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柏树》 第1章 《金色柏树》作者:掷生【cp完结】 简介: 【温柔淡漠野心导演攻vs残疾阴暗天才演员受】 金柏的咖啡馆,是严逐给的。 他说他想要,那人就买了下来——最好的地段,最贵的装修。 咖啡馆有隐藏菜品白菜炝锅面,因为味道差,只卖给严逐。 对方的电影大卖一次,面涨价一次。 金柏是老板兼厨师,每天用不同颜色的义眼来彰显今日心情。 义眼也是那人买的,私人定制,装满了一抽屉。 他们曾是最绝配的搭档,可一场爆炸的戏码,金柏为严逐挡灾,从此丢了眼睛毁了事业。 那些崩溃的日子,严逐日日陪伴,带着残缺的金柏重返人间。 金柏觉得,严逐这样宠,是爱他,是离不开他。 才华让严逐一直向前走,遇到了新的搭档,成了娱乐圈标准的天仙配。 残疾让金柏留在过去,依然等着同一个人,煮着同一碗面,一如既往的难吃。 没有谁比金柏更希望严逐继续成功,也没有谁比金柏更希望严逐倒台。 恋爱继续,但平和的表象迟早撕裂,再多的爱也不能让他继续站在严逐身边。 明明是互相成就的关系,落得如此下场。 离开那天金柏想了很多,想来想去,还是四个字: 早该分手。 早分早好,总舍不得就会像现在这样——都不体面。 破镜重圆,破的很破,稀碎…… 第1章 金柏倒在沙发上,正被那个胖子摁着要揍,忽然从肢体缝隙间看到一双腿,接着身上的重压便被拎起来了,眼前出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好像瘦了些,轮廓更加深刻,本来就是不叫人亲近的面相,现在眼神发冷,更吓人了。 逃脱胖老板的桎梏,金柏第一个动作却是把自己埋进沙发靠背的缝里,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严逐,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今天是严逐回国的日子,他终于结束了在m国的项目,上午的飞机,金柏没去接他。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给严逐发消息:“明天11:23落地吗?” “对。” 飞机航班是他自己去查的,大约是回国前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严逐忙得顾不上和金柏说话,他盯着那个“对”瞅了足足五分钟,既没等到下一条消息,也没从笔画间看出严逐要他接机的意思。 不过没关系,两年多的异国恋就此结束,接下来每一天都会是好日子。 虽说金柏向来脾气大,但是在接机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充分的宽容,当然更有可能是近情情怯,老早知道严逐要回来的时候,他就开始没日没夜地亢奋,天天失眠且从不疲惫,但一想严逐回国后机场肯定会有很多记者,还有别的工作要忙,他就算去了也没什么资格把人带回家,只能是花两个小时挤地铁眼巴巴儿地跑过去,见人一面,然后再灰溜溜坐两个小时地铁回来,更何况严逐也没有多想立即见到他地样子。 那就算了,上赶着不是买卖。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飞机降落在大东机场,金柏正在泗水和朋友喝酒。 泗水是酒吧一条街最深处的一间小酒馆,上午歇业,除了一些通宵的醉鬼瘫在椅子上,店里没有别人,姜璨正在这里兼职。 说是喝酒,其实主要在刷手机,微博热搜有个词条:#严逐携沈岫林回国,金柏刷着里面的路透图,各个角度,不同视角,主角都是一黑一白两个人。 机场现场人很多,有粉丝也有影迷,广场上的视频混乱晃动,吵闹不堪,金柏透过这些二维的画面能看到严逐大概蛮珍惜身边那个人,半个身体回环着对方,神色冷峻地顶着人流走。 他想起来自己当时送严逐出国的时候,是红眼航班,凌晨的飞机,机场只有昏昏欲睡的候机旅客,安静得死气沉沉,他俩也很困,但是都睡不过去,瞪着眼睛要把对方狠狠记住。 金柏光有一只左眼,盯得狠了眼睛就发红,直到整张脸都红了,右眼框里的玻璃珠还黑白分明,他不乐意哭,就恶狠狠地冲严逐下命令: “你去了m国不能把我忘了。 “你要每天给我打电话,我每天都要见到你,听到你。 “你要离别人远点,别对谁都很好,看起来很爱的样子。 “听到没有,你不能辜负我。” 他说一条,严逐应一条,早晨五点多,大东机场被初升朝阳染遍了金色,两人一直拖,直到等无可等,必须要安检了,他才放严逐离开,金柏就站在安检口那里,不停地笑着挥手,看着严逐把电脑拿出来、平板拿出来、外套脱了、转身安检、再装包,然后消失在拐角。 消失的那一瞬间金柏就开始哭,面朝墙蹲着喘不上气来,与此同时严逐还在给他发消息,说自己走到登机口了、坐上摆渡车了、找到位置了、要关机了,最后他说“再见”,金柏抖着手回他“一路平安”,他的右眼因为哭得太剧烈滑脱,他就攥在手里,然后捂着眼眶逃离了机场。 严逐出国后的第七个月,金柏在老乡群里认识了姜璨,这人是个十八线爱豆,没见过严逐,对于这个神秘导演的所有了解,都是通过金柏的讲述,而此时男人正凑在他跟前,把那个视频给他看。 “我专门跟他说过,不要和别人太亲密,这都要抱在一起了,”金柏皱眉,可很快就把自己开解好了,“不过也是因为人太多了,导演保护演员是应该的。” 姜璨压根没找到插嘴的时机,金柏又话头一转:“幸亏我没去,我要是去了,他光顾着我,那个沈什么会被粉丝吃了的。” “粉丝们都是好心的。”姜璨终于找到一个能说的点,他没几个粉丝,于是格外珍惜。 “你这么老实,等你火了也会被吃了的。” 姜璨有些羞涩地挠头,他现在已经不再做会成名的梦了。 机场路透很快就结束了,新的词条顶了上来#严逐 沈岫林,看起来云里雾里,点进去才知道严逐一回国,就带着沈岫林去了沈氏,估计是在谈下一步片子的合作。 严逐几乎算是沈氏一手扶起来的导演,当年一部《沉水》爆火,被沈氏的一把手沈俪亲自签下,全力支持他在m国进修培养,不到三年的时间出来两部长片,反响极佳,且每一部都是沈岫林的主演,业内盛传严逐成了沈氏的附马爷,又因为这位导演曲折的经历和出色的容貌,居然获得了明星一般的待遇,微博热搜常驻,小报消息不断。 金柏正刷着大家的讨论,严逐的消息弹了出来:“有工作,你在家等我。” “不等。” 金柏果断回复,接着关闭屏幕,他才不要当一个家里苦等的望夫石,严逐有工作,他也忙得很,正好姜璨将最后一只杯子擦完,打算离开,金柏甩着自己的电动车钥匙,说道:“走吧,送你去地铁站,完了我还有个饭局要吃吃。” 他这两天又在折腾自媒体,自己弄了个账号直播,数据还不错,老乡群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公司,组局一起吃顿饭,金柏倒没想签约给人打工,就是去探探口风,了解一下,之后自己也打算弄个小公司。 关了手机屏幕,他就没再管严逐,电动车飙到三十迈,红灯一个接着一个,蓝牙耳机还坏了一只,金柏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饭局上没聊两句,对面那个肥猪就说:“我看你这眼睛挺好玩,有没有兴趣直播表演一下?”说着还要动手,油腻腻的手指直愣愣地戳向了金柏的右眼,下一秒,就听到“喀嚓”声,食指向后掰去,胖子抱着手跳,很快场面就一发不可收拾。 当严逐出现在金柏面前的时候,这个不可收拾的程度在金柏这里达到了灾难级。 有严逐出面,事情不难解决,尤其在听到对方公司属于利星旗下的时候,严逐瞥了一眼旁边乖顺坐着扣手的金柏,脸上最后一点礼貌都消失了。 “你们出言侮辱,又动手打人,仗着人多势众,李群就是这么管教下属的?” 李群是利星顶头的老板,席间挑事的这几个喽啰也只听过名字,没见过人,但眼看来人是沈氏的大导演,又这样直呼老板名字,为首的胖子只好咽下恶气,捧着自己被折断的指骨,陪笑说今天就算了,手上伤重,想先离开。 严逐站在门口,也不挪动,只是静静地盯着胖子看了一会,叫人心里发麻。 胖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不通这尊大佛要什么,呵呵干笑两声,终于听见严逐施舍一般地开口: “不道歉吗?” 这问句像是真的在为对方的失礼而惊诧,胖子满脸通红,没想到严逐会得寸进尺。按道理他只是碰了碰金柏,对面那狗崽子可是折了自己一根指头,不陪医药费就算了,还要倒反天罡地让自己道歉。 可他不道不行,他愣在原地气了多久,严逐就用那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瞥了他多久,终于挪动脚步去金柏面前喃喃一句“对不起”,却又听到身后人的指点: 第2章 “不够真诚。” “对不起啊老弟,今天是我错了。” “别乱攀亲戚。” “……对不起。” “错在哪了?” 胖子这下真是打碎牙往肚里咽,说自己不该笑他眼睛,不该打他。 一番话说完,严逐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处理完胖子,处理金柏,从头到尾专注于指尖两条倒刺的金柏全程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严逐,直到男人蹲到他身侧,伸手把已经沁出血珠的手拉下来,他才瞥了眼睛去看。 “会让他们真的知错的。” 严逐一如既往的温柔,用纸巾拭去他伤口的血珠。 直到此刻两人牵上手,对上眼了,金柏才有了见到人的实感,横跨半球的时空距离在此刻消弭,如同从未分开,金柏扑进严逐怀里。 其实刚刚全程他都细细听着,严逐从一开始只想着息事宁人,到后来听到对方来自利星时的咄咄逼人,不用他说,男人也知道他究竟在为何愤怒。 当年跟着利星拍第一部戏就叫他丢了右眼,后来索赔的事情折腾了大半年,可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还是沈氏出面才了结一切,虽说明面上大家都是同行,可沈氏与利星不对付,严逐也早在心里恨着那个吃人血馒头的公司。 “回家吧。”金柏扯了扯严逐的袖子,没有提及往事。 严逐大约刚喝了酒,司机开车,金柏本来想让他先走,自己骑小电驴回去,却被严逐拦下来。 “那我的电动车怎么办,今晚上要下雨的!”金柏缩在电驴后面,不敢看严逐的眼睛。 说来好笑,两人这恋爱也谈了将近七年,可异国两年后骤然相遇,金柏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严逐像是变成了个陌生人,刚才仅是抱一抱就心跳加速,头昏脑胀。 饭店门口的光溢在严逐脸上,投下很深的阴影,叫人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说:“你喝了酒,别骑车了。” 金柏虚张声势:“交警又不查酒骑!” 严逐又劝了两句,金柏固执己见,他终于甩出杀手锏: “金柏。” 嗓音低沉,口气坚决,正在高谈阔论喝酒能骑车的金柏立马收了声,果然还是这样,乖乖拿雨披罩了车子跟着严逐走。 果然,他还是受不住严逐叫他全名。 车内昏暗,除了两人交叠的双手,并不能看出他们是情侣关系,金柏缩在门边,扒着窗户看外景。 刚才一直不愿意跟严逐走,不只是因为害羞,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担心严逐会在车上说他。 今晚又和人打架,外人面前严逐回护自己,等光剩下他两人,男人才会露出真面目。 金柏因为残疾问题,无法再从事自己擅长的演艺工作,可他也不闲着,时不时总要折腾些小活计,可做的生意都是赔钱买卖,合伙人一个接一个地散,每一回严逐都跟在他后面擦屁股,接连念他几天,后来金柏总算找了正经工作,却把好端端的保安当成了街头混混,还被人说有当头目的潜质,当时严逐在国外,连着几个电话让他不许再打架,还叫了国内的朋友看着他,好不容易安分了一段日子,没想到严逐刚一回国,自己就又闯祸了。 金柏挠挠头,他虽然想着少年人闯荡江湖,哪有不跌跟头的,但严逐这个老古板的性格,眼里揉不下沙子,意外事故之后又把自己捧在手心里护着,今天这一遭,肯定又要被念叨离那些人远点。 他一直等着,心中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小期待,盘算着严逐一说,自己就亲上去,堵住他烦人的嘴,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不会尴尬也不会害羞。 可等了一路,都快要到家了,严逐也没有说一句话,金柏试探地望过去,男人正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车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察觉到他的目光,严逐转过头来,眼中的疲惫稍纵即逝。 金柏被他看得一愣,讨饶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问道:“你很累吗?” “不累。” 严逐又看窗外了,金柏也跟着看了看,一成不变的景色,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回国了不开心吗?” “开心。”严逐抬手揉了揉金柏的脸,顺着撸上他的头发,金柏前些天漂了一头金发,当时光在信息里说了,没有视频电话,今天一见,漂亮的让人不敢相认,本来就精致的眉眼,在浅发的衬托下越发出彩,整个人都白的发光。 金柏被严逐摸头,两人的相处逐渐恢复以往的亲密,心里雀跃起来,眼睛亮亮的,问道:“我的头发好看吗?” “好看。” 严逐对上那只再怎么明媚也无法有神的右眼,心房像被针刺了一下,扭过了头。 第2章 到家之后已经快十点了,金柏仍嘴上说个不停,帮着严逐把行李扛进门,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睡衣和拖鞋,听说严逐晚上没吃饱,撸起袖子就要下厨。 “你先去洗澡,我煮面很快的。” 金柏厨艺不佳,最拿手的就是一道白菜炝锅面,严逐爱吃,他就爱做,还专门在咖啡馆里开辟出一小块锅灶来。 起先的生涩过去,金柏变得十分兴奋,拦也拦不住,严逐只好听话地先去洗澡,等出来时,金柏已经端着面在饭桌等他。 热腾腾一碗炝锅面,点缀三两葱花芝麻,看起来卖相不错,只有严逐知道那味道一言难尽——并不难吃,但没必要。他不强求要在家里开火做饭,现代服务业那么发达,什么时候、想吃什么都能点到,早些年没有条件的时候一碗面或许珍贵,可现在再吃颇有些一厢情愿。 他看看金柏因为下厨而沁出细汗的额头,还有那只因期待而发光的左眼,终于还是坐下来尝了一口。 “怎么样,还是那么好吃吧!”金柏对自己的厨艺有十分的自信。 严逐点点头,又在他的注视下又吃一大口,说道:“你先去洗澡吧,”说完盯着金柏,又强调了一遍:“洗澡。” 金柏一开始还没理解他的重音,反应过来后“腾”地红了脸,站起身来,语无伦次:“我、我以为你很累了,原来你不累吗?我真、你真的是……” 他卡住了,半晌,憋出来一句: “……好健康。” 言罢,估计也知道自己讲话好笑,同手同脚地冲进浴室了。 金柏的澡只冲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原因是有不明人员突然闯入,两人“扭打”在一起。浴室水滑,金柏站立不稳,败下阵来,腿软着就要下跪,可身后恶人居然大发善心,长手一捞,把人抱了起来,呈小儿手解姿势。 金柏:不如不捞。 …… 一番折腾彰显严逐的好体力和坏心眼,过程中金柏甚至觉得他是在为自己打架而以私谋公的惩罚,哭着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了,严逐速度不减,却还要问他错哪了。 “我不该打架!唔啊……我再也不打架了。” “骗人,”严逐捞着金柏的腰,摁着他不让人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死性不改。” 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严逐会透露些明显情绪,可金柏早失了神,头沾枕头立刻睡倒,就连严逐抱着给他清理都没什么反应。 严逐把金柏安置好,倚在床头,左手轻轻捋着他头发,看了眼手机,两条未读消息: 沈岫林:剧本我妈看过了,她很喜欢 沈岫林:这么晚打扰啦,严哥晚安 他手指动了动: 严逐:多谢,晚安。 回完消息,他简单翻了翻聊天记录,上一条便是他给沈岫林发的剧本文档,名字《流缘》,是他三年前写的本子,出国后便一直搁置,如今沈氏愿意投,算是再好不过。 他盯着那文档出神,却没想到沈岫林并没睡,回了一张照片,是桌上亮着屏幕的电脑,一杯红酒,以及窗外无限夜色。 沈岫林:严哥你也没睡啊 沈岫林:我还在看本,真的很感人! 沈岫林:早点睡吧 接着是一个熊猫呼呼大睡的表情包,严逐愣了愣,也回了个简单的表情包,犹豫片刻,又把这几条关于《流缘》的消息记录删掉了。 一旁的金柏似乎觉得台灯刺眼,皱了皱眉,严逐将灯光调暗,却睡意全无。 台灯旁是金柏装义眼的盒子,在他闭眼睡觉的时候,看不太出来右眼残疾,如今的金柏同学生时代的金柏仿佛别无二致,仍是那么耀眼且充满干劲,只有他见过金柏绝望自弃的样子,也知道他重新变得开朗有多么困难,至于《流缘》…… 《流缘》本该是写给金柏的剧本。 严逐心绪复杂,只好一遍遍用指尖描摹金柏的眉眼,以此稍获安心。 金柏从进城那天起,便立誓要闯出一番名堂。 他是天生的演员,因为长得好看被人劝去考表演,结果真的拿到了电影学院的合格证,日学夜学恶补文化课,终于离开了坪荫县,拖着蛇皮袋子来首都上学。 第3章 不巧,金柏被分到了混宿,另外三个舍友都是导演系的,推开门见到的第一个同学就是严逐,少年在他下铺,穿了一身很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金柏冲他打招呼,大约是内向,严逐只扯着嘴角礼貌笑了一下,然后就别过头去继续收拾。 第一个学期,逗弄严逐成了金柏的一大乐事。 同宿舍的另外两个都是本地人,每逢节假会回家住,金柏就拉着严逐东奔西跑,美名其曰带他玩转首都,适应大城市的生活,直到国庆假期人实在多,他们被困在火车站呆了个通宵,严逐才忍无可忍地拒绝和金柏一起出游。 “我是本地人,这些地方都去过了。” 严逐讲话时除了嘴动,眼睛里半点情绪没有,金柏思维很跳跃,先是震惊“啊你居然是本地的!”然后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最后追问“就算去过了,和我再玩一次不开心吗?” 问题一个追着一个,严逐每个都不想回答,并且拒绝了金柏下一次的邀约,结果当晚人就没有回来,手机也不接。 当时金柏还在用小灵通,没什么地图软件,严逐想起了前几次两人出去的时候,都是靠着自己带路,金柏纯纯不带脑子地跟在他后面,这才开始懊悔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出去。 他顺着金柏给他说过的景点找,折腾了很久,终于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金柏借了路边小卖铺的座机,告诉他自己的位置,严逐再三嘱咐让他别跑,最后找到人的时候,金柏正没头没脑地和老板家儿子玩摔牌。 见他来了,金柏噌地就蹿过来,严逐没顾得上整理仪容,被金柏发现他满头的汗。 “你跑过来的吗?这么担心我啊!” 金柏喜滋滋,严逐没告诉他自己不只是跑过来的,还跑了一个晚上。 这次之后,严逐便承担起了金柏玩转首都的导游工作,他于人情向来淡漠,却在金柏的死缠烂打之下也慢慢放下心防。 电影学院很多作业需要合作,宿舍里三个导演都邀请金柏来当主角,金柏永远笑嘻嘻地拒绝另外两位,搂着严逐要和他一起。严逐的才华和金柏的天分融合得恰到好处,很快电影学院便都知道了导演系和表演系的第一成了最佳拍档。 和金柏的日夜相处使得严逐对这段关系投入越来越多的沉没成本,所以在金柏冲他说要追他的时候,严逐没有立马拒绝,并且在考虑两天之后选择了同意。 顺其自然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电影学院神雕侠侣的称号也越传越远,在校期间严逐拍了几部短片投奖,获得的反响都不错,可他们也没有逃过行业寒冬带来的毕业即失业。 两个没有资源的人在首都寸步难行,那一点点才气完全没办法让两人在圈内站稳脚跟,离开了学校的庇护,他们租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楼梯间,屋里没有窗户,公共卫浴总是要排队,厨房被堆满了杂物和垃圾,金柏虽然好奇严逐家在首都为什么还会沦落至此,可对方不想说,他也不追问。 那是金柏常常回想起的一段日子,百般的辛苦,万般的无奈。 严逐埋头写剧本,找投资,给人当枪手或者打杂赚钱,他天不亮就去试镜,被人评判指摘,混在组里跑龙套昼夜颠倒。 最讨厌的季节是夏天,没有窗的房间闷热难当,雨季频繁的雨水浇透他们的屋顶,排不上队的浴室,只好接了水管在院子里冲洗,种种都叫人难以忍受。 金柏还好,在乡下吃过苦,但他能明显看到严逐在面对那些狼狈场面的时候脸上的错愕和厌恶,纵然男人不说,他也猜想严逐之前肯定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于是总是多照顾他一些。 夏天最好的日子就是晚上两人都冲洗过后,开着门躺在床上,电风扇吱扭扭摇头,屋内空气终于流通,风吹动晾绳上的衣服,彼此交缠,各式各样的剧本摩擦叠唱纸片的声音。 金柏会和严逐说:“我们能成功的。” 严逐会回答:“快了、快了。” 多年后金柏在回忆时,仍记得当时的困苦,却觉得那样的生活比现在金丝雀样的日子要好多了,起码总有干劲,充满希望。 他们终于撑到了天明。 严逐导演的《沉水》在德林电影节上以黑马之势斩获最佳影片,金柏被评为最佳男主角,《沉水》后来又在数个影展亮相,成果颇丰。 影片故事很简单,金柏饰演过气演员陈水,因戏疯魔,被遗忘在时代角落,终日以自己曾经饰演的角色傀儡为伴,最终难以面对真实而沉水自杀。学界评严逐的镜头以诡异魔幻的色彩来无限接近现实,说金柏的演技是天赐的灵性,结局的溺水戏令观众同样无法呼吸。 虽然不上一夜成名,可也算赢得了这高贵的入场券,利星和沈氏都向他们两人抛来橄榄枝,两家条件类似,可最后因为利星承诺一年内助《沉水》挂标,并出资让严逐和金柏合作他们的第二部片子《流缘》,成功签下两人。 但进入利星后,公司并没有立即开始筹备《流缘》,而是先做一部战争片,当时他们根基未稳,有片就拍,那部片子的导演又是业内前辈,本着学习的心态加入剧组,却不想是厄运的开始。 战争片的导演是个香港人,全片有一大半都是爆炸戏码,大制作大场面,可本该是轻车熟路的场景,却在某个最平常的午后出了意外。 当天负责的烟火师有事没来,导演又要赶进度,催着b组的烟火师线上沟通排爆点。那段时间全组压力都很大,因为主演绯闻爆料,有几家撤资,天气又时常不好,严重影响拍摄,导演和制片天天冲着底下人发脾气,组里气氛压抑,又接连病倒几个,其中就有需要在爆破戏中当背景牺牲的配角。 严逐离导演最近,承担的压力也最多,无奈之下只好叫了当天没有戏份的金柏来帮忙,意外发生的时候严逐正在给金柏讲走位,烟火师只匆匆讲了一下点就离开了。 “从这个门出来的时候,到梁后面躲一下,然后等前面那个炸点炸了再跑出去。”严逐十分细致地给金柏讲,导演已经在对讲机里不耐烦地催,虽然主演的走位排了一遍又一遍,可金柏的点还是第一次讲,严逐担心安全问题,只好一边安抚导演,一边再火速给金柏复述。 金柏虽然平时跳脱,工作的时候却比谁都认真,他站在梁后,眼睛盯着那处埋了炸药的点位,严逐正在炸药旁边,强调道:“一定要等炸点炸完,只有烟的时候再跑出去,就算慢一点也没关系,反正镜头不会对准你。” 不知怎的,或许是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动静,金柏并没有立即点头。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 下一秒,“轰”声响起,炸点提前爆炸。 严逐被推出门外,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巨大的爆破声使得他耳边嗡鸣一片,愣怔地看着旁边的场务无声地冲向烟雾肆虐的现场。 等他意识到是炸点爆炸,而金柏从安全的梁后冲出把他推了出去的时候,烟雾已经散去,严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前,看到被场务包围着的昏迷的金柏。 金柏身上、脸上都是血,双眼紧闭。 再睁眼时,便只剩下一只左眼。 炸点覆盖的沙土中混入了玻璃碎渣,除了全身多处烧伤划伤外,右眼被高速飞来的碎渣穿通,严逐和医生沟通过许多次,无法保留。 世界只剩下了一半。 第3章 金柏醒来已是中午,床边没人,他翻了个身,折腾出些动静,等着严逐出现在卧室门口,再理所应当地要一个早安吻。 可等了很久,金柏差点又睡过去,也没人出现,只好摸了床头手机,才看到严逐早上八点的时候就给他发了消息: 严逐:我去公司,你醒来自己热饭。 金柏气馁地将手机抛到一旁,从床上爬起来了。 客厅门口还放着严逐的行李箱,金柏路过时轻踹一脚,发现还是满的,心里十分不满意严逐这个把家里当酒店,行李不立马整理的坏习惯,终于找着吐槽借口,端起手机就给严逐发消息: 金柏:你怎么还没收拾行李箱!! 金柏:要把这箱子当家嘛 /疑问/疑问 金柏:刚刚都磕到我脚了 /大哭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严逐回了: 严逐: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十点多才回家,不然早就收拾了。 一句话把金柏怼得哑口无言,可他也就安分了没两下,又摸着手机发: 金柏:我说我磕到脚了 言下之意,我说我受伤,你却没在意。 可严逐不再回他了,金柏没办法,只好自己找了碘伏和棉签来处理。虽然刚刚是他自找的,可大脚趾不小心撞在了轮子和箱体的缝隙之间,金属片沿着指甲边缘戳了进去,鲜血瞬间便溢了出来,落在木地板上,他边擦边给严逐发消息。 一直到他用创口贴把脚趾包起来,对面才回了他的消息: 第4章 “别闹,在忙。” 这是严逐的经典台词,之前刚到国外的时候,除了因为时差而休息,但凡严逐醒着,几乎都会秒回,并且有求必应,从不马虎,直到后来开始忙第一部长片,回复频率越来越低,内容也日渐敷衍,金柏想和他吵架,一通电话打过去,却看到严逐双眼赤红,满脸疲惫。 那段时间他正在跑外卖,但是接连几次超时,收到不少投诉,和严逐吐槽,也得不到安抚,于是心里有些难过,吵架内容莫过于他这边控诉,那边沉默,他向来情绪充沛,却只换来严逐一句: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我也帮不到你。”说着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金柏忽然意识到了严逐很累,他知道对方每天昼夜颠倒,忙起来能连轴转两三天,而自己的“纠缠”霸占了对方少有的休息时间。 可谈恋爱不就是这样的嘛,难道真的要三五天地不联系,变成只有早午安的机器? “我又不需要你帮我,我只是想和你分享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金柏怼了回去,严逐也没再和他吵,两人就这样冷了一段时间,金柏和其他外卖小哥混熟了,知道他们私下还有个小程序,可以最高效地计算路线,超时的单子越来越少,自己心情调节好了,正巧严逐主动给他打了电话,金柏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地翻篇了。 只是这次他自己解决了,下一次还可以自己解决,日子久了,金柏体谅严逐的忙碌,却也不会再平白无故地骚扰严逐,往往在给人发消息前要找一个借口,对面如果在忙的话,他就自己处理好,再跟严逐说一声,让人放心。 包好的脚趾发过去,金柏收起手机不再等待回复,起身出门了。 电影学院西南门有一片柏树,简称柏林,直出柏林右手边有一家咖啡馆,名叫柏林咖啡。 平时会有学生来自习,更多的还是制作人们在这里交流讨论,毕竟搞电影的多少有些迷信,都指望喝了柏林咖啡,能入围柏林电影节。 金柏是柏林咖啡店的店长,当时刚残疾的时候他拳打脚踢,非要凭自身在首都杀出一条生路,后来严逐为了让他安分,盘下了这家店。身为店长,他还算敬业,除了这两天严逐回来有些心神不宁,平时都会乖乖在店里守着。 到店已是午后,店里生意不错,他靠在吧台点了一杯草莓奶昔,自己抱着嘬,奶昔很快见底,就在他觉得今天又是一个安逸午后的时候,店门口闯进一群人: “金哥!这个事非你出手不可!” 为首是个光头,五大三粗,冲着角落里用吸管戳草莓的金柏说到。 这群明显不是正经人的混混惊动了店里学习和工作的客人,金柏立马揪着他们出去,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们老大出轨了ktv的服务员小妹,现在被大嫂捉个现行,就差要血溅当场了。 老大、小妹、大嫂,听着像是黑社会的头目,其实就是一群混混。 当年金柏拳打脚踢的时候,泗水还是个足浴店,每天晚上这帮混混都会去闹事,泗水老板聘请金柏去当保安,金柏细胳膊细腿,不会武功,却会演戏,照着李小龙的电影把架势学了个十足十,第一天上任就把对面唬住了。 这么安分了两天,就在对方快要发现他是纸老虎的时候,他又开启了表演培训班,让足浴店小姐们的男朋友每天晚上七点来店里,接女朋友下班,自己又挨个教他们怎么摆架势,后来小混混叫了他们的大哥来,一见满屋都是凶神恶煞,为首那个残废尤其,还没进门气势就先弱了下来,真正叫他们握手言和的,是两人见面后金柏的第一句话: “咱孩子现在读初中还是高中?” 大哥当场就心软了,他在外面刀尖舔血,其实也是为了家里那几口人,身边每天喊打喊杀的,没想到这大学生果然不一样,开口就直击软肋。 之后两人就初三男孩的教育问题聊了起来,一夜过后成了莫逆之交,大哥以为金柏有学问,金柏就真装出大学生的模样,遇到什么都会细细地出谋划策。 一来二去,金柏便认识了大哥全家,只不过后来泗水的足浴店做不下去,严逐也明令禁止他再和那帮混混来往,就只能乖乖找点正经营生干。 “捉奸在床?怎么下午是捉下午一点的奸?” 金柏瞧了瞧表,瞥见光头有话难说的表情,瞬间明白了: 大哥怕大嫂,晚上有门禁,这才换到下午偷腥。 他摆摆头,就要回店里,嘴上说道:“他自己做错事,自己负责。” “不行啊!”光头拉住金柏,哀哀地叫道:“大嫂她…… “她拿着刀去的!” 第4章 金柏拉开家门,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灯,只有卧房门缝透出些光来。他蹑手蹑脚地换了鞋,正要把手上的奶茶放下,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一抬头,便看见严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卧室门口,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他。 金柏冲人“呵呵”笑两声,想糊弄过去。 如此谨小慎微的原因无他,只是金柏又跟人打架了。 下午他被叫着去调节夫妻矛盾,到了现场才发现局面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范畴之内,大嫂不仅带了刀,还带了姐妹,气势汹汹地堵在酒店房间里,多亏有另一帮兄弟帮大哥拖延时间,才没有酿成大祸,见金柏来了,大嫂劈头就把他呵在走廊上: “小柏你别过来,今天这事你掺和不得!” 说着,又扭过头去大骂里面的负心汉,那个ktv小妹还在床上,扯着被单遮掩,倒是大哥已经跪在地上,前面围挡了两个精瘦的小伙,叫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金柏一瞧就明白了,这大哥悔悟是悔悟,也想哄老婆,但又不敢让自己这帮兄弟撤走,生怕那刀真的要扎身上,他心里啧啧摇头,让挡在中间的小弟们散开。 人散开了,一直跪在地上喃喃道歉的男人抬头,这才看到自己妻子强自流泪的面孔。 金柏早注意到了那只拿刀的手轻微颤抖,大嫂平时雷厉风行,但又不是铁打的,这种被至亲捅刀的时刻,旁人掺和不了。 双方对视,都呆住了,金柏张罗着旁人安静下来,大嫂刚刚骂也骂够了,沉默半晌,说道: “刘俊勇,离婚吧。” 男人愣怔一下,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之后,慌里慌张膝行向前,趴在女人脚边求饶,内容无外乎自己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就是一时糊涂,甚至还说到了他们上高三的儿子,说孩子就要高考了,不能受影响啊。 话没说完呢,人就被踹飞了。 “你还敢提小乐?你要是心里有我们,就不会做这种事!” 本来事情到这里,一人求饶一人撒气,接下来怎么处理都是人家家事,金柏这边安抚着大嫂,就要劝周围人散开,却没想到对面不知哪个蠢货声音不小地来了句: “哪个男人不偷吃,用得着上纲上线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立时汹涌起来,此起彼伏地对骂,对骂演变成对打,金柏首当其冲,闷头挨了几下,刚跳上床要让大家停手,门口却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谁在闹事?” 他们在人家酒店持械对峙了一下午,店家早通过监控紧密观测,就等闹起来报警。厮打的众人停了下来,看着四五个警察进入室内,为首的环视一圈,眼神就落在了踩着床的金柏身上。 做笔录、摁手印、接受教育,金柏被要求给家里人打电话,严逐听完他的陈述后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直到晚上才来了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自称是严逐的秘书,彬彬有礼地和警察交涉一通,带着金柏离开了。 期间金柏试图和秘书攀谈,他想问严逐又在忙什么,为什么消息不回,电话挂断,甚至还派个陌生人来接他。 “为什么他不自己来呀?”金柏路过奶茶店,拉着要给人买一杯芋泥啵啵奶茶表示感谢,结果对方冷冰冰拒绝了他,听到他的问题,神色有些疑惑和不耐,像是不知道金柏凭什么让严逐亲自去接一样。 刚刚在警察局金柏都不觉得难受,却被这一瞥浑身膈应,这个秘书的某些样子和严逐如出一辙,都仿佛嫌他是个累赘。 “金先生,不知道您父母有没有和您说过,”秘书斟酌着词句,“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这下轮到一直叽叽喳喳的金柏哑声了。 父母?他没有妈妈,爸爸有还不如没有,这句话他没有听过,可即使第一次听,他也不觉得严逐是别人。 金柏拿着两杯芋泥啵啵奶茶,一杯全糖,一杯三分糖,现在他想把两杯混一混,全泼到那个西装男人的白衬衫上。 秘书说完这句话,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有问无答的npc状态,转身拉开车门,要送金柏回家。可金柏却站在奶茶店前不动了,和秘书对峙片刻,张嘴问道: “你不觉得你刚刚那样讲很冒犯吗?” 第5章 许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对自己讲话,秘书也愣了,金柏继续说道: “你既然是严逐的秘书,好好打工就行了,哪轮得到你对我指指点点? “给我道歉。” 金柏趾高气扬,心中暗暗决定,秘书的认错态度决定了他是否要向严逐告状。 好在西装男很快就低头了,说了对不起,还恭恭敬敬地请金柏上车。 金柏才不理他,心里舒坦了,拎着奶茶就去了地铁站,他才不要和讨厌的家伙坐一辆车。 家里十分安静,严逐面色不虞。 “呀,你在家呀!”金柏笑嘻嘻,虽然刚刚受了委屈,但自己打架还进了局子这件事很明显是此时的主要矛盾。 他迎上去,把那杯奶茶给严逐塞怀里,“我给你带了奶茶,你最喜欢的啵啵!”说着,凑上去亲了一口。 热奶茶早变得温凉,严逐不吃这一套,抵着金柏的脑门把人推开,再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定人除了几处明显淤青,其它全须全尾还充满活力。 “伤到哪了吗?” “没有没有,哪能伤到,我是谁!”金柏看严逐神色和缓,抓紧机会闹着人笑,虚拟了一支话筒递给严逐,“我是谁!” 严逐嘴角颤了颤,躲开了眼神。 “我是谁!”金柏不肯,继续问。 严逐终于破了防线,呼了口气,说道:“你是小骗子。” 这下才算完全接触危机,严逐不会骂他了,金柏两步跳到人身上,逼得人后退两步,靠到墙上。 两人双眼离得很近,几乎能看到对方瞳孔中的自己,严逐揽着他的两条腿,大手蛮不安分地溜进裤腿,捏了一把,手感不错,下午听到电话时的暗火稍微泄了点,于是变本加厉留下几个掌印,金柏嚎叫着要下来,却被严逐摁着不许。 气氛尚好的时候,金柏听到严逐说: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和那帮人联系了吗?” 金柏不乐意听,嘟囔反驳:“什么叫那帮人。”当时严逐刚出国,自己孤立无援的时候全靠了这帮兄弟带他重新融入社会,怎么在严逐这里就成了一个代号指称。 后面的话他没说,不愿意给严逐压力,男人还是有点不满,爱人成天和一帮无所事事的混混呆在一起,多少叫人挂心,可他叮嘱了,却又被金柏揪着鼻子念: “那是朋友啊,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朋友。” 严逐不知道什么是金柏口中的朋友,但他不能再接受金柏陷入危险的境地。 当年一遭大错让他背上永远无法偿还的罪孽,往后余生他都要护着金柏。 第5章 这是姜璨今天晚上第八次听到金柏吆喝: “我到底要不要去啊——” 金柏这两天遇到了一个难题,向来洒脱的他居然会连着三天茶饭不思,时不时就给姜璨发消息,或者把人叫出来喝酒。 泗水晚上生意还不错,姜璨带了个口罩,声音有些翁,大概是感冒了。 “既然你这么纠结,心里肯定是想去的啊。” 这句话也是他第八遍说了,老实人想不出别的劝解方法,只好乖乖地在旁边听着。 事情无他,不过是前两天电影学院给严逐发了邀请函,想要请人回母校讲座,分享一些创作上的经验。这种事情没有不答应的,更何况电影就是一个圈,与人为善总是好事,还能正好物色物色新片的选角。 应下邀请函当天,严逐就把这事告诉了金柏,问他要不要也回去看看。 其实一般来说,金柏眼睛出事不能再当演员之后,两人在相处过程中就有意无意地避开有关演艺之类的话题。刚受伤的金柏把自己缩在壳里,唯一能对他产生刺激的就是有关演艺界的那些消息,像是ptsd一样,不论是看到还是听到,下一秒便会发狂。 当时严逐一人拦下了所有要采访金柏伤势和未来发展计划的记者,更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关于过往的影像资料和图片,即使这样还是会有漏网之鱼,严逐至今还记得自己晚上趁金柏睡觉出去跟组,回来就看见男人血淋淋地躺在浴缸里,旁边是一张当时剧组拍戏留下的拍立得,相片上男孩的双眼被闪光灯照得反光,当时被看作是废片一张扔到旁边,如今却成了洞穿胸口的一把利剑。 金柏就这样无数次被打破,严逐也不厌其烦地将他修补。 日子久了,金柏也就慢慢对那些事情脱敏,只是严逐仍不会对他说关于工作上的任何事情,可这次特殊,毕竟是重回母校,于是严逐特别来问。 “如果想去的话,要不尝试着迈出第一步呢?”姜璨试探地问道。 金柏沉默了,姜璨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想去的,某些东西迟早要面对,固然担心当年的心理应激重演,但现在自己总坚强起来了,更何况还有严逐在身边,那时候都能好起来,现在还怕什么呢? 更何况自己都在电影学院旁边开咖啡馆了,难道还能一步也不踏进这个学校吗! 金柏在心中挥舞着小拳头,咆哮地做了决定: “那就去!谁怕谁!” 做了决定,心中的石头也就放下,不过他还有些别的心思,这段时间严逐忙得狠,总是早出晚归,如果能趁此机会进入严逐的世界,多和人相处一点,或许两人会变得更亲密吧。 他们不如出国前亲密了。 金柏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不好说出口,严逐又向来是个冷淡的性子,只好自己多贴上去。 谈恋爱嘛,不就是谈个你追我赶。 姜璨看友人终于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也跟着笑了,忽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他转过身,看到一个高大的青年,神色激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仿佛小小地尖叫了一声。 “你你你,你是oracle的姜璨吗?!” 姜璨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自己的粉丝,心中的惊讶不比那个语无伦次的青年要小。 oracle是一个五人男团,出道两年,没有一点火花,除了队里忙内兼队长陆闲,在演艺圈稍微有点名头,其它四个人只能说是兢兢业业地在娱乐圈里糊弄口饭,而年级最大的姜璨更是糊穿地心,连混饭都难,只好在没活干的时候打打杂工,比如上午在几乎没人的泗水里兼职。 平时他出门都不用遮挡,素面朝天也不会有几个人认识他,今天因为感冒专门带了口罩,却没想到居然会偶遇粉丝,还是个男粉,惊讶之余忐忑起来,爱豆身份上身,他想自己出门的时候多少应该打个底妆的。 两人对上眼,都有点手足无措,青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好久了,可以给我签名吗?” 姜璨有点为难,公司规定他们不能随便和粉丝见面,即使偶遇,也不能签名、合照,这类行为只能在签售会上做,虽然他糊,但规定是死的,不然对那些来花钱来签售的粉丝不公平。 大约是看他犹豫,青年又着急忙慌地表示:“我不是私生粉,我只是正好遇到你了,是打扰到你了吗,那我……” “没有没有,”姜璨连连否定,他可舍不得自己的粉丝难过,“公司规定,不能有签名合照之类的,要不,我们拥抱一下吧。” 青年兴奋起来,理了理衣服,不敢冒犯似的站在原地,姜璨只好充分发挥爱豆精神,主动抱了上去。 他之前有抱过女粉,也是签售会上,女孩们大都比他矮一些,身体之间隔得很远,鼓励似地拍拍肩,手不能低于肩胛骨,不然摸到内衣会不礼貌,有时也能摸头,更加亲密一些,拥抱很快就会分开,然后说几句甜蜜的话,这大约是一套流程,也有充满激情的粉丝会抱得很紧,不过他身高将近一米八,从来不会遇到现在这样…… 被包裹的感觉。 青年目测比他高半个头,肩膀宽大,姜璨主动拥了上去,登时便被禁锢住了,动弹不得,青年手臂上的肌肉都鼓胀起来,把他紧紧勒在怀里。 姜璨有了不合时宜的心跳。 没有人知道,他是个天生的gay。 这件事情从平荫县到大首都,他一直烂在肚子里,出道后身边除了那几个队友,便只剩下女粉丝,工作限制也让他不能和其它男性发生接触,几乎不会有像现在这种情况,被一个陌生男性搂在怀里——队友除外。 当然了,公司要求适当卖腐,五个人朝夕相处,亲密接触自然难免,只是他为人木讷,不争不抢,业务能力也平平无常,卖腐的时候,比起作出有趣的回应,他更担心自己会不会有真实的反应,于是最终队里五人除了他,另外四个几乎两两一对,卖成了固定搭档,尤其是陆闲,和比他大一岁的万皖亭搭档cp,几乎成了他们这个糊团的粉丝主力。 这么想着,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青年也正好放手,满脸通红,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 “谢谢你呜呜呜我真的喜欢你好久了……” 姜璨急匆匆地安慰,青年又诉说了一番爱意,转身离开了,他这才抽出手机,看到陆闲给他发的消息: 第6章 陆闲:你又去酒吧了? 第6章 姜璨回到宿舍的时候,门口摆着一双黑鞋,他顿了顿,蛮不情愿地推开门。 oracle五个人,除了首都本地的万皖亭平时住在家里,剩下四个两人一间上下铺,住在公司给租的宿舍里。 好巧不巧,他就和陆闲一个屋子。 陆闲19岁出道,比他小了三岁,按照姜璨的话来说,就是人小鬼大。 这个词不是个贬义词,某种程度上来说,姜璨实在佩服陆闲的精力,年纪轻轻却天分极佳,尤其在做音乐这方面,oracle不成器,但陆闲会私下接单,为各种团队作歌,甚至在年末的制作人排名榜上有名,业务能力也是团里最好的,一把低音嗓迷倒众人,后来又因缘际会去演了一个配角,小火一把,演技也为众人夸奖,后来因为团队一直没做起来,主要方向也就转到演艺圈去了。 于是姜璨平时都住单人间,他经常对着陆闲空着的下铺胡思乱想,指不定陆闲以后不会再做爱豆了呢?没有陆闲也就没有oracle,自己就要失业了。 之前陆闲不在的时候他总是想,现在陆闲回来了,他又不敢进门。 阳台上吹风的男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转身进屋,看到姜璨穿着运动鞋站在室内,眉头一皱: “把鞋脱在外面。” 姜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灰溜溜地拎着拖鞋出门换鞋。 陆闲时很好的制作人、爱豆、演员、甚至队长,但绝对不是一个好舍友,其中一点,就是他有很严重的洁癖。 姜璨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拎着编织袋搬进了宿舍,因为一开始排练学习有些忙,就一直堆在墙角,直到某天回宿舍看到袋子被扔在门口,进屋看到自己刚来的新舍友正全副武装地打扫卫生,见到他满身土气地站在屋内,开口说道: “以后垃圾不要堆在宿舍。” 姜璨百口莫辩,他总不能说那是自己的行李,不是垃圾。 换好鞋进门,姜璨便注意到陆闲又把宿舍打扫了一遍,自己前两天还没扔的快递盒子也被他收拾干净,心中惶恐,生怕这个拿捏着他饭碗的小天才不高兴,从包里翻出两枚橘子,讨好地递了过去。 不只哄人开心,也是为了破冰。 虽说都在一起住了两年了,哪还有什么冰要破,但只要姜璨不主动,陆闲绝不会主动开口,他不想人刚回来一晚上就冷冰冰的尴尬,可就在他那两颗金灿灿的大橘子要递出去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你今天晚上是和谁喝酒?” “朋友。” 姜璨送橘子的话说不出来,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到陆闲桌子上,男人没理,继续问道。 “什么朋友?” “……老乡。” 姜璨不知陆闲怎么忽然对自己的私生活这么了解,斟酌了一下该如何形容金柏,却又听到陆闲问。 “不是张姐让你去的吧。” “不是的不是的。”姜璨连连摆手,这下明白了陆闲的意图。 张姐是他们的经纪人,手底下同时管着三四个团,成绩都不好,平时开会总会挨训,让他们要学会放下身段,至于怎么放下身段,那便是私下里组几个局,喝两杯酒。 除了陆闲,oracle中的每个人都被叫去喝过这人情酒,不过其他三个人机灵些,总能不着痕迹地推掉,只有姜璨,过分老实,叫一次去一次,后来张姐碰到难陪没人愿意去的场面,就都拉着他。 “少和那些人来往,”陆闲揉揉额角,他赶了一天的路,有些头疼,“脏。” “嗯嗯。”姜璨连连点头。 陆闲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人绝不会乖乖听话。 姜璨的逻辑很奇怪,他对于接受肯定这件事情执着到有些病态,就像上一代老人的思维,老板肯带你去各种酒局,肯定是看重你,要为此前仆后继,肝脑涂地,全不知自己被叫去是当筹码的,碰上变态转手就被送人,甚至有些过分的肢体接触,他也迟钝地理解为签售碰到激情粉丝。 陆闲有意无意提醒过他几句,姜璨总是满口应下,可下一次又不会拒绝,他若是恼羞成怒,这傻子还要反过来安慰: “没关系的,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不会那么容易被占便宜的。” 身为队长,团队里有个脑子缺根弦的傻瓜,陆闲只好多上点心,自己去和经纪人说了几次,让她收敛一点,只是这种酒局又不是拉皮条,他也没办法完全拦下。 姜璨还在一旁又傻又乖地看着他,见人头痛,当即便自告奋勇:“小闲你头痛吗,我来帮你揉揉。” 说着就要上手,陆闲也无所谓,靠在椅背上合眼,却听见那人窸窸窣窣走远了,接着有水流声,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带着肥皂的清香。 “我来了。” 姜璨摩拳擦掌,他在家的时候爷爷总会头疼,他就学下一套手法,如今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顺着筋脉穴位摁下去,整个头皮都热了起来,适才跳动的筋在姜璨的揉拨下消停些许,陆闲一边任由他摁着,一边问道: “世巡结束都一个月了,你怎么还在休息?要准备下一场专辑了。” 陆闲是个工作狂,连带着周围人也停不下来,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已经一年没有回归了,前段时间刚结束世巡,他和公司沟通趁热回归一次,既是概念的完结,也可以趁此机会再搏一把翻身仗。为此他已经熬夜写了好几首歌曲,万皖亭也编了初版的舞,让大家先练着,而他这次专门从剧组回来,也是为了沟通专辑的具体事项。 “我有在练舞啊……” 姜璨小声辩解,大概是声音太小了,陆闲没有回应,于是姜璨也没有说自己在公司碰的那些委屈。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没有练习室,有时候即使他连着,也会有别人来把他赶走,打了好几个申请上去,都没被理会,只好早起去练,或者深夜再补课。 有时候姜璨也埋怨自己软弱老实的性子,不过这样的怨怼也不会持续多久,往往一顿饭就可以消解,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第7章 电影学院离家不远,金柏平时都直接骑车,或者坐地铁,像今天这样坐车出行,十分稀有。 他看看旁边正在准备发言稿的严逐,自己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下一秒,便被严逐牵住了手。男人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地将他完全覆盖,稍用力捏了捏,示意让他放松。 金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转头望向窗外。 今天他带了一个最为自然平常的义眼,深褐色的玻璃珠泛着同人眼一般水灵灵的光,这是最贵的一副,比他那些招摇过市的眼珠子都要贵,对于这种穿戴器械,向来是越拟真越好,金柏平时喜欢换着眼睛带,搭配每日风格和心情,只是今天他刻意选择了这一副,仿佛生怕别人看出他的残缺。 讲座是晚上七点开始,他们提前到达准备,车停在电影学院大门的时候,有人上来迎接,严逐没有立马下车,而是回头看了金柏一眼,问道: “可以吗?” 金柏强装洒脱地点点头,手心的汗却暴露了他的惶恐。 柏林咖啡开在电影学院西南角,算是全学校最偏的地方,虽与正门不过不到一公里,毕业后的他却从来没有来过,此时就像阴沟里的老鼠翻船见天日,车窗虽然贴着黑色防窥膜,却仍能影影绰绰看到电影学院那四个金标大字上反的光。 严逐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金柏的脸,确定人状态还行,便松开了那只牵着的手,拉开车门。 “严老师,咱可算是约上了!” 为首的副院长见到人,立即迎了上来,和严逐握手,金柏也挪腾地下了车,跟在严逐身后。 众人寒暄,场面十分热闹,单反快门的声音不停地响,一团人往学校里走去,金柏始终紧跟在严逐身侧,直到路过礼堂边一块反光的玻璃时停下了脚步。 那面不清楚的镜子里映着清清爽爽的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显眼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整个人明媚又光彩,模糊的镜像看不出右眼黯淡,仿佛一切回溯从前,他还在这校园里过最亮眼的日子,毫不吝啬地挥霍青春和才华。 他对着镜子笑,那少年也对着他笑。 金柏一时留恋原地,不过没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他回过神跟上严逐,继续充当空气人。 有人在副院长耳边说了什么,他们停在礼堂门口,身后的人群也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两拨人配置差不多,都是一群西装簇拥着中间一位,金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的就是机场里严逐护着的人,今天依旧哭丧似的穿了一身白,而他身后跟着的是上次骂自己的黑西装助理,同样也还是哭丧的一身黑。 金柏记仇,在心里小声地将两人编排一通,面上却仍乖顺地躲在严逐身后。 严逐像是早知道他们会来,和那个白无常先碰头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又是官方寒暄,金柏在旁边偷偷听着。 第7章 “严老师和沈老师今天能一起来给我们讲两句,真的是非常的荣幸啊!” “两位这金牌搭档,高产又优质,实在是天作之合。” “彼此成就,彼此成就!” 金柏虽然不愿意关注娱乐圈的事情,可严逐的新戏他也会看,大前年的《春情乱》,去年的《是夜禁言》,主演都是沈岫林,在国外的这些年严逐越来越敢拍,沈氏也跟着一部部投,虽然两部的挂标都经历一番波折,但好在最终也成功面向观众,并且早在各大电影节赚回了本钱。 众人评价严逐的戏路是“以阴情弑父”,走电影圈的奥林匹克路线,靠拿奖杀出一条自己的路,而沈岫林身上的中性气质则完美契合严逐的阴郁调性,本来靠他的容貌和背景回国走商业路线早能盆满钵满,却坚持要留在国内给严逐当角。 对此,一部分人说沈岫林作为沈氏接班人,赚钱早不在话下,是为了艺术才和严逐互相成就,彼此缺一不可,另一部分八卦小报则捉风就是雨,说严逐早就是沈氏谋定的“男婿”,说他们拍了这么多性别流动的片子,难道主创本人就不是“性别流动”的吗? 金柏对此嗤之以鼻——是,主创本人是流动的,可国内早有个他把严逐固定住了。 一旁的社交活动还在继续,沈岫林十分善谈,姿态摆的很低,看起来比严逐好相处多了,正巧此时有些学生围了上来,想和两人要签名,金柏一不留神就被挤到了外面,就在他决定继续扣手的时候,一双修长细腻的手向他伸了过来。 这还是下车后第一次有人注意到他。 众人目光都望了过来,沈岫林想同他握手,金柏愣在原地,不知他在作什么妖。 “金前辈,我是您的粉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金柏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瞥向严逐,却看到对方蹙眉不满的表情,立马意识到自己不该晾着沈岫林,随意在衣摆擦了擦手心就握了上去。 夏末的天气,沈岫林的手却有点凉,金柏刚在心里腹诽这白无常果然体虚,却听到那人又说: “您与严导的《沉水》,我看了许多遍。” 陈水,沉水——是金柏第一个长片的主演,也是最后一个。 闪耀的过往对于无法再次闪耀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痛苦,而由仍在闪耀的人说出口,则更叫人难以忍受。 几乎一瞬,他便感受到了当时应激发作时的窒息,陌生而又熟悉,心房瞬间胀大堵塞胸口,频繁却又无力地脉动,血液无法泵向全身,于是四肢麻木,僵硬难动。 大约是他始终的沉默,让沈岫林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放开手,依旧笑着客套,说金柏演的陈水是多么的精彩,其中对身体的掌握和演技的精度简直叹为观止。 “我一直在向您学习。” 沈岫林说完最后一句,金柏却仍没有吭声。 不是他不想回应,这是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面对的过去,他当然想要保持体面,只是应激发作的失语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克服的,有限的视野里他望向严逐,祈求获得拯救,却对上男人失望和埋怨的眼神,怪他失礼。 耳边的快门声仍“咔咔”地响,镜头在对着他拍。 应激发作时的僵硬使金柏只有眼球可以转动,但频繁转动使得旁人发现了他右眼的奇怪,仿佛听到了又有人在议论他的眼睛,又看到了有新闻在比较他和沈岫林,又回到了那段灰暗无光只想解脱的日子。 假眼睛就是假的,即使做得再逼真,也无法还他全部视野。 不会有人让沈岫林尴尬太久,院长很快就接过了话茬,话题没有再在这个无礼的小人物身上停留。 他们寒暄结束就要进门准备,严逐和发呆的金柏说了什么,他没太听清,只是在人离去时想叫他留下陪陪自己,也说不出来。 很快门口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个志愿者女生凑过来,和金柏说道: “老师,严导刚刚让我带您先去观众席。” 第8章 女生领着金柏坐在了会场的第一排,观众席上除了来回走动的志愿者,没有别人。 大幕静静地垂立两边,讲台上空无一人,说是讲台,其实也是舞台,这是电影学院最大的会场,他看着那些学生在木质地板上哒哒哒地跑来跑去,调整音响背景,做最后的准备,这些对他来说熟悉不过,一二年级的期末都要在会场做汇演,当时他们几乎吃住都在舞台,也是这样哒哒哒地跑来跑去。 金柏垂下眼,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忽然想,自己为什么非要突破自我呢,回到这个充满青春和希望的地方,看着这些人踏着同自己一样的脚步,而过去的严逐成功了,现在的他们还有大好未来,只有自己的人生像是突然停在了路边,即使再另辟蹊径地找到另一条路,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走下去。 他最为热爱的,最有天分的事业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会场灯光亮起,严逐与沈岫林并肩坐在台上,对面坐着与谈人,一个十分精神的老头,个子有点矮,但眼神却很锐利。 讲座是对谈的形式,金柏在台下静静地看着上面的其乐融融,那个老头金柏认识,是严逐的导师,在落魄的时候曾对他们施以援手,《沉水》成功的背后就有他的帮助。 有着这一层师徒关系,使得整场讲座轻松而熟捻,与其说是学术类型的讨论,倒更像是发生在老人家的客厅里,多年未见的师徒叙旧,回忆往昔,再遥望未来。 不同的是,严逐身边有一个沈岫林,两人看起来默契极佳,面对一些提问彼此配合良好,张弛有度。 这大概是金柏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当面观察沈岫林,男人身上带着从良好家庭氛围中培养出的教养,举手投足优雅温和,却并不因那些礼制显得死板,言语神态间自然流露出灵动的活泼色彩,纵然是金柏以十分苛刻的眼光在鸡蛋里挑骨头,却依然挑不出错来。 他太完美了,绝不会像自己一样狼狈。 聚光灯打在那个白衣人影身上,台下黑暗中的金柏居然生出些自卑之心,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严逐去见这个老头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场景,两人坐在沙发这边,老人坐在对面,同样和蔼可亲。 只是自己太紧张了,无法像沈岫林那样应对有佳,甚至差点暴露了自己和严逐住在楼梯间的糗事——严逐专门和他强调,不要告诉老师他们现在的经济状况,饭局的后半段金柏只觉得自己多说多错,只好乖乖闭嘴,完全不能像沈岫林那样,自如地哄满堂开心。 还好,严逐并不嫌弃他的笨拙。 金柏敏锐地注意到了自己的自怨自艾,这是他当时刚从医院出来时每天都会做的事情,觉得自己后半生都废了,出现了严重的自弃心理,后来严逐带他去看了精神科医生。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以个人价值作为基础的,比如爱,比如生存。” 那是他第一次自毁行为之后,医生对他说的话。 严逐把这句话贴在床头,金柏日日夜夜地念。 慢慢的,他相信了严逐的爱不会因为自己的残疾而消失,同样,自己不论如何都要对抗病魔活下去。 认识到抑郁情绪便是对抗它的第一步。 金柏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其实他应该立即离开这个会场,离开电影学院,或许慢慢地也就缓过来了。但虽然舞台上的沈岫林让人讨厌,旁边的严逐却更为耀眼。 自从隔绝影视圈的消息之后,金柏已经很少看到严逐在专业领域发光发亮的样子了,好不容易可以进入严逐自己的世界,金柏想要把握这个机会。 即使自己无法坐在严逐身边了,但严逐依旧爱他。 金柏心中暗暗念着,尽可能控制自己只将目光放在严逐身上,像一只忠诚的狗,只关注主人,就这样,他听着严逐同旁人聊创作、聊剧本、聊镜头,那些台前幕后的密辛。 直到,一个关键词针扎一般刺破他耳膜。 “……重启《流缘》?” 讲座已经进行到媒体提问环节,一个男记者十分激动的起身提问,在场众人仿佛都没听清,他便又问了一次。 “严导,您当时刚毕业的时候创作剧本《流缘》,得到了李老师的大力称赞,如今听说您有重启剧本拍摄的计划,可以透露一些您关于新片的消息吗?” 旁人的反应不知道,可朝夕相处多年的金柏紧盯着严逐,男人听到问题后,眼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瞟了一下,虽说台上看不清台下,可他立即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记者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流缘》就是严逐的下一个片子。 老夫老妻就是这点不好,太过了解彼此,什么都藏不住,单一个眼神就暴露了心虚,金柏猜测这个计划估计在严逐还没回国的时候就有了,大约是怕自己难过,所以一直瞒着。 嗐,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写一部剧本有多困难他又不是不知道,严逐前两年拼了命的高产,如今回国了,拿自己写的剧本拍自己的电影再正常不过。 第8章 金柏心里想着,甚至宽慰了严逐的“隐瞒”,毕竟他也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才憋着不说。 台上三人呆了一呆,严逐刚要说话,却被老人抢了先,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学生终于松口要拍《流缘》有些兴奋:“小严,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严逐本来想糊弄过去,他不想这么早地昭告天下,更何况金柏还在台下坐着,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他坦白,只是被这样架在台上,有些进退两难。 “老师,《流缘》已经是五年前的了,学生还得再改改。” 严逐避重就轻,一旁的沈岫林注意到他的为难,开口说道: “是呀李老师,好饭不怕晚。” 他本意是好,不料身份特殊,作为沈氏独子和曾与严逐合作两度的御用演员,虽然只是简单一句宽慰的话,却引得众人兴奋起来,记者们像是嗅到肉腥味的狼,相继扑了上来,话筒一个个传递,可提出的问题都变成了: “严导下一部戏还会和沈老师搭档吗?!” “这次的片子沈氏会参与吗?” “严导师如何看待沈老师和《流缘》的关系的?” “沈老师觉得饰演一个乡下青年会有困难吗?” 十个问题有八个都难以回答,最后还是主持人上台请大家多关注本次讲座相关的内容,最后又答了两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才结束。 灯光亮起散场,严逐本该立即离开台上,却忍不住朝金柏坐的位置望了过去。 空空如也。 第9章 卧室里没有开灯,严逐借着客厅投进来的光,隐约看到床上鼓起的被窝。 讲座结束后他没找到金柏,电话也不接,最后还是沈岫林找到当时安顿金柏的那个女生,才知道人提前离场了,他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赶回家,看到门口熟悉的鞋子时才安下心。 家里黑洞洞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人躺在床上,严逐没有压低脚步,那一窝被子动了动。 “怎么提前回来了?”严逐问。 静了一会儿,才听到金柏回答。 “无聊。” 严逐凑过去,坐在床头,看见金柏把脸也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乱糟糟的金毛,他顺手抓了一把,想把人从被子里掏出来。 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眼睛陡然遇上强光,刺激地跳眨两下,严逐无法从金柏的脸色看出他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究竟真的是因为无聊才提前早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流缘》。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瞒下去,更何况今天之后,关于《流缘》的消息肯定会传出来,瞒也瞒不下去。 “你听到我要拍《流缘》了,是吗?”严逐尽可能地语气温柔。 金柏盯着他,心中不抱期望,却仍控制不住说道:“如果我不想你拍,你会放弃吗?” 其实在问之前,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如果自己的意见在是否要拍这件事上真的重要,严逐就不会瞒着他提前准备。并且严逐这样的人,走一步算十步,今晚虽然只说还在修改剧本,但他既然透出这个口风,私下里估计把投资和选角都谋算好了。 果然,严逐垂下眼不说话,金柏也顺着他的沉默给人台阶下:“反正是你的本子,爱拍就拍。” 这是金柏对这件事情发表的最后一次看法,也是唯一一次,严逐并不觉得畅快,他倒不觉得理亏,只是这样轻松的翻篇实在不像金柏的作风。 果然,矛盾延迟在两天后爆发。 那天严逐难得早回家,他创办的公司正在融资阶段,又要筹备《流缘》,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大约是接连劳碌,有些低烧,才想着借此机会回家好好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听到厨房有油烟机的声音,起床看到金柏正好端了两碗炝锅面出来。 “你醒啦,来吃饭!” 严逐坐在桌边,面上卧了荷包蛋,与其说是一颗,不如说是几块,金柏厨艺不佳,使得蛋清蛋黄稀碎地混在汤里,伴着白菜丝和软烂的面条,严逐还没吃,却已经能感受到喉咙口的恶腻。 他挑起一筷子,刚入口,却听到金柏问: “《流缘》准备的怎么样,开始选角了吗?” 他有些诧异,不知道金柏怎么会突然主动提起。 “怎么问这个?” 严逐大约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反问时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充满警惕。 金柏迎着那样的目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面汤,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肚子填满了,心里才有了底气似的,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问问不行吗?我看你这两天很忙。” “没选好,剧本还在改。” “噢——”金柏拖长了声调。 低烧带来的闷热和眩晕让人烦躁,更不要说眼前还有一碗难吃的面,严逐放下筷子看着金柏——诚然,金柏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但是生活中他并不善遮掩,或者说,他也没有想在这段关系中隐瞒什么。 “你看我手机了?”严逐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眼神更冷了些。 其实在两人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就立下了无言的规矩:不随便看对方的手机,要留出一部分私人空间。所以虽然知道彼此全部的密码,也不会专门去偷看。 金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顺着问道:“所以还是让沈岫林来演,是吗?” 他不是故意要看严逐手机的。 只是回家时看到男人在睡觉,心中欣喜,正巧手机又一个劲地响,他怕惊醒严逐,于是解锁屏幕想要把手机关成静音,谁能想到打开锁屏就是他和沈岫林聊天的界面,纵然如此,他也控制住自己没有上滑,关了手机就做饭去了。 又是沈岫林。 煮面过程中他想着这个名字,火候一不小心就过了些,本想着这次要不也算了,毕竟是严逐的本子,严逐的电影,他想用谁就用谁。 可面汤咕嘟嘟,他心里也越发不好受,连天的委屈都积压起来。 《流缘》要重新拿出来拍,他同意了,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有,严逐每天很晚才回家,他也体谅,毕竟刚刚回国,又是事业上升期,可是生活缝隙间的那些别扭和膈应让人心绪难安,比如严逐在家里背着他打的那几通电话,比如衬衣上沾了陌生的香水,再比如要通过新闻才能知道严逐最近干了什么——男人明明就睡在他身边,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而那个世界里,他身边始终有一个灿烂的沈岫林。 金柏心里难过,他怕自己的情绪给严逐带来压力,束缚他的手脚,于是忍着,今天说出来也不是不让人拍的意思,他只是想严逐哄哄他,想让两人更亲密一点。 甜蜜的情话和激烈的争吵,都是情侣之间应有的状态。 可两种都没有,严逐只是拧起了眉,把问题又抛回给了金柏: “如果我打算让他来演呢,你不愿意?” 金柏当然不愿意,却说不出原因,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吃醋,可人家沈公子长得漂亮演技也好,家里还给出钱,凭什么不呢? 他只好摇了摇头,严逐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等待金柏摇头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将备选演员过了一遍,可容貌有的演技没有,演技好的家世不如,更何况他桎梏于沈氏,选角一事上并没有百分百的决定权,金柏肯退让,也算是不让他难做。 自从决定开拍《流缘》后,严逐心中时常背着负罪感。 即使事实层面上《流缘》的版权完全在他手里,工作上的事情金柏也从不过问,但这无法弥补是金柏为了他失去一只眼,为了他无法再当演员。重提旧戏,他也不忍面对,于是不停逃避。 工作上的压力已经很大,回家之后面对金柏不时的询问,严逐成了一只神经紧绷的兔子,动不动就要面对张牙舞爪的现实无声吠叫。 至于选择沈岫林,严逐不敢保证全无私心,除了沈氏投资和沈岫林本人足够优秀之外,严逐在选角过程中,心中始终萦绕着那个原型——完好无缺的金柏。 不得不承认,沈岫林身上有着金柏千分之一的影子,于是他像欣赏金柏那样欣赏沈岫林的才华。 他在白天的工作里重塑过往的金柏,在夜里回家后亲吻金柏的眼眶。 金柏允许他拍《流缘》,允许沈岫林当主演,严逐仿佛获得了最高赦免权,紧绷松懈,拉着金柏抱进怀里。 话题就此结束,金柏也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其实这小孩性子一直毛毛躁躁的,少有这样安逸的拥抱。 略高的体温有些烫人,金柏一开始心里还有委屈,胸口憋着一团气,当他意识到严逐在发烧的时候,那些小纠结便立即抛掷脑后。 他们短暂的像一对正常甜蜜的恋人,关心对方的身体,亲密无间。 第10章 低烧一夜,次日醒来便神清气爽,严逐将早餐做好,悄声出了家门。 今天他要去参加由几个杂志社联合在首都召开的讨论会,与会的有将近一百名导演,还有其余业内编剧、演员和制片人,算是电影界罕见的一次集会。 第9章 会议开在金海滩国际酒店,严逐本以为自己来的还算早,却没想到一进大堂便看见李先军坐在沙发上。 “李老师,您先来了。” 两人前几天在电影学院会议上刚见过,只是会后没怎么聊,严逐就赶着去找金柏了,今日又见,老人依然精神饱满,种种地拍了两下严逐的肩。 “你小子上次溜得真快,都没叫住你喝酒!” 老人在正式场合严肃,私下里却是个酒闷子,严逐笑着劝他少喝,却听到李先军说: “怎么,今天心情好起来了?” 这话突兀,上次的严逐也全程保持着礼节,却不知是怎么着被老人发现心情不好的,他笑笑没回话,老人也不在意,只是随口劝道: “压力别太大了。” “严导怎么会觉得压力大。” 忽然,严逐身后传来旁人的声音。 沈岫林端着两杯咖啡走近,将其中一杯热拿铁放在李先军面前,另一杯冰美式递给严逐。 “他只会越干越兴奋,然后带着全组人都不睡觉。” 男人语气有些埋怨,但这确实是严逐的通病,之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卷,后来出国工作,更是没日没夜地压榨自己。 拍电影不是八小时工作制,严逐外表看起来温和斯文,很好说话,可真到了赶天光赶工期的时候,没人敢和严大导演对上眼神,他不骂人,也不笑,只是瞥你一眼,就像被剥皮削肉,命没了半条。久而久之,跟严逐合作过的人也都知道他的冷漠,平日里的随和更像是机器人被投喂大数据后得出的程序反应,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礼教束缚住了这个瘆人的家伙,告诉他要在现代文明社会保持微笑。 “是吗,你还这么带组啊,”李长军听了沈岫林的抱怨,目光落回严逐身上,说道,“这样可不行,出兵打仗要跟上后勤,保持不了基础的吃饭休息,谁肯给你干活。” “老师教训的是。”严逐低头,可任谁都能看出他又在这里装着尊师重教。 李长军笑着摇摇头,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要是那小子还在你身边,估计能轻松些吧。”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大家寒暄着向礼堂走去,没有再继续关于“工作狂”和“那小子”的话题。 学术会议,尤其是这种业界人士集聚的讨论会,与其是在讨论学术,不如说是大型社交活动,严逐作为新晋导演,很快便结识了不少制作人和资方代表,尤其前两天爆出的关于《流缘》重启,许多人都对此表示十分感兴趣。 每逢此时,严逐都要扯着沈岫林挡在前面,笑着应对:“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看岫林。” 言下之意便是沈氏已经主投了这部影片,剩下的事情得慢慢再议,不过即使如此,也有不少人向严逐递来了橄榄枝。 “你还真是很抢手呢。” 社交结束,两人都有些疲惫,躲在茶歇角落里吃饼干。 严逐没有回应沈岫林的感叹,只是说道:“多谢你。” “没事,我不会和我妈说的。” 沈岫林和严逐关系亲密,自然知道严逐动了离开沈氏的心思,适才的老板们不止看上了《流缘》,更看上了《流缘》的主人,严逐拒绝了前者,却对后者持保留意见。 当年利星一场事故毁了金柏,严逐自然无法继续留下去,拼死拼活完成那个战争片的项目,就被搁置一旁,最后还是沈氏主动替他赔付了违约金,将人重新签下,并送出国外发展,避开利星的制裁,这才有了今天的严逐。 《流缘》要留给沈氏,这是严逐的报恩,但他自己在恒通路租下了一间工作室,计划成立自负盈亏、自主经营的万森影业公司,却是给自己谋的未来。 寄人篱下终归不自由,严逐不知道沈俪有没有听到万森的消息,可沈氏只抓着他的版权代理,谁也拦不了他。 沈岫林望着落地窗边的严逐,男人肩宽腿长,版型挺拔的西装很好地衬出他的身材和薄肌,不得不承认,严逐是他见过的最有野心和意志的导演,没有人能不被他吸引,却少有人能跟上他的脚步。 沈岫林为自己能够成为他的搭档感到庆幸,却也深知在这样耀眼的人身边,稍不留神就会成为牺牲的那个祭品——比如金柏。 金柏的演技是天生的,甚至是未经雕琢的,电影学院的匠气没有污染他的灵性,可消失在银幕后的金柏仿佛被消磨蹉跎,上次一见,若非他习惯性地注意严逐身侧的一切,恐怕都不会认出那个泯然众人的金柏。 不只是右眼的残疾,还有表达的滞涩和木讷,站在严逐身边,像一颗沾满泥土的石头,灰扑扑的。 沈岫林心中惋惜,却暗自想,金柏是前车之鉴,但自己绝不会踏上一样的道路。 评论家会称赞他们彼此成就乃天作之合,观众会因为他们的合作而特意走进影院,他可以永远耀眼地站在严逐身边,彰显自己的存在。 两人偷闲结束,拍拍手回会场,沈岫林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严逐说道: “对了,你上次让我帮忙找的房子,我找好了。” “什么房子?” 金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前两天严逐忙完讨论会,好不容易能休息两天,他俩难能可贵地出来吃了一顿讲情调的牛排,却没想到严逐在这样的场合说要搬出去住。 蜡烛、玫瑰、a大调,金柏心中却不明所以,甚至刚刚吃下去的牛肉沉甸甸地堵在食道里,让他有些反胃。 他俩现在住的房子是用《沉水》的片酬买的,倾尽所有终于在首都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房子不大,却有窗户,有热水器,还能做饭。 当时金柏眼睛蒙着纱布,算是全盲状态,严逐手把手带着他摸遍家里每一寸地方,给所有的锋利都贴上海绵垫,几乎把屋子打造成适合盲人居住的地方。一年后严逐走了,男人匆匆忙忙地去博前程,金柏就守在这个小狗窝里,心中还维持着有了家的喜悦,给严逐横跨大洋地打视频通话,看挑选的新家具和装饰。在严逐不在的日子里,仍锲而不舍地把衣柜用大一码的衣服填满,一半是黑白灰另一半是五彩斑斓,拖鞋永远有两双摆在门口,牙杯也有着另一根牙刷,那根从没被人用过的牙刷他坚持着一年换一次,像是傻瓜一样操持一些虚假的细节。 现在严逐回来了,在这个家里住了不到一个月,然后和自己说他要搬走,这个小狗窝离他的新公司太远了。 金柏咽下一口唾沫,昏黄暧昧的灯光照不出他的脸色惨白,他不可置信地问: “你在说什么啊,严逐……你好不容易和我出来吃饭,就是为了说这个吗?严逐?” 严逐察觉到了金柏情绪的慌乱,伸手握住男人的手,安抚道: “我不是要搬出去住,实在是工作室离家太远了,想着如果,偶尔,工作结束得很晚,就在那里将就一下。” 他的重音放在“偶尔”,金柏却像听不到一样,仍皱着眉不可置信地看他。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适才还甜蜜的约会瞬间四分五裂。 “你在和我商量,是吗?”还是金柏先开了口。 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想斩钉截铁地说不同意,说这里是我们的家,想质问严逐为什么从国外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这样离谱的事也会拿出来说,甚至想问他还爱不爱自己,不然为什么会察觉不到自己总是在难过。 金柏总是在难过。 没什么理由,谁也没做错,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是会难过。 但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严逐耳边的一根白发。 大约不是一根,三两根聚集在一起,闪着银光,并不显眼,却让人难以忽视。男人的头发是很浓密的黑色,发根很硬,大学时他最爱的冒犯严逐的行为就是摸头。 那时候他个子还矮,严逐摁着他跳不起来,他总要撒泼一趟,才会乖乖弯腰让他顺毛。 不忍心质问,并且说出来也没用,金柏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笑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当小孩和你说要尿尿的时候,他往往已经尿裤子里了。” 严逐不明所以,却被金柏的眼神看得有些心痛。 “严逐,你就是那个小孩,” 金柏认输了,他再说有什么用呢,严逐肯定已经把房子租好了,才来和他说的,其实这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严逐的每一步都有充分的理由,自己如果强烈反对就是无理取闹。 “随便你吧。” 第11章 一顿牛排吃的不欢而散,严逐没再提要出去住的事情,金柏也装作不在意,只是每天晚上九点的时候,如果严逐还没到家,准会收到一条消息: 金柏:今晚回家吗? 严逐:回,你先休息,别等我。 金柏:嗯 金柏觉得自己在和严逐冷战,具体表现为不再发可爱的表情包,而是用简单的“嗯”“哦”代替。 第10章 至于为什么是单方面,大约因为这样的单字回应对严逐来说就是正常问答,对于他来说只有传达信息这一个功能,而他本人仿佛天生缺少感知和共情能力,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严逐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我错在哪了?”或者“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认为所有情绪都有个现实原因,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讲道理的事,恋爱更不是靠着脑子谈的,两人一开始还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但后来生活压力大,与其调教严逐让他知道情为何物,不如金柏自己调理。 异国两年,严逐对于感情的迟钝和木讷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令金柏错愕,但他这次实在是短时间内哄不好自己,于是只能先晾着严逐。 夜间十点,严逐揉揉额角,他刚和m国的几位制作人结束一场电话会议,为了凑对方的时差,连着几晚都只能熬夜。 办公室很安静,略显杂乱的办公桌以黑白灰为主要色调,唯一例外的便是桌角的ipad上无声地播放着一个游戏直播,一个枪战类游戏,数据还不错,严逐盯着那个穿着粉色兔子装的狙击手在楼宇间蹦来蹦去,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不等他应声,便进来一个穿着暗红色衬衫的男人,黑色牛仔裤掐出细细一截腰线,略长的头发弯着卷落在耳际,比起平时的端庄大方,添了些魅而不妖的气质,正是沈岫林。 “你怎么来了?”严逐有些意外,问道。 “刚从酒吧出来,看你办公室灯还亮着,来关心一下战友。” 沈岫林晃晃手里的啤酒,眼角的金粉反着水波似的光,他确实刚从酒吧出来,不过只是打包了两瓶罐装啤酒,因为在去的路上便见到严逐办公室亮灯,心里一直挂念着,索性提前出来找人。 “难得你玩的时候还记得我。”严逐接过沈岫林的酒,两人轻轻一碰,喝了起来。 夜色静谧,平时都是一起工作,披上西装就要征战沙场,像这样轻松的喝酒,仿佛还是在国外刚认识时候的事情,三言两语回顾过去,啤酒就下去了大半,沈岫林瞥了一眼表,装作不经意地问: “快十一点了,你一会回哪?” “回家。”严逐没有犹豫,他这两天都是十点多才能开完会,接着开快两个小时的车程回家,累是累了点,但还没到需要留金柏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沈岫林听了,笑他:“这么晚了还回家?怎么,家里那口子不让啊。” 严逐低头笑笑,算是默认,指尖顺势搭上了桌边的钥匙,崭新的小铁片就放在ipad旁边,映着游戏直播的彩光。 平日里在剧组,严逐向来说一不二,沈岫林没见过他这样妥协的样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明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却还是忍不住调侃: “你这样回去都凌晨了,金老师也真是舍得让你跑。” “还没和他说通,之后有需要再说吧。” “吵架啦?” “也不算。”严逐斟酌着说,表情难得有些苦恼,他大概知道金柏是为了什么而不开心,但工作室离家远这又是事实,自己确实没办法两全,他不怪金柏不体谅他,只是觉得这个问题的确有点难办。 ”这世上也有你严大导演搞不定的事情啊!”沈岫林开玩笑地唏嘘:“我算是白帮你找这个房子了。” “没,”严逐摇摇头,钥匙在他指尖留下印痕,“我找机会再和他商量。” 话音刚落,ipad上的游戏直播正好结束,沈岫林瞧见,有些惊奇地问:“你居然还打游戏吗?” “不打,”严逐退出直播页面,刷了刷链接下的评论区,“金柏这两天在做账号,我就是看看。” 金柏是个游戏博主,以诡异的技术和高超的口才为主要看点,之前和人吃饭也是想往专业主播方面发展,严逐知道他游戏打得好,还想着要不试试电竞,但金柏已经过了打电竞的黄金年龄,而且只有一只眼睛,于是只能是作为副业发展。 平时严逐一个人在的时候,就会以金柏的直播为背景音,只有开会和有旁人在的时候会静音。 他瞥了一眼手机,十一点十三分,金柏今天直播的时间比较长,因为听不到声音,也不知道他直播里说了什么。 对面的沈岫林听到那是金柏的直播后,明显愣了一秒,接着笑笑揭过话题,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可沈岫林很明显感觉到严逐有些心不在焉,刚才摸钥匙的手时不时敲亮手机屏幕,像是在等什么消息一样。 “那你现在要回家吗?” 沈岫林起身告别,严逐也顺着收拾桌面,闻言点点头,他们下了楼,穿着黑西装的助理正靠在车上抽烟,见两人下来,眼疾手快地把烟掐灭。 “让秦理送你?”沈岫林担心严逐喝了酒不方便,秦理是他的助理,从小跟着沈家,严逐刚回国,还没招到称心的人,于是有时会借给他差使。 “不麻烦了。”严逐摆摆手,时间太晚,路程又远,他叫了代驾,马上就到。 目送沈岫林离开,严逐又一次点亮手机,仍是一条消息也没有。 今晚金柏没有问他回不回家。 他从九点钟一直等到现在,本以为金柏是因为直播晚了所以没问,但直播早就结束了,依然一条消息都没有。 严逐反复刷新页面,直到坐上车开上高架,指针指向十二点,仍是一句问候也没有。 他有些苦恼,正想着要不主动问一下人是不是睡了,却没想到“叮”的一声,一个几乎陌生的微信号发来了消息。 “现在来十院,你妈生病。” 严逐点进页面,空荡荡的聊天窗口,过往的记录全丢在了他的上一个手机,甚至连备注都没有,严逐通过那个冷冰冰的语气判断出这人是谁,太阳穴又跳痛起来,手机丢在一旁,冲前面的司机说道: “掉头,去十院。” 夜间的急诊依然忙碌嘈杂,严逐穿过一条条排队的人群,挤进一间病房里,灯光昏暗,房门隔绝大部分噪音,祁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知睡着没有,严峪坐在床边,脸上只有烦躁,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看得出有些狼狈,但衬衫下摆仍整齐地理在腰带里,袖口也层叠别起,要不是他旁边桌上的病例报告和x光片,没人看出这是一个老婆刚从楼梯上昏倒摔下去的男人。 严逐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两圈,落在严峪身上,冷冰冰问道:“叫我来干什么。”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父子相见,却像陌生人一般,严峪起身拍拍衣角,说道:“我要走了,医院要求留一个亲属,你留着送你妈进病房。” “陈叔呢?” 陈叔是严家的管家,算是他们家唯一一个正常人,严逐也不想留下,却没想到话音刚落,病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拎着一大包药和票据进来,见到严逐先是震惊,接着老眼就渗出泪来,抖着声音说道: “少爷,你来了。” 严逐冲他点点头,接着转头对严峪说道:“既然陈叔在,那我走了。” “留下,”严峪有些生气,“医院要求留一个亲属,更何况,这是你妈!” 严逐听着想笑,一个人的逻辑往往能暴露他的思维,严峪要求他留下的首要原因是医院要求有个家属,而他自己要走,所以拉严逐来顶替,其次才拿出血脉亲情来道德绑架。 “那你怎么要走?这还是你老婆呢。”严逐说道。 严峪显然懒得和他再辩,晚上跑来医院已经打乱了他的行程,他没再说话,拿起包起身离开了病房。一旁的陈叔看站着的严逐面色不善,生怕他也走了,一会转病房需要家属签字,于是小心说道: “少爷,您再留一会,我刚刚催了护士,很快就能转病房了。” 严逐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严峪刚刚的那个位置,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祁兰苍白的脸,从楼梯上摔下来,正好磕到了牙,嘴唇至人中缝了三针,整张脸只有没擦干净的血是红的。 祁兰是很单薄的长相,单眼皮,长眼睛,高鼻梁,薄嘴唇,严逐几乎完美继承母亲的全部优点,并且发挥的淋漓尽致,组合在骨相明显的面皮上,更显薄情。 薄情是他们严家的最大特色,与其说是薄情,不如说是重利,祁兰和严峪联营,结婚第一年生下严逐,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以投资的眼光要求严逐按照他们的计划成长,不幸又幸运的是,严逐长歪了,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心智,于是在严逐义无反顾地要学艺术当导演之后,很快被严家当成弃子,转而投资其他孩子,不留半分情面,断绝一切关系。 他生在首都,家境优渥,却被抛弃,无论是毕业住在楼道,还是打工为金柏治病,严家没有帮过半分,严逐也没有动过一点求助的心思。 他是真的当自己的父母都死了,此时躺在他身边的女人,不是他的母亲,只是严家的夫人,祁家的大小姐。 第11章 严逐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很快来了一个小护士带他们去病房,严逐急着回家,甚至没有跟着床走,直接让小护士把一切需要签字的东西拿来签完,和陈叔道了个别,然后就离开了。 天边已是微明,严逐心烦意乱,点开手机看了看: 他给金柏发了三十四条消息,可是一个回复都没有。 第12章 金柏给手机充上电,亮屏的那一秒,严逐的消息便挤了进来。 蛮新奇的体验,金柏点进对话框,四十多条消息,严逐从昨晚零点开始一直到早上六点,都在不停地问他在哪。 姜璨在旁边揣揣不安地看着,金柏也有些心虚,还不等他俩商量对策,严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在哪。” 男人的语气没有起伏,平静得听不出来情绪,金柏小心翼翼地回答:“在外面。” “和谁在一起。” “姜璨。” “一晚上都是吗?” “……嗯。” 一问一答很快,金柏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告诉严逐昨晚肠胃炎住院的事情,对面就挂了电话。 捧着电量只有4%的手机,金柏和姜璨面面相觑。 金柏昨晚做了一连串的蠢事。 这两天他因为严逐要搬出去住的事情和对方冷战,但是每晚都会问他回不回家,昨天夜里忽然有一口气顺不下去,想着凭什么自己每天要求着男人回家,显得像一只舔狗,于是秉持着爱回不回的原则,一直直播到很晚,一条消息也没发。 他不发,严逐不问,金柏一边打游戏,一边火大,后来气得直接从酒柜里翻出严逐藏的宝贝,拆封就喝。他不是很会喝酒,平时顶多和朋友们喝喝啤酒,再加上当年的爆炸有些伤到根本,后来严逐管着不让他喝,酒量就越来越差。 喝闷酒很容易上头,他在直播间玩性大发,喋喋不休,粉丝都说他今晚发挥格外优秀,结果一下播就开始上吐下泻,几乎把整个肠胃都翻过来了。当时金柏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严逐还没回家,更没消息,他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脾气,宁肯叫120也不愿意给人打电话。 之后就被昏昏沉沉地拉去了医院,手机也没电,甚至在关机前秒他还梗着脾气给姜璨发了求助信息,接着就在输液的椅子上昏睡过去,直到今天一早姜璨看到消息,火急火燎跑过来,给他带了充电宝,金柏这才清醒过来,昨天晚上那些脾气烟消云散。 而在看到严逐发的满屏消息,意识到男人找了他一个晚上之后,心中的愧疚更是泛了上来。 但愧疚是愧疚,适才电话金柏也不敢和严逐如实交代,要是男人知道自己偷酒喝进了医院,还赌气不找他,自己绝对没好果子吃。 身上还是有些疲软,坐着输了整晚的液,金柏觉得自己腰酸背痛,但此时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他得先把老公哄回来。 “其实有些时候,感情上的事情计较不得,总得有人让步。”知心大哥哥姜璨又开课了,他没谈过恋爱,但是听到金柏说因为心里赌气而不肯求助严逐,直觉上觉得这样不对。 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怎么还真较上劲了呢? “我知道——”金柏欲哭无泪,他现在顾不上委屈,只在担心严逐知道他偷酒喝,男人是那种老爹一样的性格,平时见不到他生气,但一旦发起火来十分吓人。 这下姜璨也没办法,半晌,憋出来一句:“那你好好哄哄,就说昨晚生病了,严导肯定会心疼你的。” 金柏只好鼓起勇气,打了半天腹稿,小心翼翼地拨通了严逐的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对面接了,金柏第一句台词刚冒出个头,却听到对面不是严逐的声音。 “喂,请问您找谁?” 声音清亮好听,金柏立马就认出了这是那个白无常的破锣嗓子,他不说话,听到对面好像走了两步,小贱人将电话递出去。 “严哥,你的电话。” 接着电话就到了严逐手里。 金柏这下什么腹稿都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那句严哥,下意识也跟着叫了一声: “严哥……” “金柏,好好说话。” 严逐声音很冷,甚至还有些不耐烦,金柏神智立马回笼,想着哄老公回来才是第一要务,可支支吾吾还没说出两句甜蜜的话,就被对面打断了。 如果说刚刚那句还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一句就是实打实的不耐烦: “金柏,我早上八点半要开会,现在是六点二十五,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从泗水到恒通路需要一个小时二十七分钟,但我还需要半个小时洗澡换衣服,你有三分钟的解释时间,但我不想听你的解释。” 三分钟,不够金柏诉苦,更何况严逐连三分钟也不给他。 “我很累,金柏。” 严逐好像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疲惫。 “能不能不要给我添麻烦。” 金柏说不出话来,严逐在对面等了三分钟,六点二十八分挂断电话。 姜璨看着金柏有些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机,担心地想要问候,却看到金柏冲他笑笑,只不过笑得实在难看。 “我就说他生气了很吓人吧。” 金柏像是在吐槽,又像在安慰自己,笑容在嘴角挂不住,双目无神地垮下来。 姜璨看得有些心疼,却手足无措,刚想抱抱安抚,却听到金柏问道: “我是个很麻烦的人吗?” 金柏不觉得自己是个很麻烦的人,尤其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平荫县水沟村里哪家哪户不知道金家的儿子是最懂事的儿子,父亲酗酒家暴,母子俩相依为命,后来金柏八岁的时候家里来了警察,说妈妈原本是城里的大学生,现在要回到她自己的家去。 当时那一批解救,很多女人因为孩子的哭闹心软留了下来,他爸当着警察的面威胁金柏让他哭,可小孩大腿都被掐紫了也没有吭一声。 没了妈的孩子橡根草,但金柏从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他爸打他,他就敢拎着树棍对着干,一开始会被打得很惨,全靠奶奶的哀告才活下来,后来拳头越来越硬,不止他爸打不过他,学校里村子里没人再敢欺负他。 金柏靠着自己的实力在黑暗丛林生存,离开水沟村,离开平荫县,靠着自己凑够来首都的车票,绿皮火车他坐了一天一夜,留在首都扎根也没有靠过旁人。 怎么从八岁开始赤手空拳了二十年的小孩,到了二十八岁被人嫌弃是个麻烦鬼了呢? 第13章 挂了电话,严逐将烟收进怀里,冲沈岫林道谢。 说来也巧,昨晚他离开医院后发现联系不上金柏,回家了也没找到人,正好沈岫林问他有没有安全到家,情急之下就求助了对方,男人一边安抚他,一边派人去查,还亲自来和严逐一起找,两人刚找到泗水,金柏的电话就打通了。 严逐在电话里听到金柏完好无损的声音时,心中猛地怒火窜天,既放心金柏没出什么事,又觉得自己整晚的寻找像一个纯粹的笑话,所有的情绪反应在最后只表现为挂断电话,之后把外套丢给沈岫林,自己出去抽烟。 他烟瘾不大,只有在极度烦躁的情况下才会抽,比如连天高强度工作后深夜又被垃圾爹妈叫去医院爱人还无缘无故消失整晚后的早晨,且两小时后他还有会要开。 所以在沈岫林把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递给他的时候,严逐真的是一句话也不想和金柏说。 “万一金老师昨晚出什么事了呢,要不要问一下啊?” 沈岫林在旁边劝,可严逐只是摆了摆手,他没时间耗费心力在这件事上了。 严逐的偏头痛持续了一整天,期间沈岫林注意到他状态不对,让他去休息室躺了半个小时,到了晚上七点,公司的人已经走光了,严逐也不打算多留,刚关上电脑,便听见沈岫林敲了敲他的桌子: “一起吃饭吗?”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金柏:今晚回家吗? 金柏:可以早点回来嘛/跳跳 严逐收回视线,熄灭屏幕,起身冲沈岫林笑道: “走吧,我请客,昨晚麻烦你了。” 他难得在晚上七点就离开了公司,夏夜晚风舒朗,头痛终于缓解了些。 与沈岫林的相处是十分舒适的,男人言谈举止都进退有度,对于昨晚的乌龙事件也没有表示不满,严逐多次致歉,他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对方: “没关系的,金老师也算我的偶像,他没事就好。” “不能这么说,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倒希望你多麻烦我一点,你太独立了。”沈岫林开玩笑地说。 他本就生的柔美,而此时日料店的暖光将他映得更加温和,因着身份特殊,两人选择了包间,除了碗筷碰撞,没有别的噪音。 严逐一顿,接着顺他的话往下,同样开玩笑道:“也是,毕竟我给你家打了这么多年白工。” 第12章 两人非但是工作上的搭档,生活中也有不少共同话题,不论是追忆国外生活还是畅想未来发展,话题从没间断,一顿饭其乐融融,吃了近俩小时,快要结束时严逐手机亮了亮,铃声响了几秒便断了。 接着是一条消息,金柏发来的: “老公还在开会嘛~~~~” 语气俏皮却戛然而止,像是小心翼翼的催促,严逐动动手指,回复道: “现在回。” 放下手机,沈岫林也没问,反而主动起身结束用餐,两人一起离开饭店,秦理已经在门口等沈岫林。 把沈岫林送上车,等代驾的过程中,严逐又抽出一根烟来闻,在饭店门口徘徊两圈,还是起身返了回去。 金柏喜欢吃刺身,总爱沾很多芥末把自己呛出泪来,说这种体验简直是“醍醐灌顶”,严逐本想着大晚上带回去给他吃对身体不好,但这家店味道确实不错,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事,更何况早上还凶了他。 严逐把食盒放到副驾,后知后觉地准备回家哄人。 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电梯间放着熟悉的萨克斯音乐,严逐拐进楼道,声控灯一步步开,忽然,他看到门口有一只绻缩的人影。 不等他动,坐在地上的人先站了起来,大约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脚有些麻,金柏一瘸一拐地迎向严逐,冲他笑着说道:“你终于回来啦!” 金柏好像刚睡醒,左眼满是红血丝,脸色也有些发白。 “你在门口干什么?” 严逐被金柏拉着往前走,还没明白为什么他会在门口睡着,两人一起进门,金柏一刻不停地说: “昨晚姜璨急性肠胃炎,我出门的时候走的急,没注意手机电量,所以没能回你消息,早上把他送回去之后,我就去看店了,结果晚上一回家,欸!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没带钥匙!哈哈哈哈你说好笑吧……” 他把自己的肠胃炎安给了姜璨,尝试用玩笑的方式化解早上和严逐的矛盾,结果一回头,看见男人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歪头说道: “你换鞋啊,愣着做什么。”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忘带钥匙了。” 严逐回想了一下,金柏只给他发过两次消息,第一次问他能不能早点回家,第二次问他是不是还在开会,放在之前是很正常的对话,可这段时间两人的沟通几乎为零,确实有些反常,可他当时没有注意,只当作金柏求和的手段。 “我怕麻烦你嘛,”金柏披着围裙就进了厨房,语气里也没有半分阴阳怪气的意思,甚至还嘟囔着抱怨,“我就说早该把锁换成密码的,不对,换成指纹,这样忘记密码也不怕,不然你开会的时候老不看手机,我要是忘了密码关在门外可就惨了……” 严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了什么,金柏还在厨房挥舞锅铲,声音传了出来:“要吃点夜宵嘛?我煮面。” 金柏的肠胃炎其实还没好,虽说急性的输一晚上液就差不多了,可几乎整天都没吃东西,现在还有些反胃,手脚也在发软,唯一让他有食欲的就是一碗热乎乎的汤面,不过严逐忙了一天回家,总不能还让他下厨,就是煮碗面的功夫,金柏决定自己来。 但锅里的水刚没过锅底,就被严逐上来关掉了。 “不用煮了,我带了刺身回来。” 按照常理来说,金柏听到有美味的刺身,应该登时两眼发光,然后扑上去大快朵颐。平日里只有他想吃生食但严逐不让,从来没有男人主动给他买的稀罕事,可今晚他不仅肠胃难受,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却是: “你和别人出去吃日料了吗?” 第14章 气氛一时冷静下来,原本喋喋不休的金柏也闭上了嘴,对着面前这一盘刺身,不知该说些什么。 严逐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解释了,说昨晚为了找他,拖沈岫林联系了警察调监控,阵仗不小心闹大了些,今天只好因为这乌龙事件请客吃饭,理由充分,证据确凿。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没拿家门钥匙。” 严逐先道了歉,金柏也就不好再说下去,更何况两人前些天刚吵过架,好不容易下决心要和好了,他也不想前功尽弃,于是打着哈哈说道: “算咯,你快去洗澡吧,我要独享一整盘刺身!” 推着严逐进了浴室,金柏站在门口,听里面水流哗哗响起。 不知怎得,生活仿佛不受控地滑落了,就像面前这盘刺身,明明应该是让人幸福的味道,可和着甜酱油和芥末吞进去,如同冰凉的泥块一样堵在食道。 金柏机械性地吞食着,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在病没好全就吃生食,但却自虐般地吃了大半盘,芥末从味蕾直冲眼眶,严逐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 “怎么哭了?” 男人有些手足无措,走到餐桌边才看到盘子空了大半,当即把剩下的刺身收走,金柏还装作想吃的样子,抢出一块金枪鱼,沾了满满的芥末塞进嘴里。 “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严逐争不过,只好把剩下几块封起来放进冰箱,他没想到金柏会吃的这么快,玻璃做的人儿大晚上吃这么多生食,他只怕夜里会生病。 那芥末又激的人流出泪来,金柏趁机嚎啕大哭,被严逐抱在怀里安抚。 “芥末太多难受了吧,稍微沾一点就行,你每次都要蘸那么多。”严逐把人搂在怀里,金柏在抖,泪水糊了满脸。 平时金柏就反应夸张,被芥末激得嚎啕大哭也是正常,所以此时他哭,他撒娇,他发泄,却没人知道他是因为芥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金柏只是觉得有点不安全。 今晚他蹲在黑漆漆的楼道里,进不去家门的时候,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严逐真的不愿意回他消息,也不愿意回家了,或许自己真的就会这样,被丢出这套房子,在随便哪个黑漆漆的角落无处可去。 