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春天》 坏春天 第1节 本书名称:坏春天 本书作者:何缱绻 本书简介: 大四实习的春天,下过一场连阴雾雨。 男女混住的宿舍楼里空气沉闷,薄屿与几个朋友正热火朝天地开着黑。 “薄屿,昨天跟你哥打招呼,长得特漂亮腿特长的那个是他女朋友吗?她好像和咱们一个系,叫什么黎雾,我之前也可想追她——” “哦,不知道。” 薄屿漫不经心地应,对面突然一枪就给他爆了头。 没多久,门被敲响。 刚给他爆头那女孩儿站在门外,穿吊带白裙,锁骨纤细。 “黎雾,”她这才对他作了自我介绍,淡着嗓音,“我头绳儿昨晚落你这了,我来拿。” 薄屿沉默半会儿,挑眉,“你下次能不能轻点儿。” “……” “别总咬我。” - 人前不熟人后猛干 大学校园到都市/1v1/he 花蝴蝶大少爷x坚韧清贫系花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甜文 成长 校园 正剧 主角:黎雾、薄屿 一句话简介:人前不熟人后猛|大学校园 立意:成长 第1章 后遗症在她皮肤上微妙游走的触感 01/后遗症 回到南城这天,又是连绵阴雨。 黎雾靠在两节车厢的隔断之间,两条腿快没了知觉。 不远处,城市轮廓浮现,聚不成团的雨点子打在车窗玻璃上,日光亮堂起来。 终于捱到了天明。 前方报了站。 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层层挤过了陌生男人整夜在她脸上的狎昵与打量,下了车。 回学校宿舍昏天暗地睡了一觉。 再醒,外头雨更大了。 枕边的手机连环响。 “……小雾?到南城了没啊,”贾玉芬焦心得很,“怎么这么久了才接电话。” 黎雾晃了眼屏幕上时间。 都下午了。 她抱紧被子,蜷缩住自己翻身,又困顿阖上眼:“静音了。” “今天还有课?” “……嗯。” “你呀你!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了,”贾玉芬操着一口老家话,数落她,“昨天让你早点走,你非要等我出院,那么晚上车,你一个女孩子晓得有啥好人坏人……” “我上车就睡了,都没搭理人,你还把我当小孩子,”黎雾笑,“妈你今天怎么样,上下楼困难吗?” “我有你爸呢!医生不也说,坐阵子轮椅最多再拄几天拐,就跟以前一样能跑能跳的了!有啥困难的。” 黎雾听她精神头不错,“嗯,那就行。” “……对了,小雾。” “嗯?” 妈很忧心:“妈今早碰见楼上你张阿姨,我和你爸没读过啥书,不晓得你们大学咋个才算毕业,不过你张阿姨说,你那实习也是一门课,有学分、有成绩的嘞,你这半途从南城跑回来一个月,影不影响毕业啊……” 黎雾翻身起来,把睡裙吊带拉回肩,“怎么我大了你反而操起我这心了。” “不是妈操心……”贾玉芬知道从小没怎么忧愁过她读书的事。 趿着鞋子去洗漱,掬起一捧冰凉的清水,敷在面颊上。 睡足了,浑身清爽不少。 黎雾嘱咐:“有操心我的功夫,妈你记得和爸说,我把咱家店的招聘信息登在本地网上了,招两个长工,留的他电话,让他最近得空了面试一下,以后别什么重活累活都你们自己干。” 贾玉芬开的免提,黎雾她爸黎长军听到了。 遥遥就从那台老旧油烟机“哒哒哒——”机关枪似的巨大噪音里,嗓门嘹亮地回应她:“爸知道了,小雾!你也照顾好自己!” 贾玉芬立刻骂:“……老黎,你小点声啊!丫头说还上着课呢!” 又赶黎雾挂电话:“赶紧忙去吧,小雾,把那皮肤过敏的药天天按时搽上,啊?哎哟喂,回来那天脖子上红成那样……” 浴室寂静,水声潺潺空旷。 镜子上很快积起了一层轻薄的雾气。 黎雾与那个模模糊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又有些陌生的自己,面对面了会儿。 抬起了手,轻轻拨开。 颈侧与锁骨上,星星点点暧昧的玫瑰色瘢痕,早看不到了。 脚趾上一粒粒茱萸般的薄红色,也掉落得不剩多少。斑驳了。 爸妈在港城合开一家小炒店。 从上初中起,黎雾就经常在店里帮忙,上大学除了上课下课,忙着四处辗转跑兼职,素面朝天、懒懒散散是常态。 最爱美这几年,平日也想不起涂一涂指甲油这东西。 今年春节一过,还没开学,黎雾就回了南城,照学校的安排,参加大四下半学年,为期两个月的毕业实习。 如今都五月,上个月,得知妈妈给店里搬海鲜,意外滑倒在楼梯上,险些摔成不遂,她想都没想,赶紧回了港城老家。 当时实习还没结束。 拿不拿得到实习成绩,能不能顺利毕业,她心里也一时没了谱。 脑子里揣满了乱七八糟的事,渐渐地,好像都想着没了边儿。 水温凉了才后知后觉。 她打了个冷颤,关掉花洒。 - 黎雾不在的这段时间,同系的李多晴代替了她,在学校附近的这家便利店兼职。前阵子实习她俩分到了一起,关系不错。本以为大学四年都没什么交集的。 此时见那雨雾氤氲中,窈窈窕窕一道纤细的身影,推了门进来。 李多晴坐在收银台后头,瞌睡都不打了,惊喜极了: “——哇!你回来啦!” 黎雾收了伞,抖了抖放在门边,点头微笑。 烟雨朦胧,绵绵阴天里,她的一双眉眼如月皎皎,皮肤凉玉般的白。人很素净,却不显寡淡。 如此乌发明眸,不妆不染的,反倒有股子冷清的冶艳。 说不出她哪里变了。 店内没人,李多晴追着她去换衣间。 “阿姨好点了?” “好多了。” “哎,我还正愁跟谁换班呢!我论文还没赶完,急都急死,谁知那个店长那么难讲话——” 黎雾咬住了一截皮筋儿,动作利落。 把微微潮湿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挽了个结,随意扎起来,“你去吧,我和他说就行。” “呜呜呜……就知道你是来解救我的!” 李多晴一屁股坐下,剥起了个橘子:“对了,我室友不知哪儿的小道消息,说这次答辩分组,是教授们根据咱们所有人这次的实习表现亲自挑人!她听说跟她前男友分到一组了,气呼呼跑去问——结果根本没这回事儿!” 黎雾褪掉了裙子,套上工作裤:“所以还没分好么。” 两排柜子间夹了条长板凳,巴掌大的狭窄空间,那么一双细长白皙的腿,在眼前晃来晃去,上头一抹盈盈柔软的细腰,更不堪握似的。 李多晴磕巴一下,突然不会说话了。 何况她这一张五官姣好的脸蛋儿,总带这那么几分微微认真的神情,漂亮得颇有点儿不自知。 早知道男生们都喜欢私下议论她。 “嗯?” 坏春天 第2节 黎雾停下动作,看着她。 “……还没呀,”李多晴点头,“不是说明天?系里发通知了,你没看呀。” 黎雾拿出手机,切到微信,果然看到了。 一夜由北至南,从港城到南城。 她好像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的,不留神,错过了许多消息。 往下滑了滑。 “……说起来,实习没结束你就跑了,在咱们土木系可是大忌,要是真我室友说的那样,万一到时候给你分个不好说话、事情又多的导师可就倒霉了,唉,现在年年不少人卡毕业。” 黎雾许久没说话。 “……算了,不说这个啦,” 李多晴心想她估计也正因为这个烦躁,转移话题:“对啦!你不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有意思的事!” “嗯,什么事。” “昨天经管和传媒的好几个女生排着队给薄屿表白,就在咱们系小广场!真就是排!着!队!……我靠,简直太精彩了。” 黎雾垂下眼,视线落在个聊天框上。 聊天记录只有短短两条。都是酒店的房间号。 时间停留在差不多一个月前。 她离开南城的那天。 李多晴光是想想那画面就激动得前仰后合:“大半个学校都跑去围观了!别的学校都来凑热闹了,当然咯,是个女生基本都冲薄屿来……” 说了半天,胳膊肘戳一戳她:“你呢?一个月没在学校,你就没什么动静?” 黎雾笑:“什么?” 李多晴开她玩笑,“比如有人给你发微信,什么黎雾我喜欢你啦,你要不要考虑做我女朋友啦,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你交往啦这种……喂,这都要毕业了,再不跟你表白就来不及了啊!” 黎雾的手指一滑,不动声色按下【删除联系人】。 她的印象中,似乎也的确收到过李多晴说的那么几条,笑了一笑,“嗯,好像有吧,我没太注意。” 李多晴把一整个橘子都塞给了她:“你这人……让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哦!” 过了傍晚六点,店内开始忙了。 晚班一般安排两人,今晚跟黎雾一起的,也是他们南城大学的学生。 手机在口袋里震不停。 这个点来人如云,应接不暇,同事人很慷慨,主动帮她接走了收银的活,让她先去接。 还是爸妈打过来。 黎雾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接起了,他们也只是特意告知她一声说,隔了一个月,店里终于重新营业了。 照例是爸在后头掌大勺,妈妈坐着轮椅给他打打下手,倒是一切都忙得开。 也是真的为了让她安心。 又问黎雾实习成绩的事,她借口店里忙,挂了电话。 回到工位,商品流水一样从眼前过。 玻璃推拉门“叮叮咚咚”响。 人少了,黎雾终于能喘口气,正想跟同事道个谢,忽然就听到一声: “……薄屿?” 又惊又喜的,就来自她的那位同事。 与此同时,她的眼底落了一只很漂亮的手。 五指骨节匀称且修长,干净剔透,白炽灯光落下来,有若天然地雕琢过。 手的主人随意地放下了两瓶水,握住瓶身的指节很有力量。小指末端戴着一枚细长的枪灰色尾戒。 “你啊。” 头顶的那一道嗓音懒懒的,很有磁性,也很干净。 黎雾压低了便利店工服的帽子,接过来,有条不紊地扫码、录入。 塑料瓶身上似乎还残余着他手指的温度。潮漉漉的。 “周思雨终于给你表白了?爱情长跑落地了啊?——但是怎么你的青梅竹马大校花想跟你谈个恋爱,还要找你拿号码牌的?我们机械学院什么时候有这热闹看。”同事打着哈哈。 “谁?” 薄屿没反应过来,了然后,鼻腔里出一声,“哦。” 同事不免感到了失望:“干嘛这么没兴趣啊!好像你不认识人家似的。” 薄屿轻哂着便笑了,“你想我有什么兴趣?” “不是我说,南大上下、校内校外追你的女孩儿那么多……” 黎雾把两瓶水交还到他面前,“麻烦这里扫码支付。” 不是她的错觉。 很清晰感受到了,头顶的那一道视线,忽然在她的身上,停留、徘徊了起来。 她纹丝不动,也没抬头。 又是那只手。 他轻飘飘丢下一张红色钞票给她,“我就这个。” 同事先表示抗议:“什么年代了,你就不能用手机……” “不能。” 黎雾微微提了口气,接过来,顶住了他的打量,打开零钱匣翻找。 这年头用纸币的人近乎绝迹,就两瓶水,她七凑八凑,差点儿没凑出找给他的九十多块零八毛钱。 他就这么耐心地等。 找齐了,她一股脑给他递过去:“……谢谢惠顾。” 终于瞥见了他拎起那两瓶水,单手抄在口袋里,长腿迈开,就往门边走。她这才下意识调整了呼吸。 可没两步,他又在原地停顿下来。 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 “晚上有空?”薄屿问。 同事摆弄着热腾腾的关东煮,豪爽答:“有啊有啊,我十点半下班!一起打游戏啊薄屿——你好他妈猛的!” 薄屿略一沉吟,“所以十点半之前都在这儿了?” “……对啊,”同事突然有些古怪,“你要来找我啊?” 门外聚集了他三三两两的同伴,把球在地面拍得怦怦直响,嘻嘻哈哈呼喊:“喂,薄屿,走了!” “打球去了——” “周思雨今晚来看你比赛啊啊哈哈哈……快点快点!” “别让人家失望啊!” 薄屿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玻璃门响过,他就出去了。 同事这才扭过头,笑呵呵道:“……黎雾啊,下次你有急事儿了去就行,店长又不在,怎么接个电话还战战兢兢。” 另一波脚步与笑闹的动静扑了进来。 黎雾抬了抬眼,看向门外。 不知何时转了小雨,暮色低垂时分,空空荡荡地飘。 她微微一笑,“谢谢你啊。” “客气,这算什么——” 同事也瞧了瞧薄屿离开的那方向,又看一看容色如常的黎雾:“我靠,他刚问晚上有没有空,吓我一跳……我第一反应还以为在问你!” 黎雾接过下一位顾客的速食三明治,放入微波炉,“嗯?谁。” “……薄屿啊,就刚才那个!你不知道他?”同事惊奇得很,“你们不一个系的么。” 黎雾点头,“听过一点。” “只是‘听过一点’?!” 同事这下都瞪大了眼睛。 - 一场初夏小雨,冲散了还没蒸腾起来的溽热。 同事前脚刚走,就来了一箱明天的货。 黎雾慢吞吞点完,把店门前“今日折扣”的牌子撤走。 门口的那台贩卖机又卡住东西了。 她无奈,弯下身,先尝试拍了一拍,毫无作用。 夜风漫漫,梧桐叶张扬,梭梭直作响。 空气中溢开了一丝很淡很淡的烟气。 还是那只很好看的手。 他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臂越过她,修长的手指在贩卖机屏幕上随意点过几下。 黎雾于是又看到了那枚尾戒。 单单一眼,好像就能回想起来一个多月以前的那个春雨夜晚。 坏春天 第3节 这枚金属微妙在她皮肤上游走而过的凉意与触感。 他的嗓音跟着落下。 “你手都不疼的吗?” 早知他不久前就来了,黎雾抬头看他。 深夜十一点,霓虹与月色盛着路边一盏灯。 他如此高挑颀长的轮廓,便有若被光镌刻而出。 黎雾的个头儿才到他的肩,他襟口的沐浴露味道,薄荷冰块儿似的清洌,萦绕在她鼻尖儿。丝丝缕缕的,也像是半圈住她。 他咬着半支烟,却是半分也没瞧她。 兀自在那屏幕操作。 嘴角弧度慵懒上扬,青白色的雾气之下,下颌线棱角分明。那一双眼似桃花深潭,不落情绪。 举手投足都是天生的矜慢与落括。 许久没听到回应。 薄屿低下眸,这才对上了她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睛。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她,“你咬我嘴巴的时候是现在这幅表情?” 第2章 后遗症给不给亲 02/后遗症 黎雾向后靠,半抱起手臂,倚住了贩卖机。 这么一张惊人的脸,他唇峰的弧度都出落得无比好看。 光顾着注意他嘴上这句话,另一侧悬着的那抹青紫色,让她差点儿就忽视过去了。 黎雾轻轻抿起了笑意,也不大客气:“一个月没见了,你这也是我咬的么?” “打了场球,”薄屿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没见过人挂彩?” “输了么。” 黎雾半是挑衅地。 趁他又要用那种,几乎要一口吞掉她的眼神儿,再度朝她晃下来之时。 她又补充:“噢,还是赢了……” 身后传来“哒——”的一声轻响。 有东西掉落。 薄屿没说话,瞥了她一眼,缓慢低下了身。 洗过了澡,他的发丝儿上沾惹了几分独属于这初夏雨夜的潮凉,柔软滑过了她面颊。 他生得又高,靠近她的这一瞬间,压迫感强烈。 小步向后退,黎雾的一双眼还端端瞧着他。 还是怪紧张的。 薄屿拿了一只小盒子出来。 不等她看了清楚,他又用下颌,点了点她背后,“还有呢。” “……什么?”黎雾一扭头,猛然就瞧见了那个明晃晃的“0.01mm”,超薄。 他拿走的是之前就卡住了的那盒,他自己买的,还不上不下悬在货架边缘的凹槽里。 刚看到,他分明是用手机扫码付款的。 “……” 薄屿漫不经心瞧着她。 他鸦羽般的眼睫扫下来,门前并不明朗的光影,潦倒洒落在他的眼底,落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黎雾勉强还算淡定,正色:“我去拿钥匙吧——” 薄屿看着她,“那我呢。” “……” “这里等你?”他挑眉,很是一本正经。 黎雾:“你买的东西,你说呢。” 薄屿于是循循瞧住了她,认真起来了就像个实打实的混蛋,“你要这么问的话,我当然也可以不要。” “……好呀,”黎雾马上对他报以了甜甜的笑容,“那你最好趁我出来之前赶紧走掉。” 说完她推开店门,甩下他进去了。 旋即,就似有一声很轻的笑,落入她身后盘旋的风声里:“你当我的钱是风刮来的?” “——不是吗?”她毫不客气。 贩卖机的钥匙被店长放在了换衣间。 早过了关门打烊的点儿,黎雾脱开工作服,把自己的裙子、外套重新穿回身上。 工作服要拿回去清洗,她叠了整齐,用帆布包兜起来。 故意磨蹭了会儿,却也不敢太久,毕竟这么晚了店里就她一人。 正要出去,忽然就听见,有脚步跟了进来。 李多晴和她撞了个迎面,吓得不轻:“……妈、妈呀!你你你还没走?!” 黎雾的脸色一白,心脏都不会跳了,她尽力维持气息的平静,保持微笑:“取东西?” “——对呀!我都准备睡了,想起手机充电器丢店里了,我发微信你没回,心说过来碰碰运气,”李多晴瞧着她这么一副受惊了似的表情,调笑起来,“不是,你以为是谁呀?吓成这样。” 没等黎雾回答,李多晴又颇为在意地往店门外瞧,拽过了她,悄悄地咬起了耳朵:“你猜我看到谁了!薄!屿!!” 黎雾也作出惊讶,“是吗?” “……哇!你都没看到,今晚咱们和隔壁建大的篮球联赛有多精彩!打得好激烈!最最最关键的是——周思雨都追到球场上去了,现在全校上下、南大里里外外都知道他们要谈了!” 李多晴暧昧地八卦道:“哦哟,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也不回宿舍,保不准干什么去呢!” 黎雾点头笑了下,“是啊。” “你没看到他么?” “……好像没。” 李多晴把充电器揣到了书包里,有意等她:“走吗?一起回呀。” “啊,有批货我还没点完,”黎雾小心翼翼指了指仓库那边,“……你先去吧?我可能还得一会儿。” “我等等你?” “得我签字拍照的。” 李多晴知道那个店长事情多,她今晚改论文也改得头晕眼花困得不行,就没多勉强:“那好,我先回去咯,你别太晚……对啦,你回去记得上宿管阿姨那儿一趟,有人给你送花!” 黎雾答应下来,“嗯,好。” 出来了,只剩一溜儿明晃晃的月色。 门前早已空空荡荡的了。 黎雾平下心绪,熄了灯,锁好门窗,用钥匙打开贩卖机,拿走卡住的那个小盒子。 这玩意儿给她拿着都烫手,眼下又不知该给谁了。 再抬眼,遥遥就见那一道颀长人影,从隔壁不远的一家24小时药店出来。 他指尖儿上随意勾了个塑料袋儿,正同谁打着电话,看到了她,径直过来。 黎雾秉持着极好的“职业素养”,他一走近,她忙不迭递给了他。 薄屿侧头挨着手机听筒,眉眼被烟气染得倦淡,“嗯,今晚不回去了。” 他拿过来,丢进塑料袋,再把那只塑料袋随手丢入了她的帆布包里。 简直理所应当得一气呵成。 “……”黎雾微微瞠了眸,人都看傻了。 她还没启唇,说两句什么,身上再一空。 薄屿又把她那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拿走了,甩在他自己肩膀上,抬起脚,就往一个方向走。 他嗓音仍懒洋洋的,飘出了段,透出笑意,“你以为我和谁在一起?” 去的分明是学校的反方向。 到了路边,被斑马线外的红灯拦停,他还在原地停了一停,回眸。 风湿润又裸。露,紧一阵儿卷一阵儿的,仿佛一场如丝小雨飘荡。 半长的黑发拂过了他眼额,并不显得潦草,如此的长眸惺忪,高挑又慵懒,那目光还定定落在她身上。她一时居然也很难移开眼。 绿灯在眼前跳跃,开始毫无耐心地倒数。 黎雾过去,人还没站定,薄屿就伸出臂弯,揽过了她的肩。 带着她,一齐步过了这处空旷的马路。 黎雾半个人被挟在他怀中,她的外套单薄,忍不住瑟缩。 最终站定,同时听到上方他的电话结束,她仰起了脸,对他开口,“薄……” 一道柔凉干净的气息,从她唇瓣上方落下来。 细细密密的凉,打在她长而卷翘的睫,她不觉轻轻屏息,条件反射似地阖上眸。 ……下雨了。 坏春天 第4节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隔着这么不长不短的一个月,黎雾却也不知,自己这莫名的紧张感到底从哪儿来。 蜷在他怀中,她都忍不住揪了下他衣襟。 薄屿半道停了一停,还是一副正儿八经的倦淡语调:“给不给亲。” 倒是没心没肺地征询起她的意见来了。 女孩子的脸颊雪白,这月光笼罩住她,以至她的眼底都漾出了层潋薄的雾气。 她尖俏的下巴颏儿抵住了他肩,笑盈盈地:“不给呀……你把我包还我。” “然后?” “我要回学校。” 薄屿于是放开了她,对她颔首:“好,那我自己回家。” 眼见他又要走,包却是半分都没想还给她,黎雾气得跺起了脚:“薄屿!我手机还在——” 他好笑地晃她了眼,不容置疑,“过来。” “……” 黎雾从没注意过,过了学校附近的这条街,四处居然都是灯红酒绿的招牌。 步入了水晶璀璨的大堂,掏出身份证在前台的那一刹那,她也想不明白,怎么偏偏今天会把根本用不上的身份证装在口袋里。 刷开电梯上楼,找到房间号,被他挟住腰堵在门后捏着下巴亲了会儿,她才惊觉,他们这也有点儿太行云流水了…… 气喘吁吁把自个儿的外套、裙子都要褪光了,她才立刻想起给自己找到一个几乎“一戳就破”的糟糕借口:“……能不能,别用贩卖机买的那个?” 她一时也回想不清,他身上那件黑色卫衣,究竟是她出手给扒掉的,还是他自己脱的。 却只一眼,他肩宽腰窄的好身材就在她眼底袒露无遗,隐隐能瞧见夹着他劲瘦腰线、蔓延至下的阴影了…… 薄屿垂了眸,“怎么了。” “……嗯,”黎雾依着他拢住她腰的力道,思考着合适的措辞,“上次用了我不舒服,凸点太多。” 还没说完,她的耳根子就不争气地烧。 “是吗?”薄屿笑了一声,浅浅回忆起来,“你说的上次是哪次。” “……” 黎雾沉默了会儿,踮起脚,手腕儿勾住了他。 薄屿低头配合,看着她:“嗯?” 真想不起来了似的。 “不想告诉你了。”黎雾哼里哼气的。 薄屿向后坐在了床沿,床垫的弹力铺天盖地,黎雾被带着跌入他怀里的瞬间,她晃晃悠悠好半天,撑住了自己。 都这季节了,还半冷不热的。 黎雾周身上下只剩一条单薄的吊带裙子,头发拨到了肩膀一侧,领口滑低了,两截锁骨纤细又骨感。 她也想不明白怎么这天气就偏要穿这个——但她也知道自己的锁骨很好看。 薄屿撑住了自己向后靠,长腿抻了抻,又问一遍:“到底哪次。” “就上次啊,”黎雾撇嘴,“还实习那会儿,我没跟你打招呼……”她顿住了声儿,瞧着他眼底神色晦暗。 “没跟我打招呼,那次?”薄屿却是照着她话,一字一顿重复了遍。 “……”黎雾心想她也没做错什么,含糊其辞,“反正那次你就用的这个牌子,我不喜欢。” 薄屿拉近了她的腰,呼吸沿着她后耳廓扫低了,“那你当时也不说,谁会知道。” 黎雾又痒得两肩瑟缩,想推他,又迫不得已抱紧了他,裙子的吊带跟着滑落下来。 她两颊彻底腾起了灼意。 细密的亲吻落在她的耳垂、肩,锁骨多流连了会儿,再往下去,她的意识也渐渐飘上了云端。 朦胧中,又听到他那毫不经心的嗓音,却有一阵儿没一阵儿地,磨她所有的感官神经。 “今天去你店里两次,有没有好用的你也不推荐推荐,”薄屿说,“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用?” 黎雾噎住了,“——我哪儿知道哪个好用。” “平时别人来买你没注意过?” “谁会在意那个啊……” 黎雾如此彻底瞧清了他眼底的那几分故意。 或许他丢下那张一百块,非让她给他找出个所以然出来时,也是如此的恶作剧。 房间并不大,只有廊灯亮着。 黎雾被托着腰向后跌下去,男人宽阔的身形挡住眼前并不明朗的光线,她胸膛起伏,仰眸看他。 薄屿伸手够到了床头的小盒子过来。 明明不是第一回了。 她居然还会有一种,会被他一口吞没殆尽的强烈预感。 “薄屿,我都说别用那个……” 黎雾绷紧了最后一丝防线,慌慌张张去抓他的手臂,没想到却好像是在借力给他。 倒也不假惺惺来征询她的意见了,猝不及防地,她险些一脑袋撞上床头。 后面的话音儿,全被紧接而来的窒息感吞没。 薄屿随着动作半扬起下颌,睥着她,“真不用了?” “……”黎雾偏开头,死死咬住了唇,清冷面庞上满是倔犟。 明明她不是那个意思。 薄屿见她这幅表情,又笑,“走也一句话不说,谁知道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 黎雾张了张唇,“不是……” 也不真的关心她这阵子跑去了哪儿,却半分也不管她的死活,他连气都闷着,只是冷笑:“你也知道没和我打招呼,记性可比我好多了。” “薄……”她喘气。 “——是不是,嗯?” “说话。” 她哪里还说得出话,濒死一般,半句完整的气都喘不匀了。他又低下了头,气势汹汹撬开她的唇齿,越发深重。 手机丢在一旁,突然不合时宜地铃声大作。 黎雾被他拽着,半个人朝前跌下去,胳膊肘不留神撞到了接听键,对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 “——薄屿,你今晚不会真跟周思雨跑了吧?” “不是,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啊……晚上打完球就没人了!” “喂,接了电话又不说话你干嘛呢——” 她的腰由着他向后带,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出。 被他从后压下来的那一刻,他同时给了电话对面的人答案。 第3章 坏春天“我删你微信了。” (本章含回忆线) 03/坏春天 黎雾至今都觉得,她和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种你可以自然而然进入我,我们却不进入彼此生活的关系。 纯属一场乌龙。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黎雾原本被分配去了深圳的一家建筑企业实习,临时通知变更到南城。 赶上挤死人的春运,她走得匆忙,还是连一张坐票都没买到。 火车抵达南城正好是元宵节,晚点了足足六个小时,遇上大暴雨,学校那趟去郊区的校车没能接到她。 说在郊区都算不上—— 那是个荒弃港口,废旧的校舍,方圆几公里都看不到人烟,出租车司机给她半道丢下就溜之大吉。 她拖着行李,站在路边淋了湿透。 有地产商和南城大学、以及诸多高校合作,计划改建这附近最大的一条贸易湖港。 据说那家地产商姓薄,是十分少见的姓氏,在南城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薄屿这个名字,从黎雾高三,以至她大学四年,也总为人津津乐道。 那天还不见他人,有的没的已经什么“南大校草”、“南城地产少爷”、“港城船王公子”等等,这类调侃无数。 黎雾一进实习宿舍,几个隔壁建筑大学的女生就兴奋盘问:“……哎!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薄屿到底来不来啊,听说名单上有他名字!” “……他有没有女朋友?” “不是,你想想呢——人家地产少爷会来这破地方。” “问问呀又怎么啦?” 黎雾现在都能记起那场景。 两只靴子被一路泥水泡了个透,她浑身湿得拔心凉。 打着冷颤,她脱口而出一句。 坏春天 第5节 “我和他不熟。” 还没介绍过彼此的姓名,只听说同宿舍住进两个南大的女生,室友马上意识到唐突:“这样啊……不好意思。” 接着,就是一脸她这人不是很好相处的讳莫表情。 又问黎雾之外另一人:“你们不是和薄屿一个学校一个系的么,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被问话的女生铺好床,没好气白她们一眼,“没听见和他不熟么?你们要是真想打听,就去楼下挨个儿敲门去问啊,我们系好多男生都来了——有不少跟他一个班的!” 她丢给黎雾一只防水袋,让她把那双湿哒哒的鞋子装起来,自我介绍:“我叫李多晴,你隔壁三班的。” 黎雾感动不已:“谢谢……黎雾,土木四班。” “知道你呀,”李多晴爽朗道,“咱们系花儿嘛!” 黎雾愣怔眨了下眼:“嗯?” “……哎呀,”李多晴赶忙打起了哈哈,“我们班那群男生都喜欢这么议论你,你学习又好人又漂亮。” “哎!他们就是无聊爱说这些,你你你那个——你就当他们都暗恋你就行啦!” “……这样啊。” 黎雾点头,笑了一笑。 住进来大半个月,宿舍窸窸窣窣的暧昧夜话,还是喜欢围绕着他。 某天晚上,又被问起,李多晴被吵得睡不着,一股脑掀开被子,嗓门大到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你们要真想见薄屿,就去找土木一班的问他到底在哪儿,喜不喜欢你这类型的!” “我和黎雾又没睡你们太子床上也没在他床底,什么都知道——” 室友再没向她俩打听过什么。 宿舍楼里男女混住,一入夜,无论兴奋喧哗、狎昵低语,频频穿透墙壁。 那里又长又窄又昏暗潮湿的楼道,也总能让黎雾联想起她家所在的港北老城区,还有爸妈店子旁边那蜂窝一般的群租公寓,颇有鱼龙混杂之感。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她适应得比想象中快很多。 彼时正值南城气候最变化多端的季节。 黎雾带的衣服少,常常洗完几天都干不了,不够换,郊区生态潮湿,更容易皮肤过敏。 来的那天也不顺利,爸妈只会为她不用再奔波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实习而高兴,她自己也总习惯说一切都好。 薄屿这个与她看似息息相关,实则毫无交集的名字,淡出了她的生活。 只是,遇到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天晚上黎雾下楼收衣服,趴在空宿舍的窗口,吹起了夜风。 爸妈的视频打过来,她举起手机,一如既往展示:“……都说了环境很不错,我在南城上学四年还没来过呢!空气又好,担心什么呀。” 屏幕里黑乎乎啥也看不见,黎长军忧心忡忡:“是安排你坐办公楼的不?同学都熟悉不。” 黎雾眺望一片无际旷野,还有她来时的泥泞石子路:“对啊,而且周围什么都有呢,超市啊,酒店啊,医院啊,我昨天还跟室友看电影去了。” “办公环境咋样。” “也不错,24小时热水,网速特别快。” “……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啊,玉芬,你来看看?” “——是你那手机太旧,镜头花了,”黎雾懒洋洋说,“我兼职攒了点钱,下月给你换一个。” 贾玉芬听到接话:“……我给你爸买就成,不差你!都要参加工作了,逛街给自己多买点儿漂亮衣服,捯饬捯饬!毕业了要是能领个男朋友回来给我们见见最好!” “我买了呀,还不少呢——妈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同学还跟我说,有男生私底下偷偷议论我……” 黎雾正说着,目光忽地一滞。 原来那就是“月光如水”的具象化。 她的手机型号也旧了,雾色洇洇蒸腾,灯火低低摇晃,一切虚若幻象。 步入她镜头的男人,有着笔直又颀长的身 形。 还是平日那么一副疏懒的模样,如此正正经经白衬衫,袖扣半解,挽在他一截结实的小臂上,更显得他气质超群。 那领口散漫,却是自有章法,俨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 短短顷刻间,竟出落出一种放任又禁忌的滋味儿。 还记得,高三他转学过来那天,崇礼中学的论坛里,有人说他的身高足有189cm。 应该比这还要更高点。 黎雾撑起了下巴,不知不觉,默默地用视线丈量。 一片荒无人烟地,突然停了辆光泽矍铄的豪车,楼上有人认出了他,大胆嘶喊起来:“薄屿!” “……薄屿!!” “我靠,真的是薄屿啊!??” 有人为他关车门,有人为他拿行李,他干净修长的指尖儿兀自燃着半抹潦草的红。 烟气从他唇边溢散开来的模样,仿佛都透出了骨子里的养尊处优。 “薄屿!” “——我想和你接吻!”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 在这偏僻地方无聊这么久,满栋楼几乎都聚在窗口看起了热闹,如同狂欢。 但也不知,那一刻的他是感到了厌烦还是享受, 忽然,就循着朝上看。 黎雾至今也不明白,她当时怎么就没想起躲,呼吸慢半拍,觉出自己正盯着他发呆。 他那双极黑、极沉,看过一眼几乎就忘不掉的眸子。 端端正正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在二楼而已。 ……喊他的,明明在楼上。 别人都在喊薄屿。 薄屿本人却是半睬着眼,看着她,慢慢抽烟,徐徐吐雾,不吭不响。 这铺天盖地之中,仿佛只有她和他二人。 眼见他脚步一转,要朝她这儿上来,黎雾赶紧回神,抱起晾好的衣服拔腿上楼。 …… 两个月后,现在的他们,可不止是在接吻了。 雨点打在窗户上,簌簌响。 黎雾被她在他眼底的倒影迷得眩晕,扭头想躲他的吻,却又靠住了他的肩。 于是清晰瞧见了,玻璃上他们肌肤紧密的相拥与起伏。 那一通谁也没出事的电话,没多久被他给挂了。 黎雾想起方才其间的那几句说笑:“所以,今晚是打输了?” 薄屿闷闷笑一声,吻她肩窝,“我挨揍了你这么高兴啊。” 黎雾被他弄得痒,故意嘴很坏地说:“我幸灾乐祸一点都不行?。” “幸灾乐祸一点?” “——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还不够你高兴的?别人基本也只关心你人在不在球场,也没人关心你输不输……吧。” 输了一场比赛的胜负欲,就全要在她的身上找回来。 黎雾对天发誓,她绝对半点儿的醋都没吃。 话音蓦地被突如其来的凶狠力道吞噬,她疼得抽气。 “薄屿……!” 这混蛋要是能恰逢时宜,假惺惺地,温柔来吻她安抚,她保证当即就能把他咬个稀巴烂。 薄屿欣赏她这一张半是羞恼、半带潋滟的脸,闲闲地笑了,“就知道你会气成这样,我今晚要是不来搞你,我良心能过得去?” ……你还有良心的啊? 一如那个月色明亮的夜。 高三他转到她邻班,再到他们大学四年毫无交集,以至现在快毕业——他们好像从未这么接近过。 甚至负距离地,仔细端量过对方。 黎雾盯着他这张让人毫无脾气的脸,火头争分夺秒压上来,她小时候可没少跟老城区的小孩儿打过架,没在怕的:“你就不能轻……” 猛然又摔回他身上,没等她张牙舞爪,就被他死死桎梏住了。 “你呢,”他贴在她耳边,“我挨了别人一胳膊肘,现在痛得要死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黎雾哼笑,“你服软啊。” “软吗?” 他反问。 “……”她到底认命了点儿,阖了阖眼,唇凑近他,佯装讨好般亲吻,“薄屿。” 薄屿闭上眼,喃喃地,“怎么?” “我删你微信了。” 她无比乖巧地说。 从她的初吻,直到现在,他们接吻的主导权也多半在他。 坏春天 第6节 到底还有些生涩,遗憾的是,说完这句才稍得了些章法。 她下意识再去寻他的气息,下巴忽然就被不轻不重捏住了。 薄屿扳开了她小脸儿,似笑非笑。 黎雾直笑起来,“你不信啊。”她又抱怨,“你有什么不信?我那会儿也说了让你别用那个了吧,我不喜欢你还非要……” 薄屿向后靠住了,倦倦垂眸,拿起一旁的烟盒儿,食指拨开了敲出了支,斜斜咬在唇上。 黎雾怔怔坐在他身上,预感不大好地闭上了嘴巴。 “你不喜欢?” 隔了层摇颤的烟气,薄屿这才掀了掀眼皮,轻笑着。 并且开始好整以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瞧起了,她这通体洁白,有若被月光浸透的模样。 黎雾被他盯得无处遁形,“……” 最终,他眼底都漾出了笑意来,下了结论似地:“你长了一张多会骗人的脸,你自己不知道?” “……不是,”黎雾第一次被人这般形容,她缓缓眨了下眼睛,“我骗你干什么。” “你没骗我?”薄屿微微挑了下眉,“这酒店的破床硬得要死,隔音又差,隔壁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他顿了顿,“都这样了,你叫得可比旁边的开心多了。” 黎雾这下都忘了他们原本的话题是什么了,耳根子一路烧到了嘴边,“……我叫、叫什么?你嫌床硬又嫌隔音不好,带我来这里干嘛——你你你,你也太娇气了吧!” 尾戒的莹凉触感,再次悬在了她的腰间,那么不上不下的。 薄屿又拉近她了一些,盯着她语无伦次开合的唇,“我是娇气。” 黎雾被迫扶住了他的肩。 眼睁睁看到自己,又跌入了那双深邃好看的眸子里。 “——所以我说,等等还是去我家好了?”他像是极为认真地思考过一番,“你不也说了,我家的床睡着才比较爽吗。” “……” 黎雾脸色一凛,扬手就给他烟摘了。 “删就删了,” 薄屿最后也没跟她恼,“你要是喜欢删,那就随你的便。” 第4章 后遗症想和你接吻 04/后遗症 乳白色的泡沫在水面打着旋儿,挑拨似地,从她皮肤上柔滑而下。 黎雾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一群分道扬镳的泡泡们,再度调皮地扑回了她颊上,隐隐作痒起来。 先前来过这儿一回,还是不习惯在这么大的浴缸里泡澡,没多久,她人都乏了。 盯了会儿天花板,“哗啦——”带起了水花。 她起身摘下了蓬蓬头,一点点地打湿、再重新冲干净自己。 与上次同样,一套整洁的换用衣物为她放在了门外。 住家阿姨隔着磨砂玻璃,用一口软绵绵的南城话,亲切地问:“小囡,还需要什么不?” 水汽洇洇地,黎雾的脸上灼呼呼的,都磕巴了,“……没有啦,谢谢罗姨。” 罗姨的口气里半分古怪都无,仍笑呵呵的:“有需要就说呀,千万别客气!家里没女孩子的衣服,小屿让你还穿他的就行。” “……嗯,好。” “其他的都洗掉咯,你俩早上起床就能穿啦。” “真是太麻烦您了……” 脚步声远远消失了,只有雨打玻璃一般的细微响动,淅淅沥沥地拂在窗。 从漆黑的落地窗眺望出去,半山之下,连着层层夜雾浓重。 四周巍巍深宅,错落几间如豆的灯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几乎一整座南城的盘旋交亘,高楼璀璨。恍然才惊觉这是人间。 夜很深了。 黎雾浑浑噩噩擦净了身上,穿好了衣服出去。 推开了门,吵吵嚷嚷的嘈闹率先围堵住了她。 游戏机混乱的音效噼里啪啦的,冗长的电磁波夹杂着对面此起彼伏的人声,开水似的沸腾,噪得不行。 屏幕上跳出了“k.o”(被击败)两个大字后,彻底惹来了唏嘘一片。 “……薄屿,到底行不行啊你?” “不是,你今晚的力气都花哪儿去了?打这么菜!” “来啊来啊,我还不困,再来一局!” “哎 呀,不就球赛输了,防守我没跟上害你挨了那么一肘子嘛,还是在人家周思雨面前……薄屿,你你你,你别摆烂报复我啊。” 薄屿听到了她来,脑袋向后,枕在沙发的靠背上。 转过眸,一边就毫无法子了似地对她笑了起来,颇有点儿求救的意味。 “洗完了?” 也不知沙发什么材质,黎雾每一次才想支着膝盖向下坐,半个人就不得已先陷了进去。 薄屿稳稳地揽了下她腰,她依着他身旁坐好了,接走了他手里的那台switch,“都几点了,你精力这么好的啊。” 她顺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发,薄屿垫着手臂在她的后脑勺,柔软的一缕绕着他指间。 他漫不经心捻了捻,挺没脾气地笑了:“还不是因为你。” 雨后的夜,透出了一丝透骨的凉。 黎雾感受到他体温,蓦然又听到这话,思绪跟着迟缓一下。 因为她……什么? 等她洗澡出来? 还是。 switch上的这款游戏,和他们之前总一起玩的那款射击类型的很像——队里赫然有她下午在便利店的同事,其余几个应该都是他的室友、朋友们,叽叽喳喳的。 他这人在学校人缘儿好得很,谁都知道。 临近毕业的这个夏天,才开了个阴雨料峭的头,已完全被处处狂欢的气氛浸染,一伙人嗷嗷待哺,非要拉他凑全今晚这个局。 这都凌晨三点多了。 “你都不穿裤子的么。”薄屿忽地好笑问。 外表看来,她是偏瘦,但十分匀称的身材,在女孩子里算是高挑。 骨架子纤细,脱了衣服该骨感的地方很精致,该丰腴的也不差。 这会子她把这一切,都近乎蜷缩在了他那件在她身上对比起来十分宽敞的t恤里。都足够她当裙子穿了。 黎雾安静垂了眼,脸都不红一下,滑入“start”键,界面正在加载中,“你又没给我。” “——行,”薄屿点点头,拿起手机,像是败给了她,“怪我没提前让你自己带一套来。” 黎雾也哼哼唧唧,“怎么,你意思是下午在我店里碰见我,就得当面说这事儿是吧?” 薄屿看她一眼:“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黎雾听也听出来,这是在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说她删他微信这事儿呢!她赶紧躲开了他,躺到沙发另一头,离他远了点。 湿哒哒的长发打着卷儿,在扶手边荡着。 空间就这么窄一点,黎雾懒洋洋翘起一条腿,“迫不得已”横在他小腹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开始勾起了他上衣的下摆。 注意力心不在焉地集中在游戏操作中,半分都没瞅他,“你还真做好我以后经常会来的打算了啊……” “——你要放就好好放上来。”薄屿突然说。 “……” 黎雾才酝酿几秒的功告破了。 房间内没怎么开灯,手机蓝莹莹的光打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容,他的眸底都压了些似笑又不笑的喑哑火气……她才发现,她踩的那位置,好像变得有那么些不对。 黎雾砸吧一下嘴,老老实实地,把两条腿都在他身上放好。 脚背和脚趾冰冰凉凉,他扬手扯过一条薄毯,丢在她身上。 黎雾不大安分,她这人跟他的这段时间以来,好像是变得那么任性大胆了点儿,至少从前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任性。 她假意蹭了蹭他的腿,“……其实,薄屿,我不是很想影响你和别人谈恋爱来着。”她还不忘强调,“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因为吃你醋才这么说。” 薄屿一手支着脑袋,靠在沙发另一侧漫不经心滑手机,“嗯”了声:“冲突么。” “——主要还是怕你影响到我。”黎雾很快又说。 薄屿疏懒着神情,从屏幕抬眸,冷淡看向了她。 黎雾一开始操作还有点儿费力,不过很快就上了手,她操控游戏里的小人儿四平八稳朝敌人开了一枪。 他的那群朋友们都兴奋嚎了起来。 “……牛啊!薄屿!” “进状态了!” “这把必须要赢啊,都精神点儿!球赛都输给他们建大了,别又输这个——” 黎雾于是非常善良地换了个说法:“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 “是吗,”薄屿放下手机,笑眯眯地,好像真的在真诚发问:“我们什么关系?” 坏春天 第7节 “……” 有两个字,几乎都滑到了黎雾嘴边。 她动了动唇,看着他这张居然恶作剧一样认真向她讨教的脸,不知怎么,半个音儿都没挤出来。 “所以别搞得跟分手一样,嗯?” 薄屿最终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敲字回消息,淡嗤着,“还删我微信。” “……” 黎雾乱中开了那枪,局势进入到白热化。 薄屿那群狐朋狗友甚至开起了玩笑威胁,要是赢不了,明天学校见面了一定让他好看。 黎雾哪儿管他死活,扬手把那台游戏机丢回到他身上,她煽了煽头发,“没人要跟你分手,还会好心通知你她把你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不是吗?” 女孩子晃着抹纤腰,在他面前款款起了身,她眉清目秀的脸上带了几分稍显妥协的笑:“你不夸我就算了……我也没想否认我们之间的事。” 她不忘补充:“况且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回到了那间大得吓人的浴室,找到了吹风机,“呜呜呜——”的噪声满室响彻起来。 都没留心他什么跟了进来。 “你……” 半个字还没滑到唇边,后腰被一个无比强硬的力道抵住了,黎雾被他一步逼着掐住了下巴,她都疼得都暗自抽起了气。 呼吸一错乱,他的吻就不讲情理地向她砸了下来。 她紧闭唇齿,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灼热的气息流连进来。 “薄屿……”她如何也推不开他。 薄屿死死抵住了她,凶狠地吻着她,给她抱上了盥洗台,大理石材质冰得她禁不住发抖,他揽着她的腿在臂弯,才让她能稍好受一些。她正心下庆幸,却又立即想起她下半身好像空空如也…… 薄屿半道停下,也顺着看下去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对她勾了下嘴角:“——那么,你现在是在通知我吗?” 头顶一片洋洋洒洒、稀稀疏疏,几乎摇晕了她的眼。 亲她的时候那么凶狠,他刚结痂没多久的嘴角,又渗出了血。 黎雾真挺同情他,非常善良地,用指腹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我下午不都装不认识你了,你也装一装不就好了……吗?” ——连她都有点儿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无辜可怜的表情,看起来或许真像个实打实的骗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薄屿眯起了眼,看着她,“你意思是,我跟你比起来有点儿太没礼貌了?我今天晚上找你是我的不对?” ——又曲解她! “我哪里说……” 黎雾急匆匆开口,整个人蓦然在他臂弯里悬空了一瞬,“不是,你等等!” 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袭来,她的腰彻底软下来的一瞬,他整个人的体重都顶了上来。被他抱离了盥洗台,她好半天都适应不了,终于滞滞瞧着他,眼眶泪汪汪地红了。 “你看,我就是这么没礼貌?”他带笑的嗓音温柔落低了,她耳畔连着尾椎骨都跟着痒起来。 “……” “最后一次了,自己主动点儿吧。” 第5章 后遗症“我也说了我疼。” 05/后遗症 无暇去思考,她是否还像第一次和他接吻,第一回与他肌肤相贴那般的生涩与紧张—— 她只知道,她比任何一次都要主动。 哪怕在与他这么争分夺秒,甚至他们的身体先“熟悉”起来之前,她和男生对视,都会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颠簸在对方眼底的几个瞬间,他们似乎都快要忘记了,这房子里,今晚还有其他人在住。 黎雾家在北方海滨城市港城,位于老城区的那房子,不若这幢独立的三层高宅。 楼上楼下共七层,连着同一条排水管道,邻居小孩不写作业挨了揍,哭哭嚷嚷的,就在浴室里听得最为清楚。 或许这儿的墙壁也没那么隔音。 或许一切都尚未沉睡。 或许他家这浴室里,四面瓷砖空旷,呼吸交织着轻吟,打在暧昧 浓稠的水汽里。 谁都能听个明明白白。 可他也说了。 这是最后一次。 这一桩桩新奇无比的体验。 居然只发生在她的二十二岁,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之间。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薄屿空降转入港城崇礼中学,全校上下把高三整栋楼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彼时的黎雾,只是与他隔了一堵墙的邻班无名氏。 那时的她,黑色马尾、齐刘海,戴厚重的眼镜框,由于童年营养欠佳身上挂不住肉,每天把自己塞在臃肿的校服里,沉闷又普通。 就像是一滴汇入那铺天盖地的尖声浪潮中的水。 高考放榜那天,她和“薄屿”这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了了“南城大学”那栏。 她还用余光数了一数,浩浩荡荡、密密麻麻的几千人名单里,录取到同一所大学,同一专业的,居然只有他和她。 哪怕春天的那次毕业实习,看到他们的名字又一次并列出现在了名单上——就如同此时此刻,她在前,他紧挨着在后。 她也以为。 他们只有那种程度的交汇而已。 大学四年,他们也只是就算面对面经过彼此,他的视线从不会偏倚落在她身上,而她习惯了他向来高调的存在,也仅仅只是习惯了而已——这么毫无交集的关系。 她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算是好心照顾到了她的感受。 回来之前,经过一家24小时药店。 他非要让她进去挑个所谓她喜欢的、舒服的、满意的出来。 她本就是随便找借口,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捉弄她彻底愣在了那摆着一个个五颜六色小盒子的货架前,他才抽完了一支烟,慢悠悠进来。 然后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七七八八,几乎各样种类、牌子全部挑一遍,丢到她的购物篮,拿去柜台结账,收银员女孩儿瞪大了眼,盯着他俩来来回回地瞧。 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在盯他的脸—— 可现在她的脑袋被按在床上,扭过头,看到几乎都拆过了一遍的铝箔包装纸、小盒子们,想起方才在收银台结账那场景,还是很想找个地缝把自个儿钻进去……刚才用的那个好像很不错,还带了点葡萄味道。 一浪一浪愈发迅冽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冲刷殆尽,再一层层被他向上吞没,她看到他幽深晦暗的眸子里,明晃晃装满了她。 要让她彻底记住这个夜晚。 ——这的确让她有一种做梦般的满足。 是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与他接吻、上床,他们如此紧密。 哪怕只有这么一刹那而已。 游戏最终还是输在了薄屿这边。 黎雾和他在这儿胡搞,一点都没顾上他朋友们那一团乱糟糟的叫嚷,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响结束。 一切归于寂静。 卧室亮着半盏灯,雨一夜没停。 日头浮现,一丛丛梧桐树烧着艳到诡谲的绿色,绵延了半座山。 更瞧见那处处错落精致的幢幢高宅,融化在朦朦雾白的云与色之中。 更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境。 该说不说,他的体力实在太好。 两人裹着那条薄毯窝在沙发里,黎雾举着棉签,给他擦拭那唇角的伤口,人带着手都是颤抖的。 她拿捏得仔细小心,还不忘抬眼看一看他,坏心眼儿似地笑着:“从这出去了,你可就别想再赖我身上了。” 初吻那天,是在他实习宿舍。 她毫无经验又太过紧张,不小心给他嘴咬破了,他就记她仇记到现在。 薄屿夹着抽了半支烟的那只手,稍稍避开了她,搭在一侧的扶手。 他维持微微低了头的姿势,迎着她动作:“你怕什么?全世界都知道我挨揍了。” 黎雾彻底不掩饰了,她唇一抿,一边就幸灾乐祸地笑了:“活该。” 她手机的屏幕亮了亮,清晨5点半。 闹钟响个不停。 “平时起这么早的么。” “对啊,就设到现在了。” 前段时间,妈妈摔伤住院,一开始连翻身都很困难,生活不能自理。 她和爸爸轮班照料,医院距离家很远,时常要起很早过去。 实习那阵儿,也经常需要起这么早集合,或是她偶尔排班到这个点,得早早起来去便利店盘货,赶几家兼职更不用说。 坏春天 第8节 更别提她这人做事、学习一向很注重规律,高中三年习惯了起早背单词语法什么的。 实在是习惯了。 她没和他说这么多。 黎雾拿了支新的棉签,手机屏又亮了,有什么弹出来。 她这才看到,李多晴几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又着重提醒她,别忘了去宿管阿姨那儿拿别人送她的花。 怪他都没给她机会回复。 “丑吗?” 薄屿挑了下眉,突然问。 “……什么丑。” 涂了碘伏、酒精,他嘴角边悬着个青黄不接的圆圈儿,被她描描画画得狼狈又滑稽。 那表情却是又认真得很,看起来很在意他的这张脸。 黎雾勉强忍住了笑,“我给你拿镜子,你自己看?” 薄屿躲开她手里的棉签,冷笑。 “肯定丑得要死。” “……” 捻灭了烟起身,把她不知什么时候被扒在半道的那件t恤捡起来。也没问她还穿不穿,信手丢在了一旁。 “你睡床?” 真跟她相敬如宾了似的。 她不吱声,薄屿又问:“还是沙发也可以。” ……她就知道!黎雾阖了阖眼,才要说你折腾我到现在,居然忍心赶我睡沙发? 薄屿就好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他弯腰,连着毯子抱起了她。 黎雾又抓紧最后一丝防线开口—— “你别乱来了。” 话却是从他嘴里说的。 她挟住了他的腰,他便也贴着她耳边笑,恶人先告状:“我腰都疼了。” “我呢……” “你怎么。” 黎雾气呼呼不说话,薄屿好像便知道了。 放她到床上,他低身去检查。她赶紧伸出脚,抵住他的肩,“我开玩笑的……你别看了。” “真可怜,都肿了,”薄屿又压低了身来亲她,笑起来,“要不是我手也疼得很,就给你揉揉了。” 黎雾真怕了他了,赶紧钻进被窝,“……你别假惺惺的。” 心想他这人也太娇气了,这疼那疼的。 嫌弃酒店的床不舒服,刚给他那芝麻大的伤口上个酒精碘伏什么的,还皱眉头。 黎雾扭开脑袋不看他,“睡啦,你说到做到别乱来……” 男人的手臂从她腰的后方横了过来,他呼吸沉入她肩窝儿,被他柔软地掌住的一瞬,她都没来得及压抑住从嗓子眼儿溢出的轻叹。 恰恰还就是他喊疼的那只手……尾戒的光泽柔软地覆盖住了她。 “薄屿!”她轻声,“我都说了你别乱来了……” 薄屿“嗯”了一声,困顿得很。 “我也说了我疼。” - 一改连阴的天气,晌午日头高照。 嗅不到半分缠绵阴雨的味道了,推开门,热浪迎面打在黎雾的脸上。 她差点儿没听到罗姨喊她。 罗姨忙过来,递给她一把伞:“小囡,路上没准儿还有雨呢,拿上走吧。” 南城这阴晴不定的鬼天气,待了四年,黎雾领教过不少。 她利索蹬上了鞋子,弯下也酸溜溜的腰,把客用拖鞋妥善归置到了原位,“谢谢罗姨……我下去就坐地铁了。” “伞不要啦?” “嗯,不用啦。” 拿了还得想办法还给他。 罗姨很热情,“回学校么?等等小屿一起呀,马上就吃午饭啦。” “我和他说我要走了……”黎雾忍住脸颊的痒意,“他还在睡,我不打扰了。” “进市区的路还远嘞,我叫司机送送你?” “真不用啦,谢谢您。” 三番推拒,罗姨没多留她。 梧桐梭梭,沿着夹道一条僻静的鹅卵石路,蔚然生长。 偌大的三层别墅形销骨立地站在那半山坡上,对比得稍显冷清。 不留神淌到了水,黎雾踮脚提起裙摆,最后回头看一眼。 离开了这里。 宿舍群里一早就在炸锅。 室友廖薇薇拍了拍黎雾。 【@小雾,行李在宿舍,床褥昨天明显整理过—— 但是你人呢?一晚上没回来,大学四年头一次!!】 陈露跟着开玩笑:【现在全a3宿舍楼上下都知道,宿管那儿放了三束花,全是送给你的!你这大晚上都不见人,和三个里的谁跑了?】 【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一天天这么招人馋?】 【送花都送这么闷骚,也不当着你面,得是你们土木系的男生吧……】 廖薇薇发了个撒泼打滚的表情:【我今天生日啊!黎雾你要是再不出现,我默认你为了男人见色忘友!】 越说越没了边儿,黎雾笑一笑,敲字@廖薇薇:【你生日不是明天?我记得比你清楚,还给你准备礼物了。】 【我马上就回去啦~】 廖薇薇不肯放过她:【不行不行!你老实交代,一声不吭的,昨天晚上到底跑哪儿去了?】 黎雾说起谎,从没像这段时间以来这么频繁过。 两次买了火车站票没告诉爸妈,脖子上那么一大片吻痕,都能说成是四年都没能适应南城的气候,皮肤严重过了敏。 还有就是。 和薄屿有关的这一切。 【行啦,薇薇你别问啦,八成是恋爱了,想告诉我们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真的假的?】 黎雾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费尽心思撒谎了。 【没有啦。】 寥寥几次,都是薄屿开车载她来往。地铁站离这还远呢。 黎雾用手机搜路线,大概出了这片半山住宅区,走过两条街道,骑个共享单车就能过去。她心里有了数。 “姑娘。” 身后有人唤她一声。 黎雾初初以为是叫错,四下打量也没别人。 对方乡音颇重,捎带拘谨地问:“……你知道南山路430号怎么走不?” 黎雾回过头。 是个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形容、年纪都与她爸爸黎长军相仿,十分朴实的模样。 日光毒辣,他沟壑沧桑的脸上扑簌簌冒汗,旧得脱了颜色的汗衫都湿透了,脚边放了箱皮薄个儿大的水蜜桃,写着某某地方的特产。 黎雾大抵知道,是南城附近的某个乡镇。 男人擦着汗,从口袋摸出张小纸条确认,“没错的……就是南山路430号。” 南山路430号。 黎雾抬头,望了望那条绵延无际的盘山路。 “那家姓薄,是我家儿子同学,” 男人还把纸条上一串数字展示给她,苦恼说:“我手机路上摔坏掉了……姑娘你好心,要不借你的给他打一个?” 第6章 后遗症她叫黎雾。 06/后遗症 “啪嗒——”的一声响。 电动牙刷从盥洗池弹飞出去,摔在地上,瞬间一分为二。 从他的右手心滑落的。 坏春天 第9节 甚至毫无知觉。 小几秒过后,薄屿回过神来,俯身,用左手从地上捡起。 面无表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响,似是人的脚步。 瞌睡清醒了,蓦然就想起什么,他心底便是冷笑,顺手拉开门: “不是说你要走——” 罗姨吓得脸都白了,“哎哟哎哟”抚了好半天胸口:“……小屿啊,你这在里头也没个动静,我以为你在卧室还没起呢!” “……” 时候不早,午时直楞楞的阳光由着一面绿油油的落地窗,劈头盖脸直射了进来。许久不下雨了。 走廊尽头,偌大的卧室显得空荡荡,毫无人气。 “怎么啦?”罗姨定了神,关切问,“是浴室缺什么了不。” 薄屿淡淡“嗯”了声,扭头回去:“你拿套新牙具上来吧。” 罗姨下意识去瞥垃圾桶的那一角,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殷殷笑着答应:“好嘞,我马上拿给你哈——” “我洗澡,你放门外。” “好,好。” 临下去,罗姨犹豫了下:“小屿,你爷爷身边的周秘书今早来了电话了……” “说我还活着就行。” 男人的嗓音空旷地飘了出来,不大耐烦。 “……说是身体又不大行了,光顾着念叨你呢,”罗姨道,“听说太太那儿近日就到南城了,他们联系不上你,所以。” 半晌的沉默。 “知道了,”薄屿应了下来,“我抽空回电话。” 午餐还是按照一人份准备。 罗姨一边踟蹰一边拾掇,本以为那女孩儿能留下吃顿饭,清早出去多买了些东西,现在都剩下了。 平日薄屿不在,她做活用工都在薄家老宅那边,这儿也没别的什么人来了。 薄屿慢条斯理地吃饭,没抬头,“你都把这些水果、蔬菜带回自己家吧,我这几天不回来了。” 罗姨是从小看着他的,知道他那有些挑剔的性子。 想来近日学校肯定不少事儿忙,还是调侃着笑:“唷,怎么想住宿舍了?当初让你去实个习,在你学校那儿做做面子都不情不愿的,你这突然乖乖的,想让爷爷知道了开心点啊?” “我上次也没说一定要住,” 薄屿放下碗筷,见她还在冰箱那儿犹豫,继续说,“都拿走吧,你不是说你孙子爱吃螃蟹?那烟熏鱼我一人也吃不了,放久了不新鲜,弄得冰箱里都是味道,今天你就带走。” 罗姨就不多和他客气了,用塑料袋兜好,笑出了皱纹:“什么时候啊,我得让仔仔亲自来谢谢小屿哥哥,有好吃的好喝的总想着他!去年他生日,你不还送了他个玩具手枪么?噢,还是能连电视机游戏的那种,他可开心了!” 不说这个薄屿都忘了,他从餐桌前起身,便是轻笑:“那你可要看好他了,别不写作业天天背着你瞎玩儿。” 叮咚—— 叮咚叮咚—— 门铃突然轻快响了起来。 “你啊,总说东西放冰箱就没人吃了,每次那些最好的,最后都叫我给拿走了,要我说啊小屿,没准儿哪天薄彦忙完就来了。” “你们俩兄弟饭都很少凑一起吃,你再一毕业工作了更没时间,不过,你们要是以后都谈了女朋友……” 罗姨嘴巴不停絮叨,开了门,惊喜不已,“小囡,你怎么回来啦?” 黎雾站在门边,很不好意思。 “罗姨……又来打扰您了。” 薄屿人都要沿楼梯上去了,远远听到了这清莹的一声。 停下了步子。 水果大叔借了黎雾的手机——其实黎雾有薄屿的号码,虽然没存备注。 谁知打过三五遍,一直没人接听。 这炎炎暑热,半分昨夜的清凉都无。 半山高级住宅区的路弯弯绕绕,她索性帮人帮到底,就带这大叔寻了上来。 “说什么打扰呀,是落东西啦?还是……”罗姨见她带了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疑惑打量。 大叔搓了搓汗津津的手,对这个帮佣管家模样的六十岁妇女拘谨微笑:“……这里是薄屿家吧?我儿子叫张一喆,是薄屿在南城大学的同学和室友,幸会幸会啊。” “薄屿一直很照顾我家小仔,我今天上南城来,想着送一箱我们山上自己产的水蜜桃给他……半天找不到地方,还好碰见这姑娘。” 大叔默认了熟练给他带路的黎雾和薄屿是什么关系,对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姑娘好心得很嘞,帮我一路!” 黎雾礼貌牵起嘴角,尴尬笑一笑:“没有没有叔叔,要不是电话没打通……” 薄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关机了。 他都没注意到。 罗姨指挥着大叔,“好好,谢谢啊,你放门边吧,我搬进去。” “箱子怪重呢,我拿进来?上山这姑娘都帮我搬了段儿。” “门口就成。” “那好,那好。” 大叔擦擦汗,又问:“薄屿……他在家不?老听我家小仔说,他这个室友人好的不得了,我想亲自见见他!” 罗姨望一眼楼梯上方,已经没人了,报以笑容:“我家小少爷休息去了——哎哟,你说你这来之前也不提前联系联系,先打个电话也行呀。” “有号码的,手机坏掉了呀……” 大叔心想这大中午的赶上人家休息,的确不算周到,还是作罢了,“算了……那我下次有机会再来吧,打扰了!那您替我和他说,谢谢他一直都很照顾张一喆!” “哎呀,别说这话。” 不多时,楼下只剩下寂静的蝉鸣。 人声消失了。 罗姨上了楼来,见薄屿没休息,只一道高高挑挑的人影儿,端端立在那窗户前,忙聊起了方才:“小屿你听到没?你有个同学叫什么来着……他爸来送水果,来也不提前打电话,大中午打扰人休息。” 罗姨忍不住抱怨:“送了一箱水蜜桃,你说家里也不缺这东西的喃,噢,还是那个小囡带他来的——” 薄屿呼出个烟圈儿,“黎雾。” 青白色的烟气悉数扑向了窗玻璃。聚拢一瞬,又很快离散。 飘尽了,那女孩儿沿着这条半山坡道离开的纤细身影,也消失了。 薄屿是南城出生,童年在国外长大,十八岁那年回国,在港城读了几个月的高三参加了高考,大学又回到南城来。 听久了罗姨这口南城话,习惯是习惯,感到好笑也是真的好笑。 “她叫黎雾,”薄屿就是淡淡笑,“别给她起那外号了。” “……你谈个小女朋友,我也没记得问人家叫什么,名字还怪好听的哦!”罗姨也笑,“她说打电话给你没打通,你回个给她不?人也不上来就那么走了,没准生你气喽。” 薄屿捻灭了烟,“不了。” “吵架啦?还是……要跟你分手啊。” 罗姨就觉得早晨他俩不对劲。 “谁知道,”薄屿也懒得解释,没好气地笑,“联系方式都给我删光了。” - 学校都好像变了一番模样。 图书馆门前,草坪上、各处显眼的地标旁,平时一对对儿的小情侣们,这时手捧鲜花,披上了婚纱,在尖叫声中求起了婚。 毕业照现场成了动漫cos展,甚至来了不少媒体拍照采访,直播报道,活像是狂欢节现场。 土木工程系是整个南大的超王牌专业,也只有他们系的教学楼前有那么大一个喷泉花园式的中心广场。 其他学院的来来往往,几乎都要经过这里。 这会儿那些个轰轰烈烈、拉着横幅来告白的女孩子声嘶力竭的,隔壁物化系实验都不做了,趴在窗口跟着围观的人群起着哄。 ——大学四年这动静但凡出现,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主角是薄屿。 等看清了不是,不少人又感到了失落,悻悻散去。 宿管那儿放的三束花,明明白白写着“黎雾”这个名字。 一晚上过去却没人认领,整栋a3女生宿舍楼都很躁动,好奇她到底是谁。 黎雾大一报道的那天来晚了,四年了都和廖薇薇她们几个经管系的女生混住一起——四年来,她都没受到过这么大关注。 土木系的女孩儿屈指可数,很快就被点出了她的专业、班级。 甚至有人还冒出一句。 【……我好像看到过她和薄屿很亲密。】 这一切都无暇理会。 从南山路回学校,几乎折腾了小半座城,路上还遇到了地铁线停运。 黎雾一路狂奔,还是迟到了。 冲到教学楼,阶梯教室都坐满了。 她从后门溜进去,系辅导员眼尖看到了她,语气故意顿挫,教室里不少人纷纷看向了她。 黎雾硬着头皮,在倒数第二排就近坐下。 李多晴气呼呼,发来微信:【你都不知道他刚才怎么说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说什么——‘有的同学实习落实不到位,找了个借口就逃脱,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还迟到’,就差报你黎雾的身份证号了!】 坏春天 第10节 黎雾平静下来心跳:【进行到哪了?】 【他光废话就讲了快半小时,还没正式开始呢!】 消息噼里啪啦的。 【我还给你留位置了,来之前去你宿舍,你室友说你昨晚就不在……是不是那店长又为难你了?】 【花儿呢?你是不喜欢还是没去拿啊。】 辅导员咳嗽了声宣布:“好了,各位南城大学24届土木工程系的同学们都在这里了啊!现在我们正式开始进行毕业答辩分组……” “经系里研究决定,今年我们采取抽签分配的形式,大家下去了积极联络自己的指导教授。” “当然,教授们会根据大家前面的实习表现综合考虑打分,有的同学之前态度懒散,这时候可别和我说你后悔……哈哈!预祝大家都能顺利毕业。” 【我就说这个死男人针对你!】 【薄屿都没来两天他怎么不说啊……】 黎雾无奈地弯了下嘴角。 叫名字、上去抽签,流水式地进行,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多晴分到了据说全系最好说话的教授,手舞足蹈出去了,还对黎雾眨眨眼,祝她也能好运。 半途,黎雾身后似乎传来了有人入座的动静。姗姗来迟。 辅导员却是眼神都没飘忽一下。 她顿时也有了点儿不服气。 按规定不允许逗留,很快,教室几乎走空了。 黎雾学号前头的那个同学早就被叫走了,迟迟却都没念到她。 走廊上动荡不安,有女孩子追到了他们这栋楼来:“老师!薄屿在不在这里啊!!” “——我刚看他上来的!” 却也不等回答,她们就对着这间教室喊破了喉咙:“薄屿——我追了你四年,你别跟周思雨在一起行不行?” “你回回我消息啊!!” “……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辅导员凶巴巴跳脚出去:“哪个系哪个班的?你们辅导员谁,快毕业了一天天的疯了吗!” 疯或许是真的疯了,女孩儿们不在怕的:“老师,帮我和薄屿说——我在楼下等他!!!” “……” 黎雾心不在焉地紧张着分组的事情,这才想起用余光环视。 他应该没来吧? 而且,教室里不就只剩下她…… “薄屿?你又这么晚才到!” 辅导员回来了,板着脸对她—— 或者说她正后方,念出了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有什么从黎雾桌子的一侧丢过来,她思绪飘忽,险些没留神。 看清是个小巧药盒。专治擦伤肿痛。 “……” 折叠椅回弹,“啪——”的一下打在她后腰,提醒着谁强烈的存在感。 那道修长的背影吊儿郎当地晃了下去。 没有回头看她。 第7章 坏春天就喜欢她那样儿的 (本章含回忆线) 07/坏春天 “……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两个月前,还是那次实习期间,黎雾听到过一句差不多同样的话。 实习宿舍楼共四层,女生们零星住在四楼,男生差不多住下三层。每每恰逢天气好,大家洗了衣服,会随便找个朝阳的空宿舍晾进去。 那晚她跑上楼,一进门,就遭到了李多晴的调笑:“收个衣服跑什么啊你,气喘吁吁的——怎么?后头有人追你啊。” 黎雾心下一惊,这才发现怀里空空如也。 当然也没人在后头追她。 她明明记得,她拿了衣服…… 另一位室友跟着调侃:“——就是啊,你们‘系花儿’收的衣服呢?” “我说李多晴,别看你俩关系好,她肯定有事瞒着你!指不定找个借口甩开你干嘛去了。” 李多晴翘着腿打游戏,翻了个白眼,丢下手机:“你觉得她干嘛去了?” “整栋楼那么大动静,嗓门都要喊破了,没听到什么‘薄屿,我想跟你接吻——’么,谁喊的啊。” “哈?薄屿来了?” “就你一天天最关心他了,居然不知道!” 室友们的眼神儿在黎雾脸上打起了转,开玩笑:“你突然要出去不会就是这个原因?” “不会真是你喊的吧,黎雾。” “这么久不上来,没准儿真吻都接了。” “……不行不行,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 李多晴翻身下床:“觉得我得罪你了直说,阴阳怪气别人算什么本事?有那胆子你也去和我们校草接吻啊?” “——我衣服还没收呢!黎雾,走,我们顺便去楼下找薄屿去。” 黎雾犹豫几秒,还是一齐下去。 时候不早,她也没离开多久,一条楼道却空空荡荡,窗外一湾潮湿的冷月亮,明明白白地悬在眼前。 越想越像是一场幻梦。 偶有一两声笑语和吵闹,也不知来自哪扇紧闭的门。 翌日有雨,黎雾记得很清楚。 由于是合作办学,几家高校一两百号实习生打乱顺序分组,黎雾 那组就她一个南大的,其余不是什么建大,科技大学,就是理工学院。 放眼望去,只有带队的王教授她很熟悉。 系里有门专业课,叫做“航道工程”,就是这位五十多岁的王教授在教,黎雾这次没去成深圳的原因,也是教授执意举荐她来这个全校上下都极重视的项目—— 的确重视,王教授这样全国赫赫有名的王牌高教,每天都得冒雨驱车三四十公里往这郊区赶。 黎雾初三就近视了,她随妈妈,生得挑眼圆眸,窄长的双眼皮,脸又小。 大学摘掉了黑压压的眼镜框,改换了隐形,廖薇薇她们一致认为她不适合有颜色花纹的美瞳,她就一直用最简单的透明款。 也是上了大学,黎雾开始在室友们的熏陶下学着打扮自己。 衣服买得少,总能挑到最适合的,用的化妆品不多,也知道她原生唇色偏艳丽,涂淡色的口红会比较好看,每次照镜子,她都会很认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微妙变化。 早上出门前,她对着她这张摆脱了厚重刘海的脸,仔细地多徘徊、端量了会儿。 直到室友唤了她好几声,才想起快迟到。 前夜失了眠,没睡好,稀里糊涂出了宿舍,都忘了多带把伞。 李多晴在另一组,和她在集合地点就分别了。 有个陌生的男生半路追上来,为她打了一段伞。男生很健谈,性格爽朗,说他与她同校同系,名叫张一喆。 提及他是土木一班,黎雾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的隐形眼镜好久没调度数,脑子也跟着模模糊糊的,只冒出来“薄屿”这两个字。 对了。 她和薄屿,高三同校邻班,大学是同校同系,她是四班,他在一班。相距甚远。 黎雾那组只有她一个南大的,果然,远远瞧见了王教授那张丰腴和蔼的笑脸了,张一喆就要匆匆告退了,他那组的大巴快要离港,只是为了给她打伞而打伞。 王教授站在车前,对她亲切招手:“小黎!到我这儿来。” 张一喆要把伞塞到她手里。 一路都没什么话,黎雾如此终于有了反应,她微笑对他说“谢谢”,连忙先告辞。 冒雨过去,王教授赶紧为她撑伞,又从车内拿出条柔软干净的毛巾,和蔼笑:“小黎呀,怎么也不让人家男孩子送送你?你回头看看,他脸上该有多失望!” 黎雾头发打湿了,腼腆笑一笑,接过来,“……谢谢教授。” 不多时,同组基本到齐了,出发之前,王教授又忽然笑着示意了个方向:“还有一个呢。” 黎雾小动作擦头发,莫名有了某种微妙的预感。 有若月明星稀之下夜风扑面的那一瞬,她循着抬眼瞧去,忽然看到了薄屿。 他也没打伞,就那么一道高高挑挑,单薄清爽的黑色冲锋衣,修长的工装长裤,孑然穿过雨幕而来。 小雨如丝温柔,路边几株野花、青草,在这场绵绵柔润之中,不屈不挠昂起了脑袋。 黎雾不知不觉,竟又忘记了收回目光。 许是对于他来说真是纡尊降贵了,王教授不等他站定,先打趣道:“小黎,赶紧把你手里那毛巾给他擦擦吧。” 黎雾半分没敢有动作。 坏春天 第11节 她都来不及去想,他有没有认出昨夜是她,心里同时盘算,要不要找个机会和他解释那句不是她喊的…… 可是从高三直到大学四年,她都没和他说过话。 “……人家到了大四,手都不知牵几轮、谈几次恋爱了,小黎,你怎么还这么腼腆的?”王教授温柔数落起了她,“我看刚那个给你打伞的男孩子,明显是要找你要电话!” 又更轻了点语气,同薄屿寒暄:“你爷爷今早给我来了电话——我这个学生,好多年都没接过老师打来的电话喽,他骂你娇气,跟我打赌你这次肯定不来,我还替你说了话…… “我说,我可从没给过薄屿面子,也没开过后门儿小灶的,薄屿不上我的课,我这儿甚至一次考勤都没给他划过,他一次也没挂过科。” 黎雾察觉到头顶的那一道目光,似乎明晃晃落在了她身上,就如同昨夜。 也几乎同一时间,他忽然向她微微低下了身,“嗯,他怎么说。” “……” 他嗓音很淡,身上好似也沾了雨天清冽的草木味道,凑近了,尽数扑到了她鼻尖儿上。须臾之间,她呼吸都变得轻轻的。 见她半天没动静,薄屿还垂眸看住她,很认真地笑:“是我太高了吗?” 黎雾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啊……”王教授笑眯眯的。 生怕又遭到点儿什么调侃,黎雾的手一抖,几乎是把那毛巾扔到了他脑袋上。 她赶紧别开脸,避开了他的打量。 教授后面怎么和他说的,她耳朵嗡嗡的,什么也没听到。 实习生们坐大巴去了湖港附近的展览馆,薄屿没和他们一起,另外的车接走了他和王教授。 有人说难怪。 他们来这儿是为了拿实习学分、顺利毕业,他这是地产集团太子微服私访、视察家业。 大学专业课尚且如此—— 全系乌压压几百人的大课教室里,教授点他的名字,常常能点到痛恨。 原因是在全校都认识他这号风云人物的情况下,总会有那么几个掩耳盗铃的男生不怕死地替他喊到。 可没半会儿,就会有隔壁系的女孩儿来鞠躬道歉,对气到脸红的教授解释说,是她找了人来替薄屿上课,请求教授不要扣薄屿的分。 从而彻底惹来满堂大笑。 隔一段时间,这样的事就会发生,所以偶尔他兴致缺缺来了的情况,大多也是教授咬牙切齿问今天有没有谁来替他。 一扭头,却见他吊儿郎当立在门边,慵懒高挑,长眸惺忪,不若凡物。 黎雾从没旷课、迟到过,这热闹她次次都能看到。 不能再偏僻的地儿,网络浮动的无聊夜晚,楼上楼下都跟着躁动不安。 洗过了澡,黎雾吹干头发,从四楼下来,险些撞上一对儿在角落热吻到“上下其手”的情侣,她匆匆躲开。 只有一楼的信号稍好。 随意在楼梯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给爸爸挑了个新手机,妈妈的生日快到了,她还选一款电动泡脚盆,打算一并下单。 店里后厨的漏水不好,每次处理海鲜,妈的脚经常泡在那湿哒哒的水里,总着凉。 购物软件推送过来一款指甲油,樱桃似的红,娇艳欲滴。 廖薇薇平时喜欢做指甲,偶尔把指甲油涂在她的手指上玩一玩,总开玩笑说,她的手指又长又纤细,应该去当个美甲兼职手模。 只有黎雾知道,她手上有薄茧,小时候挨冻还留了疤,不怎么适合。 黎雾趴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滑动手机屏幕,早晨那个叫“张一喆”的男生加了她的微信好友。 她又忍不住盯一盯自己白莹莹的脚背,那样鲜艳的颜色,若是涂在她的脚趾上,会不会很暧昧…… 小雨柔软,这夜风就吹得十分暧昧。 以至于,她嗅到了发梢上的洗发水香,不由地也开始联想,这与谁衣襟上的香气,会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女孩子忍不住颤动着声音质问。 黎雾下意识抬起了头。 又是这般影影绰绰的夜,都没注意到,不远处门廊边,一盏灯光昏黄之下,什么时候多了两道依偎的人影。 那男人一副教养极好的模样,像清早对她那样,向面前的女孩儿耐心地俯低了身。她在给他撑伞。 门外停着辆车子,应是才送他们回来。 “薄屿……我问你话呢?干嘛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 “喂……” 女孩不死心,急急追问。 黎雾静悄悄从楼梯起了身,连她都不知哪儿来的心虚。 雨脚的节律越发黏腻,她跟着心有余悸。 夜里不冷,她穿了件白棉裙,肩带随意系了个结儿,没留神什么时候滑低了。 直到一片清凉的风拂向了她。 “我喜欢什么样的?” 男生冷淡的嗓音透出了低缓笑意,不乏轻佻。 周思雨突然后悔问了他,“不是,我就问问啊,你要是不想说……” 黎 雾急匆匆遮掩肩膀,还没来得及转身走。 手机“啪——”的一声,脸朝地,突然就摔在了楼梯上。 动静空旷,存在感强烈,她心跳都不会了。 也是同时,薄屿微微偏过头来,忽然朝着她的方向扬下巴。 “看到吗?就她那样儿的。” 第8章 坏春天薄屿喜欢你 (本章含回忆线) 08/坏春天 一定是玩笑话。 黎雾脑海里当时只有这几个字。 慌忙之中忘了捡摔下去的手机,她拔腿几步才想起,又匆匆回去。 于是那个横斜的雨夜,他向她走了过来。 不知是他步子大,还是她人在宕机,还没来得及弯下腰,他先一步在她面前低下了身,替她捡起。 太近了。 这潮湿天气把一切感官放大,他的体温与清爽的呼吸都变得明洌。 难以让她忽视的存在感。 黎雾接了一下没接到,薄屿就笑了一声拿走。 终于意识到他是故意不给,再抬头,他手抄着口袋往楼上走。 纯粹报复她早晨丢他毛巾。 顾不上还有别人了,黎雾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他,步子紧了不行慢了不敢,转角还险些一脑袋撞上他后背。 “——你还我。” 她提了口气,趁机说。 薄屿于是站定,递给她,直勾勾盯着她。 黎雾又要接,他的视线轻慢滑过了她的肩。她又心乱手忙系肩带。 黎雾上了大学,脱掉了过去千篇一律的校服,摘掉厚重眼镜框,没法再把自己藏起来,静悄悄没入这个世界。 所以她逐渐认同,自己个子高挑,腿长,腰细,尤其锁骨很好看,所以平时会偏爱买吊带裙子、一字肩的上衣这类。 他那么垂眸,淡淡地,甚至面无表情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 她脸颊还是不争气地烧起来。 再管不了别的,末了,她几乎从他手中夺走,裙摆一扬拔腿就走。 “坏了就赔给你,”薄屿在她身后闲闲地说,“我比你有素质。” 黎雾无语回头,不卑不亢地,“……你有素质还拉无辜的人下水?” “什么拉你下水,” 薄屿好像这才想起了上下打量她,眸中带笑,认真看了她会儿,“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你还重复一遍! 这话呵在黎雾的耳边,她呼吸都不畅快了。实在要说,从小到大,她没听过男孩子当着面对她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你要是报复我那我也要说了,”黎雾扭开脸不理他,“早上把毛巾扔你脑袋上是我不对,但是你那么高……” 薄屿不疾不徐跟上,“哦”了声:“没关系,那么多人都听到你说想和我接吻,是谁都会尴尬。” 她咬牙切齿,“……你还挺善解人意啊?” “有点吧。” 到了三楼,薄屿停下,下巴点了点她的手机,“坏了就来找我。” 整条楼道黑漆漆,黎雾的胆子好像跟着大了点儿,看着他:“……找了你,然后呢,顺便跟你接个吻吗?” 这下倒是薄屿气笑:“——我是鸭吗,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坏春天 第12节 黎雾暗暗勾一勾嘴角,拖腔带调的,继续往四楼走:“你放心吧,真坏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也就是仗着他不认识她。 “那太好了,”薄屿低头一笑,点了支烟,看着她,“什么时候,要我等你吗。” “……” 月光溶溶,潮湿春夜,风静静地吹。 半道,黎雾转身望了下去。 那一抹忽明忽灭的红,逐渐溺入黑暗,同她渐行渐远。高挑少年回过眸,似是漫不经心瞥过她一眼,唇边弧度也似有若无。 像是真要把她“这类型”给端量个清楚似的。 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手机好端端的,毫发无伤。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翻开购物软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给那款樱桃红色的指甲油一起下了单。 雨下得密,她整夜都在想,要退掉吗? …… 炎炎夏日,黎雾坐得后背发僵。 直到辅导员越过了薄屿,顺带也睃了她一眼,她浑然思绪回笼。 辅导员故作严肃的语气,却半分责备听不出,“……怎么回事,薄屿?昨天校董那边问起我,我还说你很给面子,前阵子那么艰苦的实习都参加了,你今天这又吊儿郎当的,磨磨唧唧才来。” 薄屿双手插在口袋,懒懒站定在讲台边。 他穿了件白色衬衫,窗口风一过,肩宽腰窄的线条尽显。 就是真挺不情不愿,鼻腔出声。 “又没人喊我起床。” “……”黎雾顿时如芒在背。 辅导员一口气哽住:“喊你起床?你要谁喊你起床?女朋友吗?你这……都要大学毕业了,一天天的还长不大一样,散散漫漫的!” 又对黎雾招手:“就剩你俩了——黎雾!你傻坐在那儿干嘛呢,你说你,这平时老老实实的也学着薄屿迟到!过来吧。” ……明明是她迟到在先的好吗? 黎雾拿好帆布包下去之前,犹豫一下,还是给那支药膏装了进去。 那一道干净笔挺的身影立在前头,兀自靠在一边,低头玩起了手机。也没看她。 不知是否是早晨到现在都没吃饭,她竟有些微微的眩晕。 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别怪我也说你两句,黎雾,” 辅导员是个碎嘴子,不等她站定就开始数落,“我强调过多少次,实习很重要!很重要!事关你们毕业、择业,你倒好,两个月的实习,才一个月就给我跑掉了,我都没法给系里交代!” 黎雾平复气息,开口:“我假条上说明原因了,而且我没请一个月,是20天,其余10天是大四自由实践……学校很多人都不在。” 旁边这位,就是有课情况下都经常不来学校的那个。 她咬了下唇,噤声。 ……她可不是故意的。 辅导员的脸都绿了一绿,黎雾还是四平八稳陈述:“假条是你批的,系里也通过了,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你,”辅导员彻底噎住,“黎雾,你平时不吭不响的,我以为你算是个乖乖学生,怎么还顶撞老师——临近毕业你也疯了?” 乖吗。 黎雾没抬头,也能感受到,旁边的某人瞥向了自己一眼。 没什么可说的了,辅导员啧了声:“……黎雾啊,你女孩子选择学土木,就得做好吃苦的打算吧?” “以后上了社会工作,人家哪管你家里出什么事情,这理由那理由的……老师也不多说你了哈,以后人生的苦啊,还多着呢。” 女孩儿的一双眼睛又静又冷地看着他。 辅导员收起了抽签盒:“你俩呢,是全系上下这四年绩点的数一数二,给你们上航道工程课的王教授知道吧?王教授很看重你俩,单独给你们挑出来,一起分她组里了,自己私下去联系好。” 似乎真的把黎雾当成了什么娇弱的女孩子,不忘阴阳怪气:“——不用老师亲自推给你王教授的联系方式吧,黎雾?” “不用,谢谢您,”黎雾冷冷说,“还有什么事吗?” “没……” “老师再见。” 黎雾浅浅鞠了一躬,拿起包告退。 辅导员跳脚,“……这个黎雾!!” 四下没人,辅导员又换了副讪讪表情,对薄屿笑了起来:“这次船舶学院去港城实习的事,多亏薄屿你妈妈那边照拂了哈……校董让我把这谢意一定给你带到,你爷爷也一直帮学校很多。” “其实呢薄屿,无论你家里人,还有学校,还是很对你寄予厚望的,你看你,这次实习都坚持下来了……” “我就去了两天。” “哈哈,但你大学四年不怎么用心,学分绩点也没落下,随便学学成绩就不错,我也知道教授们平时没怎么照顾你……” 薄屿这才从手机上抬眸,更是好笑:“你就没想过,万一是我抄来的呢?” “不是,不是,”辅导员干笑,“老师不是那意思……学校是认为呢,一毕业就继承家业固然不错,不过你本身还是很优秀的,听说你以前在国外还做过射击运动员?就是如果你有什么其他择业的期望了——” “不行,”薄屿说,“我吃不了那个苦。” “……” 慢悠悠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前,走之前,薄屿不忘笑着补充:“——而且你 也知道,我这人才比较娇气,从小到大就这样。” - “……怎么样,怎么样啦!”李多晴等在楼梯口,一见黎雾就追问,“把你分给谁了,和谁分一起了?” 黎雾这人,从小几乎很少把情绪带脸上。从教室出来的这么短短一段路,她早就平复好了。 “……应该还不错吧?”她淡淡笑:“还是王教授带我。” “这叫还不错?这是幸运到爆炸了ok?”李多晴为她高兴,“我就说王教授很喜欢你,她好温柔的……还好她之前给你要到南城来实习了,我们班男生去深圳那边,苦都苦死了,真是跑去工地搬砖了!” 又疑惑:“不过,王教授她这量级,科研都做不完啊,她亲自挑的你?” “……对。” “啊,嫉妒死我了!”李多晴捶胸顿足,心服口服,“你干嘛一副这么没自信的表情。” ……也不是。 黎雾心里说,却也不敢回头看教室那边。 “对了,我出来之前看薄屿来了,以他和王教授的关系,得跟你分一起了吧。” “嗯……” 王教授是薄屿祖父的得意门生,这是大学四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二人有说有笑地下楼,周思雨和她们擦肩而过。 那场春雨肆意的夜晚之后,一直有小范围的传闻,他们南城大学的校花,都追薄屿追到了那个偏远郊区去了——周思雨当时否认了。 “你就是黎雾?” 周思雨忽然叫住了她。 黎雾停下脚步。 女孩子有着一张五官精致到逼人的脸,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大美人,何况气质绝佳。 周思雨仔仔细细打量着黎雾。 “——是挺漂亮的,以前都没注意到你,”周思雨下了结论,笑着,“但我不觉得薄屿会喜欢你。” 说完就走了。 李多晴昏头昏脑的,都没听明白,“……她说什么?薄屿喜欢你?还是你喜欢薄屿?” 末了气呼呼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都知道她和薄屿要谈恋爱了——怎么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跟薄屿分到同一组也会被当成眼中钉啊?” “黎雾你听我说,你肯定不会喜欢薄屿那类型的——” 黎雾也不认为,薄屿会真的喜欢她。 他的那句玩笑话。 以及他们之间的种种。 不过只是独属于雨天、春夜的一场桃花梦境罢了。 出了教学楼。 李多晴不依不饶,拽着她往一个方向去:“我今天想走这边嘛……” “对了,黎雾,你记不记得之前实习那会儿,老跟咱一起打游戏的我那个高中同学,叫张一喆!和薄屿一个班的,他俩好像还是室友……” 黎雾没想个明白,一大丛香艳扑鼻的花儿近乎扑到她脸前。 男孩子带着满脸的拘谨和紧张,手足无措。 “黎雾!” “我我我喜欢你——” 黎雾的脚步绊住,脸色白了白。 楼上,薄屿趴在窗口,悠悠点起支烟来,看向了他们。 第9章 后遗症真把他当鸭? 坏春天 第13节 09/后遗症 “……我喜欢你很久了!!!” 男生涨红了脸又鼓足勇气嚎了一嗓子。 正是大课间,人最多,楼下小广场立即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哦哦哦哦~~” 更有他埋伏许久的几个同伴们窜出来,一齐拦住女孩儿去路。 她的背影滞了一滞。 裙摆都扬出了个稍显无措的弧度。 薄屿蓦然想起。 今早不到11点她就醒了,蹑手蹑脚从他被窝里爬了出去,找不到昨晚的t恤衫,就做贼一样打开他衣柜,揪了件他的衬衫穿上。 纽扣都不系,又给她当裙子穿。 去浴室洗漱,她还错把洗面奶当成了洗发水涂在了脑袋,匆匆跑了进来要问他怎么不起泡沫,见他还睡着,半声没吱又出去了。 那简单束起的高马尾,其实被她反复折腾着扎了三四遍,走之前穿上罗姨给她熨得平整的衣服,还在他房间的试衣镜前转了两三趟圈儿,欣赏来、欣赏去的。 他那时清醒的很,只不过他没吱声。 ——拿他当傻子又瞎又聋,走之前还贴在他耳边特意通知说她要走。 甚至酒店的钱都a了一半给他,放了几张现金、硬币在床头,有零有整。 这年头还有人用硬币的? 真把他当鸭? “我,我那个……我叫张一喆,你隔壁一班的,”男生正式对她作着自我介绍,没好意思说还为她打过伞,“黎雾,咱们实习见过的,还一起打过游戏……” 马尾衬着她那一截纤细白皙的颈,一丝不苟,她的脊背单薄,迎着头顶这烈阳也直挺挺的,淡定又端正。 微微朝向了薄屿的这个方向,能瞧见她的肌肤清透又瓷白,侧脸的轮廓很秀气。 就是看不到她表情。 张一喆索性横了心,把整束花都递到她面前:“我从大一就暗恋你了……黎雾,你要不要试试做我女朋友!!” “哇!!!!!” 围观的越来越多,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在一起!在一起——” “……等等,她就是黎雾么??” “土木系系花儿啊。” “我怎么没听说过?” “人家公认的就完事儿了——还需要你盖章确认。” 这满天嘈杂之中,女孩儿原地站了会儿,略微拘谨地抓紧了帆布包肩带,抬起步子就走。 “黎雾!你等等……”同伴喊她不住。 几个男生欲哭无泪,替张一喆不死心地嚷:“不是……黎雾,你敷衍个和他从朋友做起也行啊!?” “花儿呢,花也不要了——昨天送你的你也不拿啊!” 匆匆穿过人群,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薄屿呼出了个烟圈儿,捻灭烟,从窗口直起身。 真是夏天来了,太阳都晃他眼睛。 “薄屿——” 周思雨等他好半天,终于不耐地踩了踩高跟鞋,“你看别人看得那么津津有味,看我就当没看见?” 薄屿眯了眯眼,停下脚步,“现在看见了。” “……看见了你不理我?” “理你了然后呢。” 周思雨微微睁大了眼,他这一脸真诚的。 她没好气,顿了顿,还是过来。 “我听我爸爸说,爷爷又病了么,”她发自内心担忧,小幅度晃了晃他手腕,“晚点了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 “我早去过了。” 周思雨惊讶:“什么时候。” “离我家就三百米,我起个床就去了,”薄屿瞥她,“需要特意跑一趟?” ——离你家就三百米,每次去还碰不见你。 周思雨一边想着,难免不满:“你回南山路也不载上我?我爸爸是薄爷爷的秘书,你没人影儿,就天天抓着我问……昨天晚上打完球我还等了你一会儿,好几个建大的男生堵我半天。” 薄屿没什么情绪,笑一声,“就没挑个让你入眼的?” “……谁入你的眼了!怎么啦,你昨天晚上是和黎雾跑了么——你不会真看上她了?” 二人向外走,周思雨话也没停:“要我说,你和她玩玩就行了……你也拿捏不了她,没看到喜欢她的人还挺多么。” 迎面一个女孩子“噔噔噔——”踩着高跟鞋,还没看清薄屿旁边的人,冲到了他们面前:“薄屿!你刚听到我在你教室外……你、你能不能先别答应周思雨……” 赶紧又闭上了嘴。 周思雨的脸都黑了。 薄屿咬了支还没点起的烟,这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愉悦的动响闷闷从他胸腔里传来,很难说不是发自心底。 “正好,你们有事儿自己商量,”他主动让开一步,“别来烦我了。” 傍晚,找了个清静地方打了会儿球。 没了铺天盖地的吵闹,薄屿自己一人就发挥很不错。 ——当然是和昨晚输在球场上的他自己比。 就是右手还是不容易使上力。 夜跑结束,回宿舍路上,手机响了半天。 微信提示他被拉入了个微信群聊。 群里共三人,除了他和王教授,另一个是黎雾。 她没什么 眼花缭乱的昵称,就叫【小雾】。 头像是一只姿态安静的淡蓝色蝴蝶,停在指尖上。 王教授:【欢迎@小雾![微笑][玫瑰]】 小雾:【谢谢教授~】 发了个可爱脸红的小熊表情。 王教授:【欢迎@boyu![微笑][玫瑰]】 屏幕上方还在往外弹消息,乱七八糟的。 薄屿随手按了个“x”,一键清除所有,也没在群里回复。 还是有几条在夹缝里争先恐后蹦出来。 olive:【图片】 olive:【图片】 olive:【图片】 紧跟着弹出几条语音消息。 olive激动不已:“——这是今年世赛冠军的靶子,怎么样,给你也很难想象吧!他的年纪居然只有18岁,拿到了这次643.3环的金牌,快破世界纪录了!” “上上个月,就是春天那次资格赛,正好我在柏林,我去看了全程——不过实在要说还是这次正式赛发挥更漂亮。” “你知道他让我想到了谁……” 薄屿漫不经心敲下几个汉字。 【再发拉黑。】 他还确认一遍机器翻译成德语能被olive理解,随后关掉手机。 宿舍门响一声,室友们见是薄屿,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吓了半跳:“……突然这个点回来,你发什么神经。” 薄屿平时放这儿的东西不多,过去规整一二,笑,“不欢迎?” “……哈?你昨晚丢下我们就跑了,去哪了跟谁干嘛也不说,喊你打个游戏给我整个连跪!” 曾杰最是来气:“我都想打个车去南山路锤爆你的头——顺便看看你是为了哪个号码牌辜负兄弟们一片真心!” “我就说他八成是没干好事。” “咋啦,恋爱了?还是泡上我们兄弟谁女朋友了不好说?” 嬉笑怒骂里,唯独张一喆那儿没什么动静。 曾杰拍他一巴掌:“——喂,还难过呢?” 薄屿问:“他怎么了。” “……别提了,薄屿你不知道,他今天给四班的黎雾告白被拒绝了,我们都帮他堵人去了!” 室友改了个温柔的措辞,“哎哟,也不知道算不算拒绝呢,反正花没收,黎雾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理都没理呢。” 薄屿淡淡笑了声:“不理你不就算是拒绝你了?” “……可我、我还送了花,”张一喆哭唧唧,“我认真挑了好久,昨天也送了,听说她一晚上没拿,我以为她不喜欢……” “没准儿她寝室都堆满了!”室友作着无用的安慰,“别看她成天冷冰冰、生人勿近的,私下里不知什么样儿呢。” 坏春天 第14节 “张一喆,你也真是,听曾杰那瞎点子干嘛啊,现在谁表白还送花,土不土?你也不早说你要跟她表白,不然就让薄屿给你出出主意了。” “哪里土了……” “——不信你让薄屿说,”室友不嫌事大,指着桌子,“薄屿你看那束花,是不是又丑又土啊?难怪黎雾不喜欢。” 薄屿目不斜视,“我可没说。” 室友们又好一通的安慰。 拽着薄屿,让他也表示表示。 薄屿于是拍了拍张一喆的肩:“没关系,不喜欢你了就换一个追。” “呜呜!薄屿!” 张一喆眼泪汪汪。 “对了张一喆,黎雾还没删你微信吧……我感觉你们还有戏呀!” “嗯,好像还没。” “那绝对有戏!真没戏早给你拉黑了!” “……薄屿,我又想滋滋你两句,之前你用张一喆的那个游戏号,哦,就是【shooter】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昨晚就那么菜了……” “对啊对啊,我记得这账号还跟一起黎雾玩过呢。” - 【……对不起呀黎雾,我想着之前咱们跟张一喆一起打过游戏,今天正好找个机会让他“偶遇”你,顺便你们认识认识。】 【我可打听了啊,突然要跟你表白是他室友的馊主意,你别说,我都觉得可能是薄屿想出来的坏点子!】 【真是……什么什么啊,他也是蠢,众目睽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答应他嘛,纯属让人下不来台阶。】 【真的对不起嘛,你别生我气。】 李多晴接连发了一长串的消息。 今晚从便利店下班之前,黎雾顺便捎了盒卸甲巾,把脚趾甲盖上残留的红色,一点点擦了干净。 那台贩卖机今晚没再卡住东西,她也按时回来了。 那支小药盒里,放着两支药膏。 一支管擦伤肿痛,一支治皮肤过敏的。她后脖子那里又起湿疹,老毛病了。 他都给塞一起了。 黎雾犹豫着,装了起来,她还有没用完的,先用了那一支涂抹。 时候不早,操场上依然人声鼎沸,廖薇薇和陈露在窗口看好半天热闹了。 快毕业,送花的、各种点子告白的,弄得动静不小,这会儿她们一齐看向人端端正正在床上的黎雾,相视一笑。 “——‘黎雾,我从大一就暗恋你,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呀?’”她们听说了下午发生在小广场的事。 “别闹我了。”黎雾笑着。 宿管阿姨勒令今天必须拿走那三束花,陈露瞅着那满满一桌子又是百合,又是洋桔梗的:“这些你打算怎么处置?” “找个花瓶插上吧,浇浇水,还能活几天。”黎雾躺床上说。 打开手机滑了滑,从微信切到单词软件,再切回微信,百无聊赖的。 无意识又点进了那个射击游戏,实习那会儿李多晴经常带她一起玩的。 廖薇薇笑:“哪有那么多花瓶插啊。” “那就……扔了吧?” “唷!!” 室友们这下齐齐趴她床边,仔仔细细打量起了她:“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真恋爱了?” “——我说你这一个月没回来,一脸被荷尔蒙滋润的样子,气色都好了啊!” “说,是不是有事瞒我们!藏谁了?” “不行了你说个薄屿我也信了!” “……哪有啊,”黎雾笑了笑,不理她们了,“我打会儿游戏,等会儿睡了。” “行啊,都学会打游戏了,游戏一个人打也没意思吧?和谁呀。” “——你这平时只知道低头学习、抬头赚钱的,变化大的很啊!” 黎雾隐隐也觉得自己变了,但也说不上到底变在哪里了。 她不想再多被烦扰,随手切回微信,准备叫上李多晴一起。她也没生气。 【shooter邀请@小雾组队】 一条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黎雾心下几乎一抖,赶紧退出了游戏。 ……算了。 还是不玩了。 第10章 后遗症洗坏了就弄坏你 10/后遗症 “——黎雾,薄屿呀,你们在承海楼等等我啊。” “我这儿有个项目交流会,结束了马上过来哦~很快的。” 半阴不晴的天,仿佛积雨云悬停。 图书馆里的空调吹得恹恹,黎雾正对着电脑头晕眼花,听到王教授一如既往的声音,顿时如沐清爽春风。 她乖乖回复了小熊敬礼的表情:“收到~” 和室友她们聊了会儿天,下意识发成了语音,再反应过来去看手机,才发现超过撤回时间了。 王教授发了“抱抱”的表情。 群内另一人还那么高冷,半声气都没吭。 看了看表,快到时间。 黎雾收拾好笔记本电脑、纸笔,凳子小心推回桌子下方,一路出去。 迎面几个男生女生对她施以了注目礼。 脸上的皮肤被太阳光晒得发烫,像是昨天下午在小广场那会儿似的。 黎雾还算气定神闲,走向那座南城大学第一高楼。 学校里的几栋地标建筑,都是一位地产大亨捐的,大名薄承海。 听闻上世纪大半个南城的开发与兴建都有他参与,光辉事迹挂满各处,南城大学有大承海楼,小承海楼,她刚离开的那座图书馆起的名字多少也沾了点边。 到楼上,教室门居然没开,手机震了好一阵。 黎雾的论文在实习那阵就见缝插针,效率极高地做完了。 今天要补个资料,李多晴为表“赔罪”,帮她找了大半天,需不需要都发给她。 四周都是其他系的科研教室,上课的声 音朗朗。 黎雾去了安全通道,找了处楼梯的台阶。 拿出电脑放膝上,连了这楼的wifi,把资料导进去,最后整体修改一遍。 说起来,她很不好意思。 王教授看重她,给她从大老远条件更艰苦的深圳调到了南城来,两个月的实习,她的确不算完全坚持下来。 最终的成绩和学分都是直属教授决定,不及格才是合理的,要是拿到了能顺利毕业,定是王教授为她开门放水。 王教授可是连薄屿的考勤都不给划的人…… 况且要是真给她了,她千万是不好意思的,宁愿因此延毕一年—— 这也是他们土木系的惯例。 这里是十三层,楼上楼下都有人。 几个逃课的男生在底下抽烟,交谈的声音徐徐飘上来:“昨天土木系小广场,看到了么?那个就是黎雾。” 另一人笑得肆意又直白:“……可别说了,我想办法堵了她小半月都没见她人,居然给张一喆抢先了!我早想泡她。” “a3的花有你一束?你也玩这么土的啊。” “薄屿,你们系这么正一妞,你都没注意过?” “……不是,真让薄屿先泡到了,还有他好兄弟什么事?” 还有一个男生嗤笑了声:“——借了火就快滚。” 嬉笑阵阵的。 黎雾噼里啪啦敲键盘。 下方的楼梯拐角,蓦然传来有人上楼的动静,他看到了她,也没停顿。 她专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头也没抬。 这电脑是高考完爸买给她的,买的时候为了省钱,她挑了个配置不高的,用下来四年,现在打字一连串就卡卡的。 脚步经过了她时,正好卡住了,她跟着僵住的光标,呼吸轻了轻。 “你坐在这里——” “你没和别人说我们之间的事吧。” 前一句话薄屿才开口。 坏春天 第15节 后句就被她给硬生生地劫了过去。 “……” 俩人一高一低的,眼对着眼。 互相沉默了两秒钟。 薄屿冷淡看着她,缓缓挑眉。 “你说什么。” 坐在这阴仄仄的楼道,黎雾都觉得冰屁股。 她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活动双腿,也力图能与他的视线高度不那么悬殊。 “到底有没有?”她没想掩饰自己偷听,“我不知道你们在聊天,不小心听到……” 薄屿冷笑,“不小心?” “对啊,我在这儿改论文,”黎雾理直气壮,“谁知道你也在那儿。” 她的那双眼睛定定看他,小心翕动一下眼睫。 非跟他要个答案出来似的。 薄屿的舌尖儿微顿,“所以你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黎雾的脸色微惊,不好的预感。 薄屿歪了歪脑袋,一边回想,一边懒声对她重述道:“他们几个说你腿长,穿昨天那裙子显得腰特别细,哦,看你脸上皮肤还挺白,这个我特别认可,他们还说可能你别的什么——” “你还是别说了!”黎雾赶紧嚷了一嗓,听不下去,“……我可没听到这些。” 薄屿双手抄在口袋,手腕搭着外套,慢条斯理凑近,继续:“还说你看起来特别好泡,别人一说喜欢你,你就跟人跑。” “……我跟谁跑啊我。” “你问我怎么知道?问你自己。” 挑高的安全通道上方,一扇弧形窗。 连阴天这不甚明朗的光线,似乎都在偏爱他,那一丛丛扫在他眼底的绒光懒洋洋的,不似在笑也像是了。 ……好看得实在让人痛恨。 无理取闹。 黎雾扭头躲开他,懒得搭理,“我哪有和别人跑……你实在要说的话,当初难道不是你勾引我,我最多算是跟你跑了吗?” 过了这么久,她想起他俩怎么搞在一起的事,觉得也没什么难堪的了。 “——薄屿呢,楼上去了?” “诶,刚还在呢。” 还是那几人,好像窸窸窣窣出来找他了。 “我还说跟他说一下篮球联赛的事来着,输给建大我真不甘心,他那个左手灌篮帅是帅的,还十有九中!但不能老那么搞。” “对啊我也想说,大家都习惯右侧防守来着……” “我上去找他——” 黎雾怀里抱着重甸甸的电脑,就要转身走,一脚险些没踏稳在楼梯上:“!!!!” 手乱七八糟一挥,薄屿立即一把稳稳牵住了她。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总觉得他的那力道不大对劲。 低下头,看到他右手小指的尾戒。 她都抱紧了他手臂,又手忙脚乱去护自己的那电脑,七歪八歪,脑袋栽他怀里。 心噗噗狂跳。 又听楼下那几人说。 “……算了算了,发个微信吧,咱们队可不能没他,我哄哄吧?” “我也觉得别上去了哈哈,当面说这个,显得怎么似的?没薄屿前阵子那几个左手灌篮,咱们连和建大交手的机会都没。” 他们就没上来。 那阵儿人声消失,黎雾正要开口,怀里丢来了他的那件夹克外套,几个“burberry”的字母几乎要砸在她的脸上。 “坐那儿垫垫吧,”薄屿说,“你那身上就没热乎过。” “……”黎雾愣了一愣,眉头横起,一句“我是死人吗”还没从唇边溢出。 薄屿又下巴扬着,点了点楼梯的正下方,“没准儿他们等会儿又上来找你——不是不想我影响你跟人谈恋爱吗,我就不打扰你了。” “……” “也还好没给你电脑摔坏,”他又是轻缓地笑,松了口气似的,“不然我都怕给你个借口再来泡我了。” “……我找什么借口,”黎雾昂起脖子,“喂,昨天好端端给我扔东西的是谁啊——还把两支药膏装在一个盒子里?不是薄屿,我觉得你这人有时候就特别可笑,你特别阴晴不定你知不知道啊?啊?” 难怪人家都说土木的男生闷骚。 “你少说这些,我装在一个盒子里是为了方便,你难道不觉得,一次性扔两个出去有点太丑了吗?”薄屿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帅。” “……?” 你这臭屁是与生俱来的? “——再说了,”他看着她,“我干出来的,我能不管你?” “……” 黎雾彻底没话说了。 最后,她对他微微笑了下,也不跟他客气了。 大大方方地,把他的那件看起来就挺金贵的外套在楼梯上铺平、整理好。 然后一屁股坐下,再度端起电脑,做起了自己的事:“那我垫垫哦,我今天肚子还疼呢,你放心,我弄干净了就还给你。” 她也觉得坐这儿凉飕飕的。 “你怎么弄干净?” “洗洗不就完了……” “也行,”薄屿于是推门出去,最后不忘恶作剧希望对她笑着,“给我洗坏你就完了,黎雾。” ——黎雾。 这两个字音从他的嘴里出来。 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都变陌生了。 他很少叫她名字。 黎雾的爸妈文化水平都不算太高,早几年微信才兴起那会儿,妈妈换了智能手机,不怎么会用汉语拼音,开始的时候用那一些五五六六的功能也很费劲。 所以她的微信昵称一直是“小雾”。 不用任何备注,就是小雾。他们那阵子实习一起打游戏,他也直接这么叫她。 门关上,楼梯间空旷又安静。 于是,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两个月前,那种毫无交集的状态。 也行。 就在这里结束吧。 黎雾不多想了,把论文最后漂漂亮亮地改完了,紧张兮兮地去了教室。只有王教授那张和蔼笑脸,不见别人了。 “——小黎,快来快来,”王教授也一如既往对她笑呵呵招手,“路上真赶啊,就怕你们多等。” 时隔一个多月,面对王教授,黎雾有点紧张,不知该怎么开口。王教授看到她脸上的迷茫,主动解释:“哦,薄屿啊,他刚走——说是打球去啦。” ……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怎么啦,没见他失望了啊?”王教授又调侃起来。 黎雾匆匆否认:“没有没有,教授……我刚自己改了会儿论文,以为晚来了。” “我也才到,你别紧张,”王教授想起薄屿就头疼,“哎哟你别说,我刚这一问,他的那 论文还一个字都没动呢,一天天吊儿郎当的。” “小黎啊,你和他可不一样,来来,我看看你这儿怎么样了……” “你妈妈的身体好点了吗?” 到最后,黎雾也没勇气问,她的那实习成绩怎么办,是不是真的不能顺利毕业了——虽然差不多是这个结果了。 昨天顶撞了辅导员,辅导员晚上还颇为“记仇”地给她发了消息特意说这事儿。 离开承海楼,都快傍晚了。 篮球场上人影绰绰,斜阳缕缕,操场上今天异常的安静。 高考前最紧张的那段时间,偶尔她从教学楼窗口眺望出去,能看到他在操场上飞跃的情形。 总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声鼎沸。上大学了也是如此。 今天是廖薇薇的生日。 室友们在群里商量了好半天,晚点上哪儿庆祝,现在还没决定下来。 黎雾还是便利店晚班,亲自去了一趟店里请假,店长居然破天荒同意了,她还以为要磨个好半天。 和别的同事换了班,她紧接着又提及到,李多晴想继续在店里兼职的事,店长很快就是一脸后悔答应她请假的表情。 好在还是同意了。 廖薇薇发微信给黎雾。 【@小雾,晚点发你位置呀,你先别急!忙好你的事情~】 【你兼职比较重要嘛!】 【——别别别,别带礼物,黎雾来了就行!】 坏春天 第16节 回南城之前,黎雾就加了这边一家私房甜品店的微信,确定好了是廖薇薇的生日这天,她还在网上选了很多图片,挑了蛋糕的样式。 现在老板发微信叫她去拿。 算了算,这个点过去差不多。 离得不算远。 和黎雾换班的就是李多晴。 俩人交接好了,李多晴还拍着胸脯,跟她打包票:“——我承认,实习带你和张一喆玩游戏,是我故意撮合你们!” “……昨天拉着你出教学楼也是。” “我作为你的朋友,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 晚霞如晕如云,染红了大半天边。到底没落下雨来。 张一喆见两个女孩子从店里出来,赶紧腼腆招手,喊:“……黎雾!” 李多晴的脸都气绿了。 “……” 黎雾恍然抬起了头。 张一喆拘谨紧张到了极致,招财猫似的跟她摆手:“嗨……!” 正在张一喆身后不远的那个男人,同时看到了她,便也缓缓直起了身。 与那天晚上几乎相同的模样,才打过球,穿着单薄的黑色帽兜衫、运动短裤。没靠近她,她却能想象到他下颌的清爽气息。 仍半睬着双沉黑的眸子,那么看着她。 徐徐抽烟,缓缓吐雾,不吭不响的。 张一喆同样一身清爽,很快向她走了过来。 他没跟上前。 第11章 后遗症从刚才就盯着她屁股看 11/后遗症 普通的短t恤、简单的水洗牛仔裤,黑长直马尾束高了,衬得女孩子的身段儿轻盈窈窕。 往那玻璃门前一站,会发光似的。 张一喆往李多晴的身边多挪了两步,他是小麦色皮肤,与薄屿那张皮肤冷白,常年晒不黑,气都能气死人的脸不一样。 心想可能也看不出他现在有多脸红,于是又大着胆子:“……黎雾,我听说,你室友今晚过生日?” “……噗!” 李多晴先捧腹笑出了声。 不怎么认识他后头的那位,李多晴这下都朝着那方向喊:“我真服了!薄屿——你们关系那么好,就不能教教他吗?” 薄屿的唇角微微扬起了,笑着掐了烟,向他们过来。 “啊,就是,”张一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不敢看黎雾,解释道,“我们寝室的曾杰和陈露不是……?今晚就也叫上我们了。” 你们。 黎雾听到了这二字,也不知包不包括谁。 黎雾的两个室友,陈露和廖薇薇,都是经济管理系的。陈露和土木一班的曾杰从大三到现在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儿,俩人一直都没下文,两个系都知道。 “嗯,我听说了。” 黎雾了然一笑,点了点头。 下午和薄屿打完了球,想着照李多晴的“独家情报”来便利店门口“偶遇”一下,给她当面道个歉挽回形象,昨天真是太蠢了。 可她好像也没因为小广场的事生气,张一喆这下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李多晴:“你这会儿过去?” 黎雾:“还早,我先去拿蛋糕。” “哎呀,我要上班的,也不能陪你……”李多晴都管不了这“撮合”得有多拙劣了,笑眯眯说:“你们正好碰见,晚上还一搭儿过去,蛋糕就一起去拿呗!” 薄屿的目光扫过他们,经过了黎雾也没停留,抬脚要走,“我先走了?” 他不去啊。 黎雾暗暗松了口气。 张一喆:“……你等等!” “怎么。” “要不,要不,你也一起吧……反正你晚上也没什么事?” 薄屿笑:“合适吗。” 他瞥谁一眼,“我又不熟。” “……不是啊,都一个系的同学,有什么不合适的!”李多晴都快头疼死了,“这都要毕业了,正好一起熟悉熟悉啊?”疯狂给张一喆使眼色,让他等等多学着点。 “是吗,”薄屿就只是笑,“万一有人不愿意怎么办。” 李多晴瞪了一眼:“——张一喆,你不愿意吗!” “薄屿……”张一喆的眼神恳切,眨巴眨巴,拜托拜托。 薄屿颔首,一脸勉为其难:“那好。” 黎雾心说你们几个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吧,一股脑的,就被李多晴从大门口推走了,“赶紧赶紧!你们快去吧……黎雾你说那家店我知道,人家就营业一小会儿,别耽误了!!” 便利店的玻璃门“叮叮当当”欢快唱起了歌儿,完全不顾她死活。 “……” 书包里还背着重重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他外套,张一喆看那沉甸甸的,这会儿学聪明了:“黎雾,你的包……” 又不放心看薄屿一眼,寻求肯认。 薄屿神色淡淡,没说什么。 张一喆就大胆说:“——我、我,那个帮你拿吧!看起来好重啊。” 黎雾哪好意思,背得稳稳的,微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你啦。” 张一喆只得作罢:“好吧。” 路口红灯闪烁,不留神,慢了一步。 附近的中学生们放了学,张扬地踩着单车一路叫嚣,呼啸着经过。 等绿灯的人堆儿里,黎雾脑袋上懒洋洋落了一声:“跟我也没这么客气过。” “每次不都是你自己主动的吗?”她比他理直气壮多了。 薄屿冷笑。 张一喆终于寻到了个话题,激动得很:“……黎雾!绿灯了!” “嗯好。”黎雾一步走开他,赶紧跟上。 大学城这边什么都很丰富,地址的确不算远。 果然如李多晴所说,店门口早早排起了长队伍,好像在做什么活动。 排队的大多都是女孩子和小情侣,薄屿这人又一向招摇打眼,四周窸窸窣窣,小范围地发出了喧哗,左左右右的,有意无意回头张望他。 “过来站我前面。”薄屿突然说。 黎雾往后看了眼,这人挤人的,张一喆好像去旁边接电话了。她背上的包不见了。 心不在焉了小半刻,都没留神什么时候又到了薄屿的肩上。 黎雾墨迹过来。 薄屿的视线飘到队伍前头,也漫不经心的:“表情别这么失望,等会儿我就给他了。” “……装着你东西不该你背么,”黎雾淡定道,“干嘛麻烦别人。” “我就知道,”他低头晃她了眼,“你只忍心麻烦我。” ……这个人的嘴。 队伍晃来晃去的,流水线一般,比想象中动得快。 这年头都喜欢搞“饥饿营销”。 所谓的“私房蛋糕店”一天只正常营业两个小时,卖的东西还搞限定,门口甚至打了打烊倒计时的牌子。 消费者们还偏偏很吃这套,来来往往趋之若鹜。 深知这套路,可一进来,被那黄灿灿的暖光灯包围住。 黄油奶油的香气馥郁扑鼻,橱窗里一溜儿造型精致的甜品映入眼帘。 黎雾还是被深深吸引住了,半天挪不动脚。 “……现在搞活动哦,小美女!为了庆祝520情人节,情侣消费买一送一,全场商品6折起~~” 头上带着漂亮小花的娃娃脸店员,眼尖地迎上前来。 黎雾谨慎问:“是情侣买一送一,还是,呃,全场6折?分开的?” “不是哦,”店员小姐姐看一眼薄屿,甜甜微笑,“买一送一,并且给你们打6折。” ——这谁能受得了? “好的,我先看看啊……”黎雾小步开始往一旁挪,心动又不舍地打量着。 “南城五月份正是吃桑葚的好季节,我家的这款拿破仑是主打,桑葚果酱现磨,清新不腻口。” “可以试试咱家的开心果口味可露丽~” “小美女,你男朋友要是觉得半熟芝士腻,可以试试三分熟的。” 坏春天 第17节 “生巧可颂是最后一份了哦!” 黎雾抬头,薄屿正巧也看着她。 他一直跟在她身边。 “那个,我……” 他挑眉:“你怎么。” “我小时候过生日,我妈只给我买商场里2块钱插个小纸伞的那种蛋糕……” 黎雾思索着,不觉呶起了唇,“一般上面也没什么水果,那个植物奶油花还掉色,经常糊我一嘴。” “……” “偶尔放个樱桃,哦,应该是樱桃吧?反正染成了那种生化武器一样的颜色,我的牙都会变成红的。” 她嘿嘿笑,想起那情景还是很开心,“但是每次只买一个哦!我们家,我爸我妈和我,三口人一起分,我记得上面的蜡烛还很劣质……” 薄屿扭开脸,“——结账。” “什么结账?” 黎雾愣了一下。 “要什么我结帐,”他看她一眼,没耐心,“省得你费尽心思编这种故事骗我。” “谁编了……” “给你买行了吧。” 店员都一脸的艳羡了:“……好的好的!要什么我帮你们拿哈,这个?那个?还是刚才那边看过的?” 薄屿忽然又说:“都拿一遍。” 黎雾:?啊 “……确定吗?帅哥。” “嗯,每一样都要。” 于是除了那个巨大的生日蛋糕,又提溜着整整两大袋子的东西出来。黎雾人都要傻了。 好几样经由他们扫荡之后,彻底宣告售罄。 后头排队没买到的人发出了连连的哀嚎,又得明天再来了。 “……哎!不是拿蛋糕吗,怎么买了这么多啊,重不重啊,黎雾?”张一喆紧赶慢赶跑过来,连忙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走。 眼见这家店都要关门了。 “没事,不重……我可以的。”黎雾正要去抢个装满了抹茶千层、可露丽、蛋挞这些七七八八的牛皮纸袋。 却被另一只手先劫走了。尾戒的冰凉触感从她手心滑过去。 接着,那个最是沉甸甸的包甩给了她:“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真是一点苦头都不吃。 明明落了太阳,地气也不燥热了。 张一喆却是汗涔涔的:“薄屿,我爸是不是前两天去了趟你家送水果?就南山路那边,他都没和我吭声。” 还给她之前,那件burberry外套就一并揪出来塞给了她。 黎雾下午就是气话,行为也跟着和他赌气,不过她就浅浅坐了坐。 也是真怕给他弄脏,照着标签查了一查,售价六开头,五位数起,还是个限定款。 ……她肠子都青了。 这玩意儿寻常的干洗店还洗不得。 她又看了看一手的这东西。 堪称资本家垄断。 “哦,”薄屿应,“是来了。” 张一喆不好意思地说:“那你收下桃子就好了嘛,我们家山上自己种的,可好吃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但你还让人给他送个手机干嘛?还全新的。” 薄屿微微笑,“来一趟不容易,他说手机坏了,我想着八成回不去了,还得坐火车还是大巴?不方便。” “哎呀,你这,”张一喆心下感动,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又不会用那么好的手机啊……我让他寄过来吧,得还你的。” “不用。” 几人向夕阳下走去。 “……不过,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张一喆能想到只有他会这么做。 “又没请我去,总得买点表示一下。” “这是一点?!” 薄屿一边回头,慢悠悠瞥了眼黎雾。 “……”听着他俩聊天,黎雾突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 裤子后面有点湿哒哒的。 难道? 没什么机会让她思考清楚,书包挡不住,她不得已还是用了他的那外套挡了挡。 再不得已,就系在了腰上……彻底完蛋。 她气鼓鼓看着他—— 所以你从刚才就盯着我屁股看? 薄屿无声对她示意那手提袋,扬了扬眉梢: 等会儿先挑你想吃的。 “……” 第12章 后遗症你要坐我腿上? 12/后遗症 趁还没走太远,黎雾赶紧回去换了裤子。 一到生理期,她就经常痛得要死,那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后知后觉的,好半天才能舒缓。 廖薇薇:【来了吗,@小雾?】 【怎么蛋糕都到了你人还没到!】 【……我去,薄屿今晚都来了,我这排场这么大的吗???】 也不知是不是宿舍网不好,手机接连震动,延迟弹出了好几条消息。 有他们南城大学2024届毕业晚会的招募通知,社团交接提示,还有几家港城的建筑企业hr递来的offer,还有…… 和王教授的三人群里。 “boyu”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实在难受就别来了。】 王教授还在底下笑呵呵发出疑惑:【@boyu,发错啦?[微笑][微笑]】 他又没说话了。 黎雾稍微收拾收拾,她咕嘟咕嘟灌了杯热水下肚,好受点了,就出门了。 没带上他的那件外套。 廖薇薇性格好,人美人缘又好,在学校里一向呼朋引伴。 考虑到今晚人多,她和陈露最终确定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综合俱乐部,吃喝玩乐什么都有。 黎雾之前还在那儿兼过职。 可是在那幢颇具“赛博朋克”风格,红红绿绿的庞大建筑里穿梭了好半天,她都没找到廖薇薇具体说的那家店。 也没说几楼,这里还跟迷宫似的,弯弯绕绕。 廖薇薇她们应该顾不上,没回她消息。 她于是切到了答辩的群聊,犹豫了小半分钟,发消息给他。 【@boyu,你们在哪。】 觉得不太妥帖,她还@王教授解释:【……我们出去玩了。[小熊嘿嘿]】 这样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王教授:【[星星眼][星星眼][爱心][玫瑰]~年轻就是好哦!】 ……好像误会了只有他俩似的。 很快,薄屿回她。 【门口等着。】 “……” 她有那么一点后悔删掉他了。 门口? 哪个门口? 黎雾默认应该是一楼才进来的大门口,她又兜了回去,从这灯红酒绿里乘了电梯下去。 想起来,一个月前,南城郊区的那场暴雨里。 他发给了她酒店的房间号之后,也还是下来接她了。 电梯坐落大门口。 坏春天 第18节 黎雾出去了,迎面就撞见了从旁边电梯出来的人:“……黎雾!” 是张一喆。 黎雾愣了愣,定定站住了。 “……” 男孩子脸上挂着一向憨憨又真诚的笑容:“就说你怎么这么久不来呢,人都到齐了……大家让我下来看看你。” 他极不好意思似地,还特意跟她解释。 眼见电梯又要上行。 张一喆一步赶紧冲回去,牢牢用手臂为她挡住门:“——快来快来,在七楼呢!咱们这趟就上去了。” “……”黎雾才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眼,还没抬起脚。 就被紧跟而上的人给搡了进去。 张一喆笑着:“很难找吧?谁知道这电梯分单双数啊,也没个标识什么的……我和薄屿那会儿来也差点儿晕掉了。” 黎雾定下神来,微笑:“是啊。” 她也才发现,这是双数电梯。 “咱们先到8楼,走楼梯下去就行。” “嗯,好。” 镜门上倒映出了她和张一喆的 情形,他始终离她有段妥帖的距离,不想让她很尴尬似的。 黎雾微微失神之余,赶紧拿出手机在群里打字:【我上去了你别下来了。】 ——但说不定是他让张一喆下来的? 信号不好,转着圈。 好半天都没发出去。 “他们估计都玩儿上了……” 张一喆尝试和她找话题。 两人一起出电梯,从安全通道下楼。 进了那家位于7楼旮旯拐角的俱乐部,廖薇薇她们几人熟悉的笑脸就迎上前来。 “我这礼物收了一大堆了,黎雾还没来,都没法开始!” “干嘛去了你?磨磨唧唧的。” “我就说她有事儿藏着,别是真背着我们——” 大家调笑着,看到她旁边的张一喆,更是起哄。 张一喆的脸都红了,匆匆转移注意力:“那个……薄、薄屿呢?” “刚还在呢?” “诶,出去了么。” “……不带这样的啊,我就是听说他在才来的。” “——这不是来了吗?” 不知谁这么一句。 不知是否是空调太冷,黎雾的后背都跟着凛了一凛。 她也转过头,看了过去。 低低沉沉的灯影摇曳之下。 那么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外面步入了进来,夹了阵儿寒风似的。 见她人端端在这儿了,他面无表情的。 曾杰先调侃:“——别人是非要去互相‘接’一下,黏黏糊糊的一块儿上来,薄屿你又是干嘛去了?” 这时,便是一阵儿欢快的笑声跟了进来。 “薇薇!生日快乐!” 廖薇薇的眼睛登时也亮了:“……周思雨?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周思雨优雅地放下了个塞满玫瑰花的水晶玻璃熊,而后自然挨着薄屿站定:“——骗你的啦,你生日我怎么可能不来,为了给你惊喜呀。” 大家如此好像更默认了什么,暧昧地哄笑一堂。 人到齐,吵吵嚷嚷开始了。 这里更像是个游戏城,一水儿走马灯似的电玩机闪烁着五颜六色,旁边还有个挺大的碰碰车场地。 廖薇薇今晚包了场,她和周思雨都属于学校里那种家境很不错的女孩子—— 不过周思雨跟薄屿差不多又是一个level,听说他俩甚至算是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的。 流水席一般地分了蛋糕,都各玩各的去了。 黎雾生理期,的确不大舒服,躲在一旁,到她就没什么了。 廖薇薇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大度把她作为寿星的那块儿塞给了她,悄悄地:“我看出来你对他没意思。” “……嗯?” “——认识你四年了,你骗不了我,”廖薇薇同她做交易,“我的蛋糕都让给你了,你快说,你那天晚上到底跟谁跑了?” 黎雾哭笑不得,“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以我直觉,你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廖薇薇被拉去一旁玩了。 黎雾忍着腰酸,向后靠住桌子,用小木勺挖起一小块。 还没放进嘴里,察觉到了身旁有人。 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养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的技能了。 “——耍我就这么有意思,早说你要跟别人一起上来不就行。” 黎雾瞥见了他手里也空空的,她非常好心地,把勺子对他扬了扬,抿起唇角笑:“……你怎么也没拿到。” 她向他推去蛋糕,表示道歉。 薄屿看着她,眼神儿挺冷。 黎雾这人从小到大还算会看眼色。 他才进来那会儿,她就知道他生气了。 见他无动于衷,她把蛋糕放下来,“……我发消息给你了。” 却很没底气似的。 薄屿鼻腔里嗤了声,“你发什么了?” “真的发了……”黎雾急匆匆摸手机,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的抽痛。 连着往心窝子里钻似的。 她暗暗地吸了吸气,忍不住都弯了腰。 额头快要抵上他的肩。 周思雨来时,就带着他身上这么一丝丝似有若无的甘甜香气。 不远处,还有女孩子急切喊他:“薄屿!” 薄屿站着没动,垂眸觑她。 黎雾稍微躲开了他一些,调整姿势,还是承认了,“……没发出去。” “哦,”他笑,“那不就是没发。” “……电梯里没信号。” “去电梯干什么,那么多人。” “?” “——你俩直接去楼道里不就行了?正好别人看不到,是吧。” 黎雾简直不可思议。 薄屿扬了扬眉:“怎么,我说错了?” “……不是,”她沉默了下,老实道,“我们坐电梯上到8楼,然后才从安全通道下来的。” 顾不上他的那脸色如何变化,黎雾这下都直不起腰了。 她下意识去扶桌子,不留神差点碰到那蛋糕,手腕被他给拽了一下。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从额顶上方落下来的那道嗓音,似乎变得柔软了些:“不是都说让你别来了。” 黎雾没力气和他吵嘴了:“……你拉着我干什么。” “过去那儿坐会。” “应该不用,我缓缓就好了。” 薄屿哪儿管她,牵着她,朝卡座那边去。 “你等等……” “放心,张一喆又没在看。” “???” 还有别的人在看啊。 薄屿先入座,黎雾依着他牵她的力道,改为扶住了他的肩,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 坏春天 第19节 半昏不暗的,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也似是半带着笑。 “你要坐我腿上?” 问得道貌岸然的。 也只有他每次讲这种话总一副这么正儿八经的混蛋口气。 “……嗯,下次吧。”黎雾也漫不经心地应他,在他旁边坐定。 薄屿:“有下次我肯定不饶你了。” 那还是算了……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 本来他就是被拉来的,一起的同伴们都快玩疯了,四周尖叫不断。 他却还意兴阑珊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似的。 向后靠住了沙发,手臂搭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点起支烟来。 周围的大学生都爱在这片玩。 几个建大、科技大学的碰见他了,还跟他打起了招呼,聊及前几天那场仅1分之差输掉的球赛。 他们一边又看看黎雾,和他开着不打紧的玩笑。 陈露和曾杰他们想拉着她玩儿那激流勇进,这会子过来,看她小脸惨白的,吓了半跳:“不是,你这怎么了……” 黎雾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痛经。” 廖薇薇都给别人扔下,跑来嘘寒问暖了。 她们本来玩的挺开心的,黎雾很不好意思。 张一喆不知道该邀请她玩儿什么,就先去体验了几个适合跟女孩子一起的,这下见黎雾恹恹的,也吃惊:“……黎雾,你不舒服吗?” “不是,张一喆,你怎么总这么迟钝啊,愣头愣脑的?”曾杰都笑话起了他。刚都使了半天眼色了。 陈露没好气:“总比你教他直接说让我室友做他女朋友好吧?” “——好好好,”曾杰承认这真的是他错,“那天就该让薄屿出主意的,他多会啊。” 张一喆心想黎雾这幅样子,没直接拉着她去玩项目才是对的,忙起身:“薄屿说让我来看看……啊,我去倒点热水。” 又看到桌子上已经有一杯了,还很烫手:“有了啊?” 黎雾又是难受,又是蜷缩的。 她竟然也没发现。 余光四周环顾一圈,早就没谁在了。 外侧走廊上,夜风渐起。毫无雨意。 仅仅几天时间,南城正式迈入了炎夏。 薄屿靠在栏杆边,耳边贴着电话。 隔了一层飘渺的烟气,抬眸,遥遥地望向了那边。 表面自如,笑意微微的,到底还是一副不好意思叨扰别人兴致的模样。 没多久,她就被那一伙人拉走去玩项目了。 手机是周思雨递给薄屿的,与他通话的人是周朝阳。他爷爷薄承海的秘书。 每次也不是故意失联,或者不接电话,只是打过来,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球。 而且周朝阳有个坏毛病,打过来总爱问两句其他有的没的。很烦。 周思雨见薄屿咬着烟沉默,不吱声了。 知道她爸肯定又问到她了。 她都有点儿心急,想直接把电话夺过来了:“薄屿,你别理他……” 见薄 屿没什么表情,继续“嗯”、“哦”、“知道了”、“没事就好,我明天抽空过去”这么应着,才放下心来。 薄屿摘下电话,手机还给她。 周思雨迟迟不接,欲言又止的,他就要把她手机放到一旁。 周思雨刚看到他和黎雾,她咬了咬嘴唇,到底没说什么。而是注意到他右手握她手机的动作。 “……你这段时间去复健了吗?” 薄屿停下了步子,眯起眼睛,瞥着她:“什么意思。” 周思雨:“就感觉……好像,比以前好了点?” 他的这只手没废掉真是个奇迹。 家里一致这么认为。 薄屿下意识地抬了抬右手,手掌平整,什么也看不出。 他尝试活动了一二。很正常。 “——我就说,好多了是吧?” 周思雨打心底里为他开心,明媚笑起来:“所以坚持复健还是有用的,对不对?再难肯定没你高考前大半年才被逼着用左手写字、吃饭要好。” “薄爷爷前段时间都很担心你,我爸悄悄告诉我……爷爷一直有和医生打听你有没有按时去复健,医生都说有,还是蛮放心的。” “没去。” 薄屿淡淡说。 “……啊?” 他勾一勾嘴角,“我又不是残废,为什么要去?” 周思雨嘴唇踟蹰:“那医生那边……” 薄屿又低头敲出了支烟,放在唇,“好在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都能用钱解决。” 他又抬眸,看着她笑。 那一点火光晃在他眼底,旋即就熄灭。 “所以剩下那百分之一解决不了的,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是不是?” “……” “来啊!薄屿!大家都找你呢——” 有人兴冲冲来找他们。 薄屿最后经过她,撂下一句:“你也该长大点了,当众说个‘喜欢我’都要特意告诉你爸一声。” “……”周思雨的脸上立即青一阵白一阵。 来找他们那人跟着尴尬。 “不过我刚跟你说的,你也别说了,”薄屿微微一笑,到底语气温和了点,“我还想老头儿多活两年陪我。” 周思雨这下也来了火气:“陪你什么啊,看着你找个女孩儿恋爱?结婚生子吗?” “我现在不也只能做这些事了吗。” 叫了他俩回去,阵地换在了隔壁的一家靶场。 枪响“砰砰砰——”接连不断,响彻心扉。 薄屿双手抄在口袋,脚步滞在门前,许久说不出话。 空调开得不热,人堆儿里热闹,黎雾也玩得小脸通红,连不舒服这回事都忘记了。 张一喆提前试了试,勉强能教她上手。 “这个还是算了吧,”周思雨问同伴,“还有别的好玩儿的推荐吗?” 话音还没落。 薄屿径直走了进去。 第13章 后遗症睡你没睡够 13/后遗症 黎雾第一次尝试握住了这玩意。 沉甸甸的枪把,贴在掌心里,感觉很奇妙。 这让她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初春,一个叫做“薄屿”的名字,突然跃入了所有人平凡又枯燥的高三生活。她是高三(13)班,他是隔壁的高三(12)班,中间隔着一堵墙壁,那些脸红心跳的兴奋传言,挡也挡不住。 除了提到他的母亲是港城船舶业龙头家的大小姐,他父亲那边的家族是南城知名地产大亨,这些听烂了的。 这之外,还有人提及。 他的名字,与国外一位华人天才少年射击运动员的中文名很像。 晚上回到了家,她偷偷从妈妈房间里拿出了那台用得很旧的二手智能机搜索,除了他真实的家世信息,什么也没搜到。 输入“boyu”也搜不到任何。 那天是她第一天没回家就立刻做作业。 空调太冷了,陈露递给黎雾一条软毯,披在她肩膀。 黎雾轻声说“谢谢”,陈露悄悄和她咬起了耳朵,是张一喆叫她去拿的,称赞他有眼色多了。 张一喆没说什么,兀自脸红着,对她笑。 男孩子对枪这东西,多少都会感兴趣,他摆弄了会儿,照着场地工作人员的安排,小心翼翼给黎雾调试。 黎雾下意识往一个方向去看,薄屿和周思雨也加入了他们。 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坏春天 第20节 和别人。 “好了。”张一喆把枪递给她。 曾杰为这东西发愁,他也顺便给他调好了。 黎雾刚试了几发,也不敢多试了。 听他们说,这里15发子弹就要300块,虽然她玩儿得挺开心的,靶心也一个没中。也很知足了。 她一如既往说了“谢谢”,平淡又礼貌,接过这枪,转开脸。 没看到薄屿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我记得那阵子实习,咱们一起玩游戏,你好厉害的,”张一喆夸赞着她,“也是玩射击嘛。” 黎雾微微窘然,笑:“没有吧。” “对呀,我和薄屿都打不过你!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他在你对面,你一枪就给他放倒了,有印象吗?” “嗯,有的。” 砰砰砰—— 子弹很快消耗殆尽。 最后两发中得很漂亮,围观的都为她开心。 “厉害啊!” “黎雾!” “你这能赶上专业的了——” “……别笑话我了,”黎雾也笑,放下枪,“20发就中了两发。” 今晚这么多人,廖薇薇没想到这家靶场这么贵,到底钱包吃了痛,牙根子都抽起了凉风。 大家也决定随便过过瘾就作罢。 原本催了三五遍让他们清场的老板,这时突然又一脸笑呵呵进来了。 “帅哥美女们,你们继续玩吧!” “其他人我都先清走了——” 众人惊讶:“不是说到时间了吗?子弹都用完了。” “刚才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说真的一个人20发,一眨眼就打完了……” 老板解释:“有人包场了呀!” “谁呀。” 砰—— 一声清脆干净的枪响落下,正中红心。 “……” 全场静默。 砰—— 砰砰—— 又是利落的三声,只有其中一靶,歪了那么几毫米。 淡淡硝。烟味从空气中溢散开来。 黎雾现在还记得南城暴雨那天,他们窝在酒店,看了一整场的射击比赛。 当然那天晚上,她也被他折腾的不惨。 方才连一身腱子肉的男生,端起来都连连叫苦的那一把气。步。枪。 此时稳稳落在薄屿的肩头。 他深邃的眸锋在集中在前方靶心的那一瞬间,陡然都变得锐利起来。 至少黎雾没见过这种表情的他。 冷峻,专注,像是发现了他的猎物。 令人心惊胆颤。 砰—— 最后一声落定,又是正中红心。 他的视线缓缓地收了回来,散漫滑过她的脸时,她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感到了害怕。 平时那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 “……慢慢玩啊,”老板往常见了太多,这一刻都感到了吃惊,赶忙收回神绪,“你们一起的这个帅哥给你们包场了!子弹管够!” 走之前,还怕薄屿反悔似的。 “帅哥……子弹还是20发300一结算哦。” 有隔壁学校和老板相熟的,嬉笑怒骂道:“你知道他谁吗?人家南城地产少爷,跟你差这个钱?没他老子都没你这家店开在这儿——” 老板一脸的吃惊惶然。 “……啊?” 一伙人才浇灭没多久的兴致又重燃,廖薇薇都猛然兴奋起来了:“——既然都爱玩儿,那咱们分个组呗!两个三个一组你们决定,顺便给薄屿省点钱,也别用那么多子弹了。” 她都觉得肉疼。 廖薇薇还过来搡黎雾一下,笑眯眯的:“记得替我谢谢他啊?这么多人,省下来的钱都够我买个lv送我自己了!” 黎雾觉得风好像都热了点:“那边不是有他室友……” 无论两个三个,都心照不宣挑走了自己想挑的人。快毕业了都知道,有没有那意思的,互相有好感的,或许一个多月后毕业,都可能见不到了。 隔壁学校的男生们也来加入他们,认识不认识的,甚至在手机上搜了个罗盘的小程序来挑队友。 “……黎雾!”陈露旁边跟着张一喆、曾杰,招呼她过去。 黎雾还没动作,耳后就猝不及防地落下了一声。 淡淡冷冷的,还那么懒懒的。 “——过来我这边。” 黎雾没办法了,她举起手机屏幕,匆匆对他们示意,微笑。 然后乱中被他给拽着过去了。 “张一喆,我怎么觉得他俩有点奇怪啊,”曾杰这下疑惑了,“薄屿和黎雾……很熟吗。” 陈露:“不熟吧……?我都没听黎雾主动提过薄屿。” 张一喆看了他们一会儿:“没有吧……我们三个来之前还一起拿蛋糕去了呢。” “那可不一定!”曾杰嬉笑开玩笑,“说不定薄屿之前就背着你……他早知道你喜欢黎雾了啊。” “曾杰,你别这么说,薄屿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张一喆严肃地说。 ——他就是比较受女生欢迎罢了。 张一喆失落地在心底补充。 “好好,我不说了。” 这边,黎雾在薄屿身边站定了。 她左顾右盼了一圈儿,没再看到有人和他们一起。周思雨被隔壁学校的几个朋友给拽走了。 “你看什么,” 薄屿磕了磕那枪管,试了试在手心的重量,重新架回肩膀上,“有人敢跟我一块儿?” “确实没有,”黎雾对他笑,“你太厉害了嘛。” “说的是心里话,怎么听着像在骂我。”薄屿没好气地笑了。 不知怎么。 黎雾感觉他心情好像都好了一些。 她的视线落在他扣扳机的右手背。平整的,指骨分明,青筋微凸。 那枚尾戒很好看。 “你以前,是不是练过射击?” 除了刚才,他玩儿那种射击游戏都打得蛮厉害。很不好意思承认,实习期间,黎雾偷偷跟他玩过,还不止一次。 他俩就是玩着玩着…… 玩到了床上。 薄屿好像也想到了这回事,他眼皮微垂,打量她。 女孩子的皮肤白皙如雪似的,傍晚便利店见她,她还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 回了趟宿舍,粉底都搽上了。 和张一喆玩儿了一圈,这会儿看着经都不痛了,秀眉舒展开了,红唇明眸。 那双眸子清清澈澈,瞧着人时总很坚定似的。 又时而狡猾得让人来气。 “这么想了解我删我微信干什么?”他于是冷笑了声,活动扳机。 好久没碰了,的确手生得很。 黎雾好声气讲道理:“我现在不是在了解你吗……” 砰—— 一声响打断她的话。 坏春天 第21节 薄屿微微扬起了嘴角,看着她,一字一顿:“好啊,但是我不想回答你。” “行。”黎雾微笑点头,作势转身就要走。 “待着。” 薄屿淡声地。 黎雾到底是不服,退回来,拿起旁边的一只小号的气。步。枪。 工作人员介绍过,这把比较轻型,一般都是给来玩儿的女孩子用的。 无论是父母的店子、还是便利店兼职的时候,体力活难免,黎雾学着他扛在肩,整个人却还是禁不住地往下沉了沉。 差点儿拿不住。 薄屿见她这样儿,就轻笑了一声。 他放下自己的那把,慢条斯理绕到她的身后,俯了俯身,“——加回来吗,嗯?我不想每次找你还要别人知道。” 黎雾感受到了他那柔和的呼吸,脸红了红。 她嘴巴也挺坏:“睡我没睡够?” “好像真有点吧。”薄屿给她调整一下那拿枪的姿势,漫不经心的。 “……” “所以怎么办,”他侧开一双好看的眸子,表情很认真,“你不给我想想办法?” 但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黎雾在心里说着。 她也不是在对他讲故事,她好像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一个人,要的实在不算多,过生日有个劣质奶油的纸伞小蛋糕就很知足了。 父母很平凡,她也这么的平凡简单,至少这之前,她从没想过会跟他这样的男孩子接吻、甚至上床。 能在大学毕业之前,有过这样的体验,她很满足了。 反正毕业都要分开的。 “你刚才中了2靶,张一喆夸你厉害也没夸错,”薄屿又说,“夸你就好好受着不行吗。” 黎雾以为他又要阴阳怪气什么。 薄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拿起他的那把枪,跟她谈起了条件:“——等会儿你比我中得多,就给我加回来。” “……你搞什么霸王条款?”黎雾简直不可理喻他,“你明明就是专业的……” 薄屿也不想否认了,“是又怎么样。” 他还补充:“哦,以前是。” “什么时候是。”黎雾追问。 薄屿扬了扬下巴指靶子,只是笑:“你中了我就告诉你。” 黎雾举起枪,就“砰——”的中了一靶。 薄屿愣了一下,都看笑了。 “你又没说多少靶之内算,”她得意洋洋看着自己那个三五开外的靶子,也笑,“回答我啊?” 薄屿也不和她纠结这个了,他淡淡道:“实在要说,去崇礼之前都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的。”黎雾也不知道用“玩”这个词对不对。 她又开一枪,当然还是没中。 “五岁。” “那为什么又不玩了。” 薄屿也爽快开枪,盯着瞄镜,“你不加我就不告诉你。” 黎雾这下把枪放下了。 她一手微叉在腰,定定看着他。 薄屿又专注向前头开了几枪,稍微活动一下右手腕,他也放下来,依然似笑非笑。 “嗯?” 黎雾:“你就不能自己……” “我偏要你加,”薄屿知道她要说什么,“第一次难道不是我主动的?” “……” 很好面子似的,他说:“让你主动点儿你就跟会掉块肉一样。” 黎雾墨迹了会儿,拿出手机。 薄屿一条手臂懒懒支着枪,看着她说:“明天来看我打球?” “你别得寸进尺啊。” “问你,能不能来看我打球。” “……什么时候。” “下午六点,篮球场,和建大。” “……可能要兼职,我没法请假了。”她今晚本来就跟李多晴换班了。 “我不管。” “——薄屿。” 黎雾都无奈了,薄屿再次向她强调:“明天下午六点,篮球场,听到了?” 她不说话,他于是拿出手机。 切到了他们和王教授的三人群聊。 “收到~” 这声音是她的。 黎雾瞪大了眼,第一次发现听自己的语音居然这么羞耻:“你你你——你播我语音干嘛!你变态啊,是不是偷偷听了好多次了??” 这是下午回王教授忘了撤回的那条。 薄屿懒懒散散看着她,不说话,唇角上扬着,继续对着她狂点语音条。 “收到~” “收到~收到~” “收到~” 她故作可爱的声音循环播放。 周围三三两两的,都有人朝他们看过来了。 “不行!我不去!” 黎雾不想理他了,转身就要走。 “收到~” “收到~收到~” 那声音一直追着她,魔音贯耳。 都没留神那枪是绑在桌子上的,于是硬生生又被他给拖了回去。 “不来下次给你弄到哭,”这般汹涌热闹与众目睽睽,薄屿贴着她耳朵低声,“我保证?” 第14章 后遗症【含入v通知】“还疼吗。”…… 14/后遗症 延毕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下午,辅导员又找了黎雾一趟。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吹着冒热气的茶沫,哼着曲儿,硬生生给她晾在办公室里好半天。来往进出的老师、学生们都对她颇有侧目。 黎雾是个还算耐磨的性子,大抵猜到为什么找她,冷静开口:“老师,所以我是不是不用参加今年的答辩……” “黎雾,你到底在想什么?”辅导员的鼻子里笑出了声,“王教授没跟你说么。” “……什么。” 没别人了,辅导员把门关上:“你也看到了,咱系的制度就是这样,管你平时怎么样,你没实习完就得暂缓一年毕业,明年继续把这门课给补上!甭管什么理由。” 又背着手,在 她前后左右踱了两圈,这次亲切表示了慰问:“你妈妈的身体好点了?” 黎雾没说话。 辅导员于是又笑:“本来分你去深圳对吧——深圳那儿多苦啊!王教授给你要到了南城,现在系里其他教授、老师们私下都有意见了。” “……” “所以是不是以后教授们都可以随便安排和自己‘关系好’的学生,去一家相对‘轻松’的实习企业呢?同学们是不是也可以和教授搞好关系来行这个方便?这不就乱套了嘛。” 辅导员到底苦口婆心了些,“现在王教授又给你要到她那儿答辩去了,谁看了都是要给你开后门,这如果你能顺利毕业,能合适吗?” “老师承认那天话说得难听了,我向你道歉,我这也是有压力嘛,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刻苦、优秀……” 黎雾出来,后背抵在墙边,静静靠了会儿。 她在校简历的确很漂亮,绩点、成绩都不错,港城几家建筑企业的hr这两天轮番给她打电话。她原本计划是回父母身边工作的。 一个月前就是这样,她一直不敢直接回绝。 现在尘埃落定,反而轻松不少。 王教授在问她的答辩稿和论文修改情况,还很幽默地在群里@了薄屿,让他这段时间有事情勤问黎雾。他这一天什么都不上心。 坏春天 第22节 应该在打球? 黎雾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了。 说他不上心,今天从陈露嘴里听说,一早他们篮球队的几个室友就找地方练手感去了。 六点有比赛,在南大篮球场。这个她没忘。 习惯了做事情有始有终,论文、答辩稿早上改完了,还是给教授私聊发了过去。 继续用了可爱的黄油小熊表情。 【教授我照您的要求都改好啦!您的建议非常受用,我都记下来了,明年还能继续用~[害羞]】 【这次就麻烦您随便看看就好啦~感谢。[鞠躬][鞠躬]】 教授没回复。 篮球场陆续有人提前去抢占位置,周围拉起了打起加油的横幅,拉拉队的男孩女孩们着装鲜艳,蓄势待发。 昨晚,她给他加回来了。他一直没通过。 知道她删了他后,他也给她删了。 ……怪高冷呢。 黎雾下楼,往球场那边去。 陈露突然打来电话: “黎雾!你快回来——” “廖薇薇阑尾炎犯了!!” 叫了120在宿舍楼下,廖薇薇疼得打滚。 昨晚生日玩嗨了,凌晨2点回宿舍,3点她又被外校的朋友叫去夜店喝酒。快毕业了,宿舍楼没宵禁。 陈露说她白天酒醒还好好的,下午喝了杯冰咖啡就不对了。 陈露准备去看曾杰的球赛,妆化了一半,那张脸惨白、手足无措,见黎雾回来都哭了出来。寝室还有几个信息系女生,平时不怎么和她们玩,就没回来。 黎雾还算冷静,出宿舍之前,把她的热水袋带出来了。她生理期,暖宝宝电是充好的,一并带走。 她妈前几年也犯过阑尾炎,救护车来之前,记得她爸来回地用热毛巾敷。 路上,廖薇薇好受点了,终于不哭,黎雾的手臂被她给掐红了,看到她那白皙皮肤上的血痕指甲印又眼眶红红的。 陈露骂廖薇薇好半天。 挂了消炎药,廖薇薇呼呼补起了觉,陈露的论文导师发消息,临时要她去一趟。 廖薇薇半睡半醒,撩起眼皮,有力气开玩笑了:“喂,你不会是找借口去看球赛吧。” “真的呀!”陈露的美甲给那手机屏幕戳得崩崩响,展示道,“我顺路看一眼喽!听说今晚打得很精彩。” “去你的,”廖薇薇骂她一句,抓住黎雾的手,“今晚只有你陪我了。” 陈露出去之前说:“你也忍心黎雾一晚上不回去陪你在这儿耗?晚点我过来了,和她换换。” “搞您那暧昧去吧!搞到毕业一拍两散!” 廖薇薇不是南城人,父母在外地,医生对黎雾嘱咐,建议明天就做手术。廖薇薇开玩笑说,黎雾签手术同意书一样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廖薇薇又睡过去了。 黎雾打开手机,好友申请还是未通过的状态。 快晚上8点,球赛应该结束了。 她轻手轻脚关上病房门,出去透气,决定在群里试探一下。 【@boyu,你的外套我弄脏了……】 字还没敲完。 蓦然一道和煦的男声。 “……黎雾?” 不很确定似的。 医院楼道里一溜儿晃人眼睛的白炽光线,黎雾抬起头,看清了,是个与薄屿长相没有半点相像的男人。 薄彦让旁人把果篮拎入另一病房,看到了是她,他稍微正了下领带,走过来。 “我今天正好想起你,说打个电话来,发现没存你微信,”男人和煦微笑着,“你怎么这儿?” 另一边,南城大学。 层层包围之下,一米九身高、穿白色球衣的少年瞬间突破防守,飞越过了中轴线。重重跳起来,稳稳把球砸入篮筐。 球场上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 “——薄屿!” “薄屿!!!” “我就说建大根本打不过我们!!!” “因为有薄屿啊!” 正中红心。 像是昨夜的那枚子弹。 尖锐的哨声响过,比分遥遥领先。 队友们相视一笑,激动不已,来拍一拍薄屿的肩:“今晚赢定了!” 铺天盖地的吵闹中,周围不乏窸窸窣窣,“就说了嘛,不用耍帅肯定能赢……” “那天比赛要不是非要搞个左手灌篮耍一耍,早就赢了哦!还用再打一次?费劲。” “……你是觉得比赛输了都是一个人的责任?” 6点的球赛,拖到7点才开始,还打了加时赛。 最后一小节,队友们激动研讨战术。 薄屿相反一脸的倦冷与沉静,不知接了谁递来的水,拧开瓶盖饮尽,听到女孩子的尖利叫声。 垂眸注视自己的右手掌心,鲜活的血液跳动。 一整天了,都很鲜活。 让他连那隐隐翕动,钻入骨髓的疼痛都忽略。 “各就各位!” 哨声又响。 张一喆和薄屿关系好了四年,知道他时而右撇子,时而左撇子。不清楚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他不像是从小就惯用两只手生活的人。今天从早到晚这么久,看出了他的吃力。 “我去打前锋,”张一喆主动说,“薄屿你比我高,反应快,你主打防守——我配合你。” 薄屿没勉强,调整腕带,颔首,“好。” “不会输的,放心!” “话别说太早。” “有你怎么会!而且,我前锋打得好,你不是不知道,”张一喆爽朗笑,“不信咱们赌一赌?” “好啊,”薄屿很久也没这么畅快了,“赌什么?” “赌我这小节能进几个3分?没你的情况下。” “你最多三个。” “那我们就赌三个。” 薄屿轻笑:“行。” 两个学校的球员分列两边,对面是建大的大四生,亦敌亦友了四年。即将毕业,这一刻大家都有些许不舍。 张一喆到底想到昨夜生日会,还有曾杰无意识的那句调侃:“对了薄屿。” “嗯?” “你觉得黎雾漂不漂亮啊。” 夏夜这徐徐晚风,好像跟着静了须臾。 男孩子的嗓音也如风一般清淡:“怎么了?” “……进三个太少了,我跟你赌五个,虽然我极限就是三个,”张一喆看他,“如果我做到了,你帮我追她好不好?” 薄屿盯了他一会儿,挑眉,笑:“还是进了再说吧。” “我进了你就答应?” 最后一声哨响落下。 少年矫健的身影率先作为前锋奔入球场,他娴熟运着球,转过身来的那瞬间,看过张一喆一眼。 张一喆太熟悉他,以至于,几乎立刻读懂了他的表情。 ——那可不一定。 他紧跟上去:“喂!不是说我当前锋的嘛……” …… 去年黎雾经过王教授介绍,去了一家建筑事务所兼职了几个月。 也是在那儿,她认识了薄彦。 “薄”这个姓氏,在南城实在惹人耳目。不过她那时没猜到,薄彦居然是薄屿的哥哥,同父同母,血脉之亲。 薄屿小薄彦五岁,实在要说,他们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 想起薄屿昨晚说。 他是五岁那 年开始接触射击的。 坏春天 第23节 廖薇薇输完液,陈露来了。 原本想换黎雾回去休息,手术的话她们肯定这几天要轮番照顾。廖薇薇闹脾气,一定要回宿舍收拾点东西带来。 薄彦的车停在门外。 她兼职的那家建筑事务所的主理人就是他。他此行是来医院看望他的一个下属。 廖薇薇一脸恍然,悄悄贴在黎雾耳边:“你藏着掖着的就是他!?真背着大家恋爱了……” “不是……” “别装了,我直觉你喜欢他!” 薄彦本意顺道去学校找薄屿。 廖薇薇和陈露坐在黑色奔驰后座。 薄彦见黎雾踟蹰,绅士地为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坐我旁边吧?” 后头的俩人捂嘴要尖叫。 黎雾浅浅笑着,抚了抚裙摆坐定,警告她俩一眼。 薄彦:“我记得你和薄屿一届的?要毕业了?” 默认了南城大学,或许没人没听过他弟弟如雷贯耳的大名。 所以如此自然与她谈及。 车辆向前行驶,好似飘雨。 黎雾的手指忍不住在裙子上绞了绞:“对。” 她没好意思说自己连毕业都毕业不了。 “那太好了,你有打算了吗?回港城?” “应该。” “我听王教授说你很优秀,回港城还不如还来我这边,”薄彦笑,“去年你在我这儿做工程造价,前段时间我们新招的那个造价师小姑娘不太行,我就立刻想到你了。” 怕她不好答应似的,他还看她一眼,“或者你给我帮帮忙也行?权当接私活儿了,最近你有空?” 廖薇薇:【他在约你!】 陈露:【答应他啊——】 薄屿还没通过她好友。 黎雾把手机倒扣在腿面,笑:“最近有的,大四这会儿没什么事了。” “方便的时候和我说,我来接你。” 到学校,满世界氤氲一片。 凉风伴夏雨,淅淅沥沥。 车子畅通无阻,南城见到a打头的车牌,几乎没人会犹豫。 薄彦送她们到a3宿舍楼。 黎雾和陈露把廖薇薇送上去,她又下来,薄彦为她打伞,去往篮球场。 球赛结束人群四散,学生会的同学在收东西。 “……结束啦,”有个昨晚生日会见过黎雾的男生路过,主动打招呼,“黎雾,你来晚啦!” 黎雾的唇动了动:“赢了吗?” 她又补充:“咱们。” “当然啊,赢得漂亮死了——” 那男生犹豫着,又说:“就是薄屿提前下场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哎呀,没他我们今晚可真赢不了!” 男生说完走了。 黎雾问:“要不要去趟他寝室找找?” “算了,”薄彦也习惯了,他这个弟弟有事没事玩一阵失踪,主要是今天意外碰见了黎雾,笑,“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晚点我再联系他好了,不过能不能联系上还是另一回事。” 万一是…… 受伤了呢? 黎雾没来得及说出口,薄彦把伞塞给她:“下次还我吧。” 他往不远车子停靠的方向去,回头对她告别,说微信联络。 偌大的球场空空如也,只有雨在下。 - 薄屿消失了整整一周。 那条微信好友验证过期了,王教授飞了北京参加学术论坛,她没再去过答辩小组,全系的延毕名单迟迟没下来。 大一起,黎雾舞台剧社做后勤。 下个月要搞毕业晚会,节目招募的差不多,她们社团赫赫在列。 隔壁系共事的同学为行方便,拜托黎雾把一套演出服装交给她们土木系的同学,对方正是张一喆。 便利店十点半下班,他们微信约好,等她回去拿给他。 照例打扫卫生、点货,挪走门外告示牌,给贩卖机断电。有一阵子这机器没卡东西了。 有人来买东西,她瞥到对方戴戒指,是在左手,不是尾戒。 店长今晚很好说话,店里没什么人了,催她赶紧回学校。 到寝室,黎雾把演出用的服装兜好。 正要下楼,手机震动。 一条微信好友提示弹出来。 备注:薄屿。 她愣了一愣,通过了。 他的消息紧跟其后。 【下楼。】 室友们叽叽喳喳聊着不打紧的话题,她却好像只能听到,窗口的那一场小雨窸窣,落不到尽头似的。 望下去,濛濛月光里一道高挑的身影。 他唇边衔着一抹猩红,双手抄在口袋,抬着眸,看向了她。 的确是他。 黎雾想起,她现在的宿舍也在二楼。 “这么晚了干嘛去?”廖薇薇前天就手术出院了,调侃她,“去见那天那个熟男啊?” 陈露按了按面膜:“……我怎么觉得不是啊,黎雾?” “你今晚回不回来啊。” 下了楼,还没来得及撑起伞—— 黎雾带的是薄彦的伞,或许她下意识想让薄屿带给她。 站定他面前,她动了动唇,还没说什么。 手腕就被他随意地牵住,往一个方向去。 “薄屿,你等等,”黎雾着急了,“我不是来找你,我要把这些给……” “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 薄屿这么说着,脚步却没停,一路拽着她,往男生宿舍去。 到门口,他拎过了她手里东西,随便找了个男生丢过去。 “拿给401的张一喆。” “……” 看出她要说什么,他懒懒晃了她眼,“差点儿来晚让你和别人跑了。” “……” 深夜十一点,沿着学校门前的梧桐大道离开。 雨打在尼龙伞面,好像“怦怦”声响从她心口擂了出来。 晚风无比轻柔又孤单。 那一道清冽的气息飘向了她的唇时,她又紧张得不行。 薄屿的眼睫轻轻垂下,抵住了她的嘴角,“张嘴。” “……”黎雾闭上眼,于是照做。 呼吸里带着属于异性的侵略感,他好像在这个瞬间彻底占有了她。 薄屿撑着伞,下颌抵住了她的肩,手搁在她小腹,嗓音沉沉地:“还疼吗?” 黎雾稍微平稳紊乱的气息,“……嗯?” 他笑,“想起你那天脸都白了。” “不疼了。” “那正好。” 绿灯亮起,他一直牵着她,“陪陪我?” 第15章 坏春天【精修】坐我脸上 坏春天 第24节 (本章含回忆线) 15/坏春天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黎雾收到了那支误下单的指甲油之后,更后知后觉发生的这一切,像是一场精心“预备”好的意外。 薄屿说,他五岁的时候开始接触射击了。 五岁的黎雾,因为父母辗转在港城老城区摆烧烤小摊、蔬果小摊这类,无暇被照料,所以剪去了一头彩色皮筋的羊角辫,开始留“假小子”一样的短发,从五岁,到几乎快十五岁。 现在翻照片,很难通过发型的演变来她猜测当时的年纪,只能通过脸上稚气的婴儿肥变化,与属于少女日渐丰朗清丽的五官轮廓,大概猜到,她那时是七岁,八岁,或是十二、十三岁。 到了十四岁,她留到了齐耳发。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坚决不让妈再拿剪子碰她一根毫毛,坚持到上高中报道,头发才终于过了肩,又惧怕军训的酷暑难耐,想到了还是短发更好,又去理发店给自己剪了个干净利落。 后悔吗?当然。 尤其看到班里的漂亮女孩子们,每天来学校之前,会用卷发棒夹出个俏皮的弧度——甚至刘海上别个卷发夹,哪怕被教导主任拦在了校门口呵斥,事后再笑嘻嘻夹回去。她那时就在心里想,真好看。 真好看,如果她是那样就好了。 于是,她又留长了头发,背地里偷偷学着这么做。 不过在学校不敢,课余和周末去爸妈店里帮忙,爸会惊讶她的刘海怎么会飞天了,为什么夹个《功夫》电影里包租婆的发卷,妈那时会笑一笑回答,是她的叛逆期到了,爱美了,要变成大姑娘了。 叛逆吗?其实也没那么叛逆的。 学校的女孩子们偷偷涂指甲、做美甲了,起先是不会引起老师注意的粉色,逐渐大胆,成了张扬热烈的赤橙黄绿。 这些颜色翻飞在男孩子们的衣领边,耳鬓处,她们捧着校外、校内那 些长相帅气,飞扬跋扈的男生脸颊亲吻。 这些,她就不好意思去学了。 不想每次去店里,都要被爸妈盘问。她心里知道自己在长大就好了。 所以直到现在大学快毕业,她好像,也只是“心知肚明自己在长大”的心理状态。 从没有真正谈过一场恋爱,更别提与男孩子有过什么亲密接触。 薄屿不一样。 围绕着他的轶事太多,围绕着他的女孩子们不少。 也就是天生如此被众星捧月惯了的人,或许才偶尔会露出那样厌倦的神情。不用他懒洋洋勾勾手指,一切就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对他青睐有加。 ——黎雾那时这么想。 她没想过,她也会是不费吹灰之力,掉进他手掌心里的那个。 实习的那个春天,枯燥乏味。 仔细想想,许多个难忘的瞬间,竟都与他息息相关。 偏远的郊区,收发快递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事。 李多晴找了楼管大爷,借来一辆突突突的小电瓶车,经常载着黎雾跑到3公里开外的小镇快递点,每次她们都大包小包拿着一大堆回来。出于这原因,建大的几个女生室友,和她们的关系好转了不少。 偶尔,大家也会一起打打游戏。 没什么事情,窝在寝室的大多情况,常常怪罪于南城这如春季潮水一般的连绵阴雨。 每到那时,黎雾就把自个儿蜷缩在椅子里,盯着卡顿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为论文绞尽脑汁,还料不到两个月后的结局是延长毕业。 有一天,李多晴和室友们玩得正火热。 “……黎雾,一起来玩儿嘛!快快,我们五缺一,就差你了。” 邀请她都好几次了,黎雾终究拗不过,她合上电脑:“好呀,玩什么类型的。” “射击呀!你玩过吃鸡吗?绝地求生那种。” “……没耶。” 黎雾玩过贪吃蛇、消消乐这种。 “哎呀,就是开局给你一把枪,你捡装备,杀杀人,争取活到最后就行了!”李多晴半天和她解释不清,“你下一个,有我呢!还有个我的高中同学……哦,也是咱土木的,他可厉害了,我们一起带带你。” “那太好了。”黎雾答应。 这破地方,除了上网、打游戏也没别的无聊事情做。 前阵子,学生们的投诉声音大,新拉了网线,改造了线路,app转着圈流畅下载,没一会儿就好了。 黎雾的思绪随着窗外的雨声飘忽,想到了那个网络波动的雨夜。 有人说…… 喜欢她这类型的。 那瓶指甲油拆出来有几天了。 昨晚洗完澡,她一边听网课,一边给脚趾涂上了这朵朵鲜艳的樱桃红,还故意楼上楼下跑了趟,光衣服就多洗了遍。 ——但也没再遇到谁。 现在建大的几个室友们,再没轮番儿抓她和李多晴盘问了。 反倒是她这阵子在暗自好奇。 好像,从没这么在意过他的存在。 “——好了吗,黎雾?” 黎雾缓缓收回神绪,点进游戏界面:“嗯,好了。” “关联微信号就行,会自己注册的。” “好。” 没几秒。 “唉?” 李多晴:“怎么啦。” “我忘改昵称了……”黎雾有些苦恼,“自动同步了。” 李多晴瞧见了组进来的那个原始装扮的小人,登时笑了:“怎么是‘小雾’啊!” “是啊。” “完了,跟我玩的都基本咱土木的,还组了好多附近的人呢,你这不是暴露了?” “……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是我吧。” “那可不一定!”李多晴开玩笑,“不过也好,没准儿知道了就不舍得对你动手了。” 室友们凑三人,组里还有个一看就是男生的。 最后组进来的那人应该也是男生,昵称取得有点装又有点酷。 ——shooter。 李多晴说这个“shooter”就是她高中同学,名叫张一喆。问黎雾认不认识,说跟薄屿一个班。 黎雾听到“薄屿”二字,呼吸轻了轻。摇头说不认识。 “没关系,和他玩一玩就认识啦!你们慢慢熟悉咯,”李多晴说,“哎哟你都不知道,他玩这个可厉害了!” 黎雾笑着,“行啊。” 五人小组成立,李多晴给她解释,这就叫“开黑”。黎雾像背单词一样记在心里。 李多晴又花了好半天口舌,和她讲解游戏规则,注意事项还没说完,黎雾就从开局的飞机上跳了下去。 “你你你!你怎么跳了!” “我看你朋友跳了?” “……那,那正好,你别一个人擅自乱跑啊,这地图有100人多人呢!……你就跟着shooter,”李多晴又改口,“跟着张一喆!他如果跑得比你快你就开麦喊他大名,让他别丢下你!” 黎雾稳妥滑动屏幕,“好。” 李多晴:“记得一落地就捡装备!对了,你也别一直跟着他……你自己的发育也很重要的!” 发育? 什么发育? 黎雾对这名词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两天洗澡,晚上睡觉之前换下,她偷偷低下头,观察自己的胸/部时。以前没怎么注意过,她人瘦,胸型却长得饱满。 不过左边好像要发育小那么一点,她以为可能有什么问题,在网上搜索、提问,还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私信了。 只是现在才注意到,她的青春期好像来得太晚了点。 不用李多晴多说,右上角小地图有“脚印”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大抵也猜到,这表示敌人在周围的动向。 她鬼鬼祟祟在旮旯拐角捡了点装备,寸步不离跟上shooter。 “……对了,我忘了说,装备是可以互相分享的哦,”李多晴说,“你有要给他的就丢在地上,有缺的就找他要,他会给你的。” 黎雾自然不懂什么枪支、子弹的型号。 秉持着“分享是美德”的美好观念,她在背包狂翻一通,挑了一堆七七八八的,扬手在shooter的面前。 不知怎么,哪怕五个人没人开麦,全程盲打,他们也没交流,能明显感觉到shooter的那个小人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这一地的乱七八糟,冷漠转身,钻入丛林。 理都没理她。 “?” 附近的室友汇合过来,忍不住笑话起了黎雾:“……你丢给他个都被打烂了的一级头干嘛,没看到装备都红了?” “还有那枪!你的原始装备也给他啊,笑死我了。” “给人一堆你换下来的那破烂,怪不得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这样吗? 黎雾无暇顾及,赶紧又跟屁虫一样尾随上他。 坏春天 第25节 很明显,shooter想要甩掉她了。 够拽的哦这人。 四周枪声起伏,左上角的数字几乎以眨眼的速度锐减。 李多晴与室友不幸双双死在敌方的爆头狙击之下,切到了黎雾的视角观战。队里另一个男生紧跟着光荣牺牲。 男生黏黏糊糊跟了黎雾很久,黎雾听李多晴说,不宜2人以上行动,费尽心思甩开了他。 “这人谁啊,这么菜,我得问问张一喆……”李多晴不满地碎碎念着。 还剩十几个人,队里只有【小雾】和【shooter】相依为命。 这一路上,黎雾逐渐上手,慢慢了解到装备的好与坏,又边捡边扔了不少。 只是shooter对她多少有点嫌弃和看不上,不过他还是勉为其难捡了把她“精心”丢下的破损枪,把突然跳在他们脸上的一个人杀了。 “砰”—— 几乎眨眼之间,一击即中。 黎雾的心脏跟着狠狠一突。 她头一回玩这个,都意识到他真的很强。 “……厉害啊!”李多晴尖叫,“黎雾你说你,大学四年了咱俩都才认识,你也不多认识点 儿人平时带你玩玩!” 不得不说,的确很好玩。 “小雾”与shooter全程黏一起,难舍难分,眼见存活数字跌到了个位数,黎雾这才想起观察他的战绩。 嗯……总共100多人,他杀了快40个,并且还在稳如飞涨。 她光顾着听那“砰砰砰——”的畅快声响了。 游戏开局这么久,黎雾跟着他,不知不觉寻到了乐趣和手感,她那战绩也挺漂亮,杀了不少。 渐渐的,她和他配合,都成了行云流水。 “小雾”先放一枪,没打中敌方要害,shooter会立即从身后跳出来,为她补上个爆头击杀;一处断壁残垣之外,她主动去做“诱饵”,他趴在几百米开外的山顶上架起一把狙击枪,正对她耀武扬威的敌人被一枪爆头,接着他来找她汇合。 不知不觉,一点点杀进了“决赛圈”。 李多晴人看傻了:“……黎雾,你这是第一次玩儿吗?” 黎雾心知肚明,她或许更胜在冷静一些,敌人跳脸上都没在怕的——或许也是因为全程跟着shooter,从一开始就很有安全感。 毒圈快缩到最小了,李多晴及时提醒黎雾,要提前给装备减负。 shooter把他身上那把最好的步枪、乱七八糟的补给什么的,还没掉状态的装备,统统都丢给了黎雾。 他拿走了一支狙击枪,转身,朝她相反的山顶走去。 “不是……跑那儿干嘛,”李多晴着急了,开麦叫嚷,“张一喆!张一喆!你发什么神经,你去那边绝对死了!我可不想输!” 这游戏观战没法说话,她赶紧又催黎雾开麦叫住他。 黎雾和shooter在一起全程,早就上手那把枪了,应付几个喽啰绰绰有余,这时头一次感到了心慌,正要打开语音—— 【别用你那破烂了。】 shooter突然打了行字。 “???他有病啊!”李多晴要被气晕过去了。 话是对黎雾说的。 好半天,她也没从这行字回过神,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怎么。 最终,听到远处飘来了两声干净利落的狙击枪响。 游戏结束。 屏幕上大大的【第一名】三个字砸在她脸上。 “……” 大家纷纷放下手机。 外头的雨似是更急切了点,寝室里的气氛变得燥热。 李多晴尴尬不已,向她道歉:“那个,黎雾,我朋友他不是那意思……你你,你都把最好的丢给他了,他怎么能那么说你……” “你朋友还上线的吧?” 黎雾淡淡问。 “嗯?应该……还。” “那就好。” 从游戏切出之前,黎雾顺手加了【shooter】好友,他通过就下线了。 她窝在椅子里,脊背向后靠住了,随手挽了挽留得都快到了腰的头发,笑道:“下次我再和他玩玩儿。” “?” “可以的吧。” 她轻轻扬起了尖俏的下巴,抬头,对着上铺的李多晴浅浅笑着。 “……当然了,”李多晴捏起了拳头,“下次你锤爆他狗头!我鼓掌骂他活该!” 时候不早,没多久,雨停了。 一个传言开始在燥闹的宿舍楼里沸腾。 薄屿住进来了。 于是,寝室里的话题又围绕着他打起了转:“来真的啊?那天晚上我看他家的车来送行李,心想或许也就是装个样子——这是真要住我们这破宿舍了?” “哪天晚上?” “就是有人喊要和他接吻的那天晚上!” “……哦,我想起来了!” “让我猜猜看啊,我听说……也是听我认识的朋友说的,薄承海,就是薄屿的祖父,地产起家不错,但也是个实打实的实干企业家,他那儿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是,这些子孙后代成了人,得自己先去拼一阵子,吃吃苦的。” “笑死了,您听听得了好吗,就算这样,这家大业大的,最后不还是人家的?说什么让子孙后代吃苦,以后为了写自传罢了。” “我可没乱说ok?!薄屿不是他家长孙,他家长孙是他哥,他哥自己在南城开建筑事务所的——薄屿来参加个我们这工地的实习怎么了?” “拜托姐妹!这可是南城!顶着这姓,惨能惨到哪里去!?人家吃的‘苦’,你普通人这辈子想吃都吃不了。” “对啊,你没听说么,上个星期,周思雨大晚上跑这儿来找薄屿了,谁知道他俩晚上干嘛去了,薄屿就是在他家老爷子那里装装面子,白天晃一圈,晚上回豪宅住。” “——为了以后好继承家业。” “我开始好奇了,他和他哥争财产么?” “这个不清楚,我的人脉打听不到。” “是亲哥哥嘛……” “好像?一个爹妈。” “多大年纪啊,有他好看么?老不老?不到三十五我都能追一追。” “三十五?” “没听过男人三十五走下坡路?” “你说哪方面下坡路啊。” “……笑死我了,神经啊你们。” “对了,薄屿住哪儿了?” 到这里,大家不再多问了。 黎雾戴耳机听音乐,手指在键盘飞舞敲论文。旁边的网页除了挂着参考资料,她还搜了点游戏攻略,细细研究了番。 半天耳机没电了她都没留心,这些讨论,基本上都听到了耳朵里。 再打开手机,上线。 shooter没在。 黎雾没想到,她和薄屿下一次的交集会来那么快。 第二天,王教授临时有事,换了一个隔壁学校的实习老师带队,带他们继续深入参观那个待改建的湖港。 那天以前基本是组织参观港口建设相关的博物馆、听专业的工程师讲解工程规划这类,实地考察还是头回。 照例乘大巴去,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漫长车程。 黎雾上车就睡着了。 什么时候停下的,她都毫无知觉。 实习老师颇有一番南城口音,在前头点名,确认人数。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都是外校的同组实习生。 直到点到了个相对熟悉的。 “——薄屿。” 半分口音都无。 黎雾还迷迷瞪瞪的,倏然清醒不少。 老师环顾四下这密密麻麻、空了大半的大巴座位,对他的好奇心显然更重:“——薄屿,来了吗?” “到。” 座位后方一道清朗男声。 干净的,懒懒的。离她很近。 “……” 老师满意收起了点名纸:“好,都到齐了哈!下车吧。” 坏春天 第26节 “哧”的一声,大巴车门开了。 黎雾思绪神游,好半天没动作,心想怎么没点到她。 那一道倦懒的嗓音,又从她的头顶掠过去,“喂,别睡了。” 她又是一惊。 “……” 抬起了头,还没看清他的表情,眼见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晃下去。 他太高,这车顶与他对比起来显得过于局促,他都得低着头,稍稍弯下了腰,才能保证不被撞到似的。 他刚才? 是在对她说话? “你们南城大学两个人,都来齐了?”老师问薄屿,像是在找话题。 “那不还有一个吗。” 薄屿随口撂下了句,人就下去了。 老师一脸“你这小子真如传闻中一样傲”的表情,这下也终于注意到黎雾:“那个女生!还坐那儿干嘛呢,下车了——” 黎雾赶紧收拾好包包,跟了下去。 所以老师真的没点到她名字。 ——不过,薄屿知道那天晚上是她?还知道他们是一个学校的? 她在四班,他在一班,只有全系大课那种乌泱泱的交集,教室里每次那么多人,她不认为他会注意到她。 湖港停了几艘庞然大物般的废旧大船,危险至极,压迫感强到让人无法呼吸。 船身侧面印着“博远集团”几个大字——“博”当然就是那个薄,“远”,这个黎雾听室友说过,薄屿的妈妈姓原,家里是港城那边造船的。 听闻这只是他们家的下属产业之一。 “手机没坏么。” 船的栏杆生锈了,黎雾跟随大部队,“砰砰砰”踩着铁质楼梯向上。 这么懒洋洋的一声,跟在她脚步正后方。 “——坏了。”黎雾没回头,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来了捉弄他的这劲儿。 薄屿慢条斯理 “哦”了声,笑了:“那怎么不来找我。” 黎雾更大着胆子:“这难道不是你的错?你跟我认个错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主动去找你了?” “……” 黎雾也不是这个意思—— “也不是不行,”薄屿顿了顿,自嘲离不开这鬼地方了似地,“等回去吧,嗯?” 什么什么啊。 黎雾的耳朵生了热,“老师说,今天会到很晚……” “你怕跟我在一起很晚啊。” “……?” 我怕什么。 黎雾没接他话,步子快了点。 这楼梯陡得很,来的半道,港口这边下雨了,很滑。 她紧赶慢赶着急了,前头的男生走得慢,她赶紧扶稳一侧的栏杆。 差点儿朝后仰了过去。 于是后头那人轻缓到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就更显恶劣: “你都要坐我脸上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黎雾早改掉了“假小子”时期爱跟邻居小孩儿动手打架的坏毛病,真想回头踹他一脚。 废弃许久,甲板锈迹斑斑,青苔遍布。 随行的有几个“博远集团”的工作人员,背过了他们,小声聊及了八卦。 黎雾不是故意要听,只是她为了躲薄屿远一点,故意往后走。 “……还以为老爷子不管我们死活了,突然又要重启湖港这项目,谁也没想到,他家长子失踪好多年了。” 长子? 薄屿的父亲吗? “不是说在国外?德国还是哪儿……‘博远’本来就是老头子送给他和原家大小姐的新婚礼物,二十多年前搞融资,轰轰烈烈的,用的手笔足够再开发三个南山路那么大的地皮了。” “我也听说……不过,离婚了么。” “早离了吧?反正‘博远’现在是谁也不管,吊着一口气儿,这么苟延残喘。” “你知足吧,在南城,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哈。” 那人示意最前头的薄屿,“我听说搞这个开发,是为了留给这位‘太子’的,让他毕业了直接继承家业。” “……行么他?”旁人忍不住笑。 “你别说,大家都捏着一口气呢……不过,听说要不是他爸,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们总打哑谜,我都好奇了,太子以前什么样啊。” “至少不是残废吧。” “不是,又高又帅的,人也阳光,还是他们校草,哪里残废了?” “别说了别说了,让听见了……” 毕竟是货船,不是客船,曲里拐弯的路,还都是乱糟糟的楼梯,设计得一点儿都不人性化,又湿又滑的。 一行人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 方才的那些讨论距离他并不远。 从高三到大学,关于他,只有脸红心跳的热议与传言,“薄屿”这个名字之于黎雾,只像是一个非常不真实的存在。 他带给她的感觉,大多也是如此。 还记得那天的某个瞬间,薄屿好像转过了身,朝她这边看过来了一眼。几个工作人员彻底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说了。 黎雾尽量与他们离远了点——于是,就和他离得近了。 “最多也是坐你身上吧,什么叫,坐在你脸上……”这都过了多久了,黎雾嘴巴开合,莫名其妙冒出这句来。 薄屿淡淡转眸,看着她笑了,没听清似的:“什么?” 黎雾又不说话了。 不知怎么突然要提及这个,真没头没脑。 ……但是,他听到了吗? 他始终这么一副倦冷神情,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似的,她又不是很确定了。 他们又不熟。 算了。 可她还是隐隐希望,他没听到那些。 到了岔路口,实习老师给他们临时分组,黎雾和薄屿又分到了一起,老师派出他们去前头的船舱参观。 王教授拜托黎雾拍一点船上的照片,据说这里每艘船都“暗藏玄妙”,型号、建造都有区别。黎雾举着手机拍了好半天,遥遥跟着薄屿。 他们在一扇舱门前站定。 薄屿的右手搁在门把手,先推了推,毫无作用似的。 “打不开么?”黎雾站在他旁边,跟着试了试。 这舱门生了锈,又重又沉。 黎雾稍微一用力,没花什么功夫,推开了。 经久无人修缮的潮气溢散了出来,扑在脸颊上。湖水或是海水的腥气很重。 方才推门,他们的肌肤好似有过一刹那的相贴。他手的温度很凉。 注意到他们还共同拽着那门把,黎雾赶紧收回了自己,突然发觉,他正垂下眸,冷淡地看住了她。 那眸色极深、极沉。 说不上情绪如何。 “……嗯,”黎雾向后退了步,把那门又拽回来,“要不你自己试试?” 他的那眼神儿好像很怀疑,她一个女孩子的力气就能打开这扇门似的。 那时的她,这么无厘头地想。 薄屿的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轻松推开了那门,进入船舱。 所以那些人说什么? 黎雾不禁又想,他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人群里有人暗自抱怨,一艘破船,有什么参观的。 黎雾照着王教授要求,事无巨细拍了些照片,顺便打开备忘录记了一些讲解的笔记——不确定王教授这种专业人士是否需要,她还是一并发送。 来的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大部队熙熙攘攘下了船,天色不早。 黎雾和薄屿走散了好一会儿了,隔壁学校有个男生提醒她:“——你们学校的都来齐了没,老师说人够了才走。” 王教授这时回了黎雾微信,语气一向亲切温柔:【小黎啊,你再帮我拍个操作室的仪表盘啊?我大概看一眼呐。】 坏春天 第27节 【下船了吗?下来就不拍啦。】 【能拍的话还是详细点哈……】 黎雾拜托那男生,和带队老师说等一等她和薄屿,她原路返回。 操作室在哪儿,黎雾记得清楚,找到地方,她火速拍完了照发送过去,出来恰恰看到薄屿要下船了。 雨大许多,噼里啪啦敲在生锈的船舷上。 先前八卦他的几个工作人员给他团团簇拥住了,恨不得亲自冲到他面前为他介绍。 有个新来的给薄屿打着伞,看似是这群人的头儿,讪笑连连,嘘寒问暖,生怕怠慢。 薄屿听得漫不经心,兀自盯着那漆黑一片的海面,抽完了一整支烟,也是同时,转头看到了黎雾下来。 他眯了眯眼睛,似是忍不住笑:“车都走了。” 好像这才开口,在周围这七嘴八舌里说了第一句话。 “……小屿少爷,您说什么?”小领导愣了愣,都没反应过来。 黎雾顺着往下看。 名单上或许真的没打印她名字,那辆笨重的大巴车,突突突地没入了烟雨之中,很快不见踪影了。 薄屿微微勾起了嘴角,这句是对身边人说的:“送我们回去。” “小屿少爷,那边特意和我交代过了,”小领导左右为难,“你今天回南山路肯定是不行的,还是得……” “谁说回南山路了,”薄屿没耐心,掐了烟,“她回哪儿我回哪儿。” “还没给您介绍完这船怎么造的呢……” “你看我是有兴趣听完的样子?” “……” 你还挺直接啊。 拿走了旁人手里的伞,于是,那伞面就朝着黎雾头顶上倾斜过来,雨声寂静之中,只有他们二人。 黎雾只得跟上他。 “哎……” 后头一群人都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实习宿舍楼门口有个基本没什么人理会的签到处。 黎雾习惯了每天回去就签,眼见那个送他们回来的小领导眼巴巴、又无比欣慰地看着他们进去,她写好自己的名字后,下意识问:“帮你签吗……” 还没抬头,他就丢下她走了。 她还是拿起笔,端端正正写下他名字: 薄屿。 “我给你签了哦……”她做了好事当然要留名,不忘对他的背影强调。 他没回头。 像是他们从未相熟过。 楼里男女混住,时常会听 到一些暧昧八卦。 比如那天晚上,黎雾听李多晴说,隔壁学校有男孩子带着女孩子夜不归寝去酒店了,惹出了点什么事…… 她满脑子开始冒出一句句的。 “喜欢她这类型的。” “要我主动去找你吗。” “你怕和我在一起很晚啊。” “都要坐我脸上了。” 如此云云。 这些乱七八糟在她脑海里盘旋整晚,连那句时日久远的“薄屿,我想跟你接吻”一齐作祟她的睡眠。 浑身上下热腾腾,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梦见了什么羞耻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她肚子疼醒了。 本以为只是着凉,迅速冲了个热水澡,生理期不约而至。 每个月来例假,黎雾都很痛苦,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她都很难爬起床。 实在不得已,下午实践活动和老师请了假。 实习老师这才想起有她这么一号人,南城大学土木系,好像光顾着去注意薄屿去了。 还和她开玩笑:真是人如其名,一把雾似的,看也看不见。 ——这好像,也是黎雾这二十二年的生活状态。 实习那阵子,她皮肤上经常起小疹子,又疼又痒的,药膏也用完了。 加之赶上生理期,简直是一种煎熬。 无论是大学填报志愿,还是这次实习分配,南城都不是黎雾的第一选项。 她并不喜欢太潮的环境,港城已是她的极限。 记得小时候家里还没搬到楼房里,爸妈摆小摊做生计,带着五六岁的她,住在港城海滨老区的廉租房里。那时“家”只有一室的大小,爸让妈陪她睡床上,他打地铺,黎雾每天写完作业,躺在地铺上看一看书,再看看窗外的星星,不等他们收摊回来,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一家三口都挤在地板,爸妈抱她睡在怀里。 过去,黎雾只知道她爸那阵子落下了风湿病,她到了比港城更潮湿的南城,经常后脖子起湿疹,才知这或许是那时候落下的。而且也不是所有女孩都会痛经痛到死去活来的,在南方生活惯了的女孩子们也不会起丑丑的湿疹。 所以都怪南城。 ——都怪南城。 让她耳边,满脑子,这阵子,每个晚上。 几乎都是薄屿。 连阴几天的冷雾雨。 那天,整栋宿舍楼都很空旷,静悄悄的。 李多晴出门之前,找楼管借来了一只小锅,熬了红枣姜茶。 喝下去,黎雾睡了一觉再醒,舒服多了。 她爬起来把论文敲完,更精神了点。 于是又登陆了那个射击游戏。 shooter在线。 ——整栋楼的人不是都实践去了吗? 黎雾心想,可能今天的实践任务并不重,还有时间给他们打游戏,她顺手拉他进组。 这两天她照着攻略学了不少呢。 shooter进组了。 连痛经这回事都忘了,她想学着他那晚的口气“嘲讽”两句,又觉得不该这样。 ——算了。 她也还没学会在游戏里嘲讽别人。 如果李多晴在就好了。 黎雾经常能听到她可以不带一个脏字,有条有理直击要害,让“坑人”的队友惭愧不已,连连告饶。 黎雾记不清,李多晴的这位朋友是叫“张喆一”还是“张一喆”,还是什么排列组合。 当然她也没开麦直呼大名,单刀直入,拉他组排游戏。她的胆子好像还没这么大过,男孩子和她搭话,她第一反应都是躲一躲。 就他俩,看样子是组不够五人了。 李多晴她们不在。 shooter这人倒是爽快,这回也没指摘她一如既往像个跟屁虫,全程跟着他。 有好的装备了,他甚至还会第一时间丢给她——黎雾认为,这是对她上次作为新手和他玩得很漂亮的“奖励”。 多少记仇那天他的那句,这一次,她更“精心”挑选了些“破烂”丢给他。 这人也真是好笑,什么也没说,捡起来一件件乖乖穿上,还当着她面,和她的那一把破枪换了,继续带她冲锋陷阵。 故意耍帅似的。 黎雾承认,这件事上,换来了她那么一丝丝好感。 中学时代,她也有过有好感的男生,会借给对方作业抄,每天路过篮球场会在意他在不在,如果当天他值日,她会放学故意晚走一会儿,以便他能和她搭个话。 在这方面,她实在不算个主动的人。 要是按照别人评价他们“土木系”的那个词——应该就是“闷骚”。 高三薄屿转来崇礼,那样的空前盛况之下,黎雾偶尔背单词累了,做数理化的题目做烦了,也会趴在窗口,看着他被人群簇拥,或是在球场奔跑。 甚至高考放榜那天她和他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南城大学”一栏之后,每每经过学校门口,她都会驻足,以确认不是看错。 大学四年,哪怕太过习惯了他过分耀眼的存在,他经过了的、停留了的地方,她也会偶有侧目。 本以为会一直毫无交集的。 ……等等,现在也算是毫无交集吧? 【赢了。】 结算界面跳出来之前,shooter突然打字。 再来再来! 黎雾赶紧集中注意力,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迫不及待邀请他进入下一把。 坏春天 第28节 这次,她还放了狠话:【你自己捡破烂,我这次不管你了。】 他很快回了她:【你这么忍心?】 不知怎么,想到他这时或许在笑,她的脑海里第一浮现的,居然是薄屿的脸。 【反正你很厉害啊……】 她不是很愿意承认似的。 shooter漫不经心。 【怎么厉害了。】 ……这个人? 还要人夸你个所以然啊? 黎雾的脸颊微微生了热,忍不住用手在一旁扇风,后脖子又过敏了,那一块儿好似也在跟着烧起来。 ……她明明,还没见过李多晴的这个同学。 她不说话了。 进入游戏之前,shooter敲了行字。 【没你我怎么赢?】 黎雾承认她膨胀了不少,并且信心暴增,她跃跃欲试地,做好带他大杀四方的准备。 谁料一进去,就卡卡的。她甚至以为在用自己的那台笔记本电脑玩儿。 从军需飞机落地,好半天,“小雾”在原地动也不动。宿舍在楼层拐,网络偶尔会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波动。 她有点儿着急了,右上角的小地图上,那些脚印一层层包围过来。 四周枪响不断。 切进聊天界面,她打字。 【那个,我这边的网太卡了……】 这时,shooter的麦克风闪烁。 是一道熟悉的,好像也不那么熟悉的,低沉又懒洋洋的男声。 “下来找我。” ……不是? 李多晴的同学吗? 怎么听着像—— 黎雾的心跳好像往嗓子眼窜了一窜,她打字的指尖儿滞在屏幕。 还是那道声音,shooter对她报出房间号:“306,你下来。” “……” “快点。” 他没耐心了。 嗯。 的确是他。 忘了怎么找到306的。 也许并不是很难找,离开宿舍之前,黎雾又注意到了自己脚趾上,那一枚枚鲜艳的樱桃红色。的确很漂亮。 那天晚上刚涂好就跑上跑下去偶遇他,她好像是想给他看看。 或许是知道了她一定会来,他特意为她留了门。 黎雾站在门口,还是表示礼貌,自然又紧张地敲了敲,推门进去。 整洁干净的男生宿舍,看起来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在住,四下却找不到任何一张可以让她坐一坐的凳子。 薄屿懒洋洋趴在床上,操作屏幕,行云流水的。 黎雾看到,他右手背上敷着什么药贴。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尖利的枪响。 “你不关门吗?” 薄屿也没看她,问。 黎雾“哦”了声,赶紧过去,把门关上了。 他们之间更私密了。 黎雾又回来,小心翼翼地,尝试坐在了他的床边,薄屿没什么反应,操作着shooter大杀四方。不够舒服和自在,她又往里坐了坐。 于是就这么上了他的床。 果然,他这里的网络要好一点,定睛看屏幕,“小雾”还好端端活着。 只是周围已是一地“盒子”尸体。 全是他兢兢业业开枪撂倒的。 “小雾。” 他突然唤她。 她心下一凛。 ……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捡捡周围那破烂,”薄屿淡声地,终究忍不住笑意了,“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黎雾撇撇嘴,“你是不是记我仇啊……” “我记你仇干什么。” “这是你的号?” “重要吗,”他说,“还是你以为是谁才来的?” 好问题。 洗过了澡,头发没吹干,就用一根头绳儿绑起来。 黎雾还是有些拘谨,双腿蜷缩在他床边,低下头,就能看到自己的指甲油。 真好看啊。她第一次略带自恋地想。 “小雾。” “……嗯?” “过来跟我。” “好。” 一局游戏,他们配合默契。他始终叫她“小雾”,她嗯嗯啊啊地应,明明四年的同学了,却不好意思直呼他大名。只有耳根子热得很。 她想,那时也许是为了方便交流,所以他坐了起来,微微靠在了她身后,维持着与她不近不远的距离。而她生得纤瘦,宿舍床又窄,仿佛被他半圈住了…… 太近了。 “小雾。” 她集中注意力,尽力不被他分心了:“我捡了点三级装备……” “接过吻吗。”他问。 “……”黎雾微微一愣,手指在屏幕无措滑动,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 眼见战局白热化,四面枪声热烈,有人跳她眼前了。她却是耳膜嗡嗡,以为是自己听错。 薄屿放下手机,淡淡看着她,“到底有没有。” 男孩子干净清爽的气息,从她的唇上方低沉下来。他向她倾身了些,停在半道。耐心等她的答案。 “……”黎雾反应过来时,已经跌入了那双倦淡着笑意,好看的眼睛里。 只是微小的倒影,她也看到这一刻的自己在他眼中,变得很好看。 她怔怔瞧他,就像是从月光充盈的窗口望向他的那个夜晚。 “那天,不是我喊的……”她现在才想起辩解。 薄屿“嗯”了一声,敛低了眸,认真地问:“那你想还是不想?” 第16章 坏春天(1更)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本章含回忆线) 16/坏春天 想不想? 想不想? 想不想。 短短几秒钟,这三个字无数次擂在黎雾心口。 窗户开着,不知是一阵儿细雨与凉风,还是如何,她无意识翕动纤长的睫,接着,听到他似乎很轻地笑了声。 ……是风吧。 为什么是柔软的。 匆匆抓紧了什么,反应过来是他的手腕,那皮肤、骨骼、甚至血管律动的触感让她新奇,可是来不及了。 他的唇很柔软,带着微微的凉意。 坏春天 第29节 她的呼吸紧了一紧,手心覆在了他胸口,想推他。 “张嘴。” 又听到他说。 “……”黎雾颤抖着睫,彻底无法思考了,只得照做。 他的气息带着独属于异性,陌生又浓烈的侵略感,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她满脑子的空白。 黎雾勾住了他的肩,一节一节败退,被吻得向后仰。薄屿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禁不住瑟缩,抱他更紧。 也在看一些电视剧、爱情电影,言情小说的时候,会把主角接吻的画面反复拉回来欣赏。 真正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居然都有了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笨拙章法。 蜷缩在他的身下,他越发深入,略带玩味儿亲吻她,她也尝试去追逐他的节奏,追不上了就喘息连连,追上来,不留神还好像咬了他一口。他的呼吸落在她唇边,喉间好似溢出了低沉、迷人的笑。 “偷偷想这样多久了。”薄屿低声笑。 “……嗯?”黎雾完全想象得到自己有多慌张,半点儿都不敢睁眼睛。 “亲我?” 其实只是阐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却像是那句“张嘴”一样成了命令,黎雾小心檀口张开,舔了舔他的唇。再无法辩驳任何,也给不了他回答。 她确实偷偷想过很多次,尤其那晚之后。 不敢看他表情,不知道他是否像是那个夜晚,向楼上的她望过来时,那样的倦淡与无所谓,或只是在享受捉弄她的快。感。 手机狼狈扔在一旁,游戏里的音效还噼里啪啦。 最终输,还是赢,彻底无关紧要。 或许真是太紧张,薄屿都发现,她的两条腿硬生生蜷在他的怀里,稍放开了她唇,她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眸底泛起了片氤氲的潋滟。 黎雾膝盖抵着他腹部,那一块儿有着肌肉坚硬的纹理——她意识到,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无法继续,她尝试分开一下。 可是她穿着裙子……来不及了。 “……我来月经了。” 她没头没脑就冒出一句。 等等。 为什么要说这个?? 薄屿愣了一愣,唇边缓缓漾开个好看的弧度,笑了:“怪不得你这么过分。” “……啊?”黎雾发现,她的腿就像是勾住了他的腰。他又这么在上方压着她。 她的裙摆都跟着飘了上去。 她的两颊飞红。 又不是故意暗示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薄屿从她身上起来。 黎雾以为可能到此为止,心底的那一丝丝浅浅的失望,还没滑到喉咙,她的腰忽然被他的臂弯同时带到了怀中。 他不是那种单薄的体格,很有力量。 于是,她整个人跪坐进了他的腰间。 实习宿舍的这破床她知道,“吱呀吱呀——”地直叫,她都不大敢呼吸了。 “……” 薄屿依然半睬眸子,明明这阴天里没有太阳,他的眼底,却好似泛起了层绒绒暖光。 慵倦又迷人。让她完全挪不开眼。 “……”黎雾坐在他身上,因为过于紧张,腰背直挺挺的,视线还要高出他一些。 她调整一下裙子的肩带——真烦人,又穿了这裙子。 吊带都开了。 脚背覆过来一处温热,有他手上药贴的纤维触感。 “疼吗?”薄屿摸了摸她白皙的脚背,问。 黎雾眨眼:“……疼什么。” “你们女生来了月经,不是经常会疼吗,你现在怎么样。” 关心她吗? 黎雾知道,自己不是在撒娇,她从小和父母撒娇都几乎不会。 只隐隐有一些无足轻重的感觉,她还是点点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 薄屿问。 “就是……有点儿疼。” “有点儿,是多少?” 问这么细致干什么。 黎雾乖乖答:“一点点?”她也不会和男生形容这感觉。 薄屿“哦”了声:“那就是还能继续。” “?” 所以你问我是这个意思? “不行吗?”他挑眉,真的很关切她似的。 她不看他,“……我没说。” 的确没到那种无法继续的程度…… 黎雾是想和他接吻的,接着想到了那天晚上,鼓足勇气,倾尽所有力气,大胆叫喊着要跟他接吻的女孩儿。 她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实在有那么一些可恶与幸运。 唉。 黎雾盈盈看他一眼,抿起唇:“来月经……又不影响。” “是吗,那什么会被影响,”薄屿亲了会儿她的嘴角,“你还偷偷想过我对你干什么?” 没等他一句话说完。 黎雾到底大胆,凑近了他的唇,强压下心口的兵荒马乱,主动去寻他柔软的唇:“你不许 说了……” 下巴被他箍住,他手指的凉意,好似沿着她的裙摆开始向上,后腰都能感受到风的徐徐流动。 紧张真的是紧张,都没人碰过她这里。 一不留神,牙齿重重磨上去。 咬了他一口。 “……” 这时,楼道有喧哗与脚步声,陆续飘了上来,嘻嘻哈哈的。 有人回来了。 黎雾推了推他的肩,唇还与他胶着,“薄屿,有人来了……” “哪里。” “楼道啊,你没听见?你你你……是不是你室友要回来了。”说不完一句,话就被他气势汹汹吞掉了。 后腰的力道却是越收越紧。 薄屿恶作剧似地,没一点儿放开她的打算,恶狠狠的,“回来又怎么样,你是他们谁的女朋友?” 像是在报复她咬他的那一口。 “不行,不行,”黎雾浑身软得也很不行,理智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我得走了……” 赶紧推开他,跳下了他的床。 她没管站不站的稳,趿上鞋子,匆匆往外跑。 都关门出去了,却是又听他在她的身后懒声提醒。 “手机不拿送我了?” 似是有慢条斯理的笑意。 甚至传来了“咔哒——”一声,打火机点烟的闲适动静。 熙熙攘攘的嬉笑声从楼上楼下涌了出来。 黎雾不得已,又回去。 “……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她异常冷静地说完了这句,气都没喘。多少有点无措,为了对他表示警告,还把他才点起的烟给掐了。 薄屿斜斜靠在床上,抬眸看着她,也不恼,只是笑:“说出去又怎么样。” 黎雾不等他回答,出去了。 回到四楼,一进宿舍,就是面穿衣镜。黎雾明晃晃地瞧见了自己的头发披散,裙子凌乱。 头顶突然飘下一声: “……你干嘛去了?脸这么红?” 她这才被一股后知后觉的温热湿意,紧密裹挟。 坏春天 第30节 如梦初醒。 ……完蛋了。 她真的。 和薄屿接吻了。 李多晴见过她早上痛得有多死去活来,赶紧从上铺爬下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还疼吗?” “……”黎雾说不出话,抱紧肚子,艰难点头。 “快坐会儿,坐会儿啊,妈呀当个女人怎么这么痛苦!” 室友们回来们,纷纷关心起了她。 她们似乎刚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薄屿之前好了几个女孩儿都给甩了,你们听说过这事儿没?” “——去敲他门问问啊,他不是住楼下吗?” 痛经是实打实的。 但也只有黎雾知道,她是真的在撒谎。 不过。 那时的黎雾不知道的是—— 另一边。 夹着一阵笑闹,宿舍门被推开了。 曾杰一见薄屿在,惊奇他怎么真老老实实住这儿了都顾不上,张扬笑着:“薄屿!!你猜我刚刚从张一喆嘴里敲出什么小秘密来了——” 春日一场小雨如酥,飘飘摇摇,空空落落,看不到尽头。 薄屿咬着烟,站在窗边,安静地垂下眼,把右手的热敷贴给撕了下来,又贴上了新的。 他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稍显孑然。 十八岁那年,他在柏林经历过一场非常严重的车祸,右手第五掌骨、连着小指的那一截粉碎性骨折。这只手没彻底废掉都算是个奇迹。 医生当时说得很含蓄,只叮咛他到了雨天或是气温骤冷,一定要注意保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个两三年就能恢复了。肯定不影响日常生活。 然而现在过了第四个年头,不仅平时经常隐痛,常常握力都会受到影响,偶尔一瞬间没了知觉,连个牙刷都拿不住。 的确像是个残废—— 今天打个游戏,连着好几枪都放不出去。 曾杰注意到了,问:“……你这手怎么了?贴的什么玩意儿啊,膏药?” 知道他这几天常用张一喆那个游戏账号打游戏,一打就是好长时间,怪颓废的。 曾杰又笑哈哈开玩笑:“是打游戏打出腱鞘炎了啊。” 张一喆气冲冲从外头追进来:“曾杰!你是不是已经告诉薄屿了,快闭嘴!你不许说,不许说了,我就告诉你了……” “你猜我说没说啊,说了又怎么样!” “……不许说!” 薄屿眉目舒展开了,淡淡看一眼闹哄哄的他们:“聊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哎呀,”曾杰不满,“张一喆,咱们愿赌服输好吧,真心话大冒险,你非要选真心话我有什么办法?都快毕业了,暗恋人家也不说,你等她被别人抢走啊……” 张一喆涨红着脸:“不行,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 “——薄屿是别人吗?而且,你藏着掖着这么久,你那个高中同学,哦,叫什么李多晴的,都比我知道的早!你把我当兄弟没?” 一屋子吵吵嚷嚷。 薄屿说到底没什么兴趣,只觉得烦躁。 老头子明里暗里查他的岗,想尽了办法查到他这阵子都在住酒店,没来这破地方。虽没发脾气,他还是怕老头儿动暗火,身体撑不住,勉强呆这儿了。 这种烦躁绵延了好几天,打游戏这种他原来看不上的事,现在都成了沉迷的良药。 拾起了他们谁丢满了椅子的衣服。 薄屿扬手丢开,坐下,手臂搭在椅背,慢条斯理抽烟。 还有。 女孩儿发梢上残留的洗发水香气。 现在都好似还在他周围飘荡,她的皮肤又凉润又白,脚踝的那一截也是。涂着红指甲,很漂亮。 烟蒂潮湿、又柔软,贴在他的唇。 这么缓慢想着,不知不觉,他发觉一整支烟下去了。 哦。 他又想起。 她摘他烟的样子也又怂又凶的。 张一喆看薄屿的脸色似乎好转不少,小心翼翼关切了句:“……薄屿,你还好吗?” 曾杰说他打游戏腱鞘炎了。 他这少爷当的,说起来实在有点儿颓废,学校上课吊儿郎当,每次考试成绩还能名列前茅,天生一副好脑子,真能气死人。 本来今天全体实习生一起去实践,他窝在宿舍打了整天的游戏。他家里勒令他必须呆在这儿。 