:” “‘上面,打扫干净。’” “说完就抱着你下山去了,身后还磕磕绊绊跟着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姑娘,我那时候正想叫你,就被师叔拽住了袖子。” 第30章 “她只是声音很轻的说‘你看’,”严赋抬手指了指知顷掌心的白玉,“我便看见了这块玉牌,那时候上面闪着蓝色的光亮,写着三轻峰。” 顾长茗道:“我作证,那石阶是师尊是一步一步抱着你回来的,我们各家弟子都看见了……呵呵,现在可是精彩了,各家仙门都知道我们的边亦仙尊收徒了。” 知顷:“……为什么你的语气有一点幸灾乐祸的阴恻恻。” 顾长茗摆手:“绝对没有。” 严赋却是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师兄,别揶揄他了。” 随即又看向知顷道:“师尊闭关之前说过,要是你醒来可以破例进去,你要去看看师尊吗?” 知顷还是第一次接触“闭关”这种词,天地良心,完全不能怪他,实在是他之前的阶段完全无法和修炼这部分沾边。 在严赋的指引下,他终于来到了据说中的边亦闭关地点。 荒郊野岭杂草丛生,从洞口看过去着实平平无奇。 知顷:“……师姐,真的是这里?” 严赋道:“当然是这里,里面有些凉,我给你添把火。” 说着,抬手搓了个灵气团飘在知顷肩头。 严赋是风灵根,灵气呈现出一种幽暗的青绿色,知顷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轻笑道:“师姐,这个不像是取暖的火焰,反倒像是幽幽鬼火。” 严赋一听顿时横眉竖眼道:“你才是鬼火,你全家都是鬼火!少废话,快进去吧!” 说着,啪一脚踹在知顷背后,硬生生把他踢到洞里。 知顷抗议:“我是病号!” 严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异议!病号无用。” 知顷:“……” 又和严赋洞里洞外骂了几个回合,知顷终于重新揣着那团像是鬼火一样的灵气继续前行了。 这里并非是寻常洞穴。 越向里走就越发寒冷,也越发昏暗,倒真真如严赋所说需要灵气团来取暖的地步。 他的视线落在映出莹莹绿光的墙壁上,这墙壁呈现出一种诡谲的味道,表面是坚冰,但是却还有植物在上面攀爬生长着。 知顷想象了一下,若是整体透亮的时候应该还算是美丽的景象,但是在现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再增添一点绿色的光源……无论怎么看都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多些。 不知道走了多远,拐了几个弯之后,知顷终于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亮光。 同光亮一并出现的,还有水声。 这水声不像是河流,反而像是瀑布,重重从高空砸下来,显出一种磅礴的声响。 知顷心下第一念头是:这样寒冷的地方,居然还会有流动的水流吗? 走进了,能从洞口看出来,里面确实是一处瀑布,而且这个洞室高度惊人,知顷仰起头,能从墙壁上的几处空洞看见白天。 在瀑布下,水流的声响激荡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突然又见到光亮,知顷的眼睛疑似也受到暴击。 他一时间昏头涨脑,控制不住的低下头试图躲避声响和光亮。 转头,就在不远处看见了一谭水流平缓的水面,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流窜到那边。 抬眼,透过层层水汽,却见那池中有一人背影,宽肩窄腰,皮肤白皙到了一种令人惊讶的地步,墨色长发如瀑披在身后,呈现出一种如丝如缕的温顺。 第27章 男人一动不动,显然是在静坐调息,而知顷的脚步声或许被瀑布的水声掩盖,他并未察觉。 知顷就这么在后面欣赏了一会儿,脑子迟钝着想着,他还以为这是边亦一个人单独的闭关场所,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别的人在这里。 ……以及,身材真不错啊。 知顷神游天外,胡思乱想着。 皮肤像是上好的白玉,身上每一块皮肉都紧致贴合,能看得出来锻炼痕迹,但是又不是格外壮硕的大块头类型。 有力但是又很柔韧,看起来很好摸,知顷低头默默看了一眼自己依旧胖乎乎的儿童身体,心道想当年本苍天也是那样的好皮囊,谁见了都要夸一句有型的地步。 或许是池水太凉,那副好皮肉竟然呈现出一种微微地粉色……等等,还是先不要偷看别人洗澡。 知顷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盯着他看了太久,终究是不太好的,便稍稍动了动脚,打算打道回府,或许刚刚在那个路口换个方向就能找到边亦。 他脚尖才一动,就见池中的男人突然扭头看来。 知顷看向那边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直挺挺的撞上了。 一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深邃眸子。 那双带着水汽的湿漉漉眼睛,色彩浓郁到了一种颜料画不出来的颜色,知顷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移不开眼睛了。 眼前陌生的形象和心中熟悉的形象彼此交叠,知顷的心跳似乎随着呼吸一并静止了。 边亦道:“过来。” 知顷回过神来,低低应道:“……是。” 边亦站起身,抬手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将他们搭在一边的肩膀上,十分坦然的坐在了谭边的石头上,慢条斯理的穿衣服:“什么时候过来的?” 知顷正走到他面前,抬头见到这一幕,大脑彻底宕机了:“…………啊。” 边亦现在在他面前,是赤身裸体的。 ……就是十分干脆的□□的那种。 刚刚他还在心中揶揄光滑肌肤漂亮身材,现在就这么干净利落的展示在他身前,更不要提这样美丽的身体,对应的是一张更美丽的脸。 更不要提还是一张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知顷感觉从胸膛里开始往脸上涌热气,似乎“轰”的一声,他像炉子上的水壶一样,烧开了。 “什么时候过来的。”边亦一点点擦干身上的水,正在穿中衣,见后者迟迟没反应忍不住抬眼看去。 就见知顷正低着头用脚踢泉水白的小石头,耳朵尖到脖子全都是一片通红。 他这次回答了:“刚刚、刚刚过来没多久。” 边亦了然:“害羞了。” 知顷:“!!” 知顷嘴硬道:“没有。师尊和我同为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沐浴时早见过自己千百次,现在又有什么可害羞的。” 边亦点点头:“说的也是。” 知顷听着布料摩擦的声音,悄悄抬头,就见边亦正在为外套系带,终于不算是浑身赤裸,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抬起头来。 “师尊,您身体还好?” 他实在是担心那天,自己没能把边亦的修为救回来。 边亦道:“不好。” 知顷的指尖捏紧了:“哪儿出问题了?是灵气变少了吗?还是……” “都不是,”边亦已经重新穿好衣服,一团蓝色的灵气在身后擦干发梢的湿润,“是多了。” 知顷一愣:“多了?” 边亦认真道:“我之前只是化神……但是现在竟然能摸到大乘期的门槛,不但是多了,而且是多了很多。” 知顷一愣,想起那天土地神和自己说的话,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脖颈处,那个陪伴了自己两个月的禁咒,现在竟然已经消失了,脖颈处只留下干净的皮肉。 知顷抬头看看边亦,又伸手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脖子,搜肠刮肚找到了回话:“恭喜。” 边亦却抬手按上知顷的肩膀,指尖灵气微动:“也恭喜你。” 知顷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就感觉一直压在头顶的什么禁锢似乎“咔”一声松动了。 从边亦搭在肩头的指尖开始,一股磅礴的力气解除了禁咒,颇为蛮横的充盈全身。 面前的景象开始移动,天地万物在他眼前变的低矮了些,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也随之松开。 边亦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抽回了手,知顷疑惑道:“师尊?” 却在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分明不再是那个十岁小胖孩儿的孩童稚嫩声音,而是另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属于苍天边亦的,爽朗的少年声音。 想着,他忍不住低头,一双指节分明,皮肉妥帖的宽大手掌就这样呈现在面前。 是自己的手没错,就连握笔生出来的茧子都一模一样。 再抬头,就见两息前还需要抬头去看的边亦,现在竟然已经和自己身量相当,只是平视就可以对上后者的眼睛。 “引气入体了,恭喜。”边亦把刚刚那句话补充完整。 一缕蓝色的灵气随着他的话,从知顷身体里抽离,知顷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边亦用了灵气去检查自己的灵脉。 “……嗯。”他现在还是很难直视边亦,明明后者已经衣着妥当,但是他脑子里竟是些流畅的皮肉线条,便低下头去看两个人中间那块空地上的石头。 “为什么不看着我?”边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知顷敷衍的“唔”了一声,正准备找些理由来搪塞一下。 第31章 下一瞬,一点温热的触感在头顶,一种陌生又敏感的感觉顺着脊背一路往下走,几乎瞬间知顷就拱起脊背战栗了下。 “呃……?” 他弯着腰,仓皇伸手去摸。 头顶左右两处,形状规则,触感坚硬……竟然是自己的两个龙角! 连龙角都有,那…… 知顷想着,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不但有一条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尾巴,还看见了自己雪白的……屁股! 他的身量突然变成了青年模样,这套给十岁小孩儿穿的衣服禁不住这样的变化,竟然在过程中撕裂了,而他竟然浑然不知! 抬眼,就见边亦正举着右手,颇为惊讶的盯着知顷的动作。 是还没收回去的手。 龙角是不能乱摸的!!这地方就连他在上天庭都是要收起来,不让父母碰的,他长到这么大连自己触碰都少之又少……但是刚刚边亦竟然……竟然…… 知顷这次是真的感觉脸上彻底升温了,他脸上又红又青的,一把推开边亦,径直飞似的“啪”一声钻进潭水中去了。 潭水寒冷刺骨,但是这样的寒冷又刚好为知顷降降温,再加上迷蒙的水汽,把身体全都藏在水下,知顷总算为自己找到了些安全感。 水汽下只能雾蒙蒙的看见边亦的身形,那是一个沉默的修长身影,却在知顷把脸埋在水里吐出第三个泡泡的时候,他突然弓了腰,抖起肩膀笑了起来。 知顷:“……” 边亦抬起脚步朝着水边走过来,最后颇为随意的蹲了下来,脸上笑意未收敛:“不是不害羞吗?” 知顷心想现在这个场面倒是像极了人类在湖边遇见水鬼。 他道:“谁害羞了?是太热了,我进来凉快凉快!” 边亦点点头:“热。” 知顷:“……” 他从进来到现在估计也才一刻钟,却在这一刻钟里面无语凝噎了不知道多少次,只能说不愧是边亦吗,噎人的能力还真是不鸣则以一鸣惊人。 他没接话,空气中就安静下来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现在的熟悉身体,那些撕裂的布料还在水中摇摇晃晃,显示着刚刚的窘迫。 龙角上似乎触感依旧存在,带着一些些痒意,他把头整个埋在水中又出来,这才稍稍舒坦些。 他真的很想和边亦说,龙族的角是是有特殊含义的,不是能随便当做物件玩具把玩的。 但是他要是不说,两个人就都可以因为不知道,从而把这件事儿当做不知道揭过去。 他盯着边亦看了又看,还是闭了嘴。 他面临的被迫选择已经够多了,又何必说这些呢?他又不是故意的。 空气很安静,吐了会儿泡泡后,知顷实在受不了了,没话找话道:“……那天后来,鬼,怎么样了?” “提起这件事儿来,我是由衷的要向你道谢的。”边亦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谢谢你,小天神。” “……什么天不天神的。”知顷别开了脸,“您就不要这样叫我了,而且、而且我想知道的是别的事情。” 边亦闻言道:“好的,小天神。” 知顷:“……还是叫我知顷吧,师尊。” 边亦这才继续道,原来那天碰见的那只突然出现的邪祟,确实是双儿口中的那只被认作是双峰山山神的“邪神”。 也正如双儿所说,那只鬼被百姓认作能保佑生儿育女,故而长久供奉这才生了神力,只是鬼魅的神力并非正道,故而那天作祟,才害得柳春燕生下天生异状的婴孩。 这部分知顷是知道的,但是还有知顷不知道的。 那邪祟死之前是弘墨渊的一位魔族侍女,兢兢业业许久,却因为窥见魔族与人类苟且生下一混血小儿的时候,当场被处死。 而那人魔混血的小孩便是江惑应。 她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执念和仇恨,才一直汇聚空中,久久不愿散去,正巧流落到双峰山,因为对子嗣执念过深,这才偶然被人们信作双峰山神。 知顷听到这儿目瞪口呆:“所以那天她才朝着江惑应打了破魂咒,结果……” “结果打到我身上了。”边亦淡定的补完了下半句。 后者神色很平和,知顷在嘴边还想补充的后半句“其实那只鬼还说,江惑应喜欢你”,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口。 就听边亦继续道:“但是那只鬼后来被几家宗门联合起来剿灭了,现在双峰镇已经安全了。” 知顷问道:“所以那天在悬崖下面……?” 边亦道:“你的神血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修为。” 知顷:“不……” “是这样的,”边亦打断了他的话,“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位白发老者,似乎想要离开,我一把抓着他的领子,请他告诉我的。” 知顷:“……拽领子,真的是请吗?” 边亦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土地神,而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知顷几乎快要叫出来,土神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说也是上天庭从小看到大的交情,怎么会…… 但是他想象了下当时的场面,几乎是化神境的边亦拽着那个白胡子小老头……说不定土神也是迫不得已。 想着,他便收敛了自己近乎崩溃的内心,往潭水更深处沉了沉:“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叫我把神力还给你。”边亦说着,上下看了看知顷,“但是……” 难得见边亦说话吞吐,知顷眉梢一跳,忍不住把下巴也埋在水里:“但是什么?” 第28章 “但是你现在修为太低了。”边亦收回了视线。 知顷:……就这。 还以为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话题,或者是一些说出来会让自己很丢人的话。 但是也或许是吧,毕竟修为太低这件事儿不算什么光彩的,只不过他不太在意罢了。 边亦抬手,一套钴蓝色的长袍和白净的中衣正在掌心:“你要不要先穿衣服,刚刚的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知顷想起刚刚近乎裸奔的状态,面色一囧:“……不合身吧。” 这怎么看都是边亦自己的衣物,上面还细密的绣着莲花纹样。但是虽然现在他和边亦身量相近,但是弟子穿着师尊的衣服,实在是不合常理。 就听边亦道:“这长袍宽松,有什么不合身的……啊。” 这声啊很轻很轻,但是知顷还是竖起耳朵:“?” 边亦道:“尾巴那里,要我掏一个洞吗?” 知顷:“…………” “给我罢。” 龙的尾巴不似狐狸精怪,平时的时候会乖顺的垂着,这长袍宽松,并不需要掏洞出来。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问题是,现在知顷要如何出这洞穴。 他是不介意以这幅青年面貌出去的,毕竟他从第一天开始就说自己是苍天,这件事儿是真正的童叟无欺,出去众人惊讶的看向自己倒也爽快。 但是他也有顾虑。 第一,现在江湖之间才刚知道边亦收了个新徒弟,现在就把事情闹太大,会不会不太好。 第二,他出去之后肯定会有人玩弄自己的龙角和尾巴,这地方敏感至极,边亦摸了就算了……可不想出去再被这个摸被那个摸。 他暗暗努力了半晌,却难过的发现自己体内能够供自己使用的神力只有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这点神力微弱到甚至不能隐藏起耳朵和尾巴。 但是……也有一点微妙的联系,知顷发现他的神力似乎是个灵气挂钩的。 也就是说,是因为他现在的灵气太少,所以神力才这样稀薄,以至于不能收回耳朵和尾巴。 “师尊……您还能不能帮我重新变回之前那样?”他看向边亦,“就是那个小孩子的样子。” “不能,那是土地神设置的,”边亦道,“现在不好吗?” 知顷哑然,现在这样自然不错,但是……他把自己想的那些东西如实和边亦讲了,后者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那只好你先加强修炼。” 知顷:“话虽如此,但是灵气又怎么是那么轻松就能做到的?” 边亦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想不想再见见双儿?” 知顷:“嗳?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咱们两个偷偷去,怎么样?”边亦抬起眼看着知顷,眸子里竟然带了点兴奋的色彩。 知顷道:“……偷偷去?” 边亦纠正道:“逃跑。就你和我,害怕吗?” 最后边亦还是留了言,说他要带着知顷一起去捉鬼历练,并没有等批准,非常干脆的御剑带着知顷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溜走了。 地点是双峰山。 知顷还是第一次御剑——或者说是踩在别人御的剑上,他现在能感觉到灵气,这才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边亦实力的强悍。 是一种轻松的姿态,和数不尽的灵气使用。 第32章 已是夜深,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在外面,知顷头上用来掩人耳目的兜帽也随着大风从头顶滑落,他道:“师尊以前也经常这样出逃吗?” 边亦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没有。” 知顷听不真切,稍稍向后靠了靠,后背撞上边亦的胸膛:“那这次怎么想到要从三轻峰离开?甚至连宗主都没去见。” 边亦一开口,胸腔就随着气流颤动,连带着知顷的后背也震动一片:“你说的。” 知顷被这样的震动稍稍带出了些痒意,稍稍向前靠了靠身子,和边亦拉开距离:“我?” 边亦道:“你说的,不要做别人给好的选择的自由。” 知顷闻言一愣,他是说过这话,但是当时的立场是他不能理解那么多人都喜欢边亦,并且要边亦做出选择罢了。 现在这个情况,只是住着,又怎么算得上选择呢? 似乎是他的疑惑实在是太明显了,边亦垂眼睛只是一撇就清楚地解读了他的想法,抬手将他拽得离自己更紧了些:“小心,进山了。” 知顷被这个举动惊了下,还在想脚下就是山,强调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下一瞬脚下长剑颠簸,他就又理解了。 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布料挨在边亦的胸膛,后者开口了:“万剑宗对我而将,意义很特殊。” 知顷一听,这是边亦要给自己解释使用“逃”这个字眼的前提了,而且是和他与万剑宗的渊源有关的。 关于各家仙尊长老,其实有一门课时专门将这个的,知顷有和三轻峰的弟子们一起学过,但是在讲到边亦的时候,是一片空白。 这也是知顷第一次要接近边亦的过去,赶紧竖起了耳朵。 “我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我的母亲是被丈夫抛弃的妻子。”边亦轻飘飘先说了个结论,“而在我被抛下之后,是师尊救了我的命,养我长大。” 声音随着晚风呼啸声传来,知顷心一揪,忍不住问道:“那时候你多大?” 边亦道:“五岁生辰刚过四十天。” 知顷的脑海里几乎瞬间出现了一个五岁的小边亦形象,头发乱糟糟,衣服有些脏污,但是板着一张小脸,眼睛亮亮的。 他是幸福人家的孩子,并不能理解那样的生活和日子,想了好半晌,问道:“很辛苦吧。” 边亦问道:“你问的是什么辛苦?被抛弃吗?” 知顷道:“那个肯定很痛苦啊,根本不用问。” “我想问的是,”他转头,对上边亦明灭交错的眼睛,“你这样性格的人,寄人篱下很痛苦吧。” 边亦的瞳孔非常明显的跳动了下,他突然低下头,低低地笑了。 小声顺着胸膛一并将震动传给知顷,他感觉自己和他挨着的右半个肩膀都是麻的。 他与人交往少,大多时候都以自己为中心,并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却在此时此刻很害怕说错话,加重边亦的苦痛。 他道:“抱歉。” “不要道歉。”边亦抬起头,声音轻轻的逸散在空中,“这是我收到最好的问话……在我为数不多的推心置腹中。” 知顷敏锐的察觉到微妙的用词,问道:“你还和别人说过?” 边亦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似的开口:“有十二个人以为我是开玩笑,有六个人更好奇我父亲抛弃母亲的桃色故事,有两个人来问之后的故事,只有你看到了我。” 知顷听了一时间竟然哑然了。 他神色是轻描淡写的,语气是随意的,但是却能清楚地记得多少人对他的掏心掏肺做出什么回应。 他很在意。 他绝对很在意。 他在前二十次里一定很期待有一个人能来问问他,是不是很痛苦,很寂寞,很伤心。 但是没有。 而现在,自己是他鼓足勇气的第二十一次。 幸好,他等到了。 知顷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胸腔里情绪像是沸水似的翻涌了半晌,那些泡泡最终全全汇聚成心疼二字。 他向来情绪来得快,竟然转过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边亦。 边亦身体一僵,控制的剑只好提前降落,没找准位置方向,竟然一头扎到了山林之中。 但是这次两个人都健康,倒不用担心出去的问题。 边亦身体硬的像是块木板,被知顷紧紧抱着,竟然一动也没动,只是道:“……这是做什么?可怜我吗?” 埋在他肩头的脑袋没有抬起来,反而是一点闷闷的抽泣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边亦一怔,这才抬手去搬知顷的脑袋。 就见后者眼眶还是湿着的,显然是真的哭了。 边亦抬手去抹他的眼泪,忍不住道:“我还没哭,你怎么先哭了?” 知顷终于开口了,回答的却是上一个问题:“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勇敢。” 边亦的指尖刚刚拭去知顷眼泪,闻言指尖在那点潮湿的面颊处忍不住稍作停顿,摩挲了两下:“勇敢?” 知顷竟然一把抓住边亦的手按在脸上,两人虽然身量相当,但是他的手掌比边亦的宽大了些,正好能把后者带着凉意的指尖一个不落的包起来。 他道:“你来和我说这些事情,就很勇敢。” 边亦指尖用了点力气,却挣脱不出去,知顷的脸颊和眼睑入手都是一片湿漉漉的,让人想起宗门脚下那只会用舌头舔人掌心的小狗。 “我只是找个人发牢骚罢了。”边亦神色有些闪躲,敷衍道。 知顷道:“那你来和我发牢骚,也很勇敢。” 边亦第一次肉眼可见的羞赧起来:“嗯……先松开手吧。” 知顷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竟然眼框红红的咧嘴笑了:“你来和我说,我好高兴,这说明我是个对你来讲是个可靠的人。” 边亦张了张嘴,却又匆匆闭紧。 两个人挨得很近很近,薄薄的布料无法阻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胸膛挨着胸膛,心跳声在夜色中浓稠到了一种震耳欲聋的地步。 边亦道:“……你们龙族的心跳都这么有力吗?” 知顷眨了眨眼,笑道:“和人类是一样的,跳得快了些只能说明我真的很高兴。” 边亦:“……” 眼见边亦肉眼可见的别扭起来,知顷刚想说话岔开话题,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哇——”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飘荡出来。 “谁!”知顷瞬间松开手,上前一步挡在边亦身前,完全没有搞清楚两个人的实力差距,现在这样到底是谁在保护谁。 边亦轻轻拍了拍知顷的肩膀:“是双儿。” 知顷轻轻“咦”了声,肩膀松弛了些,再看去,果然从灌木丛后面钻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大眼睛,两条辫子,宗教色彩的服饰,不是双儿还是谁呢? “道长哥哥!!你们都没事儿吧,这几天我都担心死了!”双儿小跑着凑过来围着两个人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确定无事发生这才松了口气。 知顷注意到她身上破旧的衣服打上了干净的补丁,发尾系着的铃铛也换成新的,脚下也穿上了鞋子,不由得好奇问道:“你怎么大晚上还上山?” 就听双儿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小姑娘笑着道:“看来这位道长哥哥没有和你说呀!” 知顷扭头去看边亦,疑惑道:“什么说?说什么?” 双儿笑嘻嘻道:“双儿这个时间就应该在这里呦!” 边亦道:“双儿才是真的双峰山山神。” 知顷:“哦…………等等??” 第29章 他又看向对面的小姑娘,现在换回自己的身体才更清晰的发现后者是个多么矮小年幼的小女生。 这样看起来还应该和尿泥玩的年纪……居然是双峰山的山神?? “就是这样!”双儿跑过来拽着知顷的手,“去我道观里玩吧,这次我真的请你们喝茶吃果子。” 两个人就这样被双儿一口一个道长哥哥带进了道观,夜色并不清亮,知顷却一眼就看见道观中的神像。 是一座新的神像。 上面刻着的双峰山山神是个年轻开朗的姑娘,手上偏执的捏着红线,笑的万分灿烂,颇有些会在每一对情侣脖子上套红线的意味。 他抬眼,就见双儿正坐在神像肩头,笑嘻嘻的晃着脚上的铃铛,在夜色里晃出清脆的声响,和铃铛混在一起,惊动了窗外上的鸟。 知顷视线落在窗外的飞鸟上,总觉得有点眼熟,却又摸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重新扭回头,看上神像下面的香和新鲜供果,笑道:“现在双峰山又重新开放道观了。” 双儿双手撑在膝盖上,用神力倒了两倍茶水,笑着示意知顷过去坐:“对!那天见到的邪神,就是那个打了边道长一掌的邪祟,被边道长打散了魂魄,现在双丰镇已经不再有鬼怪,我这个山神也重新在百姓之间正名了。” 知顷一边听,一变频频看向边亦,后者正垂着眼睛喝茶。 第33章 双儿见了知顷的动作,笑道:“那天道长哥哥很厉害呦,一手抱着你一手挥剑,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还是把那邪祟打的节节败退呢。” 知顷想象了一下边亦一只手挥剑的样子……又忍不住看向边亦。后者终于把视线从桌面上抬起来,道:“柳春燕呢?” “柳春燕吗?她重入轮回了。”双儿道,“至于那个王爷,吃了因果孽障,现在卧病在床。” 知顷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些在民间作为玄学的东西,其实都各有各的神官负责,想必是上天庭的神官开会后决定了这样的决议。 知顷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小山神,你还要什么时候才能飞升啊。” 这些年修道之人飞升闻所未闻,但是这种“野生”山神河神飞升的多了些。 双儿闻言一愣,这才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小道长您其实,是神官对吗?” 知顷笑道:“是因为我的角?还是因为我突然和之前不一样的外貌?” 双儿思考了好一下,最后才道:“或许是因为……那天的时候,您跳下去了。” 此言一出,在场最惊讶的人其实是边亦,他面色不变,但是握着茶杯的指尖却不动声色的捏紧了。 知顷惊讶:“诶?但是……这并没什么可说道的啊,只不过是冲动鲁莽,不计后果的头脑一热。” 双儿晃了晃脑袋:“那可能是我的问题,这些年我见过太多眷侣,来这边说得海誓山盟,却总会在真正苦痛的时候避之不及,所以我才对那天你跳下去印象深刻。” 知顷转头看了看边亦,平心而论,他到现在也没理清自己当时跳下去是出于什么理由。 就是那样跳下去了。 “或许因为我是个还没引气入体的小废物,师尊不再就不行了吧。”他笑着打趣道。 话音刚落,就面前一黑——不知道什么东西迎面撞上了知顷的脸。 知心伸手去摸,这才从指尖感到到了柔软的触感。抬眼一看,竟然是一个蓝色后背黄色肚皮,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自己那只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的鹦鹉,还能是哪只鸟? 就见那臭鸟张嘴开就是:“小废物!小废物!” 知顷:“……” 有时候真的很想报官,把这只臭鸟抓起来。 双儿却是在边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笑够了,这才看向边亦问道:“道长道长,刚刚见的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为什么这么晚会出现在双峰山呀?” 边亦却突然开口向知顷问道:“这只鸟之前一直缠着我,嘴上叫着‘名字!名字!’,我想他或许还没有名字。” 知顷一愣,看向在指尖和自己缠斗着,还不忘用尖尖的嘴一直咬自己指甲的那只鹦鹉。 回答道:“他确实一直没有名字,师尊可是要给他起名字。” 边亦道:“你是他的主人。” 理应是知顷为这只鹦鹉起名的。 之前早就有从严赋口中听闻边亦此人起名上上成,闻言自然是笑着道:“师尊可是有好名字?” 边亦神色不变,但是知顷却敏锐的察觉到他乎一直在等自己这句话,几乎没有思索就开口:“那就叫他——蓝星好了。” 双而倒是没急着催促刚才的问题,反而被两个人的话题吸引来,好奇的凑过来。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蓝色的星星吗?” 就见边亦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应该叫这个名字罢了。” 蓝星闻言摇摇晃晃状似欢喜的落到边亦肩头,双儿哈哈大笑:“看起来他倒是喜欢这个名字!” 知顷轻轻笑了下,这才重新回答双儿刚刚的问题,他道:“我们其实算是……呃、万剑宗偷偷逃出来的?” 双儿一愣,对这个“逃”字产生出十分的兴趣:“为什么是逃出来?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知顷对这一部分没什么确定的把握,边亦便在他之前开口:“或许到想回去那一天。” 知顷看着边亦,心想能让一向靠谱的边亦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确实是真的没有没有想好。 但是也无妨,他现在这个样子终究是不能见人的。 听起来十分不靠谱的一句话,但是双儿却是弯着眼睛,颇为惊喜道:“这样才好呀!想走就走才是最好的,才是最浪漫的,真好啊……要是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能想走就走。” 她嘟着嘴巴埋怨了一会儿,知顷听了不由得笑着问道:“你不喜欢山神的工作吗?” 双儿闻言却是又瞬间又飞快把自己哄好了,赞可道:“小道长你说的对,在这儿能实现姻缘也是美事儿一桩!” 知顷面上带着笑,心道双峰山山神倒还真是少女心性,欢喜愁苦来的快,去的也快,这种纯粹的欢喜竟然让他生出些熟稔的感觉。 他的那个掌管人间姻缘的母亲也对爱情有这样纯粹的喜悲。 双儿那边已经调整好了心情:“道长,你们要是在双峰山这附近多玩的话,也可以带着我。” 边亦道:“我打算找一个寻常居所住一段时,双丰镇你还有合适的房舍出售或者租赁吗?” 双儿儿提到这个话题到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口舌如簧起来,她道:“双峰镇这段时期破除灾患,又逐渐欣欣向荣起来了!道长哥哥们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尽管和我讲,我总能找到的。” 就听边亦道:“没有,够两个人待就好,最好有院子。” 双儿一听见就道:“这还不简单,这样的房子在双丰镇几乎遍地都是,道长哥哥们要是不着急我现在就为你们找来。” 知顷闻言哈哈一笑:“今日暂且不急吧。” 话音才落,就听蓝星突然拍着翅膀从边亦肩头飞起来了:“有人,有人!” 三人看去,就见两点灯火,是有人提着灯笼走来。 “是这边吗?”一个温柔的女声。 “应当是这边没错了,”另一个男声响起。 随即,一对男女走近。 “呀,那边有人在!”说话的是个年轻温婉的女孩子,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头发一左一右梳成两个可爱的发髻。 她口中的人自然是知顷,边亦和双儿了。 男人书生模样,见状肉眼可见的笑了下:“看来走对了。” 双儿从知顷身后探出脑袋,见状轻快的跑上前:“姐姐哥哥!你们是来求山神的吗?” 那女生见是个女孩子,很快就放松了警惕,笑着点头攀谈了起来。 边亦似乎并不太感兴趣,在一边慢慢的喝着茶,知顷倒是竖着耳朵停了停,这少年是个书香世界,爹爹在学堂教书,他也前不久才中举人,这女孩确实侍郎家的女儿。 两个人在灯会上一见钟情,但是女孩儿家里认为少年家中清贫,并不赞同两个人姻缘,两个人这才大晚上跑来这里,希望求双峰山山神保佑二人姻缘。 知顷心道这样的爱情故事,你们来这边算是求对人了,只是看着双儿眼含热泪拼命点头的样子,就知道这桩婚姻肯定会被她祝福保佑。 两个人出手颇为阔绰,给神像前面的供果全换了一批新鲜的,又被双儿哄着欢欢喜喜的下山了。 知顷靠在墙边:“你这边香火还不错,是碰见大信徒了啊。” “还早着呢,”双儿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整个人却都透露出喜气洋洋,“要是能再有几个信徒就好了。” 话音才落,她突然看向知顷和边亦。 知顷:“……?” 边亦问道:“你是想要我们也来求神吗?” 双儿闻言嘿嘿一笑,看向知顷龙角的时候却又梗了下:“对哦……道长哥哥本来就是天神了。” “没关系呦,”知顷却道,“但是我还没有想好的对象,小山神你能窥探到我命中的正缘吗?” 双儿闻言眼睛一亮,伸出手握住知顷的之间,一点银亮色的光芒缠绕在两个人中间,她道:“你的正缘嘛……看起来长得很美呢!” 知顷道:“这太正常了,还有吗?” “嗯……实力也很强,性格上比较内敛,”双儿轻轻啧了一下,“怎么都是这些,上天庭天神都是这个类型吧,就没有有特征一点的……哎!有了!” 知顷好奇的问道:“什么?” 双儿道:“蓝色的袖口,能看见这个人有一次穿了蓝色袖口的衣服和你……成亲?” 知顷:“啊?” “上天庭可没有成亲这一说法,竟然不是和天神吗……到时候肯定会被老妈骂了。”知顷瘪了瘪嘴巴,却并不觉得双儿是在胡说八道,抬手给神像上香拱了拱手。 转头就听双儿正在劝边亦也看看,边亦不说话,只是摇头。 知顷心道,这可真是个上好的机会,他一直都在担心边亦的桃花事宜,但是要是能和正缘在一起,应该也是好事儿一桩。 第34章 他便道:“师尊,怪有趣的,要不要看一看?” 第30章 双儿也趁热打铁:“对啊,道长哥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边亦终于松口,平静的脸上隐隐出现了无语的裂痕:“随你们吧。” 双儿笑着拽住了边亦的袖子,等看清了才开口,却是惊讶的语气:“好干净的……” 知顷道:“看不见正缘人吗?” 双儿摇头:“不是看不见正缘,是、是只能看见正缘。一个人生活中会对很多人产生情感或者交集的,往往会有很多模糊的人影,正缘最清晰罢了。” “但是……道这位长哥哥这里,只有正缘一个人!” 知顷心道怎么可能,边亦明明受到那么多人喜欢,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和他产生交集? 竖起耳朵,就听双儿对边亦道:“道长哥哥,这个人比您年纪小,性格上……比较爽朗直率,似乎有点馋,但是不算懒,而且胆子很大。” 知顷闻言心暗暗盘算。 比边亦小?对魔族或者鬼来讲年龄应该怎么算?馋?那个骨头棒子连自己的烧烤竹竿都吃了,算馋吗?大胆……那几个人在他看来倒是都够大胆的。 双儿说着说着,不说了,视线轻飘飘带着诡异的飘到了知顷身上:“这位道长哥哥,你……在想什么?” 知顷心道自己的溜号已经这么明显了吗?真是不应该,便陪笑道:“没有,你继续。” 双儿又看了看,面色难得染上了点迟疑:“……就这样吧,已经很清楚了。” 知顷:“清楚?” 双儿点了点头:“……很清楚,清楚到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边亦闻言来了兴趣:“何出此言?” 双儿看了看边亦,又看了看知顷,最后只是轻咳两声:“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是天神……也不行。” 说完,像是为了缓解尴尬,还给两个人一人塞了一个小香囊,上面都系着红色的穗,叫两个人随身佩戴,在和正缘命数交错的时候,会有变化。 知顷把那小香囊放在手上摆弄了一阵子,忍不住看向双儿:“为什么刚刚那对……才子佳人没有这东西?” 双儿轻轻笑道:“因为这是大信徒的额外祝福。” —— 双儿确实不是夸下海口,很快就给两个人找到了好多满足边亦要求的宅院,最后师徒二人还是决定了最便宜的一栋。 双儿道:“这个会不会太小了点?您可是万剑宗的仙尊。” 知顷道:“这个便宜,我们是剑修。” 双儿:“啊……” 至于知顷头上那个完全无法和普通村民解释的龙角,有会飞在空中的双儿在身边,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双儿道:“道长哥哥不用害怕,这个我会为你解释清楚。” 知顷还在疑惑到底从何解释,就见双儿在面对百姓的询问时,指着鹿角对所有村民:“这个是龙角,是神降。” 知顷:“……?” 双儿:“这是神降的现实,只要你们潜心修炼和供奉,你们也会得到神的降临,神的庇佑。” 知顷:等等,再怎么潜心修炼和供奉也不会变成龙的…… 这样的离奇到像是民间神话一样的话,真的会有村民会信吗? 却见为首的村民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神降啊!” “神龙那可是上天的神兽啊!” “小山神说的还能是错的吗?” 反响竟然意外的好,几乎瞬间所有的村民们瞬间接受了这样像是神话一样诡异的说法,而且还因为这件事儿对知顷和边亦多了些敬佩。 知顷:“……?” 转头看向双儿,就见后者竟然带了点小骄傲炫耀似的朝知顷咧嘴笑了起来。 即便有些离谱,但是总归是好事一桩,还是要记一笔的。 两个人便在这个地方短暂安营扎寨了起来,倒真的如同寻常百姓一般。 知顷没有懈怠修炼。 或许是真的有血缘加成,总之在解除禁咒后,知顷的修炼简直可以用平步青云来形容。 即便是在双峰镇这种灵气比较薄弱的地方,他却依旧能够感受到充盈的灵力像是海纳百川般,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体内。 在万剑宗那段时间的苦练终于有了成果,早就舞得熟练的第套一剑法早在知顷进入筑基期的时候就熟练运用,可以和边亦畅快的过上几招。 知顷这段时间没闲着,边亦其实也很忙碌。 不在万剑宗,但是他却好像依旧有很多事情要做。 双儿给找了这个房子小了点,两个人的房间挨着,显得有些局促。 但是院落很大,在院落的最西面那间偏房,还被边亦改成了一间书房。 知顷有的时候透过书房窗户能看见边亦,伏案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 虽然忙碌,但是他的神色和心情却是比在万剑宗的时候松弛很多。 似乎在这样的院子里,在和百姓聊天的时候,边亦的脸上露出的笑更多些。 又一天练习结束,知顷来到书房前面,这儿有一扇窗没有来得及装窗纸,他常常透过窗户上的空隙向里面看去。 今天也不例外。 只见边亦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粗布长袍,掌心似乎握着一把零碎的东西,正翻过来调过去的查看。 边亦把其中几个颗粒碾碎了,在掌心化作细细的粉末,这才道:“看够了?还不进来。” 知顷偷看被抓了个现行,却并不觉得丢人,只是推开房门笑嘻嘻道:“师尊好眼力。” 边亦的眼睛还是盯在手上的那些小东西上:“看?你的灵气早在你之前就飘到我房间里了。” 知顷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羞赧的轻咳一声,把手上的木剑稍稍往身后背了背。 他刚刚在院子里面练剑,还没来得及收拾。 体质原因,他一向不能控制好自己的灵气,即便边亦已经对他讲了很多次这件事情。 边亦都这样说了,他这次自然是把注意力放到自己逸散的灵气上,稍稍费这些心思才把那些灵气收回体内。 边亦没说话,他便先开口:“师尊,这些是什么?” 他抬手把木剑放到一旁,指着边亦手心和旁边桌子上放的一些东西,也忍不住细细看了看。 “你问这个,”边亦抬了抬掌心,依旧有问必答,“这是谷子。” “旁边桌子上放的是一些其他种类的稻谷,边上的是一些不同的土。” 知顷了然,他虽然喜欢吃,但是对食物是如何而来的概念依旧很模糊。读书的时候在书上学习过作物相关的知识,但是上天庭的书籍编纂有限,上面并没有图片,以至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作物的样子。 知顷盯着那些不一样的作物,看了好半天最后,又用指尖戳弄了好几下才问:“师尊,你这是要做什么?” 边亦道:“我这段时间和双峰镇的百姓们聊天,这个地方靠农作为生,但是近两年气候不好,作物生长也状态比较差,我在想能不能使用灵气改变土壤或者肥料,从而达到长久的帮助作物生长饱满的效果。” 他在说起这些话题的时候话格外多。 知顷以往只知道修真可以用来除妖灭鬼,但是还从来不知道在除了保护众生之外,有其他的作用,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所以发现了好用的方法吗?” 边亦闻言轻轻一笑:“有一些方法,但是还没有确定的落实,比起这个,倒不如说说你最近的功课怎么样了?” 提到功课这件事,知顷就难得有点心虚。 从开始修炼的第一天起,他的灵气就从来不是需要攻克的问题——边亦非常敏锐的发现了他在这方面上的天赋。 所以他其实一直都应该去做的事情是学会如何控制和收敛自己的灵气。 而训练成果嘛,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露馅了。 这是似乎一个亘古的难题,即便是像边亦这样见过数不清万剑宗弟子的,有着多年师尊经验的仙尊,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知顷这种灵气逸散的情况。 见知顷支支吾吾,边亦把自己手上的那些麦穗儿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口的褶皱起来的布料。 “昨天不是叫你回去找实操有误的剑招吗?我来检查一下。” 他说着,拎起了一旁的木剑。 知顷闻言,心下刚刚那些疑惑或者丢脸,全都被抛之脑后,转变成十二分的喜悦。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边亦确确实实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好的老师! 每一次和他切磋或者是被他专门的讲解之后,知顷那些无法理解的地方总会茅塞顿开。 这一周一次的解惑他已经期待了好久,难得边亦主动提出来,知顷更是兴致勃勃的主动去边上拿起了自己的木剑,跟在边亦身后。 只不过两个人才刚刚走到院子中间摆好架势,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阵急速的敲门声。 第35章 边亦放下了手中的剑,走到门前询问:“是谁?” 门外是一个小女生的声音:“老师,我来取我们昨天的功课。” 知顷也凑到了一边听,闻言疑惑:“什么功课?” 边亦去抬手把门打开,就见门后面是一个穿着简朴的女孩子,她眼睛亮亮的,脸上红扑扑的。见边亦开了门,又非常快速的补了一句“先生”。 边亦稍稍板了脸:“这次的功课出了很多问题,有时间我要给你们加一节课讲作业。” 小女生轻轻“啊”了一声,随即道:“先生,我们现在就有时间。” 知顷闻言忍不住看向边亦,不是吧边亦,你给我当师尊,给三轻峰弟子当师尊还不够,竟然还出来给双丰镇的孩子当先生…… 该不会真的因为给这些小孩儿,你就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院子里吧? 边亦没注意到知顷这边的想法,他只是朝那小女孩儿笑了笑道:“今天不行,今天我的时间已经分给这位哥哥了。” 所谓“哥哥”,自然就是站在边亦身边的知顷了。 