如果说从前,他还能凭借专业争取到一席之地,如今的自己却早被逐出严逐的世界,稀有的二人时光逐渐变得相顾无言,他们不再有共同话题,没有任何连结,严逐丢下他就像丢掉一张揉皱的纸,届时他生存的理由呢?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以个人价值作为基础的,比如爱,比如生存。” 真的是这样吗,严逐真的会永远的无理由地爱他,而他也能继续这样安稳地活下去。 金柏又想起了沈岫林,他已经失去被爱的理由了,可沈岫林却拥有一切他没有的。 他比较、嫉妒,甚至有些不便明说的恨。 甚至就在他扑进严逐的怀里哭的时候,都会去想万一沈岫林吃芥末呛着了,严逐会这样安慰他吗? 哭了好一会,金柏这才平稳下来,严逐给他倒了热水,让他缓解吃生食后的寒气。 “难道我现在喝开水下去,它们能在我肚子里烫熟嘛?”金柏心里还压不住得难过,但面上已经开起了玩笑。 严逐看起来确实有些愧疚:“我就不该半夜给你带生食回来。” 他本想说下次带金柏去店里吃,却听到对方说道: “我以后再也不要吃刺身了。” 金柏握着水杯,一字一句。 从今天开始,讨厌刺身。 严逐大概也察觉到金柏只是在故作轻松,可他现在最为担心男人会不会因为这大半盘生肉生病,顺着心意把人哄上床,夜里也不敢睡熟,果然凌晨三点左右,听到金柏有些脚步急促地进了卫生间。 他赶紧跟进去,看到男人抱着马桶吐,帮忙递水递纸,好不容易消停了,严逐说道: “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他撑着金柏,男人看起来十分虚弱,不像吃坏东西,倒像是病了许久的样子,站都站不稳。 “有药。” 金柏不愿意再去医院,从床头柜里取出昨天医生开的药,扔给严逐,自己又缩回被窝里。他现在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肠胃像打结一样地痛,浑身发烫,估计又烧起来,与其折腾着再去医院,不如就蜷在被子里把这一通熬过去就好。 严逐跪在床头,把金柏丢过来的药盒看了一遍,他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有了急性肠胃炎的药,可金柏身体情况特殊,他实在不敢拖,但伏在人耳边好生哄了半天,金柏非但不松口,甚至又哭了起来: “我以后再也不吃刺身了,我讨厌……” 见着人哭,严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只好低声哄着:“好好好,我们再也不吃刺身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去医院就不难受了,刺身讨厌,讨厌。” 金柏还是揪着被子,不依不饶。 “我讨厌沈岫林……” 严逐听到旁人的名字,一时有些愣,可金柏的身体才最重要,还是得劝着人从被子里出来: “我们去医院好嘛,让医生看一下就好了。” 说着,略带强硬地把人挖了出来,套上外套搂着上车,他开得很快,金柏好像又睡了过去,他家距离最近的医院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下车的时候,严逐仿佛听到金柏的喃喃。 第13章 他还在说讨厌沈岫林,但又有了另一句很长的话: “如果你要出轨的话,提前和我说好不好。” 严逐无语,只当他是烧糊涂了,进了急诊,值班医生一看到金柏,当头来了一句: “你怎么又来了?” 严逐一愣,随即想起来,昨晚金柏好像也是陪着朋友肠胃炎来了医院,于是没有多问,只是将金柏之前做过大手术,以及晚上又吃了生鱼片的事情如实坦白。 值班本来就烦,细框眼镜的医生听到严逐大晚上给金柏打包了一整盒生鱼片,更是两眼一翻: “身体没好就不要乱吃东西!现在这些小年轻。” 第15章 窗帘紧闭,雨声渐渐,金柏在软和的被子里又小眯了一阵,听到卧室门外有脚步声,这才醒来。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这两天因为肠胃炎,一直在家里休息,作息都有些颠倒,一个午觉睡到现在。他走出房门,看到严逐正在厨房打电话,一边严肃讲话,一边拿着勺子在锅里搅拌。 金柏刚睡醒,身上还软,踢着拖鞋走过去,直接躺在严逐身上。 “先挂了,一会见。”严逐匆匆和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将手机放到一旁,伸手捞住来人的腰,任凭金柏没骨头一样地挂在他肩上。 “睡好啦?” 男人讲话时胸腔震动,金柏听着酥酥麻麻,没有什么比一觉睡到傍晚,醒来还有爱人在身边更安逸的了,金柏觉得自己幸福得就像旁边锅里小米南瓜粥冒出的泡泡,又热又香。 “肚子还难受吗?”严逐凑在耳边问他。 金柏黏在他颈窝摇头,像个大挂件一样缠着严逐,男人只好伸长了手臂把粥盛出来,再拖着金柏到餐桌边去,像安顿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把人劝到椅子上,就差拿块口水巾围起来了。 “先喝碗粥,这两天别乱吃,等好了我再带你出去吃。” 严逐解下围裙,金柏注意到他穿着衬衫和西裤,也没有盛自己的粥。 “你要出去吗?” “对,m国那边要开会,我得去一趟公司。” “好吧,”金柏有些失落,但是也明白男人这两天为了照顾他,推掉了不少工作上的事,于是大方点头,“那你去吧,我正好也该直播了!” “少播一会,别太累了。”严逐揉了一把金柏的头发,披上西装离开了。 将近一个星期没有直播,粉丝们都有些等不及,金柏一开播,便有不少观众涌了进来,等待进入界面的过程中,看到某个熟悉的账号头像亮起,金柏心满意足,收回注意力开始慢悠悠地挑着评论回。 “震惊!失踪博主突然回归!” ——“也没有失踪很久吧。” “消失的时间也太长了吧,而且连个消息都没有??” ——“sorry啊,我前两天有点急事,状态不好。” “消极怠工啊——” ——“真没有啊,谁不知道我是超级敬业游戏人,苍天可鉴!!” “主播是干嘛去了啊突然消失?” ——“前两天生了个小病,现在已经全好啦!” 大家都在或真或假的抱怨,金柏简简单解释两句,忽然,电脑屏幕上跳出黄金游艇的标志,弹幕的风向立即转变,不再纠结金柏的旷工,转而变成满屏的夸耀。 “牛啊,还没开打就上游艇!” “哪家大哥这么有钱,能不能莫名其妙给我点” “给点钱吧——” “给点钱吧——” “给点钱吧——” 弹幕一时被钞能力血洗,金柏笑嘻嘻感谢游艇大哥:“谢谢大哥的游艇,下把要一起排嘛?” 金主没回,反倒是金柏手机屏幕亮了,严逐发来消息: “不打,开会。” 一直玩到晚上十一点,严逐发消息给金柏让他早点睡觉,虽然刚睡醒一点困意都没有,但知道严逐在盯着他打游戏,金柏只好下了播。 前段时间的焦虑和委屈仿佛都是自己多想,严逐虽然还是忙,但回家的时间早了一些,金柏冲他撒娇,或者说要自己哪里不舒服的时候,他更是会第一时间赶回来。金柏觉得自己终于参透了姜璨的那些话,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如果两个人都梗着脖子沉默,只会越走越远。 于是又过了两天,在严逐晚上十一点还没办法结束会议的时候,金柏松口了: “你今晚要不就睡在恒通路吧。” 电话安静了一瞬,严逐当即否认:“不用,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完了,到时候我回家。” “你回来就凌晨两点了,睡不好,别回来了。”金柏窝在被子里,声音软软的,他是真的心疼严逐来回跑。 严逐又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好吧,和他们的分账就快谈成了,等到时候就不会这么忙了。” 比起《流缘》,严逐最近奔波的是《是夜禁言》这部片子的上映,大改特改之后终于能上院线,可严逐却不满足于传统的发行模式,不仅在宣传经费上下了血本,甚至和发行方签了保底发行的对赌协议。 从国内到国际,知道内情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直说严导这次是在拿命玩,尤其《是夜禁言》不是传统商业片的路数,却比近年来所有商业片玩得都大。对严逐来说,如果成了,就能拿到第一桶金,如果失败,那就完全重头再来。 不少商人围在他身边豺狼环伺,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消息,可严逐表面上看起来永远平淡,不露端倪,因此也没人敢去轻易碰这块蛋糕。 “这两天找你问《流缘》的人也少了吧。” 沈岫林同严逐从沈氏大楼里出来,旁边还跟着《是夜禁言》的制片人,是个雷厉风行的短发女人,听见沈岫林调侃,当即回应道: “别说《流缘》了,先把我解脱了吧!”她有些咆哮,本来按照道理,这部片子在各大电影节跑了一圈,已经是稳赚不赔的结果,可严逐偏要搞什么保底发行,这段时间她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 沈岫林笑着凑上去给人捏肩:“真是辛苦曹姐姐了。” 女人连忙躲开,把人推到严逐身边:“别给我捏,你给严导捏捏吧,省的咱俩被拍到就完了。” 上映在即,任何一点小插曲都不能有,从演员到主创都拎着脑袋过河,生怕被拍到什么不该有的内容。 晚风凉爽,前些天下了雨,气温也降了下来。 沈岫林慢步跟在严逐身边,看男人一脸严肃,安慰道:“你也别太有压力,我妈她不会真的那么狠心的。” 严逐不置可否,反而聊起了别的话题,三人一起步行到了严逐公寓楼下,前些天他落了一份文件在公寓,曹霜为了避嫌在楼下等着,沈岫林跟着严逐一起上了楼。 钥匙开锁的瞬间,门缝里透出些光来,严逐意识到不对,想要让人回避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你回来啦!” 金柏身上围着围裙,兔子一样蹦到了门口,同两人面面相觑。 第16章 三人面面相觑,金柏如同一只瞬间警觉的猫,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岫林。 沈岫林也知趣,冲金柏打了个招呼,对严逐说道:“你去拿给我吧,我就不进去了。” 严逐颔首,错身进了卧室,金柏装作不在意似的拐到沙发上吃水果,余光仍紧盯着沈岫林。一直到严逐将文件交给对方,金柏都在不停计算琢磨着他们说了几句话,语气有没有心虚和暧昧,关系是否亲昵得越线。 门关上了,只剩他们两人,严逐转过身来,见金柏还是浑身紧绷的样子,就知道今天这一架是躲不过的了。 “我说过我讨厌他。” 金柏嘴里还嚼着桃,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严逐看了上手把桃拿过来,岔开话题道: “太晚了,明天再吃。” “你也知道太晚了啊!” 金柏从刚谈恋爱开始就脾气大,虽然是主动追求的那方,却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当年严逐当着他的面接受了一个女生的圣诞礼物,金柏在旁边对女孩笑嘻嘻得十分和善,转过脸来就把礼物扔了。 “你为什么不拒绝她?” 严逐看来只是一份友谊的礼物,金柏却认为是求爱的象征,在好意和爱意之间有着大片灰色空间,严逐和金柏各执一段,至于一份暧昧的圣诞礼物,如果拒绝反而需要花心思来措辞表达,还不如干脆收下。 深夜来家里取文件也是同样,如果不是今晚来取,那就需要明天更早起床,专门绕路送去沈氏,首都的早高峰会将整件事情的效率拉低到某个令人啧舌的境地。 严逐自认问心无愧,让沈岫林进门也只是礼数所然,不过就是取个文件的事情,哪里需要上纲上线。 他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金柏却只是重复:“我说过我讨厌沈岫林。” 生活在丛林的动物会直觉到天敌的到来,金柏已经将沈岫林划到敌对一方,自己早在心里兵工大作,建起堡垒,就等一战。 第14章 严逐看他炸毛,有些心烦,又有点想笑: “人家也没把你怎么样,怎么就说到讨厌了呢?” 金柏不爽,一直到晚上睡前还在哼哼,手脚也不规矩,一边点火一边还要打嘴炮: “他有我好吗?他能这样吗?他能帮你舒服吗?” 严逐一开始还任凭他撩,可金柏不停地提沈岫林的名字,终于忍不了了, 把人摁进被子里,掐着他后颈在耳边说:“非要在这时候还提他吗?” 狗儿被掐着,说不了话,只好狠狠地咬了一口以作回应,给严逐小臂上留了红红的印子,并且要求他接下来两天都挽着衬衫袖子出门。 金柏好哄,全看严逐有没有心思,这几天两人的相处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候,金柏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果酒一般的甜腻,就算严逐有时因为疲惫而冷淡下来,也会被金柏三言两语又哄回去,除了那碗炝锅面一如既往的难吃,严逐觉得都挺好的。 非要吹毛求疵,就是沈岫林的名字在这段关系中的出现次数实在太频繁了些。 只要自己和沈岫林有什么一起的工作,都会被金柏念两句,有时他觉得烦,金柏就会闭嘴,但下一次又故态复萌。 稍微吃点醋是情趣,但如果整碗都是醋,且顿顿不停,肠胃是要受不了的。 金柏就在这一口口醋的酸意中确定严逐的心意。 他也知道严逐或许会嫌自己烦,但就是有些事情难以控制,《是夜禁言》的宣发铺天盖地,严逐和沈岫林一起出现在各种媒体平台上,金柏想躲也躲不了,有时看着画面里严逐对沈岫林的赞许和偏袒,他总会想万一是自己站在那个地方,本该是自己…… 有时夜长梦多,金柏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还是想演戏的。 他怕自己心里这点念头成为严逐的压力,于是全转化为对沈岫林的关注,直到他接到那通电话。 那天严逐在t市参加展映会,金柏也跟着去玩,自己跑了几个景点后,晚上回酒店从前台那里拿严逐留下的房卡,推开门却发现屋子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他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返回去问严逐的房间,不仅被前台拒绝,还被旁边的人嘲笑: “真是什么下三滥都贴上来了。” “你说什么?”金柏耳朵很尖,听出对方是嘲讽自己,当即就怼了回去。 “没说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人?” 对方不再理他,金柏瞪着眼睛质问:“我是金柏,你打电话问问严逐我是谁。” 男人像惹到疯子一样地要逃,正巧严逐给金柏回了消息,说房间号没有错,让他先回屋等着。 他一通电话就打了过去,严逐很忙,匆匆两句就挂掉了,只说房间是新开的,让他先休息。 一开始金柏并没有觉得怎么样,晚上严逐有同学聚会,金柏正打完一把游戏,就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严逐导演系的同学,按照道理应该刚聚完餐,忽然一通电话过来,居然是问金柏什么时候和严逐分的手。 “他说我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金柏反问,对面只说不太清楚,所以才来问他。 “你现在是没钱拍片,转行当狗仔了?”金柏不回答,只是关心。 “没有啊,怎么了。” “那怎么跟八婆一样问别人的私生活?” 金柏嘴比脑子快,对面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边就一股脑地骂过去了,直到电话挂断,他回头,才看见直播没有关麦,弹幕上都在夸他骂的好,甚至有人开始猜测金柏那个背后嘴人的前任是什么人,进而揣测主播这么好听的声音,长相应该也不差。 这一次金柏没心思回应弹幕评论,那个眼熟的头像是灰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同学聚会下一场,他关掉直播,心里忽然后知后觉到一个事情: 严逐不会没有公开过他俩的身份吧。 第17章 又是深夜,一阵敲门声响起,金柏打开房门,严逐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脚步还算平稳,但金柏看不出他喝了多少酒,毕竟凭借严逐的酒量,喝多少都是清醒的。 唯一能暴露他现在有些兴奋的动作,便是他一进门就揉乱了金柏的头。 金柏黑发的时候头发很顺,又亮又软,现在漂成白金色,却仿佛比从前更细了,严逐常常将发丝绕在指尖,再大手满抓两下,整头的发型都要乱。 金柏帮他脱外套,解领带,衣服丢在大床上,严逐扑着就要亲下来,却被金柏躲开了。 “你的行李呢?” “在我的房间,不用拿了。” 金柏还是不让严逐碰,躲着说道: “拿过来吧,不方便。” “你不是明天就走了吗?” “那我不走呢?” “什么?” 严逐头脑有些迷蒙,但也察觉了金柏并不与他亲密,起码同前两天的甜腻不一样,完全没由头的对话让他有些难以琢磨的烦躁。 “我说我明天不打算走了。” 金柏看着严逐皱眉,心渐渐沉了下去,前天严逐就来t市出差,今天咖啡馆歇业,他才跟过来,可非但住进了新的房间,金柏刚刚在走廊打听了一下,剧组住在12层,自己住在5层,离得十万八千里远。 他只计划来玩一天,现在看来,严逐这藏着掖着的架势,仿佛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什么。 果然,严逐又露出熟悉的表情,烦躁、疲惫,还加一点点警惕。 “那咖啡馆怎么办?” “小松在,他有钥匙。”小松是前两天咖啡馆招募的兼职大学生,平时金柏偶尔不去,就靠他看店。 金柏观察着严逐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妥协般地说道:“那你再留两天,我还有工作,不能陪你。” “不用你陪。” 金柏讲话也硬邦邦的,他心里气,几乎将可能的结果都预演了一边,矛头自然地就指向了某个人,严逐也觉察到他生气,刚要问原因,就听见金柏咬牙切齿道: “你是不是和沈岫林住一个房间。” 又是熟悉的名字,严逐其实很反感金柏常常在两人的关系中提起另一个人,尤其沈岫林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优秀搭档,在多次受到金柏的冒犯后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快,反倒是金柏,什么理由都没有,遇到事情就要扯沈岫林。 “不是。” “我要去看,”金柏不依不饶,他不是不信严逐,只是心里某种危机感作祟,他非要去那个12楼看看不可,但是酒店的电梯需要刷房卡,只能选择对应的楼层,“电梯卡给我。” “你又在闹什么。”此时严逐的酒已经全醒了,他出差忙碌一天,晚上还去同学会应酬,想着金柏好不容易能来找他,这个夜晚应该和前几天的甜蜜一样,两人一起快快乐乐搂着睡觉,而不是一进门就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然后夹枪带棒的吵架。 金柏不再说话,伸手捞起床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房卡扭头就走,行至门口,手腕被人拉住,金柏气鼓鼓地回头,却听到严逐及尽冷酷的声音: “非要去看?” 金柏钻了牛角尖,梗着脖子不回答,却被严逐甩来一只口罩,上面还印着酒店的logo。 “戴上口罩,12楼全是媒体,别给我添麻烦。” 酒店走廊很长,严逐没有跟上来,金柏自己握着房卡摸到门,拧开把手,屋里漆黑。金柏心如擂鼓,其实早在电梯里他就后悔了,严逐肯定是不会做背叛他的事情,上楼亲自来看其实不是为了求证,而是为了出气。 至于在气什么,金柏自己也不知道。 当他看到屋里只有一张大床,且只有一侧有睡过的痕迹,行李用品也只有严逐的东西后,心中某块石头落地,却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黑衣男,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金柏一开始没想起来,后来才反应过来那是傍晚入住时说他“下三滥”的男人。 下三滥,垃圾,麻烦精,金柏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包括严逐在内每个人都这样看他。 回到5楼,严逐还保持着他离开前的样子,只是脸色阴沉,见他回来了,淡淡地说道:“看过了吧。” 金柏点头。 “那你今晚是发什么疯?” “我就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你不让我和你一起住。”金柏心里委屈,却知道这件事是自己错了,严逐正生着气。 “12楼全是媒体,现在新片上映,大家都被盯得很紧,我肯定不能让你暴露在他们面前。” “为什么?” “你想被报道吗?”严逐反问。 金柏乖乖摇头,又是惯常的撒娇求饶模样,严逐别过头去,金柏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口:“别生气嘛,我错了。” “金柏啊……”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好好听话的。” “别骗人了,我知道你不会听话的。”严逐看起来很无奈,可被金柏用头发蹭在颈窝,怒火也消了不少。 第15章 他是真的担心金柏被记者发现,他身份特殊,如果被拍到了,捕风捉影又是一连串的麻烦,却没想到金柏能联想到那么远,且动不动就把沈岫林扯进来。 两人相拥着贴了一会,金柏又想到什么,虽说某些贱人的闲言碎语不足一提,但他还是继续问道: “那为什么你剧组的人也不认识我?” “你见到他们了?” 金柏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他既然住在12层,应该也是工作人员,于是点点头,只说了下午在前台拿房卡时碰到一个男人。 严逐不说话,金柏又继续追问:“而且今天你的老同学给我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 金柏一边玩弄严逐的喉结,一边把所有的疑惑都问了出来: “你和他们说咱俩分手了吗?” 明显的突起上下滚动,严逐仿佛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的关系,还不适合被所有人知道。” 第18章 严逐不是一个张扬的人,而同性恋也不值得被张扬。 即使现在的正确方向仿佛是争取lgbt平权,但发声的总是个别,沉默的大多数依然保守且顽固。现在他旧片上映,新片筹备,自己的公司也刚刚起步,严逐不会蠢到在这个节点上去当出头鸟,更何况不论他做什么,经过媒体网络的解读,只会被曲解成哗众取宠。 他和金柏两个人好好的,何必要闹到人尽皆知,又不是只有被祝福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 严逐想的很简单,甚至在计划好的未来里也没有带金柏回家的打算,比起得到父母等一众亲朋的认可,他觉得和金柏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签署意定监护协议,并且共享财产比较来得实在,甚至如果金柏实在想要个符号性的证件,那出国去领个结婚证哄人开心也不是不行。 所以在今晚的同学聚会上,有人旁敲侧击地问他和金柏的事情,严逐没有明说分手,却态度暧昧,三言两语揭了过去,毕竟那是他们的私生活,没必要对这些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解释。 唯一没想到的是,会有好事之徒把电话打到金柏这边来。 “可是,就连老同学也不能知道吗?”金柏不是不讲理的人,圈内隐婚的人不在少数,但那大多都是演员,导演的私生活一般都不太会被人关注,更何况,严逐的片子一向大胆,却在私生活上这样谨慎。 金柏是愿意张扬的,他太想给严逐打上属于自己的标签,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严逐身边找到一个匹配自己的位置,在跟着严逐参加活动的时候有个属于自己的席位,相伴出行可以住在一个房间,甚至可以像沈岫林那样,在镜头里理所应当地站在严逐身边,贴得很近,被人保护。 但同性恋的身份会给严逐带来苦恼,他不能任性。 “没必要,他们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严逐自认没有过分避嫌,只是不愿意让旁人太窥探他和金柏的生活,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想把金柏完全藏起来。 “那剧组的人呢?”金柏追问,毕竟这个隐瞒的范围实在模糊,媒体前要藏着,老同学那里要藏着,就连一同工作的剧组都要藏着,他还想着之后《流缘》开机了,自己要以家属的身份去探亲,好好地告诉别人严逐已经有主了。 “没有什么绝对的范围,”严逐有些困了,怀里抱着金柏,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但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金柏像是被劝乖了,可还是不依不饶地问: “那沈岫林呢?他知不知道你有我了。” 问题终归谋着沈岫林去了,严逐握住金柏捣乱的手,不太认真地回道:“他知道,放心吧。” 金柏终于有些满意,但又觉得沈岫林还是特别了,别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他是和严逐有多亲近,才能成为例外,但今晚不再是吃醋的好时候,金柏轻轻掐了一下严逐的喉结,缩进被子里睡了。 第二天金柏还在t市,果然没有去打扰严逐,甚至离开时也只是自己拖着行李,打车去了车站,严逐手机上收到他的消息: “我先走啦,等你回家~~~~” 当时严逐正在赶飞机,不记得有没有回复,等他再想起来看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坐在影评人年度颁奖典礼现场,金柏跟他说: “如果今晚你拿奖了,会有我的镜头。” 他这才想起来,大约是一个月前,金柏打游戏输验证码的时候登陆了百年不用的邮箱,看到一封蒙尘的邮件,正是这个影评人年度颁奖典礼的邀请函,说严逐入围了艺术成就奖,请他以《沉水》主演的身份前去观礼。 金柏把这个邀请函当作笑话,转发给了严逐。 当时严逐好像松了口气,他不愿意金柏再出现在大众面前,而金柏一没说要去,二能以玩笑的口吻调侃《沉水》,或许是真的已经放下了,更何况这种邀请函,如果只是以邮件的形式随意一发,估计金柏只是被叫去凑数的。 但不知怎得,今晚坐在黑暗的会场中,严逐仿佛从那条消息的字里行间,看出了金柏的些许在意和期待,他忽然不希望自己获奖,他宁愿《沉水》就此沉寂下去,别再出现刺激他两人的生活。 身旁的沈岫林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严逐抬头,看到摄影机正对着他俩,他将手机收起,一旁的沈岫林凑过来在他耳边说: “估计快到你了,加油。” 严逐冲他笑笑,很快,沈岫林被叫上台去做颁奖嘉宾,起身时需要从严逐身前迈过去,严逐伸手扶了他一把,观众席的灯又黑了下来。 影评人年度颁奖的会场是以丝带流转设计为主,灯光也设计成金丝一般闪耀柔和,围绕在舞台周围,台中间的沈岫林更是被一束追光打在身上,银白的西装泛着幽光。 “现在我们来宣布,获得第27届影评人年度艺术成就奖的是……”沈岫林的主持节奏很好,在恰当的地方停顿,望向观众席,卖了个关子。 旁边的主持人也适时搭话,开玩笑道:“沈老师,您也挺紧张的哈。” 沈岫林低头轻笑,又望向观众席,大屏上出现入围导演的镜头,他瞟了一眼,视线落回手中的信封,看到内容的那一秒,向来礼数完备的他居然在灯光之下透露出真心实意的欢喜: “第27届影评人年度艺术成就奖授予——严逐。” 现场掌声雷动,灯光亮起,严逐站起身,同身边人微笑致意,又和其它提名的导演拥抱,接着走上领奖台,从大屏镜头来看,他在一片金光中走向沈岫林,与此同时,正中间的屏幕上播放起严逐过往影片的混剪,他主要是因为去年的《春情乱》提名,同样也有一些《沉水》和《是夜禁言》的镜头。 严逐看到了双眼灵动的金柏,但只是一闪而过,在他站到沈岫林身侧时,屏幕上已经换成《春情乱》的幕后,他对沈岫林讲戏的画面。 严逐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辛亏金柏没来,不然肯定要大发脾气。 沈岫林缓缓地念着评委会评语,但目光始终望着严逐,那一句句赞扬发自内心,他是真的爱慕着严逐的才华。 视频放完,评语也讲完了,沈岫林没有立即将话筒递给严逐,而是眼睛亮亮的望着他,以个人身份说道: “我的荣幸。” 第19章 一句“我的荣幸”直接上了当晚微博热搜榜首,解读很多,大部分都感慨严逐和沈岫林简直就是神仙搭档,金光舞台上两人的互动被逐帧播放,甚至有人将当晚两人其他的的悄悄话片段也剪了出来。 其实放在正常的合作伙伴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奖项和颁奖人都是主办方安排的,颁奖词是评委会写的,大屏是导播切的,就连广泛流传的错位悄悄话照片,也是严逐在回消息时被沈岫林提醒有镜头,不然被拍到别人领奖过程中玩手机,揪出来又是一顿讨论。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错处,可严逐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金柏搞得有些神经质,光是和沈岫林坐在一起都觉得有些负罪感,但是座位也是主办方安排的,他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更何况这部片子完了还有下一部,他和沈岫林还有很多工作要一起做,严逐也不可能为了金柏的无理取闹就和这么好的一个演员搭档闹掰。 但是当晚手机一直静悄悄的,金柏没给他发消息,严逐心里放不下,只在庆功宴露面敬了三杯酒就提前离开。 连夜搭飞机回家,本想着一进门就能有个温暖的抱抱,却是一个陌生男人开的门。 男人个子比他矮些,穿着一身眼熟的睡衣,严逐立马就认出来了上面那只海绵宝宝,金柏常穿着这件衣服在屋子里叫着跑来跑去,拉着自己扮演派大星去捉水母。 而现在这身“捉水母”的工作服穿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 “你是谁。”严逐克制地上下扫视,把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男人虽然长得还行,但细胳膊细腿,他笃定自己在把这家伙扔出门外后还有足够的体力把金柏绑在床上。 第16章 对方有些慌乱,看看严逐,又扭头看看卧室,像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半天,严逐已经全无耐心,直接越过他走进了卧室。 金柏正在打游戏,穿着严逐的派大星睡衣,整个人几乎是蹲在椅子上,上衣笼住全身,估计还开着直播,嘴巴里说个不停。 “外卖来啦——我马上就好!” 金柏眼睛不离屏幕,正在和人对枪,一个闪身躲到集装箱后,成功了结对手,屏幕弹出决胜结算,还有一些刷礼物的动画。 “谢谢x大哥的小飞机!谢谢!!啊谢谢燃宝的热气球,主播要去吃饭了,我们一会再见——吃播?不不不不打算露脸的哈,怕帅到你们哈哈哈哈。” 金柏又开了几个玩笑,利落地关掉了游戏,一扭头就看到严逐西装革履地站在他面前,面色不善,而姜璨正在卧室门口畏畏缩缩,不敢进来。 “你怎么回来啦!” 金柏很惊喜,直接在椅子上站了起来,蹦到了严逐身上,男人下意识拖住他,接着把人从身上撕下来,指了指身后还在发愣的姜璨,问道:“这是谁?” “啊!你居然不认得他吗!”金柏反应很夸张,站到姜璨身边,以一种电视推销的语气说道,“这位,就是我们超级天团oracle的大哥,唱跳全能艺能超强的全能ace——姜璨!” 严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姜璨是谁,只觉得今晚金柏的状态好像有点疯,完全没有因为颁奖典礼吃醋的样子,反而像是熬了通宵之后精神亢奋,纯纯发癫。 姜璨被金柏一通介绍搞得更加羞耻了,脸红得往门框后躲,哪有人会大晚上穿着睡衣素颜和刚拿奖的大导演见面,介绍的时候名头还被冠了一大堆夸张词条的啊。可金柏还处在一个兴奋的状态,跟严逐介绍了半天,男人终于想起来金柏身边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上次还通宵生病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认出了人,严逐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对姜璨点头打了个招呼。 “他今晚宿舍有事住不了,我就让他来咱家住咯,本来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金柏大大咧咧地说,姜璨在旁边找气口插话: “小柏,要不我今天还是回去吧,他肯定会让我进门的。” “回什么回!那家伙敢锁门,我明天带人去给你把门撬开,揍他一顿!”金柏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严逐在旁边听了半天,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今晚张姐又让姜璨去陪酒,之前有了陆闲的嘱咐,他本来是拒绝的,但是没想到经纪人说这一次喝酒有钱拿,费用不菲,一晚上基础喝能有两千,要是唱歌跳舞哄得好了还能再加,甚至明码标价一杯酒两百块,多好的营生,姜璨就接了,结果就是喝了点酒,然后跳舞的时候被人蹭上了些香水,回宿舍的时候被陆闲赶了出来。 “我说过脏东西不能进门!” 声音隔着门听起来闷闷的,但姜璨知道这个坏脾气又洁癖的队长肯定生气了,但自己只是喝了两杯酒,身上有些味道,算不上脏,他在门口拍门解释,但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正好金柏给他发消息,实属无奈这才来投奔朋友。 金柏正义感很强,说着就立下决心,第二天要叫道上的兄弟去给陆闲一点颜色看看。 “又要打架?”严逐在旁边听完,看着金柏义愤填膺,淡淡说道。 金柏一时理亏,但朋友受了委屈,他肯定要出头,挺着胸说道:“我不上手,我指挥他们打。” 严逐肯定不可能真让金柏去打架,他摁着还在兴奋的小金毛,自己将客卧收拾好,姜璨很是感激,并且保证自己晚上不会乱走,第二天一早就会离开。 “随便你,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饮水机有热水和冰水。”严逐安顿好了一切,也不在意姜璨的承诺,自己回了主卧。 金柏又蹲在椅子上打游戏。 这是今晚最后一把,他刚刚和粉丝们说好了,所以必须打完才能下播,严逐洗了澡,静静地在旁边看金柏击杀一个又一个目标,心里只是奇怪。 难道金柏没有看颁奖典礼,也没有刷到微博,不然怎么会和没事人一样,还在这里打游戏。 第20章 姜璨一晚上没回宿舍,陆闲的情绪坏到了极点。 确实是他把人赶出门的,昨夜人进门的时候身上带着酒气和香水混杂的臭味,不用问就知道他又不长记性地去陪酒了。 陪酒这个东西,娱乐圈里见怪不怪,陆闲也不真是个闲人,什么事都管,只是他认为如果卖身卖笑的可以明码标价换来应有的报酬,那是成年人的清醒交易,但姜璨很明显是个傻子,或者说他对这种都市潜规则一无所知,被揩一晚上油换来的只有那两千块钱,幸亏昨晚自己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不然那家伙能不能全须全尾回宿舍都不一定。 更何况他回来了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让陆闲看得更加火大。 “两千块钱就能把你买走……”你也真是够贱——后半句陆闲没有说出口,他心里不停劝自己要尊重他人命运,可姜璨居然还顶嘴。 “我只是去跳了跳舞,这个价格已经比商演好多了,而且还有红包。” “你知不知道那个王总是什么人!”陆闲怒道。 姜璨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他也不傻,晚上那个王总确实摸了他两把,但是自己都躲开了,后来对方也没有再做什么。 其实他今晚的决定也不止是为了钱,而是因为另一个女孩。张姐的第一候选人是他们隔壁青山少女里的忙内,算是他的师妹,之前只有集体活动或综艺的时候有碰过面,后来在一次ktv的聚会上,林奈奈和他一同被叫去陪人,旁边的大老板动手动脚,甚至都要把手伸进裙子里去,林奈奈挣扎不过,最后是姜璨出头把人救了下来。 之后他就和林奈奈变成了朋友,今晚也是撞见张姐逼着她去,最后没办法了才让自己顶了上去。 “林奈奈,呵,”陆闲冷笑一声,他没想到姜璨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孩让自己涉险,自己那么多苦口婆心敌不过随便一个女孩的求助,在姜璨心里压根就没有他,意识到这一点,陆闲忽然怒意滔天,恶狠狠道,“让她去反而更好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毕竟是个女孩,万一真的有什么事怎么办。” 还在顶嘴。 陆闲觉得自己被姜璨搞得火大,自己那些真心实意的的确确全都喂了狗,看着他白t恤衣摆的红酒渍以及手里紧捏的红包,咬牙切齿说道: “王怀涌是个gay,gay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恶心的同性恋,要不是我今晚给张姐打了电话,你就死外边了知道吗?” “啊……” 姜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像是被那两个字击中了,他就是个同性恋,而陆闲觉得同性恋恶心。 陆闲的话还没停,一股脑地继续说道: “想陪酒赚钱就直说,别找什么借口,两千就能买你一晚,我看你也是个贱骨头,以后不会再管你了!” 接着姜璨就被赶出门了,他想辩解,却听到陆闲隔着门说: “我说过脏东西不许进门!你找你的奈奈去吧!” 陆闲顶多就是嘴毒,关门不过十分钟就出来找人了,结果门外空空如也,虽说不用担心一个成年人晚上找不到地方住,但那人毕竟是姜璨,整个晚上翻来覆去地被惊醒,宿舍门开开合合,还惊动了隔壁的成员,终于在早上收到了姜璨的短信: “对不起队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错了。你一直都是很负责的队长,拍戏练舞两头跑肯定很辛苦,还要替我操心,有我这样不省心的队员,变得更累了吧。真的很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替你分担压力,希望你能开心起来,不要生气了。” 姜璨平时叫他小闲,心虚叫他队长,一长串短信发过来,陆闲早就不气了。 消息他只故作高冷地回了一个“ok”,本想着在公司的时候或许会撞见,到时候就顺坡下驴和好,结果一整天都没碰到人,直到晚上回了宿舍,才见到厨房里的姜璨。 男人穿着很老旧的白色t恤衫和咖色短裤,是他们出道前的训练服,因为布料柔软被他拿回来当睡衣,经过反复多次的洗涮已经松垮无形,薄薄地搭在身上,外面围着围裙,正将鸡蛋饼从锅里盛出来。 “你回来啦。” 姜璨无法根据一句ok判断陆闲有没有消气,于是声音不自觉地带着讨好放软,小心翼翼地说: “我做了鸡蛋饼当夜宵,要不要吃点?” 陆闲鼻子出声,目不斜视地回了房间,姜璨还有些失落,接着便看见陆闲换了一身睡衣沉默地坐到桌边,两眼瞬间亮了起来,手脚麻利地将饼切好端过去,还顺带了冰箱的小菜。 “这是我前两天自己腌的辣椒,你要不要尝尝。” 姜璨厨艺好,原本大晚上陆闲已经不能吃辣了,但是在对面满怀期待的目光下,还是取了一些出来。 第17章 鸡蛋饼很嫩,带着淡淡的葱香味,陆闲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饼子可以做到入口即化,再配上腌好的青辣椒,香味四溢,陆闲差点要控制不住表情,强忍着面无表情的吃完,还是在姜璨问要不要再来一块的时候,没忍住点了头。 第二块又三两口解决掉,姜璨在餐桌边托着脸说:“你要是喜欢吃的话,每天晚上我都能做,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去学。” 陆闲刚要答应下来,忽然旁边宿舍的房门打开,卢岩和相泉扑了出来,嘴里大叫: “姜璨你烫饼了!怎么能不告我!” “你俩背着我们偷偷吃独食,太过分了啊啊啊啊——” “我要给皖亭看,他吃不到哈哈。” 俩人看起来轻车熟路,估计是吃过很多次姜璨做的饭,自己拿了碗筷,从冰箱里取了辣椒小菜就开始吃,陆闲心里又有点不平衡,想着难道自己平时不在的时候,姜璨经常给他们做饭吃吗?连不住宿舍的万皖亭都知道他的饼子好吃。 这么想着,嘴上就毫不留情:“别吃辣椒了,小心长痘。” 他一开口,姜璨就慌了神,担心自己的辣椒会影响他们的状态,卢岩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当即指出道:“陆闲你才刚吃过,就不让我俩吃吗?” “我又不长痘,你可是油皮。” 陆闲淡淡地怼了回去,卢岩撇了撇嘴,悻悻地收回了伸向辣椒的筷子。 扳回一局,陆闲暗爽,又觉着姜璨没有和他俩说晚上想吃什么点什么,心里又平衡了点,哼着歌回去洗澡了。 留下姜璨还在餐桌边揣摩队长的心思,猜想他究竟有没有原谅自己。 第21章 金柏没有找麻烦,严逐有点意外,但日子依旧过了下去。 身为最年轻的艺术成就奖获得者,严逐又收到了几个节目的邀约,大都同时邀请他和沈岫林,严逐斟酌着拒绝了几个,但总有推不掉的,《是夜禁言》的成功也让他越发忙碌起来,应酬一个接着一个。 金柏一直没找他麻烦,甚至出乎意料的乖,没有乱吃飞醋,甚至探班也会乖乖地提前告他,然后在旁边的酒店开房间,除了一如既往地和沈岫林对着干,别的也没什么。 只是金柏常常跟着他跑,为了避免让他和沈岫林见面,严逐只好工作一结束就和大部队告别,为此还被人调侃: “严导怎么每天都走这么急,难道是酒店藏人了?” 曹霜在一旁调侃,严逐尴尬笑笑,还是一旁的沈岫林上前揽过曹霜的肩:“走吧曹姐姐,有我陪着还不够吗?” 女人躲过他的胳膊,佯怒道:“我不是说了要保持距离吗,被拍到可有的说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笑,严逐正好趁此机会离开,临走前和沈岫林对上眼神,微微颔首示意,多谢他替自己解围。 大约是咖啡馆的小松实在能干,金柏连着几天都跟着他跑,他去哪里出差,金柏就玩到哪里,沈岫林为了替他打埋伏,帮着糊弄了不少人和事。严逐心里盘算等宣传期过了得请人吃饭答谢,却又想着如果让金柏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吵一顿。 好不容易回了首都,严逐被叫去沈氏开会,会中收到金柏让他早点回家的消息,他没在意,只是觉得今天的金柏有点过分可爱,就连文字消息都带着俏皮语气。 严逐以为是因为两人一周没见,所以急着让他回家,没想到一进门看到金柏坐在沙发旁正看着什么,餐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一只粉色蛋糕,他才想起今天是两人的六周年纪念日。 金柏没有因为他的迟归而生气,从沙发上蹦起来去热菜,只有在等待微波炉运作的空挡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他调侃道: “你不会吃过晚饭了吧!” 严逐确实吃过了,准确来说那不一定算是晚饭,下午六点的时候沈岫林点外卖,顺便给他带了个汉堡,几乎没有吃饭时间,随意垫了两口就开会去了。 “当然没有。” 严逐回答,毕竟不管他吃不吃那个汉堡,都不影响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他猜这满桌好菜估计都是金柏自己做的,对方的厨艺他见证过,坦白讲,严逐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吃,尤其是那碗已经凉了坨了且正在被金柏重新加热的汤面。 但他说不出口,毕竟金柏等了他一个晚上。 等收拾好一切坐下吃饭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严逐象征性吃了两口,没有放下筷子,却不再怎么进食。 其实菜并不难吃,起码咸淡适宜,就是普通味道,经历了时间的磋磨,凉透了又加热过,味道更差些。 金柏还是兴冲冲的,吃了一会,把家里灯都关了,还点起蜡烛,昏暗灯光下,双眼泛着类似的烛光。 严逐向来对这种仪式性的庆典有些手足无措,金柏就自顾自地双手合十: “恭喜严大导演票房破十亿!” “恭喜严大导演获得年度艺术成就奖!” “祝严大导演新片开机顺利!” 他看起来比严逐还要开心,还有些迷信地摁着男人对蛋糕许愿,之前这些节点两人都不在一起,金柏没能郑重地恭喜,他是真心实意地为严逐的成就开心,在他止步后,严逐几乎是带着他的那一份梦想继续拼搏。 其实那天的颁奖典礼,金柏看了直播。 当《沉水》的镜头出现在大屏上,严逐踏着金光慢慢登台的时候,他心中有的只是兴奋。纵然自己的镜头一闪而过,可严逐在领奖词里提了《沉水》的名字,金柏立刻心满意足,甚至咬着抱枕要哭出来。 他跟姜璨分享自己的喜悦,他想无论如何,自己是特别的,他是严逐相伴六年的爱人,《沉水》也是特别的,它是严逐的处女作,往后任谁提起严逐,处女作总是最重要的。 严逐将带着《沉水》的名字走上一个又一个更大的领奖台,金柏宽宏大量地收看所有关于严逐的电视节目,即使沈岫林就在旁边,他心中也有底气——在节目关于严逐的简介里,《沉水》永远排在第一个。 其实都是非常小的细节,听起来斤斤计较,但金柏就是抠字眼一样地紧盯着,他失去的太多,拥有的太少,所以随便一点都要锱铢必较。 两人一起吹灭了蜡烛,细烟飘起的时候才想起来这只蛋糕是用来庆祝六周年的,于是金柏又补了一句: “没想到我们已经一起走了六年。” 粉色蛋糕边点缀着奶油玫瑰花,金柏偏爱红玫瑰,认为别的花束纵然有着千奇百怪的花语,但红玫瑰只属于爱情。 两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严逐笑他没有审美,谈恋爱怎么能愣头青地拿红玫瑰,花束也太丑了,直到那捧火红塞进严逐的怀里,男人的审美也被扯了下来,只认一捧红玫瑰了。 餐桌上一片狼藉,重新热过的饭菜又冷了下去,变成垃圾,今晚就会被丢掉,只有红玫瑰还在绽放,金柏让严逐闭上眼睛,他看起来准备了很多,可能是因为太晚了,流程砍了一大半,严逐又睁开眼,看到面前一个小小的礼盒。 打开来,是一个金色树丛纹样的胸针。 “这是柏树。” 金柏说道,这是他找严逐最喜欢的珠宝设计师kevinkai定做的,kk很难约,排期又很长,金柏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准备这份礼物,直到今年夏末,终于按时拿到手里。 香槟金色的柏树胸针流转着细腻的光,叶面镂空,缝隙间点缀碎砖,仿佛捕捉了夕阳下柏树的光辉。 “以后你再穿西装出席活动,就把它戴在身上。” 严逐收下礼物,可心里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前两天为什么总觉得心虚。 他忘记了纪念日,也忘记准备礼物。 第22章 恋爱长跑第七年的第一天,以吵架告终。 严逐愣在当场,金柏期待的笑容一点点冷却下去,他等了很久,就想着今晚可以一起度过,虽说礼物不是最重要的,随便什么都可以,就算男人只是下班路上带一支花,他都不会生气。 更何况,他以为自己早就发现了对方的小心思。 前两天他直播,发现自己有个外接硬盘落在了恒通路的房子里,里面是他要测评的新游戏,于是干脆跑过去取,没想到在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一个包装精美红丝绒的珠宝盒。金柏本想着不要乱动严逐的东西,但是纪念日在即,他自然而然地把那盒子当成了严逐给自己准备的礼物,既然迟早都是自己的,不如偷偷看看,就当解馋。 小心翼翼拆开盒子,里面装着两颗深蓝色的宝石袖口,看起来价格不菲,金柏虽然对配饰无感,但是那两个小东西确实好看,他想起前段时间严逐给他买了一颗蓝色瞳眸的义眼,以为是配套,一边把东西包回去,一边还想着严逐真是有心,但是他又不穿衬衫,花钱这样大手大脚可不行。 但是宝石不是七天无理由退货的物件,金柏美滋滋地接受了严逐的好意。 第18章 于是今天他特意戴上那只蓝眼睛,闪着幽兰的光,做好饭后,还换上了他唯一的那件衬衫,结果迎接他的就是严逐的对不起。 严逐对他道歉,跟他解释,说这两天频繁出差忘记了,一定会立马找机会补上。 对不起翻来覆去地说,可金柏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听不进去,他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错了,严逐明明准备了那么贵重的礼物,还专门放在恒通路,就是为了不让他发现,给他个惊喜,甚至还有半个月前的预告,此时就戴在他的右眼眶内,他甚至还往后算了算,以为是生日礼物或者情人节礼物,可短期什么节日都没有,甚至就连每月十四号都刚过去。 严逐就是忘了,金柏算了半天也给他找不出什么借口。 “算了,”金柏被自己气笑了,自残疾后几乎无感的右眼眶居然有些灼热的痛,他想那蓝眼睛果然不适合自己,他又要开始讨厌蓝色了。 严逐不会安慰人,甚至还以为金柏单是为了没有礼物而生气,只会干巴巴地道歉,可金柏全都不想听。 “跟你谈恋爱,真没什么意思。”金柏叹了口气。 严逐这个迟钝到有些冷漠的反应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手把手地教人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和爱意,要在纪念日准备礼物,要先哄好情绪再沟通问题,要当天的矛盾当天解决。当时的严逐学的很快,现在的严逐把那些全都忘了,金柏看着男人还在跟他解释忘记的原因和补偿的办法,却没有力气再去告诉他自己不是为了一份礼物而失望。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有些东西是不需要教的,一份爱满的要溢出来,自然就会表达,所以刚在一起的严逐会熬整晚的夜等初雪,就是因为他的随口一句想看,当天空落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抱着被子里的金柏蹲去楼道床边,在爱中的人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示爱的机会,而如今的严逐甚至忘记了他期待已久的纪念日,并且无法共情对这段关系失望的金柏,甚至无法共情当年熬夜等雪的自己。 金柏转身走回卧室,严逐跟在后面,却被推了出来。 他很累,说话声调都是向下的,想象中的纪念日没有烛光晚餐和相拥而眠,只有一摊吃剩的菜,一桌没洗的碗,和半块被霍霍得稀巴烂的蛋糕。 “你把碗洗了,我先睡了。” 金柏甚至懒得和人吵架,从前吵架了他都会把严逐关在门外,两人再热热闹闹地乱吵一通,最后以激烈的搏爱收尾,不管怎的都不会带着脾气过夜,而如今的金柏敞开着卧室门,一会严逐洗了碗,还能进屋睡觉,俩人背对背地同床异梦,第二天早起各奔东西地继续生活。 金柏不知自己怎样睡着的。 厨房里碗筷当啷当啷地响,严逐收拾了很久,他一个人窝在被子里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入睡前的思绪是混乱的,六年的恋爱长跑在他脑海里如破碎的镜子一般闪动浮现,混乱中响着一个声音:就这样放弃了吗?当年严逐的爱是他追求来的,如今的严逐也是他求来的,难道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疲惫,然后退缩?他一直等着严逐会回来抱住他,只要严逐说让他继续爱下去,他就有了坚持的理由。 拜托让我知道你需要我的爱吧。 金柏哭得有些凶,怕哼出声来,一口咬住手腕的皮肉,他顾不上痛,只是悲哀地发现自己仰仗着严逐的爱而生存,并以爱着严逐当作一项人生的主要课题,他一边服从于自己的懦弱,一边又不允许自己这样懦弱,甚至在这段关系里担忧着成为那个拖累严逐的包袱。 他先爱上严逐的,爱上了当时还不爱他的人,如今他要继续爱着这个不再爱他的人。 金柏等了很久,等不到那个拥抱,厨房里的当啷声听了,水声也停了,他听不到抹布擦桌子的声音,却能听到一阵衣料悉簌之后关门的声音。 严逐走了,离开了家。 之后再没声音了,金柏哭累了睡过去,半夜被雷声惊醒后又继续哭,如此反复。 恋爱长跑第七年的第一天,是彻夜的泪水,濡湿的秋雨和不归的爱人。 雨下了整夜,金柏睡不安稳,恍惚间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眼角。 很温柔地,缓慢地顺着轮廓抚摸,湿凉的手指顺着眉毛滑倒眼眶,再点点鼻尖,金柏就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浑身湿透的严逐蹲在床前,旁边放着一个黑袋子,手里捧着纸碗,葱花香菜辣椒油样样俱全,香味扑鼻,金柏还没完全醒来,馋虫就先动起来了。 他看看窗外,天还黑着,雨声不停,他记着睡觉前刚和严逐吵了架,怎么现在这人若无其事地蹲在自己面前。 金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严逐试探又讨好地问道: “我给你买了卤煮,起来趁热吃?” 第23章 金柏大约哭了很久,眼眶都是红的。 严逐蹲在床边,看金柏睡不安稳的样子,心里漫着苦涩,慢慢等人醒过来。 卤煮很香,严逐在街上找了半天,半夜店面全都关了门,最后好不容易敲开一家凌晨备菜的卤煮店,买到了一碗,外面雨来的又快又急,他没带伞,又牵挂着家里的金柏,就这样跑着去跑着回,也淋了个全身湿透。 至于为什么要买卤煮,是因为前两天金柏冲他撒娇,说想吃学校后门的卤煮,等他空闲了一起去。 “这是北大街那边的,我没吃过,但是我在大众点评上查了,评价还不错,你先试试,等天亮了咱俩再去学校后门吃。” 卤煮在哪买的,好不好吃,评价如何,对方关心的都是这些事,可金柏只觉得好笑,他刚醒过来脑子还不清醒,更想不通为什么严逐忽然执着要在大晚上买一碗卤煮回来,下意识问道:“你晚上没吃饱吗?我饿着你了?” “不是,”严逐讲话有些磕巴,“你前两天不是想吃吗?” 所以是因为他说过一句想吃,严逐就大晚上跑出去买,金柏大概有些明白严逐的思维,却还是不能理解,手里被略带强硬地塞进一双筷子,严逐将纸碗放在床头柜上。 “我忘记准备礼物,再怎么说之后补偿给你,错过就是错过了。你之前说矛盾不能过夜,我就去买了卤煮,现在天还没亮,不算过夜。”严逐很认真,说着,又将一旁的黑袋子拉了过来,打开是一摞摞的红钞票。 “atm机取款有限额,我去找了夜间银行,也只取出来这么多,我知道这些不够掩盖我的过错,但是对不起,我之后会继续弥补的。” 严逐的逻辑很简单,他觉得金柏是因为忘记准备礼物而生气,他口舌笨拙不会哄人,恋爱中的所有规矩都是金柏给他定的,让他洗碗他就洗碗,说过吵架不能过夜,他就得连夜想个解决办法出来,正巧前两天金柏想吃卤煮,那就去买来,路过银行又觉得不够诚意,干脆绕远路去夜间人工柜台取了一兜子现金,他不奢望原谅,只是想让金柏别那么难过。 金柏看看那碗卤煮,又看看黑袋子里的现金,目光落回浑身湿透的严逐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严逐,某些行为透着与平常工作状态下不同的傻气,但是他能折腾着找到半夜开门的卤煮店和银行,也没想到或许自己更需要人陪着。 严逐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十分狼狈,金柏看他一通表白后脸都涨的有点红,笨拙得可爱又可恨。 “你,”金柏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清了清嗓子,“你先去把衣服换了。” 换季正是容易感冒的时候,大半夜出去冒雨跑一圈,再这样湿哒哒地穿着可不是要发烧。 严逐起身去换衣服,又听话冲了个热水澡,身上带着热气爬上床,从后面抱住正在大快朵颐的金柏。 其实卤煮的味道并没有那么好,不仅不如学校后门的好吃,甚至连基本的入味都没有做到,可能是店家手艺不好,也可能是因为严逐买到了还没卤够时间的卤煮,毕竟这种半夜四五点买回来的小吃,要么是前一天剩的,要么是第二天的半成品。 可没有谁能对一个半夜出门给自己买小吃的人说重话,金柏觉得自己大概确实被哄好了,不知是被这碗味道还不错的卤煮,还是被那兜看着就不少的钞票,大概率是后者,他知道严逐有钱,平时也舍得给他花钱,但是给一捆捆的现钞总比一张薄薄的卡要有仪式感。 严逐向他道歉,他就接受,给他赔礼,他就拿着,但展现出爱意,他却没办法像曾经那样再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但不论如何,他只是清晰地知道自己爱着严逐,于是在看到男人浑身湿透的瞬间,他就没出息地心软了。 谈恋爱不讲究有没有出息,这件事就这么翻了篇,后来严逐给金柏买了新马泰旅游的机票,自己调出一周假期来,说好是对纪念日的补偿,但是第三天就被外人知道了行程,小报追着他们跑。 金柏心里有点憋屈,但也知道严逐的无奈,他俩不止被拍到了一起出游,还有牵着手,入住同一个房间的模糊照片,甚至有人声称拍到了接吻照,那是刚落地泰国的第一个晚上,金柏因为太过兴奋,在街角凑上去亲了严逐一口,本想着异国他乡应该没什么事,却居然被人拿着照片威胁。 第19章 他不想怪严逐,可一同旅行是他期盼了好久的事情,甚至拒绝了严逐找地陪的想法,自己一点一点从网上看各种帖子写攻略,足足有四页纸,吃喝住行玩样样俱全,可只进行到第一页末尾,就要夭折。 “你自己先回国吧,我要玩够七天!” 说好不生气,但话语间还是带了点怨气,严逐只好安慰他两句,连夜坐飞机回国了,后来今天行程金柏玩得也不太开心,虽说他是个外向的性格,但是心里一直念着国内,又担心自己真的给严逐带来什么麻烦,于是也提前飞了回去,知道严逐住在恒通路,直接过去睡大觉。 严逐与男性友人异国旅游的话题在微博上挂了一天,严逐回国后便立马撤了下来,照片很模糊,好在看不清金柏的脸,可在出席活动入场的时候,还是有不长眼的记者在直播里问了出来: “听说前两天严导被拍到和男性朋友去泰国旅游,还牵手拥抱,请问……” 问题还没问完,严逐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他瞥了一眼对方的话筒,上面没带着台标,不知是不是专门被人放进来惹事的,直接打断反问道: “你是哪家媒体?” 对方愣了一下,居然又追问上来: “请问您如何回应广大网友对您的一些疑问呢?” “什么疑问?” 严逐神色厌厌,还没开口,旁边的沈岫林先接了话。 “就是关于严导的一些偏好问题。”记者也不敢在卫视平台的直播里说出“同性恋”三个字,只好委婉表达。 这下轮到沈岫林反过来追问:“什么偏好?” 对方又支支吾吾解释了一下,沈岫林笑道:“当记者连问题都问不明白,这可不行,”说着,又牵起严逐的手,“牵手和拥抱有很多种意义,人也有不同的偏好,你既然来采访我们,想必也看过我们的电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末了,沈岫林还没放开严逐的手,在离开前还挑衅般地晃了晃,补充道:“如果没看过的话,记得以后采访前要多做做功课哦。” 一番话把不合时宜的提问逼了回去,还顺便质疑了对方的专业水平,使得那个记者满脸通红,之后的提问环节再没见到。 直播金柏看了,他一边庆幸那些照片没有惹出什么事,一边赌气地想沈岫林哪来的身份替严逐说话,还一口一句“我们”,显得多亲密一样,甚至为此还和严逐小吵了一架。 “明明私生活问题回避不答就可以了,怎么非得让他出头,显着他了?”金柏像一只战斗的公鸡,吊着嗓子模仿沈岫林在直播里的说话动作,还双手交握晃一晃,并且摁着严逐去洗手。 严逐没办法说什么,确实如金柏所说,正常的回应方式就是置之不理,直接选择有关影片的问题回答,只是沈岫林的方法更加巧妙,效果也更好,一起牵着手走红毯算是另一种回击传言的方式,更何况进门后他便立即收了手,甚至还和他说了抱歉。 “他和你说抱歉?”金柏嗤笑,接着摇头晃脑道,“不会是这样说的吧,‘抱歉,我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呀’?” 金柏毫不掩饰自己对沈岫林的嫌弃和厌恶,可严逐也没话说,毕竟金柏演得很像,演艺上的天赋使得他更带了些活灵活现的可爱。 两人没吵两句就,过程中金柏甚至不让严逐用沈岫林牵过的那只手碰,严逐全程单手摁着,即使如此也让金柏没劲再胡闹。 严逐在国外神秘男性友人的事情翻篇了,可那场直播的切片又被广泛传播,金柏刷到好几个带着#严之有岫#的标签的视频,全都是严逐和沈岫林的视频集锦,从片场互动,到机场视频,之前颁奖典礼上的咬耳朵和“我的荣幸”,沈岫林离席时没站稳差点扑进严逐怀里,再加上直播里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挡在身后,紧握的手,挑衅的示威和并肩的红毯——金柏刷了两条,觉得自己眼睛都气红了。 底下的评论更是让人心烦,他干脆拿了微博小号来浴血奋战。 “他俩就是同事关系!” “说牵手的,没看见一进门就分开了吗!” “那个压根不是同一个地方,白墙哪里没有,花纹不就是最普通的吗?” “这也能猜?” 金柏连着回了一百多条,直到让他看到最火大的评论: “严导心口的那个胸针,肯定是小林子送的,他之前发过……”接着是一串论证沈岫林曾发过一条在树林里拍摄的九宫格照片,发布时间很巧是15:14,换算成三点十四就是严逐的生日,文案是两句不明所以的酸话,却都能被扯到严逐身上。 简直不可理喻! “照片里那是松树,胸针是柏树啊————!!!”金柏只恨网络不能咆哮, 松树和柏树的差别没被办法被立马在网上科普好,金柏也在彻夜奋战后被关进了小黑屋,他换了几个号去全平台反驳,最后单枪匹马不敌众人,还被误以为是沈岫林的脑残粉,拉进某个神秘群聊,结果刷了半天记录居然看到了那小贱人的美照,并且还有不少人在骂严逐。 金柏怎么能忍,又是一通反驳,结局就是被踢出群。 这个词条好像在某个榜上有名,金柏即使不愿再看,大数据也还是会将那些视频推到首页,简直和南方的蟑螂一样无孔不入,无限繁殖。 某天夜里,严逐回家回的比较早,两人正要,金柏忽然停下,十分突兀地问了一句:“严之有岫?” “什么?” 严逐没明白,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金柏又重复两次,确定他真的不知道后,心里本来舒坦一点,可亲了一会忽然又想: 凭什么光我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于是把严逐从床上撤下来,抱着ipad就给他看那些视频,下方金柏留下的评论没有删,严逐看完视频,又看到下面吵了99+的高楼,居然失笑: “这个忍者神龟0314是你?” “怎么啦?有问题吗?!” 金柏脾气大得很,尤其看到严逐笑,更生气了:“视频很好看吗?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 严逐说道,可他除了安慰金柏,也没办法真的做什么,毕竟要不是金柏给他看,他也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更不可能直接回应。 金柏只好自己生气,觉得那个网名起的真没错,他确实是个忍者神龟。 第24章 严逐没有把金柏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只是嘱咐了一句少看些网上的传言就翻过篇去了,他作为圈内人,自然知道这些绯闻有多么的不可靠,更觉得金柏不至于放着自己这么个当事人不问,相信那些空穴来风的事情。 只是金柏对于沈岫林的敌意,却是肉眼可见地增长了。 如果说从前只是在两人生矛盾的时候把无辜人员卷入,现在金柏几乎看到点他和沈岫林的内容,都会挂在心上,时不时就要拿出来问: “配合度极高?”金柏举着手机又追进书房来。 严逐本想着晚上回家了再改改剧本,但是金柏总要缠着他做别的,拼积木或者打游戏,甚至想拉着他一起开黑直播。严逐无奈,只好跑到恒通路这边,但金柏还是跟了过来,并且拿着今天的新闻稿追问: “你是这么夸他的?” 这是昨天严逐和沈岫林接受的一档对谈节目,提及两人之间的合作,这是自然而然的表达,严逐不知道金柏又抽什么疯,只好忍着脾气等后话。 金柏盯着他看了一会,眼睛瞪的很大,他今天右眼换了一只琉璃彩虹似的义眼片,张扬且突兀,衬得他整个人更是盛气凌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金柏发现严逐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无论说这是节目导演给的台本,或者助理写的回答都可以,但是严逐就是微拧着眉看他,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你能不能别来烦我”。 金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琉璃的光芒被眼皮挡住,说道:“那你先改你的,忙完再说。” 他忽然闹这么一通,严逐刚刚的思路全部断掉,他翻着文档,只觉得剧本改起来没个尽头,他俩人这样闹也没个尽头。他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终于还是心烦气躁地关了电脑,起身离开书房。 恒通路这边的房子东西越来越多,之前本来只有简单的软装,自从金柏频繁往来后,把家那边的一些小玩意儿都带了过来,其中最多的就是他那一堆玩偶,五颜六色眼花缭乱地堆在沙发上——严逐不让玩偶上床,嫌弃办事时候占地方。 金柏正在沙发上,陷在这摊玩偶里,投屏看着什么,瞥眼见严逐出来了,也不吭声,就是任由视频继续播放着。 “我们俩是很默契的搭档,与其说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不如说是这部影片的共同作者,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艺术的表达、人的肢体表演是很难完全准确地用语言去形容的,但是我和金柏之间的合作,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超越了语言,只需要一个眼神,几个音节,他就能准确领会我想要的那个感觉,然后超出我预期地表达出来。” 第20章 画质很粗糙,一打眼就是很久以前的视频资料,严逐不知他从哪翻出来的,但是画面里的两个人灵动鲜活,看着叫人不是滋味。 严逐迈步上前关了电视。 “干嘛啊——”金柏拖长了音调,侧着身子用遥控又将电视打开,严逐直接把电源切掉,这下电视彻底黑了,那些古老的影像瞬间消弭,金柏又气急败坏地摁了两下遥控,接着把遥控朝严逐扔了过去,叫道:“你有病啊!” 遥控砸在胸口,落到地上,后盖裂开,电池咕噜噜地滚到了沙发底下,噪声持续了很久。 “你要和我说什么。”严逐冷声道。 “没什么,”金柏呛回去,“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你又在发什么疯?” “对,我发疯,我是个傻逼才会喜欢你!” “有病就吃药,别在这里招人烦。” 两人话赶话地呛了一通,什么伤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一对情侣但凡熟悉到一定程度,某些东西不用说出口也能知道彼此在意什么。这场没头没尾的吵架,不过就是因为在昨天的节目上,严逐被问及和沈岫林的合作怎么样时,他回答两人配合度极高,沈岫林作为一个演员可以充分地理解他的艺术追求,并且表达出来,两人沟通毫不费力。按常理来说,这样的问题就没有第二种回答,他总不能在节目上说沈岫林听不懂人话,两人合作不顺利。结果金柏就这样翻出了当时《沉水》接受采访时的影像资料,严逐说两人之间配合默契,答案类似,就这样戳中了金柏的痛点。 适才严逐从书房出来,电视上的影片就是当时《沉水》采访的资料,金柏暗戳戳地刺他,果然就这么吵了起来。 “你夸人只会夸一套是吧,说了我又说他!”金柏毫不退让,提高声音说道。 简直是无理取闹,这点小问题也要揪出来吵,严逐跟他对了两句,忽然发现自己的情绪也被带偏了,估计是因为刚刚看到那些旧片段,本来从不会和金柏吵这种无聊的事,居然这次破了例。 他只觉得疲惫,转身进了卧室。 “随你说吧。” “你别忘了当年《沉水》是怎么火的!”金柏还在身后叫,“是因为我!” 《沉水》的爆红,最初的主要讨论话题就是金柏的表演,当时投海自尽那场戏是实拍,溺水的种种反应都是真实的,片段及幕后花絮被广大网友病毒式传播,很多人都是因为那一个片段去看了整部电影,之后才觉得全片都不错,严逐就此被发掘。 《沉水》以及关于《沉水》的一切在金柏这里成为最后的骄傲,在残疾后他几乎一事无成,但当年的光辉起码应证了他也曾光鲜亮丽地像个人一样活过,这部影片会不断地有人回看,挂在严逐的代表作后面,甚至写入影史,但是大家都向前走了,严逐最好的永远是下一步片子,金柏就这样守在原地保护那些失落的光辉,比如严逐的夸奖,记录在粗糙的影片内,是独属于他的夸奖,不容染指。 此时的金柏像一只负隅顽抗的鹿,强行捍卫着他的尊严,犄角对准曾经的战友。 但严逐只觉得他吵闹,自顾自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第25章 早晨六点半,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入秋之后的夜晚越来越长,温度也凉了下来,严逐伸手一摸床的另一边,冷冰冰的。 金柏又早起走了。 前两天小松和金柏辞了职,说还是决定回去考研,他本来觉得今年不行了想放弃,但是前段时间开始报名,又想着要不冲一把,如今影视行业不景气,毕业出来也没工作。 “我总不能一辈子在店里打工。” 小松是这样和金柏说的,金柏原话向严逐复述,不知是不是他多想,总觉得金柏在提起小松的时候像在说自己——小松还有个考研的出路,他金柏可真要看一辈子的店。 不过无论怎么说,小松走了,金柏只能自己守店,严逐本想着让他干脆住在家那边,离咖啡馆近些,结果他偏不,每天都要横跨大半个城市来过来,再起个大早赶回去开门,这样严逐晚归,金柏早走,两人往往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只是金柏对沈岫林的攀比即使在这碎片时间里也能凸显出来,两人要么热热闹闹争分夺秒地吵上一架,要么各睡各的中间隔个银河冷战,多数时间都是严逐先给台阶,金柏再就坡下驴,可昨晚他实在是无理取闹,自己今天不过是要和沈岫林一起出席一个活动,他都要酸言辣语刺两句,等到自己调整情绪想和人好好沟通的时候,金柏却已经睡着了,大约是这两天来回折腾实在累了。 餐厅里放着几片面包和辣椒咸菜,是金柏留给他的早饭,辣椒好像还是他从朋友那里要来的,严逐放着没吃,干嚼了两口面包,收拾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金柏把他的西装熨好了。 严逐一愣,他本想着自己早上顺路跑一趟,没想到金柏嘴硬是嘴硬,实际还是心软的,正巧,手机一响: “醒了没,别迟到了” 昨晚严逐大约两点才睡,上床时金柏迷迷糊糊醒了一下,他担心今早男人睡过头,幸好严逐很快地回了他消息: “醒了。” “不生气了?” 金柏回消息的手指顿了顿,换平时他本该发个鼻子出气的小鸟哼哼表情包,但是今天都翻到了那只常用的小鸟,却还是熄了屏,没有回复。 其实每一次吵架过后脾气也就散了,只剩下一点点难过,金柏何尝不知道严逐的无奈,只是心中总像是梗了根刺一样,他想从严逐那里看到一点自己的特殊,但是发现自己和他身边那些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更加的平庸和无能。 争吵过后是要面对现实的,金柏不可能真的无理取闹影响严逐工作,更何况没有谁比他更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够功成名就,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一整天都没有看微博。 今天的活动是一个类似创投集会的公益项目,有大量新人导演演员参加,严逐和沈岫林为沈俪作陪,其实大部分奖项都已经定好了,白天一整天都是类似的会议和交际,与其说凭借艺术水准高低,不如看公司资本更觉得哪个赚钱。 晚宴红毯时本来安排的沈俪和沈岫林,严逐和另一个女演员搭档入场,可下车时沈俪却忽然让严逐扶她,她今晚穿了一身低调黑色缎面长裙,只是前段时间走路摔了一跤,走路需要靠人搀扶,当时镜头已经对准了打开的车门,严逐随即一笑,从另一个方向抢先下车,到门口伸出手让沈俪搭着下车。 “既然你还在沈氏,总能再扶我一次。”闪光灯下,沈俪不动声色地悄声说道。 “自然,不论我们在哪,都不会忘了您的恩情。”严逐也笑着应道,女人听到“我们”两字,神色稍动,又立即恢复正常。 “我们”指的是他和金柏,严逐早就怀疑之前新马泰旅游被记者跟上是有人故意的,热搜直到他回国了才撤下来,舆论的程度也控制的很好,恰恰是能逼他回国,却又不会产生什么实际影响,尤其照片,角度恰好避开金柏的脸,严逐生了疑心,调查之下发现是沈氏动的手。 沈俪将他从利星解救,自然也知道他和金柏的关系,他在自己办公司的事情更是瞒不过这个女人,严逐只能揣测她的意图是借此敲打自己,她能成就严逐,也能毁了他。 若是毁于一旦,那就继续去过楼梯间的日子,严逐自然知道这份后果,但他不愿退让,也不能退让。 当晚,沈俪和严逐携手入场的消息被报道出来,两人面色和善,谈笑甚欢,此前严逐离开沈氏单干的谣言不攻自破。 夜间回家,金柏正在直播,估计是刚打完一局游戏,和粉丝闲聊。 桌上放着他提前泡好的蜂蜜水,严逐换了衣服,又取上ipad,靠在金柏身边一口闷完蜂蜜水,想着偷亲人一口,却被金柏猛地推开了。 他愣在原地,而金柏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右手轻轻点了点旁边的摄像头——红色的呼吸灯正在一闪一闪。 严逐瞬间惊出满身冷汗,想着自己刚刚那一系列动作有没有被拍进去,他甚至听到金柏和粉丝们讲: “是的家里有人。” “我当然不是单身啦,我这么帅怎么可能是单身哈哈哈哈。” “诶呀那可不能给你们看,就到这里了哈。” 金柏很快地下了直播,就要往严逐怀里扑,弥补刚刚那个被打断的亲亲,却被严逐的脸色吓到了。 “你开了摄像头为什么不提前说。” 严逐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白天一整天地面对镜头,和人虚与委蛇,晚上回家了居然还要这样,自己明明和金柏强调过许多次不能公开,可这人仿佛和他对着干一样就是不听。 “我也没有要开,是他们今天闹得太厉害,所以临时……” “刚刚有拍到我吗?”严逐不关心他的解释,只在意有没有造成什么后果。 第21章 “没有没有,你正好在边缘外,我都看着呢。” 严逐不说话,只是撤着金柏又坐到电脑前。 “看回放。” 两人重新把严逐回来之后的回放看了一遍,确实没有露出他的脸,只有一小段从背后走过的下半身,并且被金柏凑近的大脸挡的严严实实,只在画面边缘闪了一下、 “这样没事的,就这一两秒,没人会在意我一个小主播的。” 严逐还是不说话,沉默了一会,说道:“以后你要是开摄像头,就提前和我说,或者到次卧去。”说着,他还在不停地拖动进度条,反复查看那一段,保证自己的脸和声音都没有被录进去。 金柏看着他糟糕的脸色,想忍也忍不住: “你就那么怕吗,演员都没你这么警惕吧。” 第26章 扪心自问,金柏就是故意的。 往日里也有粉丝嚷嚷着要他露脸,他从未答应过,只是今晚他看着静音的手机一次又一次随着粉丝群里的消息无声亮起,忽然有了个念头:如果露脸,会有人认出他是谁吗? 他知道这是无谓的攀比,一边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另一边却暗怀期待地打开了摄像头,只是大家除了惊叹以及调侃他的颜值,没人能从一个不及手掌大小的窗口里认出这是四年前一部文艺片的主演。 金柏只好继续维持游戏主播这个身份,直到他听到门口的响动,不动声色地挪近了镜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大面积的画面,但仍然在缝隙里露出了严逐的身体。 红色的呼吸灯一闪一闪,伴着他的心跳,隐秘地将恋情公之于众,这让金柏多少获得了一些抚慰,在角落里品啧偷来的安全感,却被严逐抓了个正着。 “你只是闪了一下身体,也没有说话,谁能猜到那人是你严大导演。”金柏被严逐的紧张扯得一同紧绷起来,既担心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又觉得没做错什么,梗着脖子嘴硬。 “你以为那些狗仔是吃素的,闻着一点味儿就能扑上来,”严逐再一次确认画面里没拍到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不是怕,只是觉得没必要,明明稍微克制一下就能规避一切风险,为什么非要对着干,严逐想和金柏解释一下,但是看他又钻了牛角尖的样子,只怕一不小心再吵起来。 金柏却还揪着不放,今天必须要问个清楚,尤其之前自己还是演员的时候,严逐都没这么严格的避嫌,怎么如今当了导演限制越发多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开摄像头呢?”严逐被问烦了,“打游戏需要露脸吗?” 男人微眯着眼,看起来像是因酒气而疲乏,但眉宇间全是不耐,金柏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又多话了,严逐现在需要休息,只是那口气顺不下去,最后说道: “我以后都要露脸播,”金柏想了想,补充,“就在主卧。” “随便你。” 《是夜禁言》上映结束,《流缘》的本子改的也差不多了,严逐在家呆了一段时间,选角结束便立马去堪景,并带着一众主演下乡体验生活。 拍摄地选在晋城的一个普通山村,剧组包下了几个院子,严逐先带着主演在那里体验生活,为期大约半个月,之后再有摄制人员进组开机。 严逐走之前没和金柏说自己的具体位置,没想到第三天,他就接到了金柏的电话: “我来探班啦,你叫个人出来接我。” 严逐立马跑出去,在村门口看到金柏兴冲冲地朝他挥手,两人之间隔着牛耕村唯一一条连接外界的公路,路上运煤的火车一辆接着一辆,声音呼啸而过。 “你怎么来了!” 车流嘈杂,严逐不得不大声喊,但正巧又有一辆卡车经过,挡住了视线,声音也被淹没,卷起煤渣和灰尘,严逐被迷了眼,隐约看到金柏从车尾十分危险地蹿了出来,没来得及睁眼阻止,就被扑进了怀里。 “我想你了!”金柏替严逐吹眼睛,飞快地偷亲了一口,接着被严逐摁进怀里。 前两天严逐每天都能在家,小吵小闹也很幸福,突然出差分开,金柏自己睡了两个晚上,今天实在忍不了了,干脆挎着包出来找人,从首都到牛耕村需要坐火车倒汽车,换乘公交到镇上,再坐黑车回村,金柏导航定位错误,还自己背着包沿着公路走了好久,才看到牛耕村的大门,不过现在能抱在一起,多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身后的卡车还是一辆接一辆,严逐担心自己出来太久被人找,接过金柏的包一起往回走着。 “你要乖一点。” 严逐冲正在看玉米杆子的金柏说道,对方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跟上来,严逐听到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乖,我是骗子。” 和村长说多来了一个朋友,将房间和严逐的安排在一起,好在村里的屋子大多都是炕席,多个人一张炕也是正常,沈岫林和副导演睡在隔壁,两个女演员在正房,剩下的几个工作人员还留在县里堪景,严逐白天坐车去县里处理工作,晚上回来带着演员排演小品,金柏带了零食分享,除了沈岫林。 牛肉干发到倒数第二个人手里,金柏拍拍手,佯装抱歉地冲最后的沈岫林笑笑:“sorry啊,我路上吃了一个。” 旁边的人立马凑上来,要把手里的给沈岫林,但被婉拒了,金柏又从包里掏出来巧克力,从头开始发,严逐眼看着又少了,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那个扔进零食包,然后让副导演发下去,接着把金柏拉开。 金柏被扯开的时候还在哪里演,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问严逐为什么把他叫走,到了人后,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 严逐拿他没办法,这家伙报复人的手段就只有这些,可沈岫林又不会缺这一口巧克力。 结果到了夜里,严逐听着一阵悉悉索索,然后就有一只手摸了过来,上下点火。他本不予理会,但那手实在是太过分,末了,翻身压上时看到月色下金柏狡黠的眼光。 …… 整个晚上,严逐只能一边发力,一边捂着金柏的嘴,稍不留神就让他叫出来,故意叫给隔壁人听,可除了最后嗓子扯哑了,还让人好满足一通,并没有什么效果。 除了分发零食和晚上使点绊子,真到了排戏的时候金柏也不会打扰,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溜去村子里跑着玩,遇上那种当地的老人,还能攀谈两句: “好俊的小伙!” “是来拍戏的大明星吧!” “来来来进家坐坐。” 金柏在牛耕村呆了三天,一开始剧组的人都以为他只是来探班,留恋乡村生活,可日子久了,大家都生了疑心,就连严逐都开始劝他回去。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咖啡馆不开了吗?” “我又招了新人,不用你操心。” “刚找的学生,你就敢把钥匙交过去,万一出什么事呢。” 金柏还是狡辩,其实这两天他已经收到了一些兼职生的求助,但他全让姜璨帮忙处理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严逐神色又冷下来,这简直成了两人吵架前的标准表情,金柏盯着他的双眼,凝视良久,说道: “我看看我的小树会被演成什么样。” 第27章 小树是《流缘》的主角,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丛林里的小混混从被压迫到反抗,最后协助自己的母亲逃离家暴的父亲,在县城替人高考上了大学的故事,这几日的小品主要排演小树从家暴挨打到计划逃跑的情节,一同搭戏的有父母和另一个儿时的女生玩伴,白天金柏溜出去,但每到晚上严逐从县城回来验收小品时,他都会跟在后面看。 沈岫林学习能力很强,并且肯吃苦,只是和当地人一起学了一周左右,几乎习得了所有需要的乡下生活技能,虽然苦累,但丝毫没有明星的架子。 金柏往往只是在角落里看着,快结束时提前离场,也不听严逐的讲解。 小树虽说是从他的故事里汲取了灵感,但毕竟是个全然新鲜的故事,最主要的讲述者还是严逐,他想表达的那些隐晦暧昧的现实金柏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流缘》这个片子在交给沈岫林之后他就不该插手,不该来这个村子,不该看他们排的小品——金柏全都明白,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演得就是很差。”金柏咬牙切齿,夸大事实。 严逐常拿他这毫无道理的怨恨没有办法,金柏讨厌沈岫林是事实,但沈岫林的演技绝对算不上差,更何况两人现在就在院子外面,金柏的身份已经惹人怀疑,更要小心隔墙有耳。 “别乱说话,”严逐只想先送金柏回去,“你先回首都吧,我过两天也回去了。” 明天在县城的那部分工作人员就要进村来,到时候人多眼杂,金柏又常带情绪,严逐担心惹出什么事来,想着安抚他先走。 金柏看严逐拧起的眉头,笑道:“我又给你惹麻烦了呗。” “难道不是吗?”严逐看金柏明显挑衅的姿态,脾气也被激了起来,“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你是怎么做的,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第22章 “陌生人?”金柏气笑了,“他怎么能是陌生人,他不是和你搭档了三部片子,还要一起开公司,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和我是陌生人,原来咱俩是陌生人呗!” 两人又因为三言两语吵了起来,金柏讨厌严逐有意无意透露出的对那人的维护,严逐讨厌金柏说话蛮不讲理,你来我往,金柏嗓门越来越大: “你怎么不跟他好去……” “够了!”严逐打住,这两天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居然和金柏吵这样幼稚无聊的话题。 男人很凶,金柏也不甘示弱,他好不容易能把心里话说出两三分,迎着严逐瞪回去,可后者却避开了眼神。 “我们都冷静一下,”严逐掏出手机,“给你定机票,明天就回去。” 一腔热血被放置冷静下来,金柏被遣送回了首都。 凉风渐起,一叶知秋,咖啡馆门前的柏树还是那副样子,只是颜色变深了些,墨绿色幽幽一片。 金柏白天坐在店里对着那树发呆,夜里回家直播打游戏,那天的争吵真的冷静下来,随之一同冷却的是他对严逐的思念。 还是会想起男人这时在做什么,乡下环境不好过得怎么样,如今草莓过了季节,他自己研究了一款柠檬橙汁,等人回来尝鲜,不合他的口味,但估计严逐会喜欢。 他想给严逐发消息、打电话,只是念头一起就落了下去,严逐说他们之间要冷静一下,需要反思和自省,金柏忽然在秋风中瑟缩,想这冷静什么时候才到头。 想念、担忧、害怕,种种杂糅在一起,可那口骨气依旧梗在喉口,告诉他上赶着不是买卖,该轮到严逐低头了。 他又想起那碗卤煮,明明说好了生气不过夜,怎么能这么多天都“冷静”过去。 金柏盘算着严逐什么时候结束堪景和排演,牛耕村两个星期,县城又要两个星期,还有大半个月的功夫。他就这样看看日历,看看手机,在家和咖啡馆之间飘荡。 “小柏,谈恋爱不能这样的。”姜璨在泗水里看着金柏借酒浇愁,他酒量不好,一杯长岛冰茶下去就脸红,姜璨还记得当时金柏因为喝酒闹出肠胃炎的事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酒杯从金柏手里拿出来。 “酒也不能这样喝的。” 姜璨安慰人的声音很软,金柏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看他:“你谈过恋爱吗?” 姜璨摇头。 金柏继续喝。 “我没谈过恋爱,但我喝过酒,你再这样下去要进医院了。” 他实在是被金柏上次搞怕了,可酒杯一连几次都被夺了回去,他只能偷着往里倒汽水。 金柏最终还是奔向了厕所,抱着马桶吐,姜璨在后面帮他提溜着帽绳顺背,可等到扶人起来,却看到马桶里全是棕黑色的液体。 姜璨的爹有胃病,呕血就是这个颜色。 第28章 医院里很安静,姜璨静静地守着金柏,后者正睡在病床上,舒缓的眉眼看不出病痛的样子,可姜璨知道他有多难受。 他父亲就有慢性胃炎,持续了很多年,母亲为合父亲口味,光用油盐酱醋基础调料做出各种各样的饭菜,这样慢慢养着,病情也和缓下来,可姜璨仍见过父亲发病的样子,光胃痛就受不了,逼得一个大男人缩在被子里冷汗直流。 刚刚金柏还醉着,医生问他症状,只会回答没有食欲,一个人住,想吃就点外卖,不想吃就算了。 他对下厨兴趣也不大,严逐时常不在,自己更是犯懒,本来要点外卖,走神玩一会手机就不饿了,这顿就并到下一顿去。 医生说他较上次来瘦了,看起来也没那么有活力,并且震惊都发展到胃出血的程度,难道平时不会胃痛吗。 “吃布洛芬。”金柏答得轻车熟路。 这种不听话还自作聪明的病人最难办,一胃痛就自己吞两片吗丁啉或者奥美拉唑,饭也不好好吃,再加上现代社会压力大,十个有九个肠胃都要出毛病,眼前这个醉醺醺的人更是态度吊儿郎当,照他们科室的人说来,就是“没有意识”。 现在趁年轻不注意身体,等老了有的哭。 负责诊断的医生认识金柏,上次急性肠胃炎也是他接手的,翻着差到极点的报告,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上次带他来的那个男的不是说他做过大手术吗?怎么还这样瞎搞。” 按照道理,生过大病的人总该更疼爱自己的身体,没想到意识不清的金柏听了这话却一个激灵: “什么男的?”金柏声音有些大,“哪有男的?都死绝了!” 姜璨摁下想撒酒疯的金柏,让人乖乖束手听医生说完剩下的医嘱,接着带人去挂水,临了医生嘱咐道: “少油少盐,规律饮食,现在是胃溃疡,再发展下去可不好说,”医生将报告递给姜璨,斟酌了一下,感觉现在这个陪护的人比上次那个男的药靠谱点,于是多说两句,“肠胃病是最难养的,而且平时要保持心情舒畅,千万千万要重视起来。” 姜璨连连点头,跑上跑下给金柏办了住院,终于坐在床边,握着金柏的手叹气。 大约还是难受,金柏没一会就醒了过来,姜璨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医生的嘱咐,就听到病房门被打开,一个带着墨镜帽子的男人走了进来。 “小闲?你怎么来了!”姜璨一眼认出这个全副武装的人是陆闲,有些惊喜地起身。 陆闲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目光落在旁边的姜璨身上,抬手将墨镜摘下。 “什么情况?” “金柏生病了,我送他来医院。” “哦。”陆闲点点头,走到姜璨身边。 他前两天电视剧杀青,回来准备发新专辑的事情,晚上本来想着要和姜璨聊一聊新歌的曲子,结果一问人在医院,没搞明白就跑了过来,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理解错误,只好摆出一副关心金柏的样子。 “你朋友还好吗?” “还行吧,就是要好好保养,”姜璨答道,还是疑惑陆闲为什么赶过来,“你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明天晚上要交曲子,我想找你聊一下。” oracle里姜璨人气最差,但好在音域很广,轻轻松松上到c6,承担了队内大部分垫音,这首歌是专辑的副主打,轻松明亮的风格,陆闲有意让姜璨承担里面的副歌高音,所以想和他沟通一下。 “啊,但是……”姜璨看看金柏,有些进退两难,金柏这边肯定是离不了人的,但是陆闲早就和他说了要聊歌的事情,更何况明天晚上就要交谱。 金柏还有些病怏怏的,反应迟钝,刚弄明白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就是之前把姜璨赶出家门的坏小孩,可他此时也无礼挥舞拳头,只好宽慰姜璨让他先去忙,结果陆闲先开了口: “他家里不是有人吗?让那……” “你告诉他了?!” 正在输液的金柏忽然暴起,扯住姜璨的袖子,姜璨连忙稳住金柏左手的针和软管,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陆闲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两人有什么瞒着自己,眼见床上的病人知道是误会,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又瘫回床上。 之前严逐让金柏要隐瞒关系的时候,金柏立即就告诉了姜璨,他身边知道自己和严逐关系的朋友也就这一个,虽然他不喜欢严逐那种草木皆兵的做法,却仍千叮咛万嘱咐姜璨一定要守好这个秘密,可以暴露他的性向,但绝对不能泄露对象是谁。 “但是……”姜璨犹犹豫豫开口,“你要不要和那谁说一声啊,你都住院了。” 金柏不是没想过要说,只是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想着严逐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去堪景,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但看看姜璨,他在忙着筹备专辑,总不能把朋友拖在身边。 “不用,”金柏本想潇洒地大手一挥,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你先去忙吧,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自己可以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觉得,你都生病了,他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你需要他啊。” 金柏点开通讯录,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早上他给严逐发今天的天气忽然降温,记得多穿衣服,对面回了个“好的。”连个和缓语气的表情包都没有。 “算了,”金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先去忙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夜已深了,护士进来劝离多余的家属,病房里没有别的床位,金柏又态度坚决,姜璨只能先跟着陆闲回宿舍,两人熬夜将曲子做完,次日姜璨又起了个大早,煮了一锅白米粥,温在饭盒里去找金柏。 清晨的住院大楼很安静,护士挨个查房,姜璨悄声进门走到金柏床边,人还睡着,他将热粥晾出来,放在床头的时候,却忽然看到金柏眼角挂着的泪。 第29章 小儿夜啼多为怕鬼,可没人能说明白一个好端端的成年人为什么会在梦里流泪。 姜璨将粥晾好,从外面接了热水来,收拾好一切,金柏也醒了过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充满活力,如果不是苍白的面色,甚至看不出他还是个病号。 第23章 “你昨晚做噩梦了吗?”姜璨给他递毛巾,试探地问道。 “没有啊,这床还挺好睡的。”金柏呼噜一把脸上的水珠,捏捏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想着没带护肤品过来,简直失策。 姜璨看他不似作伪,像是真的没有记忆,便不再多问,只是暗自多心疼了些,看着金柏喝粥,决定今晚上留下来陪他。 又要输半天液,要在医院观察够三天才能出院,金柏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你昨晚没有直播?” ——“关你屁事” 金柏单手也打字飞快,接着切屏继续刷剧,可消息又弹了出来: “为什么?” ——“关你屁事???” 金柏连着发了几个阴阳怪气的疑问脸。 严逐像是上个世纪刚拿到手机的老古板,不会任何网络用语,就事论事且语气僵硬,刚认识时很多次金柏都以为他生气了,结果见面一聊才知道只是表达的差异。金柏也不指望在严逐身上能增加什么鲜活的“网感”,平时关系融洽的时候还好,金柏权当他的个人特色,可只要一闹别扭,他就会特别讨厌严逐这种审问一样的表述方式。 金柏不明白,在网聊的时候去掉那些标点符号,句末加个语气词,再声音软点叫个宝贝怎么了,一天天骗子骗子,他才是个傻子。 对面沉默了一会,金柏以为严逐就此消失,去工作了,却没想到下一秒一个视频电话弹了过来。 姜璨正在旁边替金柏的游戏跑任务,感觉到床上的人身体一震,接着手机就丢了过来。 “你接,你找个墙角接一下。” 正在嗡鸣的视频通话像个定时炸弹,金柏避之不及,姜璨将手机递回去,劝道:“你来接啊。” 金柏只是摇头,连连摆手:“别告诉他咱们在医院,你就说我去上厕所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这得让他知道啊。” 姜璨坚持要将手机塞给金柏,两人争执间电话断了。金柏刚松了口气,又有消息弹了进来: “在干什么?” 严逐罕见地表露出执着,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普通的手机拨号,金柏搓搓手指,接了起来。 “干嘛啊!” 他有些心虚,语气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对面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只是问道: “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骑车。”金柏看看表,现在正好是要骑车去咖啡馆开门的时间。 “好吧,那你先骑。” 说着,严逐就要挂电话,却被金柏连忙叫住了: “你找我干嘛!”语气有些凶,他又补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声,我明天回家。” 严逐大约还在村子里,周围很安静,隐约有鸟叫和犬吠,低沉的嗓音带了些哄骗的意味,透过电流传来:“别生气了,好不好?” 金柏眼眶立马泛酸,热泪涌起,他皱皱鼻头,当即就想告诉严逐他生病了,胃疼起来很难受,布洛芬只会让他无止尽地呕吐,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觉,讨厌扎针,输液一直躺压得屁股疼,不好意思让姜璨扶他上厕所,就憋着不喝水,但膀胱还是像要炸了一样,哪里都很难受,医院晚上很吵,护士和病患来来回回,窗户还漏风…… 可这些话都没说出口,眼泪也憋回去了。 “关你屁事。”金柏赌气道。 严逐的温柔好像被他的话噎回去了,听筒只发出一声暧昧不明的气音,不止是无奈叹气还是被逗乐轻笑,他让金柏专心骑车,接着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对上旁边姜璨眼巴巴的大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严逐也挺关心他,为什么还要瞒着人家。 金柏无辜道:“是他先要和我冷战的。” “哎呀,”姜璨着急,“恋爱不能这样谈,总要有人……” “……先服软。”金柏打断他的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对啊,刚刚他不是都关心你了嘛。”姜璨很容易满足,只要对方说一两句关心的话,他就会瞬间心软,更何况平日的各种关系里,他都是那个先服软的人。 金柏摸摸姜璨的脑袋,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道:“你还没谈过,谈了就懂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段关系里也有自己的毛病,严逐现在在外地工作,金柏担心就算告诉他自己生病了,换来的也只是一句:“我帮不到你什么。” 或许没那么冷漠,但严逐大概率不会为了他提前回首都。 工作和爱人二选一,金柏身为选项,不愿意给严逐抛难题。 第30章 金柏问好严逐的飞机时间,次日一输完液就提前出院,姜璨苦着脸跟在他后面,担心他回去不好好照顾自己,病还没好全,万一又呕血进医院,还要遭罪。 “你吃饭一定要按时按点,不要饥一顿饱一顿,”姜璨不停唠叨,想想又补充道,“要不你每餐吃了什么,拍给我看,不然你肯定会偷懒的。” “好的好的。”金柏点头。 “如果必须要点外卖的话,记得清淡一点,外面的饭总是油大,你口味重,但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好。” “好的好的。” 姜璨拧着眉继续想:“我这两天训练有点多,要不我给你送晚饭,再配点小干粮,你第二天早上也能吃。” 金柏被他逗笑了,说道:“怎么感觉你比严逐还操心,要不我甩了他,咱俩在一起吧。” 这下轮到姜璨甩手了,连连摇头,辩解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不是为了追你!”他只是见到金柏的眼泪,感觉像妹妹之前抑郁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把金柏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说话间,两人叫的车很快到了,司机下来帮他们拿东西,个子很高,金柏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听到姜璨和男人的对话。 “又麻烦你了,谢谢。” 姜璨跟司机一起将东西放进后备箱,笑得有些腼腆,后者更是露出羞涩的表情,支支吾吾说道:“能为你服务,我我我的荣幸。” 车上氛围有些怪,姜璨很明显和司机认识,但两人却有种黄花闺女相亲的感觉,金柏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这个大高个是他们之前在泗水遇到的那个男粉。 到了地方下车,司机帮着把东西一直送到电梯口,电梯缓慢上升,金柏瞥了一眼姜璨微微涨红的脸,眼睛动了动,意识到什么。 “你不会也是……”金柏瞪大双眼惊呼,他没见过姜璨对任何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无论男女,可适才两人的相处并不像普通的偶像和粉丝,反而更像铁树开花泛出的春意。 他不知道姜璨是gay,两人平时虽然亲密,但姜璨看起来就像一块木头,是完全的爱情绝缘体。 “不是!”姜璨下意识反驳,随即反应过来金柏其实什么也没说,自己算是自投罗网,但是眼前的人是金柏,他又觉得可以坦白,这个跟了他二十五年的秘密,第一次被分享。 自己最亲近的朋友居然是同类,金柏有些兴奋,一边锤了姜璨一拳,怪他不早告诉自己,一边开启八卦模式,询问他和那个司机的故事。 其实整个故事是个巧合,当时姜璨和那位粉丝见面之后,确实高兴了很久,但主要是因为能够见到粉丝的缘故,没想到过了两天姜璨叫网约车,又偶遇了那位粉丝,对方说自己工作之余会出来跑单赚钱,接着聊了很多关于赚钱的小窍门,算是志同道合,两人换了联系方式,对方说平时用车的话可以叫他,既算是接单赚钱,也很希望为偶像服务。姜璨平时出门不打车,对方也不会贸然联系,顶多就是朋友圈互动的关系。可有一次活动散场很晚,姜璨被公司的大巴落在了会场,深夜打车困难,就求助了对方,甚至在车上,男人还很兴奋地和他分享关于刚刚那个节目直播的舞台感受,两人关系又近了些,变成了朋友。 “算是朋友吧,也没有很好的那种。”姜璨挠头,他只当对方是很好的粉丝朋友,但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任何男性有过亲密交往,令他不得不心生幻想。 但姜璨又义正言辞补充道,“不能谈恋爱的,我是爱豆,尤其不能睡粉。” 虽然糊,但对自身职业要求有着明确认知。 金柏关注点却放在了歪的地方:“你没有和男性亲密交往?咱俩不算吗?我比他亲!” 姜璨拨浪鼓似地甩脑袋:“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说着,推金柏开门,但门却先被打开了,严逐面无表情地出现,冻结了两人嘻嘻哈哈的氛围。 姜璨好像有些怕严逐,将东西放到门口,火速溜走。 严逐扫了一眼那些生活用品,问道:“你们干什么去了?” “昨晚去露营了。”金柏大步进门,随意扯了个谎,庆幸药都装在书包里看不到。 严逐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拎进门,顺便解释道:“我工作结束的早,就改签了早一班飞机回来。” 第24章 “哦。” 金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像往常小别胜新欢一样扑过来,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 严逐吃瘪,看了一眼甩下外套就开电脑打游戏的金柏,叫道:“过来吃饭。” 他回来的早,家里没人,金柏又不回消息,干脆做了晚饭等人,将温在锅里的菜端出来,却看到金柏开了一局游戏。 这种游戏一局好歹要二十分钟,金柏又不是抛弃战友的人,严逐只好问道:“不是说了吃饭吗?怎么开游戏了。” “不想吃。”金柏目不转睛,虽然有着赌气的成分,但他是真的不想吃,这两天在医院,都喝的姜璨熬的白粥,一点油水见不得,更不要说正常的鱼肉饭菜。 严逐站在旁边看了他一会,沉默地转回厨房将菜又盖起来,坐在桌边等着金柏结束一局。 胜利结算,金柏手指轻点,立马又进入了下一局排队,严逐眼疾手快结束匹配,拉着金柏的手,声音沉了下去: “吃饭。” “不吃。” “为什么不吃?” “不想吃。” 严逐松开手,得了自由的金柏又点开一局游戏,正落地要搜物资,电脑忽然被关掉了,粉色兔子在画面上顿了顿,接着屏幕黑了下去。 “你是吃过了吧。” 严逐身上还带着油烟味,话语间不带情绪,可任谁都知道他生气了,金柏还在着急开机,抱怨道: “你发什么疯,我排位呢!” 可刚摁亮的开关下一秒又被切断,严逐甚至把电源线都拔了,捉住金柏的手,力气很大。 “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你有病吧!” 金柏对上严逐有些凶狠的目光,陡然心虚,想将手扯出来,却被捏得更紧,指尖都红了。 “就楼下送你们回来的那个男的,是谁。” 因为金柏不回消息,严逐就时不时去窗边看看,正好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跟着两人往回走,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十分照顾的样子。 “那是司机啊!司机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金柏无语,手还被捏得生疼,可严逐还是不信的样子,反而更用力了。 “司机为什么会送你们进门?” “因为姜璨和他认识,我们东西又多行了吧!” 金柏急匆匆解释,可严逐还是不信的样子,只好自暴自弃地说道:“你自己给姜璨打电话!” 