跟那军训似的。 薄屿微微回神,“没怎么。” “晚上咱们一起玩啊!你好猛的!”张一喆笑嘻嘻,“不过shooter那个号,今晚你能不还给我?我玩那个号手感比较好,有皮肤的……” 曾杰唏嘘:“唷,和谁玩啊!” “你快闭嘴……和我高中同学怎么了!还有你,还有薄屿啊!” “行,”薄屿笑着,“不过我今晚不玩。” “你要走?” “嗯。” “又回市里啊……”真是半点受不了这环境。 “你们和我走么?去就一起,”薄屿起身拿外套穿好,“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玩儿。” 曾杰:“啊行!找点别的乐子呗,待在这破地方我都无聊死了……哎,还有一个多月才完事儿呢,我好想回家。” “你是想陈露了吧。” “张一喆,你别逼我把你这个那个的事昭告给天下!” “……好,好。” 还有几个外校的室友。 薄屿住进来这两天,过夜是不可能过夜的,一到晚上就不见了人,惹人遐想非非。 其他室友和曾杰、张一喆更熟悉点,多少忌惮别人老调侃的“地产少爷”名头,这下都悄不吭气的。 “走吗?” 薄屿笑着问他们。 “……啊?可以吗?” “怎么不行。” 曾杰拍他们:“走哇,薄屿可大方了!大学四年没少给我们放血——” 大伙儿跃跃欲试,“但是,六个人,车能坐下?” 这事儿立即难倒了曾杰和张一喆:“对哦,薄屿的那辆布加迪跑车……也就两个座位吧。” “人家开跑车专带女孩子的!要那么多座位干什么!” 薄屿想到了这点,于是就笑:“看来下次我得开个面包车来了,”他作了打算,拿出手机打电话,“我叫人来接,应该一会儿就到。” 张一喆:“但你这明目张胆跑了……你家里 那边不会不高兴?你打个电话,那边肯定知道了。” “无所谓,我又不要那破家产。” 薄屿嗤之以鼻。 思绪又盘旋,他换了个手机号拨过去,淡淡笑,“——算了,还是别让老头知道了,我想个别的办法。” 那。 破。 家。 产。 众人正倒吸凉气,周思雨的电话就给曾杰敲过来了,近乎尖叫—— “薄屿真让我给你们当司机?!” 等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往楼下去。 有人不忘开着玩笑,薄屿这人真是可恶,南城大学谁不知道周思雨喜欢他,他俩以后八成是要青梅竹马联姻的关系。他找了这么个由头,要人冒雨从几十公里外赶过来。 关键是,周思雨还真来了。 这会儿就等在楼下,那一双美目流火,别提多有脾气。 “黎雾,黎雾。” 李多晴在窗口和男朋友打电话,也注意了,对裹着被子在床上的黎雾说:“你看窗外,你看你啊!走在薄屿旁边的那个就是张一喆!带咱们玩游戏可厉害的那个——” “唉?那是周思雨吗?” 黎雾抱着隐隐疼痛的肚子,双手贴了贴面颊,退热了。 坏春天 第31节 说后悔的确后悔,肠子都要青了,怪她受不住诱惑…… 拿出手机,她决心要卸载游戏。 突然。 一条微信好友请求弹出。 boyu。 他大方落了自己的名字。 薄屿。 “……” 第17章 坏春天(2更)你下次能不能轻点儿?…… (本章含回忆线) 17/坏春天 黎雾没通过他。 那晚,李多晴还感叹:“哎?张一喆怎么不在线啊,我还想拉他一起呢,我都算好人数了,黎雾你一个,再叫上他们室友,或者多来几个,咱们打5v5组排。” 黎雾抱着电脑,钻在被窝,噼里啪啦敲键盘,给论文收尾。手机摆在一边倒扣着。 “不行,我今晚没空。” “要不我们玩玩,没准他等会儿就上了……微信也不回,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不了。” “就一把。” “真的不了。” “那好吧……” 李多晴作罢:“我也来写吧,我还一个字没碰呢……我这拖延症,服了我自己了。” 手机屏幕半途亮了,有消息。 黎雾也不知自己那时紧张个什么劲儿。 廖薇薇在宿舍群聊分享链接:“快来看我cp的吻戏!!人前不熟人后猛亲!!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今天晚上铁定睡不着了啊救命——” 半天没人回复。 廖薇薇逐个儿@她们。 【@嘟噜噜露露,陈露,评价一下!】 【别让我一个人尴尬!】 【@小雾,@小雾。】 【@小雾,老婆,你说说话啊——】 黎雾平时容易忽略消息,被疯狂@。 耳边仿佛跟着传来了—— “小雾,你去防守。” “我在你身后架狙了,小雾。” “小雾。” “所以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陈露看完甩下俩字:【牛逼。】 廖薇薇:【你别敷衍我!@小雾,快,到你了,必须说个所以然出来——】 不得不说。 黎雾不大能忍住,点了进去,草草欣赏。 两位娱乐圈当红小生小花的俊男美女主角,你侬我侬,拉拉扯扯,吻得难舍难分,画面颇具美感。 偏偏还是个青春校园片。 定位大学恋爱。 哦,还是在他们毕业的那一天……女主角的大学宿舍里。 窗外在下雨。 黎雾“啪——”的把手机倒扣。 心跳得厉害。 廖薇薇:【怎么样?】 黎雾勉为其难打字:“还可以……” 又删掉了。 “不错。” 这么说也不对。 怎么感觉,像是在评价薄屿和她今天…… 可很难否认,很不错。 非常不错。 他这样闪闪发光的人,她高三无聊的日子里偷偷在背后打量过无数次的人,对他自然而然保持着关注的同时,好像,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越界幻想…… 薄屿这样的人,谁会没有呢。 好吧。 她承认她也有过。 现在居然成真了…… 廖薇薇催得急,黎雾索性眼睛一闭,如盲打般敲自己的观后感:【嗯,男主很帅,女主很美,吻得很漂亮,感觉他们马上就要上床了。】 廖薇薇:【@嘟噜噜露露,你看人家!】 陈露:【呵呵~黎雾好像很有经验一样。】 【??我没有】 她恋爱都没谈过。 薄屿肯定也没想和她谈恋爱。 黎雾不和她们聊了,闷头倒下睡觉。 然而半夜爬起,又偷偷的,把廖薇薇发的视频细细看了遍。 谁知廖薇薇还没睡,又发了个链接,疯狂@她:【我靠!料事如神啊黎雾!今晚的更新里他俩真睡了!】 【现实里就没有这么一对让我磕一磕吗!】 【(阴暗)(扭曲)(爬行)(尖叫)】 “……” 黎雾真希望手机立刻坏掉。 翌日。 遇见了薄彦。 薄彦就是那天参观“博远集团”的货运大船,几位工作人员私下议论的主角之一,薄屿的亲哥哥。不过知道是“亲哥哥”,是黎雾去年在建筑事务所兼职,听那儿的人提及的。 他年长薄屿五岁,家中长孙,名校毕业,风度侃侃,温和谦让有礼,能力不凡,薄承海家风严格,他海归回国就被“赶”出来自己先“创业”,也做了一番成绩出来,真正意义上的年少有为,和薄屿那散漫浪荡的性子不同……如此云云。 黎雾早听说过了。 ——但她没听过,薄屿是“残废”这回事。 那天,这个尖锐的名词入耳后,她把高中时代久远记忆都翻了出来,想去搜寻,是否有落下的什么细节。 得到的结论是。 这次实习之前,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不足以让她观察那么细致。 对了。 她和薄屿高三两个班的毕业照是一起拍的…… 嗯。 如果没记错,那天她的位置好像在他旁边。 距离都那么近了,她那时更暗自感叹起了他这人的容貌惊人,性格懒散,家世豪横,头脑之聪明,气质之非凡。 却也从没想过。 会有与他唇齿相近的机会。 也不能怪她吧! 气氛都到那里了,再给她一次,她或许,还是连个“不想”都蹦不出来。 可恶。 还加她微信。 想亲第二次? 话说回,又遇到薄彦。 那天清闲,没有实习任务,李多晴骑着突突突的小电动,载着黎雾去小镇快递点。 李多晴是土生土长南方人,家在距离南城不远的一个小乡镇,据说那里的山上盛产水蜜桃,销往海内外。 坏春天 第32节 不过“博远集团”的那几艘船跟着这片湖港的贸易生意停了后,他们受到了诸多的影响,有阵子桃子卖不出去,一到连绵雨天,都烂在了泥土里。 郊区潮气重,赶上南城的春雨季,李多晴也怕了,非要买一台宿舍用的小型除湿机,说是内裤晾不干。 本来打算搬第二趟的,黎雾自告奋勇,把这玩意儿抱在怀里,别别扭扭坐在车后座,硬生生把这东西给搬了回来。从小她跟在爸妈屁股后头搬小吃车、给店里搬海鲜蔬菜这类,力气不算孱弱,李多晴直呼厉害。 经过快到实习宿舍楼的那一道大长坡,一阵引擎声从身后靠近。李多晴絮絮叨叨,千万别溅她俩一身泥水,不然让那人好看。 那辆黑色奔驰轿车,就稳稳当当停在了她们身边。里头的人愉快打了一声招呼:“黎雾。” 薄彦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上司。 去年在事务所,黎雾与他接触不多,不过或许因为她是王教授介绍,每次见面,他都是温和的笑脸相迎,对她多有照拂,没一点架子。 黎雾跳下车后座,下意识反应是,先审视自己抱着一台除湿机的这动作, 是不是太丑了点。她今天匆匆出来,头发都是随意绑的。 当然有个原因是听李多晴提了一嘴,张一喆他们宿舍——薄屿,整个晚上没回来。 李多晴:“这谁啊……” 薄彦停了车,开门下来,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谦谦形象,与薄屿的长相没半分像。 黎雾心底审视,薄屿要比他高一些。 “……薄总。”黎雾抱了那除湿机半路,胳膊酸了,赶紧放地上,站得端正,“你怎么来了。” “都跟你说了,别这么称呼,”薄彦微微笑着,看到她们这些七七八八的快递盒子,说,“帮你们捎过去么?难怪买了这么多,我开车过来,一路上什么也没有。” 黎雾还没说话,李多晴绽放笑脸:“好好好!帅哥——麻烦你了哈!” 薄彦像是对这个称呼更受用似的,却是对黎雾点头笑,“那我都帮你们拿上去了?” “哎呀,我这电动车能折叠,也让你带上去了。”李多晴爽朗得很,拍黎雾一下,一脸艳福不浅的暧昧表情。 黎雾委婉回绝:“谢谢您了……不剩多远了,我们就过去了。” 薄彦:“行吗?” 黎雾:“嗯,没问题的。” “算了,我还是帮帮你吧,怪辛苦的,女孩子别太吃苦。”薄彦略一思索,还是利索地,把那台装除湿机的箱子,给搬上了他的车。 显然是个很有条理的男人,后备箱里收拾得整洁又干净。 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哎……”李多晴发现那除湿机的箱子底下都脏兮兮了,突然不好意思了。 “我先去,”薄彦指宿舍楼那边,“那儿等你们啊。” 黎雾只得点头,也微笑:“那好……麻烦了。” “客气,我本来也要去的。” 瞬间如释重负,说不开心是假。 黎雾猜也猜到了,薄彦八成是去找薄屿。重新坐回电瓶车后座,那车走远,她不禁很坏地想—— 薄屿夜不归宿,薄彦这个当哥的能不能狠狠修理一下他啊? 然而宿舍楼下,她屁股还没挪开,五五六六的男生们在门口吞云吐雾,说着笑。 其中气势最拔群夺目、最漫不经心,姿态形容最潇洒慵懒的,就是薄屿了……这人怎么一举一动都这么吸引人。黎雾想忽视他都不行。 薄屿还没看到她。 黎雾趁了这机会,赶紧下车去找薄彦。 “……李多晴!”有个薄屿身边的男生,叫了这么一声。 众人齐刷刷向她们看了过来。 黎雾明显感受到,最中心,那一如既往如众星捧月的男人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了她身上。 “……谢谢薄总。”黎雾对薄彦道谢。 一紧张没留心又唤了他这称呼。 薄彦到底忍不住,温柔笑了一声。 没说什么,给她们把东西搬下来:“帮你拿上去么?怪重的,”他见薄屿站在那儿,“我让人帮帮你?” “不不不,不用了……” “不用你啦,那么重,”李多晴招呼那几个男生,“张一喆!你赶紧过来,帮帮我们——你昨天一晚上和大白天跑哪儿去了,本想让你和我们一起拿这玩意儿的,累死了。” 男生拘谨掐了烟,两步奔过来:“哦哦……我这酒才醒。”意识到或许不该在女孩子面前说这丢面儿的,支吾着,“是薄屿……带我们出去玩了。” “你少和他玩——” 薄彦听到了李多晴这话,更是轻笑连连。 黎雾都不敢和李多晴解释,面前的这位和薄屿是什么关系了。 不远,那么一道颀长的人影儿,倦懒靠在墙边,半眯起了眼,隔着层烟气,漫不经心看向他们—— 黎雾很确定,那一瞬间,他看的是她。 唇边始终撇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像是在回味他们的昨日。 她脸颊又热。 张一喆叫来了另几个男生,给她们俩女孩儿把这乱七八糟的快递往楼上拿。除了那一樽金尊玉体。看起来他连过来和他哥打个招呼,都没什么兴致。 黎雾经过了他时,他也只是淡淡掠过了她一眼,没和她打招呼。 他们就像陌生人,什么都没发生过。 “……死男人!” 李多晴不知追在谁屁股后面骂:“那我买的亚克力化妆盒!你这么一摔,万一坏掉了我怎么用啊。” 骂得好。 黎雾心里想。 门边俩人开始对话。 “你怎么来了。”薄屿没什么好耐心。 “我接你回去,”薄彦无奈哄他似的,“爷爷说想你了,一起吃个饭。” 薄屿便笑,“行啊。” 好像正合他意似的:“——你们早这样不就行了。”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我听说昨晚又跑出去玩儿了?”薄彦说,“no.8的老板今早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光是酒就喝了小十万,问挂谁的账。” “哦,我睡醒就走了,忘结账了,”薄屿才想起这回事,“所以最后挂了谁的。” 薄彦:“我的啊,你那卡不都快被妈给冻光了了?……你还这样一天没个正形,能正常毕业吗。” “——看你们怎么给我努努力了,让我毕个业还不简单?”薄屿哼笑,“你看到了,我也就这样儿了。” 后头的,黎雾听不见了。 四楼住的都是女生,男生们几乎不会上来。 张一喆指挥室友们给她们放在楼梯口,带人下去了。走之前,回头偷看黎雾,还被另一个男生锤了一巴掌。 揍人的男生黎雾倒是知道,和陈露在搞暧昧,叫曾杰,也是薄屿他们土木一班的。他们还是室友。 “我可想知道薄屿昨天一个人留宿舍干嘛了。” “我听科大的人说,那会儿我们回来前,他们看到有女孩子从我们宿舍出来诶。” 几人笑嘻嘻的。 “你问薄屿了吗?” “问了啊。” “他怎么说。” “承认了。” “我去,你没问是谁么……” “——黎雾!”这时,曾杰恶作剧对张一喆耳朵吼了一嗓子,张一喆都想一拳打死他了。 这群人就笑得七歪八倒。 只剩下楼上的黎雾,还在心脏怦怦狂跳。 “……” 这事儿一直在黎雾心里打滚。 有一个声音说,他没告诉别人。 另一个声音又说,他绝对说了,人在酒精上头的时候,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何况他总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经过一夜思想斗争。 黎雾决定找机会采取行动。 不过。 黎雾又不知道的是—— 这个连绵的阴雨天,另一边男生宿舍里,他们聊起了她。 舍友们热火朝天地开黑。 薄屿昨天和他哥走了,今天又回到了他们的这鬼地方。 大抵听说,他爷爷薄承海的身体近几年都不大好,胃癌、哮喘病加身,家里的这些产业,都在往他和他哥头上挪了。 作为家中幺孙,薄屿哄老爷子的义务也颇重,安安分分住这儿,还是上上策。 不过呆在这儿,也是打游戏。 坏春天 第33节 张一喆先开了几局,找了找shooter这号的手感。李多晴发来微信,说她那边和黎雾可以上线了。 “好了好了,就我和薄屿了啊。”张一喆找了个借口,把其他人都踢了。 为确保不露怯,还是组了薄屿。这射击游戏,他随便玩玩就很厉害。 薄屿注册了个新的游戏角色,名字起的比张一喆那个shooter还装—— “shooterno.2” 前几天,张一喆的“shooter”给了他玩,有天带了黎雾一起,薄屿表现挺不错。 李多晴事后起了疑心,张一喆没承认那不是他。他还是想在黎雾面前留个好印象。 昨天下午实践完回来,曾杰给他拐沟里,骗他玩儿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他脑子转的慢,自然输掉了,不得已承认,他从大一就偷偷暗恋四班的黎雾。 黎雾为人低调,他们只有上专业大课一次拼桌的交集,她对他应是一无所知。不过他们系男生经常私下聊及她,公认她是全系最漂亮的女孩儿。 说起薄屿。 照张一喆他爸的话,薄屿对他家有恩。 大一那年,张一喆家里半山的水蜜桃卖不出去,当时又遭遇了涝灾,即将面临着整年成果打水漂、颗粒无收的结局。他家就靠这个过活。 薄家在南城家大业大,薄屿给他想了办法。 那年春天,薄屿约了几个他们的公子哥朋友,翘课去西北玩儿,这皮薄个大的水蜜桃在那地方可不算多见,薄屿的朋友帮了忙,包了好几趟物流飞机,外加一架私人航线的飞机,把这桃子一箱箱送了过去,联系了个当地的果商,全部高价处理掉了——要是果商联系物流,成本就搞了去了。那年他们多赚了不少。 那个果商至今也在和他家打交道,并且整村都在仰仗这生计,还打了“当地特产”的标签,一路长销全国各地。 更别提,去年他们有个篮球队的同僚在球场摔断了腿,薄屿二话不说,叫了一家医院的车。那救护车就相当于个手术室了。 虽薄屿没说,谁都知道,他爷爷在那家军区医院的特护病房住过。南城无人不晓,那医院平时根本不会接治普通的病患。 张一喆还记得。 大二他参评学校的奖助学金,被村子里忌惮他家果园生意越来越红火的人,恶意卡了提报材料,这事儿最终有人出面摆平。 是谁他至今没见过,听人说,大抵也是和“薄”这个姓有关的。 薄屿含着金汤匙出身不错,天生骨子里的傲气,也算不作什么虚架子,他人好,大家都乐意和他玩儿。 张一喆拿他当朋友,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暗恋秘密”告诉了曾杰,却不告诉他,搞这种区别对待。 游戏打到半途,他的注意力从“小雾”身上挪开,坦诚了。 “薄屿。” “嗯,怎么?” “昨天下午你哥来了,哦,那会儿跟你哥打招呼,长得特漂亮、腿特长的那个女生,你有印象吗?”张一喆还是稍作了下试探,“……嗯,她是你哥女朋友吗?” 薄屿埋头操作,没什么反应。 张一喆又故作不在意地说:“那女孩儿,好像和咱们一个学校一个系的,在四班,叫什么黎雾,名字很好听,黎明的黎,雾气的雾,其实我之前也可想追她。” “我不是只跟曾杰说不告诉你啊……唉,曾杰私下有没有跟你说,我偷偷喜欢她好久了,从大一开始就是……” 薄屿这才“哦”了声,漫不经心的。 “不知道。” 砰—— 紧跟而上的枪响砸在了他脸上。 开枪的人就是小雾。 5v5的十人组排,她在他对面,这么一枪就给他爆了头。 挺有脾气。 他轻笑:“再开吗?” “……开呀!”张一喆说,“我组个对面的进来?” “随便你。” 张一喆用“shooter”邀请“小雾”。 她那边却毫无反应,再一看,头像黑了。 下线了。 室友们没耐心,吵吵嚷嚷催着张一喆组下一局打排位。 五人小队完全塞不下这么多人,刚被踢出去的几个室友死活不退,为谁这一把、谁下一把喧哗着。 咚—— 咚咚—— 有人敲门的动静他们都没察觉。 薄屿先退出,“你们先玩儿。” “是不是有人敲门?” “是吧?” “哈哈哈,是不是那天别人看到从我们宿舍出去那女孩儿来找薄屿?” “薄屿!你快去开,别管我们死活——” “刚谁朝我们薄屿脑袋上开枪的?” 黎雾站在门口,听到里面这吵闹,她心里暗自打鼓。 昨晚到现在,做了很久心理建设,刚给他的那枪就是她的二次警告了。 这么想,她淡定了许多。 门也开了。 “我找薄……” 薄屿本人就那么端端站在她面前,白色t恤,黑长裤。阳春白雪似的,干净又清爽,不若凡物。 黎雾准备好的台词,被堵回了嗓子眼。 薄屿看着她。 五分钟之前,凶巴巴给他爆了头,这会儿却是一道那么柔柔软软的纤细,立在他眼前。 还穿着那一件的吊带白裙,锁骨很漂亮。 脚上还是红指甲。 “黎雾,” 黎雾心想他这人,或许恶劣到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亲她。 她很好心,先作了自我介绍。 理由她也琢磨了整个晚上,淡着嗓音,继续开口:“我头绳儿昨晚落在你这了,我来拿。” 嘴巴快了。 昨晚? 昨晚?? ……她肠子都悔青了。 “晚上”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她那天特意说她“来月经”了,在暗示他什么似的……他们也没做什么。 黎雾被盯得心慌,动了动唇要改口解释—— “呃,我是说那天……” 薄屿把宿舍门掩在身后,好整以暇靠住了。 他半抱起了手臂,下颌微抬:“你下次能不能轻点儿。” “……?” 和她好商好量的。 “别总咬我了?” 黎雾满脑子嗡嗡,差点忘了下来找他是为什么,“……你、你说我咬你?先亲我的人不是你吗?” “你没享受?” “我——” 两个巴掌的事,不想好像她在耍赖,黎雾知道,她从他宿舍跑之前,咬他的那口也的确不算轻。 她稍作冷静,弯起了唇角,“享受又怎么样,你刚才说‘下次’说什么意思?你不也还想和我——” 一口气还没上来,话都没完。 薄屿忽然向她俯身。 这么一张着实惊为天人的脸,慢条斯理凑近过来。他清爽干净的气息呵在她鼻尖儿。她瞬间毫无脾气了。 “没说非得下次啊,”薄屿一字一顿地,“现在不行吗?” 第18章 坏春天【精修,内容增补】我请你睡觉…… (本章含回忆线) 19/坏春天 黎雾的睫毛轻轻一颤,唇正要动。 “薄屿出去干嘛了?” “门都关上了……看看去呀!到底谁来找。” “张一喆,薄屿不知道你说你喜欢的那个黎雾,我知道啊,你不如和我说。” “……” 坏春天 第34节 黎雾那时,其实只是觉得。 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太新奇,太不可思议,太难为情,太过于不真实了。 到这里或许就很好。 所以并不想让谁知道—— 不然肯定传的沸沸扬扬。 确定了或许真的没谁知道,黎雾也决定他们就到此为止:“你差不多行了啊,谁要跟你下次……” 说完。 她转身要走。 薄屿如此有了笑意:“你来找的我,你说差不多就差不多了?” 黎雾又回头。 薄屿见她那小脸儿惶恐,朝她懒懒晃手臂:“这个不要了么。” 他的手腕、手臂的轮廓,要比一般的男生坚实点儿。实在要说,有点儿像运动员的那种,肌理紧致,裹在一层薄薄的肌肉上。皮肤呈现出冷白,能看到青筋与血管。 他的手腕上环着一圈儿细细的黑色头绳。是她的。 那天的确落下了,黎雾记得清楚,她近乎是披头散发回去了的,别提多凌乱和慌张。 “……你留着这个干什么。” “在我床上,”薄屿就是一副看着碍眼的口气,“刚准备扔了。” 黎雾不知该说什么,他这养尊处优的,连抬手都费劲似的。她只得自己摘。他也在等她的这动作。 其实她就是找了个借口…… “——那为什么不扔,你现在也可以扔掉的啊。”黎雾碰到了自己那熟悉的小物件,陌生得她指尖儿触了电。 薄屿趁她摘下来前,又收回:“哦,你提醒我了。” “怎么。” “正好里面有个喜欢你的,”他说,“我去送给他。” “也可以,你顺便介绍他给我认识好了,”黎雾就也作罢了,不甘示弱地扬起小脸,“多亏你哦,我之前都还不会跟人……” 话说快了,她略一停顿。 两个字,像是焊在了她的嘴边。 薄屿看着她,替她补充:“跟人亲嘴?” “你非要这么说?” “这有什么,”他笑,“事情不是你做的吗?” “……你别恶人先告状了。”黎雾不想和他多说,扬手,给自己那头绳摘下。 她抬手,咬着皮筋,稍微把头发在脑袋后面绑起来。 迎上了他端量着她这全程动作的目光,她莫名挺有底气:“反正,咱俩谁也不吃亏啊,这件事就这样好了,行吗?” 薄屿对她扬了下眉。 黎雾见他没再说什么,稍微迟疑,抬脚走了:“那就这样哦。” 没走出两步。 “——微信记得加了。” 推门回去之前,他最后在她身后说,“我可不白给你亲。” “……” 黎雾拳头都捏紧了。 事情远没有到此为止。 甚至走向了她未曾预料的发展。 肝完论文,那几天无所事事,黎雾把廖薇薇无比上头,天天在群里按头安利她的那部剧,断断续续刷完了。 不得不承认,薄屿比剧里的男主角要好看太多,并且有气质得多。 他转学来的那天,她曾很多次路过了隔壁班的教室,从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他的人堆里窥见一二。 那时她就这么觉得。 这更增添了一种梦幻感。 看到剧里的吻戏,她开始会脸颊生热、匆匆快进,又倒回去看很久。 脑子里咕噜咕噜冒出来的,全是那天下雨,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覆在她唇上的情景、触感,温度与潮意。 甚至会梦见他。 梦见更夸张、孟浪的画面。 黎雾从小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大众认知里的好女孩儿。 别人说她乖巧,她只知道那其实是沉闷普通,说她学习好,成绩优秀,她只知道除了这之外,细数起来,她好像就没有太多的优点了。 得益于这点。 从小到大,与她接触过的老师,大多都对她青睐有加,不过也仅限于选她当课代表,让她专门给班里收作业,诸如此类。 遇到王教授,她还会好心介绍她去做兼职,给她从深圳那“艰苦地”要到了南城来实习。听别的同学说,深圳那边的实习单位很是艰苦。 也就仅此而已了。 大一情窦初开,她好感了学校舞台剧社团的一个学长,鼓起勇气在人家周围晃了两天,听见学长跟人开玩笑,评价她这人“很无趣”,“长得还行,屁股翘,但是无趣”,“应该连吻都不会接”,“怎么会有人喜欢她”,“话少没意思,网络梗都不知道”诸如此类。 可能她确实没什么闪光点。 仔细想来,青春期要结束了,她的青春还是一片空白。 那阵子,王教授小半个月都在外头参加各种活动,没带队他们的实习,为真诚表示“歉意”与关照。 有天晚上邀请了全组实习生聚餐。 平时带在这距市区五六十公里的破地方,任谁都两眼一黑,摆手拒绝。但王教授一直对他们很关照,尤其黎雾,是必须去的。 可最近进市区的公交车,也得去那个小镇的快递点儿附近坐。 更糟糕的是,当天下暴雨了。 本以为可能就黎雾会去,没想到实习组里,全组上下十七八人,收到了教授要请吃饭的消息后,一早就开开心心地趁阳光正好,各想办法去市区了。 这乌云大闪电,教授应是忙了一天,才想到在群里温柔问大伙儿,需不需要她找个车来接大家,还来得及。 除了黎雾和薄屿,其余都是外校的同学,他们纷纷表示已经在某某商圈了,电影都看了两场,早到了。 黎雾就没好意思吭声。 那天,李多晴与她的异地男友大吵一架,罕见的痛哭了场,上气不接下气,人都快背过气了。平时爱跟她斗嘴的室友们都不敢多吭声。 黎雾呆在宿舍陪她,听她的情绪跟着电话对面的男孩子,那么忽上忽下、不断起伏,她跟着揪心。心想,还好没跟大一社团的那个学长告白,恋爱真是辛苦。 但是恋爱也有很多让人甜蜜的地方……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啊?”李多晴抽抽噎噎,终于被哄好,想起这遭。 黎雾一扭头,外头已是瓢泼大雨:“嗯……” “你怎么去?” 这时,王教授也私聊了她,催促:【小黎,你到了吗?】 黎雾难免感到了头痛,犹豫怎么回复,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墨迹几天,还是在验证消息过期之前通过了他微信好友。 不过,他们没聊过天。 虽然她无数次,有意无意地,点开过那个空白的聊天界面。但仔细想想,他也没打算和她谈恋爱,为什么聊天? 决心再去趟他宿舍。 黎雾找了个借口,下楼,敲开门。 里面只有个外校的男生,像是司空见惯了女孩儿来似的,没等黎雾开口,就笑嘻嘻的:“——薄屿不在!” 黎雾尴尬说,是她找错了。 让他待在这宿舍都勉强,要么是走了,要么好几天都不在吧? 这么想着,黎雾打算回去,找李多晴借那辆小电动的钥匙,冒雨去小镇那边打车,或是坐个公交车。 不得不说,小时候跟着爸妈跑生计,没少在这恶劣天气出去摆小摊什么的,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电瓶车的车筐里好像还有雨披,她记得。 黎雾边回去,边给李多晴发消息。 在楼梯旁站定,她一口气把所有字打过去。 有人在她身后站定,耐心看着她手机的屏幕,她顾着焦虑那外头的大雨瓢泼,都没注意到。 “——你直接求求我不就好了,”他说,“用得着这么麻烦?” 黎雾至今想起当时她的丢人反应,几乎是从喉咙里“啊——”的尖叫出声。 对上了他那张相反冷淡到的脸,更显得她滑稽至极。 薄屿双手抄在口袋,微微低下头打量她,挺惊讶:“怎么,见我这么激动的吗。” “……只有鬼走路才没动静的吧!”黎雾无语阖眸。 “我就站在这儿,谁动了。” “你偷看我手机!” “你字体调那么大,快赶上我爷爷用的了,”薄屿冷笑,“怪我?” 说着,他环视了一下她的来路:“什么日子,去找我了?” 黎雾没想否认,咬牙:“但你不在啊,你室友说你出去了。” 薄屿“哦”了声:“他说我干嘛去了?” 坏春天 第35节 “说你骗好女孩儿跟你亲嘴去了,”黎雾嘴很坏地回敬了上次他们的对话,“我说,那我不打扰,就走了。” 薄屿近乎是从鼻腔里笑了声,半睬着眸子,上下瞧她的脸:“怪不得,你现在看起来这么吃我的醋。” 黎雾拧眉头:“——我有吗?” 薄屿的指尖上勾着个车钥匙,晃了晃。 黎雾看到,他右手小拇指上的那一枚尾戒。 那天他抱着她,在他宿舍的床上亲,她就感受到了那从她后腰蔓延向上的凉意。后来回忆许久,想到应该是这个。 见他作势要下楼,黎雾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哎。” 薄屿回眸,“我没名字的吗?” “……薄。屿。” “怎么。” “你现在,干嘛去。” “去亲嘴啊,”他下颌扬了扬,往下示意,笑着,“有人等我。” “……能不能带上我?” 黎雾觉得这句实在太奇怪了,赶紧说:“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得 去王教授那儿,去市区。” 他一定收到消息了。 他们在一个实习群聊里,他就是从群里加的她。 她甚至没改自己的群备注。 他知道她是“小雾”。 薄屿:“你求求我。” “啊?”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恶趣味:“求求我,嗯?我考虑考虑。” “——你不许考虑!”黎雾也很坚决,“你必须答应我。” 薄屿的唇边旋即泛起笑意:“那你的意思是,你会求我了?” 黎雾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 她往楼梯台阶迈了一步,伸出手,尝试触碰他的脸。 他在她下方的几阶,高高挑挑的,她这样终于稍能与他平齐。 “……拜托你了,”她小心翼翼捏了捏他的脸,都没敢太大力,人生第一次捏着可爱的声音说话,“雨太大了,我去不了了,真的。” 薄屿就看着她,一言不发,任她这么作弄他这一张矜贵无比的脸蛋儿,他也毫无波澜。 黎雾平时和爸妈都不怎么撒娇的。她至今都在撒谎,她实习的地方挺好,离市区又近,交通很方便,如此云云。 现在被这回旋镖扎得肉疼。 “行不行。”黎雾恳切看着他。 距离实在很近。 以至于,她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扑在了他的脸上。那一缕不安分的发,从她肩上滑落下来,随着轻风涌动,拂向他。 她定定瞧住他,“嗯?” 薄屿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笑:“可是怎么办,我的车只有两个座位。” “……”黎雾发狠了,这是真的用力掐了他一下。 她甩开他。 ——就知道他在捉弄她! 车上两个座位,他一个,分给别的女孩儿一个,她趴在车顶吗? 她扭头就要上楼:“你敢骗我,小心我找个机会真的咬死你……” 还没走开,腰上落了个力道。 就像那天在他床上。 “……” 薄屿给她拦腰拽回去。 “喂。”黎雾跌跌撞撞的,差点儿没在楼梯上站稳当。 扑入他怀里的那刻,心跳如雷。 “不是说没我位置了?”她匆匆喘气。 薄屿就看着她笑,“——我就说你在吃醋,还不承认。” 那辆黑色跑车,从他住进来,基本就停在楼后面的空地。这么贵的车,风吹日晒雨打,他可是一点儿都不会心疼。 也对,他的认知里,这玩意儿就跟他们代步用的小电瓶车一样,没什么可在意的。 这一阵子,这车来来往往的,黎雾暗暗观察过不下几次,不过她宿舍的窗户看不到,只能通过车停车走,依稀判断出他的动向。 黎雾带了伞。 出宿舍楼,她很狗腿地为他撑起。薄屿立即接过去:“你自己多高不知道?” 她不服气:“我一米七好不好?” “真的?”他上下审视,“腿倒是挺长的,我上次就发现了。” “……?” 车上俩座位,也没人在等他去干什么。黎雾坐上去,他载着她,一路驰骋离开这偏远地。 霓虹与高楼起伏的轮廓,与稀稀落落的氤氲雨点。 终于迭次溢入眼帘。 到地方,黎雾准备告别——料他可能也不会接王教授的这个局。 南城就没几块地儿不姓薄,这家酒店看起来也多少与他家里挂点儿钩。 薄屿却是跟着她下来,车钥匙扬手丢给了早早候在门边的人。 对方为他去停车。 “我也不白帮你,” 往金碧辉煌的大厅进去,薄屿对她说:“你现在可以开始想怎么报答我了。” 黎雾:“……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睚眦必报’发家的?” “你问我哥啊,问我干什么?”薄屿看她一眼,“你那天对他笑的挺灿烂。” “……” 她笑了吗? 除了他俩,王教授和其他人都来齐了。 就黎雾一个女孩子,王教授作为在场另一位女性,贴心地把身边的座位留给她。薄屿挨着教授另一边坐下。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外校几个男生很会活跃气氛,王教授在席间捧着肚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黎雾也是那天才知道,王教授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们这专业出身的,到了这个级别,偶尔跑现场、看材料,做评估造价这类事,还是要亲力亲为。 听闻最近有个工程请她做顾问,王教授几根手指上都包着创可贴,解释说是检查砂轮规格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 又到了吃小龙虾的季节,南城盛产这个。一盆盆鲜红透亮,香辣四溢,端了上来,馋得大伙儿都流起了口水。 王教授戴起一次性手套,正要开动,黎雾先替她剥好了一只,拘谨笑着:“……那个壳太硬了会把手套。弄破的,教授,不介意的话我给您剥吧?” 王教授忙不迭摘掉:“不介意不介意,小黎啊,太谢谢你了——我也正担心这个呢,哎,每年这个时候,我就爱吃这个,真是馋啊。” 见她剥虾剥得又快又熟稔,虾肉肥硕完整,王教授更感欣然:“经常给你爸妈店里帮忙练出来的?” “是呀,”黎雾说,“港城这个季节也最爱吃小龙虾了,我家店里做很多种类呢,炒虾尾,龙虾拌面,我经常和我妈一起剥,我爸是厨子,在旁边炒。我妈处理海鲜又快又好,很厉害,我还不及她百分之一呢。” 王教授目光温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一家人的温情脉脉,“真好呀,真幸福啊。” 黎雾的余光瞥到,王教授右手边那人。 他倒人缘儿很不错,和外校的几个都混熟了,进来坐下,就有人找他聊天,没个空闲。 他却是面色冷淡,不怎么说话,放浪纨绔的姿态,也不介意还有长辈在,兀自坐那儿抽起了烟,低着头滑手机。 旁人再搭话,他也不应了。 心情不好似的。 王教授:“小黎,你看薄屿都不吃饭,你给他剥一个?” 黎雾于是放到他盘里,顺便表示了自己对他“大恩大德”的感谢。 他面前的那盘子里干干净净,全程好像都没怎么动筷子。 薄屿掀起眼皮,面无表情看了一眼。 没动作。 “……薄屿,小黎照顾你呢,你不给面子的啊,”王教授温声的,“我们聊天你也不说话。” 薄屿淡淡嗤笑,没什么情绪:“照顾我干什么,我不是没长手。” ……这么阴晴不定。 黎雾一时有些噎,又气呼呼想,真是养尊处优惯了。 她没再搭理他,继续给教授剥。 教授又问了很多,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成长过程的事,甚至从她出生就开始问起,事无巨细,很感兴趣似的。 在这之前,黎雾从不觉得她那平凡的童年、少女时代有什么好说,教授不知不觉都醉了,还是很认真地听她那些碎碎念,听到她说起了父母,眼里突然有了湿润。 坏春天 第36节 黎雾吓得不轻,同时,看到了教授拇指上的创可贴被红酒给污染了。 她连忙摘下手套,匆匆洗了手回来,正好包包里常备创可贴,主动帮教授换了新的。 的确是与她妈妈不一样的一双手。 皮肤细致,白皙,只有右手的中指关节有一层薄茧,写字留下的。 妈妈的手遍布了做粗活留下的茧,常年处理海鲜,指腹上都是细微的小伤口。关节上还有冻疮留下的痕迹,因为手要经常泡冷水,怎么都消除不下去。 黎雾的鼻子突然也有些酸。 她许久没抬头,包扎那创可贴,包得细致至极,动作轻慢。 她给妈妈处理过,知道怎么样贴得牢固,还很聪明地拆了一块一次性手套上的塑料薄膜裹了圈,最后嘱咐教授,最好吃完饭就拆了,不然不透气容易发炎。 王教授似乎是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却是又收回手,只是一如既往,温和微笑着:“……谢谢小黎啊,你妈妈有你真 是太好了。” 饭局结束,携着电闪雷鸣的乌云,终究是飘到了头顶上空。 一时间狂风肆虐,暴雨瓢泼。 想办法回实习宿舍的回去,回不去的,就近选了回去大学城——四月了,已经开学了。 还有直接去住酒店的,狐朋狗友调笑,说是要去陪女朋友。 王教授醉得不轻,到了门边,多少不肯走,又拉着黎雾,东拉西扯,说了大半个小时的体己话。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迎宾经理亲自给薄屿的那辆布加迪开到了大门口,撑着伞,亦步亦趋过来接他们。 薄屿一直站在旁边等,兀自抽烟,这时掐灭了:“我送教授回去。” 话是对黎雾说的。 想起了饭桌上他那句冷冰冰的话,她没和他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送教授上了他的车。 两个座位坐满了。 薄屿关上副驾车门,对她说:“她女儿发高烧去世的,那年好像才不到1岁,还没学会叫妈妈。” “……什么?”黎雾愣住了,满脸的震惊。 “所以下次别和她一起出来吃饭了,”薄屿顿了顿,“这次之后她看到你,可能都会想起她女儿。” 引擎声响过后,黑色跑车穿破雨幕远去。 只留下他这句稍显冷漠的语气,在她耳边盘旋。 黎雾倒是也默认,他是要她自己想办法回去。好在她自己带了伞,风虽大点,去个地铁口还算可以。 用手机搜了路线,最近的地铁口要绕过这片环山路。她沉了沉气,径直往那边去。 抬起头,前方就是鼎鼎有名的南山路富人区,半山深宅巍峨。 地铁比想象中远太多,手机推送着消息,都有几条线因为地铁口被淹而临时封闭了。 雨又大又紧,她这把妈妈从超市买牛奶时附赠的伞,都要被砸塌掉了。 晚上九点半,不少上班族才从附近的写字楼姗姗出来,躲在公交车站牌下,唉声抱怨。 黎雾低下头,就这么一会儿,她牛仔裤的两截裤腿湿透了。 于是作了打算,不如就回学校住一晚好了,如果能在这儿等到公交车,过去差不多要…… 正这么想,两道车灯划破了雨幕。 又是那辆布加迪跑车。 这车型张扬的很,可能全南城都知道是谁在开。 不等周围惊呼,车窗降下一张熟悉的脸。 看起来是沿路找她过来,黎雾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皱了眉。 “我说我送个人,你跑这么远干什么?” 他心情很糟,黎雾饭局那会儿就察觉出来了。 车上调频到某个体育赛事的新闻,似乎是提及到了,远在欧洲的一场世界级的射击选手资格比赛。 他扬手就关掉了,顺手为她打开了位于右侧的空调。开的暖风。 应该是注意到她裤子湿了。 暴雨瓢泼,薄屿载着她,换了三条道都没辙。 本地广播与前头的红色警示灯一盏盏亮起,路都封起来了。 调头回去路上,这大半路沉默里。 黎雾终于小小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与抗议:“那会儿你送我来,我很感谢你,你说让我想想怎么谢你……我看到你那会儿也不吃饭,给你剥个虾怎么了?你非要那么说话,我也没做错什么吧。” 车子缓慢行进,她语气平和:“而且,在门口送教授,你也不至于那副口气,我不知道教授家里出过那样的事,不然我就——” 什么时候停了车,只顾着嘴动,都没留心。 直到一道雨天薄凉的气息,蓦然飘上了她的唇。属于男人的轮廓阴影,从眼前覆了过来。 她闭上了嘴。 嗯。 是他让她闭了嘴。 安全带弹响一声,薄屿单手扶在方向盘,更深入靠近她,压着全部呼吸似的,亲吻。 比上次的温柔试探凶暴不少,她的唇都被磨痛了。 “薄屿……”气喘吁吁。 黎雾发现,说是在气他那时,不如说是在气他前后这突如其来阴晴不定的态度。 明明来之前,他对她还有笑意,那时在车上,他俩还有一句没一句开了会儿尴尬的玩笑。 就算他们不是什么关系—— 等等,他们什么关系? 接过吻的关系? ——炮有炮友,吻还有吻友吗? 她喜欢他? 可是喜欢他的人不是多了去了吗。 “……谁怪你了,”薄屿也有点喘不上气,吻了她会儿终于放开,平复呼吸,“嗯?” 黎雾不死心,支吾着:“但你那会儿不是——” 薄屿没什么情绪:“怎么,是我伤到你了?” “……” 她怎么会喜欢他这种人? 黎雾不说话,薄屿也没管那安全带“叮叮叮”的提示音,从她身上撤开了。 他继续发动车子,在附近找地方再次停下。 真是大暴雨。 黎雾在南城生活了四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薄屿先下去,拉开了她副驾车门。 寒风驱散开车载空调的热气,瞬间裹挟住她。 他扛着她那把小破伞,微微地,向她俯了俯身,正儿八经地:“下来,我跟你道歉。” 又和她好商好量的。 这个人讲个话,真让人来火气。 “行啊,”黎雾向他伸出手,人却没动作,“你想怎么道歉?” 她是想把自己那伞抢过来,让他可怜吧唧去淋雨。 谁知他突然就牵住她的手,一把给她从车里拽出来。他的手心温热,她触到那枚尾戒的金属凉意。 完蛋了。 她又心跳加速。 ……她还没跟男生牵过手!!! 薄屿的手里那伞面倾斜向了她,他下巴一扬,指旁边,“路封了,今晚肯定回不去了,我请你睡觉。” 黎雾:“……” 你认真的吗? 磨磨唧唧这么一大圈儿,都不知现在他们到哪了。 眼下这情况,回学校都很困难。 黎雾承认,她没住过这么豪华的超五星酒店。他单纯说这话的时候,她是有那么几分的心动。 她浑身湿哒哒,再不找个地方休息,是很难捱。 薄屿倒是真诚,作势要朝酒店大门去,“带身份证了吗?” 黎雾翻了翻包,还真带了:“……嗯。” “来吧。” 跟进去,前台彬彬有礼的小姐姐,向他们问候晚上好。 黎雾站一旁,见他那修长好看的手指,随意拿出了张vip会员卡模样的东西放下,她不禁想,他是不是这里的常客,是不是会经常带其他女孩子来…… 薄屿:“你的。” 被打断思绪,黎雾放上去,嘘声:“薄屿。” 薄屿看她一眼,低身凑过来:“干什么。” 坏春天 第37节 问出这个问题很难为情,黎雾还是觉得有话提前说好,“……你和我一起住吗?” 薄屿环视了一圈儿四下,也作出了怕有人听到他们在交流什么,那种暗搓搓的神情。 嗓音儿却是半分也没减。 “——你是在邀请我吗?”??? 职业素质极优秀的前台小姐姐,都好奇朝他们看过来了。 黎雾忍不住揪了一下他的领口,还想警告一般地对着他耳朵,说两句什么。 前台就把身份证、房卡、他的vip卡递过来了:“你们的好啦。” 薄屿垂眸笑着瞥她了眼,拿起来,都揣入在口袋,走向电梯口。 “喂。”黎雾没办法了,硬着头皮跟上。 电梯门开了。 黎雾进去,他也跟上。 “……你家应该就在这附近吧,你回去又不远,”黎雾听说过他住南山路,“你接我的时候我就在那儿附近好像。” “赶我走?” “哪有……” 薄屿漫不经心:“哦,我是准备带你去我家的,但是你没看到路都封了吗。” “……你是这么想的?” 他笑吟吟,“我怎么想?” 又是个好问题。 忘了看清楚,最终到几楼。 电梯刷出刷进的,都是他那张vip卡,好像……走得还不是一般的普通通道。 电梯门又开,一步踩进绵软的地毯,黎雾的思绪好像都变得软绵绵,昏头昏脑。 直到房间门开,和他进去,她好像都浑浑噩噩的。就像那天他们接吻的感觉。 给她送到门口,房卡帮她插入卡槽,满室 亮起了灯。薄屿一副好事做完的样子,就要走。 “……薄屿。”黎雾再浑,那时很清楚,他的名字是从她喉间,毫无意识滑出来的。 可能是想问这房间多少钱一晚,她想合计一下,明天转账给他。或是她想直接承认她后悔了,就是她虚荣心作祟,贪占小便宜——但任谁在这种诱惑下都走不动路吧! 何况他次次……都在诱惑她。 或是想问,为什么在车上你要吻我?为什么饭桌上你不吃我给你剥的虾……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亲我,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我初吻,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想跟我谈恋爱。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趣? 你未免,也太可恶了点,我们明明在这之前毫无交集,毫不认识对方,我们的生活没有相交线。 像是一阵儿清凉的风扑向她。 才抬起脸,就知道,到底是她在主动了,深深勾住了他的肩,迎上了他落向了她的吻。 “咔哒——”一声。 薄屿带上他们身后的门,黎雾像第一天和他接吻那般毫无思考,满脑子变得空白。 除了笨拙回吻,就只能回吻。 “今晚不许咬我了,”薄屿抵着她嘴角呢喃着,“要亲你就好好亲,知道吗?” 黎雾就闭上了眼,好好儿地亲吻他,不忘说:“你骗人,你根本没想和我道歉……” 薄屿于是闷声笑起来,学她那时的口气:“我又没错,为什么跟你道歉?” 好嘛。 图穷匕见了。 黎雾的腰被他死死扣住,她的外套湿了大半,她胆子大了些,也去脱他那同样沾了雨气的夹克外套。 薄屿倒是顺从,她的手稍上来,他顺着她脱开,咬了一口她,“你就是在邀请我吧,嗯?” 与他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二十二年来,那些好女孩儿当够了的心思,都在愈发作祟。 黎雾不否认,她也没吃醋:“……邀请你的人多了,我算什么。” 话说完,她整个人都被他揽着腿,架在了腰间。她小声尖叫,慌忙抱紧了他的脖子。 一低头,对上了他那双黢黑好看的眼眸。比她青春期好感过的任何一个男生都好看。 “裤子都湿了,”薄屿抬眸瞧住她,明知故问似地笑起来,“要帮你脱么?” “……”黎雾脸上烫得很,微微阖上眼,点点头。她不知道会进行到哪里,他这么说,她也没办法说出“不想”。 被他亲着,抱着,往房间里去。 黎雾不够娴熟,清晰知道这像是梦境,所以尽可能的,也极尽自己笨拙的热情。 双/腿挟住了他的劲瘦的腰,他今晚是有什么沉重心事似的,唇厮磨她,都带了凶狠的力道。 坠落在深蓝色的床单上,男人的轮廓旋即从她的身体上方覆了过来,压迫感强烈到她无法呼吸,无法抵抗。 他的吻从她的嘴角,磨到了耳际。 也是头一次知道,女孩子的耳朵被亲吻,居然会这么敏/感,湿了的牛仔裤被他褪掉,她也湿透了。 喜欢买短上衣搭牛仔裤,这是她学到的展示自己的方式。下摆窜入他手指的凉意,薄屿还停了一停,低声在她耳边:“给我摸摸吗。” 黎雾不敢碰他的手,把衣服拉高了点,接着就听见他贴着她的肩窝,闷闷地笑。 清晰感受到金属的触感了,他的手掌心温热,她浑身发烫,轻轻喘。息:“好看吗?” 她照过镜子,知道她的胸。部似乎左边的要小一些,不怎么协调。他摸的就是那里。 薄屿干脆答:“废话,还挺软的。” 黎雾吃吃笑了起来,别提多满足。 突然,手机响了。 正是从黎雾那不上不下,褪到了膝盖以下的牛仔裤口袋里狼狈掉出来的。是她的。 黎雾赶紧推了推他,清醒了点:“……我、我接个电话。” 薄屿的呼吸在她肩头沉了会儿,放开她,“别是定个闹钟骗我的,不然你完了。” “??” 正常人会跟你一样想吗? 黎雾赶紧坐了起来,寻手机,屏幕上是妈妈的来电。 “……喂,妈。”她接了起来。 床垫在身后起伏,腰间又贴过来他的手腕儿。 薄屿顺手拿起遥控器,懒洋洋靠在她单薄的后背,右手虚虚搭在她小腹的附近。 她愣一下,他还说:“抱会儿你。” “……” 堪比小型影院幕布的大屏幕陡然亮起,把半个房间照亮了。恰巧在播放着什么体育赛事,射击比赛还是什么,全场欢呼四起,吵的不行。 薄屿把音量调到了最小。 黎雾听到妈妈在电话中的关切:“……小雾,最近怎么样啊?实习累不累啊,怎么也不见你这阵子来个电话?你爸爸今天还在念叨你。” 薄屿没再说话了。 黎雾也没敢有别的动作,她很轻声地:“嗯,都挺好的呀,就是在这边实习,一切都不错的。” 赛场镜头聚焦在一个亚裔面孔上,看起来像是南亚人,差不多才成年的男生,十八岁模样,扛起一把气。步。枪,眼神锐利,意气风发。 同一时刻黎雾的衣服下摆又被挑起,薄屿漫不经心碰她,有一下又没一下的,好像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耳根子烫到冒烟了,妈在对面又说了什么,她好像都没听到……期间他的唇碰了碰她后耳廓。 她的嗓子开始发痒,人都要疯了,小声嘘着:“薄屿,你别……” “——小雾呀,”妈笑着,“你好好儿的就行啊,你从小最不让妈和爸操心咯。” “我今天路过崇礼门口,哎呀呀,还有你上高中那么大的小女孩在和男孩子这样那样的,我们小雾一直这么乖……” “我也很希望小雾能长大点呢,对了?你在学校谈恋爱没呀,妈怎么觉得你这阵子没动静是有男朋友了啊?” 妈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今天碰见隔壁你张爷爷,还问你找男朋友没?想起这个事儿我就来气呢,要介绍你和他孙子认识,他那小孙子直接说了,我家小雾一直闷闷的,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么健谈,不会打扮自己……” “——我说那是我们小雾乖呀,乖点了还有错了?” “实在太过分了。” “妈……妈,妈我的手机没电了,”黎雾再也受不了了,赶紧说,“我明、明天打给你!” 她赶紧挂了。 薄屿的气息带了轻缓的笑,他的那动作于是更放肆了点。黎雾不得已抓紧了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紧握住,感受到他揉握自己的节律。 “为什么今晚给我剥虾,”他的嗓音带了点难见的狠戾,“怎么,你也觉得我是废物吗?” 黎雾却是声音轻轻的:“我不漂亮吗?” 薄屿愣了一下:“怎么。” 黎雾抬眸看住了他,突然就想到了大一暗恋那个学长,在舞台剧社后台听到的那些话,无奈扯出一个笑容:“……薄屿,你说,我到底漂不漂亮?” 也不知这样算什么问题。 她这凌凌乱乱的,头发散开在肩头,衣服不上不下,满身狼藉。 这也算漂亮吗? 他见过的、吻过的漂亮女孩儿多了去了吧。 “是不是,”她看着他,“问你话……你刚才不都回答我了?你说我好看。” 坏春天 第38节 在观看屏幕上那场比赛的观众,应该会跟她一样焦灼最后的结局,还有所谓某个问题的答案吧。 黎雾这么想着,突然觉得羞耻,她就要把上衣扯回去。 “谁说你不漂亮,”薄屿都有些莫名其妙了,回想 起自己今夜的糟糕态度,“我说了吗?” 黎雾的肩膀瑟缩一下,人紧接着被他压着向前推在了床上。接着,有一阵儿赤。裸的风拂向了她。 他跟着覆上来,也来了脾气一样,咬她的耳朵:“我说了吗,黎雾?” 床头放着供客人使用的成人物品这类。黎雾看到了,闭了闭眼睛,又小声撒娇:“那我到底漂不漂亮嘛。” 薄屿握着什么拍了拍她的,也带了点冷笑,“你现在漂亮死了——都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我怎么自以为是了。” “谁让你给我剥虾的?” 你又回到这个问题了是吧? “能不能,别从后面来,”黎雾真是不想理会他这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了,“……我是第一次。” 虽然她很没原则了。但还是,想稍微有原则一点。“操后面怎么了,”薄屿拍了把她,“你现在别提有多好看。” “那那那你温柔点,”黎雾还是强调着,“我跟你接吻,都是我第一次好吗……” 薄屿就觉得她很有意思似的,也笑了。 她没和他说,跟男孩子半夜跑酒店也是第一次。下车的那一刹那与他牵手,也是她的第一次。好像和他发生这一切,也不算赖…… 于是就成了他上她下的状态。黎雾了解过,这姿势叫“传教士”。她还是挺紧张,还是尽可能,热情地迎上了他的吻,轻轻仰起脸,尽力回应。 薄屿给她的脚踝压到了两边,也吻她很深很深。这的确是两个巴掌的事情。 屏幕上还在播放比赛,音量近乎没有,但还能从画面上欢笑、耸动的人群,感受到那欢呼热烈。 薄屿靠近她的耳边,嗓音低低地,“你疼了我也不停,提前跟你说好,都到这一步了。” 怕她后悔了似的。 黎雾又去咬他的唇,他吃了痛,逐渐变得不留情面。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沉,交织一起。 窗外暴雨滚滚,瓢泼无尽。疼是疼的,稍微进了点她就耐不住,挠他的后背。薄屿又退出去,拉近她的腰。 “不行,不行……”黎雾着急踢他肩膀,只触碰到他柔软清爽的发丝儿,渐渐的,她的呼吸都成不了节奏。 终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内心成型。她在蜕变。在长大。好一会儿,他又上来亲吻她,“再试试还疼不疼?” 她点点头抱住他的肩,感到他在她的身。体中成形。虽然还有点,也没那么难以承受了。接着电视画面与房间的吊灯,在她眼前摇晃。 最顶峰某刻,黎雾突然意识到,那些艳。情。小说里描写的是真实的。 那场比赛冗长得很,换了一个又一个选手,她浑身都软过一回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体力,比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出彩。 也没再换别的姿势。 黎雾全程攥紧了他右手覆着自己,很受用他那时的一句“好看”。又忍不住亲吻他的手掌心。他小拇指的尾戒。 她抬起双氤氲的眸,望入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好像也越来越深切。 期间,薄屿碰一碰她的耳朵,低声问:“比完了吗?”他全程背对着屏幕。 黎雾没反应过来,“……嗯?” “我是说,射完了吗。” “……”她晃一眼,“嗯,完了。” 他就沉声笑了:“我还没。” 第19章 坏春天陪伴过彼此 19/坏春天 那天晚上,黎雾和薄屿聊起了她大一的时候,在社团发生的事。 现在想来他们四年之间都未曾拉近过的距离,只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缩短到了负数。 “……对方是学长,哦,也是我们土木的,不过他去年就毕业啦,我大一入社,就是负责舞台剧后勤的,就是什么做道具啊,搭搭场景这种,传统上呢,就是觉得我们专业的比较适合。” 屏幕黑沉下去,那一场远在大洋彼岸的射击比赛终于落下帷幕。 四面雨声淅淅沥沥减弱在窗外,荡起浓雾。 很晚了,房间里的他们都不关心最终的结果到底是谁赢,还是谁输了。 ——黎雾隐隐感知到,或许是与他有关的。 黎雾的后背触到了他胸膛赤。裸的体温,他头发的柔软与清爽靠近了过来,搔着她脖颈。薄屿好像总喜欢这么靠着她。 他的头发偏长,但也不会长到过分。不是毫不打理的状态,这样就非常适合他。所以他经常看起来懒洋洋的,那会儿他在她上方起伏,某几个瞬间覆了下来深深地顶她,发丝儿也跟着一阵阵儿落在了她的脸上。 与他在一起的种种体验,对于她,任何一桩都足够新奇。 “有段时间,好像也是个这样的春天吧,我们在筹备南城的话剧节比赛,我经常和学长一起共事来着,渐渐地……可能对他有了点好感?我可能是有点自以为是,以为他也喜欢我,学长也一直蛮照顾我的。” 黎雾说着,把手腕儿的头绳摘下,故意给他的头发扎了起来一撮儿。 薄屿觉得她这行为很可笑似的,也低下脑袋配合着她,他一条手臂搭旁边,稍把烟在烟灰缸掸去,“然后呢。” “……然后有天演出结束,我去收拾服装什么的,” 黎雾现在回想,也不觉得是什么打紧的事儿了。她的那些自卑,那些怯懦,好像在这个夜晚,统统被他消解掉了。 太神奇,也太奇妙了。 他那头发被她扎起了恶作剧的一撮,说难听真和狗啃的似的。 可是他的这张轮廓分明,五官俊朗的脸,却在月光下显得优越了。黎雾完全理解,怎么女孩子看一眼他就会心跳加速,学校里的帅气的男生那么多,偏偏他总是话题的中心人物,总被无数人穷追不舍。 她看着他,不由地抿唇笑起来:“嗯……我听到他那会儿和别人说——‘黎雾的屁股很翘’。” 薄屿唇边落着抹猩红色,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下移,打量。 “的确。” 晚上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黎雾的脸,又后知后觉地红了。她忍着腰酸腿疼,向后把自己栽入他怀里,不看他了。 她用手指勾起了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把玩儿,继续说:“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因为我高中很普通的哦……你肯定对我没什么印象的,虽然我就在你隔壁班,我也没被人夸过屁股翘……这是一种夸吧?” “——我以前的确不怎么爱说话的,朋友也很少,基本一放学就去我爸妈店里帮忙,” 黎雾还向他展示她脚趾上的红色指甲油。 樱桃似的,珠圆玉润。真好看。 “这个我也不涂的,万一洗菜的时候掉了,客人的盘子里吃出来了怎么办?我爸还在门口贴了什么【不满意加倍退钱】这种牌子。” 薄屿挺感兴趣似地,笑着问:“所以退过吗。” 黎雾点头,“嗯”了一声:“退过啊……但是我还算凶的?是和我妈学的啦……遇到那种很离谱,故意找事儿的,我会帮我爸妈凶回去的。” 继续刚才的话题:“……话说回来哦,那个学长那天还说,谈恋爱肯定不会考虑我这种女生,因为我看起来‘很没意思’,觉得我闷闷的,很无聊,他一定也看出来,我那时候对他有好感了吧。” “最后你怎么做的。” “我走了啊……”她小声,“他也不知道我来过,我偷听的。” 薄屿完全不觉得她的描述很无聊,几乎是饶有兴味给她这些碎碎念全部听完了。 末了,他掐了烟,对她下了结论:“你不是凶,黎雾,你挺怂的。” “……我有吗?” 黎雾其实更惊奇的是,从他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他们之间,居然真的这么熟悉了。简直让人吃惊。 而且不知是不是这个夜晚的缘故,“黎雾”这两个字的发音,盘旋在他的舌尖儿,他好看的唇瓣,都都变得好听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普通来着。 “也怪我和你太晚了是不是?”薄屿 淡淡道,“不然你当初就应该告诉他,你都睡过薄屿了,还稀罕跟他谈。” ……我靠。 不得不说,他吊儿郎当讲出这话的时候,坏极了。 也实在迷人至极。 黎雾当时好半天没回神,只感觉嘴巴殷切动了动:“但我是很想谈恋爱的……我,其实我还没谈过男朋友。” 就跟你上床了。 当然,她自然不认为他会和她恋爱。 那时的薄屿,也只是放开了她,披上衣服,去了桌子那边倒了一杯水。她的头绳儿被他拆掉,八成是嫌丑,又随意戴在手腕儿上。 “那就去谈好了,”薄屿散漫道,“都快毕业了,再不谈你等什么时候?” 黎雾心下松气,好在她没抱太多的期望,也没被他吊足胃口,还好还好——得益于父母从小为她灌输的“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 “那你呢,”黎雾问,“你今晚心情不是很好……” 她想说,是不是和这场比赛有关。 高中听说过一些传闻,他原来是专业的射击选手这类。 薄屿放下杯子,看窗外,“雨停了。 “……嗯?” 黎雾顺着看去,果然。 “回去吧?去我家住一晚,”薄屿说,“离这边不远,可能路解封了?” 黎雾的肚子不合时宜咕噜噜叫了起来。 虽然她的生理常识与性教育蛮过关,还是想把这账,赖在他给她那会儿搅弄了一番上的“功劳”上。 房间就俩人,薄屿听到了她那肚子里动静偌大的不满,无奈弯了弯嘴角:“你穿衣服,我们下去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利店开。” 坏春天 第39节 “……嗯,好。” “再找个药店,买个药膏什么的,”薄屿晃一眼她脖子,“你好像过敏了?” “哦,这个,”黎雾想起,衣服又丢下,赶忙翻身下床去翻包,“我带了的,就是我有时候会起湿疹,南城还是太潮了。” 很丢人的,腿软了下——赖在他那会儿死死捏住她的脚踝硬生生分开她的腿。与此同时,她的腰依着他臂弯的力道,被牢牢拥住了。他的手懒懒搁那儿也不动了。 她还没穿衣服呢…… 好在是带了。她习惯了一过敏就按时涂抹,晚上这顿刚好忘了。 真是,她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才找出来,就有什么东西,被他扬手丢进了她的包里。“哒——”一声轻响。是他们用了大半盒的安全套,或许还剩一两只。 “……” 他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薄屿修长干净的手指,顺手把那药膏接走,他坐回床边去。肩宽腰窄的,长腿懒洋洋抻开,脑袋还毛茸茸的,像只等她的大狗狗。 黎雾没什么好忸怩的了,于是过去。 先是坐定他身旁,她的头发被他的手拨开到一遍,那块儿过敏的在另一侧。 她又不好意思地,换了位置。 “你紧张什么。”薄屿目睹她这鬼鬼祟祟的动作,笑着。 “……我没。” “那你来坐我腿上。” “?” 黎雾这下是真紧张了。 大概用视线丈量估算,如果她坐上去,那个位置,好像刚好能迎上从窗户透过来的光,方便他给她上药。他俩早把房间的灯关了,那会儿还挺有氛围。现在他是懒得再去开个灯,或是再自己换个方位了。 薄屿没耐心了,“过来,我穿裤子了。” “……我知道你穿了。”黎雾的屁股挪过去,坐在他腿面。 她又不禁想,这个人四肢健全,哪儿都好好的,到底是哪里残废了。 ——难道是手? 但是他打她屁股和现在揽着她腰,也挺有劲儿的啊。 药膏敷在了她后颈侧面一些的那块儿皮肤,徐徐均匀涂抹开,湿漉漉的液体,带着他指腹上的柔热温度。 窗外的月光毫不吝惜勾勒出他这“美貌”,他鸦羽般的睫轻轻扫下来,落下片淡淡的阴影,鼻梁很高,唇角抿起的弧度又带着矜贵与傲慢。 专注的眼神,让她不禁想到方才赛场上的…… “不用这么舍不得,在这儿偷看我,” 薄屿的注意力集中在她那块儿白皙之中微微泛了圈儿红色的皮肤上,淡淡道,“反正等下还要去我家。” “……”黎雾磕巴了声,“去你家……干嘛?” 薄屿终于看了她一眼。 嗯。 那天晚上,去了南山路他家。早听说这无人不知的南山路、南山路的,半山繁华,他住的那栋宅子却是萧索空旷。 罗姨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太,临时得知他回来,据说是半夜被他从距离不远的薄家大宅招呼过来。家里人都宠他,看得出来。 黎雾那晚穿的是他的衣服,他们那些被雨打湿的,罗姨照旧洗掉了,烘干,叠放整齐在他卧室门口,第二天供他们穿。 他房间的床,也的确很舒服。她这辈子可能都睡不了那么爽的床。和他上床也很爽,原来肉。体交流真的可以凌驾于精神之上——这话是她看小说看来的。 房子里平日,大抵也只有薄屿住。 黎雾猜到,酒店那张vip金卡,应是他为了哄他爷爷,“假装”在那鸟不拉屎的郊区实习,其实都偷偷地住在外头。 实在太矜贵了。 他的人生吃过苦吗?受过委屈吗? 那之后又有几次来着? 姑且。 第二次算是在他家吧—— 如果不把那天很晚,还有第二天的一整天都算进去的话。 第三次,是在他实习宿舍。 黎雾频繁撒谎是从那时开始的,某天组织他们回学校参加讲座,她以不舒服为由留了下来,李多晴她们也没怀疑。 她甚至从幼儿园到大学四年,都没有因为感冒流涕请过假不上课。 除了薄屿和她。 他宿舍那天没别的人在。 床吱呀吱呀的尖锐叫声,她这辈子忘不掉。 第四次。 还是在酒店。 那天他不知是去看医生还是如何,第二次组织回校参加的讲座,结束之后黎雾没跟着大巴车到郊区的实习宿舍这儿。 他找了一家离他最近的酒店,发给她房间号,她从容地前去赴约。 第五次。 还是在酒店。 不过那次是实习结束很晚,他意外纡尊降贵陪着她,晃晃悠悠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末班公交车,去了市区。 大抵也知道到半夜一定会饿,毕竟消耗体力,她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夜宵。他先上去,稍后发给她房间号。 哦,就是那次。 半途安全套还破掉了,紧张得她在网上搜了很久会不会怀孕,安全期,排卵期这种新鲜词汇也扩充在她的脑海。 他俩狼狈下楼买,于是就买了那个很难用、凸点很多的,弄得她哭。他见她眼角湿润,甚至更狠了点儿。 那天晚上,电视上又在放比赛,那一次是他主动切到了射击场的实况。比赛没完,他也没完没了折腾她。 第二天早晨,她在他的怀抱里醒来,他还睡得很沉。 又去紧张查会不会怀孕这回事,从月经推算排卵期什么的,突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五十多岁的男人哭声无措,说妈妈摔坏了腰,住进医院了,险些不遂。 黎雾从小主意还算正,给学校辅导员递交了假条,等系里通过,王教授签字确认的时候,她已经在回港城的火车上了。 最快只能买到慢吞吞的、居然现在还没淘汰掉的绿皮车,半个白天加一整晚才到。他没问她去了哪里,她也没说。 真就像是一场。 无比遥远的白日梦境。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始终也只有短短的两串数字,都是酒店房间号。她最近加他的那条还过期了。 实习那段时间,种种情景,他们无数个肌肤相贴的瞬间。 随着这么一场场春雨,逐渐淹没到了这夏夜清爽的晚风里。满到要溢出来。 时至现在,黎雾低下头。 看到她的手被他漫不经心握在掌心,那枚尾戒的光泽,提醒她一切都真切发生过。 就算她尽力忽略,尽力让他们之间这段说不上是什么关系的关系成为过去,好像也完全无法忽视—— 手机频频震动,舞台剧社的同僚频繁发消息。 【黎雾,你把服装交给你们系的张一喆了吗?】 【张一喆怎么说没收到……你让别人送给他的?】 她也无暇顾及,而是问眼前的人:“……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夜风卷起了他眼额的发,掠过了 那一双深邃的眉眼。 他眼底浮现而出的几分神色,她并看不懂。 过了马路,薄屿仍牵着她。 他穿了一件黑色夹克,高挑的背影略显出几分形萧。黎雾又注意到,他下颌有圈儿淡淡的青色。刚埋在她脖子里亲她,都扎到她了。 “……薄屿。”黎雾这下站定,不和他走了。 薄屿也停下,“怎么。” “我问你话你没听到?”她提了口气,“你这一周去哪了,都找不到你,消失了一样……” “你去找我了?” 他打断她。 没有。 黎雾的唇差点儿动了,却说不出来。 的确。 这阵子,她会在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多驻足停留一会儿,看一看操场上陌生的男生。甚至在便利店兼职也会神经质一样多加注意。 王教授不在,她面临延长毕业,大承海楼、小承海楼那没必要再踏足的地方,她经过了还是会去一去。 ——学校有些老师为了巴结他,偶尔会找各种借口,约他去那儿谈事情,大抵与各类教学资源的投资什么都有关。心照不宣的事谁都知道,也根本没人有足够的资本嫉妒他。 薄屿忽然就有些好笑,“球赛呢,我上周打球,你来看了吗?” 那天廖薇薇阑尾炎…… 黎雾同样同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坏春天 第40节 “没找我,也不来看我打球,那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薄屿又是轻笑,转过身走,这下没再伸手来牵她。那总是吊儿郎当的嗓音,跟着他的步子飘出了一段。 黎雾说:“没人找得到你……” “——没人找得到我,是因为我谁也不想见,”他回眸看她了眼,眸色倦倦,“我只来找你了。” 第20章 后遗症舍不得你 20/后遗症 长溜儿五颜六色的诡谲灯光,“滴滴嘟嘟”的在眼前闪烁,如梦似幻。 黎雾怔怔看一看电玩机上次次结算“k.o”的画面,又看一看隔壁薄屿棱角分明的侧脸。 莹蓝的光线笼罩住他,那一贯倦淡的眉眼连几分专注都没压着,修长的手操控拉杆,一举一动都太过轻松。 被“k.o”掉的这次可不是他,是旁边几个围观的中学生,都快十二点了,男孩儿女孩儿熙熙攘攘不回家,这下几个人纷纷拍气了大腿,后悔不已:“哥哥!不带你这样玩儿的……” “最后一个了啊!!!” 电玩城胖墩墩的老板娘推来一辆小推车。 里面全是方才这么一会儿薄屿赢下来的公仔小兔子、小鳄鱼玩偶什么的,满满当当。 众人哀嚎:“阿姨,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愿赌服输的啦,我也要打烊了呢,明天再来呀~”老板娘就在几个中学生眼巴巴的目光里把最后那只据说是限量版的黄油小熊丢了进去。 旁边这么多人心心念念好半天,还是被薄屿“不费吹灰之力”赢走了。 “阿姨!!” “不然你们求求哥哥姐姐?” 他说要她陪他。 那时在路口,眼睁睁看他都丢下她走出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了,黎雾却是半天提不动步伐。于是他又回来。 他们就到了这里。 薄屿啊薄屿。 今夜到现在,他清俊的脸上都有了难见的笑容。 慢条斯理吞吐烟气的模样,也极尽了惬意慵懒。那几个张扬恣意的少年想偷偷学他,又觉得很幼稚似的悻悻作罢。 不就赢了几个小孩子嘛。 黎雾心底这么说,嘴角不由向上弯,目光数一数,少说也有十几个公仔娃娃了。 这大半夜的,她能拿哪儿去?……又和廖薇薇她们撒了谎,说她临时被便利店店长叫去盘库了。 黎雾也挺坏,没问他,径直对那几个比他们小不到哪去的少男少女说:“想要哪个?自己挑吧。” 还略带挑衅地看了看一旁的薄屿。 他倒也大方,没说什么,淡淡看着她笑。 她知道了,这是一种默许。 “这个!” 一个女孩子立刻喊。 黎雾欣然给她:“给你。” 方才学薄屿嚣张抽烟的寸头男生一脸窘色:“……那个胖河马能给我吗,漂亮姐姐?我朋友快过生日了,我就不用买礼物了嘿嘿。” 薄屿在黎雾身边伸出手,拎出来,丢给了他。 快到那男生的手里前,他还故意收了一下,“你叫她漂亮姐姐,不叫我个什么?” “你俩男女朋友,我叫谁不一样的嘛!”男生记仇被薄屿k.o那么多次,调皮地对黎雾眨眨眼,“谢谢漂亮姐姐和你男朋友!漂、亮、姐、姐!” 还故意拖长尾音,气薄屿似的。 黎雾想辩驳一嘴其实不是…… 薄屿挺没好气的,冷笑着,扬手就甩给了他:“算你有眼色。” 另一个男生畏畏缩缩的,眼睛眨巴眨巴,“姐姐,我想要刚才的那只黄油小熊,可以吗?” 薄屿:“为什么要。” 男生被他又帅又冷的表情吓得一凛,支吾:“……我、我。” 旁边的同伴立刻嘻嘻哈哈着:“哥哥,是他暗恋的女生喜欢这个!!!今晚就是让我们陪他来抓这个小熊的,哎~你怎么不让我们帮你她追啊?都要高考毕业了!再不追来不及了!” “那给你吧。”黎雾作势拿出来。 薄屿不由分说给她丢回了推车,吐出俩字:“不给。” “啊?” 几个小孩脸都垮了。 “薄屿,”黎雾无奈,胳膊肘怼一怼他,“你就给他怎么了,这么多……我们又拿不回去。” 薄屿眉梢微扬,便笑:“我们不回去了吗。” 她憋着气,轻轻踹他一脚,脸上却是保持着甜甜的微笑,拿出那只小熊,“没关系的哦,给你……” “都说了不给,”薄屿低身下来挑了个别的,嗓音落在她耳边沉沉的,“跟你长这么像,我可不舍得送出去。”? 你说这只熊。 跟我长得像? 黎雾都要跳脚了,她不就爱用这个小熊的表情包吗?之前老在他们和王教授的群里发,要么小熊害羞,要么小熊鼓掌…… 薄屿挑了只鳄鱼送给那男生:“这个给你,一样的。” 男生同伴:“……哪里一样了?” “鳄鱼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一条尾巴四只腿,哪里不一样了。” “还挺有自己一番道理哦。”黎雾小小声在他身边吐槽。 薄屿淡淡瞥她,唇微勾着:“哦,也还行吧。” 给这一小推车的玩意儿送光了,送不掉的,还很好心给老板娘还回去了几个。可真是不差钱。 那只黄油小熊最终塞进了黎雾的帆布包包。她想起,要还给他外套。 其实也不是要还他外套。好像就是那时在窗口,收到他的消息,他要她下楼。 她不得不狼狈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来见他的借口罢了。 很尴尬的说,她那天来月经,这么贵的巴宝莉外套系在她的腰上,被她弄脏了。 她是想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弄干净还是赔钱都能接受,以她的认知,暂时想不到怎么处置才好。 雨不下了,晚风如酥。 南城的夏天就是如此,不经意之间一场梧桐小雨,一会儿又只剩下清凉的湿意,在他们并排行走之间回荡。 那番热闹远去,长长走出一段,不是回学校的方向。薄屿半路没了话。 黎雾实在不堪折磨,主动把那外套递给他:“……对不起,我不小心弄脏掉,你看怎么赔你才好?”她还小小声强调,“你说洗坏了我才‘完蛋’……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洗呢。” 薄屿顺手接过,看都没看一眼,经过个垃圾桶就要丢进去。 “你干嘛!” 黎雾的心却开始滴血。 “丢了啊,还能干嘛,”薄屿说,“不是脏了吗。” “你平时的 衣服不会也是穿一件丢一件的!” 薄屿侧了侧脑袋,想了想:“好像也没有?” 黎雾没想纠正他,她只是觉得,或许还能挽救,她扬手要夺过来。不就是脏了,她割块肉八成也能赔的起。 他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极端,二话不说又玩失踪…… “我自己好像,真没怎么扔过衣服。”薄屿深深沉了口气,还在回想着。 黎雾抱着他的衣服,莫名也安静下来,看着他。 梧桐梭梭,他的笑容半隐在月色中,似有若无。只看到了那唇角的弧度,略带了一丝无奈。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上次扔,好像是我的射击服,” 薄屿回过眸来,几乎是看住了她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笑着,“我现在都记得,我有多舍不得。” 说得好像不是他的事情一样。 “……所以,你还是别扔了。”黎雾很轻声地说。 “怎么?” 薄屿看着她。 “那样的经历这辈子有一次就行了,不是吗?”黎雾轻声说,“扔掉衣服……又不能解决问题对不对?我们遇到困难就解决啊。” 她鼓起勇气,一五一十对他说:“你看看嘛,多少我赔你……先说好哦,给你买件新的我可做不到,我知道很贵,你这玩意儿还是限定款,我尽可能补偿你好了,或者你告诉我可以去哪洗——” 薄屿淡淡垂下眸,眼神儿落在她身上,似是细致的端详。 不说话。 黎雾瘪了点气:“行不行?” “你还真挺像的。” 他突然说。 坏春天 第41节 “……像什么?” “那只熊啊,”薄屿微微勾唇,笑容认真,“不信你自己打开手机?就那个‘小熊惆怅’的表情包,你自己看看像不像?” ——你有病? 黎雾忍了忍知道他心情差,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她保持微笑:“好哦~你说像就像喽,你观察我还挺细致嘛!我爱发什么表情包你都一清二楚,可能上次把我一句‘收到’的语音还私下偷偷听了很多遍呢。” 薄屿鼻音微动着笑:“清洗费两万,我不接受手机支付,你上次不是还a我开房的钱吗。我看你还挺喜欢用现金和硬币,你不如还这么付给我。”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吧,”黎雾不甘示弱,都没意识到她的肩头被他轻轻揽着向月色下走去,“你头一回来我店里买东西,还用那——么——大面额的钱让我给你找!你好意思说我。” 薄屿又“哦”了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头一回去。” “你不是吗!” 黎雾都不知是在反问还是什么了。 薄屿没再回答她了,只是轻勾着唇,“爱是不是。” 陪他就只是陪着他。仅此而已。 夜深了,好像就也没什么想对她说的了。 黎雾可能是这阵子焦虑毕业的事,内分泌有些失调,生理期断断续续的,都快有七八天了。 这天晚上,他俩坐在一张也不是很柔软的床上,他还那么偎着她,她坐在他怀中,他俩拿着游戏手柄,对着屏幕打了一晚上游戏。 其余的什么也没做。 中途,黎雾唤他。 “薄屿。” “怎么了。” “有的事情,对于你来说,是没办法解决的,”她轻着气息,不敢问太深,“对不对?” 薄屿沉默了许久。 “嗯,可能吧。” “你说可能诶,”黎雾笑起来,“那就是还有可能解决的啊。” “是吧,” 薄屿想说就是没办法解决的,那场篮球赛近乎让这几年的“恢复”都白费。虽然他也没觉得恢复到哪儿了。这一周他看了很多医生,他们还在骗他。 他没再多说什么,下颌搁在了她柔软的肩窝里:“随便了,至少现在,我不会再去想了。” 黎雾大抵听说,一周前的那场与隔壁建筑大学的对抗赛打得很精彩,得益于他在球场上酣畅淋漓地为他们扳回了一城。 没有他,南城大学赢不了。 这些话,她在这个夜晚也复述给他了,他只是那么静静听,也不知是听到他想听的,还是不想听的,总之,他还算饶有兴味地听完了。 第二天快中午。 他们才一起离开了酒店。 那件衣服,他最终听了她的,没有意气用事丢进垃圾桶——对于他,扔掉件十几万的外套不算什么。 有专门负责售后清洗这奢侈品的人,恭敬地来拿走了。 有辆车在校门口等他。 里面坐着周思雨,还有个气质精致矍铄的女人,五十上下的模样,容貌与他能看出许多相像之处,贵气逼人。 舞台剧社安排了外出采买、联络赞助的活动,黎雾收到消息了,但她不知道,怎么张一喆会在校门口等她。 他对她招了招手,拘谨打招呼。 “……黎雾!” 并好像对身后的薄屿,露出来一丝像是感激的微笑。 黎雾正发愣,好像听到薄屿在她身后:“你去找他吧。” 她再回头。 那辆载着他的车子,没入满天梧桐绿荫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21章 梧桐雨【精修,增补细节】你们肯定不…… 21/梧桐雨 偌大的中式园墅大宅,坐落在南山路的僻静处。 穿过青竹翠柏环绕的庭院、茶室,花木湖石,像是拥抱了江南。 薄屿的母亲原净莉长在西方,作为“大小姐”的身份继承了港城造船厂之前,接受更多的也是西方教育。 港城那粗糙的海滨地方,与南城如水般柔婉的美景差距大了去,每每她路上一副坏神色,进了这宅子,也露出笑容来。 薄屿解开了外套脱下来,丢给一旁的罗姨,“喜欢的很就复婚好了,天天你都能住在这儿,多好。” 近来薄屿回学校住去了。 罗姨便又回了这老宅,一见原净莉,连忙问好:“太太好。” 怪就怪在薄承海的老婆走太早,他膝下又只有个如今不知死哪去的独子。 离婚了这么多年,还称呼原净莉为“太太”。 原净莉的鼻子里出一声气,要答应不答应的,慢悠悠给身上一件薄如金翼的披肩褪下:“复婚了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薄屿晃了一眼后头那辆车下来,一身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的薄彦:“有个你的好儿子。”他又下颌微点指自己,眯起眸子笑,“还有你的一个废物儿子。” “去你的,”原净莉身上那股北方人的彪悍劲儿大了去,衣服甩他怀里,恨不得眼神剜死了他,“我给你当妈二十二年还亏待你了?” 薄屿见她生气就得意,给她把小披肩在手里规整好,交给罗姨。 周思雨半声气儿也不敢吭,眼瞅着前头那吭哧吭哧的锄地老头儿,旁边正是她爹周朝阳,她只敢小碎步跟着薄屿紧一点。 薄彦听到了他们的这对话,晃着慢条斯理的步伐上来。 开了一早晨会,他斯文的面孔上疲态不减,便也被逗笑。 “——你也知道他就这样,只会捡难听的话说,”薄彦安慰原净莉,“这嘴也不知跟谁学的。” 薄屿没什么情绪看原净莉一眼,鼻音微动似的。 原净莉的脑袋要冒烟:“薄彦,你看他!他这意思,这意思不就跟我学的吗?” “不见就是几个月见不到,也不知道回港城来看看我,还是他爷爷病了,我这紧赶慢赶忙脱身了来,这幅态度!” “找他还要去学校门口?我接三岁小孩下幼儿园啊?野来野去的,身边就没有几个正经的女孩儿。” 薄屿闲闲道:“是么,我怎么不记得我三岁上幼儿园你来接过我?” “……好了,好了,”薄彦压不住嘴角的笑意,“都别说了,薄屿,你也真是。” 往常薄彦当哥哥的说什么,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接受。 薄屿就没再多说了。 周朝阳此时来打招呼,薄家与原家现今有所关联的不止“博远”一家生意,毕恭毕敬:“原总。” 原净莉这下舒服,瞅一眼锄地的那人:“老周,怎么样了?” 周朝阳压低了声,面色严肃:“不是太好,赵医生那天建议我们保守治疗了,薄彦和薄屿那天在场……” 话还没落,薄屿吊儿郎当过去了:“老头儿今天种什么呢。” 薄承海穿了件看着挺旧气的夹克背心,跟个普通的乡下老头似的,正挥着锄头。 要不是那衣服上印了个明晃晃的阿玛尼,乍一眼还以为是家里的帮工园丁。 老爷子脸上被太阳晒得汗涔涔的,沟壑纵横着沧桑,见到薄屿了,喜笑颜开:“小仔,你来看看?” “小仔”在南城话里,除了亲切称呼小孩子,也有“儿子”的意思。 薄彦和薄屿他们的爹不知所踪后——或者说,从他爹带着五岁的薄屿远渡重洋之后,老薄时常这么唤他俩。 老爷子年逾八十,还没阿兹海默,脑瓜子灵光。 前阵子还不满薄彦的那家事务所接了的那个地皮二次改造项目,果断出手给杀掉了,无情得很。 周朝阳对原净莉无奈一笑:“之前种了一架茄子,今天刚死了。” “对呢,我也想起来了,”周思雨接她爸的话,对原净莉细声细气地微笑,“原阿姨,我记得,还有什么香菜,孔雀菜,小菠菜的,上次我来,薄爷爷种的那南瓜藤都长过篱笆了。” “都没啦。”周朝阳温和地看着女儿说。 薄彦问:“我上次还帮着种了点的,也没了?” 周朝阳:“是喏……哦,也没有,思雨说的这些是好活的,上星期找了个人拉山下卖掉去了,和罗姨一起那王叔,老婆聋哑的,补贴补贴家里。老薄就是这样,乐善好施。” “是啊。”薄彦笑着。 周思雨又同原净莉道:“原阿姨,你这次来南城有想去的地方嘛,您喜欢南城,工作原因不常来,我和薄屿大四都没什么事,薄彦哥哥又忙,您有空的话,我和薄屿陪陪您?” 原净莉瞧着薄屿过去的那一道高挑的背影。 嘴角绷着,没接话。 周思雨悻悻看一眼她爸,不吭气了。 宅子后方用篱笆围出来了块儿地,周围砌着名贵的大理石岩,中间却铺满了泥土,撒上了牛粪、羊粪的。 哪块泥土种什么,划的规规整整。 薄承海发家那会儿就算个公子哥了,打小没种过地,最多手指一点,圈出块地说建什么大厦、高楼。所以薄屿一直觉得,他爷爷绝对是个种地天才。 薄承海瞧了瞧薄屿脚上的球鞋,大几万块,特意飞了趟迪拜淘来的稀罕货,见他也不顾忌就往这儿泥地一扎,笑密了皱纹:“小仔,让你跟你哥一样,毕业去自己搞个事业,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薄屿随手懒洋洋拎起一把锄头,看了眼薄彦,“他也够苦的了,没正常的点儿回过自己家。” “不就开个事务所,我让他自己去招点人手,项目也全靠他自己去跑,”薄承海蛮得意,“我再招呼下去,不让任何一个和我们有来往的帮他,他自己去干,这就叫让他吃苦了?” 这些薄屿看在眼里的,不过是掩耳盗铃。 “那你干脆不如让他改个名好了,别随你姓,”他笑,“南城就这么大,你别让人认识他。” 坏春天 第42节 薄承海:“那怎么了!多少增长点社会经验,以后好接手我的事业——稍微滚个土也叫摸爬滚打,我们上一辈受的那些算什么!” 薄屿散漫开玩笑:“你说的我突然有点心动了,要不我毕业了也去滚一滚?找个别的地儿,改个名字,没人认识我。” “那我可不舍得!小仔,你在我心里和你哥不一样,”薄承海连忙摇头,“你啊安安心心拿个毕业证,不会有拿不到的事啊……老老实实回来就成,待在爷爷身边,家里的这些你跟你哥一人一半儿。” 薄承海说着就痛恨,沉沉叹气:“你以前学射击,到处比赛拿奖,天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爷爷真是不敢想,那年就不该让你和你爸一起走。” 薄屿不说话了。 老薄练练摆手作罢话题:“行啦,不说啦。” 家里人都宠薄屿,谁都知道。薄承海就算舍得他哥薄彦去碰碰硬、吃点勉强能吃到的苦头,却是半分委屈都不让他受。 薄屿却不知道,这是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的,还是从他十八岁那年回国,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大家都在同情他。 薄彦听见了他们这零落的对话,驻足在不远。 “……小屿那锄头太重了啊,哎,你别碰了,”薄承海忙说,“就撒个种子嘛,爷爷自己一人来就成,你能拿这么重的东西?” 不剩多少了,薄屿跟着他,三两下就给料理完了,还挺有新鲜感。 最后他松开了手,丢下了那确实算不得轻巧的玩意儿:“——你看,好了。” 种子零落在清香的泥土里,仿佛风一过,雨一吹,就会生根发芽,重获新生。 薄承海很是欣喜:“弄这么好呀。” “——跟您学的,而且我身体好得很,”薄屿笑着拍净手上的土,“您也是。” “最近不忙吗。” “家都没空回,罗姨知道。” “真的假的啊?”薄承海惊讶,“那宿舍你住的惯?大学四年都没住几天吧。” “吃完饭陪陪您,我今晚就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薄屿不禁想起了实习期间,黎雾跟他在一块儿那阵子屡屡编纂的借口,不禁在心底轻笑了声。 随便就拿了个用,“哦,学校有讲座。” “嗨哟,上心了呀。” 薄承海眉开眼笑。 薄屿嘴角微扬,“我也怕毕不了业啊。” 他不忘说:“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你别再插手和学校打招呼,他们有事没事找我太烦了。” 薄承海深以为然:“看来明年新校区的那些楼,我还是不捐了。” 都快下午四点。 早过了午饭的时间,好在老薄今天起得晚。 从前他在广东待了阵子,深爱吃早茶、粤菜这类,家里的厨房是偏厅独立出来的,请了好几个米其林级的广东厨子、香港厨子忙活,早上吃的就晚。饭菜早备好了,决定吃苏菜,也有专门的苏菜厨子做。 老头儿笑呵呵,管这叫“病号餐”。精神头不错,大家都安心。 薄彦从小跟在原净莉身边,经常受家中这些长辈们教导,成熟稳重,这几年摸爬的确长了不少经验,生意上的事,薄承海现在除了周朝阳,就只与他聊。 原净莉这次来的目的之一,也是谈要把“博远”重启,交给薄屿的事,还要过继给他半个港城的船厂。 他们兄弟俩人,这事提前就得分个明明白白。 时日不多,老薄自个儿也清楚。 薄屿太过恣意浪荡了,毫无忧虑。 这些前头的事,到底是与他无关的,都交给他们打理、安排,以后肯定也是身后人替他操持,连周朝阳都开玩笑,这是名副其实的“继承家业”。 薄承海不仅喜欢种地,还给这偌大的园林别墅种了不少的花,一池的金的粉的红的蓝的鱼,鸟儿也养了不少。 薄屿每次来,总那么挨个儿逗过去,放纵无忧。 周朝阳毕竟只是个秘书,薄家的家风严密,现在很多事已经不与他多说了。 廊上就他和薄屿二人。 “前阵子去看医生了?”周朝阳问。 这些也是老薄关心的。 早知他小子拿了钱打点过,拖着不去复查,老薄这点平日由着他任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近一周了都没什么音信,听罗姨说家都没回过,周思雨说他也不在学校,让人担心。 薄屿用手拨弄那柔弱的花瓣,漫不经心:“看了三个,都说我没救。” “没救?”周朝阳摇头笑,“只是不能再射击了,又不是没法生活——射击又不是你人生的全部,有的事你该放下。” 薄屿没说话。 周朝阳:“毕业就这打算么?” “我有没别的选么。” “你爸那边……还没消息?” “问他做什么。” 周朝阳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摸出帕子擦了擦:“其实呢,周叔是想,你哥跟你虽然从小见面少,你们感情还算好,但是你的性格就是有事不愿意与家里说。 “思雨喜欢你,薄屿,这么多年了都是,如果她能在你身边多多关心你,老爷子也就这一两年的时间……” “薄屿。” 聊完了事儿,不远处,原净莉几人从书房的侧室出来了。 周朝阳的话戛然而止。 眼见开饭了,周思雨与朋友们打了个电话,本来要约今晚的live,她心想得找个时间陪陪原净莉,都推掉了。 叮咣踩着高跟鞋,殷殷过来。 猜也猜到了她爸在跟薄屿聊什么,她小小撞一下薄屿的胳膊:“走呀,吃饭了,对啦晚点我约了个头疗店,带阿姨放松放松?她一天这么忙,应该好久都没好好休息了,你得多陪陪她。” “你想陪她你就去好了,”薄屿说,“我没时间。” “……” 一行人入座,准备吃饭。薄彦把靠垫在老薄的椅子上摆好位置。 老头子的腰以前打高尔夫伤了,一直有毛病,不是太好。 薄彦:“薄屿。” “怎么。” 薄彦开玩笑:“我听思雨说,那会儿去学校门口接你,你身边带着个女孩儿?是交的女朋友么。” “不是吧,他和黎雾就一个系的,”周思雨什么都打听门清儿,“你们只是一起答辩的吧?” “黎雾?”薄彦听到这名字,很惊奇,“黎明的黎,雾气的雾,这两个字么。” 周思雨不开心话题转到别的女孩身上了:“是呀。” 薄彦笑着:“我认识她——是那个个子高高,挺瘦挺漂亮,性格不是太张扬,很稳当的女孩儿,去年在我事务所兼职,王教授介绍来的。” 周思雨哪管是不是,坐下摆开碗碟:“薄屿你那个关系很好的室友,不是喜欢她么,我都听说他表白了,他俩没在一起?” 薄屿懒懒靠着椅背,垂眸刷手机。 点进了个聊天框,只有他昨晚那句言简意赅的“下楼”。 宿舍群里。 大约两三小时之前,那群人各聊各的大半天,提及的都是“黎雾”这个名字。 曾杰:【@张一喆,收到谁的消息登上鞋子就往出跑?奇了怪了你,还真能在校门口给黎雾堵个正着。】 张一喆: 【薄屿那会儿说,他和黎雾在一块儿来着,快到校门口了……】 【正好社团采买吗,也不光是我一个人。】 上周篮球赛,曾杰听了一耳朵张一喆和薄屿的那个赌注。 【你说五个球薄屿就帮你追,最终你进了几个?】 张一喆:【五个啊!我拼了命好吗!】 曾杰:【那薄屿是答应你了啊,今天就在给你助攻吗。】 消息到了这里,就没了。 各自去忙了。 滑开“小雾”的小蝴蝶头像,点进她的朋友圈。她倒不算是很爱分享生活的那类人,不会经常发朋友圈。 薄屿也是。 但他知道他是空虚,而她是活得太过充实。 半小时前,她罕见发了个朋友圈。 窗外商业步行街上,画着可爱笑脸和小熊小兔子的彩色气球飘荡。看起来不止她一人,在哪儿歇脚,桌子上摆着三四个扎穿的奶茶杯。 正朝着她的那杯是她的,旁边离她最近的那杯,就不知是谁的了。 配文:“想过六一儿童节”。 薄屿随手回复:【多大了你?】 发出去,又删掉了。 几乎是同时,黎雾的微信弹出来: 【删了干嘛?】 大抵在群聊结束那时,张一喆私聊薄屿。 这阵子薄屿不在,他应是不好意思问,现在终于开门见山。 一条语音夹杂着兴奋。 “薄屿,你不会真的是特意告诉我你们在一块儿的吧?其实我那会儿听你说,也是想碰碰运气来着……” 坏春天 第43节 “我们现在在一块儿呢。” “啊,社团好多人啊,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单独和她说说,抽空约一下她?” “你们答辩同组诶,要不你帮我说……” 原净莉在薄屿的耳边又念着什么,其中夹杂着一句无比冷漠的:“你爸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满桌子的人突然陷入沉默。 纷纷放下碗筷。 薄屿却是跟没听到似地,想到了那场他毫不在意以他为落败的赌注,他更感到了烦躁。 几乎是下意识,在手机屏幕上敲字。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我大早上的就和她在一块儿呢?】 许是为了活跃气氛。 这时,薄彦对薄屿提及:“对了,薄屿,什么时候你帮我约一下黎雾,我和她单独见见。” 薄屿抬眸。 薄彦听了周思雨方才那话,想来他们应该不算不熟:“你认识她的吧?就你们系的。” “上周你球赛那天,我去学校找你了,她跟我在一块儿呢,”薄彦笑一笑,说,“我想,那天有些话我可能对她说的太唐突了,得先好好请她吃个饭才行。” 薄屿于是又把那行字删了。 “不行。”他说。 “……是不熟还是不行?” “不行。” 他重新给黎雾评论。 知道张一喆肯定也看得到。 【我给你过节。】 第22章 梧桐雨薄屿,你喜欢她? 22/梧桐雨 入夜,车子平稳穿越梧桐山道。 距离薄承海那个大型园墅很近,薄屿平日住的那房子,黑洞洞藏在夜色与山野里。门廊只有一盏昏沉的灯,半分人气都感受不到。 原净莉和薄明远在薄彦五岁,薄屿出生的那年离的婚。 薄彦童年对此处印象不深,他跟着原净莉在港城、南城辗转长大,如今由于忙工作,不住南山路这边。 薄明远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都是个时日久远的名字。那年他带着五岁的薄屿远赴德国,再没回南城。 然而对于薄屿来说,薄明远只在他的世界里失踪了五年。 五年前,还不到十八岁的薄屿,刚赢下欧洲一场世界级别的气。步。枪射击锦标赛。 从他五岁那年初绽了射击天赋起,轻松拿个冠军,或是被吹捧为天才射击手、少年天才射击运动员,比呼吸还要自然。 还记得那一天,也是个这样风很轻松的夜晚。 他坐在亲生父亲开着的那辆黑色二手皮卡车里,谈笑间,满世界只给他留下一阵天翻地覆的巨响。 最后鲜血淋漓地清醒过来,是在医院的床上,毫无知觉的右手臂高高吊起,听见他在少年射击训练营的亦师亦友的德国友人olive、医生、还有警察,轮番盘问他,开车的人去哪了。 薄明远逃逸了。 丢下了他。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只是那之后,无数的声音都在说,他的父亲在给选手兜售兴奋剂、违禁品。 还有人说,开车的人是他。他在比赛期间就使用了兴奋剂,更离谱捏造了“少年毒驾”、“酒驾”这样的新闻。 最后,随着他被射联除名。 “boyu”这个名字,也从所有的比赛新闻上消失殆尽。 薄明远不知所踪,薄屿成了个废物。 下午的那顿饭,索然无味成了主菜色,席间薄承海几度无法支撑下去回忆这样的往事,望着薄屿潸然不已。薄彦和住家阿姨搀扶他去楼上休息。薄承海身体情况并不算好,用了安眠药物堪堪入睡。 楼下只剩原净莉与周家父女几人,互相面面沉默。 薄屿依旧一副倦漫姿态,漠不关心眼前的一切,仿佛过去、与现在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有的事情。 原净莉再思及,就是咬牙切齿。 “……他居然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呵,要么就是对不起你,来回就说了这些,”原净莉坐在主驾驶后方,苦涩冷笑,“其实近半年他有联 系我,他不敢联系你,我好奇他死在哪里了,一开口就是这些。” 薄屿坐在副驾,不发一言。 薄彦开着车,平稳打了方向驶出南山路,同样的沉默。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对不对?……事情早就是这样了,薄屿,你不会原谅他,我也不会原谅他,谁都不会原谅他……可是他担心你不好好生活,担心你还难过,没法再射击……” 原净莉的声音里不由带了哭腔:“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薄屿,薄彦和你都是我的儿子……你判给你爸那年,我以为,你爸再混账败家,只要你待在你爷爷身边也不算差,所有事都亏待不了你,你去国外学射击,你的比赛我一场没落下过,我为你骄傲。” 说着,她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这刻露出了脆弱。 薄彦轻声安慰:“妈,别难受了。” 原净莉无法抑制:“多好啊,看到你们长大,多好啊,薄彦那年要出国读书,我第一反应就是要他去德国,去见见弟弟和爸爸,我和你爸那几年也没联系了,我听说过他破产了,时常见不到人。 “我也知道,薄屿你开始学射击,十来岁一直到快成年,都没怎么和他待一起,但是我没想过,妈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说你是个废物,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废物?” “薄屿,你要振作起来……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对吗?” 这么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眼见数层霓虹落入眼帘。 薄彦就近停下车,原净莉在这附近有个南城当地的船运生意谈,等下薄彦随她一起。 原净莉情难自已,执意要他们兄弟从车上下去,她自己一人待会儿。 夜风凉薄。 薄屿关上副驾的车门,听不到那些烦人的絮叨了。 他向后倚住了车身,点起了一支烟。 大概环视了圈儿,这地方像是实习期间那晚下暴雨,他送完王教授回家,绕了好大一圈接到黎雾的地方。 烟气在舌尖儿盘旋。 好像能跟着轻巧地盘旋出她名字的发音。 他是输给了张一喆那个赌。 似乎,他的人生从赌薄明远那天晚上不会再丢下他之后,就输过太多了。总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就输掉了。 薄彦拿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支来。是很细的那种,淡淡馥郁的味道。 薄屿点完了,顺手把打火机丢给了他:“用这个。” 薄彦仔细窥循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开玩笑:“女孩儿送的?” “周思雨?”薄屿记不清了,“忘了。” “你啊。” 薄彦摇头笑着。 过了会儿。 “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薄彦很认同原净莉这话,“对吗?” 薄屿微微一笑:“的确。” 知道他也不想聊原净莉的那些个话题。 兄弟二人并排抽了会儿烟,于是,又回到了黎雾身上。 “对了,黎雾。” “怎么。” 薄屿看他一眼。 “……我一直以为你们可能没什么交集的,黎雾那样的女孩,看起来跟你实在不是很搭,”薄彦笑,“你也知道,你太吊儿郎当了,王教授昨天打电话和我谈事情,说到你的论文到现在一个字没碰。” 薄屿问:“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黎雾吗。” “不然?” “哦,本来没什么印象的,事务所那么多人,经常有人来兼职,”薄彦不禁跟着他的话回忆了起来,笑了一笑,“后来就对她印象很深。” 打火机递给了薄屿。 薄屿冷淡看他一眼,才接了过去。 “——跟你说的事情别忘了,别耍脾气,”薄彦的口吻不容置疑,“我也是因为工作的事情找她,想借个吃饭的机会和她好好聊一下,你要是想跟着来也行,你们同学关系,也没什么。” 薄屿咬着烟,哂笑:“你怎么知道我们只是同学关系?” 薄彦忍俊不禁:“还能是什么,你喜欢她?” 这时,原净莉下来,吸了吸鼻子。 薄屿对在车上她所控诉的那一切都是毫无情绪,至此,他也是面色淡淡。 了解他的是家人。 坏春天 第44节 他总是如此,别人不提,他就不想,想起来了,无非就是上周篮球赛因为长时间运动而手腕剧痛,找了个地方躲得远远的,还飞了趟国外看骨科医生。都说没救。 其实,他也有点认命了。 的确如此,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 黎雾说问题可以解决。 可是问题出现在他身上,就是解决不了。 “等会儿回学校?” 原净莉问。 薄屿:“我又不懂生意。” “你可别是见哪个小姑娘去——” “那可不一定。” 薄彦瞧着薄屿视线晃自己,他还没再调笑两句。 原净莉这下也转移了话题,恢复了一贯的严厉:“有的话,我这次也得跟你说清楚了,薄屿。” “思雨很好,跟你、薄彦,从小都很亲近,她懂事、乖巧,也对你好。” “但她不过是个秘书的女儿,我今晚已经和老周说明白了。” 