知顷闻言一愣,像是没想到话题突然落在自己头上,就听边亦道:“知顷,帮我把书房桌子左边抽屉里的作业拿过来罢。” 知顷呆呆地点了点头,去书房拿了作业又交给边亦,后者三两句话就回答了小女孩儿的所有疑惑,把她打发走了。 “怎么在愣神?”边亦从一边拎起剑,转头见知顷还在怔怔的看着大门方向,忍不住问道。 知顷诚恳道:“我刚刚以为师尊会叫我一个人待在家里等一会儿。” 边亦闻言有些诧异:“我是那样的人?” “不不不,”知顷摆手,“我就知道师尊是不会把他可怜巴巴的小亲传一个人留在这样偌大空旷的宅子里的。” 边亦闻言额角青筋隐隐浮现,他用没拿剑的那只手按了按太阳穴:“……说的话全是错误。” “是错误了点,”知顷笑嘻嘻道,“比如这个宅子算不上偌大。” “不是这句。” 边亦说着,稍稍抬眼看向知顷的头顶,显然是在估量两个人的身高,知顷见状叫到:“师尊!我是长得高了点,大了点,壮了点,但是也还是可怜巴巴的小亲传啊!” 边亦:“……” 见边亦不说话,他刷刷向前两步凑到边亦面前,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师尊,你着看我的眼睛,我不是可怜小亲传吗?” 边亦无语凝噎了一会儿,抬手推开知顷:“在修为上来看,是这样的。” 第31章 “什么啊……”知顷叫着追上边亦的背影,嘴上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一把木剑“刷”横在自己面前。 边亦道:“让我的剑来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可怜。” 知顷:“啊!” 就这样,知顷被迫卷入了这次的训练,不同于以往的温和,这次教导结束的时候知顷已经灰头土脸,身上好几处的衣服已经变得褴褛。 他化木剑为拐杖撑在地面上,大口喘着气,这种他逃他追的训练模式让他想起,他在三轻峰第一次和边亦切磋——准确来讲是被边亦单方面碾压。 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狼狈的挂了彩,但是和这次不一样的是,这次他能察觉到边亦不再是猫抓耗子式的悠闲,而是也花了点心力的。 面前多出一双藏青色鞋面,知顷顺着这双鞋向上看去,就见边亦正垂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他的眼睛在眉骨的遮挡下,隐没在阴影中,却依旧闪着亮光,他淡淡道:“你刚刚说的不错。” 知顷:“……刚刚?” “你现在这样,倒确实可怜。” 知顷道:“那师尊也不手下留情。” “我对你手下留情,到了江湖上哪个敌人又会对你手下留情呢?”边亦轻轻摇了摇头,“你太弱了。” 知顷突然被噎了一下,却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道:“师尊,这句话师爷也有对你说过吗?” 边亦问道:“怎么这么问?” 知顷锤了锤酸软的大腿,撑着木剑站起身来,轻轻隔空点了点边亦的眼睛:“因为这里。” “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其实也很茫然,您其实也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对不对?” 知顷抱着木剑,随便找了块墙角靠着身子,明明狼狈不堪,说这些话的时候偏偏还有点胸有成竹的意味。 边亦收了木剑,转身就要走:“你跟本不了解我,不要瞎说。” 却在转身的功夫被知顷抓住了手腕,他扭头看去,就见知顷嘴角还青着,却没心没肺的笑嘻嘻道:“师尊,要不要喝酒?前几天我刚寻来了坛屠苏。” 边亦道:“三轻峰禁酒。” “哎那能一样吗师尊,”知顷收了剑,朝着边亦挑了挑眉,“这儿只是双丰镇,又不是三轻峰。” 边亦刚想开口,就被知顷按着肩膀制止了:“师尊不要说那些三轻峰的规矩啦,我自然知道自己是三轻峰的人,但是咱们现在不是还在双丰镇嘛……那天对面街的大伯特地把那坛酒交到我手里叫我和你一起喝,咱们入乡随俗,这边百姓都要喝,咱们也喝喝尝尝嘛……” 边亦被这一大段话砸到,挣扎着在话与话的间隙说些什么,就见知顷又非常诚恳道:“师尊!我最近的功课已经做好了,而且训练成果也还不错吧!您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做好饭菜端上来,您不喝酒也没关系,坐着陪陪我也好嘛……我一个人喝酒多无聊啊,对不对嘛师尊——” 边亦背在身后的木剑突然伸出,不轻不重“啪啪”在知顷的左脸上拍了两下,后者被惊到了,空气难得安静下来,边亦这才插进话:“看你这样,我刚刚下手是轻了。” 知顷:“呜。” 边亦嘴角抽了抽,收起剑:“少装可怜,去吧。” 知顷欢呼:“师尊万岁!” —— 边亦坐在桌角,知顷把那些菜端上桌子的时候,他不由得愣了下。 都是十分对他胃口的。 他已经辟谷多年,但是在少年时期对吃食比较挑剔,不入味儿的不吃,不新鲜的不吃,腥膻的不吃,葱姜酸味儿浓重的不吃,辛辣的不吃…… 更多的记不清了,但是总之只记得那时候口味很挑剔,挑剔到宗门吃饭,他宁愿在旁边啃馒头也不动一筷头。 知顷见边亦盯这些菜盯得入神,笑容带了点得意的意味儿:“师尊,怎么样,还算合你胃口?” 边亦道:“你怎知道……我的口味儿。” 知顷正准备去房间拿酒坛子,闻言一边走进房间一边扬起声音:“看的啊,您和我在一起吃了那么多菜,厨房的阿婆也说了一些。” 说道这里,他忍不住从门后探出头道:“师尊,这么好的菜,要不要和我喝点好酒?” 边亦道:“……行。” “那咱们一人一半哦,”知顷说着,去房间里抱了酒坛子出来。 边亦一看,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住了。 “这叫坛。”他道。 知顷把房间门关上,拎着这大坛酒雄赳赳气昂昂出来了,三两步走到桌子前,“哐当”一声将坛子放在石桌上。 “对啊。” 边亦:“……这明明是缸。” “有什么区别,那老伯说这酒才十几度,就算是喝了一坛又何妨?”知顷拿过杯子,给两人倒满。 “这边有说法,说这屠苏酒喝时候先幼后长,师尊,那我先喝喽。” 知顷嘴上问的客气,但是动作却丝毫没有要等边亦说话的意思,抬手就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水。 边亦没喝过酒,见状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不用一下喝这么多。” 就见知顷沉默了一会儿,吊足了边亦胃口,这才道:“好酒。” 边亦见状,也拈起酒杯抿了一口,入口没那么辛辣,一点药香味儿淡淡散开,喝到肚子里温热,却并不刺激灼烧。 他不会品酒,但是这个酒确实不难喝。 抬眼,就见知顷正眼睛一炸不炸的看着他,见他抬起头问道:“好喝吗?” 边亦点了点头:“还好。” 知顷也点头:“师尊说还好,那就是挺好喝了,既然不难喝,师尊可要多陪我吃一会儿。” 氛围很轻松,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个人也就暂时抛开了师徒关系,随意聊了些轻松的话题。 知顷最先问道:“为什么您一点也不惊讶我的……龙角?” 边亦闻言反问道:“为什么要疑惑,你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第一天就在说自己是苍天吗?” 知顷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啊,整个万剑宗都没人相信吧,为什么您会相信这种话呢?” “严赋不是也信了吗。” “哎呀,”知顷按住边亦握筷子的手,“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边亦想了想:“很简单,就像你在那天也敏锐的感觉到我很痛苦一样,那时候你的一遍遍咬定自己是苍天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第36章 空气安静了,知顷按在边亦手上的手慢慢收回,他左右看了看,视线落桌角的酒杯,摸过去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低低的笑了。 “怎么?”边亦轻轻抿了一口酒,夹了两块头菜,吃得慢条斯理。 知顷重新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扭过身子给自己添酒,全程没看边亦一眼。 他道:“我有点感动了。” 边亦见状只是道:“你果然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知顷低着头,其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他不好意思抬头,眼前变得雾蒙蒙的。 其实并没有觉得怎么样。从他被自家老爹一脚踹下天庭道现在,他并没有这么细腻的感觉到自己。 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相貌身材地位身世也好。 怎么和别人一遍遍求证自己就是苍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自己也好。 神力全失,被所有人认为是最没有天赋的人,被老师在课上一遍遍点名说自己比别人要差也好。 睡硬邦邦的床,挨重重的揍也好。 他其实总是会和自己讲,随便他们怎么说,那些人没有品味只会瞎说,他是苍天就是苍天,这件事儿是事实不会变。 但是在刚刚,边亦亲口说出,原来早在一开始他就相信自己说的句话的时候,知顷还是难免变得有些伤感。 没有人相信他的时候,他无坚不摧。但是在知道这天地之间,竟然还有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时候,他就又不可避免变得脆弱起来了。 边亦默默喝完了杯里的酒,抬手给自己倒满新的一杯,话匣子也似乎打开了:“其实一开始我也是存疑的,但是在相处中,你真的很……不人类。” 知顷抬手,状似整理头发却悄悄擦去了眼泪道:“这是怎么说?” “不知大小的到处乱窜,床硬了就要叫嚣着好硬,喜欢吃就要吃最好的,完全不懂人际关系,嘴巴硬得像是死鸭子,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这些特征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知顷不解:“但是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边亦轻轻笑了下:“时代混乱,朝代摇摇欲坠,各方实力群雄争霸,你这种想法在这样的世界上很不‘百姓’,知顷,在上天庭你一定很幸福。” 知顷愣了下,看向边亦,后者神色淡淡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是却有一种浓稠的忧郁溢出来。 他坐在那里,像是那天在闭关洞穴里,墙壁上的寒冰一样。 知顷盯着那样的边亦看了好一会儿,没来由的在指尖燃起一缕金色跳动的灵气团。 他是光属性的灵气,这样把灵气拿出来,是明晃晃到刺眼的地步。 边亦抿着的嘴角和垂着的眉眼,因为他的动作而惊得起了波澜,连带着睫毛投射在眼睑的阴影都颤了几颤。 边亦问:“你这是做什么?” 知顷心想,早在他那天带着严赋的鬼火走进那洞穴的时候,就在想那样的寒冰被光亮照着会不会变得剔透璀璨。 他把那灵气团仍在空中,指尖落在桌上酒杯:“师尊,天黑了,弟子想着这样能看得清楚些。” “连带着你,我也能看的清楚些。” 边亦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轻轻惊了下,他定定盯着知顷看了看,又干巴巴的咧了咧嘴,“我有什么好看的?” “那可多了。”知顷赶在话头上,倒是真的撑着下巴,颇为认真的盯着边亦看去。 灯火昏暗,他像极了在用眼神细细勾勒描摹边亦的轮廓。 边亦被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别开了脸,脸上添了点不自在:“别看了。” 知顷见他这样心中生了点趣味,伸出手又硬生生把他的脸板了回来,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边亦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知顷哈哈笑了起来,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师尊,你觉得我这张脸怎么样?” 边亦把手放下来些,也就这灯火看了看,道:“五官端正,皮肉贴合,剑眉星目……是一副好相貌。” 知顷点点头道:“那我觉得师尊您论相貌与我不分伯仲,为什么会羞怯于别人的欣赏呢?” “……这怎么能一样?”边亦皱了皱眉头,“若是我一直盯着你看,难道你还会坦然舒适无比?” 知顷挑了挑眉:“当然,师尊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第32章 鬼使神差的,边亦竟然也像知顷刚刚一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见后者非但不觉得羞赧,反而像是花孔雀似的不停展示显摆自己的五官。 又是挤眉弄眼又是笑得肆意,最后还甚至非常没大没小的朝边亦抛了媚眼。 边亦一噎:“……你!” “我怎么了?师尊,”知顷那张脸向前凑了凑,感觉不够,甚至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臂撑在桌子上,拼命往前探头,从头到脚都写着显摆两个字,“您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张脸,这个身材,长得特别——帅气。” 边亦:“……” “师尊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吗?” 见边亦不说话,知顷竟然还不停的把脸往前伸,表情从之前的招摇,随时间逐渐变得堪称是楚楚可怜,颇有些边亦不松口,他就死不瞑目的意味。 终于在两个人近乎快要能感受到对方鼻息的时候,边亦面不改色的捏住了知顷头顶的一只龙角。 “打住。” “啊——”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边亦一愣,视线落在知顷那张近在咫尺,表情有些微妙的脸上。 知顷张了张嘴,那张刚刚还在夸夸其谈的嘴巴什么花言巧语都没说出来。 他抬手想要去掰下边亦的手,却又在接触到对方微凉的指尖的时候瑟缩了下。 “放开吧……师尊。”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老实放下手,看着边亦,发出了近乎哀求的声音。 边亦被吓了一跳,自然飞快的松开了指尖,知顷那边“啪”一屁股坐会座位上,终于第一次算得上是扭捏的别过头去。 边亦盯着对面似乎有些发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龙角……在你们那边来讲,是不是有讲究。” 此言一出,知顷红色的耳朵似乎更红了些,他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边亦等着他说后话,却见后者似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一时间不知道是酒劲上头还是什么别的,他鬼使神差问道:“该不会是什么发|情之类的……情况?” 知顷闻言“刷”一下转过头来,一句“你不是边亦你到底是谁”快要脱口而出。 这句话从边亦口中出现简直是……太违和了!! 却见后者神色正直,似乎是真的在探究些什么重要话题一般,知顷只好收了收自己满怀的惊讶。 “也不算……但是一般来讲,只有伴侣才能触摸。”他道。 边亦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了下他道:“……抱歉,我不知道。” 知顷自然知道是这样的,他一直也没想提起这件谁让,闻言只觉得带了点尴尬,忍不住轻咳一声:“我知道。”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重新变得安静。 边亦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喝酒。 知顷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吃菜。 好一会儿,边亦才开口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从上天庭下来是为了……给我挡桃花来着。” 知顷刚把一筷头青菜塞到嘴巴里,闻言“嗯”了一声。 就听边亦问道:“为什么?” 知顷:“嗯?” 边亦:“为什么是我?” 知顷嚼嚼嚼,终于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这才道:“因为我在上天庭看到,你似乎很受欢迎,以前太多因为情爱而毁灭苍天的人了,我只是提前预防一下。” 边亦又喝了一杯,被子轻轻敲在桌面,陶瓷和石桌敲击的声音很清亮:“你觉得我像吗?因为恋爱去毁灭苍天的人。” 知顷闻言倒是真的愣住了,他想了好一会儿——边亦看起来真的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和别人恋爱而去毁灭天地的人。 见知顷沉默,边亦道:“我是剑修,和我同期的师兄弟大多都修了无情道,但是我没有。” 知顷抬头,就听边亦道:“因为我很难做到无情,我有一段时间几乎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但是却依靠着浓烈的情感才能活下来。” “你是不是会在这个时候想,果然没错啊,不修无情道的人才更有可能去毁灭天地。”边亦慢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新酒,“但是不是这样的。” “有时候是会讨厌一些人、一些情况、一些物品,但是在讨厌的时候,我也深深喜欢着一些东西。加了很多糖的糕点、路边没人照料依然长得很好的野花、又或者很多积极生活的百姓……” 边亦轻轻笑了一声,眼睛盯着酒杯中酒水在晃动时流动的亮光:“我的恨和爱都太多了,太多了,他们彼此交错着,难分彼此所以我很难毁灭一切。” 第37章 知顷终于问了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问题:“所以您……到底喜欢谁呢?魔尊,鬼王,皇帝,朋友,还是江惑应?” 边亦闻言抬起头来,这下脸上是很明显的染了些醉色,他歪了歪头,发丝从肩头滑落,语气不善:“你也和他们一样,要我选择?” 知顷摆手:“不,我只是好奇。” “呵,这几个人,”边亦突然咧嘴笑了下,“我都不喜欢。” 知顷怔愣,就听边亦可汗大点兵起来:“魔尊看中了我的好天赋,鬼王喜欢我的一身皮肉,皇帝只是把我当成他早早死了的儿子,那傻逼的百花谷长老只是觉得我和在一起玩很有面子,而江惑应那种小屁孩儿……哼,我还瞧不上。” 知顷一愣接着一愣,喝了酒的边亦还真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话多就算了,而且说出来的话有条理又真性情……倒是怪可爱的。 知顷想了想问道:“但是这又怎么了?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至少不是‘因为我有用’这样简单的原因。” 边亦说到这里泄了气,他抬起澄净的眼睛看向知顷:“我没有和别人说过,我从来不相信情爱姻缘。” “那种情感太虚无缥缈了,”边亦重新低下头,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两个人没有任何血脉,利益的联系,只是因为一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才生出来的情感,就甘心把自己的一切软肋展示给对方,何尝不是一种盛大的赌博呢?” 他说着,抬头,因为醉意而有些缱绻的眼睛,对上知顷那张有点疑惑的表情,笑道:“你或许不能理解,但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就在我父亲抛弃母亲的那天。” 知顷眉梢不由得一跳,那天在双峰山上御剑的时候,边亦就隐约提起这个话题,只不过那时候他没有细说,没想到今天就要旧事重提。 他屏住呼吸,就听边亦道:“我父亲是当年是百花谷的杰出弟子,风光无限。母亲是南药门门主的嫡长女,相貌出众才华羡煞旁人。” “两个人在仙门大会碰见,相爱,结成伴侣,在当时的仙门百家算的上是门当户对的恩爱眷侣,在他们成婚的第二年,我出生了。” 知顷听到这里,视线落忍不住落在边亦身上,小时候的边亦也一定是那种很可爱的孩子。毕竟直到前段时间,土地神还在和其他神官谈论自己刚出生时候,长得比其他孩子都要可爱,招人喜欢些。 那时候他们那些神官特别喜欢知顷。 边亦道:“一切都很正常,很幸福,问题出现在我五岁那年。” “我母亲是对丹药研究很上心专注的人,大多数时候她会亲自试药,那年她在研究一种丹药的时候,出现问题了。” 知顷嘴角抿起来了,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边亦,却见后者神色并没有太难过,而是十分平静。 “那种丹药改变了她的容貌,并不是毁坏了,”边亦指尖在他自己的眼角描摹了两下,“而是改变了年纪。” 知顷:“……年纪?” “对,她的身体还很健康,但是面皮却像是八旬老太,整个人都衰老了。”边亦道。 知顷闻言愣住了,他在听见边亦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有想过毁容之类,但是却没想过是这样以岁月方式近乎残忍的方式呈现。 知顷有点迟疑道:“您父亲就因为这件事儿……要毁坏婚姻的契约?” 边亦轻轻“嗯”了一声:“就是这么简单,明明在这件事儿之前两个人爱的那样轰轰烈烈,那么海誓山盟。” 知顷眉头皱了起来:“明明只是相貌发生了改变,内在还是那个人,为什么会……” 边亦闻言看向知顷:“我母亲去找他议论时,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话。” “所以原因是?” “很简单,他还是帅气俊朗的青年,他接下来近千年的时光不可能消耗在一个垂垂老矣的……妻子身上。”边亦轻笑一声,半晌小声越发嘲讽了点。 “但是我母亲那时候被称作‘南药门千年一遇的烈性子’,自然不服气这样的事儿,跑去百花谷大闹了一场,狠狠甩了我父亲两巴掌。” 知顷闻言眼睛一亮,赞扬几乎脱口而出:“干得漂亮!” 说完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对边亦家里事情评头论足的权利,又轻咳一声:“抱歉,后来呢?” 边亦并没有计较知顷刚刚说的话,继续道,“后来?修真界倒也有趣,此事一出,百家宗门竟然没有我母亲的容身之所,而在母亲心中,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知顷哑然:“怎么会……” 他几乎想象不到这些颇为苦痛残酷的事实,他长到这么大没遇到挫折,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不能说一句“我完全理解你”。 边亦显然喝醉了,但是酒品很好,坐在座位上很安静,只是说的话比平常多了几倍。 他似乎没期待知顷说话,继续道:“母亲叫我离她远远的,我不同意,她就拿着剑把我打出家门,打到万剑宗门下。” “我问她‘为什么,我不在意外界的声誉,不在意你的相貌,你是我的母亲,我要留在你身边’,”边亦的眼神落在知顷肩头,思绪飘到很远很远。 脊背笔挺的年轻母亲握着长剑,说话的声音都在颤动,剑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小边亦鼻青脸肿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爬着去拽母亲的衣摆:“我要和娘亲在一起,外面都欺负母亲,亦儿要快快长大,保护母亲!” “不行!”女人打断他的话,稍稍侧过头,似乎有泪水顺着干瘪松弛的面颊滑落,“你不能和我一起。” “为什么?” 长剑“当啷”一声插进两人面前的土地里,小边亦被剑上带着的剑气撞击,仰面狠狠摔在地上。 “因为你太弱了,”女人转过头来,整张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初,“你,会拖累我。” 她说着,两行清泪滑落下来,夕阳打在她的侧脸,泪滴倒是和眸子一样呈现出晶莹的色彩。 她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灼灼看向边亦:“万剑宗宗主是最不在意议论的,我会把你送去万剑宗,你的资质足够被他收做亲传,你到时候不要说你是谁的孩子。” 小边亦身体剧痛,但是嘴巴依旧很硬,他挣扎着叫到:“我永远会记得我是谁的孩子——” 下一瞬,女人的衣衫蹁跹,草药香气顺着她冰凉的指尖一并落在小边亦唇角。 “那是什么?” 知顷听到这里,忍不住追问道。 边亦道:“南药门的一项秘术,可以删除人的部分记忆。” 第33章 “而她,删除了我对他们二人名字相关的一切记忆。” 知顷却是道:“那这又有什么的,这两个人的事情如此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只要提起这件事儿,不是向谁都能问到?” 边亦道:“我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当我问遍身边所有人的时候,他们却只是闭口不谈。” 知顷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南药门和百花谷在出面施压禁止传播……?” “不是没有可能,”边亦点了点头,“但是也有可能是大家都不希望我再去回忆那些事情,万剑宗的各位对我都很好,出世后的百姓们对我也很好,我理应该庆幸。” “这些从始至终都是你应该的。”知顷轻轻道,说话间,一片桃花花瓣落在他手背。 边亦很明显愣了下,随即轻笑道:“我早都想说,你真的很会说话,语言文学也是苍天的必修课吗?” 知顷突然被夸,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二三四,只是最后硬着头皮道:“当然喽,我可是苍天。” “好厉害,”边亦轻飘飘夸了一句,又重新说回刚刚的话题,“或许你这种类型的人才最有可能因为爱情毁灭苍天。” 知顷哑然,心道边亦还真是喝糊涂了,竟然连“苍天毁了苍天”这样的话都能不过脑子的说出来,是不是该停止他继续喝酒了呢? “或许?我是那种喜欢谁会一天大喊一百次‘我喜欢你’的类型。”他随便接着话,抬眼试图从面上检查边亦的状态。 依旧是很端正的坐在桌前,就连手上握着筷子的指尖都十分平稳,除了眼尾有些泛红,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刚刚喝了酒。 两个人的神色相撞,就见边亦愣了下,随即轻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调笑道:“或许我也需要碰见一个这样会对我大喊‘我爱你’的人,才会重燃对爱情的信任。” 他一笑,眼尾那点红色和眼睛里的点点水光汇合在一起,倒是硬生生在这样一张端正俊秀的面上生出了些……风流? 知顷被自己心中生出的想法吓傻了,手上的两只筷子“啪啪”两声,一前一后全都砸在桌子上了。 边亦收敛了笑:“是喝多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知顷摆了摆手,心中却不由得犯嘀咕,是不是他真的喝醉了,才会对着边亦生出怜爱之情? 第38章 但是他分明没有觉得手脚僵硬,头昏脑涨或者昏沉发热……自己的酒量理应不该是这样的。 见知顷无异,边亦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你今后还会继续帮我挡桃花吗?” 话题又突然来到知顷身上,他脑子混混沌沌,接话道:“嗯。” “那我就要拜托你了,”他抬头,就见边亦面色诚恳,“那些人你也知道了,我都不喜欢,但是生活中有些时候他们又对我并无恶意,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们。” 知顷对上那样真诚的表情,和一双水汪汪满心期待盯着自己的漂亮眼睛,一时间脑袋轰的一声,除了答应竟然搜肠刮肚也无法回答。 见知顷迟迟没说话,边亦面上带了点局促,伸出手臂,不由分说握住了知顷的双手,又十分诚恳道:“好徒弟,好知顷,好苍天,帮帮我吧,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要去找谁帮忙了。” 知顷早被这三个称呼哄得天旋地转,听见句尾那句“除了你……没人”更是实在是于心不忍拒绝他,鬼使神差点头“嗯”了一声。 边亦脸上挂了笑,由衷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知顷:“…………我会的。” 话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其实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脑子根本没有转动。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响起,不停地劝说自己“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他就答应他了。 似乎是心结解开,似乎是情绪从紧绷变得松懈,知顷这边还在懵着,那边握住手的力度松了些,知顷看去,就见边亦竟然昏昏欲睡起来。 酒劲上来了。 “师尊,回去睡吧,”他一扫脑子里的混沌,站起身来去对面搀扶起边亦。 边亦看着清瘦,却终究是身材高大强健的剑修,体重并不轻,现在喝了酒重心更是乱七八糟。 知顷心道幸好自己近期训练没有松懈,不然现在还要用灵气把他拽回去,不够丢人的。 边亦一只手臂搭在知顷肩膀,带着酒香的滚烫鼻息尽数打在知顷脖颈,冷风一吹,激起知顷浑身战栗了下。 两个人晃晃悠悠总算是挪到了房间,动作间带着淡淡的莲花香气,知顷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想起自己第一天去三轻峰,边亦晚上敲门叫自己去吃饭的情景。 原来这种香气并非来自当时的一池菡萏,而是来自自己身后的边亦。 燃了灯,关了门,知顷脱下边亦的鞋子和外袍,给他盖了被子,打算让他睡个好觉。 却在转身的时候被叫住。 “知顷。” 知顷转头看去,就见边亦哪是睡着,一双眼睛分明还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酒劲过了?也太快了。 “师尊,怎么了?”他重新折回去,单膝跪在床边,把边亦伸手而掀开的被角重新掖好。 边亦双手捧着知顷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伸双手从上到下,从额头到下巴胡乱摸了一通,皱了皱眉头:“你不是知顷。” 被边亦强硬把脸拽成奇形怪状的知顷:“……师尊?” 这次是开始胡言乱语了?难不成是酒劲才上来? “你不是知顷,”边亦一把松开知顷的脸,像是赌气似的翻身,把头朝墙壁,“知顷会和我一起睡觉的,你不是。” 知顷:“……?” 等等,这又是什么意思。 别说现在了,就在自己还没变回这个身体的时候,自己也从来都没和边亦同床共枕过。 边亦口中的“本来”又是从何而来? 知顷盯着边亦别别扭扭的背影,按着膝盖站起身来,“既然师尊觉得我不是知顷,那我就不打扰师尊睡觉了。” 他拍拍膝盖,转过身去。 话音才落,手腕就被握住了,知顷扭头看见了边亦的小半张侧脸,他道:“……我是在叫你留下来陪陪我。” “好不好。” 这三个字一出来,知顷又鬼使神差留了下来。 他睡在靠外面的一侧,边亦在里面翻来覆去像是烙饼一样,左右右左上上下下折腾了好半天,最后拽了拽知顷领口的中衣布料:“你不会走吧?” 知顷更不解了,他根本不知道从刚刚开始边亦到底在想什么,出言问道:“师尊,我是谁?” 边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仔仔细细的借着点月色光亮凑近了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顷啊。” “嗯,”见后者还没糊涂,知顷道,“您刚刚也说了,知顷是会和你一起的,现在又为什么怀疑呢?” “我小时候,阿娘也是这样承诺我的。”边亦躺回去,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随即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传来,是边亦朝他这边凑了凑。 两个人的肩膀挨在一起,热度顺着接触的地方传来,知顷同时听见边亦的声音:“我可不可以拽着你的尾巴。” 知顷闻言一惊,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边亦对他的耳朵尾巴怎么一直话题紧抓着不放,飞快拒绝道:“那可不行。” 尾巴更是……不能乱碰啊! 就见边亦肉眼可见的失落了下,像是枯萎了似的,但是很快就又活了过来,他问道:“那龙角可以摸吗?” 知顷狠心拒绝:“……也不行。” “好吧。” 边亦哦了一声,自顾自想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重新问道:“那可以抱着你的胳膊吗?” 知顷感觉良心隐隐作痛,实在是不再好意思拒绝他了,这种情况哪怕边亦再坚持的问自己真的不能摸龙角吗,他都会松口的地步。 像自己小时候养的小狐狸似的,知顷想着,慷慨送给了边亦一只胳膊,后者拽着上面的布料玩弄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只手缠上了他的臂弯。 本以为就此老实了,却见边亦还在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知顷和他对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笑道:“还想要什么?” 边亦思索了一下,诚恳道:“真的不能摸吗,龙角。” 知顷:“……” 竟然真的又问了一次。 他内心思想斗争了一会儿,但是见对面已经醉到和“边亦”简直毫无联系大的样子,还是松了口:“摸吧。” 边亦的眼睛似乎“唰”亮了起来,他稍稍撑起身子,伸出指尖在知顷的龙角上碰了下,感受到上面诚实传来身体主人的颤动。 “之前就很好奇,原来上面是有细小绒毛的,”边亦颇为惊奇道,手上更大胆了点,竟然揉揉捏捏把玩起来。 知顷从一开始的慌张到后来的完全没有脾气,平心而论,他这地方虽然没有之前边亦乱猜的“发|情”之类的夸大意义,但是也确实敏|感至极,被这样刺激,他难免会有些反应。 心头很烦躁,但是在对上边亦那种像是研究学术的严谨神情时,他又轻轻吸一口凉气,谴责起自己来。 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模糊起来了,只是依稀记得是在边亦睡着之后,在他重新为边亦掖好了被子之后。 睡得十分不安稳,闭上眼睛之后边亦依旧出现在梦中。 两个人正在书房聊天,他刚刚进门不久,边亦面前铺着长长的画卷,他见了自己第一句话就是:“其实那天你石|更了对吧。” 知顷瞬间茫然,他故作镇定道:“师尊在说什么?” 边亦放下手上的毛笔,慢条斯理走到他面前,指尖点了点他的胸口:“那天我其实没有喝醉,我分明看见了,你这处当时分明有反应——” 说着,那只手从胸口一路向下游走,知顷脸都快涨红成新春的灯笼,想抬脚离开,却发觉全身都被一股强劲的灵气束缚着,竟然无法动弹。 “跑什么,这是那天的补偿。”边亦面色依旧很冷,但是说出来的话入耳却是颇为直白露骨,知顷被摸得浑身战栗,却连嘴巴都动不了一下。 边亦注意到这点,空出的那只手指尖在知顷嘴上敲了下,他这才能开口说话。 “师、师尊……放开我吧。”他声音都随着边亦的动作打着颤。 边亦不解:“不舒服?” 他说着,竟然用另一只手抬手去握知顷的龙角,那种温热的触感再一次激得知顷腰眼发麻—— 他汗涔涔的睁开双眼,却见时间才只过去不久,边亦正在身边抱着自己的胳膊呼呼大睡,似乎是习惯了,右手重新摸上了他的龙角。 知顷重重的喘了两口气,感觉裤子里一片粘|腻,脑子更是混沌的不能再混沌了。 竟然、竟然、竟然…… 简直是……不成体统。 这边亦的身边是躺不下了,他想着,打算出去悄悄处理一下,却在动作的时候感觉到了边亦拽着的力度。 他好像前不久还信誓旦旦的答应他不会走。 知顷啊知顷,你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火坑跳,他疲惫的内心如此想着,又重新躺回刚刚的位置。 他在这样的时候第一次希望自己也是水灵根,起码不用如此狼狈。 第39章 他想着,看向边亦,就见后者神色轻松,睡得很安心,看起来是一夜无梦。 —— 身边稍微传来点布料摩擦,知顷睁了一夜的眼睛终于出现点亮色,他叫道:“师尊?” 或许昨晚喝了酒,嗓子哑的不得了,这句一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愣。 边亦揉着脑袋,撑起身子,语气是十二分的茫然:“……你怎么在这儿?” 知顷一时间解释不了那么多,他的眼睛飞快瞟了一眼边亦,见后者神色如常,依旧板着一张脸,想必是醒了酒。 “既然这样……弟子先行告退了。”他没有给边亦留下任何回答的时间,自顾自的掀开被子穿鞋逃出房间。 边亦盯着那个背影,怎么看都增加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知顷出了门靠在墙边,早上的冷风一吹,他似乎清醒了些,不由得沉默着思考了半天。 即便这个问题他昨天昨晚想了一夜也没找到答案。 他为什么会在梦里梦见边亦呢? 第34章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前不久才和边亦促膝长谈,晚上又被他抱着手臂入睡,会有这种情况并不算离谱。 但是真正让知顷感到惊愕的,是他竟然直到现在还是会想起梦中边亦那双深邃的眸子。 边亦的相貌是不必多说的,他当初也是因为这点才那么笃定从上天庭下来的。但是自己看了这样一张脸已经几月有余,早该习惯才对。 但现在想到那对眼睛时,总会感觉胸膛里心脏跳动的频率快了些。 他正想着,就听见门口传来一点布料的窸窣声,紧接着边亦推开房门,看向知顷:“在发什么呆?” 知顷见了他,下意识拽了拽长袍下摆,匆匆起身道:“我、我打算收拾一下桌子。” 他指的正是昨晚两个人吃完饭,桌子上剩下的碗筷。 又是落荒而逃。 边亦站在门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关上了房门。 知顷这才轻轻松了口气,他刚刚连转头去看边亦的脸都没敢,他感觉被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什么心里的秘密都会交代出去。 但是这点局促很快就消逝了,边亦神色与平常无异,并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似乎并没有那部分记忆。 知顷有点惋惜的同时,还有不少庆幸。 两个人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师徒关系,一切似乎都和之前并无变化——只不过知顷这边并不太能清楚确定到底有多少。 他只知道他现在是绝对不能再像那时候一样,去泉水边找赤|裸全身的边亦了。 边亦教自己剑招的时候,他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的和他后背贴着胸膛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问题,毕竟只是他的主观感受,他不说出来,又有谁知道呢? 在双丰镇的麦谷在帮助下长出了生机勃勃一茬的时候,在镇子小胖在边亦这里学完了一整本道德经的时候,知顷终于来到了金丹期。 那天晚上两个人又喝了酒,边亦喝醉了之后举起酒杯,笑吟吟的夸赞知顷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杰出青年,半年就能结成金丹,果真是后生可畏。 这话很耳熟,在三轻峰那些迟迟无法引气入体的时光里,凌风也常常会这样和知顷说,你师尊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边亦和知顷说了好多剑法和招式,好多这些年的经验和浓缩精华,知顷听了又听,最后的注意力总是无法控制的放在边亦身上。 那天的晚风吹起来带走了燥热,知顷的酒气也被吹得一干二净,边亦笑着说知顷的衣领乱了,抬手去抚平那点褶皱。 边亦指尖按在知顷胸口,知顷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心潮澎湃。 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边亦。 知顷抬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亏得他下来是为了帮边亦挡桃花的,现在他却也变成边亦人生中最不重要的,一枚棘手的桃花。 他是那种只要喜欢一个人,怎么都藏不住的性格,恨不得去和全天下昭告自己喜欢他。 但是在对象是边亦的时候,他心下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不要就这样吧。 就这样不去挑明吧,边亦本身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前路,他也并不想成为边亦漫长人生路上的障碍。 边亦好不容易在酒醉时推心置腹,找到了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要是这个人很快也背弃他,那也太让人伤心了。 他不去说明,他就永远和边亦是“师徒”,这个修真世界师徒并肩并不是罕见事儿,自己作为徒弟一直陪在他身边,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想着,就见边亦的指尖伸到自己肩头,拿走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一片落叶。 喜欢一个人竟然是有点痛的。 —— 结丹之后好处多多,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知顷体内的神力足够他收起龙角和尾巴。 而也是在这时,两个人的名为“历练”,实则隐居生活结束了。 两个人走的那天,双丰镇的百姓倒是齐刷刷的空出一天时间,轮流来告别。 ——当然,大部分是来找边亦的。 边亦脸上带着有些生疏的笑意,对每一位百姓告别,又依次嘱托着,农田的肥料要在什么时间施下,作物要怎么长成;重病阿婆要规律吃药,多开窗通风有利健康;《道德经》还有哪些需要巩固的,接下来要学习《增广贤文》。 知顷抱着剑靠在墙边,见边亦正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和百姓说那些有的没的,只觉得隐隐有些骄傲。 自己喜欢的人,是这样善良,正直,热忱的人。 他正想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知顷?” 知顷一惊,他已经是金丹,却并不能感觉到身后之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实在是不应该。 转身,就见身后之人身高腿长,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腰间挂着一柄霜白色长剑,整个人正气非凡,只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剑修。 知顷拱拱手道:“在下知顷,敢问这位道友……?” 男人重新上上下下打量着知顷,最后道:“时为年,按照辈分来讲,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 “凌风和我说过你,说你是个莫约十三岁的少年人,身形偏胖,腰间会佩戴三轻峰亲传弟子的令牌,”时为年上上下下大量知顷一番,轻笑一声,“现在看来除了最后一条,竟然没有一条对得上的。” 知顷一囧,自己在万剑宗的印象确实应该是凌风说的那样的。 “已经见面了?”边亦从那边百姓中抽出身来,走到知顷身后,“这位是白鹤峰的峰主时瑛,时为年,你叫一声师叔。” 知顷点点头:“师叔。” 时为年见到边亦,明显熟络的多,他伸手肘碰了碰边亦:“你的徒弟长得倒是快,按照师姐的说法,半年前他应该还只有十三四岁,现在看着却像是及冠的青年了。” 边亦和知顷两人面面相觑,其中缘由只有二人才知。 边亦道:“根骨不错,修为长得快了些,□□也得跟着重塑。” 这倒是很正常的理由,时为年不再说这件事儿,而是问边亦:“你没有和你家小亲传说咱们要去京城一事?他看起来……很惊讶。” 像是验证时为年的话一样,知顷真的疑惑的抬头看向了边亦。 边亦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时为年轻笑一声:“此行艰难些,你不和师侄说好,难道不顾及师侄的想法?” “你说的对,是我欠考虑。”边亦点点头,刚看向知顷,就见知顷已经颇为疑惑的开口了。 “师尊愿意带着弟子,弟子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走一遭的。” 空气安静一瞬,时为年啧啧称奇:“师侄拜入你门下虽短,却也忠心,此行或许凶险万分,不是你区区金丹能足以支持的,你也要去?” 知顷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边亦:“师尊可愿意带着我?” “你若愿意,那是自然。” “那弟子就去啊。”知顷语气轻快,没有任何思考痕迹道。 —— 京城距离不近,但是三人御剑飞行速度也谈不上慢。 都是辟了谷的人,只有知顷一个人还是嘴巴很馋。 以至于在飞行途中他从灵囊里摸出一块糕点的时候,时为年的眼睛快要掉在那块糕点上了。 “……你是拿了一块桂花糕吗?”他问。 知顷闻言思考了下,关注点落在“一块”这个数词上,竟然又从灵囊里摸出另外两块,塞给另外两人。 时为年:“……” 他指尖是松软细腻的触感,他一时间差点脚下的剑都要踩不稳了,他忍不住道:“师弟,我师侄怎么会在御剑飞行的时候吃东西……” 他的话在抬头的时候僵住了,因为他分明看见边亦在朝知顷要糖。 第40章 “这家铺子的不甜。” “当然有糖了,师尊这边,”知顷从灵囊里摸出糖包递给边亦,“我也觉得他家没有味道了点,特地买了糖,师尊看看这次怎么样?” “嗯,不错。” 时为年:“……” 不错个大头鬼啊!你们师徒二人怎么就在御剑飞行的时候这么酣畅淋漓的吃上了!!万剑宗的规矩在哪儿,本末在哪儿??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他的情绪鲜明道已经溢于言表,边亦抬头撇了一眼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师兄,要尝尝吗?” “……不吃!” “好。”边亦竟然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手上的桂花糕还给他。 时为年还不稀罕这快桂花糕,他团了团灵气把那桂花糕捏成碎渣:“……万剑宗禁止御剑时吃东西!” 边亦见状颇为遗憾的收回手,把那天知顷说的话照本宣科道:“这儿不是万剑宗,这儿是京城上空。” 时为年:“……” 他一张俊脸快要被气裂了,左思右想好半天也不知道在他云游江湖的这一年里,小师弟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路沉默无话,只是眼睁睁看着那边师徒二人好不热络,好不畅快,好不旁若无人。 他终于忍不住问:“知顷,你要不要回去?” 知顷疑惑道:“师叔何出此言?刚刚不是已经说好了要一并去京城吗?” 边亦倒是了然,对时为年道:“你可以带着师侄一并过来。” 时为年终于忍无可忍:“我叫那小子过来干嘛?我们两个一起看你们两个人腻腻歪歪吗?太过分了!师徒感情好也不至于好到把我这个师兄,这个师叔当做外人一样!知顷不认识我我认了,边砚云你什么意思啊,这么多年的师兄弟情谊,有了小徒弟就忘了和我说话了???” 眼见要吵架,知顷道:“师叔,不是那样……” “不是什么,”时为年打断道,“从刚刚开始,又是吃糕点,又是窃窃私语,又是说些除了你们两个才能听懂的八卦笑话,还给对方整理衣领,这么大的风都不能阻止你俩腻歪!把我这个白鹤峰峰主放到哪里?” 他说到后面的事时,竟然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看起来命很苦的样子。 知顷哑然,他不擅长应对别人的眼泪,束手无策,忍不住看向身侧的边亦。 “……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样,一吵架就会流泪。”边亦默默道。 时为年抽了两下鼻子,嚎道:“我委屈!!!你们不许把我扔在一边!” 知顷顿了顿,从灵囊里重新摸出一块糕点:“师叔,你吃吗?” 时为年盯着那块糕点看了会儿,重新“哇——”得哭了起来。 第35章 落地京城,两人齐上阵才把他哄好,踩上京城土地的时候,知顷和边亦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这下谁也不敢把时为年冷落了。 知顷问道:“师叔,这次京城是有什么邪祟?” 按照常理来讲,京城应该是人界最为戒备最佳森严的地方,也是各家宗门总是愿意来帮忙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长老级的边亦和时为年觉得棘手。 时为年眼泪虽然干了,但是眼眶还是红红的,他正色解释道:“京城因为一些原因,在这里并不盛行孤魂野鬼,常年比较安稳,但是一旦出现邪祟,却是各个棘手。” 边亦在一边补充道:“大抵是因为变成邪祟的人生前也都是达官显贵,或者名盛一时,所以怨气和能力会更强盛些。” 知顷道:“那这次是?” 边亦道:“只知道是大燕的战虎大将军,姓甚名谁全都不知道。” 时为年点点头:“但是知道这厉鬼杀人十分讲究规律,那些惨死的人无一例外全是曾经和他有过交集的……而且杀人手段很残忍。” 知顷闻言轻轻“啊”了一声,问:“他杀了多少人?” 鬼是会根据一定时间内杀人的数量来评判凶恶的,这是知顷在三轻峰上课时学到的。 “八十有余。”边亦道,“距离他去死才不到一周。” 知顷闻言一惊,这样的速度绝对是非常快的,一只鬼在一个月内能连杀七八人就已经算得上是棘手。他不住问道:“竟然没有找其他的道士或者宗门弟子来?” “找过,”时为年道,“但是效果很不好,不然也不会求到咱们万剑宗来,毕竟咱们宗门是典型的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在江湖上是以价格昂贵出名的。” 知顷闻言一哽。 这是各家宗门之间的一个笑话,剑修普遍比较穷,万剑宗更是其中穷的佼佼者,作为一个剑修的大宗门却只有几个峰头,归根结底是因为清贫。 但是剑修这样清贫的生活环境又培养了超强的实战能力,以至于最棘手的精怪落到万剑宗弟子手里都往往逢凶化吉。 故而万剑宗尝尝会被达官贵人请去驱魔驱鬼,宗门也是靠这些有钱人的“感激”存活。 即便如此,万剑宗也不收不义之财,不然也不至于还是如此贫困——虽然知顷常常觉得多少都应该收点意思意思。 时为年这样说,知顷就明白了,这次“棘手”的任务必然是那些和皇宫里多少有些关系了。 边亦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准备准备进宫吧。” 知顷嘿嘿一笑,其实他刚刚也在默默期待见到皇帝——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主要是第一天来到万剑宗的时候,顾长茗就问自己到底是鬼王、魔尊、还是皇帝派来的。 而前两者都见过了,自然会好奇后者。 那天边亦是怎么说的来着? “皇帝把我当成早早死了的儿子。” 知顷眉头皱了点。 倒是要会一会这个老皇帝了。 —— 知顷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背靠大宗门的畅快,边亦只是摸出了腰间的令牌,皇宫的大门就顺利的对三人敞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皇宫,他在上天庭的时候有学过一些知识,大抵是些繁复修辞,成篇累牍的形容这地方宛若天上人间。 要是放在以前,知顷一定会淡淡得出结论:“这儿距离上天庭还是有不少差距。” 但是现在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建筑或者是人员上,而是整个皇城难以忽略的鬼气。 太浓郁了。 知顷还没引起入体的时候,也好奇过那些修道之人尝尝念叨着“有鬼气”到底是什么体验,直到后来她才了解到,鬼气其实就是鬼尸身腐烂死亡的味道。 简言之,很臭。 而且不是死鱼烂虾的臭味儿,是一种带了点甜腻的香味儿的臭,完全无法忍受这样的味道,所以才能远远闻见。 知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时为年率先看见,无情嘲笑起来:“小师侄脸色很难看啊,难不成是被鬼气吓到了。” 知顷刚张开嘴,就就感觉臭气熏天,又把嘴巴闭上了。 边亦指尖轻轻拍在知顷肩头,一层淡蓝色的灵气罩盖在知顷身边,那些烦人的气味瞬间变得很浅。 知顷感动得要哭了,差点面条宽泪留下来,赶紧狠狠呼吸好几口。 时为年见边亦护犊子,也不在调笑知顷了,而是压低声音打趣问道:“师侄,凌风说你是苍天,那你说说,上天庭到底是什么样?天上人间,和这皇宫的区别是什么?” 知顷调整了呼吸,这才抽出空来看周围的环境和建筑。 上天庭什么样嘛……他学习不好,这种时候搜肠刮肚竟然找不到绝妙的词语来形容。 他最后道:“起码上天庭不是臭的。” 时为年还想问些什么,就见边亦轻轻甩了下袖子——是碰见皇帝身边的大公公了。 知顷和时为年两人见状齐刷刷噤声。 边亦似乎和对面十分熟络,两个人只是行礼打了招呼,就开始熟络的搭起话来。 大公公看向边亦身后:“边仙尊,这两位是……?” 边亦:“我师兄,还有我徒弟。” 大公公恍然:“原来是两位仙尊……失礼。” 无痛晋升仙尊的知顷:“……?” 他没说话,顺着公公看过来的实现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和就,耳朵却依旧竖着去听边亦说话。 这次边亦问了重要的事儿:“那邪祟,你们认为是战虎大将军?” 大公公闻言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有别人,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不是咱家胡说八道……就是那战虎大将军,听闻京中有百姓传言见过邪祟,穿着整套的重甲,莫约有十尺高……” 知顷听了脸上颜色变得很丰富,十尺……那也太高了,知顷身长也才堪堪七尺,即便是上天庭最高的神官,穿上神武甲也才八尺不到。 这大燕王朝的重甲头盔到底做了多高,才能让一个人身长十米。 第41章 边亦闻言也问道:“十尺?” 大公公点头如捣蒜:“各位仙尊有所不知,那邪祟早年在军队的时候,身长就有九尺有余……因为身高,当时还闹了不少争端来。” 知顷心头那点关于大燕铠甲的猜测破灭了,沉默着在心中接受了竟然还有人光长个子就可以长到十尺的事实。 边亦问道:“还有呢?” 大公公便继续讲,抑扬顿挫,颇为生动:“那邪祟穿着整套的重甲,手上还拎着他的长刀,身上千疮百孔,孔洞处还留着干涸了的血迹……” 边亦道:“他是因此而死?”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大公公继续道,“最吓人的啊,还是那个人的头盔。” 知顷忍无可忍道:“别卖关子了。” 大公公道:“他头盔下空无一物,他的脑袋和身体……是分离的!” 他激情澎湃的讲完了,却见对面三人只是颇为平静的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被吓到。 大公公:“……?” 边亦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我大概知道了,那大将军的头颅,现在所在何处?” 说到这儿,大公公终于不是讲故事的状态了,面上带了不可忽略的紧张,他嘴角抿了好几下,最后才慌慌张张道:“仙尊,这些皇上才知道啊……” 边亦了然,不再问他相关的话题。 知顷视线在他干裂的嘴角上看了又看,最后轻轻移开了视线。 “他说谎。”边亦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是传音,知顷早学会了这种小法术,也像模像样的回答道:“师尊,他说谎的很明显。” 时为年也说:“看来你们两个还不傻。” “……” 知顷:“师尊,他怎么也在里面?” 边亦:“这个是我最常用的空间,他找来了不奇怪。” 时为年:“……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 知顷:“师尊,我又新开了一个,你来我这边吧。” 边亦:“好。” 时为年:“……?” 他听着空荡荡的传音,怒火中烧,两把拽住两个人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都不许用传音了。” 知顷瘪了瘪嘴:“师叔,不要这么小气,这是我们师徒的私人空间。” 时为年:“不要!”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边亦拽开了两方,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怎么都小孩子脾气。” 时为年都要笑死了,他指了指自己,语气是十分的调侃,听起来名很哭的样子:“我小孩子气?我!?” 他这样一喊,前面带路的大太监也听见了,转过头来劝阻道:“三位仙尊,前面可就是养心殿……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各位还是小点声音。” 知顷压低声音和时为年道:“上天庭也没这种规矩。” 那些文官武将有时候吵到起头上就那么骂骂咧咧的去见自家老爹,他在旁边旁观过几次。 边亦见知顷不满,在暗处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知顷这才闭上嘴巴。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通报,几人这才得到允许走进养心殿,一进门知顷就被鬼气狠狠地打了一脸一头。 边亦的灵气罩甚至聊胜于无,起到了一个心理安慰的作用,那些腥臭甜腻味儿顺着鼻尖一路飞驰,最后狠狠踹了知顷的大脑一脚。 知顷:…… 他差点吐出来。 抬眼一看更是夸张,这房间里竟然鬼气甚至凝固成了实体,能看见隐约朦胧的雾气。 这房间里鬼气简直弥漫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即便是有些厉鬼身上产生的鬼气,都不如这里旺盛些。 等知顷回过神的时候,一位妙龄女子正衣衫不整的从养心殿匆匆离开,和知顷擦肩而过。 知顷扭头去看,却突然闯入视野中一只修长的手,是边亦抬手挡住了知顷的视线。 知顷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举止不对,默默转过头,学着边亦的样子行礼。 万剑宗此行是被邀请一方,此举惊动老皇帝,他三两步跑下来拖住边亦的手臂。 他这一走动,味道更是浓烈。 “亦儿与朕的关系,何必行此大礼。” 知顷垂着头,本身就被鬼气臭味熏得想吐,听见“亦儿”这两个字的时候不可控制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随着声音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一种近乎无法忽略的腥臊味儿。 知顷:“…………” 他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在路上吃了几块点心,现在那些点心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要不是低着头,他的精彩纷呈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没人告诉他这次任务的艰巨并不是对付恶鬼……而是其他的□□折磨。 正想着,垂在身边的手轻轻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一点温热的灵气流顺着指尖流淌过来,他重新闻不到那些臭味了。 他侧目,正好见到边亦松开指尖。 第36章 他调整好表情抬起头,终于看见了这位传闻中的老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圆脸,大鼻子,笑起来的时候小眼睛近乎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缝,看过去只让人觉得猥琐至极。 知顷哑然了,边亦的桃花千千万,无论是鬼王还是魔尊,甚至是江惑应,都起码是有些天资,有些才貌的,但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边亦大了三轮有余的人,知顷并不想让他对边亦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闭了闭眼睛,那张肥胖苍老的脸依旧浮现在脑海之中……知顷十分不讲道理的想着,要是这皇帝对边亦表白,他不介意犯下天戒,杀了他。 却听边亦开口了,一张嘴就是疏离意味:“您说笑,万剑宗只是来降妖除魔,世间万事万物还是要依靠您的统领,您为尊,我们行礼再正常不过了。” 知顷:不爽,但是也爽了。 老皇帝已经是人精的人了,自然知道边亦并不像和自己攀什么关系,神色微变,却还是笑着道:“亦儿今日来,必然是要好吃好喝的,万剑宗几位仙尊暂且稍作停留,待我将京城作乱一事好好向你们道来。” 知顷讨厌皇帝,连带着对这段时间的感知也忽略了不少。吃完一顿饭只知道三点。 第一、正如边亦所言,皇帝将他当做是早早死了的小儿子的替代品。 第二、宫里的菜还算好吃,只是在面对那一张丑脸的时候难以下咽。 第三、战虎将军的故事。。 原来这战虎将军并非军将世家出生,而是没爹没妈的流浪儿。 这个人原名叫庚长厦——但是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也不清楚,只是在他记事起就叫这个名字了。 他在八九岁的时候就已经生得奇高,那段世间边疆动乱,战火缭绕,急需征兵,他因为个头大被征到军队做事。 庚长厦在战场上英勇无双,有勇有谋,身强体壮,很快就从士兵做到伍长,从伍长做到百夫长,从百夫长做到校尉。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长到了十五岁,在一次宫宴中,他碰见了皇帝和三公主。 皇帝鼓励他,他却背着皇帝偷偷和公主勾结,两个人竟然到最后跑到皇帝面前说想要许婚。 庚长厦出生卑贱,相貌又奇丑无比,皇上自然是不能许诺的,但是见二人实在坚持,只好松口说若是庚长厦能做到大将军,就答应二人的婚事。 谁料庚长厦竟然真的立下赫赫战功,皇上于情于理都不能再推脱下去,只能给他封到大将军。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匈奴突然来犯,庚长厦奉命出征,却死在了战场上。 他死后首级被对面砍下,先挂在城门三天示众,随后又送回大燕,盛到皇帝面前。 至此之后,京城便有了此次混乱。 几个人这时候已经走除了皇城,正在京城大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现在京城的氛围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了,歌舞升平没有,觥筹交错没有,就连走在街上的市井乡民都没有。 边亦没说话,神色从刚刚就带着点凝重,知顷见状不由得凑过去低声问:“师尊,那个什么皇帝,很棘手吗?” 边亦道:“为什么这么问?” 知顷还没说话,就听时为年道:“这还不简单,砚云,从刚刚开始你的眉头就已经皱得快能夹死苍蝇了。” 边亦摇摇头:“我不是在想皇帝,我是在想庚长厦。” 顿了顿,他又道:“或许也和皇帝有些关系。” 此言一出像是打哑谜,知顷和时为年面面相觑,都没听懂边亦是什么意思。 半晌,知顷才开口。 “您觉得……战虎大将军此事,其实和皇帝关系很紧密?” 边亦道:“嗯,按照皇帝的品行,这件事儿不好说。” 时为年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惊,不住啧啧称奇道:“能让师弟得出这种评价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边亦的侧重点也跟着他跑偏:“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的,而且很典型。”时为年脱口而出,“评价一个人的时候会优点缺点并行,这个老皇帝能被你干脆的预判,说明他程度很严重。” 第42章 边亦:“……” 时为年盯着边亦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竟然十分欠揍的又追问道:“师弟刚刚是想要反驳我,却发现我说的话你反驳不出来吗?” 边亦道:“就这件事儿上来讲,你真的很讨人厌。” 时为年哈哈大笑:“果然是这样吧,就事论事。” 知顷看看边亦,又看看时为年,这个两个人竟然给他的感觉要要比在万剑宗的凌风,白菖几个人和边亦更加熟络些。 他正想着,在转角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 是少女颇为稚嫩的声音,知顷低头看去,就见那是一个卖报童,两人这样一撞,她手上的报纸哗啦啦撒了一地。 知顷一边道歉一边弯腰去帮报童捡报纸,却在看清报纸上事迹时愣了下。 【战虎亦或□□】 几个大字标题印刷在版面不大的小报纸上,只要是个识字的,任由谁见了都忍不住盯着几个字揣摩一下。 而这样的小报在这个时间出现,自然是在说庚长厦了。 知顷把地上散落的报纸交到报童手里,最后从上面抽走了已经沾上泥土的一份:“我买一份,你的报纸怎么卖?” “这个脏了,不要钱的。”报童愣了下。 知顷却摇头,边亦顺势从胸口摸出一小块碎银, 报童见了急忙摆手:“八文,三文……就要三文钱!!” 知顷从边亦手上摸过那块碎银拍在小姑娘手心,“不是白给你钱,我很好奇这个“战虎”,你看你可还知道更多他的信息?” 听见这句话,小女孩儿愣了下,但是还是摆手:“这报纸都是根据那边戏楼赵说书说的话改来的,我只是个卖报纸的。” 知顷强硬的把那块碎银塞到她手里:“这样,我们是这边新来的,找不到路,你带我们过去,这当做跑腿费。” 报童抬头去看边亦,却见后者道:“收下吧,麻烦了。” 她这才不说别的。 这个世道她的报纸一天也卖不出去一份,现在四个人一齐往那边戏楼走过去,这地方位置有点偏,但是却格外繁华。 周遭来来往往都是人,各个脸上都带着丰富的表情,快乐也好,痛苦也罢,总归是要比死气沉沉的皇城周围好得多。 知顷的视线在路边卖糕点的小摊上多沾了会儿,就听报童道:“大人,这个不好吃,茶楼里面的糯米糕才好吃。” 知顷闻言问道:“你吃过?甜吗?” “我哪儿吃过,都是我听别人说的。”报童答道,“戏楼进去要买票,我就在这儿不继续带你们进去了,这里面进去左转,观众最多的地方就是那赵说书的……” 她还在絮絮叨叨道,时为年就把一张儿童票塞到她掌心。 报童眼睛睁大了,疑惑的看向买票的边亦,知顷笑嘻嘻拍了拍肩膀:“我们找不到路,你要把我们带进去喽。” 小姑娘嘴巴也张大了,这还是她这么长时间在京城送报纸第一次进戏楼,这地方向来是那些名贵才能接触,她好几次因为在窗外听说书,被揍得鼻青脸肿。 知顷进来才发现,这地方虽然是戏楼,但是似乎并没有唱戏的,或许是几人来的时间不对,这个时候这里更像是茶楼,喝茶看山水的。 ——虽然知顷并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几人顺着人潮找到了报童口中的说书人,这时间是休息时间,还没开始说书,这才人少些。 找了位置坐下,知顷第一时间先抓过菜单刷刷点了几个菜品。 京城的菜,他还没吃过。 时为年看见菜单价格,额角跳了跳:“师侄,我出门没带太多钱。” 知顷愣了下,他总是在花钱这件事上忘记自己现在是穷苦大宗万剑宗,正欲叫店小二删去几个菜品,就听边亦道:“我带了。” 边亦对店小二道:“刚刚那些都不要动。” 知顷眨了眨眼,嘿嘿一笑又添了两盘糕点。 时为年用胳膊肘推了推边亦:“师弟,宗门月月就给那么三瓜两枣,你怎么那么多钱的?” 边亦道:“我不把剑当老婆。” 时为年:“……” 是这样的,剑修每月不多的钱都拿去在宝剑维修、宝剑镶钻、宝剑重淬……等等一系列项目里花光了。 菜点完了,知顷这才去看报纸。 平心而论这张小报的语言十分粗糙,但是胜在故事讲得够离奇。 上面是这么说的。 这个庚长厦,长相万分丑陋,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整个人长得又并非常人身量——总之奇丑无比。 但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机缘巧合之下被皇帝发现,硬是凭借不要命的拼劲在军营中立下战功,竟然成功做到了将军。 皇上高兴,设宴请臣子吃饭,却在宴席上,庚长厦开口向皇帝请求婚配,一问才知道他小子竟然喜欢上了当朝三公主。 皇上看向此人,勇气有佳,却实在相貌丑陋出身卑微,自然不会答应公主这的婚配之事。 只是这时庚长厦在军营中威望颇高,皇上不好折他面子,只是说,过段时间西邑有战事,等你凯旋,就给你们两个赐婚。 庚长厦去了,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是皇上诚心想让他死在战场,最好连带着他的所有忠诚手下,一并死在战场。 故而他才化作厉鬼,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报复皇帝。 知顷盯着这报纸左右看了半晌:“不知道有话当讲不当讲。” 时年为:“那就别讲。” 边亦:“说吧。” 两个人齐齐开口,面面相觑之后时为年率先松口:“快说。” 知顷嘿嘿一笑:“我感觉这个小道消息的小报反而更靠谱点。” 时为年:“……这还用你说。” 这个显然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讲,都逻辑更加严谨些。 边亦却摇头:“还有隐情。” “知顷,你还记得那时和你擦肩而过的女人?”他看向知顷,缓缓道。 知顷点点头,他想要扭头去看她的时候,还被边亦挡住了视线。他问道:“师尊,您认识那人。” 时为年轻轻“呦”了一声,语气打趣:“小师侄不知道,我可能认得出来……那是那老皇帝的哪个妃子?” 边亦嘴角绷紧了点:“不是妃子,那是三公主。” 知顷了然道:“原来就是刚刚小报里提到的那个三公主。” 时为年那边脸色却变得很难看,他的眉角不受控制的一个劲跳动,最后他环顾四周,见周围人都没有在意这边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三公主?你确定你没认错?” 边亦表情不似玩笑:“我没认错,我与她一并吃过几次饭,她手腕处有一块红色蝴蝶状胎记,刚刚我看见了。” 第37章 时为年的视线落在知顷身上,明显是不知道接下来要不要让他听。知顷敲了敲桌子:“怎么讲悄悄话。” 时为年这次看向边亦。 边亦道:“你师叔的意思是,我们去的时候,那房间分明行了交合之事,但是那出门女子竟然是公主,实在不合伦理。” “这有什么可瞒着的……等等!”知顷按在桌角的手差点把桌子掀了,还是边亦伸手按住了知顷的手背才没有酿成悲剧。 “……抱歉,”知顷耸了耸肩膀,颇为心虚的眨了眨眼,这次压低了声音,“我、我有点震惊。” 时为年幽幽道:“这很正常师侄,即便是师叔我现在依旧很震惊。” 边亦对知顷解释道:“你师叔是修无情道的,习惯就好。” 时为年:“……不,和这个没关系,即便不修无情道,这也依旧很离谱。” 知顷闻言想了想,他们上天庭有时候似乎更混乱一点,不要提亲属之间的恋情了,毕竟人和人,人和神兽,甚至人和神武都能交|合相爱…… 或许还是自己对人间的情况了解太少了。想着,他安慰时为年道:“其实也还好,师叔,还有更复杂的情况……” 话音未落,楼下戏台正中“铛铛铛”三声响,是赵说书要开始今天的说书了。 赵说书这人穿着一身青绿长袍,眉清目秀,左眼下一点红痣,嘴唇很薄,驼峰鼻,耳垂比寻常人大了几分。 他把手上醒木一拍,落在桌上声响回荡,等周围都闭了嘴,这才开口。 “列位看官,上回说到一桩惊天泣鬼的奇闻!” 知顷眼前一亮,这人说话声音清亮,他在楼上也听得清楚,咬着一块糯米糕头也不回的朝下看去,就听赵说书继续道: “话说这京城外三十里有个弃婴,生得奇——力能扛鼎声如钟,额顶血红太极纹,落地不哭只咧嘴笑,吓得亲爹娘连夜裹了襁褓往寺庙门口扔!” 知顷闻言耳朵竖起来了,这是在讲庚长厦加入军队之前的事儿。 赵说书说到这儿,折扇哗啦展开:“您道是佛门清净地?偏有个扫地小沙弥心善,把这孩儿当冬瓜似的往功德箱上一搁。说也蹊跷,那日香炉青烟竟凝成太极图,方丈掐指一算:“此子当应劫而生!” 第43章 说到这而他突然压低声音,视线在周围观众身上扫了一圈:“转眼七年光景,那娃儿蹿得比寺里宝塔还快!您猜他七八岁怎生模样?” 观众席嘈杂的声音传来:“还能是什么模样?长得高呗!” 知顷心道这倒确实,这人天生身长奇高,这个七八岁的时候也估计长得很高的。 就听赵说书的折扇“哗啦”一下收起来,“啪啪”在桌上敲了几下:“身长八尺赛门神,晨钟撞得嗡嗡响,扫帚一挥,卷得满院落叶飞旋!”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笑起来了,有个人问道:“你怎的不说他脸上胎记也长得更大了?更丑了?” 赵说书轻哼一声,下一瞬就见不远处有人来将这人拖着拽了出去。 知顷“咦”了一声,这个说书的权利倒大得出奇,竟然一言不发就可以把反驳的听客赶走。 报童终于开口道:“这个戏楼现在是靠赵说书撑起来的,戏楼也就有个规矩,故意和赵说书唱反调的,赵说书有权把这个人赶出去。” 时为年闻言啧啧称奇:“倒也不为过。” 此事一出,周围环境安静下来,赵说书这才继续道:“可叹皇子夺嫡山河乱,蛮夷趁势破禅关!那一夜火光冲天,独剩个傻大个跪在焦土里,捧着老方丈半片袈裟泪如雨下。” 知顷轻轻“哎呀”一声:“从小被爹妈抛弃,好不容易在寺庙长大,现在寺庙竟也没了。” 边亦道:“是蛮夷毁了寺庙,他后来在西邑战场上杀敌凶猛也很正常。” 那边道:“却说这莽汉流落京城,人人笑他‘太极夜叉’。偏赶上朝廷征兵令,您猜那招兵官怎说?” 赵说书说到这儿哈哈一笑,压低声音,竟然活脱脱变成另外一个人:“‘好个活阎罗!这身板杵城墙根,蛮夷见了先尿三分!’” “从此边关多了一尊煞神,双刀舞得雪花不敢落,敌军见了高呼‘太极魔’!” 知顷听到这儿不由得心道故事还真是各有不同,在赵说书这边听来的故事里,庚长厦是主角,倒是个颇为正派的角儿。 那边赵说书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开口了:“列位,转折来了!那日圣驾亲巡军营,龙目如电扫过众人——‘父皇快看,那将军额上红印像不像凤凰浴火?’三公主这话不打紧,倒叫铁汉心头撞鹿。从此金枝玉叶常伴沙盘侧,一个讲大漠孤烟直,一个说深宫荔枝甜。” 此言一出,知顷时为年连带着在座所有听众皆是“咦——”一声。 三公主和庚长厦竟然是倾心彼此! 无论是从老皇帝口中还是落在小报上,这可都是头一遭听闻。 知顷这下是真的迫切期待他的后话了,就见赵说书从桌上端了碗茶来,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这才开口:“最绝是庆功宴那晚,老皇帝执手相托:‘贤婿若平西北乱,朕许你十里红妆!’傻将军哪知其中诈,连夜点兵出玉门。” “谁料塞北风雪噬人骨,粮草总在‘明日到’,棉衣永远‘下月发’!最后一战,血染太极纹,三百残兵跪雪原,将军头颅悬敌城那日——您猜京城在作甚?” 知顷了然,这倒是对上号了,那邪祟将军头盔下空荡荡,是因为死的时候首级就被敌军取下挂在城门。 知顷这边还在思考,赵说书那边已经压低声音说起来了:“皇宫暖阁荔枝香,龙床锦帐度春宵。将军那魂儿飘回金銮殿,正撞见——老皇帝搂着三公主腰,案上赫然摆着他冻僵的首级!” “原来哪有什么天赐良缘,尽是皇家做的诛心局!” “这正是: “梵钟声里藏劫数, “赤纹本是真龙妒。 “雪埋忠骨无人问, “九重殿上荔枝熟!” 他说完,醒木又“铛”一声敲在桌上,整个大厅皆是一片沉寂。就连知顷这种语气词从一开始就没断过的,也一时间无语凝噎。 不是别的,只是这个故事太跌宕起伏,但是却……挺合理的。 但是又有点……离谱。 知顷想了半晌,最后只能认定,站在说书角度,这是个很精彩的故事。 至于真假,还是要再议。 正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凌厉的女声:“胡说八道!”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去,却并没在上面看见任何人。 卖报童也抬头,惊道:“啊,那上面是……百花楼。” 知顷没听过这个称呼,问道:“百花?花店?” 却没人来得及纠正他,因为在这之前,边亦先面色一凝:“是三公主。” 三人一听,皆是神色微变,知顷又往那报童手里塞了几块糕点,连哄带骗似的:“带我们上去。” 报童哑然。 没停留,几人顺着楼梯一路盘旋而上,直到听见嘈杂声,闻见甜腻的花香味儿。 知顷心道,倒也不愧是花满楼,确实香气扑鼻,算得上是这个名字。 “呦——三位潇洒公子爷来了。”妖娆万分宛转悠扬的声音传来,知顷看去,就见一个莫约三十岁的女人摇着扇子朝几人走过来,身上香料的味道直直打在脸上。 女人轻轻地笑着,视线依次在三个人身上流转:“几位爷可有想找的人?” 她一说,从后面的房间里有几个年轻女人好奇的探头出来,皆是风情万种。 知顷脑袋里似乎“嗡”一下完全理解了,这地方哪是花店,分明是在课本犄角旮旯写着的风月场所。 想明白这点的瞬间,他的身体比脑子还快一步,上前一步抬手将边亦挡在身后。 “这位小爷……这是什么意思?”女人也不生气,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难不成是走错地儿了?” 边亦抬手按这知顷横在他身前的手臂,朝女人微微一笑,有礼道:“我来找三公主。” 此言一出,女人原本热络的表情上瞬间染了些不解:“什么三公主,这位公子是不是没搞清楚咱们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三公主,京城脚下,您可谨言慎行。” 边亦道:“我不是官府的人,我和长乐私交甚好,刚刚在楼下喝茶撞见她,现在上来看看。” 此言一出,对面女人脸色难看了些,摇着扇子道:“咱们这儿没有您说的什么三公主,也没有什么长乐,您说的人我可没见过,要不是过来找咱们姑娘的,就不送几位了。” 说着,准备摆手赶客。 “谁说不是来找姑娘的了?”时为年突然开口,他伴着一张脸,看得出来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风流些。 他道:“只是我这个人看眼缘,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合我眼缘的姑娘,不如叫我自己找找。” 这是想自己进去找人的意思。 女人眉梢一扬:“我们这儿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几位不是诚心的,便回去罢。” “妈妈,先看看也不迟嘛。”一只纤纤玉手突然搭在了女人握扇子的手上,“我看这几位都帅气非凡,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知顷看去,就见说话的身着红色长裙,头上步摇正轻轻晃着,见他看过去,她还微微笑道:“我是长缨,几位随我来吧。” 知顷看向边亦,就见后者点点头,跟上长缨的步伐,他便也跟在边亦身旁。 不管怎么说,算是混进来了。 ……才怪啊。 女人“啪”一下把扇子挡在边亦面前:“你要是来找什么不存在的公主,我可没说让你进去。” 边亦却道:“但是我现在是去找长缨姑娘的。” 长缨推了推头上的簪子,笑着道:“对啊妈妈,这位几位公子都是来见我的。” 说着还朝知顷抛了个媚眼。 知顷差点脚滑摔倒。 女人竖着眉头左右看了看,飞快的化解了脸上的严肃,似乎早早就在等边亦的这句话,愉快的收回了扇子:“那你们去吧。” 知顷:“………………” 原来只是要个态度。 几人往这边走,原本那些躲在房门后面的姑娘们也都围了上来,谈笑着看起来好不热闹。 “几位公子都好帅啊,是来找谁?” “没看见是长缨把他们带进来的吗?你还过来干什么。” “谁问你了,长缨一个人能陪三个人不成?你不喜欢你去边上。” 吵吵嚷嚷中间,知顷这才发现这些看起来在争辩的女人都很年轻,化着姣好的妆容,只是面上看起来都在争论这些有的没的,视线却似乎都若有若无的往走廊最深处的那个房间看过去。 第38章 时为年的眉头终于不受控制的皱了起来,摆了摆手,三两步冲出人群:“别都围过来……我眼光很挑剔。” 知顷看向他铁青的脸,和青筋暴起的手背,忍不住心中揶揄:眼光挑剔是假,修的是无情道倒是真吧。 知顷一个不留神,那边几个姑娘就已经缠缠绵绵围在边亦身边问上问下,边亦倒也真实话实说。 第44章 “公子可有婚配?” 边亦:“尚无。” “啊,”她们惊讶的看向边亦,啧啧称奇,“看公子这样子,像是道长,难不成道长修的是无情道?” 边亦:“没有。” “那太好了,今天就让我们……” 眼见要说更过分的话了,知顷抬手护在边亦身前,脱口而出:“他有喜欢的人了。” 此言一出,几位姑娘不觉怎样,最先爆炸的却是时为年:“什么???!!!” 知顷:“……”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这样脱口而出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任由时为年拼命摇晃自己肩膀,嘶吼直直喷在脸上。 “你刚刚说什么?边亦,边砚云,他居然有喜欢的人!!!??师侄你没有开玩笑吧,我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些年宗门大会见过的美女可不少,人家一个都没有入得了眼的,现在要是真的有了,那我可得出烧香庆祝庆祝!!” 知顷被摇得头晕目眩,正像开口说自己刚刚说错了,就听边亦道:“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最显著的效果,就是那双放在知顷肩膀上的双手不再摇晃了。手的主人改为张大嘴巴呆呆看向边亦。 时为年喃喃:“……居然是真的。” 几人在这个时候走进了一个转弯,边亦视线扫过似乎有些茫然的知顷,轻轻“嗯”了一声,话锋一转道:“但是现在的重点不在这儿。” “重点在那边。”边亦视线落在走廊尽头的那点黑色阴影下,那里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 他朝向那边道:“又见了,长乐。” 知顷闻言转头看过去,却还没看清什么,下一秒就被几个姑娘推搡着一并挤进房间里。 等再回过神的时候,边亦正站在他身侧,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问道:“身体不舒服?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 “没有。”知顷摇头。 非要说的话,他能且只能是在思考刚刚边亦承认的那个人是谁。 边亦搭在他肩上的指尖安抚性的按了按:“别着急,结束了请你喝酒。” 知顷闻言忍俊不禁,竟然还把自己当小孩儿哄,给点玩具,给点吃的,就不要闹不要吵。 见知顷笑了,边亦也就不再看他,而是看向门口在众人掩护之下走进房间的人。 边亦管这人叫长乐,想必她就是当朝三公主,当时擦肩而过时,知顷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现在终于看清了。 年纪还很小,颇为稚嫩的一张脸,眼角喃着泪,眼睛红肿着像是兔子,她走进房间放下帽子,通红的眼睛盯着边亦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哇一声哭出来。 “砚云哥——” 听她这样一说,房间里其他女人倒是不约而同都是松了口气,长缨靠在墙边,把知顷脸上的疑惑尽收眼底。 她轻轻笑着解释道:“我们害怕是官府派来的……是她刚刚自己说她认识你们,我们这才出面把你们接过来的。” 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一个女人瘪了瘪嘴,从桌子上拿茶壶,嘟嘟囔囔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还真当真?平时应付那些烂货都够煎熬了,谁会给自己找罪受找客人……” 知顷听了更是一头雾水,不但是长乐那句“砚云哥”,还是此时这些人说的话,在他听来都是一团浆糊。 那边长乐擦了擦眼泪,这才开始说话。 她是当朝三公主不错,但是她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的父亲。 十四岁那年,她跟着兄长一并偷逃出宫,在街角撞见一群小孩儿在围攻一个人。此时官兵经过,顺便制止了此事。 孩童尽数散去,她这才看清里面的人虽然身形高大,五官却尽显稚气。 原来这人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这人脸上带着一快近乎遮盖了半张脸的红色胎记,让整张脸看上去有些阴森可怕,她皇兄见状连连后退拽她的袖子,劝她别管。 但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公主对万事万物都心怀善意,眼见那少年闷着不说话,看起来又饥肠辘辘的样子,她怕他饿死,偷偷给他送了两个馒头。 这馒头在她看来不过俗物,对流落街头的少年却是好东西,两个人借着道谢的由头,也就你来我往说上了话。 她蹲在墙边,垂头看向一旁的少年:“你身量高大,双臂有力,为什么不反击呢?” 少年脸上带着淤青,神色却很平静:“我是不愿,不是不能。你是匆匆一瞥的局外人,你都能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他们不能懂呢?” 她思考了半晌,却并不能理解其中意味。 少年人总是拥有短暂的,不看未来的特权。 两个不同阶级,不同环境,不同思想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聊了些过去未来,有或没有。 在第二个馒头啃光了的时候,又挥手告别。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却在几年后的宫宴上再次见到,那时候他已经做到了百夫长,这次两个人再次相见,倒是熟稔。 长乐不喜欢宫里的繁复礼节,十分向往战场。庚长厦不喜欢觥筹交错,反而喜欢安静的谈心。 两个人一拍即合,偷偷溜到后花园,在那里聊了很多,最后交换了名字,说好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那段时间边境事儿很多,庚长厦常常进宫汇报,每当这个时候,两个少年人就会相约聊天,或者口头,或者书信。 一来二去,两个人都很依赖信任,喜欢对方。 这件事儿后来被皇帝发现了,问到庚长厦的时候,他垂着头说知道自己不配和公主在一起。 皇帝却哈哈大笑,说等你坐到大将军的地位了,才能娶到我最宝贵的三公主。 庚长厦信了,在战场上更加拼尽全力,战功累累,竟然真的在一次西邑战事中赢得十分漂亮,朝廷和百姓中赞誉声一片,皇帝不得不真的给他一个大将军的位置。 庚长厦也在这个时候又问了那个问题,他现在能娶公主为妻了吗。 皇帝说好,西邑最后一场你凯旋,朕便亲自操持你们两个的大婚。 长乐其实很开心。 她是真的喜欢庚长厦,哪怕他的身形不似常人,脸上还带着别人都觉得丑陋恐怖的印记。 但是这个人的忠诚,踏实,善良,诚恳,有勇有谋她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她真的很喜欢庚长厦。 老皇帝也问过她的态度,她并没反对。 庚长厦去了战场,西邑那边地理位置偏北,行军要一路北上。庚长厦带兵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是十月份,到了站处已经是十月下旬。 西邑下了大雪。 他们越走越北,越打越冷,但是西邑的战士是南下,越打越温暖,越打越亢奋。 很快,他这边就出现了严重的物资紧缺,那些求助的信函发回京城,但是老皇帝却并不在意,京城分明一片歌舞升平,他却写信说京城也内乱战事颇多,不能提供资源。 三公主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 她冲到养心殿,问老皇帝为什么不帮助庚长厦。 老皇帝轻哼道,我怎么会让他活着回来,他一个怪物,一个家室不明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凭什么想娶公主。 长乐听了惊了,她问:“难道庚长厦不是在为大燕守边疆吗,为什么要苛责自己的忠臣。” 父女两个争论了好半天,终于皇帝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抬手扣住长乐的脖子。 他道:“你是我的女儿。而这句话的关键点不是‘女儿’,而是‘我的’。” “我想要你嫁给谁,你就要嫁给谁,我想要你死,你就不能活。而现在也是这样,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眼前一黑,等长乐再醒来的时候,自己正在老皇帝身下……他竟然强|奸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这个时候,是十二月二十八。 三天后,西邑战场传来了庚长厦全军覆没的消息。 五天后,太监大总管战战兢兢的抱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长乐正在被老皇帝压在身下,就见皇上慢条斯理的打开盒子,随即拎着头发,将里面的的东西提了出来。 是庚长厦的项上人头。 死不瞑目。 “……” 周围都很安静。 长乐再说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安静的听着,但是无论是姑娘们握紧的拳头,还是明显隐忍的呼吸,都能听得出来众人极致的愤怒。 长乐抽抽鼻子,看向边亦:“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庚长厦他……不是恶鬼,虽然他杀了些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先欺负,辱骂庚长厦的。” “……他本来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将军,很好的夫君的。”长乐抹了抹眼泪,“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知道你是狗皇帝找来的人,你要是想把我交出去也无妨。” 长缨那句“他敢”还没说出口,就见边亦抬手拍了拍长乐的肩膀,“我知道了,谢谢你愿意说出真相。” 第45章 “我想比起回宫,你或许更想见大将军一眼。”边亦抬手慢慢擦去她挂在面上的眼泪,“和我们走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长乐从刚刚开始一直都像是一坛死水的眼睛,在听了这句话之后终于重新亮了起来,她说了两句好,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知顷和时为年。 “……这两位仙尊介意带着我吗?” 知顷和时为年自然是愿意的。 长乐走之前,百花楼的姐姐们为她打包好了行李,拿了好多点心,最后还在她怀里塞了好多铜钱。 灯光昏暗缱绻,但是每一个细心叮嘱长乐的女人都神色柔和,眼睛里的亮光随着动作跳动,所有人都在最后重重拥抱她,然后把她送出房间。 “喂,那个穿黑衣服的。”长缨靠在门口喊道。 唯一穿着黑衣的知顷回过头去。 长缨红色的长裙和红色的眼妆被灯光染上黄色,她靠在门口,像是一簇即将吞噬门框的火焰:“照顾好长乐,叫她快跑,跑得远远地,别再回这儿,也别再回京城。” 第39章 知顷看见她的眼睛,视线难免留在房间里大包小包的行囊,问道:“你们也准备了……?” 长缨轻轻点头:“本来打算是今天,但是今天长乐来了。” 知顷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把匕首扔过去,稳稳落在长缨掌心。 长缨盯着那匕首看了一会儿,金属在光下闪着夺目的光泽,她抬头,却见四个人的身影已然走远。 旁边收拾行李的姑娘瞥见。 “那是什么?” “是万剑宗例行发给的匕首。”知顷看向时为年,对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十分诧异,“难道师叔的白鹤峰弟子不发这种匕首吗?” 时为年一梗,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就听一边的边亦回答道:“他们宗门大小适宜全都交给他们大师兄,他这个峰主乃是撒手掌柜,落得清闲。” 时为年反驳道:“师弟这话不准确了,师侄信了怎么办?师侄,你师叔我虽然懒散了点,但是那是为了给宗门弟子更多历练,信任他们这才交给他们的。” 知顷无语:“分明就是偷懒的借口。” 时为年闻言眼泪汪汪,竟然又是要掉下泪来。 长乐在一边噗嗤笑了出来。 几个人现在正在朝着鬼气最盛的方位走去,长乐也在队伍中。 这还是知顷见她这么久,第一次看她笑,不由心下生了点好奇,看向她:“长乐,三公主,殿下,我要怎么叫你?” 长乐摇摇头:“什么公不公主,殿不殿下的,叫我长乐就好,叫我乐乐也无妨。” 知顷点头:“长乐。” 长乐:“我在。” 知顷飞快从时为年对立面逃窜,溜到了长乐旁边,颇为鬼鬼祟祟的问道:“你和我师尊以前认识?” 长乐一愣:“你师尊是……?” “是我,”边亦看向那边正大光明询问他底细的好弟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就在这里,怎么去问长乐?” 长乐轻轻“啊”了一声,“你是砚云哥的弟子?但是我听说砚云哥从来不收徒弟的,你怎么……” 她说着,忍不住看向边亦,却见后者并么有看向这边,颇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两个人随便说的意味。 知顷左右前后缠着长乐重复了几遍刚刚的问题,长乐终于被他逗笑,舒缓了眉眼回答了知顷的问题。 “这很好解释,我从小就认识砚云哥,他那时候来过几次宫里,做过我的教书先生。” 知顷闻言不由得看向边亦,师尊怎么说呢,还真是……到处找学生。 长乐道:“砚云哥是个很好的老师,我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只是后来那邪祟捉到了,砚云哥也就离开了。” 知顷还想说话,就见长乐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儿不谈也罢,不如说说你。” 知顷:“我有什么好说的?” 长乐问道:“怎么样,当砚云哥的弟子。” 什么怎么样,自然是很好很好了。 即便是不带任何私人情感来讲,边亦也是十分的良师,无论是性格还是学识,全都是知顷见过的最好的老师。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特别好,”知顷道,“无论是哪方面。” 像是觉得太假了,知顷又补充道:“但是只有一点不好。” 长乐好奇问道:“什么?” “明明我也是亲传弟子,但是我却不能叫一声‘砚云哥’。”知顷看起来颇为委屈。 此言一出,长乐哑然,时为年在身后哈哈大笑。 他是当师叔的人了,却依旧没个正形,跳着凑到边亦身后,抬手拍他的肩膀:“师弟师弟,你听见了吗?师侄刚刚居然在抱怨不能叫你‘砚~云~哥~’唉!” “砚云哥”这三个字在他嘴里几乎要拐山路十八弯才出来,长乐听了之后率先红了脸,争辩道:“我才没有那么叫!好恶心!” 时为年的攻击具有针对性,他连连挥手:“不是说你,我是在学知顷。” 知顷:“……” 时为年还在聒噪得叽叽喳喳鹦鹉学舌,就听边亦终于开口了。 “找到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地面上有一快物件,凑近了才能看见,那是一块玉佩的碎片。 知顷皱了皱眉头,这碎玉上分明沾满了鬼气,而且是很浓郁的鬼气。 “这个!”长乐盯着那块玉佩,越看越眼熟,在边亦的帮助下用灵气隔着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确切道:“这是我给庚长厦的玉佩。” 此言一出,边亦道:“这鬼气很新鲜,相比他不会离这儿太远。” 知顷闻了闻,点头。 是还比较新鲜,鬼气离开鬼时间越长,就越发变得腥臭,这处鬼气味道还很淡。 时为年道:“那快走吧,早干完早收工。” 边亦却稍稍侧了侧头问道:“长乐,你觉得庚长厦怎么样?” 提到庚长厦,长乐被知顷逗乐而干爽的眼眶又有点湿了,她道:“他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变成鬼也会是正直善良的鬼的。” 时为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三天杀了八十人的正直善良鬼。” 长乐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眼泪又要出来了,知顷最见不得眼泪,无论是谁的,抬手拍了时为年后背一掌,连忙道:“去看看不就好了。” 众人向东边一路前行,每隔不远就会在地上看见一块玉佩碎片,比起像是不小心遗落的,反而更像是故意留在这里等着外人来。 周围鬼气越来越浓,众人的神经都稍稍紧绷起来了,知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长乐,你知道他的头颅在哪儿吗?” 那个被砍下后,先挂在西邑城楼,后又拿到老皇帝手上的头颅,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长乐面色难看:“被扔掉了,但是不知道扔在什么地方。这个有什么影响吗?” 知顷道:“尸首分离的凶尸,如果身体和头颅距离太远,分走的意识魂魄是不一样的。” “按照他的情况来讲,他的魂体应该分在头颅上那一份比较多,或许我们还需要再去找到他的头颅。”知顷解释道,“他现在的这副身体,也许没有太多本人的意思,所以一会儿他可能不会认识你。” 长乐道:“不认识也好……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看我。” 知顷了然,她说的是那天庚长厦的头颅被拿回皇宫的时候,她正在被狗皇帝侵犯的事儿。 这种事儿无论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儿,知顷由衷的想要把那个狗皇帝千刀万剐。 他想着,抬手拍了拍长乐的肩膀:“这事儿又不是你的错,如果他当真是你说的正直善良的人,他就会相信真相。” 时为年在边上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插话道:“这种杀人恶鬼不可能是善的,之所以能变成恶鬼,就是因为他一直心中有恨意才对。” 知顷问道:“但是因为一个人心中怀有恨意,就可以说这个人邪恶了吗?” 时为年皱了皱眉头:“万剑宗宗规第三十二条分明有提到,再恨一个人也不应该采取夺人性命的方式,更不要提是连杀几十人的恶鬼……” 眼见两个人就要吵起来,长乐抬手去拦:“不要因为我和庚长厦吵架……两位仙尊,这些都是小事儿。” 时为年一把推开长乐的手:“他连杀几十人,怎么可能会是小事儿!” 他力气大了点,长乐被这一下推得有些踉跄,眼见就要摔倒,知顷刚放出灵气去拦,就听身边由远及近传来巨大的铁甲摩擦碰撞声。 下一瞬,一个结实的手臂接住了长乐。 来人身长十尺,身上穿着全套的大燕精甲,只是这些精甲处处皆被捅得对穿,看过去像是个筛子一样残破。 即便是这样的战损状态,却也依旧看得出来此人的魁梧有力,一身鬼气也不叫人觉得阴森,反而带着骨子里的正直意味。 第46章 “庚长厦……”时为年轻轻道。 长乐刚站稳身子就急急忙忙的扭头向后去看,后者身量太高,她踮脚向上望去,想要看清楚后者的样子。 “长乐回来!”时为年才反应过来,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额角瞬间起了层薄汗,喝到,“他终究是鬼!” 却见庚长厦松开按在长乐肩头的手臂,单膝跪在地面上,这下两个人终于持平了。 边亦也在这时候轻轻拍了拍时为年的手臂:“别着急。” “……庚长厦。”长乐看向他的脸,众人也看去,皆是惊讶的发觉,这头盔里面并非是空荡的一片,而正好端端的放着他的脑袋。 那张带着胎记的脸面已经因为尸化而看不出来胎记的印记,那双眼睛干涸,却仍含情,他眨了眨眼睛,泪珠就那样滚滚流下。 知顷在一边轻轻拽了下边亦的袖子:“师尊,鬼也能流泪吗?” “不能,”边亦给了肯定回答,却又话锋一转,“但是他情况比较特殊,他不完全是鬼。” 知顷还想问话,就见长乐两只手按住庚长厦沾着血迹的头盔,板着他的俩看向自己,“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后者似乎有段时间没说过话,声音开口沙哑:“你受苦了……长乐。” 长乐听见这句话,红彤彤的眼睛又重新落下泪来,但是两个人之间似乎又说不完的话,她一边抽泣,一边抹眼泪,一边开口:“我……好想你,那个狗皇帝骗了你、也、也骗了我……” 庚长厦抬手想要帮她擦去眼泪,却又在看见自己有些脏的指尖的时候,缩回了手。 长乐看见了,一把抓住了那只想要收回的手,不管不顾的按在自己脸颊上,一些早就干涸血迹,因为湿漉漉的眼泪而沾在她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你,”长乐握着那只手,却怎么都只能摸到一片冰凉,声泪俱下,“我早该猜到的……我早应该、应该知道的。” 庚长厦道:“不要、道歉。” 长乐愣怔的看着他。 庚长厦一字一句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以前是,现在、也是。” 长乐又哭了。 庚长厦去擦她的温热的眼泪,“别因为,我,而流泪。” 万剑宗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在边上看了好久,直到长乐哭累了,庚长厦这才看向知顷道:“在我死之前,有个不情之请。” 确定对面是在和自己说话,知顷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说了些话,庚长厦现在说话不似之前生涩:“之前皇上说,等我凯旋,就操持我和长乐的大婚。” 知顷一听这句话头都要大了。 就是这一句话,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庚长厦道:“现在我知道了,皇上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他没想让我和长乐在一起,我也没凯旋,我打了败仗。但是我还是……想娶长乐。” 第40章 此言一出就连边亦都摇头:“阴婚会链接阴阳气运,即便长乐答应,我也不会同意。” 庚长厦连忙道:“我不是要真的要和长乐在一起,我才找回我的头颅不久,在别人的口中听闻这段时间……我的身体杀了几十人,这定然是犯下了大错。” “做了错事就要受罚,我会任凭处置,但是在死之前,我还是希望能和长乐成婚,即便是以做梦的方式也好。” 他说着,这次抬眼看向边亦,“仙家不是有驭梦之术吗?能不能让我在梦中和长乐成婚,即便是我单方面的也好。” 知顷哑然,还真是太诚恳,太单纯,也太难以拒绝的愿望了。 这段时间他学了不少驱鬼示例,里面光是想要鬼心甘情愿转世轮回就太难太难了,往往最后要靠仙家实力碾压,以强硬的手段才能做到。 但是像庚长厦这样自愿轮回处置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忍不住看向长乐,庚长厦果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即便现在变成了鬼,也是个正直善良的鬼。 边亦那边显得平静得多,他道:“我可以考虑你的愿望,但是你说的驭梦之术……或许并不能在你的身上实现。” 知顷闻言好奇起来,凑过去听个仔细。 原来这种法术是使用在活人身上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鬼使用这种方法和活人共梦,害怕操作不当产生危害。 庚长厦闻言稍稍有些失落,他道:“也好,那就不麻烦仙尊们了。” “但是还有个别的办法。”边亦又道。 “什么?” “由两个正常人的元神来接替你们两个人在梦中的身体,”边亦道,“你们同样能保留在梦中的记忆和感觉,但是却并不以你们两个人的元神入梦。” 时为年道:“太模糊了师弟,驭梦之术还很好操作,但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完全无法理解。” 长乐却听懂了,她问道:“是相当于另外一个人操纵我的身体吗?但是我梦醒之后会保留梦里的记忆。” 边亦点头:“是这样,长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长乐苦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还是有很多没算到的?不说这个,我没有异议。” 庚长厦把长乐抱得紧了点,“我也一样。” 边亦点点头,“那好,知顷,你和我一起。” 知顷:师尊,其实我还没听懂。 但是面上他只是点点头:“好。” —— 知顷靠在树边的时候还在想,明明说是万分凶险的一次捉鬼活动,怎么现在变成了红娘牵线活动。 早知道这儿的情况是这样,就应该把双峰山山神双儿叫过来。毕竟这也是姻缘,她见了刚刚两人抱着哭泣的场面一定会很振奋的。 负责操纵驭梦之术的是时为年,后者嘴上嘟囔着怎么又剩下自己一个人,手上动作却没停,眨眼间那两人就陷入了昏睡。 “应该怎么做,师尊?”知顷这才想起来问边亦要怎么做到刚刚他说的那一串很复杂的东西。 边亦没说话,伸手握住了知顷的手掌,像是害怕不牢靠一样,还特意别开了知顷的每两根手指,两个人紧紧地十指相扣了起来。 知顷:“……师尊?” 边亦道:“抓紧我就好。” 知顷收紧了手指。 眼前一亮,再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眼前竟然是上天庭。 “……等等。” 知顷不解,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却听身侧传来声响:“鞠躬尽瘁、勇往直前,您已经具备飞升资格,真的不考虑留在上天庭吗?” 这声音太熟悉了,知顷抬头看去,就见那人正是自己的老爹,不是旁人。 废话,自己肯定具有飞升的资格。 但是身体却先自己一步开口了:“不,在人间还有很多我记挂的。” 这是庚长厦的声音,知顷这才低头看去,正是那套前不久才见过的精甲,自己原来现在是庚长厦。 说罢,庚长厦的身体直直的跳下了上天庭。 知顷已经叫破嗓子了,但是庚长厦的身体不为所动,没有丝毫的反应。 知顷心中一万头绵羊跑过,没有人告诉他这样帮助别人入梦,还需要再经历一遍从上天庭掉下来的感觉啊!!!! 再睁眼,他已经站在街角巷口,周围人声嘈杂,吵吵嚷嚷。 他还在环顾四周看这是什么情况呢,肩膀就被几个男人拍了拍:“我们的前大将军想什么呢?就今天是娶新娘子的日子,难不成大将军你不高兴?” 边上另一个人笑道:“不高兴?我看这小子是高兴的都愣神了!拿大将军的官职换娶公主的资格,你小子还真是会取舍!” 知顷被推着往前走,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这个梦的空间里,庚长厦放弃了自己将军的位置,选择了和长乐在一起。 才走了几步知顷就感觉有点恐高……这个身体真的太高了,十寸的高度,要不是庚长厦是训练有素的大块头走起来还算稳,他绝对会晕的。 周围都是一片欢喜,敲锣打鼓庆祝着,知顷终于走上了接亲的路。 而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的妻子,想必就是边亦在的长乐了。 ……感觉很奇妙,竟然就这样成亲了。 他看向自己的婚服,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漏洞,他虽然穿着红色的婚服长袍,却会在婚服袖子口看见自己黑色的长衫。 是标记吗?自己不是这个身体原主人的标记。 还真是……诡异。 但是也蛮有趣的,知顷骑在马上,也学着凡间人类的样子成亲了。 路上的人都很开心,大家笑哈哈的围在边上,又是祝贺又是祝福,鞭炮和喜糖撒了一路,知顷这次切实理解了双儿,幸福的姻缘原来是这样欢乐和让人欣喜。 他骑着马在前面,后面的轿夫脚步轻快,很快就来到一处宅邸,还没看清上面写的是谁家的院落,反而先看见了被簇拥出来的新娘。 第47章 是长乐,带着盖头,穿着嫁衣,正被几个女人簇拥出来,知顷这才发现,为首牵着她手的竟是花满楼的长缨。 知顷一愣,随即笑起来。 太好了,这个世界里的大家都很幸福。 他下马,扶着长乐上花轿,这时候他听见长乐的声音:“梦里会修正不合理的部分,所以你我说话的交流部分,不会被他们知道。” 是边亦在说话。 知顷愣了下,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婚宴的流流程知顷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但是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他被人叫着“新郎官”,指哪儿打哪儿倒也没出现错误。 接亲,拜堂,敬酒。 直到夫妻对拜的时候,知顷这才发现另一处纰漏,不单单是他的袖口在行礼时可以看见黑色的长衫,就连边亦的裙子也会在行礼的时候看见蓝色的袖口。 蓝色的袖口。 知顷突然眉心一跳,早在数月前,两人从万剑宗逃出来的那天,在双峰山上,双儿有给自己看正缘。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的正缘嘛……看起来长得很美呢!” “嗯……实力也很强,性格上比较内敛。” “蓝色的袖口,能看见这个人有一次穿了蓝色袖口的衣服和你……成亲?” 长得很好看,实力很强,性格比较内敛……又一次穿着蓝色袖口的衣服和他成亲。 要是说前面的都太虚幻了,太笼统了,太不确定了,但是最后面这句绝对就是现在吧! 知顷想着,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一眼,不错了,正是蓝色的袖口。 他心生愧疚,当初自己还在心中揶揄双儿算得不准,但是现在却又在心里相信的不得了。 难道边亦真的是自己的正缘……? 早知道当初应该叫双儿再多算算了。 就这样混混沌沌的结束了拜堂,结束了敬酒,最后他混混沌沌的来到了洞房花烛环节。 知顷才走进房间关上门,就微妙的发现了坐在床榻上的,根本不是长乐娇俏的女孩儿身形。 而是穿着一身红色婚服的,边亦本身的样子。 “……这是?” 边亦的声音从盖头下闷闷的传出来:“现在外面没人,不会露馅,这部分他们会自我调整,不必担心最后梦境出现问题。而且……你也不希望对着长乐的脸吧。” 他说着,抬起一只手。 知顷犹豫了下,抬手握上去,下一瞬灵气灌了全身,他的视角一下子降低,重新变回他的身体。 知顷活动着指尖问道:“现在这种行为,会在他们的梦里变成什么?” 边亦道:“新婚夫妇害羞,先说些话才掀盖头。” 知顷闻言一噎,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边亦道:“还不掀盖头吗,新郎官?” 知顷闻言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今天白天在外面所有人都叫他新郎官,左一句右一句的,他并不觉得怎么样,但是现在这几个字由边亦来叫,却总感觉有种微妙的……爽感。 他不再犹豫,抬手慢慢掀开那盖头,随即呼吸一怔。 第41章 边亦的脸上带着妆。 不艳丽,不秾丽,只是恰到好处的妆点了些眉眼和嘴唇,和平时没差,但是却又总感觉差距很大。 是摇曳的灯火颜色太昏暗了吗。 知顷的怔愣太明显,边亦问道:“很奇怪吗?出门的时候长缨他们有给……我化妆。” 他语句里的“我”来的很迟钝。 知顷摇头,诚恳道:“不会奇怪,很好看。” 边亦闻言轻轻松了口气:“不奇怪就好。” 知顷盯着边亦薄得能看见血管的眼皮,那块稍稍泛了点红色,不知道用了什么妆点,竟然会在眨眼时,在摇曳烛火下晶莹亮着光。 知顷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摸上边亦的侧脸,拇指指腹轻轻在那块皮肉上蹭了蹭。 这地方皮肤薄,他只是轻轻的覆盖上,就能感觉到薄薄皮肤下,眼球轻微的移动,还有眨眼时翩跹的睫毛。 像是蝴蝶颤动翅膀。 知顷因为这点微弱的感觉而屏息凝神,心跳的速度似乎都变得缓慢,却掷地有声。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头炸开,他扣着边亦后脑勺的四只手指不受控制的扣紧了点。 “在干什么?”边亦终于出声问道,“别在这种地方耽误这么久。” 知顷注意力回笼,松开扣着边亦的手,滑到他侧脸,用指腹蹭了蹭他脸颊。 “抱歉,看的入神了。” 这是实话。 半晌,他又问:“这场梦要做到什么地步?” “等梦醒,他们满足了,梦就会醒。”边亦道,“他们不是要大婚吗,那应该很快了。” 知顷却摇头:“师尊,我觉得他们或许也想要洞房。” 边亦闻言神色微变:“那我只好提前强制结束这场梦了。” 他是来帮忙的,不是来胡闹的。 知顷悄悄松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他对边亦的感情不好说会露馅到什么地步,变成大漏勺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却又稍稍带了点失落。 他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喜欢上一个人,还是隐藏自己的喜欢。 对他来讲都太难了,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的喊出来,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喜欢他,哪怕被拒绝也没关系。 这是他以前的想法。 但是他现在其实第一反应不是考虑自己。而是边亦。 他会希望在这样的时候,自己说出喜欢他吗? 他正想着,就被边亦十指紧扣握住了手,打算一并从梦境里脱离出。 却在边亦才扔出一点灵气的时候,整个房间天旋地转起来。 “这是……!”知顷没想到,一个没站稳摔到了边亦怀里,后者神色微变,赶紧收回灵气,却并没能改变场景的变化。 “是梦的自我保护,梦没有按照梦主人预期的方式进行下去,场景会发生扭曲,梦境会坍塌。” 知顷闻言努力站直身子:“预期的方式?” 边亦道:“接下来或许会出现和你的意志不相符的行为……但是这是梦主人的意愿。” 知顷点头:“好的,我知道……” 话到这里接然而止了,因为边亦突然按着自己的肩膀,吻了上来。 这自然不是边亦本人的意思,但是知顷的大脑还是瞬间宕机了。 面前的人分明是边亦,落在唇角微凉柔软的触感也分明是边亦…… 知顷一直牵着理智的那根弦在这一瞬间“啪”一声断裂了。 他没有受任何控制的,完全主观的,伸手环住了边亦,一只手重新扣住了边亦的后脑,颇为强硬的吻了上去。 不忍了。 一秒也忍不下去了。 他连哄带骗的撬开边亦的牙关,莲花香气扑面而来,几乎快要叫人窒息。 边亦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按在知顷肩膀上的手用力想推开,却被知顷更大力的搂紧怀里。 两个人鼻尖碰撞摩擦,最后不得不别开脸,鼻息喷洒在对面唇齿脸颊,潮湿温暖,带着些水汽和声响。 边亦头发上的簪子这样的动作中掉在地上,“当啷”一声清脆,却又很快淹没在两个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 知顷的指尖伸进边亦散开的长发,扣在后脑,摩挲长发缝隙里那些温热的皮肉。另一只手紧紧扣住边亦的细腰,近乎快要把两个人揉进一起。 大红的崭新婚服被揉出褶皱,灯火摇曳打在窗纸上,从外面看来倒真是一副才子佳人,恩爱眷侣的画面。 知顷脑子都是昏的,他一路从嘴唇到小腹,再从小腹到指尖,全都是麻的,他被这种又麻又痒的感觉激得呼吸都在发抖。 他松开了边亦的唇齿,定定看着边亦,粗重的呼吸尽数打在二人中间的旖旎空气。 他郑重的不能再郑重:“喜欢你,我喜欢你。” 边亦的呼吸还很急促,他嘴唇上那点颜色已经尽数被知顷刚刚吃去,他怔愣的盯着知顷,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用演这么……” “不,不是的。”边亦又俯下身去吻边亦,把他的话尽数堵住。 半晌他放开边亦,又比刚刚更郑重道:“我不是在演,我是说,知顷喜欢边亦,很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很久了。” 边亦轻轻“啊”了一声,一直镇定的神色第一次产生了冷静的裂痕,他盯着知顷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坏掉了一样重复:“你是说,知顷喜欢……边亦?” 知顷点头,像是证明决心一般,又重复了两遍:“师尊,我喜欢你,知顷喜欢你。” 边亦的大脑这次才重新运转起来,他“你你你”了一会儿,又“我我我”了一会儿,最后才道:“你没开玩笑吗?” 知顷抿了抿唇角,神色很严肃:“师尊,我其实想了很久……” 第48章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皆是神色一变,灵力不断流逝,场景不断变化,是梦要醒来了—— 知顷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和边亦十指紧扣。 他顺着指尖一路看过去,就见边亦早就醒来了,但是没有看着自己,而是错过头去,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 边亦是在等自己松手。 他偏不。 他指尖更用了点力气。 边亦几乎是瞬间炸毛转过头来,从耳朵尖到脖子全都红的彻底,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来,稍稍凑近知顷:“不要在这里说……结束了回万剑宗,你再说。” 知顷没想到边亦会这么说,他一怔,乖乖点头松开了手。 心情格外的轻松。 这句憋在胸口几个月的话,终于在今天,在刚刚对当事人亲口说出来了。没有任何的歧义,也没有任何的误解,就是这样干脆的传达到了。 知顷的心脏蹦蹦跳动,只是“传达自己的心意”这样简单的事情,却已经叫人激动不已,满足不已,幸福不已。 知顷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正抱着对方,笑容泪水齐下的长乐和庚长厦,突然像是顿悟一样了解到,为什么两个人可以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对方几刻钟了。 这种喜欢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神秘又浪漫,连带着思维都像是泡进了梅子酒,随着青梅一并上下咕咚翻涌。 知顷盯着庚长厦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庚长厦,你之前有飞升过?” 此言一出,周围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两人身上,修真界已经百年没出现飞升的情况,人们普遍认为现在世界上已经不能飞升,或者根本不存在上天庭了。 庚长厦点点头,“是,我放弃了。” 此言一出,时为年惊讶道:“这又是为什么?那可是飞升!” 边亦倒是点点头道:“怪不得你现在不像是鬼魂,原来是曾经有飞升的机缘,算是半个神。” 庚长厦道:“我飞升了,我的士兵怎么办呢,我的爱人又怎么办呢?” 飞升的机缘是在最后的战场上。 那是一次长期战役,越往西北走天越冷。 正值十月,去的时候秋高气爽,但是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雪了。 他带着的士兵往北走,越冻得发抖,连三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他开始向朝廷要粮饷和棉衣,最好在多来点人手 但是送出去的信每一封都石沉大海,每次都说会有援助,却次次爽约,万人的军队在一次次摩擦中到最后只剩下几百人,这时候已经天寒地冻,军队的大家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更不要提戍守边疆。 有士兵问他怎么办,他最开始咬咬牙说再等一等,但是看着一场场雪落下,战友一个个的牺牲,即将要展开下一次战事的时候。他终于流着泪和战友说,等明天开战,我会冲在最前面,你们不要管守不守得住,快跑吧。 第二天开战的时候,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他果真如说的那样冲在最前面,对面军队士兵见庚长厦冲在最前面,全都想要取他首级。 于是在他死于千刀万剑千军万马之下后,对面军队竟然没有急着推进,而是争抢着去拿他的首级,在混乱中,还扯掉了他一只耳朵。 他执念很深,人死魂没灭,魂魄眼睁睁看着他的头颅在对方城门上挂了两天,随后被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京城。 开战那天他确实为自己的士兵争取了时间逃跑,但是他其实一直因为这件事儿心中有愧,作为士兵的那一天起,就应该做好为国献出生命的决定,他那时候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让士兵快跑。 他心中是那样的敬仰皇帝,他只觉得是因为京城也不太平,皇帝才一次次的拖着自己的援助,但是他却没能守住那座城。 也就是在这儿时候,他才终于有了飞升的资格,上天降下神谕,即便是现在身死的庚长厦,尸首分离的庚长厦,也可以飞升。 时为年听了之后倒是啧啧称奇:“能飞升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呢?要我说这绝对是大善了,要是我被这样对待,我肯定会直接变成天底下最恶最恶的恶鬼才好。” 知顷道:“实力和品行。基本考察的是这两项。” 而他这两项一直不合格。 话音才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清亮含笑的女声: 第42章 “太极镇轮回,扛鼎骨偏承佛骨。 “赤胆映冰河,衔玉魂终化雪魂。 “痴心不渡黄金殿,善念空悬赤罗旗。 “最恨人间无情刃,不斩蛮夷斩鸳鸯。” 知顷听见这个声音近乎快要跳起来,这是太太太太熟悉的声音了。 “谁?”时为年冷脸,长剑出鞘,连带着剑气也直直奔着声音方向袭去。 “哎呦,这位公子,不要这样暴躁。” 女人这才抬手掀开遮挡着的树枝,露出真面目来——丹凤眼鹅蛋脸,眼角上扬但是眉梢却微微垂着,呈现出一种近乎喜悲的菩萨面容,乍一看似乎是有些熟悉的一张脸。 剑气波澜,来势汹汹,但是在接触到女人时,却又瞬间消失,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是来找庚长厦的,”她视线一扫,点点头,“很好,长乐公主也在这里。” 长乐指了指自己:“你找长厦做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上天庭突然叫神官过来处理半神,我离这里近,便来了。”女人抱着肩膀,“至于为什么和你有关嘛……” 倒是卖起了关子。 知顷道:“因为她是掌管人间情爱的神,你们两个情况特殊,她过来处理。” 长乐“啊”了一声,重新看向女人:“……您是爱神?” 女人视线落在知顷身上,瘪了瘪嘴:“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你,现在越来越没规矩了,没大没小的叫谁呢。” 迫于淫威,知顷终于不情不愿开口:“母亲。” 爱神点头:“这才对。” 时为年听着两个人对话,终于在这儿时候无语至极吐槽道:“什么爱不爱神的,这天底下愿意陪知顷装神弄鬼的人居然还有第二个。” 知顷笑着拍了拍自家母亲的肩膀:“人家都不相信有爱神,你真的在人间有信徒吗?” 爱神:“……” 她一击打在知顷头上,后者抱头惨叫起来,她这才走上前看向庚长厦。 “你先拒绝飞升,又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连杀几十人,现在已经不足以回到上天庭了。” 庚长厦点头,神色谦卑恭敬:“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儿,我心愿已了,上天庭也好,各家仙门也好,怎么处置我都心甘情愿。” “别别别,倒也不至于这么惨淡。”女人挥了挥手,从空气中摸出一卷文书读了起来。 “将军庚长厦,品行高尚,做事做人踏实认真,不推诿不抱怨,坚信爱人和君主,战场英勇冲锋,重情重义。身死后虽有错误,却仍正确。” “特下此令,飞升机遇换回其肉身,并纵予姻缘两全!” 她读的时候顿挫全是混乱的,语气是随意轻巧的,看得出来完全是在敷衍了事。 敷衍的读完了,又敷衍的把卷轴卷卷卷,重新收回口袋,这才问道:“你愿意吗?永远失去飞升的资格,但是还你完整的□□,凡人的身份,并赐予你们两个永世姻缘。”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齐声道:“我愿意。” “很好,”女人点头,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个算盘开始噼里啪啦的敲了起来,“……不对,你的功德还没能和不公完全抵消,这样,你再杀一个人凑数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哑然。 时为年手又按在剑柄上,满脸黑线:“你究竟是什么人?在说什么胡话?” 万剑宗再怎么穷,也是名门正派,怎么会有人在他们宗门面前扬言杀人姓名。 女人轻轻“啧”了一声,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纤细的手臂用力的压在知顷肩头,摇着头道:“知顷,你说叫你老爹办一个通行证明怎么样?以后神官下凡就在身上带一个证明身份。” 知顷感受着肩头蛮横的力道,咬牙道:“……我觉合理。” 不然自己也不会在一开始掉下来的时候,甚至直到现在还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时为年又被冷落,正欲发作,却见女人指尖微动,凭空撕碎空间,顺着这个空洞拽出来一个人。 “这个怎么样?我感觉这个人挺该死的。”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人一遭,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询问庚长厦道。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燕的皇帝! 后者臃肿的身体扭动,嘴巴上还在骂骂咧咧:“何人胆敢扯朕的衣服……大胆!简直是倒反天罡,连命都不要了!朕要诛你九族!” 爱神见状轻轻“哎呀”一声,松手把他整个人丢在了地上,夸张的抬起双手:“这个人身上味道还怪臭的,别玷污了我牵姻缘的手。” 第49章 狗皇帝在地上这么一摔,终于从骂骂咧咧中回过神来,发现现在在荒郊野岭。 再抬头,就见仇视着他的长乐。 “你个贱人,居然跑到这儿了,你知道朕找你多久吗?”他笑了,“现在倒是好了,自己送上门来了,来人,抓起来!” 长乐轻轻哼了一声,从庚长厦手里抢过那把血迹斑斑的长刀,一把插在潮湿的土地里,顺着指尖一路向上,能看见她一侧轻轻牵起的唇角:“你最好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儿是哪儿,你的侍卫又在哪儿。” 长刀插进土地里发出“嗤”一声,还有些泥泞的泥水飞溅,不像是松土,像是插进人的身体里。 狗皇帝终于回过神,视线落在长乐身边,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嘴唇抖擞半晌,“庚、庚、庚”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双腿发软,两臂拽着身子往后退,想要远离庚长厦,却在踉跄后退的时候,后背撞到了别的物件。 扭头一眼,是一双鞋。 而顺着双腿向上,蓝衫长袍,是边亦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像是瞬间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双手抱住边亦的腿,顺着往上爬:“砚云!砚云!边仙尊!这是恶鬼,你得救我!!” 这种时候,连朕的称呼也忘记了。 知顷盯着那双落在边亦腿上的手,又看见边亦略带嫌弃的神色,想都没想,一把上去拽住狗皇帝的后领子,一脚把他踹在地上。 “滚。” 狗皇帝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了好一会儿,捂着脸看过来,还不忘叫骂:“你算什么东西,胆敢踹朕!” 知顷只有听他说一句话的耐心,偏偏他还只会无脑骂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手起剑落,长剑直直插在他双腿中间的地面。 “可以闭嘴了吗?”他眯了眯眼。 狗皇帝看着距离自己胯间不过半寸的锋利长剑,硬生生把嘴边准备喷出来的粪尽数咽了回去。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这样的人渣就应该被断了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削成人彘!” 知顷抱着肩膀,踩着剑柄把那柄剑又往泥土更深处踩了踩,“现在叫你去死你就老老实实去死啊,挣扎什么,我师尊是你想碰就能碰的吗?” 爱神在边上听见了哈哈大笑,她随意拨着手上的算盘,叮当声不嘈杂,却像是杀人夺命之前的前奏。 她道:“小知顷你现在手段还挺狠的,有几分我当年的风范。” 知顷听见这话转过头来:“那还是差了不少。” 爱神玩够了算盘,哗啦把算盘整个收起来,重新上前几步走到狗皇帝面前,长腿一伸,直直踩在他的脚背上,笑的和颜悦色。 “他说得对,我今天叫你死,就不能拖到明天。所以不要垂死挣扎,乖乖等死就好,这样你也开心,我也开心,大家都开心,其乐融融岂不乐哉?” 狗皇帝:“……” 谁踏马会开心啊! 但是这话在胸怀中翻涌了好几遭,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长剑,也不敢再说出来了。 爱神扭头看向庚长厦和长乐:“我们现在很贴心的提供了帮杀服务,你们两个要是下不去手,可以找我帮忙动手。” 这样把一条人命生死轻飘飘挂在嘴边衡量的语气,简直把在场的人们吓到了,庚长厦更是第一个问:“是一定要杀一个人吗?” “从功德簿子上看,是这样的。” 知顷盯着狗皇帝因为脚被踩而沁出冷汗的额头,心道这简直是太适合的人了,太适合去死的人。 庚长厦还想说话,就听长乐问道:“我可以替他杀吗?” 此言一出,爱神一直无趣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她眉眼弯弯的问到:“为什么你要帮忙?理论上是不行的,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长乐道:“我是这个人的女儿,我恨透了这个人,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讲,我有杀他的理由。而我又是庚长厦的爱人,他不会介意和我连坐。” “真的吗,庚长厦。”爱神问道。 庚长厦神色带着不解,但是依旧点头:“真的。” 爱神这下心情大好,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大刀塞进长乐掌心。 “好孩子,辛苦了,”她拍了拍长乐的肩膀,“大胆动手吧,这是命数因果应该有的结果。” 那边狗皇帝眼见几人就这样轻飘飘决定了自己的生死,自然是慌得不行,即便内心恐惧万分,脚掌已经快要粉碎,却依旧挣扎着往后爬去。 下一瞬,他的身体以一种非人的角度翻转过来,整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地面上,肚子脖颈全都坦然的暴露在空中,像是案板上待宰的鱼。 他细缝狭小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神色是惊恐,但是在入眼拿着长刀,神色坚定的长乐时,那种惊恐又变成了哀求。 知顷在前不久就回到了边亦身边,现在正听见边亦的声音:“没有灵气波动控制住他,是神力吗?” 知顷点头:“是。” “别是不是了,”时为年已经吓傻眼了,他问道,“你们觉得那小姑娘能下手杀了狗皇帝吗?虽然她确实满怀恨意,但是第一那是他的父亲,第二她这只手从来没沾过血。” “当然。”师徒二人异口同声。 第43章 边亦视线轻轻看向知顷,知顷开口道:“如果是你遭遇这样的事儿,你会杀了他吗?” 时为年:“当然,但是那长刀比她还要高。” “那就对了,”知顷道,“她瘦小的身躯里装的是和你,或者任何相同遭遇的人一样的澎湃恨意,她会亲手杀了他的。” 话音才落,那边就传来一阵锐器插入躯体的声音,空气安静了半秒,随即传来尖锐凄厉的嘶吼声。 刚刚还不相信的时为年现在闭了嘴。 “你太吵了。”长乐面上是不耐烦,抬手又是一刀砍在喉咙。 这下来的力气大了点,那颗肥肉肿胀的头颅竟然□□脆利落的从身体上滚下来,红色的血液夸张的从截断面喷涌出来,溅了长乐一身。 长乐抬起袖子抹了抹脸:“晦气。” 那头颅一路滚动来到爱神脚下,后者啧啧着一把抓起了头发,半晌那颗头颅褪去皮肉,骨头融化,变成了一颗算盘珠子。 她把那珠子揉进算盘,啪啪算了几下,抬头道:“恭喜二位,功德已经成功抵消了。” 她指尖微动,地上的尸体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庚长厦的鲜活□□。 捏到脸的时候,她十分贴心的问道:“脸上的那块胎记,你们两个人要保留吗?” 庚长厦摇头,但是长乐却点头。 她道:“请让我见到完完整整,最开始的庚长厦吧。” 爱神点头,真的给了她她最熟悉的,最爱的庚长厦。 两个人相拥而泣,爱神也在姻缘簿子上又添一笔,她收起红线,转头看向知顷。 知顷嘿嘿一笑,准备和许久未见的母亲套套近乎:“好久不见了。” “才半天,叫什么。”爱神只是敷衍的随口道,视线却落在知顷旁边的边亦身上。 边亦微微颔首:“爱神。” 时为年惊,拽边亦的袖子:“你还真信她是什么爱神?这世界上哪儿还有神啊,就算是有,咱们也怎么见得到!刚刚是些邪门功法罢了!” 女人脸眼神都没分给时为年一个,她盯着边亦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知顷,这才问边亦:“你是南药门常衡的儿子?” 边亦听见南药门眉头一跳:“常衡?” 爱神见边亦的态度轻轻“哎呀”了一声,道:“看来是我说多了。” 边亦却追问道:“不,麻烦您说得再清楚一点……这对我很重要。” 爱神炸了眨眼睛,摇头道:“那不行,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你要听吗?” “请您说。” “你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女人抬了抬下巴,视线轻轻扫过知顷,“以后你会面对很多棘手的,困扰你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的关键就是实力的强弱与否。” 这话太熟悉了,边亦听见“弱”就会条件反射的想起那个被母亲打在地上的日子,不由得面色难看了些。 “放轻松,你命格很好,是飞升命,所有问题都会迎难而解的。”女人笑着对边亦道。 临走时还不忘叫住知顷:“你什么时候回上天庭?” 知顷沉默了会儿:“亲爱的母亲大人,有没有可能,我是被你的爱人亲脚从上天庭踹下来的呢?” 女人闻言顿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的凭空离去了,只剩下知顷一个人留在原地。 知顷:“……” 那边时为年还在嘟嘟囔囔,庚长厦和长乐走过来问要不去京城看看。 知顷笑道:“现在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回去干什么?喝粥吗?” 长乐不语,只是从庚长厦腰间摸出块虎符,“狗皇帝以为虎符已经在战场上消失了,而现在我是手握虎符的公主,当朝并没有合适年龄的皇子,这皇位除了我,我竟然想不到任何一种传承方式了。” 第50章 时为年也笑了起来,他拽着边亦的袖口:“师弟,要不要在京城多呆两天看看新皇?” 边亦看向知顷:“你觉得呢?” 知顷道:“我比起新皇,有更在意的东西。” “是什么?” 众人跟在知顷身后,却见兜兜转转回到了花满楼,只不过再次敲开门的时候,这里已经空空如也。 知顷看见落在桌角的信,下面写着留给长乐。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落款:长缨。 知顷想起梦里扶着长乐上花轿的长缨,还有在后面忙碌着的熟悉姑娘们,只是觉得都很好,大家都有更好的生活了,很好。 