这下男人终于神色动摇,力气松懈,金柏把备受摧残的手抽出来,火速给电脑差点开机,嘴里还在喃喃地骂:“简直是有病,我排位局啊,要被举报了,你来替我挨骂,抽什么疯,简直了……” 严逐一动不动站在旁边,金柏嫌他碍事,刚想骂人,却听到男人问: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 金柏一时舌头打结,解释也解释不清,骂也骂不出好词。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想吃,这四个字很难懂吗?您大导演是学完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吧!是识字的吧!耳朵没问题吧!” 严逐静静地等他骂完,继续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想吃?” “……没胃口。” “为什么没胃口?” “看见你就没胃口。” 这下严逐不说话了,顿了顿,还是问道: “为什么看见我就没胃口?” “不是你让我冷静的吗?我的食欲一起冷静了。” 第31章 游戏果然输了,粉色兔子早早阵亡被踢出局,金柏有些烦躁地将键盘一推,严逐被他说过之后就没在旁边守着,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金柏关了游戏上床,只觉得手脚发软,肠胃又扭捏着疼。 干脆睡一觉好了,他想等睡起来严逐估计就去出门了,自己再煮点面吃。 可刚窝进被子里合上眼,就听到卧室门又被打开,严逐走到床头顿了顿,估计看出金柏在装睡,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 “又要干嘛啊!”身体不舒服,又被人像小鸡儿一样拎着,金柏少有觉得严逐烦人,可此时此刻他只想把人关出门外。 “你来试试这身衣服。”严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套深蓝色西装,版型笔挺,面料柔软而富有光泽,除了西装,还配有全套的衬衫、领带皮鞋、和配饰。 金柏用食指挑起那两根衬衫夹,黑色绑带搭着银质搭扣,因为全套搭配过分正式,反而有些淫 靡的氛围。 “我现在不想跟你玩这些,”金柏以为严逐忽然兽性大发,想玩点新鲜花样,心中诧异,“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很冷静。” “你在想什么,”严逐很明显被误解了,轻轻弹了一下金柏脑门,“就是试试大小,看合身吗。” 金柏拗不过他,半信半疑地换上了衣服,衬衫夹在他大腿上调来调去,始终拧成一根麻花,严逐看不过去伸手帮忙,却被一巴掌拍开了: “冷静!”金柏训狗似的躲开严逐,后者只好呆在原地,看他光着大腿慢条斯理地整好那两根绑带,黑色的皮带紧紧地束缚在白腻的皮肉上,接着被包裹进裁剪恰当的西裤里。 全套西装上身,金柏混不自在,严逐却有些看呆了。 平日金柏总是休闲打扮,如今穿上正装,整个人都越发耀眼,恍惚回到当年刚成名的时候,总会尽可能装点自己,体面地出门去。 “喂,”金柏有些难受,西装的版型局限人的动作,他又好久没吃过这种苦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回去自己想了想,后天沈氏有场聚会,可以携带家属,你和我一起去吧。” 金柏的“冷静”是赌气,而严逐的“冷静”是真的在思考,金柏离开牛耕村后,他自己想了很多,最终觉得适当地在熟人之间公开两人关系也没什么,尤其大家都在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会嘴贱乱传。 后天沈氏的晚宴是慈善拍卖结束后的聚会,明面上说了可以带家属入场,他带着金柏去,圈子里那些人个顶个的精,想必看到金柏在他身边,也就明白了。 西装很贴身,只是腰际有些大,严逐顺着衬衫捏了好几把,半丝赘肉也没有,他只觉得上次分开时金柏还没这么瘦,以为前段时间把人累着了,衣裳交给助理带回去改,搂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重新换回睡衣的金柏显然没那么赌气了,严逐将他抱进怀里,捏捏小肚子,问道:“还冷静吗?” “升温是一个过程。”金柏严谨地回答。 “那想吃东西了吗?” 答案肯定是不想吃的,但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严逐也肯哄他,金柏心中暗念“总要有人先服软”,顺坡下驴地点了点头。 很快到了晚宴的时间,金柏束手束脚地套上西装,面对整整一抽屉的义眼片时,稍微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那片深蓝来搭配今天的衣裳。 严逐就是传统的黑色西装,包括衬衫,从头到脚都是黑色,扣子扣到第一颗,配了一架金边的平光镜,金柏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扑了上去,给人嘴上咬了一口。 “嘶!”严逐把金柏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兴奋,像一只要出远门的小金毛。 好在嘴角没有出血,严逐带着金柏上车,反复提醒:“不能咬人。” 不止不能咬人,严逐让金柏进去之后找个地方坐着吃东西就好了,他可能无法全程陪在身边,有人搭话就糊弄过去,不要乱讲话,不要惹事,不能在公共场合牵手和接吻,不能有亲密动作,有事就给他发消息,他们只是简单露个面,很快就会离场。 “不要招惹沈岫林。”思虑再三,严逐还是嘱咐道,今晚是沈氏的主场,虽然沈俪不一定会去,但沈岫林肯定是全场的焦点。 “先别让他来招惹我,”金柏仰着脖子,“他要是来惹我,我肯定要咬回去的!” 他挥挥拳,虽说胃病还没全好,但一拳一个小贱人肯定没问题。 严逐无语,将金柏的拳头攥在手心里,只想着一会最好别让两人碰面,沈岫林还好,金柏可是一碰就炸。 会场上人很多,两人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打招呼。 严逐对金柏的介绍还是“朋友”,但姿态却是完全将人护在身后。金柏跟着严逐环绕会场,他本想趾高气扬一点,毕竟好不容易挣来的脸面,但走了两步,却有些直不起腰来,更不要说像进门前那样嚣张。 场上诸人都光鲜亮丽,谈笑风生,大多是影视圈的红人,言语间恭维吹捧,听到严逐对金柏的介绍,也会笑着冲他打招呼,可金柏却总有种虚张声势的感觉,尤其在旁人问道: “这位小帅哥是做什么的?” 他挺挺胸,想尽可能不怯懦地说:“我是演员,是《沉水》的主演。” 但严逐并没有给他答话的机会,只淡淡地用一句“幕后工作”就揭过去了。 能靠幕后工作做到这个场面上的往往不是俗人,但金柏并不是演艺圈中的熟面孔,旁人能看出严逐不欲多谈的姿态,自然也识相的不追问,只是那些或真或假的笑容摇晃在金柏眼前,刚恢复的肠胃便又开始拧着作妖。 第25章 他捏捏严逐的小指,却被男人抽出手去,先结束了和眼前几位的交谈,严逐带着金柏走到一边。 “怎么了?” 严逐低头问他,可金柏却犹犹豫豫地说不出话。 “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金柏很勉强地答道,却不愿再跟着严逐去社交,男人把他安顿在餐位上,再三嘱咐道: “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吃饱咱们回家。” 宴会是自助餐的样式,中餐西餐主菜甜点都有,琳琅满目,但大部分人都不会认真坐下吃,而是忙于交际,最普遍的就是端着一杯酒来来回回走,顶多拿一小块蛋糕装模做样地吃。 只有金柏,盛了满满一盘菜,端回座位上。 不知怎得,他总觉得哪里怪,但刚刚严逐说“吃饱了就回家”,于是他便努力地填饱自己的肚子。 格格不入地吃完了满满一盘,用过的餐具和吃剩的食物残渣堆在桌面上,很快便有侍应生上来撤走,只剩下白色的桌布上的两点油渍,金柏对着那两点发了会呆,有位女士请他去取一杯酒。 金柏认出来那是这两天正热播的电视剧的女主角,起身去去了一杯香槟来,接着又有两个人使唤他,一个要白葡萄酒,一个要红葡萄酒,葡萄酒有很多种,金柏分不清,还专门请教了旁边的服务员,才给人把酒端来。 取完酒,又坐回那两点污渍旁边,他才终于咂摸到隐藏在那些人微笑背后的恶意——所有侍应生都穿着制服,而自己身上定制的西装理应彰显了他客人的身份,却被人无视,并且当作服务员一样使唤。 至于自己,让拿酒,还真的去了。 他抑制不住地在这些“大人物”面前低人一头,请求的语气是有礼貌的,但内容却全然相反,金柏后知后觉自己被冒犯了,若是换作平时,早就呛声回去,可今天出发之前严逐专门说过让他别惹事,金柏也不敢对这些“尊贵”的明星们说那些下三滥的话。 自卑、怯懦、无能,他甚至提不起逛逛会场的勇气,只能在被人差使后回到这块有油点子桌布旁,白布上的红点像是流浪狗在野兽肆虐的丛林里撒的一泡尿,一处标记,或多或少地给他一点安全感,毕竟严逐说过,吃饱了就带他回家。 但场子很大,人也很多,他找不到严逐在哪。 或许自己不该来这里。 金柏有些后悔了,他强逼着严逐公开两人的关系,但严逐本来就是低调的人,更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用这样隐晦的办法只会让两人都不好受。 又坐了一会,给严逐发了很多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金柏终于决定起身去找人。 他终究还是有一张十分耀眼的脸,略长的金发搭配深蓝的瞳眸,路上有人同他搭话,其中一个男人追着他问了好久,长着一副笑面虎的样子,只是在听到他由严逐带来之后,表情带了些微妙的尴尬。 金柏不管他们,只想着找人,可人没找到,却遭受了另一些异样的眼光。 他立在原地,远远望着刚刚那个和他搭话的男人正在和另一群人讲话,众人眼神时不时飘向他。 金柏的第一个反应是想躲,想回到那块有油渍的桌布旁边,但颇为强硬的自尊止住了他的脚步,让他停在原地回盯过去。 眼神对上了,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你们好,”金柏扯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 那群人也笑着跟他打招呼,有过一面之缘的笑面虎还状似关切地问他:“严导呢,找到了吗?” “没有,”金柏摇摇头,略微带了些脾气,“谁知道他去哪了。” 语气亲昵,话音刚落,有几个人就低头轻笑,金柏看其中有个人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但他们的笑容令他不适,于是直言道:“你们笑什么?” 无人正面回应,那个眼熟的人说道:“小兄弟本事还挺大。” “什么意思?” 话语仍是落地,大家没想着要回答,只是任由他尴尬,金柏忽然有些生气,他想把那个笑得最欢的人摁到地上,然后质问他到底在笑什么,他讨厌这些人的高傲和漠视,讨厌他们说着他们小圈子里的密语,然后对他置之不理。 他明明是严逐带来的家属,明明也该是被尊敬的客人。 “为什么笑啊,有什么好笑的?”金柏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严逐告他别惹事,他不能随意发火。 主动搭讪的笑面虎大约察觉到他的愤怒,还算和善地回答道:“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严导平时这么正直,居然也会……” “也会什么?” “也是那种人。”另一个人接道。 金柏理解了一下什么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估计是嘲笑严逐是同性恋,这群男人连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居然还在这里嘲笑严逐。 “那种人怎么了?”金柏要捍卫严逐的尊严,“那种人也是正常人啊,不影响创作不影响工作,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大家又不回答金柏了,笑而不语,上下打量着他。 被审视的感觉很不好,金柏有些难以喘息,肠胃也愈发拧着痛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摁着胃部平缓呼吸,想要转身离开,却忽然被那笑面虎揽住了腰背,看似是友好的勾肩搭背,可金柏知道那只脏手每一个指尖都带着力道,正不动声色地隔着衣料按捏他的腰,他想挣脱,却始终记着严逐让他不要惹事。 这边的动静惊扰了旁人,有人目光望了过来,小范围引起一阵讨论声,大约不是错觉,金柏听到了“包养”“情人”的字眼。 金柏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这些人的笑容和讨论背后藏着某些令人作呕的秘密,男人站在他右后方,视野受阻,有更多桀桀笑声从他看不到的地方涌来。 “你们究竟在笑什么?!” 金柏本不想追究,但走又走不了,笑声实在让他没有好脾气,声音稍微大了些,更多人看了过来。 男人一脸无辜,还笑着赔罪,说自己不知道哪里惹金柏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在笑什么!” 金柏嗓门大,可男人就是不回答,笑得更加恶心,就在他想扯起对方衣领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开口了。 “还真是什么垃圾货色都贴上来了。” 对面那个眼熟的人鄙夷道,金柏一怔,忽然想起了这人是谁,之前他去酒店找严逐的时候,就是他明里暗里地嘲讽,说的一样的话。 金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对严逐的维护是多余的,他们是在笑自己,虽说受伤后一直被严逐保护着,但活了这么久,那些腌臜事听过的也不少——这种会场上被带来的“朋友”,可以是伴侣,也可以是小情人。 很明显他是后者。 会场金碧辉煌,实则乌烟瘴气,所有人都眼高于顶,用虚伪的笑包装鄙夷的恶意,金柏感到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地叫嚣,他不想去找严逐了,只想回到那块油渍旁,安安静静把今晚挨过去就好了。 但那只手还没有放过他,甚至越发用力,几乎将金柏扯进怀里。 他始终没有扭头,所以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和动作,后者不知不觉间站得离他及近,又是半环的姿势,一个向前顶的动作,金柏明显地感受到了异样的热]度,惊跳后退,逃离了男人的桎梏,却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因为他是严逐的玩偶,此时主人又不在身旁,所以任谁都能来玩一把。 被摩擦的胯、 部还残留着火热,金柏实在忍不住自己,刚抬起手,却被人抓住了。 “你要干嘛。” 严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金柏却没觉得安心,第一反应不是告诉严逐自己被骚扰,而是想着自己又惹事了,但他抬手甚至不是想打人,只想把那人推得离自己远些,可他回神,那笑面虎已经退开两步去。 金柏对上严逐警告的目光,又看到他身后的沈岫林。 “严逐,管好你的小情人。”笑面虎说道,金柏听到那三个字,当即就要反驳。 “什么小……” 手腕上陡然加大的力气让他收回后半句,而沈岫林也迎了上去,拉着笑面虎往后走。 “舅舅”——小贱人这样叫笑面虎。 金柏被这陡然转圜的形势搞蒙了,他转头看严逐,但男人目光只是只是跟着沈岫林,抱歉地说道:“给你添麻烦了,我一会回来。” 沈岫林也点点头:“没事,你先去忙。” 严逐扯着金柏离开,他脚步又大又快,近乎是拖着金柏走,几步路走得踉踉跄跄,等站稳已经眼花缭乱。 “不是说了不要惹麻烦吗?”严逐语气带着质问。 “什么惹麻烦?是他先……” “那人是沈总的弟弟,你和他对着干做什么。” 金柏当即就想反驳,说是那人先招惹的他,却看到严逐一副要走的样子,忙扯住他急急问道: 第26章 “什么叫小情人,你没和他们说我们的关系吗?” 是严逐说的带过来的都是家属,大家自然而然会正视他们的关系,却没想到没有理解成情侣,反而被传成了情人。 “沈烨是个荒唐人,自然也以为别人是荒唐的,不用理会他的想法。” 金柏仍是摇头,他还记得严逐带他来这个宴会是为了公开他们的关系,他不想再受委屈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爱人。” “金柏。”严逐拿他没办法,难道现在把人拉出去抢个话筒昭告天下吗。 “你去告诉他们,我是你的爱人。”金柏难得固执,扯着严逐不让走。 严逐做不到,尽可能耐心地和金柏解释,沈烨作为沈家独子,私生活混乱,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所以没必要把他放在心上。但金柏却难得固执,坚持道: “如果你不能告诉他们,那我现在要回家。” 他受够了这个会场,所有人都鄙视他,把他所剩无几的骄傲踩在脚下。他也想堂堂正正地说自己是演员,是《沉水》的主演,但没有人会把一个圈里昙花一现的息影演员放在眼里。他不忿,怨怼,觉得受到侮辱,他想要向严逐诉苦,却说不清楚,毕竟那些人只是有礼貌地托他倒杯酒,再不明所以地发出两声笑,甚至就连揽腰凑近在外人看来也很正常,严逐会嫌他麻烦,嫌他惹事,嫌他太过敏感。 金柏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胃痛得发抖,可严逐只是又把他安顿在那两滴油点子旁边,说道: “你再吃一点,吃饱咱么回家。” “严逐!” 金柏想和严逐说他吃饱了,他想吐,要现在回家,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严逐,抬眼是沈岫林,他今天穿了一身白,又是白无常的打扮,严逐朝他走去,两人一黑一白站在一起,反而更加匹配。 沈岫林冲严逐说了什么,然后担忧地看了两眼金柏,正对上金柏恶狠狠的目光,只好转回头来,继续说道:“我妈还在等我们,先过去吧。” 严逐本以为今晚的慈善晚会,他只需要露个面,完全可以提前离场,却没想到今年沈俪也出席,甚至还有几个记者,点名要严逐和沈岫林负责主持和接待,严逐只好一直陪在身边,无法脱身。 期间手机总是震动,他点开消息,是金柏冲他抱怨,好无聊,想回家,想打游戏。 他以为没什么,就把手机静音交给了助理。 中途沈俪休息,严逐终于得空,来找金柏时便正好看到他要动手打人,对方还是极为难缠的沈烨。他将人带下,可安抚也好,解释也罢,金柏就是很激动,尤其他看沈岫林的眼神,像是萃着恨意。 “金柏脾气大,你多包容。” 两人一起快步走着,严逐代金柏道歉,沈岫林只是略微苦涩地笑笑,说道:“我也不知哪里惹到金老师了。” “没什么,他可能有点无聊,待得烦了,”严逐说道,“一会我估计得提前离场,带他回去了,又麻烦你。” “你麻烦的还少吗,”沈岫林玩笑道,“我很乐意你麻烦我。” 宴会厅里人很多,空调又打的充足,几个热场的活动下来,大家都放松了,围聚在舞台周围,这边人多,餐饮区人就少了,严逐数次远望,却找不到金柏的身影。 沈岫林脱了西装外套,交给严逐代为保管,自己去了厕所,严逐还在寻找金柏的身影,却始终无果,心中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过了一会,沈岫林回来了,甩了甩手上的水,表情很无奈的样子。 严逐疑惑地看他,却忽然注意到那节紧瘦的袖管上空空如也。 “怎么了吗?”严逐心漏一拍,沈岫林要是有话要说,终于还是说道: “你去厕所看看吧。” 会场的厕所是隔间,一个人都没有,可水龙头却没有关闭,空间回荡着哗哗的水声。 严逐依着沈岫林的说法走到最后一隔,轻轻敲了敲门,门没锁,打开一看,却看到金柏双眼紧闭坐在地上,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红的,像是哭过。 听到门声响,他动了动,却没有抬眼,只是无力地将手中攥着的东西扔了过去。 是一些小颗粒,严逐没有接住,叮当碎响落地,他低头一看,是两颗蓝宝石的袖扣,还有一只义眼片。 严逐这才注意到,金柏此时的右眼瘪了下去,空空如也。 第32章 会场人声涌动,沈岫林手机一响,果然是严逐的消息: “我有事先走,麻烦你。” “好的:)” 将手机甩给助理,沈岫林摸着手腕,心中五味杂陈。正巧沈俪凑了过来,见他失魂落魄,挑眉问道: “严逐呢?” 沈岫林这才回神,见是沈俪,无奈地叹了一句:“妈……” “不是说了在公司别这么叫我。” “那你也别这样针对严逐啊。” 两人躲在角落讲话,语气间也放松了些,但沈岫林始终念着刚刚金柏的样子,放心不下。 沈氏的慈善晚宴只算拍卖后的一个小彩头,往年沈俪都不会出席,交由沈岫林或者别的公司领导负责,但今年不知怎得,她不仅亲临现场,还临时专门点了严逐作陪,沈岫林不得不怀疑她是藏了些私心,才这样具体地针对某个人。 沈俪看不惯儿子暗恋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佯怒道:“我们沈家的孩子,就没有不争气的!” “那也不能这样干,”沈岫林拿这个过分雷厉风行的女人没办法,“严逐已经有金柏了,我们不能……” 其实暗恋一个名草有主的男人,实在辛苦,沈岫林也常受良心的责问,但又觉得自己的喜欢与严逐无关,一边不愿在暗恋关系中过分卑微地放低身份,另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对严逐示好,只能在拉扯间尽可能恪守一个搭档的身份。 “谈恋爱又怎么了,可以分手的啊。”沈俪全然不放在心上,“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行的,当年你外公重男轻女,要把沈氏传给沈烨,如今不也都到我手里了吗?人都是各凭本事讨生活,哪那么多规矩。” 沈岫林说不过沈俪,知道母亲今晚是使了些性子牵制严逐,但确实没想到金柏会出那么严重的事情,想来想去,还是要回手机给严逐发了条消息: “我这边一切都好,你放心/安抚/安抚” “金老师还好吗?” 金柏眼睛很痛。 从沈岫林脱下西装,露出衬衫上那两颗蓝宝石袖扣开始,他就一直痛。 具体的痛法有点像刚摘除眼球时的幻肢痛,但时日久远,也记不太清,就是密密麻麻的刺痛,那只蓝色的义眼成为新长出的眼球,连结血肉,重设神经,像痛在眼眶,又遍布整个大脑,胃里也翻江倒海,扑进厕所,将所有吃进去的山珍海味都吐了出来。 全吐个干净,只能脱力似地躺在地上,也不顾手干不干净,便把义眼片从眼眶里扣了出来,头痛稍微好了点,但依然像要把天灵盖掀起来一样。 他手脚无力,站不起来,忽然听到厕所进来一个人,好像还在和人发语音:“让他回家吧,舅舅在这里只会惹事。” ——小贱人的声音。 那两颗蓝色袖扣又晃在他眼前,金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隔间里扑了出去,把正在洗手的沈岫林摁在面池台上。 沈岫林受了惊吓,本想反抗,认出是他,动作又缓了下来。 “给我。” 金柏嗓子有些哑,他刚刚吐了很久,还在火辣辣的疼。 “你要什么?”沈岫林有些不明所以,但金柏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正常,只好顺着来。 金柏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掐着沈岫林的手腕,就要把袖扣生扯下来,撕坏了右手的袖口,沈岫林连忙将左手的摘了下来交给他,金柏这才松开他,右手紧紧攥着那两颗小东西。 沈岫林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是我的。” 袖扣滚在严逐脚边,金柏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严逐没有听清,俯下身去。 金柏始终重复着这四个字,可严逐即使听清了,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但对方这个状态,显然不是询问为什么的时候,他想将金柏从地上抱起来,却被不停地推拒。 严逐以为他还因为刚刚的事情生气,只好又解释了一下,无外乎今晚本该是很轻松的宴会,不知怎得被点名作陪,沈俪是他的恩人,本想着金柏在旁边吃吃喝喝应该也没什么,却没想到沈烨也去了。 沈烨和沈俪不对付,严逐又是沈俪这边的人,连带着金柏也受欺负。严逐刚从沈岫林那里了解到沈氏的恩怨,这边金柏就变成了这样,他心里急,可怎么解释也说不到点上。 “这是什么?” 金柏终于回过神来,不再重复同一句话,而是指着严逐手里的袖扣问道。 “袖扣。” 金柏忽然有点想笑,他连袖扣怎么佩戴都不知道,怎么能误会那是严逐给他准备的礼物,自己在心里演了一出戏,认了信了,今晚看到这袖扣在旁人身上,才恍然发觉,不仅那些宾客拿他当笑话,就连严逐也没真把他放在心上。 第27章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金柏又问。 “没有,是他们做错了。”严逐哄他,想将人抱进怀里,伸手抚摸着略长的金发,却又被推开了。 金柏眼眶还在痛,严逐碰他,痛的更厉害了。 “沈俪资助你出国,给你投钱,是你的大恩人,是吧。” 并非疑问的语气,这已是严逐承认的事实。 “沈岫林是你最默契的搭档,是你永远的主演,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严逐心沉了下来,金柏接着说道: “我是什么,是不入流的下三滥,是只会惹祸的麻烦鬼,是你早就想要摆脱的残废,嗯?” “不是这样的,不是。” 早在金柏还没说完,严逐就连连否定,但正如前两句一样,金柏仿佛已认定这是事实,仅剩的一只眼睛不知望向何方,严逐看不得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将人紧紧搂紧怀里,可无论怎么安抚都是苍白的。 “我们回家,好吗?”严逐问道,“我们回家。” 说着,略带强硬地要抱金柏起来,却被后者猛地发力,推在厕所隔间的门上。 左眼赤红,已经哭过又干涸,熟悉又陌生的幻肢痛仿佛带他回到了刚出事后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躲进厕所里,满脑子的恨。 金柏咬牙切齿: “你以为你能有今天,是因为沈家?” 第33章 “是因为我。” 金柏瞪着严逐,可后者却不敢直视他,只是垂着头,想要拉着金柏先回家。 可金柏仍重复着那句话:“你能有今天,是因为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 “你知道。” 金柏重复,他不信严逐知道什么,这人明显把什么都抛弃了,忘却了,只剩下那些功名利禄的东西,可严逐却说: “我都记得。” 男人忽然抬起头,不再逃避,目光交汇的瞬间金柏气泄了下来,他靠在门板上,只觉得头疼。 他以为严逐不记得,但严逐却说记得,可如果他并未忘却但做了这些事,金柏也无能为力了。 严逐还在接着说:“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周遭一片黑暗,金柏双眼蒙着纱布,躲在墙角。他感觉到严逐要来抓他,顺手抄起手边摸到的东西就砸了过去,对方没躲,他听到人闷哼一声,接着又向他扑了过来。 金柏顺着墙爬,这是他手术后的第三天,意识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因为药物作用和身体机能受损,大量的时间他都昏睡着,可只要醒来他就会不停地问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扑出去救严逐? 扪心自问,他后悔了。 如果在他和严逐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失去眼睛,那个人应该是严逐,他是个导演,半残不会影响他的创作,反而会给他贴上励志的标签,但是摘除眼球对于演员来说是毁灭性的,他刚看到曙光,他不能毁容,不能残疾,他还要演戏,这是他众生热爱且未竟的事业,他要做出一番成绩后荣归故里,他要在电视上找妈妈,他要回去报复他的父亲,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更何况这遭罪本该是严逐受的,是他圣母心发作扑了出去。 只要伤口疼痛发作,他就不让严逐碰,可自己总会碰出新的伤,严逐必须要抓着他。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严逐任由他打骂,在身上也掐出青一块紫一块,等着病痛过去,或者金柏镇定下来。 只要镇定下来,金柏就会一言不发地回到病床上,继续反思——他必须扑出去。 严逐瞒着他,但金柏还是无意间听到,当时严逐站的那个位置,只要爆炸就是严重烧伤,不是丢一只眼球能了结,在夏季大面积烧伤的病人丢掉性命是常有的事。 如果在他失去右眼和严逐可能死亡两者中选,金柏又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他不可能把严逐的命放上赌桌。 人是自由意志的产物。 他选择了扑出去,就要承担后果。 理性上明白,感性上逃避;痛的时候满心都是恨,不痛的时候抓紧昏睡,在痛与不痛的缝隙里,他会宽慰严逐的自责,体谅严逐的辛苦,汲取严逐的爱。 可痛的时候还是多数,被遗弃的右眼过分不舍,使得金柏承受着超乎旁人的幻肢痛。 无论清醒还是昏睡,世界都是黑暗的,为了让他保养右眼创伤,并逐渐适应眼球摘除,医生将他两只眼睛都蒙了起来,但疼痛仍会发作。 一开始,金柏会觉得自己右眼还在转,他不自觉地隔着纱布抚摸消失的眼球,他能触摸到那颗圆滚滚的温热球体,神经告诉他眼球还在,于是他不停地左转右转,严逐只是出门打个饭的功夫,回来便能看到他把纱布扣的通红,血染满手。 后来身体认了眼球已经被摘除,金柏开始觉得眼眶里有火在烧,有刀在搅,无论怎样的表达都无法达到幻肢痛的万分之一。严逐心里急切,三番五次地找医生,药换了一种又一种,都无法缓解金柏的症状,大脑皮层保留了右眼曾经存在的“记忆”,仍隔着遥远距离接收那颗已成为医疗垃圾的眼球的虚拟信号,最终反应成疼痛来悼念它的牺牲,折磨这具身体的几近崩溃的主人。 金柏只要痛,就会不遗余力地敲打严逐,甚至哭嚷凭什么是自己受这份哭,明明该让严逐留在原地。 护士劝导他不要叫,会打扰到别的病人,在医院的哪个人生过得顺当,可金柏忍不住,痛得狠了他就是想叫出来,眼眶痛,大脑痛,心也痛,甚至同样被蒙上的左眼也痛,仿佛一同随着右眼去了。严逐身上没钱,利星的赔款只够基础的医疗,他只好找人借钱甚至贷款,把金柏转到单人病房去,白天守着金柏,晚上就请了陪护,自己出去打工赚钱。 那是最苦的日子,比在楼梯间生活还要痛苦,严逐会在凌晨日出时回到病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看护,他以为金柏不知道,可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回到床边,却看到金柏歪着脑袋。 他立即明白金柏醒着。 “外面冷吗?”金柏问。 还是暑伏天,即使是夜里也不会冷,严逐将手伸给金柏,热腾腾的。 “不冷。” “啊,”金柏发出一个短暂的音节,“我以为要冬天了。” “没有,”严逐忽然有些想哭,克制着哽咽,“还在八月。” “才八月啊,”金柏顿了顿,转头向窗户,蒙着的双眼像是在远望,“感觉一辈子都要在医院里了。” 疼痛和黑暗无限拉长了他对时间的体认,金柏静静地躺着,也不像要睡的样子。 “疼吗?”严逐凑上去问。 金柏摇了摇头。 “我们好好说会话吧,好久没有说话了。” 金柏的声音很平稳,不像白日里的歇斯底里,甚至语气里带着过往的活力,仿佛平常的一个夜晚,他试完镜,严逐写完本子,躺在床上掰着指头数星星。 “我其实不怪你。” 严逐没有说话,金柏接了下去: “这是我自己选的,你现在没事,已经很好了,以后日子还很长,人总能找到个活法,我不怕。” “嗯。” “只要我们在一起,总有办法的,你说是吧。” “嗯。” “那就行。” “嗯。” 严逐已经泣不成声,又不敢让金柏听到,只能从喉咙里滚出短促的音节回应。 金柏顿了顿,又问道: “你会爱我的吧?” “我会,我会永远爱你,一直爱你。” 严逐顾不上哭腔,立即回应道。金柏听出他的哽咽,忽然笑了: “哭啦?” 俏皮的语气缓和悲切的气氛。 “真哭啦?”金柏又问了一遍,严逐不答话,他忽然叹了口气,“好遗憾,这次看不到你哭了。” 严逐平时都不够言笑,金柏几乎从未见过他落泪的样子,像这样泣不成声更是没有,他摸索着抚上湿漉漉的脸庞,又新奇地笑了: “真的哭了呀,来抱抱。” 金柏张开手,严逐轻轻趴在他胸口,被人搂住。自意外发生以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以如此平和的状态相处,严逐埋在被子里哭,金柏就轻轻拍着肩。 “辛苦啦,辛苦啦,我们在一起,总有办法的。” 从此,这张脸上多了一个洞,金柏要严逐永远爱他。 “……我早就死了。”严逐说道。 因为义眼片被取了下来,金柏的面孔有些扭曲,可此时在他眼里,严逐才是陌生的,面无表情地说出当年的话,仿佛那些爱恨与他无关。 “对啊,你早该死了。” 第34章 恶语相向之后就是冷战,金柏不说话,严逐也真的跟死了一样,只会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他像一只受了刺激的乌龟,平时多少还能说点情话,一旦金柏真生他的气,乌龟就会立马缩回头去,虽然没有甜言蜜语,却在行动上抱着龟壳滚在人身后。 第28章 比如这两天,严逐仿佛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每天都在家里呆着,金柏睡懒觉,他就提前把早午餐做好,金柏去看店,他也在店里敲电脑,晚上回去金柏要打游戏,他还会试探性地发来一条开黑邀约,接着干巴巴地问: “要一起打吗?” “我要直播,你太菜了。”金柏知道严逐不喜欢打游戏,平时只是为了陪他,往常他还会为这份特殊沾沾自喜,可现在这家伙贴上来了,他又觉得没必要。 本来狙击手就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危险位置,严逐技术又差到爆,跟着他就是一个招摇的活靶子,可让别人带着玩又怕被骂。 “这游戏打了这么久,你连躲草卡站位都不会,没意思。” 金柏不想让严逐打扰自己的兴致,他这两天加入一个新战队,和队友配合的很好,尤其里面的冲锋手,简直是神来之笔,每次两人合作直播间的热度都很高。 严逐被拒绝,只好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可还没打开,就被金柏赶走了: “你别在卧室,我要开摄像头。” 镜头画面是拍不到床的,这点两人之前都验证过,但金柏这样说了,严逐只是顿了顿,就抱着电脑离开了,期间还卡着机位给金柏送了一盘水果,但到直播结束都完好无损。 “你不是喜欢吃橙子吗?”严逐端着那盘干巴的脐橙,黄色的汁水沾了满手,粘巴巴的。 金柏退了直播,打算和那个冲锋手来两把娱乐局,瞥了一眼严逐罚站似的站在他旁边。 “喜欢啊,怎么了?” “那为什么不吃?” “不想。” 严逐不能理解,一个人喜欢吃橙子,又有切好的橙子,为什么不吃橙子。 “因为不想。” 金柏复述第三遍:“就是不想。” 严逐识趣地没再纠结橙子,又开口道:“我刚刚学会蹲草了,要一起打吗?” “不打。” “为什么不打?” 对面冲锋手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金柏又开着外放,声音在卧室响起:“小柏怎么了,有人要一起排吗?” 明明是冲锋手,却听起来温润儒雅,十分沉稳的调性,和金柏这样跳脱的狙击手完全相反,严逐皱了皱眉,直觉地不喜欢对面那个男人。 “不想。”金柏还是一样的答案。 把讨厌的男人抛掷脑后,严逐又不能理解这句“不想”,金柏适才拒绝他,是因为他菜到不能直播,可现在直播结束了,他也练会了蹲草,为什么还是不能一起打。 但他没敢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只是端着一盘橙子罚站,金柏只需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有些不耐,却仍主动解释道: “不想就是不想,非要说的话,这个游戏我拉着你打了一年多,刚刚两个小时你就学会的蹲草,这一年多你都没学会,为什么?” 不及严逐开口,他先回答道:“因为不想,对吧。” 严逐哑口无言,他没办法说自己想,按照他的个性和能力,只要想做什么,一定都能成的。 对面的冲锋手大约知道战友正在吵架,十分乖巧地闭了麦,金柏不再理会严逐,直接点了匹配,可严逐忽然又说话了: “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金柏游戏账号id叫“疯免子”,大家都叫他粉兔,可刚刚那个开麦的家伙明显称呼真名。 严逐抽风一样地背后议论别人,且语气不善,金柏还开着麦,眼疾手快把小麦克风摁掉,耐心终于耗尽:“我告诉他的,有什么问题吗?” 严逐憋了半晌,说道:“没有。” 可接着他又看到摄像头呼吸灯亮着,不过镜头被摁了下来,是金柏防止拍到他。 “你和他打游戏,也要开摄像头吗?” 严逐又问,开麦是为了沟通,看脸就有点暧昧了。 “你烦不烦,”金柏忍不了了,“我录个素材,不是视频连线。” 粉色兔子已经上了飞机,对面大概知道他还在吵架,干脆利落地选了个降落点位,带着金柏一起跳。 严逐又注意到对方穿着绿色毛绒乌龟服,看起来和粉兔子十分般配,但降落伞已经打开,战斗开始,他知道自己再问下去金柏又要生气,只好悄悄地把拉门退了出去。 兔子和乌龟也不般配。 严逐自己劝自己。 嗯,生殖隔离。 金柏被严逐抽风搞得火大,在游戏里就有些冒进,不惜暴露位置接连毙了几个人机,绿乌龟发现了他的烦躁。 他俩是战队里认识的,金柏叫“疯免子”,对面叫“寂静鸟龟”,id的巧合让两人很快熟络起来,鸟龟问他为什么叫“免子”。 “因为当狙击手要少疯一点,所以兔子变免子。” 金柏很喜欢自己的id,觉得这个思路简直绝妙,而对面又是一个同样绝妙的人。 “那你少疯的那一点就给我吧,寂静乌龟当冲锋手要多疯一点。” 两人并称“龟兔赛跑”,托龟哥的福,金柏的直播间人气又涨了一波,他在群里加了鸟龟的微信,两人互通姓名,发现很聊得来,于是在生活中也成了朋友。 “和对象吵架了?”鸟龟干脆利落地爆头两个摸到金柏背后的突袭,跟着金柏一起跑毒。 “跟他吵架没意思。”金柏也不否认,直接说道。 “吵架怎么没意思,吵架是比较激烈的沟通啊,”鸟龟有些兴冲冲的,“两人只要能吵,就是还能说话,等哪天连话也不想说了,那才糟糕呢。” “听起来你很懂。” “爱情略知一二,”鸟龟笑道,“人性熟通八九。” 鸟龟的性格并不像他声音那么严肃,反而更活泛些,可他并不知道和一根木头即使能吵也吵不起来的,严逐只会关注既定事实,无法共情人类感受。 “你通人性,但跟他吵没用,得去读《计算机入门语言》,chatgpt都比他会吵。” “那挺难的,”鸟龟叹,“我是文科生。” 两人一边打游戏,一边聊天,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很久,直到金柏觉得眼睛有点累,才注意到已经十二点了,他和鸟龟告别,对面也下了号,不一会微信收到两条消息: “激烈地吵不了的话,那就冷静下来慢慢沟通吧/笑眯眯” “另外,你今晚的彩虹眼睛很好看!!” 几乎没人夸赞金柏的义眼,无论多么绚丽好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其认作金柏残疾的标志。 包括严逐,就连他自己都接纳了义眼片可以是美的装饰,严逐还是没有任何夸赞,即使他要就会买,但如果按照男人的审美,只会挑选深色低调的配色。 比如那个深海蓝,与之相配还送了一只蓝色的隐形眼镜片。 “谢谢/蹦跳/旋转!!!” 金柏开心地回复道: “你简直太有审美了!” 放了手机,金柏仍面带笑意,抻着懒腰打算去搞点吃的,却在打开卧室门的瞬间看到了餐桌旁坐着的严逐。 房间的布局比较紧凑,卧室门边就是餐桌和厨房,严逐就在离这个卧室门最近的位置摊着他的电脑,看来是一直坐在这里,甚至有可能听到里面的对话。 “你怎么在这里?”金柏被吓了一跳,“书房有鬼?” “没有。”严逐说道。 “那为什么在这里?” 金柏学会了,按照严逐的方法反问。 “我想在这里,”严逐认真道,“离你近些。” “神经病。”金柏暗骂一句,严逐现在弃犬似的粘着他,反而比之前频繁出差更惹人烦,矛盾没有解决,摆出一副这个样子有什么用。 男人没说话,只是眼睛始终盯着他,看他接了水,削了苹果,眼里放着光,仿佛金柏或者金柏手里那颗苹果多好吃似的。 用来缓解深夜饥饿感的苹果在这样的注视下瞬间索然无味,金柏把咬了两口的苹果砸向严逐,终于受不了了。 他早就考虑了很久,在严逐把接住的苹果放进嘴里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 “我要搬出去住两天。” 第35章 “住几天呢?” 金柏说要搬出去住,严逐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同意,但反对无效,金柏直接说“我们需要冷静冷静”,之前他用这个借口把金柏送回首都,现在金柏用同样的理由回怼过来。 “先住一周吧。”金柏也没有想好,只能随口一说。 金柏很快找好了一个短租的酒店,并且拜托姜璨来开车送他。 离开家的时候,严逐就站在门口,仍然面无表情,只是眼睛一直不甚友善地盯着姜璨,搞得对方缩头缩脑,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判教唆罪处死。 但金柏知道严逐不会拦他,就连自己说要出去住的时候,严逐也只是尽可能地探究理解了这个行为的原因,并未从感性上表达挽留。 仿佛一件事只要理由充分,那就行动合理,无论是否令人感到难过。 第29章 出门的时候,金柏被拦了下来。 男人没有立马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说道:“必须要搬出去吗?” “我需要冷静冷静。” 这是金柏从严逐那里学来的话,可此时他并非报复,而是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冷静一下。两人虽然没有再次爆发争吵,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金柏总觉得心里憋了一股气,鸟龟说他们需要静下来好好聊聊,可自己现在的状态明显静不下来。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会好,金柏较为乐观地想着,不都说“小别胜新欢”嘛。 “你想好了?” “想的不能再好了。” 金柏和姜璨将行李放进后备箱,他没打算久住,所以只有一个大箱子,直到上了车才发现驾驶位还坐着一个人。 “这车是陆闲的。”姜璨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金柏解释。 姜璨在首都没有车,本想着继续拜托上次那个粉丝朋友帮忙,但这段时间陆闲看他看得很紧,尤其关注他和男性友人的互动,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粉丝,于是为了履行互帮互助的队长职责,陆闲亲自开车来帮金柏搬家。 姜璨坐在副驾驶,金柏只好钻进后座,屁股还没坐稳就给姜璨发消息: “什么情况??”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问号脸” 过了一会,金柏才看到副驾上的姜璨偷偷摸摸地敲手机: “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兴奋” 这下姜璨没有回答,不知是否错觉,金柏仿佛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姜璨这段时间过的也不是很好,总结来说,就是他的小秘密好像要被人看破了。 出道两年来,即使和身边这些男性队友同吃同住,他也一直藏得很好,或者说并没有什么好藏的。爱豆特殊的职业身份要求他们不能谈恋爱,自然也不涉及谈男谈女的问题,姜璨从小到大更没有和男性有什么越矩的相处,如同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和尚一样清心寡欲到现在。 可前段时间的粉丝朋友让他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涌动。 那种感情或许并不是动心,而是对亲密关系的一种向往,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会有人立马出现,遇到麻烦会有人始终站在自己这边,虽然和那个男粉见面的次数手指头都能掰得过来,但对方作为一个模糊的形象,唤起了他对爱情的向往。 而他本人又迟钝木讷,对同性之间的行为也没有很高的警惕性,所以在被人搂腰、拥抱甚至抚摸某些部位的时候他都纯粹地以为是友善的表现,结果下一秒就被突然出现的陆闲抓住了。 男人还算礼貌地让对方离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落在姜璨眼里,他还后知后觉地以为男粉是他的唯粉,讨厌陆闲,直到被扯回宿舍,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陆闲才开始质问他和那个男粉的关系。 “就是普通朋友啊,他是我的粉丝。” 带着蠢笨的天真落进陆闲眼里,更叫人恨:“他在揩油啊你不知道吗?你蠢吗?你屁股是套盔甲了你觉不到?” 姜璨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有些瑟缩地辩解:“那不就是搂腰吗,”甚至还过分地添了一句,“你们都搂过啊。” “你们”是指oracle的成员,大家朝夕相处,上了节目更有互动指标,摸摸小腰和屁股都是基础操作,就连陆闲这么个看起来有点恐同的家伙,在网上也有个热度较高的剪辑,名字就是《对屁屁爱不释手的闲》——姜璨的屁股位居第二,第一是他和万皖亭的高热cp,虽然粉丝们挑选素材的标准并不同意,有些错位和搭腰也剪了进去。 “我们能一样吗?!”陆闲感觉姜璨嘴里大概安装着核弹发射器,不然怎么一张嘴就让他想爆炸,“那人明显不怀好意啊!” 陆闲梗着脖子发怒,姜璨缩着脖子听,一直等他把火气散了,落下一句:“以后不准和那个人往来。” 按道理来说,陆闲只是oracle的队长,姜璨没必要全听他的,略带不情愿地哼了两句,心里还腹诽着自己本来就和那人交往不密,但后面对方约他出来,他也确实拒绝了。 拒绝不止是因为陆闲发火,更因为陆闲这两天紧盯着他。 之前陆闲因为拍戏,不常在宿舍,很多时候就是回来集中地参与拍摄,然后就长时间进组,但这次专辑不知因为什么,公司好像投了大价钱,都谋着这一次咸鱼翻身,陆闲也长时间地和姜璨呆在一起,本来住单人宿舍的姜璨如今一举一动都被陆闲盯着,甚至包括外出,对方都要问他: “今天去哪?” “今天见谁?” “今天干什么?” 秘密暴露是那天陆闲在洗澡,姜璨忽然闯了进去,其实之前团体出游的时候也有过一起洗澡,彼此的裸体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姜璨每次都寻着借口溜走,真正如此直观的肉眼冲击还是第一次。 好看,真好看。 但只看了一眼,姜璨就红着脸跑出去了,出门时还慌里慌张踢翻了盆。陆闲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姜璨怀里抱着要洗的脏衣服,坐在椅子上发呆。 “你干嘛?” 陆闲开口,姜璨抬头看他,入眼却是还带着水珠的上半身,从来都会收拾齐整再出来的陆闲不知抽什么疯,只裹了个浴巾就出来了。 “不干嘛,”姜璨克制着自己不结巴,“洗衣服。” “那你洗去啊,抱着脏不脏。”陆闲洁癖犯了,嫌弃道。 “嗯,洗。” “去啊。” “等等嘛。” 一个催,一个托,两人诡异地僵持着,陆闲也不穿衣服,晾着上半身刻意地在姜璨面前晃,看到对方越涨越红的脸,终于认定了心里的想法: “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第36章 姜璨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一头撞进了卫生间,等他出来的时候陆闲也没再提起,只是彼此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破了。 度过一段惶惶时日,姜璨发现陆闲仍像往常那样与他相处,甚至还格外关照了些,那些忐忑也平稳下去,只是他和那位男粉之间几乎完全断了联系,姜璨认真反思,想着以陆闲队长的身份,想必更担心他会爆出什么丑闻,影响团队,所以才看得这样紧。 三人一同抵达酒店,是个简单的一居室,但厨房卫浴一应俱全,靠窗还有个小浴缸。 “要吃搬家宴吗?”金柏仿佛并未受到分居影响,十分兴奋地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最后进了厨房,“刚进新房,是要开火暖灶台吧。” 正好是晚饭时候,今天公司给oracle放了半天假,晚上没有训练,比起回宿舍和陆闲面面相觑,姜璨还是更愿意和金柏呆在一起,于是转头和陆闲说道: “小闲,你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你不走吗?”陆闲还站在门口,他因为洁癖不愿意换酒店的拖鞋,想着把人送上来就能走了,没想到姜璨居然要留下。 “我再陪金柏呆一会,好不容易放假嘛。” 男人看起来有些不悦,但礼貌和教养使他憋了回去,下一秒,从口袋里掏出一双鞋套,换上进了门——他今天出门听说要帮人搬家的时候,就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带了鞋套,对于一个清洁强迫症患者来说,随身携带一次性用品比呼吸还重要。 “你不走吗?”姜璨被陆闲的举动惊到了,“你今晚没安排了?” “没有,一会吃什么,”陆闲半个屁股坐到沙发上,“你做饭吗?” 金柏有意要开灶做饭,尤其这两天姜璨忙,好不容易朋友在,可以一起暖房,听到陆闲问,立马从行李箱后面蹦了过来:“我给你们煮面吧!” 他的拿手好戏就是白菜炝锅面,之前从没有给严逐以外的人做过,但今天却忽然有些手痒。 把陆闲打发出去买菜,金柏和姜璨留在家里收拾行李,一整个行李箱都倒腾出来,也填不满整个衣柜,五颜六色的衣服稀稀拉拉挂在那里,金柏盯着空置的衣杆发呆。 “你想什么呢?”姜璨在后面铺床单,他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了一套床品。 金柏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扑到姜璨面前,扒开自己的头发,漂成白金色的发丝已经长出黑色的发根:“你看我要不要去补漂?” 补漂要花钱,并且每一次头皮都很疼,但不补又很丑,金柏时常在镜子面前扒拉这两根毛,觉得这金发确实很好看,很衬他,但苦在保质期很短。 两人就染发一事聊了半天,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因为没打算长住,很多东西都用着酒店自带的,两人刚把行李箱规制好,陆闲就回来了,面色看得更加不顺。 “他脾气怎么这么大?”金柏和姜璨躲进厨房,小声吐槽。 “他没有生气啦,可能菜市场有点乱,他觉得难受。” 这酒店周围最近的超市也要七八公里,反倒楼下就有菜市场,姜璨从塑料袋里取出还带有鸡屎的蛋,想着陆闲翘着兰花指一颗一颗捻起来的嫌弃样子,就想笑。 第30章 姜璨做饭很快,金柏煮一份面的功夫,他几乎完成了两荤两素,出了厨房才发现陆闲闲不住,不知从哪找了块布,把桌子椅子都擦了一遍。 “小闲,你闲一会呀。” 陆闲还是闷声不吭气,自从见到金柏,他仿佛认生一样除了非必要沟通,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坐下吃饭,姜璨问起金柏搬出来的真正原因,他才贸贸然插了一句: “你谈的是男朋友?” 他不知道金柏的对象是谁,但却知道对方性别。 “怎么,你恐同啊?” 金柏挑着眉就瞪了回去,没想到陆闲只是垂眼,说道:“你们很认真。” 他身边也有同性恋,但娱乐圈里的人大多乱来,像金柏这样认真恋爱的几乎没有,异性恋或许还能找出一两对纯情,同性恋完全是重灾区,使他不得不有了些偏见。 故事才讲到异国恋结束,虽然这些故事姜璨都听过无数遍,但每一回金柏都会从头讲。 只有从头说起,才能记得有过多么好的日子。 陆闲完全听进去了,只是金柏讲到后面,那些忽视和误会,数次的争吵,无休止的冷战,他说不下去,叫人听得也难受。 “……就是这样,”金柏勉强扯出一个苦笑,“那个肥头猪敢揩我的油,我下次见面非锤爆他不可,给他剁成五花肉!阉了炸了!”说着,架起一块红烧肉,泄恨似的塞进嘴里。 姜璨听他说了那么多,一时也说不出“总要有人先服软”的话,他之前听说金柏要搬出来还有过劝阻,但听了这些遭遇,又觉得朋友做的没错。 还是陆闲在旁边,忽然插嘴道: “那为什么不分手呢?” 此言一出,整个饭局都冷了下来,金柏不讲话,姜璨也尴尬地左看右看。 分手,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出现在金柏的字典里,就像学生上学压力大,想过自杀也没想过退学,分手从来不是他和严逐关系中的一个选项,他们可以吵架、冷战甚至短暂分居,都不会分手。 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分手之后的日子,金柏无法想象。 而陆闲身为一个局外人,冷静地听完整个故事,只能得出这曾经是一对眷侣,而如今鸳鸯纷飞,人之常情。 金柏说不出话,姜璨赶忙上来打圆场,笑呵呵地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谁曾想陆闲又看着姜璨碗里的面,直接说道: “吃不下去别吃了。” 金柏这才注意到,一餐饭都快吃完了,姜璨碗里的面还剩下一半,陆闲尤其,几乎整碗都没动,只是尝了个味道就搁置了。 “你说什么呀,”姜璨在桌子底下拉陆闲,面上又吃了一大口,“挺好吃的啊。” 面汤稀稀拉拉,面条过分软烂,和白菜叶子腻在一起,满碗黑乎乎的酱油色,很难说出好吃来,只有金柏已经将面条吃个干净。 “不好吃吗?”他的心终于沉了底。 第37章 金柏对于烹饪的全部兴趣和了解,仅局限于网上的治愈小视频,但他本人又是个懒骨头,所以除了兴致大发的冲动促使他踏进厨房,不会主动去仔仔细细按照教程做一道菜,厨艺算不上难吃,也不能说好吃,全凭他当天手艺,以及有没有在厨房里“搞创新”。 而白菜炝锅面是他的招牌,唯一一道每一步都记得很清楚,并且不会出大差错的食物。 从前严逐还没有那么忙的时候,才是家中真正掌勺的那个人,金柏偶尔手痒发挥一下,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机会,只是如今严逐忙到没时间回家,更不要说做饭,金柏便更多地踏进厨房,只是旁的不说,这碗面他做了这么些年,没想到今日落得个“难吃”的评价。 “挑嘴就不要吃!” 他眉头一竖,把陆闲的面夺了过来,搞得旁边姜璨连忙护住自己的碗,还急匆匆又塞了一口,嘟囔道:“好吃,挺好吃的呀。” 陆闲不屑地“切”了一声,小声回怼道:“怎么是挑嘴,你味觉有问……嘶!” 姜璨又在桌子底下掐了陆闲一把,他也搞不清楚向来有礼貌的队长怎么今天跟吃了炸药一样。 “难吃吗?”金柏转向姜璨,目光炯炯,硬要逼得人说出真话来。 “其实不难吃的,”姜璨犹豫,又躲不开金柏的逼问,“也算不上好吃,大概……能吃吧。” 连姜璨都这么说,看来实在好吃不到哪去,金柏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开始回忆之前严逐吃面时的反应。 他第一次做这碗面,是两人还没毕业时出门旅游,严逐很不巧地发了高烧,金柏用民宿的厨房给他煮了一碗汤面,严逐喝得很满意,只说一碗下去病都要好了。后来他再下厨,就不停地重复这一碗面,每一次严逐都会给他正向反馈,仿佛是多么美味的食物一样。同一个谎言重复了许多年,居然自欺欺人,让金柏信了这么久。 “可严逐说很好吃啊。” “那是你俩味觉都有问题。”陆闲很明显不听姜璨劝阻,偏要把实话说出来。 “那他骗我?”金柏自言自语,“那我是委屈他了?”一想到这面有可能难以下咽,而严逐甘之若饴地吃了这些年,心中某些信念又动摇了。 这边姜璨因为陆闲数次的口无遮拦,有些动了真火,原本搭在对方腿上的手也抽走了,这下陆闲慌了神,瞥眼偷看姜璨神色,却看不出什么。 又帮忙一起收拾了厨房,金柏一路将两人送到酒店大堂,分别时姜璨还牵着手安慰金柏,让他要么找个机会好好和严逐聊聊,金柏没说话,临了,姜璨提了一嘴: “如果补漂和忍着发根都很难受的话,那要不染黑呢?” 姜璨上了车,金柏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转回头看到酒店前台礼貌性的微笑,两张陌生的脸,周围也都是陌生的宾客,心里忽然涌上些难过,独自回到房间,屋子和刚搬进来时一样,姜璨和陆闲帮忙收拾得很干净,而空气中还氤氲着适才热闹的氛围,尚未完全冷却的剩菜晾在桌上,甚至垃圾桶里还丢着陆闲的鞋套。 可什么都不一样了,金柏又变成了一个人,甚至这个空间里还没有严逐的痕迹。 他走进卫生间,镜子里扎眼地映着他的黑发根,漂过的发丝是蓬松的,而原生黑发则沉重地压在头皮,整个人仿佛因这两种颜色割裂开。 当周遭回归安静,那些被一团和气掩过去的尖锐又冒了出来。 分手——作为一个新出现的选项,横亘在金柏和严逐之间。 确实,从旁观者的视角看来,分居想必就是分手的前兆,他们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少,吵架则越来越多,彼此变得陌生而惹人生厌。 但学生自杀的元凶或许并不只是学校,人是因为活不下去才选择死,即使离开学校也不会有好转,那分手的原因只能是不爱了,如果还爱着,即使争吵和冷战永不停歇,那也不会选择分开。 怎么可能会没有爱呢? 黑发根还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金柏想着自己黑发时的样子,沉闷、无趣、没有生意,他的人生已经注定平庸,这一头金发让他多少想起从前耀眼的日子。 “染成别的颜色也不行,无论哪个颜色都会褪色的,而且黑发会一直冒出来。” 姜璨作为爱豆,染发是常有的事情,经验之谈便是只有黑色一劳永逸。 发色问题和情感问题一样烦人,安静的空间里能听到隔壁马桶抽水的声音,管道传来“哒哒”的弹珠声,以及酒店刷卡开门的“滴滴”。 金柏长时间地站在镜子前发呆,久到时间停滞,他才意识到: 如果不染黑,就要永远承受这些补漂或改色带来的痛。 手机屏幕亮起,是严逐发来的消息: “休息了吗?” “可以视频吗?” [小狗探头.jpg] 异地要视频,这是两人之前定的规矩,尤其是严逐出国后,金柏三令五申地强调。 一开始,男人每天都会来电话。 12个小时的时差,几乎完全昼夜颠倒,金柏在老乡群里找了个保安的工作,当时的泗水还是个足疗店,每天晚上有混混来找事,金柏前半夜守店,后半夜出去送外卖。 电话来的时候他骑着电动车兜风听严逐讲话,说今天遇到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人,总是在想他,夜里风大得很,但耳机挡得严严实实,灌不进耳朵也凉不了心。有时候快要收工,严逐一通电话打过来,手上动作,嘴里喘着说爱,他只好骑车溜进胡同,那些露骨的中文昵称,严逐仗着老外听不懂,疯起来什么也不怕,金柏也不怕,每一句都“诶呀诶呀”地答应,可答应完自己只能猫着腰回家。或者他们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只是这边在守店,那边在工作,默契地彼此陪伴。 刚分开的时候彼此粘的紧,有时候一天能打两三个小时的通话,可时间长了总是要变的,那些琐碎的倾诉慢慢变得笼统抽象,严逐只说自己累,工作好忙,而且严逐总要和别人一起讨论剧本、堪景、商量各种事情,互相挂着陪伴的通话也总会断掉,一开始金柏还会问,你今天干了什么呀,可后来慢慢也就不问了。 第31章 某一天他听到严逐忽然讲了一句中文,语气是在对电话之外的人讲话,又一天他听到永远abc的背景音里出现了中国人的声音,他知道严逐大约交到了新的朋友。 接着泗水变成了酒吧,严逐也不让他继续夜间跑外卖,出资盘下了电影学院旁边的一家小咖啡店,金柏恢复了白天开店夜间睡觉的正常作息,两人的交流便又少了。 但他们依然是情侣,金柏相信严逐,严逐也在努力让金柏安心,地理上的距离或多或少会影响两人之间的亲密,但不足为惧。 只是这条规矩终于断了,严逐找到自己的追求,金柏也尝试重启独立生活,小狗探头的表情包是当时金柏常发的,严逐手机里的自定义表情少得可怜,看到这只狗,金柏便想起当时的他一发,对面不一会就会弹个视频通话过来。 当年的故事跟童话一样,现在这只狗又出现,跟做梦一样——都不像真的。 第38章 约定分居的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天严逐在外地出差,金柏也没主动说要回家的事,两人只简单闲言几句。 夜里九点,到了关门时间,店里还有零星两个自习的学生,其中一个正趴在桌上外衣蒙头,睡得很香,金柏不忍打扰,叼着吸管坐在靠窗位置发呆。 柏林咖啡馆门外有一棵很老的树,因为年纪过大,甚至在修路时还专门绕开它,给咖啡馆开辟出一片靠马路的小院子来。 首都寸土寸金,却愿意为了一棵老树让出些呼吸的空间,金柏便常躲在树下偷生,想着这树也并非金光灿灿,单凭年纪就能赢得立足之地——那他再努力一点,或许也能寻到新的活路,大不了光把身体养好,总能活到那一天的。 他尽力劝自己把凡事都往好的方向想,于是在看到严逐出现在马路对面时,也忘记摆出冷脸色。 金柏也恨自己没出息,但这两天严逐日日以那探头小狗模样出现,七八次里总有三五次要心软,三五次里总有一两次要搭话,严逐肯放下身段哄他,他赌气“哼”的多了,也没办法继续气下去。 首都倏忽已是深秋,金柏没多讲话,看着严逐只穿一身单衣,搓着手跑过马路,居然有些少年意气,像是与过往某些片段重合了。 严逐跑到跟前,也不说话,金柏只好先开口问道: “你来干什么?” “不是说今天回家的吗,”严逐有些应了那狗的表情包,表情中带着一丝不熟练的羞涩讨好,“好久没见你,好冷。” 他刚从南方出差回来,单衣薄得四面透风,这两天首都又突然降温,只能搓着手,自顾自地哈气。 咖啡馆里还没供暖,也是需要穿外套的温度,金柏盯着他隐约透红的指关节,想着如果严逐把手握上来,自己要不要甩开。 他这么冷,自己给他暖暖也不是不行,可他们应该还在冷战,怎么能就这样牵手。 心中上演一场大戏,可金柏等了又等,严逐也只是跟只苍蝇一样自己搓来搓去,半点没有要伸手的意思,干等着金柏动身随他回家。 “活该。”金柏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来。 “嗯?” “我说我今天不回家。”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导火索一样引爆金柏的脾气:“以后不许再问为什么!” 严逐此时显然是听话的,没有多说,手也不搓了,有些失落地垂了下去。 “那什么时候回家呢?” “再说吧。” 一句“再说”断了严逐念想,只好将金柏送回酒店,之后每日,他人若是在首都,便会在咖啡馆下班时候来跑一趟,人若是不在,就用那只狗替自己博情面。 严逐频繁地出现在电影学院旁边的咖啡馆,容貌未变,态度也再似当年七分,搞得金柏原本冷硬的心又瘫软了——他再次想起了那碗面,觉得大概也只有严逐会不嫌弃它难吃。 补漂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一不小心就会爆顶,尤其他黑发根已经长出许多,理发师操作起来更是小心翼翼,金柏用了一周的时间才挑好这家店,预约的时候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心里想着: 再搏一搏呢? 好在精挑细选的理发师手艺不错,头皮不像从前辣得发疼,一个多小时后,他又收获了一头漂亮金发。 理发师站在他身后,把略长的头发摆正,问道:“想剪成什么样?” 私心来看,眼前这位客人淡眉亮眼,十分漂亮,原先发型长度刚盖过耳朵,虽然略长,但在旁人身上是非主流,在他身上则是糅合性别的精彩,从专业的角度看,稍微修修形状就好,却没想他人说道: “换个发型吧。” “想换成什么样的呢?”发型师稍稍失望,但这张脸留长剪短都精彩,于是保持了极佳的服务态度。 “你看着来吧,”金柏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尽可能短。” 金柏补漂了发根,却换了个发型,虽然还是金色,但整个人搭上这个十分清爽的短发,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严逐又出现在马路对面,今天识趣地穿了一件风衣,衣袂飘飘地过马路。 金柏摸摸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朵,心里想着: 再搏一搏呢? 严逐看起来心情不好,但显然被他焕然一新的面貌惊到了,愣在原地看了好久,看得自己脸都红了。 金柏有些不适应,刚想开口骂,才听到男人说: “你耳朵好红。” 从前藏在头发底下,现在摆在台面上,红着脸的人带着红耳朵的人回了家。 他们分居了小半个月,金柏又带着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回了家,他绕着屋子把自己之前养的小花小草看了一遍,又摆弄摆弄各种盲盒娃娃摆件,心里想着还是自己家好,然后就被严逐从背后捞着抱起来,摁回。 “不生气了?” 他讲话时离得很近,热气喷在脖子里,但金柏没有讲话。 “我知道那天发生什么了,沈家的人我动不了,但他的那部片子别想拍了。” 严逐小声解释着,沈烨虽是败类,但毕竟姓沈,近两年折腾着要搞什么ip电影制作,肚子里没墨水,光折腾枪手,还举办比赛偷稿,七缝八缝搞出来个本子,立项要拍。 “不止片子别想拍,他再也别想碰这行了。” “他活该。”金柏恶狠狠地说。 严逐没说话,只是把头埋进他颈窝,其实还搜到些别的证据,却没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想劝金柏再忍忍,但已经让他受了太大的委屈,只好先出一口气。 “对不起。” 人讲话时胸腔震动,声音被闷在衣服里,嗡嗡的听不清,但金柏却仿佛知道他这三个字说得多么辛苦,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手搭到了严逐头上。 严逐的发茬硬,奶奶说这种人主意也硬,心硬命硬,可此时却化成水一样窝在怀里,像是要讨回来长时间失去的拥抱。 金柏恍然觉得领口好像被什么打湿了,拍脑袋的手顿了顿,开玩笑缓和气氛: “流口水啦。” 结果下一秒,就被人咬住了。 …… 日子好像又过回了好时候,仿佛比严逐刚回国时还好,金柏有时胡思乱想,如果当年严逐没有出国,没有异地近三年,或许他们就是会这样生活,他找到新的生计,严逐继续奔忙,如果不出差,就每天能见面,不论多晚都会有个晚安吻,如果出差,那就小狗探头讲电话,多少可以看对方一眼。 但日子也会有些裂缝,比如沈岫林。 作为工作伙伴,有交集是难免的事,即使严逐尽可能不让他出现在两人的生活中,但存在就是存在,比如今晚的访谈节目,又是两人一起搭档。 采访者是央视电影频道的一档晚间节目,近两年卫视改革,试探性地增加了不少趣味性节目,但开头还是老一套的特效,几个几何形状老套地转来转去,然后开始播放他们的影片集锦,介绍两人身份。 《是夜禁言》和《春情乱》那两个镜头都被剪烂了,金柏十分挑剔地在电话里和姜璨大加点评,末了,还颇为公正性地补了一句: “虽然演技不咋好,但小花瓶还是挺好看的。” 对面姜璨刚结束训练,打算偷着摸到便利店买烤肠吃,他不太了解演艺圈的事情,只知道这个姓沈的是金柏的死对头。 “长得也就那样。”——也是他的死对头,姜璨这两天学会了怎么能哄金柏开心,不过说两句话的事情,不涉及原则性问题,那就都能顺着金柏来。 “你说得对。” 两人这边吐槽,电视里播放到了严逐的画面,多是一些幕后片场。 姜璨成功地偷到了烤肠,公司里的便利店已经被要求不卖给他们任何零食,可他又饿的不行,只能横跨马路到对面去买,滋滋冒着油的黑椒味香肠简直过分美味,这是他今天吃到的第一口食物,姜璨珍重地小口咬着。 第32章 他这边半根都下肚了,才忽然意识到电话那头的金柏没了声音。 “喂?” 姜璨忽然紧张起来。 “小柏?你还在吗?” 一连几声都没有回应,姜璨手里的烤肠都不香了,不怪他小题大做,身为一个朋友的直觉告诉他,金柏这段时间虽然面上乐呵,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不像从前那样,即使哭啊笑啊,也总充满活力的。 电话还没挂,姜璨又呼了几声,才听到金柏的回应: “我在,咋啦。” “没事,”姜璨皱起了眉,“你刚刚干嘛去了?” “没什么啊,乌龟喊我打游戏,我要先挂了。” “你不看节目了……” 金柏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急急地就要挂电话,姜璨话都没说完,就被金柏匆匆一句“拜拜”挂断了,他还是放心不下,只是好在很快手机就弹出了金柏开直播的消息,点进去便又听到熟悉的笑声,还是那个战队,金柏果然来打游戏了。 姜璨一路都在看着直播,一切正常,他甚至返回去看了一边刚播完的节目,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严逐还比之前更加注意和沈岫林的互动。 剩下的半根烤肠在夜风中凉透了,没了香味,只剩下油腻,长时间的控制饮食让他看到上面的油星就丧失食欲,只好丢尽了垃圾桶。 第39章 直播在晚上十一点结束,金柏坐在电脑前发了一个小时的呆,直到门铃响起,他才醒过神来。 节目本身并没有什么,甚至在看到沈岫林的时候他都还在和姜璨开玩笑,直到画面上出现对严逐的介绍: 严逐——代表作:《春情乱》《是夜禁言》 虽然知道这是他和沈岫林一起上的节目,但从前无论如何,《沉水》作为一炮而红的处女作,都会排在第一个,金柏曾把那些提及《沉水》的镜头都截图保存下来,演员是需要代表作的,只要有《沉水》在,他便还有资格站在严逐身边。 但是这个节目却只放了这两部片子,排版的空间明明还有很多,总不会连四个字符的位置都没有,他心慌一瞬,甚至以为《沉水》风评变差,急急上网去搜,可除了四年前的一些帖子和新闻,没有半点新鲜的水花,评分也还是那样不高不低。 反倒是另外两部,因为是原班人马,所以热度串联的很好,连带新片《流缘》不停出现,节目上几人相谈甚欢,金柏在客厅任由电视开着,自己在卧室里把游戏声音开到最大,还百年难得一遇地开了音响放歌,话也比平常的密,笑梗一个接着一个抛,就是为了盖过门外节目的声音。 严逐进门时,便是满屋的噪音。 客厅里电视是开着的,还保持在电影频道,播放着京剧电影《对花枪》,被辜负的姜桂芝咿咿呀呀地叫骂负心汉,花枪对打伴着鼓点,卧室里音响放着歌,撕心裂肺的摇滚,没什么词,光是扯着嗓子吼,还有游戏自带的音效,种种混杂在一起。 金柏没出来接他,严逐以为直播还没结束,把电视关了,敲敲卧室的门,贴着墙走了进去。 “啊你回来了。” 金柏如梦初醒,他没在打游戏,屏幕上只是其他玩家的视角,“砰”的一声枪响,血雾炸开,视角自动切换到下一个幸存者上。 金柏面对屏幕,眼神却很明显不在上面,严逐拉着他的转椅把人扭过来,在嘴上亲了一口,和他解释迟归的原因。 “今天和李老师聊剧本,时间长了点。” “哦,”金柏眨眨眼,绽出一个笑容,“辛苦啦。”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金柏被严逐催进厕所洗澡,等水声想起,严逐脸上的笑才敛了下来,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回拨过去。 这通电话晚上已经来回两三遍,原因很简单,严逐也看到了节目里对他的介绍,当即就把电话打过去,要求在那个镜头加上《沉水》的名字。 “严老师啊,这个我们可能得跟领导请示一下,毕竟片子已经播……” “去请示。” 严逐不想听借口,对面很明显只是个小员工,语气犹疑,说今天时间晚了,可能要明天上班才能去问。 “现在去说,”严逐等不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我去说。” 对面哪敢真的让这尊大佛直接对线,连连说道自己立马去解决,然后就挂了电话,但是更换片源一事关涉颇多,既需要让后期把那处镜头修改了,还需要联系卫视和各大网站平台的运营暂缓发布。 大晚上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加班,效率就低了一些,对面给严逐打来好几个电话更新进度,都是以抱歉的口吻,可严逐只是说道: “这是你们的工作失误,理应你们承担,我这边不能等,尽快吧。” 只是少写一部片子,算不上多大的工作失误,尤其这期节目就是以严逐和沈岫林的合作为主的,这么写代表作更无可厚非,严逐不管他们背后多么骂骂咧咧,他只知道金柏肯定看了节目,看到这个镜头肯定会难过,他俩刚和好,严逐不能允许再有什么差错发生。 他刚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金柏的表情,可对方除了有些疲惫,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接受了他的一个吻,还乖乖听话洗澡去了。 按照常理,金柏应该明里暗里地膈应他,拿这一件事情吃醋,大张旗鼓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让节目组把《沉水》放上去,放到前面去,甚至骂他忘本,骂他有了新人忘了旧人,骂他忘恩负义,骂他究竟是因为谁才能有今天。 从前严逐觉得这是无理取闹,片子又不是他剪的,他也是发出来才看到,现在严逐就等着金柏骂他,然后自己好上赶着说软话哄人。 但是金柏没有。 从浴室出来后,他只是吹吹头发就上床窝着了,严逐飞快地冲完了澡,出来的时候手机正好响了,得到片源实在无法今晚更换的消息,线上流媒必须要先发布,然后明天一早就会全线替换。 他眉眼拧起,不满意这个结果,可确实已经凌晨,只好悄摸专门走到金柏床边,说道: “好吧,明天必须尽早替换。” 对面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严逐等着金柏问他电话内容,可后者只是刷着动漫,连眼神都没分给他。 严逐只好自己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今天那个节目的字幕出了点问题,我让他们明天早上改好重发。” 这句话作为一个支点,他等着金柏跳起然后指着鼻子大骂,可金柏只是把手机从脸前挪开,十分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喉咙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表示自己知道了。 没有争吵,没有矛盾,严逐心中的忧虑高高抬起,又被轻轻卸下。 金柏的眼睛又挪回手机上,严逐在他身边徒劳地坐了一会,只好躺回床的另一边。 第40章 深秋的天气阴晴不定,但终究随着一场场雨水落地而进入冬天,严逐耐寒,还穿着大衣,而金柏早已棉衣毛衣秋衣齐上阵,层层叠叠地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不知是不是严逐的错觉,金柏回来后,两人的生活仿佛变得越来越沉默,那些无谓的争吵仿佛填满了他们从前生活的每一颗缝隙,现在争吵没了,感情却仿佛处处都是破洞,凉得漏风。 新片开机,严逐不得不频繁出差,可每当他邀请金柏要不要去他所在的城市玩一玩,或者来探班的时候,都会被拒绝: “人家小松马上考试了,店里没人。” “好,那我给你带这里的葡萄干回去,都说很好吃。” 严逐得了拒绝,只好换另一种方式弥补,他有心向金柏表达爱意,却没想到电话那头静了静,接着金柏说道: “我不吃葡萄干。” 金柏在干果类食物上很挑,只吃风干彻底口感酥脆的,比如草莓香蕉,不吃绵软柔韧耐嚼费牙的,比如芒果桃子,其中尤其讨厌葡萄干,一粒一粒粘在后槽牙上惹人心烦,甚至出去吃冰粉类甜水还会专门备注,他把这类风干后还软韧的东西称为“死而不僵”的水果尸体,敬谢不敏。 经他一提,严逐这才想起来,他这两天听了太多关于葡萄干的宣传,竟一时忘了金柏的喜好,只好在心里搜刮还有什么特产可以给人带回去,可金柏那边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人家来了 ,我不和你聊了啊。” 电话被陡然挂断,严逐瞬时升起疑窦,是谁来了,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这么着急挂断电话,手上下意识就要回拨,可理智又摁耐下来,就这样心中憋着火,可晚上两人视频时金柏也没跟他主动解释。 不说他就不问,这样闷气生了两天,也就抛掷脑后,《流缘》的拍摄还算顺利,之前的排演很顺畅,天光也好,拍摄进度居然少有的比计划更快,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牛耕村和县城的戏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严逐提前买票回家,团队休整两天再转战下一场拍摄,他提前和金柏说了航班号,告诉了落地时间,可接站口除了乌泱泱的记者,没有旁人。沈岫林和他一班飞机,助理护着他们从绿色通道离开,严逐走的很快,没有注意到沈岫林被落在身后。 第33章 严逐停下来等车,上下滑动手机查看金柏的消息,可只有一句不能来接的回复,配了一只青蛙流泪的表情包。 “要先回公司吗?” 身后传来沈岫林的声音,严逐回头,才看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件薄羽绒衣,还裹了围巾,全副武装。 严逐没有说话,沈岫林笑着继续找话题:“刚刚去厕所添了一件,首都太冷了。” 严逐身上还是惯常的黑色毛呢大衣,他穿来穿去就这么几个款式,又像是不知冷暖的机器人,能靠着一件衣服扛过整个冬天,只有金柏会数着节气给他添衣服,最冷的日子强迫性地给人套上羽绒服。 “嗯,挺冷的,”严逐每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回了上一个问题,“不回公司。” 男人身上的疏离使得沈岫林没办法再自顾自说了下去,家世带来的骄傲让他不愿低下头颅,可眼前又是严逐,他终究心里不忍,犹豫着又开口道: “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他就噤了声,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严逐晃了晃,终究还是转过身来,对埋在围巾里的沈岫林说道:“这事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 上次宴会后金柏反应剧烈,严逐返回去一点点查了摄像头,虽说遥远且无声的影像无法完全还原当时的真相,但他在看完那些内容后还是不顾理智地将矛头对准了沈烨,沈岫林一开始还站在他这边,帮着搜集抄袭、抢人稿件的各种证据,沈烨本来就是沈氏的败家子,借此机会治治风头也算两全。 只是没想到严逐一路调查,居然查到了另外的内容,甚至事关沈氏,原本旁观态度的沈俪暗中提点沈岫林,让他劝严逐适可而止,可最终还是闹到了沈俪那里,两人仿佛大吵了一架,沈岫林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打那之后严逐停止了调查,也不再进沈氏。 “我妈她还是想见你的,她也知道自己太偏激……” “我没有什么好讲的,如果说是《流缘》,那些情况你都知道,你回去和她说罢了。”严逐打断沈岫林的劝解,抬眼对上人失望的眼神,只好又补充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不用自责。” 正巧车来了,严逐同人道别,沉默地上了后座,殊不知一句“与你无关”把人定在原地。 家里没人,严逐绕了一圈,同他离开前一样,只是沙发上堆了几件衣服,厨房里的碗没有洗,他把家里卫生都收拾好,门口传来敲门声,他以为金柏没带钥匙,没想到拉开门,却是两个陌生男人架着醉醺醺金柏,其中一个人的手还在金柏身上摸来摸去,正停在屁股口袋那里。 对上严逐狠厉的目光,那人把手抽出来,指尖捏着一把钥匙,朝他嘿嘿笑了两声,辩解道:“我以为家里没人呢。” 接着把金柏扶到严逐身上,帮衬着把这个醉鬼扶回卧室,其中一人嘴皮子飞快地解释道: “我们大哥给金哥找了个活计,今晚上两边碰个头,兴致太好不小心给喝多了,怪我都怪我,没拦着点,但这拦不住啊,对面是俺山东老乡,你也知道我们喝起来是交真朋友的,嗐不该这……” “出去。” 严逐打断那个混混的解释,一手推着把人关出门去,门刚一合上,就听到卧室里“哇”的一声,金柏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第41章 金柏抱着马桶把晚上吃的火锅都吐了个干净,胃部又隐隐作痛,察觉到严逐冲进厕所给他拍背,摇摇晃晃地笑道: “你回来了。” “怎么喝这么多酒!”严逐心里不悦,他一直小心呵护着金柏的身体,之前也和人说好了不能酗酒,如果嘴馋可以报备,却没想到金柏居然喝成这个样子。 “朋友嘛,不好推辞的。”金柏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躺回床上。 “又是那群混混吗?”严逐想起那些同金柏称兄道弟的家伙,不满道,“不是说了不要再和那帮人联系了吗?” 并非他有偏见,这群三教九流的朋友在新时代只能是社会危险分子,不务正业,行侠仗义,可法制社会又怎么轮得到他们出头,金柏跟在那群人身边不会有好处。 “知道啦,这次有原因的。” 金柏挂在严逐身上,软声软气地讨饶,自从大哥和大嫂离后,帮派也有些散漫了,有的兄弟找到了正经营生,金盆洗手,有的人选择跟着大嫂,联系也渐渐淡了,但不论是退出还是离婚,终究还在一个城市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金柏没再主动和他们联系,但前两天大嫂给他打了个电话,只说有个工作介绍给他,想联系着一起吃顿饭。 内容还是和直播有关,除了咖啡店,金柏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游戏直播,自从他露脸后粉丝涨了一批,可一人单枪匹马地运营账号,每天固定时间直播两三个小时,商务合作也只是不温不火地接了两个小品牌,不懂报价沟通之类的细节,终归只能算个副业,之前有心想组织的团队也解散了。 大嫂话里话外意图明显,只说现在帮里的兄弟们都慢慢找到正经营生,找不到的也离开了首都,现在她离了婚,等孩子上了大学她也想回老家,众人都有了归宿,只有金柏叫人挂念。 “那个咖啡店也不是你的吧,我去过几次,人虽然多,但翻台率实在太低了,学生们往那一坐坐一天,就收个饮料钱,租金又不便宜,好几次想和你提,但看你也没有为那个店上过心,想必是你那个男朋友投资的,但关系哪是长久的呢……”说到这里,女人稍微停了停,约莫是想到了自己失败的婚姻,也曾是轰轰烈烈的爱情,携手背井离乡闯荡首都,如今却是一滩烂泥的下场,末了,她感叹道: “手里要有点自己的东西才行啊。” 金柏拿着电话,没有回答,只是听着对面慢慢地把这些道理讲完,然后说道: “谢谢姐,我会去的。” 挂电话后,金柏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眼前的大屏电视是严逐换的,因为他爱打游戏,严逐专门换了整套的媒体设备,从主机到游戏手柄,甚至为他图新鲜还买了vr眼镜,金柏没问过这一套花了多少钱,只是某天回家忽然看到客厅焕然一新,严逐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一整套设备的更换在他这里仿佛只是电视柜旁换了一盆草,最多就是摁着金柏一步步教他操作,怎样穿戴连接设备,选择游戏,要让这套新鲜玩意发挥它应有的价值。一开始确实热血了两天,但他最常玩的游戏只能在电脑上,每天又要直播很久,这套游戏设备也就闲置了。 即便如此,严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金柏随意乱放的游戏卡碟和vr眼镜收了起来。 那天下午金柏一个一个地查询了那套游戏媒体设备的价格,然后把不常用的卡碟设备挂上二手网站,再绕着屋子挨个看严逐添置的那些物件,每一个数字都大得吓人,他没想到自己身上一条普普通通的牛仔裤都够他从前两个月的生活费。 金柏忽然有些羞愧,他吃穿用度都是严逐的,这些可以称得上是奢华的享受,光靠自己每月入账的三瓜俩枣怎么能够。 于是穿着这样昂贵的牛仔裤,在酒桌上反而不再像从前那样硬气,之前有人冒犯他敢直接掀桌,可意识到自己只有脚上这一双鞋的时候,却反而惧怕起同样穿鞋的人,好在酒桌上大哥大嫂都在,两人居然难得为了他同时出现,合作谈的也顺利,只是喝酒少不了,对面是个山东人,脾气豪爽,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咱喝好了什么都好说!” 金柏看重这次工作机会,于是也一杯杯下肚,最后的记忆就是被那个山东胖子重重地拍了两下肩膀,笑着说让下周去公司再聊聊合同。 严逐把人从身上拉下来,表情依然严肃,想再说两句,却被金柏醉醺醺地打断了: “我不要了,”金柏一下又一下拍着严逐的胸口,像是要把人推开,“我不要了,别给我。” 下午查出的账单还在他脑子里盘旋,此时严逐又摁着他要喂些什么东西,金柏生怕是什么昂贵的补品,连连推拒。 严逐制住胡乱摆动的手,把温水递到金柏嘴边:“喝水,慢点喝,”一连送了小半杯下肚,严逐才放开金柏,问道:“你们今天做什么了,为什么会喝酒?” 金柏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口齿不清地说:“但是他们说我,我,我要长久些,但是我说,不行!”金柏晃晃被严逐捏着的手,接着又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说我不能太长时间,医生说的。” “他们让你干什么?” “然后他说这个好,这个可以做别的那种,那种,”金柏的思绪显然已经混乱了,语序颠倒,不知所云,只是晕乎乎地把想说的都说出来,表情也更为生动,皱起脸来,“可是我不想做……” “做什么,他们让你做什么啊?”严逐心揪起来,尤其金柏指着右眼瘪起嘴来,更叫人担心,他怕金柏被那些狐朋狗友骗走,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就这样醉醺醺地回来,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 第34章 金柏已经没办法回话了,只重复着不想就要睡过去,严逐又问了两句,却见人趴在怀里睡着了,短发遮不住眉眼,同样被漂成浅色的眉头还不满意地皱着,严逐轻轻用拇指摁压抚平,心中忧虑始终放心不下。 待得次日中午,金柏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发呆,昨晚喝醉断片后的事情已经全不记得,却没想到严逐听到他醒了,神色严肃地闯进来,直接开口问道: “你昨天一起吃饭的那些人,他们让你做什么?” 金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严逐只好又细细说道: “他们让你做什么长的,你说医生不让你太长时间。” 昨夜的记忆稍微回笼,金柏看严逐如临大敌的样子,解释道:“他们让我直播,昨天是去聊签约了,但我眼睛不是不行嘛,所以我说一天最多播三个小时,他们同意了的。” 严逐却没那么好糊弄过去,这种网红公司对直播时长都是有要求的,达不到要求,只靠底薪的话工资少得可怜,打赏之类的额外收入更是要和公司分账,金柏原本只是因为好玩才直播打游戏,如果签了公司只会更不自由。 “为什么要签约?” “就是想签着玩玩。”金柏强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没办法告诉严逐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一笔笔账单像是他欠下的债,彰显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 严逐思索起来,半晌,才说道:“我认识一家娱乐公司,你要是想试一试的话,可以去他那里,起码正规一些,”言罢,他还补充道:“那家公司和沈氏无关,是咱们大学同学开的。” 严逐认识的人脉总是广些,金柏摇头晃脑地拒绝了,他还不放弃,又介绍了一通,说有人帮衬着,金柏想尝试哪个赛道都可以试试,就当是体验。 他说的自然,可听在金柏耳朵里,这又是严逐的人情,严逐的关系,自己像是无法独立的寄生藤蔓,永远牢牢地扒在他身上,简直是个大麻烦。 于是金柏连连拒绝,说道:“我不去你那里,我就和他们在一起挺好的。” 没想到严逐却有些生气了,语气冷了下来:“谁们,那群混混吗?” 金柏一时不敢作声,却仍是不愿去严逐那里。 “和那群不务正事的无业游民呆在一起很好吗?”他心里其实憋着火,昨晚那帮人撺掇金柏喝酒的账他还没算,于是言语用词也狠了一些。 金柏没再和他纠结强调那些人是自己的朋友,只是安静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可是我也是无业游民啊,我跟他们是一样的。” 两人又差点爆发一次争吵。 严逐听不得金柏的自我贬低,仿佛回到了事故刚爆发的时候,金柏终日自残自毁,严逐用了太大的力气才把他从自怨自艾的深渊捞了出来,那段时间为了筹钱,他每天抽时间出去跟项目,每次回家开门的时候都担心看到一具尸体,金柏有时候静静地发呆,一动不动,有时候动辄争吵,不管不顾地把手边东西朝他扔过来,说最狠最难听的话,甚至一把剪刀差点戳穿他的手,在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痕,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庆幸,因为金柏最崩溃的时候会一边辱骂自己,一边把刀往身上扎。 严逐见过几次,即使伤不在自己身上,可听着金柏的哭喊,纱布怎样也止不住血流,他都觉得自己要心焦而死。 那段时光,贫穷、自责、恐惧和绝望几乎成为了他的创伤记忆,好在逐渐恢复的金柏很快就崇焕生机,但不时出现的自卑话语仍会唤起严逐的那段记忆看,于是再一次听到金柏这样讲话,他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 “你说什么?”严逐从床上站起来,他的手有些抖,只怕金柏再重复一边。 金柏没有说话,仿佛震惊于他的态度,却又像记起了什么,怔怔地盯着严逐看了一会,摇摇头: “我什么也没说。” 仿佛在高速上疾驰却忽然掉头的汽车,车轮与柏油马路摩擦发出刺耳噪音,黑烟滚滚,朝着某个方向的直线运动戛然而止,因为其中一方的敏锐和低头,却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只留下地面上肮脏丑陋的轮胎印。 金柏不愿重蹈覆辙。 他知道严逐不喜欢听到自己说这些话,两人之前也为此争吵过,严逐让他往前看,往前走,他撕扯着嗓子冲他喊: “我不可能往前了,严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眼睛,我不可能再向前走了!” 那一次争吵的结果以严逐主动求和告终,大概是又送了一只金柏想玩很久但舍不得买的游戏卡带,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不过一晚就和好了。 但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再打游戏了,严逐可能也不会再主动和好,金柏干脆主动低头,严逐没再说话,他上前亲了一口严逐,算是讨好: “但我还是要去签约,这是已经和人家决定了的。” 周一签约,金柏不需要坐班,只是每天直播的时间至少要有四个小时才能达标,还要配合公司录一些视频素材。 其实那天饭局上,金柏坦白自己的眼睛状况没办法长时间看屏幕,达到直播要求的时候,那几个公司的老板就有些退缩,好在身边还有熟人在,其中一个老板动了些歪脑筋,想要以金柏的眼睛为噱头营销一波。 大家都是笑嘻嘻的场面,金柏也不好当众表示不满,更何况他很需要赚钱,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好在签约那天大嫂派了个小伙子陪着,一条条地把合同看了一遍,也没让金柏吃亏。 “合同上没写,剩下你自己想怎么办,总有办法。” 办法总是有的,之前金柏或许会想向严逐求助,可现在他决定见招拆招,甚至下定决心,天底下赚钱的路子那么多,大不了就回去跑外卖,虽然累了些,但收入总还不错的。 严逐休息了没两天,再次进组拍摄《流缘》,一出戏从初冬拍到深冬,将将就是年底,进组期间两人始终保持着电话联系,严逐再次邀请金柏去探班,说附近有个温泉被当地人推荐过许多次。 “我这两天没时间欸。”金柏窝在被子里,大脑晕晕的,他今天晚上又被叫出去喝酒,不敢和严逐说,只好托辞是在拍广告素材,一直到凌晨才回来,头晕胃痛,但严逐一听他闲下来了,又把电话打过来。 “你们那个公司这么忙的吗?”严逐问,其实那天两人聊过之后,他就回去在网上把这个娱乐公司调查了一遍,好在各种情况都还不错,圈内人口碑也还挺好,他也就放心让金柏去了,只是现在金柏白天要看店,晚上还要直播,时不时更要应付公司拍素材,变得比以往忙了许多。 “年底嘛,大家都忙的,”金柏声音懒洋洋的,因为喝了酒,尾音俏皮许多,“难道我过去了,你就有时间陪我嘛?” 他是知道严逐拍摄习惯的,忙起来不分昼夜,不顾三餐,从前在学生剧组的时候还好,大家都是愣头青,能为了一个目标奋力奔跑,可现在剧组里还有谁会怀抱一腔热情跟着干,想必也只有《沉水》时的自己愿意跟着他,念及此,他又劝道: “你还是要让大家吃饱,休息好,人家才肯给你干活啊,别太累了。” 金柏说得没错,按照现在的进度,即使他来了严逐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他,只能让人在组里呆着,或许金柏也不愿意再看到电影拍摄的场景。 “那我快杀青的时候你过来吧,到时候我们去温泉。” “好。” 《流缘》杀青时正是年底,因为戏份的时空都比较集中,算是严逐拍的最快的一部片子,杀青宴那天金柏想给严逐一个惊喜,自己偷偷买了车票,赶到他们聚餐的地点,也没给严逐发消息,只是静静地坐在寒风呼啸的门口,望着星空发呆。 首都已经无法看到如此璀璨的夜空,金柏也很久没有顾得上抬头,他没觉得冷,甚至晚风也是清爽的,能将冬日的他带到比冬日还遥远的地方,离开人群,离开一切琐事,甚至离开严逐。 金柏其实不喜欢冬天,他过分怕冷,稍一降温就要套上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装备齐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比雪人还要臃肿的雪疙瘩,如果说冬天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那便是雪,坪荫县会下雪,但不会像首都一样积雪,往往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天气预报,说昨晚有雪,可急急跑出门去毫无踪影。 首都的雪不一样,一觉醒来,恍如换了一番天地,刚来首都的第一年,初雪是同严逐过的,从教室到宿舍的路骑车需要七分钟,走路则需要将近十五分钟,但凡下雪,严逐就会陪着金柏一步一步踏着脚印回宿舍。 “好像进去滚一圈啊——”金柏望着草坪上洁白的雪地,尚未被人践踏。 “去呗。” “大家会觉得我很傻的。”金柏摇头。 “不用管他们。” “那你陪我。” “不要。” “为什么?” “衣服会藏。” 第35章 “我给你洗,你就陪我滚一圈吧!” 当时两人就要不要在草地里滚一圈讨论了很久,严逐以保护衣服为由坚持拒绝,可金柏求了他很久,他不好意思直接点头,于是装作脚滑倒进雪地里,金柏也顺势扑上来,两人居然真的就那么在雪里滚了好几圈,虽然那件昂贵的羽绒服就此报废,但严逐没有丢,在第二年初雪来临之际,再穿上那件坏掉的羽绒服陪他滚。 两人就那样躺在雪地里哈着热气,仰望天空,依稀看得到星星,金柏问严逐: “你会永远这样陪我滚雪地吗?” 严逐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这件衣服我会一直留着的。” 那件衣服大概已经在某次大扫除中被扔掉了,毕竟报废好多年,金柏望着一片清净的夜空,许愿今年的初雪快点降临。 饭店里面传来一阵喧闹,聚餐大约结束了,金柏躲到角落里,他不太想见到严逐剧组中的人,尤其有人特别讨厌他,只想着躲在一边悄悄地接上严逐,两人回酒店就好。却没想到一群人乌乌泱泱地出来,中间簇拥着严逐旁边是沈岫林和其他的主演,有人同他们告别,可剩下的几个核心成员显然想要继续下一场。 “去唱歌吗?”有人提议到,很快被另一个人反驳了,那人好像是个歌手,显然不想在闲暇时间继续“工作”。 金柏躲在一旁,听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形成,忽然沈岫林说道: “要不去泡温泉吧,我总听人说这里的温泉很好。” 主演太子爷发话了,周围的人立马跟着复合,目光都投到了没有讲话的严逐身上。 男人顿了顿,言简意赅:“行,那走吧。” 接着大家就走了,严逐也跟着一起,甚至中间掏出手机看了看,金柏收到一条消息: “睡了吗?今晚有点事,不和你打电话了。” 金柏没回消息,独自坐上了回首都的火车。 半夜还在发车的只有普通绿皮车,火车会摇摇晃晃一整个晚上,金柏坐在硬座上发呆,手机又亮了起来。 这回是视频通话,严逐很显然担心没回消息的金柏,也不知此时是不是已经到了温泉酒店,把电话拨了过来。 金柏把电话挂断,说自己已经睡着了。 彻夜通明的火车车厢,嘈杂拥挤的人群,走廊过道上七扭八歪睡着乘客,结伴出行的人将三个椅子睡成两张床,大家都寻找合适的姿势,企图在这个吵闹摇晃的环境里寻求一丝睡眠的安慰,只有金柏姿势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他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想给严逐惊喜,是他擅自决定的,到地方了不进不发消息,守在门口吹冷风,也是他自作自受,严逐奈不过旁人的推荐,被撺掇着去了那个温泉,也不能是他的错,没有哪条规定说明那温泉只能是他们两个人去,自己也没有立场难过。 只是腰有点难受,脖子也有点难受,连夜的硬座让全身上下的关节都酸痛难忍,车厢里难闻的气味令人反胃,金柏又开始熟悉的胃痛,用拳头抵着,却觉得胸口那一处空缺更痛。 不怪严逐,不怪自己,还能怪谁呢? 金柏觉得自己简直是自作多情,居然又开始庆幸刚刚幸亏没被发现,如果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打扰了剧组去温泉休息度假的计划,岂不是又成了惹人讨厌的麻烦精。 只是心里有点难受,不过如此,也就罢了 第42章 金柏终究还是没来探班。 严逐其实是失望的,t市虽然是个小城,但无论从基础设施还是生活意趣上都比首都要更加宜居,他记着金柏曾经说过的那些关于未来生活的向往,某种程度上与t市不谋而合,虽然现在聊以后还早得很,但严逐就是想和金柏一起牵着手在街边散步,看着他兴奋且充满希望地畅想一切。 那天和剧组一起去温泉,他甚至还顺道看了那边的房子,离市区不远的地方规划了一片小别墅区,独门独户带小院,有了院子就能养金柏想了很久的金毛,有狗的陪伴他或许会没那么孤独。 但是金柏不来。 严逐好声好气说了几遍,原本答应了的温泉也反悔了,只说现在工作太忙,好在在机场看到了金柏,缩着躲在一群记者后面,两人克制一前一后上了车,接着像往常一样拥抱,接吻,金柏还是那样眨着眼睛专注地看他,一条大羽绒服像棉被似的把人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 那些被疑虑动摇的爱意,又在这清澈的眼神中稳定下来。 舟车劳顿后第一餐饭是白菜炝锅面,一如既往的菜色,金柏像是准备了什么惊喜,安顿严逐独自吃饭,自己先去洗澡,等出来后果然一切都收拾妥当,严逐刷锅洗碗,他也打扮好了自己,只是整个人挂在身上,被压进床上时,他突然问到: “今天的面好吃吗?” 严逐动作一顿,接着低下头去,声音很轻:“好吃。” 金柏没再说话,欢...爱是中规中矩的,他的心思好像时不时飞的很远,到后半程只不停地哭,他一哭,严逐就哄,可动作上却毫不手软。金柏不似从前那样抓挠,势必要搏个两败俱伤,只是沉默流泪,哭湿了整张枕头。 一曲罢了,他不知是真的被折腾狠了,还是哭的太累,严逐抱他去洗漱,居然始终两眼紧闭,看都没看人一眼,两人没机会说话,第二天严逐休假,可金柏却早早出了门,只说要录素材,顺带着在公司直播,然后就离开了。 公司并没有干预金柏的战队,只是私下和战队队长聊了聊,大概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有时候会安排进来一些陌生队员,应该是一些小主播,让金柏带带。 新人水平有好有坏,但只要态度诚恳,金柏一律都很上心,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他上号,上午时间战队的人大部分都不在,只有鸟龟和狼人的头像亮着。 狼人就是公司来的那个古怪新人,虽然没人明说,但这个账号虽然段位高,但开设时间短,金柏猜是公司钞能力的结果,本来都做好了对方水平差的准备,却没想到几局合作下来,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唯一的问题,就是狼人的位置和鸟龟撞了,都是冲锋手。 “来几把吗/酷/酷”屏幕头像弹了弹,鸟龟给他发消息。 几乎同时的,狼人也在群里问他:“要玩吗?” 两人都是一看到他上线就找了过来,金柏先回鸟龟,言简意赅:“走” 很快他俩头像下方就出现了【游戏中……】的字样,狼人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拒绝,没再多问,金柏和鸟龟一起把今天的任务做完,也到了中午流量高峰的时候,这才退出去,狼人又立马给他发了消息,像是紧盯着他一样: “不能一起玩吗?” “走” 金柏把他拉进刚刚和鸟龟一起的房间,又从战队里叫了两个人来,点开直播。 狼人没问他刚刚为什么已读不回,只是沉默地换上了一套冲锋手装备,从头盔到枪,还有一身毛茸茸的灰色狼装,虽然不起眼,但无一不彰显了狼人的超强氪金力。 鸟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把手里的冲锋枪换成了医药包。金柏在小窗里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苦了你了.jpg] [不辛苦,命苦.jpg] 这就是金柏不愿意让鸟龟和狼人同时排的原因,两人都是冲锋手,按照道理来说,狼人作为后加入的那个,理应让让前辈,金柏也劝他去辅助位,简单好上手,反正只是带带热度,没必要和现有队员抢位置。 当时还在直播,金柏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一开始狼人只说不会,后来接受了这个提议,居然在穿辅助装的时候把药全打给了几乎满血的金柏,唯一的两罐能量饮料也自己喝了,眼睁睁看着鸟龟在一边失血而亡。 好在事后狼人态度不错,只是坚持要拿冲锋手,鸟龟只好退后一步换上辅助,这次大家都配合的不错,狼人的冲锋风格比鸟龟更加胆大犀利,但每次冲锋虽然自己会掉半管血,躲在他身后的金柏往往安全,可即使如此,金柏也在其中隐隐嗅到了狼人对鸟龟的不满,因为辅助要跟着冲锋,他几次走位故意让鸟龟暴露位置,被击毙后也不回头救队友,虽然四个人也扛到了胜利,但金柏心里总是不舒服。 “你为什么不回头救乌龟呢,他又离你不远。” 金柏事后复盘,弹幕里也都在骂,毕竟疯免子和鸟龟的搭档才是他们更喜欢的。 “救他我们会暴露,危险。” 当时的场景正是跑毒过程中,狼人开车带着他们,回头可能会被敌人阻住脚步,以致全军覆没,从理性上看,牺牲一个队友确实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他们先行到达安全区,能将补给包扫荡一圈,但想着鸟龟就那么在开头死掉了,只能旁观着游戏继续,金柏心里就有些不忍。 “他还是个辅助,”狼人补刀,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轻微的电流声,“四个人的胜利也是胜利。” 第36章 金柏忍不住问他:“那我呢?我要是快死了你救吗?” “救。”狼人回的很快,斩钉截铁,金柏气笑了。 “为什么,四个人的胜利也是胜利。” “你是狙击手,”狼人说道,“冲锋手不能失去狙击手。” 金柏无话可说,那一瞬间他居然想问问狼人,如果自己不是狙击手,值不值得被救,但是如此暧昧的问题他问不出口,只能感叹了一句: “狼人,你是狼吧,这么冷血。” 对面还是淡淡的,平稳地开口道:“不,我是人。” 第43章 狼人是比狠人还狠一点的人,这样的冷笑话从狼人嘴里说出来,弹幕安静了一瞬,接着满屏的流汗黄豆,狼人也没觉得不适,还那样披着一身灰毛走来走去,倒是金柏每每看到那身灰色狼装就想起狼人一本正经的“我是人”,憋不住笑。 结果笑声又被狼人发现了,直接问出来:“你笑了?” “没有。” 金柏还在“嗤嗤”地偷笑,对面大约听到了,却只说到:“你开心就好。” 两人的互动也吸了一波粉丝,虽然一开始的狼人并不讨喜,但随着合作次数多了,大家也逐渐认识到他高超的技术和闷骚的本性,除了有些和鸟龟不对付,也只当是一开始的抢位生了嫌隙,慢慢都好了起来。 