原净莉想到了那时在校门口,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形容清丽的少女:“其他的,你最好别让我亲自去警告她。” 第23章 梧桐雨我睡你之前就知道他喜欢你【精…… 23/梧桐雨 黎雾:“想过儿童节” 薄屿:“我给你过” 临近毕业,整座大学城,都因为这么一张不知从谁手里流出的微信朋友圈截图变得更加疯狂与躁动。 南城大学的校园论坛上,以眨眼般的速度刷新跟帖,处处hot飘红。 连他们土木工程系自己都没想到。 有朝一日,这两个名字居然会联系在一起。 不乏有人说。 1l:#我就说我实习见过他俩在一块儿吧?那次黎雾一晚上被人送了三束花放在a3女宿,我说了你们还不信!# 2l:#所以现在有没有一种可能——其中有一束是薄屿送的?# 3l:#薄屿有那么土?# 54l:#他俩交往了吗?# 55l:#不可能!我和黎雾一个班,她大学四年没交过男朋友!# 56l:#我和黎雾一个社团的,我也证明他俩真没什么关系……# 134l:#看来薄屿不答应你们表白是因为早就被人泡走了啊……hhhh别在这儿研究他喜欢什么类型了,看看黎雾就知道了啊。# 212l:#黎雾有什么好的?你说她话不多挺低调,实际上挺傲的吧……# 213l:#哈?黎雾真的很漂亮诶……你眼瞎吗,土木系都公认的,人家平时不爱表现罢了。# 444l:#这次的优秀毕业生每系出一个,黎雾肯定能拿。# 445l:#你不如给她评个薄屿历任女友里的最优秀女友,平时悄摸不吭声,不给薄屿“添麻烦”,现在一炸就炸了个大的哈哈。# 446l:#难道不是薄屿自己想公开……# 665l:#我去!我科大的朋友说,他俩实习就有一腿了!他们一个实习小组的!# 666l:#你这就“我有一个朋友了”?# 777l:#我又打听到了,他俩高中都是港城那个重点高中崇礼的!没准儿可真没准,说不定薄屿跟她背地里谈了四年你们谁也不知道……# 778l:#扯淡。# …… 黎雾尚且还不知。 论坛正在如何光速炸锅。 舞台剧社团采买的物品,无非就是一些做道具需要的。现在都大包小包提在张一喆手里。 除此之外,今天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找到一家合适的服装租赁公司联络合作。 南城大学的毕业晚会全交给学生会、各个社团自己组织、策划,上级部门出资金。然而资金分到那么多社团头上,这么多的节目,能支配的就很有限度了,每年这事儿都是一次很大的考验。 社长信任黎雾,全权交给了她。 整个下午南城能联系的,黎雾几乎都逛遍了。不是价钱没谈拢,就是供需不匹配,腿都要跑断。 天黑了,其他人三三两两借口去吃晚饭,或是说学校还有事儿就散了。剩下张一喆还陪着她,一家家窜,一家家谈。 张一喆嘴巴笨,说不上什么话,约个女孩子这事儿还要问薄屿,但他出出力气的活儿完全没问题,主动鞍前马后。 眼见那彪悍的老板因为黎雾杀了太多的价,提起嗓门儿就要发火了,他赶紧冲进去解围,拽着黎雾就走。拽她当然也只敢拽她的背包袋子。 俩人出来了。 黎雾倒是一脸的气定神闲,清丽的面庞上竟半分的脾气都看不出,越挫越勇似的。 她在计划清单上给这家店的名字打了“x”,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我们去下一家吧。” “……嗯,好!” 张一喆殷切不已。 其实今天全程下来,他们的对话大抵只有这样了。别的人走了,就更没什么可说的。 张一喆和黎雾一直有微信好友。 或许连她都忘记,大一开校的那天,他也来得晚,他爸给他丢校门口就去赶火车了。 满地梧桐叶,南城飘雨,他扛着大小包的箱子拐错宿了舍楼,在门口卸行李,黎雾给他打了一阵的伞,端是这么一张笑容平静的脸,轻声问他,这是不是女生宿舍。 他才知是自己走错了。 后来系里的专业大课,他们意外同桌过一回,再后来,他在的文体社和她的舞台剧社经常联合办活动,他没少主动跑来帮这帮那。 有次他们被拉到了同一个群里,他鼓起勇气加了她微信,她通过了,没和他说过话,可能忙忘记了,总归是没注意过他的存在。 薄屿也喜欢她? 薄屿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俩看起来完全不熟啊。 整个下午,这几个问题在看到薄屿评论了她的朋友圈之后,就在张一喆的脑子里来回盘旋。 不赶巧的是,最后一家关门了。 张一喆想查查怎么坐地铁转线,黎雾已经挂断电话了。 “……今天只能这样了,回学校吧。”黎雾对张一喆扬了扬手机,她的手腕儿很是纤细。 有若落着霜雪。 张一喆几度移不开眼,匆匆点头:“好。” 晃晃悠悠的地铁里,张一喆不好意思坐她旁边,选择站着。 如此终于找到话题。 “黎雾,其实我和薄屿打了个赌。” 黎雾正在打开她和薄屿的聊天框:“嗯,什么?” “……就是,上周咱们和建大的球赛上,”张一喆说,“我说,如果我能进五个3分,他就帮我追你。” 地铁上灯光明晃晃的。 黎雾的眼睫微微眨了一眨,有点被灼到似的。 她稍提起嘴角,微笑:“那你们谁赌赢了。” 张一喆:“我啊。” “……” 不过,张一喆没半分的胜利感,难免感到了揪心。 他也不知该不该和黎雾说这件事。 “我们大学四年了关系都很好,就是,我观察过啊,薄屿总是用热敷贴还是药贴什么的,敷他右手嘛,之前我们一起打游戏,哦对,就是我那个shooter的号,他跟你玩了一阵,我们看到了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腱鞘炎。” 这阵子,这件事折磨张一喆不轻。 “……其实那天下球场,薄屿那只手就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就后悔和他赌了。” “我也猜过,他的这手是不是可能受过伤什么的?哦对了,你知道他的作业都是我和曾杰,或者他花钱找人代写的嘛。” “所以,那天我猜……应该是真的有伤吧?别人总说,他喜欢左手运球、灌篮是耍帅,那天他虽然什么也不说,我觉得他真挺难受的,”张一喆打心底里愧疚,“总之我事后越想越不对……他这一周都没在学校,我们谁联系他也不接电话,怪吓人的。” 黎雾突然想到了。 为什么那些人会说他是“残废”。 想到昨夜。 想到那个暴雨夜晚。 张一喆今日的兴奋,终究在看到了那条朋友圈的评论,和黎雾对他毫不僭越的礼貌态度之后冷静下来。他爸经常教育他,做人要善良,要知恩图报。薄屿对他那么好,他不该提出那么无理的要求。 哪怕薄屿也喜欢她。 “今天他告诉我,你们在一起,我还挺高兴的心想这是不是在帮我啊……”张一喆说,“但我仔细想想,我做的不对。” 坏春天 第45节 这时下地铁了,张一喆眼见黎雾起身拔腿走,他赶紧也拎起他们今天这么一包包战利品,挤开人群,跟上她。 黎雾自己提走一部分,他不由分说就给抢过去了。 “哎……” 黎雾都没夺下来。 “我决定!我还是要靠自己!黎雾,我们从朋友做起也行的,”张一喆来了勇气,“就算是薄屿喜欢你,现在开始,我也要跟他公平竞争!” 一股脑说完了,他气喘吁吁。 黎雾却是没什么反应。 两人伫立在地下铁汹涌的人潮。 张一喆瞧着她这一脸淡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她生气了吗? “黎雾,我……” 张一喆动了动嘴唇。 黎雾本想抽空发个微信骂薄屿一句:“你是不是有病,打什么赌?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字都打完了,还是删了个干干净净。 “张一喆。” 黎雾无奈弯起了唇,叫他名字。 “……啊!”张一喆脊背打直,个头都拔高了,差点儿忍不住对她敬礼,他心想去年真应该去报名当兵。 黎雾看着他这样儿,忍不住发笑,还是一五一十说:“你不该和薄屿打赌。” 张一喆怔了下,抿唇,表情严肃:“……对不起,我知道。” 黎雾没看那场篮球赛,张一喆和她说这些,她的心在某一刻好像被微微揪住了。 与她听到“残废”这两个尖锐的字眼时一样。 黎雾也是真有点儿生气,不知该说什么他俩什么好了:“……你俩太无聊了。” 说完。 她转过身,朝地铁出口方向走。 张一喆在后头说:“黎雾,对不起,我我……我回去就和薄屿道歉!” 黎雾的声音坚定:“干嘛和他道歉,他自找的。” “啊?”张一喆那股子兴奋劲儿又起来,“所以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不喜欢薄屿?我刚说的,黎雾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从朋友做起……” “对不起,之前当众跟你表白的事和打赌这事儿,都是我做得不对……” “你别讨厌我。” 夏夜的风在躁动。 黎雾乐意让他拿着那大包小包,她一路的脚步轻快,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一进学校人人好像又向她行起了注目礼,频频回首,并伴随着一两声小小的议论沸腾,说她就是黎雾。 大概猜到了是为什么。 薄屿这人一向狐朋狗友众多,热爱呼朋引伴,喜欢他的女孩儿又那么多,像个花蝴蝶似的,估计是看到那条朋友圈评论了。 黎雾拿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刷了刷,印证了她的猜想。 【在哪。】 手机震动。 薄屿发了消息给她。 黎雾径直和张一喆把买来的这些七七八八,放到了社团的仓库整理好。 微信又弹出消息。 【人呢?】 【我在你宿舍楼下。】 黎雾发出“小熊惊讶”:【?】 薄屿回她一个同样的“小熊惊讶”:【?】 学人精。 黎雾跳过了他的问题:【我今晚不回来。】 【?】 薄屿的这个问号打得硕大。 接着又敲来一条。 【和谁?】 黎雾没回。 隔了两分钟,他又打字:【别告诉我是张一喆。】 舞台剧社的社长名叫齐瑶,也是南城大学学生会的会长,一进来就对黎雾大呼辛苦了,并感谢张一喆他们文体社的又来帮忙。 张一喆憨厚笑着说,两个社团共同出了节目,应该的,应该的。 背过他,齐瑶一胳膊肘怼住黎雾,真心实意道:“我建议你别选薄屿,谁不知道他花心?女朋友一个个连着换,还吊着周思雨好多年。” “……”黎雾失笑,“事情已经传成这样了?” 齐瑶就是啧啧道:“张一喆对你表白在先,难道不是薄屿现在来插这么一脚?” 什么什么啊。 仓库挺大,灰尘不少,张一喆这爬高爬低,忙上忙下的肯吃苦劲儿,看起来人就很可靠。 但是,那可是薄屿诶,多少人追不到…… 齐瑶这么想着,又说:“不如你让他们公平竞争好了?” 黎雾忙活着把乱七八糟涂海报的颜料整理好,鼻子里顺带着“嗯”了一声,随口应:“也是个好主意。” 反正她现在不想搭理薄屿一秒钟。 同个社团,感情深厚四年,照齐瑶的话说,她们都快赶上“伉俪情深”了。 晚上,齐瑶组织女孩子们去团建,选了个温泉中心。黎雾没说谎,她今晚不回宿舍。 黎雾自己的微信也炸了,廖薇薇今天去医院复查阑尾,陈露陪她,才顾上看论坛,轮番儿盘问起了她和薄屿。 李多晴拍了拍她的微信头像,半个字不说,也给了她颇大的压力。 “咱们今晚,能不能……多带几个人?”黎雾好声气和齐瑶商量。 齐瑶悄悄笑了:“你想带谁呀,张一喆还是薄屿?” “只能从他们两个里选?” “——还有别人?”齐瑶的眼睛都亮了,“宝贝!我可没说不能带个男朋友暧昧对象什么的,也不是没人带,只要是你,你想带几个都ok~!” 这么一说,黎雾还是有些小小的脸红。 她正色些许:“不是,我想带我我室友啦,你认识的,廖薇薇,还有陈露?行吗,呃还有我另一个朋友,多出来的费用我来出。” 齐瑶登时笑弯了眼,存心拿她好玩:“真不带薄屿?” “……我现在不想理他。” “张一喆呢?” “你再问我不跟你玩了啊。” 学校门口集合。 廖薇薇和李多晴蹦蹦跳跳地从学校里出来了。 廖薇薇先是嚎了一嗓子:“我去!黎雾!你知道吗,薄屿在宿舍楼下等你——” “就现在!” “还没走!” “……”黎雾吸了口齐瑶递给她的水果茶,嗓子眼都要被呛住了。 原本能经受得住这么一簇簇打量她的那些视线,大伙儿也已经去各聊各的了,这下又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李多晴更是不轻不重拧了把她的腰,气鼓鼓:“你瞒我多久了?” 黎雾一个字辩解不能。 温泉中心派了车来接他们,坐上去,黎雾收到了最后一条微信。 【我们就到这里了?】 来自薄屿。 “……” 你还挺会装可怜。 陈露生理期没来,黎雾今天刚好结束。 李多晴和她坐一起,廖薇薇坐在她们后面,从座位靠背趴过来,还给黎雾发照片:“薄屿真在咱们宿舍楼下!我没骗你。” 黎雾闭上眼挥开她:“别给我看!我不认识他。” “你老实交代,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不是。” “还是薄屿在追你?” “……也不是。” 李多晴:“我觉得就是薄屿要追你!都大学毕业的人了,过什么六一儿童节,幼不幼稚啊?” 说着拍了拍黎雾肩,和齐瑶那会儿同样一脸“还是张一喆”比较好的表情。 坏春天 第46节 黎雾是挺坏心眼。 车子发动,她累了一天,向后沉沉靠过去,随手回复。 【公平竞争吧你。】 薄屿:【ok】 “……” 【明天我要见到你。】 放下手机。 路途冗长,黎雾靠在座位,不知不觉睡着了。 - 气氛诡谲。 曾杰默默挂断了安慰陈露的电话,坐在寝室里,明明大夏天,后背仿佛有寒风掠过。 ——自从张一喆回来后。 张一喆本来挺兴奋。 从社团出来的路上,多少觉得他和黎雾今天有了一丝丝的进展。 他爸知道了他有了个喜欢的女孩儿,激动他这个木讷的傻儿子铁树开花,这几天都盘问进展如何,还告诉他别太腼腆,要鼓足勇气。 过去张一喆社团合办节目,有诸多活动照片发在南城大学社团联盟的。 有次po出一张挺大的合影,张一喆珍藏了蛮久。 因为里面有黎雾。 三四十号的人,黎雾在女孩子里属于偏高挑、纤细的那类,周围红的绿的彩色演出服,花朵似地簇拥住她,快要将她淹没掉。 她却丝毫不会不起眼,不妆不染,反倒清透得干净又动人,脸上始终挂着那样淡淡的、略显腼腆的笑容。 土木系私下公认她是“系花儿”,也是从这张照片开始的。男生多的地方,平时就爱讨论这个。 ——薄屿从没参与过这类话题。 张一喆不好意思发这张他存了很久的照片,给他爸转发学校很久之前的这则新闻,指出了是第几张照片,第几排的第几个,那个穿普通的白色t恤衫、牛仔裤的女孩儿。 他爸现在用的是他攒下的助学金买的新手机。 薄屿之前送的那台,张一喆给他还回去了。 他也不要,还放在抽屉里。 两天没回校,他爸现在才一拍大腿:“哎呀!小仔,我见过这姑娘!” “我那天给你那个室友薄屿送水果……哎哟,大中午的,我正找不到门,就是这个姑娘带我去找的。” “巧了么不是?我还以为她是小薄的女朋友——” “这女孩儿人真好,还帮我搬了一段,那么重一箱桃子,哎哟……爸那天想请她喝个水啥的,她走太快了,我都没喊住!” 半个月前的事了。 张一喆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薄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黎雾的? 一整天了,全校都因为薄屿和黎雾的事情躁动不已,听闻他今晚还去了黎雾楼下,不少女孩儿直呼心碎。 张一喆回来一句话不说,不知在想什么。 曾杰和别的舍友受着煎熬,终于听到宿舍门响一声:“你回来啦……” 还是薄屿。 完蛋。 情况更糟了。 曾杰提前发了好几条微信问他回不回来。 他都没回。 薄屿脸色也不大好。 推门进来之前,路过的其他寝室的,还跟他开着不打紧的玩笑,提到的都是黎雾的名字。他们土木系今天过年了一样,挺热闹。 薄屿一句没搭腔,进来,车钥匙丢桌子上,脱下外套,问:“还以为你没回来。” 问张一喆?还是谁? 曾杰来不及想,赶紧接话:“啊!马上!马上……陈露说她不舒服,我刚才打电话安慰了两句。” 另一室友同样试图活跃气氛:“你不就会说个‘多喝热水’,‘明天找你’,干嘛啊,你俩都暧昧多长时间了,都大四了还拖着不谈?” “……这样也很好嘛,”别的室友说,“你们俩又不一个专业,而且,陈露要去北京工作的吧?曾杰你不是回老家湖南那边?现在在一起,毕业也是分开的结局,不如搞搞暧昧,各取所需嘛,倒是也行。” “所以说大家为什么一到毕业就 着急表白,毕了业可能就是真是天各一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还是不谈恋爱的好啊。” “……薄屿。” 张一喆这时开口,“你和黎雾呢。” 整个寝室陷入死寂。 薄屿慢条斯理拿出了烟盒,食指轻巧拨开,低头敲出一支,嘴角弯了弯:“我和她怎么了。” 张一喆从椅子上站起,他矮薄屿一些,力图昂起脖子与他平视:“……你们呢,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 “你和黎雾现在是男女朋友,还是什么关系?” 窗口黑漆漆一片,道路两侧的路灯照的那梧桐树张牙舞爪,校园建在半山泼上,光路蔓延下去。 这个点,看不到什么人了。 薄屿顺着望了眼,“没有。” “没有恋爱还是没有同居……” “我没有输给你。” 话锋转太快。 张一喆和几个室友更是呼吸一屏。 薄屿这才从窗口慢悠悠收回了视线,他双眼皮的弧度很浅,目光淡淡:“我从最开始就没答应跟你打那个赌。” “……” 张一喆说不出话。 曾杰插话:“球赛没输就行嘛。” “球赛没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你和我都打得很好,”薄屿接话,“你比我更努力,进了那么多的球。” 他有些无能为力地弯了弯唇:“但我从没答应要跟你赌。” “更没答应帮你追她。” 张一喆的嘴唇微微翕动。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们在一起。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却问不出来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不就是要你自己去看看吗? 黎雾对薄屿的表情,和对他,完全是不一样的。这和他们谁先来后到没有任何关系。 张一喆终于泄下气来。 关了灯,黑暗幢幢,张一喆想到黎雾那时在地铁上的话,还是道了歉:“薄屿……嗯,那个,你没睡吧?我还是得跟你说个对不起。” 薄屿合着眼,睡不着:“为什么。” 今天晚上,手机上弹出来一条陌生的未接来电。说过去的那一周,他谁也不想见的时候,这个电话就打给过他。 号码的归属地是德国柏林。 除了olive,很多年不会收到这个归属地的来电了。当天olive大多时候打来,薄屿也是不接的。 原净莉今夜在薄彦车上哭诉,好像又把那年的记忆,那个混乱夜晚,一并从他脑海深处勾了起来。 他就只想安静一点。 安静点。 不要任何人来烦他。 再提起那些事。 不要再让他去想了。 张一喆没听到他反应,继续说:“你的手是不是受过伤啊?” “……所以我真不该和你打那个赌,方方面面,我好像都太自以为是了,黎雾说我们很幼稚。对不起薄屿,这件事我向你道歉。” 薄屿:“你别说了。”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太了解他,张一喆这一刻,好像读懂了他的口气。他是想说,他才该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他喜欢上黎雾了? 还是什么。 张一喆突然又来了点昂扬的斗志:“那我们公平竞争吧薄屿……别打什么赌了,不搞那些了,咱俩堂堂正正的怎么样?” 坏春天 第47节 薄屿就笑,“不行。” “为什么不行。” 薄屿没再回答他。 - 泡了一夜的温泉,最后以大家的大醉酩酊与笑闹哭泣结尾。 舍不得毕业。 拿不到毕业证,黎雾也舍不得毕业。 黎雾这人从小有个不大好的毛病,她妈都说过她。她的心太软,总共情一些有的没的。 小学不懂事,和班里的几个男孩女孩一起玩,他们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偷东西,推她出去顶包,她稀里糊涂的,认为他们是她的朋友,一句没辩解。 贾玉芬气势汹汹杀到学校,和愤怒的校长与文具店老板拍胸脯保证,她家孩子没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回家就给她揍了一顿。 其中有个男孩是店附近粮油店的,贾玉芬当晚拿起扫帚,又追着那小孩打了两条街。 她的爸妈与人为善,心很软。 黎雾从小也心软。 长大了,开始成人,她就很想改掉这个毛病,可是听今晚齐瑶和其他同僚们回忆大学四年发生的点点滴滴,还是不由地红了眼眶。 那天从薄屿家出来,看到张一喆她爸爸,她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她爸黎长军操劳的身影,想都没想就帮忙了。再比如实习期间王教授请吃饭,她给教授剥虾、处理伤口、贴创可贴,又听到薄屿说,王教授的女儿还没学会叫妈妈就夭折了,她也会忍不住暗自难受很久。 再比如薄屿昨天晚上来找她。 他们什么也没做,她好像也能感受到,他在某一刻的情绪流动。 即使。 他们什么关系也算不上。 快毕业,突然想和谁搞个暧昧。 这种疯狂的念头,也在黎雾的脑海里成型过。 不过她从没想到是和薄屿。 这个夜晚结束了。 黎雾却有一种,她的青春还没结束的感觉。 - 第二天早晨。 王教授回南城了,回了黎雾消息,都是一贯亲切温柔的长语音。 “小黎啊,你延长毕业的事我知道了,很遗憾,其实我这段时间和系里争取过,坚持让你跟着我的小组先答辩,也是我要求的……你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希望系里网开一面考虑,实习时长不够明年也能补的。” “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学校这边的意思是,你可以跟着今年的同学们一起答辩,明年不用再返校了,毕业证与学位证书晚发一年。” “我这边呢,考虑到你这一年还要择业和就业,没有毕业证和学位证书,肯定多有影响,我这几天争取到了让你照学校的安排,先去一些和学校有合作的企业,先就业再说,总不能这一年什么也不干,对吧?” “小黎,我知道,你想回到港城爸爸妈妈身边工作,但是作为你的老师,我不希望你这一年空白地耽误掉,出社会第一年呢,正是锻炼的最好机会。” “具体的安排还没下来,如果你愿意服从学校的安排,请尽快回复我。” 王教授又发了文字消息。 【[太阳][微笑]】 【不用多惊奇,我是觉得我和小黎很有缘分~见到你就觉得很亲切,小黎那次吃饭也很照顾我呢。】 【放心,你在你爸爸妈妈心目中和老师的心中,还有学校眼中,永远都很优秀。[微笑][玫瑰]】 王教授平时喜欢练书法,这个黎雾听说过。 今天一大早的,在朋友圈分享了她的书法作品—— “祝愿同学们扬起新帆,勇往直前,前程似锦,拥抱新人生。” 大笔一挥,字体遒劲奔放,刚正又富带柔美与融洽,就和王教授本人性格一般,令人赏心悦目,如沐春风。 系里同学们在朋友圈评论区哀嚎成一团。 昨晚黎雾和朋友们聊太晚。 这都上午十一点了。 温泉酒店的房间铺着榻榻米,廖薇薇和李多晴相见恨晚,叭叭叭聊到半夜,这会儿滚成了一团,黎雾的被子被抢走大半。 翻着教授朋友圈。 几乎一刷新,就会多出来个点赞。 打着哈欠,她也顺手点下。 突然,boyu紧随她后,也点了一个。 “?” 有点太默契了。 黎雾切到聊天框,光标闪啊闪,好像在催她打字说两句什么。 对方 正在输入中…… 他的消息过来了。 【在哪。】 跟昨晚一样。 总这么颐指气使的。 反正这温泉中心离学校五六十公里…… 黎雾随手po了地址过去。 【这里。】 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行字闪烁了一会儿,又敲过来一条。 【和张一喆?】 “……” 你存心气人是不是? 黎雾清醒多了,昨天的火儿还没消干净。 她一字一顿,认真敲下:【不是哦。】 【那是?】 【和谁你就别管了。】 黎雾疑惑他这一天懒洋洋的,居然起这么早,又打字:【大早上你也不多睡会,打扰我跟人谈恋爱啊?】 薄屿:【关心我睡眠不足你就直说。】 附带一个“小熊惊讶”表情。 贱贱的。 黎雾从没觉得,她喜欢用的这个黄油小熊表情包在他的手里。 变得这么贱兮兮的。 她:【我可没时间关心你。】 他:【那你是?】 黎雾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今天要忙多少事,索性把他们的聊天框当成了她的todolist清单。 【我今天要去联络服装公司订衣服。】 【什么时候。】 【……吃完午饭吧?】 【去哪。】 黎雾沉了沉气,发了昨天晚上没去成的那家店的位置:【干嘛问这么清楚,你要来接我啊?】 她继续思索着打字:【哦对了,我可能还得去趟王教授那儿,啊,还有,之前兼职的建筑事务所找我帮忙。】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薄屿又很快敲字发过来一条。 【我懂了。】 黎雾:【?你懂什么了。】 薄屿:【你就没时间腾给我。】 “……” 界面停在这里许久。 黎雾为了转移注意力,赶紧爬起来去洗漱,差点儿绊到廖薇薇的腿。 她洗得磨磨唧唧。 薄屿不说话了。 期间,她还拿起手机随意和爸妈聊天,说她可能毕业没法回港城工作了。再下意识切回她和他的聊天框。 他还是没回复,就停在那句。 她才不要主动。 黎雾放回手机,他再发消息给她之前她是不会回的。 什么叫。 坏春天 第48节 没时间给他。 他们什么关系啊…… 手机刚放回了洗漱台。 “嘣——”的一声,震动像是要蹦起来,黎雾猛然吓了一跳。 薄屿发给她一个地址,是家餐厅。 评分软件的打分蛮高,不得不说,他还挺会挑的,他俩实习那会儿在一块儿除了上上床,吃吃喝喝了不少,挑的都是合她胃口的。 所以你这么久不说话是去挑这个了? 【过来陪我吃个午饭。】 “……” 黎雾还没来及的拒绝。 薄屿又说:【我找个车接你过来。】 黎雾:【你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去?】 薄屿:【下午你想去哪儿,这车都可以给你用,不是要租衣服?】 他连这个都为她考虑到了。 ——我昨晚陪你了,你今天就不能陪我去? 黎雾这一句腹诽,在她的指尖儿小小盘旋起来,终究是没敲下来。 【你就是想睡我。】 她咬咬牙,打过去这几个字。 【谁说的?】 薄屿正经极了,【我是为了给你道歉。】 昨天跑那么一大圈,逛得黎雾腿软。 今天她正好想再多找几家看看,昨晚跑温泉,她还抽空做了攻略,有几家店相距太远,交通不是很方便,在计划单上pass掉了。 他都这么说了。 是吧? 黎雾穿好衣服,整理了整理,准备出发了。 很快,有人给她打电话,就是这家温泉酒店的车子。 昨天晚上齐瑶定了这家,黎雾特意多瞅了两眼,跟“博远”这个名字多少也有点关联。这里离他们实习的地方还挺近。 昨晚张一喆陪她没去成的那家,老板和黎雾提前联系了,见面时间定在下午两点。 薄屿选的餐厅距离那儿的位置不算远。 齐瑶在别的房间,黎雾和她在微信上解释,提前走是出于“公事”。 齐瑶发了好几个意味深长的小表情:“知道啦知道啦,别管和谁,祝你恋爱顺利。” “……” 路程很长。 快一个小时,车子载着黎雾到目的地。 她心想薄屿无论从学校过来,还是南山路,应该也得一阵子。 没想到车门还没开,就见他端端正正站在那儿等她。 无论放在哪儿,他这人都跟能发光似的,从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又 生得如此长身玉立,慵懒高挑,杵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线。 很难形容今日的他。 干干净净的纯白体恤,落括的工装裤,衬得两条腿修长,斜斜倚在路边的公交车牌那儿,阳光又清爽。 半长快过眼额的头发剪掉了,下颌淡青色的胡茬也刮了个干净—— 不过她一直觉得,那晚来见她的他,身上有股子莫名潦倒的迷人。 他低头给她发消息。 【到哪了。】 一抬头,就看到她过来。 他的唇角虚虚勾起来,于是有了笑容。 不得不说,他很吸引眼球。 今天又是周末,这家东南亚餐厅坐落在全南城最大的商圈附近。门前来来往往,男生女生们都在对他频频回头。 “你看着我就能饱吗。” 薄屿要带着她往餐厅方向去。 见她那眼神儿人直愣愣的,突然笑着说。 黎雾这才发现她不小心盯他好半天了,她瞥开目光:“谁看你了。” 身后的那道嗓音懒洋洋的,慢悠悠跟上她,“知道我要跟你道歉才来?” “……才不是,”黎雾说,“我是为了蹭你这顿饭。” 薄屿就笑:“也是。” “……” “又不是没给你蹭过。” 黎雾板着脸:“你是那个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就什么意思。” 好。 你小子。 座位定在落地窗边,通明透亮,白色窗纱翻涌,别致的南洋风格,漂亮的礼仪小姐领着他们入座。 “你给我衣服弄脏了我还没找你麻烦,”薄屿微微挑眉,说,“陪我吃顿午饭,咱们就两清了。” 黎雾故意眨了眨眼,微笑接受:“还有这种好事呀——当然可以,总比你跟人打赌输了,还要帮人追我划算。” 薄屿:“输了就不能耍赖?” “……” 薄屿为她拉开凳子的动作停在她身后,他本就高,微微俯低了身,在她耳侧轻笑,“其实我不仅仅想让他看看我们,是怎么在一块儿的。” 男人清冽的气息随着夏日的风,温柔呵在她的皮肤。 黎雾有些说不出话。 他垂眸看着她,笑:“要是可以,我还想让他看看我是怎么亲你的呢。” “……” 旁边安排他们入座的礼仪小姐笑眯眯,都不知该不该打断他们了。 “你能不能看看场合?”黎雾垂下眼,用脚尖儿轻轻碰他。 薄屿慢条斯理为她拉开了凳子,最后离开她身边,还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睡你之前就知道他喜欢你。” “这也算我输吗,黎雾?” “……” 第24章 梧桐雨整个吃掉 24/梧桐雨 吃过午餐,离开之前。 黎雾把动筷子前拍下的几道菜图片,发给了她爸黎长军。她边点手机边往外走,头也没抬:“你别偷看我哦。” 脑门上落了个力道,薄屿轻轻拍了拍她:“谁看你了,看路。” “……”黎雾一个激灵,连忙从快撞上的落地窗玻璃,转向另一边。 薄屿很轻地笑,率先为她推开门。 罕见的大晴天,暑气升腾,盘绕在黎雾两截光溜溜的小腿上,裙摆翻涌。 朝下走去,一路的梧桐绿荫与清凉,竟丝毫不觉得闷热。 “你发这些干什么。”薄屿从口袋拿出烟盒,拿出一支放在唇上,漫不经心问。 “什么。” “手机上的。” 黎雾一点不介意, 故意切出一个聊天框,打开,屏幕送到他眼前,大方展示给他看:“这个么。” 薄屿扫过一眼,看到她的表情略带了一丝狡黠与娇憨。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刚才吃饭,薄彦发微信,问黎雾今天有没有时间,晚上想约她见一面。 上周在医院碰见那天,他说事务所有些活儿需要她帮忙。 毕业的去向,最终落定在黎雾接受了王教授的建议,按照学校分配择业。延缓耽搁一年没法择业,她是不愿意的。 她回了:【好。】 配了个“小熊送花”的表情包。 坏春天 第49节 “看看就行了啊。”黎雾说完,要收回手。 薄屿抬起手,突然攥住她手腕。 “……” 他的视线懒懒晃过她的屏幕,然后轻慢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这就是你昨晚不见我的理由?” “……哪有,我不说我和朋友去泡温泉了吗?这不是在问我今晚有没有空吗?”黎雾转了转手腕,挣不开他。 “今晚?” 薄屿冷笑,看了眼,的确是今晚。 有点玩脱,黎雾不和他闹脾气了:“我发给我爸的啦,哎呀。” 她又切出来,“喏,我拍了几张刚我们吃的菜,那个泰式避风塘炒蟹挺好吃的,我爸厨艺特好,几乎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我想让他改进改进给我家店里……” “哦,”薄屿很配合,认真看了眼,“备注的‘爸爸’,你跟年纪比你大的就有这种癖好?” 黎雾索性把包和人都甩他怀里,她狠狠踮起了脚,不轻不重去扯他的头发,一双杏眸瞪圆:“你呢,你这是头发扎到谁大腿根儿了啊突然剪这么利索?” 薄屿微微挑眉:“我扎你的时候你可是一个劲儿喊爽。”她瞪过来了,他便是唇角上扬,凑近,“有错吗,小、雾。” 从小到大,父母亲戚熟悉的长辈都这么称呼她。这两个字现在从他的嘴里出来,有点羞耻。 黎雾闭了闭眼,存心要他给她把歉道到底:“你不许说了,我我、我要吃冰激凌,你去给我买——” 她手一指出去,随便指到了个路边的小推车,想赶他走。 “真想吃?” “嗯!” 她急于想摆脱他。 薄屿没说什么,放开了她。没走出两步,又停住。 黎雾以为他又要嘴坏两句什么,或者就是诈一诈她,反悔了。 正好她接下来要去的那家店就在不远,再过个路口就到了。 她抱起包包,拔腿就要跑。 忽然听他问。 “吃什么口味?” 绿叶与阳光,浮金熠熠,仿佛就能构成独属于南城这个梧桐夏季的所有光景。 高挑又干净的少年站在不远,这么清朗着嗓音遥遥问她时,他的眼底方才那些恶作剧一般的笑意,都变得万分柔软温和了。 黎雾的步子定在原地。 他不厌其烦,又问她一遍。 “问你话呢。” 当然这口气不算多有耐心。 说来挺狗血。 这附近路上不知在给电视剧、电影,还是音乐mv取景,还是什么的。总之是这片梧桐大道常有这样的事。 旁边的导演还是摄影师,疯狂对他按起了快门,喊他回头。 薄屿皱了皱眉头,那表情挺厌烦。 不知是对她还是旁人。 这大马路边,黎雾连忙回去,拽着他的手腕儿,往对面的小推车那里走:“……算了算了,我请你吃啦。” 车辆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黎雾感觉有那么一刹那,他们像是牵住了手。她的手被他牢牢捏在掌心。从没感受过,他的力气这么重。 她被向后带,被他拦在了身后。她下意识低头,看到是他牵住她的,是他右手。 是的。 黎雾早有注意过。 他右手小指的尾戒向手心蔓延的方向,有一道很浅的疤。平时不会怎么留意,可她清晰感受过,那一道疤痕粗粝的质感,摩挲在她皮肤。 就像是此刻。 但她说不上是不是自己太紧张。 薄屿回头:“你刚才是想跑?” 黎雾呶了呶唇,垂下眼,不看他了,“……” 于是听到他在她头顶上方冷笑:“那你请我。” “……” 他的那口气好像要放她一马了似的:“要是我,我会把整辆车买下来让你吃掉。” 她小声吐槽:“……那你还不如让我吃点别的。” 薄屿很是好笑,又看她:“吃什么?” 她可没别的什么意思—— 推冰激凌小推车的老奶奶满脸慈祥的微笑,一口本地特色颇重的南城话,招呼他们过去。 黎雾听了四年,都没什么感觉,如今快毕业,很快可能再听不到了,突然感伤不少。 算了。 大家都是要分开的。 不知怎么,或许因为“薄屿”这个名字,从高三到大四,在她的世界的存在感一直以来太过明烈,她也太过耀眼,也太遥不可及,甚至有若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 所以回望到她的四年大学,好像,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黎雾大手一挥,豪迈又大方,对老奶奶说:“奶奶,麻烦你这里的所有口味都给我们来一遍。” 薄屿:“?” 黎雾一边笑弯了眼,看着他,“我看你好像就没怎么吃过的样子。” 薄屿勾了勾嘴角:“的确。” 其实也不算。 这种廉价香精勾兑的味道,也曾深刻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别看薄承海自己弄了个菜园子,那是纯为了锻炼身体,每天还能顺便晒晒太阳。 家里种的菜,他都给了家中帮工拿去山下卖掉,但他自己呢,海鲜要吃新鲜从国际航线空运来的,蔬菜、水果什么的,也挑着最适宜生长的地方,最适宜的季节送来了吃。 至于薄屿,“锦衣玉食”的概念,从他五岁起,与他渐行渐远了许多年。 五岁那年,他跟随薄明远远赴德国,面临的是薄明远日益拘谨的经济状况,还有那张刚愎自用到不肯对家里开的口。他的童年、少年时代,几乎是在薄明远偶尔带着他游走于各个陌生女人的家和少年射击训练营里渡过的。 他不喜欢这种甜腻的香精味道。 吃腻了。 老奶奶拿起了个稍小点的纸盒,还有一个大的夸张的,问黎雾:“小囡,拿哪个给你们装?” 黎雾为了体现夸张:“用最大的那个,再加点绵绵冰~我还要一层芒果果酱。” 这也是南城的特色了。 她还问他:“你芒果过敏吗?” 薄屿反问:“你没想过,如果我一个人吃不完怎么办?” 黎雾没反应过来:“嗯?” “你就用一个装?”薄屿挑眉,把话说的更明白了点。 “!!!!” 黎雾眼见老奶奶熟练地,都要把五颜六色的冰激凌球给摞满了,她光顾着想捉弄他了! “奶奶!” 她着急低喊。 “……怎么啦,”老奶奶眉头轻轻蹙起来,“要换个盒子吗?还是你们,分开装?” 一脸“你们不是情侣吗”的表情。 老奶奶可能多年靠这个维生的,手指头冻的骨节都膨出来了。 黎雾索性心想算了,小小声的:“没事的,奶奶……我们吃一个就好了。” 薄屿在她身边轻笑了声。 像是得逞。 黎雾小小瞪他:“……你笑什么。” 他还是笑。 黎雾拿出手机付钱。 这时,耳边“叮——”的一声。 薄屿先她一步付好,顺便把那一大盒满当当的冰激凌球接走。他的五指骨节分明,那么重一盒,稳稳擎在他的掌心里。 黎雾:“不是说我……” 薄屿先递给她:“喜欢吃哪个,你先挑好了。” “……”黎雾动了动唇。 薄屿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上次你来晚了,没挑到蛋糕,怕你记恨我。” 黎雾无奈:“我有这么小气?” “拿着吧。”薄屿把一整盒给她了,占他手似的。 俩人沿路向前走。 黎雾就先挑了几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口味,她不大好意思给这玩意儿挖得乱七八糟,问他:“奶香茉莉味儿你吃吗?薄屿。” 坏春天 第50节 薄屿微微停下步子。 黎雾就用另一只没用过的小勺子,给他浅浅挖出一小块儿,小心翼翼递给了他。 明明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她居然还是挺紧张。 可能因为…… 他们现在好像在谈恋爱一样。 树影落在他眉宇之间,黎雾看着他,有些微微的眩晕。 这时候,服装租赁公司的老板打电话给她。不到二百米了,她赶紧收回在他身上的注意,冰激凌盒子塞给他,一股脑翻手机。 接起来,忙说快到了。 大概半小时前,齐瑶给黎雾发了几条长语音。 “——哎,黎雾啊,我突然想起昨晚听张一喆跟我说,你昨天去砍价,那老板差点儿跟你吵起来?” “你现在去了吗,要不要我问问谁在附近……或者我喊张一喆,让他去找你?地铁过去应该半小时就到了。” “你别一个人啊,我有点担心你。” “经费的事我还在跟团委老师争取,你先看好租哪家,咱们下周再谈价钱也行的……” 突然。 黎雾眼睁睁看到,自己手里的那只小勺子,慌乱中掉地上了。 薄屿一手帮她举着那盒满当当的冰激凌,一手正要接她想给他品尝的那块儿。 于是接了个空。 手机里。 齐瑶的语音还在播放:“要不你找个谁……啊,算了算了,我给张一喆打电话吧,他肯定乐意来。” 黎雾有些尴尬,收回手,强作大度:“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用我的勺子尝尝……” 薄屿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你喜欢你都拿去吃吧。” 心想他估计要走了,黎雾问:“你下午有什么事么。” “怎么。” 黎雾给他指了指前头的那招牌,“咱们就在这儿分开好了,正好我还得进去和老板谈事情……” 薄屿:“……” 店门口,薄屿停下,循循看着她:“你等张一喆过来?” “……不用的呀,不就砍砍价吗?我经常干这事,”黎雾很自信,“我可以的,用不上别人。” 薄屿眼神儿就挺怀疑:“是用不上我,还是用不上他?” 不是。 你这少爷的做派,会砍价这回事? 黎雾当然没这么说:“也不用你……” 话没说完,薄屿先她一步,推开了店门走了进去。 “喂,薄屿。” 她叫他不住,赶紧跟上。 “让我看看你们昨晚都干嘛了,”薄屿回头晃她了眼,嘴角微勾,“我可好奇一整天了。” 第25章 梧桐雨穿上我看看 25/梧桐雨 南城地处江南以南,这次学校请了一支颇负盛名的评弹队,来坐镇毕业晚会的压轴。 学生会和各个社团绞尽脑汁,发挥想象力,围绕着这个出节目。 黎雾她们社团预备排一支民国风情舞剧。剧本是文学系的某位同学写的,去年还得过省奖,这次很受关注。 张一喆他们文体社男生多,除了帮剧社做些力气活,有个场面很恢宏的场景需要他们大部分的人跑龙套。 大抵需要三四十套相同的服装,黎雾数了数。 够了。 昨天跑了那么多地方,积累的失望够多。 她暗暗捏了把汗,这下神色舒缓,一扭头,见薄屿正目不转睛盯着她脸上这突然露出的诡异笑容瞧。 “够了吗?”薄屿跟着扬了下嘴角。 黎雾点了点头,对他笑:“一共四十三套,如果都租走了,还能多出3套用,以免谁的尺码不合适呢。” 那个形容干瘦干瘦,手臂有一道大蝎子纹身的老板撸起了袖子,嗓门大,说话挺凶:“妹妹,一套一天算你20,你租多久喃?” 黎雾很镇定:“我再看看吧?可能等下还去别的地方看看,不一定就要你这儿的。对了,还有旗袍吗。” 老板很是不满,见她是个小姑娘,脸色更凶了凶:“这几天好多人来问,也是像你转一圈就走了,打电话又不接咯,白浪费人时间……!妹妹,我可是最底价给你了,我知道你们大学城都在排节目,我也趁这会儿赚钱呢,别从我这进来出去的,害我开张不了,影响风水喃。” “是吗,”薄屿略带嘲讽,“我看你这店的位置就凶,再说,你做生意不就要做好别人来一圈儿什么也不买空手走的准备么。” “……你怎么知道我这凶?”老板好像才注意到他一样,“你是妹妹什么人?” 薄屿“哦”了声:“我是她哥,怎么了。” 昨天遇到那老板讲话更凶,黎雾都习惯了,她的脾气好,还笑眯眯接了话:“对哦,我们家里就是做地产的,可没听过您这个说法。” 她打量这古旧的,看似是民国年间建的宅子:“您这儿开这么久,房子又旧,客人不谈不了合作,说不上本来就有什么问题?” 老板看起来很信这个,皮笑肉不笑的:“你别说了……别说了啊!我可听不得这些。” 黎雾忍不住笑意,语气温淡:“您租不出去可能就是价格贵了……我们一场节目多则五六十人,还不算演出和排练的天数,算下来不是小数目。” 昨天逛了那么多,出价都没这么离谱的。 黎雾心态好,不着急,也存心磨一磨他:“总之,我们先看看啊。看好了、要哪些会告诉您的。” “……行行行,你们看!可不许再说我这儿风水有啥问题了!”老板不理他们了,挥挥手出去。 不得不说,可能真有点儿骄傲的资本。 这房子古朴漂亮,符合一切对于民国风情的想象,恍然从很有年代特色的窗望出去,白墙青瓦,绿树红花。 周遭环绕着一条古色古香的河,真像是置身在那个年代。 薄屿半倚在那藤椅上,摇摇晃晃,倒真有股子气定神闲的不羁。 他侧仰着脑袋瞧住了她。 昏昧的光线勾出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因为剪短了头发,深隽的眉眼精致得不像话。 “你就不演个什么节目?”他的唇角始终慵懒勾着,问她。 黎雾在一丛丛精致的旗袍里,随意挑出了一件,跟自己比了比。齐瑶说主舞的演员与她差不多高。 她认为他存心拿她取笑:“我?我不行的。” 薄屿笑:“有什么不行。” “……我又不会跳舞啊,小时候也没上过这种特长班,跑跑后勤还行的。” “不是舞剧吗?对会不会跳舞要求很高么,有几个专业跳舞的。” 他说的倒也没错。 黎雾:“我又不爱表现……” 她又拿下一件颇有年代感的西装,小声唤他,“哎,薄屿。” “怎么。” “你过来一下,”她笑,“帮我看看?” 薄屿不动。 “喂……”黎雾软声,“就一下嘛,求你了。” 她这辈子能撒的娇好像都在他身上用完了。 薄屿对这句“我求你了”蛮受用,他慢条斯理笑了声,放下帮她拿在手里的那七七八八的。 还有那一盒已经开始消融的冰激凌。 他单手抄在工装裤口袋,信步过来。 黎雾小心翼翼拿起衣架,抵住他的肩。 薄屿知道自个儿高,这衣服明显小了他的尺码一号,他还低了低身,配合她。 还挺衬他的。 黎雾心想,他毕业了留在自己家公司工作,可能也会变成这么一副西装革履,正儿八经的模样。 她抬着眸,忍不住打量一二,多看了几眼,有些微微脸红了。接着放回去。 薄屿眼帘低垂,看着她笑:“不好看吗?” “好看的 呀,“黎雾实话实说,“但是太成熟了,不是很适合你。” “那适合谁?” 黎雾没说,又要拿出一套,再和他比对。 薄屿比她动作快,顺手勾下了一件月牙白色的旗袍,丢给她:“去穿上我看看。” 别吧,这么成熟的……都快露到大腿根了。 黎雾看了一眼,“不行不行。” “让你去表演节目你也不行,”薄屿说,“穿个衣服试试怎么了?” 坏春天 第51节 “……我是不会跳舞嘛,”黎雾其实有点小小的心动,“衣服又不是,不能穿。” “那你穿啊。” 黎雾有点腼腆了:“那我穿了你别笑话我。” 薄屿就是一笑:“我笑话你干什么。” “我没穿过……” “这次穿了就不是没穿过了。” 你在这儿玩什么绕口令呢。 黎雾拗不过,她磨磨唧唧拿起衣服进了试衣间:“你别偷看啊。” “不至于,”薄屿说,“反正等会儿你也只能给我看了。” ……? 试衣间简陋,天花板上安了个u型轨道,随便用个帘子什么的拉了起来,算作遮挡。 黎雾褪下裙子,绊到脚踝,她小心地脱下。这才发现,帘子底部大概有个十厘米左右的空隙,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人的动作。 薄屿这时问:“你指甲油呢。”他又补充道,“哦,之前看你涂还挺漂亮的。” “我……卸掉了,”黎雾微微脸红,直白道,“就跟删你微信一样,我觉得我们就到那里了。” 薄屿没什么情绪地笑了:“所以我们就到这里了?” “……要毕业了啊,薄屿,”黎雾声线弱下来,“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依从学校的安排去哪里。 总之,大概率是没得选的。 帘子外没了动静,依稀听到窗外梧桐树叶摇摆的婆娑声。 万物如同静默。 “好了吗?” 薄屿又问她。 这话题过去了,黎雾松了口气,同时,心下微微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不知是否因为昨夜和朋友们彻夜聊天,感伤即将要结束大学四年的生活。 知道他看得到,她没避讳,迅速套上了那件旗袍,“嗯,好了。” “出来我看看。” 那冰冰凉凉的衣料质感,贴在她光。裸的皮肤上,很奇妙。 “你等等哦……”黎雾慢吞吞接受着这新鲜的触感,不得章法,手忙脚乱系上斜襟的纽扣。 忽然,面前“哗啦——”一声。 帘子被他给扯开了。 “这么慢?”薄屿视线倨傲,下颌半抬,毫无耐心。 “喂……” 女孩子纤薄的肩,滑开了大片光洁的白皙,她的这张脸清清冷冷的,平时看起来真不算多好接触的类型。 下巴尖俏又楚楚动人,那双清澈的杏眼微微上挑,双眼皮的褶皱长又深,长直的黑发缭乱在纤长的脖颈边儿,透出了一股子倔强的温柔。 见他总是笑吟吟的。 月白色的旗袍很衬她这纤腰与浑圆的身段,骤然绽放的成熟,像是一弯冷月亮似的。 薄屿挺意外地挑了下眉:“这么好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表演节目的?” “……” 黎雾还没来得及张唇。 她的脖颈,连带着下巴,都被他的手心温柔掌住了,他清冽的气息跟着压低了下来。 “……薄屿?”她的手脚都有点儿无处安放了,全身紧缩他怀里。 这次也很混蛋地问了她的意见。 “你意思是,跟我玩儿暧昧就玩儿到现在了是吧,”薄屿敛低了眸子,看住她,淡淡笑,“所以你现在还想被我亲吗,嗯?” 对上了这双黑如曜石的眼。 黎雾颤了颤睫,不看他:“不是,你分分场合行不行,外面还有人……” “——我问你还想吗?” 这店里都是木质结构,隔音差。 窸窸窣窣的,都能听到老板和店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和脚步声了。 薄屿只是看着她:“黎雾?” 黎雾说不出话。 薄屿于是笑了一声,换了种更恶劣的措辞:“或是你还想不想被我搞?” “……” 薄屿话音才落,微微睁眸。 这次是黎雾主动踮脚,亲吻了他。 像是争分夺秒,又蕴满了紧张,她还急切用手腕勾住了他的肩。 这旗袍也不知什么构造,她这么一动作,前头整片滑下去。 “……” 薄屿的喉头微微一滚,嗓音柔软了不少:“我问你话呢?” 却好像不需要她答案了。 他擎住了她小巧下颌的手,改为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掌住了她纤细的腰,呼吸更深了点。 “……你就非要乱摸是吧。”黎雾闭着眼迎上他的吻,脸开始发烫。 薄屿抵着她的唇冷笑,“摸摸你怎么了,还是你想给谁摸?” 好混蛋。 黎雾顺着他的动作,握住了他的手,碰到了那枚冰凉的尾戒。 她终于问出了口:“我问你,你这手是不是,以前受过严重的伤,你上星期人不在……” 薄屿默认的方式,就是吻她更深、更深,甚至一路给她抵在了试衣间墙壁上。 黎雾双腿发软,揪住了他胸口的衣服,扑通一下,差点儿一屁股就要摔在那凳子上。 薄屿又给她拽起来,按着她在怀里,她几乎半个人被架在了他的腰间。 “……薄屿,” 黎雾都喘不上气儿了,逆来顺受般地,咬一口他的唇,继续问:“你是不是偷吃我冰激凌了?” “这你都知道?” “一股茉莉花儿味啊……” 薄屿这也才闷闷笑了:“你不是说这个味道好吃吗?” 哎。 黎雾是真觉得她没什么遗憾了。 ——和她接吻的是可是薄屿诶! 从她高三到大四,她只敢在为他躁动的人群里,偷偷跟着那喧哗声小瞄一两眼的薄屿。 高中毕业拍毕业照,由于他们两个尖子班人比较少,同个班主任带他们合拍了一张,她因为个子高,站在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位置——旁边就是她看也不敢看的薄屿。 真像是做梦。 老板带领其他顾客推门之前,黎雾把他从试衣间推出去。 她的脸烫得要死,头发凌乱,衣服也乱七八糟,唇上还残留着他狠狠碾弄上来的触感。 “帅哥,你们挑好了吗?”老板见房间只有薄屿一人,没什么耐心。 薄屿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刚才她挑的那些,还有这房间里的,我们都要了。” “真的吗?好好好,”老板哪管身后新来的那客人脸上的失望,嘿嘿笑起来,“那好啊,我刚才也跟你……妹妹说了,是按件收费哦,还是按天算,一件给你们租20?” “……不行!” 黎雾脱下了那旗袍,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出来,“太贵了,我们要不了一屋子这么多。” “那你要多少?” 黎雾毫不退让,自顾自说:“除了演出我们排练还要穿,我最多接受一件10块,我们最多也就用三天。” 薄屿看着她笑。 黎雾好半天才从那阵儿天旋地转的亲吻中回神,这下又有些晕。 她直勾勾瞅着老板的大蝎子纹身,没犯怵:“按一件5块钱一天吧,老板?市场价就是这样?你如果不愿意我们走就是了。” 真是杀了个狠。 老板的脸色都变了变。 薄屿同样淡定附和:“就照她说的,不让了。” “你们……” “都说了是市场价,”薄屿挑眉,“所以行不行?” 你还真跟我学起砍价了啊? 不得不说,黎雾都有点儿觉得自己杀狠了。 薄屿比她还要气定神闲:“说好我们就都要了。” 黎雾接话:“我们很痛快的老板。” 坏春天 第52节 老板最终泄气:“好,好……你们拿走吧,砍到这么低,我提前说好哦,我可不负责配送,你们自己想办法,自己找车拉过去,结算的时候,你们再给我拉回来?” 黎雾喜笑 颜开:“没问题!” 和老板签好协议,黎雾付过了钱,挑好需要的服装,二人离开这里。 那一盒冰激凌在这燥热的夏日都融成了五颜六色的梦幻颜色,都丢掉了。 她却是心情一个劲儿地好。 “……什么你是我哥啊,你比我大多少,占我便宜?”黎雾总觉得这称呼在他俩之间太变态了点,“我可是六月的哦,巨蟹座。” 薄屿没好气地笑:“我肯定比你大,你叫我声哥哥又不吃亏。” “那你几月哦?” “干什么,算星座配对指数你和我配不配吗?” “我才没那么无聊……” “要去参加毕业晚会吗?” 黎雾更多是尴尬自己其实“毕业不了”,也不是不自信:“我们都定好演员了,早就没我位置了……” “那算了。” “什么算了?” “还想去看看你的。”薄屿其实对这事儿一向没什么兴趣。 ……这样吗? 这件事办完了,黎雾细细回想起来,还有没有什么没做。 手机突然响了。 虽然没存,大抵还是对屏幕上闪烁的这串号码有点儿印象。 “我接个电话哦……” 另一边。 停在路旁的一辆黑色奔驰里,薄彦抬眼看向他们,忍不住抿出了笑。 接通了,他开门见山:“黎雾,你回头。” 第26章 梧桐雨乖【精修】 26/梧桐雨 回头? 黎雾疑惑照做,还没转过身。 先是薄屿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辆车,薄彦那个南a再加上一串0的车牌颇为显眼。 他冷笑出了一声:“他还真看上你了啊。” “……?” 黎雾也看到了。 “你说什么,”她一时无语,“不是说了我今天还有事的吗?” 但没想到的是,能在这儿碰见薄彦。 薄彦从车上下来,西装笔挺,面容斯文又温和的成熟男人,一如既往对她微笑,招着手。手上的电话还没挂断。 他径直走向了他们。 薄屿先凉凉开了口:“你跟踪我们多久了?” 黎雾竟有一种他们是一丘之貉的嫌疑,赶紧报以礼貌的笑容:“……薄总。” 很明显感受到薄屿因为这个称呼瞥了她一眼。 薄彦对她点点头,都没顾得上纠正。 又朝着她旁边的薄屿无奈笑:“妈还说让我去趟你学校,我路过这里办个事儿,出来就碰见你们了,真够巧。” 薄屿冷淡:“去我学校干什么,抓我跟谁谈恋爱?” 虽然他目不斜视。 黎雾的后脊背,莫名跟着他这句话发起了虚。 薄彦弯了弯嘴角,似乎有的话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说,只对黎雾道:“正好遇见,黎雾你上车?我带你去我事务所谈。” “……嗯?现在吗。” “对。” 这时,薄彦的手机响了。 黎雾下意识想,他或许还有工作上的要紧事没处理完,忽然,她的肩上就揽过一个略带强硬的力道。 薄屿带着她,脚步一转就要走,“你喜欢的是他这类型的?” 黎雾更是一愣,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气笑:“什么?” 他似乎很记惦,方才她说那一身西装不适合他的话。 眸色垂下来,斑驳的树影散落在他的眼底,阴翳与笑容都是淡淡。 “对他笑那么灿烂。”薄屿说。 “……” 有吗? 薄彦严肃几分,叫住他:“薄屿。” 薄屿面无表情地回头。 薄彦扬了扬手机:“是爷爷。” 小几秒,黎雾感受到肩膀的那个力道松缓了,薄屿放开她,便又回去,没直接接走。 薄彦耐心,又对他扬了一下,解释:“有事情找你谈,你别躲了?现在我撞见你了,你不接电话也没用。” 所以。 他今天本来是有别的事吗? 黎雾心想。 “把人等会儿给我送回来,”薄屿一五一十和薄彦谈条件,眉梢微扬,“知道吗。” 薄彦注意到了刚他落在女孩儿身上的动作,面带着微笑:“送哪里。” “还用问?”薄屿语气淡淡,“当然是送学校。” 薄彦笑着看一眼黎雾:“不一定多久,我原意就是晚上要请黎雾吃个饭,我都说了,是我找她帮忙。” “什么饭非得你们两个单独吃?” “谁说我们两个了,也有客户——” “晚上你乖乖回家吃,我让爷爷叫你。”薄屿没耐心,替他提前作好了决定。 “你报复我啊?”这可是薄彦原来惯用的一招。 “有点吧,反正他和妈也爱听你和客户一天都聊些什么,不如你们就去家里谈好了?”薄屿笑着,“正好我也在,让我学习学习。” 薄彦就是苦笑连连,他对这个弟弟一向颇为头痛,也颇为骄纵,家里人对他也一直宠爱惯了。 “你能愿意学,倒是也行,”薄彦说,“说了不一定我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有我的安排。” 他拎起车钥匙,按开车门,依然对黎雾温声:“你先上去吧。” 薄屿接都没接他那手机:“我自己回电话,不用你等。” 薄彦于是又收回去,无奈摇头:“你要能一直这么懂事就好。” 薄屿那眼神儿挺警告,慢悠悠地从黎雾的身上掠过去。 黎雾浑身有点儿发毛。 “希望你也懂点事,”薄屿最后对薄彦没什么情绪地笑,“谈事情最好就只是谈事情?多大年纪人了。” 薄彦:“……” 说完这番,薄屿拿出自己的手机,拨给了原净莉。 反正她和薄承海在一起。 “过来接我,”他的嗓音遥遥飘出了一段,“我知道你找人跟着我,都一下午了,别藏了。” “……”黎雾滞滞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想起来时,薄屿突然又向她走了回来。 不得不说,她也太理所当然了点。 包在他肩膀上那么久,她毫无知觉,直到现在塞回了她怀中,才反应过来。搞得好像他们真的在恋爱…… “别把人当傻子。” 话是在回应电话对面,他却是直直看着她说的。 “……” “行了,我们走吧,”薄彦笑着,提醒她收回注意力,“他就这脾气,我没放心上,你也别放心上。” 黎雾跟上他:“……没事。” “薄屿,”薄彦最后对他背影说,“说好的,不再碰射击了,你也别再闹小孩子脾气。” 那一道颀长的身影,没入了铺天盖地的梧桐绿荫之中,一边接电话,一边回过头来,对她挥手告别。 黎雾很确定,他一点儿没想搭理薄彦。 坏春天 第53节 “——卖气球啦!!!” 迎面过来个拿着一大捧气球热情叫卖的小贩,五颜六色迎面扑来,冲开了她的视野。 回过神,他已经不见了。 薄彦看着她,问:“你想要吗?” “啊?气球么,”黎雾眨了下眼,匆忙摇头,“……不了。” “不是快到儿童节了?”薄彦笑起来,“昨天还看到你发了朋友圈,我买个送给你,就算给你过节——” “真的不了,薄总……我那个,我和同学发着玩儿的。”黎雾再次微笑婉拒。 ……天呐。 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太太太幼稚了。 薄彦很好奇:“同学?薄屿么。” “……嗯!” 黎雾狠狠点头,心想随便谁吧。 薄彦只是笑,“这样啊,如果是薄屿要买给你,你肯定就要了。” 坐上车,薄彦接了通电话。 听起来还是方才薄屿故意不接的那通,对面是个女人,中气十足。 黎雾很轻易就想到那天在校门口隔着窗口瞥见的那位,应是他和薄屿的母亲。 先前黎雾在薄彦的事务所兼职,跟着同组的姐姐一起跑业务,有幸坐过一次这位老板的车,那时她被安排在了副驾。 心想坐在后面,应该是不太礼貌的,那儿一般是给熟人、长辈,或是更高级别的合作伙伴坐的。 她还没入职场,已经学到了这些。 大抵听出,是有 关于“博远”的事情。 黎雾之前实习地儿所在的那个湖港,就属于这家企业,背靠南城地产的“薄”姓,与港城船舶业龙头“原”姓——这些所有,应是等薄屿一毕业,就要全交给他来继承的。 有的人真是出生就在罗马啊。 黎雾心下感叹之余,又想起自己那毫无着落的毕业证和毕业去处。 唉。 那么他呢。 还是想射击吗? “抱歉,我接太久了,”薄彦挂断,微笑表达了怠慢,“我们现在过去吧?之前带你的组长还在,正好,很多事情,她跟你沟通起来效率肯定很高。” 黎雾很惊喜:“tracy姐吗?” “是啊。” “那可真好。” “其实就是一些比较需要细心的事儿,你之前做的不错,我和tracy都信任你。” “谢谢你们信任啦……”黎雾自信又腼腆地笑,“我就是兼职了几个月,还多亏王教授推荐我来。” “也不是,”薄彦发动车子打方向盘,笑着看她一眼,“我和tracy前阵子发愁要找谁,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你,不谋而合——对了,你毕业有打算留南城吗?” 又问到了黎雾的痛点。 她叹了口气,从她如何没实习完,再到如何落了个延毕的下场,现在就业的事儿都没落定,就都对薄彦和盘托出了。 薄彦安慰她:“有什么,我大学也延毕过一年,当时我在德国,那边的学校出了名的毕业难,你没听过有句话吗?社交媒体上都很少见德国的‘留子’在活跃。” 黎雾听过这个,连连轻笑点头。 薄彦:“——薄屿之前还和我说,还好他选择回国参加高考了,我心想也是,他这一天什么都不放心上,真在德国念大学,可能牢底要坐穿。” 他说话有时风趣又幽默。 事务所里的人私下一致认为,他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上司。 这么听着,黎雾对薄屿的过去,好像也更清晰了点,趁气氛轻松,她问:“薄屿以前,是一直在德国练射击吗……” “——所以我没他说的那么老吧?”薄彦打断了她,跳过去这个问题。 “啊,没有没有,”黎雾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好意思,啊,我不该教您‘薄总’了,您老说这个。” 薄彦弯唇,“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事务所不远。 距离黎雾的学校却不算多么近。 这么一路上,她又想起去年周末没课的时候,每天早晨八点,要挤早高峰的地铁来这儿上班的情形。楼下那家茉莉冰豆浆很好喝,她都记得。 ——更别提平时有课,就是两点一线奔忙,经常披星戴月回学校,那时路过篮球场,偶尔能听到女孩子们尖叫薄屿的名字。他有时打球到很晚,像是个对输赢很认真的人。 茉莉味道。 薄屿。 这两者突然联想在一起,黎雾的心口微痒。试衣间里,那清清冷冷的触感好似还在她唇瓣上流连。 以“薄”姓在南城的威力,这家事务所显得过于大隐隐于市了。地处一个新写字楼的7层,毫不扎眼。 不过楼上楼下,四面八方谁都知道,方圆这一片都属谁。 下了停车场,上电梯,薄彦突然提及了句:“黎雾,如果你愿意,毕业了可以继续来我这边工作。” 黎雾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脸色一惊,连忙解释:“我和您说我毕不了业的事,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我们说的是两回事。”薄彦笑着说。 “……” “不过,薄屿那时候,就不一定在南城了,”薄彦说,“他啊,一天天的,总没个正形,我们家里人说,真应该给他塞到哪儿好好儿锻炼锻炼,澳洲,或者回德国,哪里都好。” 许想到了什么往事。 薄彦一时也变得哀伤了:“他呢,就只愿意在他热爱的事情上吃尽苦头。” 眼见快要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进去了。 黎雾站定了脚跟,认为还是要把话提前说清楚:“薄总。” 薄彦沉静脸色:“嗯。” “……我今天,还是以后这段时间,只是来兼职的,”她解释,“事情是这样的,王教授说,我延毕这一年的工作去向,学校会为我安排,您提出的让我留在这里工作,我当然很心动——” “你现在是要拒绝我了?”薄彦说,“没关系,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找你们学校去要人。” “不是不是……是我已经答应教授了,等她给我安排结果。” 说实话,走后门这事儿,给谁都心动,她还是怪不好意思。 再加上,她的确答应了王教授等结果。 她要讲诚信。 “到时候安排你去哪儿就去么。” “还是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企业……” 薄彦看了她一会儿,就笑了:“黎雾,你还是太年轻了。” “……” 薄彦并无恶意,温和道:“你知道去年你在我这儿,我最欣赏你身上哪一点?就是你太年轻、耿直,或者说,你太正直,纯真。” “所以工程造价这样的细心活儿,我交给你做,我会很放心,因为以你的个性,绝对参杂不了虚假的东西。” “嗯。” 黎雾静静听他说。 薄彦说:“你延毕的这事儿,其实你大可以去找校方,你算是我这里的优秀员工,我完全能和他们谈条件,王教授那里,我也可以说上话。拿个毕业证而已。” “……可是我做不到这样的事,”黎雾无畏他认为自己幼稚或者天真了,“且不说辜负不辜负教授,如果我拿了毕业证,这对其他完整参加了实习的同学不公平吧……再说,教授已经很照顾我了,她说服了学校允许我参加今年的答辩。” 薄彦看着她。 “况且,薄总,我们只是上下属的关系,不算是很熟……” “那你呢,你和薄屿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学。” 黎雾又撒了慌,咬咬唇,莫名来了点“一无所有”的底气:“所以你不必帮我到这里,而且说实话……就算你帮了我,我日后也没有相等的东西置换给你,或者薄屿。” 她深深沉气:“——我愿意先等教授那边的结果。” 薄屿饶有兴味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黎雾都有些紧张了。 半晌,薄彦轻缓一笑:“你看,这就是你、薄屿,和我这个年龄段的人的区别了,我们的生活法则已经不同了,虽然只差了五岁?” “嗯?” “这也是我很喜欢你的一点,”他略带赞赏地说,“因为现在我身边,基本看不到你这样的人。” 很喜欢你。 的一点。 ……应该不能分开解读吧? “——希望你能保持这份纯真,再过三五年,人是很难再这么天真的,”薄彦由衷道,“薄屿也是,他跟你都会变的。” “……” “不过如果教授那边的推荐不算满意,你想回到我这里,我随时欢迎,至少我可以为你保证,你能很大程度地保持你的纯真,我们进去吧?” 保持纯真? 这是一件好事吗。 坏春天 第54节 黎雾浑浑噩噩想着,跟着薄彦身后推了门进去,那个一头大波浪卷发的美女姐姐tracy就嚎起来:“——薄总!你到底把小黎给我带来了没呀?” 薄彦:“你看看呢。” tracy见到一副清平调子,一看就是干干净净女大学生模样的黎雾进来,惊喜极了:“小黎!” 连忙上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黎雾从tarcy的怀抱里,环视起了四下这熟悉又陌生的办公环境。因为薄彦的那番话,突然不确定,自己究竟要变成一个怎样的人了。 可至少现在。 她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没错的。 晚饭薄彦没和她一起吃,真如薄屿说的那样,他被家里人叫走了。 听起来,薄屿的萎靡不振一直让家中头痛不已。 黎雾现在有若一根漂泊的浮萍,什么也保证不了,顺利谈完了事情,她只能保证,至少毕业之前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在这儿做兼职,拿到一笔可观的薪水。 最近又要忙社团排练,答辩她还得参与,简直分身乏术。薄彦说让她有空来就好,真跑现场什么的也用不上她亲自上场。 到下班点了,薄彦离开。 tracy姐很热情,请黎雾吃了个热腾腾的火锅。 第一次明显感受到,步入社会多年的人,和她这傻愣愣的大学生聊的话题,都有很大的区别。 比如tracy会开玩笑问,薄彦对她有没有那种意思,听说想邀请她来事务所正式入职。 黎雾慌张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tracy又看着她一直笑:“你和薄总弟弟一个学校诶,薄屿?你知道吗?你们应该一个专业,就没认识认识,熟悉熟悉?” “他很帅诶!我都见过——” “我要是再年轻几岁,肯定给他拿捏~” 黎雾说不出话。 饭后,tracy送她回学校,下车与她拥抱告别。 路上月色清澈,黎雾沿着操场与图书馆之间夹道的大长坡,嗅着草木的清香,向宿舍楼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飘过一场夜雨。 手机响了。 薄屿突然敲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看了看时间,都晚上九点了。 黎雾接起,他们竟然都在沉默。她心里似乎揣满了薄彦的话。 纯真? 快上社会的人,保持一份纯真,是什么好事吗? 电话这头与那头,双双沉默着。 好一会儿,终于能听到他那边的夜风躁动,像是他低朗的笑。 薄屿:“你回学校了?” “嗯,回了。” “还挺乖,没跟人乱跑。” “什么乱跑啊,是工作啊,”黎雾察觉出一丝不对,“……你喝酒了么?” “一点吧,”薄屿嗓音很沉地应,“来找我?” 那边有一些微微沸腾的嘈杂。 他自己的兴致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似的,不算很高。 ……你不应该,跟你家人在一起? 黎雾想着,说:“我吃火锅了哦……头发上都是火锅味道,臭臭的。” “我又不嫌弃你。” 又沉默了一阵。 薄屿说:“算了,你回去睡觉吧,乖啊,我挂了。” “……” 怎么突然这么温情? “那好。”黎雾也不多说了,就要挂电话。 薄屿忽然又压低了音儿,“黎雾。” 仿佛就落在她耳边。 “嗯?” “我不能就到这里了……但是,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放弃什么? 他这话说的含糊,听不出是主语究竟是“我”,还是“我们”。 “薄屿,你醉了。” “我知道。” “我……”她突然有个冲动,想说点什么。 “你回去了就行,嗯?”他又折回刚才的话题了,醉得不轻。 黎雾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哄他了,这时候也不早了:“那你要说什么,明天我们说吧?” “好啊,”他倒是也乖巧,笑着,“明天记得亲我,挂了。” 第27章 梧桐雨近乎十指相扣 27/梧桐雨 “……反正也不急的,计划呢,是让他下个月一毕业就去澳洲,过去待个大半年,学学专业系统的管理学。你别不信,他那脑子半年就足够,他高考那年回港城考的,只学了四个月,就考上你们南大了。” “我们老爷子有信心他能接得住那么大一个‘博远’,除了他爸,他和他哥薄彦都没教人失望过——现在家里大部分项目、产业,都是薄彦说了算,老爷子偶尔把把关。” “我呢,我当然也相信他,不算寄予厚望,但是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的斤两……别看他都这样了,到现在,他也是我的骄傲。” 原净莉点起一根细支的女士香烟,站在窗口,幽幽吐气:“老刘,有的事情我没跟你说过,你恐怕也不知道。” 办公桌那头,与她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地听。桌上摆着“南城大学理事与董事会”的牌子。 原净莉微微哽咽:“薄屿五岁跟他爸去德国,你一定想不到,他一个人,那么小不点儿的,就能把自己照顾很好。” “……他十岁生日,嗯,对,就是他第一次拿少年世锦赛冠军那年,我坐在观众席上,听到周围人在喊他的名字,其实他们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因为他拿了冠军。 “我现在想起来,那感觉真像是在做梦,我自己去香港赛马赢翻倍了都没那么激动。” “他生日那天,柏林很冷,二月的柏林,他自己住赛场旁边的公寓,在那儿做饭给我吃哦,他才十岁,煎那种在我看来特别廉价的速食汉堡肉给我,煎焦了的那份二话不说留给他自己,又给我新做了一份。” “还要赶着训练下一场比赛,吃饭的时间其实都很难腾出来……他是真的热爱,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射击有多苦。很多选手二十出头就被迫退役了,长时间的站立、训练,腰和肩膀,手臂,都受不了,落下终身毛病的都有。” 原净莉最后长长叹出口气:“我总在想,他再碰不了枪了,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没继续让他那个不成器的爸在他身边打转儿,说不定,真是老天安排的一桩好事……虽然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点。” 静静听到了现在,刘德采不由地也有些潸然和鼻子发酸。 薄屿五岁之前,老刘几乎看着他长大,这孩子打出生一看起来就耳聪目明,灵颖过人,抛开显赫家世这层,他的确与绝大部分的芸芸之子不那么一样——现在不说泯然众人了,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看,怎么也都可惜。 说他是昔日同龄人中的“天才少年”都不为过。 “下个月去澳洲?”老刘扶了扶眼镜,随手签下桌面的几份文件,试图转移原净莉的哀伤情绪。 “嗯。” “说服他了?” “没什么说不说服的,他现在的路只有继承家业这一条了,” 原净莉无奈一笑:“能给他换个环境,他也可以少想射击的事儿了,说真的,我是希望他去那边玩玩儿的,换换心情。喏,你还别说,前阵子人跑没影儿了,估计学校都没来过,消失好几天,医生说他那手、还有肩膀的旧伤不能再扛枪,他跑去个靶场整整玩了两天,没日没夜——” 老刘笑:“他就是还放不下这事。” “人生也不止射击这一件事,我们总这么说,”原净莉说,“他总会慢慢放下的。” 晴朗夏日,万里湛蓝。 偌大的校园里充沛着年轻的气息,少年少女一声声轻快无忧的欢笑,从窗前飘过。 原净莉吞吐烟气,目光一顿,看到了薄屿。 他身边还是那天校门口的女孩儿,他们并排向这栋行政楼走来。 “对了,原儿,我还有个事情想跟你提一嘴,”刘德采说,“薄屿他们系有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叫黎雾,我们搞什么大赛,航道设计啊这些,她还拿过奖,这四年在学校表现一直都很不错,奖学金没少拿,我都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呢,她这次在‘博远’的实习没全程参与完,也是家里有些事情嘛,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她是要延毕的。 “这事儿王教授和我提过很多次,这女孩子的确优秀,我想着,她也缺个毕业的好去处,不如就让她继续去‘博远’好了?就算是她补上实习欠的那些天数,正好呢,你们也是吸纳人才。” 原净莉示意窗口:“是那个吗?” 刘德采顺着望去了眼,“唷!这么巧,他俩看起来关系好啊,谈恋爱呢?这不正好,薄屿要接手‘博远’了,黎雾去了——” “你忘了博远之前是怎么倒的了?我怕了这种事,”原净莉讥诮一笑,“薄屿和薄彦俩亲兄弟我们都不往一个篮子里放,何况我和薄明远夫妻俩,男女朋友的关系又值几个钱?” 刘德采就是意味深长:“你当年为了薄明远跟我分手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是当年了,家里的意愿我怎么违抗得了,”原净莉微微窘色,“再说,哪个时代都讲门当户对。”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存在讥讽或是如何。 刘德采中肯笑道:“也是,我这过去一穷二白的臭读书的,放到今天,我也配不上你这港城船王家的大小姐。” “但是你这么多年都没结婚……” 二人正说着。 坏春天 第55节 门被轻轻地叩响了。 无比拘谨又礼貌的动静,外头女孩子的嗓音清甜:“老师,打扰了,我是土木工程系四班的黎雾。” 应是听到了里头有人。 南城大学的校风严正,学风谦逊,任是来了董事与理事会,学生们也会礼貌称一声“老师”,没有别的什么特别迂腐气的称呼。 原净莉拎起了自己那只贵气无比的爱马仕ancre,正欲走。刘德采给了她个眼神要她留下。 薄屿不知道她今天过来。 敲过门,好半天都没回应。 黎雾以为是听错了。 ……应该要去秘书室吧?她方过来,那边门也没开。 今早系辅导员找到她,让她把延毕申请表递交过来,这种事一般直接报送学校高层。轻飘飘的a4纸,对折在她掌心,出宿舍楼就见到了薄屿。 昨夜宿醉,他浑浑噩噩睡醒快中午,从家里径直到学校,发消息让她下楼。 今天的午饭同样是他们一起吃的。 黎雾为了自己表达昨天的谢意,这次没让他先付钱。 “你这到底什么东西?” 薄屿这时垂睨着眼,下巴点了点,示意她捂在怀里的那张纸。 这么一路上她都不给他看。 他都跟着她到这儿来了。 “……我还要问你呢,”黎雾执意不露出半个字给他,小表情挺横里横气的,“昨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了那么莫名其妙一句话,我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说,搞什么神秘。” 薄屿:“不是都说喝醉了。” “喝醉了怎么就偏偏打给我了?别告诉我你微信里只有我一个人。” “可以啊,你要是时时刻刻能接到,我可以只留你一个人,”他就没耐心了,“到底什么?给我看。” 黎雾很坚持:“不给!” “你什么我没看过,这个就不行了?”薄屿就是冷笑,“怎么,捂着下午拿去给我哥看?” 黎雾那本来挺淡定的表情中突然就有了点儿慌乱,该说不说是挺心虚,昨天她把这事都告诉薄彦了…… 薄屿的脸色微微沉下,目光定定锁在她脸上,“嗯?” 说起这个,黎雾突然想起下午还要去一趟事务所那里。tarcy姐都给她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好了。 她转移话题:“对了。” “怎么。” “我等下正好要去他那里一趟,”黎雾说,“你要有什么想和我倾诉的,赶紧现在就告诉我,我可没什么时间了……” 话刚说完。 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理事长儒雅温和的笑脸迎上他们:“门开着你们怎么都不拧一下进来的?杵在这门口大半天。” 黎雾赶紧板正脊背,正色问候:“老师好。” 完蛋了。 她和薄屿刚才说话里面听到多少? 薄屿的手抄着口袋立在一旁,本来没想吭声,都打算直接走掉了,突然就瞧见了原净莉。 “你们旧情复燃了?” 啊? 黎雾上个问题没想明白,又是一惊。 “……来吧来吧,黎雾,我秘书今天不在,不然让你交给他了。”刘德采连忙说着不打紧的,主动让开道,“薄屿啊,你也进来吧,刚在楼上就看到你来——” 刘德采:“哎哟,你也知道的,新校区那儿的新楼和船舶博物馆今天剪彩……你妈妈呢,也很久没回南大老校区来看看,我就带着她顺路一起来了。” “不用解释这么详细。”薄屿猜到了原净莉来做什么。 刘德采呵呵直笑。 原净莉用余光慢条斯理打量这女孩儿。 一如上次校门口那瞥,干干净净的,穿了件简简单单的鹅黄色背带裙,看着算是娇俏讨喜。 那眼神儿却不算多么的柔软惧怕,拘谨是有点拘谨的,但也透出一股子超乎寻常的淡定。 黎雾其实还是挺怕的,虽然她不认为有什么要害怕的。可能只是单纯畏惧于薄屿妈妈这女强人的凛冽气场。 于是,她小步从薄屿身边挪开了,毕恭毕敬地,把那张申请表放在了刘理事的办公桌上。 “老师,”她礼貌板正地道,“我放好了,麻烦您抽空过目签字。” 刘德采温和严肃地道:“王教授有没有跟你说,你延毕之后,学校安排你就业的事情?” 延毕? 薄屿看向了她。 黎雾依然淡定回应:“说了的,这件事上我特别感激王教授。” “嗯,那你不回港城了吧,我听说黎雾你是港城人。” “不了,”黎雾这些天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我服从学校安排,也谢谢您关心。” 刘德采赞赏地点了点头:“不要有压力啊,理性对待——你们系前几天开会了,认为24届的‘优秀毕业生’名额,可以为你保留到明年你拿毕业证那时候。” “谢谢老师,”黎雾微笑,“如果明年我还能比过下一届的学弟学妹,是我荣幸,拿不到也没事,本来延毕相当于记过了……系里和学校愿意为我考虑,我已经很开心了。” “——那好啊,”刘德采笑笑,教育一个后辈那般,还对薄屿说,“要我说,真要学土木,你毕业出了国,可能还没黎雾去踏踏实实工作一年长的经验多。” 这话也是他方才建议过原净莉的。 黎雾却是心下有些回不过神。 ……他要去国外? “好了黎雾,放我这里吧,后续怎么安排,王教授会告知你。” “老师再见……” 黎雾最后对刘理事鞠了躬,作别,轻手轻脚掩上门出去了。 办公室内,还剩下三人。 面面相觑了会儿谁也没话。 昨晚因为要送他去澳洲,薄屿的兴致就不是太好。 隔音不算好,门关上许久,女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了。 薄屿便也打算离开。 “薄屿,”原净莉叫住他,重复一遍昨晚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也没得选了。” 薄屿缓缓回身:“我怎么没得选了?” 原净莉深呼吸,眉头皱起来:“你又想干什么,难道还要去射击……” “我也不毕业不就行了。” “你说什么?”原净莉的脸色变了个彻底。 刘德采脑门上都出汗了:“薄屿呀,可别这么说,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你妈妈啊,刘叔也可以为你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原净莉一副尖锐又哀伤的口气,“你告诉我,你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你这么散漫吊儿郎当地颓废下去,你以为是我愿意看到的?” “我都说了,不如就这样下去吧,嗯?”薄屿感到烦躁,“我从没觉得我‘就这样了’有什么不好。” 说完,他看到了原净莉脸上那一如既往摇摇欲坠的崩溃。这样的表情,从他18岁狼狈回国,四年来,总能出现在她的脸上。 她眼眶泛红,噙满泪水:“薄屿……” 薄屿阖了阖眸,接着,慢慢放软了口气:“是我语气不好,从昨晚到现在都是,我跟你道歉。” “我不希望你就这样了……” “我知道。” “……你不愿意接受,但是你以后的人生注定只能缩在我们给你造好的壳里,我们知道你有多难过和痛苦,”原净莉说,“现实就是,你再怎么努力,你想做的事已经做不了了。” “我知道,你不用次次都重复给我,”薄屿嗓音更轻了点也更冷淡,他走向门边,“先这样吧,我们都不要说了。” “薄屿。” 他关门离去。 沿着校门出去,艳阳高照。 黎雾的心情却是有一丝莫名的黯淡,看了看时间,坐地铁去应是正好,打车恐怕还容易堵。 走向地铁口,身后掠过引擎声响。 几乎是下意识。 她回头。 薄屿没开他那辆非常扎眼,可能开出去全南城都知道是薄家小少爷的黑色布加迪跑车。 是一辆造型对比起来正经很多的银灰色轿跑。 “你上来。” 黎雾其实是下意识认为,坐地铁肯定要更快的:“我还是坐地铁……” 薄屿没理她这话,车丢在路边。 他高高挑挑地晃下了车,甩上车门,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校门口,简直众目睽睽。 坏春天 第56节 前天那条朋友圈截图的风波还没过去,刚才在学校里出双入对就够打眼了。 这附近不仅有南大的学生。 还有其他学校的。 薄屿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儿,往地铁口方向去。 黎雾几步跟不上他这么大的步伐,她着急了,努力去追他,整只手就被他紧紧攥在了掌心。他们近乎十指相扣。 第28章 梧桐雨【1更】你是不傻 28/梧桐雨 地铁人更多。 大半个大学城几乎都要经过这个地铁口。 黎雾的手被他拢在了掌心里。 明明他们之间更过分的都发生过了,明灿灿的阳光从眼前晃下来,望着他牵住她大步向前走的背影。 很像是在做梦。 急匆匆跟上,他们一前一后沿扶梯下行。 不少人从旁边上扶梯。 见到了薄屿,那些窸窸窣窣的说笑,一如既往跟着停顿须臾。 不过现在,似乎是为了能将他身旁的这女孩儿,细细打量个清楚。 黎雾纯粹是被他这骨节明晰的指节与她的手指交缠的力道,给弄痛了的。 她想缩回去,人紧接着被他强硬地向前带了一下。 在这陡峭的电梯上,她的半条魂儿都要吓没了,脚跟往下趔趄了一阶,晃晃悠悠站稳,她近乎抱住了他的手臂。 “……” “……我去,他俩真谈了?” 后方掠过了一阵儿此起彼伏,不大不小的惊呼。 “谁?” “薄屿啊,和他们系那女孩儿!” 是了。 这周围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黎雾的脸上隐隐发烫,却也没有多么不自在的感觉。 薄屿目视前方,这时没看她,落下的嗓音反倒也淡淡地:“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拉了下你的手。” 她的肩都绷直了。 “……我恐高啊,”黎雾稀里糊涂说,“我有点儿恐高的好不好……而且,你,你干嘛突然给我拽下来!这么危险,吓死我了。” 薄屿挺惊奇:“这样的吗。” 其实是她编的啦。 不是错觉,莫名感到了他的力道,好像在她肩膀一侧稍微收紧了点。真把她的这瞎话给放心上了似的。 “掉下去别拉上我,”他很笑话她一样,“记得及时松开手。” 黎雾心底暗暗翻白眼:“……我早想说了,薄屿?你的嘴不好好用的话,能不能捐给需要的人啊?” 从扶梯上下来。 眼前突然黯淡了一瞬。他低身靠近她。 黎雾眼睫微微一颤,有那么大脑宕机的小半秒,她竟一时分不清,那处黯淡,是他眼底的神色,还是地铁长廊的灯光。 薄屿停在她面前,不近不远的,呼吸都能呵在她鼻尖儿上,淡淡觑住了她:“那你想我这张嘴怎么用?” “……”黎雾有些懵地眨眼,“你是不知道这来来往往都是人吗?” 这么大白天的。 又无端想起了,昨夜他那一通酒后心情不大好的电话,说要她今天记得亲他。 今天她装傻了大半天,怕他想起,又怕他想不起。 也不知刚才她走后,刘理事的办公室又发生了什么。他这会儿也看起来情绪恹恹。 薄屿没说什么,撤身离开了她,“我可给你记着呢。” 黎雾:“……你没忘啊?” “我清醒的很,”他说,“昨晚我就打给你了。” 过了安检与闸机,黎雾没敢再去牵他的手。 候车时候,列车在眼前呼啸而过,带过了穿堂而过的喧嚣风声,吹得人耳膜和心口好像都空荡荡的。 薄屿手抄在口袋,他们并排走。 这条线出了名的挤,车厢里没了座位,黎雾后背挨住了另一侧的门。 薄屿站在她面前,手臂高高扬起来,拽着头顶的拉环。他的气质清隽脱俗,引来无数的侧目与打量。 女孩子们甚至艳羡地看着她。 他领口干净清爽的沐浴露味道,混着车载空调的冷气,薄荷冰块儿似地,像是阻挡开了这一切与他们无关紧要的。 让她都忘记,他们是在地铁上。 实在挤到令人崩溃,她额头抵住了他的肩,他的手臂虚虚搭在她后腰。她想起那时刘理事说他要走,她居然开始希望,这趟地铁可以再慢一点。 “还得十多站呢……”她说,“你非要跟我上来干什么。” 薄屿拿着手机回消息,腾出抱她的那只手,漫不经心给手机听筒挨在耳边,侧着脑袋听,眸光淡淡:“我不是都说让你上我的车,我送你去。” “不用的呀,”黎雾说,“你看现在,我得从最北边,坐到最西面,你开车说不定还堵。” 以前经常跑,她还暗暗在心底算了算:“嗯,这站过去还得九站。” “九站?” “对,我不看路线图都知道。” 薄屿却是鼻息轻哂着笑了,“那你记得还真清楚,” 黎雾还没说话,他又慢条斯理补充:“——该怎么往我哥那儿跑。” ……你就非要说这个是吧。 隔着车厢略微嘈杂稀碎的谈笑声,黎雾大抵听到了一些他手机里的动静。 对面老人的声音很是苍浑,好声气哄他一样,正与他商量什么。 他很耐心地听完,回出了条语音,徐徐低缓着口气说,他会好好考虑,让老人家好好注意身体。 黎雾决定先就今天的事同他开口:“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有点……不好意思。” “嗯。” 薄屿的视线晃在她脸上。 黎雾阖了阖眼:“……你就当我很难为情吧,我早就在做心理准备了,但延毕的结果下来那天,我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她微微一笑,“我从小到大上学读书,什么处分都没吃过,我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还在网络上刷到过这种心理现象,叫做‘好学生受害者心态’。” 薄屿看着她。 和他之间的这一段,应该是她长到这么大,最出格的一件事了。 黎雾又调整了下呼吸:“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 她努力平铺直叙,越觉得这话,像是在和他闹脾气。他们也远没有到她可以无底线闹脾气的那层。 哪怕她暗暗地、偷偷地,幻想过那么五六七八次。 黎雾也是后知后觉发现。 从小到大,她似乎都是个不太习惯袒露自己的人,和父母都是如此。 “这件事,我也前后思索很久才选择告诉我爸妈的……他们越是担心我,我好像就越不想说,”她看着他,“就是,嗯,薄屿,我也说过的,我一直觉得我们到这里就很好了,今天得知你接下来也有自己的安排,我好像放心了不少。” 也好在。 他们没有到达那一层。 “那你呢。”薄屿问。 黎雾回神,“……我怎么啦?” “你什么安排?”他似乎很关心这点,“不回港城,准备一直留在我哥的事务所,跟着他?还在南城么。” “或许不在南城了,”她说,“昨天我也和他说了,我得留下来等学校的安排……” 薄屿沉默下来。 黎雾突然觉得他的表情不大对。 他看了她一会儿,便是有些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你却告诉他了,你要延毕?” “他想邀请我留下来。” “你觉得与我无关,但你在我知道之前,你告诉他了。” 周围低头刷手机小视频的,都下意识朝他们看过来了。跟看情侣吵架一样,热闹又好奇的眼神。 黎雾压低了声,解释:“是啊,我说我要延毕,我可能得离开南城,他说可以找学校要人,或者给我帮忙……” “你告诉了他,难道是在等他说可以帮你?”薄屿没好气笑了声,“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我也可以帮你的不是吗。” “我不需要你帮我这个……”黎雾又觉得这话奇怪,改口,“不是这样,薄屿,我也告诉薄总了,我做不到这点,而且我和他,还有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关系……我跟你,连男女朋友都不是,难道不是?” 我们不是。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坏春天 第57节 ——我要延毕,还不知道去哪儿,而你要远走高飞。 “就算是,我也不能这样……事情就是这样的,没参加完实习就是没参加完。”她嗓音坚定地补充着。 明明坐过很多次这趟车,居然不知不觉忘记,这一站,是要从她的身后开门的。 听到了报站,人群突然面朝他们。 还以为是大家都开始好奇他们究竟在因为什么争执,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叮——”的一声。 猛然从她后背的方向袭来,失重感强烈。 黎雾都没反应过来,下站的乘客眼神不善,暴躁地给她冲撞下去。 她半个人都要跌了出去,直到被他稳稳揽在了怀中。 相拥在站台上。 如同属于他们的数个雨夜。 她的心如鼓擂。 “……” 黎雾的个头才到他宽阔的肩,脸颊贴在了他胸口,好似能听到,他平稳有节律的心跳。 列车又呼啸着迅疾的风声,从他们身后飞速离去,都遮盖不住那“扑通、扑通”落在她耳边的动静。 黎雾抬手,拽了拽他后腰衣摆。 她心底幽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薄屿。” “我给你买气球。” 最终,他的嗓音落在她额顶上方。 对了。 原来,今天是。 儿童节啊。 这一站是南城体育广场站。 出了站,放眼望去是大片空旷的绿色,还有锅盖儿似的体育馆大棚。 本以为这儿怎么会有卖气球的,遥遥一望,不远处,就飘着五颜六色。 黎雾有些失落,她明明希望,可以更慢点再找到的。 薄屿的步子大,不再说话,他长腿迈开往前走。黎雾背着包,跟上他。 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应是在搞什么儿童节的踏青活动,温柔漂亮的女老师带着小不点儿们在路旁的斑马线站定。 叽叽喳喳,稚嫩的欢笑随着一串串欢快的彩色泡泡,在空气中飞扬,扑在黎雾的面颊上。 她痒到直笑,露出笑容。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听到她笑,他好似也不动声色勾起了嘴角。 要过马路了,小家伙们就像是这咕嘟咕嘟的彩色泡泡,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绿灯时间短。 薄屿朝她伸出了手。 黎雾赶紧上前,着急了,挽住了他的臂弯。 他们谁也没再松开。 终于到了那体育馆的门前,拿着一大捧气球的小商贩对他们露出了热情的微笑。 那一群小孩子们,被他们两个大孩子甩在了身后,这时也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叫嚷:“老、老师!是气球喔——” “……哇喔!我我我,我也想要气球,我想要那个小熊的!” “老师我想要那个气球嘛!” 黎雾用手腕儿勾住他的:“……我不想再跟你吵了哦。” 薄屿淡淡看她了眼:“那你说点儿什么好笑的让我转移转移注意力?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要去见我哥了。” “我是去工作!” 这人吃什么大飞醋。 薄屿没耐心地催促:“或者你和我说点什么让我能记住的,你不是觉得延毕丢人吗,说说更丢人的事儿?” 黎雾横声横气:“我有什么更丢人的事?” “——行,”她也懒得再和他争辩什么:“我的那条朋友圈,就是故意想发给你看的,我想让你吃醋。” 薄屿微微讶然,“让我吃醋?” “我实习刚认识三班的李多晴,她就老撺掇我和你室友张一喆打游戏……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她可能想说,张一喆喜欢我。” 来到了那小贩面前,黎雾灿烂着笑容,大大方方的,挑了几只彩色气球,有小熊的,鲸鱼的,小绵羊的……都是她小时候,还是个小朋友的年纪梦寐以求的。 “然后?” 薄屿的目光端端落在她脸上。 黎雾对他盈盈一笑,递给他气球:“你付钱了我再说。” 小贩这时也向他们递出了收款码。 薄屿就笑了一声,拿出手机,付好钱。 “可以继续说了吧。”他说。 黎雾好像,一直都很清楚。 樱桃红色的指甲油,点缀在她又白皙又骨感的脚上,他作为男生,那天她在他实习宿舍的床上。 他就不会不多看她一眼。 就像是,她慢慢从他的身上开始知道,嘴角的什么弧度,对他笑起来会最好看,她的头发勾缠在他手上,他会那么漫不经心地揉捻、挑拨—— 她也会希望,他忘不了她。 黎雾说:“你不觉得你那天很过分吗?虽然你请我吃饭了,也跟我道歉了我也要说——” “说什么。” 她踮脚,靠近他耳边悄悄地,“你都跟我上床了,还舍得帮别人来追我啊?” “薄屿,你对比一下你刚才在地铁上,你心情不好第一个就打给我,你想来见我,所以你真的不……” 薄屿没好气挑眉:“你是在说我小心眼。” 可从来没人说他小心眼。 黎雾把刚才最后一个问题换了个说法:“你真的不会吃我醋吗?” 只是对视的一眼。 黎雾看到,他好像知道,其实她是想问他什么。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不等他回答,黎雾又颐指气使道:“那天我心不在焉一下午,一直在想,你看到了我朋友圈会是什么反应。” 她就很狡黠地笑了:“我可不傻,你一评论我,我就知道你可能有点吃醋了,是吧?……但我忘了想,很多人都能看见我们的朋友圈。” 我也没想过。 你真的要给我过儿童节啊。 这么莫名其妙的一通,薄屿好似心情明朗,微微扬起了嘴角:“嗯,你是不傻。” 第29章 梧桐雨【2更】留给下次吧。 29/梧桐雨 tracy:“小黎,你到哪里啦?” 黎雾到达事务所楼下,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怕迟到,她半路和薄屿打了个车,好在是路上没堵。 薄屿其实有顺路的意思。 半路听闻,他爷爷半月前做完了化疗,今日正巧在附近的那家军区医院里复查,对他的事多有忧心,便有些抱恙。 昨夜他的家人似乎因为商讨他去澳洲这事儿不甚愉快。 来接驾的网约车司机对他们拿了这么七七八八一串儿气球上车也很不满。 黎雾发动了从她父母多年经营小本生意那儿学来的“八面玲珑”,绽放出笑脸,好声气拜托了通,司机才允 许她拿上车,放在后备箱里。 薄屿的车还丢在学校门口,挺扎眼。 路勤的人来了电话叫他去挪,很快,就有人替他去料理了。 下了车,黎雾把那气球拿在手里,打算带上事务所。 薄屿挂了电话,问她:“你确定要拿上去?” “是呀,”黎雾说,“总不能你带去医院吧。” “戳爆了吧。” “……为什么?这是你送我的诶!”她很吃惊,眨一眨眼,“我可不舍得,我可以拿去装扮我的工位,让它自己漏气不好吗。” 薄屿忍不住笑了,“我要是我哥,就开除你了。” 黎雾表示不信,“如果是你才不舍得开除我呢——” 黎雾可没夸张。 说起来,这事务所里的员工并不算太多,tracy也是从某个项目公司调到这儿来的老下属。 平日薄彦经常带着他们天南海北外出跑项目,这儿就只是用来做做账目什么的,真正跟着他的,还是那一群薄承海的旧日下属。 这些都是昨晚吃火锅,黎雾听tracy姐说的。 坏春天 第58节 黎雾就会有些自私地想—— 所以,为什么非要让他去澳洲呢。 听起来,他家里催的很急,或许也是怕他爷爷时日无多,他又一直这么吊儿郎当,去精进个工商管理什么的,或许也是为了能镇住其他的人。毕竟“博远”的那些人,曾那么在背后议论过他。 黎雾都想好了。 分给她的那块儿工位巨大又空旷,背靠接待处,放置了棵不小的圣诞树,是去年布置了用完后没撤走的,逢年过节,大家都喜欢打点装扮一二。 昨晚和tarcy吃过饭,黎雾和她在商场的糖果店挑了很多打算今天挂在那儿的。 tracy还带她玩了扭蛋,说要把那只丑陋的小猴子盲盒玩偶挂在那棵圣诞树上,谁喜欢就拿走,正好儿童节—— 黎雾那时会想。 下次也要和薄屿玩扭蛋。 但是现在还有机会么? 总之,这些花里胡哨的气球,她不忍心去扎破。 就让它自己干瘪掉吧。 有车来接薄屿,那军区医院也不是等闲人能随便进出的。 顶着那挺吓唬人的车牌,停在马路边,旁人都纷纷看过来。等候他的人身黑色西装,毕恭毕敬的。 “我走了啊……再晚点上去,说不定真的要被开除了。”黎雾挥挥手告别,还算甜甜地对他扬起了笑容。 薄屿侧头点了烟,咬在唇,没说什么,端端立在那儿,微微抬着眸目送她。 眼见她要推门进去,他也准备上车离开。 忽然,黎雾在门边停住脚步。 薄屿看到了,才要转身的动作便也跟着停顿。 “你都不和我说再见的吗?”黎雾笑吟吟问。 薄屿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站在原地。 路边一株巨大遮天的梧桐树,斑驳的光影散落在他眼底,似笑也不笑的。总这么懒洋洋,好像什么也不在意。 “你过来自己说。”他说。 好吧。 黎雾没多犹豫,提起步子,傻乎乎拿着那一丛丛的气球,走向他。 ——“明天记得亲我。” 还记得他昨夜电话中,这句散漫至极的话。 这段时间以来,他带给她的某种体验,好像也在这个梧桐曼妙的夏日中成型。 就像是属于他们的那个美妙意外。 那个夜晚,他在她的身/体中缓慢成型。 太难太难忘记了。 黎雾飞快踮脚,亲了下他略带凉意的唇角,笑着,“——谢谢薄屿给我过儿童节。” 紧接着,她立即收回动作,准备走。 腰上很快挨过来个力道,她半个人狠狠被拉到了他的怀里,几乎是一脑袋撞在他胸口。 他就快要吻下来。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可却又停下了。 睁开眼,他眼底的笑意中映着她的倒影,“算了。” “什么算了?” “——留给下次吧。” 黎雾没说什么,点点头,顺从地,“好呀,我们随时联系,我再不会拉黑你了。” 薄屿微微勾起了嘴角,看着她:“你最好说到做到。” “好了,好了,收到收到,”黎雾推了推他,“那我走了啊。” “好。” 黎雾扭头,拔腿就走了。 不敢再回头看他,推开门,近乎冲一般地上楼。 那抹纤细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薄屿慢条斯理抽完了半支烟,也慢悠悠地抬脚,离开这里。 上到七层,时间刚刚好。 黎雾一口气来到工位,把那几只气球栓在了圣诞树上。不少人挂了七七八八的礼物,供大家拿取。 旁边还贴了“儿童节快乐”这样字体幼稚可爱的slogan。 黎雾没和他说的是。 从小到大,她过生日,不仅连个像模像样的生日蛋糕都没收到过,她沉闷无趣的青春期因为不善交际,朋友少,更不会每逢节日、生日什么的就能收到谁精心准备好的礼物。 这是薄屿送给她的啊—— 突然。 办公室的门“咔哒”响了声。 “黎雾。” 是薄彦。 和薄屿不一样,他脸上总挂着那样谦和温逊的微笑,他看了看表,“你来正好,都在等你呢。” 黎雾忙站直了,打招呼:“薄总。” 赶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带好记录本和笔,拾起步子进去。 