新皇登基很快就办好了,正如长乐所说,当朝除了她,已经没有再合适的人选了。 皇位的变化并没有影响百姓们的生活,很快京城里就又和寻常没差别。 时为年白鹤峰有事儿,看完新皇登基就匆匆回万剑宗了。 知顷和边亦则在这边十分奢侈的拿着长乐的银子,吃遍了京城的饭馆酒楼。在茶馆还看见了那天的报童,她正在和茶馆老板学习泡茶,生活显然比当时战乱街头卖报来的好。 这次是她出钱请了师徒二人听说书。 庚长厦和长乐的故事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新皇上任,他们这些谋生的人也不敢把话说到皇帝头上,话题只得变成别的地方。 这次来到了修真界。 “列位!今儿这出戏文可透着蹊跷!且说那万剑宗山门前—— ” 知顷本来还在百无聊赖的啃蝴蝶酥,听见万剑宗三个字连忙竖起耳朵来,从一边摸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就见赵说书把扇子在脸边扇了扇:“但见黑云压山山欲摧,紫电劈空空裂帛!轰隆一声乾坤动,千钧玄石破九霄!” “您猜怎的?正正砸在山门牌匾下,震得七十二峰齐齐晃!” 知顷“噗——”的把刚喝到嘴里的茶尽数喷了个干净。 但是没人在意他,因为在不远处的边亦也被这句话激得咳了起来。 先不说知顷那时候从天上掉下来是不是什么“玄石”,就光说万剑宗有七十二峰就已经够好笑的了。 知顷心中揶揄着,万剑宗已经穷的揭不开锅,满打满算加上杂物峰,也才不到十座峰,在民间竟然能传成七十二峰,实在是…… “实在是荒谬。”那边边亦无语至极,甚至咳着咳着笑了。 赵说书没听见这边,他压低声音继续道:“各路人马如过江之鲫,御剑的御剑,驾云的驾云,都道是天降异宝现世——” “却见那碎石簌簌落,烟尘滚滚开,里头竟爬出个灰头土脸的少年郎!” 知顷这次是真绷不住了,他不由得问道:“师尊,我那时候真的是灰头土脸吗?”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要潇洒帅气的从石堆里走出去的。 虽然后来是摔得很惨吧。 边亦看了他一眼,补充了个事实:“我见你的时候,你还趴在地上。” 知顷:“………………哦。” “众修士掐诀的手势还悬在半空呢,倒叫这光景惊道‘就这……’”赵说书把扇子收起来,点了点空气。 此言一出,周围看客皆是笑了起来。 知顷只觉得那扇子点在自己脸上,他面色难免带了点难看,此情此景很难不回想起那天掉在万剑宗门口。 摔得很惨,周围人笑得声音很大,就像今天听故事的人一样。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被边亦捡回去了。 “列位且慢笑!”赵说书拿扇子敲了敲桌面,周围这才安静下来,“蹊跷处岂在顽石?真正惊破天的,是那冷面阎罗边亦真人——” 知顷忍不住瞥了边亦一眼,阎罗吗,倒是也算不上。 他摸起茶杯想着,非要说的话,反而是像一个很正直诚恳,带着点孩子气,天赋异禀的人罢了。 那边声音突然扬了起来:“这位千年来拒了八百门派联姻,冻僵过九洲美人的铁树老祖,竟弯腰扶起了石堆里的小乞儿!” 知顷又一次把茶水喷出来了。 槽点太多了。 一方面夸大其词太可怕了,一方面自己怎么就又变成乞丐了。 他抬头去看边亦,后者神色如常,见知顷看过来,竟然还欣慰道:“这次的本子没太离谱。” “……还有更离谱的?” “当然,”报童闻言点点头,“边仙尊的传闻格外的多,我也听说过些。什么本可以得道升天,却因为记挂百姓而放弃,什么一直独身,其实是少年时期的道侣惨死,又什么其实他心中一直爱慕他的师尊……” 知顷抬手:“可以了,我知道了,是很离谱。” 报童闭了嘴。 那边吊足了胃口,赵说书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说,这次知顷学聪明了,不敢在吃东西或者喝茶了。 “更绝的是这痴儿!‘本座乃苍天化身!’。整日里粘着边亦真人不撒手,逢人便嚷‘盯着呢盯着呢!休想勾走我家道侣!’” 边亦闻言看过来。 知顷:“…………” 他默默抬手捂住脸。 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莫要勾走我家道侣”简直是离谱至极……虽然他现在有时会在心中这样暗暗想想,但是天地良心,自己在万剑宗的时候是真的纯洁无瑕,一心向正道,完全没有对边亦的不轨心思。 边亦的视线一动不动,知顷终于默默从指缝里挤出半只眼睛,弱弱道:“请苍天辨忠奸……” 边亦道:“你就是苍天。” 知顷:“……” 赵说书还在台上唾沫横飞,桌子被敲得邦邦响:“边亦真人那千年玄冰似的冷心肠,偏叫个傻儿捂成了暖手炉!正是:顽石砸开铁树花,天道原来是个痴!” 边亦闷闷笑了两声,转头问道:“在想什么?” 第44章 “我万分理解那天长乐拍案而起了。” 边亦宽慰道:“这些话本多半是传闻,不必当真。” 故事讲完了,但是糕点还没吃完,知顷和边亦默不作声吃喝,直到报童叫着自己的午休结束了,要回去学茶。 这次又剩下师徒二人。 边亦道:“按照地图,已经把所有的餐馆都吃遍了吧。” 知顷点点头。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从万剑宗御剑飞行来京城算得上是便捷,想吃随时都可以过来,又是留下来看新皇,又是吃馆子,又是来听书,归根结底是因为边亦那句话—— “不要在这里说……结束了回万剑宗,你再说。” 两个人默默拖着回万剑宗的时间罢了。 知顷答道:“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其实是有点害怕的,知顷想着,要是当时直接了当的把这件事儿聊开,他或许还会攒着一口气畅快利落的说出口。 但是现在两个人又界限不分明的相处了这么写天,通吃同住,现在他竟然有点后悔那天的一时冲动了。 他虽然说并不在意边亦喜欢自己与否,但是边亦这段时间的表现如常,他又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知顷也会在夜晚偷偷想,他本人是那种不喜欢一个人就会果断说出口的人,可是这样的标准不能落在边亦身上,尤其是本来就面临这样问题困扰的边亦身上。 他踩着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在这点困扰之前还有新的困扰,师徒二人才刚落地,就被顾长茗和严赋拽住,两个人双眼放光盯着知顷。 “……你是知顷?” “真的假的,师叔还真没说错啊,只是离开万剑宗几个月竟然就长这么高了!!” 严赋拽着知顷的袖子,神色很惊讶:“竟然已经金丹——天哪师尊,你到底在后面偷偷教他什么了!!!我也要学!” 边亦那边情况更严重些,被一些三轻峰的弟子缠着叫着师尊,竟然抽不出时间来回答这边的问题。 严赋没得到回答,只好重新砖头看向知顷,盯了半晌,终于问出了一只想问的问题:“师叔说你或许可能大概差不多真的是苍天……他是怎么发现的?” 顾长茗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时师叔是最不信神佛的人,我们被骗很合理,但是他现在也能相信,这很值得探究。” 知顷笑着拍了拍顾长茗的肩膀:“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我真的是。” 顾长茗拍掉知顷的手,“没和你开玩笑。” 知顷不厌其烦的把手按上去,这次指节用力严丝合缝的扣在了顾长茗肩头,任由后者拨弄也摘不下。 “我从来也没和你们开玩笑。” 严赋见知顷神色严肃,而顾长茗油盐不进,“哎呀”着打断两个人的纠缠,她说:“这个不重要,有重要的事儿。” “在你们走之后,江惑应他回弘墨渊啦!” 知顷闻言一怔,松开落在顾长茗肩头的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第51章 “他的的确确是人魔混血,而且是前任魔尊的小儿子,司马淳的弟弟!”严赋说道这里的时候咬重了“弟弟”两个字,手脚并用,看得出真的很惊讶。 “江惑应他!是上一任魔尊的私生子!” 顾长茗点点头:“司马淳好几次来这边想要接他回去,但是他一直坚持要等到师尊回来,说有问题要问他。” 严赋闻言翻了个畅快的白眼:“他想问什么人尽皆知,只是被师尊捡回来几个月竟然就想要和师尊成为道侣,简直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知顷:“……” 虽然众人的职责对象是江惑应,但是他好像中了一剑。 严赋道:“而且更不要提他这人实力很差,年纪又小,师尊那种样样精通的大能贪图什么才会和他在一起,完全不对等!” 知顷:“……” 严赋:“最最最重要的,他是个男人啊,虽然修真界对这个讲究少一些,但是怎么也要是某家仙门天才女侠之类的才能和师尊成双对吧,师尊又没说过他是断袖。” 知顷:“……” 对哦。 就在他被严赋这些话扎得千疮百孔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人类似乎很讲究性别方面的问题。 男人要和女人在一起,不像上天庭那样自由,牛鬼蛇神随机排布。 边亦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男人! 知顷被这个结论打得五雷轰顶,转念又觉得也没什么,他也不是不能化成女相。 而且他在是男是女之前,先是龙。 ……虽然按理来讲,边亦理应喜欢人类大于神兽。 他这边思绪万千,那边三轻峰脚下弟子正蹬蹬跑上登顶来。 顾长茗喝道:“万剑宗禁止疾行!” 就听那弟子道:“师兄!那混血魔头又来了!扬言今天不见到边仙尊就不罢休!” 顾长茗咬牙骂道:“他倒是说得威风,我们万剑宗三轻峰还成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这些天没要他狗命是看在师尊的份上,现在竟然还敢来狗叫!” “长茗,别急。”边亦转头对上来通报的外门弟子道,“和他讲,我一会儿就下去。” 三轻峰众弟子跟着边亦一并下山,才走到半山腰就遥遥看见那个在寒风中矗立的单薄身影。 少年还穿着万剑宗的校服,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师尊!弟子等你好久。” 边亦问:“听说你有问题想问我。” 江惑应笑道:“您应该知道弟子想要问的是什么吧,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山腰风大,他的声音被风带走了一部分,不得不扬起声音来。 他说着,闷闷的咳了两声,似乎并没有等待边亦对这句话的回复,继续道:“既然您来了,那弟子今天是必然要说出口了。” “从您救回弟子性命那一天起,弟子的心就已经无条件的偏向您了!或许弟子那些时日表现的方式不对,或许为您带来了困扰,但是弟子我的心是不变的。” 他越说越激昂,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甚至上前几步,眼神中是无法掩饰的狂热,边亦面色不变,但是脚下不受控制的连连退了几步,直到脊背挨上知顷的胸膛。 知顷自然察觉到边亦的情绪,他的手搭在边亦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就像他挥不出最后一剑时边亦常常做的那样。 山脚的江惑应见状竟然红了眼睛,他问道:“师尊,您身后的是谁?是知顷,那个您默不作声选定的亲传弟子吗?您其实更喜欢他对吗?” “他会什么,吹牛,逃课,吃饭,我也都会,我也能做!” 他说着说着,就把“弟子”的自称丢掉了。 江惑应一步步往山上走,声音也越发急躁起来,“师尊,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留在万剑宗当您的弟子,也可以回弘墨渊酒池肉林,或者您希望竹林隐居……都可以的,弟子都可以的!” 边亦终于插进了话,他的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很坚定:“抱歉,本尊对你并无爱慕之情。” 对面咬着“本尊”两个字来回咀嚼了好几次,就在这两个字快被咬烂的时候,江惑应终于笑出声来了。 “师尊,好一个‘本尊’,即便是在面对司马淳的时候,您也会用‘你我’二字,而不是‘本尊。’” “好,本尊,本尊。”他又重复了几遍这两个字,面目逐渐从悲苦变成了癫狂,他仰天长笑,像是要把接下来半辈子的笑尽数提前透支。 知顷见状几乎移不开眼睛,这世间倒真的有人的爱恨浓烈成这种样子,倒是叫人怀疑起自己的情感来了。 只是知顷看着,总觉得江惑应不像是在征求边亦的意愿,反而只是在求他自己心想事成罢了。 凌风可不会允许他在万剑宗脚底下猖狂,听见边亦给出了肯定的否定,下一瞬就从天而降,长衫随着狂风猎猎起舞。 突如其来的一剑清晰干脆的插在江惑应胸口,见知顷吃惊的神色,女人站起身子拔出长剑,一脚踹上那伤口,“他是混血,死不了,我只是叫他闭嘴罢了。” 江惑应连连后退,咳了口血出来,他盯着边亦看了好一会儿,眼底的颜色越发变得清浅起来,到最后呈现出一种鲜明的红色。 凌风拔剑剑,正准备在他彻底魔化之间将他打出万剑宗,天边却突然卷起红色云霞,在云霞中,一只手探出,揽着江惑应的腰匆匆离开了。 “司马淳!”凌风长剑过去的时候,那团红霞已经重新消散在空中了。 万剑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但是没人开口。 凌风却看起来身经百战的样子,不知道这样的事儿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次。 她打发走了众人,最后对知顷和边亦道:“没事儿,小问题,万剑宗以前还有过更严重的情况。” 知顷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江惑应的话,除了他的话还在心中回响,更多的却有一种陡然而生的感觉。 他似乎搞错了些什么,而且是从始至终,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无论怎么去想,却也摸不到热任何清晰的脉络,只好暂时作罢。 白菖回来的晚了些,已经错过自己亲传的这场闹剧,他盯着房间里已经长得比他还高半个头的知顷,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这,这是、这是,” 第45章 边亦善解人意:“知顷。” “不可能!!!!!”白菖发出了绝望的悲鸣,他上前两步拽着知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要不是不允许,他说不定会把知顷切开看看里面。 但是越看他越心寒。 不管他多么的不相信,那张脸却都能找出从前的影子,更不要提那一张嘴就十分臭屁的味儿。 “师叔在惊讶什么。” 白菖道:“即便是金丹,也不能一下子捏出这样完整的肉身……是边砚云帮你捏的?” 知顷闻言轻轻看了边亦一眼,后者正巧也看向他,两个人四目相对,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有何难,哪儿还麻烦着我师尊,师叔莫不是要学?” 语气是十分的欢快。 白菖:“是怎么?” “很简单,”知顷借着身高优势轻轻拍了拍白菖的肩膀,“当然是因为本苍天一直以来就长这个样子。” 白菖:“………………” 他一把扫下知顷落在他肩头的手,一如鲠在喉道:“我承认你是知顷本人了。” 知顷哈哈大笑起来。 白菖懒得和师徒二人在这儿聊有的没的,转身回清远峰了,这段时间江惑应此事闹得清远峰上上下下一片混乱,他现下回来,自然是要去收拾烂摊子的。 他这一走,竹舍里又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师徒二人面面相觑。知顷刚刚的嚣张也好,笑意也好,在这样的空间里尽数瓦解。 时间还是无法阻挡的来到了交心的时刻,那些因为酒醉也好,匆忙也罢产生的脱口而出,也要在这个时候说个清楚了。 空气像是一碗桂花冻,粘稠到让人无法动作,甚至无法思考,但是同时又带着桂花冻的香甜,令人头晕目眩起来。 边亦率先看过来,知顷和他视线交错,飞快的垂下眼帘,视线左飘右飘,摇晃着坠落,最后落在脚尖。 ……为什么要下意识低头? 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瞬,知顷就把这个行为的合理性尽数抹掉——他喜欢边亦又不是什么丢脸或者羞耻的事情。 于是只过了两息,他又抬起头来。 这次的神色很坚定了。 边亦一直看着他,见状不由得疑惑道:“刚刚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目光灼灼。” 空气黏腻的窒息,似乎想要尽数扳住知顷的上下双唇,但是他的意志干脆的扯掉了阻碍,他答非所问,一张嘴就是: “边亦,我喜欢你。” 很奏效。 此言一出,边亦脸上的镇定神色瞬间破裂,那点裂痕顺着唇角一并蔓延,最后似乎“咔”一声,连着神色带着语气一并摔在地上。 第52章 “但是您不用选择,我没有想你答应我,”知顷郑重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把所有师尊弟子尽数摒弃,“这些都是我单方面的,不说出来我会很痛苦。” 喜欢两个字一说出口,剩下的话就变得流畅起来:“那天我说的不是胡话,我是真的喜欢您。” 边亦没说出话,似乎是有点呆滞,知顷也就借着这点发呆,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这样安静的空气……好像反而不如他再多说些来的轻快。 “但是!我要向您道歉,那天梦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主观意愿,当时没征取您的意见,是我错了。” 知顷把两只手掌还有脑袋全都凑过去:“知顷知错,是打是骂,知顷都尽数收下了。” 他这样的时候头往前探,离边亦更近些,能听见边亦清浅的呼吸声。 他在等待审判。 半晌,他听见头顶传来边亦轻轻叹气声:“……你啊。” 随即,一只手按在了他头顶。 那手用了点力气,把知顷推开了。 头被推开,似乎连心脏也一并被推开,知顷连呼吸都不会了,悄悄抬头,凭空生出了些莫名的心虚。 就见边亦面色不好看,唇角抿得紧紧的,只是好像……并没有想要责罚的意味? 知顷鬼鬼祟祟盯着他好一会儿,边亦终于道:“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们认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我的想法。” 被拒绝了。 知顷却在这个时候莫名奇妙的发觉,他刚刚一直都没有在呼吸,胸口和大脑都因为憋气而麻痹起来。 他非常快速的抽了口气,听起来像是抽泣,只是没有眼泪。 他道:“如果我是司马淳呢?” 边亦看向他的眼睛,没有在里面看见泪水,稍稍松了口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现在说喜欢您的是司马淳呢?您会怎么说?” “我会拒绝他。” “要是那天那个胃口很好的鬼王呢?” “会直接把他打出我的竹舍。” “那要是粉色风骚男呢?” “黎雎吗,我会叫他快滚。” “那要是……” 问了这么多,边亦再迟钝也知道知顷是什么意思了,只是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家小徒弟把话尽数套走了,不由得面色染了点局促。 眼见知顷还要说话,边亦额角不受控制轻轻抽动了两下,只想要快点叫他住嘴。 一时间连禁言咒也忘接了,只是抬手捂住知顷的嘴:“好了,别再问了,是谁来了我都会拒绝的。” 边亦的掌心按在知顷的唇瓣,指尖则并拢落在知顷侧脸,掌心能感觉到后者嘴唇的翕动,而手背感受到知顷打出来的鼻息。 他非常明显的战栗了一下,看了看手,在让知顷说话还是他说话中,飞快选择了后者。 他硬着头皮:“你和他们不一样。” 知顷本打算老老实实被边亦的手“封印”,却在听见这几个字的时候尽数推翻了刚刚的决定,他伸手握住边亦捂住他嘴巴的手。 边亦吓了一跳,想要抽开手,却被知顷抓得紧紧的。 知顷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常日说话语速飞快,现下只能一字一句道:“师尊,您的意思是……您不讨厌我对吗?” 边亦的手被他握在手里把玩着,每每用了点力气想要抽出,又都被知顷拽住,直到冰凉的指尖都被揉的发热,边亦才点头道,声音似乎转着圈打颤:“是。” 知顷收紧了手指,把边亦动想要抽出去的手彻彻底底攥在掌心:“那师尊,我可以喜欢你吗?我单方面喜欢你。” 边亦被这样的话裹挟着,又对上知顷那双毫无虚假,万分诚恳的表情,只感觉心脏像是被知顷握在手里的那只手一样。 他选择移开视线,只是视线对周围墙壁迟迟无法对焦:“……但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呢?只是单方面的喜欢,对结果遥遥无期的喜欢,你还愿意坚持下去吗?” 知顷不愿意边亦移开视线,歪着头凑到边亦面前,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边亦:“……” 他又把头转向右边。 知顷也把身子朝那边倾斜。 边亦把头转回左边。 知顷也。 边亦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妥协的主动看向知顷:“你说吧。” 知顷这下满意了,点头回答刚刚的问题:“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师尊您,您不需要回应。只是每天早上起来看见您,知道我喜欢您,我就觉得幸福的不得了,开心的不得了。” 他说着,拎起那只一直握着的边亦的手,慢慢将他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了两下,咧嘴笑了: “就比如现在,我能看着您,我就觉得好开心。” 边亦被那种冰凉柔软的触感惊得轻轻“啊”了一声。 他的耳朵尖似乎瞬间染上了些色彩,连带着脑子也混沌起来,好半晌他才问道:“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我之前似乎说过,我总觉得喜欢是不讲逻辑,不分因果的。”知顷说到这里低低的笑了,胸口连带着指尖都轻轻颤动起来。 这种颤意顺着指尖传到指尖,直到边亦的心头似乎也因为轻颤微微发痒起来,知顷才说话:“我还坚持那时候的想法,只要您还存在——想到这件事儿,弟子我就开心。” 边亦说不出话了。 他觉得这房间里的空气像是某种粘稠的麦芽糖,那种小时候他路过小摊总是想买,但是爹娘总是不答应的那种麦芽糖。 能吃到糖自然是好的,但是不能是以填充整个房间的形式。 太粘稠。 太甜蜜。 太幸福。 知顷没察觉到边亦诡异的神色,而是笑着轻轻道:“您不用担心,不用紧张,不用做任何事儿,您甚至不用知道我喜欢您。” “那怎么行,”边亦回绝说的果断,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不好意思起来,半晌才慢慢吞吞找补道,“先不说我忘不掉,这种感情浓烈诚挚,理应不该被忽略的。” 知顷盯着边亦变来变去的神色,听着边亦诚恳却又慌乱的声音,忍不住笑了又笑,脸颊上的肉因为频繁咧嘴而变得有些紧绷。 看啊,多可爱的人,多诚恳的人,多生动的人。 是他把边亦想的太好了吗?还是边亦是什么毒药,带有依赖性的那种,以至于他即便被拒绝了,也依旧这样爱边亦。 他轻轻侧过脸,把唇角印在边亦的掌心:“师尊,我真的很喜欢您。” 第46章 三轻峰的生活与几月前并无区别,知顷还是白天与其他三轻峰弟子一并学习,晚上回去接受边亦的指导。 非要说不一样的话,或许是他这次回到课堂上不会再被人嘲笑,或许是边亦给知顷这个唯一的亲传在竹舍旁边填了个新的住处。 知顷那天没得到是否的答案,但是他从一开始也没期待能得到。边亦是被父母爱情伤到的人,他不相信爱情,知顷在这样的节骨眼给他添乱,边亦没讨厌他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且即便是被拒绝,知顷也觉得开心不得了,快活不得了,幸福不得了。 毕竟在知顷第一次发现心情的时候,就只是在期望长久的师徒关系。 现在看来要比那时候预想的好得多,毕竟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尽数被边亦知晓。 两人相处似乎和之前无异,还是吃饭睡觉修炼,只是这次在练习剑招的时候,知顷不再避讳了。 无论是后背贴着边亦的胸膛,还是握剑手掌被温润指尖环住,亦或是鼻尖传来依稀的莲花香气,都叫知顷感到幸福和安心。 他看过无数话本,听老妈讲过无数爱情故事,但是那时候都不能切实的体会到爱的魔力,他常常觉得那些东西虚无缥缈,是最不可靠,最不讲道理的。 但是他现在偏又紧抓这种感觉不放。 那种似乎箭在弦上的紧张刺激,似乎是躺在晒过的温暖被子里的轻松惬意,又似乎是吃到好吃的东西之后的满足幸福,竟然可以通过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同时获得。 患得患失也好,死心塌地也好,思绪被边亦占领大半,全都是这样令人上瘾。 “这里,打出去的要直,快,果断。” 边亦的谆谆教诲还在耳边,知顷却思绪万千,回过神突然道:“师尊。” 边亦视线还落在剑锋挥出去的弧度,闻言轻轻“嗯?”了声,表示听见。 知顷道:“我喜欢你。” 边亦这些日子没少被知顷缠着说喜欢,后者的情感炽烈像是八月正午的太阳,刺眼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地步。 边亦握着长剑转了个弯,挽出漂亮的剑花,最后轻轻打在知顷脸上:“练剑,这个时候说什么喜不喜欢的。” 知顷被打了嘿嘿一笑,剑打在脸上非但不疼,还随着动作带来边亦袖口的香气,他便也不反驳,反而乐乐呵呵的继续被边亦拽着打出剑招。 第53章 边亦对爱情的态度很暧昧,但是对知顷天赋上的夸奖却毫不吝啬,他不止一次由衷赞叹,很多时候把知顷这种嚣张善于嘚瑟的人都夸得脸上通红。 等一套剑招打完,知顷这才大汗淋漓小跑着抱剑凑到边亦面前,在后者还没来得及问有什么事儿的时候抢着开口:“边亦,我喜欢您——这是今天份的。” 这是从那天开始,边亦半推半就答应了“我可以追您吗”的结果。 他的小徒弟不知道哪儿来的热情,会每天都雷打不动的和他讲一句诚恳的喜欢。 边亦已经接受了知顷这样的行为,但是还是会不自在,只好扯开话题问道:“今天份的不是刚刚已经说完了?怎么现在还说。” 知顷道:“刚刚不够正式,不算。” 边亦闻言愣了下,随即点点头:“你倒是严谨。” “那当然。” 边亦:“要是上午出剑的时候也这么严谨就好了。” 知顷:“……” 他伸手拽着边亦的袖子,左右摇晃着,闭着眼睛作流泪状:“师尊……不要在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嘛……” 这边师徒二人才刚安静下来,那边一柄长剑泛着银光“唰”一声从两人面中堪堪擦过,在落地之前被边亦伸出两指夹住。 知顷看去,只见剑身泛着紫色光亮,剑尾还缀着流苏翡翠剑穗。 这是凌风的剑。 果然,下一瞬凌风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边砚云!你的烂桃花讨债来了!” 话音落,她足尖点地,从边亦手中夺过那柄传信用的长剑,流苏顺势打在了知顷身上,她睨过去:“你也跟你师尊看看去吧。” 边亦看了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凌风,又看了看神色怪异的知顷,没否认。 三人从三轻峰下去的时候,万剑宗脚底已经看不见所谓的“讨债的烂桃花”了,只是周围围着的峰主长老们还没来得及散去。 众人神色古怪的看向知顷,随即又同情的看向边亦。 知顷:“……” 他是回来之后突然脱胎换骨,被时为年亲口认证或许是苍天。是很奇怪,但是倒也没必要每次都这样看他吧。 掌门禾诵真人在人群中转过身来,他的视线落在边亦身上,道:“砚云,你跟我来。” 边亦点点头。 就听禾诵真人又道:“知顷,你也一起。” 知顷一路上都在狐疑,但是在走到苍岩峰大殿的时候,在看见座位上的女人时,一切困惑又都随风消逝了。 虽然变了面貌,但是神力的气息是不会变的,面前这个凌厉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分离不久的爱神,他的母亲。 禾诵真人关了门,这才开门见山道:“弘墨渊最近很不老实。” 边亦道:“是弟子……” “和你无关。” 走在最后面的白菖道:“是弟子教徒不善。” “和你也没关系。”禾诵真人摇头,“弘墨渊一直就不消停,并非是你们两个,或者谁个人的问题,大战本就一触即发,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轻轻喝了口茶:“弘墨渊那两位往小了说是个人作风情感问题,但是往大了说,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想要毁天灭地的借口呢?” 知顷听见“毁天灭地”的时候眉角忍不住一跳。 终于要来了吗,阻止毁灭苍天这件事儿…… 他明明是为了这件事儿下来的,但是似乎从一开始就完全偏移了最初目的,这段时间浸泡在三轻峰和睦安逸的氛围里,骤然听见这句话还觉得有些惊奇。 禾诵真人说话弯弯绕绕,但是边亦倒是非常擅长解读这点话里话外,他道:“所以我们要去弘墨渊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禾诵真人点点头:“咱们万剑宗也有段时间没有去弘墨渊慰问交流了。” 白菖闻言吐槽道:“不是这个原因吧,您或许心里想的是,只有我们两个才在这样的情况下有足够的理由过去,不是吗。” 一个是江惑应的前师尊,另一个则是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的,江惑应的爱慕对象。 知顷终于问道:“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禾诵真人这才把视线落在知顷身上,神色微变,抬手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女人:“你认识她吗?” 知顷:“当然认识啊。”这是我的亲妈。 禾诵真人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她说她是要去找江惑应的。” 知顷本身还有些猜测,或许是来找自己的,但是听见这话的时候又疑惑起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女人轻笑一声,抬手,一杆烟枪凭空架在手上,随着她的动作摇晃转了一圈,最后才朝知顷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道:“我要你带路。” 这着实是很迷人的画面,只是很遗憾,对象居然是知顷,他只是看了自家老妈这个新皮子两眼,就吐槽道:“……好拙劣的理由。” 边亦却道:“你和她同为天神,要你带路十分合理,并不拙劣。” “不,”知顷转头看向边亦,十分认真道,“她需要人带路这件事儿本身就很拙劣。” 三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禾诵真人左看看右看看,没去选择追究这些话题,倒是颇为好奇另一件事儿:“砚云,他当真是天神?” 终于!知顷心道,终于有人问这个问题了!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以一种奇怪的视线注目他,但是却并不说问题是什么,搞得知顷每天都浑身难受。 掌门师爷好样的,您要做万剑宗第一个敢于问是不是的剑修了! 白菖道:“是吧……” 禾诵真人摇头:“不,我是问砚云。” 提到这个话题,边亦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我早在第一天就同您讲过的,知顷他是苍天。” 此言不假,在知顷来到万剑宗那天下午的紧急会议上,边亦就是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了这句叫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话的。 只不过当时所有人都不相信,现在所有人有都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了。 禾诵真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似乎是终于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了,却又在最后摇摇头:“但是我还没亲眼见过……” “这有何难?”女人站起身,长臂一挥,那烟枪挽了个花,“铛”一声敲在知顷头顶,“这就让大家都看看。” 话音落,就见知顷头顶骤然出现一对金灿灿的龙角! 知顷:“?!” 他仓皇伸手去摸。 “这是什么?鹿角?龙角?”白菖吓了一跳,但是后退之后又忍不住把视线黏在那对金灿灿的龙角上。 知顷警惕着他的指尖,环顾四周后不假思索闪身躲到边亦身后去了:“是龙角。” 他说着,动用神力试图将那对龙角重新收进身体,却又在控制神气的时候受到阻碍——是另一股蛮横的神力禁锢住了他。 他很快找到了源头,颇为怨恨的看向自家母亲,后者正吐出一团烟雾,笑的灿烂。 禾诵真人没上前,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双眼黏在了知顷头顶,摸着胡子慢吞吞道:“……倒真和典籍上如出一致,是真的龙角。” 知顷心想,禾诵真人虽然老古董了些,但是却是个识货的。 正想着,就听大殿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第47章 几人看过去,却见那边大门被一群人压开,门外偷听的人没有控制好力度,整整齐齐的摔了一片,现在全都龇牙咧嘴的痛呼着。 知顷:“……万剑宗没有禁止听墙角吗?” 边亦轻轻扶额:“禁止了,这些人,连带着时为年和凌风,全都违禁,甚至还带着弟子一并违禁。” 时为年被人群压在最下面,闻言哀嚎道:“师尊冤枉啊!!我只是路过!!” 禾诵真人:“你路过为甚么在最下面?” 时为年还在鬼哭狼嚎:“弟子也不知道啊,天旋地转,就莫名其妙摔倒了!” 凌风正从地上拍起来,她拍了拍袖子,伸出一只手指直直点着时为年:“满嘴胡话!一开始还不是你非要拽着大家来的?” 此言一出,后面穿着各色校服的弟子即便神色各异,却都不约而同笑了,显然凌风说的才是事实。 情况复杂,但是落在知顷头顶身上的视线是一点都没有减少的,反而因为周围吵闹愈演愈烈而越来越如有实质。 凌风作为万剑宗最后收拾烂摊子的师姐,把视线强硬的从知顷头顶拿下来:“还不都起来,像什么样子!” 人群缓慢的“哦”了一声,但是动作没见大变化,反而是窃窃私语多了起来。 “……真的是龙角?” “真的是苍天?” “谁知道……前几个月不是没见吗,简直是脱胎换骨,凡人做得到吗?” “或许是邪门歪道?” “那你说说是什么道,不是鬼道也不是魔道,这天底下还有什么邪门歪道?” 第54章 “也是喔……” 眼见声音越来越大了,爱神突然敲着桌角笑起来了,她声音清亮张扬,一开口就能对应上一张张扬明媚的脸。 “小知顷,从天上下来半年,身边竟然没人知道你是苍天之子,还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有什么不相信的呢?”女人两步走到边亦面前,顺着他的肩头看向后面藏身的知顷。 知顷不动声色往边亦身后躲了躲。 边亦见状,稍稍错过肩膀,抬起手挡住了知顷,看向女人。 女人见边亦这样的举动不由得从鼻腔里涌出两句哼声,随即抬手,越过边亦肩头,指尖带着一点粉色点在了知顷额头。 “这样不就相信了吗。” 随着女人轻柔的声音传来,藏在知顷身后的那个人形逐渐变换着莫测的光亮,在所有人注视下变得越发高大起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在此刻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相当精彩,甚至有人的嘴巴能生吞两个鸡蛋下去。 边亦对上这些人的视线,又看见爱神眼中明显的调笑意味,也扭头去看身后。 不能看见知顷那张熟悉的脸。 只觉得光亮到了一种刺眼的地步。 随着一声巨响,苍岩峰的大殿房顶被撞出了一个偌大的窟窿,狂风卷着瓦片木屑噼里啪啦砸在每个人头顶。 周围瞬间叫喊声一片,痛呼惊叫不绝于耳,纷纷眯着眼抬手护着自己头顶。 边亦却在这个时间看去房顶的空洞,除了一片浓稠的蓝色之外,并没看见任何知顷的影子。 正想着,下一瞬却突然窥见一角金灿灿的光芒飞速从天空一角飞速略过。 边亦见状手起剑落,将那本身就摇摇欲坠的房顶整片削了去,这下所有人的视野终于不再局限于房顶楼顶漏洞一角了。 众人抬头,就见天边盘旋游动的不是晚霞,而是一条真真正正的,只在典籍中见到的龙。 金灿灿的神龙。 狂风过去了,此时苍岩峰的峰顶很安静,所有人无论是埋怨还是惊奇,万色心声皆被噎在喉咙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不去承认,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真正的神龙。 毕竟那条龙是那样的超越了任何一本典籍,任何一句传言,任何一种人们自然而然以为的幻想。 女人环视四周,非常满意每个人的表情,自得的点点头:“这下怎么样?你们还都不相信吗?” 没有人回应她,那些万剑宗弟子们都抬头,以一种近乎痴迷的状态看向天际线,半晌,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竟然逐渐有弟子朝着天边的方向跪了下去,神色虔诚,不知道在祈祷什么。 女人:“……” 她并不想让这些人去拜知顷的。 “爱神,”边亦的声音打断了她揶揄的心声,“知顷他是身体不舒服吗?” 边亦说的正是在天边状似狰狞飞来飞去的知顷。 “只是突然恢复神力,需要消耗一下罢了。”女人给边亦喂了一颗定心丸,这才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分明已经换了脸皮,连拨弄算盘的习惯都改变了,但是这个男人竟然毫无怀疑的认出了她。 “我也不知道。”边亦摇了摇头,诚恳道。 女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笑了,像是为了奖励他的诚实似的:“既然再见了,就是缘分,我再给你一句忠告。” 边亦还没答应,爱神已然开口:“你想找的东西,远或许在天边,近却在眼前,或许在现实中,或许在幻梦里。” 她说完,路过那些朝着天边跪拜的人,打算就此离开。 下一瞬,却被禾诵真人拽住。 老头显然才反应过来,视线盯着她:“老夫不管你是谁,但是这个房顶的问题,谁又来负责呢?” 万剑宗已经穷困潦倒到一定地步了,苍岩峰的大殿是整个万剑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殿,竟然也被这样闹一遭之后,连房顶都整个掉下去了。 爱神微微一笑:“当然是谁毁坏谁负责修啊。” 说罢,禾诵真人手下的手臂变成了一片云雾,消散在空中了。 —— 知顷回到万剑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一身饱和的神力消化了好久才勉强在体内周转起来。 前脚刚变成人样,脚踩在万剑宗脚底,后脚就被禾诵真人打手一挥,被拽去修房顶。 知顷:“……” 他看着破损整齐的房顶,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爷,我撞碎房顶的时候这么有意识吗?这些砖块木板碎裂这样平整……” “这部分不是你。”禾诵真人捋了捋胡子,视线落在刚刚搬了木材走上峰顶的身影,“而是他。” 知顷看去,之间一个蓝色的笔挺身形,长发一路向下直直垂到腰后,鼻尖还点着一点红色小痣,不是边亦又是谁呢? 知顷心下那点不满又瞬间化解了。 ……要是能和边亦一起的话,背锅也好。 就这样,知顷从一味地单打独斗变成了师徒双双修房顶。 虽然是干活,但是知顷倒是相当不专心,频频看向边亦那张平静的脸,后者被这样夸张的动作反复盯着看,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知顷偷看被抓包,为了缓解心虚,随口道:“为什么不是别人来修?” 边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就是想问这个问题,这次又垂下眼睛道:“因为是你我破坏的。” 知顷不满:“但是破坏的根本原因是那个女人!” 边亦:“她是天神,她跑了。” “……”知顷被自家母亲的逃避行为震惊,“还真是同天神不同命。” 边亦听见这句话,放下手上的木头看过来:“你神力也回复了,你为什么不跑?” 知顷道:“那能一样吗?我跑了这地方谁来修?” “我。” “那就更不行了!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修房顶呢……”知顷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 边亦见他这样,不由得轻轻笑了下,转过头去忙手上的活计,声音轻轻飘过来:“我还不至于弱到连房顶都修不好。” “我自然知道这对师尊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只是我单方面的不希望您一个人在这里修房顶罢了,”知顷蹲下身子把木板钉在另一块木板上,“您就权当我自以为是好了。” “你师尊我还是分得清好坏的,”边亦空出那只手落在知顷头顶揉了两下,“你的心意我尽数收到了,抱歉。” 这套动作在那天之后,也常常出现在两个人的互动中,并不算稀奇,但是知顷还是常常因为这个动作而怦然。 知顷感受着头顶的重量,手下一个不留神,锤子打在了自己指尖,“嗷”一声抱着指尖蹿起来,把边亦撞到了身侧的墙壁上。 边亦盯着身高马大的知顷抱着一个指头疼的狂魔乱舞,竟然一时间没想着站起身来,而是靠在摇摇欲坠的墙壁上笑了起来。 笑够了才捂着发酸的小腹捏住知顷那只红肿的指尖,灵气包裹着伤口,一点点抚平那块皮肤。 知顷疼得眼泪巴巴,见边亦脸上笑意还没消下去,不由得小发雷霆:“不许笑。” 边亦故意棒读:“哈哈。” 知顷:“……好过分,师尊。” 他说这话的时候边亦正看着他,见他委屈半天却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竟然真的把边亦逗得笑了起来。 边亦这下笑得很厉害,笑到小腹一抽一抽稳不住身形,他身子东倒西歪了半晌,最后一头磕在知顷的肩膀上,笑得全身都细碎打着颤。 “抱歉……”他这个时候还不忘道歉,只是气息随着声音一并打在知顷颈间,后者身形一顿,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第48章 弘墨渊之旅匆匆,动身前两个时辰,知顷和边亦还在给大殿刷漆,而两个时辰之后,师徒二人和白菖几一并踏上了去弘墨渊的路。 这次是拜访,走的是正规旅途,坐的是上等马车。 白菖盯着知顷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段时间知顷和边亦被压在工地,不光是他,整个万剑宗见过他的弟子也几乎没有,以至于那天真龙事件众人无法分辨是事实,还是所有人一并的一场幻梦。 作为师尊的边亦先开口了:“一直盯着知顷,你想问什么?” 白菖轻咳一声:“师弟啊,不要这么戒备心……我又不会抢走你的小徒弟。” 边亦睨了他一眼,言外之意“少废话”。 终究是师兄弟,白菖自然能读懂边亦的心情,轻轻笑了下,不再去看知顷,而是看向车窗之外移动的景色。 似乎这样,他才能说出口:“我只是在感慨,这天底下竟然真的有神明……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不是吗?‘飞升一种人们的美梦和幻想’。” 边亦道:“世间本来就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 第55章 白菖点点头:“是啊,小时候师尊提起这件事儿的时候,你和我们想的就都不一样。似乎从一开始,你就坚定地相信自己可以飞升。” “倒是没相信自己会飞升,”边亦纠正,“我只是一直相信真的存在神。” “或许你才是对的。”白菖点了点头,但是又补充了后半句来证明他赞同的并不是飞升之事,“世间本就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边亦微妙察觉到了些什么:“师兄和我倒像是在各说各话了。” 白菖被拆穿,轻轻笑了声,话锋一转道:“小师侄,你师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那天那个天神会在弘墨渊等你。” 那天那个天神,自然是在指知顷之母,爱神了。 知顷想起那天种种,面色变得有些复杂道:“说要我带路,结果自己又一个人跑了,要我说,找人带路是假,逃避责任、玩弄我于股掌之中倒是真。” 边亦十分捧场轻笑了两声,白菖却笑不出来,他颇为紧张问道:“她有那样的神力,是天神,我们万剑宗会不会懈怠了她?” 知顷这种人,心里想什么就会干脆写在脸上。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脸上缓缓浮现一个问号;“万剑宗没有懈怠我吗?我睡硬床板还被老师骂的劈头盖脸,她来了坐上上座还好吃好喝供着,为什么不觉得懈怠了我,反而担心她呢?” “师叔,您的顾虑,我实在是没理解。” 白菖道:“你是我师侄啊,这能一样吗。” 知顷呵呵冷笑两声道,“那肯定觉得万剑宗穷的寒酸,里面的人也不讲规矩,更更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对知顷的态度特别差,竟然完全不相信知顷说的话。” 他眯了眯眼睛,咧起一边唇角,虎牙明晃晃露出来:“说不定从此再也不叫万剑宗的飞升,又或许处处为难万剑宗。” 两人又何尝不能听出来知顷是在说自己的心声?白菖神色变了又变:“师侄何出此言呢,我向来是一视同仁的。” 边亦掀起眼皮轻轻扫了白菖一眼:“说实话。” 白菖闻言双手面前合十:“好吧,我说实话,我们不相信你是苍天——但是这是之前,现在已经不会了。苍天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知顷看向边亦:“师尊,我要原谅师叔吗?” 