金柏在公司呆了一整天,明知道严逐在家,却不知怎得不愿意回去,他摸着自己还没长长的头发,在冬天剪短发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染发也是,受损的发丝在洗澡后特别难干,往常夏天就那样湿着出门也没什么,可冬天只要稍微冷风一吹就会头疼。 金柏太讨厌冬天了。 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回了家,推开门时却和往常一样,整个屋子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要不是严逐尚未整理的行李箱还放在客厅,仿佛一直都是金柏一个人。 金柏掏出手机,想要质问严逐为什么不一回家立马把行李箱收拾走,可消息输入到一半,又自觉无趣全部删除,只好在路过时顺便踹了行李箱一脚,沉重的大黑铁块慢悠悠地挪腾一圈,毫发无损。 没想到的是,这条消息没发出去,整晚严逐都没有回来。 金柏一开始还安然地将今天剩下的两个小时播完,今晚好像有场联赛直播,战队的人都不在,除了鸟龟,也是看到他先上线,才跟着一起。 两人一直酣战到晚上十一点,严逐还是没消息,金柏早习以为常,只是觉得他在休假,忽然消失这么久不太对劲,先发了消息去问,结果又是两把游戏过去,到了凌晨,还是没得到回复。 这下他再也无心直播,退了游戏,开始回忆昨晚接上人之后的事情,两人当时也没太多交谈的机会,尤其自己事后直接睡了,现在想来,严逐像是有话要和他说。 他心里焦虑,鸟龟在那边也替他担心,建议道:“要不然问问他的朋友呢?” 金柏犹豫了半天,终于翻出来沈岫林的电话,鼓起勇气打了过去,电话嘟嘟两声接通了,对面传来沈岫林的声音,金柏却兀自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硬邦邦地说道:“你好。” 对面像是很惊喜他的声音,说道:“金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严逐在哪。” “哦,严哥在公司这里,现在有点事,我一会让他……” “不用,”金柏打断沈岫林,嗓子里像是塞了块烂抹布,咳了咳才继续说道,“别告诉他我问你。”接着就挂了电话。 仅仅两句话的功夫,却像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知道严逐在沈岫林那里多少让人放心,但金柏却在床上浑身发抖,他没有开灯,整个屋子都如夜一般黑,只有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游戏世界静谧、安稳,可终究要清醒过来,看到表的指针,听到讨厌的人的声音,意识到这个屋子从头到尾只有自己把它当作家,严逐的家在哪呢,在恒通路,在行李箱,在片场,总归不在他这里。 金柏无法再用乐观的心态来面对这一切了,或者说他早就失去了这个天赐的能力,白日里接到严逐的电话前他总要给自己加油打气,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明媚一点,见到严逐时,他知道面朝哪个方向可以将路灯映入双眼,闪亮的高光会让眼神看起来清澈且充满爱意,微笑的弧度,俏皮的语气,他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金柏终于认识到这个可悲的事实,人总是喜欢更好的,严逐总会喜欢过去的他,不止是那个双眼健全的,充满天赋才华的演员,更是永远阳光乐观的奋斗者,残疾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只要金柏愿意,他就能扮演曾经的自己。 他是天生的演员,他的演技无懈可击。 所以在黑夜里发抖只是出戏时的戒断反应,金柏几乎要被那些哀伤的念头击破了,一个接一个潮水般涌来,他缩在海一样的床上,深蓝的被罩将他包裹,电脑屏幕还在一闪一闪,消息提示音不断: “问到消息了吗” “你别太担心,可能只是手机没电了” “人嘞” “你去哪了” “[四处寻觅.jpg]” “[四处寻觅.jpg]” “你还好吗?” 鸟龟不停地在问他,可金柏却无法挪动四肢,只能徒劳地盯着黑暗里的那块荧光屏幕,左眼不断地分泌泪水,可人却无知无觉。 金柏睡到一半,忽然觉得左眼一阵刺痛,下意识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像坠了千斤,他再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他以为是自己高强度打游戏使得左眼失明,万一是视网膜脱落,或者病变,任何原因他都承受不起,金柏抖着手去摸自己的左眼,能感受到眼球在指腹下转动,叫了几声严逐,果然没有得到回答,他不敢耽搁,自己摸索着起身找手机,想叫救护车去医院检查,可明明记着手机就在电脑旁边,摸索半天也找不到,他踉跄地向外走,忽然被地上的电线绊倒,一时之间天旋地转,他再爬起来走,可没两步就又摔了下去,很快身上便是青一块紫一块,左眼愈发地痛,眼皮带着眼球,真的要从眼眶中被扯出来,仿佛右眼的切除手术又再左眼上演,他怎么也摸不到门口,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熟悉的家此时危机四伏,狼狈地爬到客厅,却发现客厅比卧室更大。 怎样也找不到手机,怎样也摸不到门。 他一直在喊,不停地喊,可严逐不在,更没有人来救他。 眼睛很痛,他要失去他的左眼,他要完全失明,变成一个废物…… 他是废物。 这些念头颠三倒四地旋绕在脑海里,金柏愈加恐惧地寻找大门,只要把门打开,屋外总有路人能救他,可这屋子在黑暗中是如此的大,金柏四处摸爬,除了给自己撞出新的伤,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是废物。 我是废物。 金柏终于察觉到了一丝风,大约是摸到了阳台,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打开窗户,外面就是新世界,他甚至察觉到了阳光的热度蒸腾在皮肤。 废物打开窗,就要跳下去。 第44章 严逐次日清晨才回到家,金柏还睡着,窗帘将光线挡的严严实实,卧室内一片黑暗,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屏保上困着一条金鱼,徒劳撞破一个又一个泡泡。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件件鼓胀在大脑里,直到今早拿到手机,他才看到金柏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看到人的那一瞬间才松懈下来,严逐就这么站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等着身上寒气散去,才小心地钻进被子里,想将人搂进怀里。 金柏动了动,像是被惊动后的挣扎,又像是噩梦,往床边躲着。 “是我。” 严逐温声哄道,终归还是吵醒了金柏,紧闭的双眼动了动,睁开了眼,他这段时间一直戴着仿真义眼,没有什么多余的花样,是最普通的棕色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原生一般转动,迷茫而失焦地望向严逐。 “你回来了。” 金柏讲话听起来黏黏乎乎的,鼻音很重,抱着被子挪了挪位置,钻进严逐的怀里,他静静地躺着,像是还没清醒,手指拂上严逐的眼角,男人的脸依旧冰凉,想必凌晨的风是最冷的。 他没有问昨晚为什么没回家,而是关心道:“整晚没睡吗,眼睛好红。” “昨天临时出了点事,没看手机,等着急了吧。” “今天可以好好休息吗?” “可以。” “那我们睡觉吧。” 金柏不追问严逐具体遇到了什么事,又往被子里窝了窝,装作要睡觉的样子,头顶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严逐大约是累惨了,很快睡死过去。 金柏又睁开了眼。 窗户是关着的,眼睛也没有瞎,适才一切逼真的经历都只是梦,他惊醒在跳窗的那一秒,睡意全无,睁着眼挨到天黑,听见门口动静的时候才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他演的很好,严逐没有发现,此时窝在男人怀里,他盘算着自己还要再躺一个半小时,在闹钟响起时起床,才不会引起怀疑。 第37章 严逐睡着后还是会下意识拧紧眉毛,下颌绷紧,像在咬牙,金柏安静且缓慢地将他的睡颜记在心里,相拥而眠看似同往常一样,但在梦醒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梦并不陌生,相似的情节曾上演千万次,金柏从高楼一跃而下,梦醒,跃入现实——刚出事时,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个噩梦,梦魇作为精神疾病的具象体现,如巨蟒一般紧缠着他,后来他从抑郁中走了出来,这个梦也离他远去。 现在又梦到了,意味着什么呢? 金柏几乎整夜未睡,早已无力思考这个问题,更何况答案是明摆着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能再给严逐添麻烦,严逐不喜欢他要死要活的样子。 更何况他也不能总靠严逐,把精神寄托放在不可靠的活物身上,金柏这样劝自己,他甚至已经预料到当情绪不受控制会遇到什么事情,那些痛苦的过去会像老朋友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 大约是严逐的怀抱更加温暖安心,平稳的呼吸频率令金柏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去,在晕晕入睡前,他想: 自己的朋友自己接待,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噩梦果然如金柏所预料般如期而至,虽然不会每天都来,但偶尔突然出现也足够烦人,有时严逐就睡在旁边,金柏会三令五申告诫自己只要做梦便立即苏醒,这样即使睡觉也睡不安稳,好在严逐不知又在忙什么,频繁地留宿恒通路那边,金柏只要不跟过去,就可以自己一个人睡。 严逐大约也察觉到了他的逃避,会主动调出自己空闲的时间,与金柏出门约会,跑去吃在收藏夹里躺了很久的饭店,或者陪他补漂发根,光游乐园,做各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但即使约会,金柏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一直说个不停,两人的交谈有时会忽然陷入沉默,仿佛演员突然忘词,紧接着又记起来台本,顺着将话题聊下去,为了让这场演出顺利进行,金柏会提前准备约会要聊的话题,回忆两人以前出门时的状态,再按照记忆扮演出来。 好在他演技极佳,严逐并没有看出漏洞。 “我们今年过年去哪里玩呀,你要是能有假期的话,我其实想去俄罗斯看看,我那天刷到一头熊……” 金柏喋喋不休,很快就是年末,两人像所有小家庭那样计划出游。严逐不置可否,只是不住地点头,心里盘算着如何实现金柏的愿望。 金柏将俄罗斯之旅激情澎湃地渲染一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今年还是不回家过吗?” 春节按道理该回家探亲,金柏自奶奶去世后就全当世上只有他独身一人,留在首都过年,但他知道严逐家在首都,父母也都健在,但从未见他与家人有过联系,即使是两人最为穷困的那些年,严逐也没有向家里开口,只说与父母关系不好,已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我和你就是家。”严逐答道。 金柏心中重燃起对严逐家庭的探索,每年春节他都要这样试探一回。因为他自己的家庭也不好,不愿主动去说,也理解严逐而不追问伤疤,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严逐这么优秀乖巧的小孩能因为什么原因和家里断绝关系,每到年关之类的档口,都要问一嘴: “你到底为什么不回家呀?” 换做往年,严逐只会糊弄过去,两人就此接过话题,不再多聊,但今年严逐闻言,表情有一瞬间凝滞,顿了顿才说道:“我做了错事。” “什么错事?” “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能让父母无法原谅孩子,金柏还想追问,却忽然被人拍了肩膀,他转过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满身血液都凝结了。 “好久不见啊,小金柏。” 男人声音谄媚,笑得很油腻,满头发蜡将稀薄的头发梳成背头,他的手还搭在金柏肩上,笑容不变地转向严逐,问候到: “又见面啦,严大导演。” 第45章 “沈先生。” 严逐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接着与人握手的理由让沈烨将手从金柏肩上拿开,再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 他身上的敌意太过明显,彼此间也不是需要粉饰太平的关系,沈烨骚扰金柏,严逐就做手脚断了沈烨的项目,如果不是因为某些虚伪但必要的礼貌修养,可能早就恶语相向,简单问候过后严逐便想带着金柏离开,不料又被沈烨拦下,对方笑着说道: “严导,这次沈氏去雁回岛度假,你也一起来吧。” “多谢,再议吧。” 严逐神色未变,可金柏却察觉出他瞬间的紧张,甚至眼中都闪出杀意,虽然嘴上的应付还算礼貌,唇边还带着微笑,但那样凶狠的眼神却有些吓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严逐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过对面是沈烨,金柏是无条件站在严逐这边的。 两人一餐饭吃得并不顺利,很快地逃离餐厅,严逐耐不过金柏的恳求,买了一小份薄荷巧克力冰淇淋慢慢吃着。 车里虽然开足了空调,但还是很冷,金柏为了转移严逐的注意力,故意舀一大勺喂进喂进嘴里,再打个寒颤,果然严逐不再想刚刚的事,出声劝道: “少吃点。” 金柏身体不好,又在大冬天吃冰淇淋,严逐对此是非常不赞同的,看他又吃了两口,终于在等红灯的间隙忍不住出手,想将冰淇淋拿过来:“吃一半就行了。” 金柏躲开他的动作,缩起身子说道:“不能浪费。” “拿过来我吃。” “你不是不吃牙膏的吗?” “今天想吃。” 两人就牙膏味还是薄巧味争论一番,适才因沈烨而挑起的僵硬也就翻篇过去,金柏看着严逐因成功抢走冰淇淋而露出的微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他隐约能差距到严逐这段日子大约并不好过,工作上的繁忙搁置不提,单说他现在隶属于沈氏,却毁了沈烨的项目,就足够沈氏不给他好脸色看。无论沈俪多么看不起沈烨,那人终究姓沈,手底下的员工倒打一耙,总要有个处置交代。 金柏也曾向严逐表达过自己的担忧和关心,但严逐只说: “我不会怕他们,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一点职场上的矛盾能让严逐说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话,金柏就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必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斟酌半晌,还是问道: “雁回岛是哪里,你们要去度假吗?” “我不去。”严逐回答的很快,精神仿佛又紧绷起来,车辆停止等待一个漫长的红灯,他无意识地拿过已经半融化的冰淇淋,吃了起来。 “哦——”金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到什么似的,补充解释道:“如果是公司安排的话,你就去吧,我没关系的。” 他以为严逐是为了怕自己多想才拒绝,自证清白地表明态度,他不希望严逐为了自己再和沈氏起什么龃龉。 “和你没关系,”严逐的回答还是很快,“我去过那里了,没什么好玩的。” “好吧。” 绿灯再次亮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慢慢悠悠地在拥堵的车流中挪回了家,自雁回岛之后,严逐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金柏紧紧地等着,终于在拐进熟悉的巷子时,他开口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严逐的商量就是通知,不论好事坏事,金柏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是静静地听。 “我想离开沈氏,自己开工作室。” 离开沈氏自己创业,意味着不再有稳定的收入和承担高额的风险,甚至不一定能带着过往的片子离开,但所获得的自由和回报也是同比上升的。 对于严逐的事业,金柏向来不予置评,更何况严逐创业的心思早已有之,也一直在做相关准备,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沈烨的事情,才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对付沈烨让他在沈氏难以立足,而自己又无法为他提供什么经济上的支持,甚至一直像个米虫似的靠严逐供养,换做以前金柏还能说些俏皮话,多问两句,可现在他只能干巴巴地说: “好啊,我支持你。” 严逐并未察觉到金柏的木讷,也没有过多地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沈氏,金柏不问,他的商量也真的像通知一样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只是末了补充道: “创业的话,可能会很忙,不能像前两天那样陪你,但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要么早点回家,要么跟你视频通话,我不会忘记你的生日和我们的纪念日,我会准备礼物……” 他说了很多,把平时生活中因爱意而发起的行为描述的像是规章制度,又像是提醒自己铭记的誓言,金柏知道严逐向来会把一些感情上的事情用条条框框的待办事项来固定下来,看上去不像谈恋爱,更像机器人输入口令后的分点作答,大约是因为前段时间自己三番五次频繁的吃醋争吵,才让他在自己新一轮忙碌前说这些话。 第38章 金柏意识到自己的爱意成为了严逐冗杂的事程中最无意义的负担,但他没办法说出让严逐可以不要回家,不要打视频的话——他已经没办法再站在男人身边并肩作战,如果连这些琐碎小事都去掉了,他们便真是陌生人了。 第46章 年前事忙,严逐说了时间紧张,便真的马不停蹄地在外奔波,没怎么回过家。倒是电话一天不落地打着,消息回的也比以往快,但即使通讯联系也总是急匆匆的,说不了两句就得挂电话,又为了融资频繁往来m国出差,时差颠倒更是和金柏对不上空闲。 严逐的压力肉眼可见,金柏也没多说什么给他添麻烦,仿佛又回到两人异国的时候,只不过这次严逐的状态看起来更差一点。 “你希望我去找你吗?”金柏在电话里问,那边的严逐正在排队登机,周围人声嘈杂,全都说着金柏听不懂的外国话。 “我一会还得去趟工作室,可能很晚了。”严逐说道,他落地后需要立马去工作室处理《流缘》的后期工作,结束可能就到凌晨,机场离市区又很远,他不想让金柏再跑。 “我知道,我可以去恒通路等你。”金柏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个房子,经历了那些事情,他下意识地回避那套出租屋的存在。 “那太累了,你明天需要去公司吗?” “不去,”金柏想要坚持一点地说自己要去找他,但一句“我去找你”刚到嘴边,就又被咽了下去,斟酌半晌换成一句,“你想见我吗?” “我想。” “那我能去找你嘛。” 话说好了,可两人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见面。 严逐一下飞机,就被大群记者包围起来,堵在门口进出不得,突如其来的拥挤使得严逐几乎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能离开机场,接着又有狗仔尾随,严逐不能回家也不能去工作室,车上他打开手机,才看到沈岫林的消息: “恭喜,最年轻的金石奖导演候选人/撒花/撒花” 大概是消息刚出,公共平台上还没流传开,但圈内众人已经开始连连贺喜,严逐手机响个不停,他往下翻了翻,才知道自己再次入围德林电影节,并且入围了最佳导演奖的提名。 当年《沉水》也是在德林电影节一炮而红,只不过隶属新晋影片单元,主要为发掘新电影人开设,与真正的金石奖不可同日而语。金石奖四年一评,最佳导演奖综合评选每周期间艺术成就最高的导演,往届入围的华人导演少之又少,严逐二度入围,难怪会被提前得知消息的媒体围在机场。 “谢谢,我刚看到。”严逐回复了沈岫林,对着未读消息的红点数字攀升,有些发愁。 -“你刚落地吗?” -“听说很多记者去了机场,你要不然先回沈氏吧” -“我也在” “好的。” 严逐刚回复了沈岫林的消息,下一秒金柏的信息就弹了出来,他算准时间出发去恒通路,语气还带着些小兴奋: -“我出发啦/跳跳” -“晚上等你~~” 严逐当即回拨电话,对面很快就接了,金柏已经出门,看起来正在马路边: “是买山楂的还是草莓的?” 这是金柏接起电话的第一句,接着给严逐展示被冻得发光的冰糖葫芦,他在犹豫要买哪种,正巧严逐就把电话打来了。 “草莓吧,你更喜欢。” 严逐只好先耐下性子陪他选糖葫芦,车已经停在沈氏门口,公司这边也围着不少记者,就要拥上来。 “草莓会贵一倍,”被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金柏拧着眉思考,最终咬咬牙,挑了最大的一串山楂,“只要五块钱”。 冷风中冻成冰沙的糖葫芦冰牙但好吃,他塞了一整颗在嘴里,才顾得上和严逐说话,嘟嘟囔囔地说自己马上就赶末班地铁过去,却听到那边严逐说: “你先回家吧,我这边临时有些事情。” “出什么事了吗?” 金柏有些担心,停在路边,晃动的画面静止下来,严逐车窗外保安没有拦住记者,有几个扑了上来敲打严逐的车窗,他没办法再待下去,只好草草说道:“是有一点,我明天回家和你说。” 德林电影节不仅算当前世界导演所能获得的最高奖项之一,对他们二人更是意义非凡,严逐想要第一时间和金柏分享,但显然此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金柏仿佛很怕打扰到他,没再多问,急急地挂了电话,严逐捧着被挂断的手机,车门外的记者已经被保安挡开,严逐快步走进沈氏,有助理迎了上来,简练地交代刚刚沈氏传达的旨意。 严逐拧着眉听着,越听越烦,电梯到达顶层,开门瞬间,他忽然想到什么,摁住了关门键: “点一份草莓糖葫芦到这个地址。” 虽然没有定下拿奖,但入围也给接下来的工作带来不少变化,从沈俪办公室离开已经是凌晨四点,从助理那边取回手机,金柏没有给他发消息,严逐心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接着便要开车回家。 整个城市都尚未醒来,可门锁上的密码刚摁了一半,就被打开了,金柏仿佛没睡,或者说是被脚步声和门锁声吵醒,像在家里等主人下班的小狗一样扑上来。 屋里没开灯,地暖烘得整个房间都很热,金柏只穿了一身薄睡衣,严逐怕身上寒气度给他,把人从怀里撕出来,隔着距离在黑暗中接吻。 这样热烈的吻仿佛重回当年首次入围的时光,严逐疲乏良久的血液终于活泛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金柏分享这个消息,吻让他身的身-体-发热,寒气消弭后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金柏,金柏一声不吭,只是仰头承受着。 过了很久,灯光亮起。 黑暗驱散的瞬间,金柏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颜,仿佛受到严逐的感染,或者只是因为小别胜新欢。 “你有看微博吗?”严逐问他。 “没有。” 严逐很激动,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张嘴闭嘴几次,说道:“你去看一下吧。” 刚刚他已经看过了,入围的消息上了热搜,他守着金柏点开广场,然后看着金柏的表情一点一点明媚起来。 “你又入围了!”金柏眼睛亮亮的,“金石奖!” 他声音有些发抖,情真意切的抖,严逐再说不出什么了,连轴转近四十八小时,此时他在用全身心的力量同金柏一起兴奋: “你是我的福星。” 第47章 金石奖的颁奖典礼常在年初,a国多雪,当年《沉水》入围新晋影片单元最佳影片奖,金柏同时入围最佳演员,最终双双得奖,金柏和严逐一同端着小奖杯走在被雪覆盖的红毯上。 “这个袖珍小石头肯定能变成那个大金块子!” 金柏很兴奋,雪地反射的银光映在他眼睛里,四下无人,他走路蹦蹦跳跳,严逐就在一旁跟着他笑,开口纠正他的说法: “金石奖不是真金做的,只是镀金。” “诶呀,谁在意是不是真金,我说的是荣誉,荣誉!”金柏把手里的小奖杯举高,在路灯下金光灿灿,又补充道,“但如果能是真金做的当然更好,我会更开心的。” 他将奖杯凑近眼前,开始研究能不能将表层镀金扣下来,盘算两个奖杯能不能炼成一块金子,天马行空地说了一大堆,最后又将两个奖杯揣进怀里: “再多的金子我也不换,我要把它俩摆在家门口,天天看。” 金柏过分珍惜那两个小奖杯,最终回国的时候用衣服包了一层又一层,甚至舍不得托运,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一开始放在楼梯间的床头,用亚克力板罩着,后来搬进大房子,就摆在电视柜旁边的置物架,时不时总要取出擦拭,嘴里还唠叨: “等哪天咱去a国,换个大的回来。” 从小金石走到金石奖,这是两人一直以来的约定,直到后来意外发生,严逐将屋子里所有跟表演、电影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也没有将柜顶的奖杯取下,只是藏在层层叠叠的摆件后面,时不时会被斜射的夕阳唤醒,蒙尘的表面闪光。 金柏知道小金石就在那里,严逐也知道金柏知道,金柏走不下去的路,他得独自前行。 日子过了许多年,柜角的小金石又被拿了出来,金柏像从前那样细心擦拭。 那天正是傍晚,首都冬日的白天很短,日落很快,他一直坐在沙发上捧着那两个奖杯发呆,连天全黑了都不知道,直到老板的电话打过来,问他怎么还没开始直播,金柏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擦了整整三个小时。 时间在恍惚中过的很快,眨眼便落地在a国,气温甚至比首都还冷一些。 “听说明天会下雪。”两人刚办完入住,前台的服务员提醒严逐记得添衣带伞,他知道金柏喜欢下雪,于是转述。 金柏瞬间两眼放光,兴奋地把行李箱里最后的装备拿出来,仿佛就等着明天睁眼的雪白世界,严逐任由他折腾着,顺便把观礼的一些注意事项说清楚。 第39章 “这是邀请函,你可以跟着我一起提前进去,如果中途离场,记得收好。” “你要和沈岫林一起走红毯吗?”金柏问道,他知道严逐大抵是和沈岫林一起走红毯,也知道严逐为了他,专门将酒店定的离会场远了些,机票和沈氏的人也不是一趟。 “主办方安排的。”严逐解释道。 金柏大方地挥手道:“那你去吧,我自己进场。” 计划中的雪并没有来,天空澄澈,甚至出了太阳。 金柏半夜失眠,第二天早上才成功入睡,严逐动身的时候他一直缩在被子里,叫了几遍都不肯起床。 严逐出门前亲吻他的额头,轻声说道:“睡吧,不想去就不去了。” 金柏很难说自己想去还是不想去,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故地重游总会让自己的落差感更明显,他预料到自己在看到严逐和沈岫林站在一起时会有多么嫉妒和愤怒,即使红毯顺序是公司和主办安排的,严逐这段时间也尽可能与沈岫林保持距离,甚至抓紧离开沈氏,这些他都明白,但本该是他。 这样的念头又闪在心中,金柏几乎都要厌烦自己,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他这样日复一日如同祥林嫂一般唉声叹气,简直令人生厌。 不过排除那些所有复杂的感情,金柏真心实意地为严逐感到高兴。 嘉宾进场是红毯,以直播的形式演出,金柏原本坐在媒体席角落,周围都是扛着长枪短炮的各国记者,大家随意闲聊着,金柏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口语语差得很,尤其高考之后和英语绝缘,只能独自一旁紧张稍后的颁奖,坐如针毡。 会场空调开得很大,憋闷且不透气,典礼还要一会才能开始,金柏终于受不了了,打算出去透气,谁料他刚一起身,就被旁边一个男人叫住了,对方是华人面孔,说一口流利京味普通话: “欸小兄弟,出去抽烟吗?” 难得在异国他乡见到中国人,金柏没有安全感的心稍微稳了稳,点头道:“出去转转。” “那走吧,一起。” 换做往常,无论哪国人士金柏都能打好关系,可如今他变得越来越内向,尤其今晚心里紧张,满不愿意和人讲话,要不是跟上来的记者是个华人,他更愿意自己呆着。两人一起走到会场廊外,男人劝道: “再往出走走,这里不让抽。” 男人完全是个自来熟,牵着金柏就出了会场,旁边正好是红毯直播现场,两人站在建筑角落,正好可以从远处架机器的缝隙中看到下车的人。 “你不是媒体吧。”记者动作熟练地从里衣掏出一盒烟来,就要递给金柏。 “我不抽烟,”金柏把烟推了回去,找补道,“我是自媒体。” 对方没有纠结,餍足地吸了一口,接着对今晚的评奖趋势预测一番,正好聊到最佳导演,严逐和沈岫林从车上走了下来。 “哟,咱自己人!”记者有些兴奋,“他俩也算是绝配了。” 金柏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对方对严逐的评判,今晚严逐被提名,沈岫林作为嘉宾邀请,两人是好搭档的事情金柏听了无数遍,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此时再听这记者这样讲,竟也没什么反应。 “不过沈氏能洗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独一份了。”男人感叹半天,啧道。 “洗什么?” “嗐,都是些陈年旧事,沈氏原先也不是做这个的,现在能超过利星,发展这么快,总有些手段的。” “哦。” 金柏不了解公司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也对他们的争斗没有兴趣,对方大约察觉到他只对严逐相关的话题感兴趣,于是又挑头说道: “那个严导也厉害啊,今天这个奖要是拿到可就算沈氏摇钱树了,再带上沈家小公子出去挂个公司,俩人夫妻产业又能给沈氏扩大一圈。” 这下金柏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睛盯着远处严逐和沈岫林一起携手走红毯,神态亲昵,木楞地问道: “你说的沈家小公子,是沈岫林?” 第48章 严逐的公司是和沈岫林一起开的。 远处两人已经入场,红毯直播也到尾声,一根香烟抽到尽头,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几点火星很快就灭了,记者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一些八卦,可金柏却像大脑断了弦,一片空白。 记者扑了扑身上的烟味,碾灭烟头的最后一颗火星,说道:“走吧,快开场了。” “嗯。” 远处红毯边聚集的人也散开,急急地向会场赶去,记者步子很大,金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到门口时忽然被拦了下来。 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用英语对他说着什么,金柏还没回神,更听不懂语言,旁边的记者提醒道:“给他看工作证,或者邀请函。” “哦。”金柏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找,可上上下下的口袋都摸遍了,却连个纸片的影子都找不到,无措地说道,“我好像找不到了。” 入场一共有大门外和内场两道关卡,为了方便抽烟两人离开了内场的关卡,金柏担心邀请函落在了里面,用蹩脚地英语解释道:“i lost,lost thing in……” 记者的同伴给他发了催促的消息,男人有些等不及,却又不放心留金柏一个人在这里,主动向工作人员解释两人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的,邀请函可能落在会场,又反复出示自己的工作证,想要把金柏带进去,可对面那个金发碧眼的小西装严肃摇头,一个“sorry”贯穿始终。 男人的手机响了一通又一通,大约实在催得紧,只好急急地冲金柏解释道:“你试试联系一下主办方,我得先进去了,要是找到你的邀请函就给你送出来,好吗?” 金柏刚一点头,男人就跑没了影子,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和语言不通的外国小哥面面相觑。 会场里人员嘈杂,典礼开始后记者也有工作要忙,找到邀请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金柏只好给严逐发消息,想着有严逐出面总能把他带进去。 意料之内,严逐没有回复。 典礼很快开始,坐在门口可以隐约听到一些声音,金柏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从知道严逐的合伙人又是沈岫林,到丢失邀请函被拦在外面,严逐也不回消息,几件事情接踵而至,他仿佛已经僵硬麻木,仅剩的尚在跳动的激情,可能就是今晚奖项的揭幕,但他现在也无法亲眼见证,只能通过手机直播观看,更何况国际漫游网络很卡,画面一帧一帧运动,金柏看得很累,靠着墙站得也很累,终于不顾自己身上的礼服有多么昂贵,就那样坐在台阶上。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离开会场,找一个避风温暖的室内呆着,甚至期间有人来劝他去休息室,金柏虽然听不懂,但大概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他就想坐在这个冷风飕飕的台阶上,这个离会场最近的位置,他被卡在门槛外,像流浪汉一样蹲在异国街头。 很丢人,金柏伸手搓搓已经冻得通红的脸,想着幸亏严逐没有公开两人的关系,不然自己又要给他丢人了。 金柏太讨厌冬天了,今天过后,他会再讨厌一点。 伏在膝盖上看直播,典礼内容其实很无聊,他离开电影圈太久了,最新的作品什么都不知道,坐了很久,几乎要冻到麻木,金柏忽然捕捉到两个熟悉的音节——“yan zhu”,被异国口音扭曲后的名字混杂在几个陌生的名字中间,画面聚焦到公布名单的颁奖人身上,白人胖子环顾四周,卖了个关子,最终重重地念出: “yanzhu!” 接着镜头切到严逐,男人站了起来,旁边的沈岫林抓着他的手,也很激动的样子,仰头看他,金柏没放在心上,只是有点难以确信,切出直播去检查微博词条,“严逐 金石奖”果然冲到榜首,再切回直播页面,便是男人冲镜头致意,然后拥抱搭档和竞争对手,上台领奖。 直到那个看起来和家里那个小金石一个模样,但却整整大了一倍,更加金光灿灿的奖杯给到严逐手里,金柏才终于有了实感。 后脖颈忽然一凉,黑色衣袖上出现一片完整的白色雪花,金柏抬头,初雪到了。 这是a国的初雪,姗姗来迟,但也算如期而至,金柏昂头看着,冰冰凉凉落在脸上,像泪一样。 雪是冬天的救赎,他等了很久,终于来了,金石奖是少年的梦想,如今一朝实现,可心中却只剩下一个疑问:然后呢? 严逐拍戏,严逐拿奖,可之后呢? 少年的梦想实现又能怎样,严逐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甚至《沉水》都不算在这期金石奖的评选范围内,今朝他为了严逐成功而欢呼,明日他还要面对自己稀烂的人生,至于严逐,他可以拿着这个奖,为《流缘》造势,和沈岫林一起开公司,继续实现他的艺术野心。 只有废物才会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以为金石奖是他们共同的梦想,那样耀眼的大明星会真的带他一起前进——凭什么,金柏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严逐,男人穿着一身服帖昂贵的西装,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用流利的英语说感谢词,这样的人凭什么还爱着一个连英语基础沟通都无法做到的残废。 第40章 直播中沈岫林也作为特别嘉宾被邀请上台,他看起来和严逐更为般配,两人共用同一根话筒,头凑得很近,很亲密。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金柏盯着在衣袖上很快消失又落下的雪花,在欣喜、难过和孤独之间,忽然萌生出一丝怨恨: 可凭什么丢下我? 第49章 如果说提名只是意外之喜,那么能成功获奖则完全不在严逐的计划范围之内。 领奖台上的灯光很亮,白光将人眼闪耀成几乎全盲的状态,严逐无法在舞台上找到金柏的影子,可脱口而出的颁奖词却是当年在出租屋里已经排练过许多次的内容。 流水一样地讲完,严逐才恍然发觉,那些多年前的句子就这样自然地说了出来,他忽然觉得身边很空,记忆里身侧应该有另一个人陪伴,这应该是他们共同的荣誉。 或许是这份场景太像熟悉的那些熟悉的梦,当沈岫林上台出现在他身边时,严逐还有一瞬间疑惑,接着梦境破裂,他从现实中的落差掉下去,把话筒让给沈岫林,两人像往常工作一样面对镜头。 “恭喜你。”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座位,沈岫林悄声说道。 还有很多镜头对准他们,严逐没有吭声,过了一会,才小声回应道:“你看起来并不像恭喜的样子。” 沈岫林扯扯嘴角,笑容中带着苦涩。 其实从认清自己暗恋严逐开始,沈岫林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金龙不会囿于池中,严逐也不会永远乖乖地呆在沈氏,他们之间的合作总有结束的时候,当工作上的联系一断,严逐不会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他依旧低估了严逐对感情的冷漠程度,或者说自己仿佛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自从沈烨那事之后,严逐几乎是沉默地选择了与沈氏开战,母亲在字里行间也有透露对严逐的不满,他夹在两方之间,之前严逐多少还会安慰他两句,只是《流缘》杀青,两人之间交集变少,严逐也不再同他分享工作室的事情,颁奖典礼算是难得一见,严逐的态度更是直转而下。 果然,颁奖典礼一结束,泼天的邀请找上了严逐,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严逐慢条斯理地礼貌回应,直到一通境外电话打来,沈岫林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严逐的表情逐渐沉稳下来,又变回那副喜怒难明的样子,只说了一句话: “i‘m waiting for you。” 接着他便让助理定了一张当晚去m国的机票,沈岫林隐约猜到什么,问道: “是逊克的电话吗?” 逊克是m国最大的制片厂投资商,严逐今天拿下金石奖,便获得了和逊克见面的机会,沈岫林不知道他具体的计划,只知道逊克是比沈氏更厉害的商人,严逐如此心急,几乎是在挥霍自己的名声,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严逐还是那番话:“与你无关。” 沈岫林有点生气:“如果真的与我无关,你就不该散播是我们一起合作开工作室的谣言。” 这下严逐不说话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岫林仰了仰头,强撑镇定地控诉:“你利用我。” “那又如何?”严逐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不是沈氏最常用的手段吗?” 沈岫林叹了口气,他不愿意和严逐彼此彼此攻讦,只是关切说道:“你何必这么着急呢,《流缘》制作还要过程,我妈也不会逼你什么,慢慢地好聚好散不行吗?” “不行,”严逐回的很快,斩钉截铁,又像是想到什么,补充道,“把《流缘》留给沈氏,是我最大的错误,我宁愿它流产。” 曾经的搭档针锋相对,沈岫林曾多次试探严逐的态度究竟为何转变,从前对方还会温言安慰只是他和公司那边的矛盾,可今日严逐却说道: “你是沈家的小少爷,你什么都不知情,我凭着往日情谊不愿迁怒于你,但是抱歉,我也是人。” 这是沈岫林第一次在严逐身上看到理智以外的情绪,感受到他身上血肉的温热气,沈岫林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严逐又接了个电话,脸上紧绷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接着快步向会场外走去。 a国的雪落满地面,金柏正站在路边,冲着门口发呆,掌心的汗湿漉漉的,把邀请函捏变了形。 远处,严逐和沈岫林一前一后走出来,金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环视几个来回,最终垂下头去,等着他们话别分离。周围还有很多记者留下拍摄散场,他知道自己不能和严逐太亲密,甚至不能上同一辆车,需要分别回到酒店。 没想到的是,严逐直直向他走了过来,看起来很开心,抬手把揉皱的邀请函接过来,再把奖杯塞进金柏手里。 “恭喜。”严逐嘴唇动了动,无声说道。 金柏瞬间有些心慌,奖杯很沉,重量坠在他胸口,他跟在严逐身后离开,两人一起上了车,车门刚刚关上,严逐便扑了上来,压着金柏来了一个长到有些窒息的吻。 邀请函被随意扔到一旁,金柏如引颈天鹅般受着严逐的攻城略地,他能感觉到严逐的兴奋,但这场雪已将他全身心都冻麻了,他没办法为了“别人”的成功而欢笑。 严逐没有发现他的僵硬,他啄着金柏的嘴唇,抱歉地说自己因为工作原因,需要立马飞一趟m国。 “你想在a国逛一逛吗,或者回首都?”严逐安排着,说可以给他请一个当地的导游,甚至把欧洲都逛一圈再回国也可以。 金柏摇了摇头,瞥见被丢在座椅上的邀请函,他捡起那张硬纸片继续揉搓着,思索半晌才说道:“我和你一起去m国吧。” “我需要工作,”严逐有些担心,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怕自己无法陪伴,“可能会无聊。” 金柏摇了摇头,缓慢又沉稳地说道:“没关系,让我去看看你之前工作的地方吧。” 指尖传来纸帛撕裂的声音,因为手汗的潮湿和反复的揉弄使得在邀请函中间破了个洞,严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揉了揉金柏的头,后者则怔怔地盯着那个破洞发呆。 金柏没想到那个记者真的会将邀请函送出来,更没想到自己会被认出是《沉水》的主演。 记者名叫陈幸,大约真的是个老烟枪,典礼演到后半场,他又从场内跑了出来,看到金柏坐在台阶上淋雪,急急地过去把那个不知是发呆还是冻僵的人拉进檐下。 “金老师?金柏?” 金柏有些双目失神,听陈幸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他们彼此没有互通姓名,可对方却知道他的名字。 陈幸将邀请函塞进他手里,说道:“我刚刚在厕所那里发现你的邀请函了,一看名字就想起来你是谁了,我们之前见过呀!” 金柏没有说话,直到陈幸说出: “你当时演的《沉水》,我做过系列报道的。” 陈幸抽着烟,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当时刚进娱记工作,第一个项目就是跟踪《沉水》报道,那会还是利星的片子吧,我还采访过你,刚刚只觉得眼熟,没想起来。” 金柏这才认真端详起眼前的人,但日子久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又被他在病中刻意封存,一时竟记不起来。陈幸蛮无所谓,在异国见到自己采访的第一个项目对象,他大约也有点兴奋, 关心起了金柏的近况: “你后面怎么不拍片子了?”陈幸试探问道,但谜底就在谜面上,金柏冲他眨了眨眼睛,他便恍然大悟地点头——虽然今天金柏带了最仿真的那颗义眼,但眼睛的转动和眼球的光泽仍然能看出右眼是假的。 “嗐,世事无常,那严导把你藏得挺好,你俩还谈着呢?” 陈幸的讲话很有技巧,大约是记者的职业天性,金柏虽然没怎么回应,但三言两语便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套了出来,毕竟没有严逐,金柏也不会有这张邀请函。 “和大导演谈恋爱,挺辛苦吧,”陈幸设身处地地啧啧嘴,说道,“毕竟还有个沈岫林,你不觉得现在的他俩和当时的你俩挺像吗?现在我跟踪报道他俩,和当时跟踪报道你俩,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什么感觉?” “那份感情,感觉严导是很严肃的人吧,但是对沈老师很例外,男人都这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有一个,外面还不清不楚,他奶奶的!” 金柏没有回话,他不知该说些什么,麻木地呆在一边,听陈幸分析那两人的感情,直到一根烟抽完了,烟头在雪地里戳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洞,他听到陈幸说: “你想不想让他俩开不成公司?” 第50章 “你只需要把那个文件给我。” 陈幸是这么说的,具体哪个文件,什么内容,金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只盘旋着那句话:“让他俩开不成公司。” 他跟着严逐上了飞机,这趟头等舱里很多都是从a国回m国的电影人,几乎成了一个小的社交场所,换做从前他可能会愿意加入严逐的社交世界,但现在金柏只觉得英语是这么恐怖的东西,把严逐也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接着尽可能地把自己缩进椅子里,佯装合眼休息。 第41章 或许是以为他睡着了,或许是大家聊累了,机舱内很快安静下来,一直到空姐来询问用餐细节,严逐伏在金柏耳旁叫他,也只得到了个不饿的结果。 “你不想吃什么吗?”严逐坚持问道。 他知道金柏平时生活勤俭,所以每当自己带他来一些新奇的地方,都会一刻不停地瞪大眼睛探索,之前第一次做商务舱的时候,金柏几乎要把菜单上的东西点个遍,颈枕毛毯拖鞋全都要了一份,光个椅子都能玩半天,没想到这次来头等舱,更多的新奇玩意,可金柏连看都没看,只是自己抱臂睡觉。 “我不饿。”金柏没有睁眼,把脸藏进椅背里,仿佛在挡走廊的灯光。 严逐看着他,静静地等了一会,终于说到:“好吧。”接着伸手帮他把头上的遮光板拉下来。 金柏睁眼,世界终于陷入了黑暗。 卧室里没有开灯,他听到屋外开门的声音,接着是顶灯开关,严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金柏没回,接着人进了卧室。 “金柏?”严逐悄声问道,卧室里很安静,只有床上鼓起一个大包,金柏连头蒙在里面,不知睡了多久,旁边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他的游戏界面。 严逐有些奇怪,又叫了两声,发现金柏还睡着,只好自己先过去关电脑,页面很繁琐,退出前他注意到右上角的游戏记录: 今日玩耍时长:0小时3分32秒。 3分钟,只够他匹配进一个房间,然后挑一身兔子皮,接着在游戏开始前退出来 严逐滚动鼠标,看到了这段时间的游戏记录,大多都是1小时以内,最长的只有1小时47分钟,跟之前的游戏强度相比差远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金柏的睡眠时间挪到了下午,还在首都时严逐便发现了这个事情,家里的灯总是黑着,金柏窝在被子里,怎么叫也叫不醒。 但今天不一样,严逐想带金柏去看落日,所以特地提前回家,他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那坨被子。 “金柏?醒醒。”严逐温声叫道。 被子没有回应,严逐便只好重复拍被子的动作,终于金柏动了动,声音瓮声瓮气的。 “干嘛啊——” “起床,我带你去m大看落日。” 两人现在住的房子是严逐当年在m国进修时租的,因为房东一直在国外,所以即使后来回国了,房间也一直保留下来,严逐只要来m国出差都会住这里。 严逐当年在m大电影学院进修,离这个房子只有一条街区的距离,很巧的是m大也有一片种满柏林的山头,更巧的是那种柏树的名字叫“洒金柏”,枝梢会有金色的叶片,远远望去像一片金光洒在上面,夕阳下尤其。当年严逐每当烦心难过都会到洒金柏林坐一坐,两人在视频通话里说过无数次这座小山,金柏总说有一天要亲自去这个以他名字命名的小山看看。 但是今天来了,他却一直睡觉。 严逐有些无奈,他时间很紧,晚上还有一场晚宴,专门挑了日落时分赶回来,金柏却如此不给面子——甚至他前一天已经和金柏约好,今天要去洒金柏林。 “我不想去,我好困。” 金柏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严逐终于有些恼了,直接一把将被子掀开,金柏像含羞草一样瞬间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是你一直说想去,我才专门挑了这个时间回来陪你,并且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了,”严逐有些耐心告罄,又伸手拍了拍金柏的肩膀,试图将人打开,可得到的结果还是一句“不想。”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严逐语气严肃起来,但还是关心道:“你生病了吗?为什么总是睡。” “我很困,我需要调时差。” “那我昨天问你可不可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需要倒时差。” “昨天我不困,但今天我困。” “你在耍我玩吗?我没时间陪你玩。” 两人又这样吵起来,金柏全程窝在床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起床,甚至连睁眼都不愿意,窗外阳光一点点斜下去,被窗帘挡着看不清楚。 “我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陪你去看洒金柏林,如果你不起来,就再也别看了。” 严逐以为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金柏总要认输,却没想到对面静了静,说道: “不看就不看。” 第51章 洒金柏林很美,在远处斜阳的映照下仿佛满山都铺满了碎金子。 金柏看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忽然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梦中惊醒,拟真的失重感仍残留在心跳上,金柏缓了缓,转头望向旁边正在睡觉的严逐,床头时针指向凌晨五点,这是他第四次梦里惊醒,或许是下午睡得太多了,金柏又躺了一会,觉得睡不着。 于是他推了推旁边的严逐,男人昨晚回来的很晚,金柏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旁边还空着,尽管如此,他还是伸手把人推醒了。 “陪我去爬山。”金柏声音很小,还带着久睡之后的沙哑。 严逐很明显还没完全清醒,等他听清金柏在说什么,怒意又上心头,这人昨天下午怎么说都不肯起床,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却把自己叫醒,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要生气。 “要日出了,我想看洒金柏林。” “你不是不看吗?” 严逐语气很冲,尽量克制着不说伤人的话,可金柏只是沉默了一会,又说道: “要看的。” “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几点睡的?” 严逐昨天晚宴后还和逊克聊了很久,对方很爱喝酒,带着严逐去了他的酒庄,甚至有秉烛夜谈的趋势,邀请他留宿。因为想着金柏一个人在家,所以连夜赶回,到现在为止也才睡了四个小时,而金柏完全不讲道理地要把他叫起来,就是为了去看那个本该在下午落日观赏的洒金白林。 金柏不回答,只是重复道:“我想看。” 睡是睡不了了,于是在太阳尚未升起的凌晨,两人从被窝里爬出来。 金柏十分自觉地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一个不少,把自己裹得十分暖和,像个球似的靠在卧室旁边的一道门上。 严逐正在整理一些工作文件,打算看完日出后直接去开会,走到金柏面前站定,他心里还憋着气,一言不发,伸手把金柏从那道门前拽开,然后输入一串密码。 “这是你的书房吗?” 严逐在屋里找东西,金柏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边,随口问道。 “嗯。” “为什么要上锁?” “平时我不在m国,会有别人进来打扫。” “哦,”金柏若有所思,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煮面。” 严逐收拾好了文件,书房门“咔哒”一声锁上,他看着金柏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想吃面。” 两人之间但凡吵架,如果是金柏的问题,他不肯低头,往往是一碗面作为赔礼。严逐不是好哄的人,但生气也不会表露出来,往往闷声吃一碗面,这一章就算翻过去了。 但今天的这一章看来有些长,长到严逐全程都没有讲话,金柏挑不起话题,想连车载音响放歌,也被严逐关掉了。 “吵。” 金柏只好安静一点。 从公寓到m大距离很近,严逐直接把车停到后门,下车便是洒金柏林,正巧太阳露出头来,一座小山都是隐隐的金色。 山很矮,铺了马路,简单几个弯就上到山顶,可以俯瞰整个m大。严逐始终沉默地走在前面,两人站在观景台边,正是朝阳最灿烂的时候。 “今天天气真好啊,”金柏没话找话,半张脸藏在围巾里,“你给我讲讲你的学校呗。” 严逐还是沉默,半晌才抬起手,简单指了指: “这边是食堂,那边是操场。” 金柏继续追问下去,把两人当年视频通话里聊的东西一一提起,严逐只是言简意赅地答复,很明显还在生气。 “严逐,你不要这样,”金柏不满,“你都陪我爬上来了,怎么还生气呢,开心一点。” 他这样强词夺理,严逐却有些憋不住气,笑了起来,他没见过金柏这样的人,大早上把人叫起来,还让人不能生气。 但这好像又很金柏,于是他认下了,金柏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你当年想过,会带我来这里吗?” 太阳已完全升起,两人走到观景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想过。”几乎每天都在想——严逐在心中暗念,或许是这片柏林的名字太过特殊,他在m大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这座小小的金灿灿的山头,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总有一天要带金柏来这里。 今时今日真的坐在这里了,严逐还有些不真实感,这让他主动握住金柏的手,又捏了捏,温热的柔软的鲜活的,十指相扣揣进自己兜里,心里才终于踏实下来。 第42章 两人都知道,彼此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很多事情都已改变,失了少年心的爱侣,跨过一遍又一遍的沧海桑田。 下山时严逐明显心情好了些,起码步幅放小,紧握着金柏的手下了山,一路上了车,交握的手心居然还泌出薄汗来。金柏难得愿意出门走走,严逐给他找了个向导,自己开车把他送去会和。 整座城市仿佛刚刚醒来,车里放着金柏爱听的情歌,他跟着摇头摆尾地唱。最后一个街区的时候,遇到一段长长的红灯,整整180秒,严逐轻轻咳了咳,开口说道: “我应该这两天就会去和逊克签约了。” 金柏停下歌唱,转头疑惑地望向他。 严逐揉了一把他短短的金发,发根已经长出黑色,但还是很好看,他张了张嘴,想讲些什么,比如和逊克签约意味着什么,比如他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比如他很爱他。 但这些话严逐都说不出口,仿佛有语言障碍一般无法传情达意,那些充满压力的困扰他不愿透露给金柏,而爱的深浅更不是靠嘴皮子来说的。 于是在红灯的最后一秒,他说到: “很好看,金发很好看。” 金柏的异国之旅看起来很顺利,时不时就会有几张照片传过来,严逐有的回复,有的没有,金柏也没有纠结,大概下午四点的时候,严逐收到一张看似是白菜的蔬菜照片,金柏正在公寓附近的超市。 “我找不到国内的那种菜,但是大妈说这个是差不多的。” 严逐想到金柏举着白菜手舞足蹈地和售货员交流,不由笑了出来。 接着金柏大约回了家,传来几张做菜的照片,或许是刀不好用,或许是燃气炉不会开,最后他说道: -“我都研究明白啦/蹦蹦” -“等你回来我煮面/耶/耶” “好。” 消息断了一会,严逐还有些不适应,时不时点亮屏幕检查一眼。下午七点左右,弹出了金柏直播的消息,同时还有一张照片。 背景是一个灰色的墙角,纸质的箱子,里面装着两只深蓝色的拳击手套,还有一些衣服之类的杂物。 -“这是什么?” “你进我书房了?” “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吧,房东的东西。” -“哦哦好哒/笑眯眯” -“我想进来找两本书看的~~” “最左边的柜子里有小说。” 接着没再有消息,或许真是找了书看,严逐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合约上,内容很多,几乎像一本a4大小的书,他逐条读过,将有问题的内容标注了下来,接着与逊克的人约好签约的时间。 关上合同的时候,指针正好指向晚上八点,远处忽然炸起烟花,严逐踱到窗前,烟花的色彩映在玻璃上,也映上他的影子。 他翻看起相册,金柏给他随手发的每一张照片他都存了下来,从白菜到马路,最终停在一张合照上,是两人早晨在山上时拍的合照。 背景的金色不太明显,但远处的m大拍的很完整,他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当年刚来m国打拼时的日子。 当时他就在想,总有一天要带着金柏来好好逛逛,但现在总是太忙了,来了这么多天,也只爬了山。 再等两天吧,他看着手机上和逊克约好的时间,烟花也映在手机屏幕上,拨人心弦。 向来习惯形单影只的严逐,居然在这样的灯火下生了些孤独。 第52章 大约晚上八点,严逐回到家,屋子里还是一片黑暗,只有电视里在播放m国频道转播的春晚,金柏不在客厅,严逐径直向卧室走去,果然,人又躺在床上。 金柏带着耳机,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正躺在被窝里和人聊天,严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方浑身一震,接着转回头来,摘下耳机,看到床边的严逐。 “怎么又不开灯?” 严逐有些不悦,金柏若是在睡觉也就罢了,他念过无数遍不要在黑暗里玩手机,对眼睛不好,明明以前都会乖乖听话,没想到越长越大,越来越不懂事。 金柏不动声色地将手机藏到身后,说道:“刚睡醒,忘开了。” 严逐没有纠结,他将自己和逊克签约的进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金柏。 今天是最后一次和逊克核对合同内容,两人聊了很久,都对这次的合作充满信心。 “下周一我们见最后一面,签约好吗?”逊克的中文有些蹩脚,但还算流畅。 “当然。”严逐笑着点头,注资签约一事终于到了收尾,虽然流程繁琐,但比他预想的要顺利,下周一是最后一环,等结束这一切,他便能恢复自由,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仅是想想,便从心底深处感到颤栗。 两人起身一起下楼,随口闲谈道: “听说今天是中国的new year's eve,非常抱歉拖累你回国团圆。” “没关系,家人也在m国。” 大约是他的笑容在提到“家人”二字后变得格外真诚,逊克歪了歪头,问道: “你的妻子?” “还不是,”严逐思考了一下,“但我想很快就是了。” “你会在新年求婚?”逊克双眼亮了起来。 严逐没有直接回答,模棱两可道:“maybe.” “bless you.” 对话中的“妻子”就在眼前,严逐脑海中幻想着美好画面,口中的话不由多了起来: “……下周一就可以去签约,接着你想去哪都可以,还想去俄罗斯看熊吗?或者我们再去日本,上次没有玩好,这次可以……” 严逐太兴奋了,才会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只是讲话途中金柏的手机一直在震,虽然没有铃声,但也能听出对面是多么急切地找人,他识趣地停下话头,等着金柏回应,却发现男人两眼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他只好说道: “要先回消息吗?” “哦,不用,”金柏这才如梦初醒,揽着严逐的脖子亲了一口,说道,“你真的太棒了。” 虽然听着有些敷衍,但金柏两眼亮晶晶的,仿佛真的为他高兴,严逐只将刚刚的走神当作金柏还没睡醒,盘算着今晚除夕要做些什么。 “我去包饺子,你要一起来吗?” “好,我一会过去。” 严逐起身去厨房,留金柏一个人坐在床边醒神,他心跳的很快,尤其在听到严逐说起签约相关的内容时,他更是不敢看严逐的眼睛。 这份愧疚和恐惧甚至让他引以为傲的演技都除了差错,他手指动了动,摸向枕下那个小小的物件——一个红色的u盘,陈幸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把文件给我吧” -“你住在哪,我可以去找你” -“这会是新年第一个重磅新闻。” 消息还在不断弹出,仿佛恶魔一般拉扯着金柏的头弦,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起身去给严逐帮忙,厨房里水声哗啦,正在洗菜,和着消息震动的声音,金柏只觉得眼前世界忽明忽暗。 终于,水声停了,有人给严逐打电话,男人一开始接了免提,金柏听到一声“严哥”,然后通话就被切成了听筒,接着两人好像聊了很久,末了严逐说道: “新年快乐。” -“你难道不想阻止他俩吗?” “不想吃了。” 最终的饺子还是完全由严逐出品,金柏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旁边把蒜捣碎,半头蒜他折腾了一晚上,好在成品不错。 两人都吃了很多,严逐总觉得金柏瘦了,一个劲地给他夹,直到金柏吃完碗里的最后一颗,眼疾手快地把碗口捂上,说道: “真的不能再吃了,肚皮要炸了。” 严逐伸手揣了一把,小肚子确实涨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盘子里最后两颗消灭掉。 接着金柏负责洗碗,严逐在客厅收拾桌子。 水流很急,两双筷子两双碗,红蓝双色的配套,金柏洗得很快,他在表演状态时会尽可能让自己心无杂念,手机被他丢在了卧室,起码今晚,金柏只想好好和严逐过个除夕。 橱柜拉开,金柏将两套餐具严丝合缝地放进去,忽然意识到家里除了这两套碗筷,没有别的东西。 这两只碗是在他来之前就有过的,严逐不会主动购入什么多余的物件,金柏几乎是立即便想到了,或许这只红碗有着另一个主人。 念头闪了一瞬,刚刚咽下的饺子便在胃里叫嚣,金柏觉得自己仿佛咽下了旁人的咀嚼物,他锤着胸口忍耐,好在念头只闪了一瞬,大脑中仿佛有什么防御机制,迫使他立即停止思考,后遗症便是他会注意力涣散,一动不动地对着橱柜发呆,旁边水龙头没关,水流冲刷池壁,直到严逐在卧室里叫了金柏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金柏不得不把手擦干净,找到合适的笑容,重新走了出去。 其实很多事情他都认了,m国是比首都更耀眼的地方,他看到了严逐那段他曾缺席的日子,是那么的精彩,而那样的精彩与他无关。 第43章 逊克,金柏后来上网去查了,才发现从小看到大的那些影片片头都有它们,严逐正在走向成功,或者说是从一个成功走向更大的成功,但那和金石奖一样,与他无关。 严逐拍片,严逐拿奖,严逐签约,严逐是严逐,金柏是金柏。 金柏悲哀地发现,他已经无法再为严逐的进步感到开心,这一次次只会让他意识到两人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人总要去追求更好的,去爱更值得爱的。 而自己不仅无法伴其左右,甚至还萌生了肮脏的念头,金柏相信严逐没有出轨,在这场爱情的长跑中,是他先犯了错。 金柏以为自己不会认命,不会服输,觉得说出的话要说到做到,发过的誓有效期是一辈子,但当年他也立志要在首都闯出一片天地,现在他也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诺言,甚至前两天公司刚给他打电话,说他如果再无法保证直播时长,要么付违约金走人,要么把账号留下,大嫂也给他打电话,劝他自强一点,话语里不掩对他的失望。 “对不起啊姐,给你添麻烦了。” 于是他又一次失业了,金柏没告诉严逐,但他能预料严逐对此的反应,一份直播的工作对于大导演来说并不重要,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不赞同自己签约,或许他听到消息后会说一句“我早猜到你做不长久”,亦或许什么都不说,转头抛掷脑后,金柏没必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最该做的就是像以前一样单纯地快乐。 日子总是很苦,日子越来越苦,之前他停不住地想那些苦头,但常念辛苦会像祥林嫂一样惹人厌烦,整天一个人呆着,自言自语更像疯子,于是金柏只好强迫自己停止思考,注意力越来越无法集中,甚至连最擅长的表演也漏洞百出。 金柏认输,但他不允许狼狈。 于是他仰着笑回到卧室,主动给了严逐一个拥抱,男人获得一段溢满爱意的吻,这让严逐下定了决心: “下周一傍晚六点,你去洒金柏林的那条长椅上等我。” 第53章 二月十四日,星期一,天气晴。 今天来接金柏出去玩的是一个留学兼职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长款羽绒服,性格活泼开朗,她在上午九点敲响了家门,九点半带着金柏去了一个消费肉眼可见的商场,给他挑选衣服。 金柏其实没睡饱,但想着今天是严逐签约的日子,两人晚上还约在了洒金柏林见面,想必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于是只好跟在女孩身后,听凭安排。直到试了快一个小时,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说道: “今天的安排……就是试衣服吗?” 女孩佯装苦恼,对着旁边导购拿出来的一堆衣服发愁道:“小柏哥你太好看了,穿什么都很帅,选择困难啊!” 最后挑了一件米白色的羊毛衫,比较宽松的版型,侧腰垂下的丝带可以将腰线绑出弧度,导购和女孩一起试着系了很多种方法打结,毛衣里都是空荡荡的,只好又叠穿一件衬衫,再配一条简单的黑色牛仔裤,外面搭同色系的牛角扣羊毛大衣,看起来温暖柔软。 女孩还在调整侧腰的蝴蝶结,金柏太瘦了,即使束到最紧也仍有余量。 “小柏哥你长这么高,还没我重,要注意身体的啊!” 女孩感叹,金柏腼腆地笑笑,没有回答,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毛衣的质感,虽说他平时不太讲究穿衣用料,但这一身的价格只用眼睛看也能猜到。 不知是不是严逐交给她的任务,新衣服挑好后,女孩大手一挥就掏出卡来,金柏紧赶慢赶想拦下来,却被女孩推阻回去,她冲金柏眨眨眼,说道:“这是老板的钱啦,放心花。” 老板就是严逐,但严逐的钱也不是金柏的钱,他试探地凑上去,甚至一眼数不清发票上的零。 旧衣服本来也要被扔在店里,金柏舍不得,要了袋子装起来,羽绒服加厚衣裤,装了两大袋子,或许是看他消费得过分担惊受怕,女孩问道:“小柏哥和老板不是一家人吗,买两件衣服怎么了?” “不是,不是一家人。” 金柏无法和她解释“即使谈恋爱,两个人也不能混为一谈”这个话题,在他心里自己和严逐早分得清清楚楚,严逐为他花的每一笔钱都被当作负担,压得两人之间差距越来越远。 女孩看起来很疑惑,这和她从老板那里接收到的信息并不一致,但很快她就明白了,故作神秘地说道:“很快就是一家人啦!” 午餐是在一家还算地道的中餐馆吃的,期间金柏不停查看手机,除了上午严逐说自己到地方了,金柏回复“加油”之外,没有别的消息。 或许还没结束,不方便看手机。 金柏想着,拍了午餐过去,又把今天新换上的衣服也发过去,对着安静的聊天窗口发呆,直到女孩点完餐。 下午的行程也是安排好的,之前在的几天已经将大大小小的景点都逛过了,今天女孩便带着金柏去了m大周边,细问之下才知道女孩也是m大的学生,还算是严逐的直系师妹。 “这家火锅还是好吃的,听说底料都是直接从国内运来,家的味道。” “这个面也不错,尤其里面的辣椒很好吃。” “这家汉堡是我比较能接受的味道,学校食堂的汉堡总有一股肉臭味。” 两人散步在学校旁边的一条街道上,女孩一家接一家地介绍,虽然依据的都是她自己的口味,却能笃定严逐肯定也常来这几家吃饭。 “我不相信哪个中国人可以接受m大的食堂。” 女孩玩笑道,带着金柏进了一家花店。 不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整条街的商户都在做送花的服务,更神奇的是老板们仿佛都知道金柏是谁,无论被评价为好吃还是难吃,都会嚷着用着蹩脚的音调,一边喊“bai”一边把花送出来,走到长街末尾,金柏手中已抱满了单枝的玫瑰花。 “我们去把花束打包一下吧,”女孩狡黠地眨眼,“方便美观一点。” 进了花店,老板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女人,仿佛久候金柏一般,惊喜叫着: “bai!you arrived!” 接着拥抱上来,还给了金柏一个热情的脸颊吻,女孩和她说了什么,店长将金柏手中的玫瑰接过,又去身后的花材中挑了几株最有活力的向日葵,通体金黄,甚至连花蕊都是金棕色,接着就要和玫瑰们包在一起。 金柏想要拦下,但语言不通,只能一边手舞足蹈,一边“why”,女孩上前解释道:“可能是花店的活动吧,店长送你个大花。” “好吧,”金柏退回来,半晌才又讷讷地对店长说,“thank you。” 散枝的玫瑰和向日葵搭配在一起,用牛皮纸包裹起来,店家在包裹过程中仿佛又加了很多花材进去,最后还给金柏一捧几乎比他人还宽的花束。 金柏抱着花,有些烫手,可店长阿姨却始终笑得很开心,两人临走前还说道: “good boy,bless you!” 金柏听懂了前半句,夸他是好男孩。 “我不是好男孩。” 离开花店,正好便是m大的北门,洒金柏林就在眼前,时针指向五点,冬天日短,太阳已斜垂天边。 女孩把金柏带到山脚下,上山只有一条小道,他抱着花,手里还有两大包旧衣服,女孩略带强硬地把袋子拿下来,又给他整整围巾和衣摆,接着满意点头: “衣服我会带给老板的,小柏哥你自己上山去吧。” 金柏望着没有尽头的山路,忽然有些忐忑,问道:“你要去哪?” “我要回家啦,今晚的机票,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呢。” “可是年已经过了。” “那也是要回家的啊!回家不需要理由,我还买不到合适的票,需要转机去香港,再过关坐火车,但那又如何,总能回到家的。” “那我呢,就上山去吗?” 金柏仿佛有些迷茫,但上山只有一条路,迷路不是借口。 女孩点点头,朝他挥手: “幸福要自己去追的,good boy,bless you!” “我不是好男孩。” 金柏不想上山,但女孩还在山下目送,他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手中的花还带着草木的芬芳,可金柏越向上走,越游移不定,相比起上山后面对严逐为他准备的惊喜,他更想回家去,回卧室去,拉紧窗帘,闷进被子里。 今天整天的行程,他大约猜到了严逐要做什么,从前两天男人的兴奋便有所觉察,签约对他来说是事业上的一大步,或许他想要在两人的关系上也更进一步,成家立业,对于严逐的思维来说,简直是人生的两大目标一齐实现。 换做以前,金柏会惊喜严逐的变化,会用心设计这些浪漫仪式,但今天的金柏无法控制地将目光投向衣服的布料,花材的价格,他甚至在上山路上拍照搜图那金灿灿的向日葵是什么品种,那是他直播一个月的收入,而现在甚至连自己的账号都被公司收走了。 第44章 之前两人一起爬山时,金柏没觉得山路漫长,而如今独自穿梭在洒金柏林里,才发现怎样也走不到头。 或许这是严逐给他最后的思考时间,让他想清楚一会是要说“我愿意”还是“算了吧”,金柏以为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而此时这个决定居然被摇动了根基。 他想了一路,越向上走,山脚的风景越通畅,他甚至看到了一个粉色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向外走,他想到女孩之后的回家路,要花费两三天才能到家,但总能回到家的。 金柏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软弱,他问自己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不愿意出门,不和人交谈,不愿接受旁人好意,连句“谢谢”都说的很小声。 他同严逐生分了,也同自己生分了。 或许,再坚信一次吧。 踏上最后一截台阶,阳光正好透过树枝落在他眼前,远处的洒金柏林真的散发着金光,比上次朝阳看到的更加绚烂夺目。 金柏坐到长椅上,远山澄澈,视线可以投向很远,想通了郁结已久的事情,下了最困难的决定,金柏仿佛又找回旧我,满心欢喜地等待惊喜降临。 风吹的很慢,但夕阳落得很快,不过一会功夫,便完全垂了下去,只剩下天边一片橙红。 橙红也去的很急,山林的颜色随着天光变得晦暗,然后周遭完全黑了下来,只有长椅边的一盏吊灯,力竭地亮着微弱昏黄的光。 入夜了,有些冷。 金柏将围巾裹紧,他看看手机,严逐还没有回复消息,这让他不由地担心签约是否顺利。 又过了一会,期间吊灯发出两声电花的“噼啪”爆响,好在只是光线闪动,没有熄灭。 金柏想起两人相约是在日落,而现在已经全黑,担心严逐找不到他,于是发了一条消息: “我还在山顶。” 仍是没有回复。 直到冷风吹得双手冰凉,金柏心中埋怨严逐这个惊喜准备的并不完美,捂着手哈气的时候,忽然在路灯摇曳下,看到了远处一个小亮点,接着辨出一个黑色人影。 那是严逐手上的智能手表,金柏想起来了,自从他闹分居后,严逐就将机械表换成了可以及时查收消息的电子表,只是时常没电,但现在亮着屏幕,总不会是没有看到消息。 严逐沉默地站在黑暗处,对上金柏的目光,抬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呀!”金柏冲他笑,耳朵和鼻子冻得通红,讲话都带了鼻音。 严逐没说话,金柏继续笑着撒娇。 “山上好冷,怎么样,签约顺利吗?你看这个花,好不好看……” 严逐走到路灯下,金柏脸上的笑容在看清他的脸色后,也僵了下去,他看起来很疲惫,甚至带着些愤怒和绝望。 严逐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金柏看不清,严逐没了耐性,跨步上前,几乎要将照片戳进金柏眼睛。 “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照片上是监控画面,金柏坐在严逐电脑前,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还在打电话。 “为什么要偷文件。” “我没有,”金柏浑身僵硬,第一个反应是否认,接着想到什么似的,惊恐问道,“签约没有成功吗?我没有,不是我。” 严逐显然不信,只是将照片甩给金柏,又问道: “陈幸是谁?” “你和他约定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什么都没做!”金柏有些崩溃的喊,他不知道明明应该是惊喜的求婚仪式,怎么演变成了一场刑讯。 严逐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金柏,眼中的失望如利刃般伤人,半晌,他才说道: “我查到了你和他的聊天记录,一个红色的u盘,是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金柏无话可说,严逐见他沉默,将剩下的话慢慢说出来: “我今早去签约,刚坐下,文件泄密的新闻就放了出来,不知他们怎么这么聪明,非但知道今天签,甚至知道我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到达。资料都是真的,我是个没有信誉的叛徒,一边装出真心合作的样子,另一边把机密拿着卖百家。” 严逐讲话语速很慢,声音也很低,听着有些沙哑,仿佛在陈述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好在逊克人还不错,信我对此不知情,还帮着我找叛徒是谁,”他咳了咳,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接下来的事情过分难以承受,连讲述都有障碍,“我查了沈氏,查了沈岫林,甚至查了我爸妈,我都没想过是你。” “我说这个文件只有我的电脑上有,我的电脑就在书房,家里只有我爱人一个,书房密码也只有他知道,但是不可能是他。逊克劝我去查家里监控,甚至连进贼我都想了,我也没想过会是你。” “为什么啊,金柏。” 金柏脸色苍白下去,一夜的风吹麻了他的皮肉,他机械地摇头,伸手抓上严逐手臂,喃喃道:“不是我,我没有……” “现在了你还在骗我!”严逐终于暴怒,抬手将金柏甩开,怀里的花顺势被打到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那你告诉我,不是你,陈幸是谁,你们要交易的文件是什么东西,你又为什么要翻我的电脑,那个红色u盘现在在哪里,你要解释,我听你解释,就算真的是你也没关系,你给我一个理由,你告诉我为什么?!” 金柏得了机会,急急说道:“我是偷了文件,但我没有给他,我没有给任何人,u盘一直在我衣服内袋里,我现在给你拿。”他说着,解开围巾,把手伸进怀里的时候才想起旧衣服被女生带走了,他呼吸一滞,紧接着解释道: “u盘在我的羽绒服内袋里,那个女孩说衣服会给你,你去看一下就知道了,你见到她了吗?她给你了吗?或者我现在给她打电话,你等一下……” 接着金柏便去打电话,手指已被冻僵,屏幕解锁很慢,严逐一直等着他打开数据漫游,找到新添加的联系人,把电话拨了出去。 一个两个,一连四通电话,对面都没有接。 “她可能在飞机上,她说她今晚要坐飞机回家的,你等她下飞机了问问她好吗,u盘就在衣服里,我没有给任何人。” 金柏急哭了,眼泪滑在脸边,风一吹便刺痛,他还在锲而不舍地拨出号码,直到严逐沉默却又不容拒绝地把手机从他耳边拿下来,然后扔到一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偷文件。” 这个问题像山一样砸了下来,金柏百口莫辩,他双眼闪烁,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可表情却带出一丝微妙的恨。 “你的公司,不是和沈岫林一起开的吗?” 严逐哑声,半晌问道: “所以你就要毁了我?” 金柏再难出声,只是摇头,空气静了很久,忽然被严逐的一声笑打破: “金柏,你是真的蠢,脑子辨不清道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之前吃沈岫林的飞醋,惹那么多麻烦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因为吃醋偷机密文件,是不是脱离社会太久了,脑子里只剩下情情爱爱,让你失去了基本的价值判断。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是商业犯罪,如果没有我拦着,逊克能把你告到死。” “我没有把u盘给别人。” 金柏甩头,不想听严逐伤人的话,还强撑着嘴硬,但他对上严逐的眼神,很熟悉的眼神,那些剧组的、宴会上的人就这样看着他——垃圾、废物、麻烦鬼。 如今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严逐脸上,金柏忽然有些茫然,只能强撑着重复: “我没有把u盘给别人,”他双目失神,但不得不承认,“你不会再信我了。” 严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顿了顿,说道:“金柏,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别人……” 金柏又一次意识到,严逐是严逐,金柏是金柏。 他们没办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甚至没办法长久地在一起,他们总是针锋相对,有吵不完的架,金柏总会给别人添麻烦,这个别人之前不包括严逐,但现在严逐是了。 徒劳的解释只会让说者疲惫,听者厌烦。 “那怎么办呢?”金柏轻声问道,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目光投向黑暗,说道,“我要去坐牢吗?” “不用。”严逐很严厉,但答得很快。 “那怎么办啊。” 周遭又安静下来,头顶电灯“噼啵”一声,灯泡炸了,黑暗淹没,而远处恰好爆起烟花,金色的,灿烂的,像那簇向日葵一样。 “本来是为你准备的烟花。” “我们分开吧。” 同烟火一样突然,两人同时开口,严逐被此前准备的礼物唤回一些情谊,而金柏却没有转头,只是望着无尽的黑暗,说道: “严逐,我们分手吧。” 第54章 金柏说了两次,严逐却像没有听明白一样,又问了两遍: “你说我们分手?” 第45章 “嗯。” “你确定吗?” 金柏没有回话,过了很久,才说道:“对。” 几番确认后,严逐的表情终于冷了下去, 事态朝他没有预想过的方向发展了,但一切又在情理之中,严逐想到什么,最后问道: “你早就想分开了,是吗?” “对不起。” 严逐盯着金柏的双眼,烟花的光芒在他脸上若影若现,只是自始至终,金柏都没有看他一眼。 于是严逐同意了,并且没有过久地停留,在金柏提出分手后,远处烟花结束前,他便转身离开,下了山。 山上只剩金柏一个人。 黑色的雾向远方弥漫,笼罩世界,金柏什么都看不见,他将脸转向烟花响起的方向,想象着金色的花火会是什么样子。 左眼钝痛、失明,世界在眼前消弭不见,他或许会摸到山边,然后跳下去,但山坡很矮,坡度很缓,又柏树丛生,除了留下一身淤青,不会有别的结果——这是梦,金柏重复过千万次的梦,在刚出事时无限循环,在前段时间重新回到金柏的世界,梦魇带来逼真的体验,相似的情节成千上万,金柏曾经是痊愈的抑郁症患者,现在是复发的精神病人。 金柏多希望这真的是梦。 从他跟严逐吵架分手,到现在双眼失明,桩桩件件,金柏简直要跪下哀求,求老天告诉他这是梦,很快就会醒来,世界没有改变。 但一切都是真的,这是现实。 在对上严逐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时,耳边嗡鸣,接着风声如落水一般闷沉,这是预兆,接着左眼失明,世界进入黑暗,他没有看到烟花,没有看到严逐分开前的表情,甚至都不知道头顶电灯熄灭,只能徒劳地浸在黑暗。 这是他人生的预兆。 左眼第一次失去视觉,是在严逐入围金石奖后没几天,当时他深受梦魇困扰,但直播时长和公司的任务都需要完成,直到某天下午,他正在一局排位,接着耳边声音忽然闷了下来,像是乐器年久失修降调,或者音响被扔进水里,接着眼前的画面重影摇晃,完全消失,只剩一片黑暗。 金柏怕极了,慌乱间踢断了电源线,电脑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很安静,太安静,他疯狂地揉搓自己的眼睛,摸索着想打120,好在第一次失明结束的很快,大约10分钟左右,世界还原。 当天他就去挂了急诊,医生给他的左眼做了细致的检查,眼睛没问题,他又去了脑科,一番检查下来,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癔症性失明,没有器质性病变,换句话说,就是大脑以为他看不见了,所以看不见了——荒诞的理由,推荐的治疗方法也只是放松身心,然后开了一些常用的精神类的药物。 后来又发生过一两次,都是在下午,持续时间也很短,于是金柏停止了直播,并且在下午睡觉,以此逃避现实。 症状加重是从他陪着严逐去领奖开始的,刚到m国的那天下午,他睡了很久,但每一次睁眼,都无济于事。他只好借口倒时差,推迟了爬山的计划。金柏不敢让严逐知道左眼的情况,仅是半残已经让对方如此疲惫,若真成为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废物,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m国的环境是如此的陌生,金柏不会在外面呆到傍晚,一定会在下午5点前回家,但即使在家里他也不敢乱走,只有床上最安全,他知道严逐不满意他每天都在床上躺着,但金柏没办法,他无法远行。 眼前黑,心里乱,陈幸说的那些话不住地盘旋在脑子里,大嫂也对他失望,他曾探寻出路的游戏事业功亏一篑,公司要收走账号时他甚至多说不出一句话,失明前会有一瞬的五感崩塌,金柏无数次质问自己,难道未来就这样,他会随时变成一个举步维艰的废物,严逐最讨厌麻烦,他会成为那个麻烦。 金柏在病发时讨厌安静,会大声地播放音乐,或者扯着嗓子呐喊,他在呼救,他希望有人能不堪其扰,因为噪音扰民而找上门来,但是没有,像是进水的耳朵忽然通透的瞬间,视觉恢复,金柏受不了了,那天他像是疯了一样,给陈幸打了电话,然后冲进严逐的书房。 他疯了,金柏想,我疯了。 没有人能要求一个疯子清醒,金柏有时多么想成为一个完全的疯子,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审判自己,无法真心实意地为爱人庆贺,甚至动了害人的念头,金柏无法接受一份亲密感情中混杂这样肮脏的东西,每当严逐同他分享,严逐越开心,他就越痛苦。 金柏恨自己,现在严逐也恨他。 “很多事情都不以个人价值为基础,比如爱,比如生存。” 都是虚妄。 山上很冷,金柏等得烟花声落幕,才准备下山。 刚刚严逐将手机打掉在地,金柏伏在地上摸索,试图唤醒语音助手来定位,但无济于事。不知摸了多久,金柏已经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爬,才终于在观景台边找到了手机。 下山更是困难,虽然山并不高,但弯路很多,又常有楼梯,金柏看不到,只好一步一挪地顺着边走。天太冷了,他身上的羊毛大衣并不足以御寒,围巾也丢在山顶,冷风直往领口里钻。 山里太安静了,除了他的呼吸和脚步声,没有别的动静。静谧会让黑暗更加可怕,可金柏却叫不出声来,胸口仿佛被棉絮堵上,呼吸困难,又泛着密密麻麻的痛。 又一次从台阶上滚进树丛的时候,金柏摸到一根比较长的树枝,他捡起来,依着记忆里盲杖的用法,在前面点地探索。 这不是他第一次用盲杖,也不是他第一次以双目失明的状态出行。 眼睛刚出事的时候,为了平衡感官,恢复伤口,两只眼睛都需要蒙起来,金柏被目盲限制了行动,严逐就手把手教他用盲杖。当时的金柏脾气很大,心理状态又不稳定,常常练一会就崩溃。 “我又不会永远瞎了,你教我盲杖干什么!你不如让我两只眼睛都丢掉!” 他还会说更伤人的话,严逐往往不语,然后在他情绪稳定后继续带他练习。后来两人搬回家里,金柏有过几次独自出行,后来他才知道,严逐的盲杖技巧都是靠他自己把眼睛蒙起来,亲身学习摸索出来的,家里的布局和动线也为他调整,每天夜里他睡着,严逐就会蒙起眼来自己在家里行走,把所有容易磕碰的地方都用防撞海绵包起来,就连小区里的盲道设施,也是严逐同物业交涉许久,才完善起来。 旧事重提只会伤人,在一脚踏空前的那刻,金柏还在自嘲的想: 自己当年居然那样大胆,敢对严逐放狠话。 早春,降温。 从15日起需要封山防火,巡山人起了个大早,本想偷个懒,直接拉警戒线,然后就躲回自己温暖的被窝,可走到山脚下时,却忽然犹豫了。 他看到山脚长坡的转弯处有一个白色的凸起,藏在树丛边的杂草堆里。 能是什么呢?或许是一只大塑料袋。 他耸耸肩,哼着歌爬上梯子,打开树顶的喇叭,播放封山的广播通知,接着他又不经意地朝那个大塑料袋瞥了一眼,比他想的要更大,身为环保主义的他心生愤怒。 究竟是谁乱丢垃圾! 大叔气哼哼地爬下梯子,上了山,可越走越近,越觉得不对,那块白色突起并没有塑料袋应有的轻柔,风吹过也没有动静,而是沉甸甸的,死气沉沉。 再走近一点,他看清那是个人形。 大叔的双腿瞬间软了下来,他差点跪倒在地,小步向前挪去,终于看清那个躺在草丛里的男人,是个华人男性,白色的是他的羊毛大衣,像是从什么地方滚下来,然后在转弯处被这棵柏树挡住。 男人双眼紧闭,裸露的脖颈面庞上全是伤痕,右眼眼眶塌陷,身上昂贵的衣服也沾满灰尘和草叶,看起来狼狈不堪。 大叔无法判断男人还活着没有,鼓起勇气把手探了过去,碰到对方冰冷的皮肤,又快速退缩回来,如此反复几次,才终于探出一点微弱的鼻息,他伸手拍打摇晃男人的身体,想将人叫醒。 男人睁开眼,右眼眼皮只抬起一点,能看出下面空洞的肉粉色,有些骇人,左眼无神,像是没有睡醒一般,大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can’t you see me?” 金柏醒了过来。 他其实不愿意醒过来,也没想过自己能醒,这段山路他一步一跌地走了一晚上,最后一脚踏空滚下去的时候,身体虽然痛,心里却是轻盈的。 他甚至想,就这样也好。 但找死也不能在这里,还有一个担忧大叔在身边,不然一具无名尸体又是麻烦。 对面大叔见他清醒,一连串的蹦出很多问句,语速很快,金柏更是听不懂,于是自己强撑着站起来说了“thank you”和“good bye”。 大叔见他听不懂英文,动作着就要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男人穿得太少了,表情虽然平静,但能猜到一定很冷,更何况还在山里待了一晚上,但男人虽然行动迟缓,态度却很坚决,几番道谢,一瘸一拐地往远去了。 第46章 异国他乡,金柏无处可去,他这样一身装扮走在街上,引来不少人的侧目,最终无处可去,他只好回到严逐的房子,幸好严逐不在,金柏在玄关站着,给严逐发消息: “我的护照在哪里?” 所有机票都是严逐定的,身份证件也在他那里,金柏查了最近的机票,想要自己回国。 严逐回的很快: “书房抽屉。” “你要干什么?” “回国吗?” -“对不起,我进书房拿一下护照,今天下午的飞机。” 严逐没有回复,金柏等了一会,试着用原密码开门——门开了,金柏有些惊讶,他进去找到护照,立马退了出来。 此时严逐回了消息: “你在家等我,我送你去机场。” 第55章 严逐从收到金柏那条消息开始,便关了电脑,拿起车钥匙往家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只是想着金柏大概率不会听话等他,而收拾行李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想要再见金柏一面。 分手是他没想到的事情,却已成为他再三确认的事实,当知道金柏早就有分开的想法时,严逐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傻瓜。 他庆幸着可以脱离沈氏,托师妹安排了整天的行程,长达半个小时的烟花,拿着金柏的照片走遍每家商户,金柏说他没有公开两人的关系,严逐便在介绍时不停地重复: “he’s my boyfriend.he will be my husband.” 只有他以为胜利在望,只有他满怀欣喜,金柏曾说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办法,但最后得来的只是背叛,以及对方预谋已久的断崖式分手。 严逐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庆幸,求婚被真相打断,或许会比戒指拿出之后再被拒绝要来的体面。 昨晚下山后他在车里坐到天亮,清晨连家都没回,便直接去了公司,手机始终震动不停,铺天盖地的人都找了上来,知情的假模假样关心,不知情的夹枪带棒恭喜,严逐索性关机,直到和法务公关对接结束才重新打开手机,接着收到了金柏的消息。 他对着那句陌生的“对不起”发了很久的呆,恋爱六年来金柏除了撒娇讨饶,从来没有正经地说过这三个字。 严逐有些难以接受,昨晚才分手,今朝就是陌生人。 不相信、不甘心、不舍得,随便怎么说都好,他让金柏等着,车速飙到飞快。 家里很安静,严逐一度以为没有赶上,直到卧室传来行李箱轱辘的声音,他才放下心来,装作不在意地走到卧室门口。 金柏穿得很严实,换上了他最厚的一件羽绒服,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甚至还带了围巾,下半张脸藏在里面。 两人对视,无言,金柏先开口解释: “首都冷。” 严逐回的很快,冷哼一声:“你倒是准备周全。” 金柏不说话了。 严逐没想说伤人的话,前半句不过脑子地甩出去了,他才清了清嗓子,把后半句说完:“你下午定的那趟航班从首尔转机,要飞20多个小时,飞机上很热,穿这么多不舒服。” 在金柏说了订机票之后,严逐就去查了航班,转机流程繁琐,飞行时间长,他甚至动过给金柏改签的念头,但最早的直飞也要第二天早上,他想到了金柏大概连最后一夜都不愿与他相处,异国他乡又种种不便,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反正m国这边的事情应该也会很快结束,不如趁此机会都冷静一下,回国再议也可以。 “没关系,就这样吧。”金柏讲话声音很小,始终低着头,可尽管如此,严逐还是看到了他右眼换上的彩虹义眼。 他知道金柏会选择合适的花样来表达心情,却没想到分手会让他如此快乐,他下颌绷紧,勉力克制那些伤人的冲动,把金柏从上到下又扫视一遍,然后咬牙说道: “那走吧。” 一路沉默,严逐没有上送客的高架桥,而是直接拐进车库里,然后沉默地拎着行李往前走。 “我来吧,”金柏想拦住他,跟在后面扯行李,“你先去忙吧。” 严逐没有松手,说道:“你会说英语吗?马上就要登机了。” 金柏没有再争,只是动作迟缓地跟在他后面,严逐数次停下等他,机场室内很热,可金柏连围巾都没有解开,像是不知冷暖,又像是在用拖延拉开两人的距离,对严逐不知分寸的行为表达不满。 严逐张嘴想劝,却又觉得自己简直无趣,眼巴巴地来接人上机场,又拿着行李送到安检口,如果连冷暖都关怀着,那简直完全背离了他的行事逻辑。 但对面又是金柏,金柏从没有哪个点是踩在他的逻辑上的。 于是他抬手,想帮金柏把围巾松开透气,可后者却倒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这里进去安检,然后过海关。” 严逐把行李箱递出去,却在金柏接过时没有松手,两人隔着一截塑料棍握手,严逐的指尖碰到了金柏的皮肤,仿佛极度渴水的鱼儿汲取对方皮肤的温度。 很凉,虽然穿得那么厚,但还是很凉。 像是延迟发作的急症,从昨晚到今天白天,分手的痛感藏在疲惫的工作应酬以及对真相的愤怒疑惑中,严逐像是机器一般回避不良条件,直到此时在这道玻璃门前分手,他才真的有了要分开的实感,被隔绝的情绪如潮汐般不受控制地涌动,接着心中的地壳运动,海流暗涌,掀起海啸。 心里痛,生理性的痛,卡在胸口那处憋闷而难以呼吸,多少疲惫工作都不会引发的病症,此时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严逐有些克制不住。 他在等,他想金柏或许也是这样痛,他在等金柏说“要不然不分手了”,他会立即答应,就算金柏真的背叛他也没关系,金柏有理由,他可以接受。 但是金柏没有,两人僵持了一会,金柏开口了: “我会赶在你回来之前,尽快搬走。” 严逐有些发懵:“什么?” “就是首都的房子,我会尽快找到住处,然后搬走。” 严逐不要听这个,心里那种钝痛又重了些,但他仍是面无表情,只是说道:“你不用搬走。” 话只说一半,他知道金柏是在说分手分居的事情,但他又说不出自己搬走的话,那是他们两人的家,怎么就要分两半。 可没想到金柏却说:“那是你买的房子,我搬走是应该的。” 哪来的你我,严逐没想到金柏会从买房子说起,他有些急,大脑混乱,口不择言:“当年我们一起拍……” “不说当年了吧。” 话没说完,被金柏打断了。 “都过去了,”金柏不让严逐提,但自己却说道:“我丢了一只眼睛,你没了一桩事业,咱们两清了。” 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严逐还想说什么,但周围响起催促登机的广播,他没办法再拖延下去。金柏略带强硬地将行李从他手里抽走,严逐看着他走进那道门,然后开始安检,沉默地把围巾摘下来,外套摘下来,过了机器,然后被毛玻璃挡住,只能看到一颗金灿灿的脑袋,在安检台上正面查一遍,背身查一遍,走下安检台,金发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暗色影子,能辨得出与旁人黑发不同,但再也不明晰了。 然后金柏穿上衣服,围上围巾,拉着行李走了。 模糊的暗色影子远去,最终和旁的人影别无二致,严逐也分辨不出来。 他站在原地,心脏前所未有的痛,像是被人生挖掉一块,他痛的要死。 手机还是时不时震动不停,总有人传来消息,严逐一条条等着,却没有金柏,换做往常他一个人坐国际航班,每走一步都要给严逐发一条消息,到登机口了,候机了,登机了,坐好了,滑行了——每一步都会事无巨细地实施报备,直到飞机要起飞的前一秒才关机。 但是什么消息都没有,金柏像是真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严逐是被电话铃声唤醒,一个陌生的m国号码,他拖着脚步离开,顺手点了接听。 来电的人是一个美国大妈,语气很兴奋热情,一通问候之后才说明来意,严逐神游天外,对面重复了两遍,他才醒悟过来: 昨天有一个包裹被小女孩寄存在她的花店里,大妈问严逐什么时候来拿。 第56章 窗外下了雨。 m国的冬天不长,二月多便不是下雪的天气,小雨淅淅沥沥滴个不停,严逐对着玻璃上的水渍发呆。 他已经这样坐了两个小时,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坐,但他却罕见地提不起精神,过分敏感的神经正在迟钝且缓慢地接受分手这个信息,他忽然有些后悔放金柏离开,但又害怕两人继续相处在同一空间下,他会控制不住自己说些伤人的话。 刚刚从花店拿来的包裹还在玄关放着,老板人很热情,一见面便兴奋地扑上来,问他有没有求婚成功。 她说金柏是个很好的男孩,她祝两人幸福长久,严逐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回复她,甚至连礼貌的表情都无法维持,接过包裹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第47章 衣服被他放在后座,上楼后留在玄关,昨夜金柏的哭诉还在耳边,他说他没有把u盘交出去,说u盘就在衣服内袋里——东西是否还在都不重要了,这只能是一个借口,无法成为证据,网络四通八达,严逐无法在被金柏背叛后立马相信他只背叛了一半。 但他记得金柏的眼泪,在昏黄的路灯下湿漉漉的脸庞,揪着衣摆的手是颤抖的,因冷风而僵硬的,理智燃烧着愤怒,而感性不受控制地心软,此时冷静下来,严逐去厨房取了一杯酒,接着绕到玄关处。 羽绒服是金柏最常穿的那件长款白色,此时和其他衣服一起塞在袋子里,严逐在门口站着将红酒一饮而尽,接着将衣服拿出来。 熟悉的衣服上有熟悉的味道,严逐恨自己的鼻腔辨认得如此之快,他没有解开内袋,只是隔着衣服捏了捏,便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u盘在,金柏在这件事上没有撒谎,那别的呢? 大文件传送虽然困难,但总是有办法的,信息技术那么发达,只需要点点手指,金柏并不需要和陈幸见面。 金柏能做出偷文件这个举动,又怎么能保证会停在下一步,这文件在他手里半点用处也没有,难道只是偷着玩? 严逐在这个方向上多想一分,那张湿漉漉的脸庞就可恨一点,即使金柏真的悬崖勒马,这u盘也证明了他起码动过害人的心思,非但动了害人的心思,连分手也是深谋远虑的结果,这样想严逐便越来越恨,但那羽绒服上的味道又若隐若现地萦绕着,家里空荡且安静,没有金柏随意乱丢的零食,也没有游戏的声音,一想到或许永远都是这样了,严逐又无法接受。 他就站在玄关,大脑像撕裂一样痛,陌生的矛盾情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可神志又不受控制地想,现在的金柏正在飞机上,他有没有把厚羽绒服脱下来,他私自替人升了舱,空姐服务的时候他能不能听懂,可不可以点到想吃的食物…… 严逐想出了神,直到听到有人敲门,又急又快。 开了门,倒是意料之外的人,见面第一句就是:“严逐,你疯了!” 严逐对着沈岫林稍微愣了一下,大脑从适才那些混沌的情感中抽离,面上又恢复成不悲不喜的表情,只是多了些阴沉。 “你妈又让你来当说客?还专门飞过来,辛苦了。” 严逐趿着拖鞋,又倒了满杯酒,沈岫林走进来,看到他还颇有情调地摇着酒杯,更是气急:“是我自己过来的,你向沈氏提起诉讼?解约的事情我们早就说好了,好聚好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 “做早就想做的事情。”严逐表情中带着厌烦,他查到了陈幸是沈氏的人,所谓约定的好聚好散不过是君子合约,沈俪知道严逐离开沈氏控制后不会罢休,自然不可能放他走。 至于沈岫林,则是被蒙在鼓里的小少爷,只需要活在备受庇护的艺术世界里即可,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虽然纯粹,但也麻烦,他之前还能尽可能对事不对人,现在闹到这个地步,严逐干脆把整个沈氏全都连坐。 “我说过,但凡你回去问问你妈,多了解一点沈氏的发家史,也不至于被蒙到现在,还有你舅舅,上次我放他一马,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事情,叫人恶心。” 除了抢人作品,沈烨犯的腌臢事不少,沈岫林也有所耳闻,尤其严逐揪出他曾包下一座小岛,把一些自愿或被迫的孩子丢上去,再招揽一群富豪玩耍,美名其曰帮他们在娱乐圈某出一条生路。沈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你情我愿的买卖便放过去了,其余的砸钱砸资源,大多都能闭嘴。可严逐当时顺着沈烨性骚扰一事,顺藤摸瓜揪出了一大堆,甚至找到了仍在维权的受害者,临门一脚的时候被沈俪拦下了,最终也只曝光了一些最轻的职务犯罪。 “我知道沈烨是烂人,可沈氏呢,你和逊克签约没成,现在又起诉沈氏,法院不会判你的,到时候净身出户也就罢了,违约金怎么办?” 沈岫林仍是心急,他知道严逐离开沈氏心意已决,如果签上逊克,对面可以替他承担大部分违约金,并且保证过往作品可以被严逐带走。可严逐非但签约没成功,甚至转手就向沈氏提了诉讼,他只怕严逐一时冲动犯糊涂,于是赶来m国。 “我说过,与你无关,”严逐神色阴冷,“更何况,谁说我起诉的是解约。“” 沈岫林有些疑惑,不明白严逐为何忽然这么说。 “你可以回去问问沈俪,当年利星的爆炸案和她有没有关系,并且你告诉她,就算我没办法解约,当年的事情我也不会松口,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第57章 前些天首都下了雪,此时融化成脏水淌在路边,整个城市都带了泥泞。 方块地砖有些松动,男人一脚踏上去,缝隙中的污水溅了满脚,他愣了愣,接着继续向前走去。 节后商铺并未完全复工,他一直踩着湿鞋走了很久,才见到一家开门的理发店。正月理发的人很少,店里无人,男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动作迟缓地扶着墙面坐到沙发上,一边发呆,一边喘气,直到店主从里间出来,看到幽灵一般久等的客人。 “你好,我想染发,”金柏站起来,摘下头顶的帽子,“染黑。” 从m国回到家后,金柏就病倒了。 或许是前一天在山上受了凉,滚下山坡又撞得满身伤,金柏昏睡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都痛,高烧持久不退,他独自一人硬扛着,几乎要失去意识。好在命大,最后清醒过来,已经大半周过去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脸上大片擦伤,或轻或重的伤口横贯下半张脸,右眼还带着不合时宜的彩虹义眼,在m国的狼狈一直持续到现在,而杂乱金发下重新生出的黑发根尤为刺眼。 