薄彦说:“楼上都看你们好久了。” 黎雾顿了顿脚步在门边,“……嗯?” 薄彦没说什么了,微笑:“进来吧,tracy提前把我们这季度的数据发给你了,你怎么样?还算顺手吗。” “……嗯,我可以,”黎雾很有信心地点头,“大学就学的这些,去年做过,不是很手生。” “那行,”薄彦说,“你在我这儿干一个月,毕业以后去哪儿肯定都很得心应手了。” “……谢谢薄总。” “还是喜欢薄屿送你的气球啊。”薄彦最后又笑着说了句,似是感叹。 是了。 昨天薄彦还说要买气球送她,她委婉回绝掉了。 处理完工作,傍晚了。 黎雾从密密麻麻的数据里抬起头,整座办公区域空空荡荡。 似乎只有薄彦没走了。 他的办公室亮着灯,门虚掩,听到动静,似乎是在开线上的视频会议。她实在想象不到薄屿以后也是这幅模样。 去年兼职和这次临时来帮忙,黎雾都是抱着能学一学东西的心态来的,下午开会她记了不少笔记,刚在又在自己的电脑上做了个“脑图”存档。 快毕业,便利店的店长招了新人手,最近她都没怎么去了。新的兼职店员是黎雾的学弟,正巧也是土木系,加了她微信,叭叭叭问了好多问题。 她没什么兴致回复。 黎雾丢下笔,向后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到了对她微笑的小熊气球。她的注意力又转回手机屏幕。 切到和薄屿的聊天框,无意识翻起了他们这阵子也没几条的对话记录。 他总喜欢学着她发那小熊表情包。 真是的。 黎雾才弯起的嘴角,又平复了下来。很想问问薄彦,薄屿什么时候走,却又没什么勇气。 时近八点的南城,霓虹初上。 南城人真喜欢梧桐树,那楼下马路旁,高大翠绿的梧桐枝叶上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淡金色,昏沉沉地。 玻璃这头的她,好似也被什么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 突然。 一通电话弹了出来。 她吓得心脏狂跳。 是齐瑶。 “……十万火急,黎雾!”齐瑶近乎是嚎了一嗓子,“你现在在哪儿?” 这几天事情多,黎雾听着挺着急,赶紧起来收拾东西,手机顺便按到免提:“我在兼职,怎么啦。” “便利店?” “不是……” “啊,”齐瑶平静了下自己的口气,组织语言,“不好意思,是我表述不清楚,你你你 你别急啊,不用你现在过来的,我们电话也可以说。” 黎雾又放下手里的东西。 身后门响,传来细碎的动静。 扭过头,眼见薄彦拿着外套,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嗯?你说,怎么啦。”她对他摆摆手,示意告别。 坏春天 第59节 然后回应着齐瑶。 薄彦却说没想走似的,原地站那儿,斯文笔挺。 等她的这通电话结束。 齐瑶说:“咱们社团的那个晚会节目——《秋意》,你不是已经借好服装了么?今天我们找车拿过来了……” “衣服有问题?” “没没,不仅没问题……学校还批了另一笔资金专门给咱们,说是刘理事那儿特批的?” 齐瑶忙说,“但是啊……给周思雨和艺术系孟迦她们两个主舞伴舞的那女生,今天下午骑车把腿给摔伤了,她男朋友刚给我来电话,说是人在医院,都打钢板了。” “本来一切都就绪了,明天就得排练,指导老师我们都约好了,现在少一个人。” “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实在是找不到形象气质都还可以的了……” 黎雾好一阵没说话。 齐瑶还小心翼翼试探:“其实也没太多高难度的动作什么的,除了那俩主舞和艺术系的,其他人都是业余的,就是穿个旗袍……” 偌大的事务所内空空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地回荡起来。 “我试试吧?”黎雾说。 齐瑶没听清:“嗯?” “我说,我可以试试啦,”黎雾又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去补位好了,明天跟她们一起排练。” “那行啊!”齐瑶松了口气,欣喜不已,“我就知道你最靠谱了!先挂啦,我推周思雨跟你交接。” “好。” 挂断了后。 黎雾转头看向薄彦,笑了笑:“薄总,你怎么不下班?” 薄彦仿佛对她的这通电话饶有兴趣似的,“毕业晚会?我前几天还听思雨和我提。” “……对。” “你要参加了?” “看来是了。” “到时候可以邀请我去吗?”薄彦温柔地笑着。 黎雾还没说话。 薄彦一副意识到自己唐突了的表情:“先请你吃饭吧?要去看你演出这要求好像提的有点过分了。你快毕业了这么忙,还来我这儿给我帮忙。” 黎雾想到tracy昨天开玩笑问她,薄彦是不是对她有点别的什么意思,她那时连忙否认。当然她现在也不觉得他对她真的有什么。 “还是不了……不好意思,薄总,”黎雾说,“我得回学校,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吃。” “是朋友还是薄屿。” “……朋友。” “那你和薄屿也是朋友了?” 黎雾支吾着,回答不出。 薄彦就又是一副她很天真的善意神色,没多勉强:“那走吧,我送你一段儿。” “啊?” “地铁口应该没关系?”薄彦循循打量着她,笑着,“送你到校门口我害怕薄屿知道了不开心呢。” 开这种玩笑…… 黎雾连忙背好了包:“不会的,啊不是,我是说……” 薄彦了然一笑,似乎已经懂了他问她的上个问题。 关上灯。 他们离开这里。 坐车上,薄彦处理着工作上的电话,忙到几乎没空和她聊点什么不打紧的,最终给她放在地铁口。 隔着窗,他微笑对她挥了挥手,随后扬长而去。 【我要去参加毕业晚会了。】 五分钟之前,在薄彦的副驾驶。 黎雾给薄屿发出了这条消息,附带了他说最像她的那个“小熊惆怅”的表情包。 直到坐了快一小时冗长的地铁之后,她回了学校,洗漱完,爬上床睡觉,也没收到任何回复。 第30章 梧桐雨小雾收【7.4精修】 30/梧桐雨 直到正式演出,黎雾都没再见过薄屿。 舞台剧社连续几年报送的节目,最终的演出效果都很出彩。今年学校十分看重,直接给他们的民国舞剧《秋意》,安排在了最后那个压轴的大评弹节目之前,压力不算小。 正式演出的前一天,晚上,李多晴叫上廖薇薇、陈露、齐瑶,约黎雾去吃小龙虾,庆祝庆祝她们马上不到一周就要毕业——属于学生时代的“象牙塔”生涯彻底结束。 黎雾没空去,连轴转了一天,上午参加系里模拟答辩,下午又去了薄彦的事务所,还被tracy带着跑了趟建筑工地。土木系的毕业生,一开始没有能坐办公室的份儿,都要这么跑一跑的,她算是提前熟悉熟悉。 傍晚,薄彦开车送她回来。她还去了一趟便利店,彻底交接掉兼职的活儿,晚饭顾不上吃,匆匆就要赶去社团排练。 薄彦最后无奈一笑,对车副驾的tarcy说:“黎雾就是每天都有新的借口来拒绝我。” 黎雾实在不好意思,挥手对他说“拜拜”。 带她们排练的,是艺术系最专业的舞蹈老师,还有周思雨。 周思雨会跳芭蕾,她家世不错,身段和气质,在南城的那些个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也是名气响当当。 还是南城大学公认的大校花。 她又当主舞又带队排练,根本没有谁服不服气这一说。 五幕的舞剧,黎雾上场两幕当伴舞。她没有舞蹈基础,只有上小学的文艺演出上摇过手花这样的演出经验。 晚上在排练教室,费了好大功夫,她才能跟着前头姿态舒展优美的周思雨,尽力做出一个在她看来像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啪——”的一下。 老师用空矿泉水瓶轻轻敲在她后腰。 “可以啊,黎雾,”女老师说,“我就说还是得天天练习,都没前几天那么僵了——不过你这屁股怎么半天都收不下去,练得撅这么高的?你是不知道要穿旗袍吗?” 黎雾吐吐舌头:“……没练过。” “那你把腿抬低点呀。” “哦,好!” 在场的都是女孩子。 大家都纷纷笑了起来,气氛轻松。 “来来来!休息一下!”齐瑶带着张一喆,还有隔壁教室排练的几个男生,搬了两大箱子矿泉水、维生素饮料来慰问。 男生那边先分完了,女孩儿们连续排练了一个多小时,口干舌燥,蜂拥而上。 黎雾率先被塞过来一瓶山楂味的维生素水。 张一喆替她贴心拧开了瓶盖儿:“昨天看到你喜欢喝这个。” 他对她憨厚笑了笑,继续给其他人发水:“一个个来啊,别抢别抢……要喝什么和我说!” “你就想着黎雾!我想喝那个的——” “下一箱!!还有!” 这阵子以来,张一喆和她像是朋友在相处。 陈露偷偷告诉黎雾,曾杰说,前段时间他们男生宿舍夜聊,张一喆表示要和薄屿公平竞争。 薄屿。 这个名字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有一阵子了。 事务所那边,偶尔,她也会侧耳偷听两句薄彦的电话,试图辨识出有没有可能是他,或是有他的什么讯息。 薄彦与她到底是距离明确的上下属关系,他们有交集的场合基本都比较正式,没什么机会给她单独问出口。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不回她消息。 “小雾是谁?!” 门外有外卖员寻了进来。 黎雾把塑料瓶捏得响,思绪飘忽,没注意。 风尘仆仆的外卖员捧着一大束栀子花,洁白的花瓣上缀满露水,点缀淡蓝色的满天星,那细不可嗅的幽然芳香,仿佛也跟着跃入了这个燥闹的夏夜。 隔壁的男生们涌在她们女孩儿的门口说说笑笑,这时此起彼伏地吹起了口哨,喧哗不断:“谁是小雾?” 外卖员热得皱眉,看了看花丛中的卡片,扬高嗓门:“‘小雾’?”又用南城话补充:“——雾气的雾!在不在这!” 这下纷纷看向了黎雾。 她拧开瓶盖,才打算灌口水,愕然眨了下眼睛,放下来,“……” “小雾?!” 外卖员又对着她嚷。 坏春天 第60节 黎雾的名字很生僻,从小到大就真如这么一缕雾气似的,毫无存在感。这众目睽睽里,她估摸八成只有她了,缓缓举手认领。 外卖员丢给 她,确定签收后就走了。 “——谁给你送的啊,黎雾?”旁人笑嘻嘻问,八卦极了。 “哎!不会是那个谁吧……” 清冷的花香扑鼻而来,黎雾回不过神。 卡片上,只有三个字:“小雾收”。 她这边的哄然笑闹还没完。 这时,一个个头很高的青年男人,从排练室外面步入了进来。 齐瑶最是兴高采烈:“各位!!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的——” “高奕学长!” 舞台剧社团的男生率先嚷:“记得记得,谁能忘了高学长!” “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高奕一如既往站定在人群中央,推一推黑框眼镜,同样面有喜色:“毕业两年了回来看看你们,还不让看了?” 男人挺瘦,五官是比较偏圆润的类型,不属于乍一看的帅哥,算是舒服和耐看的类型。由于是南城大学播音系出身,经常参与学校各大演出抛头露面,又是社团“台柱子”,大家似乎会下意识接受,他还算帅。 ——黎雾以前好感他,也这么想。 现在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举手投足又装又做作。 无论是脸,还是气质。 跟谁对比起来,实在差太远。 ……你可真是吃到好的了,黎雾。 黎雾捧着那花,实在扎眼,高奕和旁人嘻嘻笑笑之间注意到了她,却半天没认出来似的。 她穿一身舞蹈服,通体轮廓完美勾勒而出,抱着那一束洁白站在那儿,比怀里的花儿看起来还要冰清玉洁。 “谁给你送的花啊,小黎雾?”高奕惊喜她的变化极大,径直过来,热络攀谈,“谁运气这么好跟你谈恋爱啦。” 黎雾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没说话。 身旁有人笑着:“薄屿呗!” 高奕以为听错了:“薄屿?是我知道的那个薄屿?” “对啊,你们南城地产少爷!” “哈?黎雾在跟薄屿交往??” 周围人激情脑补:“你不知道?他俩都坐实了好不好!他这阵子不在,但也没忘记送个花预祝黎雾明天演出顺利!” “薄屿干嘛去了?继承家业?” “诶,周思雨——” 齐瑶把黎雾和几个负责节目的骨干叫走了,就明天彩排和演出的事情,抓紧时间紧急开了个小会。高奕是被请来帮忙的,他的视线全程在黎雾身上打转。 老师喊她们回去排练了。 别的人走了,黎雾也要抬脚,高奕突然又开口:“薄屿怎么看上你了?” 黎雾神色淡淡。 许是意识到说法不当,高奕挠了挠头,干咳:“抱歉抱歉,我不该这么说……但确实有点儿好奇,薄屿以前喜欢的类型,交往过的女朋友,可都不是黎雾你这种的。” “我什么类型啊?”黎雾维持微笑。 “呃……” “那种很没意思的类型?”她想到了他之前和别人议论她的话,回忆着重复了遍,“屁股很翘,腿长?但是人很无聊?——‘怎么会有人喜欢她?’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高奕大惊失色:“你听谁说的?”他在人堆里一贯游刃有余的和善脸色都变了,匆忙摆手:“啊不是不是,黎雾,你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你变化好像蛮大,你漂亮了很多诶,以前你也不爱参加这种活动,突然开朗了——” “我不知道花是谁送的。”黎雾没耐心打断。 “啊?” 她耸耸肩:“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些,就像今天这样,也没名字。” 高奕正色些许,看着她:“那是你值得嘛……你值得!黎雾我得对你道歉,你以前对我有好感,我真不该那么说你……” “可是你早就不值得我喜欢了,”黎雾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依然毫无耐心,却是对他微笑,“因为你的嘴挺贱的。” “……” 高奕彻底熄火。 有人冒出了头,提醒:“黎雾,你手机在里头响呢!” 黎雾没再说什么,丢下男人回去。 还以为可能是谁,是爸打来。 她没接上,三人家庭小群弹出几张图片,金灿灿的蟹子,裹上避风塘式做法的金色油花。不用加滤镜,都教人口水直流。 爸想来她或许在忙,发语音:“小雾!你上次让爸学的‘东南亚避风塘炒蟹’,爸做出来了——你看看咋样!?” “你别说,味道真不错!” “港城人爱吃辣,我还改良了,今天让常来店里的客人尝了尝,赞不绝口!!” “你说跟你一起去吃餐厅的那同学谁?下次有机会带咱们家店里尝尝!” 黎长军这段时间也很愧疚,实习那会儿非要给她喊回来,明明她妈这事儿瞒也能瞒过去的。她到底还是延毕了。 “我和你妈打听过,晚一年拿毕业证而已!对啦,小雾,学校给你安排的工作定下来了吗?能争取呆在港城不?” …… 窗口的夜风灌进来。 黎雾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舞蹈服,她打了个喷嚏,有人把窗户关上了。 是周思雨。 周思雨靠在黎雾身旁,如同她们第一次对话那样,她又用余光打量她许久,问:“你知道薄屿去哪儿了吗。” 黎雾挂断电话:“我们很久……不联系了。” “很久是多久?” “三个星期。” “——记得这么具体,”周思雨笑,“看来你也很喜欢他。” 周思雨是那种气质,长相都算得上绝对明艳的女孩儿,任谁一眼看,都会下意识在脑海里反应出“大美女”三个字。 周思雨:“你想知道他干嘛去了么。” “多少还是想……” “可是,我不知道。” 黎雾愣住:“嗯?” 那天,原净莉在薄承海的南山园墅,和她爸周朝阳把话说的很明白。 “我爸是薄屿爷爷的秘书,他在薄爷爷身边替他料理事物,照顾起居什么的,都快三十年了,他不知道薄屿去了哪儿,因为薄屿家里人怕他觊觎薄爷爷死后的财产——何况,就算是我喜欢薄屿了这么多年,我都不会知道。” 黎雾:“就没有人告诉你……” “不想告诉你的事,那么就不会告诉你,就算是我爸和我,从小到大跟他们家这么亲近的关系——不觉得你在盯他家的家产就不错了。” “……” 周思雨都像是在安慰她了:“断了就断了吧,你和薄屿也没可能的。” 周思雨嘴上这么说,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半点苦头都没吃过。这段时间以来,她都情绪不佳,手指上那戒指、尾戒,乱七八糟的饰品挺多,拧那矿泉水盖子就拧了半天。 “知道了吗??”周思雨严肃对她强调,随着手上这不甘心的力气,漂亮的脸蛋儿上也隐隐透出一丝妒意,“你和薄屿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如就趁现在八字没一撇,送你花了又怎么样——” 黎雾没说话,看着她这动作实在费劲儿,犹豫了下,接过去。 轻松给她打开了。 周思雨:“……” “所以,我希望花不是他送的,”黎雾递给她,微微一笑,“真的。”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周思雨好半天说不出话。 黎雾见她不接,把水瓶放在一旁,说:“我们还是去跳舞吧,可以不用想这些事了。” 也是。 断了就断了吧。 不联系就不想了。 - 病房外。 薄屿给原净莉回了消息。 【明天就走?】 本来订了下周的机票,原净莉给他硬生生改成了明天。说一不二,没得商量。 原净莉近几年愈发变得容易感伤——尤其是薄屿那年车祸出事之后。不过更多时候,她有股子北方人的杀伐彪悍。 薄屿姥爷姥姥那辈搞造船的,硬生生从无数人里拼出来,这硬邦邦的家风,也成了原净莉的性情。 薄彦虽然温和,但因为打小跟着原净莉,工作上也是不够留情的类型,装的好而已。 ——这么看来,他们家中现 坏春天 第61节 在的奇葩。 的确只有他了。 薄承海又住院了,胃癌,切了三分之二个胃,前阵子复查,癌细胞又扩散。这年纪的人了,薄屿也怕他承受不住,主动选择呆在这里。原净莉不许周朝阳、周思雨来。 几天前,薄屿回过学校一次,办手续。 明天就是毕业晚会,他还算了算,和薄承海的复查时间不重合。 老爷子见到他在身边就高兴,身体情况就能好那么一些,他不好离开。 那天回学校,大抵听说,舞台剧社的人这段时间哪里排练。 薄屿今晚就填了那儿的地址。 那束花已经是签收状态了。 希望她不会嫌弃他土气。 第31章 梧桐雨再见(7.10修) 31/梧桐雨 “小仔啊。” 近来在这儿照顾的,只有医生、特护和薄屿。 病房里,苍老浑然的声音飘荡出来,多少带了些有气无力。 想来是护士不在了,薄屿把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进去。 薄承海近日的精神,远不如那阵子上天入地、顶着大太阳吭哧吭哧在家里种菜了,差是差了很多。薄屿近日陪他读书、看报、写字,老头子天天还挺乐呵。 薄承海把那本读过不知几遍的伟人选集,倒扣在膝盖上,薄屿过去了,躬身,扶他起来。 老头摆了摆手:“……省省吧,小屿!你别看我这把年纪这副身子,我还硬朗的很呢!你搀我一下就行了……你也别勉强。爷爷我啊,就是趁你走之前,想跟你多说两句话。” 夜色席卷而来,风也清凉,透出丝丝缕缕的爽意。 两人面对窗站定,薄承海透过玻璃的反射,看着身旁高挑颀长的男人。年过二十二,长相日渐开阔、舒朗,倒映在窗玻璃上的那张脸,与谁有大几分的相似。 老爷子背着手伫立许久,叹了口气,薄屿先开口:“您还想他吗?” “想,怎么能不想,”薄承海说,“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可他把你害成这样,我现在想起来,更多的是恨他。” 老爷子终于没忍住屡屡想叹息的冲动:“恨久了,又会想,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父母与儿女之间,最割舍不掉的就是这一点吧?这个人再不好,再混账……你还是会想起。” “小屿你呢,你还想……” “我恨他。” 薄承海抿唇,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半年而已,小屿,半年你就回来!”老头子又说,“你放心,爷爷扛得住,你肯定也扛得起‘博远’……回来后,你哥现在打拼下来的那些,就分给你一半去,你妈妈和我再给你挑个合适的、门第相当的婚恋对象,你以后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安安稳稳的了,知道不?” 薄屿不说话。 薄承海像是要彻底说服他一般,更语重心长了点:“……我和你妈妈,还有薄彦,那天商量好了,两边加起来,要给你更多一些的,你哥他自己有能力,他可以再奋斗的,关键是你。” 每次说到这儿,便又戛然而止了。 废物。 残废。 没用的儿子。 扶不上墙的幺孙。 这些个个尖锐的字眼,薄屿听过不少。 他从不觉得刺耳,因为都是事实。 “你要好好振作起来啊,”薄承海说,“这几天我跟你的心理大夫了解过,你啊,就好好吃药,配合治疗,去澳洲了要开开心心的,知道不……” “先说你的手术,”薄屿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最后方案确定了么?” 薄承海听出他在刻意回避,连连摇头,就不再多说了:“下月手术。” “还在这家医院?” “做完了,医生也许让我回去静养了。” 最近这阵子,不住医院也是可以的。薄承海惜命得很,早年就给自己配备了专门的家庭医生、护工,专业的营养师等等。 原净莉和薄明远离婚之后,由于还有商业关联,老薄多年来把她当亲女儿看,事业上也多有扶持。渐渐地,大事小事就都听她的。非要住医院,也是她的主意。 ——住进来待这儿,就像是一座五指山,薄屿肯定就安分了。 薄屿猜都猜到,原净莉会这么说。另一方面,他这阵子被按着跑了不少心理科。这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 “化疗结束一个月后,最好的方案了。”薄承海慢悠悠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支雪茄,补充道。 薄屿看着好笑,这些日子第一次有了笑容:“谁给你的雪茄。” “你哥啊,我磨了他好几天,昨天他终于同意给我一根,”薄承海神采奕奕了点,“我是胃癌又不是肺癌,我馋死这东西了。” 老头子刚点起来,吸一口。 薄屿抬手给他拿走了,“一天就一口。” “哎,小仔……再让爷爷尝一口嘛。” “下月你手术我回来一趟。” “行啊,”老薄面有喜色,“你一心记挂我老头子,一心都在咱们家人身上,我高兴都来不及。” 薄屿不露声色弯了下唇,“我还有的选么。” 薄承海哈哈大笑,拍了拍薄屿搀扶自己的手,俩人一起去外头那处悬空的花园走廊散步:“人生的大部分时候,没有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能接受眼前的一切,换种活法,也是一种胸怀和修行啊。” “少刷那短视频了。” “这可是伟人的书上说的!” “少看那书吧,”薄屿笑着,“不是谁都能成书上那种人。” “怎么这么说?” “失败的人可是不会为自己写书立传的。” 老薄拍他肩膀:“你啊,就一天瞎想。” 于是自然跳过了这话题,“马上毕业,学校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有没有要带走的。” “老周说安排人替我去拿,不要的丢掉就行了。” “不再回学校看看了啊?”老薄笑呵呵,“南大也是我的母校,我都不知道多久了,魂牵梦萦想回去!最近还邀请我去看你们毕业晚会呢。” “不了,”薄屿顿了一顿,“明天就走了。” - 宿舍楼下,收二手废品的停了一溜儿面包车、三轮车,顶着那大太阳,个个儿脸上笑开花。每逢毕业季,恨不得24小时睡在这儿,一车又一车满载而走。 图书馆前,各个二手小摊支起来,人声不断,像是沸腾的开水。 床铺收了个干净,柜子也清空了,宿舍空荡荡。那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摆在干干净净的桌面,尤为突兀伶仃。 毕业晚会就在今晚,等等还要去排练,黎雾火速把最后一波东西塞进了箱子。 大大小小的包裹,都要寄回家。 温泉那夜,廖薇薇和李多晴犹如相见恨晚,他俩收拾累了,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开黑玩游戏,聊着不打紧的天:“对了,陈露,曾杰跟你表白了吗?” “表白?表什么白,”陈露拿着一支眼影刷,娴熟扫着眼皮,“他去跟他学妹好呗。” 廖薇薇:“怎么啦,又吵架啦?吃什么醋啊。” “我俩又没恋爱,哪门子的吃醋,”陈露放下化妆刷,抬头,认真说,“我工作定在北京了,他要回湖南父母那边咯,他那个学妹也湖南的啊,不是正好?” 李多晴接话:“为了爱情异地一下不行嘛?你俩不是互相都挺喜欢对方的吗。” 陈露摇头:“太累了……还不知道工作多忙呢,还要再坐个飞机火车,为了对方跑来跑去,麻烦死了,”她向后靠住椅子,很庆幸似地,“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互相都给过对方很充足的情绪价值嘛,这样就很好了。” 廖薇薇吐槽:“我去,真怕以后你去做那种‘情感专家号’的自媒体,说起 这些一套套的。” 陈露:“你这建议不错啊。” 黎雾爬到自己的上铺,拽住墙面的不粘钩,费劲儿好久,没摘下来。心情好似也跟着泄了气。 陈露在底下看着她:“小、雾。” 黎雾听到这俩字,心底猛然一惊,抿唇笑了起来,“怎么啦,干嘛突然这么叫我。” “你那花儿上不是吗?哟,别的男生送你,都写‘黎雾’,这位肯定跟你不一般啊。” 黎雾还没说话。 陈露突然沉默了下:“对了,我听说薄屿要出国了。”又补充,“哦,曾杰他们寝室说的。” “……嗯,”黎雾并不意外,点头,“已经走了吧。” 宿舍里静悄悄。 “嗨,倒是也行,”陈露如此便好像为了她松口气似地,笑,“我说周思雨怎么这阵子一天天垮个脸,不高兴……还好啊,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好还好。” 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吧。 “到这里也很好了,是吧。”陈露笑着,不知是安慰黎雾,还是安慰她自己。 黎雾微笑:“嗯。” 到这里也很好了,对吧,黎雾? 同样的话,她还对薄屿说过,她明明也是个很知足的人。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很渴望。 陈露或者朋友中的谁,再说点儿什么来宽慰宽慰她呢? 坏春天 第62节 这就是贪心的滋味吗? 大学生的所有快递点都忙了个焦头烂额,联系好的快递员突然给她来电话,让她自己想办法,把东西送到校门口,有人来接。就不进学校来拿了。 土木系男孩子多,巴巴儿地在a3宿舍楼前等着。这儿住的都是经管系、艺术系的漂亮女孩儿,男生们都喜欢这时候来献殷勤。 李多晴还没打电话给张一喆,张一喆先联系了她,问需不需要帮忙,然后就带了几个室友,帮她们把一屋子要寄走的行李搬下去。 谁曾想,曾杰竟是打算表白的,陈露没有理会他。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儿尴尬。 学生时代的象牙塔生涯要结束了,兴奋与哀伤,同时充斥在整座梧桐与香樟葱郁遮盖的校园里。 盖不住三步听到人笑,一步又听到依依不舍的啜泣与哽咽。 舍不得分开,舍不得爱情、朋友。 以及那些毫无结局的暗恋,或者无法言说的暧昧。 还有那些纯粹天真的喜怒哀乐,随着青春的消逝,从今日开始,一齐离自己远去。 快递员等在校门口,确定单号,把这堆大包小包运走了。 南城的天气不讲道理,一小时之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飘起了毛毛雨,腾起绿芜白雾。 晚上八点正式演出。 齐瑶和周思雨轮番发消息,催促黎雾彩排。 经过四年来回无数次的半山林荫路,黎雾不由地也有一丝感伤。 正往彩排的礼堂赶,一道干净高挑的人影儿,从大承海楼出来。落入了她的眼底。 雨点打在眼睫上,微微颤动。 黎雾忍不住停下步子,愣在原地。 那是一张和薄屿很难看出,在基因上有多么相似的脸。 薄彦一改平日的西装笔挺,换了身休闲风格的t恤牛仔裤,脸上的笑容更加斯文温和,清爽得完全融入了校园氛围。 几位校领导模样的人簇拥着他谈笑,他的那辆车牌扎眼的黑色奔驰停在不远,告别过后,他才要转身,忽然看到了正往这来的黎雾。 学校礼堂就在大承海楼。 薄彦伸出一只抄在裤兜的手,和她打招呼:“我听到他们彩排在点你名字,哪儿都看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儿了?” 黎雾背着排练的服装,乖乖站定:“薄总好……你也来看演出吗?” “你不邀请我,我只能想办法自己来了?”薄彦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么不打紧的谈笑。 小雨飘忽,俩人站在门廊底下躲雨。 黎雾猛然想到,上回送廖薇薇去医院,薄彦来学校找薄屿,薄屿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薄彦还把伞借给了她。 那晚她还跟薄屿打着,打算让他给薄彦。结果又稀里糊涂带回了学校。 和他在一起,好像总这么稀里糊涂。 黎雾动了下唇:“……那个,薄总。” 薄彦就有点儿无奈,“我今天穿这么年轻,你还这么喊我的?” 见她面露出小女孩儿的羞窘了,他更温声笑了,“嗯,怎么了。” “你的伞……还在我寝室,忘记还你了,我马上要离开学校啦。” 想到这儿,她嘴角的微笑扬得更灿烂,想让自己也被这毕业的快乐气氛感染,不由地都有些发僵了:“我今天,得还给你了,事务所那边我马上也再不去了啦,我怕忘记了……” “你在我这儿干了三周,”薄彦看着她,“这么狠心就要抛下我和tracy走么?没一点想法留在我这里?” 黎雾说不出话。 知道他在开玩笑,可她再认真解释,大抵还是上次的那番,说不定又会被他笑话她的天真和幼稚。 但她知道,她有一番属于自己的行事法则,并且深信不疑。 “你要还给我伞?今天么。”薄彦不开玩笑了,认真问。 黎雾忙不迭点头:“可能要耽误你一会儿时间了……” “不耽误,我反而觉得正好,”薄彦并不是觉得必须要那把伞,笑,“学校邀请我爷爷这个‘名誉校友’来看演出,但他最近身体又出问题了,来不了,只能我代他。我等你到你演出结束。” “……薄屿呢。” 黎雾像是完全不经思考,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蹦出来。 她也早就想问了。 薄彦看着她,笑容淡淡。 黎雾的眼神儿定定的,又问一次:“他会来吗?” 薄彦想起来,他是怎么就记住了她的。 去年,她在事务所做兼职,同时一起的还有那么三四个兼职生、实习生。他唯独,就记住了她。 记得是有一天的晚上,一个烂尾楼的施工现场出了点问题,闹很大,当日去了不少南城当地的媒体记者。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可闹出去,也足以是一桩丑闻。 薄承海杀伐惯了,绝不允许子女在他眼皮底下出错,他爸薄明远,当初就是这么逃跑的。 现在老头子的脾性温和下来,基本也只对薄屿一人那么宠溺、宽容——对薄彦,还是往常那般的苛刻,接手这偌大的薄氏产业后,任何可能出现的负面影响,苛责都会落在薄彦一人脑袋上。 薄彦那天焦头烂额,处理到很晚,好不容易打点好了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媒体,驱车经过每天来往成了机械记忆的事务所,本来没想停下。 忽然,看到了等在事务所楼下的那一抹身影。 大抵只知道她叫黎雾,跟着tracy,做一做工程估价和打印文书这种简单的活,虽才大三,专业的应用能力却没得说,不是那种成天混日子、笑脸讨教授青睐的。她做什么都很努力,认真,细心负责。 连薄彦那天都忘记,他随口与tarcy提了句,他没带事务所的钥匙,新的指纹锁还没安装,让tarcy给他把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或是哪里,方便他有事回来。 听tarcy说,这个小黎下班后总会多留一会儿,看看工作笔记,帮忙料理一下事务所其他的事务。tracy应是把钥匙留给了她,但没说怎么让她给他。 于是,她就傻乎乎等他到了那么晚。 晚上快十点,南城人一向没什么热闹的夜生活,天黑沉沉,霓虹熄灭的节律里,少女白皙着张清透的脸,带着那样纯粹不设防的笑容,对他招手。 或许,她尚且不知什么叫做讨好上司,就是单纯想把这件事做到而已——她甚至说,保险起见还是想亲手交给他,放在花盆里不安全,就多等了会儿。 这样的人。 在薄彦身边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从德国研究生毕业,回来了就被赶鸭子上架接手集团企业,周围都是阿谀奉承的笑脸,工程出问题,一伙人平日对他总是乐呵呵的人,也是踢皮球,接连推卸责任。 那几个明明决心要搞他的记者,拿了一笔钱后,也能对他露出笑脸。 薄彦思至此,微微沉下气,“薄屿走了。” “什么时候?”黎雾的声音微弱了些,改口,“我是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还没。” “嗯?” “今晚的飞机。” “……” 薄彦看着她,淡淡笑,“晚上十点半,你要去送他吗?” 黎雾迅速在心底估量,南城两个机场和学校的距离,按照排练的时间,最后一个节目演完,也得十点多了。 她抿唇,摇头:“……可能不行,我还有演出,来不及。” “嗯,”薄彦换了话题,“学校那边,哦,我是说王教授有跟你说,你的工作安排到哪儿了吗?” “还没。” 王教授说让她再等等。 所以她决定毕业了先回港城,等安排下来再看看最终的去处。加上她很担心妈妈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想趁这段时间多陪陪父母。 “以后有什么事,无论在哪,尽管找我帮忙,”薄彦忽然又说,微笑,“祝你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 天空湛蓝无云,偶尔划过一两道像是飞机留下的痕迹。 手机又震动,社团的人又催她。 “谢谢薄总,但我肯定不好意思麻烦你的……”黎雾对他腼腆一笑,打算告别,“晚点你看完了演出,稍微等我一下哦,我去宿舍拿伞给你,我得走了,要来不及啦。” 黎雾正要走,薄彦又叫她。 “黎雾。” 黎雾站定。 “我不是你老板了,你以后直接叫我薄彦就行了,”薄彦顿了顿,“我祝你前程似锦,是希望,你以后能学聪明点儿,保护好自己,薄屿有时候就像是一只刺猬,他把自己缩起来,其他人就会跟着受伤害。” 黎雾慢吞吞点头,再度和他告别,转身跑向礼堂。 回想起这个属于毕业季的春与夏的一切,真像是一场戛然而止的梦境。 晚上演出很成功,在铺天盖地的掌声与闪光灯谢幕。最后的那些泪水与欢笑之中,她看到了台下的薄彦。 节目结束,回到后台,恰恰是晚上十点半,夜航星的轨迹蔓延到了天边,不见尽头。 手机在桌面振动。 收到隔了这么久给她的回讯。 boyu:【演出顺利,毕业快乐。】 黎雾装作了没看见,匆匆退出来,很快他的聊天框就被别的弹上来的消息淹没掉了。 她没有回复。 第二天拍毕业照。 土木系七八个班单独拍完,辅导员、教授们又单独组织自己的班合拍。 王教授教的那门航道工程课,每次都是黎雾所在的四班,还有薄屿所在的一班共同上。 接近一百多人挤进了同个镜头。 坏春天 第63节 王教授和蔼地招了招手,要拉着黎雾与她并排拍照。 昨天演出结束,社团聚会,齐瑶她们大哭一场,黎雾的隐形眼镜也哭坏了。 她今天成了个抓眼瞎,跌跌撞撞。 有个男生路过,洁白的衣摆,擦着她的手腕儿过去,他右手小指上好似有一枚细长的枪灰色尾戒。 正朝她的方向挤过来,还低声在她头顶说了句:“不好意思,借过。” 声音还算好听。 黎雾近视快五百度,抬起头,满眼朦朦胧胧。 男生以为是踩到她了,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啊,抱歉,你没事吧……那个我得过去一下。” 他指了指她身后。 黎雾还是看清了,他手指末端不是尾戒,是一行英文小字的纹身。也不在他的右手上。 是在左手。 不是谁。 “没,没……我也借过。”黎雾不好意思地说,从他身旁过去。 有人捶那男生的肩膀,嬉笑:“眼睛都直了,都要毕业咯!” “什么呀。” “哟哟哟还不承认!” 摄影师被这一群插科打诨的朝气蓬勃感染了,扬高嗓门儿,喊:“都来齐了吧!” “齐了——” “那好啊,站好!一二三,和我喊——前程似锦!微笑啊!” “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 但凡谁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欢笑,满满当当的人群里,或许也只有黎雾知道。 有个人没来。 后几天,稀里糊涂结束了答辩,离开南城,差不多是一周后。 整栋宿舍楼都空了,黎雾最后一个离开寝室,她拖着行李,锁上门,把所有室友的钥匙一并交给了宿管阿姨。 阿姨记得她曾一晚收到三束花这种轶事,开她的玩笑,也不舍地与她拥抱道别。 行李箱轰隆隆的,一路碾到了校门口,黎雾匆匆又回去,箱子太重,她索性丢在楼下。 又找阿姨要回钥匙,一口气跑上楼,推开宿舍门,那株柔弱的栀子花还被搁在空无一物的桌面,迎风绽放。 精心泡了一周的水,花瓣很脆弱了。 到底不忍它孤单地在这儿死去,黎雾决定带走它。最终与她那个沉甸甸的行李箱,一齐带上了北往港城的火车。 这次,她只买到了硬座票。 邻座的女孩儿也是毕业生模样的,人很好,主动腾出了被零食挤占的位置给她放这束花。 女孩儿脸上满是艳羡,心猜应是她男朋友依依不舍送别她时,送了花。 等看清了微微泛着枯黄的花瓣,满天星都快干枯到败落了,表情突然又有些不解。 黎雾轻声细语,对女孩儿说谢谢,挨着逼仄的座位坐下。 她戴上了耳机,切出了音乐软件,撑起下巴听歌,目送窗外熟悉了四年的风景和她渐行渐远。 南城今日又是连绵雾雨天。 稀薄的阳光隐现在山坳里,城市的轮廓消失了,步入北行至深的黑夜。 耳机里好久没了声音,原来连播放键都忘了点开,渐渐地,才有音乐与嗓音暧昧动听的女声流泻入耳。 “给我你的感觉 给我你的全部感觉 闭上眼睛感觉 猜猜我会给你什么惊喜 轻轻地 轻轻地触碰你 好像是今生唯一的唯一 不要着急不要害怕 我会拥有你 就这样沉默地迷失的和我一起 呼吸 …… 好像松开手你就会逃离 别去担心我们未来 多么不确定 这一刻这一秒让我 轻轻地 轻轻地触碰你 这一刻这一秒让我属于你 ……” 歌声里,黎雾点开了朋友圈,铺天盖地的好友动态,都在告别校园。她便也选了张照片,上传发表。 几只五彩缤纷的气球,绑在事务所的窗口,迎风飞扬,旁边是她收拾得无比整洁的工位。 窗外是个阳光灿烂的晴天,梧桐的翠绿仿佛能遍布整座南城,雾蒙蒙的荫,别提多好看。 她敲字,配文。 【再见,祝我们都能前程似锦。】 她知道。 他肯定明白。 这条一定也是为了让他看到。 第32章 月光尾戒脑海里只有她(7.10修)…… 32/月光尾戒 两个月后。 时至港城八月末,晚间有雨。 黎雾踩住了陡峭得快要松落掉砖头的楼梯,一口气爬上天台,厚重的乌云争分夺秒从头顶压过来。 海滨老城区地处港北海岸,出了名的风大,狂卷住一大面床单,不等她找到晾衣绳夹子,猛的扑她一脸。 潮霉的水汽和洗衣粉味道,混满了从周围居民楼袅袅飘扬的饭菜香气。 不得不说,她肚子都饿了。 衣服收了,她和床单、被罩往怀里那么一攒,原路回去。 被工业化飞速发展的城市日渐抛弃的老式居民区,这大半栋楼被群租房挤占了,楼道窄,堆满了乱七八糟、各家各户的杂物,快没地儿 落脚。 黎雾不留神,撞上一声:“小雾,下班啦。” 邻居张爷爷耳朵背,还有点记不清事,黎雾好耐心,忘了第几次解释:“张爷爷,我没去上班。” “啥?” “我没工作呢还。” “哦,哦,我记起了,”张爷爷一拍脑门,“你张阿姨说,你是延毕了还是咋?是吧?” “对。” “哎哟,这咋不工作啊,女孩子没个正式工作,一天天不着调的也不行啊……你这还得找对象的吧,没工作的姑娘谁家要啊。” 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从老头身后的门里探出头,嗓门不小:“爷爷!都要吃饭了,你又在这儿跟谁聊天呢?!” 眼见女孩子那么清清淡淡的一道纤细的影,端端立在楼道里。 张樹达忍不住都愣了一下,忙堆起了笑脸:“哎,小雾?你毕业回港城工作了啊?” 说着,他赶忙改口:“哦、哦,我都忘了忘了!嗨呀,我妈今天还跟我说呢,你最近在你爸妈店里……” 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樹达给老头子拽回去,见黎雾怀中那么一大堆的衣服、床单,都快给她这纤薄的身板儿淹了,殷切道:“我给你拿,我给你拿哈~对啦,我还说得去给黎叔叔和贾阿姨打个招呼…… “之前我们公司跑了大半个月外勤,天天配送员工餐,黎叔都没让我多掏钱,全让我成本价拿——” 门缝里溢出女人的叫嚷:“小樹!都快吃饭了,你爷爷回来了你又往哪跑?!” “我去趟黎雾家!” “哎哟,这个小樹啊,那阵子还说要小雾和他处个对象试试……他说小雾闷闷的,话少,我看小雾的性格好得很啊,这上了个大学回来了,次次见都觉得大不一样!” “那么好大学毕业了不也没工作!待她父母店里有个啥出息!” 楼道本来隔音就差,这一番完全砸在黎雾脸上了似的。 坏春天 第64节 张樹达嚷嚷:“妈的,我没在背后说黎雾……妈你能不能别一天天和邻居瞎胡说,乱议论人,再说了现在本来就业就难,天天挂嘴上……” 张阿姨举起锅铲,追出来:“张樹达,你说什么?多大人了还‘妈的’、‘妈的’,丢不丢人?你在跟你妈说话不是跟谁说话!” 张樹达一溜烟儿就跑。 到了家门口,黎雾率先站住了,张樹达恐怕他妈追过来,却也不好再往人家里去了。 “张哥,我爸不在,”黎雾静着口气,“你有事说的话,下次路过店里进去和他说声就行了。” 张樹达就是找了个借口,问:“小雾,你工作的事定了么?” 毕业了两个月,她就等了学校那边快两个月。 前天通知了她最终结果。 她妈贾玉芬的腰还不行,不能久站,久坐都痛,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地操劳更艰难,店里的活儿大多就落在了她爸身上。 今年港城政府扶持,趁着夏秋两季的凉爽,大搞夜市文化,经由家中三人商议,她家的海鲜小炒店扩到了大排档的规模,忙起来时,一整天都没个休息的时间。 好在之前请了两个长工,再加上这阵子“无所事事”的黎雾帮衬,店里四五人,稍能连轴转顺。 黎雾答:“定好了。” “哪儿?” “深城‘长维’。” “……嚯!那可是大厂啊!”张樹达的眼睛都亮了,他也是学建筑的,当初毕业校招,“长维”都没要他简历。 张樹达酸溜溜的:“要我说,还是你们南城大学的招牌硬啊……你这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不过,毕竟大学延毕了是吧,说要推荐工作,我心想可能你们学校也是随便给你塞个企业什么的,没想到去这么好的地儿啊。” 黎雾就是轻轻笑了笑:“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哈?我有吗,”张樹达猛然尴尬,“不是,小雾,你别误会啊,我意思本来是,要是你还没安排,我公司那边正好缺人,就给你内推进去了,深城那么远,哪有咱港城好啊,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对了,你别听我妈瞎说,我没背后议论你……不过,我现在确实单身了,你也没谈男朋友,咱们关系好,邻居又做了这么多年,这可能,也是个拉近距离的机会你说对吧?” 张阿姨破口喊:“小樹!??!!” “知道了知道了!”张樹达都要疯了,“吃饭吃饭——妈的。” 黎雾笑吟吟的,一步准备进门了:“拜拜。” “小雾,等等……你啥时候去啊。” “想去随时就去了。” “我靠?长维这世界一百强的大厂,这么随便的吗?”张樹达都怀疑她在吹牛了。 黎雾真没夸张。 hr联络过她了,给了个遥远的最终期限,让她近日去报道就行。 也是才明白,王教授和学校那边是拿她当“24届的优秀毕业生”推荐的,去深圳长维,也是为她筛选过的结果——或许还提到了些她家目前的情况,所以多有通融。 不过刚参加工作,怠慢不得,黎雾并非是个任性的人,她想提早过去,还得租房子什么的。公司安排不了食宿。 倒霉的是,每次都是事情到跟前儿了才买票,又在等候补,准备补到哪天算哪天。她心下盘算,得帮着她爸妈,给店里再招点靠谱的人手。 天气预报了整天,说是有暴雨。 到晚上八。九点,热腾腾的笑闹与络绎不绝的客人们来往,塞满了她家的海鲜“小排档”,半个雨点子都没掉下来。 的确是“小排档”,平日店面小,现在只是在门口多支了个宽敞的挡雨棚,放了五六套桌椅而已。 烧烤炉搬到了门外,请了个她爸的朋友来烤肉、烤海鲜。她爸黎长军在后厨房做小炒,她妈贾玉芬跑不动了,全靠黎雾、和店员忙出忙进,开单撤台、端碟收盘。 顺便给喝醉酒吵架的客人和无辜被骂的代驾陪一陪耐心的笑脸。 那道黎雾让她爸学会的“避风塘炒蟹”,改良成了港城的加麻加辣版本,可谓风靡了整个夏天,大众点评都给他们店里的这道菜推荐成了必点的招牌。 送海鲜的车子下午来过一趟,晚上又来。 黎雾和店员们,帮司机吭哧吭哧一起给沉甸甸的大几箱螃蟹卸到后厨,点好了价钱、重量,顾不上擦汗,又去大门口忙。 前厅、大堂基本都是黎雾说了算,她一出来,赶忙指挥店员阿泗:“阿泗,快给a6撤台,有客人订了桌,十点过来。” 店里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在十点。 阿泗问:“提前订小龙虾和炒蟹的那个?” 电话今天是他接的。 “对。” “……拿走了啊,”阿泗摸不到头脑,给黎雾遥遥指了个方向,“那不吗?刚拿走,人没说坐这儿吃。” 夜色低垂,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悬在半空,透如玉盘。 风中浸着一股清透人心的凉。 像是潮水,卷进她肺里。 老城区高矮不一的旧楼房,鳞次栉比如一座隐秘的水泥森林,被远处开发区的大厦高楼所折射出的斑斓光线,熊熊包围。 年轻的男人穿了件简单白t,背影直挺挺,发尾稍长了用个皮筋儿扎起来,一缕潦倒的烟气,携着他的步伐远去。 右手上拎了个挺重的塑料袋,里面是刚从她家店里拿走的海鲜小炒。 单是一眼,黎雾好像目测出。 他或许都不止189cm,或许,比这还要高那么些。 是又不是。 像又不那么像。 “……就那帅哥啊,”阿泗还和黎雾强调,问另一店员妹妹小琳,“是不是很帅啊,小琳?我去,我直男都觉得他帅!你刚看到了吧?” 小琳没好气:“忙都忙死,谁有那功夫多打量顾客两眼?你别搁这儿窜了,有空多去帮帮小黎姐!你看她能喘一口气吗?” 港城坐落北方,这儿的人最爱夜生活,这个点儿了,来往车流不息,街头人声鼎沸。又是全国知名的海滨旅游城市,几辆慢吞吞的旅游大巴车,喷着车尾气从她眼前驶过。 黎雾再一抬眼,就看不到那人了。 她缓缓收回了目光,自顾自把a6前一桌客人留下的狼藉收拾掉。 小琳来给她搭手,说是里头喊结账。黎雾从上初中就经常给爸妈帮忙,做事利索的很,三两下收拾完,扭头再去店里给客人埋单。 在 澳洲的人好端端怎么会在这儿。 肯定是她看错了。 夜雨迟来,猛然倾盆而下。 运气太好。 薄屿前脚才进了酒店的大门,后脚那厚重的雨点子声,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他不禁顺着那方向,回过了头。 雨幕缠绕,几乎眨眼之间,整个世界在视野之中被浸了个透彻。 隔着旋转玻璃门,下意识望向那一处还热火朝天的大排档,烟火气腾腾。 迎着雨,奔出了几个模糊摇晃的人影儿,有男有女,店员模样,再撑起了个印着啤酒广告的棚子以免淋湿客人。 店的招牌是“老黎海鲜”,店内有道据说必点的“避风塘炒蟹”。 地道战一样在港城大半个月,今天换了家酒店,整天没吃东西,随便在手机软件上挑了个店吃夜宵。 他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我和我朋友合开一家射击俱乐部,是的,就在柏林,我们挖来了很多种子选手,我退役了也不能没事做嘛,我这职业生涯都没拿过几个奖。” “可是他却和赛事组委会吹了那么大一个牛,说是可以找个厉害的气。步。枪。手给比赛撑场面,没准儿还能拿个大满贯……我就只想到了你。” “五年了,兴奋剂纠纷这件事上,早还你清白了,我需要你最好能从墨尔本,飞来柏林一趟,我能给你找到最好的医生,来评估你现在还有没有可能复健……” 那会儿还在店门口打包,olive这通叽里呱啦,就给他耳机里的音乐声戛然切断。 此时此刻,薄屿又望那方向,眼前好像都是那时她忙碌的身影。 比起他这一个月来的无所事事,她忙到好像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左边回应过了客人的吆喝和故作不满的挑剔,右边就被其他店员叫走,去接送货的车。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贯的黑长直马尾盘在脑后,不安分的几缕还是被汗水浸染,贴在白皙的颈边。 看似永远面带微笑,精力充沛饱满地在喧闹的环境里,游刃有余地操持着整个大排档。 以至于。 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没见过的模样。 薄屿慢悠悠收回了视线,上了电梯,嗓音很淡,同样德语回:“我一个月前就不在墨尔本了。” olive:“那你在哪儿?” 电梯门关闭。 信号断了。 薄屿抱着手臂,靠在电梯墙上,电梯镜门是片灰蒙蒙的,色泽暗沉的金属。 完全看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何种糟糕到落败的形容。 脑海里好像只有她。 第33章 月光尾戒可以对她闭嘴了吗(7.10…… 33/月光尾戒 太过浑浑噩噩一个月。 电梯的轿厢没动静,薄屿后脑勺抵着墙,静静阖眸。 直到门“叮咚——”响。 他才从外带塑料饭盒隔绝不了的那一阵儿饭菜香气里,睁开了眼,反应过来没按楼层。 酒店开在老城区,定位普通,常有员工和客人共用一趟电梯的情况。 坏春天 第65节 前台男经理从他住进来,就注意他好多天了,热情打招呼:“先生晚好!外面雨很大吧~” 薄屿的容色淡淡,清峻眉眼,不发一言。 男经理不在意他的漠然,殷勤为他按了楼层,保持微笑:“这么大雨,您要出门和前台说声,酒店可以派车接送您的~” “噢对!前天您让人送洗的loropiana夹克,不是弄上酒渍了么,怕给您洗坏,特意联系了lv的专门售后,跟您那双鞋子一起送去了,售后的人今天联系了我们,可能需要提供……” 没说完,男经理眼前递来了一张烫金黑卡,满是对他的这番絮絮叨叨的不耐烦。 他没反应过来接,薄屿的手指微动,又对他扬了扬。 楼层到了。 薄屿双手抄在兜,走了出去,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下终于能知道是哪家集团的公子跑来下凡了。 男经理拿着卡片,暗暗欣喜想。 这段时间,他们酒店圈儿小幅度地震,纷纷议论,这么一个动辄清洗衣服就得找奢侈品专营起步的,有些衣服甚至矜贵到洗都洗不得的,竟然来住他们这四星小酒店。 每次一住,基本就是三五天,再换个地方。 这人看着年轻,最多二十二三模样,甚至惹人天马行空怀疑,会不会是什么少年经济诈骗犯,或者被通缉的——直到某天,布草的阿姨进了他房间打扫,看到了那只某款布加迪跑车的钥匙。 全中国开这玩意儿的公子哥们,都能数得过来。 男经理按捺住了吃瓜的兴奋,把黑金卡正反面拍照给了lv那边熟悉的售后,结果很快反馈。 客户级别过高,为保护隐私不可查询,不过姓“薄”,卡又是在南城开的…… 男经理一拍脑门。 近来听到过那些个总跟着南城的公子哥儿们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说,南城薄家找他都要找疯了,港城这边好像更是…… 刷开门卡。 厚重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光亮,外头的滂沱雨声,瞬间把半间屋子的阴沉放到了最大。 门缓缓地合上了,走廊的光线随之消失殆尽。 黑暗再次吞没掉他。 房间里带来带去的,加起来,基本只有那只两个月前他从南城带去澳洲的行李箱。 怎么去,又怎么回来了。 食物果然是最能提醒人在这个世界存在感的东西。沉甸甸的、还发着烫的塑料盒子落定在茶几,香气更浓,勾着人的胃隐隐发虚。 坐入沙发,薄屿把碍事的游戏手柄,乱七八糟的盘线,全部丢到一旁去。 昨晚打完了游戏,他好像就是在这儿睡的?有点儿记不清。酒店的毛毯掉在地上,他又捡起来。 突然,毛毯的流苏勾到桌面七七八八的易拉罐,大多空空如也。“哗啦啦——”接二连三滚落,跌了半地,狼狈打起了转儿,带着无处安放的不满。 烟灰缸跟着扑起了浓烈的灰尘,让他后知后觉皱了眉头。 似乎是踩到了电视遥控器,还是碰到了正在联机中的switch,前方电视屏幕陡然亮起。 简直刺眼至极。 五颜六色的卡丁车小人儿们,发出快乐又躁闹的喧哗,遍布在这只有他一人房间的每个角落。 更显得四面空得彻底。 薄屿面无表情地,给那条毯子丢回了沙发。 也没开灯,他坐下来,借着屏幕折射出的微弱光线,打开了分别盛满红彤彤小龙虾、鲜香扑鼻炒蟹的外卖盒。 这是这两天来,他吃的第一顿饭。 除了手套,店里的人还给他装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他当然没人分享,另一双就丢进垃圾桶。 然后低头,慢条斯理剥掉虾壳,吃到了软糯还带着鲜甜的虾肉,足够足够的新鲜,火候也不错。 再拉满了期待,去尝那道避风塘炒蟹,然而才送进一口,都没来得及咀嚼,麻气和辣气轰轰烈烈就钻入了鼻腔,他瞬间被辣得红了眼。 “……” 真想打个电话给她提提建议。 手机全天静音。 巴掌大的屏幕一次次亮,在手边发出数次的震动。 直到电量耗尽彻底关机,他也没拿起来联络任何一人。 - “……深城你可没去过,我和你爸结婚之前在那边的厂子打过工呢,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哎哟,那地方更潮,一天天的,啥也晾不干。” 贾玉芬见黎雾蹲那儿装行李,焦急得要从轮椅上站起:“小雾,妈说了你还不听—— “下午你爸去拿货,我让他带上我,我俩顺便上商场看看,正大减价呢!看看有没有驼绒被子,给你带一床过去? “啊对,还有还有啊,那棕榈床垫也能防潮的,南方阴湿的很,你这从小到大皮肤都不好……” 那只在娃娃机抓到的黄油小熊嘴巴抿成一个矜持又不失幽默的弧度,坐在床上对她笑。 好像在说,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黎雾索性扭开头,不看它了,和妈说:“那么重,我怎么带去?我过去了自己买吧。” “住员工宿舍么。” “租房子。” 贾玉芬这个当妈的,就是时时刻刻活在焦虑之中:“……房子呢,看好了吗?离上班地方近不近?” “联系了几个房东,去了看看。” “哎哟,可得小心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一人住我是真不放心。” 黎雾耐心笑着安抚:“不会,我也是锻炼锻炼嘛,总不可能这辈子都跟你和爸住一起。” “每次都是不会不会……你是遇到了事儿了不和我们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天天怕我跟你爸担心,”贾玉芬说,“好嘛,现在你延毕的事儿整栋楼都知道了,你张阿姨就是个大嘴巴!” “有什么的,”黎雾故作出委屈,“你难道觉得我丢你们人了?” “……胡扯!我今早就跟她吵了一架,小雾你是妈和爸的骄傲!丢什么人?她儿子二十好几、快三十了,连个愿意和他好的女朋友都找不到,再退十步说,我们小雾可是南城大学毕业的,那可是名牌高校!这是一直在心里嫉妒咱们呢,所以巴不得看你笑话!” “之前要介绍他儿子给你,我就看不上……她还挑起来了!” 今天早上,候补车票的结果猝不及防下来,后台前往深城,不过,能补到的只有硬座票。 黎雾倒是也习惯了,这方面她没少锻炼自己。 “咋不买个飞机票去啊,小雾?” 油锅炸开了,辣子鸡丁的油气从厨房方向飘了出来,黎长军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大声呼唤她。 油烟机“哒哒哒——”还跟机关枪似的,不记得听了多少年。 这时还有点儿舍不得这动静了。 黎雾给贾玉芬捏着腿肚子。 贾玉芬粗粝的大手,拽过来她这阵子天天帮着处理海鲜,被划出一个个小口子的纤纤细手,整个攥住。 贾玉芬摔坏了腰,坐轮椅出行好一阵子了,有时还得拄拐,没医生说的那么容易恢复。 “还能改机票不?”贾玉芬担忧道。 “……算了,太贵了,最近旅游季,从港城飞深圳得两千多一张呢。” “爸妈有钱啊。” “我都毕业了,不花你们的了,我大学兼职攒了不少呢。” 黎雾笑一笑,揉了揉妈妈的掌心,也很舍不得:“我还给家里买了台新油烟机,你们用的这台太久了,店里厨房都换掉了。” 贾玉芬点了点她额头:“又花这个钱!” 黎长军遥遥接话:“是啊小雾,深城消费水平可不低!你给自己省点啊,别给我跟你妈乱花钱。” “都买了,明天工人来安装。” “哎哟,你啊你。”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吃中午饭。 黎雾和她妈都嗜辣——其实港城人比较能吃辣口,她家店里的海鲜小炒就主打这招牌,回头客很多,都很喜欢。平时家里吃饭,一般还会做的更辣点。 “多吃多吃。” 黎雾要走,每天三四个菜,黎长军变着法子做好的。 爸妈两人来回给她夹菜,碗里高高摞起一层。 贾玉芬数落她爸:“晚上还去店里,不做点稍微清淡的吃?我看小雾下午还喝那冰镇的水果茶呢,中午晚上都吃这么刺激,肠胃吃坏了咋整?” “没事,没事的,”黎雾勤快动筷子,笑出了小小的酒窝,“走之前多吃点我爸做的,以后该吃不到啦。” 贾玉芬:“你就不和学校说说,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给你安排的?离咱港城近点啊,常能回来看看?” “去哪儿都行的,其实,”黎雾想得透彻,“以前我也愿意留你们身边,多陪陪你们,但是,我总要自己出去闯闯的嘛——还是要多经历经历才行的。” “也行,也行嘛,”黎长军支持她,辣椒呛人得很,用手腕揉揉操劳的眼睛,不禁便有些潸然,“我们小雾没问题!女儿永远是我和你妈的骄傲!” 不开夜市,店里白日里还算忙得过来。 七点夜市营业,人手就不够。 黎雾之前趁着大学假期,学出了驾照,不到傍晚,她开着她爸的小货车,给贾玉芬送去做热灸。前阵子找了个这附近有名的针灸师傅,多有疗效。 今晚又预报有雨。 昨晚那么忙,今晚肯定更忙了,去店里前,黎雾顺道去了趟给她家配送海鲜的市场,多拿了点螃蟹、小龙虾、花螺,挑挑拣拣半天,全找个头最肥的。 老板娘使了半天眼色,多有不满,抱怨连连。黎雾无所谓,垂着两条麻花辫儿,挑得更认真。 装箱,算钱,她还提一嘴:“昨晚秤就不足,太忙了没空联系你们,不过我们常来的客人都说了,昨天的螃蟹比前阵子小太多了,这季节梭子蟹最肥,大家都爱吃这个,下次再被客人这么说,我们可能就换家拿了,我家店附近都是开海鲜馆的,我知道的基本上都在你家这边拿,要是都被投诉蟹子小,肯定都得换——” 这穿着牛仔背带裤、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看着好像挺嫩,没想到说话一套套的。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打氧时候给她多装了两只蟹,算作补偿。 坏春天 第66节 道歉说,昨晚学徒怠慢,斤两看走了眼。 黎雾吩咐他们装好车,她坐在车上给脖子扇了扇风,车打了火,踩住油门扬长而去。 终于紧张地松了口气。 夜色深了,到了店里,很快忙碌起来。 门口客人还不算多,黎雾给烧烤炉子换炭火,店员阿泗在店内接了通电话,过来说:“昨晚的那个男客人又叫餐了,还是小龙虾和炒蟹。” 小琳给大棚下的桌子三两下擦干净,摆上封塑餐具:“哪个?你说的那个帅哥?” 炭火“啪——”的掉下去。 灰尘扬起来,瞬间扑了黎雾一脸。 烧烤朱师傅哈哈大笑:“小雾,你赶紧照照镜子,你那鼻子都黑了……哎哟,好在没火星子!” 黎雾用手背蹭了下鼻子,腼腆笑。 阿泗和小琳聊着天:“就我说的那个……你什么眼神看我啊,我大直男!就是印象深,他还是没说店里吃还是带走。” “你就不会问问?” “……我忘了嘛,挂之前我才想起来,打过去又不接。” “小黎姐,”小琳问,“咱给他留位置嘛?” 黎雾干脆:“不留,来了再说,没准儿说了来又不来。” “嗯好,好。”小琳应着,“不来也好,反正桌子不够用。” 黎雾吩咐:“明天新人来了,你们多教着点,店里就这些活,我妈身体不好,我走后,你们多抢着点活儿干。” 俩人拍胸脯保证:“没问题,放心吧!” 小雨如期飘荡,都要九月份了,风阵阵儿的。 只有这时候,才有早就过了夏天的知觉。港城不比到处梧桐的南城,槐花树、杨树、柳树栽满了,不过这个时节,早没有槐花香了。 月亮悬在半空,寂寂俯瞰这一处热闹的人间味道。 昨晚,黎雾躺在床上,失眠了。 不知昨夜乘着月色远去的那一道背影是否属于他。 只是,他应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他们的聊天记录,甚至还停留在那条两个月前的毕业晚会。 ——“演出顺利,毕业快乐。” 那么他呢? 在那么远的地方,顺不顺利,快不快乐呢。 忙到人大脑宕机。 黎雾依稀只想起,外头的客人找她要什么东西,匆匆回店内拿,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再空手出去,她赶紧报以了甜甜的笑脸,在那满身横肉的中年男人面前,礼貌躬了躬身:“先生您好,请问您刚才需要什么?” 八人长桌,都是这幅模样的,海鲜小炒、烧烤小串下肚,再配了桶金灿灿的啤酒,这伙人喝高了。 “——你说什嘛?!!”那中年男人猛地提起嗓门,怒目圆瞪,“你再说一次?!!!” 小琳和阿泗正在隔壁桌点单, 被这一嚎,吓得都愣在了原地。 其他客人们纷纷看过来。 黎雾倒是见多了,宠辱不惊,八风不动。 她还是维持着哈腰的姿态:“不好意思……叔叔,我刚才太忙了,忘记您要什么能不能再跟我说一次?” 中年男人近乎尖叫:“我才四十八,你居然喊我叔叔?!!” 这下“噌”的都从座位站了起来,比黎雾的一米七个头高不了多少,全靠满身颤抖的肉有气势。 “……好啦,好啦,”同伙拉住他,“人家妹妹一看就才上大学,叫你声叔叔咋了?”又对黎雾道歉,“不好意思妹妹,他喝高了,刚找你要筷子的,麻烦你拿一双过来呢。” 那中年男人不依不饶,吐沫星子横飞,呵斥:“你们这怎么开店的?听不听得懂人话?有没有小学毕业?啊?!我就要一双筷子,你跟我再这废话半天!” 气势汹汹的酒气喷在了黎雾脸上,他更拔高嗓门:“筷子!筷子!!听到了吗!老子要筷子!” “啪——”的一声轻响。 好似一阵风,从黎雾的身侧掠了过去。 枪灰色尾戒的光泽,从她眼底滑过。 是男人的手。 月光下,他手背的皮肤近乎冷白,都能看到血管与青筋的清晰脉络。 非常非常不耐烦的动作,修长的手臂扬出去,丢了双一次性筷子,在男人那桌。 他侧挡在他面前。 黎雾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不敢抬头。 隔了两个月,又是一副变化巨大的模样。 他的头发长了太多,随便拿了个皮筋儿扎起一缕在后脑勺,人看起来潦倒不少,只是那轮廓精致的五官,实在能让人把这与他气质格格不符的东西给忽略掉。 那男人又对着他嚎叫了起来,“你他妈的……” “筷子给你了,”薄屿嗓音冷淡,“可以对她闭嘴了吗。” 中年男人几乎要跳起来,赶紧被同伴和隔壁桌的人按住。小琳这时都顾不上这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我去,真的好帅啊?阿泗,阿泗,这是你说的那个?” 阿泗这下回神,赶紧拽着小琳,跑过来,和那桌人一齐给撒酒疯的老男人劝着坐下。烧烤师傅老朱骂了好几句,他们对一个女孩子撒什么疯,让赶紧埋单走人。 黎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 等冲突平息了,四下又开始各吃各的,薄屿于是拉开了塑料椅,找了个空桌的位置坐下。 靠入了椅背,隔壁桌的男人对他竖中指。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这也才抬眸,懒洋洋地,对她吐了口烟,“不认识我了?” “……”黎雾再看了他一会儿,“不是,你头发,怎么。” 她顿了顿,又改口,“你还用头绳儿啊。” 薄屿就“哦”了声,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似乎有了些许的笑意,“你的,不认识了?” “你还留着……” “不知怎么就留着了。” 黎雾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她绷着嘴角,对他点了点头:“你电话定好餐了吧,我去问问我爸出没出……我催一下。” “嗯。” 薄屿勾了下嘴角,知允着。 黎雾拔腿进去,一道小龙虾,一道避风塘炒蟹,早就按照他订餐的点做好了。也没问他今晚打不打包,她于是又如同找到一个和他说话的借口,硬着头皮回去。 半路撞上阿泗。 “a6客人的账记我这里吧。”黎雾说。 “……啊?”阿泗正好也有事找她,看了看坐在夜风里,那一道出尘又索然身影,“他结过了,外头其他桌的……他也都结了,好几桌乐的很呢,屁颠屁颠走了。” “……” “对了,他还和我说,正好你能休息会儿,陪他一起吃?” 第34章 月光尾戒裤子脱了【7.10精修】…… 34/月光尾戒 老城区烟火柔软的夜晚,细雨如丝。 火炉热气腾腾,食材的香气被炭火、油气充分激发。 潮湿空气里各种草木、植物,和雨中泥土混合一齐的味道,瞬间被冲散了。 阿泗拉着小琳殷殷来,把饭菜一碟碟端上了桌。 黎雾还去后厨捞了一碟冷吃芥末花螺,顺手的事儿,一齐推到了薄屿面前:“你的钱真是大风刮来的,刚你结的那几桌是天天来的客人,别到时候赖上我们了,以后每天巴着来吃霸王餐。” 薄屿疏懒着眉目,滑手机,从她这喋喋不休里抬起了眸,半睬一双倦淡的眼,好看的唇边悬着一点疏懒的笑意:“不坐么,还是你还要忙?” “客人都被你赶光啦,暂时没忙的了,”黎雾拉开了他对面的凳子,入了座,笑吟吟地,“喏,这个我请你啦。” “好吃吗?” “当然!我爸的手艺,你不许怀疑。” 烧烤朱师傅凶悍得很,给那一桌醉醺醺的老男人轰走了,这时甩着手里滋滋冒油的青椒牛肉串,纳罕极了:“哎哟,我们小雾啥时候谈男朋友了?我咋没听老黎说过啊。” 小琳:“……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吧。” 阿泗拍她肩膀,一把拽走:“别打扰人家吃饭,走走,干活了!” 很快又来了几桌客人,满当当的。周围躁闹不断,小琳和阿泗一把给黎雾按回椅子,半分不要她插手。 这烟火沸腾的雨夜,便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得不说,整晚忙到现在,黎雾两条腿都要跑断。 她如同释重负了一般,为他们摆开了餐具,一次性手套也丢给了对面的人。 “这次你自己剥哦,我不管你了。”她颐指气使。 薄屿的视线沉在她白皙的颊,良久。 五官很秀气,眉眼忙到汗涔涔的,夜色灯光下,皮肤透出了一丝微微潮热的红。 坏春天 第67节 定定迎视上了他的那眼神儿,亮晶晶的。不若在学校,她多数时候低调,不靠近接触,在人堆里就总显得清清冷冷的。 像是想起,上回他们因为这么一件剥虾的小事,发生了什么。 薄屿微微低下头,接过手套慢条斯理戴好,唇角微微勾:“最近都在这里么?” 黎雾撑着下巴,看他那剥小龙虾的动作,真真带了些许的天生矜贵,“差不多,这我爸妈的店。” “留港城了?” “你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好像都很迫不及待想知道对方。 “……” 同时开口。 同时沉默。 黎雾的唇张了张,停顿下来。 薄屿完整褪去了一只小龙虾的壳,剥出了嫩滑的虾肉,他抬手,先放入她的碟子,再徐徐开口:“昨晚点了你家的,味道不错,所以就又来了。” “……”黎雾看着那红彤彤的虾,想说她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薄屿见她不动,又正式邀请她似的,“我这阵子都一个人,没人陪我一起吃饭。” 黎雾心下作罢了,拿起筷子,夹入口,细细咀嚼。竟比平时还好吃,是他剥的缘故?还是她爸的手艺又进步了?她想不明白。 黎雾用牙签一挑,也给他弄出个完整的花螺肉,放进他的碟子:“这个真的很好吃。” 她强调了第二次。 薄屿挑眉,“也是你爸做的?” “不啊,是我,”她小脸得意,“我腌的,放了芥末比较多,热吃就很好吃了,冷藏一夜更不错,你尝尝呢?” 薄屿很给面子,细细品尝那软滑脆弹的花螺肉:“味道不错。” 黎雾更得意:“是吧?” “就是有点辣了,”薄屿点评起来,“昨晚那道炒蟹比我们上次一齐吃的好吃,但是也有点辣,呛到我了。” “……那你提前和我说,吃不了这么辣的不就好了。”黎雾动筷子,于是给旁边那碟炒蟹里,切成段的干辣椒 壳都挑出来。 她略带嘲笑:“谁知道你这么菜。” 叫来了阿泗,她又点了两道招牌菜,特意嘱咐少放辣椒。 “吃不完你就带回去,热一热,我家的菜热一遍也很好吃,”她说,“下次你要来的话……” 薄屿看着她,缓着口吻:“我提前发微信找你。” “……找我干什么,”黎雾小声了点,来了些许脾气,“我找你你都不回我的。” “不管,我发给你。” “你不要发,我不会回你的。” 雨不下了,头顶塑料棚上那噼里啪啦、淅淅沥沥的动响随着这顿饭,漫漫消逝。 许是有人在对面陪着,他看起来吃得很是餍足。 他们之间,却再没什么话。 后面为他叫的菜,同样上的很快,黎雾爸早就练就了这么一身本领,口味和上菜速度都是远近闻名的好评。 客人越来越多,黎雾怕爸忙不开,她就打算留他一人在这儿,她起身要去后面帮忙。 入夜,正是爱吃夜宵的时候。 路边一辆灰扑扑的suv停下,哐当哐当下来好几人。 张樹达和几个同事朋友,来店里拿提前打包好的夜宵,见黎雾坐门口,亲切打了声招呼: “……小雾!” 又见她对面坐着个男人,细嚼慢咽地吃着饭,“唷~陪朋友呢?怎么背着我谈了男朋友啊。” 旁边他同事朋友起哄:“哎呀呀,张樹达,这就是你说的那邻居的妹妹呀。” “这么水灵,管大排档的?” “哇塞!” 黎雾没搭理张樹达,丢下还在拨拉着蛋炒饭的薄屿,往店内去:“你点的都做好了,我给你拿……对了,你要几份餐具?” 张樹达显然是有点酒劲儿,三步一回头的,调笑起了她:“你别是谈男朋友了不告诉我?小雾,我会伤心的。” “……你在门口等着。” “我还进去和黎叔叔道谢呢!” 黎长军听到了阿泗和小琳议论,遥遥在门口望了眼,挥了一晚上锅铲的胳膊都有劲了,一进来就问:“小雾,那你同学还是谁呀?” “同学啊……大学的,”黎雾只能答,“嗯,高中也是一个学校的。” “真的?” 大家都表示了质疑。 “……” 上车之前,张樹达还颇为挑衅,对着黎雾吹了一声口哨,醉醺醺的:“小雾,哥走了啊~明天我去趟你家喏!我妈自己做了月饼,可好吃了,中秋要到了,送你和黎叔贾阿姨尝尝——” 黎雾不耐烦对他摆手,巴不得他赶紧走,好多客人都朝他们看。 薄屿这时起了身,打算走了。 最近的港城几乎每晚飘雨,薄屿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 你要走了? 这问题在黎雾嘴边盘旋,一出口,就换了问法:“吃好了么。” 薄屿却是淡淡掀了下眼皮,望了一眼张樹达那辆扭着屁股的suv远去:“你喜欢的是他那种类型的?” “……谁?” “那男的,”薄屿生怕她忘了,“他叫你‘小雾’。” 黎雾睁了睁眼:“不是……” 薄屿穿好外套,整了整领口,人又高,如此睨着她时,眼底落下了一层淡淡的阴翳,看不清神色。 “这会儿能下班吗。”他问。 “嗯?” “我一个人住。” “……” 你也太直白了吧? “不行,我还没忙完,”黎雾很坚决,“而且我得回家。” 薄屿又瞧着那车远去的方向,好像了然了什么,“哦,行,吃月饼。”? 你在误会什么。 “……不早了,”黎雾正色,“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吧,早点回去。” 薄屿就是一笑:“我回哪儿去?” 不等黎雾再问出点什么,她的脑袋上,落了个还算温柔的力道。忙了一晚上,她的那麻花辫儿乱糟糟。 他揉了揉,就变得更乱了。 “喂你,别……” 薄屿看着她这样儿的鸡窝脑袋,心情都好了似的:“谢谢小雾陪我吃饭。” “你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黎雾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薄屿默认了似的,扬了扬下巴,小琳他们叫她了,他示意她去忙:“我走了。” 像是昨晚,他姿态散漫咬了支烟,头也没回转身走了。 店里忙不开了,不断呼唤。 黎雾匆匆进去,忙了一圈儿出来,那人影儿早消失了。 小琳说,他走之前,就给他那桌的胆全结算掉了。 真是不欠她的。 - 回了家,快凌晨两点。 贾玉芬敷着膏药等黎雾和她爸回家,听黎长军说了晚上遇到她“同学”的那一遭,神叨叨追着黎雾问了好半天。 黎雾一股脑给她挡在门外,继续收拾行李。 洗澡之前,有条未读微信弹出来,两三小时前的,不知是谁。 从浴室出来,黎雾才磨磨唧唧去看。 是深城“长维”和她对接的hr。 同她再次确定行程,以便提前做好她的入职安排。 是了,过了今晚。 还有两天就要离开港城了。 那只黄油小熊依然笑眯眯,等她把所有行李都装好,小家伙似乎还在对她说,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说不上自己是失落还是什么。 没管都没电了的手机,她闷头裹上夏凉被,闭眼睡觉。 给那只小熊一脚踹远。 坏春天 第68节 - 翌日,日上三竿才醒。 黎雾记着今天要采购食材,猛地从床上起来,家里静悄悄。 只有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迎风招展。 这段时间,她也难免操劳。 爸妈或许是想她能好好地睡一觉,就没喊她。 【快乐一家人】群聊里,还发了微信语音提醒她。 “小雾,饭在电饭煲里,你醒来应该还热。菜自己回锅炒一下啊,爸妈先出去了。” “爸送你妈去做针灸,你就不担心了,把自己的行李啥的收拾好哈,别落下东西。” “对了,昨晚那‘同学’真是小雾你‘同学’嘛?” “……” 黎雾慢吞吞刷牙、洗脸,网上搜了搜关于深城“长维”的企业介绍什么的听了会儿。 吃过饭,她趴在床上,给手机充电。 发现有个冒着小红点的聊天框,直挺挺弹了上来。 四十多分钟之前的了。 ……对了,昨晚遇见薄屿了。 是昨晚太忙了?怎么每次感觉,都像是做梦一样? 黎雾拍一拍脑门,换了个姿势,躺好,点进聊天框向上翻。 2024.6.1120:45 小雾:【我要去参加毕业晚会啦。】 2024.6.2922:33 boyu:【演出顺利,毕业快乐。】 以上是之前的了。 刚才。 2024.8.3112:56 boyu:【一份炒蟹加蛋炒饭,别放辣椒。】 “……” 黎雾真想把她家外卖店的直达链接甩给他。 什么少爷做派。 说个话都这么颐指气使。 平时通过她的微信,直接下单的客人不算少。 黎雾妈因为身体原因,这阵子不常在店,回头客们加了她微信,懒得做饭就找她下单,点份小炒什么的,转个账了事儿。 反正基本都是在这附近住的,黎雾乐得不让外卖软件赚那个差价。 黎长军勤快,拿完了货,送完黎雾妈去理疗,到店里了。 这时发语音问,有没有客人点了午饭的单,摩拳擦掌准备开炒。 黎雾统计好订单,把薄屿的这份一并发给她爸。她是有点儿坏心眼,想再辣一辣他,谁让他突然就跟她断联。 忍了忍,又觉得没必要和钱过不去,没准儿她走后,他还是个不错的回头客,就跟她爸特意备注了,这人点的别放辣椒,稍微有点味道,清炒就行。 本来也没想回他微信。 她还是言简意赅地打下了两个字: 【地址。 】 正想着他会怎么回复。 突然,一个语音电话就弹给了她,“噔噔噔——” 吓得她心脏狂跳。 那边的男人听起来是才睡醒,嗓音惺忪,又透着些许哑意。 沙沙的,磨在她耳边。 “就你家店对面。”? “你住我家对面干什么?”黎雾鬼使神差地说。 那边就在笑,好像也清醒了。 “你家店,对面。” “……” “傻瓜。” 可恶。 好死不死,中午店里没人。 黎雾本想甩给阿泗,阿泗在港南一家职校读书,八月底了,正逢新学期报道,他一般也晚上才来,现在赶不到。 小琳白天临时有事儿,也没在。 下午家里有人来安抽油烟机。 黎雾以此为借口,磨叽好一会儿,她爸连环打电话催促她赶紧到店,去送外卖订单。 最近的,留到最后送,饿一饿他也没事儿。 秉持这个原则,黎雾骑着家里那台突突突的小电动,绕着老城区跑了几圈,利索送完了。 薄屿倒是耐心好。 黎雾都被一个又一个的客人催怕了,也没接到他电话。 她给小电动丢回店里,拎着外卖。 徒步走入了距离她家店,真真儿还不到200米的小四星快捷酒店。 上次住学校附近酒店,他就是一副挑剔样子,得知他没回家,在外面住,心想他或许最差,只能接受希尔顿或是什么。 不过,她家附近也没什么高端的,都是这种普通的连锁快捷。 电梯门到楼层开了。 黎雾平静心绪,找到了他房间的号码,在门口站了会儿。 正要敲,发现门是虚掩的。 “……薄屿?” 她不高不低提醒了声,没人应。 是这个房间号吧? 打开他们的聊天记录确认了,她推开门进去。 也好,放下走就行了。 不知为什么。 这个顶层套间内,窗帘大敞着,光天白日,她居然心底油然一种,这里许久不见阳光的错觉。 风透过窗吹了进来,她愣怔在了原地。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积了一层烟蒂,还有几罐没来得及打开的啤酒,垃圾桶里堆满空了的易拉罐。 双人床上完全没人睡过的样子,像是住进来了他人就睡在沙发上了,游戏手柄、游戏卡带,外套衣服丢得凌乱,有些还掉落在地毯上。 ……这是他的房间? 黎雾印象中他是个很井井有条,很爱干净的男人。她这下真觉得是她走错。 可是。 地上大敞开的行李箱里,护照随意扔在了里面,名字和照片,的的确确是“薄屿”没错。澳洲签证也在。 就像是,落荒逃回来的。 那么清风霁月的一个人。 从高三他转学到她隔壁班,他就是天生耀眼的存在,大学四年更不用说,向来任人仰望,前途不可估量。 怎么会变成这样? “……” 有人声跟随着脚步进来,男人打着电话,徐徐低缓着嗓音,一如既往清冽、干净,“他现在状态怎么样?” 推着布草车的阿姨眼见房间里有人,还是一男一女,放弃了要打扫的准备,甚至好心为他们掩上了门。 “嗯,那就好。”薄屿丝毫没介意黎雾这完全掩饰不住,甚至透出了微微错愕的神情,她正要背过身,他就伸手,勾走了她手里的塑料袋,把餐盒放到茶几那边。 几个空了的易拉罐没丢进垃圾桶。 黎雾顿了顿,还是跟过去,站在他旁边,一并顺手收拾掉。 她纯粹看着心烦。 “我也没事,嗯,对,上个月我回来的,陪他做完手术才走的,希望他别担心我,还是希望周叔您帮我瞒着点。”薄屿在她身后的沙发坐下,笑意疏懒。 “嗯,我都好,真的。” “散散心吧,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 “先这样吧……别担心我了。” “是,在港城。” 坏春天 第69节 像是对房间里的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黎雾背对着他,不回头。 不知为什么,她好像成了更难面对对方的那一个,手忙脚乱给他丢易拉罐,倒烟灰缸,用湿纸巾擦净了桌子。 想给这热腾腾的食物,腾出位置。 越收拾,她的强迫症越厉害,转身就想给沙发上的毯子也收拾了。 忽然。 手腕儿上就落过来了一个力道。 像是要阻止她这明明在替他整理东西,却同样变得乱糟糟的动作。 “你别碰我。”黎雾小小声的,发狠了要甩开。 薄屿的力气比她还要执拗,她几番挣脱不了他,直到他那只戴着尾戒的右手,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掌心。 他的力道很温柔。 很温柔。 甚至温柔得,她有一点想哭。 迎着她这复杂的、不解的、甚至略带怜惜的眼神,薄屿向后靠去。 他的那一双好看的黑眸,也仍那么淡淡落在她的视线里。 黎雾的手被捏在他掌心。 薄屿稍微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骨节与皮肤,抬着眸子,却是看着她在笑:“我真的没事,别担心了。” 黎雾心底的那一丝难过蓦然更加浓烈,说不上来。 “别担心了,我很好,”薄屿看着她,嗓音很轻地回应对面,“不用管我了,总之我很好。” 他又很低声地笑:“你们越关心我,我就越想让自己消失掉。” “嗯,没事的。” “挂了。” 如此。 没了动静。 女孩子站在原地,向下俯视他的这个角度,恰恰挡住了从窗外透入室内的光线。 男人清峻的面颊上,覆上了层浅淡的阴影,好似恒久都挥之不去。 黎雾的手腕儿被缓缓松开。 薄屿向后靠入了绵软的沙发,好像是刚才抓住了她,才有力气,同别人讲完那么一番话。 黎雾的手里还捏着个空了的易拉罐,她避开了他平静的注视,不看他了,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里。 “叮咣——”一声轻响,就是这一片死寂的房间里,所有的动静。 “餐我送到了,”她默默说,“……你先吃吧,我走了。” “嗯。”薄屿伸手,越过她要迈开腿的动作,够到了自己那烟盒。 黎雾就迫不得已地收了动作,看着他。 他食指拨开烟盒儿,敲出了支:“今天还很忙吗?” “我没空跟你玩。”她立刻说。 咔哒—— 打火机跃起了一簇火苗。 薄屿并未因为她这话有什么情绪,顿了顿,只是笑:“行。” “……微信转给我钱就行了。” “好。” “你一个人,”黎雾往门边走,回头,“也要好好吃饭。” 薄屿有些好笑,但还是应。 “知道了。” 说完了这些,黎雾打算开门出去。 “薄屿。” 她却是又唤。 她离开他的短短这一段路,他枕在沙发上,抽了好一会儿的烟了。 这时眼睛半眯,又侧着脑袋,回过头来看她,还有些未褪的笑意,“你不想走了就直说行不行?” 黎雾鼓起勇气:“你也别装了——你一点也不好,不用费尽心思骗人你很好。” 薄屿也没否认,只是看着她:“那要怎么办?你要过来教训教训我吗。” 黎雾说不出话。 她很清楚,其实她就是在难过。 难过他说想来看她的毕业晚会,但是那段时间消息都不回;难过她 明明想通了,他们戛然结束也很好了,他突然又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难过他祝她毕业快乐,祝她一切顺利,他却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也不顺利。 难过他。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一直以来。 他是那么那么遥不可及,那么那么闪闪发光,完美到近乎虚幻,就像是一场梦境。 他们之间的一切,也想是异常不切实际的梦境。 到底,怎么会。 变成了这样。 黎雾握紧了手机,她下意识地抬起了脚,脚步一转,向他所在的方向折回去。 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思。 第一反应,或许就是他们不可以再有关联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心软,“你现在就扫码支付给我吧,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我不想再收到你微信……” 可是,当那个力道又一次落在了她的手腕,她半个人,突然被拽到了他身前。 她一屁股跌坐进他怀里,后脑勺被压着,他薄软的唇,深深地,用尽了全身力气,碾着她的嘴角厮磨了过来时。 她的第二反应,就是意识到。 没错,她拿出手机,就是在找个借口回来跟他接吻。 原来她就是在等这一刻。 她就是要好好教训他。 腰被掌在了他的掌心,她跨坐在他的腰间,抱紧了他。 迎着他气势汹汹撬开了她唇齿的力道,她闭上眼睛,甚至狠狠咬了口他的唇。 “……你是真教训我啊,嗯?”薄屿是真的吃了痛,都感受到了那在他们唇齿撕扯之间流连的丝丝血腥气。 他却是满足地笑了。 像是这么多日以来的空虚,终于被另一种强烈的感官所替代。 让他发觉。 原来,他还活着。 薄屿同样不留情面,她背带牛仔裤的肩带一滑落,他立刻给她扯了开来,黎雾明显听到了纽扣崩坏的动静,她也没停,捧住了他的脸,肆意迎着他的吻,笨拙且很有脾气地回应。 薄屿稍一放开了她,就抵住了她的唇,“昨天晚上让你来,你还不来,现在跑来干什么,来教训我?” 黎雾的鼻子发酸,衣服被扯的乱七八糟的胸口起伏着,气也不匀了,咬牙反问:“……那么你呢,薄屿?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就算喜欢的是昨晚那种人,也不会喜欢现在这样的你——” 薄屿冷笑,“哦,原来昨晚没跟我走,是跟他走了?” 黎雾一口下去,咬了他更狠。 报复了畅快,她的腰一下子被他往更深的地方按下去。他那明晃晃的存在感强烈。 她忍不住发抖。 他却是还很温柔,很温柔地吮咬她柔软的下唇,“裤子脱了,我看看你是喜欢和我做,还是和他?” 第35章 月光尾戒没你我可活不下去【7.11…… 35/月光尾戒 黎雾的两条麻花辫太长,拖在他们错乱的呼吸,与相拥亲吻的间隙,不留神都散了个彻底。牛仔裤的背带往下掉,上身t恤短,他的掌心瞬间覆满了她。 她一阵儿的轻颤。受不了。 尝试从下至上拽衣摆,混乱到几番不得章法。 薄屿一把就给她脱掉了,她瑟缩着纤薄的肩,吻他更凶。 他半个人朝她压了过来,黎雾捧着他的脸亲,后脑勺跌在了一侧的扶手上,他还用掌心托住了她。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循到他耻骨下方,解他的裤/链。 “……”她碰到了,紧张地要收回去。 薄屿就是低声,“给我解开。” 黎雾只得照做,张了张唇,“你……” “真乖。”薄屿同样混乱的呼吸,深深攫住了她,将她所有的欲言又止吞噬。 她腿上的牛仔裤不知是他扒掉的,还是她自己主动踢开的。 坏春天 第70节 总之全部褪了个干净。 “……等等,薄屿,等等!”黎雾蜷缩在他身下,都明晃晃感受到什么要挤进去了,匆匆提醒,“找、找一下那个?” 她像是一只小小的幼兽,怕得不行,湿漉漉的发丝儿缠绕在他臂弯之间,皮肤上勾着一缕缕茉莉似的香,那双眼睛湿哒哒的:“……你房间里有没有?有没有。” 她又推了推他,轻着声:“薄屿?” 薄屿下颌线紧绷着,他那眉目晦暗,居高临下睨了她小几秒,深深地,沉了口气,抽。身出来。 先去翻了床头柜,再去浴室的抽屉、架子,衣柜里,近乎天翻地覆找了一通。 黎雾听着那“哗啦啦——”近乎暴躁地翻着东西的动静。好险,刚才她的理智差点儿被烧了个干净。 很快,他回来了。 她还没问出口,他沉而灼的呼吸,便是又一次深深压低了下来,揽着她的腰,拉近了她:“没找到。” 燥热的下午,阳光热烈。 皮肤相贴厮磨,同样湿漉漉的,黎雾循着他的唇,急得轻/吟着:“那、那怎么办……” 薄屿长而淡的睫毛微颤着,也如同被濡湿了,细细密密扫下了些许潦倒的影,无法忍耐。黎雾又吻了吻他单薄的眼皮:“怎么办嘛。” 薄屿闭上眼,依着她这温柔用嘴唇触碰着他的力度,“我受不了了。” “嗯……”黎雾小口呼吸,“那、那你想想办法啊。” 女孩子温软的肌肤与他毫无保留、毫无遮挡地贴合,她似乎总是这样,完全地,完全地接纳着他的一切。薄屿心下好似跟着软了软,他沉了沉气,“腿并紧点。” 黎雾没回过神,紧张:“什么?” “外面磨会儿,嗯?我不进去了。” 再度迎上了他的吻,她于是照做了,双膝并拢在他平坦坚实的腹部附近,感受到了他半个人的重量,好似集中在了彻底潮。湿的那处。 明明烈日灿烂,她头顶的这一方小小视野却隐隐发着暗,她看到自己潋滟的形容倒映在他深沉的眼底。 窗帘随着他,一深一浅的掀起了柔软的弧度,光线忽隐又忽现。偶尔深切,偶尔又温柔折磨,直至最后他闷着气,全部泄在她白皙平坦的小腹。她满脑子也一片空白。 风灌入室内,那一阵子莹凉,惹得她禁不住在他怀中发抖。望着酒店房间兀自发白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思绪才能回笼。 薄屿扬手,够到了茶几上的抽纸巾。 纸巾盒不安分,掉到地上,砸到了个踩扁了的空易拉罐,颤巍巍的声响里,他勾了过来。 一点点为她擦了干净。 黎雾看着他,他低头的这个角度,眉眼很认真。 由于头发长了不少,比之素来清风霁月的模样,此时的他,似乎显出了那么一丝阴沉的颓意。 擦完了,薄屿又一次给她拽到怀里,随意掩着毯子,他们褪成一团乱七八糟的衣服,抱着她躺下。 黎雾伏在他胸口,听到他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与心跳。 他好似极为困顿,或许,很久没好好地睡一觉了,拥住了他,阖着眸,神色恹恹。 外卖饭盒放在桌面。 明知道他一个人,黎雾也不知怎么,装了两套餐具进去。这房间,好像被他们搞得更乱了。 “……薄屿。” 黎雾尝试动了动唇。 薄屿听到了她的声音,“嗯”了声,好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你不喜欢我这样。” 黎雾顿了顿,磨蹭着他胸口,点头:“对。” 干脆又有力的回答,近乎毫不犹豫。像是与他划出了一道无比清晰的界限。 哪怕方才那片刻,她柔软地容纳着他所有的索求,尽兴回应着他的一切。 现在也答得这么坚定。 薄屿就是低声哂笑,似是不屑,手腕儿还搁在她腰际,“那你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希望你,就算没我陪你,”黎雾还是毫无犹豫,“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就这么简单?” “嗯,”她点头,“就这么简单。” 她对他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仅此而已。 薄屿拥她更紧了点,埋入她香气潮湿的颈窝儿,“好。” “‘好’是什么意思?你答应我了?”黎雾进一步说,“那你快回家吧?你不是去澳洲了么为什么,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应该在港城有住处的吧,天天住酒店怎么行——” “有,”薄屿打断她“但我不想回。” “那你?” “我等你不讨厌我这样了,肯陪我再吃顿饭。” 黎雾听出来他话中些许别的意味深长,都无奈了,“……你确定,只是陪你吃饭而已?” 手机响了。 黎雾正想趁机说,你赶紧接电话去吧你,我也找个机会好开溜了,结果发现是她自己的…… 对了。 下午有人来安抽油烟机,差不多就是这个点了。 她要从他身上起来,人还没在沙发上坐稳了,又被他一把给按了回去。他力气执拗,她好半天都没再挣脱,“干嘛,我还有事……” “什么事儿,能有我跟你现在的事情重要?”薄屿的唇沉沉贴在她的耳边,像是在暗示他们此情此景的一丝。不挂,“楼下有便利店,我们买一盒上来?” “薄屿,”黎雾的心口跟着他这隐隐作弄的呼吸,泛起了痒,“我是真有事儿。” 薄屿就更有点儿得寸进尺了,笑,“我可以等你忙完。” “嗯?” “我没你可活不下去。” 你也太夸张了吧…… 安装工人联系了黎雾,还有点时间。 “……那好吧。”黎雾说。 薄屿笑着看她,“什么?” “我先在你这儿洗个澡……” “跟我一起吗?” “分开洗!!” “行。”薄屿今天还挺好哄,他从一旁捞起了t恤,一扫那懒洋洋的姿态,利索地套在身上。 “去吧,我等你就是了。” “……” 冲了个澡清爽很多。 黎雾给她爸还发了微信,借口去火车站窗口换票,先不去店里了。等下直接去家里看人换油烟机。 洗完了,轮到薄屿。 他是真有点儿坏,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儿比她可多多了,又给她强硬按进去,重新洗了遍。 再出来,黎雾举着吹风机,“呜呜呜——”地,疯狂给他那一脑袋她看不顺眼的头发揉了个乱。 布草的阿姨又来了,给他们房间打扫掉。 就在阿姨极为不好意思的偷瞄下,黎雾也很不好意思地,被薄屿揽在身前,给他头发吹了个干爽。 他顺从得很,任由她作弄。 黎雾没好气:“你留这么长干什么。” 吹风机噪音大。 薄屿抬起一双眸子,越过了她揉他脑袋的动作,像只毛茸茸的大狗狗似的,没听到:“什么?” 黎雾抿着唇,强忍住笑意,板着脸教训起了他:“这么长怎么打理啊,你照没照过镜子,你现在看着一点儿都不精神,我看了都吓一跳……” 似乎只听清了她的前半句。 薄屿对她扬了一下手,他那一截皮肤冷白的手腕儿上,赫然绑着一根黑色头绳:“不是有你这个吗?” 从实习居然留到了现在。 薄屿又对她挑了下眉,挺臭屁的:“照什么镜子,你别告诉,我这样很丑。” ……那还是。 挺帅的。 黎雾关掉了吹风机:“……没啦。” 大中午睡醒的,黎雾吃过饭了。 薄屿坐下,打开了那饭菜,看到几乎没什么辣椒了,还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 黎雾没说什么,顿了顿,跟着坐下。基本没动筷子,只看着他享用了。 她偶尔拿起手机看时间,生怕耽误了安装。 薄屿:“陪我吃完。” 黎雾就叩下了屏幕,不看了:“我不是在这儿嘛。” 想问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不知该如何问起来,心下多少有些叹气。 工人又来电话。 薄屿吃完了,黎雾于是也起身,准备和他告别。 正巧,酒店服务送了一堆他送洗的衣物回来。他换了一身清爽,穿上鞋子,与她一道出门。 坏春天 第71节 “你干嘛去?”黎雾问。 薄屿没说什么,兀自跟着她,掩上房间门:“我也出去一趟。” “……” 电梯里没信号了。 黎雾回复了工人,说她马上过去,薄屿自然揽住了她腰,他低头,用唇轻轻碰了下她。 黎雾都有点儿哭笑不得:“我们分开下电梯不行吗?” “谁规定我不能跟你坐同一趟电梯了?” “好,好好。” 真拿他没辙。 酒店与她家店,对角相望,离得并不算远。从门口出去时,黎雾还挺紧张,生怕被她爸,或者谁看到了。 薄屿仍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家就在附近,黎雾还对他煞有介事指了指:“我要回家啦。” 薄屿正打着电话,对她点点头。 黎雾家的厨房还得打扫一下油烟,她准备买点儿清理油渍的洗涤剂什么的回去。等下安装完了,正好能顺便清除干净。 附近有一家便利店,她拐了进去。 身后那么一道始终徐徐低缓的嗓音,也跟着她进来了。 拿着购物篮,黎雾穿梭在一个个货架前头,挑好了她要用的,正要去结账。 就见他那高高挑挑的人影儿,晃荡在那摆着红红绿绿的货架前面。 黎雾不想显得总在教训他一样,还是说了句:“……你不许拿那个了。” 薄屿肩膀一侧夹着电话,食指拨弄了下那晃悠悠的酒瓶,侧目看住了她,嘴角弯起了。 倒是很听话,他就给放回去了。 “……”黎雾都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时,薄屿挂断了电话。 他站那儿原地,暖风和煦,从门外吹拂了进来,掠过了他额前柔软的发,那双眉眼深邃。 他始终看着她。 黎雾就还是朝他过去,沉了沉呼吸,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要总用这种方式排解,你又不想回家,不如就来我家店里,反正离的很近,对吧?” 薄屿微微挑眉,“你想见我直说。” “……” 黎雾定了定神,一板一眼,对他道:“当时,是你鼓励我去参加毕业晚会,对吧?”她多少夹杂了点儿含沙射影,“虽然你连个消息都懒得回我,但你真的有鼓励到我,总之演出很成功,你没看到太可惜了哦。” 薄屿的手腕儿又晃过了她眼前。 他打开一旁的冰柜门,骨节分明的指节,拿出来一大罐冰激凌,圆滚滚的外包装。 茉莉奶油味儿的。 “你喜欢吃这个味道的,我记得?” “……” 干嘛突然转移话题。 黎雾也没否认,语气硬邦邦:“我又没再跟你说这个。” 薄屿丢进了她的购物篮,口吻也正儿八经:“我不该不回你。” “……” 黎雾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你是……在向我道歉吗?” 薄屿看着她:“所以我想,多少还是送束花给你吧?当着你面送的话,可能会有点儿太土气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他们。 或许,都来自她说的那句——我们到这里就很好了。 这句话,明明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从没抱着能与他如何的心思,她是个无比知足的人。 可是真正戛然而止到这里了。 她又忍不住地,隐隐失落了许久。 “我也以为,不联系就不想这些了。”薄屿顿时也有些自嘲,“我这段时间以来,也的确有点儿太糟糕。” 黎雾说不出话。 薄屿又对她轻轻一笑:“也难怪你会讨厌这样的我。” “……你不是去澳洲了?”黎雾转移话题,想趁机问个明白。 薄屿:“哦,去了。” “又回来了。” “嗯。” “为什么?” 薄屿说不上为什么。 只是,他的世界,总会在某个瞬间轻易地瓦解。 就像是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从南城大学毕业之前的那半个月,甚至被原净莉按着看了心理医生。医生断定他或许得了某些“情绪感冒”,专 业的名词叫做,抑郁。 薄屿却是自然而然忽略掉了她这个问题,自顾自答:“上个月,我爷爷手术,我先回了南城。” 黎雾有点儿不大客气了,口吻还算温柔地道:“然后,你就当了逃兵。” 薄屿弯起了嘴角,好像偏偏很爱听她这么讲话似地,“是,我就当了个逃兵,这次躲得更远了。” “都躲到你这儿来了。” 这么热的天气,黎雾给几个安装工人顺手拿了几瓶矿泉水,等下一起带回家。她一边横里横气的:“看你能躲多久。” “——有一天就算一天了,不好吗?”薄屿说,“人不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到收银台结账前,薄屿顺手挑了货架上的两桶泡面。黎雾又给他强硬按了下来。 薄屿就很好笑:“真让我天天去你家店里消费?” “……去我家吃。”黎雾的嘴巴快了点。 “你家?” “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黎雾拿出来那一罐凉飕飕的冰激凌放在收银台,没看他了,只道:“……安完抽油烟机,可能差不多五六点了?你没地方去,就来我家吧。” “哦,我家晚上没人的,店里的饭菜都比较辣嘛……我做饭给你吃。” 这时候。 又是“哒——”的一声,微小的动静。 薄屿顺手把只小盒子和她的那些货品丢到了收银台。收银员诡异盯了一眼他俩。 黎雾也定睛瞧了一瞧,勉强算是正色,小声:“……你让我挑挑不行吗?” 薄屿:“结账。” “……每次都这样。” 她的槽都没吐完。 - 五岁之前,薄明远和原净莉的婚姻还没走向尽头,薄屿和他哥薄彦经常会往返港城和南城之间。 那时年纪太小,对这儿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海很蓝,天空澄澈,原净莉坐落于半山之上的那宅子,大得太过离谱,和薄明远发生了争吵,他和薄彦在楼上也毫无察觉。 直到薄明远突然要带他去国外,他才知道,他的父母要分开了。他判给了薄明远,薄彦判给了原净莉。 薄明远那时和薄承海也闹了个天翻地覆,非要去国外闯出一番属于他的事业,对家中这庞大的产业嗤之以鼻。 ——该说不说是否有基因的缘故,就像是现在,在原净莉口中“不识好歹”的他。 后来就是。 十八岁那年,薄屿乘坐原净莉的私人飞机,再度回到这里。 下飞机时,那一阵迅疾的海风,如同那一年,他的生命中篼头降临的转折点。 不给他丝毫反应的余地,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告诉他。 事情就是这样了。 你就是这样了。 ——从那之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没错薄屿,你就是这样了。 你也只能这样。 港城不比气候相对温润的南城,或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柏林,高考前的那个春天,这座海滨城市四处都是料峭的寒。 那年春天,经常卷台风,海浪猛烈拍打礁石,高高的浪潮都没过了环海公路。 每天在康复医院来往原净莉家,必须要经过那一条路。 坏春天 第72节 有时候,他盯着车窗户玻璃发呆。 