边亦道:“你看你师叔都吃瘪成什么样子了。” 白菖:“……?” 师徒两个一唱一和,知顷听到这句话之后真的上上下下从始至终的打量了白菖一通,最后当着本人的面道:“好吧师叔,你好可怜,我就原谅你了。” 白菖双手握拳按在膝盖上,凑近知顷的脸,脸上勉强挤出来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只是声音听得出来咬牙切齿:“什么叫‘你好可怜’?我到底哪儿可怜了?” 空气氛围很差,知顷心下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念着这人是边亦的师兄,还是身子向后,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笑嘻嘻着随口找了个理由:“比如好不容易收的亲传竟然会成为魔族的祸患之类的。” “我不是想听这个的,”白菖突然抬手拽住知顷的领口,颇为强硬的扳正他的脸,两个人四目相对,“我要听你们师徒两个人打从心底里想的东西。” 知顷还没来得及动作,边亦却率先把手按在腰间长剑上:“师尊早就怀疑你,不要真的叫我们失望。” 作为亲传,血统问题又怎么会隐瞒如此长久,不单单是边亦,所有人都怀疑过白菖结党营私,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什么理由罢了。 当然,直到目前为止也依旧找不到理由,边亦只是先把难听的话摆在明面上罢了。 白菖闻言轻哼一声,“师弟,我已经不是想当年蠢得离谱的毛头小子了,你们怀疑我难道我无法窥见一二?” “今日你我一并前来,目的是相同的,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和我翻脸?我一个人难道能搅起什么大风大浪?” 白菖没再理会边亦的动作,视线重新落在知顷脸上。 知顷那双琥珀浅色的竖瞳正睁盯着他,白菖道:“你既是苍天,却没挣脱我,相比你愿意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只是很好奇罢了。” 边亦那边都不去维护所谓的师兄弟情谊,知顷自然也不会再收敛。 他轻轻笑了声,抬手一点点掰开了白菖握紧十成力的指节,再慢悠悠卸了每一个指节的力气。 白菖咬着牙,因为用力,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的鼓起,知顷颇为心满意足的打量着,手下动作不停。 他道:“那天集体叩拜的人们里面,其实有师叔,对吧。” “……是有我,那怎么了?” “就因为这个,”知顷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很温顺的眯起来,只是这样的笑意也像是狩猎之后的欣喜。他轻轻哼了两声,“当时嘲讽戏弄的对象是我,后来集体跪拜的对象也是我,这是多么令人笑掉大牙。” “未知全貌就对我定性,指指点点的是你们,内心有了偏见就坚信不疑是你们,后来只是一点异变就见风使舵的,也是你们。师叔难道不觉得很有趣吗?” 他是真的,很看不起这样的人。 知顷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吟吟的,但是手上钳制白菖的手却格外有力,以至于白菖竟然盯着这双非人的浅色瞳孔,心下生出了数不尽的寒意。 只是这样的面面相觑没有持续多久,边亦的手落在知顷的肩头,轻轻拍去因为动作而褶皱的衣袖:“别把你师叔吓到,毕竟当初你师叔也是拜过你的大信徒。” “大信徒”三个字被咬的格外清晰,再配上边亦这张冷淡的面容,诡异的滋生出一点嘲弄意味。 白菖闻言,惨白到发青的面色又染上了点羞愧的红。 他已经是化神境的大能,早不在江湖上碰见这种局促的时刻,作为剑修,他此时却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知顷盯着他的神色,终于松开了钳制他的指尖,转头朝边亦弯了弯眼睛:“师尊说得对。” 边亦“嗯”了声,师徒二人像是无事发生。 白菖坐在两人对面,盯着两个人的互动,只觉得一股寒流顺着脊背爬到肩头,像是一只阴湿惨死的水鬼,正用黏腻的舌头舔食着他的头顶。 毛骨悚然。 知顷刚刚的状态没有半点“神”的慈悲或者关怀,反而更多是高位者的威压。 与其说知顷是神,还不如相信在他身侧端坐微笑着的边亦更加像是神。 知顷的样子,更像是鬼,能笑着夺人性命的鬼。 只不过这个邪鬼会对着边亦露出状似天真的微笑,这只鬼似乎任由边亦驱使。 而现在这个邪鬼又重新变成自家师弟的黏腻徒弟,两个人这样亲昵熟络,和刚刚截然相反,仿佛前不久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川剧变脸。 但是边亦却没有觉得任何奇怪。 白菖盯着两个人,一直都起着一身鸡皮疙瘩,这种惊悚意味直到到了弘墨渊才缓解。 下了车,入眼的是弘墨渊的交易黑市,这里人鬼蛇神交错穿行,反而倒是让白菖多了些安全感。 “这位朋友,你是蛇吗?” 一个魔族叫住了知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最后才忍不住问道。 知顷盯着他那双金色竖瞳看了看,笑道:“好巧,前辈是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那只蛇妖十分热情,他见知顷应了下来非常欣喜,知顷只是几句话,他就什么都愿意和知顷讲。 知顷见时机成熟,问道:“我听说这边最近不太太平,想了好久才过来呢。这位前辈,到底是什么事儿?” 那蛇妖叫洛特图,他闻言点头如捣蒜,“你过来,我悄悄和你讲,不要被后面两个道士听见了。” 道士边亦:微笑。 道士白菖:低骂。 知顷笑着上前两步,就听洛特图道:“你是不是听说,其实是弘墨渊准备向修真界开战了?” 知顷点头。 洛特图挤眉弄眼道:“非也非也,不是这样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个人魔混血的小子,他想要迎娶万剑宗的一个仙尊!” 第49章 “为此竟然不惜采用和修真界开战的方式?”知顷忍不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边亦,后者神色如常。 “那当然,”洛特图道,“我们的魔尊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一直讲求万事讲求你情我愿,但是这个小子不是这样的,他像一匹狼,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要夺到自己手里,哪怕是靠杀戮的方式。” 知顷闻言眉梢一跳,问道:“何出此言?他在弘墨渊做了什么事儿吗?” “他上任第一天,就大手一挥销毁了整个黑市,无论是人还是魔,尽数抹杀。” 倒是能想象到江惑应红着眼睛下令的样子,那是个感情浓烈执着的人,这样的结果不会太过分。 这样看来,做魔做人,都会比做神更加自由些。 知顷又和洛特图说了几句,后者竟然开口要带他们回家。 第56章 知顷没拒绝,众人一并跟着走,走出了黑市,走进了山林。 毕竟原身是蛇妖,住在山林中并不奇怪,只是他口中自己还有位义母,不是鬼妖,而是人类。 边亦听闻这部分很好奇,忍不住问了些更加详细的信息。 原来洛特图虽然是蛇族后裔,却是一支断了根源的族群,他自幼便被整个家族舍弃,在山林中仓皇求生。 路上凶险,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穿着黑衣,面着黑纱的人类女巫,后者替他治疗,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而洛特图也认这个人类女人作为义母,心中却把她当做是亲生母亲,终于在几十年后,他成功化形。 化形后他才知道,义母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执念之深已经深入骨髓,至死方休。 洛特图自然想要报恩,义母听见他的话道:“他和你一样,同是我的孩子。” 再多的话便没再说过。 洛特图想了很久,和他一样的孩子,那或许找到和自己一样的蛇族就可以了。 至此,他白天在黑市找人,晚上回到义母身边。 知顷闻言打断道:“洛特图,这个人必然不是我了,因为我有自己的父母。” 洛特图却诚恳道:“这几十年我难得碰见你这样聊得来的蛇族,即便不是你,我也要带你去我家里玩的。” 他这样说了,知顷自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白菖却是一边走一边观察弘墨渊的奇怪作物,问道:“为什么你认为你的义母是女巫?” “因为义母她每天都摆弄草药,常常治病救人,熬药炼丹,而且又懂得很多知识,很有勇气,一把长剑也挥舞的很厉害!” 洛特图提及义母,本就轻快的语气变得更加兴奋雀跃,侃侃而谈起来。 几个人就这样听着他叽叽喳喳一路来到了山顶,远远望见一个长相怪异的木屋,房顶竟然像是尖角的帽子一样高高竖起,倒真的像是故事中巫女的房子。 洛特图还没敲门,房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了,戴着黑帽子,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和几人撞了个满怀。 “母亲!你看我今天找到了蛇族的朋友!”洛特图十分雀跃的开口,却在转头的时候察觉到义母凝固的神色。 “……怎么了?母亲。”他闭上了嘴,视线不由得又落在对面的知顷身上,半晌觉得不对,随即来到了边亦那对深邃的眸子上。 他记得这个男人,一路都很沉默,那双眼睛一直像是沉寂的湖水,任由尾巴怎么敲打都不会掀起波澜的那种深邃湖水。 但是现在那汪平静的湖水上,似乎掀起了回旋的涡流。 义母开口了,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块般清脆冰凉,只是今天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颤动。 “洛特图,带这位拿扇子的仙尊去见见你的秘密基地吧。” 带扇子的仙尊,自然是指白菖。 洛特图自然不能理解,但是还是按照母亲的话照做了,白菖自然也不理解,但是比起站在知顷身边,或许和魔族混更自如些。 一时间周围嘈杂声音消失了,只有三个人相对而立。 巫女轻轻笑了下,她向后退了一步,为两个人让出了进门的空隙:“万剑宗的两位,请进吧。” 她的面纱被风掀起,依稀可以看见她生出皱纹的面皮,看起来已经是一位阿婆了。 房间里还有砂锅在咕嘟咕嘟冒泡,里面褐色的汤液和房间里浓郁的草药味在向所有人宣告——这里都是药。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窝是干净的,其他地方都被各色草药占领,竟然连一个空椅子都腾不出来。 女人小心谨慎的把一些草药分门别类放在地上,这才推出两个木头椅子,只是用手按按,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她声音依旧很年轻,脆亮的声音从面纱下流淌出来:“怎么了,万剑宗的仙尊们不愿意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吗?” 知顷刚想开口,就听边亦故作镇定的声音:“这些年还好吗?母亲。” 空气中很安静,知顷猛地抬头想要看清女人的面容,却先迎来了后者的轻笑:“你是谁的孩子?谁又是你的母亲?” 边亦抬头,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直到今天,您还是不愿意承认我吗?” 房间很小,他只是上前几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已经近在咫尺,这次他的身形比母亲更加高大,绝对不再是当年的“你太弱”。 女人却很执着的并没向后退,她只是目向前方,似乎并没有把边亦看到眼睛里。 “还要我说几次,我并不是谁的母亲,你也不是我的孩子。”她那双清浅的眸子轻轻动了下,和知顷四目相对。 “而且比起你,我更认识他一些。” 边亦听见这句话愣住了,也就是这样一瞬的愣神,女人已经脚尖轻抬,轻松从边亦面前逃脱,几步就走到了知顷面前。 “你好……”知顷试探着才开口,女人就已经斩钉截铁的开口了:“你是爱神奚舫的儿子,知顷。是吧。” 那黑色的帽檐就在眼前,裹挟着浓郁的药草味儿一并扑面而来,知顷被一种叫不出名的气势压倒,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我是。”他道。 “果然,一模一样。”女人点了点头,凌厉的眼神顺着帽檐刺过来,知顷默不作声的向后又退了一步。 却在这一步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女人张扬年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怎么在后退?太丢人了吧,出门可不要承认是我爱神的奚舫的儿子啊。” 就见奚舫正坐着植物藤蔓,染着一头红发从窗口荡进来。 “小知顷怎么这么惊讶?我不是叫老头子给你捎话,会在弘墨渊等你吗?”爱神奚舫抱着肩膀站在黑色女人身侧,“你看看人家边亦嘛,多镇定。” 知顷一时间哑口无言,听见母亲这话转头看向边亦,后者的神色第一次这么明显被他读出,是失落中带着惊喜。 黑色女人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边亦。 奚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说吗?真的不亲口说吗?那我可就帮你说了。” 女人没说话,边亦却先紧张起来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拳,骨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明显的白色,嘴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条。 奚舫转身对上边亦这副样子却噗的泄了气,她笑着拍了拍边亦的肩膀:“怎么这么紧张,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位就是你的母亲,南药门常衡。” 此言一出,知顷似乎觉得空气凝固了。 不是心理上的凝固,而是空气似乎真的有一瞬间,因为巨大的灵气波动而显得停滞凝固了。 是边亦。 后者的神色第一次呈现出一种狼狈的样子,他看向母亲背影的神色茫然,呆滞,还带着久久的迟疑与惊喜。 众多情感似乎同时裹挟上了这个感情浅淡的人,能说会道的嘴巴一时间被心头的种种情绪刺激的,竟然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话。 他抬脚,没有上前就落下,他手摸到腰间,却又很快松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在即将发出模糊音节的时候闭上嘴巴。 好半晌,他左脸滑落下一颗偌大的泪滴,声音才传出来:“母亲。” “你哭了。”女人转过身来,眼睛落在边亦脸颊上一闪而过的亮色,面上带了不可忽视的怒气。 她两步走到边亦面前,命令道:“擦去你的眼泪,我常衡不会有一个这样的儿子!” 边亦抬起手,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的,眼泪越擦越多,到最后他索性放弃了,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强硬的握住了常衡的手。 “……请原谅我。” 两个人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常衡才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收回去吧,你没做错任何事,错的人是我。” “但是即便叫我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常衡轻轻道,“我是个不合格的,自私万分的母亲,在成为母亲之前,我先是常衡。” 见边亦不说话,常衡又问道:“你恨我吗?我知道你在万剑宗早就过了化神境,你现在已经比我强了,你可以随意处置我,我常衡没有一句怨言。” 边亦摇着头,握紧了母亲的手。 奚舫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知顷身侧,见状轻轻道:“哎呀哎呀还真是好事一桩,好事一桩呀!” 知顷问道:“你一个爱神,怎么认识她?” 第50章 奚舫摆摆手,有些心虚道:“爱神也会有失败的情况……自然是要来处理后续啦。想当年撮合的时候谁能想到后来居然搞得这么严重。” 原来边亦父母的姻缘就是爱神奚舫她一手促成的,知顷想着不由对自家母亲的工作水平表示否定。 奚舫见状“哼”了一声:“这又怎么了,谁工作几百上千年不出问题?而且我这不也是来处理最后的因果关系吗?” 第57章 “因果关系?” 奚舫把手上的算盘转了个方向,指尖在算盘珠上敲了敲,“那个抛弃妻女的贱人,找到了。” 此言一出,安静的空气中瞬间有两道视线聚集到她身上,正是常衡和边亦。 比起常衡,边亦的反应更加鲜明些,他上前两步,眼睛直直盯着奚舫,顾不得什么合不合适:“爱神,请您告诉我他在哪儿。” 奚舫笑眯眯道:“这就和你没关系了,这是他和你母亲的恩怨。” 边亦否认:“不,这和我有关系,很大的关系,请您告诉我。” 他的态度很执着,奚舫也很执着:“那不行,我这边的姻缘并不显示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相关信息。” “请您帮帮我,这对我很重要。” 奚舫自然是知道边亦性格的,这样一个大多数时候沉默,对不熟悉的人会报以平静态度的人,这种非常激动的情况是很少见的。 她心下难免松动了些,视线流转,最后落在边亦的眼睛上,还是率先松了口:“你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边亦神色很严肃:“我想要知道当年我记忆里缺失的那一部分,我想知道所有的真相,所有的过去。” 奚舫闻言叫来了知顷。 知顷:“?” 正疑惑,下一瞬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人就已经不在弘墨渊了。 “这位小友,你也是来参加婚宴的?” 不远处一个穿着粉色长衫的男人凑过来。知顷抬头看向他,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是托了黎雎的福,他知道这种粉色服装是百花谷的道袍。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只能根据来往的人群认出这是个大宗门。 而和万剑宗不同,这里气候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想必是百花谷了。 他问道:“婚宴?” 男人神色显露出明显的惊诧,这才开始上下打量起知顷来。 “这位小友,你是哪家宗门的?怎么会不知道百花谷和南药门喜结连理的故事?” 话虽如此,并无恶意。 天下盛大宗门颇多,但是寻常小宗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去哪儿分清那么多宗门。 知顷随口编撰道:“我是从万剑宗脚底下的一个小宗门出来历练的,您不知道也正常。今日见这边热闹,过来看看。” 此言一出,男人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他轻笑一声道:“小友那算是来对了,鄙人是百花谷边呈祥,认识就是缘分,见小友你器宇不凡,交个朋友?” 知顷听见这句“器宇不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是苍天真身的完全体,连带着神力也完完全全保留着。 他品味着百花谷和南药门联姻,又咀嚼着边呈祥的姓氏,心下默默把他和边亦划上关系,轻笑着和他交换了姓名。 男人正是百花谷的长老,是边亦的父亲边嘉奉的师尊。 边呈祥提起这里的时候颇为骄傲:“嘉奉是我捡回来的孩子,当时他奄奄一息,本只希望他健康长大,谁料他天资聪颖,竟然现在也是快把我这个老头子比下去了。” 知顷闻言,不由得心想你们修真界怎么这么喜欢捡孩子。 边呈祥捡了边嘉奉,禾诵真人捡了边亦,而边亦又捡了江惑应。 难道这种捡孩子的习俗也是修真界的一脉相承吗…… 但是捡孩子话题显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边嘉奉即将要和南药门的门主的长女常衡喜结连理。 边嘉奉此人剑眉星目,一双多情桃花眼含笑,常常叫人心生欢喜。可是这样的人挥刀的时候却又狠厉决绝,所有邪祟全都能瞬间化作灰烬。 而常衡更是从及笄就远近闻名的美女,一手丹药练的不逊色于南药门门主,更是擅长吟诗作对,那些辞藻从笔尖流淌而下,只是见了就叫人如沐春风。 二人皆是人中龙凤,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万分般配。 这样的姻缘传出去,几乎瞬间就在修真界一传十十传百的扩散开了。像是清水里的一滴墨水,瞬间弥漫。 而明日,正是两大宗门举办庆典的日子。 百花谷和南药门都是最不缺钱的宗门,高兴的日子,两家全都喜气洋洋的大手一挥,给所有来宾都准备了住宿吃食,知顷也和别家宗门的人一并在一起住下。 晚上有灯火,知顷晚上带着一身夜气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但是房间里的其他宾客却都没睡,侧耳一听,都是在聊新人的故事。 话题在边嘉奉身上。 说几年前在宗门历练的时候,因为边嘉奉此人常是笑模样,被其他宗门弟子合并欺负,边嘉奉只是笑而不语,但是却在面对高级邪祟的时候大展身手,叫所有嘲笑他的弟子羞愧万分。 又说边嘉奉此人善恶分明,对待邪祟的时候却常常像是笑面虎,前脚笑着和邪祟称兄道弟,后脚就拔出长剑捅他个对穿。 还说边嘉奉此人深情至深,只是那年在宗门宴会上远远看了常衡一眼,就连着五年拼尽全力追求,把常衡那种漂泊不定的浮萍打动了。 话题随之转移到常衡身上。 常衡此人并非寻常女子,她自幼便不喜欢妆点花黄,反而是对各色仙草灵药,而且不单单炼制灵丹,更多时候反而深入百姓,愿意为贫民百姓医治。 她相貌倾国倾城,提亲的人快把门槛踩烂,但是她却常常跨上一匹白马,穿着青衫,带着黑色斗笠,腰间挎着一壶烈酒行走江湖间,治病救人。 两个人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但是架不住边嘉奉此人热情似火,常常粘着常衡左右,甜言蜜语说了个遍。 有人问道:“常衡这就被打动了?” 讲故事那人摆了摆手:“那怎么能,真正打动常衡的是另一件事儿。” 原来在路过一处被邪祟缠身的村落的时候,这里的百姓都因为邪祟作怪,而脸上身上生出可怕的疮口。 世家子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间就连常衡都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边嘉奉却十分平静自如,热络的帮助百姓击退邪祟。 常衡问他,你不害怕吗,那些百姓已经变得不似人形。 边嘉奉却道,即便如此,他们的人性不会发生改变,他们依旧是凡人。 至此,常衡才重新认真的开始认识边嘉奉,两个人也逐渐开始谈心,走到一起。 或许时间太晚了,知顷听着听着竟然隐约感觉困倦起来,眼皮沉重的盖上了。 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身处南药门了。 周围不再是昏暗的房间,入眼反而是荒草一片,周围弥漫出一种诡异的草药气味儿,天地呈现出一种均匀的色彩,一时间叫人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是谁?” 知顷一愣,转头看去,就见一位年轻女子正骑白马穿青衫,一双眼睛像是平静的湖面,正透过黑色的面纱遥遥映着他。 “我是苍天。”知顷道。 “苍天……吗。”常衡沉吟了一下,飞快接受了这个荒唐的话,她轻轻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却如朝霞映雪的面庞。 “我是南药门常衡常明均,此处乃是我南药门的草药禁地,即便是苍天也不能踏足,还请天神移步吧。” 知顷盯着她的脸,在上面看见了数不尽的边亦影子,即便说着这样隔阂的话语,那双眉眼却依旧温和。 他点点头道:“还请代我向边亦问好,就说我会在万剑宗从天而降,去见他,还请他到时候把最好的床铺分给我,把最好吃的东西拿给我,把最真挚的情感也……一并留给我。” 常衡闻言面色一变,她道:“你怎的认识边亦?” 知顷笑着道:“因为我是苍天。” 常衡脑子清明灵光,她抬手拦住知顷离开的步伐,面色严肃问道:“您是说,边亦他以后会去万剑宗?这是为什么?” 知顷思索了一下,还是道:“好好看清楚边嘉奉的为人——” 他愕然的摸向自己的脖颈,不是别的,只是刚刚那句话,竟然一个音节都没有说出去,他只是在进行一些无意义的张嘴闭嘴活动,而发不出声音。 常衡盯着知顷的动作,问道:“上天的神仙不能插手下界的事情吗,感谢您,我会多想想的。” “……您还真是聪明。”知顷说出了这句话。 常衡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指尖在白马鬃毛上轻轻拂过:“多谢,我是聪明些。” 知顷一肚子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最后终于找到了限制的边界,说出了一句话:“神也不都是全能的,再厉害的神,也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爱神也是如此,不必太过相信爱神的姻缘。 只不过后半句没能说出来,他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道从这个空间扯走。 这次来到的是一间木屋。 第58章 这次时间是晚上,最先入眼的是床上一个年纪莫约五岁的小孩儿。 只是一眼,知顷就认出来,这是边亦,童叟无欺的边亦。 第51章 那张脸从小到大几乎变化不大,五官和气质都像极了,这时候的小边亦更加稚嫩些,体现出孩童的天真来。 只是现在那点童稚的面庞上带着恐惧。 “你是谁?” 小边亦正抱着被子,警惕的看着知顷。 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这样的陌生人进来,小孩子自然是会害怕的,没被吓得哇哇大哭,已经是边亦勇气可嘉。 知顷笑了笑:“我是苍天,你叫我知顷就好。” “苍天?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是苍天?你有什么证据?” 从小孩子口里出现证据这样的词汇难免不会叫人会心一笑,知顷笑着道:“当然能证明,比如我知道你叫边亦,你的母亲叫常衡,你的父亲叫边嘉奉。” “这有何难?”小边亦轻哼一声,“这些修真界谁不知道?” 知顷想了想又道:“我还知道些别的,比如你喜欢吃甜的,又比如你其实希望母亲能陪着你一起睡觉。” 小边亦面色一变,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才不想吃甜的,我也不需要母亲陪着睡了,我已经是大孩子了,怎么会像你说那样。” 知顷笑了,小时候的边亦嘴巴还挺硬的,只是不知道在面对甜点的时候还硬不硬的起来了。 “不喜欢吃啊,那太遗憾了,”知顷摊了摊手,“我还带了桂花糕来呢,你不爱吃,那我只能拿走喽。” 他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小边亦叫住了他,语气犹豫着,“什么是桂花糕。” 知顷就等着边亦这句话,哈哈一笑转身几步走到边亦床边,手腕一翻,一包桂花糕就落在掌心。 “诺,就是这个了。” 小边亦却抬头看向知顷的眼睛:“你是怎么拿出来的?” “这个嘛……”知顷笑着把纸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糕点,不由分说塞到了边亦嘴里:“因为我是苍天。” 小边亦稚嫩的小脸本来还紧巴巴皱着,但是在吃到桂花糕的一瞬间就又舒展开来了,他嚼了几下,眼睛都亮了。 “喜欢吗?喜欢就好,”知顷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床边,把包桂花糕的纸张又展开了点,最后指尖落在折痕上。 小边亦那边连着吃了三大块,这才停下拿糕点的指尖,他问道:“所以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知顷心道他哪儿知道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只是再睁开眼睛,他就在这里了而已。 但是在面对这样童真诚挚的眼神时,知顷很难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于是他想了想,故作神秘的开口了。 “我是苍天,自然是过来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小边亦咀嚼着这两个字。 知顷把手上的包裹折了几折,点点头:“对啊,你看我带来了好吃的点心吧,这不是在实现你的愿望吗?” 小边亦道:“那我还有一个愿望。” 知顷温声问:“什么。” “妈妈从今天开始叫我不和她一起睡了,但是我不敢一个人睡觉,”小边亦重新抱起了被子,“你能不能和我一起睡?” 知顷听了忍不住笑了,他小时候是那种有许愿机会,就会百般刁难别人的类型,以至于刚刚在心中其实已经百般思考过面对刁钻问题的局面了。 而小边亦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只说了一个这样简单的愿望。 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脱掉外袍,钻进了被子里。 “哎呀,你不要抢我的被子!”小边亦叫到,抬手去拽被角,“我是叫你陪我睡觉的,我没睡你就不能睡!也不能抢我的被子!” 知顷笑着松开手,停止了被子的拔河游戏,“自然都依你。” 小边亦盖好了被子,这才眼巴巴看向知顷:“你会走吗?” “当然不会啊。” 知顷心道,就算是离开也是突然消失,怎么算得上是走呢。 小边亦轻哼一声,表示不相信。 知顷忍不住笑了,伸出手肘推了推小边亦:“哎,不带这样的,我都说了你又不信。” 小边亦道:“母亲也是这样和我讲的,但是在我睡着之后总是消失不见。” 知顷:“所以?” 小边亦一把拽住知顷伸过去作乱的手臂,抱住了:“所以我要亲自抓着才放心。” 这还不够,小边亦开要求知顷给他讲故事听。 知顷想了想,他脑子里很少有人间的故事,无论是柳春燕和双峰山的故事,亦或是庚长厦长乐的故事,似乎都不适合给这个年纪的孩子讲。 一时间他难得沉默了。 小边亦还煽风点火:“就这还苍天?连个故事都不会讲。” 知顷:“……” “我有一个故事。”知顷不服。 “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人,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龙,这条小龙长得很胖很丑,所有人都讨厌他,但是这个人对小龙很好。” 小边亦问道:“小龙?是什么?” “是一种动物,”知顷道。 “哦,我见过动物,我家门口总是有小狗来玩,那些小狗的毛很软,很温暖。” 知顷心想,或许龙的鳞片算不上温暖。 他继续讲:“这个人对小龙很好,小龙很喜欢他,终于在一天,小龙变成了人,原来这小龙是天上的神仙,被贬落凡间,失去神力,这才只能以龙的面貌示人。” 小边亦闻言轻轻“啊”了一声,道:“那个龙和你一样是神仙吗?” 知顷轻轻点头,小边亦推了推他手臂:“然后呢?” “然后啊……变成人的小龙早已经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爱上了那个人,于是他向那个人表白。” 小边亦闻言张大了嘴巴:“然后呢?然后呢?这个人答应他了吗?” 知顷见他激动的样子,不由得问道:“你怎么这么激动?那你说说,你希望人答应小龙吗?” “妈妈说爱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当然是希望答应了啊!故事不都是这样讲的吗。最后两个人在一起了!”小边亦说到这里才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看向知顷那张猜不出情绪的脸。 “……你不会说小龙被拒绝了吧。” 知顷闻言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抬手给边亦掖了掖被子:“睡觉。” “那怎么行!故事还没听到结尾呢!” 小边亦从被子里扑腾出来,他在夜色中盯着知顷那张脸看了又看,见后者一直闭口不谈,这才泄了气。 他倒在床上,任由知顷给他盖上被子,这才嘟嘟囔囔开口了:“那小龙也太难过了,喜欢的人却没能给自己回应。” 知顷闻言神色微动,笑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喜不喜欢爱不爱的。” 小边亦又一次掀开知顷给他掖好的被子,扑到知顷胸口灼灼看向他:“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要小瞧我!” “……”知顷和他面面相觑,半晌才移开视线,“好好好,不小瞧你。” 下一瞬,脸颊上传来力道,竟是小边亦抬手钳住了他的脸,以一种近乎强硬的力度重新把他的脸拽回去。 知顷一愣。 就见小边亦严肃道:“我自然知道什么是喜欢,当我开始信任,依赖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是开始喜欢他了。” 知顷声音不受控制的放得很轻:“这么简单?” “怎么是简单?”小边亦皱了眉头,一双眼睛第一次从天真染上了些边亦仙尊的严肃,他的语气也正如这眼神一般。 “这明明是天下最难的事。” 他一字一句道。 知顷心头思绪万千,缠缠绕绕一并把那颗龙族的金色心脏紧紧抓牢了。 太紧了,甚至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意味。 下一瞬,按在知顷胸口的那点重量移开了,小边亦不再看着知顷,重新躺回身侧。 知顷这才感觉呼吸变得畅快起来。 他想了好久,还是问道:“所以你觉得我是值得信赖的人吗?” 小边亦伸了个懒腰,声音含含糊糊:“咱们才第一次见哎,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才见面就看出来呢?” “那要怎么办?” 小边亦想了想,咕噜一下翻滚过来,手肘撑着身子,抬起头看向知顷,开玩笑般道:“比如你今天要陪我睡觉,又或者你要每天都说喜欢我。” 像是觉得刚刚说的话太重,小边亦还不忘翘着脚给自己找补一下。 “我就是这种单纯的乖小孩,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一直和你玩。” 一觉安稳,知顷醒来的时候,身侧还是小边亦。 他轻轻揉了揉后者柔软的头发,等后者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时候,才再次前往下一个梦境。 第59章 这次是在上天庭。 奚舫抱着一大堆公文,面带愧色。她见了知顷,哀怨的叫了声。 知顷:“怎么了?” 奚舫双手摊开在桌面上,整张脸都扣在桌上,半晌才错开脸说话:“我酿成大祸了。” 见她一直不说正题,知顷主动去翻桌面上的公文,这才知道此时已经是常衡试药失败,容貌尽毁,而边嘉奉代表的百花谷打算解除婚约的时间了。 南药门自然是不乐意的。 先不说常衡是南药门最宝贝的独女,就连这种解除婚约的理由,以及常衡的个性来讲,这婚就不能解除。 知顷见状心道不好,抬脚就往大殿外面走,奚舫见状猛地从桌子上拔出头来:“你要去哪儿?” 知顷:“下去看看。” 奚舫的声音被他甩在身后:“你不是刚从下面回来?而且你不应该帮你亲爱的母亲的忙吗?” “您自己加油吧。”知顷说着,纵身一跃,鬓角的碎发和松垮的衣衫再次随着风而猎猎起舞。 第52章 这是他第三次从天上跳下去。 只不过,这次他不害怕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知顷来到地上的时候,正巧赶上奚舫敲晕边亦。 这是那个边亦和他讲的,最后记忆里的下午。 两个人再次面面相觑,常衡从喉咙口溢出一声轻笑,她面上的泪滴还粘在皮肤的沟壑褶皱里,夕阳西下,照射出一种近乎神圣的金光。 她没去遮面容,声音依旧如当年:“天神,您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在这个我最不需要神的时候。” 知顷道:“碰巧。” 常衡听见这样状似敷衍的答复,却没生气,只是点了点头,“正是时候,您觉得我应该把边亦送去哪儿呢?” 知顷道:“或许是万剑宗。” 常衡点了点头:“是啊,您在一开始就同我讲过,只是我当时天资愚钝,未能领悟。” 安顿好边亦之后,知顷依旧没有离开常衡身侧,常衡转过身来,斗笠下明亮如星的双眼看向知顷。 “您怎么还在?” “我总觉得你似乎还在忧心,”知顷对上她的眼睛,轻轻道。 “……”常衡笑了,她上前两步走到松柏前,左手握拳,狠狠捶在树干上,随即将额头靠在拳头上,身体弓成一张弓。 笑声断断续续的传出。 从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知顷就觉得常衡的声音像是清泉,又像是一种乐器,或许是海面微风,总之是悦耳的,像是声音美妙的乐曲。 而现在的声音,怎么听来都谱成了一曲叫人潸然泪下的小调。 常衡笑够了,却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她声音闷闷的响起:“你在可怜我吗?” 知顷没说话。 常衡也没期待知顷的话,她沉默着,半晌吸了吸鼻子,重新站起身子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满意我自己。”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知顷:“您是不是还会和边亦遇见?请在那时对边亦……再包容些吧。” 知顷点头。 再次睁眼,见到的还是常衡。 他脑子还是混沌的,怔在原地着思索现在应该是什么时间段,好半晌,他才从兜转的梦境中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在任何一个过去的时间,而是此时,是现在。 “怎么样各位?感觉还不错?” 奚舫率先开口问道,声音一如既往含着笑。 知顷视线落在还没醒来的边亦脸上,又飞快转头面向自家老妈那张熟悉的面庞:“刚刚是梦?可是里面加入了我的部分,不会打乱原本的记忆?” 奚舫闻言轻轻“啊”了一声,先是点点头,随即摇了摇头:“怎么会是梦呢,刚刚那些发生的,是切切实实的真实,不信你可以去问常衡。” 知顷本就还没消化好刚刚记忆里的所有东西,现在听了这些话,本就混沌的脑子更加混沌。 他脖子僵硬的转了半圈,这次面对着常衡。 后者把脸别到一侧,但是半晌又抽搐着转了回来,透过丝丝缕缕的黑色看向知顷:“她说的不错,我早就认识你,刚刚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 “早在这件事儿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刚刚我见到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知顷闻言,心下的疑惑愈加深重起来。 刚刚的“梦”,分明是他第一次见,今天这一遭事儿,也分明是第一次才发生,他十分确定这一点。 常衡瞥见知顷的神色,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攀上了他的肩头:“正是现在的你,改变了过去的事情,而这两件事情的先后顺序,本身就不是问题。” “毕竟你我是神,是天神,而这里是凡间。” 知顷闻言愣住了。 那边常衡才不会去计较他们母子的谈话,她喉咙口溢出几声嗤笑:“即便我心中有千万不甘悔恨,却又无法改变自己的行动半分。是再叫我痛苦一次吗。” “啊呀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的老朋友常衡。”奚舫抬手万分亲昵的揽过她的肩头,笑着凑到她脸侧,鼻尖描摹着那些垂下的黑色。 两人之间姿态暧昧,但是奚舫说的话却像是带着剧毒的蟒蛇,随着字节跳出来,一点点把常衡捆住,不再松开:“这些都是因果啊,当年你做下抹去边亦记忆的因,现在自然是要得到果了。” 常衡听闻这话,抬手“啪”一声拍掉她亲昵的面容,扭过头去了。 奚舫被扇了个巴掌,也不恼,反而抬手轻轻揉了揉脸上的红色,笑起来。 “你不承认,无妨。”她没用神力抹去那点红肿,白皙的脸上带着鲜红的巴掌印,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晦暗不明,“今日我来,也不是求你承认的。我只是带来了或许你想见的人,既然你不配合,那也没办法。” 此人指的自然是边嘉奉。 常衡这么多年在这里,一方面是想见见边亦,但是另一方面,自然是想解决和边嘉奉之间的恩怨。 她被遮掩的面容依稀可以窥见一些犹豫,半晌终于向在一侧等待的奚舫道:“我要见他。” “嗯哼,恭喜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奚舫说着,抬手从空中抽出算盘,啪啦啪啦的算了起来,最后视线落在一侧的边亦身上。 “因果债里还有他的一份,要等他醒了再说。” 话音才落,算盘晃动的声响还在耳边没停,下一瞬,木屋的房顶就哗啦一声被猛地掀起。 知顷一愣,怎么人界的各位都这么具有破坏力,这么喜欢掀屋顶吗。 “师尊,找到你了。”江惑应的声音从上空中飘下来,随之入眼的还有那双猩红的双眼。 只是这声音才出,就见白菖青色身影一闪,来到了几人面前。 “呀,”江惑应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头皮发麻,“倒是很久没见弘墨渊这么热闹了,难道大家都知道我要来找师尊。” 白菖闻言在一边不为所动,闻言不冷不热道:“倒是当着师尊的面上叫起别人师尊了,你的正牌师尊还没死 。” 江惑应听见声音似乎才注意到房间一侧还有白菖,看向白菖的时候,脸上近乎快要把“厌烦”两个字明晃晃摆出来了。 所有人都鲜明的察觉到这种显而易见的表情变化,一时间空气安静了下来,知顷能明显的察觉到白菖身边灵气流动。 他这一路本就不顺的气终于在这个时候爆炸出来了,骨节按在长剑上:“江惑应,今天我来就是取你狗命的。” 知顷扭头:“……不是?” 他要是没搞错,几个人此行过来的目的应该是来谈和,而不是来取江惑应的性命。 但是对于取江惑应性命这件事儿,他没有异议,尤其是在听说这一切大战都是江惑应个人心思的时候。 江惑应笑起来,他的笑容幅度很大,破坏了他那张有些单纯小白花的相貌特点,配上红色的魔族印记,呈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表现。 白菖才不会等他笑完,而是拔出剑来干脆利落的剑招打过去。 只是眨眼,天上就打作一团,白菖长剑挥舞,剑气凌厉打在地面,眨眼间这块山头的植物就倒的倒烂的烂。 知顷看两个人打的焦灼,反而上前两步凑到边亦身边,长臂一捞,把边亦的身体抱在怀里。 江惑应今天来是为了边亦,这谁都能看得出来,要是趁乱被他把边亦抢走,这才是最灾难的事情。 “他还有多久醒过来?”知顷一边检查边亦的状况,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这不重要。”奚舫声音很冷,知顷一听这种声调,瞬间能品味出其中的不爽。 才抬头,就见电光火石之间,一柄簪子径直打向江惑应脸面,还是白菖剑柄微转,剑面硬生生被打出了洞,这才拦下那簪子。 两人齐齐向下看去,就见奚舫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因果债还没结束,我允许你们打了吗?” 第60章 “你又是谁?”江惑应歪了歪头,视线落在白菖面上,又换了另一句话,“谁需要你救?我自己分明能躲过去。” 白菖“呸”了一声,灵气填充了长剑上那个洞,“我和你的道理还没经清楚,才不会让你现在就去死,你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江惑应先是轻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 随即看向奚舫,扬声道:“我倒是不知道这弘墨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地方了,你们一个两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把魔族放在什么位置……” 他的咬字在位置两个字上面顿了下,不再说话。 知顷看过去,就见他左臂上直直插着另外一根簪子。 “这话倒是我才应该先说,我找边嘉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了结我的工作失误,你突然窜出来打乱我的工作,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奚舫又摘下另外一个簪子,慢条斯理道。 江惑应抬手果断的拔出那柄簪子,只是那只被击中的手臂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了,像是个失去绳线牵引的木偶,摇摇晃晃呈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味道。 而就在这时,白菖长剑“噌”一声直击江惑应面门,后者侧头闪身,却还是有一缕头发被利刃斩断。 白菖嗤笑一声:“能躲过?” 江惑应抬起头,神色晦暗盯着白菖,身边的魔气暴增,叫嚣打着响。 “你们有听见我说话吗?”