金柏很饿,也很渴,身为一个人,他急需进食和饮水,家里已经没有囤货,但他决定去染发。 理发师专业地拨了拨他的头发,黑发根大约有2厘米,确实很显眼,但他做出了专业的判断,虽然眼前的顾客带着口罩,但很明显浅发色更适合他的整体气质,于是试探提议道: “要不补漂呢,或者换个发根不明显的棕色。” “不用了,我想染黑。” 于是理发师拿出色板给他看,黑也有很多种,纯黑色会让整个人看起来死板无趣,并且没有改色的余地: “试试这种黑茶色呢?或者这种棕,更贴近原生发色。” “不用了,就要这个。”金柏伸手指向色板上最黑的黑色,或许是他态度过于坚决,老板没有再啰嗦。 染发膏的味道很刺鼻,如同门外被踩脏了的雪泥,老板怀着惋惜的心情,一把把地糊上满头金发:“多好看的金发啊,漂得很均匀,很适合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鬓边的头发,提议道: “能把口罩摘下来吗?” 然后他看到了漂亮的脸蛋上结痂的擦伤,虽说能从顾客的状态中看出或许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但是看到脸上伤口的时,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过年摔倒啦?” 老板试图用玩笑缓解僵硬的氛围,但顾客只是笑了笑,没有讲话。 一对一的服务,很快涂满了全头,到洗头环节时,顾客躺在躺椅上,不知是否是错觉,老板觉得他呼吸有点抖。 “烫吗?”老板小心调整着水温,不知对方怎么一副很痛的样子。 “不烫,”金柏轻轻吸气,“麻烦洗快一点,谢谢。” 金柏躺着,心口的疼痛愈甚。 说分手的时候心是最痛的,下山路的空气很冷,鼻腔顺着胸口也痛,回到家里来,触目都是熟悉的布置,空间中的一切都停留在两人还甜蜜的时候,甚至角落的小金石还闪闪发光,看着这些东西,胸口便疼得更狠,他已经分不清是心里难过发痛,还是摔倒时撞到胸口,持续性的疼痛让他呼吸轻浅,动作迟缓,并且习惯佝偻着背,陡然平躺仰头,便钻心似的疼,连呼吸都困难。 老板动作果然加快,省去了那些按摩的步骤,扶着金柏起来,便是染好的黑发。 金柏对着镜子,有些认不出来。 黑发的他是陌生的,毫无神采的双眼和凹陷受伤的脸庞也是陌生的,他的动作不再敏捷,性格也唯唯诺诺,结账时甚至安静地听完了老板的整套办卡陈词,然后才小声的说了“不要”。 他踩着泥水里往家走。 金柏在病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离了严逐的房子,他只带走了必需的东西,还将房子都打扫了一遍,只怕严逐回来后看到家里被他搞得一团糟,又要嫌弃自己是个麻烦,分开前的最后一眼浮现在眼前——看垃圾的眼神——金柏甩甩脑袋,想强迫自己忘记,却在进门时又听到了万物沉水的声音,接着眼前一黑,失明的老毛病又犯了。 意识回笼前,金柏先闻到了血腥味,他睁开眼,有限的视野里看到手腕上新鲜的伤口,寻死的念头又在他无法自控的时候找了上来。 第48章 他之前在疯癫的时候犯下错事,在清醒的时候自责,现在则在失明时寻死,醒来后自暴自弃,等着下一次发病成功,这样就永远不用醒来。 当时刚丢掉右眼时也是这样,现在旧事重演,只是身边没有严逐。 金柏随便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把刀收起来,他现在租的房子只有公用厕所,金柏随意地洗了手,便窝回床上打游戏,这两天他一直颓废着过,如果说之前不打游戏还是因为担心目盲,现在则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起码在游戏世界里,金柏还算活着。 他换着自己的小号打娱乐局,这个账号除了一身熟悉的粉毛兔子装没有别的东西,金柏闷头栽了进去,直到有人小窗敲他: -“兔子?是你吗?” 来人头像是一只绿毛龟,金柏认出了他的id,置之不理,可对面却不停地发消息,甚至连微信都亮了起来。 自从金柏停止直播,也不再玩游戏后,一开始还会跟网友找找借口,说这两天忙,直到他的账号被卖出,重新直播,鸟龟才发现金柏已经不再是账号的主人,那天他给金柏发了一晚上消息,而当时金柏自顾不暇,没有回复,后面更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没想到鸟龟居然发现了他的小号,找了上来。 一连发了一串,甚至电话都打了过来,金柏只好接受了他的游戏邀请,进了等候页面,鸟龟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 “是你吗?金柏,是你吗?” 他说了金柏大名,这是两人从前约好不会做的事情,游戏就是游戏,和现实不同。 金柏还是没有吭声,他一个人呆久了,甚至连说话都生疏了。 原本穿着冲锋夹克的鸟龟晃了晃,换成一身绿毛装,两个人物在游戏页面不停地发生互动,可金柏只是对着屏幕发呆——他不想要游戏世界再同现实有什么联系。 这样想着,胸口又痛起来,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金柏以为是房东或者别的房客有事找上门。 开门瞬间,他愣住了,姜璨正在门外。 “小柏,你怎么躲到这楼梯间来了,让我好找!” 第58章 如果不是因为金柏问他搬家的事情,姜璨不会知道金柏已经回国了,他把之前帮过忙的搬家老乡推荐给金柏,又嘱咐了很多注意事项,但却没再得到对方的回复,姜璨放心不下,顺着金柏给他发的新家地址找了过来。 房间很小,一览无余,可更刺眼的是金柏脸上的伤,还有满头的黑发,这些变化几乎完全改变了金柏的面相,令姜璨有一瞬间陌生。 “这是怎么回事?”姜璨小心地捧着金柏的脸,如同对待有了裂痕的瓷娃娃一般细看。 金柏满不在意地偏了偏头,转身躺回床上,游戏里鸟龟还在给他私信,组队邀请不停弹出,他狠了狠心,点了拉黑。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金柏随意编了个理由,但他知道瞒不住姜璨,果然,男人跟了上来,屋子里空间很小,几乎无处落脚,姜璨关怀又探究的目光无限逼近。 “不小心?那你为什么要搬家啊,还染了头发,”姜璨环顾四周,金柏显然是刚进来没两天,搬来的箱子还堆在角落,他猜到某种可能,试探问道:“你和严导闹矛盾了吗?” 金柏有些头疼。 某些时候,姜璨的老好人性格配上他敏锐的观察和共情能力,使得金柏几乎没有什么能瞒着他,他没办法像拉黑鸟龟一样,把这个最后的朋友也隔绝出自己的世界,沉默良久,只好说道: “我和严逐分手了。” 金柏和严逐相恋六年,一朝分手,这事听起来不可置信,但在姜璨这里,却像是早该发生的事情,如期而至。 令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并非是金柏频繁的吐槽,即使两人经常吵架,姜璨也只觉得属于情侣之间正常摩擦,服软认错就好了,直到他越来越少地在金柏这里听到严逐的消息,两人不再吵架,一团和气,姜璨才越觉得金柏的状态令人担忧。 如今两人终于分手,姜璨心里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当晚他还有排练,没办法久留,两人在屋里挤着吃了外卖,一起看了oracle最新专辑的mv,金柏甚至还起电动车把姜璨送去公交站,两人这才分开。 “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分别前姜璨还在关心金柏的状态,毕竟从少年时代开始的恋爱突然分手,换谁都难以接受,没想到金柏状态还好,倚在电动车上,笑着说: “会慢慢找新房子的,你别太担心了!” “你要是缺钱就和我说,别自己憋着。” 姜璨又嘱咐了很久,目送金柏一边哼着mv的歌一边骑车远去,却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回程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正好是放学时间,某个站点涌上来一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听谈话内容还是高三,所以学校提前开始补课。 姜璨在心里感叹学生的辛苦,不由想起自己还在上中学的妹妹,忽然他反应过来,金柏给他的奇怪感觉并不陌生——在妹妹确诊抑郁症之前,也给他这样的感觉。 仿佛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比一般情况更好,总是开朗乐观,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妹妹手臂上平行规整的疤痕,才意识到某些变化早已出现。 很久以前他便在担心金柏,姜璨以为是自己多想,可金柏之前便有心理上的问题,或许这份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 姜璨挂念金柏,于是联系上也更主动了一点,金柏回消息虽然不快,但也算有问必答,只是大概因为脸上有伤,不愿意出门,姜璨只有主动跑去他家两人才会见面。 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姜璨并没有看出金柏的破绽,本以为就此了之,可以逐渐面对新生活,直到那天晚上oracle拿了第一个电视台的团体奖,他迫不及待地想和金柏分享,于是赶去了出租屋,却发现门是开的,屋里酒味很大,而金柏正躺在地上,周围都是喝空酒瓶,手里半瓶全洒在地上,连上衣都是沾湿了。 姜璨无可奈何,只好把金柏扶上床,除去弄脏的衣服,以及手腕上同样湿透了的表——一块陌生的表,很宽的金属表带,商务的圆盘表面,金柏不像带表的人,姜璨此前也没见过这个配饰——然后他看到了遮挡下的伤口,新鲜且狰狞。 单纯的割腕失血不足以致死,需要将伤口泡在水里才能达到不凝固的效果,而这样新旧交加的割腕伤与其说是自杀,更像是自残,姜璨只需一眼便想到,金柏或许无数次动了寻死的念头,却又后悔,然后伤口凝固,被他用表带挡起来。 金柏大约喝了很多酒,完全晕死过去,姜璨把他安顿进被窝里,接着把地面的酒瓶收起来,然后他发现衣柜里藏着整箱整箱的酒,而金柏从旧家搬来的箱子还是摞在墙角,上面甚至蒙了一片灰尘,完全没有打开的痕迹。 金柏并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好好生活,换言之,金柏只是在这间狭小的楼梯间里喘息,然后等着下一次寻死的冲动助他如愿。 金柏是被胃里强烈的反应刺激醒来的,他睁开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好在垃圾桶就在旁边,他抱着干呕,却吐不出什么来。 等着胃里反应过去,喉管火辣辣的疼,他四处摸索着水杯,这个房间虽然小,但很陌生,他记得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却不小心踢到了床脚,绊了一跤。 倒下同时,他意识到自己一路走来,并没有踢到地上的零散的酒品,接着便被人扶住了。 “金柏,你眼睛怎么了?” 姜璨正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盆水,楼梯间的厕所是旁边的公用卫生间,他想给金柏擦身,接水回来却正好金柏醒来,他看到金柏虽然睁着眼,却像看不见似地摸索,心脏如同坠楼般落下。 金柏看不到了? 只是出国领奖,又去m国玩了一圈,本来都是好事情,金柏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尤其眼睛的问题,癔症性失明,说来都像个笑话,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伤心,习惯性地笑着宽慰,却发现怎么也勾不起嘴角。 好在姜璨没有追问,而是先扶着他喝了水,坐回床上。 金柏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姜璨在某些时候固执得吓人,此时忙前忙后地守在他身边,虽然一句不说,但金柏知道他肯定会问清楚一切。 正巧一旁手机铃声响起,打破寂静。 金柏一直没回消息。 严逐站在窗边,翻看着近几天两人的聊天记录,要不是金柏回国后给他报过平安,他还担心金柏是不是在路上上遇到什么问题。 可回国后金柏就没了消息,一开始他还克制着,带着些赌气的性子,可慢慢的他发现,虽然白天还是可以正常的工作生活,他重新和逊克谈条件,和沈氏打官司,几件事情都做的蛮精彩漂亮,但生活缝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金柏。 尤其夜里,他整夜睡不着觉,他想金柏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可所有错误他都改了,金柏要打视频,他打视频,和沈岫林也保持距离,向身边人公开和金柏的关系,但金柏却想着要害他,还离开了他。 第49章 夜里睡不着,头疼便如幽灵般缠着他,想到后面,严逐也认了,就算金柏真的害了他也没关系,无论是偷u盘,还是把u盘给别人。 但今天上午,逊克却忽然郑重地同他说,找到了泄露材料的人,是他们的员工,被沈氏收买,现在证据已经提交法院,希望没有为他和他的爱人添什么麻烦。 严逐一言不发,只是向金柏解释了真相,他终于找到借口可以联系金柏,但对方却没有回复。 他以为是时差,于是夜里瞪着眼,盯着钟表发消息,那时他头痛欲裂,几乎神智都不清明,把所有关心的话都倒了出去,他问金柏首都有多冷,有没有穿够衣服,没有自己会无聊吗,会不会和朋友出去玩,着凉了吗,感冒了吗,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问了很多,金柏都没有回复。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下贱。 但严逐想明白了,无论金柏是不是真的动过邪念,无论金柏是不是蓄意分手,虽然他的自尊和原则不允许他继续下去,但金柏从来都不踩在他的原则上。 他们分手,短暂地分手,各自冷静,等他回国后便会重逢,他会听金柏所有的理由,只要金柏还说“我爱你”,他就放下一切,抛弃一切。 严逐越发急切地想要回国,甚至想抛下m国的合约,可如今只要他回国落地,沈氏便会下手,只有在国外才能较为安全按地搜集证据。 同沈氏的官司,肉眼可见的旷日持久。 日历上的勾一天划过一天,严逐的头疼愈演愈烈,他甚至完全无法入睡,服用大量药物,药物令他昏迷,却同样让他的头更痛。 不过梦里都是从前的美好,他贪恋美好,又惧怕美好。 从前多美好,醒来便多难过,可金柏却说“不说从前”。 怎么能不说从前。 第59章 屋里很安静,只有楼道里偶尔有人走动的声音,楼梯间隔音本来就不好,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头顶,金柏被惊的浑身一震,接着收回被姜璨检查的手臂。 检查金柏有没有新的伤口——这是姜璨几乎每次来都要做的事情,他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了金柏的状况,越发频繁地往这个小楼梯间跑,而金柏像是卸下了从前必要的伪装,也不再扮演一副积极生活的样子,酗酒、昏睡、沉迷游戏,种种都被姜璨看在眼里。 身为朋友,姜璨只能尽可能地确认人还活着,除此以外,无论他使什么样的法子,都无法把金柏拉出这个昏暗的楼梯间。 如此半个月过去,金柏的生机肉眼可见地萎靡,即使姜璨想方设法地帮他振奋精神,监督一日三餐,金柏仍然枯萎下去,最为明显的表征便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最简单的动作也要用很久。 检查结束,金柏又缩回被窝里,他的姿势很奇怪,整个人侧躺着,几乎蜷缩成一个球,被子从头到脚全蒙起来。 “胸口还是疼吗?”姜璨在旁边问道,前些天他就发现了金柏睡姿奇怪,几番追问下来,只得到一个含混的答案,金柏说自己有时候胸口痛,有时候心闷,很容易难过,这个姿势躺着会舒服一些。 姜璨大约理解那种感觉,当遇到特别伤心的事情时,心口是会有不适的反应,所以一开始只以为金柏在为分手难过,可这样的痛持续了这么久,叫他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他又问:“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金柏摇头。 他哪里也不想去。 大抵是胸口太痛了,仅是呼吸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身后的姜璨得了他的拒绝,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金柏听到很轻的一声叹息,然后是收拾包的声音,姜璨要离开了。 姜璨离开时会关灯,这盏灯大约会持续熄灭到他下一次来探望金柏,在此期间金柏甚至不会从床上起来。 人要走了,金柏才开口: “对不起。” 如此拖累这个朋友,金柏觉得很抱歉。 他也说过让姜璨别再管他的话,向来好脾气的姜璨居然差点和他吵了一架,听到他的道歉,门口的人沉默了。 楼道的光透过门缝映在床上,金黄色的,夕阳一般。 良久,姜璨才说道:“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跟我去医院吧。”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谢谢。” 姜璨带着金柏从诊疗室出来,他们挂的是精神科,因为妹妹也有类似的疾病,所以姜璨算是轻车熟路,独自奔波地挂了号,陪着金柏问诊,做量表,接着等医生出诊断,只是结果还未出来,精神科的大夫便建议他们去外科看看。 “一般来说心因性胸痛不是这样的,如果有过摔跤的经历,还是去拍个片子查查比较好。” 精神科在三楼,外科在七楼,姜璨拉着金柏坐电梯,后者始终一言不发。 电梯里有一张病床,大概是刚做完检查或者手术,病人被厚厚的被子盖着,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床两侧是家属和护士,大家都不说话,死气沉沉的。 金柏在和那个病人对视。 他垂着头,正好便能对上那人的目光,机缘巧合地对上,金柏也不转开,两人就这样对着看。床上躺的应该是个老人家,金柏能从被褥帽子的缝隙中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浑浊斑点,眼眶的皱纹,松垮暗沉的皮肤。 一小段同乘电梯的功夫,能从眼睛里看出什么,全凭自己臆想,可走出电梯时,正对上斜射进大堂的阳光,金柏便觉得那个老人好像很想活着。 他奶奶去世前也是这样看着他,浑浊的,沉默的,像是食草动物一样任人宰割的眼神,却透露出极强求生希望。 手腕上的表带摩擦着刚刚结痂的伤口,瘙痒冰凉,金柏压了压表带的凸起,跟着姜璨去做了检查,胸片需要等结果,可没过一会,忽然见到两个护士推着病床急急赶到他面前,然后让他平躺上去。 金柏还是想缩着,却被护士制止了: “必须平躺,不能侧卧。” 他只好乖乖地伸展身体,胸口的隐痛变得尖锐明显,接着护士推着他急急往前走,姜璨也跟在旁边,像适才那个老人家一样,大家紧张地行进着。 姜璨一直在问发生了什么,护士说不清楚,直到病床推进一个无人的诊室,医生走了进来,拿着片子在上面指指点点,金柏痛得有些耳鸣,偏头看向了旁边的窗户,窗户上映出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瘦削苍白,双眼无神。 金柏眨了眨眼,他很难从模糊的玻璃映像中看出男人的生机,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疲惫。 疲于生存,疲于死亡,疲于爱。 黑发不好看。 好困,想睡觉。 种种念头充斥在他大脑里,直到耳鸣被姜璨急切的呼唤打断: “金柏,你听到了吗,你需要手术!” 原来从山上摔下来之后,金柏的胸骨就有轻微骨裂,一般来说胸骨骨裂不严重的话,可以卧床休养静待自愈,但金柏非但坐了连夜的飞机,还搬家喝酒,完全没有修养,除此以外更麻烦的是骨裂碎片,随着他的活动进入胸腔,像是埋在身体里的子弹,一旦进入肺部或者脏器,便会引发生命危险。 而他全不知情,在医生讲解病情的时候,还在盯着窗户走神。 “患者有家属吗?方不方便过来,”医生知道姜璨只是朋友,但手术一事需要家属签字,“如果可以的话,手术最好尽快进行,在此之前患者最好保持平躺。” “要问问严导……” “没有家属,”金柏打断了姜璨的话,目光终于望向室内两人,“我自己签字可以吗?” 术前准备对于平躺的金柏来说,复杂且漫长,医生需要更细致的光片来确定碎片的位置,然后拿着冗长的手术风险告知书一条条讲解。 “……其中有一片碎片的位置卡的比较特殊,我们会尽力取出,但是风险较大,会根据实际情况作保守处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会死吗?” 金柏问的很直接,趁着姜璨不在旁边,把他最关心的问题问个清楚,不然姜璨听到又要难过。 医生看了看他,本想着按照一般的话术回应,可病人眼中并不是常见的恐惧,而是死水般的平静,很难保证其中没有某种期待,他斟酌了一下,说道: “不会。” “那好吧。” “以上都清楚的话,请在这里签字。” 第60章 严逐在上午11:23落地,这是他最常坐的一趟航班,飞机刚进入滑行状态,他就打电话联系金柏。 结果当然没有回复。 从两个月前开始,金柏就没有任何回应,他当时被困在m国,同逊克签约成功当晚,他又给金柏打电话,一连打了整晚金柏也没有接听,严逐站在窗边望着天边的鱼肚白,盘算此时首都该是黄昏,他第一次有了惊慌,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金柏怎么会不接电话。 第50章 于是他拜托国内助理回家找人,得到的消息是人去楼空,又过了几天,严逐收到几张照片,拍摄在一处公园,正是春暖花开的景象,而金柏和另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后者手里拿着两杯奶茶,严逐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金柏最喜欢的牌子。 他再也等不了,爆炸案证据收集一结束,便立马买了机票回国。 “我明天上午回国。” “11:23落地。” 严逐专门在登机前给金柏发了消息,怕人看不到似的,重复了好几遍,而他拿着行李慢慢地走,机场门口堵了很多接机的人,却没有一个金发身影。 他等到司机的车,却在开口前犹豫了,张了张嘴,目的地从家换成了恒通路。 合约达成,此番回国他还有公司的事情要做,和沈氏的官司也远没结束,事情桩桩件件压在心头,严逐以此为借口逃避某些事情。 但他虽然可以不眠不休,旁人总要下班休息,一直延误到零点,严逐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金柏电话还是不通,他终于站起身来,自己开着车回家。 回家的路很熟悉,从前打拼的时候,这个点回家也是平常,一切都如往日般熟悉自然,直到严逐拉开家门。 虽然还未开灯,他却已然能感觉到家里有些不同。 屋子还是满当当的,入户是金柏喜欢的小狗脚垫,那几幅阳光明媚的壁画也留在墙上,沙发上的游戏机和游戏卡带规整地摆放着,甚至连抽屉里的义眼也都没有带走——但种种痕迹都告诉严逐,这个空间中失去了另一个人的存在,鞋架上那几双运动鞋消失了,只剩下千篇一律的皮鞋,永远挂着金柏电动车钥匙的象鼻挂钩也空空如也,衣柜里空了一半,抽屉里那几副他自己买的义眼片也不见了。 金柏只带走了完全属于他的东西,而那些过往相处中难以分割的,同属于他们两人的,则全留给了严逐。 严逐看着窗边的那棵吊篮,这种生命力极其顽强且无限繁衍的东西,从前一直由金柏悉心照看着,蔓延出的藤蔓被他顺着墙面绕了家里一周,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这些枝条中发现小小的花,称其为生活中不期而遇的惊喜,再缠着严逐分享,现在却枯死下去,如同褐黄的触手缠绕这个家。 头痛再次袭来,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严逐坐了十五个小时的飞机,回国后又没有倒时差,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立即倒下睡觉,但他却睡意全无,胸膛内传来可怕的心悸感,可眼前的事实更令他恐惧。 金柏走了。 告别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金柏是真心实意地和他分手,他们相恋六年,可金柏只带走了他的必需品,然后把所有冗余都留给了严逐,以放弃一切的姿态将分手成本降到最低,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严逐,离开这个家——甚至找到新的恋人。 严逐又想起了那几张照片,他知道金柏没有什么别的亲戚,朋友也只有姜璨和那帮混混,那个男人他不认识,却不知道是无缝衔接的新欢还是早有预兆的旧爱。 他们看起来很恩爱。 严逐觉得自己大概是头痛昏了,脑子里居然冒出这个念头,相识十年,恋爱六年,金柏的爱太过纯粹热烈,使得严逐从未产生过任何怀疑,可仅仅是两三个月的功夫,他们的关系竟出现了如此转变,金柏要害他,金柏想分手,金柏爱上了其他人。 凡此种种,严逐都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摆在他眼前,现在的自己甚至可能扮演着令人生厌的前任,本该一别两宽,却连天地发消息打电话。 他努力回想过往日子里的细节,却找不到哪里出了毛病,仿佛在他不知道的世界里,金柏不停地向前进,独独把他留在了那个两人还在热恋的日子里。 可金柏走的如此决绝,居然连最后一面都不肯与与他相见。 瞪着眼在沙发上坐了整晚,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撑不住睡了过去,醒来不到中午,长时间的高强度劳作和情感冲击使得心悸更痛,一颗心仿佛擂鼓般捶在耳边。 严逐环顾四周,忽然站了起来,猛地将墙上贴着的吊兰枝拔了下来,枯枝烂土装了一袋子,然后拎着上了车。 他开着车停到一个写字楼下,前台看到有人冲进来,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大抵是认出了严逐,支支吾吾地问有什么事。 “姜璨在哪?” 前台有些懵,严逐重复道: “oracle,你们公司的男团,在哪?” 所有的练习室都在八楼,前台没有拦他,甚至帮忙刷了卡,严逐气势汹汹地上了楼,找到练习室,里面声音很吵闹,仿佛在排练。 大门“哐”地打开,弹在墙面上,发出巨大声响,里面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严逐。 姜璨先认了出来,愣了愣,迎上去。 “金柏在哪?” 严逐知道金柏不接他电话,但绝对不会放弃和姜璨联系,他把那兜枯草扔给姜璨,他必须要见到金柏,不为别的,只为还这包草。 还有家里那些他永远也不会碰的游戏卡带,盲盒玩偶,以及满抽屉的义眼片。 姜璨有些愣神,只喃喃叫了一声“严导”,严逐还要逼上前质问,却另有一个男人顶了上来,卡在两人之间。 “严导有什么事吗?我们正在排练,有什么事之后再说。”陆闲语气也不客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看出来者不善。 一旁的oracle成员也围了上来,十分默契地把姜璨护到身后,场面僵持了一会,躲在最后的姜璨动了动。 “如果你能早点关心他,或许他还能见到你。” 第61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种心悸又涌了上来,严逐搓了搓手指,枯吊兰根上的干土还残留在指尖。 姜璨顿了顿,他一直都是软弱的,毫无攻击性的,可金柏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第一次硬气起来,说道:“他已经离开首都了,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离开首都?严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想再问,却被旁边的陆闲打断了。 “严导,您想找人自己去找,我们还要排练。” 门外也传来骚动,前台带着老板和经纪人赶了过来,一个矮胖的男人满脸笑容地上前和严逐握手,目光在严逐和姜璨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寒暄两句,然后问道: “严导,这是和我们小姜有什么事吗?”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严逐无法再纠缠下去,只能顺势离开,回到楼下的车里等待,一直到傍晚才看到姜璨出来,身边还有oracle的其他成员,严逐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看着他们上了车,他也不急,一边在车里给金柏发消息,一边等姜璨下楼。 “你在哪里?” “姜璨说你离开首都了?” “真的吗?” “不要骗我。”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消息一条条弹出去,时针一点点向后转,金柏还是没有回复,严逐坐在熄火的车里,春寒侵蚀他的身体,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像是疯子一样,非但在法治社会跟踪尾随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还给“已经分手”的前任发威胁信息。 但这又如何,他不得不这么做。 直到入夜,姜璨才重新出现,他和陆闲一起下了楼,两人说了什么,然后分开,陆闲去开车,姜璨则步行拐进一间便利店。 姜璨买了两根烤肠,出门后便看见一辆黑车挡在面前,副驾驶的玻璃摇了下来,严逐言简意赅: “上车。” 车辆漫无目的地向前缓行着,严逐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只是紧绷着,姜璨注意到他眼底的红血丝。 “金柏在哪?” 姜璨叹了口气:“严导,您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严逐不语,所有人都在问他他的目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见到金柏想做什么,只是一门心思觉得他们不该就这样迅速且彻底地断了,金柏没有给他一个交代。 姜璨得不到回答,心里的不忿却是越发的盛,严逐若是想要找人复合,不该是这种讨债的表情,更何况金柏坚持到现在也算仁至义尽,他说话声音虽小,却把想说的一并吐了出来: “您若是挂念金柏,不想分手,那早该问候关心,而不是相爱的时候多多亏欠,现在人走了,再满天地找。” “我哪里亏欠了他?”严逐敏锐地捕捉到姜璨话语中的质询,反问道。 “既然您觉得没有,那便没有,反正都分手了,一笔勾销也就罢了。”姜璨不愿跟他纠缠,手机屏幕一闪一闪,陆闲不停地发消息过来。 严逐下意识觉得姜璨的话是不对的,简直强盗逻辑,他又想起助理拍到的那两张照片,记起自己是要问清一些事情:“那这个男人是谁?他们是不是早就有了联系,所以金柏才想偷文件,才要和我分手。” 姜璨对着那两张照片沉默,严逐辨不清他的表情,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仿佛带着耻笑和怜悯,却又被无限的悲伤掩了过去。 第51章 “那严导现在找小柏,是为了看看前任过的好不好?” 忽然一阵急刹,另一辆黑车横在了严逐的车前,将他逼停,陆闲从驾驶位上下来,怒气冲冲地朝他们走来。 “不好,”姜璨自己回答了那个问题,“如果严导是这个目的,那我替小柏回答了,他过得不好,比不上炙手可热的严大导演,您满意吗?” 首都郊外环山,与市内只有一条公路相连,因为漫山的森林被化为自然保护区,于是首都发达的工业商业没有蔓延至此,只有部分区域被划为景区供人游览,而地理位置孤僻也使得人流量稀少,更像是消遣度假的好去处。 离开放景区不远,有一处森宁疗养院,姜璨和陆闲上了顶楼,敲门进入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金柏正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缓,一旁滴滴作响的仪器反应了他的生命体征,窗边正站着一个穿棕褐色风衣的男人,见他们来了,起身打招呼。 “陆老师好。” “哥,你又在这里啊。” 姜璨像是学生见老师似的,拘谨地溜到一旁,把一盆干枯的吊兰放到窗边。这就是严逐今天给他扔来的那盆草,他观察了一下根部,感觉还有得救,于是找了新的盆载了起来,想试着抢救一下。 吊兰本就好养活,十天半个月没有一口水都行,姜璨把花盆摆正,希望金柏能像这棵草一样坚强,早日醒过来。 从最后一次开胸手术至今,金柏已经昏迷了近一个月。 第一次手术的时候就差点出现意外,开胸后才发现实际情况比片子里拍的还要复杂,只能暂时放弃最后一块游离碎片,等各科专家会诊后再议。 从手术台上下来,金柏睡了两天才完全清醒,当天病房里到来一个陌生男人,是陆闲的表哥,本来陪着一起找姜璨,却意外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他找了很久的网友。 陆边不叫金柏名字,只是“兔子”“兔子”地喊,金柏完全没想到世界如此之小,网上一起打游戏的鸟龟是陆闲的表哥,在戏剧学院当老师,之后陆边便常常来病房陪金柏,直到医生们给金柏体内的最后一块碎片提出两种方案:保守治疗或者二次开胸。 保守治疗意味着身体内永远埋下一颗炸弹,不能跑跳等剧烈运动,随着时日和血肉越长越紧,直到某一天子弹爆炸,彼时再无回旋之地,二次开胸则要面临手术必要的危险,医生讲解了所有的风险,剩下的留有金柏做断绝。 那天金柏很想喝奶茶,陆边就偷偷带他去了医院附近的公园,两人各抱一杯默默地嘬,喝完最后一颗珍珠后,金柏对陆边说: “你是想让我再做手术的吧?” “是的,”陆边点点头,说道,“我希望你以后还能活蹦乱跳,我还想邀请你去参演我的话剧,我还想一起去打真人枪击,你狙击,我冲锋。” 金柏笑:“真没想到陆老师也有爱玩的一面。” “我超级爱玩的!谁说当老师不能贪玩。” “好吧,”金柏吸了两口空管子,“那我去做手术吧。” 陆边点点头,他从姜璨那里知道了些许金柏消极的态度,他能做出坚持治疗的决定,让他很开心。 “如果我能醒过来,我们就一起玩。” 陆边没想到的是,即使金柏满脸笑容的在春光下说出那样的话,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求生意志,或许他把这次危险的手术当作一次重生,如果上天让他醒来,他就好好生活,如果没有,那便就此长眠。 但手术风险并不会以上天意志为转移,病人的求生意志却会影响最后的结果,金柏在术中胸腔出血,然后休克昏迷,睡了过去。 “我得守着他醒过来。”陆边总是愧疚,他认为是自己支持了金柏二次手术,才会造成这个后果。他一手操办了金柏的转院,从市中医院转移到森宁疗养院来,更好的环境,离他的项目也更近些。 “今天小柏手动了,医生说这是好的迹象,我们多和他说说话,或许很快就能醒来了,”陆闲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姜璨和陆闲,发现两人心情都不好的样子,笑着问道:“你俩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吗。” 姜璨不好开口,倒是陆闲毫不留情:“有神经病回来了。” “嗯?” “是小柏的前任啦。”姜璨顺着解释,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啊我听说过,不是和平分手吗?怎么还会找上门来。” 陆边记得之前两人连线打游戏时听到有人和金柏吵架,可后来同金柏聊天,对方的陈述却是和平分手。 “分手是我提的,他同意,然后我就搬出来了。” 陆边当时还感叹了一句:“你们谈了这么久,分手倒是很利索。” “所以我说那是个没出息的疯子,光知道缠着姜璨。”陆闲大口嚼着苹果,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对金柏和严逐的故事也算了解大半。 “当局者迷吧,”陆边没什么情绪,只是望着昏睡的金柏,“不过他找不到这里来。” 第62章 金柏睁眼,接着听到打板和欢呼声。 有人递来鲜花,有人上前拥抱——这是一场杀青戏,他久违地站在摄影机前,周围灯光打 得空气火]热,众人笑着为他庆贺。 接着有人领他到一旁,化妆师凑近他的脸,小声说道:“金老师稍微忍一下。”接着翻开他的眼睑,从右眼取下一块全色美瞳,世界变得宽广起来,金柏转转眼珠,缓解遮瞳镜片带来的不适感,世界变得宽广起来。 这是他刚刚杀青的角色,右眼失明,需要佩戴特制的镜片来营造右眼眼球摘除的效果,他环顾四周,放松双眼,然后去化妆间换下戏装。 那是一身牛角扣羊毛大衣,里面搭了米白色的毛衣和衬衫,在腰际还有两段丝带,松松地打了一个蝴蝶结。服装师是个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羽绒服,一边帮他解开,一边调侃道:“金老师,这身衣服太适合你了,杀青了可以带回去的。” “不用啦,我更喜欢卫衣和羽绒服。”金柏拍拍鼓囊囊的羽绒服,这是他最常穿的衣服,方便又暖和。 他换好衣服,抱着大家送给他的花束,离开化妆间,严逐正好交代完工作,上前揽着他亲了亲他的右眼。 “辛苦了,眼睛难受吗?” 金柏打了他一下,阻止严逐还想亲吻的冲动:“都看着呢!” 其实刚建组的时候大家知道导演和主演是一对,也曾有过揣测和不满,但后来两人在工作上确实坦坦荡荡,无可挑剔,业务能力也是一流,旁人就放下组内恋爱的偏见,甚至悄悄祝福起来。严逐在众人面前从不藏着掖着,像今天金柏杀青这样的大事,情难自抑也是常事。 一个胆大的道哥在旁边起哄:“没事的金老师,我们可以不看着!”说着偏过头去,眼睛还往这边瞟。 嬉笑过后,严逐快速地交接了剩下的工作,两人一起开车回家。 金柏连上了严逐车里的音响,他喜欢说唱摇滚这类偏噪的音乐,在副驾摇头晃脑跟着唱,有时候嘴皮子跟不上,就一串音节糊弄过去,在严逐第四次因为金柏舞蹈而挡住后视镜,不得不把人摁回椅背后,终于无可奈何地说道: “下一首放我的歌。” 这样吵吵闹闹地回了家,严逐洗手进了厨房,金柏也黏人地跟在后面,撸起袖子就要煮面,不过今天的晚餐是煮火锅,为了庆祝金柏杀青,金柏只好把鲜面条端到桌上,等着一会在锅底里下面。 金柏吃麻酱,严逐吃油碟,金柏好辣,严逐煮了菌汤,但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混着吃,最后油碟沾了麻酱,辣油也飘在菌汤上。 “滴——滴——” 门铃响了,金柏起身开门,是刚刚点的外卖,金柏叫了一杯芋泥啵啵奶茶加珍珠,还有一杯小青柑柚子茶,混着解腻。 两人一边看综艺,一边吃火锅,过了一会儿,门铃又响了: “滴——滴——” “蛋糕来咯!” 金柏蹦蹦跳跳地出门,一块小小的四寸蛋糕,刚够他两人吃,最上层覆满了草莓,中层夹心是芒果和奥利奥,还有一张小卡片: “杀青快乐!” 金柏把卡片收进书里,那是他大学时李老师送的,表演系入门读物:《演员的自我修养》,里面已经有六张卡片,都是从蛋糕上摘下来的,严逐只会留一句话: “杀青快乐!” 他们收拾了桌上的火锅,又切开了蛋糕,金柏一边嘟囔着“身材管理”,一边大快朵颐,最终抱着肚子躺回沙发上,挑了哥闯关类游戏,把手柄扔给严逐: “得运动运动啊。” 严逐操纵小人在方块上跳来跳去,听见他这么说,转回头来:“你说的运动是这个运动吗?” 两人笑作一团,游戏开始,有输有赢,或许是游戏音效声音太大了,一局终了,金柏才听到“滴滴”声。 他推开门。 金柏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到床头的呼吸机和心跳检测仪,仪器持续不断地发出“滴滴”声。 第52章 窗外是黄昏,室内光线昏暗,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醒来,但昏沉的感觉还在,他明明记得自己刚刚在吃火锅,切蛋糕,新一局游戏马上开始,却没想到睁眼却是这样的世界。 残缺的,了无生趣的,甚至只能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废物。 门响了一声,走进的护士和金柏对视,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露喜色,一边向耳机里告知金柏醒了的消息,一边上来检查他的身体体征。 很快,先进来的是陆边,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表情,拉着金柏的手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接着进门的是陆闲和姜璨,前者还是认生似的站在门口,姜璨则扑上来,不停重复: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大家都在为金柏的苏醒而欣喜,但因为他刚醒来,还需要多保持休息,于是只留下姜璨,其他人都先回去。 剩下他两人,金柏开口问道:“我的手机呢?” 他的手机在进手术室前交给了护士,后来便一直睡着,姜璨从住院的包里摸了出来,已经没电关机了,金柏撑着困意,等着手机屏幕亮起,然后连接网络的一瞬间,满屏的消息弹了进来,都是严逐。 金柏有一时恍惚,以为对面还是那个和他一起吃火锅,打游戏的严逐,置顶聊天框旁边的红点亮的扎眼,金柏犹豫了一下,点了删除。 删除聊天框,屏蔽联系人。 如果说昏迷之前他还留有余念,现在他胸前多了一道伤疤,也总该鼓起胆子,把该扔掉的扔掉,该放下的放下。 他答应了朋友,如果醒来,就好好生活,好好玩耍。 金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像他去艺考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来首都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发达,但他总想试一试。 万一有办法呢? 如此醒来了两三天,白天金柏往往是一个人呆着,到了晚上会有陆边或者姜璨来陪侍,金柏有时会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 “你这叫什么话,我当时刚来首都过得不好,不也是你帮我走出来的吗!”姜璨摁住金柏的嘴,不让他乱讲话。 “是啊,你的直播给了我很多能量,我还等着你好起来带我冲锋呢。” 陆边也在一旁帮腔,两人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变熟了很多,一言一语应和得十分默契。 金柏失笑:“游戏直播能有什么正能量。” “这你可就错咯,一个人的能量是可以通过他的文字、语言表现出来的,你是我见过最有活力的狙击手,”陆边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啊,赶紧好起来吧,粉兔子。” 金柏点点头,大约一周后,他被允许去楼下散步,每天午后最暖和的时候,会有护士推着他下楼,一开始还只能坐轮椅,很快他就要自己扶着墙走路,等得行动自如了,他便不愿总躺着,即使不出门去,也要在楼里闲逛。 如此,金柏很快变成了整层楼的小福星,大家知道有一个长期昏迷的病人醒了,还能很快摆脱轮椅,疾走如风,护士寻他也不用满楼地找,只需要随便问一嘴14号房的金柏在哪就好。 “听护士说你又偷偷来公园了,果然在这。” 金柏正坐在长椅上看日落,忽然身后传来陆边的声音,他回头,男人穿了一身褐色大衣,手里拿着围巾,抬手给金柏裹了起来。 “我来看日落。”金柏见是他,抬手拉着人一起坐在长椅上。 远处便是山林,春日的绿并非浓郁,而是枯黄中带着嫩色,远处斜阳染了半边天红,煞是好看。 “你之前答应我,如果醒过来,就要好好陪我一起玩,说话算话?”陆边垂头看手机,问道。 “当然,我从来不骗人。” “真的?”陆边笑着看他。 “真的。” “那我给你个奖励吧。” 陆边说着,金柏手机响了,他抬手查看,发现是陆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账号:fengtuzibufeng 密码:12345678” “你的游戏账号我帮你要回来了,要来一把吗?” 第63章 病房里没有电脑,金柏原想着陆边的“要来一把”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男人带着他绕道病房楼的另一侧,穿过公园,到了另一片建筑。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带你看看。” 说着,推门进入一片小剧场似的空间,中间一片圆形舞台,两侧有过道穿入观众席。 “森宁疗养院前身是一个话剧工作坊,拆建后留下了这一片小剧场,我们学校一直和这边有项目合作,我每年的春季学期都没有教学任务,主要工作就是排演戏剧。” 陆边带着金柏进入剧场后台的一个小门,里面被布置成一居室的样子,靠墙放着一台大显示屏,就是有些乱,成摞的书堆得哪里都是。 “我有时候懒得回市区,就住在这里,可能有点乱,抱歉哈,”陆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打开显示屏,又从书包里取出一台笔记本,拉着金柏坐在电脑椅上,“来吧,我们冲锋!” 重新登录游戏账号,金柏发现账号内容没什么变化,陆边在帮会里发了条消息: -“兔子回来了!” 群里热闹起来,大家纷纷上线,消息一时震得手疼。 金柏浏览着消息记录,最多的信息都在群里,有个别关系好的给他发了私信问候,一直往下翻,就是前公司的一些同事伙伴,他看到了狼人灰扑扑的头像,鬼使神差点进去一看,对话还停留在上次一起开黑的时候,系统显示对方已超过100天没有登录游戏。 金柏没多想,退了出来。 “之前公司拿了你账号,把帮会什么的都退了,不过没关系,现在回来就好,”陆边在旁边解释道,金柏还来不及感动,就被拉进了房间里,“就打一局,不然护士要说我了。” 粉毛兔子装重新出现在屏幕上,陆边在旁边摇身一变,换上绿毛龟,同队伍里的其他成员也依样学样,换上毛茸茸的动物服装。 “这衣服也太容易暴露了。”金柏哭笑不得。 “我们兔子大人技术过硬,服装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啊!” 跳伞落地,陆边兴奋地叫了一句,然后率先冲了出去。 金柏看着他一身温文儒雅的羊毛衫,甚至鼻子上还架着金边眼镜,玩起游戏来却比他这个久病初愈的还要兴奋,不由感叹现在高校教学科研压力大,连教授都被逼成这样。 躲草,爬高,狙击,操作连贯且流畅,金柏几乎枪枪爆头,陆边掩护他换位置,队长在麦里笑道:“兔子这是偷偷操练去了吧,怎么枪法越准了。” 几人配合默契,满员结束战斗,队长张罗着要开下一局,陆边先退了出来:“队长,我俩还有点事先撤。” 金柏还有些意犹未尽,眨着眼看陆边。 “no,说好了一局就是一局。”陆边一边挡住金柏的眼睛,一边帮他把游戏退了出去。 离开已经入夜,陆边把金柏送回病房,两人一起垂着头挨骂,护士走后,两人一起在房间里吃了饭,陆边起身告别: “我得回去排练了,你之后想打游戏的话,直接去剧场找我就行。” 金柏目送陆边离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在二次手术之前,陆边就和他提过想请他参演话剧的事情,说自己看过他之前的影片资料,觉得很合适。当时金柏随口糊弄过去,今天被带去剧场,还以为男人要开始他的二次游说,没想到从头到尾只说要打游戏,最多就是介绍了一下自己排演的项目是什么。 他没再提请金柏演戏的请求,金柏也不用绞劲脑汁地思考如何拒绝,只是某天白日闲逛无聊,金柏走着走着,便到了剧院门口。 他站在门口,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觉得很安静。 不知道陆边在不在办公室,是不是忙排练,他犹豫很久,甚至都把手机掏了出来,想着要不要给陆边发消息问问,却还是收了回去。 那天金柏离开了剧场,可前往剧场的路成了他的散步路线,于是没过两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他站在剧场门口,犹豫要不要敲门。 金柏不记得具体哪日,或许是因为前往剧场的路也被他走得熟悉且无聊,或许是那天时间比较早,亦或者只是门边的桃花开了,他一时冲动敲了门,很快门便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女孩,里面众人扭头看他,似乎正在排练。 当下金柏就想逃,却被陆边叫住了,他穿过人群拉着金柏,给众人介绍:“这是我的朋友,金柏。” 在场的似乎有陆边的学生,大家都起身鞠躬:“金老师好。” “你想在旁边看看吗,还是直接去打游戏?”陆边询问金柏的意见。 金柏选择躲进办公室去,陆边也没有强留,只是把他安顿在电脑前,倒了一壶热水,拿了一盒饼干,拆出一袋来:“饿了就垫一垫,不能多吃,等排练结束我带你去吃饭。” 处在工作状态的陆边讲话口吻也带着老师的语气,金柏像乖学生似的点点头,然后独自打游戏,一直到陆边敲门问他:“你想和他们一起吃饭吗?” 第53章 金柏有些犹豫,但如果因为自己,让那些学生们饿着肚子回去,实在是太不合适了,于是他点点头,陆边笑着说道:“那你打完这把出来,我们去吃饭。” 饭店选在度假园区的一个江浙菜馆,这还是金柏病后第一次出饭店吃饭,他跟在陆边身侧,学生们簇拥着他,没多久,他便发现这群人中有几个聋哑人,虽不说话,却会小动作地用手语和旁边的人交流。 大约是注意到了金柏的视线,前来开门的那个女生笑着解释道:“陆老师正在排一部残疾人话剧,他们都是我们的演员。” 金柏没听过残疾人也能演话剧,席间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交流,大约了解到这个项目的一些具体细节。 “人的五感是相辅相成的,当其中哪一方遇到表达限制,在另一方或许会有相应的补足,最简单的道理,失声患者会激发出更好的肢体表达,视障患者对声音更加敏感,感官带来体验,体验种种感受,感受没有好与坏、残缺与健全之分,这大概就是我这个项目的一个核心观点。” 陆边在说起专业内容的时候头头是道,金柏点点头,回应道: “哦,就是为了呼吁社会对残疾人的关注。” 这是他对这类公益事业的一概理解,右眼刚失明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组织来找他,可除了新鲜的大饼,什么都没有。 陆边失笑:“这句话确实是在立项书上,但其实我从来没有指望一部戏剧可以改变社会看法,残疾人戏剧不是为了呼吁旁人的同情关注而排演的,更多的只是探索另一个世界,普通五感无法抵达的空间。” 金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之后想看排练的话,直接过来就好,”陆边摇摇手机,“我排练时间表发给你。” 一餐毕了,金柏和其余学生也熟了起来,挨个交换了微信。 身体逐渐恢复过来,护士也不再看得那么紧,他白天散步,时不时就溜去剧场打游戏,打得累了总要歇息,一开始还倚在办公室门口看他们排练,慢慢的越靠越近,学生们会请他体验剧场不同位置的观演体验,再根据他的建议调整,甚至遇上有人请假,他还会替人顶位。 重新站在舞台上,周围是热血澎湃的大学生,木质地板“哒哒”的响,虽然只是帮忙走位,却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排毕业演出的时候。 就这样在疗养院又呆了小半月,金柏痊愈,他自己跑去医院要了账单,然后拿着一沓账单跑去剧场找陆边。 今天没有排练,金柏顺着摸到办公室门口,本以为男人在打游戏,却没想到一开门,看到他正对着电脑冥思苦想。 “你来啦。”见到金柏进来,陆边抬头笑着打招呼,却能从凌乱的头发和睡衣中看出他正在为某些事情发愁。 金柏点点头,上前把账单交给陆边:“我来结账。” 陆边拿起账单,问道:“你要离开了吗?” “总不能一直在这里住着,”金柏挠头,“但是这钱我可能没办法立马全部给你,我打了个借条,分期付款行吗?” 手术费用本就高额,保险报销也要时间,金柏还有一部分钱取不出来,工作也没有,只能先和人商量欠着。 陆边没有推拒,坦然收下,然后问起金柏之后的打算。 “回去先找个工作吧,”金柏思索,有个决定他考虑了很久,“如果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去。” 陆边没有对他这个决定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说道:“我这里有个工作,你可以试试,也能帮我解决现在超级发愁的一个问题。” “什么?” 陆边打开电脑,放大文档里加粗的两个红字:【逆光】 “我考虑在这部剧里加入一个视障的角色,尤其是开场部分,你想来试戏吗?” 第64章 连天阴雨,春日湿寒。 金柏今天出院,姜璨本打算节目录制一结束就赶去森宁疗养院,却没想到在进电视台被人拦住了。 严逐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大楼门口,周身透着寒意,见到姜璨第一眼,就是把手机屏幕递了过去: “金柏的动账信息,他没有离开首都。” 严逐托人查了近期离开首都的人流,都没有查到金柏的身份信息,但他几乎要把整座城市都翻遍了,也找不到金柏。 昨夜凌晨三点,动账信息发到他手机上的时候,严逐几乎立马便醒来了,为了保持消息灵通,他的手机再也没关过静音,手表也开了强震动,对方告诉他因为动账不是消费,所以无法查到具体位置,只能确认人还没有离开首都。 那是一笔金额万计的转账,几乎是金柏能够调用的所有现钱,他不知道金柏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紧张起来,他知道姜璨下午四点会在电视台录节目,只好继续做个反社会的变态,赶在人进门前拦住了他。 “他在哪,这笔钱是什么情况?” 姜璨一时都没认出眼前这个狼狈的男人是谁,穿着皱巴巴的风衣,下巴还有胡茬,黑眼圈浓重,眼睛却瞪得很大,红血丝遍布眼球,看着有些吓人。 他手里还拿着给金柏准备的出院礼物,好心情却被突然的拦路虎毁掉了,笑容僵在脸上,开口道: “严导,我始终不明白您这么执着地找小柏要做什么,如果是因为那个u盘,他是偷了,对不起你,但他没有交给任何人,你再去查一……” “我知道不是他,我错怪他了。”严逐打断姜璨的话,却没想到后者表情更无奈了。 “既然您知道不是他,都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纠缠着不放?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赔您一只眼睛,一条命总该够了吧,难道只是因为他动了一点小念头,您一定要报复回来?” “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我,我,我,”严逐难得有些结巴,沉吟半晌,说道:“我想明白了,无论他为什么要偷u盘,或者和旁人有什么纠葛,都无所谓,或许有些话我们没有说清楚,但是我爱他,我不想分手。” 这个答案令姜璨哑口,愣在原地,他没想到严逐会这样说,这个男人永远是沉默的,理性的, 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忽然身体被人猛地一拽,陆闲挡在他面前。 “滚远点!”陆闲脾气没有姜璨好,尤其前段时间被严逐骚扰,现在更是见到人就来气,他刚下车,就看到姜璨被严逐堵在门口,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严逐的一段话他听了后半段,心里就两个字:“放屁”。男人最了解男人了,无论对象男女,情爱不过就那点事,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失去的就是最美的,如果再让金柏回去跟着受苦,那姜璨岂不是日日要陪着安慰,那歌还唱不唱了,舞还练不练了,新专辑还发不发了。 “你说这些都晚了,当时怎么不知道珍惜呢?现在装一副受害者样子给谁看,还‘都无所谓’,在这充圣母原谅世界来了!” 陆闲骂起人来嘴皮子飞快,严逐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攻势,脸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我没有珍惜?你知道什么,我和金柏的事,轮不到你发言。” “切,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你又知道什么,你要是再来骚扰我们,我就把你那些行为都卖给记者。” 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电视台门口人来人往,陆闲和严逐又人高马大,名气不小,惹来不少侧目,姜璨连忙上前拉住陆闲:“时间快到了,我们先进去吧。” 对上姜璨,严逐便又恢复那副诚恳模样:“我都是认真的,如果你知道他在哪,请告诉我。从前那些事情,我都可以不纠结,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姜璨皱眉,他不会告诉严逐金柏的地址,却更不能容忍严逐心中还在错怪金柏,男人此时真像是蒙在鼓里似的,他有些不忍,只好说道:“我们现在有事……等拍摄结束了再说吧。”说着就拉着陆闲进了大楼。 严逐还是撑着伞站在电视台门口,他就守在这里,一步不移。 他想着刚刚陆闲说过的话,想着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但无论是什么,都没关系了。 他要找到金柏,他相信金柏也在等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没有说清,但他只要告诉金柏,他从来都爱着他,或许不善言辞,或许行事不周,但他都可以改。 他会抽出时间来陪金柏,无论多远晚上都会回家,生日纪念日再也不会忘记,要提前准备礼物,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回复,如果隔了很久才回要主动解释原因,出差需要视频通话,及时报备,分享生活,早安午安晚安,一个都不能少。 严逐想了很多,他甚至想,现在已经脱离沈氏了,之后的创作和工作都可以自己做主,他会把金柏介绍给每一个剧组成员,会主动和别人保持距离,金柏想换的情侣头像,空间背景,他也都可以跟着换。 只要金柏说他还爱着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改的。 严逐想到两人之后的相处,身体便会不自觉兴奋地战栗,或许是爱太久了,已经成了习惯,此时站在雨夜里,他久违地体会到了这样全身心的爱意。 第54章 男人一身黑衣,身高腿长,又是站在电视台门口,很快就被往来的人认了出来,电视台台长主动下来寒暄问候,严逐不得不往来应酬,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废话,台长邀请他进去休息。 “不用了,我在等人。” “进去也是一样等的啊,外面下着雨,这么冷。” “没关系,不差这一会。” 两人又是几番拉扯,最终还是严逐主动说道:“您先回去吧,我们下次再聚。” 得了再会的许诺,严逐又态度坚决,台长只好先回去,留下他一人守在门口,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oracle的老板隐约猜到严逐是来找姜璨的,一边催快了拍摄进度,一边把姜璨拉到一边敲打。 “你是怎么惹上严导的?” “不是我,”姜璨哭笑不得,“他可能有些事要问我吧。” “那你赶紧把最后一个镜头补了,出去解决掉,把人晾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末了,老板还态度模糊地提点道:“不管怎么说,你要是能机灵一点跟上严导,后面的日子也好过些。” 类似的话姜璨常听他说,往往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闷着头把最后一条镜头拍完,自己先下了楼。 门外雨还是很大,天也黑了下来,姜璨一眼便看到灌木丛旁的严逐,他不想站在门口被人围观,电视台更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换个地方?”姜璨提议。 两人上了车,严逐沉默地带他进了一个日料饭店,临门一脚,他反倒没那么着急,沉着气进入包厢,没有立马询问,反而说道: “吃点什么?” 姜璨没有胃口,更不吃生食,眼看严逐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菜单,还要说些什么,便直接打断道: “严导你自己吃吧,我一会还有事,说完就走。” 严逐顿了顿,转头对服务员说道:“两杯水,一盒刺身拼盘,打包。” 等人退了下去,姜璨开门见山道:“严导,我不可能告诉您小柏在哪里,也希望您别再追问,如果您同意这一点,我们可以说点别的事情,或许您听了能死心。” 严逐脸色沉了下来,大大小小的谈判他参加过许多,姜璨的说法没有任何技巧,却令他心沉了下去。他久久沉默,虽然笃定姜璨知道金柏在哪,却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下去。 “行,你说吧。” 姜璨没急着开口,低头在手机上翻着什么,正巧服务员敲门,将刺身拼盘放在桌上,他抬头瞟了一眼,说道: “那就先从刺身说起吧,您记不记得小柏之前也失踪过一回,第二天早上才联系您,当天晚餐您也带了这样一盒刺身给他,可他吃完就犯肠胃炎,进了医院。” “怎么了?他肠胃不好,我知道的。” “其实前一天晚上,他也在医院,自己输了一晚上的液体,这个您不知道吧。失踪原因不是为了照顾我,而是他自己生病,他不敢告诉您,次日一早才联系了我。” “后来您出差,小柏胃出血住院,赶在您飞机落地前提早出院,骗您说去露营了,这个您记得吗?” 严逐不知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这些事情他都有印象,却不知道金柏是在自己看病。 姜璨等了等,没见到严逐的反应,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或许您贵人事忙,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们日日生活在一起,您明明知道小柏肠胃不好,为什么他吃东西不舒服,手背上扎针眼您看不出来。” “如果说这些都是小事,您工作太忙,小柏又瞒着您,也就罢了,那这个呢?” 姜璨说着,把手机递到严逐面前,屏幕上是一张报告单,字很小,严逐一时看不清,有些紧张,放大屏幕的手甚至在发抖,直到他看清上面的诊断结果: [癔症性失明,建议患者调节情绪,缓解压力] “那他左眼会忽然看不见,这个您也注意不到吗?” 严逐彻底说不出话来,心悸、头痛,甚至眼前阵阵发黑,可他能做的最大动作只是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既然是同居人,但凡细心一点都能发现吧,伴侣哪里不对劲,哪里不舒服,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可以既往不咎地爱,那为什么连基本的看见都做不到呢?” 严逐忽然想起来金柏总在下午睡觉,不愿意开灯,游戏直播也越来越少,可他当时只觉得金柏是在撒娇犯懒,却没想到会是眼睛出了问题。 “可您又做了什么,让小柏连遇到这样的事都不敢跟您说,是嫌他麻烦,拖累您的工作,”姜璨心一狠,咬咬牙,“还是嫌他废物,不够漂亮灿烂?” 姜璨把话说完,站了起来,他还要赶去接金柏出院,最后说道: “小柏因为失明,精神状态不好,又以为您是要和沈岫林一起开公司,所以偷了u盘。您的大计没必要和伴侣解释,是他一头脑热犯了错,他忏悔的已经够多了,您既然既往不咎,那便放过他,别去打扰他了。” 言罢,姜璨推门离开,留下严逐一个人坐在原地发呆。 第65章 姜璨离开包厢,适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全垮了下来,手心里全是汗,甚至连后背都要湿透了。 陆闲正在饭店门口等他,见人出来了,笑着招手,问道:“发挥得怎么样?” 刚刚那一通质问有不少是陆闲交给他的技巧,虽然演绎到后半程加入了不少即兴发挥的部分,但此时心里还是后怕得很。 “还行吧,正,正常发挥。”姜璨说话有些结巴。 “干得好。” 陆闲揉揉他的头发,适才拍摄给人化了亮晶晶的妆容,姜璨因为走的急,还没卸妆,就连栗色的卷毛上都有亮片。 庆祝出院的聚餐被安排在疗养院的一家火锅店里,金柏早就念叨着想吃,但养病仍需忌口,今天破例一顿,正好这家火锅店有专门的养生料理,可以替金柏解馋。 两人到的有些晚了,金柏和陆边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们,蒸汽袅袅,四人落座,果汁代酒。 几番庆祝痊愈新生,金柏忙不迭地往嘴里送烫好的牛肉蔬菜,直到陆边出声: “你不能再吃了,”说着,摁住金柏还往锅里伸的筷子,了然道,“你已经饱了吧。” 金柏其实早就饱了,只是难得在营养餐之外大打牙祭,馋虫发作,停不下来,嘟囔着说“还差一点”,却被陆边看穿。 “不应该啊,今天的量可比前两天吃的多多了,”陆边一眼便看穿金柏的小心思,继续说道,“你肚子都鼓起来了,肯定是饱了。” 姜璨这几日因为工作忙,所以没有多来,不清楚金柏的饭量,没想到陆边和金柏居然相处如此熟稔,不过关心金柏身体,陆边既然说得如此笃定,他自然也跟着帮腔。 金柏只好无奈停了筷子,望锅兴叹。 姜璨怕他无聊,主动问道:“小柏,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呀,还要直播吗?哪天搬回市区。” 金柏摇摇头,可这问题又有些难以回答。 “我应该暂时不搬回去了。” 他答应了陆边参演话剧,作为后加入的成员,需要跟上之前的进度,陆边也在修改剧本阶段,工作强度大,需要即写即排,调整效果,于是金柏需要暂时留在疗养院,先完成这一段时间的集训,他只需要将东西从病房搬到剧场的工作室里,就在陆边隔壁。 重新开始演艺事业,金柏于此有些难以启齿,虽然知道说出来姜璨肯定会替他开心,但他更怕自己搞砸陆边的演出,或者在过程中临时被替换下来也说不定,毕竟戏剧学院有那么多更年轻更漂亮的演员。 陆边仿佛知道他的顾虑,主动替金柏回答道: “小柏会参演我排的话剧,这段时间需要留在剧场集训,等演出结束后再搬回去。” “真的吗!”姜璨像是得了什么意外之喜,抓着金柏的胳膊摇,又不敢使太大的力气,惊呼的声音甚至吸引了旁边的食客,“真的吗小柏?你要重回舞台了?我肯定会来看的!” “我也来,”一旁总是沉默的陆闲难得开口,微笑对金柏说到,“加油。” 得了朋友的鼓励,金柏也不知自己是更有信心还是压力更大,晚上跟着陆边一起回了剧场,白天搬来的行李还没收拾,陆边一点点给他介绍剧场生活区的布置,他才终于认真地审视这个地方。 “这里是做饭的区域,没有灶台,但可以做一些简单的料理,食材都可以在后面的那个小超市买,热水器年纪大了,可能有点噪音,你要是晚上嫌吵就关掉,往来市区的班车一小时一趟,右边是我的工作室,左边是其他演员们来排练时候的宿舍,二楼有健身房,三楼是游泳馆,我有时候可能不在剧场,你有什么就放心call我,有问必答!” 金柏的房间比陆边的工作室更大,环境比他在市里的那个楼梯间要好得多,他跟着点点头,陆边眉毛一抬,接着兴冲冲道: “要不要来一把?” 第55章 登录游戏账号,陆边拉房间,男人正在群里摇人,问排位五缺一,金柏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一起打游戏吗?”——狼人。 狼人的头像是一只灰狼,上线离线状态区分不明显,金柏一时没认出来,愣了一下,才回到: “有冲锋了/抱拳” 他没想到狼人还会约自己一起打,虽然很合拍,但毕竟是前公司的关系,直接拒绝又不太好,于是找了个借口。 -“鸟龟不是可以上治疗?” 狼人语气还是很硬,他之前就和鸟龟抢位置,从不退让。 “不用了,乌龟是我朋友,他想冲锋/抱拳” 对面静了静,回复道: “那我上治疗。” 正好陆边吐槽今晚没有合适段位的治疗师,金柏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狼人的申请。 陆边看清辅助位头像的一瞬间便吐槽道:“这个狼怎么还找你打,他不是前公司吗?” 队伍里开着麦,金柏紧赶紧地扯了扯陆边的衣角,男人才住嘴。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陆边用眼色表达了自己的尴尬,接着手舞足蹈地指指点点,示意金柏看狼人的治疗师段位。 金边红,很高,不输冲锋手的那种。 金柏一边在心里震惊狼人的治疗师段位,一边心里暗暗吐槽他怎么会玩治疗之前还要抢位置,更没想到的是,在游戏进程刚刚过半,狼人就死在了赶来救助狙击手的路上。 “他蠢啊!”陆边有点受不了,闭麦吐槽道,“我就在你旁边给你打药,他绕这个远路要干什么!” 金柏也发现了这个狼人治疗师技术实在欠火候,不仅配不上他那个段位,甚至连完成这一局排位都有点吃力,他本以为提前阵亡的狼人早已离开房间重开一把,却没想到结束之后,他还在房间里等着。 -“还打吗?” 狼人不讲话,只是私聊金柏问道。 “打,但是你上治疗有点跟不上/抱拳” “要不你换个队伍?/抱拳/抱拳” -“抱歉,那要不我和鸟龟换个位置?” 狼人还不死心,金柏和陆边对着这样的聊天记录愣神,最终还是陆边慷慨挥手道:“那我让让他吧,小孩怪可怜的。” 几人又来了几局,换位之后还算顺利,金柏过了手瘾,陆边及时停止了游戏,没想到刚退出房间,金柏就又收到狼人的消息: -“我申请加入了工会。” -“以后可以一起打游戏吗?” 第66章 狼人通过了工会申请,借着这个名头理所应当地又和金柏玩了几局,他在公频不怎么开麦,不过很有默契,指哪打哪,但金柏毕竟还有正事要做,每天上线的时间大大减少。 “我要下线了。”金柏在麦里说道,今天陆闲不在,房间里的其他成员都说了再见,然后离开,最后只剩下狼人还站在原地没走。 金柏本想直接干脆地一走了之,可看着那只灰扑扑的大狼又不善言辞地站在那里,有些不忍。 或许是狼人性格太过内敛,虽然技术好,但工会里其他人并不和他一起玩,仿佛这个游戏世界只有金柏站在他这边似的。 “我要走了,你还玩吗?”金柏问道。 “不玩了。”狼人的声音很低,麦的质量也不好,隐约有嗡嗡的电流声。 “那退了?” 金柏又问,就等狼人一句“再见”,然后火速下线,却没想到对面忽然说道: “你要去做什么?” 身为游戏网友,贸然询问三次元的事情还是比较冒犯的,当年金柏也是和陆边一起玩了好久,才互相加了微信,但狼人也算是比较早认识的搭子,只是性格怪癖,这样想着,金柏便答道: “要打工啊,赚钱赚钱赚钱!” “打工?”对面仿佛很震惊,“你打工吗?” “怎么,看不起打工人?” “没有,抱歉。” “那我先忙去了。” 金柏说着就要走,却又被狼人拦下了。 “工会群里发的那个线下活动,你会去吗?” 那是个线下竞赛,他们工会的老大入围决赛,在群里问了有没有人旁观,金柏对这种竞赛没什么兴趣,倒是陆边很兴奋,嘴上说着想去,但他工作又忙,不能保证。 “看我朋友去不去吧,不一定。” 对面狼人终于消了声,两人互相道别,退了房间。 线下活动在星期六,陆边学校有事,带着金柏一起回了市区,让金柏先去活动现场,他忙完再来。 会场建在一个大商场里,开局是露天表演赛,金柏在旁边的咖啡馆里坐着等陆边。他在疗养院呆的久了,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城市里的钢筋水泥也有些陌生。 金柏坐了一会,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多,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和陆边说了一声,便自己起身去周围闲逛。 商场很大,像一个街区里有很多座建筑,金柏绕着往人少的地方走,直到穿过商场,到了街区的另一边,周围的门店布局隐约熟悉起来,他才意识到这个地方曾来过——这里离电影学院不远,上学时他常和严逐绕路到这边来,看电影买甜品。 柠檬慕斯是那家甜品店的招牌,隔壁是一家养了金毛的影咖,大学期间严逐甚至在这两家办了卡,金柏也和那只金毛混成好朋友,不过毕业后他和严逐搬到了电影学院的另一头,甜品店也换了师傅,于是来这里的次数就变少了。 除了那两家店,周边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两个他叫得出名字的店面,都属于当年的大学时光。他那会刚来首都,觉得哪里都新奇,尤其是这样大的商场,学校食堂吃腻了,他就会在各种平台上团购优惠券,然后拉着严逐来吃。 现在想想,当时的严逐或许并不情愿,只是不好意思拒绝——但他也没少吃,金柏有些愤愤地想。 左右无事,金柏便动了去买蛋糕吃的心思,还能顺路探望小金毛,当年刚陪它玩的时候正在尴尬期,又秃又瘦,像一只黄猴子,后来才慢慢地越变越好看。 店面都在二楼连廊转弯,还没拐过去,他便听到了有狗叫声。 “金宝?”金柏试探地叫道。 从前大黄狗会在他叫名字的时候扑出来,可这次却没有,金柏转过弯,发现影咖标志性的招牌不见了,一个男人正蹲在门口,也有一只狗在冲他叫,不过不是金毛,而是一只小体泰迪。 金柏注意力全在狗上,又看了两眼门店,发现原先的影咖换成一间古着店,小泰迪估计是店长的狗,身上还穿着蓝色布花衣裳。 蹲着的男人在伸手逗狗,可泰迪始终紧绷着后退,还时不时冲他叫两声。 金柏有些失望,下一秒,注意到那个男人的背影,肩膀宽大,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正缓缓起身。 只消一眼,金柏就意识到这人是谁,他立即想跑,可严逐转身更快,两人视线相交,小泰迪还在旁边吠叫,蛋糕的甜香氤氲过来,类似记忆中的味道。 两人都愣神,一段时间未见,却完全像陌生人似的,金柏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却在对上眼神的第一瞬间便察觉到:严逐瘦了很多。 虽然容貌衣着都是精心打理过的,却能看出整个人的疲惫,或许是眼睛里的血丝,嘴上的唇纹,甚至包括长过耳际却没有打理头发,都告诉金柏,严逐过的不好。 但那又怎样,金柏心中警铃大作,他过得好,他要过的很好。 金柏以为严逐会说些什么,甚至做些什么,浑身都紧绷起来,竭尽全力抵御,可等了许久,才听到严逐用一种十分平稳的,甚至有些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 “真的是你。”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素材,联系了这家店主。”严逐提提手里的袋子,和小泰迪的衣服是一个花色,印着古着店的名字。 “哦,真巧。” “你来买甜品吗?”严逐问。 “对。” 接着不及金柏说,严逐主动且识趣地让到边上,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金柏与他擦肩而过,严逐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知道金柏今天可能会来这个商场,便早早地在此等候,来找金毛影咖也只是他能做的微薄努力。 “拜托您一会要是见到他,请告诉我。” 严逐猜到金柏可能会绕来买甜品,于是提前和老板商量,好在古着店的老板喜欢他的电影,要了签名合照,送给他一袋小礼物,接着满口笃定一定会帮他。 没想到他还没走,金柏就来了。 严逐是个向来喜欢准备万全的人,他预设过很多见面的情形,该怎么说话,怎么动作,邀请金柏一同用餐,在餐桌上解开误会,表达愧疚,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见到金柏后控制不住发抖,双耳嗡鸣,良久才说出一句: “真的是你。” 话音落了,严逐还在反思自己声音有没有发抖,会不会冒犯。 第56章 但金柏好似浑不在意,简单聊了两句,便径自去甜品店了。 当年的甜品店还幸存在老地方,严逐跟了进去,看见金柏要了最后一块柠檬慕斯,然后结账,转身又对上他,表情带着尴尬。 严逐说:“可以一起吃晚餐吗?” “不行,我还要等人。” “那可以一起吃蛋糕吗?” “啊?” “最后一块柠檬慕斯,我们……” “严逐,”金柏开口,或许是错觉,神色间带了点不厌,“我们已经不是可以一起吃饭,吃蛋糕的关系了。” 如果说之前严逐心里还有些无谓的希望,那么在听到金柏这样说的瞬间,他便明白金柏给他们的关系判了死刑。 严逐定定地望着金柏,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满得要溢出来的爱意,他染了黑色头发,眉宇也压得深沉,严逐看了很久,金柏也耐心地等了很久。 “所以就这样吗?”严逐问。 “什么?” “我们就这样分开,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说,甚至在你说分手的前一天,我们还睡在一张床上,我准备了惊喜,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爱人,并且单方面地计划求婚。u盘那事是我误会了你,可一点缓冲也没有,你说了分手,回国就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我找你,如果不是我查清真相,如果不是……那我们六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不清不楚,彼此错怪,连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金柏不说话了,严逐露出伤心的表情,看着有些陌生。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起码一句再见。” 金柏摇摇头。 空气静了两秒,他说道: “我不想恨你,严逐。” 第67章 很多话金柏没办法说出口,严逐觉得突然的分手,在他这里已经想过无数遍,严逐想要一个解释,但很多事情不是用逻辑可以讲明白的,彼时的金柏已经疲于引导严逐,他自身难保,回国后事情又是桩桩件件,等鬼门关绕一圈回来,什么样的结局对金柏来说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段关系走到结束,金柏也不想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严逐身上。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他就知道严逐冷漠的性子,他当然相信严逐的爱,只是或许严逐天生就爱得少些,即使倾尽所有,也比不上金柏的万分之一。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完,金柏又站在舞台上,才终于意识到,他们从来就没有摆脱当年那场意外带来的影响,严逐势必要不断前进的,少年的野心和愧疚的爱不能放在对立的天平上。他们的矛盾因为严逐的出国延迟三年,熬过出租屋,熬过异国恋,然后爱意在天明之后被不断挫磨殆尽。 尽管向来迟钝的严逐比他慢了一步,金柏说分手的时候他想着彼此冷静,金柏死心的时候他才认识到要分手,现在找上门,看来过的也不好。 但不论好与不好,都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两人在甜品店里站了很久,引得店员侧目,严逐还想说什么,金柏只好把他拉出去。 正巧,陆边给他发消息: -“小柏我马上就到了” -“还在咖啡馆见面吧” 金柏回了一句“好的”,然后转身离去,严逐瞥见金柏的手机屏幕,接着紧跟上去。 他今天不是来要结局的。 快速的走动让他冷静下来,起码耳鸣的症状稍微好了些,严逐想起自己之前在办公室做的计划,他非但设计了多种预案,甚至还做了思维导图,就是用来梳理他和金柏之前遇到的问题,最后得出一项总的行为指导方针: 道歉+求和。 那天姜璨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他身为爱人,没有注意到金柏的身体精神状况,甚至让金柏不敢跟他说实话,后来又误会金柏在冲动状态下偷u盘,使得金柏心灰意冷提出分手。 严逐把背景信息整理清楚,他想起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金柏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做到,就必须要一个人做的,比如生病买药,谁都能买,但身为伴侣要有眼力见,不然谈恋爱不如不谈。 只是他现在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这样讲像是把爱换作了同情,因为愧疚对金柏的忽视,所以前来求和。 虽然这样有违他之前定下的计划,但金柏就在眼前,严逐天然地觉得,求和是因为爱,他还爱金柏,金柏还爱他。 一个走,一个追,直到停在咖啡馆门前,周围人声鼎沸,远处台上打得正酣,陆边还没到,微信说在过红灯,三分钟后见。 金柏转过身,说道:“你还要说什么,给你三分钟。” “我不想分手。” 话说半句,接下来的话又卡在喉咙,什么“从前都是我的错”“今后都会改正”,只是听着就觉得不真诚,准备好的台本被严逐现场否定大半,可凭他自由发挥,只能又憋出一句: “可以吗?” “不可以。”金柏回的很快。 “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金柏皱眉,“而且我讨厌你问为什么。” 三分钟过去一半,严逐又沉默了三十秒。 “必须要分手吗?” “已经分了。” “你不爱我了吗?” 金柏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再问出来已经没有意义,他更没想到严逐会这样死乞白赖,从甜品店追到这里来。 “我没办法再爱你了,”金柏直视严逐的眼睛,三分钟就要到头,“你不能用爱毁了我。” 严逐在恋爱过程中几乎不说“爱”字,他往往觉得语言轻浮,许诺再多也是一场空话,今朝情意的流露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金柏先行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近乎七年的感情,就这样落幕,如果说之前还在苟延残喘,今天得了金柏的审判,严逐明白这就是故事结束了。 很仓促,不漂亮,金柏像是匆匆逃离的演员,留下不明真相的严逐自己折腾一段独角戏,甚至在谢幕的时候都没登场。 就像当年他风风火火闯进宿舍,不由分说地和严逐成为朋友,再不讲道理地要和他谈恋爱,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打听一下严逐究竟是不是同性恋。 相比起立即望着金柏的背影伤心痛哭,严逐更多的还是恍惚,他非但不能理解分手的意义,更不能理解金柏不爱他会是什么样的处境,这两件事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现实正拉扯着让他认清并接受事实。 分手——今后就要独自生活。 大脑运转了许久,才得出这样一条逻辑链,严逐的第一反应是:还好,可以接受。 他向来不是一个把情爱看得很重的人,或者说任何关系在他这里都没那么重要,小时候的严逐或许想过合群,但是父母因工作带他频繁地转学,直到最后重新回到首都定居,严逐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他被褒奖为独立自主,小小年纪就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严逐向来以此为傲,直到某次考试结束后被老师叫进办公室。 当时他还很幼稚,回回都靠年级第一,严逐理所应当地以为会再次得到老师的夸奖,没想到老师却说: “严逐,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老师送你一句话:‘独行快,众行远。’” 这句话成为严逐人生中的一道命题,直到高中因为坚持学艺被赶出家门,严逐完成了这个命题的证伪——他一个人走,可以走得又快又远。 有太多事比人与人之间建立那些脆弱的关系更重要了,比如利益、梦想,甚至无法触及的真理。 直到金柏出现,这个完全不符合严逐行事逻辑的家伙,长得漂亮,专业也好,对谁都笑得很开心,朋友遍天下,却死缠烂打他一个。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严逐想,或许他可以和金柏一起,走的又快又远。 现在金柏不再与他同行,严逐的人生仿佛回到了他的正轨,大脑告诉他,独自生活并不可怕,可严逐只觉得自己疯了,上一秒还大着胆子说爱,下一秒就劝自己分手就分手,之前会违法乱纪地跟踪姜璨,现在则不顾脸面地追着金柏跑,他陷入某种自我攻讦的漩涡,然后继续心悸耳鸣,睡不着觉。 第68章 童硕早晨难得有些起晚,本来担心早高峰拥堵迟到,好在一切顺畅,冲到雇主家里的时候正好卡在早晨八点。 他不急不徐地平稳呼吸,整了整领带,然后敲响了委托人的家门。 他是一名刑事案件律师,之前供职于m国首都最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回国发展,接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来自现在这位迟迟不开门的委托人,也算他在异国他乡萍水相逢的朋友——或许只有他单方面认为是朋友,那人回国后便消失不见,再出现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请求他接手一桩极为麻烦的陈年旧案。 胜率极低,如果不是看在往日情面,童硕不会淌这趟浑水。 早晨八点十分,童硕拨通了委托人的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对方没有讲话,也没等童硕讲话,就挂断了,接着没一会,打开了门。 第57章 “没想到你家布置得还挺温馨。”童硕一边换鞋,一边四处打量说道。 “不是我布置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有下巴上的胡茬和浓重的鼻音暴露了他也是刚刚起床。 童硕立马闭嘴,没再提起关于房间布置的话题。 眼前的男人算是之前炙手可热的一名导演,年纪轻轻就拿了不少大奖,尤其前段时间刚捧着金石奖回国,只是此前的荣誉固然耀眼,可这个案子之后的发展,童硕不敢保证。 严逐要打的是四年前的一桩剧组爆炸案,直接受害人是他的爱人,提前爆炸的烟火中玻璃碴导致右眼球摘除,案子当年只判了经济补偿,责任归属在没有遵守安全条例筛土的烟火师身上,一切都归结为一场意外,甚至两人在m国结缘时,严逐就已经把案子给童硕讲过一遍。 直到那天他带着新的证据找找到他,说炸点提前爆炸是有人蓄意而为。 那是一段录音,一个男人叫着威胁另一个女人,说当年要不是他在那个炸药上做了手脚,使得那部战争片流产,并且拉利星下水,沈氏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案件走向恶劣商战的方向,根据童硕的了解,当年爆炸案发生后,舆论被引导向利星压榨员工、剧组高压的方向,影视行业本就饥一顿饱一顿,大家压力都很大,接着很多人纷纷发声,揭露利星的压榨行为,舆论高潮变成呼吁抵制利星出产的作品,而利星陨落之后,下一个顺风顺水的影视公司就是沈氏。 而严逐找到童硕,重点并非放在商战层面,而是要打刑事案件定沈氏的故意伤害罪。 严逐带着律师进了书房,比起外面的布置,书房完全是另一种冷硬极简的风格,男人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子后面,接着把平板递给童硕。 大抵是律师的职业病,童硕看到文件最后的编辑记录是早晨六点三十五,他有些震惊,知道严逐工作起来不要命,却没想到晚上只睡一个小时。 “我让他们去找当年的炸药厂商,找到了,但是很难确定具体是哪一批次。” 他们现在纠结于证据链的缺失,严逐虽然找到了沈烨动手脚的具体物证,却没办法将“沈氏在烟火上动手脚”与“动手脚导致炸弹提前爆炸”联系起来,当年那部片子爆炸场面众多,购买了大量的烟火炸药,虽说从情理上完全可以认为是沈氏导致了意外,但法律要求证据,对面抓着这个点打,只认一个恶劣商战的罪名,如果他们无法完善证据链,最后很有可能判成无罪或仅仅过失伤人。 除了证据的问题, 更麻烦的还在庭外。 当年一出爆炸案使得那位香港前辈导演也陷入了舆论漩涡,大家指责他只会爆破戏,后来息影了一段时间,躲回香港,前两年才重新开始拍片,严逐旧事重提,完全就是打人的脸。而且背后牵涉的影视烟火行业更是业内巨头之一,清查旧案更不知会翻出什么。严逐刚刚在m国签约独立,回国后不抓紧准备新的作品,而是毛头小子一样要荡涤影视行业,他还在m国的时候就收到各种规劝威胁,回国后更是电话邮件不断,甚至连逊克都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不要意气用事,再等等也可以。 包括童硕,他翻了翻严逐最新找到的材料,然后放到一旁,问道: “你昨天去找金柏了?结果怎么样,他愿意出庭吗。” 严逐从年前就开始忙碌搜集证据,和沈氏割席,但金柏作为直接受害人却一无所知,童硕劝过很多次,没有直接受害人出席供诉,那对证据链的要求就更为严苛,可严逐只说金柏当年在这件事上就受了很大的创伤,不能二次暴露。 简直倔驴,童硕在心里想到。 “我从来没想过让他出庭,你不用劝我。”严逐起身,接着拿了两杯酒回来,放了一杯在童硕桌上,或许是睡眠太少,身体晃了晃。 “你大早上起来就喝酒啊,”童硕把酒放过一旁,他没有工作喝酒的习惯,但看着严逐颓丧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和他复合……了吗?” 严逐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像清醒过来似的晃晃脑袋。 童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晃头是表示“没有”。 他又翻了翻严逐给他交上的证据链,试探地提议道:“那要不这个案子先放放,你们都分手了,没必要替他打这个难题了。” 喝过酒的严逐才像完全睡醒,揉了揉额角,然后打开电脑上的文件: “分手和这个案子没关系,无论如何我得讨回公道。” 两人一直聊了一个上午,大概确定了下一次开庭的陈述方案,新找到的证据虽然弥补了一部分漏洞,但仍叫对方有迹可循,沈氏势力强大,若非他们找到完全切实的证据说服法官,都不会得到好的结果。 “我只有两个诉求,一,判他们故意伤害罪,经济补偿之外,要求公开道歉;二,这件事不可以影响金柏。” 童硕在旁边苦笑,第一条要求也就罢了,第二条要求使得他们不仅要找到十分完整的证据链,更不能使用舆论等庭外手段,真正的战场其实往往不在法官面前,甚至利星有人来找过严逐,请求现在公开案件细节,他们可以帮忙造势,但都被严逐拒绝了。 他正想着,严逐的电话就响了,男人十分淡漠地接起电话,听到对面声音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邵导,您好。” 来电正是那位香港导演,之前都是公司助理联系严逐,现在本人亲自把电话打了过来。 拍电影的都有些怪脾气,严逐是过分的冷静,那对面就是过分的暴躁,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童硕也能听出严逐正在挨骂,对方操着一口粤语,大概就是质问严逐究竟想做什么。 “你仲想唔想喺呢圈度捞啊!” “想的,以后我们有机会合作。” 严逐油盐不进,对面气愤地挂掉了电话,童硕见状,开口道: “香港那边不好惹的,我劝你,没必要为了这个事情赔上你的大好事业,更何况你们分手了,重新开始不好吗?而且你现在也没有立场再为金柏打这个官司,如果他不出庭,你的目的是会被对面质询的。” “分手是分手,官司是官司,金柏不出庭,我再找找证据,”严逐皱眉,又补充道,“我一开始就没想告诉他这件事,即使分手了也不行。” 金柏在医院的那段状态,严逐历历在目,仅是第一次开庭,对面的打法就肮脏到令人气愤,即使是严逐坐在那里,被不停地重掀伤疤,都觉得气愤难当,更不要说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的金柏。 让金柏再承受一次当年的痛苦,无论是否分手,严逐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童硕对他无语,没想到这样一个在娱乐圈浸润多年的男人,身上那点幼稚愚蠢的正义感比他这个学法的都要强。 “那好吧,我再回去看看。”说着,童硕起身告辞,却忽然看见严逐的身体忽然晃了晃,他赶上去扶人坐下,嘴里念叨:“你这样喝酒熬夜可不行啊,身体哪能撑得住。” 他知道前段时间严逐漫天找金柏,茶饭不思也就罢了,现在人找到了,心也死了,既然想着要把官司打赢,给当年一个交代,那可得好好保养,毕竟是场持久战。 童硕本想给严逐倒杯水喝,可拿起他桌上杯子时却发现了酒瓶旁边放着的感冒药。 “你吃药了?”童硕大惊,“还喝酒?!” 桌上只有酒瓶和感冒药,童硕甚至怀疑严逐是和着酒吞药的,没想到男人浑不在意地说道: “没关系,不是头孢。” “不是头孢也不能喝酒吧!”说着,他伸手去摸严逐的额头,触手滚烫。 “不喝酒睡不着觉,有点头疼,想睡。” “那你现在头就不疼了?” “疼。” 童硕再度无语:“你简直是找死啊。” 严逐全当没听见,还站起身来送童硕:“拜托你回去再看看那个文档,我昨晚没看得太仔细,我联系了烟花厂,等下午去那看看。” “大爷,你都烧成这样了就别乱跑了呗,有什么我去。” “不用,下午就好了,我自己去。” 童硕强硬的把人摁回床上,接着把酒都收起来,这才离开,而严逐虽然盖着被子躺下了,仍毫无睡意地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昨天他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离开了那群电竞粉丝,他发现路边有很多人在卖玫瑰花,这才想起来今天是3月14号,白色情人节,也是他的生日。 远处有花童收起最后几株玫瑰,卖了一个晚上,已经有些蔫了,严逐冲上去,把所有都包揽下来,接着给金柏打电话,他想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刚刚金柏没跟他说“生日快乐”。 明明之前每年都会准备惊喜,即使异国的那两年,金柏都会跟他连线跨零点。可今晚已经23:53了,金柏还是一条消息也没有。 严逐抱着花,坐在路边打电话,每一通都是“对方正忙”,严逐不知道陪那个男人看个幼稚的电竞比赛能有多忙,居然连他的电话都不接,一直这样坐到次日零点,生日过去了,严逐才失魂落魄地起身继续游荡,玫瑰花被他扔在街边的垃圾桶里。 第58章 其实生日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严逐不追求仪式感,甚至连日子都记不清,每年的生日蛋糕他只象征性吃一小块,剩下的都会被金柏消灭掉。 认识金柏之前,他从不过生日,现在金柏离开了,他也可以不过。 严逐直到凌晨两点才游荡回家,同往常一样,他没有任何睡意。 家里还有他早晨出门留下的狼藉,他买了很多款去除红血丝的眼药水,争取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一只有狂犬病的兔子,修胡子时不小心刮破了脸,刀片、酒精和遮瑕都摊在洗手台上,衣服是他精心挑选的,从前金柏夸过他穿风衣好看,于是这件衣服被他熨了又熨,内搭也换了三五件,或许是衣服穿得太薄了,严逐后知后觉感到冷,把空调开到30度,接着开始头疼。 他感冒了。 这个认知让他机械地吞食了感冒药,但头痛并未缓解,严逐想睡一会,于是像往常一样喝了酒。 凌晨六点入睡,早晨八点约了童硕,严逐在工作的时候可以精神百倍,现在躺在床上更是睡不着。 天花板的吊灯是金柏选的,一朵朵白球看起来像云朵,柔软温和。 得把灯拆掉,严逐心想。 第69章 一场感冒来的气势汹汹,向来不被严逐重视的小病,这次一连拖了半个月,直到童硕看不下去把人拉进医院,才发现已经拖成心肌炎,晚来一步就要酿成大祸。 结果严逐在医院里捧着报告单发呆,不知是否庆幸,他以为前些天的心悸是因为思念,现在看来只是发炎。 医生让他戒酒,睡不着就吃药,严逐自己从两粒加到四粒,四粒加到六粒,再半个月后心肌炎痊愈,安眠药也变得对他全无用处,严逐只好又恢复饮酒,然后发现心悸依然。 他第二天就去了医院,说自己没好全,结果做了全套检查,发现一颗心脏健康搏动,严逐的自诉心悸被医生当作心里作用后遗症。 金柏走后一个月,严逐的心脏仿佛长了一棵草,不由分说地在他的胸腔侵城略地。 严逐拆掉了吊灯,从卧室到客厅、厨房,全部换新。 他以为自己病一场,该有的什么戒断都已消弭,他的人生应该回归正轨,独自生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夜里躺在床上,房顶方块的顶灯白光刺眼、形状单调,他喝了整整一瓶酒,甚至吞了两颗药,都无法入睡。 第二天他就换回了原来的旧灯,只因失眠时盯着不刺眼,当天他还要开庭,沈烨雇佣的律师在庭上质问他: “冒昧请问,原告,您现在和直接受害人还是情侣关系吗?” 他拒绝回答,并且向庭上请求提问与案件无关。 “原告始终拒绝将案件信息告知给受害人,并代为出席,但据我方所掌握的信息可知,原告已与被告在年前分手,且两人的亲密关系曾有近三年的异国空白期。现在原告迟迟无法交出完整证据,我方合理质疑原告拒绝受害人出席的动机,并对其代为出席的行为提出异议。” 沈氏看准了严逐不想把金柏牵扯进来,用这样的方式逼他结案。 庭上同意了对面律师的诉求,严逐只好接受他们的提问。 “原告,您已经和受害人与年前分手,是吗?” “是。” “当年意外发生的时候,受害人本来站在安全的地方,是为了救您才扑出去,是吗?” “不是意外……” “您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 “当年你和金柏因为《沉水》,一同被利星签约,但据我们调查,那部影片爆火的契机是因为金柏的表演,他也超越你,成为更加炙手可热的明星,甚至在签约前表示过,签他必须签你,是吗?” 严逐想说什么,却被对面打断了:“您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他是说过。” “您是否因此感到嫉妒,或者觉得金柏冒犯了您的自尊,听您身边人说,您的自尊心……” 法官敲响法槌,打断对面的提问,律师颔首,表示歉意,唇边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意外发生后,金柏的事业终止,但您签到了沈氏,接着很快被送出国培养,沈氏支持您的创作,沈岫林也和您是很好的搭档,在这样的帮扶下,您发展的很好,是吗?” “不是意外……” “比当年的金柏还要好,是吗?” 这种问题就是陷阱,严逐自尊心强,金柏比严逐更优秀,严逐心生嫉妒,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从对案件的指控转移到了人的指控上,并且将他们的情感纠纷牵扯进来。 法官再次敲槌提醒,沈氏律师转身:“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二次休庭,法官提醒严逐,谨慎考虑是否请受害人出席,以此澄清对面的诘问,并尽快补足证据。 沈氏的人风风火火上了车离去,如乘胜的老鼠一般趾高气扬,童硕和严逐站在法院门口吹风,童硕愁容满面地跟严逐讲: “再照这样恶心的方法打下去,连过失伤人的判不了。” 严逐没有什么反应,像在出神,又像是思考,走起路来衣袖带风,只有在童硕唠叨找金柏出席的时候再次表态: “不能告诉他,不能输。” “祖宗你又在认什么死理,你俩不都分手了吗?”童硕不明白,为什么严逐已经和金柏分手,并且时常表现出一副封心锁爱的样子,却又能为了前任的心理健康委屈自己,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分手和官司,这是两码事,对事不对人,”严逐心里盘算着要再探烟花厂,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补充道,“而且金柏要演出了,这个关头更不能打扰他。” 金柏重回舞台,这还是他助理搜集到的消息,严逐在金柏刚回国的时候拜托助理调查他的行踪,大抵员工随老板,这人便始终一刻不停地给严逐发金柏的近况,除了中间金柏失踪,断了一段时间,两人重逢后,助理便查到了金柏身边的男人叫陆边,是隔壁戏剧学院的老师,难怪严逐觉得眼熟。 影戏不分家,严逐很快就找到了陆边的微信,未添加好友可以查看10条,第一条就是他的什么感官戏剧,金柏在演员名单上第四个,下翻还有海报,虽然只有合照里的一张侧脸,却让严逐看了好久。 金柏拉黑了他,严逐就开始视奸陆边的微信,也不添加人家好友,每天就看10条,翻来翻去地等。 金柏会跟他们一起排练,躲在角落里吃面,严逐甚至注意到他面条上的一大坨辣椒,整整齐齐地垛在碗边。 他们还一起聚餐,吃火锅,金柏坐在角落,看起来和其他人还不熟,却很放松地笑着。 陆边还发了一张战绩截图,mvp结算画面,7连胜,都是和粉兔子一起,而他这两天因为生病住院,还忙着开庭,游戏账号都没上,想来金柏也不会在意。 严逐睡不着的时候就看陆边的朋友圈,他像一只程序错误的机器人,一边叫嚣着独立生活,一边独自面对开庭,一边视奸情敌朋友圈——哦,他和金柏已经分手了,陆边连情敌都不是。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心脏一如既往地不适,医院接连跑了三四趟,冤大头似的撒钱做各种检查,最后都很健康,却令他失神。 难道真的是因为思念? 第70章 暖春清晨,金柏醒的很早。 既然参演了陆边的戏剧,就要跟上整体的进度。男人虽然在生活和游戏里松弛随和,工作上却是一丝不苟,他的戏剧偏实验性,写剧本不是坐在电脑前独自奋斗,而是会拉着演员一起边演边改,学生们都住在学校,金柏就成了他最常合作的搭档。 除了跟着排练,长时间抑郁和生病使得金柏有些瘦的过分,陆边要求他在演出前起码练出些肌肉来,这样对肢体的控制也更精准,这些都是当年电影学院的保留科目,金柏开始自己调整每天的日程安排,健身、排练,甚至自己做营养餐,他努力将自己养的很好,可只有一点,他无法克制。 那天陆边很兴奋地告诉众人一个消息,他们的剧目通过了戏剧节的初选,如果最后胜出,会获得全国巡演的机会,大家都很开心,无论是否能赢,起码拿到了入场券。 当天排练过程中,金柏便又遇到了失明的状况,尽管他饰演一个盲人,双目被覆,能否看见本就不重要,但耳旁声音嗡鸣,透过黑布的隐约光芒消失的时候,他还是慌了神,一脚踏空,从舞台边缘跌了下来。 陆边以为是意外,冲过去想要摘下他眼睛上的黑布,却被金柏死死地抱着头,不让碰,他立马便想起之前金柏遇到的情况,招呼大家提前解散,然后扶着金柏坐在原地,等他恢复视觉。 大约10分钟,左眼恢复光彩,金柏浑身颤抖,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第一句话便是: “我能不能不演了?” 他的角色本身就是后加的,原版大家排练的也很熟练,并不是一定要有他,金柏害怕他的失误会影响全组的发挥,若是在赛场或巡演场上失明,他不敢想象。 第59章 自手术醒后便没在出现失明症状,金柏以为自己侥幸逃脱,却是厄运绕了个弯才找上他。 陆边没有立马回答,只是心疼地看着他,轻抚他的脊背,让人冷静下来。 “这个角色本身就是盲人,其实按照你对舞台的熟练度,看得见和看不见本身没有什么差距。” 金柏还是听不进去,摇着头说:“我不行。” “我们再试试呢?” 陆边也不急,一点点引导金柏:“我们明天试一试,你如果完全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能不能演下来。” 金柏没再说话,被安顿地睡了下去,夜里虽然没有做噩梦,却数次惊醒,直到再也睡不着,他起身出门,走到舞台旁边。 十字舞台,四方之地,剧场没有开灯,金柏在旁边站了很久,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上面的各种布局,马上就是首演,布景都留在舞台上 ,虽然每一个的位置都已经印在心里,他却又这样将所有都看了一遍。 排练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和它如此熟悉,可今朝失明时还是觉得坠入无限之地,说出那句“不演了”并非他心中所愿,只是这舞台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毁了旁人梦想。 金柏踩上舞台,权当告别,两个月重温一场梦,就这样再走一回。 黎明前的剧场很黑,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金柏索性闭了眼,无声地念着台词,整场独角戏演下来,已是满身淋漓大汗。 鞠躬,谢幕,这是他阔别已久的梦想,老朋友似的重回身边,颓唐已久的身躯仿佛瞬间充满力量,人生都有了盼头。 朝阳升起,透过顶窗,光束打在鞠躬的金柏身上,他像一颗灿灿发光的柏树,木质叶片但散发金光。 长达一分钟的鞠躬,金柏舍不得抬头,他对自己夕令朝改,好不容易能有的机会,他不可能放手。 