会很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一个浪头打下来,让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连同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被淹没,从而彻底结束。 康复做得还不错,后遗症就是,天一冷,他右手时常需要贴膏药热敷。第五指骨的神经变得不敏感。 经常拿起一支电动牙刷这样没点儿重量的东西都会失去知觉。 原净莉很担心他没办法正常写字。 回到国内,高考又是他走这一趟“看得到结局”的人生,所必经的流程。 那段时间,也无需家人再说。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用近乎残废的右手,在纸上写他名字,疯狂抄写那些已经抹去了他姓名的赛事新闻。 直到某一天,终于写到了流畅、勉强能看的程度,原净莉才载着他,去港城崇礼高中报道入学。 从入学起,整个世界都很吵闹。 围绕着他的一切嘈杂与热闹,也与他保持着一段疏远的距离。 除了那些枯燥无味的课本、高考真题,他每天就是不断、不断地用右手写字。 后来高考卷面,他是用右手全程完成的。 考多少分不重要。 重要的好像只是,他想证明,他没有彻底地废掉。这只手还可以。 然而,恰恰不是。 他越证明他可以,所有声音,包括他自己,就会告诉他。 你只能如此了。 薄屿。 你没有做选择的权利了,你没资格,再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思至此,话说回来。 薄屿大抵也了解过,港城的最北边,这海滨老城区,是港城最大的群租房聚集地。鱼龙混杂与脏乱是常态。 在这边住了一段时间看来。 果真如此。 大部分港城的本地人,陆续都往南边公共设施更发达的地方搬迁。这里的楼房、建筑,大多老旧破败,不过由于租金低廉,这里还是很多选择北上务工的外地人的聚居地。 紧密的,却也是鲜活的。各色面孔都能见到。 让他想到了,从前生活在柏林时,所在的那个少年射击训练营周遭的环境。 女孩子的脚步很轻盈,她没再给自己编麻花辫儿了,黑长的头发在腰间飘逸着。 她先是一脚迈进了那个破败的栅栏门,站在对面等他。 这是个侧门,大门被铁链锁住了,居民自发地用锯子在上头掏了个洞。 好多年了,大家都喜欢从这儿绕近路。 不开车的话,走这里很方便。 “可别认为这是狗洞啊,我们都从这儿过,”黎雾笑吟吟的,“不然我会觉得你在心底骂我。” 薄屿和薄彦一样,都随了他爸,长得高。 只有一米五、六高的小破门,真是有点为难他。 黎雾提醒他:“别撞到头了。” 她那嘴角都翘起来,看着他这有一些拘谨的模样,暗暗发起了笑。 薄屿钻过来了,他的手里还提溜着刚才陪她买的一兜子东西。黎雾没接到,她的脑门上,突然就被他很没好气地弹了下。 她眼眶红红的:“我好心提醒你还……” 薄屿站定了,略略环视了一圈儿:“你从小就住这边?” “不啊,”黎雾大大方方说,“我爸妈不是港城这边的,就是附近一小渔村出来的,他俩刚带着我来港城那年,我才上小学。” “然后呢。” “我们之前住过海边的自建房,这儿是上了初中买的二手房了,”黎雾说,“我以后如果自己有房子,我肯定也会选择二手老居民区的,多有生活味道啊。” 薄屿又依着她的视线,打量了一遭周围。 幢幢楼房,看起来大抵是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气息古朴,多数外墙、窗户都破败了。这里生活的人经济条件显然没多么好,某几户人家的窗玻璃破掉好大一块,用胶带和报纸糊了起来。 港城风大,大抵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老龄化很严重的社区了,老头子、老太太们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乘凉的,下象棋的,各个儿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居然都很饱满,自得其乐。 他肯定很难想象住在这种地方吧,黎雾正心想着。 薄屿也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我以前在德国学射击的时候。” 黎雾第一次听他说到这些,很感兴趣:“什么?” “我住在一个少年射击训练营里。” “那是什么地方?” “……你可以理解为,像是现在那种,集合起来培养电竞选手的地方,差不多?”薄屿挺怀念,“周围基本都是这种小区。那边算是柏林的贫民窟了。” 黎雾很吃惊:“你居然住的惯?” “我住了十年,从我七岁到十七岁,”薄屿说,“不习惯也习惯了?” “……” “我爸非要去德国创业,”他现在成人后提起这些事,只觉得可笑,“他估计自己都没想到,没几年就破产了——哦对了,偶尔,我也能住好点的地方。” 黎雾想打断他,又有那么一些不忍。 薄屿自顾自回忆:“只是偶尔,他不知从哪儿搞点什么违禁品、毒。品什么的,赚到了点钱了,带我去住 一住环境还算不错的酒店,或是住在他那阵子的女人家里。” 怎么会? 黎雾实在想象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其实也蛮好的,住在训练营,我至少不会跟他一样,领不到社会救济金了就去睡街头?”薄屿并不否认他年少时的那段经历,“其实也很好了。” 塑料袋在他手里,绷得摇摇欲坠的。 黎雾又反应过来,主动要去接过来,薄屿忽然就换了一只手。 于是,她伸出去的手,被他捏在了掌心。 触到了他尾戒的莹凉。 她心下微颤。 “我爸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我很少和人说这些,我爷爷和我妈妈,甚至我哥,都不怎么知道,”薄屿看着她,好像在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他带我去德国之后,偶尔,我爷爷,或是我妈来德国,他总是能搞到那种非常贵的定制西装——对于那时候的我们,其实很贵、很贵了,有时候会用掉我打比赛的钱。” “其实呢,比起傲慢自大地想脱离家里的产业,去自己经商,我觉得他如果趁早意识到他能去学表演,应该会找个机会一炮而红。” “在我爷爷和我妈面前,他一直演的很好,事业有成,不靠家里扶持,没几年就在国外飞黄腾达了,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着我,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我爷爷会怀疑。” “但是,我太软弱了……爷爷问我,真的是这样吗,薄屿?我不会戳破他,”薄屿深深沉下气,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或许是我总是在心底坚信,我的爸爸,真的会变成他嘴里说的那样。我是在逃避一个最真实的他。” “我总是在给他机会。” “我也总想,给他一个可以变好的机会。” 这么一番话,黎雾只是静静地听。 半路的全神贯注,到了她家的单元口,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薄屿停了下来,说着这些事,他的嘴角仍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好就好在,我比他更早认识到了这一点。” 黎雾看着他:“嗯?” “我比他过早认识到,我没那个脑子,去管理公司,”他说,“所以,在所有的事情因为我变得更糟糕之前,现在的我去做一个逃兵,好像也还不错?” “你说对吗。” “还好,我比他胆小。” 第36章 月光尾戒你当时就站在我旁边【精修于…… 36/月光尾戒 黎雾家的这栋居民楼,从下往上数,共有五层,属于这个已经演变成群居房聚集地的小区所剩无几的现有原住居民最多的一栋了。楼下有棵巨大的槐树,石头砌成的八仙桌周围,几个石墩凳子都被偷光。 常年搭着一座破破烂烂的塑料凉棚,除了乘凉的老头子、老太太,不乏游手好闲的青年人,穿着人字拖,成天聚在这儿嗑瓜子看热闹。 那辆某某易购的小货车,就停在单元口。黎雾为父母订的抽油烟机买的这家。 她的大脑一时昏沉沉的,因为这些,她完全想象不到,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往事。还没来得及回应他。 “小雾!”翻完了垃圾桶,捡了一通里头脏兮兮空瓶子的老太太,热情打招呼。 黎雾整理一下心绪:“齐奶奶。” 齐奶奶笑弯了眼:“小雾啊,你妈今天还跟我夸你孝顺、懂事呢,啥都想着家里面,攒的钱都给家里花了!你家要换抽油烟机,是不是?我刚见人搬上去!” 黎雾甜甜一笑:“没有,奶奶……也没花几个钱的,我爸妈太辛苦,我爸总是闻店里的油烟,回家了又。” 齐奶奶:“不说这玩意儿多少钱了,你心疼你爹娘,这份心就可贵啊!我家那个臭孙子,人在港城工作,大半年了都没说来看看我,他那个爹也不怎么争气,现在都没个正式工作……” “不是去车行当试驾了?”黎雾记得,她妈聊闲话聊起过这事儿。 “去他的!干了两天不干了,”齐奶奶说起这个就来气,“没出息的玩意儿!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还要我捡瓶子给他还呢!” 见黎雾旁边那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眉清目秀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他们这儿的人。齐奶奶笑出了皱纹。 “——唷,小雾!谈男朋友啦?哈哈哈哈,真是,我还老以为是个小女孩儿呢。” 坏春天 第73节 黎雾脸上微微作了痒,想说“不是”,好像又很难从他方才那一番话里回转过情绪,没作否认似的。 她这下抢走了薄屿手里的塑料袋,拎出了一瓶水,递给齐奶奶。 “……奶奶我先上去啦,工人还在等,”黎雾笑笑,说,“您上次和我妈说过,店里客人喝完的饮料瓶一直都给您攒着呢。” “哎哟,这事儿我都忘了。” “您年纪大,让经常收您废品的,路过我家店了一起带走了就成,我妈也说了,不用您再跑一趟拿。” 齐奶奶擦了擦汗,接过那瓶水,感动不已:“好哇,好哇,小雾真是个好姑娘!你这都是你妈妈教得好,玉芬就是个顶好的人,要我说,张樹达那小子怎么能配得上你,听他妈一天就会唧唧歪歪。” 老太太一边还用犀利的眼神,暗暗打量起了薄屿“能不能配得上”,表情都在暗示,他可真是福气不浅。 黎雾脸上都挂不住了。 薄屿还在那儿定定站了会,好让老人家给他瞧清楚似的。 她就拽了拽他:“上去啦。” 楼下的周叔推着“火爆鱿鱼”的小推车正出门,黎雾的脊背贴在狭窄楼道的墙面,给他让开了道。 周叔笑呵呵:“谢谢小雾啊。” 黎雾想到了什么,就亲切搭了话:“周叔,还是你推荐的那家送海鲜的靠谱,鱿鱼须都很大,常给我爸配送的那家,前几天送的梭子蟹斤两都不足,我们都不想要了——这阵子鱿鱼、海贝都在你介绍的那家拿。” “……哟,可别说了,也不知道他家是咋了,我上次拿货也缺斤少两!”周叔同样观察薄屿,“哈哈,谈男朋友了?” 黎雾还没说话。 周叔又道:“——啥时候带你男朋友,跟你和你爸妈吃吃那做生意的苦去!小雾啊,你心肠善良,可得找个靠谱的,知道不?” 说着,就蹬着三轮车走了。 薄屿慢吞吞跟上了她,闲闲道:“你在你家这儿还是大明星呢。” “……什么呀,”黎雾带他上楼,“是我爸妈人好啦。” 薄屿就是轻笑,从方才那些往事里,他的心情好似明朗了不少。 “薄屿。”黎雾兀自往楼上去,嗓音回荡在楼道里,显得清亮。 “嗯?” “你刚和我说,你总是给别人……机会。” 薄屿淡淡:“我爸。” 黎雾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嗯对,你爸爸……” 薄屿笑:“怎么了,你是还听我说他吗?” 黎雾叹了口气打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呢。” 薄屿停下脚步:“什么机会?” “你……” 这次轮到他强势劫走了她的话,仍笑着:“你也不是没听过,别人都说我是残废吧。” 楼道狭窄,墙皮完全脱落了,潮气四溢。 灰蒙蒙的青苔色向上攀爬,墙上贴满了牛皮藓似的小广告,空气中甚至泛着些许垃圾的腐臭味道。 完全掩盖不住。 时日久远。 薄屿独自生活在射击训练营的那些年,大抵是他认为居住条件与环境最恶劣的情况了,涉身于此,竟还有些怀念。 斑驳的光线,从一斗玻璃破碎了大半的小窗,忽明忽暗折射下来。窗外绿影婆娑,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女孩子随着他的话,就那么定定地立在了楼梯之上。她完全没逃避他口中的“残废”二字,只是那眉眼坚定,微垂下蝶翅般稀落的睫,如此注视他时。 好像连周遭这破败不堪的环境,都不知不觉忽略掉了。 过去,在训练营的礼拜周,薄屿偶尔会跟着信基督的教练,去教堂听一两次的诵经课。毫不夸张讲。 此时的她,伫立在他眼前,她的神情太过纯粹,丝毫不掩饰那些对他的怜悯,同情,或是其他的什么。 让他都不忍再去开口亵渎破坏。 黎雾心底微微地抖,看着他,张了张唇:“不是的,薄屿,我是说……” 薄屿也半仰着眸子,淡淡牵起了唇,迎视上了她这般的同情。他明明很讨厌这样的同情。 很讨厌。 可是朝向她的这个角度,好像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深切感受到,窗口的阳光这么铺天盖地的打落在他身上。 像是有千万只蝴蝶,钻入他心口。 “……薄屿,” 黎雾还是力图每个字让他听到:“你有没有给过你自己,哪怕一次的机会,让你变得快乐一点?” 此处静谧。 楼道里隔音很差,锅碗瓢盆撞击的动静,夫妇争吵,小孩哭闹,情侣嬉笑,楼下遮阳棚下把象棋重重甩在桌面的愤怒,都能听得清晰。 他与她之间,却好似只有这午后四点时候,燃烧正烈的阳光,在温和地,缓慢地流淌。 风在流淌。 薄屿微微牵起唇,仍淡淡笑,“你是这么希望的吗?” “……嗯,”黎雾说,“你得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薄屿,不要总给别人机会来伤害你了。” “这样吗。” “算了,你还是当我瞎说吧……”黎雾自认为,她不是个多爱管闲事的人,匆匆转开脸。 继续抬着步子往楼上去。 不如就当她多嘴好了。 他和她,分明,的确是两种不一样的人生。哪怕他跌入泥沼,大抵,也是她所无法想象与企及的。 她不喜欢说教别人。 可是。 “……可是薄屿,”她的声音遥遥飘上去,近乎微弱,“我希望你能开心点儿的。” 迎面又遇到了张阿姨。 昨天,黎雾妈还和张阿姨小吵了架,这么面对面了,张阿姨的脸上顿时就有些尴尬。 黎雾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小雾。” 张阿姨叫住她。 薄屿双手落在口袋里,默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这么一路上第几次,手机又开始不断地震动。 与方才一样,他却只听到,女孩子清澈的嗓音在头顶上方的楼梯上回荡着。 “啥时候去深城啊。” “明天晚上的车。” “我听我加张樹达说,你去深城的长维?是这个企业吧。” “对。” “好啊好啊,哎呀……这单位当时张樹达的简历人家都不要的,”张阿姨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小雾,阿姨有时候和人聊天……也不是那意思,你别往心里去。让你妈也别生阿姨气了哦,你看看,咱们这小区里,这周围,就属小雾最优秀啦。” “阿姨,我妈不会的,张哥还说让我尝尝你家月饼呢,你也别往心里去,不然我走之前都吃不到啦。” “哈哈,好啊,阿姨晚点给你送去!爱吃啥馅?” “都行。” “去深城了,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啊。” “嗯,谢谢阿姨关心。” 几个工人师傅在门口等得不耐烦。 月底了,店里今晚开门之前,照例要盘这月的账。黎雾她爸给她妈从理疗所接去了店里。 家里今天就全交给了黎雾,不要她过去了。 黎雾过去了,赶紧说:“不好意思,等久了。” 想说给工人们买了水犒劳,发觉自己又是两手空空。不知什么时候,那么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又被他给接走了。 没见他再与她上来。 黎雾心想,他是不是不高兴她那番话走了,再回头。 那么一道直挺挺的身影,逆着光,落入了她的眼底。 眼见他转过楼梯拐角,要往上去。 黎雾很难说自己心里不是庆幸,招了招手,出了一声唤他:“……薄屿,这里。” 他朝她过来。 三两个安装工人,甩着湿哒哒的臭汗衫,靠在墙边抽烟。 电话里听着是个年轻姑娘,已有了想调侃几句的冲动:“哎哟,妹妹,没想到人你比电话里的声音还漂亮哈!真是人美心善,还给我们买水喝,啊哈哈哈一整天的坏心情都没啦。” 薄屿走近了过来,微撩着眼皮,瞥了几人一眼。 工人们悻悻闭了嘴,一个戳一个:“说啥呢,人家男朋友在这儿呢,注意点!” “跑那么快,”薄屿淡淡道,“不是说要给我做饭吗?” “谁知道你什么脾气,”黎雾轻轻拽了下他手腕儿,“这么重,你非要提它做什么。” 多少怕人看到,拿到了水同时,黎雾把他们买的那个小盒子塞到了他裤子的口袋里。 薄屿的视线随着她。 黎雾一股脑把塑料袋塞给了工人们,拿出钥匙开门,边笑眯眯地对他说:“进来吧。” 坏春天 第74节 严格来说,黎雾家是顶层。 薄屿刚又要往楼上去,是因为那儿被居民们用砖头,又砌了半层楼梯,直通天台。天台上还违建加盖了些铁皮房,住得满满当当的。 黎雾同他解释着这些,带他进门。 工人们听女孩子和薄屿说话的声音,也津津有味的,像是沉浸入她这清甜干净嗓音里了似的。 他们还烟雾缭绕的,薄屿不满:“在别人家能不能把烟掐了?” “好、好好,不好意思哈。” 黎雾抿唇笑,打圆场:“我爸平时也在家里这样,不过还是掐了吧。” 有人就小声抱怨。 “什么少爷脾气这人……” 黎雾家虽是这破败居民区的二手老房,不过她爸细心,她妈爱干净,两室一厅的家不算大,胜在很温馨。 她爸爱养花儿啊鸟儿啊的,去年在阳台养了只鹦鹉,不过店里太忙,顾不上照料,就送了人。 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笼子。 黎雾让薄屿随便看看,指挥着工人们,抬着那台新油烟机,上厨房干活儿去。工人们挺好,见她买了洗油烟的,主动说安装前后帮她清理清理。 黎雾给那一盒茉莉味道的冰激凌,放入了冷藏室,再去收晾干的床单,叠了起来,收入在她的那小卧室摊了半块儿地面的行李箱。 薄屿也没自己去“参观”,这时抱起了手臂,站定在门边,歪着脑袋。 黎雾蹲在地上收拾行李,就与他聊了不打紧的,“我家很小吧?” 薄屿掠过了眼四周,“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 “和我家的那储藏室差不多大。” 他倒是实话实说。 “好嘛,”黎雾没觉得怎么,“不过我觉得我们一三口足够了,你看那个书架,是我爸自己找了木板、电钻给我打的,够放我上初中、高中所有的课本和学习资料了,床是单人床……也够我一个人睡的嘛,人一知足就高兴了。” 她叠了进去一床小碎花的被单。 整个属于女孩子的房间,都是这种简单的暖色调。 薄屿:“很温馨。” 她说的那书架上,摆着几个相框,有她一家三口的照片。 黎雾还笑吟吟的:“你看看呢,我爸爸和我妈,跟我长得一点不像,我从 小到大都不像他们之中的谁。” “我和我哥也不像,他像我妈,我长得比较像我爸。”薄屿不咸不淡说着,又注意到了,满墙红红火火的奖状之中,贴着的一张塑封起来的毕业照。 崇礼高中2020届。 高三(12)班和(13)班大合影。 ——如上的字眼。 白色校服翻飞,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黑压压将近八。九十号人,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对了,这个,”黎雾站了起来,过去他身旁,指尖点了点那照片,“你还记得这个吗?” “说起来,我跟你,好像是有点儿说不清的缘分哦……当时我们是一个班主任带的嘛,刘松源老师你记得嘛?教数学的,咱们两个班毕业,还合拍了一张。” 薄屿的目光,随着她圆润干净的指甲,率先聚焦在了某一排的,某两个人身上:“记得。” “……” 他的视线徐徐移在她脸上。 “你当时就站在我旁边。” 第37章 月光尾戒不能不去吗【7.12修】…… 37/月光尾戒 “……真的?”黎雾惊奇的瞠圆了眸子,诧异极了。 横幅相片上,去掉最前面的校长、教导主任和老师们正襟危坐那排。穿着清一色崇礼中学夏季校服的学生们,站了满满当当总共五排。 黎雾至今记得清楚,她那天折腾了好久那厚重的齐刘海。临近高考,压力过大,捂出了青春痘,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到上了三年高中、第一次露出光溜溜额头的自己,立刻感到了陌生与自卑。 班长在外面催得紧,她什么也顾不上——她可是拿了那一届“优秀毕业生”的人,上午还在全校面前发言过!这么想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出去了。 两个理科班,女孩儿加起来不多,占满了一整排。黎雾属于在女孩儿里偏高挑纤细的类型,摄影老师一把就给她塞到了全是男生的倒数第二排。 那时,薄屿站在她的右手边。 同班的女孩们投来艳羡的目光,彼时黎雾却紧张得手足无措,她的那痘痘实在太丑。 可从小到大,她好像就有这么一种本事,天塌下来都能没事儿人一样—— 反正他不认识她,她也不跟他谈恋爱,这可是标志着她高中时代结束,新的人生即将开始的照片。 所以,现在去打量这照片中的自己,她的那微笑灿烂,近乎眉飞色舞,颇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纯真恣意。 哪怕眼中还透着一丝小小的无所适从——后来的她,甚至把这紧张归结为,是因为这个“祸害”站在她身边。 他们那时根本不认识,现在他居然说,他记得她? “不可能,你别瞎说。”黎雾嘟哝了句,伸手就遮住了他俩,先否认了。 薄屿好笑瞥她:“怎么就不可能了?” 黎雾理直气壮:“我上中学那会儿……很不起眼来着,你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别胡说。” “……妹妹!你家厨房这煤气开着关着啊?我咋闻到有股子味道啊?你你你,你赶紧来看看!” 外头的工人们吭哧吭哧地干着活,远远呼唤着黎雾。 黎雾走之前还不忘说:“我才不信。” 薄屿:“你爱信不信。” 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薄屿好像对一切都很新奇,他慢条斯理拉开她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的胳膊慵懒搭在椅背上,长腿微微抻开了,继续欣赏着这陌生的一切。 她说,她爸妈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仔细观察那张三人全家福,好像是这样。她是双眼皮,爸妈显然都是单眼皮。个头也比较矮。 薄屿又注意到了,另一个相框边,夹着的几簇小小的白色花瓣。 枯萎到泛了黄边了,像是被书压扁成了书签打算收藏,现在又作为装饰品,别在木质边框上。 南城大学2024届土木系合照。 这次没有他。 密密麻麻人群里,他居然,还是能一眼看到她。 和高中的她相比,的确变化很大。 大学四年,那么一个个毫无交集的瞬间,她身上发生的某些变化,好像,他都有心无心见证过。 是了。 缘分很奇妙。 黎雾去处理了一下厨房的事儿,不忘又奔过来,嘱咐:“你自己看看哦……”她看见他又盯着他们的大学毕业照,“不许看我抽屉!” 薄屿侧着脑袋,懒懒看她:“为什么不能看?” “你别看嘛?” “是你暗恋过我,怕我发现?” 黎雾接话道:“不是哦,是怕你看到我给别人写的暗恋日记和情书吃醋~说了你不许看!” 不等他的脸色变了。 黎雾再度轻快着步子出去,嗓门儿清亮:“我家油烟机用太久了,平时炒菜就那味道,煤气没事儿的!” “哦,那我们去窗口抽根烟哈。” “不行——!” 谁想看了? 薄屿盯着那紧闭着的,所谓“不许看”的抽屉,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到了烟盒儿的边缘。 听到她这嗓子,默然收了回去。 那会儿他还说别人。 天气太热了,黎雾打开了厨房的电风扇,稍感到清凉,指挥着工人们挥汗如雨地干活。 半途,薄屿过来,抱着手臂在那门边倚着,陪她当了会儿监工。几个工人磕磕巴巴话都不好跟她说了。 半晌,男人嗓音倦倦,“我困了。” 黎雾没听见,盯着工人们手里那“嗡嗡嗡”的电钻给瓷砖墙上打孔。 “困了,”薄屿嗓音重了点,“宝贝。” “……?”黎雾一回头,瞧见了他嘴角恶作剧似的笑容。 你小子又故意的? 明知道开玩笑这么称呼,黎雾脸上微烫,她也被这气温热得燥,给脸侧扇扇风:“我这儿还好久呢,你去睡会儿吧。” 薄屿:“睡哪。” “我的床啊……” “好。” 他笑着,好像就等她这句话。 其中那个最油嘴滑舌的男工人,也笑嘻嘻对黎雾道:“妹妹,你还不懂嘛,你男朋友是怕人跟你多聊两句呢~催你赶紧干完活呢。” 坏春天 第75节 油烟机装好了,黎雾打量这光洁干净的金属家伙,满意得很。 她爸当了一辈子厨子,天天闻这重油重烟的,说了好几回都不肯换掉。现在终于能改善了。 工人们走后,黎雾好像心知肚明了家里还有另一人,她看了看冰箱还有什么蔬菜,心底盘算,做点儿什么当他们的晚饭。 然后轻手轻脚去卧室。 门虚掩着,推开一室柔软的风。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入室内,睡在她小碎花单人床单上的男人,轮廓也有若被笼上层柔和光晕。 一米九身高的大男人,长手长脚,掩着她那半条织满小兔子、小熊的毛线毯子,别提多滑稽了。 脸朝向窗户的那边,精致的侧颜显得十分沉静,鼻梁很高,睫毛细长又浓密,像是不惹尘埃。 黎雾动作足够轻,掩上了门,打算退出去准备晚饭,让他好好儿安稳睡一会儿。看到酒店那情况,她猜也猜到,他这这阵子是怎么过来的。 然而,等他听到了动静,那双黑眸,带着沉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又鬼使神差,停下脚步。 憨态可掬的黄油小熊,正一屁股骑在他脑袋上耀武扬威。明明像他,偏偏说像是她。 黎雾于是关上身后的门,进来。 手脚并用,爬上了床,人就被他的手臂挟住,带到了他身前。她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薄屿惺忪着嗓音,“他们走了?” “嗯,走了,”黎雾应,“你刚睡着了吗。” “好像。” 沉默了好一会儿。 薄屿的鼻尖贴着她耳际的碎发,良久,低声地:“你要去深城?” 黎雾知道他那会儿听见了,磨蹭他下巴,“要去的。” “不能不去吗。” “……恐怕不行。” “那我们还是只能到这里了。” 这话,又故意还给了她。 黎雾心底说不出的感觉。 床就这么窄一点儿,房间也就只有这么巴掌大。 家里没空调,卧室更是连个风扇都没有,抱了会儿,就感到溽热。但也不知到底什么最热。 “你最近肯定没睡好,你休息吧,”黎雾意识到不能待下去,她起身,“我不是说做晚饭给你?现在不早了,我去准备搞刚好,可能还得去市场买点什么……” 又被他给按了回去。 薄屿视线,直白晃过了她那贴满了卡通少女贴画的书桌:“我放那儿了,你自己去拿。” “什么……” 他挑眉,“不拿等等别怪我了。” 黎雾的那双眼睛,好似也沾上了些许能蒙蔽她所有理智的潋滟雾气,她一把撒开了他。 跳下了床之前,薄屿坐起身,褪掉了他自己的 上衣,再从后面抱着她,和她一齐,给她上半身的衣服也给扒了个精光。 ……嗯。 离开他酒店房间,这衣服穿回身上还没两小时。 黎雾匆匆下去,拿了那盒子回来,近乎手忙脚乱,包装都不会拆了。 来不及每次都偷偷欣赏他这上半身的好线条——知道他不亏是当过专业运动员的,在学校除了打球,他还保持着经常夜跑的习惯。 坐入了他怀里,她着急就要往下,薄屿这时笑得又低又沉的,像是得逞。 他的嗓音勾着她脖颈骨感纤细的线条,唇就磨了上来,“急什么,先给我解开?每次都这样。” “哦、哦……”黎雾真是傻了,她屏着气儿迎着他这作弄般,故意不让她顺利解开的吻,“你别别别亲了,薄屿,我赶紧解开。” 她整个人就被他压了下去,“薄屿……”凌乱着气息。 人躺平了,她还不忘手里的事儿,人乱糟糟地被他亲,手里的动作也乱糟糟的。 金属裤扣滑开了,她前胸的那一湾柔软触到了他尾戒的质感,他很温柔地抚摸,用唇亲吻。 如同被烧光了理智,她闭上了眼:“没说到这里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薄屿早看她这背带牛仔裤不顺眼,还是之前穿裙子更好扒。 他咬一咬她的耳朵:“以后不许穿这个了,麻烦死了。” 黎雾勾着他,瞧住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那你想我穿什么……” 薄屿捏住她的下巴,“你最好什么也别穿,嗯?你最好见到我就乖乖把裤子脱了——可别丢下我去趟深城,这事儿都忘了。” 黎雾脸上烧得不行,心口和腿芯都泛着痒。每次倒是他自己戴,她这次稍微试了试,一次到了位。 薄屿没骗她。 那个春天,他转入崇礼,读高三的那短短的几个月,他就对她有着极深的印象。 入学不到一周,学校隆重举办了高考前的“百日誓师”。 这个叫“黎雾”的女孩儿,带着一身羞赧和有点儿勉强的自信,站在了学校礼堂的报告台前。 那时候,因为学习好,她是全校的优秀学生代表,单薄着身板,伫立聚光灯下,坚定,勇敢,嗓音铿锵有力,不容质疑。 或许她自己都忘记了。 在进入礼堂之前,她紧张兮兮背着发言稿,还给在楼道里抽烟的他,当作了另一个要和他一起登台的男生。“加油哦,加油!” 那时她对他说,“祝我们,都能一切顺利!” “没什么难的!还有我跟你一起呢。” 看清了大抵是他之后,她尴尬不已,落荒而逃。 那天,薄屿就知道,她在他隔壁班,名字很好听,叫黎雾。 也是从那天开始,直到大学四年毕业,到他们的现在,他好像就在见证着,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他偶尔也回想。 原来“充满勇气”去做一件事,或者说,只是勇敢活着,对她来说,就是这么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可对于他,却这么,这么难。所以好似就带了些许这样嫉妒的脾气。她这样柔软纤薄的身体彻底容纳了他,明明每次,都有那么一点难以承受他的阔度,还是紧紧抱住了他。 那时说讨厌他,到现在很快地,彻底接纳了他,对她来说,是这么简单,让她坚定。 从不怀疑他可能会伤害她。 也从来不问他的那些过往,那些晦涩难以提及的一切。 她不希望他会变成谁眼中期待的谁。 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能给他自己一次机会。 “你湿死了。” 第38章 月光尾戒都不舍得你走了【7.12修…… 38/月光尾戒 黎雾没去过那么远的深城,尚不知那边气候的温宜。 这几天收拾行李,打开她这床斗底下的木头隔板,给先前收拾进去的秋冬衣物拿出来,基本都打了包。听说过那边的回南天很恐怖。 港城临海,同样潮湿。 衣服放床下捂久了,泛着一股浓烈的潮湿霉气,其余的腾空出来,趁着天气好晾晒了遍。 没顾得上去天台拿,下方的床斗空空如也,只有严丝不合的木床板乱晃荡。 所以那么一处热杵,与他薄汗炽。热的肌肤磨着她进来,这空荡荡的半张床好像都要跟着散架了。他沉而灼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颈窝儿,又痒又燥,她如同濒死般,眼角都勾出来一丝潋滟的薄红。 少女的胴。体雪白,乌黑的发散开在1小碎花枕头上,纤细的小腿分在他两边,轻轻昂着白皙的颈,仰视他,喘一口气,就好像咬他更紧一点。 这床吱呀乱叫,动静不小。 薄屿好一会儿平复了节律,撑在她上方,眼睫懒懒垂下来。她对他的那些坚定,像是只有这片刻才是破碎的,能被摧毁掉的。那眸子却还是盛满了某种清冷的倔强。哪怕她也知道,她现在到底有多湿。 “……”黎雾脸颊烫得不行,她捏了捏他箍紧了她腰的手,“好胀。” 薄屿拦腰抱起了她,黎雾轻哼着,都深深抽了一口气。 被按着坐入了他怀中,他还很坏地,轻轻咬她柔软的唇,笑:“这样呢?” 当然是更……!黎雾闭上眼,靠住了他的肩,小声发脾气:“你故意的?” 薄屿只是懒声笑,他好整以暇地倚住了她床头,一切都交给了她:“自己动一动。” 窗帘缝隙里露进来的阳光,肆意染惹在他的眉眼、唇角的轮廓。他的那笑容,似是都变得耀眼了起来。 “不是要走了吗,”他说,“我多看看你。” 六楼的天台住了人,这个点,又是周末,细碎沸腾的人声,夹杂着阵阵儿夏的风躁动,四面包围,仿佛要将此时此刻的他与她一并窥探。 床不安分地响,黎雾一手勾住他,撑住自己向后坐,调整了姿势,她于是看到了自己,在那双始终落在她身上,将她全身上下都尽数窥视的眸子里,蛰伏,起落。 薄屿扶住她的腰,他有自己的节奏,不知不觉地,竟还是跟着陷入了她的节律里。接着,似乎就只能听到彼此交织起伏的喘。息。 循着她这不成形的轻。吟,他咬住了她的唇,再度倾身而上。她勾紧了他,更深、更彻底地容纳着他。抱住了他,她似乎就更大胆了点,能够彻底地,畅快地叫出声来。 薄屿低喃问:“你家这隔音吗?” 黎雾摇摇头:“不……” “别人听到怎么办。” “我、我关门了的……”她只得匆匆找到一个稍能安慰自己的借口。 他便是轻声笑,“傻瓜。” 坏春天 第76节 每一次好似都要狠楔进来,这样好像就能记住她的每一寸反应。她委屈的不得了,咬他的唇,“混蛋。” 薄屿匀出一口气似地,“嗯。” “……这么舍不得我,为什么那阵子突然就不见人了。” “我以为不联系了就能忘了你。” 她赌气道:“现在呢?” “……现在我配不上你了,”薄屿答非所问,“你太耀眼了,黎雾,你一直都是。你没你想的那么不起眼。” 怎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都像是任性妄为的玩笑。 黎雾悉数受用到了心坎儿。她轻轻扬起嘴角,“你也知道你配不上我了……所以薄屿,你不可以再这样了。” 或许真是最后一次了。 这般的恣意放纵,白日宣。淫,渐渐地,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能不去想了。眼中的颠簸倒影,只属于他们彼此。 老房子的隔音比他们那次在学校附近住的酒店差太远了。他用手捂她嘴巴,她如何也无法克制,喉中溢出的破碎声音,被他的吻气势汹汹吞噬,她又用唇去 触碰他的尾戒。 薄屿索性摘掉,套在她的手指上。 她的小指比他纤细太多,换了几次,套在无名指上勉强刚好。 有人敲门。 张樹达和张阿姨来了,隔着一道防盗门呼唤,来给她家送月饼。 黎雾提心吊胆,半声不敢出了。 薄屿却是撞她更不留情面了点儿,直到她那眼泪花儿都溢出来,最后家门口的声音消失掉了。 他的那报复还没结束,一把给她按着朝前趴过去。她忍不住揪紧了床单,浑身被他们的汗水打了个透。 天色暗下来,手机丢在一旁。 黎雾很少这么任性,或许是店里忙不过来了,爸妈打给她电话,深城的hr也来了电话。 她是一通都没接。 黏腻的空气随着窗口的风,打在了彼此的脸上。薄屿翻了个身,去够那只小盒子,空了。 他忽然又注意到什么:“……” 黎雾见他的脑袋凑下去了,她有些紧张,脚搭在他肩上,“……你干嘛。” “你流血了。” “……啊?” 黎雾真一点儿感觉没有,薄屿率先放开了她,“疼吗?” “没。” “我上次给你买的药呢。” “啊,”黎雾眨眨眼,下意识回想,“在……在我书桌的抽屉里,跟皮肤的药在一块。” “抽屉能看吗?”薄屿起身,又看着她,表情就有点儿故意,“刚才不是还不让我看。” “能能能……” 黎雾真是拿他没辙,“你看啊,也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而且,本来就什么都没。” 也不是什么都没。 基本就是日记本,女孩子用的小物件,还有些稍有年头的旧文具,分类归置得整齐。她显然是个生活中很有条理的人。 不让他看的。 大抵就,毕业,他送她的那束花。 她把一些完好的花瓣都自己摘下来了,夹在书本里,风干掉了的,装入玻璃小瓶子。 盛满了五颜六色的叠纸星星。 薄屿还拿出那小瓶子,细细打量。 黎雾才想起了这回事,她猛地就翻了个身起来:“……你你你,等等,你还是别看了!” “就这个?”薄屿瞥她,“我还以为是什么藏着掖着。” “我没藏着掖着……” “你留着这个干什么,舍不得扔?” 黎雾说不出话,索性躺回去,夏凉被捂住脸:“我不跟你说了,你没穿衣服站那儿,我不想看到你……” 好半天没听到回应。 直到,她的这张小破床,又吱呀响了一遭,他也没来扯掉她盖着脸的凉被,兀自分开了她膝盖。 他的手指沾了些许膏体的凉意,徐徐打起了转儿。 “挺好,”薄屿闲闲说,“还好你也没穿,不然我又得给你费劲儿脱掉才能上药。” “……”黎雾盯着眼前小碎花的纤维纹理,咬了咬牙,忍着某些从那处烧起来的反应。 “我留着又怎么了,”她说,“你不也留着我头绳儿?” 薄屿就“嗯”了声:“说得对。” “那你为什么留着。” “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 没再说什么。 薄屿伸手,“哒——”的一下,给那药膏丢回她桌面。黎雾听见了,还没再开口,脸上的凉被,就被他一把扯开了。 对上了那双笑意微微,低沉的,注视着她的黑眸。 她的心跳了一下。 薄屿:“这么爱看我,刚才怎么不看我怎么给你涂药的?” 黎雾不客气:“……你可真是少爷脾气啊,什么都丢来丢去的,什么都好像不珍惜。” 薄屿慢条斯理“哦”了声:“又来教训我了是吧。” 黎雾的下巴不由地微微昂了起来了:“我就是说说,怎么了。” “也没不让你说,”薄屿额头抵了抵她柔软的肩窝儿,“你觉得我不好,我就改改。” 他的话显然没说完,笑,“改不改得掉就不一定了。” 黎雾沉默一下,“我们好久都见不上面了是吧。” “是吧。”薄屿低声应,呼吸沉沉,“我今天跟你在一起,好像好那么一点儿了。” 黎雾忽然没勇气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去哪里,要做些什么。以前这些,明明是与她无关的。 还没说话,她的下巴又被他抬手,轻轻勾住了。她便顺着勾住他的肩膀,他拥她入怀里,她也环抱住他。 薄屿低头吻她一会儿,愈发地强势,他显然意不在此,直到她的脑袋被他压着,按低了。 听到他在上方说:“给你弄破了,你也会讨厌我?” “我没……” “是吗,”他就笑,“以后回来还会见我吗?黎雾。” 黎雾睁了睁眼睛,见他那被撩拨起了的兴致,还直挺挺地,没半点要作罢的打算。她也是终于知道,怎么每次一开始她都会胀胀的。 第一次这么近打量,她的脸又忍不住地开始发烫。 “问你话呢,嗯?”薄屿勾一勾嘴角,眉眼垂落着几分潦倒的神色,故意蹭了蹭她的唇。 时过傍晚,晚霞渲染上大片天空,依稀能望见云层里,那一湾清冷的月亮。 房间没开灯,他的面容轮廓却显得愈发清峻,如此淡淡觑着下方的她,示意:“那我得想想办法怎么解决了。” “什么怎么解决……” “刚就是这个玩意儿,给你弄得那么不舒服的?还流血了。” “……” 贴到了她唇边,他笑得恣意又混蛋:“不如你用嘴教训教训它吧——发泄发泄你的讨厌?等下回,说不定你就愿意见我了。” 过程里。 薄屿拽着她头发,气息渐渐不匀了,“……你跟谁学的?” 亲密过许多次了,这种事儿,他给她做过不少,对他,还是她第一次做。黎雾就有些报复他。 “什么感觉。” “蓝莓……” 黎雾随口胡说的,不过他们买的安全套的小盒子上,标了这味儿。那会儿她还挺好奇,心想为什么非要标个口味…… 原来是要这样才能尝到? 盒子空了,薄屿都摘了很久了,“现在还有么。” “嗯,刚才你戴的啊……”听到他气息重了,她都有些吞咽得不得章法了。 头顶男人那低哑的嗓音愈发愉悦,像是从他胸口方向震颤出来,发自内心,真如他所说。 和她在一起,好像才最能畅快。 “真乖,”薄屿最后幽幽沉下口气,“我都不舍得你走了。” 第39章 月光尾戒你来给我一个机会吧。【7.…… 39/月光尾戒 坏春天 第77节 餐厅不大。 葳蕤昏黄一盏灯,照亮一方小小天地。 新抽油烟机运作流畅,没半点惹人烦恼的噪音。 黎雾对着上面的操作盘,跟贾玉芬打了个视频,演示好半天。 今晚店里关门扎账,到了晚市才营业,顾客不多,妈在后面摘蔬菜、洗海鲜,给爸准备炒菜用的食材,忙的开。 黎雾这边清静,除了浴室里水声不断。 黎雾说:“明天我走之前再给你们录个视频,说明书太厚了,很多功能你们也用不到。” 贾玉芬揪掉芹菜叶子,瞧着黎雾身后窗户大开,她一头湿漉漉的发,穿得又单薄:“小雾,你洗完澡坐那儿别冻感冒了。” 黎雾自顾自道:“我把售后的电话写到说明书最后一页了,有问题你打给他们。” “——你给那窗户关上啊?你这样一个人去深城了,怎么照顾好自己?”母女俩各关心各的。 身后,浴室的门“嘎吱”开了。 有人出来了。 摄像头正对黎雾。 屏幕上,她这边的小窗口, 男人那双修长的腿晃了进来。肩宽窄腰好身材,她的思绪迟滞了一瞬,猛然才反应过来。 “啪——”的给手机叩在桌面。 薄屿顶着她那条印着粉色小猪的毛巾,见她端端坐那儿,上身只穿了件t恤,白皙的腿交叠。 他不大不小着嗓音,懒懒问:“不是说和我一起洗,怎么跑了?” 贾玉芬瞅见她那头屏幕黑了:“……诶?小雾,谁跟你说话呢?有谁来家里了嘛?” “没有妈,”黎雾赶紧说,“……那个,我随便吃点东西就去店里啊。” 贾玉芬:“你来店里啊?叫上你昨晚那个同学?” “不、不用了。” 黎雾匆匆结束通话。 薄屿站在原地,见她反应这么大,忍不住笑了一声。 毛巾罩在他眉眼上方,灯光打下来,他睫毛的水汽未干,好似也湿漉漉,变得柔软。 黎雾放下了手机,朝他走过去:“谁教你洗那么慢……” 她伸手去拽那毛巾。 薄屿配合地低下了头:“洗一半你自己跑了,最后只有冷水了,我都有点儿感冒。” 黎雾哼声哼气:“那我们一起洗,岂不是两个人都感冒了?” 薄屿知道自己高了,再低了低头,黎雾帮他擦头发,还是有些勉强。 她就放下动作,作罢了,拽他了下,“你坐这里。” 薄屿就依着她,在那一张圆形的小餐桌前坐定了。 房子小的好处就是,饭菜的香气,会在有限的空间里,变得更加浓郁。头顶的光线也暖融融。 这一小会儿,她迅速炒了两道菜,怕凉了,还用两个不锈钢盆罩在盘子上。那勾人胃口的香味儿挡不住。 黎雾还没再在他面前站定,腰上就搭过了个力道,她被他更拉近了些。这次他没低头,而是抬起一双好看的眸子,瞧着她。 丝丝缕缕清冽的水汽,萦绕在他们之间。气温与体香,纠缠着混在了一起。 用的是黎雾那一支柠檬味道的沐浴露,他俩都香喷喷的。 “薄屿。” “嗯,”他轻声应。 “……”黎雾用毛巾轻柔磨蹭他脑袋,这粉嫩嫩的颜色,衬着他,有些惹人发笑。 腰上搭着他的手臂,她赤。裸的腿,挨着他的皮肤。说了自己洗了冷水,他体温明明很热。 那灼意,就从她的脸颊边,一路烧到了耳根子后头。 她找话题:“你……饿了吗?” “还行。” “米饭还有几分钟哦,你得再等等……我做了点我自己口味的,没怎么放辣椒,”她语无伦次地,“我做的辣子鸡丁,不完全放辣的话肯定没味道,我是跟我爸学的,反正我很爱吃,冰箱里也没别的什么了,就做了这个,你也尝尝?” “都行。”薄屿说。 大概擦完了,黎雾揉了一揉他那乱糟糟的发,笑:“好咯,吃完饭就干了。” 薄屿:“等会儿我送你去店里。” “……你回酒店住么?” “嗯。” 黎雾没法再说什么了,又不能让他留在她这儿了。 “我再炒个菜吗?” “够了,别忙了。” 尾戒还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电饭煲到了时间,喷吐热气,黎雾去给他们盛了两碗饭,薄屿按她吩咐摆好其他的餐具。 面对面坐下来,黎雾朝他伸出手:“你送我了吗?” 辣子鸡丁红津津的,看着诱人,但也着实让他有些犹豫。 薄屿用筷子夹起,送入口中,尝到了呛鼻的辣气,却是笑:“嗯,送你了。” - 送她去店里,他便也回了酒店。 酒店与“老黎海鲜”隔着个不远的十字路口,斜角相望。 从小就经常给父母的小生意帮忙,初中那会儿,她放学写完了作业,就在帮爸妈洗涮碗筷、处理海鲜什么的。 黎雾的手,比同龄的女孩子们要那么糙些,这个她知道。 也不是怕家里人看到,她或许真有一些珍惜,那枚尾戒被她摘了下来,妥善收进了外套口袋。 然后挥挥手,和他告别。 过了马路,她忍不住回头。 路灯下,薄屿咬着一抹猩红,半睬着那双如夜漆黑的眸子,伫立在另一边,仍目送她离开。 小琳今晚赶过来了,远远都看到了黎雾,和她打招呼。 黎雾顿了顿步子。 却是提了口气,又折了回去。 薄屿都打算走了,见她又穿越车流,快步奔回来,他停在原地。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黎雾气喘吁吁、心如鼓擂了好半天,她的人生中,这样有勇气的时刻好像并不多见。 从高三的“百日誓师”到毕业照站在他的身边,再到与他发生的这一切,和那个她开始并不好意思参加的毕业晚会。 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她好半天居然组织不出一句经过缜密思考的话。 只是开口,直截了当地问他。 “——明天能不能来送送我?” 薄屿微微一颔首,没犹豫。 “什么时候。” “就晚上,不会太晚,”不知怎么,黎雾鼻子酸酸的,气息不匀,“我、我提前发微信联系你!” “好。”薄屿弯起嘴角,点头答应。 “……不许不回我。” “不会了。” “你保证!” “嗯,我保证。” 黎雾很不甘心似的,“你必须来!” 像是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莫大的任性。仔细想想,她很多的任性和小脾气,竟都是在他身上实现的。 从小爸妈逢人夸她懂事、学习好,从不让人操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早早看过了父母的辛劳,她不得不早早独立,早早学会照顾自己。养家糊口或许是这世界上最烦心的事了,她不得不。 其实她很不开心,这次补票又只补到了硬座。 路途冗长,几近一天一夜,她心底焦虑要怎么度过,爸妈嘴上担忧不已,她却还是习惯一个劲儿说。 没事,没事的。我可以。 这点事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得。 ——她早烦够了,总要撒谎说她很好。 早知道学校规矩苛刻,实习时长不够她无法正常拿到毕业证,那时陪在卧床的妈妈身边,心底成天成夜的焦虑,就业怎么办?邻居说父母闲话怎么办?爸妈会跟着焦虑怎么办? 可她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巴。 她越来越像是个根本无法任性的人,很多时候,好像连抱怨、发发牢骚都不会了。 晚风泛起涟漪,掠过女孩儿清澈的眸底,那几分强作出来的不容置疑,愈发坚定。 薄屿默默注视着她,还是答应:“好。” “——是必须。” 坏春天 第78节 “嗯。” 夜市摊灯光红火,人头耸动。 黎雾什么也顾不上了,最后走近他,踮起脚。 薄屿再次配合地低头。 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薄屿,你也是。” “什么。” “你答应我的,你要好好生活,你要快乐,你要改,好吗?” 薄屿仍点头。 她眉头皱起:“你说到做到哦!不然,不然……我回来了也不会见你了。” “你不见我,我就想办法去找你,”薄屿只是笑着,“到时候就没有你说不想见我的份了。” 他望了望那边,催促她了,“走吧,明晚我们联系。” “……好。” 店内忙得热火朝天,客人点单积压如小山,黎雾回来了,利索地系好围裙,游走在桌桌忙碌的吆喝之中。 阿泗见她眼睛红红的,“小黎姐,你怎么啦?” 小琳赶紧给他拽走:“小黎姐马上走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跟男朋友异地了啊?” 夜雨忽至。 薄屿没直接回酒店,路过了附近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再往前走出了一段。 一辆港城牌照的黑色保时捷停在路边。 副驾的车门没锁。 他拉开了,径直坐了进去。 司机老王跟了这么久,这下终于老老实实打了招呼,怪尴尬的:“……小屿少爷,晚上好。” 降下车窗,薄屿靠入座椅,他唇上衔着一支烟,兀自“咔哒——”一声,打火机在他手心跃起了火苗。 后座的原净莉被彻底激怒:“薄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前方那一缕烟气缭绕。 原净莉近乎歇斯底里:“你把烟给我掐了!没看后座还有别人?” “——你一天天的什么鬼样子,就这样来见你楼叔叔的女儿??” 楼星蔚一双星光光闪闪的纤纤玉手,柔和地覆在原净莉戴满了珠宝的手上,软声安抚道:“……原阿姨,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都要被他气死了!”原净莉压下些许怒意,“我让他去澳洲混个工商管理的学位,去压一压‘博远’那群人的贱嘴!再跟你和老楼好好接触接触,跟你相处相处,他倒是好——” “一个月前!就一个月前哈!嘴上说着回南城,看着爷爷做完手术,结束了 就回澳洲去,又给我玩失踪!” 后头暴躁叫嚷,坐在前面的薄屿没任何的动静,他好像全不把这些入耳似的,自顾自抽着烟。 原净莉命令司机:“老王,把车开走!我说你躲这儿干什么,结果是跟个大排档的女儿天天黏一起?你能有个好吗,薄屿?你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话说这么难听,司机老王都隐隐皱起了眉头,嘴上连声应答应:“好、好的,原总,您别生气啊,等会儿找个地方,坐下和小屿少爷好好说……” 原净莉不依不饶:“他把我当傻子耍,港城就这么大,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哪?这么一副死样子,就是从小到大让他过得太舒服了!什么苦头都没吃过!” 车子开远了。 前视镜里,都看不到那大排档红红火火、热气腾腾的一角。 薄屿这才开了口:“既然你知道我在哪儿,那你肯定也很清楚,我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舒服。” “——老王!停车!” 原净莉近乎尖叫,出离愤怒。 没开多远,车又蓦地刹停。 这下无论老王,还是楼星蔚,都不敢大气出一声了。 战场全留给了他们母子二人。 “……好,好啊,薄屿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继承家业你不想?那么大个‘博远’,你和你哥人手一半的财产,你不想要?” 薄屿轻轻吐出二字,“不想。” “去澳洲呢?”原净莉放下声线,近乎恳求了,“这次我不管你了,好吗?你去那儿了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楼叔叔在那边,星蔚跟你一起回去,你去玩两年,想回来接博远了就回来。” “没兴趣。” “……真跟你爸一样,像个一事无成的混蛋了,”原净莉咬咬牙,都冷笑了起来,“怎么,你想跟那大排档的女儿在一起?你要过着那样的人生吗?” 大半天的沉默,雨下大了。 车前玻璃都落了一层氤氲的潮湿。 烟气绵长,过滤着思绪。 薄屿好像头一次,认真地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生来,“你要这么说。” “……” “你这个提议,好像也还不错?” 原净莉的胸脯起伏了番,发着抖,“你要和她在一起是吧。” 她近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愤怒:“……那好,好,薄屿,你现在就从车上给我滚下去。” 薄屿毫不犹豫,打开车门。 “车钥匙呢?你开着你那布加迪,从南城给我跑到这儿来——你生怕谁不知道,我原净莉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是不是!” 薄屿把车钥匙丢在副驾座位。 人还是那么一副疏懒又吊儿郎当姿态,轻笑:“给你了。” 原净莉:“酒店房卡!” 薄屿又轻飘飘丢了下去,“还要什么,要我这条命吗?” “你这条命?”原净莉冷笑,“你以为你这条命是谁给的,嗯?你爸当初开车给你撞个半死,他管你了吗?” 像是知道什么最能刺痛他。 薄屿冷冷看着她,面无表情。 “……不愿意接受家里的安排是吧,你真有本事,就我看看你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你还能继续射击不成?” 原净莉气得发笑,“不是看不上给你的家产吗?那么现在开始,你不许再拿家里一分钱……你爱去哪里去哪里,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睡大街了我都不会管你,港城的任何一个酒店都不会接受你的入住——” “不许再说你是薄家的孙子,是我原净莉的儿子,你就跟你爸一样自生自灭……” 没等原净莉说完,副驾的车门就被他轻轻甩上了。 那道高挑的背影恍若带着一身轻松。 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过晚饭。 黎长军说,要开家里的那辆小货车送送黎雾,顺路去一趟经常进货的那家海鲜批发店跟老板聊聊。 昨晚给的小龙虾还是不足斤两,客人抱怨不已。贾玉芬脾气火爆,打电话过去,和那边大吵一架。 火车站在港西,黎雾家在港北,离得太远,和老板磨嘴皮子得费一番功夫,还要绕远路。 黎雾最终以此说服了爸妈,她自己打个车走,不用他们送了。 爸妈如何不舍,还是被她催出了门,直说让她上车了,发条消息,到了深城随时保持联系。 黎雾提溜着那个笨重的行李箱下楼。 那么一道孑然的身影,正坐在她家楼梯口的台阶,烟气缭绕。脚边同样放着一只行李箱。 听到有人下来,薄屿淡淡回过眸,唇边泛起了似有若无的弧度。 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大狗狗,他眼底掩藏不住的那笑容,落在不甚明朗的灯光下,好像都变得毛茸茸的。 “……你,”黎雾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我不是说,你等我消息吗?” 她还打算先拉着箱子去他酒店那边的。 反正也不算远。 薄屿坐在那儿,抬眸看着她,“小雾。” 他这么唤她。 “……嗯?” 他说:“你来给我个机会吧。” 黎雾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再打量他那只收拾妥当的行李箱,半开玩笑,“什么意思?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可以吗?”他依然很认真地,笑着问她。 第40章 月光尾戒我们一起走【7.12修】 40/月光尾戒 今夜月色晴朗。 迎面吹来的风凉丝丝的,夹着一阵阵海滨城市独有的咸腥味道。 正是港城的多雨时节。 坏春天 第79节 黎雾望了望头顶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感觉很不真切。 风呼呼吹,她不自觉拉高了外套拉链儿,露出了双眼睛。 人银行取款机上闪烁的红色提示,还有站在机器前头的另一人,还要紧张。 薄屿懒懒咬着烟,给那七八张卡都试过了遍。 意料之中,全部显示冻结。 黎雾又从他的钱包里抽出下一张,他接过去,再度推进卡槽,不知第多少遍输入那串密码。 0106。 黎雾都记住了。 “你生日吗?” “嗯。” “巧了,”黎雾下巴抵着他后肩,“我生日是0601诶。” 薄屿挺惊讶:“儿童节?” “是啊……不过怎么说,”黎雾对他解释,“我是老家出生的嘛,我爸妈家乡那边,习惯了给小孩儿过阴历生日,我其实是阴历的六月一……但是我生日每年都不一样,没有什么固定的日子的。” 薄屿的指尖在屏幕上随意点过,“今年呢,什么时候过的。” 黎雾笑眯眯:“儿童节那天啊。” 她还一五一十道:“我很少和别人说我生日哪天,因为一般来说,当你说你过的是阴历生日,就不会有人在意啦,日子乱,我爸妈忙起来了,偶尔都会忘掉。” “今年六七月忙毕业,谁记得这事儿啊,我自己都忘了,就当是儿童节那天你给我过的吧。” 薄屿微勾嘴角,“送你个气球就算是给你过生日了,你可真容易满足。” 屏幕再度提示“操作已冻结”,那个红色感叹号硕大,提示他账户异常,再操作可能就要锁定了。 他却像是丝毫没被影响到心情。 “你这么说的话,那你还真抠门。”黎雾很记仇,小声吐槽。 薄屿:“谁说不可以给你补过了?” 黎雾指了指那红色感叹:“你已经是穷光蛋了,算了吧。” 她再拿出一张卡,递过去,不忘提醒:“最后一张了哦。” 薄屿不用试也知道结果了,低着眸:“你也不早说,现在嫌我穷光蛋有点儿太晚了吧。” “这不会,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 “你后悔了?” 黎雾:“……我没说。” 她夺走了他还没试的最后一张,拉着他走:“别试了。” “怎么。” “这边都是摄像头……再待一会儿,说不定很快有人报警来抓我们了,好像要打劫银行一样。” 薄屿乖乖跟上,在她身后轻笑。 “港城西站”四个红色大字在夜色闪烁。 “离开车还有40分钟,以我经验,手机上肯定是买不到票了,”黎雾说,“我们去窗口候补吧,碰碰运气。” “买不到怎么办?” “那我……就跟你一起改签呗,”她说,“明天再走也行的。” “你面试什么时候?” “……后天?” 薄屿有些好笑,“来得及吗。” “……”黎雾心下作罢,这点都忘记了,“是哦。” “或者,你先走也可以?”薄屿做了打算,“我自己想想办法,晚一天去,我们深城汇合。” “不行!”黎雾坚定拒绝。 “怎么了?” “我怕你丢在半路上。” 这种人,说不定从小到大连个普通的火车都没坐过?黎雾没好意思说这个,但想想好像也不至于。 薄屿思考了下:“也是。” “对吧?” “我还怕你正好有机会甩掉我了。” “……我是那种人?”黎雾睁大眼睛。 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 眼下他这般境地,轮到黎雾开始得意,她多少有了点儿“小人得志”。 “那行,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只能靠我了,”她说,“你现在就什么都听我的吧,我们去补票。” 薄屿没意见。 黎雾又问:“……对了,酒店不让你住,你昨晚睡哪儿的?” “你家楼下。” “……胡说,我早晨怎么没听小区的人说在垃圾桶旁边发现一具‘疑似’被抛的男尸?” 订的酒店房间,本来也是今天到期。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薄屿这人对居住环境还是有那么一些挑剔,昨晚酒店勉强让他住了一晚,今早就以业务升级为由,主动说无法为他续住。 以原净莉的手段,在偌大的港城做到这份上,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黎雾又小声了些:“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不想带你一起呢?” 薄屿看着她:“那你怎么不拒绝呢。” “怕你真的变成尸体嘛。” 这么半路,黎雾还暗暗盘算了番自己那小金库,够不够她再“养活”这么一个大男人。 她如今22岁,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一向有条不紊,毫无出格。对她来说,他们实在是太疯狂了。 但好像,发生在她和他之间的一切,都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外。 两个行李箱一前一后,追随着他们在夜色中飞奔,那阵儿“轰隆隆”的冗长噪音碾过路面。 突然停在了半道。 薄屿的步子忽地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过去。黎雾的手始终被他攥在温热的掌心,她一步趔趄,跟上他:“喂,薄屿,你干嘛去……” 四四方方的铁皮小房子,应是过去那报刊亭改的。 这不冷不热的夜晚,长桌边围坐三三两两大背心、大短裤,很是不修边幅的男人,烟雾缭绕,酒气熏天,时不时爆发出一两声失望的哀嚎。 上方落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福利彩票”。 “……” 你认真的吗? 才站定到了彩票小站,薄屿从钱包摸出了最后两张纸币,分别是一张20块、一张30块的面额。 “……你总备着这种零钱吗?”黎雾问,“我家店里都很少见人用这种现金了。” “习惯了,”薄屿不咸不淡说,“以前我爸经常拿我卡去刷,国外电子支付普及没国内那么快,我经常会在钱包里备点儿纸币。” 黎雾正说不出话:“……” 薄屿又看着她,徐徐挑眉:“所以我是不是还挺会过日子的?” 你是真怕我后悔了给你半路丢下啊。 彩票站的老板是个瘦得发干的男人,年纪不大的样子,好像要收摊了,这下嗓门提的挺高:“要啥?要啥?就三十块钱,能买个啥?我们这都五十起开的!” 黎雾爸妈也是做小生意老板的,不爽他这口气:“哪里规定一次必须买五十?你强买强卖吗?” 她家店附近就有个体彩站,她算是个挺踏实的人,没玩儿过这东西,不过也了解这玩意儿的套路和规则:“——你又不吃亏,我们没刮到也是你赚,这年头还有人嫌自己白赚钱的?” 那老板被眼前这形容纤细的女孩儿,说得正支吾着嘴。 黎雾又说:“给我们先拿三张那种10块钱一开的,再要就再买就好了。” “我要下班了啊!” “——你有这不乐意的功夫,都把东西拿出来了。” 黎雾拽了拽薄屿的袖子:“我们还要去补票呢,我又不是没钱买车票给你。” 薄屿笑着,“试试呢。” 瘦猴老板摆出了一大盒10块钱规格的,给他们挑。薄屿修长的手指翻动那卡片,选了选,抽出来。 黎雾:“你知道规则吗?” “不知道。” “……” 黎雾是真怕他不谙这世道的“险恶”,她大概看一眼,指尖点了点那卡纸:“你就用小铲子刮,喏,看到上面的图案了?葡萄、香蕉、苹果,刮出了这三个,依次代表奖金是10,20,50块。如果是三个葡萄,三个香蕉,奖金就分别跟着翻三倍。” 薄屿颔首,“就这么简单?” “……简单?这是有概率的呀,”黎雾说,“你你你赶紧啊,就随便玩玩吧,体验一下就行了啊。” 薄屿摆出一副软饭硬吃的口气:“刮到了我就自己买。” “刮不到就……” “有你养我啊。” 坏春天 第80节 “……” 那几个唉声叹气的男人,这下都凑了脑袋过来,热情递给了薄屿一把小铲子:“帅哥!用这个,用这个。” “这个概率好低的,我买了20张,花了两百块,就中了10块!妈的,亏死了!” 黎雾嫌他们手气太臭,递给了薄屿另一把小铲子。 薄屿接过去:“车票多少钱。” “200多?”黎雾听着好笑,“别吧,你还真认真了,真的不用你……” “我试试。”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笑。 她第一次发现他有一颗小小的虎牙。 ……怪可爱的。 老板在一旁说风凉话:“我也希望,他能赶紧中个几块钱,我被你们几个搞得现在都没法下班关门,赶着回家呢奶孩子呢。” 男人的那指节明晰如玉,推动小铲子,“噌噌”几下,刮完第一张。 老板看都不用看,脸就要笑歪:“说了一次买五张,三张怎么可能开到?什么概率我不知道?” 黎雾不客气:“你知道概率,怎么让别人刮了十多张才中10块钱?我看这些都是你的常客呢。” 老板哼哼的不屑直笑,还很大度送了薄屿一张,“来来来,我今儿心情好,再送帅哥一张!” 黎雾说:“不是吧,你别紧张啊,我们就随便玩玩,赚不了你几个钱,刮不出来我们就走……” 旁边又是一阵干脆利落。 看了看表,时间来不及了,黎雾见薄屿停了手,就要拽着他走。 老板突然变了脸色,就“哎——”地嚎了一嗓子:“妈的!你们炸金花啊!?” “……” 不多不少。 三个葡萄,三个香蕉,三个苹果。 稳稳命中。 30,60,150。 都用不上老板送的那张。 薄屿就有些得意,对她笑:“够了?” “……我不信!我不信!”旁边几个男人都嚎了起来,“我坐这儿一晚上了!他怎么一下就炸了!” 那老板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和震惊。 薄屿丢下那把小铲子,下颌半抬:“你现在可以下班了,刚吵死了。” “……” 黎雾忍不住的嘴角上扬,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收款码,对老板眨眨眼,“……我们,真是随便玩玩的。” 老板气不打一处来,不情不愿扫码兑现:“下班下班!!” 幸运的是,售票大厅没人排队。 冲到窗口询问还能不能补个坐票,售票员大叔端着茶杯,冷漠说这趟去深城的车只有无座了。 黎雾又客气问,她这趟车还能不能改签到明天最早,他和她都补那趟车好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座位。 从港城到南城只需要一夜,到更远的深城这趟车得足足晃24小时。 大叔更不耐烦了:“明早的车你们去问明早和我交班的售票员!我不知道!” “到底要不要?!” ……什么态度嘛。 黎雾被凶的有点回不过神,还没再开口,身旁就落下了淡定的一声,没半点儿犹豫。 “就这个。” 大叔慢吞吞坐了下来,敲电脑,还凶巴巴的:“分开走还是一起?明早其实也有的,但是——” 薄屿说:“就这一趟,我们一起。” 第41章 月光尾戒带我离开这里 41/月光尾戒 “……快点!快点!马上关门啦!”列车员举着喇叭,对还没上车的乘客大声嘶喊。 长长的一列车,车厢的小窗户人头黑压压,挤的满当。黎雾这趟算是从北到南的大迁徙,带了只又大又笨重的行李箱,反倒薄屿那一只更轻便。 这么一路上,基本上都是他给她拖着的。 黎雾跳上车,薄屿紧跟她,把这沉重的箱子给她送了上去。 列车员验过他的票,突然挡住了他,遥手指远处:“——你不在这个车厢!这是5号,你在17!” 黎雾的嗓音铿锵:“要开车了,那么远,过去肯定来不及的,这里不能上么?” 列车员:“非要腻歪在一块儿?那怎么不买个连座票呢?” 黎雾:“……” 列车员板着脸色:“我提前告诉你们啊,现在是有治安规定的,无座票也得到自己在的车厢,不要乱窜!” 黎雾忙不迭点头,抓住重点:“嗯嗯,所以可以上来了?” 列车员才一点头,黎雾利索接走了薄屿的那只行李箱,先拿上来。 接着,她的手蜷在他温热的掌心,紧密相扣。 “一会儿都舍不得我。”薄屿说。 黎雾:“……你少说话。” 他就是笑。 给她拖了一路行李箱,他与她蜷缩的五指虚虚相扣时,尚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黎雾轻轻抚摸他手指的关节,“等会儿你过去吗。” 车门关闭半晌,谁也没动作,雨点打在窗玻璃上,风景后退。 从她额顶落下来的丝丝清冽好闻的气息,过滤掉了这拥挤车厢里的奇怪气味。脸颊边是他沉稳的心跳。 “要赶我走吗?”薄屿的下巴挨在她柔软发顶,半拥着她,“你现在后悔有点儿来不及了吧。” “你没听见列车员说?”黎雾笑着,“但是有两千多公里诶,至少要一天一夜,要是你中途想走了,你跟我发个消息就行的,离的那么远不用你特意挤过来……反正我们也不在同一个车厢。” 薄屿看着她,漫不经心弯了下唇,“等我找个地方先给手机充个电。” 明明是黎雾说出的那话,她心下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了。 薄屿拎起了她那只笨重的箱子,“座位在哪,我送你过去?” 黎雾匆匆跟上他,抢行李箱拉杆儿,“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去吧。” 薄屿没松开,高高挑挑的挤在浩浩荡荡的人堆儿里,回头晃了她眼,“给你把行李搬过去了,你要我走,多少得给我想想办法?” 黎雾哼了哼,一手还拽着他的衣袖,生怕他们在这左右挟击的人群里被冲开,“你要多少啊。” “够你赶我走就行。” “……别装可怜!” “我还不够可怜?”薄屿深觉他如今的处境,要赶得上薄明远给他丢在训练营的那一年了。 站定了,他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向自己怀里,“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你了。” 黎雾靠在他怀中,人挤人的嘈杂,都分不清谁的心在混乱。身后有个端着热腾腾泡面的胖男人嚷嚷着“让道”,蛮横撞过去 “剩我还不好吗。”她近乎细不可闻地小声说。 终于照着车票的信息找到了她座位。 以为周遭这么吵闹,他没听到,忽然就是一声淡笑。 “没说不好。” 一组座位,三三面对面,共六个,中间用个蹩脚的小桌隔开,中间那紧巴巴的位置是黎雾的。 最边上的大眼睛女孩儿正支着手机戴耳机刷连续剧,忙起身,要给她挪开位置进去,打眼瞧见了薄屿,就变得有些愣愣的。 不说这么一张清风霁月的脸,就是他全身巴宝莉,鞋子还是lv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坐这一趟车厢、身处于这车厢的人。 气质实在不一样。 邻座约莫三十上下的男人招呼着他们,说座位底下还有放行李的位置,热情地帮黎雾塞了半天,都没塞进去。 男人的妻子一手嗑瓜子,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那葡萄似的眼睛来回盯着黎雾和薄屿,天真无邪。 “笨死!”妻子操着口港城方言,“你把那行李架给妹妹和她男朋友腾开掉……不就行了嘛?” 小女孩好像听懂了她妈在骂她爸,咯咯直笑欢快拍起了小手。黎雾这时才意识到,她又要去离开父母很远的地方了,心下泛起一阵的不舍。 “这个么?”薄屿问。 妻子嫌丈夫手笨,稍微放下孩子,站起来帮他们,挪开了个位置。可惜的是,只有薄屿那只小点的能恰好放进去。 薄屿说:“等会儿我拿着你的过去,过道里肯定有位置放。” 黎雾顾不上回他,先微笑对那妻子道起了谢:“谢谢您啊。” 那妻子人很热情:“来来来,妹妹,你先进啊,那啥,你这双肩包还放不放啊?我还能给你挪个位置!” “……没事,没事,”黎雾不好意思再麻烦,“我抱怀里就成。” 那男人开着玩笑,“妹妹都不急,你急着给人家推进去干啥?人家还得跟男朋友拥个抱、吻个别啊啥的,你这这这这——” 周围几人和善看过来,笑呵呵的,黎雾脸都泛红了。 薄屿没等到她递过来双肩包,还袖手站在那儿,淡淡瞧住了被挤着一屁股坐定的她,笑。 坏春天 第81节 好像在问,要做吗。 “……” 列车员举着喇叭,大嗓门混着嘈杂的电流,晃晃悠悠过来了:“各位旅客,请回到自己的座位,自己的车厢,不要乱占座,乱窜车厢,刷手机音量请调低,注意乘车文明……” 硬座车厢本就秩序堪忧。 黎雾正想,要不先送他过去她再回来,薄屿率先抬了步子,朝着车厢另一头走去了。 “……你哪儿来的?”那列车员还诡异地拿喇叭对他喊了这么半句。 半个车厢的目光追随他。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她的那只无比沉甸甸的行李箱,最后回头看她一眼。 他那薄唇边,始终略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似乎在对她告别。 很快,不见了身影。 黎雾回不过神。 那妻子不加掩饰:“……妹妹,你男朋友好舍不得你哦!啧啧,他看你那个眼神,啊~还是年轻好啊。” 正在看偶像剧的女孩儿,都感到了索然无味,默默合上屏幕,估摸黎雾应比她大一些:“姐姐,你男朋友……是不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啊?我觉得他好像那个谁啊。” 随便说了个名字。 妻子也是互联网高强度冲浪选手,连忙否认:“哪里像了!明明比那个谁帅多了!” 好半天了,那丈夫一脸脾气:“再说我吃醋了啊,你们女人就喜欢年轻的啊?” “我不可能永远二十岁,但我永远喜欢看二十岁的帅哥~” 夜班列车上,口音大多都是港城周围的,大家互相分享着零食、特产,那叫黎雾“姐姐”的女孩,还给她塞了几块零装的小饼干。 爸妈应是还在和那海鲜店的老板娘拉锯,忙到没顾上问黎雾。 黎雾打字发去了消息,说她平安上车了。 毕业后两个月,往常热闹的宿舍群、班级群,渐渐没了动静。好像大家回归了四年前的人生毫无交集 的状态。 廖薇薇留在南城一家外企工作,陈露北上前往北京,李多晴同样留在了南城。 陈露开始了新恋情,朋友圈更新频率飞快,完全把大学时期的那一段毫无结果的暧昧,忘在了脑后似的。 这段时间,没少关心黎雾就业的去处,问了不少次,她最近怎么样。 车厢隔断附近,聚满了陌生的男男女女,烟气缭绕。 薄屿的身影消失在那方向好半天了。像是从没来过。 这一切越发梦幻。 那对夫妻哄着孩子入睡,拉扯着黎雾聊了有的没的无所谓,她越发心不在焉。 发车快一个小时,经过了两站,停了几分钟。 这笨重的列车,又驮着这座沉甸甸的铁皮身躯,往夜色更深处驶去。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早过了晚上十点,自动切换到静音睡眠模式,恐怕错过什么消息似的,黎雾给音量键开到最大。 是他的消息:【我没走。】 黎雾盯住屏幕上这三个字,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猛然惊觉,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复杂。 点开这条消息前,她还在心底希望,是他说他已经离开了。他不至于找不到生活下去的办法,也许他家里人只是一时生气,肯定不会那么残忍,真眼睁睁看他身无分文地饿死。 他不属于这里,自然也不会属于他。 可是看到他还在,她又很可恶地,长长松了口气。 她不希望他走。 黎雾敲下几个字,又斟酌着删掉,心虚自己那“对方正在输入”闪烁许久,最终还是一口气发过去。 【……我去找你吗?】 好半天,谁也没输入任何。 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港城的雨,随着列车的驰骋,浇到了这头来,远山绵延,还不知前路如何漫漫。 往未知的远方南下,再南下。 【不用。】 薄屿回复她:【你知道我在就好了。】 - 整列车厢闹哄哄地入了夜。 薄屿倚在两段车厢的隔断之间,脑袋向后靠过去,沉沉阖上了眼。 薄彦没接到他电话,他就又去和周朝阳确认了遍薄承海的状况。 这一个月,老头子住在家里,受住家医生的照料,恢复良好,情绪稳定,还不知道他从澳洲跑回来没再去的事儿。算是让人放了心。 薄彦便打过来了。薄屿听着手机在口袋里频频地震动,困倦催促着他,他没作理会。 找了几个车厢,才找到了个能给手机充电的地方,有个拿手机打游戏的十几岁小男孩儿,好心把插座让给他。 男孩的父亲不住呵斥,不应该对陌生人那么善良。 应是原净莉那边告诉了薄彦什么。 又是一条微信。 【你这是要重走爸爸的老路?】 薄屿还是没回。他就充了一小会儿,再浪费口舌,关机了,就该联系不到她了。 以前在德国奔往各地比赛,这样的长途列车他没少坐过,坐票、站票都买过。训练营里的教练们也会克扣一些比赛资金,买便宜的票给他们。 火车慢吞吞在夜色中行进,足以几个老男人拎着藏上车的啤酒罐,喝得七歪八倒醉醺醺。 酒疯撒到了他这儿,中年男人对他的脸喷薄着浓重的酒气,嚷了两句不知道哪儿的方言。 大概听懂了,是要找他借火儿。 看热闹的另外几人弹着烟灰,三三两两同样没座位的男女铺着报纸,席地而坐,打了半天牌,这下都一脸看他好戏的样子。 来往都是缭绕着烟雾的闲杂人等,偏偏盯上了他来借个火。 “行不——行不?”中年男人继续喷酒气,上下打量他,眼神揶揄。 毕竟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他们这处境的人,天生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如何也藏不住。 旁边看热闹的,都此起彼伏、窸窸窣窣笑了起来。 薄屿没说什么,敛低神色,打火机握在手心,线条干净明晰的拇指轻轻拨动滚轮。 “腾——”的一簇火苗跳起来。 跃入了他毫无情绪的眼底,仿佛照不亮任何。 男人笑眯眯凑近:“谢谢,谢谢啊。” 像是和同伴打了赌似的,男人就摇头甩尾,得意洋洋走了。路上逢人就撒酒疯似的说,那穿了一身大名牌的小屁孩儿,低三下四给他借火了。 其他人跟着笑,没准儿满身a货,存心装逼呢,他也太当回事儿了。 薄屿遥遥望着那颠三倒四,说起话来都语无伦次的人,只觉得亲切。太像是薄明远了。 现在惶惶然出逃的他,竟也像是薄明远。也许薄彦没说错,或许,他真的在走薄明远的老路。 薄屿童年到少年的印象里,薄明远几乎是这么一副神魂颠倒,众人皆醒他独醉的模样。 早晨离开酒店前,原净莉还打了电话来,比起昨夜的失控,这次还算冷静着口气。 她问,薄屿,你这么作践你自己,是不是在报复你爸。 薄屿说,当然不是。 从前的薄屿,一切都好像是为了薄明远而活,走上一个个赛场,为了站上领奖台不舍昼夜地训练。 只为和他在异国“相依为命”的爸爸,能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所谓“事业”,所谓与无数女人割舍不掉的爱情,面带笑容,来见他一面。 那些年,只有每次他比赛前后,薄明远才会出现。薄明远是真切为他这个儿子感到骄傲。某种意义上来说,薄明远也的确算是个好父亲。 至少,薄屿人生中每个灿烂辉煌的时刻,薄明远都有参与,从没缺席过他任何一场比赛,任何一次,他有可能站上领奖台举起冠军奖杯的机会。 可是薄明远还是逃走了。 无影无踪。 在不能再站上赛场,多年来这种几乎要折磨他至死的无力感中,他竟越来越发觉,他的人生,是如此虚无。 从前的他,一直在努力成为薄明远那个懂事、听话、令人骄傲的好儿子。而再也无法成为那个骄傲的自己之后,他发现,他好像从来不是他自己。 这让他感到了害怕。 所以,他当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逃兵。 今天晚上,他却没有逃。 为什么呢?薄屿。 你好像,从没有这么“不怕”过。 那么薄明远呢。 回想起那个无法挽回的夜晚,他呢,还怕不怕? 弥漫在鼻尖儿的缕缕烟气,卷发女人身上刺鼻的劣质香水味,忽然被一缕雨夜雾气似的清透,尽数冲散。 像是夹着缕缕露水,沁人心脾。 臂弯环过了个轻轻的、略带小心试探的力道,薄屿困顿得很,没睁眼睛。 车厢隔断摇摇摆摆,他们被这么推挤着,挨近了不少。 坏春天 第82节 黎雾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你不是在17吗,怎么跑到21了?我找你好久,以为你说假话……” 薄屿:“那你应该找到17就回去。” 黎雾就要撒开他,后背上那力道却是分毫没松。她轻下一口气,被迫倚了回去,耳边扑簌簌的动静,她心口惴惴。 有点生怕惊动了属于他们的这个夜晚似的。 这一切,会从她眼前消失掉吗? “好好在那儿待着,怎么就过来了?”薄屿问。 黎雾叹了口气:“给我搬行李那对夫妻你记得吧?他们家的小女儿想躺下睡,我……就把我的座位让给他们了。” 她说着,牵过了他的右手。 没有戒指的遮挡,她清晰看到了从他小指尾端,蔓延到手掌的那道浅浅的疤痕。 不敢多看,她从自己手上摘下那枚尾戒,又给他套回去。 抬了抬头,他竟然专注看着她这全程毫不打紧的小动作。 “……椅子太硬了,”黎雾还在下意识找蹩脚的理由,“时间那么长,我又睡不着。” 薄屿看了她一会儿,就是一脸你怎么这么娇气的好笑表情:“让你坐着还不舒服,又睡不着,陪我站着就 能睡着了吗?” “对啊。” 薄屿伸手,施展开五指,打量着重回他手上的尾戒,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你不想要了吗?我不是送给你了么。” “我……” 他看着她,似是不悦,“突然还给我了。” “不是啊,”黎雾磕巴着,定下气息,说,“你现在都在我身边了……我还戴它做什么呢,是吧。” 夜色幢幢,在眼前飞闪而过。 “……薄屿?”黎雾又轻轻出声,“你就非要和我……” 薄屿知道她要问什么,他感到困顿,阖下眼:“嗯,带我离开这里吧。” 第42章 金鱼,焰火好好管管你 42/金鱼,焰火 午夜四点,黎雾听到房间的细微动响。 两千多公里,整整一夜一天,好不容易洗净风尘,嗅着彼此衣襟厮磨相贴的清爽香气睡去,外头雨声簌簌,身旁人起夜的动静像是细密的蝶蛹,大口吞咽着窗口翠绿的芭蕉叶。 再极力把自己包裹,期盼来年另一场春雨的来到。 深城比南城还要多雨,下火车,一场暴雨浇透。 车晚点了,出站过凌晨,车站外面许多人还在举着手电筒讨生计,停着一辆辆颠簸小三轮,随便罩起个雨棚,连环用粤语、广普吆喝拉客,逢人就问去不去陌生的哪哪哪。 黎雾的那把伞脆弱得被打折了骨头,薄屿顶起了那破伞,他们勉强找了个便利店躲雨,都成了落汤鸡。黎雾没见过他这样子,忍住了笑话他的冲动。 最后,他把外套脱下,罩在他们脑袋上,拖着行李,随便找了附近这家小旅馆入住。 小旅馆是民房改造,这个点了,还能听见楼道里有人拖着行李哐当哐当上楼,那塑料轮子都要磕掉了。 墙面刷得又绿又白,很干净,墙皮斑驳了,月影倒映上去,水波纹似的。 这床是个空荡荡的木架子构造,搭了不厚不薄的床垫。床品像极了老板拿了自个儿家换用的,艳丽廉价的图案,很有年代感,洗衣粉气味浓烈。 浴室比她家的更简陋不少,她本是不挑,洗澡时候,那冷热水交替好半天,冻得她在花洒下瑟瑟发起了抖,嘴唇都冻没了颜色。 这回轮到薄屿笑话她,他捞起了个杯子,扬手朝她脑袋浇下来。 缩在他温热的怀抱,最终,他给她一点点冲掉了头发的泡沫。反正一起挨冻。 睁开了困顿的眼皮,此时只看到了他洁白的衣角,忽地就隐在月色中。 她趿着鞋子起来。 雨小了,半扇窗开。 窗台摆着一丛叫不上名字的花,鹅黄色的花瓣,妖冶施展身姿。 椭圆形的玻璃鱼缸里,一只红尾金鱼摇曳尾巴,百无聊赖在盛满了虚假人工造景的水中游荡,看不出享受。 套间外,是个巴掌大的客厅。 薄屿迎着窗口的风,微微躬下了身,胳膊肘支在窗户边,夜色携着雨吹他脸上。 olive这人又轴又啰嗦,追着他问了好几天。他不在澳洲墨尔本,现在人到底在哪儿。 以前,薄屿来过深城几次。 要么是跟一群狐朋狗友们来玩儿点极限运动,蹦极、潜水,要么趁着这最深的夜,去最险要的环山公路上飙车。 似乎还跟薄承海和薄彦,参观过这边的什么合作企业。他对这种事一向没兴趣,记不清了。 视线越过了雨像是潮水一般弥漫的夜,抬眸望去。 高矮不一的楼房伫立,围拢四周,犹如黑压压的钢铁丛林。楼与楼之间的缝隙,近到几乎和对面可以手拉手。 黑黢黢的巷子、胡同,仅有一人宽似的,潮气熏天,甚至泛着一缕缕怪味。他们所在的楼层高,勉强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楼下的或许平时连个阳光都晒不到,想想都很压抑。 这之外的世界,又被更高的这种密集楼群遮挡,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连绵起伏。 夜太黑,再远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这座城市,薄屿深深呼吸,嗅到了雨夜的空气爽朗。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衔在唇上许久的烟,手指从手机屏幕点过。 回复olive的消息还没发出,有人轻手轻脚从身后靠近。 没等黎雾出声,薄屿随手捻灭了火星子,没回头,漫不经心出了声:“你做贼一样。” 黎雾赶紧刹停,“……我有吗?” 他就回眸,唇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略显出一股子放浪的痞气:“气儿都不吭。” 黎雾的步子踩得正常了点。 过来了,她向后倚住窗台。 薄屿顺势一把,给她抱着坐上去,猝不及防地,她吓得心狂跳,连忙伸出臂弯抱紧了他肩,她的腰被他稳稳托住。 风声、雨声,树叶的婆娑作响,在身后空荡荡的盘旋。 “……被我抓到现行了吧,大半夜的不睡觉,”黎雾看着他,笑出梨涡,“坐那么久车,你一点都不困的?” 女孩儿柔软清香的身体好像给了他倚靠,薄屿挨着她,兀自给手机打字。 然后放到一边。 月光落在他眸底,他那长眸慵懒,这淡淡笑容,都显得万分迷人,“好像是?” “好像?” “生物钟就这样了,只能慢慢调了。” 黎雾摩挲着他的手腕儿,“别告诉我,你是有心事。” “没,”他说,“但是现在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也睡不好了。” “……你还知道啊,我以为你去干嘛了,我也很担心的好不好,”黎雾注意到他手机的屏幕闪烁,“有人发消息给你诶。” 薄屿“嗯”了声,拿起来看。 面对着面,他高挑,半个人的重量挨在她身上,呼吸热腾腾的,呵在她颈侧。 黎雾被他弄得痒,轻轻推他:“你放开呀,我就来看看你……我要去睡了,你给我压在这儿干什么。” “那你想我我给你压在哪儿?” “……你不许乱来。” 他就是笑。 黎雾:“谁这么晚给你发消息?” “olive,我们有时差。”薄屿侧了下屏幕,给她展示。 上面密密麻麻的单词,不是英文。黎雾看不懂,依稀辨识,他给是这小旅馆的位置发去了:“……不是,这么晚了,你朋友要来找你啊?” 火车上,那些彼此稀碎的往事里,薄屿虽没说,黎雾听得出,这个叫olive的德国人,应是他以前在德国最好的朋友。 “从柏林飞可能得后天到了,哪有那么快,到时候我都不在这儿了,”薄屿一脸不加掩饰的恶作剧,“况且,他这人很怕麻烦,就是啰嗦啰嗦我罢了,不可能来。” “那你发给他?” “他以为我还在澳洲,非要找我去射击。” 黎雾有些不忍听到这两个字似的,心底跟着揪了揪,缓慢摩挲着他那枚尾戒的轮廓:“你呢……什么打算?” “我没兴趣了。” 他毫不犹豫。 不知是更揪心,还是松了口气似的。 她比他困多了,歪在他怀里,也不是很想说这个话题了:“去睡觉吧?我们,别聊了。” “你呢,明天什么打算?” “我联系过房东啦,还没回我话……应该,去看房子?我后天入职嘛。” 薄屿半敛着眼睫,嘴角带笑,“带不带上我?” 黎雾微微哑然:“不带你,你还能去哪儿?不过哦,提前跟你说,薄屿,我看好的那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我可没想到我们居然……” 要同居了。 坏春天 第83节 四个字落在她嘴边,不好意思说了。 “没关系,有什么,”薄屿一副 体谅她的表情,“我睡客厅沙发就是了,不占你房间。” 黎雾拧眉,“你故意这么说?” “有吗?” “……”她便也摆出姿态,“嗯,有什么不行?今晚我大度——我先允许你睡我的床,哎呀,快点去睡啦,我好困了。” 被他抱离窗台的一瞬。 又被他给拦腰打横抱在了怀中。 两波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黎雾急匆匆抱住他脖子:“你你你你,你别总是突然搞这个啊!” “我想搞的是这个吗。” “?” 抱着她,薄屿径直往套间卧室回去,“睡觉。” “……” 再入夜,依偎彼此,却是黎雾睡不着了:“薄屿。” 薄屿胳膊拢着她,没几分清醒了,“嗯?” 黑夜放大了人的胆子。 黎雾小声的:“你需求太强的话……我有点,有点不太敢跟你一起住了。” 好半天,他都没回应。 估计是真睡着了。黎雾安心下来,便想装作无事发生,赶紧也闭上了眼睛,他明天要是想起来,她就说是梦话好了…… 男人的呼吸忽然埋入她锁骨以下,软绵绵的。“……我赖着你还不行?” - 从港城出发前,黎雾刷了好些租房网站,要么冲着“一室一厅”,要么单间合租,从没考虑到,还会带上这么一个大活人。 这季节房子不好租,她家周围都是群租房,多有了解。 旅馆的房间续了三天,黎雾不确定能一天就能把房子给看满意。 今日深城小雨绵绵,昨夜洗的衣服,估摸着晾三天都难干。 薄屿这大少爷,用惯了烘干机,对此几番皱了眉头。到底没辙,只得跟着她,给衣架子搭在窗口,聊胜于无地晾那么一晾。 他不太高兴。 睁眼到了中午,起床是下午。这儿比他在她家店对面订的酒店稍强一点,有安全套提供。 黎雾前天被他磨出过血,忍了忍,他俩就只睡了个素得不行的回笼觉。 四点才出门,乘着小雨天气,在楼下吃了个下午饭。 房东回了消息,让她现在过去。时间差不多。 黎雾平时胃口不算大,深城的饭偏清淡,她吃的就有点索然无味。放下了筷子,眯起眼,注视着对面慢条斯理,近乎细嚼慢咽的男人。 却是津津有味了起来。 薄屿半抬了下眸,瞧她眼,“吃饱了吗?” “还行,”黎雾捧着脸,“我发现,我有点喜欢看你吃饭。” “为什么。” “你……吃饭的时候,有点儿优雅。”挺赏心悦目的。 “这样吗?”薄屿很是好笑,听惯了别的稍感新奇,“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黎雾又莫名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或许应该去养殖场那种地方上班。” 薄屿正要送进去一口汤面条,放了放筷子:“怎么。” “我应该也会比较喜欢看小猪啊什么的,那种小动物吃饭。” “……” 前面还夸他优雅。 “我们一起住的话,我可以天天给你做饭吃的,”黎雾对此很是期待,“我爸是厨师,我还挺喜欢自己折腾做点什么的,就是,水平可能有点不稳定?” 薄屿伸出手,修长指节衔住一旁的纸巾,抽出来,慢慢缓缓擦了下嘴角。 放下了,他指尖跟着在桌面点了点,举手投足怎么看,怎么都还是很贵气的模样。 “随你了,”他拿起了她的包和伞、外套这些,起身,“你爱喂我什么就什么。” 黎雾匆匆给老板结了账出来,自然挽住了他的手,和他并排,“不吃了吗?感觉你饭量好差。” “不了,”薄屿撑开伞,打在他们头顶,“味道一般。” 现在他身无分文,黎雾半开玩笑:“都这样了,还嫌这个、嫌那个的,还说我们住的地方没烘干机,平时别的你也会挑剔我吗?” “别的什么?” “比如,我给你做饭。” “食物的价值之一不就是让吃进口中评价的吗,”薄屿淡淡觑她,“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我看你吃的很开心啊,刚才?” “我坐那儿那么久,还不是在等你吃饱了再走?” 黎雾笑意渐浓,“行啊,那你现在告诉我,那天在我家,你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薄屿看着她,“你对自己这么不自信?” “……不是,”黎雾下意识会和她老爸的手艺做对比,“我那天其实发挥蛮一般的。” “一般?” “嗯。” “是吗,”薄屿舌尖儿故意停顿,“其实我觉得,” 话说一半,黎雾都在原地站定了,煞有介事:“你现在嫌难吃就有点晚了啊……” 薄屿却是懒懒掀了嫌眼皮,慢悠悠道:“要是你的手艺,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 “那就是好吃咯?” “嗯。” 黎雾高兴。 她猜,薄屿对品尝食物的苛刻,大抵是过去过惯了锦衣玉食之后,突然不得不经历了他爸破产,他必须要在德国独立生活,独自照顾自己,想尽办法填饱肚子开始的。 有了对比,才会有了挑剔。 “我只会简单的柴米油盐,你别天天说想吃什么三文鱼,什么空运蔬菜什么的……” “算了吧,家里买的那玩意儿我都叫罗姨拿走。” “你不爱吃?” “也没。” 地方不是很远,转了趟地铁,就到了。 摇摇晃晃的车厢,周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北方人与南方人,在长相上的确有点明显的区别。 薄屿这一米九的大高个儿杵在人群里很是扎眼。 没地方坐,黎雾就倚靠在他身上,安全又安稳。 路上吃了碗茉莉冰豆花。这东西在两广不是什么地域性的特产。不过来往深城讨生活的,大多是川湘那边的。那时推小车卖豆花儿的,就是个一口四川话的老板。 出了地铁口,凉风迎面的一瞬间,黎雾突然直不起腰。 “怎么了。”薄屿感受到掐紧了他手心的力道,焦急停下脚步。 钻心的疼痛袭来,黎雾的额角都冒出了冷汗,扶着他的手臂抱住自己:“……我,我,我好像来例假了。” “很疼?” “嗯,”她艰难点头,眼里有了泪花儿,“好疼……疼,薄屿。” 痛得都感受不到,身下是否有莫名的潮意了,甚至想不清上个月具体是几月几号。 太熟悉这感觉了。 她每个月都死去活来的。 “……薄屿,”她只能唤他,“好、好痛。” 薄屿突然松开她:“过来。” 他几乎没犹豫,在她面前蹲了下去,指指后背:“上来我背你。” “……啊?”黎雾疼得无法思考了。 “上来啊,”薄屿说,“我背你去医院看看。” 黎雾一句话差点儿说不完:“不、不用的……不用去医院,我每个月都忍的,我还要去看房子,房东……在在等我。” “你先上来行不行?”薄屿打断她,有些不容质疑了,“黎雾?” “……” 磨蹭到他后背,“要、要不算了吧,你带我去路边休息休息,你的手不是……” 还没说完,被他稳稳背起。 出门之前,他们还因为没烘干机那事儿小斗了两句嘴。最后黎雾恶作剧似地,用头绳儿给他后脑勺的头发绑了起来。 他居然半分脾气都没有。 而他或许,也是她见过留这种长发最好看的男人。 仔细想来,这人虽然嘴有点坏,经常性没耐心,脾气却不算多么糟糕。 坏春天 第84节 还很……温柔。 趴在他后背,嗅到了他领口的清爽味道,她莫名安稳了不少。 人潮汹涌,陌生的城市风的节律好像都很陌生。 阵阵钻入神经的疼痛里,她又听到他问:“今天几号?” “……9月2号?” “确定吗。” 黎雾疑惑,“问这个干嘛。” 这段时间,薄屿的世界太过混沌,他散漫惯了,对时间也一向不敏感,也记不太清了。 轻盈地背稳了 她,他照着她所指向前走,“我记住了。” “……什么呀。” “以后每个月这时候我得好好管你,”他说,“省得你乱吃凉的。” 第43章 金鱼,焰火过来亲我一口 43/金鱼,焰火 天阴沉沉。 阳光吝啬地穿透云层,只有酝酿许久的雨意沸腾。 黎雾稍微蜷缩住自己,撑起下巴,坐在便利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绿化带边。 退休阿姨叔叔们摇着花花绿绿的扇子锻炼身体,互相谈笑着听不懂的深城方言。 黎雾便起身,主动为他们让开了地方。 脑子跟都着腹部绞痛了遭,混乱成一团。四周张张陌生的面孔,语言陌生,这里的一切也都很陌生。 车流穿梭眼前,来往不息,滞滞望向了马路对面,她都看得有点儿发直。 直到那道无比熟悉又颀长高挑的身影,风雪似地,推开了便利店的门出来。 像是也找不到她了,他那眉头始终微皱,四处环视一圈儿。她立即站起来对他招手,还没力气提起声音喊。 他再一凝神,目光就落定在她的身上,长腿迈开,向她走来。 出地铁口,薄屿背她好一会儿,黎雾匆匆让他放她下来。她今天穿的浅色裤子,怕弄脏了太明显。她这生理期,每次都来势汹汹。 停停走走到了这儿,附近有家便利店,还有个公共卫生间。薄屿去给她买卫生巾。 这般阴沉天气里,黑衣黑裤衬得他愈发笔挺,单手抄在长裤口袋,随意提着一只购物袋。 观察左右来车,微微偏开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风阵阵,拂过他额头的碎发,侧脸轮廓好看的不像话。 时不时又平视前方相隔不远的她,下颌轻抬,仍然一身无处躲藏的倨傲,皓月明眸。 黎雾虚软不已,待他站定,她的先抵住了他宽阔的肩,轻轻靠了他会儿。 薄屿许久没说话,下巴搁在她头顶,半晌,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吗。” “……嗯,”黎雾委屈地磨蹭他的肩,点点头,“但是只有这边有能坐的地方。” “那怎么不去坐着,”薄屿轻声,“站在这儿。” “怕你出来了看不到我啊,隔了这么远。” 头顶就是落下一声很轻的笑。 薄屿勾着那只塑料袋,搁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指先拎出个玻璃瓶递给她,“我问了店里导购,她推荐了这个。” 一瓶现泡的红枣姜茶,红彤彤的,很是滚烫。 黎雾眨眨眼:“你怎么问的?” 她这小脸泛白,带了些许故意与狡黠。 薄屿笑:“你不疼了吗。” “还有点啦,”她说,“到底怎么问的?” 薄屿的语气还硬邦邦,“我说。” “嗯?” “我女朋友痛经了,怎么办。” “……啊?”黎雾心下跳了起来。 这人总是随口说说,都显得特别正儿八经。 她压下了险些笑弯的眼角,不在意地“哦”了声:“那你还挺会问的……人家有职业素养,听你这么说,肯定给你推荐该推荐的东西了嘛。” 黎雾随手翻了翻购物袋。 除了他们男生常识里日用的、夜用的,他甚至还买了什么棉条、护垫、小翅膀这类……不仅如此,便利店那些常见的牌子,好像都被他一股脑给买来了。 是他能做出来的手笔,太豪横了点。 “……买这么多干什么呀,”黎雾苦笑,“乱花钱。” 她在便利店兼过职,知道其中一些牌子不算便宜。 而且,现在他全身上下,就剩下那天晚上,他们走了狗屎运刮中了彩票的钱吧。 “不知道你用哪个舒服,”薄屿也是听那导购跟他推荐了半天,他笑,“我爷爷偶尔会看看佛经什么的。” “嗯?” “大风刮来的钱得尽快花在正经事儿上。” 你还有这道理啊? 薄屿也不多说了,他慢条斯理拿出支烟咬在唇上,嘴角噙笑,催促她:“快去吧,房东没再打电话催你么。” 倒是买了几包黎雾平时最常用的那种,她火速拆了出来,“催啦,他还挺凶的,那嗓门吓死我了……我和他说我们马上就到。” “对了,你不许再乱花钱了,以后就给我买这个就好了哦……我不用棉条那些的。” 她说着,还对他晃了晃那包装袋儿,怕他忘记似的:“就这个。” 薄屿点了点下颌,意思他知道了,那抹红色火光晃入他带笑的眼底。 他便也摆出一副稍严肃的神情:“赶紧去吧,别又疼了。” ……换个卫生巾又不会止疼。 黎雾没多和他说这些了,决定有空再跟他好好科普,她步子一转,就要去了。 薄屿又在她身后出声。 “黎雾。” 他好像很少这么正经喊她。 黎雾浅浅回眸。 “把房东电话发给我吧,我和他说一声,”薄屿淡声,“我们稍再晚点过去。” 黎雾不解:“晚点吗?” “就推后半小时?”他视线晃过她身后,无奈一笑,“我得带你回去换个裤子吧。怕他凶你,那就我来说。” 其实也不是很凶,可能就是房东见惯了出尔反尔的房客,态度比较急躁。 地铁回去太麻烦,不过两三公里路程,打了车,很快回到那家小旅馆,黎雾换掉了弄脏的裤子。 就是个往返的事儿,出租车司机人很慷慨,和薄屿在楼下等。 再下楼,黎雾听到薄屿在问司机那片租区的情况。 司机操了口啰啰嗦嗦的广谱,咂巴着烟:“那片在我们深城算是乱的咧,老区嘛,哎哟……靓仔,你们是刚毕业的小情侣?很多小情侣为了图便宜和上班方便都住那片的,交通便捷嘛,周围很多互联网公司啊、建筑公司什么的,不过现在发展起来了,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模棱两可说了番,便图穷匕见:“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个地方?如果你们是为了上班方便,正好,离那儿不远有个公寓小区,环境特别好,商用水电,就是租金得贵那么点……” 黎雾出声:“薄屿。” 薄屿没察觉她下来,闻声回眸,见她气色稍好点了,掐了与司机套近乎的那烟,“走吗?” 黎雾过去了,率先拉开车门,对司机说:“麻烦您了,给我们送到原地儿就行。” 司机讪讪:“好,好。” 上车前,黎雾和薄屿咬耳朵,“你刚听到他说租金‘贵’,你眼睛都亮了。” 薄屿眉眼微抬:“有吗?” “对呀!”黎雾说,“你答应我的,不许乱花钱了哦,我们还要生活呢。” 薄屿没什么意见,他当然也有自己的道理,“不过这世上大多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 “我知道的呀,”黎雾笑嘻嘻,“但是不管几分货,我们先去看看嘛。” “都行。” 上了车,薄屿把那只还热滚滚,装着红枣姜茶的玻璃瓶递给了她捂肚子。 黎雾抱住瓶子,钻入他臂弯:“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到深城之前,黎雾问过了她在这边就业的同班同学。 大概了解到,这个片区租价比平均水平稍低,除了附近大厂工作的年轻人,还有不少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房子比较老,发生过一些失窃案。 黎雾可能见惯了,她家那块儿就是群租房聚集地,鱼龙混杂的,早几年的时候小区经常遭小偷,最喜欢偷个电瓶车什么的。爸妈早年摆小摊,有天回家,她爸心大,太 累了忘锁车,第二天就不见了,满城去找,报了警也不了了之。