奚舫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去。 此时,她的神色又平静下来了,反而带了点浅笑吟吟的意味。知顷看了一眼,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菖剑招凌厉果决砍过去,江惑应带着一只断臂闪躲,时不时搓出魔气团打过去,一时间看不出胜负。 “我自然听得清楚。”白菖从天地之间借了点灵气,这才看向奚舫道,“但是你又有什么厉害的?我偏要不听你的话。我是剑修,我只信我手下的剑。” 第53章 江惑应轻哼一声,竟然在这样的时候罕见的和白菖站在一路:“老太婆,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奚舫:“……?” 江惑应察觉到后者显而易见的不快,还不忘补充道:“你看着已经有近千年修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但是不是老太婆是什么?” 奚舫笑了两声:“你这个魔头,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江惑应咬着“魔头”两个字,“彼此彼此吧,老太婆。” 奚舫按照年纪来讲的确要比江惑应大得多得多,她不再和这样的小孩计较,轻哼一声:“那个剑修只信手下的剑,魔头,你信什么?” 江惑应笑着道:“我?我只信师尊。” 他这个“师尊”,自然指得不是白菖,可怜正派师尊白菖听见这句话,出招更迅猛了些。 知顷在一边看着真正的师徒二人你来我往,不由得心想他们几个在下面还真是冷血的看热闹,心中默默埋怨了自己几句。 只是此情此景,竟然再也找不到第三个人上去和他们决斗了。 边亦还在回忆中根本没有醒过来,他在照看边亦不敢脱身,常衡根本对这两个人都不感兴趣,而奚舫分明现在正气不打一处来。 正想着,就见奚舫有了动作,指尖微动,白菖手中的长剑就不受控制的脱离主人的掌心,直直飞进她手心。 紧接着,知顷才发觉怀里的边亦在微微动了下。 “你的剑现在在我手里,而你所谓的师尊,现在也醒了。”奚舫指尖微动,那把白菖的上好利剑瞬间化作粉末。 白菖怒目圆睁,右手虎口处因为刚刚用力握住剑而磨得鲜血淋漓,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竟然罕见的陷入了沉默。 这是他步入元婴之后,第一次不能紧抓自己的剑。 也正是这一刹那的愣神,叫江惑应有了可乘之机,他一掌拍在白菖胸口,这一掌灌了九成的魔气,白菖瞬间被弹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是您教我的,战场上谁先不相信自己,谁先死。”江惑应垂着眼睛,那张看起来无辜的脸上沾了些白菖的血,轻飘飘扔下这样一句便直直向下奔着边亦方向过来。 “……什么?”袖口猛地被抓紧,知顷低头,对上边亦那双眼睛。 那边江惑应没能来到地面,因为奚舫神力蔓延,将他挡在了身前。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奚舫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来,“我不是想帮你。” 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你说你只听边亦的,那也要问问边亦想不想要见你吧。” 江惑应双手手掌按在那层神力薄膜上,脸上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但是却不能走近半分。 半晌,他卸了手上的力道,脸上生出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妥协:“好啊。” 奚舫才懒得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听他同意,便开始走公事公办的流程。 她转头看向边亦,后者已经从躺在知顷怀里变成了坐在知顷旁边,她道:“边亦,你是更想处理边嘉奉的事儿,还是更想见这个人呢?” “这不需要思考,”边亦借着知顷手臂的力气,撑起身子,“自然是要先见边嘉奉。” 奚舫闻言转头朝着江惑应挑衅的笑了下,后者一掌拍过来,魔气却尽数被神力吸收干净。 女人从袖口掏出算盘敲了几下,最新的算盘珠上显示出一种鲜艳的色彩,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知顷见这边状况平静,找时间出去将一直吐血的白菖拽了回来。 常衡见状,从口袋里掏出几瓶丹药扔给知顷,知顷接过,立刻钳住白菖的下颚,不管三七二十一,尽数扔了进去。 那边边亦也再次见到了边嘉奉。 只不过是以鬼的形式。 等级低一些的鬼魂是不能维持人形的,大多数呈现出飘忽的状态,更有甚者只能勉强维持鬼火形状。 而边嘉奉现在介于正常野鬼和残存鬼火之间的状态,一簇依稀能看见人形的鬼火。 但是也只是依稀罢了。 只是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的知道这是边嘉奉,所以才认为这样的形状是人形,如果被告知这是一只野鸡,或许也能从中窥探一二,最后肯定说这就是野鸡。 这团鬼火飘摇不定,比迎风举起的烛烟还要飘摇,似乎下一瞬间就会从奚舫的指尖滑落下去,接着在空中散去。 边亦盯着这团鬼火。 常衡更是盯着这团鬼火。 好半晌,她抱着一只手臂扭过头,突然笑了,笑声很含糊,气息狭短的从鼻腔溢出,只一会儿,这点笑意就变成哽咽流淌出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皮肉肌理滚落下来,她却笑得更加肆意起来,她抬手拽下斗笠,再一次直面阳光。 “这算什么。”她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我等了这么久要亲手取他性命,现在却只能见到这样一个连意识都没有的鬼火,我又和这样即将消散的魂魄有什么可说的呢?” 似乎是为了验证,那团火还迎着风跳动了几下,鬼火前端摇摇晃晃着,呈现出不可忽视的衰退状。 奚舫闻言颇为遗憾的拎起那团火上下打量着:“这可是我在鬼市翻箱倒柜潜伏好久才找到的,你现在不想要了却因果了吗?” 常衡道:“上天不眷顾我,知顷也好,你也好,总是在我不需要的时候才降落,所以我想,或许我和世人不同。” 边亦扭头看向自家母亲,这也是他第一次描摹那张衰老,却依旧熟悉到令人落泪的面庞。 “或许我并不需要什么恩赐,般配,或者神佛。”常衡轻轻抬起头来,视线落在身下的土地,落在不远处的绿树,落在远远的蓝色天空,她的眼睛依旧闪亮年轻。 “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天下还有数不尽的人需要我的医治,”她说着,扭头看了一侧重新恢复意识的白菖一眼,又转回头来,“我自有我的归处。” “其实我早就该清楚了,我并不需要他的喜爱或者讨厌,我不依附这样的情感存在,我只是一直小气,一直自私,一直不甘而已。” 边亦突然轻轻道:“母亲……” 常衡抬眼看他。 却瞥见周围所有人的神色都微变,就连满脸不甘被困在外面的江惑应都难得惊讶起来。 原来在刚刚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那张衰老的面庞,松弛的皮肤,花白的头发—— 全都尽数重新变得年轻鲜活起来。 这张脸分明还是她十几岁名扬江湖时的样子。 常衡似乎察觉出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这样的变化很明显能摸出来,但是她只是停顿一瞬,又把手掌落下。 她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面色平静无波,她这才回答了边亦的话题:“你想要怎么处置我?” 边亦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有理由恨我,你理应恨我。” 边亦想到这事儿,不由的轻轻瞥向不远处的知顷,随即收回了视线,落在近处的边嘉奉的鬼火上。 第61章 他道:“我不想。” 常衡听了并不流泪,并不感动,她只是确认了边亦是真心的,就要抬脚离开这里。 “母亲!”边亦叫住她,“您去哪儿?” 常衡背着身侧过脸,长长的睫毛上下掀动下:“去需要大夫的地方去。” 奚舫倒是笑着道:“何必这么着急,你不好奇他是怎么死的?” 常衡踌躇了下,冷着脸走回来。 “你说。” 奚舫见状哈哈大笑,一时间忘记了稳住手上的鬼火,那点剩下的亮光也差点被她晃散。 “我发现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在前些年的两界大乱中活了下来,但是却死在了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他喝了太多的酒了,竟然一头栽倒在茅厕里,活活憋死了,第二天的时候才被发现。” “只不过因为死法太丢脸,所以外界传言他是在战争中战死沙场。” “哈哈哈哈哈——” 最事不关己的江惑应笑了起来,他似乎是真的被逗笑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不得不拿手去擦。 还不忘揶揄调侃:“你们修真界要是都这个水平,我们魔族或许就不战而胜了。” 常衡面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种近乎无奈的苦楚,好半晌她才恢复神智,抬头看向奚舫:“这样的理由你还叫我回来做什么。”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却在这时,那团一直摇摇欲坠到顽强鬼火“啪”一声熄灭了。 常衡一愣,下一瞬却听见了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在笑什么?我似乎错过了大笑话。” 知顷认得他,脱口而出道:“鬼王!” “我叫闻期既,”男人斗篷下的唇角勾了起来,看不出不爽,“边仙尊,你的弟子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你难道没有告诉他?” 边亦神色很警觉,他视线挨个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终于在对上江惑应的脸的时候收住了目光,他道:“外面怎么了?” 闻期既闻言愣了下,随即笑的更加灿烂了:“不愧是边仙尊边砚云,这么快就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他说着,指尖微动,那团刚刚在奚舫指尖燃烧的鬼火,重新在他的掌心燃烧起来。 第54章 “什么计划不计划的,谁和你们计划了。”江惑应在一侧不耐烦道,“谁让你来这边了,你不是和那个谁在一起聊合作吗,还不快去。” “这边有鬼气,我来看看怎么?况且我和司马淳早就讲好了。”男人抬了抬下巴,一双眼透过斗篷缝隙,危险的眯起。 “倒是你,转身人就不见了,原来是来这边找边仙尊了,怎么,现在边仙尊承认你是弟子了?” 他说着,摊开的手掌捏成拳,那团奄奄一息的火苗瞬间被掐灭。 这话显然是踩在了江惑应的雷点上,他几乎瞬间眉梢上扬,朝前扑过来。 奚舫见状收起神力,江惑应上前几步,抬手就是一拳。 魔气磅礴而出,黑色男人侧身躲开了,还不忘教育他一顿:“有这个时间和我在这儿浪费灵气,还不如去前面冲锋。” 两个人动作快,说话的速度也快,这些行动只是被浓缩在眨眼之间,以至于旁人察觉不对的时候,他们两个局内人已经过了好几招了。 也是在这神力的保护罩扯去,知顷这才听见,看见远处天际的打斗表现,竟然真的打得激烈。 而且听起来,是鬼界和魔族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修真界。 知顷不由得看向奚舫,她作为神力的施加者,分明能察觉到这部分的异变,但是在竟然刚刚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似乎察觉到知顷的视线:“看我做什么?要拷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但是我的工作只是掌管姻缘,别的事情和神官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神官,要遵守神官的规则。”女人整理着因为拔掉簪子而散落的长发,轻飘飘道,“不能轻易插手人类的事情,即便是战争。” 知顷不说话,抬脚就要离开这里,去前面的战线看看究竟。 奚舫扬声:“知顷!” 知顷扭头道:“我知道您说的,但是这儿又不是天上,这儿分明是人间!” “等等,我也一起。”边亦拽住了知顷德行袖口。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出了相同的意味,趁着那边打作一团,一并从弘墨渊丛林中消失了。 神官最根本的要求是在人界不能杀人,其次才是什么这个因果那个因果之类。 但是知顷早在那时候进入过去影响边亦常衡的记忆,其他参加婚宴的人的记忆的时候,就早就已经影响了因果。 再多加一个又如何呢? 因为施展法术需要两个人手紧紧相握,这点赞重新落地在三轻峰竹舍的时候亦是如此。 边亦没在意这处,也没主动松开手指,而是先担忧问道:“上天庭真的没关系?” 知顷看着边亦那张真切担忧的脸,一时间心头所有的叛逆不解疑惑烦闷全都尽数消解,像是一张揉皱的纸被重新抚平。 他咧嘴一笑,三九凛冽的眉眼瞬间弯成柔顺的弧度:“师尊不要小瞧我啊,我可是你的弟子啊。” “即便这些时间里的我常常怯懦胆小,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自以为是,但是我终究还是万剑宗三轻峰的子弟。” 知顷带着他的手,一路向上,按在胸口。 两人交叠的掌心下,还有一颗心脏在不停的跳动。 知顷开口,胸腔随着声音气流而震颤:“不是早和师尊讲过,弟子不会离开,那个夜晚是,今天自然也是。” 这句话似乎在冥冥之中和许多年前的那个神奇的夜晚重叠起来,那时的边亦是孩童,现在却已经变成一峰仙尊。 而知顷一直都是那个知顷。 边亦一时间心潮起伏,只觉得无论是手掌下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还是手背上那只用力宽大的手掌,全都宛若热炭,灼烧他的手,连带着心脏。 他道:“你看见了?其实我早就认识你。” 知顷点点头:“嗯,不久前刚刚知道——这么说,师尊会不会不相信?” “有什么不相信的?”边亦视线轻轻落在二人交叠的指尖上,“你带来的桂花糕分明是前不久我在铺子买的,你讲的故事分明是现在才发生的。” “神明的话,会穿越时空,也不是奇怪事儿吧。” 知顷闻言,视线描摹着边亦的神色,惊讶,羞赧,还带着些茫然和动容,只觉得喜欢,不由得轻轻低下头,将唇角落在他额头,蹭了两下。 “师尊,我喜欢您,”他道,“这是今天的份。” “喜欢您,”他又道,“这是第一次见面那份。” “喜欢您,这是那夜之后第二天的份。” “……等等。”边亦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了点惊慌哑然,“你要说多少次。” 知顷道:“自然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开始补,一直补到今天的。之前的记忆我缺席了,但是我会一点点补全的。” “别、别吧……”边亦的声音弱弱传出来,知顷品味了下,觉得不对,不得不稍稍向后倾身子,去看边亦的脸。 就见后者耳朵和脖颈皆是一片粉红,见他看过去,神色还不自在的左右乱瞟。 知顷眨眨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捧起边亦的脸颊,轻轻亲了两下。 “好可爱啊,师尊。” —— 外面确实打得颇为激烈,情况也十分紧急,从意义上来看,这不应该算是任何一场颇为持久的战争,反而是一种突击战。 只是对方似乎对夺取性命并无太大的兴趣,非要说的话,他们或许想要争的是百姓京城的管理权。 知顷和边亦回到万剑宗的时候,这里已经再次成为修真界的集中会议中心,他们师徒二人都是剑修,作为几大宗门的武力担当,自然毫无疑问被分了战场任务。 只不过是第二批精英队,还可以休息几个时辰。 凌风正好在这个时候扛着长剑回来修整,嘴上还在骂骂咧咧,仔细听一下,大抵是说各家宗门这几年教育松懈,以至于在战场上很多弟子打不出全部的实力。 还有一些则是百姓喜欢从中作梗,添大乱,想找别的宗门找些合适人选去管理一下。 正说着,她扭头看见了知顷和边亦,她眼睛一亮,先是问了安全问题,又是说了现在情况,最后嘟嘟囔囔吐槽了好半天。 末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师侄,你的那只蓝色胖鸟变成人了!” 知顷:“……蓝星?” 他一头雾水的看着凌风,追问道:“什么叫变成人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凌风道:“她一直都是灵兽吧,应该是上天庭的产物,反正我们这边的灵兽没有变成人形的例子……她喊着什么要报仇啊什么的就冲上战场了。” 知顷:“……?” 第62章 凌风还补充道:“而且她似乎和司马淳认识,司马淳见了她拔腿就跑!” 知顷无奈的笑了笑:“或许是司马淳他害怕鸟吧。” 蓝星之事,在打听到她战功累累在战场待遇还不错之后,知顷就也不在意了。毕竟比起这个,还有更加值得关注的事。 奚舫和知顷分道扬镳之后,又和常衡一起来万剑宗,顺便把白菖一并扔了回来。 众人这才知道,江惑应竟然并不在爱神的姻缘簿子上! 爱神这簿子能记录每一个人生命中的心动和情谊姻缘,而边亦的簿子上和江惑应并没有任何重合的部分。 换句话说,边亦并不喜欢江惑应,而江惑应其实也不喜欢边亦!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诧异,只有知顷的心头稍稍恍然。 在那天他和边亦才回到万剑宗的下午,那个江惑应声嘶力竭告白的下午,他就感觉无尽的茫然,那时候他只是想着那种夸张的情感,或许来自全情的宣泄。 但是现在看来是扮演出来的,那么所有的夸张和不计后果,不近人情,倒也变得格外合理起来了。 这时白菖道,江惑应在进入自己门下之后,一直都对边亦的态度很暧昧,虽然宗门内都知道他似乎对边亦有爱慕之情,但是其实白菖他并不能确定那种情绪归为何类。 他会常常见边亦,但是却会把边亦给的物件随手扔在房间里,有几次白菖去找他的时候,发现那些药瓶上甚至落了层灰。 当事人边亦面对这样的事实时很镇定,奚舫早就重新化□□神模样,这种情爱话题是她喜欢的,不由的打趣问道:“什么感觉?” 边亦轻轻摇了摇头,问道:“我能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别的吗?” “什么?” “我的命数因果中,到底还有谁。” 鬼王、魔尊、旧友、捡到的孩子……每个人的态度都暧昧不明,嘴上行动都是些爱爱恨恨的,而边亦却真的在这些经历中体会到苦痛。 那些人叫着喜欢自己,但是却总叫自己陷入痛苦的旋涡。 奚舫闻言笑了:“你的命数簿子非常简单,上面从始至终,只有一条红线。” 她指尖隔空顺着边亦的胸口描摹了两圈,随即向身侧移动,最后又轻轻点在知顷肩头。 “而终点在这儿。” 所有人都轻轻“啊”了声,只有两个当事人面不改色。 奚舫美滋滋的看着众人惊讶的神色,最后才向下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看向她,“但是现在我还有个更重要的事儿要说。” “魔族和鬼界,是想要驱使人界,和他们一并打造一条通天梯。” 第55章 “通天梯?”凌风抱着长剑,一直站得歪歪斜斜的,但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收敛了姿态。 “一条高达天际的,站在最上面手可摘星辰的通天长梯。”奚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上面正清楚写着两方交谈的所有文件。 众人看去,确实如她所言。 奚舫松开那张纸,任由其他万剑宗的人看着,他这才拍了拍手看向知顷:“我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偷出来的,怎么样,母亲我诚意如何?” 知顷:“……你分明是因为他们后续的计划也会牵连上天庭才来的,少说些有的没的。” “但是,”吐槽归吐槽,知顷心头还是有数不尽的困惑,“这的有能直达上天庭的梯子?即便有,施加咒法不是也能轻松制止?” 知顷这一问,其他人也好奇的凑过来。 天神和天神的对话,自然要比他们这些没接触过天庭的凡人来得更加有价值些。 就见奚舫摇头:“自然是不能的,但是若是真的叫他们成功了,百姓愿意去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天下又要怎么能救救回来呢?” 此言不假,若是天地百姓全都每天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幻想之后,不去耕作,不去买卖,不去学习,不去生活,这天下……是真的不敢想象。 “但是现在不是还没修出来吗?”凌风突然一把抢过那张图纸,三两下揉成一团废纸,“只要咱们把他拦住不就成了?有咱们修真界在一天,就别想让那些豺狼虎豹动百姓一天!” 凌风不愧是前线战场的领导者,此言一出,周身气氛瞬间从刚刚的忧郁沉默,变得跃跃欲试,热烈激情起来。 万剑宗的弟子们擦了擦腰间的刀刃,再次精神抖擞起来,知顷和边亦被拥在人群中,此时没人在意他们两个是谁,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心思。 他们就像是锅里挤来挤去的饺子,随着水流飘到这边,又飘到那边。 知顷盯着摇摇晃晃,神色诧异的边亦,不由得笑着伸手,穿过拥挤的人群扣住了他的手腕,后者一惊,但是在对上知顷含笑的眸子时,又收敛的神色,微微添了些笑意。 他们去了战场,最临近鬼界的百花谷最先遭殃,而靠在百花谷边界的双丰镇更是惨中之惨。 所幸这地方人少,经过黎雎的调整,已经把百姓都转移到别的地方生活了,并没出现大规模的伤亡。 知顷在这里看见了双儿,她依旧打着赤脚,神色愤愤:“天杀的鬼修啊啊啊啊啊!!!!居然把我双峰山炸了!!我和他们不共戴天啊啊啊啊!!!” 果然,那座两个峰头的翠绿山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战火带来的焦红色。 双儿的头发衣服全都带着烧焦的痕迹,但是身体很健康,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她嘟嘟囔囔的骂了好半天,最后才看向知顷。 这一看,不由得愣了下。 知顷:“好久不见。” 双儿却是轻轻指了指知顷腰间的香囊。 “怎么了?这不是你给我的吗?”知顷指尖轻轻摸了摸那香囊,这些时日一直带着它,知顷已经可以在脑海中描摹出它的样子。 白色的香囊,上面系着红色的穗。 他低头,愣住了。 那香囊和之前的形制相同,但是那血红色的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蓝色,正莹莹染着亮光。 知顷几乎在看见这变化的瞬间,就看向了边亦。 只见后者正搀扶着受伤的修真弟子,而他腰间的香囊垂穗,分明是金色的! 从前种种,一并联系起来了。 “和正缘命数交错的时候,会发生变化。”双儿还不忘重复一遍这句话,一改刚刚的愤怒,由衷的笑道,“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 魔修的战术比较粗暴,而鬼修的又比较阴恻,这是知顷挥剑才品味出的区别。 他恢复神力之后,灵气也随之提高,虽然现在显示还是在可怜兮兮的金丹期,但是能力却直逼化神境。 知顷听了这个化神有些不爽,边亦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替他开口道:“你已经是神官,但是却只能‘化神境界’,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嘿嘿。”知顷笑着道,“还是师尊懂我,” 正是休战的时候,边亦替知顷擦着剑,这剑是他紧急从竹舍里抽出的,是他以前用过的剑,知顷爱不释手。 毛皮在剑锋上擦过,所有血迹都一并被擦去,他头也不抬道:“这有何难,你一向是把心思写在脸上的。” 说完话,一时间没有人接话,在知顷来之后,“话会落在地上没人接”这种情况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他不由得抬头,就见知顷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溜走了,而现在正小跑着过来,手上还拎着不知道在哪儿拽来的烤肉。 “师尊,那边在烤兔子,我拽了个兔腿过来,尝尝?”知顷说着,从一边拽了一条肉扔进嘴里,颇为遗憾,“没有我烤的好吃。” 烤兔肉。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那个知顷拎着兔腿面对修罗场的的晚上。 边亦手上还沾着血,正准备找个地方放下剑和鹿皮布,面前就骤然横着一个烤兔腿。 油亮,带着点烤火后加上的烟熏棕褐色,香气瞬间铺满整个鼻腔。 边亦掀起眼皮,知顷正笑着示意他尝一口。 他便没有伸手,只是张嘴咬了口肉下去。 “怎么样?好吃吗?”知顷稍稍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看着边亦。 “还不错。”边亦习惯性的评价道。 知顷点点头:“我也觉得就那样,下次我烤给师尊吃,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就是火候,其次才是调味儿,火必须又快又急,这样烤出来才够鲜!” 边亦见知顷还坚持不懈的举着那兔腿,又稍稍向前凑,牙关用力,扯了又一块肉下来,“那我等着。” “等什么?”黎雎的声音响起,“你们万剑宗抢我们的肉就算了,还两个人喂着吃,好不亲昵。” 边亦慢条斯理把嘴里的兔肉咽下去,面不改色:“你来这边就是为了讨要这一只兔腿?” “谁稀罕一只兔腿?我来是为了她!” 黎雎身后走出一个娇俏的年轻姑娘。 第63章 “这是谁?”知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莫名熟悉,却又莫名有种绝对不会和她对付。 倒是边亦凝神看了半晌,道:“是蓝星吧。” 小姑娘点点头:“是我。” 黎雎忽视了知顷石化的表情,点点头道:“既然你们认识,就快把她带回去,不要让她在我们百花谷大闹天宫了。” 知顷这才知道,这坏鸟虽然已经修炼成人形,却依旧保留着作为鸟禽时的习性,吃得多拉得多,嘴贱,不分轻重缓急,学人讲话。 这些特点在作为鸟的时候,起码还能违心夸一句可爱,但是在放在人的身上,着实讨人厌烦起来。 知顷人忍不住弹了蓝星一个脑瓜崩:“早说了叫你收敛,现在好了,万人嫌。” 蓝星哇一声哭出来了,三两下躲到了边亦后边,把头埋得低低的。 知顷:“……” 这臭鸟倒是看得出来大小王。 边亦无奈着摸了摸蓝星脑袋,“蓝星乖,有没有好好吃饭。” 蓝星:“蓝星乖!蓝星乖!有好好吃饭!” 边亦点点头:“嗯嗯嗯,很不错,下次记得想吃去刚刚那个粉色的爷爷那儿要。” 粉色爷爷黎雎:“……” 他长袖一挥,转身离开了。 但是半晌又折回来了。 “你知道他们想用什么修筑通天梯吗?” 知顷闻言收敛了神色,压低声音问道:“什么?” “我们宗门之前的一个弟子,叫边嘉奉,鬼界打算用它他的三魂七魄。” 按照年龄来讲,边嘉奉理应是黎雎的前辈,但是黎雎作为百花谷的亲传血脉,这样称呼边嘉奉一声倒也算不上错误。 边亦闻言面色一变,那天在弘墨渊,边嘉奉的鬼火确实最后落在闻期既掌心。 一团熄灭了的鬼火。 但是闻期既是鬼王,想要复活一个鬼的魂魄,不算夸张。 知顷问:“他的三魂七魄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偏要是他的?” “他太特殊了。”黎雎说到这里,忍不住向周围张望了下,面色带着些许苦楚难堪。 “几十年前那场两界大战——本是百花谷和南药门,因为他的婚约而战开的宗门大战,而在这场战争中,鬼界也掺和进来了。” 知顷知道,这是在解除婚约后,南药门和百花谷那场大战,也是边嘉奉死掉的那场大战。 虽然死的原因荒诞至极。 “鬼界那时想借着修真宗门内乱,在修真界分一杯羹,只不过最后以失败告终。”黎雎顿了顿,视线落在了知顷脸上。 “但是他们看见了你的母亲。” “她是爱神,也正是拉错姻缘的罪魁祸首,两家宗门在说她的错误,而鬼界看中了她的特质——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天上人间,真的有天庭神明。” “至此,他们才准备造就通天梯。”黎雎神色微变,这次视线落在了边亦身上。 他看向谁,故事就和谁有关,知顷先问道:“又关师尊什么事儿?” 第56章 “你别这么警觉,”黎雎摆了摆手,看向边亦,“闻期既和你很亲近不是吗?但是其实只是他看中你的身体罢了。” “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讲的吗?”边亦道。 “我也是才知道,他一直以来都不是想要你的身体来填补他□□的缺陷,而是想要你上好灵脉丹田来修建通天塔。”黎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土地上,眯了眯眼睛。 “那段时间,他频繁的用鬼修做实验,但是鬼大多没有实体,有实体的又不足以承受大量的灵气填充,通天塔还没成功,就失败了——直到他看见了你。” 知顷皱眉,反驳道:“那现在不是很明显的矛盾了吗?既然鬼的身体不足以修建通天梯,为什么边嘉奉连鬼身都没有,却要用它呢?” “这就是边嘉奉的特殊之处了。”黎雎说到这儿面色不由得一沉,随即抛出了个问题,“鬼是怎么出现的?” 边亦道:“执念。” 黎雎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神色很紧张,知顷见状不由得打断道:“即便很丢百花谷的脸,但是这个时候您要是包庇,世人先不说,我知顷第一个看不起你。” “……他的执念是他自己。”黎雎很吃知顷这一套,诚恳道。 知顷:“死法那么离谱,执念是自己还不正常?” “不,不是因为死法。”黎雎吭哧半天,终于道,“他是悔,但是不知道在悔恨些什么,只是知道他的悔恨滔天。” 边亦闻言:“他这种人居然还会后悔。” “砚云你认识他?” “嗯,”边亦道,“在我五岁之前,他是我的父亲。” “你……他、他……” 黎雎哑然,眼睛看向知顷又看向边亦,看向边亦又看向知顷,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好半天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边亦看着他,道:“在犹豫什么,难以启齿吗?” 黎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会听到很惊讶罢了。” “闻期既他打算将江惑应的□□作为边嘉奉鬼魂的容器,借此来打造通天梯。” 此言一出,师徒二人都是沉默。好半晌知顷才问道:“江惑应他会自愿放弃生命……来打造这个所谓的通天梯?“” 黎雎摇摇头,摊手道:“倒不如说从最开始,司马淳把他叫回去的时候就是做了这个打算。” 边亦问:“江惑应他,有什么把柄或者筹码在司马淳手中吗。” 黎雎摇头:“看起来不像,说不定真的是爱咱们边仙尊爱得火热,这才愿意代替你来打造通天梯。” 那天奚舫过来就已经说清了师徒二人的关系,江惑应也分明对边亦没有其他的情感。现在这句话自然是玩笑话,只是边亦听后,脸上却露不出笑来。他的眼睛闪烁几下,轻轻摇了摇头:“我希望是假的,即便是魔修,依旧理应有更幸福的权利。” 黎雎听到边亦这么认真的回复,忍不住愣了一下,他轻轻问道:“砚云今时倒是不同往日了,旁日你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知顷问道:“那是?” “会拔剑叫我不要瞎说吧。”黎雎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么长时间过去,发生变化也很正常。”边亦道。 黎雎闻言忙不迭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往知顷身上飘:“嗯嗯,很正常。” “但是,”他抬手掖了掖粉红色的袖口,“砚云,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些人的幸福就是喜欢别人呢?” 关于江惑应之事,他也只是有所耳闻,还不能确定是真的,于是几人便没再多聊,夕阳一点点从天边滑下去,夜色一点点蔓延上来,战争的第二战场要开启了。 晚上,是鬼修的活动时间。 知顷背着磨好了的剑,和队伍一并穿梭在黑暗中,还不忘和边亦吐槽一家打两家的不合理之处——白天对手是魔修,晚上好不容易歇下来,又要打鬼修。 修真界这边连轴转,那边两班人倒。 边亦却在这样任性埋怨的话术里找到了知顷想说的,他转过头认真问道:“你的想法?” 知顷见状嘿嘿一笑,神色轻松,稍稍朝边亦方向凑了凑,轻声道:“我在想为什么白天对付魔修的时候,不能找百姓来帮忙呢?那些魔族我观察有些日子了,人数不多,而且都是低等魔族,只要有灵气作为辅助,人类也可以和他们一较高下。” 边亦闻言并没回答,神色平静。 而第二天,知顷醒来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长乐。 知顷:“……?” 长乐正抱着肩头,和几家宗门长老说些什么,听见声音转头过来,板起的脸稍稍放松了些。 “又见了。” 知顷点点头,上前几步凑到人群中,能听见几家宗门长老问长乐是不是认识他,语气之恭敬,神色之谦卑。 当然,这样的情况才是理所应当,毕竟长乐的从神色到姿态上,全都呈现出和边亦如出一辙的镇定沉静。即便娇小的身材,却能窥见无法言喻的魄力。 她开口了:“今日正是知顷叫我们来。” 知顷闻言一愣,看向边亦,就见后者朝他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没多说一句话,只是所有情绪都一并埋在了眼神中了。 长乐此行握着虎符,带了整整三万大军,在各家宗门的分配下,终于按照知顷最初设想的那样,形成了十分稳定的队伍。 魔族进攻意味不强烈,只是一味地拖时间,这种队伍迎上是最好的。 战况暂时缓解,众人的注意力不由得落在“通天梯”上,这三个字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却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头顶。 “有废话的时间不如去看看了。”凌风视线扫过各家沉默的宗门,把手按在腰间长剑上。 缥缈派长老道:“是啊……” 凌风道:“尤其是你们缥缈派,次次这种事情永远缩在最后,这次每家宗门都必须去,一个都不许推辞!” 第64章 凌风是万剑宗的大姐大,这些年没少帮忙收拾自家烂摊子,向来是和善的,今天她都这样讲,各家不得不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缥缈派为首的几家长老又沉默的低下头去。 知顷和边亦自然是要去的。 速度要快,但是行动又要隐蔽,众人来到弘墨渊后,便隐藏气息在弘墨渊的深林中,按照常衡给的地图一点点朝着主殿前行。 修真界是这样的,一点新闻都会被添油加醋传得飞起,那天奚舫走后,修真界很快就知道知顷喜欢边亦,而且二人似乎是互为正缘的事情。 此时师徒二人并肩,无人来打扰。 知顷忍不住问道:“是万剑宗的各位都太好了吗?” 他这句话没头没脑,边亦道:“此话有歧义。” 知顷解释道:“您还记得我之前有说过,再厉害的神也是个人,其实这是我观察发现的事情,即便是上天庭,也并不会像是人们幻想中那样高尚,大多数时候,他们依旧保持着为人时候的陋习。” “有道理,”边亦点点头,又摇摇头,“只不过这话你没回我讲过而已。” 知顷道:“而我后来思考,才觉得万剑宗的各位其实反而很多品质要比上天庭来得好,所以那时候我在想,或许修真界才比神官更具有神性些。” “但是这段时间碰见别的宗门的人后,又觉得我这点判断似乎也有很大问题——像是上天庭一样,不存在真正普遍拥有高尚品质的一个群体。” 边亦这回知道他想表达的是什么了,不由得轻轻点点头道:“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事物,即便是修士,也是个普通人。” “就像是你说的神官一样。”边亦想了想,又补充道,“只不过我还没见过上天庭,这句话还有待商榷。” 知顷:“这是真的!下次带你看看!” “看什么?” 严赋的声音飘过来,知顷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在两个人身后,正用一双大眼睛盯着两个人看来看去。 “上天庭。”知顷道,“你也要看看吗?” “真的吗?但是我不需要你帮我,我会用自己的实力去的,我要成为上天庭最厉害的武神!”严赋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很坚定,连带着手上握着的破剑似乎都显得光彩熠熠起来。 他们这些弟子包括知顷,全都是没到独自出世的年纪,也还没来得及寻找自己的本命剑,现在情况紧急,只好从边亦本人的武器库中找了些旧剑来。 而严赋的这把在先前的时间里已经因为频繁使用而卷刃了。 边亦听着两个人说话,默默把严赋那把破剑接过,用灵气一点点重新修好。 剑,是剑修的命。带着一把卷了刃的剑上战场,是对自己和对手两方的不尊重。 边亦的剑每一把在使用结束后,都会在上面雕刻时间,而从日期来看,这把剑是边亦十几岁时候的第二把,大小和重量很适合严赋。 他指尖摩挲着上面刻的时间,默默把那点痕迹抹了下去,剑柄再一次光滑如初。 虽然他由衷的讨厌战争,但是有些东西,不打一架是无法解决的。 这边知顷还在和严赋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说些上天庭有的没的,那边黎雎却突然道:“那边!” 第57章 各家仙门闻言皆是屏住呼吸,扭头,顺着黎雎的方向看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魔族作物,能依稀窥见大殿的轮廓,这是众人按照地图行进的方向,并不值得惊讶。 黎雎叫大家去看的,是在大殿外,门口不远处的一块空地。 地上正画着诡谲的阵法,线条交错缠绵,毫无章法,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修真界会发明出来的正统阵法。 “这是什么禁咒吧……”严赋也确实这样问了,只不过没人回答她的话,好半晌边亦才接住了这句话:“或许吧。” 只见那阵法还在莹莹闪着灼人眼球的红光,而那红色映出了站在阵法中间的一个身影。 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形象。 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背影。 “那是谁,”黎雎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谁见过?” 先不说魔族那张脸在大多数修真界人士看来都是一个样子,现在这个人甚至连脸都没露出来,若非熟稔,谁能通过背影认出这样的人? 边亦却道:“边嘉奉。” 在场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边嘉奉乃是何人,想当年的那批人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换了下去,但是黎雎却是猛地砖头。 “当真是边嘉奉?” 边亦点点头:“不会错。” 前不久还在回忆里重新见过的,不会错。 黎雎闻言不由得眉头皱紧:“既然如此,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边嘉奉其实占用的是江惑应的身体?” “通天梯,不是还没开始修建吗。”知顷眼睛盯在远处似乎是边嘉奉的男人身上,“距离成功还远着。” 他试图在后者的运动中窥见些他的面容长相,只是真的太好奇能让常衡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 也是真的太好奇,能通天的梯子究竟长什么样。 男人站着一动不动,知顷的窥探似乎是永远的徒劳,却在下一瞬,他的头轻轻朝一侧动了动,发丝顺着肩头滑下去。 “还要看多久呢?” 边嘉奉那只桃花眼轻轻眯了起来,但是唇角却并没带半分笑意,配合着红色的光亮,倒是显得真真像是一只孤魂的野鬼。 见空气安静,他又补充了后半句:“后辈们。” 此言一出,丹鼎堂堂主率先不满,他抬手劈开挡在面前的树枝,瞬间两边的人打了清晰完整的照面。 “后辈?口气很大,你又是谁?” 边嘉奉闻言轻轻笑了下,脚下微动,真正面对众人:“原来还真有一个认识的人……好久不见了。” 此言一出,黎雎和知顷都看向边亦,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话。 两个人这样看去,连带着周围的人也一并朝边亦脸上看去,围观半晌,边亦才轻轻笑了下,神色温和:“怎么都看我?” 众人莫名感觉到胆颤,齐齐移开视线:“……不。” 边嘉奉在一旁看着这个场面,不由得笑了起来,眉眼弯出流畅的笑意来,姿态看起来很舒展亲昵,脚下去没离开阵法半步:“不愧是我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有我虚与委蛇的九成功力了……旁边小友是什么表情?” 旁边小友·知顷闻言收敛了白眼,诚实道:“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没事,什么时候想到了再来和我说,我恭候。”边嘉奉笑眯眯,“小边亦,你那又是什么表情?” 边亦面色不善:“我和你的关系,非要说,只有恨。” 边嘉奉听到这话,倒是一副很受伤的模样,他伸出一只手捂住胸口,眉头蹙得紧紧地,像是要落泪似的:“好伤心……竟然这样对我……” 边亦抬手,长剑裹挟着剑气飞过去,出招果决,边嘉奉仓皇间闪身躲过,那张脸上并无半点悲伤亦或惊恐,只有淡淡的笑。 这人果然毫无悬念是装的。 但是各家宗门发现另外一件难以忽略的事情,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是会闪身躲避,而身下始终不会离开脚下的阵法。 或许是那阵法的红光实在是灼眼,或许魔族这些年早就没什么信用价值,或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在这样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窥探到了以为的真相。 ——这人脚下的阵法的作用正是建造所谓的通天梯。 想法一旦出现,就难以收回,众人朝着这个方向一路飞奔而去,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掏出武器朝着边嘉奉奔去了。 “人们不是常说一言不合就开打,但是我们似乎还没说什么话。”边嘉奉闪过丹鼎堂堂主一拳,还不忘趁着空隙挤出来几句俏皮话,“几十年没回修真界,竟然还是延续着这样不讲道理的陋习。” 丹鼎堂堂主闻言“呸”了声,又是一拳过去。 两边乒乒乓乓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被上天庭规则束缚住的知顷神色微动,探出神力拽住了几家宗门。 刀剑相接到一半突然被拽住,各家长老对着身上缠绕着的金色神力却无可奈何,纷纷看向知顷:“你干什么。” “别进阵法。”知顷传音过去。 随着声音,知顷已经收起了所有神力,把各家长老又轻轻放在地面上,还顺带拦住了边嘉奉的两击。 黎雎视线落在那缓缓消散的金色上,不由得轻笑一声:“倒也是糊涂了。” 明明已经对阵法有所怀疑,却还是会在兵刃相接的时候上前几步踩在阵法中间,简直是太冲动也太不计较的结果了。 非要说的话,实在是边嘉奉此人的神色姿态都带着太明显的嘲讽意味了,难免叫人会怒火涌上心头。 第65章 边嘉奉从始至终也没想和这些人交手,此情此景重新保住手臂,脚下没有离开阵法半步,他轻笑道:“各位长老门主宗主,刚刚不是还兴致勃勃,怎么突然又消减了兴趣?” 边亦面色淡淡,不动声色靠近了知顷身侧,然后错开半步和他并肩。 这是两个人这段时间心照不宣的默契,知顷没疑惑或者惊诧,而是轻轻问道:“是边嘉奉,还是江惑应?” 这样的熟稔,这样的姿态,这样的从容,即便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边嘉奉是江惑应揉出来的,但是他由衷怀疑这是边嘉奉自己原本的身体。 两个人站得位置距离其他人要稍微远一些,知顷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两个人距离够近,那些耳语尽数飘进了边亦的耳朵,他稍稍侧过脸对上知顷浅金色的眼睛。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刚刚我上去就是要弄清楚这个。”边亦神色很严肃,“这当真是江惑应的身体,陈年旧伤也好,最初被我打通的灵脉灵气残留也好。” “这些东西要是能作假,那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里造通天梯了。” 知顷点点头,“嗯”了一声。 边亦在盯着他,就见他唯一的小弟子好看的眼睛眨了两下,随即看向他。 “江惑应,师尊倒是记他记得很清楚。” 边亦想都没想道:“这些都是很基础的,毕竟也曾经相处过几日,白菖或许比我更熟悉些……” 他说到这里,终于察觉到知顷明显带着埋怨的视线,干脆的闭上了嘴巴。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晌,边亦道:“吃醋了。” 是陈述句。 “对啊。”知顷点点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毕竟我喜欢师尊,但是师尊现在却在我面前说另外一个喜欢您的人……简直是要嫉妒死了。” 说完,他便不再看边亦,稍稍扭开头去看那边依旧僵持的两方。 