陆边醒来的时候还心有忧虑,他担心金柏没办法从阴影中走出来,中途罢演也就算了,单从朋友的角度出发,眼睁睁看着友人重归黑暗,实在不好受。 打开房门,朝阳洒进房间,一瞬间逆光使得他眯起眼,接着看到在舞台边坐着的金柏。男人见他出门,跳了下来,上前有些局促地说道: “要不我再试试吧,熟悉熟悉舞台。” 他的角色本就全盲,其中还有一段剧场也是黑暗状态,观众模拟视障状态,无论有没有光,金柏都是闭着眼排练,单他一人还算流畅,配合其他演员便会有少许冲撞。 “我走四步,你走一步。”金柏按步伐记位置,当双眼被蒙蔽,听觉便更灵敏,陆边在其余人的服装上添加了摩擦声更大的布料,方便金柏定位。 他夜以继日地排练,首演的日子很快到来,地址就在疗养院的剧场,演出提前一周彩排,熟悉的空间涌入很多陌生的人,调试话筒、灯光、妆容、服装,众人马不停蹄地旋转着,金柏同样心如擂鼓,炽光灯将舞台烤的火热,空气都近乎沸腾。 钟铃声回响,仿佛是大学毕业汇演的现场,金柏闭着眼,在黑暗中上台。 像是醉酒断了记忆,再醒来他在后台,陆边给他把眼布摘下,轻声笑道: “结束了,可以谢幕了。” 直到鞠躬结束起身,剧场里播放起欢快的散场音乐,金柏也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完成了一出戏剧的演出,他离开舞台已经太久,此时恍若重获新生,抱着陆边送给他的花,久久不能平静。 “你可以重新做一个演员,”陆边认真地跟他说,“不只是接触残障戏剧,在戏剧舞台上你完全可以再次表演。” 舞台不是镜头那样挑剔的东西,会放大每一个细节,它只要肢体、全身和热情的表达。 “没有人会盯着你的右眼看,如果有,也是因为你今天的眼睛太美了。” 这是陆边很早就想和金柏说的话,之前怕刺激到他,现在看着金柏重新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他终于说了出来。 第71章 演出成功,剧组商量着一起去市区庆祝,陆边很开明,任由学生和演员挑选地址,最后先去烤肉店聚餐,又跑去ktv唱歌,只是中途陆边忽然接了个电话,说有些事,要提前离开。 众人挥手和老师兼老板再见,陆边临行前还提醒金柏注意最后一班车回疗养院,要不然就开个酒店。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金柏也像旁人一样挥挥手,“陆老师别操心了,拜拜!” 老板走后才是真正的狂欢,大家一直嘶吼到零点,金柏也是贪玩的人,大学时连通宵都有过,今天好不容易真的遇上令人高兴的喜事,他索性也当一回年轻人。 从ktv出来大家都醉醺醺的,几个男大学生和金柏勾肩搭背: “小柏哥你去哪里睡,要不回我们宿舍凑合一宿。” “不用了,多谢。” 金柏还未说话,另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接着金柏被人从男学生肩上扯下来,搂进他怀里。 “你是谁啊?”男学生喷着酒气,问道。 “连我都不知道,看来你艺术白学了。”严逐不喜欢那人离金柏太近,并且喝了很多酒,讲话也口齿不清,他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却忽然被金柏挣脱,拉住手腕。 “道歉。”金柏表情有些凶,那些学生都没见过金柏这个样子,有些愣怔。 “什么?” “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这么讲话,道歉。” 场面一时焦灼起来,喝醉的几个学生大约也认出了严逐,开始鞠躬打招呼叫“严导”,想就这样糊弄过去,可金柏只是握着严逐的手腕,力气很大,面无表情地重复: “道歉。” 几个学生都局促起来,笑着说“没事”,也不敢让严逐真的拉下脸来道歉,却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高大男人居然真的低了头: “对不起,我讲话有些过分了。” “啊,啊,啊没事,谢谢,不用谢……”男学生一时答不上来,礼貌用语窜了一大堆,最后尴尬地逃走了。 男人道了歉,金柏才松开手,任由他揽着离开,一直到严逐的车旁边,金柏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两人对视,金柏也喝醉了,意识却还清醒。 “跟很久了吧?” “什么?” “我说你一路从剧场跟到饭店,又跟来ktv,等很久了吧。” 严逐这辆黑车金柏认识,适才刚从剧场出来的时候,他虽然没有看见,却听到了熟悉的开车门声,从前他在家里等严逐回来,小区里来来往往那么多车辆,这声音深入骨髓,他能从所有车中辨出哪辆是严逐,车门响了,人也就回来了。 除了车门声,脚步声、呼吸声,甚至衣服摩擦的声音,他都能辨出哪个是严逐。 “你想干什么?” “来看看你。”严逐被他这样质问,一时答不上话来。 他是从旁人那里要了这部戏的票,阴差阳错地就看完了金柏的首演,对方蒙着眼,想必看不到他在哪。 演出结束后他站在剧场外吹风,心跳的难受,这臭毛病并没有因为见到病因就舒服一点,他本想在结束后直奔后台,却又找不到自己的立场,只能在场外干跺脚。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遇到没有立场的时候。 但金柏说的没错,他过得很好,比跟在他身边的时候要好得多。 一直守着看他们出来,说着要聚餐,金柏跟那个男人说说笑笑,没有落单的时候,严逐只能驱车跟在他们后面,他还饿着肚子,守在饭店门口看他们吃饭,又去ktv外面吹冷风。 这期间他一个大意,被从里面出来的陆边发现,男人没有装作无视,而是直接当面迎了上来,跟他握手,说“久仰大名”。 严逐在心里腹诽,怎么叫久仰大名,他才是真正的久仰大名,每天都在刷新对方的朋友圈。 “来等人吗?”陆边貌似关切地问。 “嗯。”严逐其实不想和他说话,单看这个人的面相就很装,朋友圈也是营造一副完美人设的样子。 “严导不是已经和金柏分手了吗?”陆边讲话毫不留情,直击七寸。 严逐更讨厌他了。 他不讲话,陆边就慢慢地自己说:“既然和平分手了,就不要再来打扰了吧,不太好。” “没有分手。”严逐不甘示弱,只好扯谎,说完就心虚。 果然,陆边笑了:“连自己伴侣身体出了问题都不知道,完全不在意对方需求的男人,留着干什么?年已经过完了。” “我和金柏的事,与陆老师无关。”严逐几乎是咬牙切齿,姓陆的都不是好东西。 “怎么能无关,金柏是我的演员,后面还要一起巡演,他的心理状况我当然要关心。” “就今晚这个戏?我可以给他拍更好的。”严逐下意识讨厌一切和这个男人沾边的东西。 “那为什么没拍呢?”陆边反问得很快,“您是金石奖大导演,为什么没想过在演艺事业上帮金柏一把?” 第60章 严逐哑口,他不是没想过,他甚至构思过专属金柏的剧本,但当时意外发生后,金柏对一切和表演有关事物的ptsd太过严重,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念及自己当年和金柏共同度过的日子,严逐终于找到些底气:“那是你没见过他刚出事时的样子,你不配指责我。” 如果伴侣连看到一张剧组的合影都想死,他没办法再劝金柏重回舞台。 “那你也没见过他前段时间的样子。” 陆边还是一副有些轻蔑的笑,他年纪比严逐大,用关照后辈的口吻说道:“另外,如果让他知道你又看不起他辛苦排练这么久的戏剧,他会更讨厌你。” 很快,陆边被手机上的信息匆匆叫走了,留严逐在原地,他想着刚刚陆边的话,心口又紧张起来,直到他被金柏勒令给那个学生道歉,他才有些明白。 严逐本意不是鄙夷,也没有恶意,金柏在舞台上发光,他也觉得灿烂夺目,只是一切都太陌生,不是他导的话剧,身边尽是陌生的演员,金柏也不看他一眼,他有些落差,有太大的落差。 “不用你来看我,”金柏恹恹地打断他,“别想打扰我的好生活。” “你过得很好,我很高兴,”严逐说道,这是他的真心,表达起来有些生疏,“今晚的戏很好看,我很喜欢,你演的特别棒。” 末了,他像发誓似的说道:“我不会打扰你的好生活的。” 第72章 于是金柏没再见过严逐。 那天首演后的一面过于匆匆,如同晚春才落下最后一片去年冬天的残叶,很快便被新来的雨水冲刷得不知所踪,金柏回了疗养院,继续准备比赛,然后大家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巡演的机会,天气就热得只穿单衣了。 至于从前那些一想起便心酸的往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包括那个到最后还不甘心的男人,也没再纠缠不休,日子平淡又充实,金柏居然有了些侥幸的堕怠。 “我约了明天的同城搬家,上午九点到。” 金柏同陆边打游戏,刚结束一局,随口提到。 陆边没说什么,他向来尊重金柏的决策,只是再三确认:“如果回首都的话,可能会遇到从前的旧人旧事,你可以吗?” “我觉得我可以了。” 双方都是成年人,陆边没多说,又问了两嘴回去住在哪,离戏剧学院有多远之类的琐事,金柏说自己都准备好了,两人就继续奋战。游戏进行一半,他忽然注意到好友列表中的灰狼头像变亮了,一不留神,中了一枪。 绿毛龟跑过来给他打药,两人躲回掩体后面。 “你走神啦?”陆边探头放冷枪。 “嗯,”金柏没有否认,“我看狼人上线了。” 狼人上线的频率很不稳定,有时候像是在线上蹲守金柏似的,他一上来就能打,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消失不见,这次尤其,仿佛从首演后就没再见过狼人登录,虽说之前闹过一些不愉快,但玩的好的就那几个,金柏也有些挂心。 陆边也惊讶:“哦!他不是很久没来了吗?一会一起打吧。” 这局结束,狼人的头像旁还是“未游戏”的状态,金柏等他主动来找自己,可对方始终没有反应,最后还是他主动发了消息: “你上号了!” “要来一把吗/跳跳” 狼人沉默了一会: -“好,麻烦稍等。” 众人都习惯了狼人的老古板作风,大家对他的幻想就是一个中年老头,操作硕大笨重的台式机进行游戏,主机的风扇呼呼,时不时卡顿也正常,于是一边在麦里闲聊,一边等人。 陆边主动换了治疗装,聊得正起劲,忽然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来了。” 金柏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刚进房间的狼人,灰皮狼装也是带了一只治疗箱,金柏看到他的虚拟人物左右扫视了一圈,接着赶在陆边换枪之前,自己先换上了冲锋枪。 “开吧。”仿佛得了便宜似的,狼人说道。 游戏一如既往地顺畅,狼人的打法依旧激进,只是话比往常还要少。 “你感冒了?” 狼人那边噪音很大,最近多雨,听着像是暴雨敲打玻璃的声音,金柏从极差的音质和层层电流声中听出了他的鼻音,问候道。 “有点。” “那你这两天是去住院了?都没上号。” “没去,没事。” “诶呀,要注意身……” “小心右边!” 关怀的话语被陆边打断,有人悄悄绕到金柏右后方,绿毛龟扔了个烟雾弹,接着拉着金柏就跑。 “抱歉。”狼人听起来很愧疚。 他这一生“抱歉”实在没有理由,一个队伍五个人,没人把掩护狙击手的任务全放在冲锋手身上,但狼人仍是从远方开着车赶回金柏陆边身侧,说道: “上车跑毒吧。” 车程途中顺利,他们走的路线资源少,人也少,大家就这样闲聊起来,金柏接着把关心的话说完,狼人始终沉默,直到快下车的时候才说道: “谢谢,你过得好吗?” 要不是清楚狼人的脾性,这句话听起来很像阴阳怪气,仿佛暗讽金柏自己过得不好还指点别人,但金柏自然地以为狼人是真心在问候,于是大大方方回答道: “好啊!特别好!” 就这样怀着要过好日子的心态搬回了市区,还是那个楼梯间,不过金柏用尽积蓄买下了它,以及旁边的一间小公寓,房间里还是他入院之前的状态,成箱的啤酒和泡面,他拉着它们去了戏剧学院,很快他们就要开始为巡演彩排,聚餐时把啤酒一饮而尽。 “庆贺新生。”陆边和金柏碰杯。 手里是今晚被允许喝的唯一一杯啤酒,金柏小喝一口,笑道:“别庆了,我怎么总新生。” 陆边看着有些忧愁,他今天被学校叫回来安排夏季小学期的课程,排了新的科目,一想到备课就烦,但此时萦绕在心头的并非这件事,而是回学校后听到的风言风语,念及此,他又跟金柏说道: “如果遇到以前的那些事,觉得不开心,就来找我,大不了再住回剧场去。” 彼时金柏还笑他:“你不是向来勇往直前,怎么倒反过来教唆我退缩了。” 不过很快,金柏便知道了陆边为什么那么讲,虽然他已经卸载了微博之类的社交平台,但严逐的信息还是无孔不入,他之前有意回避,这次却直接被推送到首页: “严逐被香港电影协会封杀?新片制作恐成骗局!” “最年轻金石奖获得者上演‘东坡先生和狼’,老东家表示……” “流缘?流产!” 一开始金柏还能视而不见,毕竟营销号作风夸张,但类似的讯息漫天飞舞,甚至提到了《流缘》,让他不得不正视起来,终于忍不住点开了一条新闻。 内容模棱两可,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主要讲了严逐脱离沈氏后,反手就把老东家告上法庭,大家不清楚其中细节,只是无一例外地指责严逐忘恩负义,并且得到了香港电影协会的警告,尤其一个老导演言辞激烈地控诉了严逐的为人,说两人从前有过合作,严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为人懒散,专业极差且目中无人。 金柏没有细看,他在看到那个邵姓导演的名字后就关掉了手机,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抖。 他好不容易搏到的好生活,他好不容易胸口开刀把那些过往从心里剜出去,不许,不许再回来! 可现实毫不留情地打了他的脸,金柏只消一眼就记起那个邵导是谁,接着便是在那个剧组里的时光,那场爆炸的轰鸣,还有接下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金柏坐在床边发抖,正巧旁边公寓的装修师傅来敲门,说工作做完了告辞,顺便又问了一下金柏这个楼梯间要不要拆除: “虽然是老房子,没人管,但被查住可就晚了,反正有公寓了,不如拆了改个格局。” “再说吧。”金柏摇摇头,工人见他执拗,笑着应和说有活再找他,自我夸耀了一番,正巧窗外下着暴雨,又借了把伞才走。 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恍然间金柏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车笛声,隐约传来这个空间,有些陌生,金柏还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下一秒房门就被拍响。 他拉开门,看到浑身湿透的严逐。 两人对视,像是都震惊彼此的存在,尤其严逐的状态狼狈得有些骇人,如果说前两次见面只是有些消瘦,此刻的他便仿佛处于崩溃边缘。 见到金柏,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崩坏,他有些失控地握住了金柏的肩膀,像是在确认眼前人是否为真,用了很大的力气,直到金柏呼痛,他仍未松手。 严逐双目赤红,精神恍惚,他不敢相信金柏在这里,颤着声音质问: “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73章 第61章 严逐患上了很严重的入睡困难。 起先只是睡不着,吃药或者喝酒都还可以把自己放倒,但头痛和心悸的毛病越来越重,到后面甚至开始影响正常生活,他无法在工作的时候集中注意力,也无法控制地想起金柏——具体来说,是那些往日的记忆碎片。 恋爱谈了近七年,严逐像是第一次认识到金柏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像是梅雨天晾不干的被褥,不影响使用,那潮湿却能整夜整夜地把人拖进噩梦里。 晚春入夏,首都也开始下雨。 雨来得很频繁,又一日头痛发作,严逐驱车出门兜风,最后停在一个熟悉的胡同里,他趴在方向盘上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又一阵头痛过境,才反应过来,这个地方是他和金柏毕业后租住的楼梯间。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停下来,严逐当即就想走,可目光望到那扇楼道的小窗,他又停下了,他和金柏在那扇窗边一同看雨、看雪、看朝阳日落,他们许愿未来的房子要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在窗边要养绿植,露台要装饰得漂漂亮亮,他们可以在那里一起看电影、打游戏,或者只是点着露营灯聊天。 新买的房子里有,也按照约定装饰得很好,但严逐很快就去了m国,再回国虽物是人是,却哪哪都不一样了,更何况现在,露台上只剩下干枯的土色,连好养活的吊兰都死了,更不要说那些需要人关照的花草。 但一颗吊兰的死亡至少需要两三个月,两人一同去m国出差不过几周,家中植物都是金柏购入,金柏照看,莫不是从两三个月前,金柏就失去了照顾植物的能力,而他更是眼瞎目盲,看不到家里一点变化,也没有发现金柏的不好。 旁人说的对,是他错的离谱。 严逐在车里懊悔,盯着那块黑洞洞的窗口,次日一早他便去找了房东,想要买下这个楼梯间,却被告知已经出售,而买主在外地,联系不上。 于是严逐开始每晚都来这窗边,他惊异地发现坐在窗下,可以勉强入睡,如同朝圣者的赎罪,严逐像是寻到了一丝稻草,案子越办越棘手,他不敢去打扰金柏,就在这往日的旧屋下汲取一点氧气,聊以生存。 直到今日,他发现房间的灯亮了。 雨浇得很大,男人却浑然不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走廊尽头就是他们的小屋。 敲开门,像是梦,金柏出现在面前。 漂亮的,震颤的,难以置信的眉眼,随之而来的逃避,金柏把他推出门外,毫不留情的关门,铁门挡在严逐门缝上的手,反弹回去,严逐顾不得手痛,更不肯松手,倒是疼痛令他清醒: 他怎么会在这里? 金柏不是去过好生活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该只有我,会日日夜夜守在楼下,他走的一了百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严逐步步紧逼,进了门,环顾四周,房间内布局还跟当年一样,只是换了块床单,加了块桌布,添了盆花——一盆吊兰。 那盆被他从家里花盆连根拔起,已经枯死的吊兰,现在又好端端地被金柏养着,只是枝蔓被剔除,伶仃两根苗,看着萧索又可怜。 就像自己,也像金柏,他们都这样守在旧屋内外,孤零零地回忆某些日子——是这样吧? “你要做什么?”金柏看起来很警惕,不肯退让,把严逐顶在门口。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房子,是我家。” “所以,是你买下了楼梯间,还有旁边的公寓。”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本该没有问题,可某些年头在严逐脑海蠢蠢欲动,像是岩浆冒泡,胸口抽丝似地痛,大脑闪白光,可严逐不肯退缩。 “你为什么要买这个房子。” 严逐的眼神侵略性过强,金柏不愿对视,偏过头去:“与你无关。” “首都里那么多房子,比这个新比这个好的多了去,你为什么要买这个楼梯间?”严逐目光追上去,他歪着头,就差把金柏的脸捧着凑到眼前。 金柏没在严逐身上见过如此病态的追问,男人永远都是冷静且克制的,给予他十分的自由,但今天却像躲不过,非但姿态咄咄逼人,内容也几近冒犯,他没办法回答,无论是房价低还是地段好,首都都有更好的选择。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严逐步步紧逼,像是贴近了某个令人心跳的答案,他兴奋得浑身战栗,像是找回某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金柏买下了这个房子,住在这里,布局没有变动,吊兰重新生长。 严逐想起前两次他们见面时金柏的样子,他急切地要同自己划分界线,拒绝复合,坚持分手,并且无数次地强调他过的很好,他过上了好日子,从前那些爱意忽然消失,速度如此迅捷,断崖的落差几乎令严逐怀疑,从前那些爱究竟是不是真的,金柏就这样抛下自己,去过他的“好日子”。 “这就是你的好日子?”严逐问,“你要在这里过好日子?” 这个地方,这个楼梯间,是他们最辛苦也最纯粹的日子,那些梦想、爱情和共同拼搏,黎明前的黑暗,无数次在硬板床上相拥入眠,承诺未来…… 直白的逼问令人难堪,金柏痛苦地闭上眼,他不肯看到严逐狰狞破碎的面目,更不想在意男人脸上的泪水,那本该稀薄的,罕见的,不属于强悍的人的泪水,此刻已布满绝望之人的脸庞。 他终于把块遮羞布扯开,严逐不再是逼问的姿态,倒像是终于抵达朝圣地的信徒,小心地跪在神明趾下,卑微恳求一个答案: “你是不是……还爱我?” 第74章 灯亮了,门开了,纸破了。 严逐问出那句话,两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房间里一片死寂,金柏还闭着眼,像是被冰封一般,忽然他肩膀动了动,严逐紧跟着他的变化,同乞食的鲤鱼一般等待。 “所以呢?”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到,“就算我喜欢你,怎么了呢?” 七年的感情无法说断就断,即使开胸剖腹,金柏也无法完全放下严逐,或许不是爱,也不是恨,即使不同属的肉与骨共同放置七年,最后也会浑然一体,多年的纠葛使得某些属于他自身的部分同严逐粘连在,需要同样长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血归血,肉归肉。 被严逐逼着承认那些尚未涤清的爱意,确实令金柏慌张一瞬,他今晚刚收到一些严逐的消息,就被男人破门而入,长期的戒断仿佛一朝崩溃,严逐越问,他越心慌,可任谁被这样质问都要害怕的。 金柏暗暗给自己打气,他已经完成了话剧的首演,还拿到了巡演的资格,新生活马上开始,公寓也要装修好了,或许明天他就能下定决心,把这个违建的楼梯间推掉,这样完全抛弃过去,他就是在过好日子,即使严逐质疑他,事实不会改变。 事实不会改变,金柏反复地劝慰自己,接着他稳下心来,反问严逐: “所以呢?” 还爱着又如何,这并不代表他无法离开严逐,更不代表他无法独自生活,赤手空拳打来首都,他金柏向来不是个靠依附才能活命的菟丝子。 问题抛回去了,严逐却没有更进一步,表情崩裂出一丝困惑,接着是惊喜,偌大的惊喜,向来游刃有余的男人脸上露出了慌乱和无措。 严逐说不出话,他不知道金柏心中的百转千回,此时他的心脏跳的极重、极快,从舌根到舌尖都是麻的。 金柏还爱他,这个认知令他慌乱,分手后他过上了被放弃的人生,金柏的冷漠和无动于衷令他真的以为失去了这份爱,金柏不断地与他划清界限,严逐就不得不一步步后退,可直到此时听到他承认这份残存的爱意,前段时间的头痛和心悸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他成了被判死缓的犯人,被放弃但留有余地。 严逐意识到自己的进攻性逼问可能惹恼了金柏,只好频繁地摇着头,证明自己不奢求什么别余,几乎就要举起双手投降: “不,我没想怎样,我,我只是,我也爱你……我希望你过得好,这很好,在这里过得很好特别好……” 严逐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表达自己没有恶意,甚至向后退了半步。他知道金柏讨厌他的自以为是,也想清楚自己在之前的日子里错过太多,但金柏还想着去看那只大金毛,买了两人都爱吃的柠檬慕斯,现在又住在当年的楼梯间里,金柏只要爱他,他愿意为此抛弃那些骄傲,自尊,甚至不可动摇的原则。 但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严逐卑微地乞求,甚至主动后退说道:“我走,我现在就走,马上就……” 他一边说,一边扭身开门,忘记自己手指的肿胀,磕在门把上,痛呼一声。 两人这才注意到适才被门夹过的手指已经肿胀起来,遍布骇人的青紫,最严重的地方已经破皮,还被老门闩上的贴片划破了,鲜血滴滴答答地淌在指缝里。 第62章 严逐第一反应就是收着手往身后藏,一句“没事”差点说出口,忽然想起自己不是逞强的时候,于是金柏要他把手拿出来,他就乖乖交过去。 “疼吗?”金柏随口一问。 “特别疼。” 示弱的答案令金柏略带诧异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严逐,男人现在的状态着实滑稽,本来就姿容狼狈,现在脸上挂着泪痕,又腆着脸笑,撒不适合的娇弱,手上伤口又着实严重。 “自己去医院看看吧。”金柏把手丢回给他,狠狠心转身道。 “不用,你能帮我包一下吗?抹点消肿的就行。” “家里没有。” “有的,”严逐接的很快,金柏转回头来看他,他悻悻地改了口:“之前有的。” 当年金柏试戏总会有些小打小闹的磕碰,家里便常备了一些基础药物,就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时过境迁,金柏现在不再试戏,也不需要那些膏药。 两人这样静静地对峙,严逐又不敢逼得太紧,陡然获得金柏还爱他这样的信息,严逐就像一只不劳而获的狼,心存侥幸,揣揣不安。 于是他先败下阵来,捧着伤手要出门。 “等等,”金柏拧着眉,他还不至于砸伤人的手,置之不理,并且让人冒雨离开,“你没带伞吗?” 至少不该让伤者再淋雨。 金柏说着,去柜子里翻自己的伞,很快他就想起刚刚已经把伞借给了下班的装修工人。 伤手不能见水,更无法开车,金柏有些烦躁地丢开柜子里的杂物,都摸见了底,也没找到一把旧伞,那些平日里碍眼的家伙在需要它们的时候往往消失不见。 末了,他还是拉开了床头的第二个抽屉,拿出里面的纱布和酒精。 严逐始终都很安静,任人摆布似的呆在一边,直到金柏把拆开的棉球递过来。 “你另一只手没事,那我也不方便帮你了,我不小心碰伤了你的手,对不起。” “不用,没事,是我……” “是你先要闯进来的,”金柏打断严逐的话,“我不知道你费尽力气闯进来是要做什么,那番逼问又是要确认什么,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分手了。” 金柏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既然分开了,爱不爱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你需要时间缓解,我也一样,这很正常,所以我不希望你因此抱有什么无谓的期待,也不希望你再困在过去的事情里。” 他很少讲这么长一段话,逻辑严丝合缝,措辞进退有度,严逐从前和他吵架时,最希望从那些情绪化的表达中提炼出这些精炼的观点,可此时他只痛得抽气,酒精太疼了,更何况他的左手不知轻重,而金柏只是面不改色地坐在一旁,像是提醒,或者忠告: “尤其过往,愧疚不值一提,别再为了我做傻事。” 严逐一愣,金柏接着说道: “车就在楼下吧,这里以后只是我家,你走吧。” 第75章 戏剧节巡演项目的第一站就是首都戏剧学院,同电影学院不同,戏剧学院当中一条大路,两侧种满粗大的梧桐,蒲扇似的叶子正在抽芽,满冠的梧桐花正是盛开,被称为戏剧学院的标志景观之一。 大路两边就是各种剧场和排练室,演出彩排的剧场位于最大的一棵梧桐树旁,五人环抱的老树听说比戏剧学院的年纪还长,剧场也被称为戏桐院,环境和布局同疗养院那边差不多,只是舞台形状不一样,他们需要根据现有的环境调整走位,金柏的角色更是特殊,于是这两天他频繁往返于戏剧学院,陆边正好带着他逛了周边,吃遍了戏剧学院的三座食堂。 今天就是周末,演出的日子,金柏还是紧张,陆边给他带了甜品,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想到一盒蛋糕刚吃掉一个角,金柏就放到一边,然后开口道: “我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个剧本,我还是不去试了。” 陆边一愣,反应过来金柏说的是他之前推荐的项目,那天首演结束后他支持金柏去尝试正常话剧,并且推荐了几个正在招募演员的项目。 “为什么?” 金柏一时难以说明理由,现在他饰演一位盲人,却不能在每一个戏剧舞台上都饰演盲人,虽然舞台离观众很远,但残缺就是残缺,这个问题他纠结了很久,或许是因为现在太紧张了,头脑一热就做了决定。 “我觉得我以后找个工作也挺好,送外卖或者开个早餐店?都可以。” 人一紧张就容易乱想,金柏坐在这里候场,几乎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想完了,陆边看穿他的忐忑,不置可否,笑着说道:“都行,你再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就有场务进来告诉他今天的随组摄影来了,因为巡演属于戏剧节的项目,每场演出都有人来记录备案。 “好的,人呢?”陆边起身迎接,却没发现有陌生人进后台。 “已经去架机位了。” 大戏开场,金柏全身心都在演出上,第一次适应新的舞台环境,可镁光灯落到身上的瞬间便忘记了那些忐忑,直到顺利谢幕,金柏才摘下眼罩,姜璨上台把花束递给他,激动得几乎要流泪。 “你做到了,小柏!你好漂亮!”姜璨一边吸鼻子,一边拥抱金柏。 在外巡演与疗养院时不同,金柏很快被前来索要签名的观众学生包围起来,尤其身边有很多是剧组成员的亲友,后台一时间变得十分热闹,金柏闷头签了几个名,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心里还在腹诽没有提前练字,吵吵闹闹嚷了很久,有一个人停在他身旁。 金柏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人来人往的环境,估计就是排队等签名的观众,直到流水似的签名本递了过来,旁边这人还像棵树似的扎根,金柏才起了疑心,抬头,却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如果说之前严逐是不死心,上次他砸了男人的手又把人赶进雨里,按照严逐的自尊心,也不该如此快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尤其还是这样一副休闲打扮,穿着t恤夹克和牛仔裤,脸上罩了黑色的鸭舌帽,手里还提着三脚架和相机,看着就像拍作业大学生一般。 “我可以给你拍一张单人照片吗?”严逐指了指旁边的设备,补充道,“我是今天的随组摄影。” 金柏愣住,或许是严逐讲话的姿态太自然了,两人就像还在大学那样,金柏演出结束,严逐带着相机来给他拍照,两人会在结束后一起去学校后门吃地摊,烧烤或者煮串,在偷偷翻墙回宿舍。 严逐也不急,直到金柏自己回过神来,警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是你摄影?” “原来的摄影是我朋友,原来一个班的,他生病了,叫我来替。”严逐讲话语速很慢,可金柏跟他在一起这么久,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和大学同学有联系,朋友更不应该存在在严逐的字典里。 但严逐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甚至还拿出了挂在胸前的工作证,金柏求助地望向陆边,他也置之不理,只是站在旁边,待人检阅。 陆边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社交场面脱身,走近才发现是熟人。 “你怎么在这里?” 同样的理由,严逐又给他解释了一遍,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旁人,姜璨和陆闲也靠过来,严逐就那样举着一张工作证,他事出有因,旁人也没办法说什么。 “我去求证。”陆边拉着金柏的袖子,低声耳语,言罢,就要去旁边打电话,却被金柏反过来拉住。 “算了,”金柏目光投向严逐,“别影响工作。” 以严逐的拍摄能力,处理这种基础的存档工作绰绰有余,可非但戏剧学院这场他来替人,第二场第三场的巡演随组摄影都是他,问及原因,就说原来的朋友腿被撞断了,要修养一段时间。 金柏冷笑,这人非但无中生友,还自顾自地让人家撞断了腿。 他适应新舞台本就紧张,现在又不得不和严逐相处,更是心烦,每当想到自己的表演会被严逐看到,心跳得就越发激烈难受,可严逐工作做得很好,也没有什么越矩的事,除了每场结束都会给金柏送花,再配上两句赞扬鼓励的话: “你今天演的很好。” “你今天很漂亮。” “我很喜欢。” 严逐讲话还是干巴巴的,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可不论什么内容,金柏一个字都不想听,花束也被他丢在后台,那些散发着露水味道的枝叶令他心乱,而严逐在大家离开后独自把花带走更叫他心烦,他看出了严逐在不得章法地追求,可这样的戏码如果早发生一点,或许他还会心软。 偏偏就是太迟了。 男人的追求也不是完全一以贯之的,五月巡演排的紧,首都几场结束很快就要去周边,有时候严逐会缺席,那个断了腿的友人便顶上来,还有时候金柏开场前见到严逐,散场后前来拍照的就是别人,严逐会被一通电话匆匆叫走,或者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凝眉沉思,金柏有时也恨自己对他过分关注,怎么还是能看出严逐疲惫和消瘦。 第63章 可他不问,严逐也不会主动提,只是沉默地跟着剧团跑了几个城市,送不重样的鲜花,找各种话题跟金柏搭话,直到金柏再也忍不了,主动问道:“你怎么天天跟着我,你没工作了?” 严逐一愣,答道:“也还有的。” 第76章 两人站在剧场后台,刚刚彩排结束,剧团的人都收拾离场,去酒店入住,只剩下他俩留着,明天演出,服装道具都零散堆着,金柏没有卸妆,嘴巴仿照出血,抹得很红。 “你的工作不会就是留在这里给我们录视频吧?” 金柏简直气急,严逐的回答吊得人不上不下,不是有,不是没有,他虽然从不担心严逐的事业,这方面严逐比他聪明多了,可男人这两天像是没事人一样跟着他跑,除了觉得烦,更叫人心疑。 再加上那天的新闻,严逐和沈氏不知闹了什么矛盾,居然连香港那边都扯了进来,当年那个导演还出面发声,那些指控金柏看了都想笑,说严逐为人懒散,那恐怕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勤快的人了,如此懒散的人正发疯似的干这些吃苦的活。 “算是其中之一。” “你别当我蠢,这种架个机位点开机的活儿,实习生干就差不多了,怎么轮的上您,最佳导演?” 严逐平静的表情有些破裂,扯了扯嘴角:“你别这样讲话。” “那你别这样跟着我!”金柏抬高声音,“你有什么要做的自己去做,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好吗?” 后台很空旷,声音在墙壁四周回荡,严逐说不出话来,只好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我不用你的对不起!” 金柏听不下去,那天从出租屋离开后,严逐像是换了个人,对他过分谨慎,男人越小心,金柏就越忐忑,巡演本来压力就大,他每场要反复确认新的舞台,适应和新观众的互动,即使是排练过无数次的剧本,他只要一想到他表演在严逐的镜头之下,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焦虑让他控制不住地对严逐做出不好的事情,上次是砸坏他的手,这次说过分的话,扔掉男人送的花,在众人面前甩脸色,甚至今早还把早餐丢在人身上,他以为践踏严逐的自尊可以让人退缩,像以前一样不容冒犯,趾高气扬地在这段关系中主动离开,可严逐不知搭错了哪根弦,只会讷讷地垂着头道歉。 “我不明白,你想要个结局,想要个交代,这个话题应该早就结束了,你现在还想要什么?你刚拿了大奖回来,炙手可热,你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去追求梦想,围在我身边做什么?你不是总有很多事情要做吗?不开会了?不写剧本了?没有人找你了?沈岫林呢?你们不该继续神仙组合,去参加活动,去拍戏了?” 话锋一转,还是提及了旁人,金柏心里憋着火,他本以为提了第三者,严逐总该生气,却没想到男人张了张嘴,只是辩解: “我已经和沈氏解约了。” 严逐想说的很多,最想说的其实是不想结束,什么结局,什么交代,他都不想要,他只想和金柏重新开始,但现在很明显不是一个好的时机,金柏又提起沈岫林,他们之间的误会很深,必须要先说清才行,念及此,他又补充道: “和沈氏解约了,和沈岫林也没有联系了,我俩当年只是合作关系,因为合约……” “我管你俩有的没的!之前没有现在可以有,我不管着你了,不是他也可以是别人,王岫林赵岫林天底下你喜欢谁都行!”金柏没想到分手了严逐还在跟他讲沈岫林,还在辩解当年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都讨厌沈岫林,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怒火爆发出来,措辞也难听,可严逐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带着些悲伤。 “我喜欢你,”他说,“我谁也不去喜欢,我喜欢你。” 即使是刚在一起的热恋期,严逐也没有像这样安静地望着金柏的眼睛,说这样的话,他向来觉得表露心意肉麻且虚伪,即使是情到浓时金柏表白,他也会不自然地把眼睛转过去。 金柏愣了,后台一时静了下来,仿佛还残存回荡着他的怒吼,可严逐突如其来的真心使他猝不及防,鼻头抽搐两下,有些酸,他不想再管这个可怜的男人,转身离去。 酒店就在剧场旁边,陆边带着人在大厅分房卡,远远地见金柏过来,朝他招手。 “今晚听说有暴雨,别在外面乱跑了。”陆边有些担心,今晚的暴雨不知会不会影响明天的演出。 “好的,”金柏点点头,拖着行李到旁边的沙发去坐。 剧团的标配是两人标间,陆边需要安顿着学生们先入住,金柏就在旁边坐着等他,酒店外风很大,他眼睁睁看着大风吹断一截手臂粗的树枝,呼啸着从酒店门口卷过。 然后严逐从狂乱的树枝间穿了出来,他好像刚打完电话,扛着摄影器材去前台开房。 “抱歉,今天客满了,您和他们是一起的吗?”前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指了指旁边还在发卡的陆边。 严逐站在原地,看了两眼陆边,又望向旁边的金柏,最终说道: “我去换一家酒店。” 大风天气,又马上要降雨,他背着大包小包去换酒店,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决定,最终还是陆边先开口: “两人一间,正好多出来一个床,你和小李睡一间吧。” 小李是戏剧学院的学生,先天失声,闻言瞪大眼睛,先看了看严逐,接着望向陆边,喉咙“啊啊”地叫,手舞足蹈。 他当然知道严逐是什么人,虽然一同相处了两天,但还是不想和这尊大佛一起睡觉。 严逐提了提肩上的相机,瞥了一眼在旁边无动于衷的金柏,然后沉默地点点头,拉起行李就去乘电梯。小李还在旁边支支吾吾,金柏心里也还在烦躁,一行人上到楼层,他就要开门,却忽然被人拦住了。 “你俩一间?”严逐挡在金柏和陆边面前,走廊里大家都进了房间,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卡在这里。 “有什么问题吗?”陆边微笑,顺便补了一句:“我俩一直是一间。” 这是严逐第一次跟他们外宿,本以为金柏和随便哪个学生住在一起,他也就作罢,却没想到居然是和这个不怀好意的装货。 “换一下,”严逐不肯,随便找了个理由,“我不懂手语。” “没事,小李可以打字,有什么事情你开口就行了。” “不方便,”严逐心里难受,可看了看金柏在旁边不耐的神色,只好说道,“我和金柏换一下。” 他宁愿和装货一起睡,也想隔开他俩。 旁边的小李也适时插了上来,呜呜地比划着,大意就是想换个房间,跟金柏或者陆边都行。场面一时僵持不下,甚至剧团其他人都探出头来看走廊里发生了什么,金柏实在受不了了,从后面走上来,神色恹恹地对陆边说道: “算了,我和严逐一起吧。” 第77章 酒店房间是标间,两张床,金柏拖着行李进了里面那张,自顾自地把行李箱放倒摊开。他累得很,第一件事就是取了卸妆膏洗脸,表演上妆很浓,油腻的感觉持续了很久,脸上湿淋淋全是水,金柏才想起没有把毛巾拿进来。 本来就烦。 他随便抹了一把,弓着身出去取自己的毛巾,严逐却堵在过道上,他的那些器材和行李霸占了大部分空间,预算有限,房间不大,过道尤其窄,男人蹲在行李箱旁不知在干什么。 金柏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眼睛眯着看不清,想侧身迈过去,严逐却忽然站起。 “你在这添什么乱!”金柏冲他吼,没人能在和前任住一起的时候还保持情绪稳定,尤其这个家伙还挡路,他手上脸上全是水,甚至还流到胳膊肘上,洗个脸搞得一塌糊涂,本来好端端的巡演,现在也被弄得乱七八糟。 严逐被吼了,也不顶嘴,只是把手里的一次性用品递了过去,小声说道:“给你找毛巾。” “不用你的。” 金柏长腿一迈,躲回自己床边,把脸擦干净睁眼,才看见严逐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包一次性床单被罩,他愣了下,想起大学时两人一起穷游,结果发现酒店被罩都直接铺在地上晾,毛巾浴巾也没有什么消毒的步骤,浑身发痒,后来再出门,无论多么豪华的酒店,都会带一次性用品,但金柏总忘,这个工作就由严逐包揽。 这次也是,严逐习惯性的装了他们旅行必备的用品,但金柏只是看了两眼,说道:“不用了,我有睡衣。” 严逐又一言不发地把东西装了起来,过了一会,忽然说道: “我们之前也来过上海。” 他们之前是来过,火车中转停留四个小时,两人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然后去了外滩。不止上海,还有很多地方,大学没毕业的时候,光靠穷游就走遍大半个中国,绿皮火车一趟又一趟,又莽又快乐, 但金柏歪了歪头,说道:“是吗?不记得了。” 第64章 四个小时太短,东方明珠也只是匆匆一瞧,比想象中小,畏畏缩缩地插在一群高楼里,离开外滩,魔都便和普通城市无异,众人都拥挤地生活着,长长的衣杆从窗户伸出来,给那些小隔板间透气。 “我以后要大阳台。” 当时金柏这样和严逐讲,他们的家也真的设计了大阳台,不过现在没了,再大的阳台也让金柏透不过气来,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在梦里,从阳台上跳下去。 但严逐真的以为金柏忘记了那段短暂的旅途,不死心地讲:“你还说想吃鸡仔饼,但是外滩的太贵了,就没买。” 金柏顿了顿,放下手机,转头看着严逐。他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这个男人了,沉默地盯了半晌,严逐都有些不自在,金柏才说:“但是你后来宣传影片,来过很多次上海,也没给我买过,”他讲话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静,不是控诉,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件事实。 “我以为你忘了。” 一份鸡仔饼,吃或不吃都无所谓,并非什么很重要的事,恋爱中的细节无法成为爱或不爱的佐证,但越来越多的细节堆积起来,足以攒够如山的失望。 屋外的风越来越大,窗户正好挨着一棵高树,枝叶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上,听着有些吓人,金柏躺在床上玩手机,尽量让自己忽视身边男人的存在,可那家伙不停地走来走去,行李箱立起又放倒,金柏听着火大,就要开口,房门却忽然被敲响:“小柏,在吗?” 是陆边的声音,旁边的严逐像是听到天敌似地直起腰,金柏从床上下来开门,男人就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在床边角落,正好能方便偷看偷听 金柏也不管他,问陆边怎么了。 “听说明天会有台风,大家商量着要不要一起去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 金柏第一反应是明天的演出怎么办,但陆边比他更发愁这个事情,如果台风真的会登陆,演出肯定会取消,他们也没办法回首都,只能先留在酒店里。 “都说上海有结界,台风每次都会绕道,现在还是五月,应该不至于登陆吧。”金柏刚刚也刷到了类似的信息,但即使没台风,大雨肯定是有的,只能做好被困在酒店休演的准备。 他回屋换衣服,陆边继续去叫其他演员,严逐没有收到邀请,所以也不动弹,还维持着刚刚偷听的姿势,继续撕扯行李箱上的托运单。 明明一用力就能扯下来的纸条,被他揉到苍老,绕在指尖转圈,金柏旁边瞥他一眼,没说什么,直到换好衣服路过男人床边,才说道: “要刮台风了。” “好像是。”严逐回应的很快。 “你不吃东西吗?” “有点儿饿。”严逐如实回答。 金柏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直到听见走廊里大家的声音,才自暴自弃似地甩了一句:“那你不买就饿着吧。” 这句话类似一个邀请,严逐很快从情绪化的表述中解码出这个信息,动作又急又稳地从床上蹦下来,随手抓起他刚刚在床边放好的外套:“走吧。” 天气尚未下雨,只是刮大风,一出门就撞个满怀,风衣兜成一个球,商场的地下超市就在酒店斜对面,过个马路的事情,于是众人都没拿伞,小跑着前进。严逐始终缀在大部队边缘,不远不近地跟着金柏,超市里人很多,大家分散开来,直奔方便食品和零食区,严逐就见缝插针贴着金柏,跟在他身后推手推车。 像从前逛超市一样,金柏负责采购,严逐在后面推车,虽然一言不发,但丢进车筐的食物都是双份,慢慢的队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严逐就更得寸进尺些,走到人身边。 他们逛到了甜品区,大部分都已被抢购一空,台面上有鸡仔饼的标签,严逐找到售货员,才知道今天最后一批已经卖光了,金柏始终无动于衷,只在剩下的面包里徘徊。 “对不起,”严逐对他说,“鸡仔饼没了,明天可能会做新的。” 这个话题已经掀过去了,金柏不再想,那小小的东西能有多好吃,不过就是零嘴,他也不是多有执念,更不想严逐再揪着不放。 但男人不肯罢休,讲话还是很平缓,但语速有些快,像是为自己辩解,更怕惹得金柏更生气。 “我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活动地址在松江,离市区很远,没找到卖的地方,第二次我找到了店面,但是离开上海还要再去广州,不直接回首都,所以没买。如果我再用点心,可以叫到外卖,或者寄回去给你,但是我当时想着,我们会一起再来上海,到时候吃刚做好的,总来得及。” 严逐顿了顿,有些悲伤:“我没想到我们会分开。” 这话听了叫人难过,金柏心乱如麻,那几款面包看着也色香味全无,他挑不出哪个比哪个不难吃,索性只停留两天,台风更不一定登陆,于是不再纠结,转身去结账。 其他演员也都买了大包小包,聚集在自助结账区,陆边甚至买了两副扑克,说如果断电断网,他们可以聚在一起打牌。 人一多,严逐就又被挤到边缘了,金柏不想关注他,跟着大家一起结账出门,风更大了些,伴随些雨点,大滴大滴打在广告牌上发出可怖的声音。 从商场跑回酒店,最活泛的那个女同学在走廊拆了零食大礼包,把薯片挨个给大家发,陆陆续续两三趟电梯都上了楼,金柏忽然听到女孩说: “诶,严导去哪了?” 第78章 严逐不见了,金柏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甩下一句“不用管他”就进了屋,可刚关上门,安静的环境衬得风雨气势更猛,金柏打开窗户,想着严逐或许被落在后面,但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偶尔匆匆试过一辆汽车,其余便如世界末日一样死静。 风把窗帘吹得很高,金柏没有理会,而是坐在窗边,克制不住地翻找严逐的微信,又忽然想起自己早把人拉黑了,徒劳地垂下手来。 他开始回忆刚刚在超市里的情形,因为之前和严逐明令禁止,不能在剧团其他人面前暴露两人的身份,于是在外人面前严逐都很克制,谢幕送花会给所有主演,早饭也包了整个剧组,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和金柏有很亲密的交往,尤其金柏总躲着他,和陆边或者其他演员混在一起,严逐就影子似的跟在旁边,或远或近。 超市里也是这样,金柏想不出什么特别,除了两人因为鸡仔饼的事情拌了两句嘴——鸡仔饼。 金柏浑身一滞,大风吹得他心凉,严逐这个蠢货,不会在台风登陆前去给他买鸡仔饼了吧。 天已经全黑了,即使换在平时,那些甜品店也要关门,更不要说是这样的恶劣天气,严逐得奔到哪里才能买到那小零嘴。 金柏忽然有些懊恼,明知道男人是这种执拗的性子,刚刚在他反复提到鸡仔饼的时候,自己就该更严厉地拒绝,过去的都过去了,而不是在错误的时间一门心思地补齐,可他当时陷在严逐的难过里,没说狠话。 金柏的心又慌乱起来,一想到严逐在这种天气里冒雨跑在路上,就担心他被树杈戳死,但愤愤地想了半天,又觉得与他无关,是这人要自作主张地出去买,死在路上也是活该。 但严逐可不能死,这种晦气的念头一漂上脑海,就被金柏狠狠地甩了出去,他控制不住地扒着窗户看路边,就等那件黑色风衣的出现,或许会从某辆出租车上下来,但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一个减速靠边。 雨水打湿金柏的刘海,手机就在旁边放着,严逐的微信账号还是拉黑状态,金柏忍了又忍,终于在旁边那棵树快打到他头上的时候忍不住了,解锁黑名单状态就给人打电话。 下一秒,手机铃声从门外响起,同时,房门“滴”的一声,严逐走了进来。 他捧着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再看看窗帘飞舞下的金柏,面面相觑,有些错愕。 “你干嘛去了?” 还是金柏先开口,定在原地的严逐晃了晃,他肩头都被雨水打湿,好在淋得不厉害,把手上的盒子放在桌上,刚要说话,就听见金柏厉声质问: “你买饼去了?” 严逐没理解金柏忽然暴起的情绪,摇了摇头,解释道:“刚刚看你没买到面包,商场楼上有一家广莲申,我去买面包了,”说着,他还有点邀功的心态,补充道,“我做攻略了,他们家的巧克力哈斗和黄油……” “所以你出去这么久,就是去做攻略买面包了?”金柏声音又高了些,完全没有因为严逐的解释而和缓。 严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金柏在担心他,还没来得及偷乐,就又被金柏质问: “将近一个小时,你就在那个商场里买面包?” “没,我刚刚在酒店楼下打电话。”严逐摇头解释。 金柏一口气差点憋死,怪不得他趴在窗户边看不到人,原来这家伙已经在大堂里了,亏他心都悬到嗓子眼,还主动打了电话,要是严逐再不接,估计都要吐出来。 第65章 “有什么电话不能回来打?” 严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垂下头说对不起,却没再解释,单薄的道歉像是湿烂的抹布,堵住沟通的缺口,长久以来的情绪滞涩而爆发。 “你之前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和我说,有什么电话不能回家打?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你每天睡在我旁边,我却需要通过微博才能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你要是这样防着我,为什么又要缠在我身边!” “我没有防着你!”严逐向来不善于处理激烈的情绪,金柏陡然发怒,他有些手足无措,却能直觉出金柏或许误会了什么,“我没有什么要瞒着你,我以为你不想听到那些事,对不起。” 严逐至今还记得当时金柏在医院的时候,听到任何拍戏相关的字眼都会崩溃发疯,那之后严逐便尽可能减少在金柏身边聊工作,即使已经过去很久,不再像从前那样严格遵守,也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那段黑暗时光不仅给金柏留下了后遗症,同样深刻在严逐的生命里,即使现在两人争吵,他也不敢将原因讲的更细。 严逐的成功印证金柏的失败,某种程度上,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但金柏不肯再打哑谜,他要把话说清,那些过去的糟烂腌臢,他要一点点掰碎了喂给严逐。 “不想知道什么,不想知道你的成功吗?”金柏问,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估计只有我是真心实意希望你好。” “我知道。” 那些人在严逐成功后趋之若鹜,又在落魄时避之不及,他平素独来独往,刚拿到金石奖后又陷入和沈氏的官司,算是短期内体验了大起大落,过去争抢着排队约他的人听说即将败诉,没有落井下石踩他一脚都算良心,严逐怎么可能不知道金柏对他的好,这件事他老早就想明白了,一直都明明白白,于是补充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严逐犹豫,“怕你难过?”他说不下去,叹气似的:“对不起。” 怕的不止是难过,他更怕金柏趁他不在家,躺在浴缸里给自己放血,异国两年多,他和金柏的人生轨迹差了太多,严逐还活在刚出事的时候,金柏早被社会敲敲打打醒过来,挣扎着往前爬了。 “你太让我难过了,”金柏失望地看着他,却还有些不死心,“那你刚刚在打什么电话呢?”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严逐不回答。 金柏眼底的失望越来越浓,这人看似改了,看似爱了,但某些东西还是顽固不化,令他次次疲惫不休。 “算了,随便吧。”说着,金柏转身就走,错身路过严逐的时候,被人抓住手腕。 触手是金属的冰凉质感,金柏左手戴了表,宽大的表带和商务的表盘,贴在他细瘦的腕子上,勒得很紧,有些格格不入。 严逐拉着人,张了张嘴,徒劳道:“我没有防着你。” 金柏不理他,也不再问,手腕很轻松地挣脱出来,他离开房间,留严逐一个人在屋里。 窗户还开着,雨下大了些,几滴吹到金柏床上,严逐合上窗户,留了一条口子,自己站在那条缝旁边,任由大风吹着,缓释他的头痛,肩头又湿透了,他想,今晚金柏或许不想和他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走廊里一阵喧闹,有人张罗着去陆边房里打扑克,接着门被敲响,大约是礼貌性询问,严逐说了不去,人便立马走了。 陆边的房间就在隔壁,酒店隔音不好,隐约能听到大家的笑闹,严逐恍然发觉,金柏现在过得真的很好,重新回到热爱的舞台,身边也有交心的朋友,甚至如果不是他的纠缠,或许会觅到新的两人,陆边虽然很装,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严逐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为人和能力都很优秀。 那凭什么一定是自己呢?这个问题忽然浮上心头,堵得胸闷,为什么他会觉得金柏还爱他,能带给金柏幸福的只有自己,即使现在了他还在惹金柏生气,他又凭什么缠在金柏身边呢? 难道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失望,让金柏从最开始的留恋,变成对他的烦躁和厌弃,就像那天他说的: “我不想恨你。” 严逐也不想让金柏恨自己,他想继续占有金柏全部的爱,自己也竭尽全力地爱他,像从前一样。 但现在看来,不太可能。 手机嗡嗡地响,严逐掏出来,还是童硕,上海虽然台风将至,首都却是艳阳高照,案子很快就要终审,童硕说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判个过失伤人,沈氏利用舆论把箭头对准严逐为人的评判,再加上香港那边的助势,即使最后赢了,也有可能被沈氏反咬一口,到最后和逊克的合约终止,拿不回以往片子的版权,名声又臭成一团,严逐的前程算是昙花一现,就此了了。 拿奖又如何,资本至上,没人会为了一个文艺片导演得罪龙头企业。 严逐接了电话,童硕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 “刚刚沈氏又联系我了,说要和解,我再劝你一次,真没必要钻牛角尖,最后判个过失伤人,人家是家大业大,洒洒水就过去了,你呢,以后真的不在这圈子里混了?” 他劝了很多次了,要么劝让金柏出庭,要么劝严逐也学他们打舆论战,现在劝严逐和解,但搞艺术的人就是犟,不知道在坚守什么道德与正义,自身都泥菩萨难保,还想拿命一搏,螳臂挡车。 “即使现在同意和解,沈氏也不会放过我的。”严逐淡淡地陈述这个事实,仿佛事业将尽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你就让金柏出庭,让利星打舆论战,你是君子,对面可不是。” 童硕口干舌燥,果然,对面很快拒绝: “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童硕抬高声音,“那你就要为了一个五年的案子,葬送现在的前程?” 电话那边没立马回应,雨声很大,成为了空气中的唯一噪声,这样响了很久,严逐才说道: “可是五年前,金柏的前程就断了。” 窗外雨声很大,隔壁笑声依旧,严逐虽然一个人,屋子里倒也热闹,对面的童硕像是被他的话堵上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严逐听到金柏的声音: “你站那儿淋雨,是要等死吗?” 第79章 严逐一时愣在原地,他没想到金柏会这么快返回来,雨声太大,他没听见开门,更不知道刚刚那一通电话被听见了多少。 “把窗户关上,”金柏没说什么,只是命令道,见男人还没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要我来关吗?” 严逐这才晃了晃,抬手把那条缝关紧,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此时他还在侥幸,想着金柏或许没听到什么,却没想到下一秒,金柏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同事,”严逐含糊其辞,金柏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他,看得人心慌,只好又补充道,“工作上的事。” 金柏还是不吭声,半晌,才又问道:“什么工作?新片子吗?” 严逐已经很久没有想片子的事情了,《流缘》被压在沈氏拿不出来,他手里正在聊的两个项目也暂时停滞,从前常有人约局拜访,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几句指点,现在圈内人听了那些事,身边也清静下来,但这些情况都不能和金柏说,只好顺着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的,金柏笑了,可眼神却是冷的。 “你骗我,又瞒着我。” 其实从那条香港导演的新闻开始,金柏就预感到了不对,五年前的旧人旧事重新出现在眼前,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却隐隐有着风雨欲来的征兆。事实也是如此,严逐获奖归来,理应大肆宣传,《流缘》也做的差不多了,他甚至预想到了借这一波东风,趁热打铁,严逐还会像以前那样,有跑不完的应酬,上不完的节目。他甚至为了躲避那些消息,卸载了大量的社交软件。可严逐的回国有些过分安静,非但如此,那些负面新闻更像无妄之灾,是有人蓄意策划谋害。 “你做了什么,告诉我。” 电话内容金柏听了个大概,虽然无法从只言片语中得出事件全貌,却能猜出和五年前的事情有关,听到严逐说到自己的前程,金柏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愤怒和恐惧。 严逐还是不说话,金柏直接抄起手边的矿泉水,朝他砸了过去: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或许是他的声音有些大,隔壁的笑闹声顿了顿,又过了一会,门被敲响,陆边在外面关心: “小柏,出事了吗?” 金柏不回答,他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热血冲上大脑,浑身都在发抖。陆边又敲了两下门,还是严逐扬声说道:“我们没事。” 门外也安静下来,严逐没见过金柏这样生气的样子,想要上前宽慰,却被金柏喝在原地。 “我没事,”严逐温言相劝,“我没做什么……” 他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按照心中预期,他应该在一切结束之后,直接带着沈氏的道歉去找金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团糟地被金柏听到。 第66章 严逐有些挫败,可他更怕金柏生气,再听了那些旧事,应激复发,于是挑着轻松简单的话头,把事情简明一说:“我发现当年的爆炸,是沈氏在炸药里做了手脚,于是起诉了他们,现在正在判决,还没有终审,刚刚是律师。” 他说了情况,金柏的情绪好像稳定了些,严逐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安抚他: “没什么的,我已经找到了证据链,等过两天终审提交法院,最差也能判他们过失伤人,到时候他们会向你道歉,我知道这一切都无法弥补什么,但这是你应得的。” 他说的很轻巧,至于剩下那些行业巨头的压力,难以控制的舆论,还有法庭内外的攻击,全都放过不提。他走到金柏身侧,才发现男人在发抖,像是数九寒天的单衣旅人,不明显地满身战栗。 严逐心中泛起难过,小心地将金柏搂紧怀里,男人没有推拒,严逐扶着后脖颈,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另一手环着腰,是很温柔的抱法: “我怕你因为这些事难过,所以没有说,没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了,”说着他拍拍金柏的头,安抚道,“别怕。” 两人自从分手之后,就再没什么亲密接触,金柏躲着他,他也不敢得寸进尺,现在久违地把人搂在怀里,居然鼻头有些酸涩,失而复得,惜之如狂。 可怀里的人像是僵住了,颤抖的身体逐渐温暖平静下来,最后像是沉在水里,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很久,金柏才靠在严逐肩上,声音很小,嗡嗡地说:“别告了,撤诉吧。” 严逐没想到金柏会说这样的话,他以为金柏在因为过往创伤而惊惧,可把人从怀里松开,那双眼睛只是空洞地望向窗外,飓风正鼓动窗户,枝叶满天飞。 “你说什么?” “别和他们犟了,”金柏又重复了一遍,他转了转左眼,右眼跟着慢半拍,望向严逐,对着他的眼睛,又强调,“我不要什么道歉,你撤诉。” “你不需要出庭,我会处理好一切的,已经……” “网上那些新闻,是沈氏做的吧,”金柏打断严逐,那些他都看了,底下的评论触目惊心,“还有你的工作,这段时间围着我晃,也是这个原因?” 刚刚律师的话金柏听到了,为了五年前的案子毁掉现在的大好前程,严逐太蠢了。 “那些都没什么。” “五年前的事情更没什么,”金柏语气重了些,“都过去了,我都放下了,你还不行吗?” 严逐定定地看着金柏,看着他眼眶泛红。 “不行,那是你的一只眼睛,怎么能说没什么,”严逐声音也有些抖,“那是我的命。” 金柏是他的命。 金柏用残疾换了他一条命,他却加入了罪魁祸首的公司,严逐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始终想着这些事情,他向仇人报恩,他自大又愚蠢,他现在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能最后为金柏做一点事,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可金柏又开始发抖了,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愤怒,他甚至扬起了手,就要扇向严逐,却又顿在空中,最终垂下来,打在严逐脖子上,很轻,没什么力道,顺势抓住他的衣领,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所以你要为了这些已经过去的,毫无意义的破事,毁掉你现在的前程?” 质问的声音都哽咽了,左眼已经气得发红,右眼冷冰冰黑白分明。 严逐听着他的哭腔,终于明白了金柏真正愤怒的地方,即使两人已经分手,即使金柏看到他就生气,即使自己对他那样冷漠又不关心,到了这样的时刻,金柏还在担心的事业,担心他本人。 就连气急都不肯下重手的金柏,怎么可能是偷文件害他的人。 严逐恨自己的愚蠢和自大,恨自己有眼无珠,恨自己日子久了迷失初心,可这些情绪都是后来的,他最先感受到的是心疼,金柏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只怕他承受不住。 他握上金柏的手,顺着那个金属的表带钻到手心,把整个手掌包进去,温声相劝道: “你别害怕,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金柏很明显听不进去,甩开手就要逼严逐撤诉,男人用了点力道,把人制进自己怀中,金柏大口喘着气,嘴都白了,却挣扎不出来: “呼吸,呼吸——” 严逐拍抚金柏的胸口,引导他平稳呼吸节奏,安慰的语言苍白且无效,严逐只好劝道: “不在这一时,创作也好,拍片也好,都不是以日月为单位的。” 他把金柏纳在怀里,男人伏在他肩头,过了一会,严逐感到一阵濡湿,自己也眼眶发热,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旧日伤口隐隐作痛,恍惚像是还在医院里,彼此舔舐伤口。 “我有办法的,相信我,好吗?”严逐慢慢地讲,“你受太多委屈了,我不能,我们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我们会赢的。” 第80章 台风没有登陆。 预测轨迹在凌晨时转了弯,最大的影响就是下了整夜的暴雨,次日清晨便是晴天。 金柏昨晚哭得很累,没再去和他们打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是否错觉,一直到完全深睡之前,身边仿佛都有一个人,沉默且长久地看着他,抚摸他的头发。 此时醒来,房间里空空如也,金柏恍惚了一会,才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可此时严逐不知去了哪里,床铺也几乎没有动过的样子。 心空了一瞬,金柏下意识去看严逐的行李,行李箱还在墙角靠着,那么大的一个黑箱子,只贴着墙边,占了一小处地方,金柏忽然想起来昨天严逐把这个箱子翻来覆去,明白他是怕挡路,才不肯摊开。 可明明两张床之间还有很大的地方,男人也像不敢冒犯似的,没有一步逾矩。 金柏对着那个铁箱子发呆,从挡路想到之前自己总因为踹它而磕伤脚趾,就这样在床上不甚清醒地坐了五分钟,才恍然惊醒,自己居然从睁眼就想着严逐,简直大错特错。 他匆匆起身,拉开窗帘,晨光正好,身后传来开门的“滴”声,严逐走了进来。 “我买了早饭,蟹粉小笼和馄饨。” 男人看起来心情很好,两手拎了几个打包袋,一边把它们放在桌上,一边说着:“旁边有一家万寿斋,我查了,这两款卖的最好。” 学生时代两人一起出去旅游,也主要由严逐负责计划,但他的规划往往将重点放在要去哪里、预约门票、提前购置必需品这类必备杂事,至于吃什么穿什么种种细节琐事,便常常忽略。后来当了导演,这类安排便都由助理来做,虽然也很细节,但像这样专门为了一口吃的而做攻略,还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包装还未打开,香味便先钻了过来,金柏盯着碗里冒出的袅袅热气,瞟见桌旁还放着广莲申的绿袋子。 “你昨天买的面包还没吃。” “哦,那个啊,”严逐瞥了一眼,“可以先放着,一会排练累了吃。” 他收拾好桌上的杂物,金柏还坐在床上,头发被睡得很乱,两绺毛翘了起来,或许是昨晚哭过的原因,眼睛像刚割了欧式大双,脸也比平时水肿,金柏本来就很瘦,现在看着像是发腮,圆了一些,更可爱了,陷在软绵绵的床铺里,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严逐没控制住,笑着像从前那样揉揉金柏的头,他还想顺手下去捏脸,但是克制住了:“起来刷牙,好吗?” 他心情的确很好,像这样早晨睁眼便能看见爱人的日子,不知怀念了多久,昨晚他不知疲惫地坐在床边看金柏,早晨起来又盯了很久,像是要把人牢牢烙在眼底似的。更何况金柏又表达了对他的关心,态度也软化下来,现在看着金柏豪无防备地坐在他面前,如果不是他能忍,早就要兴奋地叫起来。 但是金柏动了动,先歪头,躲过了那个手掌,接着全身都向后挪,眉头也抖了抖,微蹙起来。 动作幅度虽然不大,但某些东西却全然变了,仿佛昨晚他们还能相拥着安慰,此刻却又降至冰点。 接着严逐听到他说: “别碰我。” 空中的手僵在原地,像是热血瞬间凝结,血管都皲裂痛楚,指尖抖了抖,收了回来,严逐状似不在意地转身,继续摆弄饭盒,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金柏趿着拖鞋下床。 路过桌子时,和严逐擦肩而过,他顿了顿,还是开口了: “希望你不要多想。” 严逐抬头,金柏对上那双疑惑到哀求的双眼。 “我会帮你打赢官司,但这不代表什么。” 言毕,金柏转身进了浴室,绝情的话脱口而出,可心口却闷得胀痛,金柏打开花洒,水声哗啦,他除下睡衣,开胸的疤口像一只暗红色的蜈蚣,狰狞地趴在白皙单薄的胸口上,随着呼吸生动。 七年的关系,他好不容易下的决定,若是就此回头,却不知老天为何要让他醒来。 第67章 金柏在厕所里呆了很久,或许是不想出去面对严逐,即使已经洗完了,花洒还是开着,他站在镜子前发呆,直到门外传来轻微的两声敲门,在水声中听不清楚,接着严逐像是说了什么,然后空间安静下来。 金柏没听清,犹豫了一会,擦干头发出去,却发现缩在角落的行李箱不见了,馄饨和小笼被盖好了盖子,甚至连保温袋都套了回去,窝窝囊囊地和旁边面包放在一起。 严逐走了? 金柏愣在原地,接着反应过来台风没有登陆,现在晴光万里,或许机场和高铁都通了,严逐想去哪都行。 但今晚还有演出,他走了谁摄像呢? 这样想着,走廊里正好响起喧闹,金柏开门,陆边和几个演员站在门口,其中一个大咧咧的男演员立马闻到了金柏房里的香气,嚎叫一声就冲了进去: “小柏,你是什么早餐!” 陆边也笑着跟过来,朝他打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金柏没回答,而是看着保温袋又被拆开,问道:“你们也有早餐吗?” 正好扑进去的男生接上话茬:“小柏!你的怎么是蟹粉小笼啊,我想吃很久了!” 询问之下,金柏这才知道,严逐给全剧团的人都送了早餐,是豆浆和生煎,清晨放在门口敲个门就离开了。 他之前也是这样,送花给所有人,只有金柏那一捧大一些,夹杂着几朵玫瑰,所有人的程式照都拍的很好,可卡里有一半内存都是金柏的花絮,他习惯于把镜头对准金柏,每一次快门都凝结望向他的瞬间。 严逐学着对金柏好,对金柏身边的人好,可金柏总觉得难受。 “他刚刚跟我说,下午会有另一个摄影师来接应。”陆边仿佛没看出金柏的难过,开口说道。 “他去哪了?” “不知道,”陆边还是淡淡的,猜测道,“回首都了吧。” 金柏把目光收回,看向陆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严逐和沈氏打官司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第81章 金柏想起自己从疗养院搬回市区的时候,陆边三番五次地说,如果他遇到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就搬回去找他。金柏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只觉得陆边有些欲言又止,现在想来,他在戏剧学院任教,严逐的事情想必也能听到一二。 果然,陆边愣了一下,便露出些无奈的笑,说道:“我是听到过一些风声,但想着你或许不想再收到和他有关的消息,就没说,”言毕,他歪头观察着金柏的表情,试探问道,“难道你想听?” 金柏一怔,接着条件反射似得摇头,但末了又静下来,很用力地咬着嘴唇,纠结道:“要不你还是跟我说一说吧。” 陆边没有立马回答,剧团的其他人都张罗着要去剧院排练,陆陆续续从房间出来,男人拍拍金柏的肩膀,说道:“等今晚演完,喝酒去吧?上海有好些小酒馆的。” 此时确实不是合适的聊天机会,金柏只好点了点头,先把心思收回来,准备晚上的演出。 暴风雨过境后,空气湿润,燥热退却,一行人刚到剧团,金柏抱着衣服钻进休息室,手机就“叮叮叮叮”地响起来,伴随着消息震动,掏出来一看,却是严逐。 “[图片]” “我尝试了12306的送餐服务。” “还是挺方便的。” “下次咱们一起坐火车。” “想吃什么都能点到了/兴奋/兴奋” 因为之前把人拉黑了,聊天窗口只剩下这几条消息,还有就是昨晚台风来临前,金柏过于担心而拨出的电话,消息框一直在弹出,严逐不知从哪找来不少表情包,最新一条是一只哈士奇拨弄饭盆的动图,浅蓝色的眼睛又圆又大,完全暴露的黑色瞳仁使得讨饭姿态越发搞笑。 表情包很生动,只是这样喜感的哈士奇是被严逐发出来的,金柏有些错乱。 昨天把严逐从黑名单放出来后,就光顾着和人吵架,忘记二次拉黑,此时金柏动动手指,却没办法在点下那个红色按钮,不说别的,光是诉讼的事情就需要和人联系。 这么想着,干脆关了静音放到一旁,但震动还是不停,金柏的戏服有很多层,穿着一半,脑袋从袖口钻了出来,他终于受不了了,就着歪歪扭扭的衣服,一把抄起旁边的手机: “别发了!” “在忙” 对面关于餐食味道的分享刚进行了一半,被金柏两条消息甩过去,立马安静下来,过了好久,金柏把衣服都换好了,严逐才小心翼翼地回道: “我不打扰你了,别再拉黑我好吗?” 这条消息金柏没看到,他已经把手机收起上台排练了,直到排练结束的晚饭时间,金柏才掏出手机,接着看到整个下午,严逐几乎是隔一个小时给他发一段话,比整点报时还准: -15:23 “你之前屏蔽了我,但我想和你说说话,想着万一哪天你把我放出来了,能看到这些消息。我忘记今天下午你要排练了,我以为我还在黑名单里,打扰你了,对不起。你不会再把我拉黑了吧/哭哭/大哭” -16:23 “你别看上面的消息了,太多了,肯定很烦,而且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我就是太想你了,之前都是这样聊天的,突然安静下来,我有点受不了。” -17:23 “我没有怪你不给我过生日的意思,我之前也忘记过你的生日,忘记过纪念日,对不起。你别往上翻了,都不好看,愿意的话,我之后可以继续给你发新鲜的。” 晚餐时间是下午六点,还没到下一条消息的时候,严逐大概不明白聊天软件的拉黑设置,他之前发的那些消息金柏一条都没看到,反倒是他自作多情把自己暴露了。 金柏不想让严逐影响自己表演前的状态,把手机放过一旁。今晚的盒饭是红烧肉和土豆丝,一人配一个大鸡腿,闻着很香,他寻摸了一个地方吃饭,刚吃没两口,见到一个扛着三脚架的男人走进来。 那人和陆边打招呼握手,接着抱着设备去了观众席,金柏捧着盒饭跟到幕布边,果然,是新来的摄影师。于此同时,手机又响了,果不其然,六点二十三分。 -18:23 “你果然又把我拉黑了。” 接着没再有新的消息,一直到晚上九点,演出结束,金柏重新拿到手机,消息还停留在六点那条,他本想着如果九点二十三,严逐又发来问候,他就回复,现在主动询问也不太合适。 “走吗,喝点去?”陆边正好靠过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金柏的手机,接着问道。 怀着一种逃避的心态,金柏把手机揣回兜里。 陆边在上海读的大学,年轻时也是爱玩的性子,好喝好玩的小酒馆信手拈来,拉着金柏钻进一个小院子里,与其说是酒馆,更像唱片店,满墙都装饰着各种各样的黑胶唱片,舞台上有个小乐队,弹唱着旋律温柔的曲子。 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陆边一点点向金柏介绍旁边的唱片,直到两人的酒端上来,轻轻一碰。 “只能喝一杯。” 喝了酒,听着歌,又被陆边温和却聪敏的眼神看着,金柏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说道: “我也不是想知道他的情况,但是这个案子跟我有关,我不希望他再为了我,做什么蠢事,” 陆边并不对他的想法加以评判,只是平静地望着金柏的眼睛,说道:“ 不至于蠢,但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包括那个案子,现在大家只知道他在打官司,却不知道具体内容,沈氏不说也就罢了,他把你藏的很好。” “好吧,”金柏闻言,有些懊恼地抱住了头,接着察觉到什么,又猛地抬起脑袋,问道,“怎么听着你像是在替他说话呢?” 陆边一针见血:“因为你看起来在心软。” 骤然被戳穿,金柏更加懊恼,他语无伦次地否认了半天,却总说不到点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些情绪完全不受理智控制,每当严逐呆在身边,他就无法克制投放在对方身上的注意力。金柏把这个当作七年恋爱的后遗症,相识的那么多年,他习惯了全身心地爱着严逐,即使此刻他想脱身,也无法完全做到。 “心软就要复合吗?” “也不是,”陆边晃晃酒杯,旁边有人向他们投来微笑,他也举杯回应,“心软不代表什么,复合也不代表什么,你觉得怎么做让你快乐,那你就尽管去做。” 金柏有些震惊,原以为陆边会完全地持反对态度,却没想到会说出“复合也没什么”这样的话,但复合同样像当时的分手一样,都不在金柏的选择范围之内,分开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从那一刻起他便没想过复合。 他在这里兀自沉思着,没注意到隔壁桌向他们投来的示好。陆边年轻时大约也玩过不少,游刃有余地表达了友好,便不再理会,他年纪比金柏大些,看着面前的青年几乎要把头埋进桌子里去,又笑着开口: 第68章 “我只是想着,身为人应该保有爱和被爱的能力,无论甜蜜或痛苦,但如果他没办法让你感受到爱,那便不是个称职的爱人,我希望你可以从一段失败的关系里走出来,恢复自己爱的能力,去感受下一段关系。” 说着,服务员走了上来,给他们上了两杯新的酒。 “是那桌客人给您点的。” 金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另一桌客人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其中一位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仿佛雕塑活了过来,眼神明亮地冲金柏说: “你!漂亮!” 陆边征求了金柏的同意,以身体原因,谢绝了对面送来的酒,那两人也不强求,几人简单聊了几句,知道是附近大学交换的研究生,最后陆边拍了一张合照,发到了朋友圈上面: - - “新认识的朋友” - - 很快的,金柏手机“叮”的一响: -“你理理我。” 第82章 金柏没有理会,把手机扣过一旁,继续和旁边新认识的人聊天,那两人也是刚刚落座,还在等自己的朋友,不一会儿,便又进来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亚洲面孔居多,可开口才听出是日韩交流来的学生,因为都是外国人,所以彼此之间关系亲近一点。 唯一的中国男孩仿佛对陆边很感兴趣,依依不舍地邀请道: “要不要去我们那桌一起玩?” 陆边望向金柏,得到后者的点头,于是两人端着酒杯一起坐了过去。桌上大家都说中文,口音七扭八歪,磕磕绊绊,时不时夹杂两句外语和手舞足蹈,依靠其他人来意会,金柏仿佛看到了自己说外语的样子,但与之不同的是身边人没有半分嫌弃的神色,反而觉得不同语言碰撞更有意思。 酒桌游戏玩了两圈,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就坐在金柏身边,两人大腿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不知是不是金柏的错觉,明明是很正常的身体接触,可对方的脸却有点红。 一切氛围都很好,这群人是同一个音乐社团的朋友,期间那个外国小孩还上台弹了一曲电吉他,如果不是严逐的消息一直震,金柏会更享受这份快乐。 男人和下午有规律的平静姿态不同,不再卡点似的一小时一条,而是持续的消息轰炸,内容无外乎“回我消息”“你在做什么”“你在哪里”这种话,一开始还放着软和的态度,到后面似乎有些急了,看上去带了质问的语气。 台上少年正在弹琴,清澈的蓝眼睛时不时望向金柏,目光相对再飞快转开,可台下金柏的心思已全不在这里,等一曲毕了,他已经挂了三通严逐的电话。 对面的陆边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低声问道:“怎么了,还要玩吗?” 少年正好下台回座位,现在离开仿佛对人有什么意见,于是金柏笑着摇摇头,好在严逐也消停了,几人换了个游戏,把手机放到桌面上,谁的先响,就要来一局真心话大冒险。 金柏盘算着玩两把就撤,没想到他的手机刚放上去,就震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稍稍放心,可刚接起来,对面静了几秒: “你在酒吧吗?” 金柏直接挂了电话,悻悻地对周围人解释:“骚扰电话。”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陌生号码,金柏怀着侥幸的心思接通,还是严逐,如此反复三四次,金柏甚至以为严逐把三大运营商的电话号码都包圆了,男人便不再来电。 纵然如此,他也没办法再安心玩游戏,总想着严逐会找到其他的方法,果不其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一个长发男人给他递来手机。 男人是这个酒吧的店长,性格十分内向,平时都躲在吧台角落,严逐不知从哪搞到了人家的电话,既然换号码金柏不接,干脆换个人打。 大家都静了下来,看着金柏接电话,手机刚凑到耳边,他还没出声,对面就说话了: “你要是再挂断的话,我会给其他人打。” 严逐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今晚吃了什么,但金柏仍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感觉,从前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怕严逐生气,分手后男人没再露出过这种神情,今晚也不知吃了哪里的枪药,跑来电话抽风。 “我要把手机还给老板,一会给你回电话。”金柏只好说道。 “你会回吗?” “我会,你别在这里犯病。” “那你要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蛮不讲理的语气,金柏一滞,说道:“我没把你拉黑。” “可是你一整天都没回我消息。” “我不想回,你之前也总不回我的。” 严逐不说话了,金柏瞥了一眼旁边外国小哥探究的样子,急急说了一声“一会给你打”,接着把手机还给老板,抱歉地打个招呼出门去。 酒吧门外的院子不大,也没有旁人,金柏只好站在门边,给严逐把电话回了过去,那便接起来第一秒,就开始解释: “我之前手机总是静音,震动也关了,所以总会错过消息。有时候忙起来,看见你的消息,就想等坐下了细细地读,看完再回,但后来就会大脑以为自己回了,其实想好的回复内容没有发出去,”蹦豆子似的说了一串,最后还是道歉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已经在改了。” 但他说的这些金柏都不想听,他现在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酒吧的歌声若隐若现,他直接问道:“你今晚给我打电话要做什么。” 严逐不肯正面回答,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你明天会回首都吗?” 上海的演出今晚就结束了,按照排程应该会修整几天。 “不回,”陆边说要在上海多玩几天,这句话金柏没说,他不想和严逐做多余的解释,但又想到官司的事情,严逐急急赶回首都,难道是有什么变化,于是问道,“官司有什么变动吗?” “没有,你为什么不回来。” 严逐语气里透着执拗,虽然不似刚刚威胁人那样硬气,却怼着一个问题要说到底。 “不想回去,我要多玩两天。” “你在酒吧玩吗?” “你不是都把电话打到老板那里了?” “喝了几杯酒?” “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我担心你。” 严逐说的很直接,金柏心揪了一下,没回答,男人继续问道: “没喝太多吧?” “只喝了一杯。” “那就好。” 对面叹了口气,接着又问了几个毫无营养的问题,要不是因为害怕严逐又去打扰旁人,金柏早就挂了电话,这样一来一回地聊了一会,他才意识到严逐仿佛在没话找话,拖延时间。 金柏直接打断严逐的下一个话题,说道:“你要是没什么好说的,我就要进去了。” 喋喋不休的严逐定住了,酒吧里的演唱正到高潮,旋律飘了出来: -你和他之间- -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 -别隐瞒-对我说- …… 金柏隐约察觉到什么,下一秒,严逐开口了: “你能不能别去找别人。” 第83章 电话被切断了,金柏临了对严逐说: “别再打来了,你这样很招人烦。” 男人的身体僵住了,机械般的电话再拨出去,已经是关机。 “怎么样了?” 童硕在他身后问道,今晚他们在沟通接下来的案子,然而刚刚严逐不知从朋友圈看到什么,疯了一样地弹起来打电话,之后还借了许多人的手机,只是不知道对面究竟是什么人,几次三番不接电话也就罢了,又把人说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严逐晃了晃,目光没有移开手机:“我要去一趟上海。” “你疯了?”这下轮到童硕跳起来了,“你不是刚从上海回来吗?” “我很快回来。” “是你对象的事情吗?”童硕试图把人拦下来,“你理智一点。” 那两个许久没有听到的字眼重新出现,严逐眯了眯眼,脸色好了一些。 他定了今晚最后一班机票,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贸然出现在金柏面前并不会有好结果,但他更不能忍受金柏身边有新的人,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一想到金柏不再爱他,而是将目光投向另一个人,他就混身发麻地痛苦。 吵架也好,分手也好,金柏总归还爱他,严逐靠着这件事生存,如果有朝一日金柏真的爱上了另一个人,那他两才是真的渐行渐远。 严逐宁愿不择手段地制止这件事情发生。 眼看人就要火速离开,童硕赶忙抓住严逐,最后嘱咐道:“你千万小心,利星已经在做反击的稿件了,如果沈氏知道你和金柏恢复联系,恐怕要采取措施。” 严逐点点头:“我明白,”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会把金柏带回来的。” 金柏想留在上海玩,他可以陪着去很多地方,金柏想吃鸡仔饼,他甚至可以学着去做,金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前提是要在他的身边,严逐有些贪得无厌地想,金柏还要爱他,心疼他,为他开心,因他生气,金柏心里要有他。 第69章 飞机落地滑行,严逐打开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金柏打电话,果不其然还是关机,他接着给酒吧老板发消息,说来也巧,之前这个老板还在做音乐的时候,为严逐的片子做过一支小插曲,是简单又有趣的内容,从陆边朋友圈里看到酒吧的logo,他就想了起来。 -“那群人已经离开了” 严逐敏锐地察觉到了怪异:“那群?” “就是一些大学生,还有你男朋友,我听他们说要去sunstroke。” 和这个小院酒吧不同,老板提到的是个夜店,蹦迪喝酒为主。大学时,为着新奇,金柏也拉着严逐去过学校附近的酒吧,当时愣头愣脑地和陌生人拼了个桌,可酒桌游戏玩到中途,尺度便越来越大,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也能抱在一起亲亲摸摸,严逐倒还好,只是觉得不干净,金柏一度被骇到不敢再和陌生人一起玩,最多也就剧组杀青的时候去喝酒庆祝。 而现在,金柏却跟一群刚认识的大学生去了夜店。 严逐心中涌上一股怒意,他想着金柏大晚上喝了很多酒,金柏凌晨两点还不回家睡觉,金柏也要和陌生人接吻拥抱,这些事光是想象就目眦欲裂。 越靠近市区,灯火越亮,即使是深夜,也总有商店开着。 尚未拐进夜店的巷子,便能听到里面巨大的鼓点,严逐精神紧绷,又被这音浪吵得头疼,心脏也跟着要跳出来,他像一个捉奸的丈夫,走进夜店里,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 和他心里想的一样,大家都画着浓艳的妆,躯体紧贴着扭动,甚至严逐都被暗暗摸了两把,他把这些都想作金柏,如果是金柏在这里,可能摸他的人更多。 灯光昏暗,找人并不容易,严逐在舞池里绕了好几圈,忽然想起,如果金柏还是金发就好了,他能一眼从群魔乱舞里找到他。 找了很久,一个熟悉的面孔忽然闪过,严逐追了过去,眼前的景象令他呼吸停滞。 “这里用力,就能动起来。” 说着,外国男孩鼓动了胸肌,金柏感受到衣服布料之下的肉体跳了跳,十分新奇的感受。 或许是看他笑了,男孩更有劲了,握着金柏的手就要往自己肚子上摸,想让他感受自己的腹肌,一边说道:“你想变强壮,我可以教你,我们一起去健身房!” 严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金柏被人拉着手,伸在桌下,不知在摸哪里,一瞬间,全身血液逆流,他冲上去扒开那个陌生人,挡在金柏面前,如果不是理智克制,早就一拳挥了上去。 严逐从小就没和人打过架,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个道理他早就知道,可此时却控制不住,攥着拳发抖。 “住手!” 金柏在后面喝道,他一开始还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愣了半晌,才确认这真的是那个应该在北京呆着的家伙,而此时正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对着他新认识的朋友就要挥拳。 他的困意在看到严逐赤红的双眼时终于完全消散,晚间时被那一通电话搞的心烦意乱,他回桌就要抢酒喝,被陆边拦下后,大家为了给他散心,于是转场到夜店,说是跳跳舞,发泄一下,但金柏最多熬到快两点,就困的不行了,可想着大家是为了他开心才转场,还说要嗨到天亮,为了不扫兴,于是缩回卡座里歇着,那个外国男生也是见他一个人坐着,才跟过来陪他。 没想到现在严逐突然出现了,金柏一点也不困了。 “你先去玩吧,”金柏冲那个男生说,“去找陆老师他们。” 男生瞪着眼看了看严逐,转身离去。 只剩下他两个人,严逐才收敛了些怒意,但在金柏看来,仍是令人害怕——严逐生起气来就是吓人,而刚才那个样子,可谓气到极致,现在男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猎物。 “你要干什么。” 即使是说分手那样大的事,金柏也没见过严逐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更不要说现在。 “我带你回首都,”严逐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回家。” 第84章 夜店里音浪很大,几乎听不到交谈的声音,金柏嘴唇动了动,虽然听不清,但严逐还是看明白了: “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金柏总是很果断,会把这些事情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但他今晚被愤怒冲昏了头,往日求爱畏手畏脚,现下却直接上前一步,握着人的手腕就往外扯。 金柏踉跄了一下,没太挣扎,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严逐拉拉扯扯,直到跟着人去了门外,才用了些力气,想要挣脱。 被桎梏的手腕晃了晃,他本以为严逐会顺着松手,没想到拉得更紧了,直接拽着人塞进车里,金柏才反应过来严逐往日对他太温柔了,真的用上蛮力,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手腕被捏得通红,甚至能看到指印,车门也被严逐锁死,等金柏想起扑向驾驶座开锁,严逐已经驱车离去。 “你要带我去哪?” “你最好自己睡一会。”严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柏又问了两边,得不到回答,唯一的反应便是车速越来越快,有几次擦着路边飞过,又甩几个急弯,金柏便顾不上再问,双手抓紧车门顶上的把手,尽力安抚道: “你开慢一点,太危险了!” 严逐还是充耳不闻,单是看到金柏对那男人笑,他便想到了金柏以后再也不理他,金柏以后对别人好,他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于是强迫地把人绑了出来,但至于要去哪,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有公路上飞速灌入的风能让他清醒一点,别做出其它更糟糕的事情。 车子驶上沿山公路,夜间一辆车都没有,只有他们跟疯了似地疾驰在这路上,金柏还在解释,从劝人慢一点注意安全,到解释晚上那几个男生只是新认识的朋友,严逐都没听进去,直到他喊: “你停下!我害怕!” 车轮和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严逐一脚踩了刹车,像是忽然惊醒过来,副驾驶还坐着金柏,而自己刚刚让金柏感到害怕。 他有些茫然无措地道歉:“对不起……”接着看到金柏因惊恐而泌出的泪水,以及右手上的红痕,严逐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理智这才回笼,“我吓到你了,疼吗?我错了。” 车停了,金柏半分也不想多呆,直接伸手去拉车门,却仍是纹丝不动,瞪着眼睛怒视严逐,后者还是一副愧疚地样子,不过摇了摇头: “对不起,但你不能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金柏既走不了,也问不出严逐要带他去哪,反倒是被放倒了副驾驶的座椅,又拿了毯子。 “很晚了,困就睡吧。”严逐拍拍金柏的肩膀,温声劝道。 走也走不了,他也不担心严逐会把自己卖掉,更不要说中途停在这个荒芜一人的公路上,金柏索性破罐子破摔,背过身去,他早就困了,即使精神再紧绷,合上眼没一会就睡着了。 清晨有鸟声频频,金柏醒来,一时尚未反应过来这是在哪,直到看清身处的环境,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坐起来,回头,看到严逐正趴在方向盘上睡觉。 男人睡眠时睫毛颤得很快,仿佛睡不安稳,连座椅也没有放下去,只是以一个极其不适的姿势趴着,面朝金柏,仿佛怕人离开,要随时醒来。 果然,金柏不过是静静地看了两眼,眼前人的睫毛便抖得越发明显,眉毛也皱了起来,醒了过来。 金柏连忙转回头去,严逐像是没睡过似的,声音也很清醒: “你醒了,”他轻咳两声,“饿了吗?我带你吃早饭。” 金柏这才意识到,严逐把车停在一个街区口,旁边就是一家早餐店,门口排了很多等号的人,看起来就是当地的居民。 “我订好了位子,上次的蟹粉小笼你没有吃,是不是不合胃口?今天我们换一家。” 商量的语气,不容商量的行动,金柏无法拒绝,便被严逐拉着进了一个小包厢,甚至连洗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严逐像是怕他偷跑,一步不离地跟着他,直到坐稳在位子上,金柏一摸自己的口袋,才发现手机没了。 “在我这里,”严逐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地把肠粉推到金柏面前,“回家了我给你。” “回什么……” “我买了八点半的机票,吃完我们就回首都。” 严逐甚至不让金柏把话说完,赶着一半便打断道,如此重复几番,肠粉不吃,就换下一个,几乎要把菜单上的全上一边。 “喝点粥吗?总要吃点东西,你昨晚喝那么多酒。”严逐说着,耐心地端起瓷碗。 粥是在瓦罐里煨的,碗沿很烫,虽然凉了一会,但徒手捉上去还是难以忍受,可男人像是没有痛觉似的,端着碗,舀了一勺送到金柏嘴边。 “喝一点吧。” 这样看似温柔,实则逼迫,金柏从昨晚忍到现在,终于耐心告罄,现下严逐又发神经地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一会还要不由分说地带自己走,勺子晃在眼前,金柏直接抬手,将整碗粥都打翻了。 第70章 碗碎在地上,滚烫的粥大部分落在严逐腿上,可男人的第一反应是看金柏有没有受伤,然后拿湿巾简单处理了自己身上的污渍,又盛了一碗给金柏。 “胃不难受吗?别和自己置气,”说着,眼看金柏还是没有反应,他才有些讨好地说道:“跟我回首都,我就不缠着你了,行吗?” 严逐生怕金柏继续留在上海,又被人带跑了,一定要在自己眼皮下,他才能有安全感。 或许是这句话说动了金柏,对方动了动,瞥眼瞄了一下严逐被烫红的手背,湿透的裤子还粘在腿上,既然是烫粥,那绝对不好受。 金柏本来也没打算在上海呆很久,即使严逐今天不来绑他,他也买好了明天的机票。停留两天只是因为不知回去该如何面对严逐,说好了要一起打官司,那一定免不了接触,还要回忆过去,桩桩件件金柏都想要逃避,这才听从了陆边在上海散心两天的提议。 没想到就这一晚,能让严逐发了大疯,连夜赶过来绑人。 眼看男人强忍着痛也要固执,金柏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折腾整晚,胃里也确实有些不舒服,索性端过粥来开始吃,吃了两口,又控制不住,说道: “你去把裤子换掉。” 严逐不动,只是盯着金柏把肠粉咽下去,直到听见金柏许诺不会乱跑,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85章 飞机落地已到中午,首都艳阳高照,是与上海全然不同的干热。 金柏想跑,严逐不让,手机也不在自己手里。金柏不想把两人的关系闹到警察那里,索性跟着严逐,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没想到的是,出口有人在等着接机,穿着一身体面西装,金柏没见过他,只觉得声音有点眼熟。 “这是我们的律师,童硕。” “金先生。” 童硕伸手接过严逐的包,又与金柏握手,金柏这才想起来,那天和严逐打电话的人大概就是他。 三人简单会面,到了停车场,严逐却要单独离去,嘱咐金柏:“童律师会送你回家,你听他的就好。” “你要去哪?” 严逐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隐瞒,但又想起金柏才和他生过气,只好含糊说道:“公司有点事……之后会和你说的。” 金柏没有追问,他想明白了,严逐愿意跟他说就说,不愿意就瞒着,反正他不要再为了这些事情生气,于是伸出手去,要道:“把手机还我。” 男人不动,十分不情愿的样子,过了很久,才掏出手机,递给金柏:“那你不要乱跑,要听话。” 听你大爷的话。 金柏一把抓过手机,纵然不情愿,他却瞥见了严逐手上被粥烫出的红痕,男人收手收得很快,他别的没有看清,只是上车后又望见那个向来紧绷挺拔的后背像是颓唐下去,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从前严逐工作,即使再疲惫,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很精神,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弱点,可昨晚他疯了似的搭夜班飞机,又带着金柏在山路飙车,早上还被热粥烫了大腿,换上没有熨过的裤子,除去清晨的小憩,想必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严逐前两天跟着剧团,金柏大约能看出他有些睡眠问题,现在又不知去忙什么,穿不合适的衣服,拖着被烫伤的腿。 怎么自己这个大麻烦离开他了,严逐反而过的糟糕呢? 金柏心里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回了几条陆边和剧团关心他的消息,车辆便驶上高速,沉默了一会,还是他先开了口: “那个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童硕一直在等金柏问他,顿时兴奋起来,虽然见面前还是被严逐三令五申,要挑好的说,但总归是能说一些信息。 “严导一直在搜集证据,但是一方面因为时间太久了,另一方面,行业里有些人也不希望他继续打下去,所以有些不顺利。不过您回来了就好,有直接受害人的指控,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 “就是沈氏,对吗?” “其实不全是,准确来说是沈烨,当时他和沈俪争权,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我们的主诉也是沈烨,只不过姓沈都是一家人,对方律师也是沈氏派的。” 金柏对姓沈的有天生厌恶,听到这句话,不由冷笑一声。 童硕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妥,严逐和金柏分手就有沈氏的关系,现在两人关系紧绷,他这么说就是在拱火。这么想着,他边为严逐开脱道: “其实严导一个人硬抗也很不好过,毕竟……”童硕说着一半,收了声,严逐对他三令五申,要挑好的说,至于他在这个过程中受了什么辛苦,都不许提。 没想到金柏却不领情: “谁用他硬抗,”烫红的手又晃在眼前,金柏咬牙切齿,“自作多情。” 两人聊天进了死局,好在童硕为人活泛,赶忙把话题岔开,聊了些别的东西,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金柏忽然发现车窗外的街景不是回楼梯间的路,反而去了另一个方向,直到电影学院的招牌闪过眼前,他才问道: “你要带我去哪?” “送您回家啊。” “这不是我家。” 童硕一时语塞,严逐让他把人送回来,不过也交代了金柏肯定不同意。 “必须让他留在那里,万一有危险,我得看着他。” 这是严逐的原话,童硕虽然劝过沈烨如果被逼急了,可能会不择手段,但总归只是个设想,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着急,不过老板就是老板,他只奉命听话,于是对金柏解释道: “这是严导的要求,说把您送回这里。” 两人进退纠缠几番,车停进小区,金柏不动,一通电话就拨了过去,第一遍对面没接,第二遍没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对面很安静,严逐声音听起来比上午时还要疲惫。 “谁让你把我送到这里的,我要回家。” “对不起,但你暂时不能回去。” “为什么?” “等我回去和你说行吗?” “不行,我现在要回家,是你说的回首都就不缠着我的。” 对面不说话了,金柏能听到严逐的呼吸声,很重,也有些急,像是喘不上气却又克制的喘法,接着,像是叹息一般唤了金柏的名字。 金柏以为他要退让了,却没想到还是说道: “我食言了,但你不能走。” 严逐说他不能走,金柏便真走不了,即使走了那人也有办法像昨天一样把自己捉回来,挂断电话,看到窗外同样无奈的童硕,金柏也不想为难陌生人,只好又一次妥协。 房间里的布置还和以前一样,包括那些只有他会珍惜,严逐认为碍事的“垃圾”们,仿佛金柏从未离开。 童硕帮他把行李拉进房间,很快便告别离去,如果不是听到房门被反锁的声音,金柏或许还会情绪平静一会,可等他反应过来,再扑向门口,铁门已是纹丝不动,他居然就这样被锁了起来。 手机收到严逐的消息: “游戏卡带都在抽屉里,电脑游戏也更新过了,冰箱里有饮料和吃的,我晚上回来。” 若无其事的语气,言外之意就是“你先在家自己玩,我晚上回去把你放出来。” 时钟指针平稳转动,滴滴答答一路走向十一点。 金柏始终在沙发上坐着,行李箱也没摊开,而是贴着他立在一旁,他们像是来做客的陌生人,不像从前那样,旅途一结束便很快把箱子里的东西挪出来收好,重新回到家的怀抱。 又这么过了半个多小时,金柏靠着椅背睡着,恍惚听到玄关的声音,睁开眼,严逐正蹑手蹑脚地关门换鞋,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见他醒来,笑道: “你醒啦,我猜到你肯定没吃东西,带了夜宵回来。” “你家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吃,”金柏没走上前迎接,也没问他什么夜宵,只是平平淡淡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严逐一愣,注意到金柏甚至连外套都没有脱下来,就这样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他一下午。