入室盗窃这种事儿,早年也不少发生。 “所以我这次,以我入职的‘长维’周围辐射五公里的范围找的房子的,这儿算是这片比较ok的小区,性价比可以的,”黎雾下了车,忙不迭同薄屿说,“喏,你看,外头就是派出所呢。” 薄屿住哪儿倒是没意见,她这话说完,他也被说服了,以他之前在国外生活的经验,还是说:“警察也有跑不及的情况,最好我们选一家防盗门和门锁都比较新的。” 这一点黎雾还真没想到,她点头答应:“你提醒我了,房东发房子的视频我都没注意这点。” 坏春天 第85节 “最好的是,我们再自己换一遍,嗯?”他又说,“这不是乱花钱,机械锁容易被撬,电子锁你也不知道之前存了谁的指纹连了谁蓝牙。” 不知怎么。 听着他这一句一句,主语好像都变成了“我们”。 黎雾低敛着眼睫,居然不是很好意思看他了,只答应:“好。” 还在吃饭那会儿,房东就催。 进入居民小区,找到楼栋号,薄屿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却说还在路上。 可能一开始听黎雾是个女孩子,以为她好拿捏,所以才那么凶巴巴的。对他倒是温和。 黎雾比划比划,小声:“你那会儿打电话和他约了几点。” 薄屿把手机稍稍夹在肩膀一侧。 天气阴恻恻的,风紧一阵、慢一阵的,黎雾穿着短袖不由地都有些瑟瑟发抖。 他脱下外套递给了她,对她比手势,五点。 “……”黎雾看了看表,这都五点一刻了。 “您什么时候到?”薄屿淡着声音问那头。 黎雾好像是头一回,听他这么耐心又礼貌讲话。 愣愣地披上了他这宽大的夹克外套,她好似同时被衣服上所残留的他的体温,给温柔耐心地拢住了。莫名有安全感。 不知那边回了什么,他的嗓音沉了沉,带了些不容置疑:“我们还约了别人,如果五点半您还没到,我们就不等了。” “……”嗯。 还是那个他。 这下房东着急的咋呼声都能从听筒的电流中钻出来了:“等等啊!马上!我……我这等红灯呢,刚你们说晚点到,我也去办了点自己的事情嘛。” “我们约了五点。” “……还、还有个路口,你们忙的话就先上去,先看看,来了直接和我说想法!” 轮到黎雾手机震动。 房东怕他们找不到似的,又发了一遍定位,这次详细到带了单元号和楼层。 还很轻易地把门锁的密码告诉他们了。 “……”看来如果决定住这儿,锁是必须要换了。 这个点,附近小学放学了,小区里非常吵闹。楼房不算多么破旧,其他的感受与黎雾家小区无异。 让她很有亲切感。 正要上楼,好像有蚂蚁沿着脚底板往上钻,她又有点儿直不起腰了:“……薄屿,那个我。” 他再次在她面前躬身,扬了扬下巴:“你上来。” “六楼诶……” 黎雾记得这房子没电梯的。 趴到他身上,贴着他宽阔坚实的后背,她还披着他那外套,前后都很温暖。 黎雾第一次,对这个陌生城市的秋天有了印象。 原来夕阳会落得这么早,又这么的缓慢。 这么温柔。 男人那棱角冷淡的侧脸,好似都覆上了一层毛绒绒的暖光。她早发现,他睫毛属于男孩子里比较长的那种,眉眼稍显倦淡。 却还是好温柔。好温柔。 没电梯,薄屿的步子稳,托住了她的两条腿,缓缓地,一步步踩住楼梯往上走。 楼道用乳胶漆推了遍,边边角角毛糙又凌乱,还留着些去不掉的小广告痕迹。 环境比来之前房东吹牛吹的差远了,楼梯也窄,破破烂烂。说不上有多么好。 黎雾这一刻却开始觉得,如果是和他一起,怎么都还不错。 她出声,“薄屿。” 薄屿以为是她要问什么,就是笑了声:“别问了,你不重。” “……不是啦,”黎雾贴在他耳后,也笑,“我就是感觉,我有点坏。” “怎么这么说?” “……其实,我也可以自己走的,我没那么不能忍受,但是我现在,又不是很想下来,”她说,“就想让你背我。” 他鼻腔里微哂一声,“嗯,那你是真挺坏的。” 也没松开她。 “薄屿。” 她又唤他。 千丝万缕的阳光,顺着细细密密,绒毛似的柔软光路,悉数洒在了他和她的身上。 他嗓音很轻,带着笑:“又怎么了。” 她就有了那么一丝小小的紧张:“你去给我买卫生巾,你真的……说给女朋友买?” 薄屿笑话她的傻气:“你非要这么问?” “那我怎么问嘛。” 他又不说什么了。 “我就是那么说的,你怀疑什么。” 却只听到寂静楼道里空旷的风声中,他淡淡地应。 轮到黎雾来笑话他这傻不拉叽的话:“行,我勉为其难相信了。” “——勉为其难?现在是谁比较勉为其难地背着你?” 黎雾笑声更大。 薄屿沉了沉声,警告她,“你别笑了,不然我没劲儿了。” “……那那我下来?” “不用,快到了。” 眼瞅着,就要看到头顶的那个楼层标识了,简陋到用粉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6”。 突然,黎雾又出声:“哎,薄屿。” “嗯?” 他回眸。 “我……我们走错了,”黎雾举着手机,“不对,是房东发错了,咱们在单元四,其实是……单元三。” 打心眼儿里心疼他,她说着赶紧从他身上下去:“……我自己下来吧,我自己走,咱们下楼。” 才站定,他指骨的冰凉触感,结结实实落在了她下巴上。她惶惶抬眸。 男人眼底情绪不明,好像都要气笑。她赶忙举起手机,被他叩住下颌两边,嘴唇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没骗你了,不信你康?” 薄屿看都没看她那手机屏幕上如何,他轻慢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所以,这趟不算数了?” “……” 那你要我怎么办? 好久没这么高强度地运动过,薄屿向后倦懒地倚在栏杆,深深平复气息,“过来亲我一口。” “……”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你人还怪大度的? 第44章 金鱼,焰火以后每年我们都在一起 44/金鱼,焰火 踮起了脚,尝试去触碰他的唇,黎雾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 明晃晃看到自己掉进他眼底了,他的呼吸好像也靠近过来,她赶紧阖眼:“不是,你真这么好哄吗……” “我也可以不?”薄屿抬了抬眉,一脸放浪。 突然,楼上的防盗门响。 伴随着高跟鞋、皮鞋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夹杂说笑的人声,朝楼梯这边过来了。 呼吸都要撞上,黎雾赶紧松开了他:“算了算了……算我欠你一次吧?等没人了再说,房东估计都要到了。” “……” 飞奔下楼了几步,后头没动静。 黎雾又扭过头,这下如何也压抑不住脸上的得意:“快呀?” 薄屿抬着下巴觑住她,满脸不爽。 不情不愿地,还是抬起步子,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跟下来了:“你以为六楼那么好爬?” 黎雾赶忙凑上去,匆匆挨了下他唇角:“辛苦辛苦啦!我也很心疼你的好不好。” 薄屿终于哼笑:“你有吗?” 再绕到隔壁单元,又爬了次六层。这栋楼的结构基本大差不差,不过这楼梯也是真的陡。 找到门牌,先输入密码进去。 虽是一室一厅,却是房东为了多赚钱,自己打了一堵墙,与隔壁的那户隔出来的。简单翻新过,收拾得很干净,不知是否是外头天气不好,室内不怎么着光,阴沉沉的。 坏春天 第86节 空气中泛着一股久无人居住的淡淡潮霉味。深城就是如此,到处都潮漉漉的,他们住的那家小旅馆也是。 大致参观一二,不多时,房东来了,小眼睛小鼻子,身材肥胖,非常典型的中年男人模样,爬了这么个六层,挥汗如雨。 “……看好了吗!行不行,行不行?”房东气喘吁吁问他俩。 黎雾还没说话。 薄 屿稍微环视了一圈,先开口:“您手里还有没有采光好点儿的房子了?就这一片的。” 他顿了顿,垂眸问黎雾:“你公司在哪儿来着。” “高维路?”她记得是这个。 “哦,”他就强调,“离高维路近点儿的这片。” 旅馆楼下,薄屿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大概了解到这里的情况。以前也听过,深城这边很多房东手里都不止一套房源。 毕竟上世纪末深城就经历过房地产泡沫的大风口,本地的这些房子大多都在本地房东手里,多数是用来租给外地人的,家中手握几栋楼的不在少数。 胖房东哼哧哼哧喘了半天气,操着广普:“这个不行嘛?” 薄屿示意窗口,直言:“对面楼挡着,阳光照不进来。” 胖房东难掩对外地人的奚落神情,眯着眼睛,观察一番他俩,看得出薄屿是个穿着打扮都还算考究的:“高维路,高维路嘛……对了,你们在哪上班呐。” 薄屿不想被打听那么多,又问一遍:“您还有没有朝阳的房子可以出租的了?” 胖房东呵呵一笑,自顾自啰嗦着说:“我这儿呢,是离附近地产大厂‘长维’最近的了,你们如果在那儿工作,算你们有眼光哈!这里是最方便最近的了——对面正好有一间,也是这六楼,带个阳台。” 薄屿往门边过去:“就在对面?” “对对对对,出门右拐就是!”胖房东抖着一身慢吞吞的肉,呼哧呼哧跟上。 “就是租金每个月要贵500块哦,靓仔!不瞒你说,那间平时我都不给人租的,老有家长来高三陪读喜欢租,我一租也都是一年起步的。” 黎雾心里暗暗计算,每月多500块,起租一年就是六千。这超出她的预算太多了。 拽了拽那只骨节微凉的手,她眼神暗示他,还是不要了。 反正还约了别的房东,虽然这儿是离她上班最近的了,直线距离都不到五百米。通勤费倒是能省下好一笔。 薄屿却是依着她这力道,反扣住她的手,拽她一把往对门过去,看她一眼,“先看看?” ……他是不是对每个月多500块的支出没什么概念啊? 黎雾心想。 房东殷切为他们打开那扇门,被扑了一脸的光亮。比刚才那间亮了不少,视野采光都是极好,还带个宽敞大阳台, 就是这房东实在心大,电子锁密码都一样的。 “——这间才好呢!厨房的油烟机都是新换的,一到晚上每家每户做饭啊,这烟就排不出去,还是天然气灶。” “喏喏,美女你看看啊,虽然比刚才那间缺个沙发茶几电视机,但我这入户门的地毯也是新的!” “……”差的不是一点吧。 黎雾倒觉得,除了采光好点儿,有个阳台之外,那间明显要设施更全一点。 不过,她还是挺心动。 有阳台意味着衣服至少大概率能晾干,天天能感受到阳光,让人心情都很好。 她开始纠结了。 房东啰啰嗦嗦自卖自夸好久。 薄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还是刚才的比较好?” 其实对比下来,这个更让她心动啦。 黎雾想了想一年要多支出的六千块,还是很心绞痛:“嗯,是啊……那边的热水器看起来比较新是吧,什么都很好。” 薄屿一脸怀疑。 黎雾:“……”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写脸上了。 房东接话:“那热水器可是我三年前装的,上个租户还说总是锈住,通开过一次……” 黎雾把这房东的那点心思摸得门清,生怕薄屿被说动,正色:“通开过就好了嘛,再锈住的话我们联系您来修不就行?不是我们人为因素的话,自然是您份内的事儿。” 房东:“……床可是都要散架了喔,窗户也很旧的。” 黎雾都要气笑:“头一次见有房东满嘴说自己房子不好的,您要这么说,那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再看看了,就不在您这儿浪费时间了,免得就算住进这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天天都要麻烦您。” 说着,她就要走。 “我们去看看别的,我不喜欢这间。” 薄屿顿了顿,还是跟上她。 “哎,你们……”房东恳切的眼神飘向了她身旁的男人,“靓仔!刚不是你要看的嘛,你和你你你女朋友商量下啦?” “我这也急着租出去嘛!我们再谈谈?” 薄屿没说什么,对那老板还算礼貌地微笑,点一点头算作道别。 下了楼,到房东听不到的地方了,黎雾开口:“第一间明明很好了,东西旧点都能用,一个月两千块……比起在港城,租金当然贵很多,但是在深城,我觉得正好了。没必要非要个大阳台,还要朝着阳面。” 那房东追下来,一坨肉蹦上了那辆弱不经风的电瓶车,还遥遥喊:“再考虑考虑啦!”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哎呀,说了还不信,哪儿还有我这么好的!” 薄屿伸出了条手臂,懒懒搭在她的肩,头也没回,“没事儿,你不喜欢就再看看别的。” “你和我一起住吗?” “你想吗?” “……”黎雾心想这或许是板上钉钉了,顿了顿,:“你如果喜欢带阳台的,我们看完了别的,还不行的话,就再和他谈谈?” 薄屿看她一眼,仍笑意淡淡:“怎么?” “要一起的话……总不能只考虑我的喜好。” “一起什么?” 薄屿就有些故意。 “同居啊!!” 黎雾咬牙把这俩字说出来。 薄屿一脸得逞的笑。 黎雾说:“你有什么需求就说出来哦,你担心衣服晾不干……” “说了我听你的,”薄屿是真没什么意见,“你担心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太挑剔。 “你非要阳光好的房子……”黎雾还没说完,他的视线,随着指背的凉意,轻轻掠过她脖颈。 似有若无的。 “晚上回去给你买个药膏吧,”他似是轻叹了声,“又红了。” 这么一说,她好像才察觉到那又痛又痒的感觉。 是了,深城比南城那地方都要潮。住了一晚上居然就这样了。 见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薄屿抬眉:“你这么看我干什么?给你买个药膏,换个居住环境好点的房子的钱,我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不行不行,不要那间了,说了太贵了啊,”黎雾移开了目光,“……起湿疹就起了,药膏也到处买得到,有什么的。” “我不喜欢那间!”她几度强调。 薄屿也无奈了,淡淡笑:“行。” “你记住了?” “记住了。” 路上,薄屿想起什么:“这会儿还难受吗?” “喝了你给‘女朋友’买的红枣姜茶,”黎雾笑眯眯,拍拍包包,“瓶子都收进去了。” 薄屿:“喝完了还留着瓶子干什么?” “哎呀,跟我妈学的习惯,”黎雾说,“我是想,等我们搬家那天,路上看到花了买一束好了?插进去,摆家里,肯定很好看。” 说着,她又不好意思了。 真的像是要同居过日子了…… 薄屿看着她,只是笑。 “好。” 约了别的房东,看过另外几家,有好有坏。综合考虑下来,居然还是第一家看过的那两间对比起来各方面最好。 当然那间朝阳面的是最最好了。 晚上,回到旅馆房间,黎雾累的瘫倒在沙发。 生理期,半点儿别的力气也没有。 和房东发了消息,就定第一间,明天交房。 刷了会儿购物软件,看了看搬家要买的东西。特意搜索栏家用烘干机,研究了几个平民牌子的测评,性能、价钱对比许久。 白天他们晾在窗口的那衣服还潮乎乎,她都不敢想这玩意儿穿身上,她会被捂出多少湿疹。 想到早晨他看到衣服没晾干的臭脸,她忍不住轻轻笑。 夜风静静吹进来,窗口那件宽大板正的男士白色t恤旁边,挂着她的小碎花连衣裙。 迎着摇摇晃晃的月光,也一起摇摇摆摆。 浴室里泛起似有若无的水声潺潺,依稀听见,他似乎接了一通电话。在说德语。 坏春天 第87节 应还是他那位朋友olive。 黎雾歪着脑袋,有些困了,看到他的尾戒随意扔在一旁茶几上。她伸手放在自己掌心,细细用指腹摩挲那一枚金属莹凉。 衬着窗外清冷光线的折射,注意到 里面刻了一行小字。 2016.01.06。 0106? 不是他生日吗? 以前他俩总去酒店乱来,她没注意过。前天晚上在车站买票,特意看过他的身份证。 他的确是这天出生。 为什么是2016年的这天呢? 这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吗? 等了他好久都不见出来,也是太无聊了,黎雾拿出手机,把这串年月日输进了搜索框。 蹦出来的,都是一些无聊又无关紧要的新闻,国内国外都有。她正要切回购物软件,打算继续看烘干机,目光倏然顿住。 那是一条国外的体育赛事新闻,好在是英文,她看得懂,是场世界级的气。步。枪射击比赛。 明确出现了“boyu”这名字。 还有“冠军”、“15岁”、“首次夺冠”、“最年轻的冠军射击手”、“天才”这类字眼。 ——所以,20160106。 那年他的生日,也是他第一次拿到冠军那天。 听他说过,他爸爸那些年在国外破了产,意外出车祸的那天,正巧是彼时只有18岁的他,参加完一场世界级的比赛拿到冠军当晚。 他爸爸为赛事队伍倒卖兴奋剂的事情同时被披露,当地射联的人怀疑他也与此有所关联,他还在医院昏迷期间,就作废了他在那场比赛的所有成绩。那之后,他爸爸不知所踪,媒体披露出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过往的成绩悉数作废,甚至国王绝大多数的赛事新闻上,都无比刻意地抹去了“boyu”这个名字。 和房东确定好了就搬,黎雾刚收拾了下他们的行李。 他的那台switch游戏机,和保护盒在行李箱是分开收纳。她对收纳有点儿强迫症,以为是他忘了收,自作主张想给他放进去。谁料打开了那盒子,里面赫然是几个写满英文字的药盒,写满医嘱的纸条同时夹在其中。 那会儿又累又困,她心想大抵是感冒药,看盒子里有东西,也没再多事给他归置。 没顾得上及细看。 联想到了他前段时间在港城近乎把自己藏起来的颓然状态,她恍然意识到什么,趁着水声在响,立刻从沙发翻身起来。 轻手轻脚,再小心翼翼打开了。 仔细去看,医嘱是全英文,药盒上的字眼也是。 大抵辨识出。 大多是抗抑郁治疗的,还有一些抗失眠和焦虑的。 是一个月前,在墨尔本的某家心理诊所开的。 医嘱明确标注了如何用量。 他却几乎没吃几粒。 隔着浴室的玻璃门,那道高挑的人影儿晃动,花洒关了,水汽腾腾,没那淅淅沥沥的声响了。 黎雾默然放了回去,把那枚尾戒也归于了原处。躺回沙发,也听到了他徐徐低缓回应电话的嗓音飘荡出来。 她心跳阵阵,难以平静。 窗外飘着一丝丝清凉的雨意,电话挂断,他走向了她。 浑身蓦然被一丛温暖裹住了,带着清冷的凉意。薄荷气味的沐浴露香。 薄屿把凉被罩在她身上,正要抱她去床上。黎雾忽然出声,“你洗完了?” “嗯,”他讶然,停下了动作,“你没睡着?” “……眯了会儿。” 相对沉默。 黎雾又尝试动了动唇:“薄屿。” 他眼睫好似还沾惹着温热的水汽,像是濡湿,鸦羽一样扫过眼底,“怎么了?” 她小心问:“你打算……和我在一起多久?”又改口,“嗯我意思是,我们住多久?在深城?” “房东给你打电话了?” “嗯,对,”她不自觉地撒了谎,“他问了这个。” 薄屿还没开口。 “一年好不好?”黎雾直直盯着他,很轻声说,“先一年?” “明年到期了我们再续。” 她有些语无伦次,“或者……如果你想,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在一起?” 第45章 金鱼,焰火不信你摸摸~【8.11修…… 45/金鱼,焰火 片刻的相拥无言。 细雨敲打树叶,柔软的夜风阵阵,偶有一两声夜市的喧哗,从窗外飘荡入内,有若投下涟漪。 逐渐归于细不可闻。 女孩儿发间柔和清甜的香气飘荡在鼻子下方,薄屿微微呼吸一下,唇碰了碰她冰凉的耳垂:“我刚洗了个冷水澡。” 黎雾愣了愣:“……浴室又没热水了?” “是啊,”薄屿轻笑,呼吸再下沉,埋入她肩窝,“好冷。” 像是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一样。 黎雾张了张唇,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不敢再多说,手臂环紧了他:“这样呢。” 薄屿鼻息稍动,就像是在笑她傻气:“不知道,我抱会儿看看?” “……”黎雾呶唇,“你在撒娇哦?” “有吗。” “说好了哦?”她再度和他确认,“明天我和房东说……我们先签和他一年的合同,或者先半年?到期了我们再看,万一住的不舒心……” 薄屿:“久一点不行吗?” “嗯?” 他眸光沉沉,挑眉,“不是你说要陪我。” 好看的唇对她动了动:“一年?” 风有点儿凉了,黎雾下意识推了推他胸口,想去关窗户。 薄屿的腰间松松垮垮围着条浴巾,她刚一动作,还没从他身上离开,半个人又被他按着栽下去。 手忙脚乱,险些给他拽下来。 薄屿两腿稍抻开,手肘搭着一旁,寻到了桌面的尾戒,一边抬着眸子,对她幸灾乐祸地笑了:“说话不算数了?” 黎雾闭了闭眼:“……我先关窗户!” “嗯,”薄屿鼻腔出一声,把尾戒戴回去,“关完了自己坐过来。” “……” 黎雾去关了窗户,再坐回来。薄屿那么歪歪斜斜,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怀里那块儿平滑又紧实,好像就等她坐回去似的。 她的眼睛有点儿被什么的轮廓灼到了似的,还是过去勾了下他脖子,“感觉你成天脆脆的,我还不是怕你着凉?” olive每次来电话,嘴里左一句“射击”又一句“比赛”,总把他的思绪勾得很深很深。令人烦躁。 薄屿半垂下眸,活动着自己的右手腕,小几秒,抬眼看她:“你睡这儿就不怕着凉了?” “谁让你那么慢……半天不出来。” 黎雾才说着,失重感猛然贯穿了她。 薄屿用臂弯稳稳拖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从沙发上起来,他顺便弯身,指尖勾起了她掉在地上的鞋子。 给她抱了起来。 黎雾还没完全适应,只顾着紧紧勾稳了他的肩,抬脸就对上了那双慢条斯理,又极为故意地觑着她的眸子,“等我出来了想干什么?” 问得一本正经。 “你你你,你突然抱我,”她一时有些结舌,“你想干什么……” 薄屿扬了扬下巴,指着偏厅方向的双人床:“那儿?” “我——来例假了!” 薄屿哪管她,径直抱着她去了床的方向。黎雾被他丢下去的时候,她也不 甘示弱地拽紧了他浴巾的边沿,不管会拽成长什么样了,也给他狠狠地拉了过来。 他的笑意落在了她耳边,好像就等她这么做一样,“你傻了吗?我又没忘。” 他视线下移到自己腰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又挪在了她脸上,“——你自己才忘了吧?” 黎雾的脸腾地红了。 “……” “给我系好。” 少爷本人颐指气使道。 她闭了下眼睛,默默照做:“你真烦……” 坏春天 第88节 他就是笑:“还行吧。” 正动作着,他的嗓音落在她额顶,带着丝丝雨中的清冽:“要是你觉得住那儿好,我们多签几年也行?” “多几年?”她抬头,见他眸光定定,带着认真。 “还是……先一年好了。” 她又摇摇头。 “怎么。” “……现在没钱订那么久呀,我先工作吧,”她话正儿八经的,勾着他浴巾的动作却不算多么安分,指尖戳了戳他的腹部,眯着眼睛笑,“等我工作了!有钱了!我再找个机会换个更大的房子——最好是,带天台的那种?或者你要不要带个游戏房的,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 “——现在不能换吗?”薄屿说,“你看上的那间是个阴面,阳光又很不好。” 她这一阵儿阵儿地,净勾着他浴巾玩儿。 薄屿索性把她的手给撇开了,黎雾才嚷嚷了句:“你又要干嘛,我这不是在给你系吗……”人就被他整个儿地翻了过去。 她又咯咯直笑,伸出腿就要踹他:“那间有什么不好?你就是觉得衣服晒不干,早晨还在发脾气!没关系啊,我给你想办法,既然一起住了就一起想办法嘛——” 正要去摸到自己被丢到一旁的手机,告诉他,她买了个烘干机什么的。 后颈的发就被一只略带微凉的手撩开了。 她这体质太怕潮湿,来这边才住了一晚上,脖子后面就起了大片的疹子。 通红通红的。 “……看什么?” “你说我看什么。” 黎雾听见他去翻她的包,拿药膏出来。 其实她也是被深城的生活成本吓怕了:“那个房子也没什么不好嘛,够我们住就好了,你知道一个月贵四五百块,一年要贵多少吗?都快我一个月工资了!……再找的话很浪费时间啊,我明天就入职了。” 薄屿没说话,拧开药膏,给她皮肤那块儿涂了涂。有些疼痒,黎雾都缩了缩肩膀。 但被他蜷在身下,她很有安全感。 跑了一天,她实在是累了,阖上眼皮,感受他冰凉的指腹在她皮肤打转儿:“明天我要去上班,没时间去见房东了……” “不是还有我么?”薄屿手臂撑在她的身边,倦倦垂眸,看着她,似乎对那间房子没什么意见了,“我联系他就行,免得他吓哭你。” 黎雾笑弯了眼:“你别小看我,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个爱哭的人,倒是你。” “我怎么?”薄屿不悦。 黎雾翻了个身,扬眸看着他,她的手指寻到了他的那枚尾戒小心摩挲,动动唇,酝酿出一句话:“怕你跟我挤出租屋,被虫子咬了抱着我痛哭流涕——” “我痛哭流涕?”薄屿哼笑,也细细回想了起来,“我好像也没怎么哭过,你别想看我笑话。” 他的掌心又摩挲她的小腹。 “你呢?怎么样了。” 白天她可是痛得眼眶都红了。 “我没事了,早就好多了,”黎雾笑,“休息吧?” “不行,”薄屿沉吟一下,“但是浴室没热水了。” “……嗯?” 薄屿给前台打了电话。 老板娘人慷慨,特意送了个暖水瓶上来,解释说这家民宿是老房子改的,热水器总有问题。 黎雾还拿这个说事儿,坚持他们看的第一家朝阴的房子最少热水器没问题。 薄屿要了个泡脚桶,垫了一次性的环保袋,热水滚烫,他给她的两只脚丫子按进去。 热气从脚心盘旋上来,沿着尾椎骨窜上头皮,她整个人都发抖。 房间有自带的投影设备,他俩放了个电影,渐渐倦怠感袭来了,她太困了,脑袋一歪,就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入夜,好像又睡不踏实。 想到他行李箱的药物,上面有些许“助眠”、“治疗焦虑”等的字样。医生开好了方子和剂量,他可是碰都没怎么碰 所以,他把自己关起来的那段时间,他睡得好吗?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呢。 这么多年了。 其实,他还放不下“射击”这件事对不对? 夜色寂静。 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无从出口,不知怎么,明明没睁眼,但好像都知道,对方在装睡。 她环着他,更亲近了点,想把体温都传递给他。他落在她腰间的手臂也跟着收拢。 将她揽入怀中。 “薄屿。” 身旁的人应很快,“嗯。” “……其实我有点担心。” “什么?” 黎雾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说梦话了,碎碎念道:“你知道的嘛,我没拿到毕业证……虽然学校推荐我去的这家公司,但我还是有点愁,你说,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大学本科都没毕业,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据说……公司都是国内外很好的大学毕业的精英诶。” 黑暗中缄默片刻。 薄屿忽然也想起了什么似的,鼻息带着浓重的困倦,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是?” “啊?” “我也没拿到毕业证啊。” “……”黎雾惊讶得差点儿翻身坐起来:“你说什么?” 还没起来,人又被他掐住了后颈,结结实实地按了回去。 下巴搁在了他胸口,她都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对上了头顶的那双眸子,竟然比窗外夜空的星星还要灿烂明亮。 薄屿扬了扬眼角:“你这什么意思?不信吗?” 也对。 毕业答辩他没参加,匆匆照着家中安排去了澳洲,他俩的二人答辩小组就剩下她一个。 但也不至于…… 黎雾又老老实实躺回去:“你是根本没回去拿毕业证吧……” “哦,要我去答辩来着,我没去。” “你还真是……” 她感叹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是笑他的任性妄为,还是笑他偏偏要这么拙劣地安慰她。 “你笑什么?”薄屿本来没觉得什么,还是被她弄得不自在了。 轮到他翻了身,胳膊半支,垂下眼,略带警告地看着她:“嗯?” 黎雾摸了把他干净的下颌,扬起小脸儿,嘴角上扬又上扬:“该说不说,还好有你在。” “怎么了?” “我突然都没那么难为情了。” “…………” - 起了个大早。 向旅馆的老板打听到了距离他们租房位置最近的一家二手家具市场,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去逛,该买的都买到了。 黎雾下单了一台相对便携式的家用烘干机,挑了个性价比最高的。 别说薄屿,她都受不了衣服天天湿哒哒的干不了。 下午要入职,他们和家具市场的老板约定好,等薄屿和房东签了合同,明天把这些都搬进去。 大学四年,黎雾经常跑兼职,她有一身还算正式的职业装,白色纯棉衬衫,包臀a字裙。 画好淡妆,她穿上了,对着镜子转了转圈儿。 薄屿和房东打电话,约好两小时之后见面,见她要出门,他也拿起外套,顺路送她去公司。 门口,高高挑挑的男人,忽然,缓缓地在黎雾的面前半蹲了下去。 他低缓的嗓音落在她身下,同时低头,肩膀一侧夹着手机,好看的手,灵巧地为她系上鞋带。 “……” 黎雾都没发现什么时候松开的。 再一凝神,看他给玄关放着的包包也顺便背到了他身上。挺滑稽。 他抬了下眸子,那眼神儿飘到她脸上,好像在笑着说:你就这么紧张吗? ……好吧。 她的确紧张的不行。 薄屿回应房东:“现在一点半,三点半我等您。” “希望您按时到。” “到时见。” 挂断电话,许久没了音,黎雾低头看他,动了动嘴唇,还没说话。 “公司没要求你穿高跟鞋?”薄屿问。 黎雾瞅了瞅自己的帆布鞋。 鞋带的蝴蝶结被他打得漂亮又牢靠,生怕她赶路绊倒似的,另 坏春天 第89节 一只没开的,他也给解开重新打了遍。 这个人。 有时候细心得有点吓人。 “……高跟鞋好累啊,我还没来得及准备,今天应该不用吧?员工指南上好像没写必须穿这个,”黎雾略带狡黠地笑,“怎么,你想看我穿高跟鞋?” 薄屿起身,稍微拍了拍自己裤子,挑眉看她了眼,“想。” “……” 别这么变态。 “再说了,”黎雾自顾自道,“……我们学土木的,说不定要天天跑工地,估计裙子都不经常穿的?” 薄屿又打量她裙子,还有那两条纤细笔直的腿,懒懒垂眼:“哦,但挺好看。” 黎雾脸上微微发热。 注意他拎了个帆布袋,里面装着衣服、鞋子什么的这些:“你拿这干嘛?去干洗么……也不用嫌晒不干嘛,我买了烘干机,明天就送到了。” 知道他这又贵又奢侈的玩意儿,普通的洗衣机还洗不了。 薄屿淡淡应:“我去想办法搞点钱。” 黎雾忍不住笑话他:“……搞钱?你要给自己当成高中生,出去找个工作啊?” 想到昨晚她那窸窸窣窣的笑,薄屿没好气瞥她,嘴角挂着笑:“别那么得意,你不也是高中生?” 昏头昏脑出去了。 正要关门,薄屿突然又朝她的身后扬了下巴:“你手机,怎么这个也能忘掉?” “……哦、哦。” 黎雾赶紧去玄关拿,真是太紧张了。 薄屿向她伸出手,她匆匆沉下气,赶紧与他十指相扣。 这样稍有了安慰。 租住的那家小区,毗邻深城大厂云集的高新区。 高楼大厦纵横,直穿云霄,充满未来科技感。一处又极具烟火气,旧式房屋与汇聚成片的居民区低矮连绵。互相的对比感很是强烈。 中间隔着一条袅袅江水,深城年事最久的人民公园坐落此处,绿荫密布,碧波荡漾,生态丰富。 “长维”总部大楼坐落在深城高新区。 比起遥江相望,处处拔地而起,颇为豪横的互联网大厂,它所在的那栋三十多层高楼,显得敦实低调。 作为世界百强的建筑企业,当地政府特意把它所在的这条路,命名为“高维路”,听起来就素有大隐隐于市的德高望重之姿。 黎雾在手机备忘录里存了不少面试用的话术、干货,地铁上还在默背,她到处兼职都没这么紧张。 到了楼下,什么却都忘光了。 要是去见房东,上一站就能下车,薄屿坚持送她到这儿。 告别的话,她都紧张到忘了说,走出几步,回头遥遥见他站在原地目送,她又转身折回去。 “晚上回家就见到了,别这么舍不得我吧?”薄屿笑了笑,抬手,下意识想摸一摸她脑袋。 她的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 很少见她画淡妆,如此明眸皓齿,更显出那眉眼之间,一股子耿直又坚定的气质。 黎雾摇摇头,脸颊贴了贴他的肩。 薄屿巍然不动,让她倚靠。 “肚子还疼吗?”他就只能与她聊点儿这么不打紧的。 顿了顿,觉得这问的太无聊了,又自圆其说地道,“怕你等会儿突然又疼,背的词儿都忘了。” 黎雾就忍俊不禁,笑着:“……不疼了呀,我一般就第一天最难受。” 一边说话,她一边强作镇定,小心呼吸,舒缓紧张,还跟他半开玩笑:“……不信你摸摸嘛。” 薄屿也笑:“行,过来我摸摸。” 面对着面,他柔软注视她,却许久都没动作。他又对她缓缓张开手臂:“算了,我抱一下。” 黎雾点头:“嗯!” 接着,被他拥入了怀中。 深城秋日晴朗,无风无雨,甚至带了些许未褪的暑气。 感受到他鼻息落下来的清冽,还有他拥住她的温柔力道。她好像,完全完全,不那么紧张了。 “加油,”薄屿嗓音低低的。“等你好消息。” “你要去哪里等呀?”黎雾笑着。 “当然去我们的家里等。” 听着他心跳平稳,想到了昨夜无意翻到的那些完全都没怎么拆过的药盒。不由地,她又有些鼻酸。 “……薄屿。” “嗯。” “你也加油哦,”黎雾小声,“不管多久,我会陪你的,一直一直,如果你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也……” 薄屿便是一笑,“好。” 在阳光灿烂之中作别。 黎雾快步入公司那一道旋转大门,回过对他挥手。 那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还没走出太原,好像知道她会再看他,他也停下,回头的瞬间,与她恰好遥遥相望。 他们隔的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黎雾的隐形眼镜好久没重新配过度数,这么望过去,居然有些看不清他现在是如何表情。 或是说,她的眼底始终泛着一层轻薄朦胧的雾气。瞧着这滚滚烈日之下的他,她就总有点儿想哭。 他对她挥手告别,依然散散慢慢,吊儿郎当的。 她很确定,他是在对她笑。 不敢再看,不敢再停留,也不敢再去想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可以在这种时候为他做些什么。 她只是挥手回应他,然后扭头,匆匆推开门进去了。 站在电梯口,手机弹出一条微信。 boyu:【加油宝贝。】 正到了午后通勤的点儿,人多起来,被挤进电梯门前,黎雾抽手回复:【你也加油。】 她又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似的,补充一条:【亲亲=3=】 薄屿发了她最常用的表情包。 小熊对她敬礼。 【收到了。】 面试地点在公司大楼的二十三层。 为首的hr是位不到四十岁,非常干练和蔼的女性,黎雾没等多久,“笃笃笃”对方就踩着高跟鞋,推了门进来,都不给她再紧张的机会。 本来很心虚,她这样毕业证都没拿到,被学校和器重她的教授推荐过来,算不算是“走后门”。 hr问了几个问题,她居然都脱口而出,对答如流。 “你好,黎雾,下面我要问你的问题是,你认为土建工程师的岗位职责都有哪些?请尽可能回答全面。” “首先,工程合同是很重要的,如果拿到一个工程项目,是我们最先要确认的东西。其次是工程资料……这涉及到往后能及时跟进工程质量、进度,工程现场的安全状况,工程造价本钱,还有最后的现场验收。” hr点点头,面带微笑:“好,那么下一个问题,工程现场的文明要素有哪些?你可以根据专业学习的经验,先随意发挥。” 黎雾略微思考一下,平息回答:“施工现场周围设置围栏,市区要求是2.5米,市区之外的其余地区至少1.8米……工程现场应设有大门和门卫封闭管理,作业区和生活区要分开,现场设置消防措施。” hr赞赏点头,又问:“如果遇到必要情况,我们的一部分工程,外包给了企业之外的工程队,某天作业区外有领头的工人因为各种原因讨薪,或是聚众抒发不满,作为现场工程师,你第一会怎么处理?” 最怕的就是这种实践题。 黎雾看过一些土木专业面试的相关案例,她记得其中一些既定的答案格式,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会选择先想办法,安抚现场工人的情绪……” 几位面试官就是没什么恶意,小幅度哄堂一笑,落地玻璃折射入内的阳光似乎都变得雀跃了起来。 好像在感叹她初入职场的天真,又在感叹那些不复存在的青春时光。 后面怎么回答的,黎雾嘴巴太快,一口气说完就是满脑子空白。 最后被hr的高跟鞋“笃笃笃”的动静,带着向她所在的部门走去时。 只能想起最后几位面试官脸上的微笑—— “欢迎你,黎雾,欢迎来到‘长维’。” 走廊的光打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黎雾感受到颊边的碎发,都被晒得有些发烫。像是是他那时拥住她,他的皮肤体温,覆着衣襟的温度。 录用她的部门全称叫做“长维工程设计规划部”。 她抽空发微信感谢了王教授,同时对爸妈报了喜。 当然也告诉了他。 【我被录用啦!】 另一边。 薄屿提起那只帆布包,放在二手奢侈品商行的柜台上。 感知到手机震动,他随手拿出来。 满手穿金戴银的女老板早知今天接了个大单,就盼着他按时上门来,那时与他在 微信聊天过程中就大概估了一番价格。 这下他这半包限量款的巴宝莉、lv什么的,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再盯着他这张着实出众的脸,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瞧了。 坏春天 第90节 南城薄家小公子穷途末路来卖奢牌,传出去了,怎么都是一番茶语饭后的谈资和笑话。 “——之前就谈好了哦,帅哥~每件原价折1折的价钱给你。” 老板娘最后和他确认。 薄屿漫不经心低下视线,明晰的指节兀自在手机屏幕上点过,回复消息。 一副大度到完全没意见的姿态。 老板娘都不由地开始猜测,到底是什么让他落到这番田地了,猛然又注意到了他右手那一枚金属尾戒。 更笑眯眯问。 “——戒指呢,卖吗?” 【恭喜。】 【晚上等你回家。】 薄屿连续敲下两条,发送过去,慢悠悠抬眸,神色寂淡,“卖。” “不要了吗?” “不要了。” 第46章 金鱼,焰火见面了亲不是更好?【8.…… 46/金鱼,焰火 “……这么干脆?”老板娘惊讶。 薄屿淡淡看她,没什么情绪:“你做生意,顾客干脆点儿还不好?” “不是,不是哈哈哈,帅哥,常年戴尾戒这东西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意义!”老板娘也想借机打探两句,“可能代表‘不婚主义’啊,重要纪念日啊,还是什么的?要是有重要的意义就再考虑考虑嘛。” 薄屿摘下了那一枚小小的金属玩意儿。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脱离的瞬间,他居然也跟着莫名的解脱。 放在玻璃柜台,枪灰色的光泽,黯沉、低哑。内层一行刻字,20160106。被光线折出凌厉凹凸的纹路。 他忍不住跟着老板娘的话,凝眸良久。 老板娘一把接过来,对着光细细打量一番,注意到那行小字,八卦似地开起了他玩笑:“哟哟,你看,还有日期嘛?肯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几个从他一进门就暗暗窥循他许久的店员,这时都蜂拥了过来,和八卦的老板娘一起打量,发处几声不小的低呼。 “和前女友分手那天?” “我有女朋友。” “那就是……什么事情的纪念日?” “不是。” “——总而言之,这日子对你很重要。”老板娘非常笃定。 薄屿神色淡淡,垂着眼。 稀有的黑陨石材质,市面不算多见。 老板娘用个放大镜再细细看了看,感叹之余,好心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啦,我这儿也不缺值钱的好货——你还真要卖给我啊? “你这是纯手工定制货,又刻了字,再好的材质卖掉了也不值钱啦!不像包包、鞋子这种,还能保保值……你这别的,跟这戒指加起来,我可能一共也最多折给你不到七千块。” “够了,”薄屿颔首,“怎么结?” “微信微信!”老板娘不再多劝,到底是一桩喜事,笑着,“结你六千嘛?这戒指不值钱的哦,不过,肯定有喜欢这材质去收藏的,我就有个老客户……” 薄屿没耐心了:“随便,结账吧,我还有事。” “嗯好的~” 日光灼人眼,再推门出去,马路上荡起一片引擎轰鸣。乍一听,险些错觉成了子弹在耳边穿梭。 薄屿的双腿僵了好一会儿,许久,才能勉勉强强站稳。 四面人声穿梭、沸腾,整个世界在他的面前有条不紊地运转,人来人往,喧闹发生。 一切都与他无关紧要。 那种无法融入的感觉,想把自己逃避开的冲动,如霉菌蔓延。又一次的。 非常及时地,手机响了声。 把他从没某个几乎要扯着他下坠的漩涡里拖出来。 小雾又发了消息。 【晚上要来接我嘛?】 表情包里的小熊乖巧点头,对他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薄屿再抬起头,无论微风浮动,绿叶红花,通通扑面而来。 那种不安、焦虑、漫无目的的躁动感消失了。感受到的只有微风拂面,鸟鸣花香。 “小雾”的头像是一只薄翼淡蓝的蝴蝶,停在手指上。现在便像是落在了他空荡荡的指背。 那枚尾戒不见了。 右手握住手机,小拇指的指骨末端,徒留一道浅淡纤细的白。是长期佩戴那枚尾戒,自然晒出来的痕迹。 入职第一天,她一定很忙。 得知她顺利,他似是也变得一身轻松,没再回她。 点起支烟,薄屿抬起了步子,朝着两座高楼之间的庇荫路,寻向那个租房小区走去。 他知道。 不过几日,手指上的那道痕迹,就会彻底从他生命中消失。 他不会再轻易想起它。 他会彻底放下。 - “……确定是朝阳的那一间哦?早说你和你女朋友喜欢这个嘛!非要说什么决定要对面的,浪费我好久时间——” “滴——”的一声收款到账。 接着,就是金币撒入口袋的音效。 胖房东一张肥脸都要笑歪了,搓着手,合不拢嘴:“你女朋友嫌每月多500块太贵,我那天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爽快的!哈哈,是吧?还是这间好吧!一分钱一分货! “放心,别说带个大阳台,衣服晾的干——这儿的家具都比对面那间新!热水器我找人帮你们看过了!没问题!” 大嗓门叽叽喳喳的,天气又热,薄屿忍不住隐隐皱了眉。 他躬身在餐桌前,修长的指节半夹着一支圆珠笔,翻动合同页浏览。 房东殷切给他打开空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哈哈,实不相瞒!这间我高价出租,也是手头缺钱嘛,帅哥你帮我解决燃眉之急,你一定有好报!” “……今天我差点儿给别人租出去了,还好你给我打电话!我今儿打麻将手气肯定也很好啊,嘿嘿——” 薄屿不耐烦打断。 “你这里的条款对吗?” “……啥?” “怎么没说你这房子里的设施、物品,非人为损坏了怎么办?”薄屿的指尖在纸面上的某处点了点,“我们赔还是你赔?” 房东哑然几秒:“靓仔,你这就有点挑刺了哈!你们原本要定对面那间……那间的设施什么的可旧多了。” 薄屿手臂微微撑在桌面,看了一眼拿呜呜作响的空调,冷淡着表情:“你觉得这空调这么大声音,都不算旧么?别的你敢保证?” “……”房东撇撇嘴,“行嘛,行嘛,我再打印一份补充!” “手写吧,”薄屿把笔丢给他,“没空陪你天天这样跑,我们明天就搬了。” “你呢,不上班?工作日啊今天!”这个房东总喜欢打听这有的没的。 薄屿没理会,又环视一圈,“我刚看到窗帘上有抓痕,上个租客应该养过猫?退租的时候您别给我们定损,还有,明天搬之前还有时间,最好您把全屋再检查一遍,好的坏的心里有个数。” 他又点了点房东笔下那一串歪歪扭扭的蛇形字:“这个牌子的微波炉原价有这么贵吗,要不要拿手机查查?” “……好嘛,好嘛!”房东都没想到他看着大大方方的,不差钱似的,居然这么龟毛,“检查完了有问题你们随时打电话,我给你们该修修、该换换,好吗?” “卫生还得再扫一遍,床下有灰。” “——好好好,我找家政,”房东受不了他了,“我掏钱,我掏钱,算我之前没打扫干净!” 真想把那会儿说他比他女朋友大方的话赶紧收回。 薄屿最后确认一遍,再无问题。 他左手拿起笔,刷刷签了合同,字迹端正 凌厉,不若他这人,留长发扎小辫儿,懒气洋洋的。 房东记得他刚才是用右手勾画,表情纳罕又好奇。 “好了。” 圆珠笔咕噜噜滚过去。 房东也签下名字。 租期一年。 签订合同结束后,房东哼哧哼哧的,夹着个公文包走了,出了门就打电话,在楼道里大声嚷嚷身上有钱了,趁着运气好,还能再去搓两盘麻将。 听着好像很好赌,欠了前庄家不少钱。 薄屿在满室阳光的房间里静坐片刻,享受了会儿浑身被晒的暖融融的感觉,大概用目光规划了下家具如何摆放,拿起房东留下的两把钥匙,离开。 房东走了一会儿了,楼道却还很嘈杂,人声鼎沸。 薄屿抄着口袋下楼。 坏春天 第91节 纷纷乱乱的脚步声突然呤咣啷冲撞上来,毛头毛脑的少年,差点儿一脑袋撞入他的怀里。 十四五岁模样,满脸青紫的伤,甩着鼻涕泡,嘶声哭嚎:“——爸!有人打我!!!” 薄屿又是险险没反应过来。 身旁虚掩的防盗门一把被个穿着汗衫,面容凶悍的男人推开,差点打在他脸上。 男人的手掌捏住一只塑料拖鞋,满身烟气冲出来:“他妈的!朱从义,你又给老子惹事!!!” “不是我!是阿闵!” “行啊!找不到老子就来欺负老子儿——昨晚他那个死爹剪了老子店里的电线,老子还没发脾气呢!” 男人一阵儿风似地跑了下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他个死玩意儿!” 楼下调皮的男孩子们拿起石头,砸着辆三轮电摩,听到男人冲下楼一声咆哮似的怒吼,顿时嘻嘻哈哈如鸟兽散。 不忘朝楼上喊:“朱从义!有本事你明天别来学校!我看你爸护不护得住你——” 男人暴怒:“滚!滚!——再敢碰老子车和老子儿子,把你脑袋卸下来提给你爹去!妈的!” 就是一通污秽到不堪入耳的脏话。 楼下摇着扇子乘凉的老太太、老头子们乐呵呵看戏:“老朱,想不到啊,你还挺护着你家阿义的嘛!我以为你就天天揍他呢!” “——我老朱的儿子只能我老朱打!”老朱叉着腰,哼哧哼哧也不追了,“妈的!这几个小王八蛋,天天学校里欺负阿义——阿义也怂包一个!学都不敢去上!我他妈的养他那五金店,开的容易呀?” “阿闵这个小王八蛋的爹是个老王八蛋!昨晚给我店电线都剪了……这他娘的又欺负到我家门口了!” “咋了!提刀要杀我啊?” 深城人做饭都比较早,破破旧旧的楼道,不知谁家的门缝儿里,已有袅袅的饭菜香气溢散开来。 衬得那楼道口的谈笑与怒骂,一阵阵儿不算清爽的风,也跟着浮跃了起来。 小雾:【[图片]】 薄屿点开,她拍了自己手臂内侧,白皙皮肤上点点的红。 小雾:【又起湿疹了……才来深城两天,真受不了。】 小雾:【还被虫子咬了,呜呜tvt你看看这里,好红,都肿包了。】 boyu:【我等会儿路过药店,问问有什么治虫咬的。】 小雾:【tvt】 boyu:【怎么?】 小雾:【tvt】 boyu:【……?】 小雾:【你都不说要不要下班接我。】 薄屿这才注意到上一条消息没回。 boyu:【我以为你默认了。】 小雾:【合同签完啦?】 boyu:【嗯。】 小雾:【亲亲。】 boyu:【嗯。】 小雾:【你嗯什么?】 boyu:【见面了亲不是更好?】 小雾的动态表情包里,黄油小熊飞吻,咧嘴笑:【嘿嘿~我先去忙啦!】 回消息这期间,薄屿的脚步停在楼梯上没动,楼下还挺热闹,他心想这有意思的事儿晚上一定得讲给她。 以前在德国,薄屿年纪还小,独自住在训练营。 隔壁不远是柏林那个区的最大的贫民窟,常有染着各色头发、扎脏辫,飞-叶-子的社会青年,提着棒球棍来他们这宿舍区门口堵人。 知道学射击的这些,家里虽不都是非富即贵,但肯定得大把大把的钱来供,不是什么便宜事。薄屿的同学里有胆子小的,都被收起了“保护费”,那群人就愈发嚣张。 薄明远那时已经基本宣告破产,或许就是在等他这个儿子有朝一日打到比赛,名利双收,还能赚到钱养一养他,于是时不时拎着酒瓶,醉醺醺蹲在宿舍区的大门口,等他从训练场回来。 薄屿学坏很早,基本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学会了抽烟。反正唯一和他“相依为命”的薄明远经常不在,他那时如同野草一般野蛮生长,偶尔还会津津有味地看着隔壁宿舍的人在训练场打架。 那天被几个刚吸完大。麻的男女堵在半道上,绝不能说不怕,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酒瓶子就砸了过来。 谁知薄明远的胆子那么大,酒气熏天,扬起嗓门,让他们滚远点。 那之后的几天里,薄明远罕见地都在,不住打探他最近比不比赛,训练如何,辛不辛苦累不累,真心为了他感到高兴和骄傲的同时,也会问那么一嘴,拿了冠军会不会有奖金如此云云。 那群人却再没敢接近过他们。 好像也是从那时,接纳薄明远是个爱着自己的父亲,和憎恨薄明远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两种矛盾,开始在薄屿心底徘徊。 “……” 又想起射击的事了。 下午,把刻着第一次拿冠军日期的戒指都卖掉了。这么多年,都没舍得丢掉或者摘下来。现在怎么又在想这回事呢,薄屿? 薄屿改了家门的密码锁,忘了试了,看来这小区也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转身,抬脚往上回去。 上到五楼,那个叫“阿义”的少年钻进去的防盗门,还空荡荡大敞开着。 于是。 见到了更有意思的一幕—— 显然是他爸老朱的那条工作裤,提溜着丁玲咣当扳手、镊子、钳子这种五金店常用的工具,挂在衣架上。 少年满脸的青紫,眼泪憋回去了,偷偷摸摸地从那裤子口袋里摸出个钱包,迅速抽出两三张钱揣在自己身上。 老朱的嗓门极高,哈哈大笑的嗓门飘到楼上来:“我和阿闵他爸不对付这么多年,现在他小子敢欺负我儿子!我处处谦让,也得让他全家吃不了兜着走,哪天去潮汕拜庙,我他妈的也得咒咒他!” “——知不知道我儿子那枪打的准!过两天就给他家那建材店的玻璃一枪崩掉!” 少年紧紧张张,脸一转。 就撞上了楼道窥视而来的视线,是个高挑又清隽的男人。看着好似不带半身烟火气,在这儿绝对是顶格儿的叫人讨厌的那种傲慢人。 阿义:“你看个屁……?” 薄屿只是饶有兴味似地,看过了这小屁孩偷钱的全过程。 他意外的好心情又好脾气,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徐徐往楼上走去。 第47章 金鱼,焰火你绝不能和男生同居【8.…… 47/金鱼,焰火 “长维”是整个粤区极富威望,且十分老派的建筑企业,三十多层的公司大楼,处处也透露出这样的气息。 黎雾入职的工程规划部,位于整栋大楼的九层。 办公区域由一个个密密麻麻、方正排列的格子间组成,她的工位旁边挨着一整面的弧形落地窗。光线扑洒下来,丛丛绿植旺盛,通透明亮。 正值下午最忙的时段。 楼上楼下,大会小会不断。 面试的hr把她交给了分管部门的人事。 对方是个面容圆润丰腴,但一看就精神气充沛的姐姐,年纪约三十五左右,甫一见到就对她很亲切:“小黎你好,叫我周姐就成!” 黎雾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大大方方,脸上还是有些腼腆地一笑:“周姐好。” 部门来了新人,周巧蔓领着黎雾去工位,兴高采烈招呼了圈:“来来来,都 别忙了啊!都跟新来的小黎打个招呼——” 胳膊肘又搡黎雾:“小黎,你先自我介绍下!” 周巧蔓嗓门不小,却只那么七七八八,零零落落的,肯抬起头打量她们这边。然后低下了脑袋,敲键盘的继续敲键盘,打电话的举着手机背过了身,偶有几个举手示意了下“你好”。 大多无暇理会。 黎雾也不觉尴尬,她挺着脊背,脚跟站定了,还是微笑着,热情饱满地介绍了自己:“大家好,我是新来的黎雾。” “以后请多多指教!” 还深深鞠了一躬。 周巧蔓忙按着她坐在工位:“部长还在开会,等下我领你去打招呼。” 黎雾点点头,“好,谢谢周姐。” “你是北方人?我听你口音不像这里的哦。” “我是港城人。” 周巧蔓笑弯了眼:“真巧~咱们离的不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找我哦!” 说了个地名,黎雾印象中明明不算是“不远”,表示感谢:“谢谢周姐。” “我先去忙喽?” “嗯,好。” 一方小小的工位,整洁干净,黎雾的心情明朗不已,她稍收拾了个人物品,拿出手机滑了滑,滑到了和薄屿的聊天框。 往上翻一条条的聊天记录,她不由地牵起唇角。 就是……这里的虫子可真凶啊。 桌面发出了细微“哒”的一声。 隔着一道挡板的对面工位,探出了个挑染着毛毛躁躁蓝绿色的脑袋,看起来酷酷的短发女孩儿,给她放下只无线鼠标。 “——不好意思啊,”她嚼着口香糖,广普口音很重,“我鼠标坏啦,前几天你这位置没人,我就借用了两天。” 坏春天 第92节 这算哪门子的不好意思。黎雾赶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你刚说叫什么来着。” “黎雾。” “哪两个字?” “黎明的黎,雾气的雾。” “哦哟,好好听呢!——我妈最喜欢那个老明星黎明了!”女孩儿笑着,大方伸手,成了第一个正式回应她打招呼的人,“我叫李佳!还以为你跟我一个姓,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黎雾被她逗得乐,不敢多提高声音影响别人,和她握手:“现在是同事啦。” 李佳:“……这会儿都忙,最近不是落了个新项目嘛,后面周姐会跟你说的,你别放心上,大家其实很好相处的。” “没事,没事的,”黎雾递回鼠标给她,“你急用的话,要不先拿去?” 李佳耸了耸肩,往不远处紧闭着门看了眼,表情有些悻悻。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之后,能看到人影耸动。 “咩事,你拿着吧,估计马上就要让你做十七八个表格了!我刚来那天就是。”一副他们的顶头领导不是很好糊弄的表情。 黎雾便也严肃着神情,“好。” 李佳生怕她被为难:“搞不定的你就问问我,你刚来,估计还不算熟悉。” “谢谢。” 这样繁忙的氛围,黎雾不敢多有额外的动作。爸妈连环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猝然响起,她吓得关静音的同时把手机都给关机了。 稍微收拾片刻,周围那忙得没抬头的,发出了此起彼伏从座位起来的动静。 下午茶时间到了。 她便也打算趁机去回个电话。 一杯咖啡推了过来。 长了副娃娃脸的高个子男生,笑着同她问候:“黎雾,周姐让我多定了一杯给你。” 黎雾起身,“你好。” “我叫宋维,就是长维的维,”宋维就在她右手边的工位,显然是听到了那会儿她和李佳的小声谈笑,挠了挠后脑勺,“我还一时想不到……有哪个家喻户晓的明星姓宋的,总之哈哈,欢迎你来到我们规划部啊!” 李佳在对面敲键盘:“人家叫黎雾,你记住没?” “周姐发群里了啊,记得,”宋维拿出手机,“黎雾,你扫码进咱们群。哦对,周姐是咱规划一组的组长。” 黎雾应着,打开微信扫码。 宋维:“你还坐那儿干嘛呢,李佳?咖啡喝不喝,自己去领啊。” “没看我键盘敲这么起劲儿,当然是在跟我闺蜜在背后说领导坏话啊,”李佳眼神示意,“你给我拿去。” “哟,你现在使唤我习惯得很,我看你都要成我领导了!”宋维嘴上不情不愿,还是殷殷去了。嚷嚷着让人把那杯不加糖的橙c美式留给李佳。 李佳心满意足接过来:“我要是你领导,你会不会天天背后骂我?” “那得看你有没有……”宋维的嗓门一低再低,笑道,“你肯定没有咱现在那位烦人。” 李佳“嗯哼”一声:“要不是有你和周姐这么好的同事,我真想跳槽了……天天这么低气压,我上班心情就不好。” 这么一番,都给黎雾听紧张了。 路过会议室,她还侧耳听了听里头动静,主持会议的应该是一男一女,伴随着几声其中那个男人的暴躁叫骂。 其他人显然是大气不敢出的。 那时周巧蔓带她打过招呼,就抱着笔记本匆匆进去了,神色紧张,生怕去晚了挨骂似的。 贾玉芬一如既往对她关心又担忧:“小雾啊,公司环境咋样啊?对了,妈还没问你,房子租好了没。” 走廊上阳光明媚。 黎雾从外侧打着深蓝色悬窗的廊桥望下去,依稀能看到那时薄屿和她分别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小叶榕,葱绿茂盛。 “……租好啦,”黎雾说,“就是昨天给你们发照片的那间。” 贾玉芬:“你能住习惯吗?我看你拍的那房子,哎哟哟,阴湿阴湿的……怎么也不带个阳台啥的。” 黎雾笑:“带阳台的贵呀。” “你这孩子,缺钱不能和妈说?让你别买那抽油烟机,你非要买,大几千花出去。”贾玉芬温柔责备道。 哪儿能要? 黎雾家里是小本生意,爸妈为人敦厚,生意能做开全凭薄利多销的好口碑,何况妈摔坏了腰,上半年无论是手术、理疗什么的,花了一大笔了,虽然家里夏天是开了夜市,但店里的人手也相应增多了,这些都是成本…… 算了。 主要还是她不好开口。 贾玉芬自顾自絮叨:“其实呢,妈不咋忧愁你,对了,我这两天老在想,那天你爸说你那个‘高中同学’,就是来咱店里的,到底是不是你谈了个男朋友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黎雾微微哑然,想索性承认了得了。 贾玉芬却是又严肃了点:“他在哪儿工作呢?你们离得近不近啊?妈妈可跟你说啊,恋爱可以,咋谈都行,我也希望你们离得近点,最好一个城市工作,这样还能互相照应——不过婚前同居还是算了。” “……” “不是爸妈怕人知道了说,妈别的不说你,这事儿上还是不能太随便,这个我提前跟你说好,我和你爸绝不能答应。” 黎雾又乖乖闭了嘴。 还是不说了…… “等这段时间忙完,天气再冷点,咱家这做海鲜店就是淡季了,我和你爸去深城看看你去,啊?”贾玉芬难免回忆起了当年恋爱的事,“哎哟,我最近真是怪怀念跟你爸爸在深城的厂子里打工认识的事儿呢,现在姑娘长大,又去深城,没准儿你在那儿还真能遇见个你爸这么老实又顾家的,又对你好的男人。” “不过!同居绝不可以啊。” 贾玉芬再三强调。 黎雾入职第一天,不好在这边开这么久小差。 工作区那边从方才沸腾的下午茶时间又恢复了各司其职的缄默。 她赶忙打断:“妈,我先去忙了……” “妈说了啥你记住没?不能同居啊——” “嗯嗯,记住了,”黎雾胡乱应和,“有空了再打给你们,你照顾好自己身体。” 贾玉芬笑呵呵,应是和她爸在店里,拉着黎长军来和她告别:“好好好,去忙吧,爸妈都跟你说再见!好好奋斗,注意身体!” “钱不够了和爸妈说,刚去奋斗的,哪有不缺钱的啊……” 挂断了,黎雾扭头回工位。 会议结束了,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还有个稍年轻点的女人,站在那儿与个合作伙伴模样的谈天,对方寒暄称呼他们为扈总、何总。 周巧蔓直挺挺站那儿赔笑脸。 黎雾毛头毛脑进来了,周巧蔓赶紧对她使眼色,让她快回去。 坐下了,李佳坐在对面,都不敢露头来跟她吭气了。黎雾和她加了微信,她私聊敲来一条消息。 【叮叮!你的好日子来喽!】 【从今天开始,一起当社畜吧!!】 【我们规划部可是“长维”出了名的“地狱模式”!!】 黎雾:“……” 黎雾板正着心绪,沉着回应:【收到。】 并附带薄屿发给她的那个“小熊敬礼”的表情包。 李佳在对面窸窸窣窣地笑。 - 天阴一度。 车流车往之中,阿义挂着一脸嘴角的青紫,不顾四面冲撞着人群。 薄屿确认了密码锁,从楼上下来,老朱还叉着腰,仰天长啸,跟老头老太太们扯牛皮。 几个那时在楼下叫嚣的小混混们,堵在门口抽烟谈笑,讨论着等下去哪个网吧打游戏。 阿义趁他们不注意,就往马路对面跑。 薄屿没班上,也是太无聊了点,目光跟着那个快撞在个面包车上引来叫骂的小屁孩,也往马路对面走去。 不知不觉,就跟着这小孩儿穿过了两条街,一会儿是老城区臭水沟的味道,一会儿又是热腾腾的猪脚饭味。 薄屿以前来深城,要么是蹦极,要么是去深城湾的顶层酒店参加不那么熟悉的狐朋狗友的生日party云云。 这趟来,无论原净莉,还是薄彦,都联系过他的那群朋友,试探他是否来了这边,他当然也收到过一些电话或微信。 但他通通没作理会。 清静。 过去他都没留心过,深城居然遍地都是卖猪脚饭的。越腌臜、破旧的地方,这种店子和小摊越多。 绕进了与他和黎雾住的小旅馆附近,有若森林一般城中村,几处逼仄的小道,近乎只够一人通行。 眼见那小孩儿人没了,薄屿这好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在跟踪人家? ……他也太无所事事了点。 心下笑话了句自己。 薄屿的脚步一转,于是插着兜,准备换个方向,看看有没有家里缺的东西可以买。 “啪——”的一声。 子弹穿梭,带着风声穿过耳边。 一枚石子儿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 “……” 坏春天 第93节 阿义气势汹汹爬到台阶上,脚上的一只塑料拖鞋都断了,还是那会儿楼道里的一脸凶相。 小屁孩儿拉起弹弓,直对准了薄屿:“——你有病啊!跟着我干嘛?” 薄屿都忍不住愣了小几秒。 他垂眸,看了看白色衣服上一块近乎“百发百中”的淡色污迹,悠悠掀了下眼皮,咬着烟,抬起头来。 “我问你呢!”阿义叫嚣。 男人眯起了眸来,有些气笑了:“你有本事再打一下?” “——你当我不敢?!” “不是会用枪?”薄屿瞥着他那个滑稽的弹弓,很奚落似的,“用这个有点丢人了吧。” 第48章 金鱼,焰火带给你了礼物【8.13修…… 48/金鱼,焰火 “……我有什么本事不敢再打的?你、你当我吓大的吗!”阿义一双怒目瞪圆,横声横气对眼前的男人吼。 薄屿突然也莫名来了一丝的好心情,哼笑:“怎么这么生气,是因为被我发现你小偷小摸了?” “是、是又怎么样……”阿义的脸涨红了,“你谁啊你!谁让你看的!” 阿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石子儿,手里脏兮兮的弹弓再次对准了薄屿,甚至向上瞄准:“信不信我打瞎你一只眼睛?让你变残废?!” 薄屿好笑极了:“残废?” 丛林似的楼房排列紧密,七弯八绕的甬道互相连通,多有逼仄。他微微俯下。身,拍了拍裤子上不知蹭到哪儿的污渍,就势用双手撑住了膝盖。 带笑的眼睛依旧平时前方,生怕这小孩儿打不到自己似的: “好啊,”他对阿义挑了挑眉毛,“——那你可瞄准点儿了,嗯?千万别偏了,不然我看不起你。” 阿义近乎暴跳:“你看不起谁!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你想打我的左眼还是右眼?”薄屿懒洋洋的,“怕我说出去,不如再打一打我的嘴巴?眼睛瞎了,我这张嘴还能去告你的状。” 阿义:“……” 薄屿不紧不慢道:“哦对了,我搬到你家楼上了哦?我住六楼,以后说不定抬头低头,天天都能见到你老爸。” “你倒是提醒我了,看来我回去了,得好好跟他打个招呼,算是新邻居互相认识认识?” 巷尾忽然荡起了阵嬉笑和叫嚣。 “——朱从义,你躲个屁啊!我都看见你跑到这儿来了!” “人哪?” “你不想挨揍就给钱啊!平时不是乖乖给了么?” 少年们嚣张的动静到了这头,为首的小红毛看到前头的两人,惊喜极了:“哦哟,老子就说你还真的在这儿!” “你爸今天怎么这么疼你?我以为你没妈养的,你爸那人也只能养出你这种怂包——” 阿义攥紧了拳头:“你说什么?” 阿闵笑嘻嘻的,“跟你好好商量呢,阿义?下周的烟能不能给我们哥几个都包了啊,你答应了我们就不找你事了啊。” 旁边几人跟着笑:“阿闵,抽完了再来找他嘛?” “那要看老子心情了。” 结结实实被夹击在半道,朱从义突然指着薄屿:“他、他有钱!我没有!!他他他是我新认的哥……他给你们!别再找我了!” 薄屿:? “你哥?”几个十四五岁少年注意到了那个比他们显得高大强壮许多的男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上哪儿又认了个哥?” “哪家网吧认的?还是射击认识的?” “反正、反正别找我了!要钱找他!”阿义脚底抹油,闷头朝薄屿的方向跑,那正是阿闵他们的反方向。 少年们于是齐刷刷地看向了薄屿。 薄屿:“……” 小半秒的沉默。 薄屿缓缓拿出了抄在口袋的手,“要钱是吧。” 那几个小孩儿的眼睛直了:“你到底阿义什么人?” “想要多少,”薄屿自顾自拿出钱包,慢条斯理抽出了几张十块八块,抬起眼皮笑着,“我浑身上下可就这么点了,我尽量给你们留。” “……” 朱从义遥遥听见,都没敢在跑了。 真给啊? “实话说,我现在也很缺钱,”薄屿半抬起下颌,淡淡笑着,“你们要是嫌不够,我找阿义他爸去要?我就住他家楼上,很方便。” 阿义:“……?” 继续放开步子向前跑。 男人的指尖明晰又修长,夹着那几张轻飘飘的钱,见几个小孩愣在原地,他口气更诚恳:“够吗?还是只接受微信转账?” “——微信没有哦,哥哥最近也很穷的。” 毕竟是群小孩子。 红毛阿闵咂巴着嘴,对着朱从义的背影啐了句“怂x”,一把扯过薄屿手里这加起来可能刚够买两包烟的钱:“也不能让你白给啊!” 薄屿眉梢微扬,“怎么?” “哦哟!我们都知道,阿义老是偷他老爸钱的啦,阿义他妈扔下他走了,他爸一喝醉、打麻将输掉就揍他!他报复他老爸,就偷钱去玩射击,那种东西我们怎么玩得起……训练班一节课就要400块!” “哈哈哈但是给他爸爸也气的够呛!” 阿闵非常义气似的,拍了拍薄屿的肩。 这男人比他们几个可高太多了,眼瞅着都有一米九以上了。 “……凭什么让你给钱啊?我爸说了,他爸被他偷钱是活该——他怂包被我们欺负,也是他应得的!”阿闵说,“你也觉得给他掏钱很憋屈吧,哥,我带你去找他!” 薄屿:“哪里找他?” 阿闵:“我知道他在哪——他每个星期都给我包烟钱的!算作我在学校罩着他!” …… 薄屿更不知,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又跟着这群吊儿郎当的小混混绕进了熙熙攘攘的城中村更深处。 遥见一片热热闹闹的夜市 街。 还没到营业时候,赶生计的商人、小贩们,早早支起了自个儿小吃摊和小棚子,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就在那里!哥你看!”阿闵扬手一指,指着个人头耸动的气球摊,不乏得意,“我就知道他跑这儿来了!” 还上下打量起了薄屿,“哥,你混哪条街的来着?嘿嘿,别带阿义了,带带我和我兄弟哥几个?” 是个气球摊。 灯光闪烁的背景板五颜六色,前头摆着个超大篮筐,看似什么奖品都有,布偶娃娃、盗版乐高积木等等。 周围还摆着投币的音乐儿童摇摇椅,套圈游戏小摊。 “我这还没营业呢!”老板不耐烦地用抹布赶着小飞虫,“靓仔,你天天赖我这儿怎么行?” 阿义站在气球对面,扛着一把枪,跃跃欲试地瞄准,表情专心致志:“你说打中多少枪有奖金来着?” 老板知道他天天来所为何事,唾了句:“小子,你有赢我这奖金的心思,不如求求你爹给你那射击训练班报个名啊,奥运会快开了,没准儿真能培养出一个世界冠军!” 阿义自动忽略了老板这话,也没耐心了,悻悻嚷道:“你快说!到底有没有奖金?” “有有有!但我现在还没营业……” “我先练练!又不是不给你钱!!万一我赢了你可别耍赖不给钱!” …… “——朱从义!!!” 阿闵大着嗓门吼了起来。 楼与楼之间阴仄潮湿的风发出“嗖”的声。 枪声“砰”的响了,一颗子弹飞了出去,稳稳当当打中蓝色气球,在空气中爆开。 “靠……”阿义脸色一白,都顾不上看有没有打中了,甩下手里那枪,转身就跑。 阿闵的几个同伴眼疾手快,蜂拥而上,这次给阿义堵了个死,伸手就要搜他的口袋:“钱呢!有钱打气球没钱请我们去网吧!” 阿义被几人死死挟住,对着空气乱挥拳头:“……别、别碰我钱!妈的!!我还有用呢!” “用什么?你也不知道多偷点出来!这一百多块够干嘛!怕偷多了你爸发现了啊?” “丢不丢人啊,只敢来这儿打打气球过瘾?能打中几个啊你,不如把钱给我和阿闵去买包烟,剩下的带你去网吧打lol!” “啊哈哈当然是我们打,阿义在旁边看着我们咯——” “放开!放开!!”阿义此刻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薄屿,心想他这人都帮他掏钱应付阿闵他们了,应该没那么坏:“你你你……你,哥!大哥!你难道没给够?带他们来找我?!” “——王八蛋!!” 甚至对着薄屿叫骂了起来。 薄屿目睹这一切,半分不恼,跟看他笑话似的。阿义一时连带着阿闵他们,骂的更难听了。 阿闵几人把几张红的蓝的钞票摸走,“找到了!” 薄屿这才慢悠悠出了一声:“拿了他的,我的该还给我了吧?” 阿义:“……我去,你!” 阿闵:“啥?” 坏春天 第94节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薄屿对阿闵伸了伸掌心,“赶紧还我。” 几人刚还一口一个“哥”亲切喊,猛然垮了脸:“不是,哥,你不是说给我们……” “我说什么了?”薄屿淡淡看一眼都快哭出来的阿闵,“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不认识他。” 阿闵几人面面相觑。 没耐心了,薄屿拿起了气球摊上,阿义扔下的那把小手枪。 没想到还是仿真的触感,老板不知是不是搞来的废弃枪。支设计成了气球枪的机关,还是专门按照仿真制造的。 落在他掌心里,重量也陌生又熟悉。 沉甸甸的。 薄屿稍微打量一二,然后用枪口对准了阿闵的额头,磕了磕矮出他很多的那一团小红毛。 “快点?” 气球摊老板见到这乱糟糟的一幕,看起了他们笑话:“靓仔,带几个弟弟来打气球啊?” “这片的小孩子都野的很,贪玩,我一看就知道,这几个成天学都不上的在这儿晃悠。” “要不你带着弟弟们试试?打到最中间的红色气球,咱们有最高奖品哦!奖励人民币400块……” 嘭—— 老板的话音才落。 五颜六色之中唯一最红色的那一抹应声爆开。 准到不行。 “……” 弹珠似的子弹,正是从薄屿手里的小手枪射出去的。 清脆的一声,枪口都在发烫。 阿闵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眼球向上转,不知是被这猝不及防的枪声震颤吓到,还是畏惧男人这居高临下、清峻又凛冽的气势。 哆哆嗦嗦又出了声:“不是……哥,你给我了啊,你这样有意思吗……” 薄屿明明白白把“我觉得很有意思”几个大字,摆在了一张俊气又清冷的脸上:“你不还我的话,也可以,等等我就去报个警——你敲诈我,讹我钱怎么算呢?” 阿闵:“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砰—— 又是一枪。 枪口震颤,再次传来了气球的爆炸声。 薄屿淡淡看着已经是一脸白色的红毛小孩儿:“或者我让阿义带着我,亲自去你爸妈的店里去要?我听阿义他爸说了,你家是做什么建材店的?你爸妈平时揍你吗?嗯?” “给给给,给你给你……!!”阿闵一股脑的,把口袋里那皱皱巴巴一把钱,全部掏了出来。 “我还你还不行吗!” 薄屿的枪仍挨在小红毛的脑袋,下巴示意了阿义:“他的呢。” “哈?!” “——他偷他爸的钱,有他爸治,你在这儿跟他收保护费,有警察来治,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薄屿说,“你这个年纪,正好够拘留了,少管所还没去过吧?里面有挨枪子儿的,不用我在这教训你。” “你你你去过啊你?” 阿闵的同伴忍无可忍:“……你、你是他什么人啊你?” “草,刚才不是还说不熟!” 阿义忙不迭:“他是我哥!我哥!我不是说了吗!不信嘛?你们快点儿还我钱!!妈的!” “你也别‘妈的’、‘妈的’了,”薄屿听着烦躁,晃他了眼,“你要真有种,就拿起你那破弹弓打他们,刚打我不是挺有本事的?” “……”阿义闭嘴。 阿闵一伙人骂骂咧咧跑了,扭头过来对薄屿和阿义竖中指:“给我等着!……朱从义!!尤其是你!” 阿义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悻悻看了薄屿一眼:“我可不会跟你道谢或者道歉啊……谁让你偷看!” 见这小屁孩儿又要跑,薄屿淡声:“你现在过去,他们肯定在巷子口等着堵你。” 阿义反应了一下,挺惊喜:“……咋了哥?你这意思是真要罩着我了?” 薄屿点过了遍零碎的几张钱。 想了想,这好像是他的人生中,头一次,全身上 下只剩这几张屈指可数的钞票的时刻。 卖掉他那些衣服、尾戒时从店里出来,他还特意数了遍,就这四十四块五毛钱。 所有银行卡都被冻结,无从计数。 遥遥听见了巷子口的叫嚣,抬头又看到了从逼仄的楼宇之间盘旋而过的振翅飞鸟。 数清楚还有多少活命的本钱之后,他的心情,也跟着莫名明朗了不少。 收回了钱包,薄屿抬眸,“缺十块没还我。” 阿义:“?” 薄屿抬起下巴,示意他手里阿闵还回来的那沓,唇角虚虚扬起了笑,“得你来补给我吧?” “……” 也就半包烟的事儿。 阿义没再磨叽,爽快地把一张汗津津的十块纸钞,拍给了薄屿:“行了!给你给你!算我对不起你——行吧?” 薄屿:“你喜欢玩枪?” 动唇之际,他又略有些艰难,从喉中挤出了那两字,“射击。” 阿义很神气:“对啊,怎么了?没听过把?是啊我家里穷,学不起,怎么了你这也看不起我嘛……” “——喜欢的话,”薄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嘲热讽,“那你下次应该多偷一点出来,学这个可不便宜。” 阿义震惊:“……” 啥玩意啊这人? 薄屿打掉了的那两枪,正好十块,他顺手把阿义给他的那张,付给了气球摊的老板。老板这下也不敢多留他了。 四百块的奖金都给他赢走。 “不是,哥!这是我的钱,我还有用呢……”阿义心想他可真是个铁公鸡。 老板让薄屿拿出手机,准备兑现奖金,阿义的眼睛都看馋了:“这个也是我带你来……” 薄屿瞥他:“我赢的。” 深城的傍晚,要来的早一些。 灼灼烈日掉入玫瑰色的云彩后头,荡起了一圈圈彩色的涟漪,有了细微阵阵的风,都不那么令人燥热了。 这次轮到了阿义跟在薄屿屁股后头,不紧不慢走出一段:“如你所见!我偷钱,是因为我爸不同意我玩射击……报班又特贵,我、我就打打气球过瘾嘛。” “我一提起来他就揍我……他是个好爸爸,我被欺负了,他也会给我出头,但他就是老揍我,一言不合,喝醉酒,打输了麻将都是。” “本来我都不想读高中了,我就想赢点钱了,好好去学学。” “我妈不要我了,要是她在,肯定能答应……” 阿义絮絮叨叨,死死盯着面前脊背直挺挺的男人。 他高挑的身形轮廓,被夕阳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你说这些,” 俩人从夜市穿梭而过,薄屿这才嗓音冷淡地回应了他:“关我什么事。” “是不关你什么事,”阿义鼓起了勇气,“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你再跟我回去,再帮我打一枪? “奖金咱们一人一半!我掏钱请你打!” 男人站定了步子,眉眼懒懒的。 阿义见他停了,眼睛亮了,扬高嗓门:“我去!你刚才打阿闵的那两枪又装逼又厉害的!真的!” “……行不行啊?哥?” “求你了!” “或者,明天?明天再来?明天这个老板还在的!你替我赢一节课的钱,或者实在不行你当我师傅啊……” 薄屿终于牵了牵嘴角,冷笑。 “滚一边去。” 阿义完全不介意被骂,“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你那么厉害。” “我没兴趣。” 阿义泄了气:“好嘛……也行,那既然咱们真的做邻居了,你见到我爸了,能不能别告诉你今天看到……” “你别想,”薄屿还是一脸幸灾乐祸,“等回去了我就告诉他。” “……” “你挨揍的时候,我会打开窗户听你哭的。” “我草,你是不是人啊?” - 上班第一天就加班了。 黎雾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听着她部门那个姓扈,名为扈嘉良的男领导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大声骂人。 她原本利落敲键盘的动作,还是变得凌乱紧张。 坏春天 第95节 还没主动把同事们认个全,这么一会会儿低着头进去,再看他们一个个从里头垂头丧气,或者抹着眼泪花儿出来。 基本都认识了。 因为办公桌茶壶没刷干净被骂的叫小王,报表提交不及时被呵斥的叫小林,和外包工程队沟通补充工程款被指摘的叫小宁。 所以等那里头突然传来一声。 “新来的小黎呢!” 黎雾吓得差点儿把手边的咖啡泼掉。 “……” 太可怕了。 早过了晚上六点半的下班时间,整个办公区的三分之二还满满当当。 直到现在快晚上八点了,大半栋“长维”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扈嘉良又矮又壮,人如其名,脸上的横肉看着就很跋扈,黎雾小心翼翼进去,悄默声地自我介绍,她就是新来的小黎。 另一位女领导姓何,叫何敏柔,坐在一旁与扈嘉良探讨文件,倒是和蔼对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让她出去了。 李佳从一脸对她的“视死如归”变成了“恭喜你还活着”。 然而,看着电脑屏幕上挤压如山的表格,黎雾想死的心完全骗不了自己。 这块儿就是她专门负责的,周巧蔓和她说的很清楚,李佳和宋维几人走之前,还拍了拍她的肩,祝她早点完成,早点回家。 再敲了大半天键盘,外头的天都黑了。 她松了口气,赶紧发送到领导的工作邮箱,一刻都不敢耽搁。 猛然,才想起了什么。 这么晚了……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生活了。 黎雾收拾东西,越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区边往电梯口走,摸出来手机,才准备打字,语音通话就敲了过来。 “……那个,我刚加完班!”黎雾提起一口气,匆匆忙忙道,“我太忙了,忘记发消息跟你说——” 对面一道嗓音懒懒,带着沙哑的笑,像是才抽过烟,“猜到了。” “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吃饭。” “我已经在楼下了?” “已经?”黎雾舌头打结,“楼下?” ——现在吗? “哦,”薄屿慢悠悠改了口,“心想你六点下班,到点了见你还一直不出来。” “……” “我就一直在这儿来着。” 灯在身后迭次黑掉,黎雾知道或许有点拖延时间,她来到窗户边。 果然,从九楼眺望,那道颀长的影端端正正地落入了她眼底。 薄屿并不知道她在哪儿。 还是那么仰着视线,满目的空无一物之中,抬头凝望着她。 “下来吧,”他笑,“给你带了入职礼物。” 第49章 金鱼,焰火给她扔到床上【8.14修…… 49/金鱼,焰火 夜晚的空气鲜妍又轻盈。 轻轻呼入口气,行道路边草木、鲜花的香气渗透在胸腔,疲惫跟着雨后的薄凉清爽一扫而空。 黎雾踩着月光的纹路,推开了旋转门出去。 都不记得今晚什么时候下过雨的。 下午他们分别时候,他就是这么一身简单的白t恤,深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的打扮。高高挑挑,清清爽爽。 气质依旧拔群。 入了秋,零碎的树叶迎着风扑簌簌飘荡,花瓣被拍开,柔软落在了他的肩头。衬着他眼中的微光跃动,像是不灭的焰火。 黎雾今天背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沉甸甸坠在肩上,加班盯了好久的屏幕,肩颈都不算舒服。 她向他快步走了过去,摘下包包,试探性地,故意对他扬了扬手。 薄屿淡淡笑着看她了眼,而后微微向她低下脑袋,任她把那包包的肩带都给他套在脖子上。 “你今天这么自觉的吗?”黎雾登时笑了。 薄屿没好气摸一摸她脑袋,“是吗,那你说,我哪一天不自觉了?” 黎雾顾不上整理被他揉乱了的头发 ,反正这一天忙碌,也灰头土脸了,“你在楼下等了我多久?别告诉我从六点一直到现在……还下雨了呢。” “还行,”薄屿说,“周围逛了逛,也就这会儿了,没等太久。” “怎么不发消息给我。” “怕你忙。” 是很忙呢。 不仅忙,她还被两个部门领导营造出的低气压吓了个半死。果然和大学得空了做做兼职不一样,现在可是全身心地在体验职场。 现在,她却好像什么都忘了。 黎雾抬头,抿着唇轻笑:“是去给我准备入职礼物了么?是什么,拿出来我看看呀——” 话还没说完。 一尾波光粼粼的红色,跃入她眼眸,隔着清澈窈窈,见他清倦的眉眼一如月光澄净。 他在笑。 她很确信。 看来今天他过的很不错。 薄屿的食指勾着个打着结的塑料袋儿,里头盛满了水。 两尾花纹红白的金鱼在其中你来我往,摇首游曳,咕嘟嘟地吐着泡泡。 “这什么?”黎雾眼角弯起来。 薄屿的脑袋歪了歪,越过了那盈盈清澈的水光,直勾勾盯住了她,声音低了一下:“你不喜欢吗?” “啊?我没呀……” “那还不接过去?”他板正口气,“你的包今天重死了。” “哦,刚还说自己没不自觉,现在就开始抱怨了。”黎雾说着,接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这两条金鱼看着憨态可掬,腮帮子忽闪忽闪的像小翅膀。 黎雾问:“怎么想到买鱼给我?” 薄屿伸出一条手臂,懒懒搭在她肩膀上,见她眸底洋溢着笑,更弯起了如何也平复不了的嘴角,“为了告诫你,可别给我‘养鱼’了。” “什么意思?”黎雾哼声哼气,“你这意思是怕我去上班了,认识了一堆别的什么男同事异性的,变得不在乎你了?” 薄屿对她的这个解读很有兴致,斜觑住她:“你会吗?” 黎雾沉默一下。 “……你少吃飞醋。” 薄屿就是低声轻笑,很得逞。 黎雾见他心情很不错,她一手提溜着那塑料袋里的金鱼,一手下意识去挽他的手腕儿。 想稍微隔着衣袖碰一碰他。 到了路口,红灯飘起,她还没挨到他,她的那只手就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 似乎是意识到了她好像要偷偷牵他,他低眸下来,看着她的微微笑意,让她脸都忍不住红了红。 “……你看什么。”她小声。 “看笨蛋,”他说,“过马路就自觉来牵我,犹犹豫豫的算什么?” 夜风掠过黎雾的裙摆,打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她抬头望着他清隽的侧脸,还是维持着微小的口气:“你今天……过的怎么样?” “还行。” 薄屿也认真回想起了,这一天发生在他身上的细碎。 很长一段时间了,能想到的,困扰住他的,似乎都是车祸发生前后的事情,很少这么思索自己每天在做什么了,今天却能想起很多,很多。 甚至晌午的阳光落在他后颈的绒绒暖意,以至于她发丝儿清甜的香气,从送她到公司大楼下告别那时,就一直萦绕在他鼻尖儿。 经久不散,令人安心。 很神奇。 “挺好的。”他又淡淡补充了句。 黎雾还没思索出他这两句的语气,心都没安下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你呢。” “很好,”黎雾满足微笑,“有人等我下班,等我回家,我都不怎么累了。” 薄屿认真看着她:“很累?是因为加班了么。” “……也不是吧,但其实也还好,做的一些工作,我之前在薄总……的建筑事务所做过,比较顺手。别的也还行。”黎雾还是不习惯直呼他哥哥薄彦的大名。 薄屿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称呼,眉梢微微扬了一下,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笑容:“薄总?” 坏春天 第96节 “——你什么表情,别乱小心眼哦!”黎雾轻轻捏了捏他手心。 也不知他这次这么走了,家里人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卡都给他冻掉了,应该很生气吧。 薄屿却好像只是在品味她的话,“别的也还行是什么,”品出了一丝不对,“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 “没啦!”黎雾心想这也算不上,也没必要什么都一股脑地和他抱怨,“就是……我感觉工作强度还是蛮高的,第一天就加班了嘛,没想到罢了。” 薄屿故作出一脸怀疑,嘴角扬起来:“是吗。” 高维路处处高楼云集,灯光从一个个窗口飞了出来,化为霓虹的五光十色。 伴着汽笛声响,微风浮躁,街边烟火气腾腾。 人影缭乱的夜市街,燥热的锅气带着丝丝缕缕的食物重口香味飘入鼻腔,勾得黎雾胃里发虚。 中午赶着面试,加上紧张,她都没怎么吃饱。 “好饿哦。”她说。 说完后,见薄屿一动不动盯着她,她才发现,自己这口气很像是在撒娇了。 太自然了。 薄屿勾了勾嘴角,“吃饭吧?” “你没……” “我一直在等你,”他觑她,“你说呢。” 各有特色的小吃摊,在狭窄的甬道里支起了整整两列,红红火火,叫卖声不断,很热闹,中间基本只够一两人和外卖电瓶车通行。 这种大面积的“城中村”聚集区是粤区的特色。 楼房排列逼仄阴暗,因为太潮,店面的油渍都发了黑,黏糊糊的。 黎雾看到了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鞋子,都有点儿心下可惜。 “对了。” 头顶突然落下了声。 黎雾抬头,“……嗯?” 缓缓停下了脚步。 薄屿伸出了右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钥匙:“这个也是送你的‘入职礼物’。” “搞这一出干什么,”黎雾笑着,“不就是家门钥匙?” 薄屿也没说什么,嗓音微扬:“嗯,就是家门钥匙。” 她无奈:“你突然得意什么?” 实在太饿,黎雾随便指了一家炒饭店。才想问问他的意见,他已经牵住她走了进去。 薄屿又说:“哦对了,你那天不是说想在家里养花?还把喝水用的玻璃瓶留下了?” 黎雾仔细打量那把钥匙,怎么也看不出端倪,“嗯,怎么啦。” “你想养什么?等会儿从这个夜市穿出去了我去买。”薄屿还大概计算了下他身上所剩的余额。 打气球赢来的钱应该是够的。 他真的有用心在经营他们的“家”诶。 黎雾难忍笑意,对他眨了眨眼,“你好了解这一片哦。” “下午无聊,碰见个小孩儿,让他带我逛了逛,”薄屿继续道,“买了花儿,插。你那花瓶里,哦,还有鱼缸,我光看着好看了忘了买。” “什么小孩儿?” “哦,我下午去和房东签合同碰见的,还住咱们楼下。”薄屿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跟她如数讲来。 黎雾支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面都笑得肚子疼:“你要他下次多偷点?”她觉得他实在孩子气,“你这不是在教坏小朋友吗?而且,你和一群小孩子置气什么。” “——我的钱不是钱吗?”薄屿拎了个热水壶,修长的手指覆在一个个花纹造型俗丽的瓷器,为她烫着碗碟,眉梢抬了抬,“而且,既然他要做喜欢的事,就得有一些心理准备?” 黎雾看他这一副不怕烫的样子,想打断又有些不忍。 直到他隐隐皱了眉,显然是烫到了,说到底这种事情可能以前都是别人代劳,她赶紧笑着,要把烫好的接了过来。 “我来,”薄屿还是坚持自己来,继续话题,“如果不想用这种方式,就只能和他家人好好谈了。” “哦,你这一副‘不是谁都有你家这种条件’的口气?正常人怎么学的起射击?”黎雾忍不住感叹,“但是也说不了吧?他家人又不同意。” 薄屿垂眸,看着空荡荡的右手小指,勾了勾嘴角道:“我爷爷当初也不同意,或者可以说,家里人没有谁是同意我走‘职业选手’这条路的。我爸是唯一一个。” “嗯。” “我小时候第 一次对射击产生兴趣,是在我爸朋友的私人猎场,哦,是在国外的。”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黎雾就不忍心打断他:“然后?” “我第一次拿枪,是五岁。” “我五岁……”黎雾想了想自己,“好像刚跟我爸妈到港城。” 薄屿看着她,淡淡笑:“我五岁在我爸爸朋友的猎场接触了一次,觉得有意思,缠着我爸妈,爷爷奶奶给我买小手枪玩具——后来就是我爸妈离婚了,我和我爸去了国外,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也许最开始,我爸想让我走‘职业选手’这条路,就是恰恰看中了,可以给我送进训练营,可以长久不用管我,毕竟我判给了他。” “我爸破产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训练营的费用支出,都是我比赛的奖金在抵,剩下一部分存在卡里,我经常发现钱会少,但我没问过,存取密码是我的生日,只有他和我知道。” 生日。 0106。 黎雾想到了这个日期,心下滋味复杂。 这么看来,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那个叫阿义的小孩儿到底与他不同,就是黎雾的童年也和他天差地别。 他小时候在oldmoney的猎场第一次对射击产生了兴趣,她还不知在哪儿玩泥巴呢。 可方才听到他说起,他居然去打气球了。 她不自禁板直了一些身子,想开口,接着问点什么:“那么你现在,就不想……” “——来喽来喽!!”热情能干的老板娘一口气端上来了两份炒饭,依次放在他们面前,打断黎雾的思绪。 “美女,你的香辣鱿鱼炒饭。” “还有你男朋友的肉丝蛋炒饭~” 黎雾只得把话吞了回去,“谢谢您。” “这是给二位送的冰镇酸梅汤!天气热,解解暑啦。”老板娘又放下了一大杯红彤彤的饮料,冰块反射光芒。 黎雾又要下意识说谢谢。 玻璃杯身上,落了那一只干净的手。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薄屿把酸梅汤接到了他的那边,对老板娘点了点头,心情依然没被刚才的任何回忆影响到,只淡声:“谢谢。” “给你们拿两只杯子?” “一只就行。” 哦对。 她喝不了。 别说是因为一整天忙得无瑕顾及,她现在也是一点痛经的感觉都没了,她匆匆开口:“……薄屿,你的戒指呢?” 一句完整的话才咬在嘴边。 下巴同时贴过来了个微微带着玻璃杯身潮意的力道,透出一股子渗骨的凉意。 她后脊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隔着一道桌子,薄屿伸出了手,就这么捏住了她。左右扳了一下,细细打量。 “……”黎雾眨眨眼,皱了眉,“薄屿?我问你话呢?” “你戒指呢?” “早晨和中午那会儿出门的时候,我看到还在啊……” “等会儿去买个清凉油什么的吧,”薄屿却是很抱歉似的,答非所问,“你脖子也被虫子咬了,真严重。” “……” 他的眸光沉沉,“又红又肿的,真让人心疼你。” - 黎雾生气了。 气到晚上回到小旅馆的一路上,都没再搭理他。 原本他那只满满当当的行李箱空了一大半,除了他现在的这一身,所有的衣服、鞋子都不见踪影。 明天要搬家,他们还买了些二手家具,搬家师傅晚上来了电话,和他确定明天要送的小区、楼栋号,单元口和门牌。 黎雾听得无误,就是她原本定好的房子,对面的那一间。带个大阳台的。 跟房东打了个电话,对面热火朝天搓着麻将,净是丁玲咣当碰撞声,人声暴躁嘈杂,像是能闻到那烟雾缭绕的臭气。 似乎是输了好半天了,胖房东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止不住对牌友的叫骂,对黎雾就更为不善:“合同都签了啊,你男朋友一次性付完了!现在反悔咱们就打官司吧——” “您这又是什么态度……”黎雾一句没完,手边就落了个微凉的力道。 薄屿劫走了她手机,说他下午走之前,检查到那阳台的机械晾衣绳的绳索是坏掉的,让房东有空来修。 房东不耐烦,满口乱七八糟地答应着,立刻挂断。 留下他们之间的满室安静。 黎雾直视他那双素来倦懒又漫不经心的眸子,克制着嗓音,再次问:“……薄屿,你的戒指呢。” 半蹲在几乎空了个光的行李箱前,她突然都没了主意,该怎么收拾这一地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心里也乱糟糟的。 坏春天 第97节 薄屿没说话,把护照、身份证这些收拾到了夹层,她一些厚外套,秋冬用的衣物,快装不下了。 他于是妥善地为她叠好,装进了自己的那只箱子。 “……薄屿?”黎雾从嗓子眼里磨出来这一句。 薄屿索性坐了下来。 他胳膊撑着自己向后,颓颓跌坐在木地板,手臂顺势揽了下她的腰,黎雾还没去推他,像是一屁股跌入了他怀里。 “——就当我不知道放哪儿了,不就行了吗?”他也有些脾气与不耐烦,“为什么非要问这么清楚。” 她深深沉气:“非要卖掉吗?那难道不是对你很重要……” “我觉得它重要就重要,我觉得它不重要,那么就不重要,”薄屿轻轻拍了拍她的腰,眸底压了些许警告,“怎么,我想卖掉自己的东西,还要来征求你的意见,还要来哄你?” “可是——” “别可是了,嗯?”薄屿说,“吃完饭一路上就跟我闹脾气,刚才回来也一句话不说,好久不理我,”他嗤笑,“我还以为我犯了天大的错。” “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商量了你又不会答应,我总不能天天去打气球赢钱来给你换房子。” 说是这样没错。 黎雾一时无话可说,她心里,却好像有别的什么更难消解。 他明明很在意“射击”这件事。 那时说起之前如何产生兴趣,他眼底还有光在浮动。 可她没办法问出口—— 黎雾沉默了会儿,也不说话了。薄屿勾了下她垂落的发丝儿,“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立即躲开了他的手,起身:“多出来的租金我aa给你——” 薄屿没什么情绪轻笑:“也没想都给你掏了,我现在穷得很。” “但是,”黎雾看着他,“现在我身上也没太多,只能等第一个月发工资了……你把你这些东西都卖光了……” “我会去找个工作。” 薄屿仍坐在那里,懒懒撑住了自己,仰着眸子看她。 灯光下,他那神色寂寂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姿态和语气都多了一丝天生的矜傲与玩世不恭:“——你怕我让你养我?你养得起吗。” “我没说你做错事,你能不能别这幅口气和我说话?”黎雾咬咬唇,忍无可忍,“有什么你不能和我提前商量的?真想为了我租那间,我难道不能跟你一起想办法吗?” “想什么办法?”薄屿笑,“你还要再打电话挨房东的骂,说我们不租带阳台的那间了?你觉得我忍心你再被他凶?” “……” 她哪有那个意思? 黎雾还是沉下口气,冷静和他讲道理:“你要是总喜欢一个人做事,想办法,干嘛要跟我来深城?” 手机“嗡嗡——”在地板震动。 薄屿垂眸瞥去了眼,是她的。她也没有给屏幕设密码,弹出来几条消息。 群聊:快乐一家人 转发消息:【22到27岁女生一定要注意的事情!“婚前同居”的危害!作为父母一定要提前转发给孩子,防患于未然!】 还没看清,又是一条。 【每位家长转发告诉孩子!结婚之前“同居”、“怀孕”的危害!】 【同居就是怀孕,怀孕就是同居!】 薄屿沉默。 “……不是,”黎雾自顾自叠着衣服,不想和他吵了,却还有点儿不甘心,“你知不知道,其实今天我爸妈还特意和我说——” 腰上猛然带过了个力道。 接着,就是一阵儿的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他给丢在了床上。 旅馆的木质床板“吱呀吱呀”,又硬又硌得慌。 “……薄屿?你干什么!” 头顶的灯光,被他那张五官精致得简直惊人的脸完全挡住了。阴影从她上方覆下来,只能看到他眼底神色晦暗翻涌。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 薄屿低声冷笑:“说要你丢下我?” 第50章 金鱼,焰火等你生理期结束【8.14…… 50/金鱼, 焰火 “……你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 黎雾微微睁了睁眸,简直对他都无奈了,“你把戒指都卖掉了,已经现在这样了……我难道不是根本没办法丢下你了吗?” “哦?”薄屿垂下眼,瞧着她,“那看来你还真想过?” 她脖颈一侧那块儿红色的虫子叮咬很近,又严重了点。回来的路上买了清凉油和药膏,搽上了也毫无用处。 那双清澈的眼睛,固执又水汪汪盯着他:“薄屿你——” “我怎么?”薄屿一脸桀骜。 黎雾深深沉下口气,索性不轻不重地踹了他脚:“……你赶紧放开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不想和我说话?”薄屿哂笑,“你从刚才到现在好像也没少跟我说。” “我不要理你了!”黎雾又重复。 “我拦着你了?你不想理我现在就在。” “走就走!你当我不敢?” 说完,黎雾猛然推开他,从床上跳下去。 每次来月经,就容易整天不适,晚上还加了班,她的腿软了软。不得已,险些没站稳栽到半路。 薄屿下意识用臂弯揽了她一下:“喂。” “……” 黎雾赶紧挣开了他,语无伦次的:“别拦着我!我身体不舒服……我要走,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薄屿:“……” 她大踏步去浴室的方向,收拾这两天留在这儿的瓶瓶罐罐。以往她好像也没这么任性和坏脾气。 “——你不舒服?” 薄屿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出了声,人还那么松松垮垮的半躺在床上:“我看你现在舒服的很,跟我吵架很爽是不是。” “爽啊,怎么了?”黎雾同样不客气地笑了声,“少爷,您这辈子过过这样身无分文的日子吗?” 她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搞得身无分文,结果就是为了我?六千多块,你稍微勤俭节约一点,至少够你在深城活大半个月了,你至于这样?” “咔哒——”一声轻响。 薄屿唇上衔了支烟,慢悠悠点燃:“谁要你来替我做决定,我最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黎雾存心找他茬:“你一定要抽烟?” 薄屿鼻息微动,极为不屑:“怎么,你是怀孕了,闻不得吗?” “……说什么呢你?”黎雾的语调不由都拉高了,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还能说什么,”薄屿脑袋一歪看着她,眼眸亮晶晶的,嘴上委屈不减,“说什么你不是都觉得我有错?” “——你没有吗?” “行,就算我有。”薄屿拽了拽自己的短袖白t,稍微掀起来了点。 黎雾余光回转的一瞬间,看到他肌理平滑的小腹。她跟被灼到了似的,赶紧扭头不看他。 薄屿冷笑:“我就应该把最后这件也卖掉,光着屁股去接你下班,你就知道心疼我了。” “……” 神经病。 以为没多少要收拾的,真打理起来了居然还不少。 半晌,好似有脚步过来。 黎雾没再回头。 那一缕存心与她对着干的烟气,不知何时消弭在了她身后。 薄屿靠着门,脑袋抵着一边,双手拽拽地抄在口袋:“真要走?” 黎雾不说话。 “你现在还能去哪儿,嗯?”薄屿摆事实讲道理,语气放低了些,“大晚上的,我累了想休息,不想出去找离家出走的失足少女。” 她还是不说话。 薄屿从镜子里看到,她好像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他舒缓一下呼吸:“那个电动牙刷我不要了,你扔掉吧。” 黎雾拿起来又放下:“哦,正合我意,我带着你的东西走干嘛?” 薄屿:“放那儿干什么,我说了你丢掉就行,免得我看到这东西,还总想起我们一起生活的事” “……” 黎雾彻底无语了,她拿起来,没丢进垃圾桶,扔到他怀里,“你这是什么做派?自己有手你就自己来,别对我指指点点——” 坏春天 第98节 扔他身上的同时,她回过身。 还没收回去的手腕儿立刻被他死死擒住,接着,人就被拉入了他的怀中。 “真凶。”耳边凉凉落下了这么一句,却是带了笑。 “……”黎雾靠在他胸口,微微屏住呼吸,“就凶你怎么了?你有本事凶回来。” 见他真的给那电动牙刷丢进了垃圾桶,她又有点儿奚落,“怎么不用了,下决心由奢入俭了?” 薄屿垂眸,神色还压着些许不快:“你就故意要这么说?” “昨天还跟我保证不乱花钱,我们现在……是要一起生活了,你想租那间,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啊?”黎雾顿了顿,说,“你可以不一个人承担这些啊,你什么想法难道不能直接跟我说?” 薄屿打断了她:“我不是看到你怕潮皮肤又容易过敏吗——” 黎雾偃旗息鼓了。 “……” 良久相拥的沉默。 她有些找不到话题再去说什么了,推开他好像又像是在发脾气。 片刻,薄屿开口了:“我拿不动那电动牙刷,所以扔掉了,这东西能卖钱我也去卖掉了。” “……什么?”黎雾愣住。 薄屿的眸光转落在她脸上,好像在说,难道不是你说,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你说的吗。 他继续嗓音淡淡:“偶尔,会从手心掉下去,我还没什么知觉,突然没力气了的那种,以前我都是摔一根扔一根,觉得烦。” “……” “今天早晨出门之前也是这样。” 