看着,就突然感觉右手的小指被握住了,边亦的声音僵硬的从边上传过来:“你右手小指第二个关节内侧有茧子。” 他说着,指腹还用力摸了摸那块因为练剑而磨出的硬茧子,像是证明他其实也对知顷这个唯一的亲传也很了解一样。 知顷的注意力不受控制转移到右手之间,温暖的,有点痒,像是被猫蹭的。 他压下了想要扬起来的嘴角,不咸不淡道:“好吧,勉强不生气了。” 边亦闻言眉头松了下,下一瞬被知顷长臂一揽禁锢在怀中,再眨眼就察觉已经双脚离地,是知顷带着他御剑踩在空中,而两个人刚刚站得地方正钉着一把大斧。 这是丹鼎堂堂主的法器。 而后者正和边嘉奉调换了位置,他站在阵法中,而边嘉奉双脚全都离开了阵法。 事发突然,所有人几乎都在瞬间去拽丹鼎堂堂主。 男人虎口还因为刚刚的全力一击而裂开,正流着鲜血,他随意的把血擦在腰带上,看向想要迎上来的旁人,轻哼一声拦下:“都滚。” “我倒是要看看这鬼画符到底有什威力。” 边嘉奉盯着他脚下的空地,神色有一瞬的茫然,随即却笑了,还不忘抬手鼓掌起来:“真是感天动地的一幕。” 严赋正在他身侧,反应过来的瞬间拔剑架在他脖颈,“少废话!” 边嘉奉视线落在那把长剑上,轻轻“呀”了声,“这是边亦的剑吧。” 下一瞬,另一把边亦的剑也横在了他身前,这次握剑人当真是边亦。 第58章 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示意严赋后退。 边嘉奉又无比心痛道:“真是太伤人的一幕了,我的儿子竟然把剑横在我这个当父亲的人的脖子上……” “少废话。”边亦把刚刚严赋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很遗憾,”边嘉奉飞快的收敛了面上的虚假慈悲,赤手握住了边亦的剑锋,手掌瞬间被割破,鲜血顺着掌心一路滑到小臂,“我前不久才是我,但是很快我就又不是我了。” 话音落,边亦被他握住的剑突然“咔”一声断成两截,随即很快这种裂痕就蔓延到整个剑身,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手上还握着空荡荡的剑柄,腰却被身后的黎雎扣住,向后一路撤离。 “是通天梯……”黎雎道。 边亦朝着阵法方向看去,却见阵法中的丹鼎堂堂主安然无恙,而刚刚和他对话的边嘉奉却身形闪着亮,模糊起来。 “很奇怪吧,明明离开了阵法,但是却还是能生效,关于通天梯。”边嘉奉咬着牙的声音响起,听得出来此刻并不好受,却依旧要张嘴说些话。 “因为那不是生效的阵法,而是抑制的阵法。”他的身体已经被红色的光亮尽数包裹起来,连带着声音和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 “阵眼……在我身上,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在那个叫江惑应的傻子身上。” 听见江惑应的名字,严赋率先反应过来。 一个信封随着边嘉奉的声音飘过来,她伸出剑,剑尖挑住了那信封,转手递给边亦了。 边亦面色微变,三两下拆开。 偌大的信纸上干巴巴写着几行字。 “知道真相的时候很不甘心,凭什么死的人是我。 但是也正常,被坚定选择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能这样被您记住,是好事一桩。” 边嘉奉道:“那傻子在书房里给我留了这个,给你们罢。” 知顷在一侧窥见了这样的话语,一时间心绪起伏起来,抬头朝边嘉奉方向看过去,却只见红色像烟火爆炸般扩散开来,任由谁被这样的强亮照到都会短暂失去视觉。 但是在被晃到眼睛之前,边亦的眼前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扣住了,知顷的声音在身侧匆匆响起:“能量的来源根本就是天地万物!” 下一瞬,他眼前恢复清亮,不见知顷的身影,只能看见一条金色的游龙飞快的朝着天际飞去,带起狂风卷起他的发尾衣角。 边亦转身,众人的眼前还是一片斑斓,他按住严赋的肩膀,拿过她手心的长剑,那剑柄上微微带着点汗水的湿润,风一吹带了点冰凉,像是刚刚覆盖在他眼前的手掌。 抬头,只见周围的天地之间缓缓形成了一个金色的保护罩,而随着天边最后一点金色浮现,那抹金色又重新朝着他飞回来。 最后那点金色变成知顷,落在他身侧。 “通天梯,但是不是以任何人的身体为媒介,而是以天地万事万物的灵力精力为媒介。” 知顷得出结论,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他身上还带着因为奔走而沾染的凉气,注意到这点之后,他不动声色的稍稍朝边亦身侧远离了两步。 边亦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看这个……通天梯已经开始吸收天地灵气了。”他的视线落在红色光亮周围的土地上。 弘墨渊最会长这些生命力异常顽强的作物,这种草皮能扒在任何一种没有营养的土地上,几十年没有水也能和活下去。 但是现在却全都枯萎了。 而且这种枯萎的速度正在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蔓延开来。 边亦蹲下身子,指尖轻轻落在那些枯萎上,他有意控制的时候,灵气就不会被吸走,但是在松一口气的时候,灵气也会像是这种小草一般,尽数被抢走。 这个所谓的通天梯,像是一种无尽的贪吃怪兽一般,没有人知道他想吃多少东西才能饱。 “修士不会被这东西影响,但是百姓会。”知顷得出了一个很难过的结论,“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要战胜,他们只是想要人类聚集在一起,方便他们一并收取精气灵气罢了。” 边亦正是这样想的,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也有解决办法。”知顷道,“只是后患无穷。” “是用灵气喂饱它。”边亦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们终究是修真人士,自然要比消耗百姓来的更有效些。 但是问题很多。 比如没人知道这个所谓的通天梯要吃多少灵气,也没人知道这个通天梯到底是不是通天梯,更没人知道留下这个通天梯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知顷深吸了口气,摊开右手,半晌,上面凝聚出了一面镜子。 看见了奚舫,随即看见了在战场的众人。 这边异象,那边的战斗稍稍停息了。 边亦和知顷大概讲了现在的情况,对面沉默,这边也沉默。 “……我可以来,需要的话。”黎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两人身后,轻轻道。 边亦转头看去,除了严赋还在用手揉着眼睛,其他人几乎都是坚定地看着他。 “啊,其实刚刚早就已经做好去死的打算了,没事才是万幸。”丹鼎堂堂主捡回了他的斧头,很随意道。 “来这边不就是为了这个?”严赋道,“不能飞升成为最厉害的天神,能成为被人们记在史册上的人物也不错啦。” 顾长茗闻言“呸”了一声,“谁会在史书上记得你,真是异想天开。” 第66章 严赋握拳,一拳敲在了自家大师兄头顶。 氛围稍稍轻松了些,黎雎道:“大家都这样,我又有什么不这样去做的理由呢?天下毁灭了我存在的意义是?” 边亦还在愣神,就听见知顷掌心的明镜传来熟悉的声音,利剑出鞘,凌风正挥舞着没来得及擦的长剑耀武扬威:“杀人不如救人!需要尽管提啦!我们都没意见,白菖还有时为年都不在意对不对!” 不远处白菖骂骂咧咧道:“不是一切都因为江惑应吗?他妈的活该老子给他收拾烂摊子,我的徒弟我不管谁管草啊!!” 凌风道:“人家早就不认你是师尊了。” 时为年补充道:“是从一开始就没承认。” 白菖恼火:“你们两个王八蛋都滚啊!” “好可怕道长哥哥们!!”双儿的大眼睛凑过来,可怜巴巴道。 边亦道:“没事的双儿……” “要是百姓都不在了,我要怎么给别人牵姻缘啊!!!”双儿擦了擦眼泪,“那双儿存在不就全没意义了吗!!我不要百姓去死!!” 知顷:……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情害怕。 镜子里一只手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两下,“双儿放心吧,我会尽量保护好我的子民,哪怕是以我牺牲的代价。” 一看见长乐那张脸,就给人一种所有事情都请放心的舒坦,她把双儿打发走了,这才严肃道:“如果可以,我会尽量保护我的子民,但是如果这天地间需要他们,我也不会自私自利,大胆去做吧。双儿我,全力支持。” 蓝星叽叽喳喳的过来了,她泪眼婆娑的:“蓝星好饿,吃饭,吃饭!” 知顷轻笑一声,刚想骂她一句臭鸟,就听蓝星又道:“安全回来!蓝星需要边亦,蓝星需要知顷。” 边亦手揽过知顷肩头,道:“蓝星,树下的袋子里有你爱吃的饼干,去吃吧。” 蓝星闻言叽叽喳喳去吃饭了。 视角换了又换,最后才落在真正的主人上,奚舫脸上难得添了些正色,她看着知顷,板着脸道:“之前或许是玩笑,但是现在,知顷,你真的面临了苍天或许被毁灭的情况了。” “先保全百姓的性命,至于那什么通天梯,还有我们,还有你的叔父,你的老师,你的父母,不要太担心。” 知顷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听见他不着调的母亲这样正色,真诚,认真的和自己说如此妥帖的话,一时间说不感动是假的,他真的有点想要落泪。 但是此时并不适合做这件事儿。 他收起了掌心,所有熟悉的面容一并随着金色而消逝。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了,所有人都选择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先喂饱这个所谓的通天梯。 要多少才能让他满足呢? 没有人知道。 知顷想着,抢在所有人之前,抬手碰见了那点红色。 边亦眉角一跳,“知顷。” “怎么啦师尊,”知顷笑着回头道,“神力和灵力不是一样的计量单位,我是第一个才是最划算的。” 边亦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光是知顷应该是第一个,而且整个排序都应该按照能力强到弱的顺序来进行才好。 这样才能最大可能减少牺牲的人数。 知顷一边向内部注入神力,还不忘一边得出结论:“无法停手,只要输入神力之后就几乎无法停手……很强烈的感觉,能量不受自己控制的程度。” “感觉嘛……微微有些酸痛,但是倒也不是很难受,和平时练剑相比起来要来的温和些……才不是师尊对我太严厉。” “触感?是热的哦。毕竟这团东西看起来就是红色的吧,很容易联想到火。” 他嘴巴不停,脸上还挂着笑,但是从他掌心喷涌而出的力量却叫所有人都完全笑不出来。 那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强大力道,在座的各位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有知顷这样十分之一的力量。 在这样的时候即便是再不认同知顷的人也会承认这样强大的力道。 还有这样的勇气。 看不出一点后悔,看不出一点埋怨,甚至看不出一点痛苦。他朝边亦依旧咧起嘴角笑得灿烂,但是额角的青筋还有背后得了冷汗却无法掩盖任何一种。 是很痛苦的。 只是知顷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些边亦都看在眼里,他盯着知顷那张熟悉道陌生的脸,神色难免变得有些苦涩起来。 第59章 知顷,是什么样的人呢。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有一种近乎熟稔的感觉,但是做的每一件事儿却又都踩在人的雷点上蹦迪。 骄傲自负是他,夸大其词是他,自以为是是他。但是温柔细腻是他,认真专注是他,善解人意是他……胡搅蛮缠也是他。 这样一个人,他会和你说上天庭的神仙也只不过是人,会和你说女子无法读书简直是不公平,也会和你说哇那天的桂花糕好好吃喔。 这样的人会胆小的大叫,但是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又总是出现,毫不犹豫的把别人挡在身后。 他在穿衣住行上有多自私自利,在性命买卖上就有多慷慨大方。 这样一个总是被谜团环绕,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又坦率的不得了,这么久竟然没说过一句谎话。 边亦想着,问道:“痛吗?” 知顷脸上还挂着笑,闻言只是犹豫了一下,依旧说了实话:“疼啊,师尊对我笑笑就不疼了。” 边亦被他的笑慌了神,一时间心绪翻涌。 愤怒也好,愁苦也好,感慨也好,感动也好,人在百感交集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 所以他只是僵硬的弯了弯嘴角。 知顷满意的点点头:“就是这个,现在就一点都不痛啦。” 他的声音不被察觉的打着颤,指尖也打着晃,他伸出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强硬按住他的抖动。 “对了师尊。”他低头看着那两只全都不受控制打着颤的手。 “什么?” “我今天还没来得及说,”知顷抬头看向边亦,笑着道,“我喜欢您。” “……好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年缺少的补全,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全,”知顷垂下眼睛,视线再一次落在指尖,眼球随着指尖的晃动上下移动着。 “要是能再见,您愿意听我说完那些欠你的话吗?” 边亦没说话,一把抢过知顷晃动的手腕,将两只手尽数包裹在掌心。 “不要和我说这些‘要是’‘可能’的句式,我不相信任何一个誓言。”边亦盯着知顷的眼睛,“想要说给我听,就好好地活下去,两个人一起,所有人一起。” 知顷睁大了眼睛,一股灵气裹挟着他的手掌围上来,温润万分,磅礴万分。 他这样出手,打断了众人之前的安排,几乎是瞬间,知顷身前身后似乎挤满了熙攘的人群,他掌心的负担变得轻又轻,似乎现在从中脱身,也完全可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幸好,此情此景似乎也不用他说些什么话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空中。 那里的深红色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向上盘旋蔓延,非要说的话,形态确实很像是一架梯子。 那“通天梯”最开始只有九尺高,现在却已经似乎蔓延到了天际,或许因为知顷输入了过量的神力,那层金色的保护罩并没有阻挡住它的生长,反而连带着那点金色也被尽数吸收了。 未知,未知,还是未知。 谁也不知道要怎么样,会怎么样,是不是这样。 但是也别无他法。 毕竟现在看来,这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另外一种结果来得好些。 边亦突然松开知顷的手,凑近对他道:“那样的边界,还能再重新补全吗?弘墨渊外还有很多百姓。” 知顷抬头,就见那红色的长梯正盘旋上升,而他之前围绕出来的保护罩已经消失大半,作物枯萎的态势顺着弘墨渊隐隐有向外扩张的意味。 而弘墨渊之外,马上就是三界交锋的战场。 “有。”知顷点头,在其他道友的掩护下从队伍中脱身,金光一闪,转眼重新变成金色长龙,顺着盘旋长梯一路向上飞去。 离得近了,知顷这才发现隐秘在红色下的的的确确是楼梯,而且是长度形状高矮都刚好适合人类行走的楼梯形状。 这长梯生长的速度很快,知顷和你追我赶好半晌也没能找到尽头,反倒是感受到大量的神力消耗。 越向上越靠近上天庭,他是被从上天庭打下来的神官,自然会受到上天庭的禁锢,再加上刚刚大量的神力消耗,已经近乎让他能量亏空。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既然早知道如此,刚刚又为什么要斩钉截铁的咬定自己能做到呢。 但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知顷耳边似乎响起嗡鸣声,他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在自说自话。 第67章 难道要在所有人都愿意燃烧殆尽,甚至消耗生命的时候当一个逃兵吗?难道要在这样的时候大声喊道不要啦真的没力气了? 那简直是真的……太不像话了。 如果他不能守住这些持续吸收外界灵气精气的长梯,不能牢牢禁锢住这些红色,那下面那些人又是在为了什么而坚持呢。 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明明可以率先保全自己。 知顷。 他道。 今天这个任务,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额头的角因为能量的流动而感到鲜明的灼热,现在的力量甚至不足以支持他再变回人形。 他从小都是被哄着捧着的,凭借不多的小聪明在课堂上浑水摸鱼,在被老爹骂的时候会把头低下玩鞋尖。 他看不起万剑宗,看不起修真界,看不起百姓和鬼怪,他向来自诩清高,他是神,又怎么会在人类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精力,消耗太多情绪呢。 但是他现在却并不这样想了。 这段时间他窥见了太多,太多人类的好,人类的坏,人类的笑容和眼泪……这些看起来最没有力量的东西,却是最难得的。 在这种方面上,再厉害的神,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甚至还不如。 他这样说,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很厉害的神。 二是因为他自愧不如。 他会因为见到的江惑应的告白而震撼,会为了常衡的天地不渡我而感动,现在更是为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坚持,这种渺小却又坚定的信念而打动。 原来是这样的。 渺小的人类,没有强劲的体魄的人类,永远相信虚无缥缈的爱的人类……其实并不渺小。 他想着,深吸口气,加速追上尽头那点闪动的暗红。 脊背上的鳞片似乎在炸开,似乎又一点点脱落,知顷都来不及去思考,他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想到的是边亦松开他指尖时的最后一眼。 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睛在那瞬分明闪着波澜,只是那种波澜……知顷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 —— 知顷睁开眼,入眼是绣着金线的白色床帐,身下是柔软的床铺,鼻尖正飘荡着不能再熟悉的糕点香气。 这里是上天庭。 知顷愣了下,他分明就在上天庭,身上也并没有任何不适,除了额头沁出的冷汗,他找不到任何和前些年生活有出入的地方。 是一场梦吗。 他想着,忘记了使唤侍女,而是转头打算找点水喝。 ——直直对上了自家老爹那张熟悉的脸。 后者面色难看,身边十分罕见的站着奚舫,女人抱着肩膀,怀里正抱着那副被盘得油光水滑的算盘。 见知顷醒来,男人终于稍稍舒缓了眉头,只是开口语气却依旧难听。 “这不是拯救人类的大英雄吗,总算是醒了,倒是叫我好等啊。” 此言一出,倒是把刚刚知顷为自己找的一切“不是”的假设而否定了。 他不是做梦,那些经历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后来怎么样了?”知顷猛地坐起身来,双手攀上父亲的肩头,没有分寸的凑近问道。 男人也没再这个时候纠正知顷的不成体统,他道:“谁知道呢。反正没打到上天庭来。” “谁要问这个!”知顷皱紧了眉头,一把掀开被子,直直朝着殿外跑去。 “知顷?”奚舫还想追出去,却被自家爱人拽住手腕:“追什么,他愿意跳下去就跳。” 奚舫甩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谁想追他,这不是显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关切自己的儿子吗。”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知顷不着急下去才是不合理的。 他从上天庭跳下去的时候还穿着睡袍,风掀起他鬓角的碎发和没系牢固的衣衫,但是坦诚讲,他已经不在意这些。 只是不可忽略的,在人间和天庭之间,正立着一架无法忽视的长梯。 形态和位置都像极了那天的“通天梯”,只不过颜色不是红色的,而是金色的。 他的神力消耗殆尽,出了上天庭就不能继续维持正常的身形,但是或许因为跳的次数太多熟能生巧,倒是刚刚好掉在了万剑宗的门口。 土神不厌其烦的再次接住了他。 知顷笑嘻嘻道:“还真是辛苦您了,每次都麻烦您。” 土神轻轻叹了口气:“这次是您自己跳下来的不是吗,小天神,只是这次您怎么又变成孩童模样了?” 知顷闻言探了探自己空荡荡的丹田,一时间只觉得感慨万千,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只是这样的感慨还没持续半秒,面前的石头就被长剑破空斩了个两半。 “找到人了!带走!” 这是熟悉的女声,不是别人,正是凌风。 第60章 知顷还没反应过来,就像是小鸡仔一样被不认识的弟子拎起来了,他挣扎两下无果,开始心安理得的当起了咸鱼。 凌风道:“没有什么好奇的吗?比如那天之后的通天梯,或者魔族和修真界的战争。” “好奇啊,”知顷道,“但是现在很显然不是好奇的时间吧,而且有时间在这里抓人,显然后来的结果不会是‘三界灭亡’这样的破烂结局。” 凌风:“……” 她还是先开口了。 “那天多亏了你的神力保护,通天梯并没有吸收太多天地精气,也没有百姓受到伤害。或许是你的力量太大了,或许是边嘉奉的灵魂不够承受太多的能量,总之,最后并没有人因为那个通天梯而牺牲。” 知顷道:“那真是太好的结果了。” “你对你自己都不感兴趣的吗。”凌风道,“那天你神力耗尽,从通天梯顶部直直掉下去,众人皆是筋疲力竭,已经没有力气去接你。在这时,边亦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又挤出来点灵气,御剑稳稳接住了你。” “而在这不久,爱神就来把你带走了。” 知顷闻言道:“那边亦呢?” 其实他并不太关心通天梯的事情,他反而更担心边亦的情况。毕竟在灵气亏空的时候还应要强迫身体去接知顷,实在是太勉强。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是我们之中的天才,或许那时候朝天地借了太多的灵气,以至于回到三轻峰之后闭关修炼了整整一年才恢复元气。” 凌风察觉到知顷眼中的关切和紧张,抬手拍了拍知顷的头顶:“放心吧,砚云那家伙一向是最厉害的,他不管是最厉害的,还是最清闲的。” “除了他,上天下地不会找到另外一个,有闲心每天各处云游想要找天降巨石的人了。” 知顷疑惑:“……天降巨石?” “是啊,不管是什么天降巨石,还有什么天降灵草,天降动物,天降……总是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他都要亲自过去一探究竟。” 凌风瘪了瘪嘴:“但是修真界哪儿那么多从天而降的东西?除了你。” 知顷讪讪笑了,他这次确实又是从天而降的巨石,边亦这样的找法倒是万分合理正确。 凌风道:“而那个梯子,我们一致认为是你注入了太多神力,所以颜色演变成了金色。只是并不能容旁人近身,之前担心的百姓盲从倒是没发生。” 她顿了顿,笑了下:“而且经调查,大多数百姓……很恐高。” 知顷哑然,半晌才啧啧道:“倒是很符合我对百姓的理解。” “……三年过去了,你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听啊,上天庭这么久都没有教你要怎么讲话吗?”凌风才说完,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对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你才回去也不过三天罢了。” 一直嬉皮笑脸的知顷确是听见这句话之后面色一变,“……三年?!” 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竟然过了三年!? 凌风见他惊讶,还不忘安慰道:“放轻松,即便已经过去了三年,但是砚云依旧没有收其他亲传……也没有道侣。” “不是这个问题,”知顷摆手,在对上凌风的神色后又默默把手收回,“……也有点。” “这才对,我们都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凌风没再给知顷任何开口的机会,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大抵是些边亦怎么想念知顷,怎么惦记知顷,怎么要找到知顷。 知顷被浓缩的三年打了个头晕眼花,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凌风甩手一扔,摔到了三轻峰的峰顶。 边亦正穿着最温润的蓝色,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庞,只是见了知顷,面色微变,轻轻摇了摇头。 知顷屏住呼吸,一时间胳膊和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怎么摆。 就听边亦颇为遗憾道:“凌风说为我寻到了道侣,但是怎么是个小屁孩儿?” 知顷僵硬的眨了眨眼,心下那点紧张的褶皱,被这一句话尽数熨平。 “既然如此,只能勉强当做童养媳,暂时先收到我门下,先为我端茶倒水几年吧。” 第68章 边亦说这话的时候唇角还含着笑,颇有些憋笑的意味,只是眼眶确是湿润的,他上前两步,朝着知顷伸出手来。 “叫师尊。” 知顷站起身来,小跑两步直直扑到边亦怀中。他现在是莫约十一二岁少年的身形,就这样借着轻飘飘的体重把自己挂在边亦脖颈上。 “没大没小的。”边亦道,“才拜师就扑上来。” 话虽如此,他却伸出手臂揽住了知顷,把他整个抱了起来。 知顷嘿嘿笑了好一会儿,松开手臂,姿态颇为嚣张的赖在边亦的臂弯。 “师尊,要不要和我成亲。” 此言一出,两个人刚刚莫名其妙出现的师徒氛围便尽数消失。边亦轻笑一声,空出另一只手臂在知顷头顶弹了下:“小孩儿懂什么。” 知顷闻言狡黠一笑,没说话,只是盯着边亦看。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边亦才反应过来知顷实在内涵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知顷的时候,知顷在调侃他小孩儿懂什么爱不爱的,当时他可是颇为豪迈的农民翻身做主人,大叫我就是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这样的对话完全颠倒,再次出现在两个人之间了。 边亦不再说这个,只是话题无法离开知顷现在的状态,他这回说:“加油修炼吧,小孩。” 知顷:“……………………” 他愤恨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最后揽住边亦的脖颈,用脸蛋颇为暴力的去蹭边亦的侧脸。 边亦的脸被他挤得变形,也不生气,反而好笑道:“蹭什么。” “好烦……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 边亦被逗笑了,伸手捏住了知顷的脸:“这有何难,过几日我带你去历练,很快就能恢复神力了。” 知顷的脸被捏的变形,说出的话全都变成支支吾吾的,最后也不晓得都是些什么了。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 边亦道:“怎么哭了。” 知顷道:“我应该快一点回来的……让师尊等了我三年。” 边亦不以为然,抬手拍了拍知顷的头顶:“你说的,有些人就是以爱别人为乐趣,那我也以等别人为乐趣,两笔刚好购销如何?” “……完全没有道理,师尊。” “自然没道理,是我不想和你计较这些。” 知顷一愣,眼泪挂在脸上要下不下的,边亦盯着他哭花了的脸,不由得笑起来,笑道小腹酸痛,连抱知顷都抱不住了。 最后两个人一并摔在床上,笑成一团。 至此一遭,修真界又一次掀起轩然大波。 说万剑宗天降异象,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从中爬出一位自称苍天的,下来没有别的事儿,只是要和边亦结成道侣。 正如三年前。 第61章 知顷的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变回去。 只不过所有人对这件事儿都不太在意,就连知顷本人都很庆幸。 毕竟这次他是自己跳下来的,而不是被老爹一脚踹下来的,正应如此,他只是变成了少年形态,但是是帅气少年形象。 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最后竟然点点头道:“你也很为我着迷吧,师尊。” 边亦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嗯。着迷。” 很明显是在哄小孩儿。 但是知顷很吃这一套,他像是大花孔雀似的撩了撩刘海,打算去其他峰头耀武扬威一下,却转手被边亦拽住后脖领子。 又恢复到了弱小时刻,知顷挣扎两下无果后,老实的转过头眼巴巴看着边亦:“师尊……” 就见边亦面色如常,说的话却是半点不如常:“你才回来,就不能多陪陪我?这么着急见别人?” 知顷这么久哪听过边亦说这样的话,眉角一跳,几乎在边亦话音落下的后一秒就拼了命否定:“不不不!师尊此言差矣!绝对没有!真的没有!请苍天辨忠奸!!” 这话很熟悉,边亦轻笑一声:“你就是苍天。” “苍天说了!苍天说知顷是好人!知顷特别想和师尊在一起的!真的!” 边亦道:“你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出去历练。” “这有何难?”知顷伸手握住边亦的手臂,郑重道,“现在就去!” 这次两个人在万剑宗山脚下找了个合适的小镇住下了。 此处距离万剑宗和百花谷全都很近,比起上次住在鬼界交界处,这次是相当繁华的市井中央了。 因此,两个人除了修炼又多了些别的乐趣。 比如一起去市场采购,比如去看花灯,又比如……边亦以一种强硬姿态带着知顷去买各种衣服。 万剑宗穷了些,但是百花谷是相当有钱的大宗门,这种大宗门最讲究穿着打扮了,往往绫罗绸缎堆砌,环佩叮当作响才要罢休。 而这样的奢靡问话对应出来的就是百花谷下面各色的布料、绫罗、成衣、首饰铺子。 简直到了一种叫人眼花缭乱的程度。 知顷被边亦牵着手,穿梭在人群中,倒也新鲜。 正是各家宗门快要收纳新弟子的时期,这时候街上人最多,到了一种摩肩接踵的地步。知顷走着走着,就撞上了边亦的后背。 “师尊?” 就见边亦转过身来,稍稍弯下腰,伸手将知顷抱在怀里,像是所有带孩子出来的父亲一样。 知顷:…… 纵然身体是孩童,知顷依旧视自己为“可靠稳重诚恳的成年男性”,现在这样被人托着屁股孩童一般抱起来……完全是无法在心中消化的状态。 他抬手去拍边亦的后背,打算挣脱下来,却被那只单薄有力的臂膀牢牢禁锢住。 “人太多了。”边亦道,“而且你很轻。” 知顷把头往边亦肩窝狠狠地埋,声音闷闷的从布料里传出来:“……哪有这样的道理!师尊抱弟子?简直是太丢人了!” “师徒?”边亦慢慢咀嚼这两个字,改口道,“你不应该把我当道侣吗,我害怕我弄丢我的道侣,所以抱着他,这很正常吧。” 知顷哑口无言。 两个人就这样来到了成衣铺子。 店主看见边亦,眼前一亮,在拥挤的店铺里挣扎着挤出来,笑着道:“边仙尊,今天怎么来我这小店了?托您的福,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邪祟了。” 知顷一听就了然,这又是边亦帮助过的百姓。 他从边亦身上爬下来,视线在店里转了转,最后对上老板那双探究的眼睛。 “这位是……?” “我是苍天。”知顷还是那句话,只不过这次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迎来的不再是质疑或者嘲讽了。 老板笑得弯了眼睛:“是我忘了这事儿了,昨个儿就有所耳闻小天神又来万剑宗,今天竟然忘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知顷没说话,边亦道:“我想给他找两套衣服穿,你这有合适的吗?” “有!必须有!”老板笑吟吟的走到后面去拿衣服了,还不忘嘴上毫不吝啬的夸奖,“小天神长得这么好看,身形又匀称……这样的身材最撑起衣服了,别人靠衣装点缀,到您这儿啊,就变成人衬衣装了!” 边亦低声问道:“在上天庭会受到这样的恭维吗?要是不喜欢我叫他别说了。” 知顷反问道:“这叫恭维?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我这张脸,我这个身材,我这个气质,难道有什么不对?” 边亦被轻轻震撼了下,但是旋即又控制不住的笑得抖了起来,把头靠在小知顷的肩头笑了个畅快。 边亦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在一套试好之后叫知顷试一下另一套。 或许因为靠近百花谷脚下,这里的衣服大多偏粉色,各色粉丝被知顷一件一件穿在身上有换下来,到最后已经分不清那件是哪件了。 只是知道每一件穿上都很好看,这些金线绣出来的衣服,这些丝滑顺垂的布料确确实实要比万剑宗的粗麻料子更显示人的身形。 最后还是变异点点头,大手一挥尽数买下。 知顷“啊”了一声,按住边亦的手臂:“师尊,这衣服都很贵……我刚刚看见了,买这么多做什么?” “都很好看。”边亦坐在一边看了一下午,只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知顷又道:“但是这都是孩童的衣装,我又穿不来多久,平时训练难道穿这种锦缎?根本用不着这么多。” 此话是真的,但是只是站在事实的角度来讲。毕竟知顷他从来不会嫌弃衣柜里的衣服太多,直到现在,他上天庭衣柜里还是有数不尽的新衣服。 边亦道:“万剑宗很穷,但是你师尊我现在是有钱人,给我爱人买几件衣服,还是有闲钱的。” 他说着,叫老板把那些衣服全都装起来。 —— 认识师徒二人的人终究还是少数,而且大多数认识边亦的人都有良好的守口如瓶意识。 第69章 以至于即便边亦在镇子上已经当了好久的教书先生,却依旧没有人知道他是万剑宗的边亦仙尊。 只是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无事发生,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会落人口舌。 一个莫约二十几岁的帅气青年,只身一人带着个孩子,这孩子又长得和青年完全不像。 有些好奇的夫人问边亦的时候,他都实话实说:“是我道侣。” 只是这句“道侣”在百姓的理解里完全被彻底曲解。 这样正直的青年不会对小孩子下手,他这样兢兢业业的照顾孩子,只能说明——这是他亡妻留下来的他们二人的孩子,他借着孩子寄托思念,故而称他是自己的“爱人”。 简直是太合理不过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开始蔓延,很快就会生出另一种想法。 大家开始劝边亦找个新的妻子了。 哪怕是妾也好。 这样英俊有才、性格品行上佳、深情专一的男人,别说是在小镇子里,就连是在大宗门也极其少见。 很快,就有媒婆频繁上门了。 边亦不解,但是还是万分客气的解释,知顷就是他的道侣,他的爱人,他的此生挚爱,不会再喜欢旁人了。 只不过这些深情告白在最后都会被媒婆带回去,变成情根深种的象征。于是更多女子被打动,更多媒婆上门。 “师尊倒还真是抢手的很。”知顷躺在床上,冷哼两声醋意大发道。 边亦正在为他梳头,闻言笑着拍了下他的屁股:“还不是你一直是个孩童形象?任由谁来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知顷被这一下惊得从床上弹跳起来,他捂着屁股你你你了半天,连师尊都不会叫了。 “我怎么了?”边亦面不改色,手上还拿着梳子,示意知顷把头凑过来,“拍一下不让了?” 知顷磨磨蹭蹭坐过去:“……只不过是三年。” 三年,他的师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虽然现在这样也不讨厌。 边亦哼哼笑了两声:“你也知道是三年。” 此言一出,知顷心虚,不再说话了。 提亲的依旧络绎不绝,只不过今天媒婆在进门的时候撞见了……大事。 边亦正被一个青年扣着后脑揽着后腰,抵在院落中间的桌子边,吻得很深很深。 她吓得手一动,指尖拎着的水果摔了一地。 那青年闻声稍稍掀起眼皮,一双像是利剑般的眸子直直钉到她胸口,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最后又默默捡起篮子离开了院子,顺带关上了房门。 至此,镇子百姓才知那男人乃是万剑宗仙尊边亦,而被他们认作边亦孩子的少年,竟然就是早在三年前爱神亲口断定的,这些年边亦一直在找的,曾经拯救三界,在话本子上来回传唱的小天神,苍天。 只不过至此一遭,话本上两个人的故事又要增添些新内容了。 第62章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总之,在知顷成功恢复原貌后,边亦似乎莫名其妙变回了孩童。 知顷:“……?” 小边亦板着一张脸,脸色很黑:“鬼鬼祟祟的笑什么,好不光彩,还不如直接大声笑出来。” 知顷点点头,哈哈大笑起来。 边亦握紧了拳头。 那边知顷笑够了,这才终于恶趣味的抱起边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伸手捏住了自家师尊的脸,揉了又揉,还要装作认真探究似的疑惑:“为什么呢……” 边亦一掌带着灵气团拍在知顷侧脸,后者痛呼一声,再转过头来,脸上已经赫然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小巴掌印。 这掌来的不算大力,对于知顷这种有神力护体的来讲算得上是轻飘。 也是这一掌下去,知顷能清楚感知到边亦虽然身体变小,境界却依旧在化神境,不由得松了口气。 于是他只疼了一下就又笑嘻嘻起来,抱着边亦的手掌扣得更紧了些,抬脚回了万剑宗。 人类还是要人类的大夫来医治,万剑宗就在头顶,为什么不抬脚去寻求帮助呢。 他抱着边亦才回万剑宗,就和万剑宗宗门脚下的守门弟子撞了个满怀,今天轮到三轻峰守门,例行检查后轻快的放知顷这个亲传进门了。 只是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知顷?你也知道回来,师尊呢?”严赋嘴上这样说,脚下却十分热络亲切的朝师徒二人走来。 走得近了,她这才看见知顷怀里的边亦,后者面对着知顷,她只能看见后脑,不由得问道:“咦,这是谁家小孩儿?” 只见那不知名谁家小孩儿闻言默默转过头来。 严赋和他面面相觑。 “……” “……………………” 严赋惊呼:“知顷你和师尊的孩子这么大了!!??神仙果然有办法啊!!” 知顷:“…………?” 边亦:“…………” 空气中很安静。 似乎有人被狠狠雷到了。 似乎是三个人。 最后还是知顷从喉咙口挤出两声尴尬的笑声:“这是师尊。” 严赋:“?” 她显然还没从刚刚的逻辑中回过神来,闻言稍稍皱起了眉头,仔细的打量起知顷怀中的小边亦,脸色变化很精彩。 “师、师、师师师师师师、、、师尊!?” 事已至此,她才面色一惊,随即挤出一个僵硬万分的局促笑容来:“师尊……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我刚刚是瞎说的。” 边亦道:“你早已不是孩童年纪。” 这话不假,只不过现在由这样“孩童年纪”的边亦来说,就会显得格外好笑起来。 知顷率先反应过来这点,笑着揉了揉边亦的头顶,朝严赋轻笑道:“去叫师叔他们来,帮师尊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三轻峰还是原来的样子,边亦的床榻——或者说早就变成知顷的床榻还是像三年前一样一尘不染,这个房间即便没有人住,也依旧会有弟子按时打扫。 只不过墙边靠着的那排边亦的长剑尽数消失,只剩下两把,一把是边亦最常使用的那把素白色的长剑,另一把则是被拿过去给知顷当训练用剑的短木剑。 注意到知顷的视线,边亦道:“你知道的,其他剑都在那场战争中尽数断裂了。” 知顷点点头,他还是知道的,那时候万剑宗急缺称手的武器,万剑宗各家宗门都把自家师尊的武器瓜分了,自然也包括边亦这种武器收藏爱好者的。 边亦本人对这些事情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静静坐在床边,视线直白的落在知顷身上。 但是知顷却有些遗憾。 边亦不说,但是谁又看不出来那些长剑都是边亦细心保管的?每一个上面都刻着仔细的日期,害怕刻痕粗糙,还每一个凹槽都细细打磨过,生得光滑。 这些长剑他或许不会再用,但是这并不是他们可以消失的理由。 他正想着,一条柔顺强劲的灵气从身后狠狠拦腰拽住了他,直直把他带到床边。 边亦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那么觉得,那种情况下把这些剑紧握手中才不是我会做的事儿。” 知顷盯着边亦稚嫩严肃的小脸,点了点头。 大师姐凌飞带来了百花谷的黎雎,两个人还没进门就先听见了阴阳怪气的声音。 “还真是罕见,砚云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那家伙三魂七魄都被那苍天夺走了呢,居然不辞辛苦叫我过来万剑宗,还真是叫人好奇是多严重的病啊……待我好好嘲笑他一番。” 说着,竹舍房门被哗啦一下子推开,一抹粉色的身影走进房间。 他嘴还没闭上,声音却先断成半截,眼睛近乎快要瞪出来了,视线直勾勾黏在边亦身上。 边亦:“……” 他抿了抿嘴角,搓了个灵气团隔空给了黎雎一巴掌。 黎雎顶着脸上的巴掌印也不恼火,反而有些迟钝的一点点直起身子,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手指着边亦,扭头看向凌飞:“哈哈哈哈哈哈他、他现在、边砚云你也有今天!你看见了吗,他还穿着我们百花谷的道袍,粉色的,还是女款!!” 边亦听到最后几个字才变了脸色,他扭头去看知顷,就见后者正把脸侧到一边去吹口哨,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见边亦吃瘪,黎雎就爽了,他终于收敛了笑意,拎着药箱子上前去探边亦的脉搏。 知顷盯着他粉色的服装,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您不是百花谷的,怎么也懂南药门的知识?” 黎雎道:“想当年毕竟南药门还是和百花谷喜结连理——当然后话暂且不提,那段时间两家走得很亲近,我会医术并不算稀奇。” “而且南药门不是离你们万剑宗远一些吗,我先过来看看,看不妥再叫南药门也不迟。” 此言有理,知顷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黎雎的神色,就见后者眉头逐渐皱起,又一点点舒展开来。 第70章 “什么情况?” 黎雎收回手道:“你们最近有碰见兔子精怪?” 兔子精怪,知顷还有印象,他这段时间没少缠着边亦要重现当年的烤兔肉,两个人好几次去山上寻找合适的兔子,知顷口味刁,找了好几只兔子都不满意,最后又放回去了。 其中一只被放走的就已经修炼多年,生出神识出来。 而且这件事儿距离今天,也才刚两天。 此言一出,黎雎点点头了然:“这并不是疾病,只是精怪作祟罢了,过三五日便自然会消了。” 听闻没事儿,众人齐齐松了口气,但是随着消逝的担心,邪恶的念头应运而生。 边亦因为情况特殊,暂时被留在了万剑宗。 早上被醒来时被知顷抱在怀里,叫又叫不醒,挣脱也挣脱不出去的,只能眼睁睁熬到日上竿头知顷起床。 知顷给他穿好衣服——在他一记眼刀作用下变成了三轻峰小尺码的弟子服,洗好脸后,知顷会去做早(午)饭。 万剑宗的厨房比两个人在山脚下的厨房更大,更宽敞,食材更多,知顷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每顿都是四道菜两个汤三个点心起步,还要给边亦额外配一盘白糖。 吃完饭后,知顷会抱着边亦出门去山腰巡视内门弟子训练,被大量三轻峰弟子叽叽喳喳围在一起问东问西摸摸脸又摸摸手,最后再十分虔诚朝边亦拜了又拜,大喊自己做错了。 只是从眼神看起来似乎还会再犯。 玩了一圈后回到竹舍,掰小木棍给边亦当做长剑打发时间,他去做晚饭,有时候会和来这边的凌风白菖一并吃饭,也有时候会和来汇报的严赋和顾长茗一起吃。 吃了饭后去外面吹风,知顷还叫严赋准备了些民间话本子,挨个给边亦读来听。 起初边亦还觉得这是在哄孩子,但是听了一本之后却亮了眼睛,不是别的,只是因为本子中的角色都是他的老熟人。 上到仙尊下到鬼王,各色狗血脑残神经故事应有尽有,听完之后感觉脑子似乎暂时离家出走了,感觉什么都没听懂,但是却又好像听懂了。 在听了一个黎雎其实是双、性人的本子之后,边亦终于是被百姓这些无厘头的故事笑喷了,他把头埋在手臂里抖抖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笑够了也就变得困起来,知顷带他去洗澡,然后钻进被窝里美美睡觉了。 这种惬意悠闲的生活持续了四天,终于以一天早晨边亦头昏脑涨的醒来结束。 早上来蹭饭的黎雎见到正常版本边亦十分失望,轻轻叹了口气打算转身和凌风一并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一股灵气缠住了身体。 “这个好吃,吃这个。”知顷给凌风夹了藕盒。 “确实好吃哎,”凌风点点头,下一瞬视线却被另一边的声响吸引。 只见窗外,边亦正近乎碾压式的在揍黎雎。 知顷看了半秒,确保边亦处于上风便不再担心,点点头又给凌风指了另一道小炒:“那个也好吃。”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