他垂下眼,当作没听到的样子,脸上尽可能挂着笑,去厨房把食盒打开。 “我带了以前常点的套餐,还买了卤煮,这次是学校后门的那家,你不是想吃很久了吗?” 他把纸碗捧到金柏面前,金柏只是看了一眼上面泛的油星,就别开了眼: “恶心。” 卤煮本就油腻,饿了整晚,再看到一碗内脏更令人反胃,他的反应毫不掩饰,严逐捧着的手停在空中,顿了几秒,又陪笑着说道:“那我们吃饭吧,你想吃的时候我再给你买。” 他把卤煮放回厨房,又端着食盒走出来,这是金柏最喜欢的一家夜宵,有时选择困难症犯了,就会去点这家的炒饭和炸串。 “夜宵就是要放肆吃!”这是金柏的原话。 可现在把饭摆到人眼前,却又被拒绝了,以前只要看一眼就食指大动的饭菜,现在却心如死水,严逐把饭盛给他,金柏始终不为所动,只是重复: 第71章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先吃饭吧。” “有你在这里,我一口都吃不下,我要回家。” 饭碗轻轻推到金柏面前,碰掉了桌边的勺子,严逐没有回答,垂着头蹲下,像是在寻找,可膝盖顺着跪了下去,肩膀也抬不起来。 他的身体有些抖,呼吸又不顺畅起来,发出通话里沉重的喘息声。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男人几乎是跪在金柏面前,祈求地说出这句话,金柏想吃什么他都能买回来,就是不能放人离开。 “我不吃你买的东西,不和你一起吃饭,”金柏讲话也有些滞涩,他看不得严逐这个样子,即使是昨晚那样蛮横无理也比现在要好得多,但他还是狠狠心,“我要回家。” 膝盖忽然一沉,严逐把头靠在了金柏腿上,他本想立即推开,却感受到了男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温度,严逐像是终于撑不住了,只敢借他一点点地方,声音嘶哑:“小柏,他们要发《流缘》。” 金柏试探温度的手愣住了,不知是因为指尖滚烫的热度,还是因为这句不明所以的话。 第86章 《流缘》对两人的意义,无需多言。 严逐解约时,带走了所有已完成的影片,从母带到数个剪辑版本,都独立掌握在他手中,但《流缘》不一样,后期制作还没有完成,如果不是因为严逐发现了爆炸案的罪魁祸首,大概会心平气和地和沈氏结束这个片子,成为双方合作的完美终章。 而现在,这部未完成的片子成为了严逐替仇人卖命的罪证,非但如此,这还是他为金柏写的剧本,落在沈氏的手里,成了一把横在他喉口的尖刀。 过往严逐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一向认为,人是自由意志的产物,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于是学电影遇到再多困难,也没想着要向父母低头,决定和金柏在一起,就从未动摇这份心。至于当时同意把《流缘》拿出来,也是因为手边没有合适的剧本,而那份卖身契的隐形要求,他至少需要在沈氏完成三部影片才可以解约。 一部剧本的宿命就是被镜头呈现,而金柏的现实状态已经无法再拍戏,严逐以商人的思维做下这个决定——现在他后悔了。 从逐渐发现当年真相开始,严逐就日日夜夜活在悔恨里,他恨自己明知道《流缘》的特殊性,却没把金柏放在心上,他恨自己急功近利,恨自己眼高于顶,他不敢看金柏的眼睛,明里暗里拖延《流缘》的进度,那些剧组生活仿佛成了他的噩梦,他在梦里常常看到金柏失望的目光: “你同他们一样,都是罪人。” 与沈氏的官司是严逐在赎罪,他瞒着金柏,不止担心对方因旧事难过,更是为自己寻求缓刑的机会。可是今天,沈氏居然若无其实地通知他去看《流缘》的终版,并且说已经提请了审核流程。而严逐身为导演,居然对片子的进度一无所知,连最终版本都是审核提交后才叫他来看,重新踏入阔别已久的高楼,审片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到两小时的影片,荧光晃得他眼睛疼。 是他写的剧本,他盯着做的分镜,一颗镜头一颗镜头地拍出来,然后被剪得一塌糊涂,甚至连他上次看过的那版都不如,结尾的小树因为替人高考进了监狱,大段的挣扎戏码全部删除,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坏人。 “啊,原来那版嘛,有点道德上的瑕疵,上面怕过不了审,所以就删掉了,不影响的!” 沈氏只派了一个剪辑助手接待他,组里其他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严逐给沈俪打电话,说不同意送审,不同意终版,可电话响了又响,无人接听,他甚至有些狼狈地往顶楼跑,专属电梯无法使用,便从楼梯一层层爬,但爬到沈俪办公室门口,门是锁的,空无一人。 心脏的悸痛又出现了,严逐大口喘着粗气,狼狈地跌坐在楼道里,他满心都是害怕,他不怕自己的名声一朝涂地,不怕自己以后再无片约,他只怕金柏看到这被剪得乱七八糟的《流缘》。 只看一眼,便能想到严逐向仇人报恩多年。 男人一步步地走下高楼,身体和精神已经紧绷到极致,他没察觉自己在高烧,回家的时候绕路去买了夜宵,强撑着跪到金柏面前,眼前世界已是天旋地转。 严逐额头靠着金柏的腿,他不敢多动,即使往前凑凑埋进人怀里也不敢,颤抖地把《流缘》说出来,金柏没有吭声。 “对不起,”严逐终于有些撑不住了,“我对不起你……” 腿边的温度烫得骇人,金柏推人的手落在男人肩上,动弹不得,缓了好一会,他才说道: “你发烧了,起来吃药。” 严逐还是不懂,像背负着山一样的债孽,不住地道歉,“对不起”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他最常说的话语。 金柏之前讨厌他问“为什么”,现在不想听到他说“对不起”,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严逐为了缠着他而随口一说,现在却能从这声音里听到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仿佛真的有什么天大的罪过,严逐真的对不起他。 沉重的身体颓唐地倒在腿上,金柏缩了缩手指,心中那道防线几近崩溃,当察觉到布料被眼泪打湿,表面上的平静厌烦更是溃不成军。 其实他隐约知道严逐在害怕什么,又在祈求什么,毕竟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男人自尊有多强烈,边界感就有多强,从爆炸开始,两人再也纠缠不清,他就踏上了永无止尽的偿还之路。 可即使分手了,金柏也不希望严逐还沉浸在过去里,更不希望看到他这样颓唐痛苦,或许这无关于爱,只是出自人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更何况金柏爱他。 “你对不起我什么?” 询问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毫无波澜,严逐撑着沙发直起腰来,对上金柏麻木的眼睛,他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错的太多,要从何说起。 “对不起《流缘》?那是你的剧本,你的片子,你想怎么做怎么做,更何况,我也答应了。” 如果一个好剧本,因为演员确实而永远无法面见天日,那才是真正的遗憾,金柏记得当时在村子里拍摄的场景,虽然心里不平衡,但沈岫林的表演并没有辜负这个角色,当时他说不出口,现在却有些释然地脱口而出。 “现在他们要剪要发,不经过你,那是沈氏的问题,他们想逼你撤诉,你为什么要怪自己?” “至于你签约沈氏,当时咱俩都缺钱,你还要给我治病,他们给的条件不错,这几年对你也挺好,我们又完全不知情,你又对不起我什么?” 金柏语速很慢,他盯着裤子上被染湿的深色印迹,继续说道:“还是说,你觉得我为你丢了一只眼睛,所以对不起我,”说到此,他忽然笑了笑,有些话这么多年都没说出口,现下分也分了,人都变了,讲出来却没有压力了: “严逐,我不可能让你去死的,你还不明白吗?” 即使是再来一次,用一只眼睛换一条命,金柏仍然不会犹豫。他说完这些,严逐却像呆住了一样,半晌,才察觉到金柏轻轻踢了踢他的大腿。 “疼吗?今天的烫伤,”金柏仿佛有些羞恼自己的关心,但严逐的状态确实不对,长时间精神紧绷,又没有休息,还在发烧,他如果再不问候一下,这人估计昏在马路上都没人管,“你在发烧,知道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金柏干脆把人扶起来,严逐像是宕机的机器人似的,无法接受现实情况,只能任人摆弄,被拉回床上,金柏从药箱里取出退烧药,犹豫了一下,把烫伤膏也拿了出来。 “这个药吃两粒,烫伤膏你一会儿……自己看看,要不要涂。” 第87章 严逐烧到39度,金柏把人安顿好,已经是凌晨一点。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离开,靠在沙发上思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快也眯了过去,没想到凌晨时身上忽然一沉,睁眼才看到严逐站在沙发旁边,给他披了一条毯子,然后跟鬼似的盯着他。 金柏愣神,顺手一摸,严逐身上汗津津的,烧已经退了。 “你起来干嘛,回去盖好被子。” “我以为你走了。” 月光透过飘窗洒进客厅,照得人很温柔,还生了些委屈的意味。 两人的相处一旦软下来,金柏就很难再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尤其严逐还在生病,现在半夜起床,只怕冷汗一吹,夜里又烧起来,于是声音严厉了些,说道:“回去睡觉。” 严逐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最后留恋地看了金柏一眼,转身回了卧室。 金柏翻了个身,男人的最后一眼还印在眼前,他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迷糊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忽然听到卧室门口又有动静,严逐像是走到门口,看了沙发一眼,又躺回床上。 如此反复,金柏刚要入睡,就能听到卧室的响动,然后发现人影鬼鬼祟祟地闪在卧室门口,严逐简直生怕他偷偷溜走,几乎每半个小时就要查看出来一次。 第72章 金柏就在门外,他怎么能睡得着。 严逐本来就有严重的失眠症状,刚刚能睡过去也是因为连着熬了几天太累,现在烧也退了,人也清醒了,就控制不住大脑的运转,金柏说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在心间,又担心人会趁他睡着溜走,于是克制不住地从门缝里偷看。 直到卧室门忽然被拉开,金柏抱着毯子走到床边。 “往里躺躺。” 严逐挪了挪。 然后金柏顺势睡在了他旁边,床垫轻轻陷下去的时候,严逐几乎瞬间跳起,坐直起来,看着背对他闭眼的金柏。 “如果我不在你旁边,你不会睡觉的吧。”金柏若无其事地说道。 严逐原地呆坐了很久,再机械僵硬地重新拉回被子躺下,现在人真的睡过来,反而没有真实感,他就着微弱的夜光,勾勒金柏的背影,像是从前许多夜里,两人共枕而眠。 他盯了多久,金柏就醒了多久,发烧的人呼吸很热,鼻尖喷薄的热气呼在他脊背上,惹得人发痒。 又过了很久,身后传来极低的喃喃,像是怕惊破空中的泡泡,严逐的指尖轻轻点在金柏的肩胛骨边。 “你不要这么快地原谅我。” 金柏不敢动,装作已经熟睡,他在等严逐继续说下去,可身后的人又沉默了很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接着像是把一颗真心都剖出来: “我爱你,晚安。” 一直到身后的呼吸平稳下来,金柏才再度入睡。 同床异梦。 醒来已是日照枝头,严逐盯着明亮的窗外,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头痛也消失了,只是床边的人不见踪影,他翻身下床,冲出门去,正好看到盛粥的金柏。 “吃饭,”金柏把那碗粥推向严逐,又推来两板药片,“吃药。” 严逐接过饭碗,有些不自然却又得寸进尺地说:“想吃面。” “没有面,爱吃不吃。”金柏回的很快,自己也盛了一碗,三口两口吃完,冲洗干净。他不想跟严逐坐在这里慢慢用早餐,有些太暧昧了,把碗放进碗柜里,靠着桌子问: “你今天还不打算放我走,对吧?” 严逐正慢条斯理地喝粥,闻言抬起眼皮,他没点头,他不止今天不打算放人走,这辈子都不想放人走。 金柏像是早想到了他的反应,把话说在前头:“今天可以不走,后天我要演出了,你最好别再发烧,也别给我添麻烦。” “我发烧,你会担心吗?”严逐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期待地问道。 金柏没有回答,而是绕到一旁,翻看一些材料。严逐吃完早饭,状似不经意地磨蹭过去,看到是一些剧本。 陆边之前给金柏发了很多面试的项目,推荐他在巡演结束后去试一试,剧本也提前交给了他,金柏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也不管旁边罚站的严逐。 过了很久,男人终于开口了:“你在挑剧本吗?” “也没有。”金柏很难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在无目的地翻看这些故事,却没办法真的代入某个角色。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身体里某些东西已经逐渐改变了,就像是多年来求而不得的一道佳肴,此时吃进嘴里,却不如记忆中惊艳,反而嚼之无味,弃之可惜。 陆边觉得他是因为紧张担心而迟迟不答应演戏的请求,只有金柏自己清楚,或许少年时的热情早已消失殆尽,最终执念追求的不过一道幻影,当追光灯打在身上时,他无法再感觉到热血澎湃,每一次巡演的谢幕都是在向舞台道别。 深深鞠躬、叹气、留恋便再淡一分。 “我为你写一部电影,可以吗?”严逐试探地问。 金柏抬起眼看他,忽然笑了笑,像是在看来迟的旅人,满身尽是奔波的狼狈。 “不用了吧,”金柏慢慢地说,“没必要。” 巡演无法中止,金柏坚持要走,严逐只好暗地里派人跟着他。 《流缘》即将上线的消息传得很快,因为和老东家不和而负面新闻缠身的严导,居然要上新一部流媒体网络大电影,影片内容已经不再是重点,大家津津乐道这些影人背后的传闻逸事,尤其牵扯到旧时的爆炸案,原本攻击严逐的舆论风向逆转,众人都抱着一个“等子弹飞”的心态。纵然如此,漫天新闻中也没有出现任何金柏的名字,而是用了一个化名代替。 终审开庭的时间已经敲定,就在《流缘》上线后的下个周一,无论谁输谁赢,都凑够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网络上吵翻了天,金柏干脆卸载了所有会弹出新闻的软件,只用最基础的短信交流。严逐时常会给他打电话,在正事之外填充无限的废话,金柏不得不接,又没办法挂。尽管如此,男人也忙得脚不沾地,没有再以摄影师的身份纠缠金柏。 距离终审开庭时间越近,金柏的生活变得越平静。 几天后,金柏结束在其他城市的演出回家,他拖着行李箱,在楼梯间的小巷子里看到严逐的那辆黑车。 上楼,人果然在门口。 公寓已经装修好了,但金柏还没搬过去,他又不想让严逐进楼梯间,于是就站在楼道里和人说话。 两人许久没有见面,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沉默地对视半晌,金柏看到了严逐眼中的红血丝,没有及时修理的青色胡茬,以及愈发瘦削苍白的脸颊,只消一眼,便能看出男人这段时间的疲惫。 他垂下头,听见严逐说: “我要开发布会了。” 金柏手机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没收到这个消息,他想起晚上陆边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姜璨突如其来的电话问候,抬了抬眉,等着男人说下去。 “我打算公开《流缘》的初始剧本、分镜、还有拍摄过程中的一些材料,如果沈氏敢把恶剪的片子发出去,逊克会代我起诉它。” “你自己决定就行。”金柏没有很大的反应,对于《流缘》,他已经逐渐认清,那就是严逐的剧本,无论灵感原型是谁,版权在严逐那里,后面要怎么处置都与自己无关,是他一开始没摆清楚位置。 金柏这样划清界限的话语令严逐难过,他克制不住地继续解释:“沈俪一开始只是想借此逼我再拍一部,挽救沈氏的名声,现在逊克下场,她应该很快就会收手,不论是《流缘》,还是沈烨的案子,只要沈氏割席……” “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金柏抬头打断他,“没关系,我真心的。” 男人的眼睛很亮,不似作伪,仿佛真的对《流缘》的最终结果毫不关心,严逐宁愿他恨、他暴怒、甚至痛苦,也不愿意看到金柏像是完全放下似的平淡。 这段时间金柏对他太温柔了,像是在原谅他的时候又放弃了一些什么,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但他又想,金柏若是放下了《流缘》,或许也放下了当年的创伤,在法庭上或许会好受一点。 “我会在发布会上澄清一切,你会看吗?”严逐有些期待地望着金柏,但又想到那些扰人的记者不知会问些什么问题,场面肯定很混乱,于是不等金柏回答,又改口道: “你还是不要看了,很快就要开庭,你保护好自己。” 金柏也不知自己会不会看,发布会召开的时候他应该在舞台上,那天是最后一场演出,还在北京,结束后应该会有庆祝活动,这出戏剧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金柏猜测自己大概会和朋友们喝个大醉,然后去ktv唱歌,大概率没有时间和心情去看严逐的直播,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无论《流缘》发或者不发,都和他没有关系。 “你加油。”金柏说不出别的,只能干巴巴地鼓励,言罢,就要进门。 “可以抱一下吗?” 严逐忽然开口。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金柏,这些天他又往返m国,在双方之间斡旋,每天睡不了三四个小时,头又在痛,甚至刚刚下车之前,他才准备完明天的发言稿,此时精疲力竭。此时此刻,他就想看看人,充充电,而金柏很快要走,他必须要说些什么,止住对方的步伐。 严逐克制不住地向前半步,楼道里很窄,金柏没有后撤。 他动作很慢地抬起双臂,然后搭在金柏肩上,留下充足的时间让人逃跑,在体温接触的刹那用了十足的力道,把人纳入怀中,像是要把对方嵌入身体一般。 严逐靠在金柏肩头,十分依赖的姿势,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发出一声叹息。 “谢谢。” 第88章 发布会在六月底,那天也是金柏最后一场巡演,换在北京一个比较大的剧场。 他们的剧目在网络上也积累了一定的名气,不少人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观看终场演出,这一期巡演结束后可能不会再有第二场,剧团里大部分演员也都要准备毕业的事情,终场即散场,后台的氛围也有些奇怪,大家不约而同地兴奋着沉默。 第73章 首都已经入夏,树梢响起蝉鸣,金柏早早地换好戏服,坐在后台角落对着黑屏的手机发呆。 “怎么了,不开心吗?” 陆边凑过来,金柏恍然惊醒,把手机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抓过剧本继续看。 “都演了这么多次了,还需要看本子吗?”陆边看出他心不在焉,却也不戳穿他,只是笑道。 “要看的啊,”金柏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现在不看,以后没机会了。” 此话一出,陆边也有些沉默,这个项目不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戏剧,但结束时也会觉得难过,可他之前递给金柏的本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虽然一开始以为金柏是担心失败,在不断鼓励下总会重新回归演艺行业,但现在,陆边却隐隐有了另一种预感: 或许没有然后了。 金柏心里乱七八糟塞着很多事,陆边也看出他的情绪低落,不再打扰,而是揉了揉男人的脑袋,离开化妆间。 翻翻剧本,上面被他五彩斑斓做着各种笔记,纸张都有了记忆,会自觉停在属于他的那几场重点戏上,金柏的目光巡视在纸面,可熟悉的字眼一行行飞过去,一页翻过,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没看进去,只能从头再看。 如此反复几次,金柏干脆把剧本“啪”地一声合上,扔到桌上去,对着封面发呆。 指针指向六点,大家约好结束后一起去吃烧烤,于是没有晚餐,发了十分钟的呆,金柏也不知道混沌的大脑飘向何方,远处的欢声笑语忽然大声传了进来,门又开了,陆边再度逛到他身边来。 金柏还没反应过来男人要干什么,一个ipad就被塞进怀里,他垂头看,是镜头下,严逐那张沉静又严肃的脸。 “想看就看吧,”陆边说道,“别再对着我的剧本流泪了。” 金柏后知后觉地伸手摸脸,触手一片湿润。 陆边给他递了一包纸,提醒道:“七点就要候场咯,希望严导有什么话能快点说完。” 严逐今天穿了全套的西装,打着一丝不苟的领带,从里到外全部黑色,除了左胸心口位置佩戴一个金色的柏树胸针,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 他很平静,一点点陈述着最近网络上关于他的种种质疑,尤其是《流缘》的情况。 “经与剧组其余主创人员共同商讨,我们决定公开一部分《流缘》制作的材料,包括分镜剧本、通告表、以及初版剧本。”严逐这些日子忙于联系《流缘》的其它主创。这是一场和资本的角力,严逐背后虽有逊克支持,仍废了不少功夫。 说着,男人从袋中取出一些材料,由身旁的助理分发给台下的记者,除了复印出来的纸质版,还有一个黄色的文件袋,镜头聚焦在上面,看起来年份久远,但金柏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 “《流缘》是我大学期间写的剧本,从大三到毕业,整整写了三年,小树这个人物也陪着我度过人生中最迷茫艰难的一段时光。” 他翻动着手里的材料,上面是钢笔手写的字迹,旁侧布满铅笔的批注,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场内安静下来,大家也在翻看手里的复印件,一时间只余纸张摩擦声。 “后来我们的人生出了一些意外,这个剧本也被搁置一旁,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已经可以完成这部影片,却发现自己不仅所遇非人,更忘记了恒久的初心。” 男人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是在哽咽,但声调仍然平稳: “我忘记了,这个剧本的原型是我的爱人,从大学陪我至今。” 画面忽然闪了闪,信号消失了,金柏对着黑屏的手机,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严逐会在这个节点,去做如此冒进的决定,男人完全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公司压榨的导演,而不是趁此机会公开自己的同性爱人,甚至是已经分手的前男友。 信号中断了两分钟,声音信号先恢复过来,严逐刚刚公布的消息太过震惊,场内一时激动,大家都悄声讨论着。 接着画面恢复,发布会继续。 “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融入彼此的生活,或许是我太过于习惯对方的存在,又被各种各样的琐事混杂了双眼,以至于忘记了当时写这个剧本最初的冲动,不记得自己选择电影只是想要讲好故事,更忘记了爱一个人要去珍惜,暴殄天物地挥霍着我所拥有的一切。” “现在我意识到了,我想要去纯粹地讲故事,也想全身心地爱那个人。” 说着,他摸了摸心口的胸针,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直播信号并不稳定,画面有些抖动,严逐也不再渲染,而是正色起来,话题一转,没有披露金柏更多的身份,而是将爱人同《流缘》结合起来,耐心等着场内安静,继续说道: “现在,除了《流缘》,想必大家还在关心别的事情,比如我的私生活,我在剧组的丑闻,还有我和沈氏的官司。以上这些,时间会交出答案,但今天,请只关心电影。” “电影是集体的艺术,也是遗憾的艺术,我很感谢《流缘》的主创们和我一起呈现这部影片。” 他顿了顿,接着对向某个镜头,没有台标,却能认出是来自沈氏的记者,一字一句地说道: “同样,我也希望最终的影片可以不负众人,也能不负初心。” 一席话终了,严逐既向沈氏下了最后通牒,也没有辜负其余主创的付出,如果不是意料之外地公开了同性爱人,可谓是一场完美公关。 金柏定在原地,直播里记者们还在争先恐后地举手,可他却再也看不进去,化妆间的门被敲响,提醒他要准备候场。 “再给你五分钟,调整一下吧。” 陆边没有开门,留金柏独自整理自己的情绪,他有些木僵地挪到镜子前,却被自己脸上的表情震惊,一双眼眶艳红,尤其左眼,甚至有些肿了起来。 今天是最后一场演出,金柏不想在这个舞台上留下任何遗憾,用纸巾擦干眼角,再补了遮瑕,好在他的角色需要蒙目,没有什么眼妆的要求,整理好心情离开化妆间,正好迎上守在门口的陆边。 “你还好吗?”男人牵着他的胳膊,金柏扯出一个笑,争取让自己看起来积极一点,可到了后台,即使他不去刻意揣测,也能看到其他演员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金柏躲在幕后望着陆续进场的观众,终于,有人过来戳了戳他,小心翼翼地问: “小柏哥,严导喜欢的人,是你吗?” 虽说前段时间金柏不让严逐在剧团中暴露两人的关系,可男人对他的特殊也都被大家看在眼里,今天发布会当众出柜,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一起。 金柏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斟酌半晌,才说道:“我不是他男朋友。” 无论严逐口中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他,起码这句话没有说谎。 女孩信以为真,兴冲冲地把手机凑到金柏眼前:“那小柏哥你和严导熟,你知道是谁吗?” 手机页面停在微博词条,热度最高的那条微博下,有很多人在发合照,还有一些复制粘贴的文案,女孩接着问:“是他吗?严导一直合作的沈岫林,我超级喜欢他的!” 大众并不清楚严逐和沈氏的矛盾,甚至都没真正了解沈岫林和沈氏的关系,严逐那些指向不明的话说出来,自然有一批人把对象带到了沈岫林身上,即使严逐说的那些细节没有哪个是能对上的,但总有些阴差阳错的细枝末节,让这个“甜蜜的”误会越发逼真。 金柏瞥了一眼女孩放大的合照,冲她和煦地笑了笑:“可能吧,我也不清楚。” 女孩压抑地尖叫一声,接着询问金柏关于严逐和沈岫林的细节。 “小柏哥,你见过沈岫林吗?” “见过。” “他人挺好的,很有礼貌。” “他们两个合作的很默契吧,别的我也不清楚了,严逐不太和我聊工作上的事情。” “他们会一起去应酬,然后聊剧本聊到很晚,沈老师也很照顾严导,噢,他们两个互相照顾。” “他叫他严哥,严逐……好像是叫他岫林吧,再细节的我真不知道了。” 金柏就这样坐在后台,回忆起严逐和沈岫林的相处,又被迫听了很多女孩分享的“糖点”,直到陆边过来把人叫走,他才意识到自己回忆往事时,不再像当时那样,一提起那个人名就激发幼稚的嫉妒,反倒能平静地理解严逐的一些举动,有时候确实是工作所迫,而自己又习惯了无理取闹,男人不再愿意分享工作上的事情也属正常。 日子就这样平静如细水长流,他甚至也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能量,总能挑出些小毛病来和人吵架。 女孩走了,他就继续坐在幕后看观众,只是看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弯着腰找自己的位置,然后满怀期待地望着空荡荡的舞台。 空荡荡的舞台。 金柏看不到哪一张具体的脸,视线也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点上,只是睁着眼,便抑制不住地流泪。 第74章 他兀自强忍着,不知道平静的心何来这许多波澜,直到钟声响起。 灯光倏地灭下。 今天是最后一天,最后一场 第89章 发布会结束,严逐刚离开现场,助理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刚刚沈总给您打了两通电话,全都挂断了,您看需要回一下吗?” “不用。”严逐清除那几条未接来电,不予回应。 沈氏大约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这么做,并且征得了剧组其他人的支持,刚刚直播信号中断了两次,已经是自乱阵脚的下下策,无论如何,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不再有商榷的余地,明天要么看到被擅自完成的《流缘》,要么就是收到沈氏撤出诉讼案,与沈烨割席的消息。 不止沈氏,圈内不少人都看了这场发布会,电话短信接连不断,可严逐翻了很久,也没看到金柏的消息,他又想起今天是末场演出,或许金柏怕影响自己的状态,没有关注发布会。 严逐登上微博,他今天这样公开,唯一担心的就是金柏身份被扒,两人当时合作过《沉水》,男人现在又还在表演,或许以后会成为戏剧演员,身份很容易就会被人肉出来,对以后的发展不会有好影响。也正因此,严逐才没有说出更多指向性明显的信息,却没想到广场词条中的舆论走向与他想的大不相同。 “我嗑的cp成真了??” “百年好合喜喜喜喜喜……” “居然是真男同啊、、、无法接受” “怎么什么人都来沾边,人家大学就在一起了,你家那位估计还在国外吧!” “百年好合喜喜喜喜喜……” “有人知道《沉水》的主演吗?那个演员也很帅,而且也是电影学院的” 大家众说纷纭,只有一种评论被不断复制粘贴,配图是他和沈岫林的合照,再加上他抚摸胸针的那个动作,被认为那位言外之人就是沈岫林。 严逐不再犹豫,直接回复了其中最高赞的一条: “我和沈岫林只是合作关系,请不要误会。” 他不愿意公开金柏的身份,却不能再允许网友继续误会下去,这条回复很快被大量转发,没过多久,沈岫林也发了一条微博: -- 感谢有趣的“误会”,祝严导终成眷属[心][心],静待《流缘》花开~ -- ip地址在m国,自从官司打起来之后,沈岫林就被送出国外,没再出现过。 换做以往,严逐应该在他的微博下互动回应,但他只是扫了一眼,嘱咐人盯着网上的动态,便没在理会。 金柏的演出在晚上九点半结束,严逐准备了花束,在计划时间内出发,却没想到门口被粉丝和记者拦了下来,不知是谁透露了发布会的地址,源源不断的有人赶来,堵在门口,寸步难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人群疏散结束,已经将近十点,严逐只好给金柏打电话,想问他们今晚在哪里聚餐,一开始没人接听,他以为是后台忙乱,没顾得上,可又过了二十分钟,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严逐换着方法给金柏发消息,反思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又惹人生气了,直到陆边的电话打了过来: “严导,你联系的上小柏吗?” 严逐心里一惊,反问:“他没有和你们去聚餐吗?你们没有在一起?” “他刚刚提前打车走了,说想自己呆一会,我以为是去找你,但是想了想,今晚他状态好像不太对。” 再给金柏打电话,只剩下关机的声音。 严逐没再犹豫,直接点进一个隐藏在桌面的软件。他之前担心金柏安危,偷着给人手机装了定位,平时也不会过多地去干扰,但今天实在没办法,他又想起刚刚直播时信号中断,以及发布会结束后蜂拥而至的人群,一切都仿佛有迹可循,童硕的警告回响在耳边。 定位最后更新在半小时前,位置停留在一个偏僻的山间景区,那里尚未被开发完毕,还是荒山土路的原生态环境,并不适宜夜间前往,即使金柏想要一个人散心,也不该跑到那里去。 严逐把定位发给陆边,又让助理去调附近道路的监控,接着再不顾门口拥挤的人群,推搡着驱车离去。 陆边说金柏状态不对,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自己的发布会,金柏的末场演出,下周一又是终审开庭,刚刚网络上乱七八糟的消息也是一大堆,压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他想起前段时间金柏有些诡异的平静,自从接手这个案子开始,金柏就是这样释然一切的状态。 是他自己跑走了吗?还是其它的情况。 严逐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可能性,金柏被人绑架,在山区被殴打,甚至抛尸荒野,念头越跑越远,严逐开始怪自己为什么非要和沈氏对着干,为什么要如此高调地开发布会,自己又哪来的信心和底气,确保对面会就此收手,而不是狗急跳墙,或许正是今晚把对方逼急了,他们不择手段地掳走金柏,若只是以此胁迫他还好,只要能救出金柏,严逐愿意为此做任何事,但事情要是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呢?金柏已经遇害了呢?他的自大和高傲又一次害了金柏,那他也不要活了。 如果金柏真的遇到了什么,严逐打定主意,他会在安葬时准备好自己的墓碑。 周围的景色愈发荒凉,盛夏的山浓墨似的糊在他眼前,骤然间,他看到一辆坏掉的白色皮卡,车前盖卸开,正停在土路边上。 四周无人,这个位置和距离最后一次更新的定位很近,严逐下车顺着路线走,方向已经不再明显,断掉的定位失去了参考价值,他在凉夜里大喊: “金柏!金柏——” 他已经很少会喊金柏的全名,恋爱期间总有各种各样的花称,使用最频繁的也是“小柏”,爱人的名字往往发生于某些特殊的时刻,比如告白、分手,以及现在。 “金柏!” 严逐也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远处传来闷声的雷,却没有立即落雨,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脾气诡异。山里无风,只有严逐的呐喊,他开车寻一段,再下车查看踪迹,那些仿佛是脚印的痕迹成为吊着他心思的线索,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砸得人有点疼。 雨声渐渐淹没了严逐的声音,透着车窗看不清人,严逐只好冒着雨找,等顺着山路拐到一个平台上,他忽然看到在那棵最大最旺盛的柏树下有一个人。 天空恍然亮了一瞬,闪电紧接着雷鸣,严逐认出那是金柏,他正坐在地上,靠着树干。 他大步跑过去,金柏像是惊讶于严逐的出现,他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有些疲累地在树下歇息,因着树冠茂密,身上竟然未被湿透,比严逐还体面一些。 又是一声震天响的雷鸣,严逐一惊,扯着人从树下跑了出来。 第90章 《流缘》剧本完成的时候,是大四暑假。 那个暑假,金柏难得没有留在首都打工,而是回了坪荫县照顾病重的奶奶,老人的胃癌已经到了末期,从医院搬回家来,等着油尽灯枯,叶落归根。 金柏很难说明自己对这位老人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就像母亲对他的态度。 一个被拐进山村的女大学生,被迫生下一个罪恶的孩子,母亲会对着他微笑,会喃喃地告诫自己孩子无辜,却同样会突然暴怒,不让金柏叫他妈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金柏身上流着脏污的血,每一滴都是罪证,而女人在母职的天性与为人的尊严中挣扎,两人共同在男人酗酒家暴的阴影下生存,而那位看起来更加懦弱的老人,一方面护着母子不被儿子虐待,另一方面成为母亲精神崩溃的帮凶。 直到八岁,金柏都没有上学,他每天跟着母亲去做农活,已经习得一身熟练本领,压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叫学校。每天忙碌结束,回家后他会趴在窗边,畏缩地靠着母亲。 幸运的话,母亲会给他讲故事,那些虚构的世界一度成为他全部的精神空间。如果男人刚喝了酒,或者妈妈又在哭,金柏会缩在床边看星星,尽量保持安静,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尊无生命的物件,而脑袋里则回想那些神奇的故事,这样可以让他忘记近在咫尺的痛苦。 大概从这时开始,故事对他来说成为了一种救赎。 那天家里闯入警察,警察身后跟着唯唯诺诺的村长,母亲和他一起呆在房间里,做一些镇上拿来的手工活,听到声音的一瞬,她先是跳了起来,像某种即将被猎杀的动物,在黑漆漆的窑洞里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方向,在看到窗外光景时,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扭曲的姿态。 那个画面过于恐怖,以至于一直留在金柏的记忆里,女人先是哀哀地叫,然后开始在原地踱步,她像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半挣扎着想要跑出门去,另一半又把自己撤回来,寻找某个角落躲起来,两种灵魂撕扯着她,接着某种矜持回归——那是金柏认为他的妈妈和旁人最不一样的地方,后来他想,那或许是一种被称之为体面的东西,来自城里的读书人,来自曾经衣食无忧的时光。 第75章 她用手抓自己的脑袋,然后把所有打结的头发撤下来,干枯灰白的发丝混进手工的贝壳扣里,看着很痛,又很畅快,小小的金柏不知为何,能够辨别出母亲是在梳头,甚至从暖气片上拿了梳子给她。女人自顾自地整理完头发,又开始摆弄衣服、鞋子,脸,最后才看见旁边给他递梳子的金柏。 她深深地看了小孩一眼,当时金柏不懂,那眼神像粹着恨,又杂糅着些旁的东西,那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眼,交锋的灵魂最终统一,女人跑出门去,另一个老人扑上来抱着她哭,那是妈妈的妈妈。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迅速且混乱,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父亲把他从床上拖出门去,拎着他威胁,妈妈没有看他,妈妈的妈妈在哀叫,警察把他从男人手里夺下来,没有交给身后的女人,而是给了旁边的奶奶。 男人威胁她们,又呵斥金柏,他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大腿传来尖锐的痛,奶奶那夹带着污泥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要把他的皮撕下来,他才想起村里的一些流言: 如果他哭,妈妈就不会走。 妈妈要是走了,他再也没有故事听了。 但妈妈不想留下。 奶奶掐得很狠,几乎用上了这个老人全部的力气,直到警察带着母亲一家离去,金柏才开始后知后觉的哭,不知是在哭腿痛,还是未来永远留下伤疤的人生。 那天金柏被自己父亲打到失声,奶奶在旁边护着他,他不明白这个老人为何面目转换如此之快。 村长大概是被警告了,后来敦促他们把金柏送去学校,接受义务教育,先是村里的小学,接着去镇上上初中,初中毕业后父亲不允许他再读,也是奶奶出钱供他上了高中,高中寄宿在城里的学校。 进入学校,金柏开始读书,他喜欢钻在学校的图书室里,从那些少得可怜的藏书中翻出各种小说,故事集的杂志,作文书的记叙文,甚至涩 情杂志后面的笑话。他的成绩不算优秀,中等偏上,但他就是爱读各种各样的故事。初中的语文老师看他爱读书,于是借给他自己的小说,其中金柏最爱武侠,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他在初中读完了所有金庸的作品,接着去看古龙、梁羽生、温瑞安…… 他一边看武侠,一边和人打架,等进入高中,父亲已经不敢再打他,他鲜少回村子里,每一次回去奶奶都会抖着双腿去集市买菜,给他做各种喜欢的饭菜,然后在他又一次告别时,同样用那双洗不干净的手把身上的积蓄塞给金柏。 高二的时候,学校增设社团,一个教播音主持的老师推荐他去学表演,给他看了胡军演的乔峰,林志颖演的段誉,他一度以为学表演就是学武术,莽着头去了,后来的事情顺利到惊人,他靠自己拿到电影学院的合格证,高考成绩也达到分数线,坐上火车远离家乡。 当熟悉的风景被他抛在身后,那些痛苦的记忆也消失不见,金柏忘记了很多事情,几乎以白纸一张的状态,进入电影学院。 接着他遇到了严逐。 所有的记忆都和严逐有关了。 进入首都后,他不再回家,即使寒暑假也留在首都打工,严逐也是一个人过年,两人一开始留宿学校,后来在一起,就搬出去同居。 严逐是从听到金柏分享的一些记忆碎片后,开始着手创作《流缘》,两人之间羁绊越深,他越难下笔,于是写写停停,停停写写。 金柏再回坪荫县,是听到村长给他打的电话,那时奶奶已经从医院被接了回来,意识清醒时只会念着孙儿的名字,而父亲早从几年前就不知所踪,这一遭重病全靠村里人互相照拂。 金柏不愿欠人情,又想有个结局,于是回到村子里,在照顾病人的间隙,他会像小时候一样坐在窗边,发呆发得久了,会给严逐打电话,严逐每一通都会接,不论他在做什么,每一通都接得很快。 金柏不知道,男人把这每一声电话当作他在求救,认为他需要首都的声音把他从这个村落里捞扯出去,而严逐自觉地承担起这个责任。 大四的生活是兵荒马乱的,大家都在想办法毕业、就业,那个暑假压根没人在休息,而金柏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等死,等床上的老人咽气,在等死的过程中迎来自己24岁生日。 那天是立秋,金柏没有过生日的想法,同往常一样给老人擦身,喂饭,吃药,输液,然后蹲在窗边数落叶,接着有人在门口叫他: “金柏,你的信!” 那是一个a4大小的牛皮袋,信封上的字很漂亮: -- 坪荫县水沟村2-13户 金柏 收 -- -- 电影学院 严逐 寄 -- 不仅信封的字漂亮,手写的剧本更漂亮,严逐用的是电影学院的信纸,每一张都有红色的标头,这是最终完成的《流缘》剧本,金柏能摸到纸背的笔迹,哪一撇令严逐心痛,哪一捺又令人肆意,手写的原稿暴露了所有创作的痕迹,严逐删掉某个场景,又增加某句台词,同一个场面,他翻来覆去地写。 像是一封情书。 斟酌良久,耗时多年,终于完成的一封情书。 那是第一次,严逐没有立马接起金柏的电话,而是在挂断之后给他发消息,像个羞涩的大男孩,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爱人,又不敢窥视对方的反应: “你先看吧。” “晚上再视频。” 两天后,奶奶过世,金柏处理完葬礼,当天就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人都说盖棺定论,但即使在目视老人的面容被棺材板遮盖,锤子一下下将其钉死的时候,金柏也没理清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或许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金柏有些难过,他忘不了腿上被掐出的伤疤,却依然记得每一笔被奶奶塞进书包角落的零钱,他就像警察冲进门时的母亲,一边想要出门逃离这噩梦之地,一边又畏惧面对过往的亲人,两相撕扯,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故乡离火车越来越远,首都更是坪荫县遥不可及的地方。 金柏抱着牛皮纸袋,敲响楼梯间的铁门,接着被男人拉进怀中,接一个长长的吻,他终于完成了对故乡的告别,当时的他以为自己终于孑然一身的干净,他会在新的地方扎根,会在严逐身边扎根。 他以为未来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金柏习惯这样想。 他们在楼梯间里艰苦度日时他这样想,爆炸后复健时他这样想,异国恋结束时他这样想,严逐准备求婚时他也这样想。 他像个不知疲惫的蝉,一天好日子都没有,却总这样想,想来想去变成只会做白日梦的傻瓜,他逃不出故乡,也逃不出那场爆炸,紧盯着一些“本应该”的可能性。 如果警察当时把他交给妈妈,他本应该有个幸福的家。 如果那天拍摄他没有去帮忙,他本应该四肢健全,五感健康。 如果他不是瞎了一只眼,他本应该成为大明星,站在严逐身边。 他甚至幻想过某一天,妈妈会从电视上看到他,母子俩不必相见,只需要让她知道,自己过着好日子即可。 失去的那些东西被他美化了一层又一层,以至于金柏已经忘记自己当时的想法,他很久不读金庸,也不看电影,只是盯着严逐身边的位置,一边嫉妒,一边厌恶嫉妒的自己。 雨是什么时候下的,金柏不知道。 今晚他又看到那个牛皮纸袋,看到那些年轻又漂亮的字体,忽然觉得某些地方生了偏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在鞠躬谢幕时摘下眼罩,看到鼓掌的观众,下台后又是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这些快毕业的大学生们不过二十出头,他们在今晚过后要各自奔向前程,大家一团团簇拥着大笑或者畅哭,然后相约去庆功聚餐,可金柏却发现自己无法像他们一样笑,甚至无法顺畅呼吸,胸口的刀疤又在痛,他慌不择路地打了一辆车,让师傅随便开。 车上的情况他不记得,只知道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直到皮卡忽然抛锚在路边,金柏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于是扯了个借口离去。 他走在土路上,首都的荒山和水沟村一样。 金柏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这些往事,他习惯用遗忘和翻篇来掩盖伤口,于是分手时逃也似地跑回国内,搬出家来,染黑头发,试图斩断过往一切,现在也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嫉妒那些年轻的朋友时,他无颜以对,又逃跑了。 其实他从未逃离那个故乡,更没有摆脱那场爆炸,他用“以后都是好日子”来欺骗自己,也欺骗严逐,仿佛受尽苦楚的人能有温和的来世。 好日子存在于儿时母亲的故事里,金庸的侠义世界,表演成为了他的执念,他看似最豁达,变着花样地换义眼,其实从未接纳那份残缺,偷摸着嫉妒身边所有人,只想让一切回到从前。 走累了,就靠着树歇,两个月后就是三十岁生日,他不再年轻了。 这短短的前半生,他都靠着追逐那些“本应该”的可能性而活,难道后半辈子继续这样束缚自己? 第76章 陆边说他的障碍不会影响戏剧演出,这说法跟童话似的,总有第一排的观众,总有长焦摄影机,他的右眼永远无法跟上左眼的灵动,包括他的日渐增长的年龄,缺乏训练的肢体,只要他继续呆在这里,就不免会被旁人指摘,他仅剩的一只眼会不停盯着那些“本应该”属于他的可能性,他会控制不住地嫉妒身边的朋友,嫉妒严逐。 如果追梦是为了成就最好的自己,金柏则相反,他几乎要恨上了追梦的自己。 金柏在此时忽然共情了他的母亲。他相信女人爱他,不舍得他,在那段错误的人生中,他几乎成为女人唯一的慰藉,但警察冲进门时,她依然可以头也不回地抛下了自己,金柏由衷地希望母亲可以忘记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别再想起他。 他的人生也是这样,从爆炸发生后便向着错轨的方向走去,表演本身是他最为留恋的存在,但他难以自抑地盯着那些从未属于他的成就,梦想已然成为第二个故乡,今晚是最后一场,他想要头也不回地抛下这个舞台。 他是被意外毁掉的天才,当演员是他的梦想——这些标签把他捆在原地,他再也不要活在梦里了,难道演得好就必须当演员,被毁掉就必须要用一生去留恋,他不要。 狗屁的天才,狗屁的梦想。 这场游戏打了30年,输了,金柏决定重开一把。 第91章 金柏缩在树下想,忽然眼前出现一个黑煞的人影,揪着他手腕往外拉,等到被雨水打在脸上,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下了暴雨。 来人是严逐,皱着眉冲他说些什么,但雨声太大,什么也听不清,只能看出他脸上的紧张和疲惫,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全须全尾,完好无损,严逐心中一块巨石这才落地,拉着金柏往回走,一直回到车上。 车厢隔绝了大部分雨声,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沉闷且遥远,金柏的意识逐渐回笼,听到男人问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逐仍心有余悸,尽量克制着让自己语气和缓些,给陆边发消息,让他们不必担心。 “我打了车,让司机带我随便转转,没想到会抛锚在山里。” 金柏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虽然车牌和平台一致,但车型却不同,司机一路上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金柏能察觉到他在通过后视镜观察自己,但当时却没过多怀疑。 严逐记下了那辆皮卡的车牌号,转手发给助理让人去查,他不敢跟金柏说重话,再三确认男人没有受伤,又从车厢抽屉里取出备用的毛巾,想亲自给金柏擦头发,可手抬到一半便退了回来,只把毛巾递了过去,半晌才憋出一句: “这两天事情比较多,要注意安全。” 他在雨中跑了很久,身上已经完全湿透,只拿纸巾简单擦了擦脸上的水,便沉默地驱动车辆。暴雨中视线模糊,山路泥泞,他开得很小心,一直行驶到公路上,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些。 严逐今晚不像以前那样活泛,没话找话,他还沉浸在金柏被绑架的可能中,此时人找到了,便是一阵又一阵的后怕,沉默了很久,才说道: “对不起,今晚我说那些话,不是想要逼你有什么回应,”额角有雨水滑了下来,垂在他的睫毛上,严逐随手揉开,像是在擦泪,“我只是觉得,应该澄清一些东西,也要停止某些误会。” 金柏没有说话,男人自顾自地继续: “我之前不敢公开你的身份,是怕给你惹来麻烦,更何况你以后还要演话剧,我不能替你出柜。但我已经在网络上公开了和沈岫林的关系,只是合作,没有别的。 “你肯定不想再听我解释了吧,我不该在你末场的时候开发布会,我以为你不会在意的,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你肯定烦死我了,你不想见到我,我却老给你发消息,缠着你,明明都分手了,对吧。但我忍不住,我控制不住,我错了,等终审结束,我可以不再来打扰你。反正大后天就开庭了,你很快就能不见到我了。 “对不起,你不想听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严逐的语速越来越快,渐渐的逻辑全无,今晚大概把他吓傻了,以为金柏是因为看了发布会难过,才跑出来差点遇害,居然连永不相见的诺言都说了出来,额头上的雨水不住地往眼睛流,男人一边讲话,一边擦眼睛。 忽然,额角被覆上一块干燥的毛巾,金柏给他擦干头发上的水,接着“嗤”地笑了出来: “你哭什么?” 头上没有雨水流下,严逐却还在擦眼睛,是控制不住的泪水。 “不哭了。”男人挺了挺腰,有些僵硬地歪头,把脑袋以一个微妙的姿态伸过去,方便金柏给他擦头发。 因为还在开车,金柏只是简单地吸干了头顶的水,确保不再影响视线,便坐回了副驾。 他注意到车前挡板上放着的首饰盒,是当时用来装那个柏树胸针的盒子,而现在严逐穿着发布会上的西装,满身的水,胸针清清爽爽地躺在盒子里,另一些发布会的材料则散乱地堆在后座,能看出男人出发时的慌乱。 金柏抬了抬眉,问道:“《流缘》呢?” “明天才是正式发行日,但我觉得他们不会发了。”金柏忽然的关心令严逐受宠若惊,谨慎答道。 “我说剧本。” 金柏指的是《流缘》的原本,用牛皮纸袋装着,严逐手写的那个剧本。 “在副驾储物箱里。” 虽然过了六年,但除了某些铅笔字迹变得模糊,其它大体都同从前一样,金柏一点点抚摸着信纸背面的凸痕,像是刚收到寄信的自己,对每一个字留下的印迹都记忆犹新。 这份剧本被他保存得很好,钢笔是最怕水洇的材料,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完好无损。后来他把这个袋子收在家里,居然也忘记了。 他拉下车窗,流动的风和斜落的雨落在纸张上,很快便有一些字体模糊变形,金柏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 “你那个时候的字真好看。” 严逐从小就是一手好字,而大学时期的字体与现在的不一样,相比起刻意设计的签名和愈发草乱的行笔,《流缘》上的每一道笔锋都更加清晰潇洒。 “这是送给我的,是吧?” 金柏知道这份剧本有无数个备份,进入制作后又有无数个版本,但只有这份手写的是经由信使送给了他,是他的情书。 雨又大了些,这场雷阵雨比想象中还要猛烈。 “我跟你说过吗?”金柏努力思索着过往,指尖抚摸在扉页,那里有严逐的名字,“故事写的很好,我很喜欢。” 他说完“喜欢”,便撕掉了第一页剧本,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手写的剧本一页一页地撕,接着抛出窗去,到后来一沓沓地扔,风把那些纸本一张张地分开,一面面地吞噬。 车辆向前行驶,剧本留在风中。 他没有听到稚子的哭声,被抛弃的一声不吭。 直到牛皮纸袋上的落款也被撕碎了,水沟村2-13户的演员金柏被风吹走,这场对过去的绞杀终于落下帷幕,雨水打在他脸上,是难得的快意和舒畅。 金柏摇起车窗,向下躺了躺,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声音轻快地说:“等你剪好《流缘》再给我看,带我回家吧。” 严逐不知道金柏口中的“家”是哪里,那个破旧的楼梯间还是他独自搬走的家,刚刚男人一页页地把剧本扔掉,严逐的心也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并非察觉不到金柏对他的心软,那些残留的爱意令他坚持停留在他身边,可金柏将《流缘》抛掉的神情,眼看就是要对他下一个最终的判决,于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风雨吹得越大,他越不认为那是什么很好的结果。 今晚金柏险些出事,严逐几乎已经认命,就这样吧,他愿意退到金柏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他,只要金柏能好好的,那怎样都行。 但现在还不是退出的时候,车辆驶入市区,严逐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就把金柏带回了原先的家,大后天就是终审,他不能允许金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于是金柏醒来,看到车辆停在熟悉的小区,而严逐正在旁边静静地等他自然睡醒的时候,心中低叹一声“果然啊”,没多说什么,率先下了车。 上一次住在这里,还是因为严逐高烧,而这次两人先后洗了澡,等金柏出来的时候,严逐已经把客卧收拾好了,并且把自己的被子搬了过去,然后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等着金柏万一想跟他聊一聊,亦或者直接去休息睡觉。 金柏洗了很久,出来时脸上红扑扑的,他看起来很高兴,瞥了一眼拘谨的严逐,然后径自走向酒柜。 他一般不喝酒,倒是严逐会在家里存一些好久,要么拿着送人,要么自己小酌一杯,他对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酒瓶看了半天,没有一个写着他认识的文字,于是干脆选了一瓶顺眼的,转头冲严逐晃了晃: 第77章 “要不要喝一点?这个好喝吗?” 严逐已经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蒙了,金柏皮肤很白,再被浴室的热气一蒸,脸颊带着明艳的粉嫩,眼尾更像是哭过一般,他一边疑惑一边被吸引,眼神盯得很直接,所以当金柏忽然转回头来,冲他笑,语气轻快地问一些日常化的问题,心跳立即快了起来,心虚地垂下眼去,甚至都没有阻止金柏喝酒,答道: “好喝。” 金柏挑的是整个酒柜里最贵的一瓶,本来用于收藏的罗曼尼康帝,严逐之前也舍不得喝,但今晚若是他的死期,那用好酒或许醉的快一点。他甚至亲自帮金柏把瓶盖打开,然后倒了两杯。 “这样晃吗?”金柏在红酒杯里摇了个旋风。 “嗯。”严逐本来习惯性地慢慢晃,看着金柏杯子里的酒花,也跟着那样晃起来——他现在半分都不敢忤逆金柏,包括如何醒酒。 金柏又笑,拉着严逐坐回沙发上,沙发旁边就是一大扇落地窗,是金柏喜欢的大阳台。 他今晚很开心,太开心了,不止是卸下了背负已久的枷锁,当他再看到严逐时,忽然发现自己已然换了一种心态。 直白地讲,他不嫉妒严逐了。 他之前背负着害人的心,虽然最终没有真正动手,可自己心中知晓,那份心意是真实的。 金柏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但今晚雨中再见,他久违地感到了一种纯粹的心动,像是当时闯进宿舍,看到那个穿着白衬衫,严肃又内向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排除所有的标签束缚,他像是第一次见到严逐那样,感到欣喜。 金柏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无论是自己的未来,还是两人的关系,但今晚,他只想不负责任地随心所欲。 他靠在沙发靠背上,一边望着夜景,一边喝酒,严逐就坐在他身边,两人都不说话,其实这就是他理想的生活,金柏从见到这扇大窗户的时候,就想到以后可以和严逐这样靠在窗边,喝酒聊天看电影。 没想到从搬入这个房子以来,两人从未有过如此悠闲的时光。 金柏看一会夜景,便回头欣赏一会严逐。 从事实层面来说,男人比夜景还要好看,黑色的丝质睡衣勾勒出精壮的身形,严逐一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却没练出那种虬结的肌肉,而是形状清晰的薄薄一层,洗过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额间,不似平日里严肃精英的形象,反倒添了些乖顺,最近的疲惫令他更瘦了些,五官轮廓越发犀利,而连日的奔忙垂在眼底,竟给人一种隐忍脆弱的感觉,尤其现在他整个人紧绷着坐在金柏身边,仿佛就等头顶铡刀坠落。 金柏看他紧张,居然生了些逗弄的心思,把酒杯凑到男人面前,叫人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处理横在唇边的红酒。看他犹豫地半晌,就要凑上来喝,金柏又把酒杯躲远了些。 “碰杯。” 清脆一声响,金柏仰起头喝了一口,他不懂红酒,品不出香味,只觉得入口苦涩,不如拎一提啤酒来喝,倒更爽朗些。 但他还是一口干了,不止这一杯,喝掉之后又倒了一杯,严逐已经坐在他身边浑身僵硬,只觉金柏喝这么多酒,岂不是要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可他还想躲在远处偷偷看着,偶尔偶遇打声招呼。 金柏又是一杯下肚,伸手再倒时被严逐拦了下来。 “你胃不好,少喝一点。” 身边人动作不停,严逐还想再劝,忽然身上一zhong,金柏居然夸坐上来,大腿 抵着他的髋骨,他一愣,手上的红酒就被夺去了。 金柏又倒了一杯,接着把杯壁贴到男人唇边,看他疑惑不知所措,要抬起手和自己捧杯,干脆手上加了些力道,撬开严逐的齿间,把酒灌了下去。 “你喝。” 一边说着,一边把整杯红酒都给严逐灌了下去。 第92章 酒液灌得很急,从唇边溢出,打湿了衣襟,严逐本身就紧张的呼吸被扰得更加错乱,酒杯稍一离开,下一秒,另一个更加柔软温热的东西便贴了上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接吻。 于是当熟悉的气味窜入鼻腔,严逐的身体几乎是立即便有了反应,他伸手扶着金柏的腰往后缩,头也被逼着后仰,更方便地承接这个吻。 探进口腔的动作依旧不太熟练,金柏在这方面向来技巧很差,仿佛强盗般冲门而入,破坏性地左看看右瞧瞧,不得要领,索性只咬着唇瓣,像是蜜蜂采花一般吸、吮。 换做以往,金柏的钩、印到了这一步,就该由严逐掌握主动权,而他只需张嘴就好,但今天严逐显然有些猝不及防,更不敢造次,他偷着在间隙回应,即使如此,相碰的地方也苏苏养养的,聊拨得他难以忍受。 其实他们两个都不是重 裕的人,所有的姓经验也只来自于彼此,刚开始时严逐比较古板,是金柏从网络的犄角旮旯处寻了各种视频来学,他们去校外开方,没有窗的特惠旅店里,视频上的人哀哀地叫,他们也跟着不得要领地乱搞。同性之间障碍总归更多一些,但他们并没有商量多久,金柏就率先顺从地躺下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金柏玩性大,严逐悟性高,日子久了也是如鱼得水。 窗外已经没有雷声,只剩下哗啦啦的雨,隔着窗户穿进家里,像是套了一层罩子。 气氛热了起来,金柏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旧t恤,棉质的布料被岁月磨得柔软脆弱,隐约勾出细窄的腰身,短裤因姿势问题,暴露出大片皮肤,紧绷在浑圆的曲线上,严逐只瞥了一眼,就非礼勿视地闭上了眼。 他生怕自己多看两眼,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你想要吗?”稍微分开了些,额头相抵,呼吸喷薄在对方脸上,金柏看着严逐的眼睛,问道。 想,当然想,但不是现在,严逐向后躲着金柏的靠近,他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距离。 是因为发布会吗,金柏心软了? 还是因为网上提到了沈岫林,又刺激到了他。 后天又是终审开庭,金柏是不是太紧张了。 严逐有些无法接受金柏这个样子,他们像还没分手一样抱在窗边,可金柏明明前两天还不肯多看他一眼,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些问题他都不知道。 像是注意到了他在走神,金柏没等他回答,稍微用力咬了一口他的耳朵,软骨在齿间晃动,很快红了起来。 “别想那么多,”金柏像是看出了严逐的顾虑,刚刚下肚的两杯酒压根不似其口味的纯良无害,现下正接连烧热他的身体和大脑,“我想要,你给我吧。” 他今晚刚想通了这些事情,关于过往的一切,金柏唯一没有抛弃的就是严逐,他迫切地想要确认自己对他纯粹的感情,却又没有做好再进入这段关系的准备,于是只能不负责任地向男人索取,投怀送抱。 说罢,他牵着严逐的手指,向后引去。 触手湿润,那里已经被清理过。 轰地一声,脑内像是响起惊雷,严逐再也控制不住,掐着金柏的腰,反身吻了上去。 与起先笨拙的试探不同,如同水滴落入热油,刹那四溅,严逐的吻技很好,金柏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呜”声。吻从唇间延伸到耳际、脖颈,金柏抬手揽着严逐的脖子,小声说道: “回卧室去。” 金柏是被抱上床的,男人把他放下,站在旁边脱衣服,睡衣下均匀有力的身材暴露出来,他缓慢地爬上床,用一只手摁着金柏的手腕,继续不知足地叼着人吻,另一只手试探地摸 在金柏要 际,一点点向上 摩 梭爱 扶,捏着那粒 殷红的 小 逗。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性生活,严逐用工作把自己压得很近,有时需求到了,也只是听着金柏从前的语音,再嗅着他的衣服解决,可现在人就在他怀里,或许很快金柏就能真正原谅他,接纳他,严逐一想到这里,兴奋得连呼吸都要疼起来,下面更是亢奋,稍稍一碰便全身酥 麻,纵然如此,动作依然克制着温柔。 气氛太好了,卧室里灯黑着,他们看不到彼此,却能听到柏一声声唤着严逐的名字,他们像从未分开一般亲密,如果说一开始严逐心中还有顾虑,现在则完全陷入了这个甜蜜的幻境。 “我好想你,好想你。”严逐情难自 抑,金柏的声音也越发地 甜,他几乎要醉倒在这样的氛围里,手 上动作 大胆了些,抱住了整个汝-柔,接着他在光、滑、 细、腻的皮肤上摸到了一处突n起,细长的,蔓延在胸膛正中。 这是什么? 严逐熟悉金柏的一切,尤其这具身体,他不知这当胸的一道痕迹是何时出现的,又是什么东西。 这道痕迹像是梦醒时的裂缝,发热的身体凉了下来,严逐想要细细地摸,却被金柏隔着衣服捉住了,不让他再向上,接着伸手去搂严逐的头,想继续和人接吻。 男人没顺着他,反而从身上起来,又被拉住,金柏反身压了上来。严逐索性去脱他的上衣,刚刚任他摆弄的人只是抵抗,手脚彼此较劲,想要阻止对方动作。两人都没说话,却忽然开始一场沉默的角力,拉扯间,金柏的手腕撞在床头,发出金属碰撞的闷响——是那块表。 第78章 严逐早就注意到了那块表,或者说那块表下掩藏的东西,从两人重逢后,宽大的金属表带就一直覆盖在金柏手腕上,无论他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活动,即使是在舞台上,左手手腕也配了一条白色的缎带,细长泛光,很好看,可严逐总控制不住地想。 他是知道那里有什么的,刚出事时金柏寻死,在浴缸里割腕,留下了一个平整的刀口,后来他精心养护着,变得越来越淡,这么多年过去,只剩下一条白色的横疤,不细看便难以察觉,金柏平时也不会刻意遮掩。 那现在呢?那里藏着什么?他又错过什么?胸口的又是什么? 某个潜藏已久的事实正在浮出水面,严逐出了一身冷汗,他忽然意识到,今晚金柏的反常就像当时一样,不打游戏,在下午睡觉,并且喜怒无常,就像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金柏的左眼出了问题,然后自己解决。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嫌金柏给他添麻烦,于是金柏只靠自己。 而今晚,金柏又在瞒着他。 灯开了,金柏总归拦不住严逐,男人伸手捞了床头的夜灯,刹那间,昏黄的灯光充满房间。 既然拦不住,金柏也不再紧绷着,放松地靠在床头,刚刚为了哄严逐,他还装着叫了几嗓子,现在喉咙干得发痒,端起床头的水杯慢慢地喝。 两人还是像刚刚那样,金柏穿着棉质睡衣,严逐赤着上身,但气氛却在开灯后迅速冷却下来,男人像是有些迟钝的样子,膝行着往前挪了挪。 “我能看看吗?” 金柏是无所谓他看不看的,只是看了会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严逐肯定又要揪着问很多问题,不过也怪他,刚刚光想着要做,忘记把这些伤疤藏起来,现在被人知道了,不给看反而更麻烦。 关于那段记忆,金柏已经有点模糊了,或许是生物天性的趋利避害,在两次开胸手术间隙,他有过一段精神恍惚的时候,一切概念都模糊不清,二次手术结束,便很少再想起当时的事情,那些难以控制的抑郁情绪没再反扑,他也情愿当那段混沌痛苦的过往没有发生。 严逐动作很缓慢,试探着伸手去掀金柏的衣服,先看到的是一条暗红色的细长疤痕,像一只丑陋的蜈蚣,开膛破腹地趴在身体正中。刀口很长,一直延伸到两胸之间,直到锁骨下变成一大片红色的疤痕,看着像一只蝴蝶结,缝在金柏胸口。 金柏依旧是很轻松的表情,即使这样的刀口把他剖开又缝合,他也很淡然地靠在床边,等着严逐问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身上的暖意早已消散,严逐像从六月天堕入寒冬,浑身打着寒战,声音嘶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93章 “没什么大事,”金柏挑着轻松的用词,把衣摆拂下来,遮住那道伤口,“就是跌了一跤。” “为什么会摔跤?” “就是咱俩分手那天,我下山时没看清,不小心踩空跌了一跤,后来回国才发现胸骨骨裂,这伤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回忆原因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金柏随意扯了个谎,他不想让严逐为此自责,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再强调反倒是像翻旧账一样,更何况,也确实不是严逐的错,这么想着,金柏又补充道: “跟你没有关系,当时是我对不起你,也是我主动提的分手,反正现在都好全了,我们不聊了行吗?” 严逐看着没什么反应,一直盯着金柏的胸口发呆,只是腰背弓了下来,看着苍老了许多,像是被糊弄过去,金柏偷偷放松了些,刚想说一些别的话题引开,却发现男人缓慢地动了动眼,木僵地从床上下来,冲他说了一句“等我一会”,接着拿起睡衣离开了卧室。 他没什么烟瘾,可刚刚严逐却觉胸口像有火在燎,满身发麻地痒,他不敢看金柏,于是不得不到阳台抽一支烟。 雨后月光澄澈,严逐还是站在他们刚刚喝酒的窗边,没喝完的红酒还停在杯子里,可适才那些旖旎温暖的氛围却烟消云散。 一支烟的时间,足够严逐想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是没看清,严逐记起姜璨给他看的那个诊断报告,癔症性失明,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分手的时刻历历在目,他想起当时金柏不肯看他,无论他怎么哀求都垂着头,包括那场精心策划的烟花,燃了那样久,可金柏却连头都没有往那里偏一下。 当时严逐以为他已恨自己到极致,于是提出分手,连最后一眼都不肯留给他,却从没想过,金柏是因为看不到才不肯抬头。 那么长的山路,他是怎么走下来的呢? 当时自己因为害怕金柏的冷酷,于是抛人离去,他知道金柏一夜未归,却只当是对方赌气,没有去寻。 m国的春天来得那么晚。 严逐甚至能记起金柏当时的穿搭,是单薄的毛衣配大衣,师妹还在服装店的时候就给他发了照片,是他觉得好看,于是选了这一身,全没想到那样的搭配怎么能扛过晚风。 第二天呢?第二天金柏穿了什么?他换上了自己最厚的羽绒服,还围了围巾,从头到脚都包了起来,尤其是脸,为什么挡得那么严实?是发烧畏寒吗?脸上有伤吗? 种种揣测几乎要把严逐逼疯了,他错过了金柏最需要他的时候,因为自己的主观臆断而不信爱人的辩解,又为了维护那些狗屁的自尊,在知晓爱人整夜未归坚持赌气,不闻不问——直到金柏主动给他发消息,跟他说“对不起”。 金柏跟他说“对不起”。 他怎么配,又怎么敢。 他习惯在关系里身居高位,等着爱人主动摇尾乞怜,要求感情中的边界感,在需要恩爱的时候施予一些浪漫,在矛盾爆发后迅速划清界限,并自认为这是理智且富有安全感的行为,殊不知这就像他的父母一样,这不是爱人,一场投资,一场博弈,怎样描述都行,但这不是爱。 一根烟燃尽在指尖,直到灼烧的痛感响起,严逐才结束了那些回想,其实金柏的所有异常都有迹可循,无论是那些停留在匹配页面的游戏,还是频繁在下午的嗜睡,是他自己眼高于顶,看不到金柏无声的呐喊,又以高傲的姿态,一步步把金柏逼出自己的世界。 重新返回卧室,金柏还靠在床头坐着,见他进门,主动说道: “你真的不用自责,是我自己的问题,虽然山里没有路灯……” “是因为眼睛吧。”严逐不忍再看他蹩脚的解释,“你的左眼会突发失明,那天在山上,你看不到了。” 金柏沉默下来,不再做无谓的掩饰,无论严逐是从什么途径得知他的眼疾,既然到了这一步,想必什么都瞒不住了。 明明是想抛掉一切,重新再来的,金柏心想。 “很冷吧,被留在山上,我记得你穿得很薄,”严逐仿佛陷入了自虐一般的想象中,控制不住地想金柏当时的处境,他想听金柏愤怒,质问他为什么要独自离去,哭诉自己那天很冷很痛,他想让金柏像从前一样任性,即使扑上来把他暴打一顿也无妨,只要能做些什么来弥补这份过错,无论怎样都可以。 但金柏只是略带不解地望着他,情绪冷静,思索一会,说道:“即使确实是因为突发眼疾,你也没必要责怪自己,毕竟你什么都不知道,签约失败,我还偷了你的u盘,你一时生气独自走掉也是正常,更何况那时候咱俩应该已经算是……”他顿了顿,像开玩笑似的,“算分手了吧?” 金柏原以为自己的宽慰可以让严逐好受一些,却没想到他越说,男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反思了一下刚刚的措辞,恍然大悟: “啊,说起u盘,其实我真的很抱歉,”金柏想了想,决定把今晚的想法告诉严逐,“我确实动过把u盘交出去的心思,无论结果是什么,只要生了这个念头就是错的,其实我现在也没办法太理解当时的自己,可能是一时嫉妒心作祟,眼睛又出了问题,结果精神也不正常了。”他说这,悻悻地笑了两声。 “我今晚已经想好了,未来不会再做演员了,也不会从事什么和表演相关的行业,想明白这件事后,感觉对你的那份嫉妒忽然就一扫而空了,如果你能够原谅我,这些都算一笔勾销。如果你还想我们重来一次,我也可以再试试。” 金柏把所有的话都说透了,包括和严逐的关系,这就是他的想法,可对面严逐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试试,金柏说试试。 他们七年的感情,金柏说再“试试”。 第94章 第二天金柏一觉睡到中午,昨天晚上熬得太晚,他内心剖白半天,严逐依旧反应愣怔,最后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就落荒而逃。 他走出卧室,正好撞上坐在桌边的严逐,男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看到他睡醒了,低声“啊”了一下,站起身来: 第79章 “你先洗漱,我给你热早饭。” 金柏注意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想起今天是沈氏声称《流缘》发布的日子,还以为生了什么变故,没有立即发问,直到两人一起坐上饭桌,才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是《流缘》上线了吗?” 严逐仍是反应迟钝:“啊,哦,没有,刚刚童硕还联系我,沈氏撤回应诉律师,应该不会再和咱们对着干了。” “那就好。” 金柏没再多说,因为起得太迟,早餐便用的很简单,严逐说想带他出门走走,金柏斟酌着昨晚聊的那些,想着既然决定了再试试,应允下来也无不可,尤其他现在更是再度失业,社会闲散人员一个,出门接触接触新事物也好。 昨晚虽然刚开了发布会,但因为金柏已经在娱乐圈消失多年,外加严逐一直有做舆情监控,网络上并没有多少关于他的帖子,也没必要乔装掩饰,倒是严逐戴了帽子和口罩,衣服仍是简单的一身黑,往那一站就是生人勿近的气势。 行程安排都由严逐决定,包括餐厅也是金柏喜欢的口味,他们一起吃了午餐,午后严逐驱车带他去别的地方,直到车辆进入一个地下停车场,金柏以为是去什么商场逛街,一下车碰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见他们下车,迎了上来: “是严导吧,老师在办公室等您。” 说着就要引路,金柏这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之前来过的一家私人医院,他会陪严逐来这里看失眠。金柏停下不动,像是预料到他的反应,严逐垂着头转身,有些心虚地说:“我们让医生再检查一下,可以吗?” “查什么?”金柏冷着眼睨他,“我现在好得很。” 严逐也说不出要查什么,他约了首都最好的胸外科医生,尽管那道疤看起来已经愈合,金柏在离开他的时间里把自己修复得完好如初,他却依然执拗地要做这个马后炮。 “就是体检,查查总是好的。” “我不想去,”金柏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医生,那大概还是个规培生,意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矛盾,正默默地低着头旁听,他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厌地说道,“不是说了吗,那和你没关系。” 他还顾虑着严逐的形象,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对他说重话,可男人却听不得金柏这样和他撇清关系,有些心痛地闭了闭眼,继续温言相劝:“这种开胸手术的恢复期会长一点,就让王医生看看,不会太麻烦的。” 两人相视无言,金柏打定了主意不肯上去,对上严逐黑漆漆的眼眸,从昨晚到现在,男人像是小死过一回,只对视一眼,就撇过头去不敢再看。 地下车库人很少,车也很少,讲话都有回声,金柏干脆劝退了那个小医生,回身烦躁地踢了踢地面,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有点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想要什么,如果是想复合,我昨晚也说了,可以试试,你现在又在折腾什么呢?” 运动鞋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金柏持续不断地摩擦着鞋底,双手抱胸,一副防御的姿态,尤其对面严逐还用那种近乎哀戚的眼神看他,更叫人心烦意乱。 “怎么能试试,”男人终于开口了,这番话他想了整晚,昨天他睡不着,就那样在窗边翻来覆去地念,“我们谈了七年,现在再试试,如果试的不行呢,又要分手吗,还要再来一次吗?” “那你要怎样,道理不就是这样吗?合适了就谈,不合适就分,我之前嫉妒你,我们不合适,现在我调理好了,可以再试一次,你还想怎样?难道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不分手吗?” “不是这样的!”严逐的声音大了些,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尤其敞亮,他意识到这一点,克制地压下声量,“我只是想认真地来,我不想像个试用品一样地重新开始。” 金柏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表述会引起严逐这样大的反应,但从内心深处,他也确实无法保证即使现在他们重新复合了,下一个七年里是否会出现新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没办法再像少年时期那样用一腔热血许下全部人生,但很明显,严逐想要一个“绝对化”的表述。 “好吧,”金柏妥协了,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如果他改口可以让严逐不再拉着他去医院,把那些已经愈合好的伤口再扒开重现,那怎么说都可以,“是我表达有问题,我向你道歉,我们认真地重来一次?这样行吗?” 他让步了,可严逐却不接受,表情愈发难看。 “不要道歉。” 沉默了一会,男人说道: “你为什么要道歉,没有注意到你会双目失明是我的问题,我明明注意到了你总在下午睡觉,却没有关心,把你丢在山上也是我的错,不相信你的解释,甚至都没有再去求证,是我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为什么要道歉,”他有些痛苦地抱头,简直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你的每一句对不起,把所有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其实是不愿意和我继续聊下去吧,你用道歉来划清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真的是重新开始,为什么我们之间要如此泾渭分明?” 严逐早就意识到金柏每一句“对不起”背后的动机,他一直想要一笔勾销,无论是当时分手还是现在复合,金柏想要截断和过去的联系,也分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可爱人彼此就是难以分割的。 他这样讲,却没再收获对面的让步,金柏不愿再哄着他,而是冷眼笑了笑: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金柏以为自己学会了,接下来可以和严逐和睦相处,却没想到男人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想要回从前的自己。 一句话几乎击垮了他,严逐再说不出什么,停车场里寂静一片,金柏等了很久,刚想提出离开,却听到一声微妙的噪音。 他没听清,可严逐大约听明白了,那很像快门的声音。 他们在停车场里争吵,声音不大,原以为私人医院还算安全,于是放松警惕,可毕竟严逐刚开了发布会,后天又是最后一场终审,金柏还没有任何面部遮挡,如果照片被拍到网上,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第95章 严逐把金柏送回家,两人来不及有过多交流,男人就又出门离开了。 刚刚在医院里的争吵也没有终章,又被人拍到了照片,金柏心烦意乱,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控制不住地把微博下载回来。 广场上还算安静,大部分都是关于严逐同性爱人身份的猜测,不过他的信息还没有被暴露,想必严逐已经在着手处理,金柏来回翻了几遍,虽然有几条盘点提到他的名字,但重点也都在后文的沈岫林,金柏不愿再看,干脆捞起被子蒙头睡觉。 睡眠并不安稳,他像是在梦里又和严逐吵了一架,恍惚之间听到手机在震动,摸过来一瞧,是陆边的电话,屏幕上还有很多未接来电,姜璨、剧团的朋友,还有大哥大嫂,身边少有关心他的人都来了电话。 金柏顿时一个激灵,接通电话,对面像是震惊他接起来了,愣了一下,接着急急说道:“小柏,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金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答道。 “小姜说你没接电话,我还有些担心。” “我在睡觉。”金柏如实回答。 对面又顿了顿,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回答,接着语气稳了下来,说道: “那就行,没事,你继续睡吧。” 虽说要睡,金柏怎么能睡得着,回了姜璨他们的消息,登上微博一看,果然,他和严逐的在停车场的照片被发了出来。 虽然距离很远,看得模糊,但有声称内部人员的爆料,把他们之前去新马泰路边接吻的照片联系在一起,还有各种蛛丝马迹,最多的线索来自《沉水》的一些幕后花絮,那时他们还在热恋,虽然有意克制,却仍有真情流露,这样拼接到一起,把“金柏”的身份确定下来,但再往下刷,却没有更新的消息,没有人把之前的游戏主播和现在的戏剧演员同之前的“金柏”联系在一起,即使他刚结束巡演,舞台上的高清大图把他拍的清清楚楚,大家也没有把这个残了一只眼的金柏当作那个拍电影的“金柏”,毕竟世界上相似的人那么多,他又气质大变。 金柏一开始还在自嘲,可稍一细看便会发现,并非完全没有联系,也有一些帖子提出这种质疑,甚至进一步去扒他的人肉信息,可那些帖子稍一刷新就被删干净了,评论中也有许多类似的回应,只说是撞脸,各种细节都不一样。 因为另一个攻击对象身份不明,严逐又声称对方是素人,于是他便成为了主要的攻击对象,只有小部分人以看热闹的心态,认为严逐是个导演,谈同性恋无可厚非。 金柏知道这一切都是严逐在背后操作,但他坐在床边,还是控制不住地出了一身冷汗。 旷时已久地重回舆论漩涡,虽然有着重重保护,金柏还有些不适应。 第80章 尤其是那些《沉水》的物料,那些视频在互联网的犄角旮旯蒙灰,现在忽然被扒出来,重见天日,金柏重新看到眼神明亮的自己,在片场放肆地大笑,和所有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当严逐出现在画面里,便满眼都是他,虽然有所克制,可身体语言是改不了的,全然是依赖的姿态。 时过境迁,现在金柏以客人的身份待在他和严逐的家里,用仅剩的一只眼视奸着过去的自己。 严逐想要回到过去,怎么可能。 要不是这些视频被翻出来,他几乎都要忘了当时的时光。 严逐今天说不想只是“试一试”,当争吵被打断时,金柏是暗自松了口气的。他不想回答那个问题,严逐像在问他,你不爱我了吗?或者说你不那么爱我了吗?如果还是爱的,又怎么舍得拿自己的爱人去当试验品呢? 这些话严逐没有说,是金柏自己质问自己,或许正是因为曾经有过那么纯粹和炙热的时光,现在的他在情感方面才像有强迫症一般,不允许任何污点的存在。 如今金柏重新看到《沉水》的物料,又不禁反思,他在注视严逐时,究竟看到的是自己的爱人,还是过去那段时光。但在抛弃那段时光后,他还是选择留在严逐身边,或许还是爱的。 只不过没有那么爱? 这些问题简直要把他搞疯掉了,所以金柏几乎要感谢那个偷拍的记者,在合适的时间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回忆过往是一件很消耗时间的事情,金柏当听到开门声时,已是晚上零点。 房间里都是黑的,他虽然没睡着,但听着严逐在外面来回走动,最终仿佛停在他的房门口,浑身还是紧绷了起来。接着漆黑的卧室中透进来一道光,男人悄悄开了房门偷看,没有多余的动作,看了一会就关门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人已经离开了,金柏上网翻了翻,关于昨晚的讨论已经被其它的词条顶了下去,比他预想中要沉得快一些。厨房锅里温着早餐,像是算着他的起床时间,手机响了一声: -“锅里有早餐。” -“今天不要出门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法院。” 金柏乐得清闲,一整天都窝在家里,期间童硕来了一次,跟他核对明天的发言,强调严逐已经打了申请,他如果不愿意可以回避,不用一直呆在席上旁听。 周一是个大晴天,消失了大半个周末的严逐终于出现在家里,同样准备好了早餐,只是虽然在家里,却带着口罩。 金柏坐在桌边,瞥眼瞧了瞧严逐不自然的表情,问道:“被打了吗?” 口罩边隐约泛着一道红痕,看着并不起眼,金柏让严逐把口罩摘下来,男人听话照做,解释道:“昨天遇到一群粉丝,有人扔了包,没什么大事。” 伤口只是破皮擦伤,应该流了血,被严逐用纸巾简单擦了擦,血痕已经凝固,金柏看着点点头,没再多问。严逐又叮嘱了些开庭的事情,他们便上了车。 网上风平浪静,可金柏出了门,才知道情况究竟有多么糟糕,不知那些人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行程,早早地围在车库里,金柏虽然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严逐和童硕把他护在中间,但推搡之下还是差点被扯掉口罩。 大家都很想知道严逐那个同性情人的真实身份。 “严导以后还会和沈岫林合作嘛?” “你们是大学同学,也是因戏生情吗?” “您为何会淡出银幕?跟沈氏有关吗?” “金柏!你是天生的同性恋吗?” 当自己的名字被那些人大声叫出来的时候,金柏有一瞬间的愣怔,他们注意到了这个反应,像是群狼嗅到了血腥味,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 终于挨到车上,金柏还是低着头,心脏跳得很快,严逐在后面握他的手,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忘记提前告诉你这个情况了。” “没事。” 他们终于聊起这些话题,因为事关从前,两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你看到网上那些事了吗?” “看到了。” “没什么人找上你吧?” “没有。” 金柏惜字如金。 严逐也说不下去了,他连着忙了两天,才把那些消息压下去,可从早餐开始,金柏就没有说任何关心他的话语,即使网络上的恶评已经满天飞,自己还被人打了,可金柏只是看了两眼就没再问,他终于有些忍不住,看着对面的垂目的金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金柏正在看窗外,闻言一顿,没有回头:“虽然不知道剧团后面会不会还有活动,但我希望这些事情不要影响到他们。” 严逐表情苦涩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的。” 法院外同样围着很多人,但秩序总归好了些,台阶很长,涉级而上,他们提前见到了沈烨,那个曾经满脸带笑的男人目光阴森地盯着他们,只是目光接触,金柏便感觉有什么粘腻的东西缠了上来,转过头去避开。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甚至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顺利,失去了沈氏庇护的沈烨只是一个被拔去毒齿的蟒蛇,声嘶力竭地嚎叫,而新接手的律师也不能很好的配合他,随着金柏的加入发言,法官更是站在他们这边。 宣读结果时,金柏还有些恍惚,他看着对面那个男人随着审判结果脸色变得越来越差,最后佝偻着身子像个老人,他还不能把自己所经受的所有苦难都归结于某个特定的罪人,像是大仇终报,却无多少快意,倒显得从那场爆炸后的人生都变得轻飘飘的。 这么些年的挣扎,只是这几张裁决就偿还了的吗? 金柏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恨了,当放下一切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真正地以平常心面对这一切,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迷茫。 他先是放弃了表演,现在又报复了当年的罪魁祸首,近三十年的一小半人生像是在这里画上句号,他像一段没有根的浮木,过去所有的人生基础都在此刻崩塌,他对梦想的坚持是执念一场,经受的苦难也成白纸几张,整个人轻飘飘地要飞到天上去,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断了联系。 这么想着,忽然手上一紧,金柏低头,是严逐握住了他的手。 像是看出他的迷茫,严逐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如果说从过去到现在,有什么还始终留在身边,那就是严逐了,他们一起经历那场爆炸,成为受害者,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纠缠,无论爱恨。 可案件也结束了,如果他们不复合,之间的最后一层联系也要断开了。 第96章 “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这是他们避开记者,离开法院后说的第一句话。 或许是这份释然太过沉重,他们没办法做出什么具体的评价,事到如今,严逐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还紧握着金柏的手,他们刚刚牵着手从人群里挤出来,严逐的衣领都被扯歪了,墨镜更不知掉到哪里去,此时手心渗满了汗,却没有松开的想法。 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呼吸逐渐平复,严逐启动车子,问道: “现在想去哪?” 想要的生活,想去哪里,金柏心中没有具体的想法。 “回家吧。” 现在他有些累了,哪里也不想去,只想找一个安全又舒适的地方睡很长的一觉。 至于是哪个家,金柏没有说,严逐也没有问。 直到快到地方的时候,男人才试探地说: “我今天叫人填了冰箱,要不要回家煮火锅?” 金柏忽然想起一个梦,皱了皱眉:“火锅就算了,炒两个菜吧。” 严逐动作很利索,先推着金柏去泡了个澡,热水带走了大部分的疲惫,金柏重新点进微博,今天在法院的照片被传了出来,当时情况很混乱,他一直垂着头走,此时看到旁人拍的照片,才能发现严逐整个人都挡在他身侧,目光几乎带着凶狠地瞪旁边一个挤上来的记者。 今天判决结果一出,公众知道了他们才是受害者,前些天追着打骂的气势削减很多,只剩下一些对同性恋身份的质疑,而发布这张照片的是一个lgbt博主,热度很高。 眼神不会骗人,有人拿前些天严逐一个人被困的照片和今天在金柏身边的眼神对比,说从未见过男人如此外露的情绪。评论区有人贴上一些《沉水》花絮中的截图,或许是少年的爱意过于真挚,他们看起来也成了相配的一对。这条微博下的评论风向完全是另一边倒,只说当导演的又没那么多束缚,有一个相爱多年的真心恋人才能拍出那些电影,至于性别更不是问题。 即使仍有这么高的讨论热度,“金柏”的近照也没有被扒出来,甚至连法庭上的照片都没有,依旧只是一个退圈多年的素人演员。 金柏看了很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出去的时候,饭菜已经差不多摆在桌上了,男人身上还围着围裙,在吸油烟机和锅灶的噪声中抽身对金柏说:“冰箱里有啤酒。” 第81章 冰镇啤酒罐上的水汽愈发清爽,金柏看着气泡在杯子里炸开,严逐正好把最后一盘油焖大虾端上来,连带两碗米饭。 男人的厨艺向来很好,只是他们分分合合,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他的手艺。尤其他们中午在法院只简单吃了几口冷汉堡,现在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简直可以称之为感动。 饭很好吃,只是他们的交流几乎为零,喝酒也没有碰杯,金柏闷头吃了两大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心情放松了些,想着挑个话题聊一聊,这些天严逐在外奔波,就是为了保护他的隐私,于是说道: “网上的信息我都看到了,这两天辛苦你了。” 他说得客气,严逐愣了一下,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以前的金柏从来不会这样语气生疏地道谢,但对面又目光真诚,严逐推测着金柏的想法,大约是担心剧团,才回答道: “过两天热度应该就会完全过去,我会让他们盯着,不会影响到什么的。” 他身为一个导演,本身就是幕后人员,前几次能获得很高的热度,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与沈岫林的捆绑,现在两人已经全无关系,网民很快会被下一波话题吸引离开,至于金柏担心会影响到剧团,严逐在这方面做足了工作,暂时没人联想过去。 “不是,”意识到严逐想歪了,金柏下意识否认,又解释道,“现在舆论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你不用有太大压力,还有人觉得咱俩般配呢。” 对面安静了一会,不知道大脑里又跑了几圈逻辑,说道: “你要是不想让他们误会,我可以公开澄清一下,咱俩已经分手了。” 严逐说话的表情很认真,纵然金柏的那句“般配”只是对网友评论的转述,他却在心里演绎成时过境迁后的调侃,甚至讽刺。 他们如果真的般配,就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两人在饭桌上自说自话,严逐心里像是积压着很多事,对金柏的每一句话都过度解读,草木皆兵。 “没有,”金柏皱了皱眉,还想解释,“就让他们误会着吧……不对,也不是误会。” 他自己翻来覆去说了两句,发现也说不清楚,于是干脆伸手去摸下一罐啤酒,却被严逐摁住了手。 “为什么不是误会,”严逐的语气直接得有些突然,抬眼望着金柏,“是因为你要试一试吗?” 又说回那天的话题,金柏持续避而不谈,可如果这样,两人只会一直保持这样僵硬的关系,他没讲话,严逐却像是打了几天的腹稿,忽然语速很快地说道: “你现在没办法接受我,是因为我以前干得那些混事,你没办法再相信我。今天读结果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无论做不做演员,你都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但是,我也会想,那个生活里能不能有我。” 他说着,表情有些苦涩:“案子结束了,我没办法再缠着你,我怕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试一试,我们之间是不是半分联系也没有了……虽然这件事轮不上我想不想,你都已经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尝试,但是……”他再也说不下去,有些痛苦地抱着头。 金柏心里也沉甸甸的,他看不下去严逐这个样子,任谁看到自己的爱人痛苦,都会难过,咽下去的啤酒在喉咙口泛着苦涩。 他回想起过去几年,除了大学那段时光,爆炸发生后,一切就改变了,严逐成为了报恩的人,现在又成了赎罪的人,但金柏不想要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只希望严逐是他的爱人,但他们都没办法抛掉一切地重新相爱。 他们像从前许多次那样在餐桌上聊天,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艰难。 “但是我不行,”严逐对上金柏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如果我们重新在一起,然后因为某些不合适,你又要和我分开,我觉得我做不到。” 什么是做不到?这个问题严逐想了很多,直到今天在法庭上,宣读结果时,金柏露出那个麻木又脱离一切的表情,看似人还坐在这里,但精神早已离开,不止离开这个空间,更是斩断一切的那种永别。当时的严逐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慌不择路地牵住了金柏的手。 也是那个瞬间,他明白了。 “如果我们复合,那我绝对不会放手了。” “什么意思。”金柏嗓子有些哑。 “意思是,如果再分开一次,我就要疯了,我大概没办法,再失去你一次……”严逐忽然有些想笑,他想起自己之前觉得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简直是愚蠢至极的想法,“而且,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怕我对你做出什么事。” “什么事?” 他还抓着金柏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像是恐惧,又像是兴奋,这样的状态有些骇人。 “我觉得,我可能会伤害你。” 后面的话严逐没有讲,但他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遍,他记起自己在发现金柏去酒吧的那天夜里,整个人仿佛被另一种神智俘获,几乎是完全强迫地把人带回首都。现在他还能保持正常,完全是因为金柏还在爱他,那些残留的爱意令他像一个正常人似的遵守社会的规则,但极致的克制下是近乎残暴的控制,他想如果金柏在复合后再次分手,无论人跑到哪去,他都会把他找出来,如果金柏还要走…… 严逐甚至向童硕咨询过非法监禁相关的条例,脑海中浮现起无数部可供参考的电影。 “即使这样,你依然要试一试吗?” 问题抛回给金柏,对面没有回答,严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内心打定主意: 如果金柏接受,那他就不会再放手;如果金柏不接受,他会继续保持追求,直到金柏接受为止。 第97章 金柏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只是说了一句“我想想”,第二天就搬回了楼梯间。 五年前的旧案公开,沈氏的股价瞬间跳崖,案件后续的赔偿和道歉都是严逐负责,金柏再度卸载那些新闻软件,直到一大笔赔偿款打到自己账上,看着那串零,金柏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索性翻身上床又睡一觉。 旁边公寓的装修已经完全结束了,金柏不怎么出门,每天宅在家里看看就业信息,闲来无事就把楼梯间的东西往公寓里搬,更多的时间在睡觉,楼梯间没有窗户,索性把灯一关,睡得天昏地暗。 这样歇了几天,金柏才有些缓过来的感觉,约了陆边和姜璨,几人许久未见,定在了之前常约的火锅店。 这些天陆边回了学校备课,整天愁眉苦脸的,大概晚上七点,才匆匆赶来,见到金柏和姜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今晚喝酒去吗?” 他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性格却最贪玩,尤其在熟人面前,每到夏季学期回校备课,被拘束在早八晚六里,有时候还要上晚课,陆边一睁眼就在他们的三人群组里倒苦水。 人聚齐了,又添了几个菜,陆边随口问姜璨: “小闲呢,他没过来吗?” 他这个弟弟前段时间十分粘着姜璨,私下里陆边还调侃了两句,但对面只说是队友之间互帮互助。 听到陆闲的名字,姜璨的表情有微妙,笑着说道:“他今晚好像有录制。” “他不来正好,省的一会对酒吧挑三拣四。”陆边是知道他这个弟弟洁癖的性子,平时在外面吃饭都各种穷讲究,更不要说那种人挤着人跳舞的地方。 一边吃饭,一边把金柏那个案子聊了一下,后续的跟进金柏也不了解,只是陆边听戏剧学院的一些老师私下聊天,利星可能会进一步起诉沈氏,毕竟是把人家从如日中天的位子上扯了下来,利星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那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了。”陆边举杯,他刚刚听到金柏说,这些天一直在家里休息,没什么人找上他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诧异,一般来说这种涉及到公共事件的案子,金柏这个受害者的形象用好了就是摇钱树,可非但利星的人没有找上他,其它的记者也没掌握他的最新消息,幕后是谁在操作一眼了之,念及此,陆边多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和严导,和好了吗?” 姜璨不清楚他们之间具体的情况,闻言整个身体都坐直了,等着金柏回答。 “还没有。” “那一会能去喝酒吗?”陆边比了个喝酒的手势,“不会再冒出什么人了吧。” 金柏这些天也没有严逐的消息,他不出门,只知道家门口时不时有一些便当甜点,想着也要散散心,于是爽快答应下来。 因为姜璨身份特殊,金柏也不太适合过分暴露,陆边带着两人去了一个私人开的小酒吧,几人要了吧台的座位,也不多喝,只是看调酒师做什么喝什么,每一款都只有小小一口,全当带着两人来尝鲜。 “这个很酸,是那种生涩的青梅的口感。” 调酒师穿着深v的黑色衬衫,脖颈带着金属的项链,大约和陆边是熟人,整个人的姿态放松了很多,靠在吧台上,露出大半锁骨,修长的指节推过来两小杯淡青色的液体,旁边插着两片薄荷叶。 第82章 金柏和姜璨一饮而尽,接着两人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们对每一款酒都很好奇,给调酒师带来了充分的情绪价值,店里人不多,调酒师更是有兴致给他们做各种各样新鲜的饮品。 “你要来一杯吗?”调酒师问陆边。 “不用了,你这招用过了,”陆边笑着回应,接着把那两个空杯子给人推回去,撑着胳膊护在姜璨和金柏面前,“他们俩你别多想,是我的朋友。” 金柏目光在调酒师和陆边之间来回看了两圈,从刚刚进门他就觉得奇怪,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像普通朋友,反倒更带了一丝亲密,尤其调酒师望向陆边的目光,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侵略和向往。 对上金柏的眼神,陆边了然地笑笑,手在自己和调酒师之间摆摆:“我们之前谈过。” “啊。”金柏短促地啊了一声,旁边的姜璨更是震惊,大概是没想到陆边会是这样的性格。 金柏之前在上海见识过陆边爱玩的性子,自然而然地以为也是像那样快餐式的恋情,不由问道:“是认真的吗?” 问出口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说法并不合适,甚至于有些冒犯,但在他心里,从来没想过分手后的前任能保持这样和谐的关系,还好陆边并不介意,反倒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们认真谈了有大概……快一年吧” “九个月,从你大四开学到毕业,一共九个月零二十三天,”调酒师一边摇晃手里的杯子,一边回忆,“我跟他是在上海认识的,后来跟着他来首都,结果没两天就分手了。” “怎么能是跟着我……” “是我强求的,在首都和在上海对我来说没有差别,后来也就留在这里了,跟你没关系。”大约是猜到陆边要说什么,调酒师直接打断道。 金柏还是有些震惊,讷讷地问:“那你们现在是……” “朋友。”两人异口同声,像是都认可了这个事实。 “既然相处的这么好,为什么会分手呢?”旁边的姜璨也想不明白了,明明现在看起来关系很融洽。 “因为不太合适,想着还是做朋友更舒服,就退回朋友关系了。”调酒师说。 “这玩意儿,说退就退吗?” 金柏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严逐退回朋友关系的样子,但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全是自己主动,如果真的变成所谓朋友,自己大概会完全消失在严逐的世界里,毕竟这人身边从来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朋友的人。 不过严逐大概也不会接受这个提议,毕竟他连试试都不同意。 陆边还是游刃有余的样子,晃晃酒杯,说道:“反正尝试了,也努力过,不留遗憾就行。” “也有可能是你没那么爱,”调酒师大概不认同陆边的说法,又呈上两杯粉色的酒液,“或者我们都没那么爱。” 几人闲聊了一会,期间还有人来邀请他们喝酒,陆边大大方方地去了,留下金柏姜璨两人和调酒师面面相觑,过一会陆边又有些灰溜溜地跑回来,说那几个是戏剧学院的大一新生——不和学生搞暧昧,这大概是他唯一的原则和底线。 和朋友呆了一夜,金柏心情终于舒畅了些,他们都劝他不用太急着找工作,先享受享受人生,出去旅游看看世界也好。 姜璨喝得很醉,陆边叫了车送他回去,金柏还意识清醒,跟他们挥手再见,接着自己在手机上叫车,可软件都没打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他抬头,男人正穿着黑压压的风衣站在他身后。 严逐身上有淡淡的烟味,看似已经在门口守了很久,就等金柏出来送他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金柏下意识发问,言罢又甩甩头,换了个表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怕你喝太多,回家不安全。” 严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牵了金柏的手,垂着头往停车的位置走。 他牵手的动作很自然,连金柏都没有意识到,就已经跟着走了,回头看到调酒师正站在门口跟他挥别,于是不好意思跟严逐起冲突,干脆上了车才发作: “能有什么不安全,你莫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沈烨这两天被保出来了,我正在把手里的证据提交其它机构,虽然警方会限制他的行动,但还是小心为上。” 严逐当时有查到一些其它的证据,单凭一个故意伤害罪并不能把人捶死,他要沈烨不能翻身。 “我没喝醉,打个车就回去了,”金柏皱了皱眉,“不麻烦你专程接我。” 车窗外的景色飞似的跑过,严逐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这不叫麻烦,是我想见你。” 有了这一次接送,之后金柏只要有什么出行的活动,严逐都会鬼使神差地出现在现场,有时穿着日常的风衣短袖,有时全套西装,不知是从什么会议上赶来的,甚至某一次过于匆忙,连脸上被笔画了一道都不知道,就那样乱七八糟地跑过来,后座堆满了文件。金柏一开始还讽刺两句,甚至把那天听到的“朋友论”提了出来,意料之中的,严逐拒绝了,然后用满怀期望的眼神,问他能不能接受他要的那种“试一试”。 永远不会放手的试一试。 金柏一步步退缩,严逐一步步逼近,每一次请求都是热血饱满的,可金柏从一开始的严厉拒绝,逐渐变成了落荒而逃,他没想到严逐这样冷冰冰的人,能将那份激烈的情感保持得如此持久。 金柏不想拿这个来考验严逐,比如用拒绝来试探他的爱意能持续多久,就像陆边和那个调酒师,虽然他们调侃没有多爱对方,但调酒师跟着陆边来到陌生的城市,并在此定居,或许世界上很多情侣是相爱的,只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无法在一起,试探爱情本身就是愚蠢的行为,但合适与否却是需要尝试磨合的。 他保持着爱的本能,却失去了信任的力气。 于是每当严逐请求,金柏拒绝或回避,男人都会悲哀地意识到,那个敢于投入一切来爱他的那个人,已经被他留在冬日的山头。 又是一年毕业季,虽然巡演结束,但剧团的聊天群却没有解散,时不时就有人在里面大吐苦水,说再找不到工作就要家里蹲。 表演行业就业有多困难,金柏之前也有所体会,于是黄历上挑了一天好日子,决定去给他们拜佛请愿。 提前一天戒荤沐浴,金柏在网上做足了功课,带着每个学生的生辰八字和就业目标出发,次日起了个大早,果不其然,严逐又候在楼下,只是他看起来好像很疲惫,大约是昨晚熬夜工作,眼睛里都布满了红血丝。 他要去的并非网络上流行的大庙,而是被人推荐的城郊山上一处小庙,清修不过几人,需要爬一段小路,严逐一声不吭地跟在金柏身后,金柏一开始还憋着不说,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了,转头拦下严逐,让人回去休息。 “你这个样子,会影响效果。” 金柏随意扯了个不着边际的理由,把人逼回家去,大约是这两天他对礼佛确实十分上心,严逐也信了这个说法,犹豫半晌,说道: “我在车里眯一会,你下来找我。” 山并不高,大约因为时间还早,路上没有什么人,请愿祈福的过程很顺利,只是在插香时断了一根,烫在金柏手上,虎口处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泡,旁边守着的师父看到了,把他带去后面用凉水冲手,还拿了烫伤膏来。 涂药的时候,师父盯着金柏看了一会,忽然说道: “今天回家去吧。” 金柏不以为意,以为是僧人担心他的烫伤,笑着说道:“没事的,小伤很快就好了。” 他们没再发生什么对话,金柏又去请了几条手串,庙里没人,师父专门带着给他开光,接着送他到门口,分开时,又说了一句: “今天回家去吧。” 金柏点点头,下山找到严逐。 男人正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不知睡着没有,金柏站在窗边不忍打扰,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严逐睁开眼,神色迷蒙地冲他笑笑,像是疲惫至极又意识不清之下的习惯性温柔。 金柏心里一颤,绕去副驾驶上车。 “有给自己求什么吗?”严逐发动汽车,随口问道。 “没有,许愿不能太多,”金柏之前看过注意事项,有具体的愿望就不能过分贪多,这样想着,忽然说道,“你怎么不去求求佛祖,让我赶紧答应你的请求。” 严逐从心底是不信这些的,可此时金柏提起,他也正色起来,摇摇头说:“我今天没有沐浴斋戒,等我过两天准备一下。求了佛祖,你就会答应我了吗?” 金柏想起那个笑,嘴边强硬的拒绝忽然说不出口,干脆推辞道:“那你问佛吧。” 他今天原计划要去看一个展览,但听了僧人的劝告,干脆回家,计划晚上陆边下课后再出去找人,把手串给他。 戏剧学院因为课程的特殊性,往往不会正点下课,今天又有专家去讲座,陆边没办法尽早脱身,金柏心里想着僧人的劝告,又顾及给别人请的手串不能在自己身边放太久,于是干脆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就出发,想着把东西给他放到办公室去。 第83章 金柏没告诉严逐自己会提前出门,下楼打了辆车,到地方时已然黄昏,可到了门口却发现请到的手串少了一条,纸袋底部漏了个缝,好在顺着来路返回去,在梧桐树下寻到了手串,有着包装袋的保护并没有弄脏,又把东西放到陆边办公桌上,给人留了信息,天已全黑。 每一个校园里都会有树林,戏剧学院也不意外,它的梧桐树林大且茂盛,蒲扇似的叶子笼在天空,厚厚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地上没有人为设计的路线,大都是学生们自己踩出来的,金柏来了很多次,路也熟悉,想着穿到后街的夜市上买点小吃带回去。 夏夜树林里最多的就是谈恋爱的学生,大家成双成对,在看不清对方的环境里互诉衷肠,金柏路过好几对,不由怀念起自己的大学时光,他也会拉着严逐往柏树林里钻,然后偷偷摸摸地亲人一口。 不由又想起严逐在提起求佛时严肃的表情,心中腹诽这人不会真的要去做自己压根不信的东西吧。 他继续向前走着,梧桐树林的边缘就在眼前,隐隐的,远处有几点火光,像是有人在抽烟。 戏剧学院的学生抽烟还算正常,金柏不以为意,直到路过他们时,与其中一个男人对上眼神。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t恤和短裤,从年龄到样貌看起来都不像学生,甚至都不应该出现在大学里,目光也有些阴狠,像是要钻进人肉里。 金柏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干脆离开小道,从另一个方向往树林边走去。 他加快了脚步,掏出手机,下意识地给严逐打电话。 身后也传来错落的脚步声,通话拨出去了,那些人也围到他身后,金柏强装镇定地把手机熄屏收进口袋,下一秒就有人赶到他面前,拦住了金柏的脚步。 “有什么事吗?” 金柏警惕地望着他们,盘算着从哪里可以冲出去。 对面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地靠近他,他们周围没有路人,呼喊无济于事,单眼的视野有些局限,金柏不知道右后方是什么情况,干脆瞅准左边的一个缝隙,笑着问:“大哥你们找错人了吧?” 接着趁对面回答的空挡,冲了出去。 树林里跑步有局限,金柏谋着光亮跑,可没一会就有人摸了上来,接着扯住他的右膀子,金柏看不到人,下一秒,被掀翻在地上,一块布子捂到他脸上,挣扎间吸入两口刺鼻的味道,很快,四肢便都失了力气,软绵绵地昏迷过去。 第98章 金柏在睁眼前醒来,他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先轻微地挪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个硬椅子上,手脚都动弹不得,除过大脑的剧烈疼痛,身上暂时没有别的感觉。 “他答应了,说很快就过来。” “很快过来有什么用,钱呢?说好了吗?” “银行早上才开门,他没说……” “废物!” 不远处有人在争吵,声音接触墙壁弹回回声,大约是个很空旷的环境,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金柏,下一秒椅子被踹了一脚,金柏重心不稳地摔在地上,被压住的左臂传来钻心的痛,他控制不住睁眼,正好对上一个手机摄像头,闪光灯亮了几下,因为视野的局限,金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脸,是沈烨。 “你醒了啊!正好跟你老公好好打个招呼。” “沈烨,”金柏开口,发现自己嗓子火辣辣的疼,“你要干什么?” 对面没跟他多说,更没有把他扶起来,只冷笑着看着他,大约气急,又控制不住地朝金柏肚子踹了一脚,连人带椅被踹得远了些,金柏控制不住地干呕咳嗽,左臂更像要断掉似的生痛。 “你最好乖乖地呆着,祈祷严逐把钱带来,万一把我哄开心了,放你们走。” 沈烨用脚踩了踩金柏的脸,像拍打似的,留下一个鞋印,欣赏般又拍了两张照片:“真好看。” 接着他像是把照片给严逐发了出去,那边很快回了电话,金柏听不到对面的声音,只能看到沈烨笑得越发猖狂,眼神来回打量着金柏: “即使现在我还觉得这小东西很漂亮,如果你明早不能让我满意,我宁愿让他陪我好好玩一场。” “如果你敢碰他一根指头,我会让你后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严逐强装镇定地挂了电话,收起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今天傍晚的时候他接到了金柏的电话,当时他正在跟m国那边视频会议,立马暂停后接起,对面却没有声音,接着他听到金柏说有人找错人了,然后就是奔跑和打斗的声音,电话很快切断了,应该是手机摔在地上,严逐回拨过去,已是无人接听。 当时金柏的定位在戏剧学院,严逐本想立马赶过去,却发现过了很久定位都没有变化,应该是手机落在原地,人已经被带走了。他动用各种关系找人,但戏剧学院的树林里监控覆盖不全,只能看到一群人跟着金柏,接着就出了画面,一辆可疑皮卡抄近路上了绕城高速,一路追踪,直到在一个村落的小道里跟丢了。 他在警察局看监控,一言不发,目眦欲裂,直到皮卡消失在一个村落的小道,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路线隐约有些记忆。 “郊区有个荒废的影视城。” 严逐想起那个村庄的小路是他们之前跑剧组时常走的一条近道,墙上关于计划生育标语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化,而他跟金柏在那里拍的唯一一部戏就是香港导演的那个战争片,后来爆炸发生后逐渐荒废下来。 警察派了人去找,他给沈俪打电话问,对面说自从《流缘》发布会后,沈氏就撤回了一切对沈烨的帮助,后面的官司和保释都是他自己在做,为此沈烨狐假虎威地借了一大笔钱,大约是终审后事情败露,放贷公司也不肯再信沈烨,才趁保释有了今天这一通。 果然,电话一挂,严逐就收到了一条彩信,金柏被绑在椅子上,四周一片黑暗。 -- “五百万 现金” -- 来信言简意赅,五百万换一个人,纵然严逐拍再多电影,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立马拿出这么多钱。向来沉稳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盯着照片上的金柏仔仔细细地看,生怕他哪里受了伤,理智也轰然崩溃,第一反应就是去筹钱,可大额提款没办法很快拿到,银行也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开门,他整个人抖得拿不住手机,最后还是陆边和童硕一起劝他,才稍微冷静了些。 “高利贷那边要的是钱,不会拿金柏怎么样的,沈烨就是在吓你。” 对面发来地址,他们跟着警车出发,黎明前的天空是最黑的,粘稠的夜重重地压在严逐身上,再次穿过那个村庄,路过标语,周遭环境越来越熟悉时,严逐忽然发现,对方发来的定位不止是那个影视城,更是爆炸发生的那栋建筑。 他们这个行业最讲究气运,“意外”发生后,便没有剧组再选择这个地方拍摄,那栋楼仿佛像一个疫病源头,逐渐辐射到整个影城,渐渐变得人迹罕至,甚至连旁边这个依靠剧组为生的小村庄也人去楼空,但拆修进程迟迟没有推进,成为了首都附近的一块秃斑。 此时严逐又收到了沈烨的威胁,照片上金柏被踹翻在地,严逐心痛如绞,却无能为力,他以为自己已经把金柏保护得够好了,却没想到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又开始恨自己要旧事重提,为什么像头蠢羊一样执拗,金柏都已经放下过去的事,他非要翻出来讲个道理,官司赢了又能怎样,现在落得这个后果,又是金柏为他买单,他甚至不敢多看那张照片,更不敢想金柏在那些人手里会遇到什么,更何况沈烨早就对金柏心怀不轨,可当时在那个宴会上,自己居然还嫌金柏添麻烦。 严逐简直要恨透自己。 但现在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警员的包围逐渐靠近那栋建筑,太阳升了起来,可周围还是阴沉沉的,警方不敢太过靠近,刺激绑匪,正在一旁商讨解救方案,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保证金柏的安全。 “我去。” 严逐早就打定注意,也冷静下来:“我们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武器,我先带钱进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金柏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左臂已经麻痹到失去知觉,远处一个光头好像才注意到他这个样子,让一个红毛小伙过来给他扶正。 随着朝阳升起,左臂开始尖锐地刺痛,他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以光头为首的四个人和沈烨大概不是一伙的,甚至沈烨比他们还要低一头,虽然对自己拳打脚踢,但面对光头时却低声下气。 渐渐的,室内亮堂起来,金柏注意到这是一个被废弃的楼房,空气中飘着灰尘,隐隐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地上堆放着一些看起来杂乱的沙袋、纸箱和塑料桶,右侧是窗户,隐约看到树冠,大约三四层楼高,左边是通向走廊的门口,整个布局他越看越熟悉,直到窗外远处的烟囱开始冒烟,他才恍然大悟,这里是当年爆炸发生的地方。 第84章 心脏不由自主地抽紧了,他想起昨天那个僧人师父的话,又盯着那些沙袋和纸箱,他知道这里已经被荒废已久,现在的一切反应都是因为重回旧地而应激,但仍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重演那些画面: 在这个横梁下躲着,等爆炸结束后才扑出去。 某个微妙的声音。 轰…… 金柏猛地看向沈烨,他不知道这个绑架地址是谁选的,但选在这个楼总归有些诡异,对上他的眼神,沈烨又要过来打他,辱骂的话一句接一句,直到那个光头嫌吵,才又安静下来。 等了很久,金柏几乎痛昏过去,忽然听到光头那伙人动了动,他睁眼,看到严逐站在门口。 晨光斜射向门口,显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严逐在光中形成一个影子,手上拎着两个硕大的袋子,他先瞥了一眼金柏,两人很快地对视,然后严逐把手里的袋子扔到了地上,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麻袋箱子,最后落在金柏身边的光头身上。 他轻轻踢了踢其中一个袋子,露出里面一角,是红色的钞票。 “钱在这里,还人。” 自从严逐出现后,沈烨一直没有动静,只是蹲在窗边,目光阴狠地瞪着他,旁边的光头先站了起来,没急着拿钱,只是扫了两眼,说道:“这钱不够吧。” “这里是三百万,五百万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过来,”严逐没有什么很大的表情,只是平淡地说,“一会有人来送,放他走,我留下陪你们点。” “严逐!”金柏大吼,想要阻止严逐,却被一巴掌扇歪了头。 “哈,我凭什么相信你,”光头冷笑,扯着金柏的头发让他抬起脸,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留下他很明显更合适,你可以回去取钱。” 头皮几乎要被揪下来,金柏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他不想让严逐太担心,可对面的男人仍是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大概是误会了,我跟他早就分手,你以为这些钱是哪来的?我一个导演也没那么多钱,剩下都是沈氏送来的,他们想跟我修好,跟金柏可没关系。” “那你怎么这么着急?”光头松手,明显不信严逐的说法。 “当年他救过我,我救他一次,还清了,”严逐举起双手,向前走了两步,“你们爱信不信,反正你要钱,留下他也可以,我回去再试着借一借,但能不能要到两百万,那可不一定。” 他一直走到很近的地方,进入了光头几个人的包围,歪了歪头,有些轻蔑地说: “大火的导演很明显比残废的演员要值钱,不是吗?” 光头很明显被说动了,犹豫了一会,冲旁边的红毛使了个眼色:“去,把他绑起来。” 红毛犹疑地挪过去,严逐还举着手,看起来十分无害,他一脚踢上严逐膝弯,男人跪了下去,几乎就是跪在金柏面前。另外一个人在后面解开金柏的绑缚,金柏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严逐朝他轻轻眯了眯眼,带了些安抚的笑。 像是他安排好了一切。 “你下楼往出走,会有沈氏的人接你。”严逐又恢复成冷酷的表情,冲金柏说道。 众人身后的沈烨忽然开口了:“一会沈俪会来吗!” 严逐盯着他的眼睛,顿了顿,接着点头:“会。” 这只是个小插曲,金柏被催着站起来往门外走,他被绑了太久,走路有些踉跄,可从头到尾严逐都没有看他一眼,走出门口时他听到严逐发出两声闷哼,伴随着沈烨的咆哮,光头在说“收着点,别打死了”。 金柏当即就想转回身去,可严逐的嘱咐还在耳边,他有些腿软,下楼后盲目地走了两步,忽然出现两个警员,把他带到另一个建筑的后面,聚着很多实强荷弹的警察。 不是沈氏的人吗? 不是沈俪会来送钱吗? 金柏问警员,可对方对严逐的这个计划全然不知,压根没有人会去送剩下的钱,甚至连那两大包里的钱都有一半是假的,只放了一层在最上方做做样子。 为首的警员不停地问金柏里面的情况,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暴力解救。 “他们有五个人,楼顶只有那一个很大的房间,很空……”金柏语无伦次地回忆着,“我不知道有没有枪,有刀……里面都是废弃的东西,有麻袋、纸箱、还有乱七八糟的桶……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金柏忽然顿住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那些纸箱虽然被各种垃圾和尘土覆盖着,可外观都是完整的,还有密封的罐子,那些藏在空气中的怪味。 这是那场爆炸发生的地方。 那个改变了他人生的东西,现在又一次出现了。 剧组使用的炸药无外乎两种,火弹和土弹,为了安全,所有摄制人员都需要离炸点至少20米开外,演员更是要穿保护的胶衣,严格按照走位行动。 拍戏用的炸药威力有限,可如果在很小的空间爆炸呢?如果旁边配了汽油呢? 金柏腿一软,跪在地上:“炸药,里面有炸药,有汽油,严逐……” 听到他这样讲,周围的警察瞬间忙乱起来,开始打电话请求援助,金柏忽然想起严逐在进门时,看到那些纸箱的表情,他为了这个案子,跑过那么多烟火厂,肯定一眼就发现了那些炸药。 根本就没有那另外的两百万,沈俪也不可能来,他在看到炸药的第一眼就猜到了沈烨的心思: 他要同归于尽。 比起金柏,他更恨沈俪。 他用爆炸换来了沈氏的飞黄腾达,但最后的成果却是沈俪坐拥江山,现在又被完全抛弃,被判刑被追债,沦落成一只人见人打的丧家之犬。 严逐在进门的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然后设计了这样一出戏,用自己换了金柏,陪沈烨在里面等那个不可能出现的沈俪。 金柏几乎是手足并用地往回爬,他的左臂只要用力就会尖锐刺痛,骨头仿佛被碾过一般,但他不敢等,一个女警察在旁版拉着他,他用尽全力地挣扎。 “您先冷静一下,严逐穿了防弹衣,我们会想办法的。” “您的胳膊好像断了,那里有医生,我们先过去好吗?” “我们已经派人去了,您冷静一些。” 她劝了很多,可金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不敢想,如果那些人发现袋子里的钱是假的,知道严逐在骗人该怎么办?炸弹的遥控就在沈烨手里,他如果不想等了呢?如果就这样爆炸呢? 他早该在发现是当年片场的时候,就注意到那些藏在里面的炸药,但他没有,就这样听了严逐的话,把人留在里面。 金柏一边往回爬,一边叫着严逐的名字,他已经慌不择路,女警察最终用蛮力拦在她面前,金柏不得不跪着爬在她腿上,哭着失声哀求: “里面有炸药,求你,救救他……”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楼顶传出巨响,火光冒出窗户。 爆炸的风浪卷向众人,闷热的夏天里,金柏感到了一丝风。 在阳光跳跃的窗口,有人从楼上跳了下来。 热浪蒸腾,火光烫着人的眼睛,金柏听到了沉水的声音。 第99章 身边的人潮水一样地向爆炸发生的地方跑去,包括那个女警察。 金柏摸着旁边的墙壁站起来,他眼前一片黑暗,徒劳地向前走了几步,终于捞着一个奔跑的人,他声音发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谁……谁跳下来了?” “好像是刚刚进去的那个人。” “死了吗?” “不知道!” 言罢,那人就继续向前跑去,众人都在忙碌着灭火,救人,没人来管这边的金柏,他只好向记忆中的位置踉跄地走去,绊倒在地上就摸索着爬,期间有人不小心踩了他的手,跟他道歉,金柏只会拉着他问: “死了吗?” “不知道,您先到旁边等一下吧。” 金柏不用他扶,那人就离开了,场面十分混乱,金柏也不知爬了多久,应该很快那些憋闷的声音清晰起来,眼前进了光,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 最先看到的就是火光,顶楼燃起了熊熊大火,刚刚赶来的消防员正在搭架子,水龙一条条吞进火中,杯水车薪。 夏日、片场、爆炸、失明、坠楼。 噩梦重演,像是一场轮回。 接着金柏看到一群人围着的地方,他扑过去,拼命地挤进人群,左臂的痛都已经浑然不觉,然后看到满脸是血的严逐,胸膛轻微地起伏着,金柏瞬间失力,倒在地上,随便抓着一个白大褂,口中喃喃: “救救他……” 一个中年医生正在检查严逐的生命体征,看到那个昏过去的人稍微动了动,然后强撑着睁开眼,把手从担架上伸出去,想要拉住地上的金柏。 金柏看到了,扑过去,握住那只手,医护人员把严逐抬起来,往救护车上跑。 第85章 金柏牵着他跑上车,手一直没有松开,严逐像是困极了,确认金柏安然无恙,就又闭上眼睛,呼吸急促,他一边喘息,口鼻一边出血,直到听见金柏的哽咽,才又睁开眼。 他像是全凭意志,旁边的医生都在说让他保持平稳呼吸,严逐仍坚持抬起手,揉了揉金柏的眼角,帮他拭去泪水。 “别哭,别怕。” 严逐说不出声,只能用口型安慰,可他一张嘴,就会有血嗑涌出来,金柏只好紧握着他的手,哑着嗓子回应: “我没事,马上就到医院了。” 金柏一直跟到手术室,看着“手术中”的灯亮起,然后眼神涣散的坐在走廊中的椅子上。 他的大脑无法思考,乱糟糟一片,他想着刚刚医生说严逐身上的烫伤不算严重,跳楼时被楼下的树枝挡了一下,也不至于致命,让金柏不要过于担心,金柏说严逐有被殴打,他听到了,可当时已经走到手术室门口,医生只留下一句我们会尽力的,然后就进了手术室。 他一开始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滑到了地上,满脑子都是严逐脸上的血,期间有医生来劝他去检查左臂,被金柏拒绝了,在确认男人的安危之前,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等了多久,外面的天都黑了,期间手术室有人进进出出,不等金柏去拦,就神色匆忙地离开了,一直到“手术中”灯灭,刚刚跟随救援的那个医生走出来,看了一眼金柏垂下的左臂,安慰道: “没事,再观察观察。” 严逐的致命伤是因爆炸气压冲击产生的内出血,血胸导致窒息致命,止血引流后,其余的骨折和烫伤都需要进一步的治疗。当晚他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次日一早又进行了两次手术。金柏的左臂没有骨折,只是轻微脱臼加挫伤,复位固定后就架着手臂在icu外看人。严逐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那样一个高大强势的人,此时跟碎过的纸娃娃似的躺在床上。 金柏只是看着,就觉得心痛,直到陆边和姜璨赶来,略微强势地把他带回另一间病房。 “你也两天没睡了,休息一下,严逐醒了我叫你。”陆边说道。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头顶又是熟悉的天花板,金柏睡不着,大脑控制不住的回想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切。 没人知道他又一次失明了。 简直像是命运弄人,他救严逐一次,在同样的地方,严逐又把命还了回来。 甚至连时间、方式、始作俑者都一模一样。 按照历史,他们应该在养病的期间更加深爱彼此,然后在未来漫长的三年、五年、十年里重新厌弃——金柏浑身一震,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对他们的未来居然是如此的悲观。 无论现在因为爱得多么深,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可能是因为这一次爆炸简直太过戏剧性。 仿佛人生都进入了循环——包括他的眼睛。 他本以为,在想通一切后,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症状,确实,左眼失明的情况已经有太久没有出现了,以至于当他在听到那个沉水的声音时,像第一次遭遇似的慌乱,直到手足无措地爬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又是老朋友来做客。 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有可能陷入那样的抑郁症结,金柏就怕得浑身发抖。 好不容易挣脱的人生,难道要再为此陷入低谷之中? 严逐昏迷了一天,金柏就趴在窗外看了他一天,期间有一次家属探视的机会,金柏穿上全身的隔离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男人的呼吸仍依靠着器械,硕大的罩子覆盖他大半张脸,金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又细致的看严逐。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规律的“滴滴”声。 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严逐的眼睛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你愿不愿意为了他,再得一次抑郁症? 忽然有个问题响在脑海,金柏看着严逐的脸,控制不住地想哭。 他能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第100章 两天后,严逐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金柏,大抵是因为心情雀跃,他很快被批准从icu转出,搬进了普通病房。 普通病房里两张床,一张他睡,另一张金柏睡,大抵是心情过分雀跃,他很快就脱离了呼吸机,只是仍需要在医院保持吸氧和护理。 “还疼吗?” 这是严逐跟金柏说的第一句话,当时他刚搬到普通病房,每天输很久的液,意识也不太清醒,金柏去食堂给他打饭,回来就看到严逐睁着眼躺在床上,然后盯着他左胳膊上的伤问。 脱臼已经好了,只需要注意复检即可,就是挫伤留下了一大块青紫的痕迹,狰狞地扒在胳膊上,看着有些吓人。 金柏把饭碗放到床头,说道:“不碰就不疼了,你呢,止疼药生效了吗?” 严逐身上最严重的一片伤是背部的烫伤,他在跳楼时衣服着火,最后滚在地上扑灭,好在不用植皮,坏在每天要换药,几乎就是把伤口再扒开看一遍,严逐换药的时候一声不吭,但金柏只看过一次,后来就都选择回避。 “应该快了,”严逐尽量扯出一个笑,安抚道,“没有很疼。”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交代病情,康复计划,严逐甚至开玩笑,说自己以后背上会留很丑的疤,都默契地绝口不提那天的事。金柏端来饭碗,简单地喂了他两口,可没一会,他的手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米汤差点洒出来,金柏只好把碗又放回去,尽可能地平复呼吸。 所有的平和都像是假象,现在看到严逐又能跟他说话,能吃东西,能正常地呼吸,金柏才终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又想起当时严逐骗他出去,说会有沈氏的人来救自己,他就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 金柏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想,你怎么敢,敢那么骗人。” 严逐垂下眼眸,说道:“对不起,我当时……”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金柏激声道。 严逐一怔,重新说:“好吧,我当时上楼前就看到了那棵树,三楼也不高,想着先换你出去,如果起冲突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有树和灌木缓冲 ,总摔不死。” 他提前看好了逃离路线,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沈烨会准备炸药和他们同归于尽。 “那炸药呢?即使你认出了炸药,也要换掉我?你不后悔吗?” 金柏的声音有些抖,其实他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就猜到了答案,可当严逐真正笑着点头,说不后悔的时候,金柏还是有些情绪崩溃,留下一句“你自己吃吧”,转头夺门而出。 当然,在他返回去的时候,严逐还是躺在床上等他,满满的米汤一点没动,男人因伤行动受限,金柏只好重新给他热了一碗。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和缓了些,金柏的左臂也需要复健,严逐每天又要输液近八小时,金柏干脆鼓捣着把病房的电视调成可以投屏的模式,然后在网上找最时兴的电视剧,跟严逐一起追剧。 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来了两个不速之客,神容严肃的男人说是严逐的父亲,从进门后就站在一旁,目光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包括站在旁边的金柏,另一个妆容完整的女人说是严逐的母亲,不停地用手帕拭泪。 两人认识十年,金柏从未见过严逐的父母,只知道他是本地人,现在忽然冒出两个这样的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回避,却被严逐拦了下来。 “天底下可没有为了两个陌生的客人,把一直照顾自己的人赶出房门的道理。” 他把话说得很绝,一直沉默的男人忍不住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女人拦下,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他们对这个早早抛弃的大儿子生了些愧疚亲情,祁兰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金柏,软下声音和严逐说道: “你爸爸听了你受伤的消息,连国外的会都不开了,立马赶了回来,这么多年……”女人声音顿了顿,“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家里都会支持你的。” “不需要。” 严逐回得很快,后面的严峪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冷言道:“不需要?你之前搞出那些新闻,现在谁还肯给你投钱!” 祁兰又伸手拍了一下严峪,让他住嘴,自己转回头劝:“你叔叔那边看了你的作品,觉得很好,等你痊愈以后,咱们家里出资,供你拍电影不成问题的。别赌气了,回家行吗?” 金柏缩在一边看那两人围着严逐说话,重伤之后本就精神不好,可他们没有多关心严逐的身体,反而拿工作当筹码,逼迫性地让严逐妥协,看似舐犊情深,实则全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金柏现在总算知道,严逐怎么会这么多年不和家里联系。 尤其他们之前过得那么辛苦,却没有任何帮助,现在都靠自己熬出来了,才后知后觉地贴过来。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金柏心中再多不满,也没立场表述,严逐从头至尾都是拒绝的态度,直到后面女人哭得越发厉害,他神色不耐地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第86章 严逐的不语被当成了默认,女人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到时候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的,这两天伤口还疼吗?总让外人陪着也不好,陈叔一会就来了,家里煮了鸡汤,后面你想吃什么就和他说。” 说着,她的话头立即转向了躲在角落的金柏,还从钱包中取出一沓现金,后者像课堂上被忽然点名似的,打了一个激灵。 “小朋友,这两天辛苦你照顾严逐了,这是报酬,你也好好回去养伤吧。” 那沓红色的钞票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金柏脸上,他有些错愕,对着钱进退两难。金柏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严逐,对上他的目光,严逐却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他终于被久违的亲情感化?还是禁不住回家后能收到的投资的诱惑?这些念头只闪了一下,金柏就否定了,他相信严逐的为人,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已经分手了,无论是这段时间的照料,或者说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到最后还是落得个外人的身份。 金柏垂下头想着,摆手推拒了祁兰的感谢,挪着步子就往外走。 祁兰还在连声劝他收钱,一旁的严峪也开口对严逐说:“这两天就先让老陈照顾你,出院后回家一趟,和你叔叔好好聊聊。” 病房里一时乱七八糟,忽然床头响起警铃,严逐支着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摁响了床头的呼唤铃。 很快,有两个男护士赶来,严逐直接让他们把那两人赶走,最后还嫌弃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什么杂碎都放进来。” 金柏跟着也想走,被严逐叫住了,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两人,金柏背对着严逐收拾柜子里的衣服,然后又没事找事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回到严逐身边坐下。 严逐看着金柏有些空洞的眼神,明明前两天才回温的关系,又变成这样尴尬的局面。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样试探一下金柏,可他又不忿金柏那样的反应。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学时,他也曾给金柏简单提过自己的家庭,可尽管只是简单个小故事,金柏都能真情实感地气到爆炸,扬言如果碰到严逐的父母,一定要大骂一通为他出气。 “对不起,”严逐先开了口,“我刚刚应该早点叫人把他们赶走。” “没什么,毕竟是爸爸妈妈嘛。”金柏跟着笑。 “你不是外人,”严逐干脆说开了,“我从来没觉得你是外人,相反,是我现在求着……” “啊!到饭点了,我去打饭!” 金柏一拍脑袋,没听严逐把话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他们所在的病区是医院里最高的楼,高级病房都在医院顶楼,从电梯间里偌大的落地窗望出去,能俯瞰大片首都市区的风景。同层走廊里就配有一间小的食堂,基础营养餐都有,但金柏决定去楼下那个大一点的食堂打饭,他没急着坐电梯,而是蹲在落地窗旁边看风景。 说是看风景,其实在想问题,说在想问题,其实什么也想不出来。 金柏只觉得大脑和心里都乱糟糟的,忽然,肩膀被拍了拍,是那位精致的女性,严逐的妈妈。 他没想到这两人还没离开医院,一时愣在原地,又慌忙意识到自己的蹲姿十分不雅,于是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跟女人打招呼:“阿姨好。” 祁兰十分和蔼,严峪并不在她身边,女人的态度也比在病房中更温和了些,只说电梯到了,看他蹲在那边没发现,于是提醒一下。 “谢谢谢谢。”金柏连声道谢,绷直腰背盯着电梯里数字下降,就等解放,却在快到一楼的时候,听到女人和他说: “不知道你时间方便吗?我们聊一聊?” 第101章 医院对面有一家咖啡馆,中午时间人还不多,金柏早上睡了懒觉,没吃早饭,现在空腹坐在这里喝冰咖啡,只抿了一口就觉得胃抽抽。 祁兰先是跟他闲聊,说了一些严逐小时候的事情,金柏盯着桌上的二维码数格子,最后才反应过来她的言下之意。 “这些年,我们也不是完全放他不管,看得久了也就知道了,这孩子虽然铁了心地要做艺术,其实根本还是个商人的思维,计算一切,包括感情,”说着,话锋一转,女人又笑道,“就像人因为压力过大而抽烟,尼古丁能缓释压力,戒烟时又觉得痛苦,但你能说这个人就喜欢抽烟吗?在正常人的世界里,利用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但严逐分不清,所以他只会跟有价值的人交往。” “你们一开始也是合作伙伴吧,你这么漂亮,却出了意外,阿姨替你感到惋惜,但这么多年,你跟他待在一起不会感到难过吗?” 柜台咖啡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明明是仲夏的天气,金柏却满身恶寒,止不住地抖。 女人看到他的反应,不经意间露出满意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们已经分开了,还是你提的,既然如此,不如就干脆一点。严逐现在会感到难过,但那也只是戒烟的阶段反应,家里已经不介意他搞艺术,他应该明白回来是一个多么划算的选择,或许现在他还有些赌气,但未来,肯定会做出一个成熟的决定,你们再怎么纠缠不清,总要考虑未来的,是吧?” 祁兰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蛋糕,接着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待金柏的回应,在她看来,没有人会蠢到拒绝,尤其这个已经在她面前露出颓势的小孩。她跟严峪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利益交换,纵然少女怀春时也期待过真爱,但时过境迁,立足于平等交易上的关系显然更加稳固,更何况金柏和严逐之间的关系,都不需要她来横插一脚,就已经是岌岌可危。 她认为自己足够了解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失策了,对面的金柏直了直腰,正视着她的眼睛。 “看来你们和严逐分开这么多年,还是不够了解他。” 祁兰一怔,金柏直接起身,说了告辞,没再多聊。 把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走出咖啡馆时,金柏总算感受到了些舒畅。 未来,同样是他游移不定的事情,金柏无法保证是否会历史重演,但他起码相信严逐的为人,和他们之间的感情,从刚刚在病房的时候他就拳头痒痒,不过殴打老人确实不合适,但呛两句应该没问题。 严逐这段时间逐渐可以恢复正常饮食,金柏从食堂打包了一小份软和的汤面,回病房时,男人还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因为背部的伤口无法平躺,只好在腰部靠了软枕坐着,听见金柏进门的声音,目光立马跟了过来。 “今天吃汤面,你多嚼一嚼。” 金柏把饭碗放到桌上,就看见旁边有一个灰色的饭盒,虽然没被打开,却能闻到很浓的香味,他想起刚刚女人说家里会送鸡汤来,动作顿了顿。 “不用管那个,刚刚陈叔来了,非要把东西放下,我不吃鸡汤,”严逐眼疾嘴快,立马说道,“我想吃面。” 金柏没再犹豫,动作熟练地舀了一小碗汤面出来,严逐手不方便,这些天都是他来喂饭。 医院的营养餐做得很软,但终归还是自己家里煮的要用心一些,金柏盘算着给严逐加餐补营养,大脑里跑过几个方案,但都被自己的厨艺排除掉了,只好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原意是给严逐添点营养,再改善改善口味,不然天天喝面汤,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但严逐回的很快: “我想吃面。” “这不已经在吃了吗?” “不是这个,我想吃你做的炝锅面。” 金柏错愕抬头,对上男人有些得寸进尺的小表情。 他确实没想过这个答案,自己的面做的并不好吃,后来他又观察,虽然严逐藏得很好,但几乎每一次都没有吃完,只是象征性吃两口,然后趁自己提前离席,把剩下的面处理掉。 饭不好吃,金柏不怪别人,甚至觉得严逐这么多年顾及他的那点小自尊,演得足够优秀。 “换一个吧,”金柏笑道,“说几个你想吃的,我去问问医生行不行。” “我就想吃炝锅面,”严逐重复一遍,“真的,你愿意给我做吗?” 金柏静静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都这样了,当然想做什么做什么。” “真的吗?” 金柏有些无奈地望着他。 严逐当然想做什么做什么。 金柏没有问他是否真的喜欢吃那碗面,只是现在男人还躺在病床上,他没办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甚至如果严逐此时再次请求他们复合,就算是那样决绝的“试一试”,金柏可能也会答应下来,但这不一定是他最后的选择。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严逐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显得眸色很深。 他何尝看不住金柏的那些犹豫和勉强,自己现在能受到金柏这样的照顾,全是因为金柏的自责和愧疚,他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处境,于是更不想让这样的感觉再拘束着金柏,干脆直接开口: 第87章 “但是没关系,你现在还没接受,肯定是因为还不够信任我。我也不希望你是因为感恩或者妥协,来接受我们之间的关系。反正,未来总有一天你会愿意,我可以等。” 一天之内,有两个人都向金柏提起了“未来”,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未来,在金柏心中如宿敌般厮杀。 这份感情还是混杂了太多别的因素,他没办法遵从其中任何一种,就像他不能再那版轻易地说出“好日子”一样,末了,他才轻轻抱了抱严逐,脸颊靠着对方的肩膀,小声叹道: “谢谢,等你痊愈出院,我应该就能,做好决定了吧。” 当时严逐还不明白,为什么选择和他在一起,需要那么难的决心。 第二天,严逐如愿以偿地吃到了金柏做的面,后面几天他又讨了几顿,金柏大都依他。严家的人还是会来送饭,陈叔算是唯一一个真心关爱严逐的人,每次精心做好一大堆,即使严逐不吃,依然锲而不舍,再到后来,就连金柏也看不过去,好说歹说地劝着吃了一点,接着陈叔就送得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天都来,有时也会替金柏守着严逐,能让人回去休息。 身体逐渐恢复,严逐受伤的消息也传了出去,病房不似从前平静,时不时会有一些工作上的人拎着礼品探望,各式各样的昂贵礼盒堆满了病房一角,其中还有祁兰提过的那个叔叔,严逐虽然跟家里关系僵硬,但对方完全是从合作的态度来见,男人的脸色也就不那么难看。每到这时,金柏就会去病房外回避,蹲在楼梯间的大落地窗边,盯着建模一样的游戏小车跑来跑去。 出院那天,是陈叔在医院跑上跑下,办理各种手续,金柏在病房里收拾行李,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老人几乎把家都搬了过来,行李都打包好了,两人就坐在床边休息。 严逐差不多已经行动自如,只是仍需要坐轮椅养护,金柏盯着他刚拆过石膏的手臂,叮嘱道: “回去复健不要太心急,使不上力也别怕,慢慢就能找到感觉了。” 他自己也在病床上躺过很久,这方面还是熟悉一些,脑海里搜寻着之前的一些小经验,跟严逐说了很多,末了,又补了一句: “不过你家应该会有专门的康复师,听医生的话就行。” “你不跟我回家吗?”严逐心中不舍,得了金柏否定的答复,有些幼稚地自暴自弃道:“那我不要出院了。” 在医院的时候还能朝夕相处,怎么回家了反而要分开。 听到严逐这样任性的话,金柏有些失笑:“行李都收拾好了,怎么还能赖着不走。” 他们的东西足足有两个行李箱,还有两床被褥,严逐说干脆留在这里,还是被陈叔兢兢业业地打了个卷,扎扎实实地“卷铺盖走人”。 看着那些行李,金柏忽然说道: “这样像不像毕业那会儿?” “嗯?” “就是毕业,咱俩从宿舍打包去出租屋,那会儿东西比现在要多,好几个箱子,都是我骑车一趟一趟拉过去的。” “啊,想起来了,你车技很好。”严逐想起来了,当时毕业他们舍不得包车,就让金柏在前面骑车,他在后面拖着两个行李箱,还在脚踏板上再摞两个,一边骑车一边躲交警,看到带荧光条的东西就下意识跑,甚至还因此摔过两次。 “你现在学会骑电动车了吗?” “没有。” “嗯,也对,你不用学了。” 严逐当时很快就买了自己的车,一开始还会坐在金柏后座上通勤,慢慢的两人就各走各的。 “十年了啊,”金柏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风景,“我在首都,已经呆了十年了啊。” 像是夏日某个最平凡的午后,他们坐在床边回忆往昔,旧事零零碎碎拼不完整。 拎着行李单枪匹马来闯荡的少年,遇到了那个不善言辞的室友,在一方的主动与另一方的默许下开始这段关系 回忆起来,伤痛都是模糊的,甜蜜却记得十分清晰。 严逐以为这会是他们未来幸福生活中,寻常不过的一天。 很快陈叔办完手续,回来招呼他们离开,金柏把严逐送到家里,帮着归置好那些行李物品,甚至做了一顿饭,依旧是面。陈叔还跟他确认了明天要送的营养餐,一直到傍晚才走。金柏留下跟严逐一起看完了他们追的那部电视剧,结局里,女主角嫁给了她心爱的男人,两个人像童话故事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灰姑娘会变成黄脸婆吗? 嫁给身世地位如此悬殊的王子,如果没有仙女的帮助,大概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严逐刚一回家,手机就响个不停,虽然关了静音,但总有一些电话需要接听。他靠在复健的杆子上接电话,留金柏在外面听片尾曲,没多久,金柏敲了敲门,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严逐本想撒个娇,任性一点把人留下,只说手疼或者背痛都可以,但不等他挂断这通电话,金柏已经穿鞋离去,两人甚至没有好好说一声再见。 很多年后,严逐已经记不得那是谁打来的电话,但他会不停推演,如果那天他能把人留下,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次日陈叔带了饭来,严逐从早上起床就给金柏发信息,说自己的康复进度,说自己吃了什么,问金柏什么时候来,他找了一部新的电视剧,尚在更新,但他认识那边的制作方,可以超前点播。 金柏没有回复,一直到中午,严逐终于忍不了,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 他问陈叔,金柏怎么跟他商量的,老人回答,金先生让他好好照顾好少爷。 少爷,又是这种上个世纪的用词,如果真是从金柏口中说出的,严逐觉得有些奇怪到好笑。 一整天金柏都没有消息,严逐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金柏说出院后给他答复,他不想逼得太紧,于是没有主动提,但不回消息是什么答复? 严逐心里急,身上动作却不利索,第二天又拨了好几通电话,还是没有回应,第三天他实在等不及了,央着陈叔带他出门。 老小区没有电梯,严逐一步一步爬上顶楼,老人一声声在后面急急地劝,说他刚愈好的腿,不能这样折腾。 但是楼梯间不在了。 严逐有些恍然,呆愣地对着空旷宽敞的楼道,之前那个被分割得狭窄又七零八落的楼梯隔间不在了,只剩下尽头一个敞亮的窗户,这片楼道从来没有这么亮堂过,照得人心里发惶。 他一步步走过去,腿骨隐隐作痛,能看到墙面上拆除的痕迹,毕竟是搭建了许多年的隔间,旁边公寓的门紧闭着,看不出有没有人。 严逐敲敲门。 出来一个年轻的男生,大学刚毕业的样子,狐疑地看着他,屋内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大概是他的爱人,问道: “老公,谁啊?” 严逐不说话,大学生也被他脸上的表情骇到了,两人面面相觑,对了一会,男孩恍然大悟地“啊”了一下,接着小跑回屋内,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递给严逐,是一封信。 房里的另一个人也好奇地探出头来,同样是一个男孩,睡眼惺忪地踩着拖鞋,脚步拖沓,看到严逐和那封信,像是意识到什么,跟自己的男朋友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这这是之前一个哥给我的,他说估计会有人找过来,就把这个给他。” --或许这依然不是你想要的正式告别。 甚至都没有见面,我的文笔又不舒畅,但虽然是草率的方式,请别怀疑我的真心。 就像我相信你,无论是你的为人,还是你的感情,包括你跟我说,让我去过我想要的日子。 所以我想去试试。 那我去试试了。-- 第102章 四年后。 边岛有海,气候宜人。 推开门,不远处就是大海,清爽的风扑面而来。远处有几个踩着拖鞋的游客从沙滩上走来,冲门口的金柏挥了挥手: “老板早啊!” “早!” 金柏伸了个懒腰,一只大金毛扑到他腿上,他干脆顺势坐下抱着狗。 “今天什么安排?” “要去月牙湾!”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穿着海边碎花裙,脆生生地答道。 “好呀,玩得开心!” 小女孩从爸爸身上下来,转身跟大金毛玩作一团。 离开首都后,金柏辗转了很多地方,一路旅游,最终停在了这个小城市。 在旅行中,金柏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需要生活在人群中的人,而民宿老板又是一个常与人交往的职业。 边岛以旅游业为生,旺季之外,几乎就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金柏盘下一间民宿,一楼改为咖啡厅,二楼保留住房,就这样定居下来。 一年前,他在海边捡了只狗,是只生病被抛弃的金毛,金柏把它治好,干脆揉着狗脑袋说: “既然咱俩同姓,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了。” 第88章 咖啡厅变成了狗咖,生意更好了些,金包往门口一坐,很快学会了待人接客,甚至还被游客发到网上,小火一把,成了提升营业额的一只好狗。 小女孩和爸爸离开后,又陆续走了几波客人,每天早晨的热闹才就此歇下来。金柏把客人们的行李收进柜台后面,又去楼上收拾了房间,重新上架,然后把咖啡馆门口的招牌换成“营业中”,金包看到他开了门,非常敬业地蹲到门口,金柏坐回柜台,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心里想着要不在淡季也雇个保洁工。 上午客人比较少,金柏甚至小眯了一会回笼觉,又接待了一个小型旅游团,吃罢午饭就是下午,刚入住的客人们化好妆出门,为首的一个女孩举着手机对准了金包,金柏才知道那是个网红的团队,来这边旅游直播,而他的民宿是测评地点之一。 “包包真的好可爱!”女孩激动地说,把狗抱进怀里,金包也很配合,吐着舌头笑,还配合握手转圈等动作。他们玩了一会,女孩举着相机朝金柏走了过来,金柏连忙摆了摆手,拒绝出镜,对方于是只把镜头对准自己。 “老板,有推荐去的地方吗?就是今天下午简单逛逛。” 金柏跟他们聊了很久,推荐了不远处的一个夜市,让他们顺着海岸线散步过去,正好到晚餐时间。 女孩很开心,跟金柏和金包说了再见,带着团队出发了。 网红团队在边岛停留了近一周,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在金柏的咖啡馆点冰美式,再顺便听听他的建议,为此避开了很多坑,女孩在账号里大加推荐,只遗憾金柏拒绝了她合照入镜的请求,但在她离开边岛时,送了一个小积木拼的金包给她,当做礼物。 暑期刚过,距离下一个旺季还有一段时间,金柏干脆提前关店,打算去市中心买点东西。 出发前,他先去二楼打扫了靠海的一间屋子,那是民宿里最贵的一间房,除了旺季,平时不会有人预定,但昨天晚上他收到这个订单,一个匿名客人预计要在这里停留两天,金柏把店托管给隔壁甜品店的店主,虽说客人预计晚上才到,但总要有个准备,不能让人吃闭门羹。 从边岛前往市区需要坐轮渡,再换乘公交,来回两个小时,金柏在采购的时候收到甜品店老板的消息: —“你的客人来了,我给他办入住咯!!” 几乎是同时,租房平台也传来消息: —“您好,我已入住。” 客人的头像是一只灰色的狗,孤零零地站在雪山背景中,金柏猜测大约是那种都市白领,不缺钱但压力大,来海边散心,这种客人最忌讳的就是擅自越过社交距离,频繁打扰,于是金柏非常客气地答道: “好的,祝您旅行愉快:)” 贵客入住,金柏干脆加快了采购速度,没去他想了很久的积木店,买了一些必需品就回家了。 靠近民宿时,金包没有出来迎接,金柏不觉奇怪,平时如果店里有客人,金包一向秉持顾客至上。但他今天已经把咖啡店关了,这个点会出现在公共区域的顾客,大约就是刚入住的那位白领了吧。 他先去甜品店把最近爆火的新品给田添送去,简单交代两句就往回返,根据田添的描述,住客确实是个有些孤僻的人,肉眼可见的那种。 推开门,看见狗,后厨有人。 一般的客人应该不会贸然闯入主人的柜台,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应该提前在平台上询问。 但这位客人显然不会,他像是住在这里一样,正在柜台连接厨房处翻冰箱,甚至锅里还不知在煮什么。 听到门响,听到狗叫,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 男人抬起头,冲他笑。 “你回来啦,饭快好了。” 四年的断裂像是没有发生,严逐正在他家厨房煮饭。 金柏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件事情,金包倒是适应良好,一直围在严逐的脚边转悠,见金柏回来了,开始在他俩之间转悠。 仿佛家里多了个男主人,它很开心。 比起之前,严逐好像变了一点。 虽然还是什么寡言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衫,可起码之前的严逐不会这样不讲道理,金柏挪动脚步,把正在被狗啃的购物袋子扯出来,放到金包够不到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 这么问不合适,你怎么还会来,你怎么找来的,你怎么才来——这几句更适配,但金柏说不出口。 “我想找个地方写剧本,正好在网上刷到民宿推荐。”严逐盯着金柏的眼睛,生怕人跑了似的。 “哦。” “视频里有你的声音,所以我就来了。” 第103章 严逐就这样在边岛住了下来。 楼上那间向海的大房间就是他预定的,虽说一开始只定了两天,两天之后又两天,像是想要久居下来。 除了第一天贸然闯入厨房做了一顿饭,后面严逐没再有什么越矩的行为,而是像一个普通的客人,每天临近中午时间出门,也不会像其他游客那样向金柏询问旅游攻略,在外面逛一天后,再一言不发地回楼上的房间。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大约就是傍晚时,严逐会来前台找金柏要今天的一次性用具,并且留下一些大概可以被称之为礼物的小物件,有时候是月牙湾沙滩里的贝壳,或者夜市上热乎的汤粉,甚至还有隔壁甜品店刚出的新品——新品是为秋季准备的限定柑橘慕斯,入口即化,酸甜可口。 都是些不贵但有趣的小玩意,金柏虽然在这里待了几年,却没有像真正的游客那样游览,所以其中不乏一些他一直想尝试却还没来得及的东西。 但双方都是成年人了,早过了被一些小物件收买的年纪,可如果为了这些东西大发雷霆,把严逐赶走,又显得自己过分在意。 又一天傍晚,严逐回来的有些晚,穿了一身黑底红花的海滩衬衫短裤,看来是在市场刚买的,手里还有另一件黄色配椰子树的衣服,放在前台。 “今天去了葡萄石海滩,逛了市场,感觉这个适合你,”男人把衬衫往前推了推,又说道,“我想领今天的牙刷。” 金柏早有准备,从柜台拿出提前备好的牙刷毛巾等。 “以后不用来领了,你既然要住很久,环保一点吧。” 身为商户,金柏没办法无理由拒绝客人的预定,但身为前男友,他可以尽可能减少两人之间的接触。 严逐坦然地收下了那一袋东西,却没有立马离开,反而问道: “你不想见我了吗?” 金柏瞪着严逐,心乱如麻,好久,才咬牙切齿地说:“不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的,前几天?还是四年前?还是说我住院那几天,你早就不想见我了?”严逐答得很快,自他们再见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对四年前的事情绝口不提,可现在严逐毫无防备地提起来,金柏瞬间有些慌乱,好在门口传来一阵喧闹,是一群阿姨们领着行李箱来办入住。 “但我想见你。”男人眼底闪着暗光,沉声说道,“每天都想。” 金柏避而不急,匆匆逃离去收证件,当天晚上,系统又派来一个单子,依旧是那个向海的房间,只不过时间变长了,为期一年。 严逐像是铁了心地要在边岛定居下来,岛上的旅游景点大概都玩遍了,开始在咖啡馆里写作。 他成为了咖啡馆里,每天早上的第一个客人,雷打不动的冰美式,在窗边的位子上从早坐到晚。 男人开始长时间地出现在金柏面前,可他却并没有再展示出什么攻击性,只是点单、写作、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两个像是成为了真正的老板和客人,互不干扰地各行生活。 尽管如此,只要和严逐呆在同一个空间,金柏就会浑身不自在,他会控制不住地看向严逐,像一只领地被侵犯的猫。 民宿咖啡馆是他在离开首都后重新搭建的一个独属于他的安全区,生活在这个海滨小城慢慢好了起来,那些虚无缥缈的迷茫和挣扎,都被留弃在过去,边岛的生活逻辑其实很简单,待人接客做咖啡,身边的邻居和新认识的人也都朴素纯粹,金柏只需要怀抱善意,不用像现在这样,因为某个人在心中掀起惊天骇浪。 可他每每瞥过眼过去,都会被对方接住,严逐像是在他身上安了一个雷达,只要目光扫过,都能精准捕捉。 或者说,严逐一直在看他。 只是看还好了,金柏会带上耳机遏制心神,白天人少,他们还能像普通的老板和顾客那样互不干扰,可一到夜里,金柏总会惊叹严逐的社交能力。 他收回之前的印象,严逐不止是变了一点,而是变了很多。 每天夜里,外出游玩的客人们回来后,往往会在大厅停留一会,无论是聊一聊今天的见闻,或是一起叫外卖看电视、甚至开一局游戏,总归会有一小段热闹的时光。 之前金柏也乐在其中,可自从严逐来后,每天晚上的小聚就成了一间“煎熬”的事。 第89章 按照道理,严逐从不参加这种热闹,当众人回来后,他应该抱着自己的电脑回房间,但现在的严逐却会主动合上笔记本,然后靠近人群。 他是混迹在影视圈的导演,只有他不想处理的社交,从没有做不好的时候,所以很快,严逐成了大家更“共同的朋友”。 “我是文字工作者,来海边写写东西。” 这是严逐的通用措辞,大家也就真的相信了这个人是来旅居写作的,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窗边,晚上又跟大家一起玩作一团。 只有金柏从来没想过,严逐可以跟一群陌生人一起点外卖,打游戏,甚至谈天说地。 他本以为这样的场景很快就会结束,严逐会无法忍受和陌生人的相处,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冷漠,自尊受挫后很快就会离开边岛,但是没有,日子几乎是相安无事地飞快度过了,甚至连金柏都没注意到,自己几乎已经习惯了严逐的存在,他会在男人还没下楼前做好他要的黑咖啡,中午外卖到时随手给他放到桌上,晚上两人一起收拾小聚后的桌面,甚至习惯了严逐每天对他说的那句“晚安”。 夜幕降临,严逐往往是最后离开的那个,他接着收拾电脑贪恋和金柏的独处时间,虽然白天也常独处,可那时的金柏往往躲在柜台后面,不会看他一眼。 更不会像现在,两人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起收拾桌面的卡牌,有的时候手离得近了,指节碰在一起,严逐都会觉得浑身酥麻。 他实在等了太久了。 金柏没有管旁边那个拖拖拉拉的人,径自关门关灯,木制楼梯踩起来有些吱呀作响,尤其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楼,在安静地夜里尤为明显。 该找人来修楼梯了。 金柏暗自盘算,把心思收在楼梯上,想着前两天住客投诉噪音,应该把楼梯修好,再买地毯铺上。一边想着,一边闷头向前走,忽然衣角被拉了拉,金柏回头,看到严逐对他笑了一下,小声说道: “你等我一下。” 说着,开了旁边的房门,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又跑了出来。 是一个裹着蓝色包装纸的大盒子,金柏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被严逐递到怀里,听见他说: “生日快乐。” 金柏一愣,严逐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拦下了,民宿隔音做的不是很好,走廊里任何轻微的动静都会打扰到别人,金柏犹豫一下,干脆拉着严逐进了他的房间。 关门瞬间,严逐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他没想到金柏会主动进他的房间,他把金柏拉到沙发上坐,有些讨好地笑道:“我是第一个祝你生日的人吗?” 金柏看了眼表,正好刚过零点,怪不得刚刚严逐一反常态地拉着大家玩游戏,原来是为了拖时间,他没回应,而是问道: “这是什么?” “积木。”严逐这段时间偷着观察金柏,发现咖啡馆里有一面墙都摆放了各种拼接积木造景,于是做了很久的功课,选了一款。 金柏有些哑然,他没想到严逐能注意到他的爱好,甚至没想过他能记住自己的生日,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却没想到严逐回道:“我每年都记着,前四年的礼物我都给了姜璨,我以为他们会转交给你。” 金柏离开首都后,给陆边和姜璨留了一个口信,就再没联系,直到去年才恢复通信,姜璨也没提起任何跟严逐相关的事情。 “你其实,不用这样的。”金柏有些艰难地开口。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严逐的好意。当年是自己不辞而别,但他并不后悔,留在首都并不能让他找到自己的价值,依附严逐而活更是死路一条——死路,金柏那样形容他们的未来。 或许是第二次爆炸的情景太过巧合,金柏难以抑制地认为他会和严逐开始新一轮循环,老路就是死路,于是他离开了。无论是任何感情,都只会发生在完整的自我之后,无关爱恨,他是真心认为分开是对两人都好的决定。可现在严逐又出现了,那天在厨房见到他,金柏想过男人或许会愤怒崩溃,质问他为何离开,或者像他当年说的那样,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但是都没有,他们就是普通的民宿老板和旅居写作的客人,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素不相识的他们会在这个滨海小城里一见钟情,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但这段感情不该是对过去的存续。 “你不用勉强自己和其它客人交流,也不用每天呆在咖啡馆里,如果边岛能帮助你写剧本,那你就好好写,更不用为了我的生日花什么心思,写完之后,就离开吧。” 金柏一字一句地说着,试图在混乱的心绪中理清自己的想法,但他抬起眼,却撞上严逐有些悲伤但包容的眼神。 “我没有勉强自己,我想认识你的朋友,也想知道你的生活,剧本只是工作,但生日礼物能让你开心更加重要,”说着,男人顿了顿,垂下目光,“还是说,你只要看到我都难受?” 金柏没有回答,严逐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始终过不去,严逐生怕他们分别前的那段甜蜜时光也是金柏演出来的,而自己又一次没有发现爱人的异常,如果真是这样,他恐怕不能再次原谅自己。 “没有……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金柏叹了口气,可对面的严逐却瞬间明媚起来,听了他的问题,目光中尽是温柔。 “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啊。” 第104章 次日醒来,金柏按照习惯给严逐做了咖啡,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想昨晚两人的交谈。 他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居然成了两人关系中那个不开窍的人。 其实并非没想到,只是有些不敢想,谁会去爱一个不告而别,消失四年的前任呢?严逐出现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无论是好奇前任生活前来窥探,还是心存不甘故意报复,都比“还爱”这个理由要可信的多。 昨晚他落荒而逃,好在严逐没有追着去问自己是否爱他,但早上他等了很久,那个人依然没有从楼上慢吞吞地下来,然后冲他说“早安”。 金柏等了很久,送走了三四波客人,直到冰咖啡里的冰都化了,才放心不下地上楼去。 就当作是客扫! 他鼓起勇气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答,反复几次,金柏干脆掏出房卡,刷开了门。 屋里没人,依旧十分整齐,严逐平时不需要他来打扫卫生,于是除了昨晚,金柏还没有进入过男人的生活空间,他站在原地,只感觉空气中仿佛都是严逐的味道——即使分开四年,鼻腔却比大脑保留了更清晰的记忆。 床铺像是没被睡过的样子,床头有两瓶药,都是白色的圆药片,盛在盖子里,金柏看了两眼,是读不懂的外文。桌上电脑开着,嗡嗡地散发热气,他稍微一碰鼠标,屏幕就亮了起来,是一个正在编辑的文档。 大概是严逐的剧本,金柏没有多看,随手收了桌上的垃圾,简单打扫一番,就听到楼下传来“哐哐”的声音。 他连忙赶下楼去,看到严逐不知从哪搞来工具,正在给他修楼梯,见人下来,还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t恤,暴露出肩臂上的肌肉,随着锤子的动作鼓动。 金柏看了两眼,慌忙收回视线,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我听到大前天那个客户的投诉了,正好跟那边五金店买了工具,处理一下。” 当时严逐正在窗边沙发坐着,是一个年轻男子跟金柏吐槽,说他有神经衰弱,晚上总能听见有人走来走去,睡不着觉。 金柏没想到严逐还有这项技能,看着他拿一个楔子锤了两下,接着用手背抹去头上的汗,冲金柏笑道:“你上去踩踩,看还响吗?” 金柏整个人还在发懵,听话地走上楼梯,果然,被严逐锤紧的那两个台阶没了声音。严逐招呼他下来,自己继续处理剩下的台阶,又跟金柏说:“我还去家具城要了几个地毯样本来,你去挑一挑。”说着,顺手一指,柜台上果然有两沓样品。 楼梯的事情以一种预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挑好花样的第二天,严逐就带了地毯回来,自己手工铺满了楼梯和走廊,金柏问他价格,严逐却只是说: “你包下我之后的咖啡就好。” 国庆假期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旺季,提前一个月,房间就全被定完,金柏趁机雇了个帮手,是隔壁甜品店田添的弟弟田健,开始为旺季做最后的准备,只是今年有点不同,严逐不再一直坐在桌前写剧本,而是在金柏的默许下,加入了他们。 “饮品的话,可以配合隔壁甜品店,做一点季节限定?另外,可以适当加一些不含咖啡因的饮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喝得来咖啡。” 金柏有意升级咖啡馆的菜单,严逐作为一个常驻用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只是金柏没想到他这么一个重度冰美爱好者,能说出不含咖啡因的话。 国庆一共七天,算上前后余波,忙了小半个月,田健负责收拾客扫,金柏负责办入住和收银,严逐就忙咖啡馆的事情,原以为旺季就这么顺利度过,却没想到某一天田健在网络上刷到了关于他们民宿的帖子,这次火起来的不是金包,而是严逐。 第90章 有人认出了他,并且拍了照片传到网上,就此小火一把,评论区大都在震惊严逐居然会在咖啡馆里打工,其中也不乏一些阴阳怪气之人: “这是拍不了电影,逃到山里去啦哈哈哈” “速速转行!!!” “这人也就前几部片子能看,后面的那都什么啊,江郎这么容易才尽?” 金柏从那次舆论事件结束后,就断掉了刷媒体信息的习惯,尤其他刻意地避开关于严逐的消息,这么多年来只知道他稳定产出,却没多关心,现在看来,男人后续作品的风评好像并不好,可他在离开时并非如此,同性风波已经过去,光合作邀约就有很多家。 金柏有意无意地向严逐提起这个事,男人却只是了然地点点头,十分平静。 “没事,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创作总需要周期的嘛。” 事后金柏自己上网去搜了严逐的作品,四年出了一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评分中规中矩,有好有坏,大概因为和之前风格化差异太大,才引起部分影迷不满,严逐又解释说自己是在转型,金柏也就信了,好在男人现在还在写剧本,他知道创作不易,只要能持续下去就很好了。 大约是因为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严逐也没办法继续在边岛藏下去,国庆节后接连几天,来了几波人找他,各个西装革履,金柏打眼一瞅就能看出那些不是来旅游的,一开始他们还在咖啡馆谈,到后来严逐大约有些不快,就带他们上楼去房间,如此,赶走了几波人,他终于躲不下去了,在某个清晨和金柏告别。 “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回来,很快。” 金柏没表现出不舍,可严逐却像是看穿了他,接连安抚了两句,惹得金柏羞臊。 “谁会等你啊!” 男人顿了顿,犹疑问道:“你不希望我回来吗?” 他脸上露出那种伤心的表情,让金柏想起了他的头像,一直站在雪山里的灰狗,孤零零,冷飕飕。 这么想着,那句“不想”就说不出口,支吾半天,终于说道: “你不是定了一年吗?不回来记得申请提前退房。” 严逐听出了他的口是心非,耍赖似的说“不”,又死乞白赖地讨了一个拥抱,这才离开。 秋风渐紧,国庆过后,气温也降了不少。 金柏换上厚一点的外套,在院子里扫落叶,这些天正是客人最少的时候,田健也回去上学了,虽说人少乐得安逸,可金柏心里却有些空虚。 就连严逐也随着热闹走了。 他不仅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居然开始因为渴望热闹,而想念那个男人。 二楼的住房依旧为他保留着,只不过严逐带走了所有的东西,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全新的待出租房间,一点男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甚至仿佛永远等不到它的客人。 落叶是扫不干净的,金柏把现有的堆成一个小山,然后返回店里拼积木。 严逐送的那款是他想了很久的马里奥问号箱,市面上已经绝版,比起它的价格,费心思找到正版更加麻烦,可严逐非但买了本体,还配了一些可以用来改装的零件,肉眼可见他花了多少心思。 店里没人的时候,金柏就一个人坐在桌旁趴着拼积木,有了这样的消磨,时间过得也快了些,当他把所有场景都做完,还在上面多拼了一个小花摆件的时候,已经两周过去了。 人不在,积木拼完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金柏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上楼入睡,却第一次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 他向来不是一个举棋不定的人,决定好的事情就去做,唯独在严逐这件事上,他一直悬而未决。 严逐跟他说爱,却不说复合,说想见他,却杳无音讯,说很快回来,却归期不定,金柏感觉自己就像一根皮筋,被严逐的态度扯得紧一紧松一松,现在秋风过境,只剩下他一个人心乱如麻。 如此一夜过去,金柏肿着红眼睛下楼,他昨晚没睡好,走路的脚步都是虚浮,窗边依旧一个人都没有,他走到院子里,对着新一地的落叶发呆。 “早安。” 身侧忽然传来问候。 金柏一顿,转头看到严逐正站在树下,穿着一身深灰色风衣,衣摆随风飘动,伴有落叶纷飞,正对着金柏微笑。 “你、回来了啊。” 心跳忽然加快,金柏磕巴着回答,站起身来,状似不在意地敲了敲发麻的小腿, “想我了吗?”严逐靠近了些,像是从梦里走出的人,直到停在金柏面前。 “没。”金柏嗓子有些干,明明严逐应该是连夜舟车劳顿,才能在早上出现在他面前,可现在男人面容清爽,眉目含情,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还穿着狙击金柏取向的风衣,令人心神不宁。 金柏最喜欢秋天的严逐了。 衬衫也可以,大衣也可以,偶尔看电脑会戴眼镜,那也很好,啊,还有那天的黑色t恤…… 脑海里的念头乱七八糟往外蹦,可严逐只是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动作轻柔谨慎,指腹的温度稍纵即逝。 “没关系,我想你了。” 严逐依旧入住那间海景房,带着电脑来一楼写剧本,只不过点单从黑咖啡换成了甜橙气泡水。 但他不会再在窗边一坐坐整天,有时金柏出门,严逐便会自觉地坐到柜台后面帮忙看店,店里客人少,晚上的小聚没有了,他便开始深入民宿旁边的其它商户,很快便认识了新的朋友,像一只慢条斯理却胸有成竹的蜘蛛,逐渐地覆盖金柏所有的社交圈。 很快,就连田添送蛋糕都会给严逐多带一块。 “你不需要回首都拍戏了吗?” 金柏会口是心非地赶他走,却又贪恋严逐在边岛暴露的种种不一样,淡季的时间往往比旺季过得慢些,金柏就在这缓慢悠长的日子里悄悄观察严逐。 自从菜单上加了一些无咖啡因的饮品,严逐便不再每次都选择冰美式,他喝饮料喝得很慢,一杯能持续大半天。写剧本的时候,男人也不是连贯地写很久,他往往在下楼坐进沙发后开始睡觉,但不到十分钟就会换个姿势,直到午饭后才开始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期间如果金柏有什么事叫他,严逐便会毫无留恋地从沙发上飞快弹起,大约也不想工作吧。 金柏意识到这一点,心中暗暗失笑,他本以为严逐会是那种连轴转的工作狂,却没想到居然也有偷懒的时候。 金包从一开始蹲在店门口,到后面窝在严逐脚边,客人本来就少,一人一狗在店里睡得香。 如果说边岛是金柏的安全区,严逐就这样逐渐地融入进来,金柏不会再为了他的存在而紧张,金柏甚至觉得,即使只是沉默地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也是一种平和的幸福。 四年,他们分开了四年,算上之前恋爱的七年,相识的三年,将近十五年的时光,究竟是什么样的情谊,能持续这么久? 金柏有时也觉得神奇,可现在他再去幻想严逐跟自己的未来,他会奢望,就这样一直相守下去好了,他在这里做咖啡,严逐在窗边写剧本,他们可以不说话,只是坐着,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不可能,剧本总会写完的,一年的房子也总会到期,严逐届时会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不能一直陪他留在这里过家家。 他有他的生活,严逐有严逐的日子,他的生活是好生活,严逐也要回去继续拍电影,当大导演,继续他的好日子。 情爱无法阻挡这一切。 金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斩断所有生活中的激动,无论是对上那双深情的眼镜,还是飞快分离的指尖,对暧昧的情话不解风情,金柏能感受到严逐在竭力克制下压抑的热情,却始终坚定认为,严逐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直到那场意外。 金柏称之为意外,因为某些勉力塑造的东西在刹那崩溃。 边岛冬日人少,但也不乏一些游览之外的客人,前些天他接了一个很大的订单,几乎订满了大半个二楼的房间,说是来踩点拍摄的剧组。 剧组入住那天,严逐被田添叫去帮忙修暖气,为之后的供暖做准备,他的电脑还留在窗边,过了一会,刚刚入住的那群人下来,貌似是要开会,想把靠窗的位置拼一拼,请求金柏把那个无主的电脑拿走。 顾客至上,金柏把笔记本放回柜台,又忙前忙后地制作订单。他没有把电脑合上,生怕自己操作不当,让严逐丢失什么文件,直到他结束所有饮品制作,才有时间处理这个电脑。 当时金柏的想法是,保存文档,然后把电脑合起来。 点亮屏幕,就不由自主地看到画面内容,金柏没想多看,却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的名字。 剧本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金柏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简单地上下翻了翻,接着他愣住了。 ——那是一个有四十多万字的文档,按理来说,就是严逐日日耕耘的剧本。 第91章 但那几百页的文档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成段的场景,准确来说,这是一本四十多万字的乱码。 第105章 剧本的第一页,还算正常。 有详细的场景描写,人物和动作连贯,但这样的正常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人物的行为就出现了偏差,严逐大概写了很多个版本,全都保留在这个文档中,又经过各种编辑修改,使得语句和前后文逻辑有些不通顺。 这像是某个崩坏的预兆,接着,出现了第一段乱码。 毫无规律,像是被人气急败坏地击打键盘,乱码持续了两三页,又恢复了正常,严逐甚至没有删掉那些废物,接着第一页的人物往下写。 如此循环往复,到最后变成了四个字——“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写不出来…… 触目惊心的四个字,持续了五六页,像是某个崩坏的机器,不断重复着同一个代码。 接着又恢复了正常,人物继续往下行动,但语言逐渐崩坏,甚至连成段的文字都没有了,依循的格式也消失不见,整个剧本变得乱七八糟。 直到出现他的名字。 “又见到金柏了,他冲我身边的金包笑,看来只要让狗呆在我身边,金柏就会冲我笑。” “金柏今天穿了一件马里奥的t恤,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柏跟我说话了,玩游戏的时候坐在一起,他好像比四年前胖了一点,太好了,要让他多吃一点才行。” 这篇文档的内容逐渐变得愈发杂乱,在混乱的人物、代码和“写不出来”之中,对金柏的描述变成唯一大段且完整的表述。严逐像是失去表达能力的废物,只有在观察金柏的时候,得以窥见他以往的写作。 金柏愣在原地。 他甚至不死心地去搜严逐电脑里的文稿,但可被称之为剧本的只有这一个,孤零零地放在空洞的桌面上,甚至连文件命名都没改,保留着默认的“新建docx文档”。 严逐日复一日地坐在咖啡馆,看似认真地写作,难道就是在写这些东西? 剧组的出现使得咖啡馆静不下来,那群人高谈阔论着他们要的画面和感觉,严逐进门时被吵得皱了皱眉,接着他看见金柏也沉着脸坐在柜台后。 严逐冲他安抚地笑笑,却对上了冷脸,接着金柏起身,走过去冲那些讨论的人说:“抱歉,我们要关门了。” 相处这么久,严逐还没见过金柏如此严肃的表情,隐约感觉有事发生,于是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似的,垂手站在一旁,直到金柏把人赶走,再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去一起收杯子。 可他刚弯下腰,手还没放下去,就被金柏喝止了:“不用你收!” 前些天也都是严逐收的,今天忽然风向大变,严逐不知该作何反应。 眼见金柏来回两趟把杯子都收回去,他讷讷地跟到柜台旁,心中还在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被金柏训: “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 今天为了修暖气水管,严逐就换了一间旧的纯色长袖,柔软的布料紧绷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的曲线,他出门时还刻意做了两个俯卧撑激活肌肉,在镜子前几番检查,确认衣服只是旧,穿在身上并不丑,只不过刚修完回来,总沾了些赃污。 可这些落在金柏眼里,严逐灰头土脸地干活归来,跟邻居们打成一片,给自己咖啡馆打工,饮品制作都学了七七八八,甚至腰上还插着刚刚修理的工具,看着比他还要融入这个乡镇生活。 难道他就这样了?不写剧本了?真的要在边岛过一辈子了? 金柏有些气急败坏地把电脑打开,敲亮屏幕,文档弹出,严逐看到他的动作,原本有些邀功的笑也僵在脸上。 页面正好停在他重复“写不出来”的那一页。 “这是什么?” 严逐不说话。 “你每天写剧本,写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严逐终于动了动,上前想把电脑拿回来,却被金柏一把推开,他大约气急了,眼眶都红了起来,像是蓄着泪,严逐怎么舍得他哭,顿时不敢抢了,后撤半步,却说不出回答。 能怎么说呢,都摆在面前了,他没办法写作,已经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了。 四年前,金柏突然离开,消失不见,像是从严逐身上剜去一块。 他仿佛丧失了感受世界的能力。 向来灵感充沛的大脑变得枯竭,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暴露,严逐沉浸在失去金柏的痛苦中,天南海北地找人,直到他精疲力竭,重新坐回书桌前,严逐有些惊恐地发现,他写不出文字了。 期间不是没有挣扎过,金柏离开一年后,严逐虽然没有放弃寻找,却收回了部分心思,试图去振作起来,他重新拉片影史,去电影学院上课,找很多人沟通,甚至还约了心理医生,但都无济于事,他对着那些空荡荡的文档,就像是在做一份完全不会的数学题,只能写出一个“解”字,但真正的解法却消失不见。 明明之前总有很多灵感,可此时却荡然无存。 当时严逐身上还有片约,他写不出来剧本,只好赔了一大笔违约金,接着去接一些只需要依靠技巧来导演的宣传片、商业片,市面上评论他丧失了灵气,有的甚至嘲讽到家里来,不乏一些人身攻击,严逐都一言不发地承受了。 他通过机械的拍片来赚钱,然后把其中大部分都投入寻找金柏的过程,然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又过了一年多,严逐放弃了寻找,也放弃了写作。 金柏带走了他的眼睛,世界模糊不清。 夕阳西下,秋光日短,金包在门口窝了一会,大约觉得风凉,又扭着屁股进到屋来,但两个人类之间的氛围非常不妙,金包在他两人之间摇了一会尾巴,无人理会,于是干脆回窝去睡。 “什么时候开始的?”金柏攥紧掌心,眼看严逐还是沉默,干脆直接说道,“如果你不想让我生气,最好快点坦白。” “我也不清楚,大概前几年吧。” 严逐被迫开口,金柏不跟他打哑谜,干脆直接说道: “四年前,是吗?我去查了你的消息,四年前,你手头的项目忽然中断,一年后重启,编剧换了一个人,这四年里,你没有任何剧本产出,拍的电影和电视剧也都是大资本投产的,你以前从来不做这种经济效益至上的东西。” 金柏语速飞快,一边说着,一边焦躁地在店里踱步。掌心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把拳头放在嘴边,控制不住地啮咬。 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这个时间节点也太过清晰,金柏甚至没办法问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吗?严逐因为他的离去,不能写剧本了? “跟你没关系,”严逐终于开口了,他看不得金柏伤害自己,抬手把对方的手拉了下来,轻轻展开,“是我的问题,现在做这些项目也没什么不好,之前是我太自大了。” “什么叫没什么不好!”金柏的状态一触即发,甩开严逐的掌握。 严逐像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居然是如此轻巧的语气,可那些文档里的痛苦呢?如果真的对此全无所谓,为什么要重复那么多页“写不出来”? 他的声音已经气到颤抖,一想到严逐失去了他引以为傲又赖以生存的能力,金柏心里就如钻心似的痛,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所珍惜的那些沉默共处的时光,难道背后都是严逐坐在电脑前,一点点敲出来的假象?男人为了找一个合理的理由陪在自己身边,于是伪装一个旅居写作的剧作家?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不是也瞒着我吗?”严逐开口了,语气平淡,“你根本不是在山上简单摔了一跤,而是因为失明踩空滚下山坡,开胸手术做了两次,甚至医院还下了病危,你因为失明抑郁复发,数次寻死,这些你也都没跟我说。” 说着,目光投向金柏左手的手表,四年了,依然牢牢地扒在他手腕上。 陈述这些事实,像是重新把伤口扒开一遍,在金柏离开的日子里,寻找之外,严逐重新调查当年的那些事,看到监控录像里金柏穿着单薄的大衣,从山上滚下又昏迷,开胸手术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两次病危通知书都无亲属签字,还有那些疤,严逐简直恨透了自己。 他从没怨过金柏的突然离去,也不会把无法写作归结到金柏身上,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你会摘下表给我看吗?”严逐了然地收回目光,垂下的眼眸中带了些悲伤,他替金柏回答,“不会,但为什么呢?” 第92章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金柏抬高了声音,他知道严逐拒绝接受他的抑郁情绪,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因果,不该给别人添麻烦,四年前都是如此,更何况四年后,他们理应成为陌生人。 意料之内的答案,严逐心痛如绞。 他抬眼望着金柏,目光中满是浓稠的悲哀,像是在回答:这也是我的答案。 这四年里,他在各种公共平台上都公开宣称寻人,但从未得到金柏的任何回应,即使是被恶评攻击得精神崩溃,醒来也没有关心的话语。但即使如此,在那条视频里听到金柏的声音后,严逐还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他小心维护着自己还在写剧本的假象,是因为他知道,相比起现在的严逐,金柏会对那个富有创作灵感的少年严逐更加温和,只要他还在写,就算金柏再怎么厌恶他,也会给他留一个桌子和一盏灯。 除此以外,严逐心中也有一点微妙的祈愿,他想,如果金柏就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就能写出来了呢? 答案已经在眼前了,他能写个开头,写不到结尾,过程乱七八糟,只有金柏在他眼里是清晰的。 “怎么办啊……”金柏简直要绝望了,他看着严逐,男人穿着修理工一样的衣服,这些天挨家挨户地检修暖气水管,严逐居然能古道热肠地主动帮忙,仿佛真的要在这里活一辈子似的。 “写不出来怎么办啊?难道就不写了吗?就拍一些那样杂七杂八的电影吗?还是说你就要在这里当一个水管工,反正你以后也不用在我面前演了,你又跟他们关系处的很好,冬天检查暖气夏天检查空调,这样好吗?”金柏一句接着一句,越说越快。 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严逐也没办法,但他已经强逼着自己接受了四年,状态比金柏好一些,于是安抚道:“那样也挺好,我可以陪着你在……” “谁需要你陪了!” “我需要你陪。” “我不要!” 严逐话被赌回去,只好目光真挚地看着金柏,金柏承受不住严逐那样的眼神,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风静了很久,严逐主动蹲在他身边。 “我需要你陪,我在意你的一切,你不要为我难过,”说着,他在金柏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他没有问金柏是否在意他,即使答案是“否”也不会改变什么,严逐像一个执着的求爱旅程,即使这一次依旧失败,他也可以再来一次。 他只说爱,却不再强求把金柏绑在身边,知道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严逐只想陪在金柏身边。 但是金柏不行。 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严逐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第106章 剧本写不完了,严逐不再是大导演,金柏本以为未来总有一天,严逐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可他没想到那个世界早已崩塌。 男人分毫没有提及无法写作的痛苦,即使那些乱码在文档里触目惊心,如果他真的无所谓创作,那就不会有几百页的尝试,严逐认为他不在意,所以什么都不说。 可自己真的不在意吗? 现在在气些什么? 他像在气严逐,怨他随随便便浪费自己的天赋,又在气自己,当年一走了之,却没想过留下之人的痛苦,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杂在心里,最后形成一个问题: 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金柏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金包跑过来趴到他腿上“哈哈”地喘气,他才想起没做狗饭,冰箱里取出之前准备好的狗饭分装,解冻备好,金包吃得畅快了,金柏对着冰箱里严逐刚包好的饺子发呆。 那次国庆之后,严逐可活动的范围就涉及到厨房,几乎全包下金柏的三餐,可现在饺子还在,人没了。 索然无味地解决了晚餐,回房后,金柏隐约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是严逐回来了。 次日醒来,窗边没有那个装模做样的男人,金柏也没有提前准备饮料,过了一会,男人从楼上下来,还穿着干活用的t恤,冲金柏笑笑,也不敢再进厨房,随手拿着便利店的面包解决早餐,之后就出门了。 中午人不在,晚上也没见面,入夜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金柏开始回想严逐早上出门时有没有拿伞。 不过根据他的社交能力,应该能借到伞吧。 金柏打消了出门找人的念头,窝在床上刷手机,忽然陆边给他转了个帖子: “知名导演变身水管工?” 帖子出自一个短剧导演,正是这些天入住的剧组成员,金柏来回翻了翻那几张照片,偷拍视角,严逐正认认真真地趴在地上检查水管,金柏越看越气,干脆关了屏幕,被子蒙头就睡。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严逐一直没有回来,金柏被吵得睡不着,干脆试图从雨声中捕捉脚步声。 一直等到很晚,他才听到一点拖沓的声音,严逐好像知道自己回来晚了,刻意放缓了脚步,金柏心里焦躁万分,干脆冲出门去,正好看到浑身湿透的严逐,那些骂人的话就说不出口。 他全当没看见严逐,又关了门躲回房去。 真是的,那么晚回来,也不知道借伞,简直蠢货一只! 金柏自顾自地心烦了一晚上,一边担心严逐着凉生病,一边吐槽自己为什么要担心他,整夜地翻来覆去,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了。 他等了一个上午,严逐都没有下楼。 就在金柏准备了感冒药,打算主动问候一下对方死了没有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不一会严逐下楼来,金柏只看了一眼他的装扮,又差点气晕过去。 还是那一身工作服,只不过带了口罩,头发也没有梳上去,而是柔顺地搭在额头上,男人的脚步有点虚浮,看见金柏,轻轻笑了一下: “最后一家了,给老王修完就回来。” 说完,就出门去了,留金柏一个人凌乱。 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专业水管工了? 边岛每年供暖前是需要检查暖气的,一般都是自家顾自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叫城里人来修,又贵又麻烦,所以有时如果影响不大,也就凑合着用了,现在好了,严逐是个百变维修工,难道全边岛的暖气都让他修了吗! 甚至他修水管修楼梯的技巧还是当年他们在楼梯间学会的! 今天是最后一户人家,严逐也没跑很多,只不过给甜品店和五金店修好后,又给他们的亲人检查了一下,大家亲连亲,户数就多了起来。 不过昨天回家半路淋了雨,今早起来有些头重脚轻,严逐估计自己有些低烧,想着赶紧修完回去吃药。 户主也有些担心他的身体,频频说道:“今天修不了没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不是马上要供暖了吗?”严逐笑笑,换了个力道继续拧扳手。 旁边的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没由头地说道: “嗐,你算是小金的追求者里,我最欣赏的一个了!” 严逐发热的脑子转得有些慢,但他还是很准确地捕捉到了重点。 “追求者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很多人追他吗?” 大叔点点头:“噢是啊,我儿子就是其中一个,还有很多像你一样,外地来的,看上小金后,一住住很久,各种送花送礼物之类的,”说着,还有理有据地讲:“我老婆是那边开花店的嘞,都是真的!” “然后呢?” “能怎么样,跟我儿子似的,没成呗,”大叔感慨,“我还是蛮开明的,你们喜欢男孩女孩无所谓,小金这个孩子人也很好,虽然眼睛有点问题,但能力不错,听说还是大城市来的。” 严逐赞同地点点头,大叔话锋一转: “但是叔劝你,趁早放弃吧,我儿跟我说了,小金有喜欢的人。” “什么?” 金柏有喜欢的人?谁?严逐有些发愣,举着扳手蹲在原地。 “听说是放不下前任,才跑来我们这个小地方的,我儿一开始还想着努力努力,日久生情呢,结果还是不行,小金死心塌地的,要我说啊,这种已经分开的,就都是过眼云烟了,真喜欢才不会分开的,但那小伙子太拗了,拒绝了我儿还不算,去年有个高富帅来度假,也是一样的理由拒绝掉咯。所以说啊,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趁早放弃吧……” 大叔乌泱泱地说了一大串,边说边摆手,严逐已经听不进去,手上机械性地拧着螺母,忽然“呲”的一声,管道里的陈年臭水喷了出来,溅他一身。 严逐还像中毒的树獭似的动作缓慢,任由水流一地,大叔去取墩布,他就继续蹲在这里,直到被人猛地扯起来,转过身,是金柏愤怒的脸。 “你发烧了还出来修水管,你是真的热爱啊!” 金柏摸着人滚烫的体温,直接开骂。 闻声赶来的大叔看到他们刚刚聊的八卦中心出现在眼前,立马笑嘻嘻地打招呼,金柏跟他说了句“他发烧了我带他回家”,接着就拉着严逐往外走。走得一半严逐想起来自己刚把人家的暖气管拆开,水还留在外面,可没怎么开口,金柏就暴怒: 第93章 “拧个螺丝他还不会吗!什么都要你来吗!你真的要给全岛人修水管吗!” 金柏扯着严逐回了房间,三下五除二把人的脏衣服扒了下来,严逐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瑟缩地窝着身体,房间里已经开了空调,倒是不冷,他就是有些羞涩……也不是羞涩,哪里没见过,大概是有些不自在。 对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一步,虽然他是金柏始终深爱的“前任”。 金柏把严逐塞进被子里,又取出准备好的体温计给人塞好,然后盯着严逐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你不能一直给他们修水管。” “啊,我不会的,王叔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我是说以后,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无论是修水管还是修楼梯,你也不能一直擦桌子做咖啡,这是我的工作。” 是要让他离开了吗?看穿了写剧本的骗局,金柏终于忍不下去,逼他走了。 严逐垂下眼,他的睫毛很长,配上病中有些苍白的脸,居然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但金柏没有理会他的难过,接着说道: “如果你能做到这几点,我们可以再试试。” 严逐一愣:“什么?” “我说如果你能不留在这里当一个水管工或者咖啡师,而是能再振作一点去好好干你的正事,我就跟你在一起。” 严逐腋下还夹着体温计,他此时真想拿出来看看自己是不是烧混了头,应该落下的重锤变成了甜蜜的糖,他简直是胆大包天才会做这样的梦。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学乖了,不像当年那样给机会不把握,非要什么永远在一起。 试试就试试,一试一辈子。 但大概是气血上涌,严逐咬字有些不清晰:“啊,我,噢……” 金柏已经被他的犹豫搞得不自在,以为严逐又陷入了咬文嚼字的漩涡里,既然已经说清是在一起了,难道还非要解释是什么样的试试?什么样的在一起? 算了,不跟病号论长短。 时间到了,金柏抽出体温计,38.2,差一点就是高烧,他起身去拿药,却忽然被人拦腰抱住了,严逐把头靠在他腰窝里,语气又急又快: “我可以的!我再也不修水管了,我也不做咖啡了,我好好写剧本,我能写出来的!你跟我在一起吧!我真的好想你!” 金柏顿了顿,眼眶一红,鼻头有点酸,他伸手拍拍严逐的手背,男人把他放开了,眼睛一直紧盯着他,看人去床头拿药,倒水,然后几不可闻地小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 然后喂药、喂水,俯身吻了下来。 “我也是。” 【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