黎雾还真没注意到这个。 奇怪的是,薄屿那时在气球摊拿起那把沉甸甸的仿真小手枪,居然不觉得拿不动。 他想了许久,把这归结为,他很想把那几张皱巴巴的钱从几个小屁孩手里要回来所驱使的。 “如果你觉得换个普通牙刷用,就算是由奢入简,能让你不那么生气了也行,”薄屿抿了下唇,嘴角仍矜傲地扬起来,“所以别生气了不行吗,嗯?” 哄人都哄的这么僵硬。 黎雾盯着他,滞滞看了好半天。 “你着看我干什么?”薄屿眯起了眼睛,不太自在了,“我又说错了什么要惹你不高兴?” “你下一步还想卖什么?”黎雾的嘴巴也硬硬的,冷不丁,很认真地问了句。好像没经理智思考似的。 薄屿顿了小半秒,开始脱衣服。 “……” 狭小的浴室,头顶半盏老旧的铁皮灯,锈迹斑斑,跟着窗口风晃,灯光也那么一阵阵、一阵阵儿的摇摆。 细碎斑驳的影在她手下的白瓷洗面台聚不完整,不知是飞虫,蝴蝶,还是什么,飘来飘去。 正对着窗,他把身上那件白t慢条斯理褪下来。雪般清冷的月光之下,他周身皮肤略显出冷莹莹的色调,肌理平滑紧致。 可能真是以前做过专业运动员的缘故,这么多年了,身材都维持很好,没走样。 不若少年纤薄,也没有沉甸甸的魁梧,坚实有力,恰到好处。 那衣服上明晃晃带着burberry的标。 “这样?” 薄屿对她微微扬了下眉梢。 “算了算了……你别脱了!”黎雾赶紧闭上了眼睛。 真是不想和他吵了。 薄屿得逞笑了,抬了下手,轻轻敲了敲她脑门:“看到了吗,我就剩这个了,要是以后有必要,或者你再住的不舒服了想换房子,我真的会去卖掉换点儿钱来,我这上个月新买的,还没穿过几次。” “……你拉回去!”黎雾说。 “什么意思?”薄屿又笑,略带惊喜似地,“你不生我气了?” “不了。” 薄屿于是就把那衣服下摆又乖乖拉回去,“早这样不就行了。” “——留了一身最难看的,有什么好得意的。”黎雾囫囵撂下了这句,丢下手里这些七七八八,扭头出去,“从现在到明天早晨,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累了,想休息。” 腰上又结结实实环过来个力道。 劲儿可不小。 清冽温柔的呼吸埋入了她后颈,薄屿的下巴搁在她的肩。 “……”黎雾的耳根子痒,还是没动作了,就任他这么环住了她。 那只好看的手微微垂下来,置于她小腹附近,没了那枚戒指。只有一道浅浅的晒痕。 即使他皮肤已经很白了。 那道痕迹也很明显,无法抹去。 薄屿亲了亲她脖子后面那块儿过敏的地方:“随你,不理就不理,别半夜起来喊我给你挠痒痒。” 黎雾的嘴角差点飞起来,还是板正脸色:“……真沦落到卖色这地步了啊你。” “是啊,”他贴着她后耳廓,低声地 笑了,“那你比较想我卖给谁?” “我今天来……例假了哦。”她耳朵痒痒的,再次强调警告,“你别乱来。” 夜色温柔。 “明天搬家,”黎雾说,“你这么菜,又拿不了重物,我得找个借口和公司请假了……” “不用。” “怎么不用,你这手行吗?” 才说完这句,小腹贴过来个微凉柔软的力道,意识到了什么,黎雾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腕儿。 遥见远处那两条红白金鱼一摆尾,那触感也游到了她衣服下摆。 “薄屿。” “嗯。” “我跟你说话呢……” “我没在听吗?” 薄屿侧眸瞧住了她,似是彻底洞悉了她眼底泛起的潋滟与潮意:“今晚不理我了,明天呢。” 黎雾咬咬唇,她稍微一喘。息,他的唇就顺着她扬起脖子的角度,吻了下来,“问你呢。” “你说话之前,能不能不摸我了……” “不能。” 黎雾都想在原地跺一跺脚了。 有个冰冰凉凉的小金属玩意儿,被他环着她腰身的那只手,随手揣入了她牛仔裙的侧面口袋。 是那把钥匙。 那时她生了气,索性丢给了他。 薄屿还在吻她,灼灼柔软的触感沿着她的唇角流连到耳际,完全完全不要她理智思考。 他气息幽幽的,“要不要?” “我要说不呢?” “——可以,明天我去睡那个房子,你睡大街。” 黎雾:“……” 她咬了咬牙,“你想得美!” 薄屿的脸上笑容又懒又痞,她都有点儿看晕了眼。 “本想跟你好好说的,你上班第一天紧张的要死,还那么晚才下班,我哪有机会跟你商量。” “总之你要记住,”黎雾也定定地看着他,“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你不是一个人了,薄屿。” “嗯,”薄屿低敛住眸子,靠在她身上仿佛同时获得了满足与安心,“我知道了。” 天气实在热,空调无用。 两个人在浴室又亲又摸的,黎雾勾着他脖子,都有些无法克制了,“你把衣服穿上。” “嗯?” “少来诱惑我……” 薄屿就只是笑,“你是心疼我了。” 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入睡。 黎雾回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手机放在枕头边,薄屿也翻身上了床,躺在她身边。 他拉着她的腰在怀中,“明天早晨睡醒了还理不理我了?” 她刻意避开了可能被他亲到的角度:“不要。” “搬进新家呢?” “不。” “明晚能不能别对我发脾气了。” “再说——” 薄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脊背,“那你完了。” “?” 坏春天 第99节 他沉着呼吸,吻了吻她柔软的发,“等你生理期结束。” “……我不和你说话了!” “好,那睡觉。” 半夜。 黎雾背对着他的怀抱,无意识地抚到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上,小拇指那块空荡荡的地方,“薄屿。” 薄屿从后抱着她,也揉一揉她的小肚子,“说了不和我说话了,能不能有点骨气?” 黎雾深呼吸,闭上眼。 “明早送我上班。” “嗯。” “但我不会亲你的——” “行,”薄屿无所谓地笑,“我信你能说到做到。” 第51章 金鱼,焰火你老婆?【8.15修】 51/金鱼,焰火 顺利搬入了新家。 两条红白相间的金鱼养在一只椭圆形的透明玻璃鱼缸,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日日夜夜,活泼摇曳。 好不容易熬过了入职的第一周,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八点多,时不时还要跋山涉水、外派跑工地。 这么几天,黎雾的一双帆布鞋就跑断了胶,人都要虚脱了。 终于周五,别提多兴奋。 早晨出门,薄屿开她的玩笑,说她这纯粹是这阵子累到精神恍惚了,脸上一点倦色没有。 黎雾拿上伞,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元气满满:“当然啦!哪个打工人每逢周五哭丧着脸——” 天气预报今日有暴雨。 来到深城一个多星期了,这里对于黎雾来说,还是处处充满了新奇。这周忙到她睁眼闭眼都是工作,都没在周围好好逛逛。 小区门口有个排大队的早餐摊,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尝尝。 整座城市如同被滚滚乌云吞噬。 街边碰见了扛着一把破烂富贵牡丹伞,卖花的老奶奶。 出摊早,一束束放在铁皮桶里的雏菊、郁金香、白色鸢尾等等,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品种,在这阴天里,色彩被衬托得无比鲜妍漂亮,花瓣沾满露水。 黎雾有些走不动路了,拽了拽薄屿的手腕儿:“我要买一束——” 七七八八,豪横都挑了遍。 每种只要一束,或者几朵,凑成了一大把搭配和谐的,插在花瓶里,摆在家里也是赏心悦目。 “够吗?不多买点?”薄屿要拿出钱包付钱。 黎雾按住了他的手,扫码支付,对老奶奶笑意吟吟的:“谢谢您。” “我来付就行了,”她又对他笑,“你记得帮我在家里浇花——” 前几天下班,路过夜市,她还挑了两盆盆栽养在家中。 花花草草什么的,是最能增添生活感的东西。 薄屿稍敛了眸子,盯了会儿她的脸:“不生我气了?”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黎雾哼了一下,“过去几天了都。” “——哦,几天?”薄屿还细细思考了几秒钟,挑眉,有些许的不悦,“这几天你就没给我好脸色。” “我有吗?” “前天你没有?我说在楼下等你下班,你才告诉我说搭了同事的车,”薄屿微微眯起了眸子,“这没有?” “那是那天外出跑任务好不好!我回去不是跟你解释了?”黎雾微微垂下眼,脸上烧了些,“说的你好像那天晚上回去没报复我一样……” 小区门口就是公交车站,地铁站反而远一点。 从家门口距离“长维”步行大概两条街,地铁一个站,公交车停靠两个站就能到。 黎雾每天还是选择公交出行。 早餐摊就在公交站对面,热气腾腾的,今天的队伍仍排很长。 已经开始下雨了,破破旧旧的红色蓝色挡雨棚在头顶“噼里啪啦”响,食物香气四溢。 找地方坐下来,热情的老板利索收掉碗碟,拿着擦桌布,给面前的桌子,擦了个干干净净。 黎雾的手机在口袋震动。 周巧蔓:【小黎宝宝~你吃早餐了嘛,可以麻烦你给我带一份嘛?】 附带了个坐标,距离黎雾住的这边并不远,离公司也挺近。听说过周姐也住在这边。 周巧蔓又对着窗口拍了两张图片,楼下围着一圈施工现场的铁皮隔断。 【我家这附近施工封路了,[哭]我上班得绕路了,来不及吃啦!】 【你吃啥给我带一份就行~】 黎雾犹豫了半天该不该回…… 这群里四五十号人,都是他们部门的。群里有领导,平时无人闲聊,除了业务通知,就只有一连串浩浩荡荡的“收到”。 “李佳”拍了拍“周巧蔓”,附带一个狗头的表情。 “!!!”周巧蔓这才意识到了,赶紧撤回,看起来是为了避免尴尬,再火速重新敲下消息。 【大家都注意!咱公司前头的高维路周围这两条街都封了,在施工呢~注意绕行!】 【雨天出行要安全哦——】 很快,底下一连串的“谢谢周姐”,“妈呀要不是周姐你说我 差点儿从那走了“。 还有人调侃:“周姐怎么不早说?我就给你带早餐了,我这都到公司等电梯啦。” “——哎唷,张琪,怎么天天都来这么早啊。” “你这是什么话,领导来的比我来早呢!” 整个群聊中弥漫着一股刻意拿捏出来的轻松氛围。 早餐摊的老板娘把两份鲜虾肠粉摆上了低矮的小木桌:“慢用呀!二位!” 薄屿慢条斯理地拆开了筷子,见她还刷手机:“这么忙,吃口饭都没工夫?” “没有呀,”黎雾抬头,招呼老板娘了声,“老板,麻烦再给我做一份肠粉,我带走。” “好嘞!” 周巧蔓和李佳她们有个小群,黎雾和宋维都在。 周巧蔓:【小黎,我请你喝咖啡!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也尴尬了……】 李佳:【笑死我了,你怎么就发错了?不怕领导看到了今天叫你去办公室喝茶?】 周巧蔓:【昨晚我男朋友打游戏,我半夜才睡着,刚刚睡醒……】 李佳:【我给你带吗?我在地铁上了,但不确定出地铁口还有没有早餐,咱公司那片早餐车好像不让摆了,黎雾不知道方不方便。】 黎雾回了个表情包。 【没事佳佳,我方便的。】 【周姐,我给你带~正好我刚在早餐铺这边买上,肠粉行吗?】 周巧蔓感激不尽:【行行行,吃啥都行!我就想吃口热乎的,便利店里全是预制品!对了,佳佳呢,咖啡要喝什么呀,我一起买给你们。】 李佳拍了照片,一杯黑乎乎冰美式。 早高峰的地铁上人挤着人,四处都是黑压压的。 【——我早就准备好我的打工人汽油了!】 宋维这时接了句话。 【佳佳,早晨喝冰的不好……】 黎雾放下了手机,见薄屿也没再动筷子,目不转睛看着她。 “怎么不吃?”她问。 薄屿:“给同事带早餐?” “是周姐啦,”黎雾说,“她吃不上,我多买了一份。” 薄屿不咸不淡“哦”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薄屿。”黎雾故意拖长了音调,像是撒娇。 “嗯?” “你刚才盯着我干嘛,舍不得我?”她笑眯眯,“明天周末了!你计划计划,我们去哪儿玩玩。” “明天七夕。” “嗯?” 轮到黎雾愣了下。 薄屿又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美甲店还是什么门口的广告:“我看到了那个。” “——哦,”黎雾点头,“那么,一起过吗?” 薄屿这下有点没好气了:“不然你想跟谁过。” “干嘛这么坏脾气啊,”黎雾眯起了眼睛,她也掰开筷子,拨拉着轻薄的肠粉,“今天你也去找工作吗?” 坏春天 第100节 薄屿点了点头,“再去看看。” 楼下那个叫朱从义的小孩儿,天天黏着他,要他给他当射击教练。听闻也有射击训练班在招聘。 但是都被他给拒绝了。 “……你是想用这段时间,来散散心的吧。”黎雾无意识地提起。 “怎么,”薄屿抬眸,“怕我突然丢下你走了?” 她就笑着问:“你会吗?” 很快,另一份黎雾要打包带走的肠粉做好了,装在透明餐盒里,轻薄透亮的肠衣裹着几颗硕大的虾仁,酱油香气浓郁。 薄屿的胃里发虚,看了看表,他到底忍了忍,也放下筷子:“麻烦我的也打包吧。” 黎雾眼见他起身:“你不吃了?” “不急着上班吗?”薄屿说。 果然。 车程就要15分钟,今天还下了雨,已经快8点10分了。 薄屿撑开了一把花花绿绿的伞,是黎雾的。他人又高又笔挺,看着真有点儿滑稽。 “走吧,我送你。” 二人一起去对面的公交车站。 黎雾背起包包,牵住了他的手:“伞你等会儿拿着,今天雨大,我就要上车了。” 薄屿淡淡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娇气。” “你淋感冒了,晚上下班回家还得我照顾你,”黎雾说,“你不心疼当社畜的我吗?” 公交车进站了。 窗口一溜儿黑压压的人头,脸贴着脸,挤到都不忍心直视。 薄屿拽了下她的手:“这么多人,等等下一辆?” “刚才不是还怕我迟到吗?”黎雾抿着唇笑了,“怎么,想跟我多待会儿啊。” 车门“哧——”的一声开了。 “我们领导有点凶,来不及啦,晚上回家见。”黎雾坚持把伞塞给了他,趁门开,赶紧挤上去。 犹豫要不要亲一下她,她还是克制住了,对他挥手告别:“拜拜啦。” 薄屿的手心空了,站在原地。 “晚上接你?” “不用啦!”黎雾趁车门关闭之前赶忙说,“可能不下雨了还要出去跑任务,你忙你的。” 纷乱人声里与缓缓闭合的车门之间,听见他的嗓音好像也被这稀里糊涂的雨声淹没:“嗯,那好。” 笨重的公交车载了个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粘稠的怪气味充斥,逐渐驶远。 雨幕婆娑,渐渐地,氤氲了那道笔挺的影。 看不到她了,他便也撑着伞,转身离开。 黎雾很费劲儿地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看了看时间,到公司楼下,再乘电梯上楼,坐入工位,应该能正正好。 还是有被骂的风险。 上了一个星期班,好像全楼公司只有他们部门这么惧怕领导和低气压。她也弄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她倒是也想他能再陪她等下一辆,显然不允许了。 周巧蔓在群里吐槽:【堵了我小区门的居然是我们自己的工程队!我今天倒要去单位看看,到底是何敏柔还是扈嘉良的命令!】 附带的一张图片上“长维建设”几个大字冲脸而来。 李佳和宋维一起笑话她。 置顶消息框出现了小红点。 boyu:【天气预报晚上还有雨,怕你淋了。快下班和我说。】 不知怎么。 总是这么梦幻得让她感到不切实际。 她不敢多浏览一遍,迅速回了个“好”字。 赶忙把手机揣回去。 嘴角上扬。 不知不觉,车子到了站。 头顶的广播播报时,黎雾的思绪好像还沉浸在他的这条消息里,车门开了,人少了大半。 黎雾跟快步奔向旋转门,进去之前,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空空如也。 手机不见了。 - 老小区内加盖了不少新楼,绿化植被挤兑得十分紧凑。雨声盘旋在头顶,薄屿拎着早餐到楼下。 准时准点,楼上窗口传来叫骂。 “……又偷老子钱!” “朱从义!你信不信老子今天打死你!” “你这小偷小摸跟谁学的?啊?” “你从你娘胎肚子里出来之前我真该拜拜宗祠的祖宗给你灭掉!” “——射击那是给你这种人学的吗?” “啊?你想干嘛,想参加奥运会?你去问问你爷爷,问问你祖宗,我们家有这基因吗?啊?!” 近乎疯狂。 薄屿不动声色的上楼,楼上楼下有好心的邻居争相打开门,颤巍巍来到老朱家门口劝了起来:“老朱啊,别打阿义了……有事不能好好说吗?你老动手能行?” “我看阿义跟他那几个同学就是小打小闹的,倒是你,从小到大,我每次碰见阿义他那脸上就总挂着伤……” “你这天天揍他,传出去了,学校里的小孩都觉得阿义好欺负!” 老朱气的不行:“张奶!你倒是给他说好话!他要去玩射击,一年八万八,一节课千八百块,你去供好了?!” 空气都跟着噤了声。 暴雨噼啪。 薄屿顿了下脚步。 老朱家门口围观的人自动给他让开了一条道,他们搬来这几日,早认下了他,张奶还跟他打招呼:“唷!靓仔,送女朋友上班去了?” 不乏几个八卦的。 “啊呀呀,你女朋友是在‘长维’工作吧,住我们这儿的年轻人好多都是,你呢,你是做啥工作的?” “我看你几本天天在家,是全职主播?播啥的?打游戏?” 锋头就转到了他身上。 团团围住了他,薄屿一时都不知该不该往上走了。突然,防盗门被重重推开,朱从义冲撞了出来。 嫌他这么人高马大地挡住了道,小孩儿一把给他推开。 “滚开!” 鼻涕眼泪花儿的,差点抹他一身。 薄屿低下头跟着看了一眼,眉头拧紧:“……” 朱从义打眼瞧见了是他,愣了愣似乎想道歉,听老朱怒吼着追出来,还是死死咬住嘴巴,往楼下跑。 老朱携着一股极重,甚至熏人眼睛的酒气、烟气冲向楼道:“兔崽子我今天杀了你!” 上次薄屿闻到这么重的宿醉气息,还是在薄明远的身上。 楼下少年又哭又嚎,薄屿上到了六楼,打开密码锁,进去了,初到那天还空荡荡的屋子,这几日已被填得算是满满当当了。 密码锁改了她的生日。 提及要用他的0106,他总觉得这日子会让他想起什么,就还是用了她的0601。 早餐,一大捧鲜花,她的伞,放在了餐桌。他去试了试浴室的热水,昨天这热水器又出了毛病,叫了房东来看,房东没个好声气。 这朝阳面的房子,在深城这地方许久不住人,也有股子难掩的霉气,今天又下雨总觉得散不尽。 门半开着透气,他给落地门窗也大打开了,丝丝雨意带着风,飘入整个房间。 浸透了他胸腔。 换了生活环境,就是这样平淡简单,好像也能让他内心和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昨晚有一通归属地德国的电话。 他给olive备注了,所以不是olive打给他的。 那么只能是薄明远了。 他没接到,也不打算回过去。 也是头一次知道,跨国电话的费用有多贵。最近对所有从前没注意过的事物的价格,都有了明确的认知。 薄明远居然还活着。 双人床腿的螺丝松了,摇摇晃晃的。 从昨天开始修完热水器,打那个房东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没多久,楼梯又是一阵子冒冒失失的动静,上楼那人的鞋子似乎灌满了水,“卟叽卟叽”,琅琅锵锵。 在了他家门口停留了一下,接着就要一脚踏进来。 坏春天 第101节 薄屿半蹲在床边,找了一把这房子原本就有的扳手,和螺丝比划了下,小了一圈。 他都没回头看是谁,嗓音淡淡:“不敲门就算了,鞋子有多脏自己不知道?” 阿义悻悻缩回脚,站在门口,鼻涕眼泪抽抽搭搭:“你……你教我射击!” 阴天并不明朗的光线折射进来,男人上半身穿了件黑色背心,成熟的线条被很好地衬托而出。 肌肉的纹路很有力量,人又高,姿态舒朗。 他的头发还是懒洋洋地绑在后脑勺,用了一根看起来就是女孩子用的鹅黄色头绳。 真丑。 阿义心想。 又真帅。 那天他打出去的那两枪。 薄屿:“——凭什么?你偷钱给我交学费吗?” “我、我不敢了,我爸会打死我的……我妈在就好了,我妈会理解我的,呜呜呜,” 阿义瓮声瓮气地啜泣,青紫的嘴角绷紧了,疼得他都猛猛吸了两口气,“我不管,你教我!我现在没有钱……但是、但是,我会有的!我以后会想办法报答你!” 薄屿就是笑了一声:“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我也不会滚的!”阿义说,“我、我没带家里钥匙……我、我也不想回去……” “是不想还是不敢?” “你——” 许久的僵持。 阿义在门口踱了几步,楼下有任何一人上楼的动静,他都会觉得是他爸老朱,一阵胆寒。 他鼓起勇气:“你能让我躲……” 薄屿适时打断了他:“你去给我找个能配得上着螺丝的扳手。” “哈?” 阿义震惊。 男人掀了掀薄白的眼皮,从那个摇摇欲坠的床边起了身,“你家不是开五金店的,能做到吗?” 阿义:“你……又让我去偷啊?” “我可没说。” “那你……掏钱吗?我老爸上门修东西都会找人收钱的!” 薄屿嘴唇动了三下。 “当然不。” “那我当然不干……”阿义说到半道又吞回了口水,吐槽,“你好抠门啊,你家里是不是比我家还穷?” 薄屿一脸淡定,抱着手臂。 “到底干不干?” “……我帮了你,你怎么回报我?”阿义兴奋了点,“教我打枪吗?我可以去找气球摊的老板租枪!” “——那盒肠粉给你吃。”薄屿再次打断了他,非常有条有理。 “哈?就这样?”阿义垮下脸。 薄屿面无表情笑了笑,瞥了小孩儿一眼:“不愿意?那你还是上学去吧,嗯?上学重要。” 说着就要过来关门。 “唉唉唉!等等——”阿义一只脚挡住,“行行行,我帮你去找,我去找,这床我会修,之前就帮这里的租户姐姐修过!我知道用什么规格的扳手和螺丝!” 临走之前,阿义还看了看餐桌上那一盒好像还热腾腾的肠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好了这个给我吃,你可别偷吃了!” 过了会儿。 阿义就找到扳手回来了。他老爹以为他去上学了,在后院给客人修电动车,他偷偷钻进店里去找的。 薄屿听得眉头挑起来,“你这还不是偷?” “你又没说怎么才算,我给你修好了不就行吗?”阿义忙不迭进了门,环视一圈,“哎,对了,跟你住的是什么人?你老婆?” “是啊怎么了。”薄屿打心眼儿里嫌他聒噪,自己拎着那扳手进去了。 “哦哟,你老婆啊……”阿义坐下来,打开了那盒变凉了的肠粉,咀嚼虾仁也变得津津有味起来。 男人的警告从房间飘出来:“你的鞋脏死了,吃完给我把地板擦了。” “——好嘞!” 第52章 金鱼,焰火我以为你不来了【8.16…… 52/金鱼,焰火 风雨既来。 脚下的花岗砖地迅速被洇了个湿透,雨点更加迅烈,噼里啪啦打落在视野。 黎雾的手滞滞从空荡荡的口袋拿出来,惶然回头。 那辆笨重的公交车,吐着黑漆漆的浊气没入雨幕,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这时,一辆白色宝马驶过。 忘了去躲飞溅的水花,猛地泼了她一身。 “……” “小黎?”车窗降下了张妆容精致的人脸。 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白西装职业装,是个容貌、打扮都十分干练的女人。 黎雾的大脑还在宕机,嘴唇却好像在机械地动:“何……何总好。” 还傻里傻气鞠了一躬。 板板正正的。 何敏柔“噗嗤”笑了,脸上却还是严肃不改:“那行,正好碰见你了——” 何敏柔从副驾拿出一个塑料文件袋,径直从车窗丢给黎雾:“你赶紧帮我把这个工程合同复制好三份!给我送到23楼的会议室门口,我马上有个很重要的会,要来不及了!” 雨水噼啪打在文件袋上,也打醒了黎雾的思绪,她无暇多想,赶紧拿稳。 潮湿浸入她胸口的衣襟,没给她任何消解情绪的机会。 “好的何总。” “快点啊,千万别耽误了!” 女孩子忙点头,转过身,坚定地钻入旋转门:“嗯嗯,好!” 顶着风,冲进公司大门。 刷过了门禁,望见挂钟的时间,还有电梯间一长串低着头刷手机的队伍,黎雾内心着急不已。 不仅仅是因为何敏柔的催促。 突然有人拽了她一把。 李佳不顾周围长吁短叹的抱怨,给她插队拽进了电梯门:“怎么啦,大早上的,这么愁眉苦脸,周五啦!你这社畜体验卡第一周终于要结束了!” 黎雾下意识摇头,“没……” 李佳聊着不打紧的:“哎唷,我都想着要不要像你和周姐一样搬公司附近住了……每天通勤四五十分钟,磨都磨死,不久之前咱们还在群里聊天,我在地铁上,你在吃早餐,没想到我们一起到了。” “佳佳,你家住哪儿啊。”有人跟了一句,似乎是规划部的同事,还跟黎雾打了声招呼。 “长维”大楼有些年头,电梯方方正正的老样式,很是狭窄。 周围时不时一两声客气疏离的招呼,稀碎的寒暄,脑袋都扭不过去看清是谁是谁。 “扈、扈总……” 突然,女孩子细弱蚊鸣的声 音钻入了众人的耳朵。 明显透出了一丝惊恐。 李佳和黎雾面面相觑,脸上跟着出现了恐慌。 她俩和扈嘉良同一趟电梯? 中年男人的油腻笑声浮现,直白且不加掩饰:“唷,小苏,你今天这花裙子还挺好看哈!头一次见你穿,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加件外套,冻感冒了怎么办?谁心疼啊。” 苏宁宁欲哭无泪,硬着头皮,细声细气回答:“办公室有外套的,谢谢扈总您关心……” 周围有人紧张地打招呼:“……扈总早上好。” “早上好啊,扈总。” 中年男人鼻孔出气,算是知会。 却扭头继续与那位“小苏”笑眯眯的,丝毫没介意一旁还有自己下属的人,小苏只得尴尬回应,磕磕巴巴的。 整个电梯陷入默不作声的死寂。 很快,电梯人少了点。 黎雾鼓起勇气,正要回头张望,李佳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到咯。” 果然。 电梯门“叮——”的开了。 近乎鱼贯而出,所有人纷纷绕开了方才那位尴尬至极的“小苏”,无人理会。 说说笑笑地各就各位。 坏春天 第102节 黎雾的余光捕捉到了女孩子飘扬的裙摆,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奔去了。 那裙子上的碎花山茶,的确鲜妍又漂亮。 “周姐~~~” 李佳元气满满来到工位:“前一趟电梯你没看见我么?跑那么快,都不捎我一把!” “哎呦,那么多人,我要看到你了绝对给你拽进去!”周巧蔓用粉饼压着黑眼圈,“别提了,急死我了!我打了个车往这赶,平时直线距离1公里的路,出租车硬生生绕了3公里!谁知道会封路!栽自己人头上!” 周巧蔓又压低了嗓:“……主要是我那会儿看到扈嘉良了,生怕跟他一趟电梯,昨个就因为工程提案当着合作商的人骂我骂了半小时,看到他我就浑身不舒服!” “你可别说,刚在电梯他又对小苏这样那样的呢,”李佳没好气说,“我要是苏宁宁我就辞职了……真恶心人。” 旁边有同事凑过来:“是吧是吧!佳佳,我也听见了,我浑身鸡皮疙瘩……” “小苏又去洗手间哭了吧。” 周巧蔓“啪”的把化妆镜一合,气冲冲:“我那会儿怎么没看到小苏?不然我多少得跟她一趟电梯了!” “我的周姐啊,你还不没弄明白扈总为啥昨天骂你骂那么难听?最近这阵子总是针对你,”同事笑嘻嘻的,“还不是因为上回他喊小苏和他外出工地考察,你借了个由头,临时叫上小苏一起去何总那儿汇报采购情况去了?他这种人,爬到长维这个级别,多精啊!你以为他看不出?这是记恨你呢。” “……不是,你这话说的,我还做的有错了?”周巧蔓叉着腰,满不在乎,“因为工作叼我我没意见,要是别的什么,给我弄急眼了,我走人就是了!不用他炒本牛马,本牛马会自己找槽子吃草,对了小苏人呢,我去看看?” “算了,算了,我还是劝你别了,万一人家不领情怎么办?再说,女孩子能跟上司传点绯闻多少有点——” “王俊奇,你还是人不是?”李佳第一个不满,“我们二十多岁的女孩儿会喜欢五十多岁快阳。痿的老男人?闭上你的破嘴,你想和扈嘉良传绯闻,就撅着屁股让他当众给你摸一把!我看你是享受还是恶心。” “佳佳,他喜欢男的倒是也行啊?我还正愁升职升不上去呢!” 旁边的女孩凉凉接话:“所以要我说,你们男的才是社会毒瘤,伤风败类,劣质染色基因,说出来的话都一股子没刷牙的臭气!” “你……” 几人大小声了一阵,周巧蔓都没留意到黎雾给她带的那盒肠粉什么时候放在她手边的。 “哎?小黎来了?人呢?” “就是啊,刚才还和我一起出电梯呢?” …… 黎雾照着何敏柔的要求复印、装订好了文件,健步如飞,飞速又回到了电梯口。 苏宁宁恰好从一侧的卫生间出来,眼眶红红,抹着眼泪花儿,也要上楼,站在她旁边等待。 这个部门,何总和扈总是平级。 黎雾才想了一想,何敏柔要去的会议,扈嘉良定是也要参加的。 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就笑吟吟地往这边来了:“下月卢湾区的那项目,老李,你帮我多在部门多盯着,找几个得力的,到时候咱们多加栽培……” 部门经理老李连连点头:“是,是,扈总,您吩咐过了,我记着这事儿呢,您放心!” “卢湾区的事儿,何敏柔平时跟你提的多吗?她不是和南城那边有来往,你听说没?” “提过……呃,但是也没多说,扈总,上头不是交给您了嘛,这事儿上咱部门现在就都听您的。” 扈嘉良冷哼着笑,得意洋洋。 小苏整个人都不好了,脊背僵硬,脸色煞白,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换一趟电梯。 这时,上行的电梯门已然开了。 扈嘉良“冷淡”她许久,这才和蔼蔼呼唤:“小苏,你也上去啊?来啊,快进来。” 经理老李认得黎雾,“小黎?” 现在企业培养新人费心费力,工程一项接一项忙得很,没人爱接这吃力不讨好又没回报的事儿。 这个小姑娘才大学毕业,入职一周,也没人教、没人带,工作就做的行云流水了,从没卡过壳儿。 黎雾浅浅鞠躬,对老李和扈嘉良礼貌微笑:“领导好。” 没想到,何敏柔也在这趟电梯。 从停车场一路上来,她别提多焦躁了,跺着高跟鞋,低头连环看表,生怕迟到。 扈嘉良气定神闲打趣:“你今天要是迟到了,董事长就能给你从规划部提走高升了。” 何敏柔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接走黎雾手里的文件,凉凉道:“那不是正和了您的意?所以我紧赶慢赶,千万不能落得离开规划部的下场啊。” 说着,还对黎雾点点头:“辛苦了啊,小黎,你赶紧去忙自己的吧。” 黎雾却是一步跟着走入了电梯,笑眯眯的:“何总,我正好也上楼一趟。” 何敏柔:“你去楼上什么事?” 楼上都是机关办公区和董事长办公室这类地方了。 黎雾的步子快,很快就站定到了畏畏缩缩的苏宁宁身边。她又瘦又轻挑,自然地就隔开了还想往这儿挪动的扈嘉良,纹丝不动了。 这么冒冒然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嗯,有一点点的小事。” “这样的吗?”何敏柔狐疑地看着她。 “要我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故弄玄虚点别人不懂的,”扈嘉良一副自以为是很幽默的口气,目光飘在黎雾的脸上,“咱也不懂,咱也不敢多问呢。” 黎雾后脊背发毛,尴尬微笑。 电梯门关闭。 全程没人再说任何话。 - “——所以你要不要当我师傅?”阿义眼见男人的背影一晃,就拐进了条狭窄漆黑的甬道。 楼栋之间的距离太过逼仄,上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窗,阻隔了渐渐萧条的雨势。 他的身影却如此挺拔又高挑,恍若能遮蔽掉这阴天里的唯一一丝光线。 “哦,”薄屿懒洋洋的嗓音飘荡在前方,不乏轻佻,“你想我教你什么。” “射击啊!你明知故问!” “我又不会。” “你撒谎,你比我认识的一个十五岁就拿世界冠军的天才射击枪手强太多了——” 薄屿笑了一声,继续绕弯子。 阿义没一会儿都跟累了,难免怨声载道:“不是……你在这儿绕什么啊?你是来深城参观的吗……你你你你想去哪儿玩玩,我介绍给你啊,我带你去都行!别在这儿乱窜了行吗?我头疼。” 薄屿这才淡淡出了一声。 “给我找个工作。” 阿义:“哈?!” 黎雾的评价是,深城 的多数馆子不是很合她这港城人士从小重辣的口味。 薄屿这几日的评价是。 不好吃。 对于食物,他多少有些挑剔,或者说,总会有一番自己的评价。 喜不喜欢,合不合口味,与填饱肚子无关,中间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那天晚上因为他擅自卖掉了他的奢牌衣服和尾戒吵架,黎雾还管这叫他的“臭毛病”。 也罢。 现在能让他去当个厨子学做菜都行。 他只需要新鲜感。 能让他真切地感知到自己在真实地活着,而不是一只扯线木偶,毫无意义地存在。 那样漩涡般的混沌,不可以把他再吸进去第二次了。 好不容易有人拽他出来。 “……我跟你说话呢,干嘛不理人!”阿义索性把书包丢下,甩到一旁,撂了挑子。 薄屿的脚步停下,双手抄在口袋,回过身。 因了雨天潮湿,他头发都有些湿漉漉的,过于长了,在眼前打着卷儿,遮盖住倦而狭的眉眼,透出一股子锋利的恹气。 阿义总是没来由地有些怕他,吞吞口水:“……” “给我拿根烟。”男人伸出只骨节分明的手,晃了晃。 阿义下意识护住口袋:“我怎么会有这东西!” 薄屿眯了眼:“早晨不是又因为偷钱挨打?我看那个小红毛也没再找过你麻烦收‘保护费’,你不第一时间买点自己平时喜欢,又轻易买不到的东西?” “你乱讲,”阿义嚷,“我可没偷!我爸打我是他手贱!他喝醉了就这样!” “那天没偷吗。” “……” “你好烦啊。”阿义泄了气,眼前这男人看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这么无赖。那手掌就在他眼前摊着等,分毫不挪。 “啪——”,皱皱巴巴的烟盒砸进薄屿的掌心。 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得逞的淡淡笑容,低觑着小孩儿:“没火儿我怎么点?” “……你可真穷啊你!居然连个打火机都买不起,有本事自己去买啊!隔壁就是小商店!”阿义絮絮叨叨吐槽,又把打火机丢给他。 薄屿修长的手指兀自衔着烟点上咬在唇,没什么情绪哼笑:“没钱。” “唷,难道你也靠女人养?”阿义奚落了起来。 “是啊,”薄屿白他,“所以我才要找工作,这附近有工作推荐推荐我么?嗯?” “有啊!我们射击班的教练,干不干?” “不。” “网吧网管?” “不。” 坏春天 第103节 “哦哦射击班楼上还有个滑冰教室,那儿也招教练的,你想干不想干?” 薄屿思考了下,“不。” 阿义:“——这也不那也不,挑挑拣拣,你真丢人!” 墙角下,背着篓框的老头儿铺开一张用化肥蛇皮袋,坐在青苔遍布的地面,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健爽的微笑。 身上穿的破烂,篮子里的红红绿绿的果子却油光水滑,鲜艳无比,吆喝着来往的人,一边笑呵呵看着他俩这大小人。 错综狭窄的小道里见不到西装笔挺、行色匆匆的办公室白领。 有的都是这么一张张带着烟火气的面容,为讨生计奔忙,没时间去看头顶之外的高楼大厦。 薄屿问:“你不上学?” “你们大人怎么都爱问这种问题啊?”阿义很是不快。 薄屿看那果子新鲜,黎雾肯定很喜欢吃,他掏出手机扫码,想买几个。 手机跳出了消息框,提醒他银行卡异常。微信和支付宝余额都快没了。 这几天从搬家到入住,他卖掉衣服、戒指的那些钱早就见了光。 他皱了皱眉。 没钱的滋味儿真不好受。 阿义絮叨着:“我不想上学当然是想干别的了!我想干别的你们又不让我干,让我以后赚了钱再去干……但是那时候就晚了啊!现在谁成名不趁早呢?怎么在你们嘴里,所有事情都是有条件的?” “没有所有人都这么说,你也可以现在就干。”薄屿莫名想到了那天晚上,原净莉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短短几天,那段时间的混沌,像是这么一阵风雨般,离他而去许久了。他像个逃兵一样逃走了,现在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没办法回答原净莉那时的问题。 薄屿在老伯尴尬的眼神里收起了手机,懒懒抬眸:“但是这个条件你承受得起吗?” “……什么条件,我偷钱挨打?”阿义不解。 薄屿沉默小半秒,目光落在自己右手腕,却是也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这也算。” “——那又怎么了,挨打就挨打咯,谁怕!”阿义说,“我妈和他离婚之后,我就天天在挨打了,同学给我起外号叫我怂包阿义,我长身体了,好几次也想揍他回去!但是他是我爸啊……对我也不赖,还、还供我读书呢。” 说着,声音微弱下去。 “所以我承受不起的,是吧,”阿义长叹一口气,“我现在没有钱,我还赚不到钱……来养活我的梦想。” 薄屿没说话。 阿义跳脚:“不跟你说了!你们这些大人根本不会懂我们小孩子,走啊,我带你去找工作!” “你也不是不能恨他。”薄屿说。 阿义:“啊?” “打你打成这样,你有权利恨他,”薄屿说,“当然,也有权利不恨他。” 阿义听不懂。 这跟他们刚才关于“梦想”和“条件”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二人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 “说真的,我可看不起让女人养的男人了!”阿义义愤填膺,好像被他刚才的话激起怒气,“我爸就是这样的怂包一个——以前全靠我妈养他,就知道抽烟喝酒打麻将!我家的那五金店都是他想方设法从我妈手里抢来的!我妈受不了他,我妈恨他,就离开了,如果我妈现在在,肯定支持我去玩射击!我妈疼我……” 薄屿听着好笑,慢悠悠回眸瞥这跟屁虫似的小孩儿一眼:“有人疼我,愿意养我,你羡慕?” “……你会不会聊天啊!” 轮到了阿义给他带路。 薄屿半途问:“对了,哪里有卖海鲜品质比较好的?顺便先带我去一趟?” 余额宝还有一些钱。 那天打气球留下来的。 用余额宝这玩意儿也是黎雾教给他的,他过去从来不知道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每天半分一毛地“理财”。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很重要。 阿义兴冲冲:“晚上回家给你老婆做饭?” “不然?”薄屿一脸理所应当,“她上班那么辛苦。” 或许她还是吃重辣口味儿的海鲜比较吃得惯。 “……那我,那我告诉你了,可以去你家蹭饭吗?” 薄屿严词拒绝:“不行。” “为什么!” “你太烦。” 阿义没辙,“行啊,我带你去。” 二十分钟之后。 薄屿的眼前出现了一幢五层楼高的建筑物。 每一层的窗户上都用鲜艳明显的大字贴着“领航高考辅导班”、“启明星拉丁舞”、“小天才口才演讲学校”以及“xx少年射击俱乐部”、“轮滑俱乐部”等这类字样。 “……” 薄屿看着阿义,眼神冷冷的。 阿义接触到了他这能杀死人的目光,理直气壮:“拜托!没工作靠女人养的男人真的很逊诶!” “你这个不想干,那个也不愿意干怎么行,不赚点钱怎么买到新鲜的、品质好的、好吃的大海鲜做给你老婆吃!男人不能只做家庭煮夫!你要有事业!” “我还是觉得……哥你比较适合当射击教练……” “你看到了吗!!门上贴着招‘射击教练’!” “关键是你入职说不定可以给我打打折扣,当我师傅……” 薄屿转身就走。 “喂!”阿义喊他,“商量一下都不行吗?不是……为什 么不行啊,你明明很厉害的啊。” 薄屿晃了他一眼:“懒得让你得逞。” “……”?????! - 没想到周五还在加班。 黎雾从屏幕前提起了昏沉的脑袋,整个办公区都空了。 嗯。 ……只有她在加班。 落地窗外夜色浮现,昨天没退微信,今天勉强能用电脑处理工作。 这边租房比港城贵不少,毕竟是人尽皆知寸土寸金的北上广深之一。 爸妈这几天得空了就“关心”:小雾,缺不缺钱? 租完房子还有钱吗? 需不需要爸妈的谁先闭店过来一趟,先帮衬帮衬你安定下来? 如此云云。 她不是很在意,可还是会被这种过分的焦虑感染。越这么问,她就越不好开口了。 尤其是,现在又丢了手机。 文件发送成功,黎雾向座椅后头靠过去,说不出的疲倦。 桌上放着李佳给的小零食,专门给加班的她补充能量。 她今天是被扈嘉良点名留下来的。 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地方,天知道她胆战心惊了多久。好在扈嘉良早就下班了。 背起帆布包,她也准备下班。 快到电梯口,虚掩办公室门内透出来一道利落干练的女声。何敏柔还没走。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卢湾区项目能做好,也是公司的绩效。” “就是董事长您指派了扈总,再让我来插手恐怕不好吧……” “南城那边要来人?” 咖啡机嗡嗡作响,自动磨豆子。 入职一周,黎雾知道部门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最晚下班的人要记得给这机器断电。 何敏柔挂断电话,黎雾关了咖啡机,正想要不要礼貌打个招呼再走。 何敏柔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在门外:“小黎,你进来一下。” 今早复印文件,黎雾大概瞄了一眼。 “长维”接手的深城卢湾区棚户改造项目,大部分事情落在他们部门。何敏柔和扈嘉良表面和气,背地里多有拉锯斡旋,蠢蠢欲动。 黎雾进去,打招呼:“何总。” “坐。” 何敏柔盯着文件翻阅。 “没事的,何总,我不坐了……”黎雾脊背板正,语气小心翼翼,还算坚定,“我马上下班了。” 生怕再让她干点什么。 何敏柔笑了声,似乎像面试入职那天,hr和面试官们啼笑她的稚拙。 坏春天 第104节 何敏柔保养极好,眼部不见纹路,工作能力强,部门对她的印象比令人“闻风丧胆”的扈嘉良好很多。 却也听说这位女领导极其铁面无私,手腕强硬,不算多么好说话。 “不坐也行,”何敏柔看着她,“我有一事问你。” 黎雾轻轻“嗯”了声。 气儿有些不匀,难免紧张。 何敏柔:“今天电梯里,你随我上楼,去楼上干什么了,到底是什么事?” “我,”黎雾没想到会问这个,淡定着语气,“我去天台打了电话,家里有点事。” 何敏柔仔细观察她。 瘦条条的女孩子,白白净净,不说多么漂亮,但十分的固执清透,偏偏眼睛里还有股倔强劲儿。 又怕又倔的那种,不多见。 “是因为小苏吧。” “不是。” “不是?”何敏柔又笑,“那么我懂了,那你就是真是有点儿什么裙带关系?顶层是董事长办公室,你平白去那儿干什么?你进来‘长维’也是你们学校极力内推来的。你连一张毕业证都没有。 “——你和周巧蔓她们关系短短几天就这么好,又给人带早餐,没听过你入职之前大家怎么讨论你?” 短短几句轻飘飘的话。 黎雾哑口无言。 何敏柔的目光锐利:“放心,也不是什么不好的话,没想挑拨你们做朋友。” “……” 那你说这个干什么? “你的业务能力强不强,我不敢妄论,不过你今天早晨帮了我大忙,倒让我觉得你做事利索,”何敏柔抿了口咖啡,“所以我也告诫你一句,你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眼界太短,不知道珍惜。” “何总,你误会了,”黎雾直直看着她,语气坚定,“我就是听到扈总今天对小苏——” 何敏柔饶有兴味:“对小苏怎么了?被扈嘉良言语骚扰?你想怎么做?去顶楼董事长办公室呈上一状?把扈嘉良开掉?不当小苏和你的上司了?” “不是……” “你也误会我了,我可没觉得你年纪轻轻,漂亮小姑娘一个,会委屈自己攀附都有老人味儿了的上司。” 何敏柔放缓了些口气,“只是小黎,出来工作,这是职场,不要那么天真,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真的能改变什么。” 天真? 这是第二次,黎雾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的形容。 上一次。 还是从薄彦口中。 何敏柔的口吻倒是怜惜:“不然你以为扈嘉良唯独留你一人到现在,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对你的警告——” “……” 何敏柔慢悠悠道:“你信不信,过两天他再坚持留你,就是他跟你一起在这儿加班了?别的人都走了,就剩下你们俩。” 简单的话语,就能让黎雾的脊背窜起凉意。 她的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何敏柔料到她这反应,抿唇笑:“说不定,那时候就是你的天真和单纯付出的代价。” “……” 何敏柔起身,拿起包包和大衣外套:“周巧蔓小我六岁,在长维混了十年了,现在才是个部门小组长,你觉得这是不是她的代价呢?她跟你一样,太天真。” “何总。” 黎雾忍不住接了话。 不知是出于恶心还是…… 单纯对“天真”这两个字的抗拒。 “怎么?” “天真,什么时候成了贬义词了?”黎雾深深呼气,“今天早晨的电梯里,我分明听到扈总……是怎么对小苏的。” “她叫苏宁宁。” 何敏柔好笑地打断。 “是你们都叫她小苏的——” 不知是不是今天丢了手机,加上这乱七八糟的事,黎雾的心情一整天都很恹恹和郁闷。 她忍不住快言快语:“她有名字的,不是吗?公司这么多人,姓苏的不是只有她一个,叫‘小苏’的也不只有她…… “因为扈总的行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被上司骚扰的‘小苏’是苏宁宁,你们谁也都知道,是那个叫苏宁宁的‘小苏’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但是你们没任何人处理这件事。” 何敏柔一言不发看着她。 黎雾莫名有了勇气:“她是苏宁宁,苏宁宁是一个人的名字,又不是谁的什么代号,她有自己的情绪……何总您是关心我,所以在这里警告我,不要得罪另一个上司,给自己引来祸端,但您有没有想过,苏宁宁会不会每天在碰见扈总对 她那样之后,都去洗手间哭呢?” 何敏柔正要开口,黎雾又一口气接上自己的话:“或许,我也是这个公司的一个代号而已——您今天着急复印文件,在楼下碰见了小罗、小周、小张,也会把这事委托给他们去做,谁在为您做事,根本毫无区别。” “可是我知道,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朋友,或者哪怕是认识没几天的周姐和李佳,我,或是她们谁遇到了这样的事,也会因为害怕和恐惧不敢告诉别人,一个人偷偷难受。 “要是苏宁宁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经历了这些,甚至每天都在经历这些,甚至同事、上司看到了都习以为常了,会怎么想?他们会气疯的吧? “——您觉得呢?” 大喘了口气,黎雾说完这么一通,心下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她那双眸子却是炯炯,依然平稳着语气补充:“大家都只是为了讨口饭吃,讨口饭吃、赚到劳动报酬,不就是为了有尊严地活着吗……”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了沉默,就像是今早电梯里的沉默一般的。 令人焦躁。 不安,恐惧。 想赶紧逃离这里。 手机丢了,心里憋闷一整天,黎雾只是让自己埋头处理各种各样的合同、报表、数据,乱七八糟的。 努力不要陷入任何可能困扰自己的情绪里。 这一刻,她却感到自己四面透风,孤立无援。 突然很想把这些告诉谁,全部倾诉给谁,发泄给谁。 何敏柔盯着她,许久:“这就是你想说的?” 黎雾点点头:“就算您认为我做的有问题,我也不认为,这会体现出我的工作能力不行,或是人品不端……” 何敏柔抱着手臂倚在桌边,想说些什么,作罢了,拿起挂在一旁的香奈儿包,“行,就算是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对牛弹琴。你也当我没说这些吧。” “……” 高跟鞋“笃笃笃”往外走。 黎雾踟蹰了下步子,跟着出去了。 不可避免要一趟电梯。 进去后,何敏柔的心情都好了,用手机发语音和朋友约了个刺身晚餐,还说叫上几个卢湾区项目的客户。 像是真被黎雾的这一番“天真”发言给逗乐了似的。 黎雾沉默着。 到了一层,电梯开了。 整个大堂熄了半面的灯,昏昏沉沉,透出一丝空荡荡的诡异。 何敏柔应该要继续往负一层停车场下去,黎雾就礼貌告别:“何总,再见。” “不用因为被你的上司说了两句,就感到羞耻,以后经常被‘说’的情况还很多。” 何敏柔突然跟了出来,说:“——甚至还会被人指着你鼻子骂,干工程这行,什么人都能遇到。” 黎雾站定了,轻轻“嗯”了声,神情默默。 何敏柔:“你如果认为自己没错,那就是没错,坚持自己也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比如,我同样不认为我对你的说的那些就有错,我的初衷就是为了感谢你今早帮了我忙。” 黎雾不知如何接话了:“何总。” “——小苏的情况我早就知道,她家里是贵州山区,学历比你这南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低太多,就是个普通小文员,能有这份工作不容易,”何敏柔看着她,“你以为,我没劝过她去别的部门?” 黎雾张了张唇:“您如果真的关心这件事,应该直接调她走……” 何敏柔就是一脸的好笑,其中甚至带了一丝浅浅的欣赏,语气却依然冷硬:“黎雾,这个世界不会按照你天真的设想运转。” “……” “我车停外头了,”何敏柔与黎雾一齐向外走,“下次扈总留你,你就直接拒绝好了。” “嗯?” 黎雾有些愣然。 “拿出点儿你顶撞我的勇气来,不难吧?少不了几块肉,”何敏柔笑,“别把力气都用在我身上,我又没折腾你,你要是实在认为自己没错,去做点你认为正确的事,也无伤大雅。 “——保证你不被部门开除,我何敏柔还是能做到的。” “……” “想多赚点你的‘尊严费’,就得先搞好你的工作绩效,这全凭借你自己怎么做,与我无关。 “就说这些了,我算是个大度的人,不会对你有任何看法,你尽管放心。” 黎雾眨了眨眼,还没想明白这话,便见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快要驶出视线,她趁车窗关闭之前赶忙说:“谢谢何总……” - 夜风恼人。 坏春天 第105节 秋叶扑簌簌地掉,有若夜雪飞扬。 没有如期见到那一道高挑的身影。 明明每天晚上下班,他都在这里等她的,她一出来就能看见。 没有手机,发不了消息。 黎雾漫无目的走出了一段,在空荡荡的口袋下意识摸了圈儿。 于是就像是只涨满了气,终于开始泄软的气球,跌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好累。 好害怕。 她承认她被何敏柔的话吓到了,部门加班频率这么高,万一下次她真的和讨人厌的男上司一起…… 不敢想。 她把脑袋埋入双膝,膝盖的皮肤隔着衣料似乎被温热的潮湿一点点地浸透。 好倒霉啊。 怎么就丢了手机。 怎么就。 现在谁也联系不到,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么陌生,这么令人讨厌的地方,这么让人毫无归属感的地方。 突然好想回家。 好想回到爸妈身边。 ……为什么非要长大,一直“天真”下去不好吗? 想到了小时候的事。 很久之前,爸妈推着1元1串铁板鱿鱼的小车在海滨老城区走街串巷。 21世纪初街道治安并不多么好,遇过拦路抢走妈装钞票的小纸箱的小混混,还有带着一伙人来找事情,非要没收食材的假城管。 让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小学二年级的某天,放了学,爸乐呵呵带着她一起出摊。 那天生意很不错,客人排了很久的队,街边卖梨的大伯狂喊:“城管来了!”所有小摊贩推着车子狂奔起来,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果子、干货,有若鸡飞蛋打,满天大雪与狼藉飞扬。 谁料那天在巷子口,还碰见了几个醉醺醺的男人,一脚踹翻了爸,劫走了他们的小推车。 爸去挣扎还狠狠挨了一巴掌。 黎雾年纪小,尖声哭嚷了起来:“你们敢打我爸爸!!” 爸的手平时海鲜食材被划的满是伤口,由于这种冬日还要出摊,五指的关节都冻得肥大肿痛。 爸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小雾,没事的没事的,他们有水果刀,不要叫了,不要叫了啊……” 那伙人蹬着她家的三轮车,一路吹着口哨跑掉了,发出了放浪的狂笑,大抵对她说出了一些什么话,爸赶紧又来捂住她的耳朵。 黎雾长大后,才知道那些话骂的有多么的难听和下流。 没等到食物做好的顾客们也纷纷追了过来,扬手就找爸要钱。 黎雾明明记得这个顾客的那份早就做好拿走了,她才要开口,爸抹了一把手上的雪与血,擦了擦脸上的土。 直到他脸上也混上了这红白色,他才从棉裤的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钱,还给客人,鞠躬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啊……下次记得再来啊,我这就去报警,把车给拿回来。” 回去后妈听说了这件事,哭着骂他没尊严,没出息,怎么不给那些狗崽子两刀,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爸哄了妈很久,连带着小小的黎雾抱在双膝上,也一并笑呵呵哄着。 那天铁皮房里的火炉烧得旺盛,仿佛能把一切融化掉…… 黎雾从小不爱哭,现在长大了,她稍微抹了抹眼角,却发现早已控制不住自己。 几点了? 她连几点了好像都不知道了。 天更黑了。 “——怎么在这儿?” 头顶突然落下了道清朗男声,带着几分不匀的气息。 很焦心她似的。 黎雾睫毛颤了颤,好像连开口说话都没了力气。 “……” 她没抬头。 这是个附近正在装修的银行,空洞洞的门廊,只被路边一盏灯暝暝照亮。她单薄的身子蜷缩住自己,抱着膝盖,坐在这里。 倒影成小小的一团。 薄屿双手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这里距离她公司楼下不远,但藏在这旮旯拐角的地方,他找了一大圈了,都没找到。 “黎雾?” 他唤她的名字,语气重了点。 阿义跟着他跑了一天,刚又这么一遭,满脸脾气:“哥你老婆到底怎么了……” 薄屿却是又放低了些语气:“不是说了我来接你,你这么走了,消息都不给我发么?” “这么晚了你乱跑什么,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 话音未落。 撞入一双盛满泪水的潋滟眸子。 他就是浑然一愣。 “……” 月光踩着树枝跳下来,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眉目。 他眉头紧锁着,那一贯漫不经心,总是倦淡,时而又有些颓废冷漠的神情都消失不见了。 黎雾抬头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好像被锁住了,好半天才喃喃出一句:“我手机丢了……” 声音细小。 像是爸那年捂住她嘴巴,不让她去招惹祸端。 “啥?”阿义满脑子雾水,“哥,你老婆在支支吾吾说啥,我咋听不懂?你是不是惹她了,她怎么哭了啊?” 男人的眼神冷冰冰晃了过来。 阿义读懂了,撇撇嘴,赶紧闭上嘴,不敢吭气了:“……” 满腹五味杂陈在这个夜晚,再触到他这般专注注视着她的目光的一瞬间,猛然间,再次涌上眼眶。 黎雾都不知自己在语无伦次什么了,“我手机丢了,所以没办法给你发消息,我……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以为你不来接我了。” “……我、我手机丢了……” 从小到大她都很少哭。 小时候在马路玩耍摔破了腿也习惯不说,初中被调皮的男生掰断了自动铅,也不会告诉家里。 更别提大学延毕,丢了手机…… 总是别人越来关心她,她就不想说。 她其实并不算独立,她也知道自己初出茅庐,天真得很傻气,但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事,不认为自己就活该丢掉手机,不认为她就得跟那个讨人厌的男领导共处一间办公室……虽然这些并没有发生。 组织不出任何一句有逻辑的,可以和他倾诉完整的话,只得喃喃:“薄屿。” 脸颊被一只手捧起了。 男人的掌心莹凉又柔软,直直对上了他低凝下来的目光,更觉得头顶的那一簇月色,好像凝在了他身上。 永不消失似的。 薄屿又把她的手攥入了掌心,嗓音轻了:“嗯,我在呢。” 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掉。 “薄屿……” “在这儿呢。” “薄屿。” “……嗯?我在。” 泪水次次溢出了她眼眶。 这事儿比起摔破腿,比起要延毕好像很无足轻重,黎雾却是鼻子发酸,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薄屿。” “薄屿。” “薄屿……” 接着。 坠入了个温热的怀抱。 “到底怎么了啊……嗯?和我说说啊。”薄屿也一时手足无措,抚了抚她后背,又抚摸她头发。 是这个小屁孩说你是我老婆,你不高兴了?还是我卖掉尾戒,你想起来又生气我了? 她单薄的肩膀在他胸口一阵阵地颤。 她的泪水浸润他脖颈的皮肤,也是灼烧的。 黑漆漆的大街小巷,这么找不到她的一路上,好像第一次有一种,为什么感到了担心,想要珍惜什么的心情。 莫名其妙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现在让他连半分的动弹,打扰她都不敢了。 坏春天 第106节 “薄屿。” “……嗯。” “呜呜呜,我、我手机丢了,” 她终于哭出了声,“我没错做什么,可是我手机丢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以为我也要被丢了……” 第53章 金鱼,焰火屁股挨了一巴掌【8.16…… 53/金鱼,焰火 黎雾也不知,怎么就哭成了这样。 赖了好半天不想走。 白天下过雨,坐在台阶上这么久,不仅肚子痛,腿都蜷缩麻了。 薄屿不由分说背起了她。 月光如潮水。 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儿,提着薄屿的那两大包小包东西,灰头土脸跟在他们身后。 许久许久,黎雾的视野所及,只有男人扭头过来侧脸的好看轮廓。 他轻声安抚着她,外加几句找不到她的抱怨。 听到他的声音,这么熟悉的声音,就算是下起了冰冰凉的小雨,她浑身都好受了许多。 他的脊背宽阔又坚实,臂弯有力。 让她安心。 除了今天丢手机,还有电梯的事,以及与何敏柔发生的对话,甚至小时候的冬天与爸出去摆摊的事儿。 她都语无伦次告诉了他。 说的乱糟糟的,抽抽噎噎,薄屿却始终没有打断,一直在耐心地听。 末了,他又问:“然后呢。” 她突然不说话了。 旋即袭入脑海的,又有一件事情。 是她小学快毕业那年发生的。 初中之前,父母带着她住港城老区海边的棚户区,铁皮房一居室,房子里就一张双人床。 随着她日渐长大,爸妈把床留给她,和二手学习桌一齐用个蚊帐作为隔断隔开,他们打地铺。 爸妈很爱她。 一直都是。她知道。 邻居住着妈妈同村的某位远亲。 某天,黎雾背着书包放学,没带钥匙,坐在家门口台阶上,背第二天语文课要考察的宋词课文。 那位“表姨”突然指着她,和别的邻居半开起了玩笑:“——小雾自己都不知道!她可不是她爸妈亲生的,她是抱养来的!” 黎雾怔怔抬起了头,忽闪眼睛。 像是没听懂一样。 表姨见她有了这么天真的反应,调笑的语调更尖锐了,像是能高高窜入傍晚绵绵无际的火红云端里去:“你啊,可是丢在我们村医院门口的,你妈不孕不育,你爸弱精!晓得不?捡你回来那天我也在,哦哟哟,我们都感叹,多水灵的女娃娃! “你长这么大了,难道没发现,你和你爸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黎雾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平常总听到妈和爸说悄悄话,就算是一块儿来港城打工,也别搭理这个表姨,她嘴巴太坏,家喻户晓,当年妈嫁给爸,就没遭过几句好话。 妈临时丢下了厂区门口小吃车的生意,回来给黎雾送钥匙。 表姨作出了一个在当年仅有十一二岁的黎雾理解中,就非常“幸灾乐祸”的表情,扭头笑容灿烂地和妈寒暄了起来。 说什么真羡慕妈嫁了个老实憨厚的男人,还有了个乖巧懂事又聪明的女儿,虽然日子清苦,但总比她家那个天天去小洋楼泡女人的死老公好。 妈开了门,把瘦小的黎雾塞了进去:“乖,小雾,做作业去啊!嫌邻居外头说话吵就上咱摊子上来,那儿没这么咋呼!” 黎雾时常也会羡慕同学们花花绿绿的塑料书皮,那样的话每学期的书用下来,都会像新的一样。 不过她从没开过口,她很聪明,学会了用透明胶给书皮的四个角缠上胶带,每学期下来,她的书角最起码也像是崭新的。 她抱着干干净净的课本:“妈。” “咋啦。” 黎雾指了指灶台边高高堆起来的一盆海蚬子,还沾着青泥巴:“我等等把那个给你带去。” “来咱摊上?” “嗯。” 妈摸一摸她的脑袋,“不说妈都忘了,好像留着每次都让你帮忙洗一样,那么重你咋拿啊?还是别来了……妈关好门,你在屋子里做作业。” “我想给妈帮忙。”黎雾把作业本从书包拿了出来。 不用的课本、做完的作业放下,再把要用的书本装回,轻飘飘背在肩膀上,她表情坚定,不容怀疑:“我跟你一起去。” 表姨的嗓门飘到了门边:“玉芬呐,我以前还说哎哟……你这单眼皮,割个双的肯定更是个大美人,多少男人就喜欢你这长相的,你又不愿意,怕疼!” “——我总心想,以后小雾长大了要跟你一样,你怎么也得给她割一个!哎~我今天细细看,没想到小雾自己就长出双眼皮了,越来越漂亮了哈! “你和老黎攒点钱,以后送小雾去学个艺术,念个艺校?没准儿能当大明星!你看她越来越像大姑娘了,条正得很!” 不记得妈呵呵干笑着应了表姨什么。 黎雾只感觉自 己又被妈扯了一把,拽上那辆二手自行车的后车座:“走,小雾,妈带你去店里!” 妈蹬着哗啦啦快散架的车子,沿着夕阳照耀下的大长坡飞奔。 到看不到那一溜蓝皮白瓦的铁皮房“建筑群”了,扭头嗺了句:“当个啥大明星,我和他爸起早贪黑,穷的都要掏臭水沟去了,哪有那个钱!” 又扭头对黎雾微笑:“我的女儿好好儿的,开开心心长大就行了!别有烦恼!” …… 后背的啜泣声音停了。 薄屿也消气好一会儿了,她这么抽抽噎噎了大半路,他都不习惯了:“不哭了吗?” 黎雾摇摇头,闷闷“嗯”了声。 “也没别的想和我倾诉了?”薄屿就是忍不住地笑了。 黎雾轻轻夹了下他的腰,“你就……非要今天听完?” “也不用吧,”薄屿觑了她眼,眸底泛起了笑,“你想说的时候,我听着不就行了?” “——噢!”黎雾故作出气冲冲的表情,“那你可不要嫌我烦!” 才说着。 薄屿背着她,故意给她在后背上颠了颠,黎雾差点儿掉下去,赶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干嘛。” “嫌你烦早给你扔下去了。”他说。 “你……”她嘴巴一憋,又要哭,“你这人怎么嘴巴这么坏啊!” “不然你想我哪儿比较坏。” “???” 离他们那个小区大概1公里半的路,他背着她,硬生生一路走了过去。 黎雾想到了他手上有伤,赶紧说:“你、你放我下来一会儿。” “怎么?”薄屿停住了步子,玩笑开完之际便有些担忧了,他给她放在了路边,眉头微微锁住,“……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阿义这时大包小包,累的满头大汗,也嘀嘀咕咕深感不悦,“就是啊!走这么一路了,我真怀疑你老婆是因为什么生你的气了……” 薄屿又低着视线,觑阿义:“才多长的路,就给你累成了这样。” “咋啦。” “这种身体素质还要练射击,”薄屿极不客气地哂笑,“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阿义噎住了,也学着黎雾吐槽起了他:“你这个人!” 两堆塑料袋装的玩意儿放在黎雾脚边,她坐在路边的石凳子上。刚就喊着凉,薄屿把外套脱给了她垫着。 黎雾才想开口说她没想多呆会儿,就是怕他背着累了,眼角忽地又覆上了一处温凉柔软的触感。 “……” 他在给她擦眼泪。 动作缓慢,虔诚又认真。 黎雾张了张唇,看着一脸正经,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了的他。 不想打扰这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那个,我没哭。” “嗯,我知道,”薄屿看着她,笑,“我又不是傻子。我也没摸到。” 那你擦了这大半天? 眼对眼了一会儿。 黎雾感受到了他拇指指腹有些粗粝的质感,她握住他手腕儿,摊开在自己眼前:“你的手怎么了?” 包着创可贴,她刚都没发现。 他右手小指末端,那枚尾戒不见,这只手看起来是过去拿枪的惯用手,虽然年经日久,手掌的指端,还是有一层淡淡的薄茧存在。 坏春天 第107节 “这个啊,”阿义存心报复他,率先扬高了嗓门儿,“嫂子你猜猜,猜不中了我再告诉你——” 黎雾被这称呼惹得发笑又脸红。 这小孩儿有事没事他们上下楼碰见了,就追在薄屿屁股后面,多少要大小声叫两句“哥”。 “什么呀?”她也好奇了,默默地看着薄屿,眼底有波光流动,“你受伤了?” 注意到脚边的两个塑料袋,她嗅觉灵敏:“这买的什么?海鲜?” 薄屿微微动唇,又要开口,再次被阿义这大嗓门呛了回去,“对啊!他被大螃蟹夹伤了!笑死人了!” “你知道他为啥来晚了没赶上接嫂子你下班不!他以为要打破伤风,让我带他去找诊所——” “哈哈哈哈哈哈!!”阿义叉着腰,大声对着天空狂笑起来。 看起来真是憋屈很久了。 数秒的沉默在弥漫。 无人回应。 “……” 黎雾没说什么,她小心翼翼看了薄屿一眼:“我拆开看看?” “嗯。”薄屿点了下头,嘴角微微牵着。 倒是也有那种很凶猛的大螃蟹给人夹伤的,养殖环境不好,再带点寄生虫什么的,真很危险。 不过这也是极端情况了。 掀开了那创可贴,一边还问了买的是不是海蟹,黎雾发现自己的担忧多余了。 “怎么样?”薄屿脸上真带了些许的担忧。 他如玉白皙的指尖错落的那一点伤痕,要不是她定睛去看,险些都看不到。 黎雾终于破涕为笑。 不仅是薄屿,旁边的小孩儿都被她刚哭的嗷嗷伤心,现在又笑出泪花儿的样子吓到。 薄屿的眉头一下皱更深了:“你笑什么,到底严不严重?” 黎雾这时轻轻推开了他,她胡乱擦了下眼角湿润,往前走了几步,克制了许久,还是忍不住。 她又回过头,看着不远处一脸愣怔的他,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薄屿没多犹豫,大步跟了上去,“喂,黎雾?” 黎雾实在不好在他面前嘲笑,她也加快了点步子,谁知很快就被他追了上来,腰上挟过一个强硬的力道。 失重感袭来的一瞬间,她半个人被扛在了他肩膀上,脑袋险些向下栽:“你又又又干什么!” 薄屿给她在怀里抱稳了,那眼神儿警告无比,“你到底笑什么?你嘴角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我没啊……” “那你跑什么?嗯?” 黎雾这下终于憋不住了:“我怕我笑得太大声……” 薄屿皱眉:“什么。” “不仅你脸上挂不住,”她真真儿忍得肚子都痛了,“我脸上也挂不住啊。” 她简直上气不接下气了,瞅着后面的阿义,“阿义,你说,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 草木清香的风与他怀抱的清爽味道,把她整日的烦闷都过滤了个干干净净。 她近乎把所有的坏情绪跟着一齐笑了出声,“怎么会有人被螃蟹夹了就怕到要去打破伤风的啊!!” 薄屿:…… 不过黎雾很快就不敢笑了。 因为她的屁股上,紧跟着,就结结实实挨了他一巴掌。 她的脸一下红了,“还有人啊……” “你要笑我也行。”薄屿倒是一五一十的好脾气。 黎雾愣怔眨眨眼:“啊?” “——回家。” 他微微眯起了眼,“等回去了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54章 金鱼,焰火陪你睡觉更重要【8.16…… 54/金鱼,焰火 热气混着火辣的锅气溢散开来,满屋子都弥漫着香辣炒蟹的浓烈香气。 黎雾都恍惚一瞬间回到了家中。 因了晚上哭过,她的眼睛也跟着热辣辣的。 逮了好半天一只满地乱爬的螃蟹,她狠狠用刀背“砰”地敲晕了,动作利索,手起刀落。 她喘了口气,看着厨房那一道忙碌的高挑身影,他把手机支在一旁,仔细查看做法:“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你昨天不是说不习惯这儿的口味,太清淡了么。”薄屿觑了她一眼,看到那只奄奄一息的螃蟹,有些哽。 “……” 黎雾看着他这表情,挥了挥刀:“怎么啦,它给你咬了,我教训教训它,你心疼了?” 薄屿不屑嗤笑:“我才不。”他接过她手里的刀,更利落地,给螃蟹一劈了两半。 黎雾瞪大了眼:“你居然没切到手!” “……”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神色变得非常不善,简直又气又笑。 “——别看那教程啦,每个味道都不一样,我知道怎么做,保准儿又快又好吃。跟你在我家店里吃到的一样。“黎雾走过来,顺手拿走了他手里那锅铲。 她还对他嘿嘿直笑:“我还怕你被油崩到吓哭呢。” 腰上很快扶过来一个力道。 “不许捏我了,”黎雾小声警告他,眼神示意客厅里,“家里还有人在呢。” 搬进来前一天,黎雾在二手市场淘了个投影仪,正好能投映到客厅的墙上。不过她入职第一周就这么忙,每天回家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享受。 沙发上那小孩儿瞧着二郎腿,不知道在看什么动漫,乐的咯咯直笑。 薄屿顺着黎雾的目光,懒洋洋地望去了眼,阿义就赶紧正襟危坐,打直腰板,不敢再笑了。 薄屿只是拎过了一旁的围裙,从后围绕到前面,为她穿上。他的呼吸呵到她后颈,油烟这么重的地方,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清冽。 “想什么呢,”他给她腰上系好,就势靠在了她身上,“等等你别哭了才是。” 黎雾娴熟地放调料,翻炒,调整火候:“干嘛贴着我,热死了。” 薄屿仍靠着她,在她耳后轻笑:“我跟你学学还不行吗。” 她笑:“不是有教程?” “你又不让我学那个。”他说得简直颐指气使的。 方才路上也听阿义嚷嚷了不少今天他俩发生的事。黎雾想起来,问了句:“我觉得。” 她又顿了一顿。 薄屿于是垂眸看着她,微微挑起了眉梢,满脸的警惕:“你觉得,什么?” “哎呀,我没想笑话你啦,”黎雾推了推他搁在她腰间的手,没推开,“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和阿义不是去——” “我不当射击教练,”薄屿率先咬走了她的话,他又看了眼偷听到这几个字耳朵都竖起来的朱从义,“我也不给他当。” “我知道呀。” 黎雾点头,并不意外。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觉得,你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她不疾不徐接上了自己方才的话,“怎样都行。” “是吗,”他鼻息微动,“我变成穷光蛋了也行?” “你现在不是吗?”她一针见血,看他一眼,笑了笑,“我也没嫌弃你啊。” 他哼笑:“嗯,你倒是敢。” “也不是不敢呢,但是没必要,不是吗,”她存心喜欢和他斗两句嘴,“你这次能和我一起来,我就很开心了,最起码今天,我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人。” 你能开开心心就好了。 黎雾心里回荡的,好像都是妈妈那天给她丢上了自行车后座,在夕阳下回头对她说的那句,让她开开心心就好了,别有烦恼。好像从那之后,她心里伴随着那个隐隐的答案,也变得更容易知足了起来。 她没有什么不满的。 “我不希望,你再变成那阵子我在港城遇见你的样子……”噼里啪啦的汤汁沸腾中,她的声音轻轻的,“薄屿,你不需要多么闪耀。 “你只要活着舒服了就行。” 温馨的热气流淌,好似有只飞蛾扑腾着灯罩子,以为自己在扑火,事实上有什么温柔地围拢住了它,以免它被灼伤。 许久好像都没人说话。只有外面夸张的动漫小人打斗的动静在吵。 “要糊了。”薄屿低声地提醒。 黎雾都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就发起了呆,她赶紧丢下锅铲,去关火,才要回头说话:“薄屿……” 唇角掠过了很轻的一个吻。 他的嘴唇上沾着晚风温柔的凉意,令她心旷神怡之余。 也有些许的意乱与晕神。 “……” 碗碟细微撞击出了月光的涟漪,好似都落入了他眼底去。 坏春天 第108节 他的嘴角挂了笑,淡淡看过她一眼:“明天陪我去剪个头发。” 她眨眨眼,“嗯?” “哦,”他解释道,“我要去做轮滑陪练来着,周一入职,招聘的人让我剪掉。” “轮滑陪练?” “是啊,陪小孩儿的,”他微微耸了耸肩膀,黑色工字背心将他高挺的轮廓衬托出来,更显得他气质拔群,外姿不俗,“想想就有点烦。” 她还在思考,他已经盛好了香喷喷的饭在碗中,指节敲了敲她额头,提醒她回神:“不过,我得赚点钱了,那小孩儿今天跟着我嚷了半路——说什么不能让女人养。” “他真这么说?”她忍俊不禁。 他又看着她,眼眸含笑:“你最近要上班,肯定每天很多工作要用手机处理,你先拿我的去用就行了。” 黎雾:“……啊?那你怎么办?” “我自己想办法,”薄屿侧眸对她笑,“正好,没手机了,我就不用接那些烦人的电话了。” “吃饭吃饭啦!!”阿义有眼色的很,进来端碗、端饭放到餐桌上去,还很殷切地给黎雾和薄屿拉开了凳子,请他们入座。 薄屿夸了他一句:“今天表现不错,允许你留下吃饭。”小孩儿乐的屁颠屁颠。 第一个肥硕的螃蟹先给黎雾。 “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薄屿抬眸淡淡看她,抬了抬下巴,“千万别怕我笑话你。” 黎雾知道他这话报复的意味不浅,还是抿唇笑了。 她也很不客气,回敬他一只再也无法耀武扬威的螃蟹钳子:“嗯嗯,它替我答应你了。” 薄屿眉头微皱,“我就没看出来这玩意儿哪里答应了?” “你没看它比了个‘ok’?” “……” - 快晚上十点,晚饭结束了。 阿义本来都被薄屿赶下楼了,没一会儿又“噔噔噔”跑上来敲门:“——放、放烟花吗!” 深城人没什么夜生活。 明天是七夕,租的这房子坐落于新旧两边城区的交界,一侧是高楼绵延的“大厂”云集地,脚下又是热火腾腾的老式居民区。 再向远处眺望,高架盘桓,灯火璀璨,商圈云集。 今夜好像都无眠似的。 房东没说过还能上天台。 阿义带着黎雾推开了道生锈的铁门,吱呀呀的响,轻车熟路。 楼顶晾着没收回去的衣服,洗衣粉的味道,混着白日雨后清爽的植物气息,床单翻飞。 楼梯下方,薄屿正和人通着电话,也往这边上来了,嗓音徐徐。听起来还真是轮滑班那边的人在和他沟通。 入夜,倍感清凉,黎雾穿了条吊带裙,没想到天台风这么大,她瑟缩肩膀,小声问阿义:“你怎么说服他去做轮滑陪练的?” “这个啊,”阿义也嘘声嘘气,“其实他下午根本没答应,我带他去溜达了一圈,他挑剔的很,这个不愿意干,那个没兴趣,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感觉怎么养尊处优的。” 黎雾顿了顿,“那怎么突然答应了?” “——还不是你哭着说,你把手机丢了,”阿义气呼呼的,“本来我还打算再说服说服他,让他当射击教练的,这样就能做我师傅顺便教教我了!” “……” “主要是,轮滑陪练那个是按天结算的?只有这个他下午好像稍有点兴趣,”阿义说,“所以那会儿回来,我就看到他偷偷在联系轮滑班的人了,你估计没看到——” 薄屿突然唤他:“朱从义。” 阿义浑身一抖擞,人都立正了:“啊,到!” 不仅黎雾噙了笑容。 她抬起眸子,与不远处男人对视过一眼,薄屿也 忍不住弯了嘴角。 像是为了阿义这滑稽的反应,又似是,只在看着她在笑。 “还有一箱,怎么不搬?”薄屿也搬了个小箱子上来,顺手把提溜上来的外套,搭在了黎雾肩膀上。 上面还残留着室内的温度。 让她在这风浪肆意的天台稍感好受。 “我这不是打算下去拿嘛……”阿义嘟哝着,赶紧利索从薄屿手中接走,别提多狗腿了。 阿义把两个箱子打开,展示道:“喏,你们看,都是烟花、炮仗什么的……潮了一大半啦!我爸老家那边的人信神啊什么的,家里有喜事才让放这个。” 薄屿的一条手臂懒懒搭着黎雾的肩,顺带着给她把领口拢好,哂笑:“每天都被揍的鼻青脸肿,你家里有什么喜事?” “你非要提这么丢人的事?”阿义很是不满,“我要把这一箱子给我老爸放光!让他以后再也没喜事发生!只有丧事!我真是恨死他了!!” 黎雾听着浑身冷:“非要这么说?” 薄屿却是淡淡笑了一声,好像很认同阿义这狂妄似的:“咒他可以,咒你自己就算了吧。” 说完,他看了黎雾一眼,稍放开了她。 她身上那外套是她自己的,口袋突然沉甸甸的,猜到是他把手机给了她。 薄屿半蹲在地上,问阿义:“有没有什么漂亮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玩玩儿?” “你们庆祝七夕?” “不行么。” “行啊,行啊。”阿义于是把那只箱子里的什么仙女棒、小蜜蜂呲花,一股脑的都拿了出来。 阿义不觉又有些伤感:“哎!这是我妈今年过年说要来看我,我爸特意为了除夕夜买的,想着一起放……结果,我妈年夜饭没吃就走了。” “丢下你的就别想了。”薄屿用个金箍棒模样的呲花,不轻不重敲了下他脑袋,不咸不淡道。 “你在安慰我啊?” “别多想。” 一簇绚烂火光。 忽然,从黎雾的眼前滑过。 她正摸着外套他手机的轮廓发愣,手腕儿就被他牵了过去。 薄屿拿着一根点燃的仙女棒,灯光与星光的璀璨之下,明晃晃瞧见,他眼底好像也染上了这般灿烂。 “这个潮了一大半了,”他的嘴角淡淡地勾着,长眸疏懒,“我们得抓紧放掉了。” 她点点头,“嗯!” 焰火在夜空绽开,扑簌簌的火花跃入风中,如星辰流散。 有那么几个须臾之间,她的目光掠过他的手,会恍惚那一枚尾戒还在他的手指。 薄屿见她有什么心事似的,“不好玩吗。” “……没呀。”黎雾摇摇头。 她抬手,对他挥了挥。 光路描摹着此时此刻,他嘴角的那一点慵懒的笑容。 烧到了半路不动了,他于是垂眸,略略检查一二,摘下了唇上的烟,为她再次点燃:“那就玩开心点。” 火光许久不灭,她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他会不会,也会像是这一场烟花,突然在她眼前消失了似的。 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一切,还是太温馨,也太过梦幻了。 太不真实,太让她难忘了。 黎雾笑着:“就是我很好奇,原来你也会这么幼稚啊……这么大了,还喜欢玩儿这种?” “小时候过年,我哥也带我去放过,”薄屿把烟咬回了唇边,轻描淡写道,“后来我们打的父母分开了,我们也分开了,然后就再没有过了。” 来了深城这么久,他第一次提到家人。 黎雾小声问:“——那你现在,想他们吗?” “我可能的确幼稚,”薄屿笑了声,想到了那个从原净莉车上离开的夜晚,他默默看着她,“你今天哭的时候,说起你想家了,我突然也有点。” 黎雾这时突然意识到,有一股非常莫名的情绪从她的心底开始滋生。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想占有一个人,是会变得很自私的。她好像不喜欢这个答案。 又好像很庆幸,他能从旧日的昏沉漩涡里挣扎出来。她又很喜欢这个答案。 仙女棒在眼前一点点燃烧,快到尽头。 “那么,你想回去吗?”黎雾又问。 薄屿咬着唇上烟,再拿出支仙女棒,这次他夺走了阿义的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了。 递给了她。 黎雾接过来时,他还轻声对她说了:“小心。” 黎雾定定看着他,想要答案。 薄屿脸上的那笑容,于是颇有了些矜慢的痞气。他正低着眉眼觑她,又是一副“你是不是想赶我走”这样的表情。当然,故作的成分更多。 “怎么样的人生都要体验一下的吧?我不喜欢什么都被说死了的感觉,好像人生一眼就望到头了。做的对不对,选择对不对,很多时候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 他认真看着她,似乎意有所指:“你认为你今天制止并不熟悉的女同事,被上司言语骚扰这件事没做错。” 黎雾“嗯”了声。 薄屿便看着她,轻笑:“我也不认为你有错。” “大家都默不作声,以后这样的事要是发生在你身上,就不会有人站出来了,”他看着她,“要是真的发生在你身上。” 他略一停顿。 “怎么啦?”她问。 坏春天 第109节 他挑挑眉,表情认真。 “我会宰了那个人。” 不像是开玩笑的口吻。 可惜的是,两箱子烟花,只有这仙女棒大部分没怎么受潮。 不过,不一会儿就要放完了。 “那么你呢,薄屿,”黎雾忍不住追问,“你的选择……对不对呢?在事情得到验证之前,每个人心里都有几分答案的吧。” 薄屿很认真地看着她:“今天看到你哭。” “嗯?” “我就肯定了,我的选择是对的。” “……啊。” 黎雾没反应过来。 薄屿微微勾起了嘴角,“你可能都不记得,高三百日誓师,你作为学生代表上去发言,我在礼堂后台撞到了你,你还对我说‘加油’,好像——”他偏了偏脑袋,“把我当成你的搭档了?”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黎雾。 不说这个,她都快忘了,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你记得?” 说起来,如果真的要说他们的交集。 那次应该是第一次。 第二次就是高中拍毕业照了。 真神奇。 “你在台上演讲,我站在台下看着你,就在想,如果,你在台上演讲中途突然哭出来了怎么办?” “那你还真是坏心眼啊……” 薄屿笑了笑,把最后一根仙女棒点燃递给她:“不过好在演讲很顺利,是吧。” 黎雾讷讷地拿在手中,看着他。 “所以,要是你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遇到了今天那样的事,心里又慌又怕,又要故作镇定,”薄屿看着她,“我会很难想,你现在会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偷偷哭?” 他的嗓音甚至轻了点,“当你解决不了你的情绪的时候,会有人陪你吗?会有人听你倾诉吗,如果我们没在港城再遇到,我或许,会一直想起这件事。” 最后一点火光落入他眸底。 那你呢? 那你呢? 你呢? 几句反问一遍遍在黎雾心底磨走。 无数次冲动,想脱口而出,问他无数次。 那么你呢? 薄屿。 那时吃晚饭,黎雾借用了他的手机处理了个线上会议,切换微信时候,无意中划到了几个带着小红点的聊天框。 他的心理医生催他做定期的线上会诊。 他全然不理会。 “……有你是有你,你在我身边,我能对你说说废话也很好了,”黎雾叹气,拿出他的手机,还是很犹豫,“但你真的不用把这个给我用吧。” 薄屿看着她:“我的卡全被冻掉,电子支付都用不上,不用跟你聊无所谓的天,每天回家一定能见到你,你说,我还留着它干什么。” 好像别的也没必要再多问了。 焰火放完了,黎雾靠在天台围栏边缘,她循着他衣服下摆,轻轻拉住了他坚实的手腕,抬起娇俏的脸,静静看他:“有一件事你还是要想的。” “什么?” 一阵儿柔软的夜风经过。 把楼下几声暴躁的叫嚷带了上来:“朱从义!死哪去了!赶紧给老子回家——学都不去上!” “滚回家!看我怎么修理你!” 那男人似乎找了阿义许久,甚至带了点哭腔:“是不是又被阿闵揍了啊?人呐?回不回家给个话啊。” 阿义赶紧缩了缩脖子,求救的眼神儿已经望向了薄屿。 黎雾挨着男人的呼吸,匆匆说:“你要想一件事,薄屿——” 薄屿也没管阿义死活,“你说。” “就是你做轮滑陪练……什么的,是不是得多注意注意安全?”黎雾说,“你会不会轮滑啊?明天正好我休息,我们要不要出去试一试。” 楼下那嚷声实在激烈。 黎雾才说完,就被一个坚实的力道拦腰抱了起来,突如其来,她赶紧勾住他脖子:“……还有,你还管不管他了?” “我怎么管?”薄屿瞥阿义了眼,赶他走的意图很明确,又看着黎雾,“我现在陪你睡觉不是更重要?” 第55章 热潮37.2c你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55/热潮37.2c 周末。 黎雾睡了个昏天暗地的大懒觉,连环做了几个莫须有的怪梦。 梦见昨晚被他们宰掉爆炒下锅当晚餐的大螃蟹,再度复活,张牙舞爪举起了钳子。 这次一爪子下去,给薄屿的那头慵懒的半长发剪了个齐整。他一向倦淡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了错愕,继而转向不解,再到无语。 最后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怒意盎然。 黎雾笑眯眯蹲在一旁,敲了敲螃蟹坚硬机灵的脑壳,饶有兴致地看起了他笑话。 她多少替螃蟹哥感到了无辜,眨了眨眼,一五一十道:“难道不是你说要去轮滑班上班,人家要求你入职之前把头发剪掉的嘛?正好,我们这下还省了时间,我还想多睡会儿觉,稍后我们再出去过七夕……” “——黎雾。”薄屿喊了她名字,一字一顿,满是坏脾气。 黎雾继续笑,“嗯?怎么啦。” “黎雾。” “嗯?” “——黎、雾。” “啊?” 干嘛叫她这么多声? “……” 到底怎么了? 黎雾根本抬不起困顿的眼皮,她嘟哝着抱怨了句“叫什么啊,你好烦”,也很不耐烦。 两腿夹着薄被,翻身朝着床的另一个方向睡了过去。 人还没彻底扭过去,肩膀就被个略带狠劲的力道,给扳了回去:“你给我醒来?” “你干、什么……”突然被强行弄醒,这下她惶然睁大了眼睛,吓得心脏狂跳。 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此时布满了怒气,五官精致的脸正正怼在她眼前,都气白了。 生这么大气,居然也帅得惊人。 薄屿死死盯着她,从嗓子里磨出了音来:“我问你,你为什么。” 黎雾懵然眨眼,“啊?” 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几乎要吐出火来:“——把洗发水装在了洗面奶的瓶子里?!” “……” 黎雾彻底清醒了。 的确。 他脸上的皮肤都搓得泛起了微红,看起来是发觉用错了后,狂洗一番的结果。 那眉锋的弧度利落,挂着沥沥水珠,有一些从他打湿了的发尖儿一点点沿着面部凌厉分明的线条、下颌,逐渐滑落下来。 这个人大早晨的还连个上衣都不穿,赤。裸上半身,前胸的轮廓结实,肌理紧致,也沾了些许轻薄的水光,阳光c从卧室的落地窗投射入室,有若金箔落了他满身。 真是气的不轻。 黎雾不知是才睡醒,脑子还没正常开始运转还是什么,第一反应表示了怀疑:“……啊?” “你啊什么。” “不是,我是说,真的吗?” “你意思是还能是假的了?”薄屿眯了眯眼,语气陡然不善。对她的这个答案很不满。 就是现在反复冲洗干净了,脸颊的皮肤也一阵儿的刺痒和灼痛感。 更别提,他刚涂了满张脸发现怎么揉搓都打不起泡沫,甚至有一些还钻入了眼睛,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他后颈。 “我不信。”黎雾懒洋洋躺着,拉低了他在她身前。 “……” 她穿着绑带睡裙,一侧滑开了结,锁骨纤细之下,勾着湾柔软与白皙,脸上浅笑吟吟。 带了些许惺忪的孩子气。 薄屿原想用手臂撑一下自己,却不及她的动作快。二人猛地撞到了一块,肌肤柔热贴近。 坏春天 第110节 之间近乎毫无遮挡。 “你胡说八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好好睡觉。”她说。 他手肘支撑在她身旁,深深沉了口气,稍微克制了下距离和脾气:“我瞎说?” “嗯哼。 “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成这么样了,我像在骗你吗——嗯?” 才睡醒,她稍带着温热的鼻尖儿忽地贴近他下巴,微微磨蹭,“真的吗,我闻闻?” “……?” 她清甜柔软的呼吸,沿着他的下颌滑低了的瞬间。 薄屿的喉结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滚了滚,嘴上还是冷笑:“有什么好闻的。” “你别说话。”她警告。 “……”他下意识推开她的动作,缓在了半道。 淡淡的潮湿水汽,与一丝丝甘甜的番石榴果香,萦绕着,钻入了她鼻腔。她更清醒了点。 男人的气息浮动在她额顶上方。 属于一个她日夜相处、共同生活,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身体都无比熟悉彼此的异性。 或许再时日久远,她闭上眼睛,都不用看他,或是他们不用说一句话,单是这么沉默着待在不同的房间里,始终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与方向。 她又顺着他清爽干净的下颌,细细地嗅了上去。肉眼能一圈儿瞧见淡青色的胡茬。才打理过。 知道他一向注重外表,少年时在校园里就无比耀眼,像是遥不可及的,总在天边闪烁的星星。 “闻够了吗。”薄屿有些不耐了,他低头。 清冽的呼吸也落低了,与她的勾缠深深在了一起。 黎雾稍一抬眼,就见他眼底的神色晦涩了不少。她的困容化作了他那黑眸之中的全景。 她点头,“嗯。” “你嗯什么?”他听着好笑,嘴角到底扬起了弧度。 “好像是我……洗发水的味道啊,你没骗人,”黎雾闭了闭眼,还很困倦,脑袋磨蹭他肩窝,“对不起嘛。” “……” “我忘记告诉你了,昨天洗面奶的瓶子空了,我就把赠送装的袋装洗发水……给灌进去了。” 终于承认了错误。 薄屿动了动唇,还没说话。 “你别生气了,”她小声地,一边犯困一边更环紧他的肩,像是撒起了娇,“我这周好累哦,真的……忘记了告诉你这事了,害你用错了。” 她打着哈欠,喃喃自语:“你要是觉得脸上不舒服还是怎么,等会儿,我陪你去看看医生?”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哄他也软绵绵的。 “……不然,”她最后语无伦次着,“我也不理你了。” 听着,马上又要睡过去了。 倒是也没到看医生的地步。 昨天被螃蟹夹伤了,他就被她和朱从义轮番笑话了一遭,到底是不好再有什么脾气。 女孩儿的脑袋歪在他臂弯,一只手还虚虚勾着他脖子。 这姿势别扭又难受。 一侧的床垫深陷,他臂弯挟持她的力道渐渐舒缓了下来,她也更往他怀里磨蹭了两下。 “说了对不起就没事了吗,”薄屿用下巴抵住了她额头,“嗯?我就这么好哄吗。” 黎雾迷蒙着“嗯”了声:“我不是都对你好好道歉了。” “叫你起床你还是我的错了?”他又是冷笑连连。?怎么又拐到这儿了。 还有,他这委屈的口气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错,”黎雾哼哼唧唧地回应,“心眼那么小,脾气还那么大,大早上的,烦死人了。” 薄屿:“——你敢嫌我烦?” 相拥了会儿,感受到他身上也没落过水之后那么冷了。那些脾气,好像也消弭殆尽。 “还要睡,都几点了?”他的嗓音低低的,冷冷硬硬,却又不乏温柔。 其实折腾了番,她也很难再昏沉过去了,就是不想睁开眼:“干嘛,要我陪你出去过节吗?” “不然呢。”薄屿手指勾起了她睡衣的肩带,准备给她系的动作顿了顿,稍微揉捻。 他没好气笑了声:“你赖在这儿,意思是让我今天一个人过了?” “也行啊,怎么不行,”黎雾应道,“刚才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谁敢跟你啊。” “我怎么就要吃了你了?”薄屿笑着,字字顿顿重复了遍。 “你吃啊。”她稀里糊涂应。 沉默了会儿,床垫又有了些许起伏。 团在他俩之间不成模样的薄被,忽然一把被扯开了。 黎雾不敢装睡了,赶紧睁开眼:“你突然又干什么。” 床垫陷落在她身体下方。 这张床比普通规格的双人床要小,每天晚上他俩都挤一起。 尤其他这颀长健硕的身形,稍感憋屈。 眼前登时覆过一片阴影,头顶的床头柜抽屉传开“哐当——”两声,动静粗鲁,略带着脾气。 薄屿伸出了手臂越过她上方,捏了个小小的铝箔包装,撕开的动作却是慢条斯理的优雅。 他看她了眼,“分开。” “……”黎雾这下彻底不困了,“分开什么,我们分开过节?” “你装什么傻?”薄屿微微抬起下颌,嘴角抿出一丝略带恶劣的笑,“把你膝盖分开。” “——就现在。” “在我面前。” “听见了?” 一句比一句恶劣。 “不行,不行,”黎雾慌忙伸手,要去匆匆遮自己早就飘荡到腰上方的裙摆,“不是,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洗完澡没穿……” 薄屿一把抓过了她手,套好了最后半截儿。 而后,深深覆身下来。 灼烫的气息落在她了耳边:“我知道啊。” “——不然早给你先扒干净了,我还等你自己来么?” “……” 黎雾勾着他的肩,腰忍不住地蜷缩。 薄屿的嗓音警告,低哑了些许,“快点?” “你就是还生我气才这样。”她瘪了瘪嘴,又装作眼泪汪汪。 “那又怎么了,”薄屿挑了下眉,“我说要原谅你了?你知道我刚才洗了多久才洗到脸上没那种黏糊糊的玩意儿?要是我过敏了怎么办,我怎么顶着这张脸赚钱养你?” 越说越离谱了。 黎雾稍微撤开一条腿,踹他一脚,小腿弯顺势勾了勾他,嘴上还委屈:“哦,那你对你这张脸可比对我温柔多了……” “到底进不进?” “你进啊,你不是已经……谁不让你——” 话音未落。 没了充足的润滑,存在感更明烈。 “你不提前说吗!!”她的肩膀跟着瑟缩,都要尖叫了。 下意识捧住了他下颌,她急促着喘/息要去寻他的唇。那强势又凉薄的触感,随着身。下贯入的力道,深深碾上了她的嘴角。薄屿的呼吸也乱了分寸,微微半睬着双好看的长眸,嘴角染上了笑容,反问:“我对你不温柔吗?” 黎雾简直不可思议,睁了睁眼:“你少来行不行,你自己看看你,你现在是温柔的样子吗——” 薄屿于是俯身,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吮吻了会儿又放开,动作缓慢推进了会儿,他轻声笑:“现在呢。” 黎雾赌气别开脸:“你少问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细密的吻又烙在了她眼皮,点点落落,顺着亲吻下去,从后耳廓,再到她肌肤柔滑白皙的脖颈与锁骨。 “这样?” 他挑了挑眉,像是在哄她了。 “谁知道……”她到底有点儿受不住了,逐渐燥热,也没那么难以承受了,忙“嗯嗯啊啊”地点起头。 “好好,你这样就行了。” “告诉你,我还没彻底清醒呢,你没事乱发什么火,你最好温……柔点,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甩了出去。 紧跟着,她满脑子好像都被贯。穿到了空白,以至于久久回不过神,仰望他的眸光,都破成了一浪浪破碎的涟漪,不成情状。 眼角不光带了些薄红,也难免有了丝丝的脾气与不满。 这次她也是真的瘪了嘴巴,都带了哭腔:“薄屿……” 薄屿睨着她,一脸无所谓。 坏春天 第111节 “怎么了?” “你这样……你再这样,”黎雾彻底想不出用什么来威胁到他了,咬后槽牙,“我警告你,你你你再这样,今天你就真去一个人过吧!我不理你了!” 薄屿的笑意再次落低了,在她耳边沉沉浮浮,他用牙齿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黎雾在不成节奏的喘。气里嘤咛,还是不甘示弱,“……我今天不想跟你出去了!我生你气了。” “嗯,也不是不行。”薄屿依然很无所谓地笑,气息埋入她耳畔。 “……?” “反正你都赖到下午两点了,今天不是没一会儿就过去了?”他拍了她一把,要她转过去,“乖,那就明天再下床好了。” 第56章 热潮37.2c坐在了他脸上(修 56/热潮37.2c “不是,你等我醒一会儿了再……不行吗?”黎雾半句话还没争辩完,人被狠狠翻了个面,软绵绵的枕头朝她的后脑勺砸下来。 后面的话音都变成了闷呼呼的呜咽。 这个人床上真够粗鲁,像个混蛋。 “你说什么呢,呜呜嗯嗯的,”薄屿闷下气息,哼笑,“嗯?” 枕头罩在脑袋上,空气都昏沉沉地失了真。 浪潮一般的迷失感瞬间淹没了她,近乎无法思考,死死捏了一下床单,“……你混蛋。” 薄屿还像是没听清似的:“哦,什么?说不出话了么。” “……” 酥麻的感觉直从尾椎骨往天灵盖儿窜,臀后的凉风阵阵拍打了起来,空气愈加燥热。 出租屋的卧室里没装空调,头顶一盏电风扇“吱呀吱呀”,偶尔因为生锈卡了壳似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卡顿声。床几天前还坏过一次,也不安分、又带着那么些节律地作着响。 后上方属于他的呼吸低沉了不少,他笑声清朗,哑又得逞,“现在醒了么?” 她死活不开口,几乎都成了默默承受。 很快,就是一个愈加凶狠的力道撞了上来,“和我没话说了?” “……嗯?” “黎雾。” “每天一下班回家倒头就睡,怎么,”他都开始冷笑,“现在也和我没话说了?” 不是。 这谁还犯困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周真的累过了头,颤/抖着飞上了云端一回,黎雾都撑不住自己了。 她以为自己的体能还算不错的。 抓住了床头的黑色铁质栏杆,腰身不由自主向下塌,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腿被他在下方挟住了。 “喂……”她动弹不得,急匆匆的,在半空中挣扎,只有他清爽干净的半长发,从她的指缝之间流泻而过。 “你干什么……” 刚意识到什么也没抓住,他柔滑的舌头就游了进来。 “薄、薄屿!”黎雾很明显听到自个儿哼唧了声,唤着他名字,猛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要跑。 薄屿的臂弯稍一收拢,轻而易举就给她抓了回来:“别动——” 黎雾羞耻到几乎无从开口了:“……” 虽在上方,人很快软不成了样子。 偏偏最该死,距离他们床的不远,还斜立着一面木质包边,中间贯穿了一大条缝隙的换衣镜。能清晰看到,她正坐在……他的脸上。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那天搬家进来,他说要给这二手市场淘来的劣质玩意儿扔掉,她坚持留下来。 早知道…… 就不摆在那儿 了! 薄屿的鼻梁属于标致高挺的类型,热烫的呼吸拂着她,每一次的吮吻,他的鼻尖儿都恰恰能碰到她命门。 “不不不……你放开,放开!”黎雾嘴上挣扎,然而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有。 他钳得她越来越死,甚至带了些许惩罚的意味。 平日这人高高在上,脾气也是真不轻。 ……虽然现在,他在她的下面。 最后她昂起脖子看见,天花板上的光点随着风与窗帘翩飞,竟也跟着摇摇晃晃,无休无止,仿佛没有尽头。 有那么一刻,彼此的喘/息互相撞回彼此怀抱的瞬间,双双竟都犹如濒死。 黎雾的眸光滞滞,回不过神。 被他的臂弯箍在了怀里,嗅到他周身清爽的味道,她好像终于落回了某种安全感十足的境地。 也终于察觉自己哭出了声,小小啜泣、呜咽,连她自己都辨不清是什么缘由。 “哭什么,”薄屿用指腹滑过她眼角,“你这么一声声的抽,我都要被你搞哭了。” 黎雾报复似地勾住了他脖子,“你放屁……” “不信?”他贴近她耳边,缓缓低笑,“你不如睁开眼看看,我现在满脸都是你的水。” 黎雾的双颊烫得着火,烧得耳根子痒。 她又气,又不知是什么缘由,自然就忘了哭,作势抬起脚要去踹他,“薄屿!” 薄屿捏住了她骨感的脚踝,脸埋进了她肩窝,笑得轻了:“还想打我?你是忘了我以前干什么的么,跟我比速度和反应?” “……那你怎么不干了啊,”黎雾嘴上的坏劲儿不小,“我看你也没到真退役的程度——手劲这么大,一天天的使不完,哦,我看你还厉害得很!有本事你就继续干。” 薄屿丝毫不恼,她这牙尖嘴利的,他都忍不住听得勾了嘴角,“那我继续了?” “……”?? 我是那个意思吗? 黎雾推了推他胸膛,认命了点儿,眼皮微微阖上,“不要。” 薄屿擒住了她手腕儿亲了亲她柔软的掌心,“为什么。” “就是不要。” “那怎么才要?” “你……你就不能放过我,我们好好过个周末?” “早这么想你不知道早点起床?”他说,“你珍贵的周末都要过去一半了。” 她再次攀住了他的肩,双腿挟住他窄瘦的腰身,还用脚后跟不轻不重踹了他一下,不忘气呼呼抱怨:“等等起床了,我要给你剪头发!” 薄屿利落咬开了个铝箔包装,牙齿顿了一顿,睨住她:“什么?” “我要给你剪头发!我要给你剃光头!”黎雾哼哼唧唧的,眼眶还泛泪花而,管不了到底是在撒娇还是撒泼了,“我、我要让你变成丑八怪……最丑的丑八怪!” 薄屿好看的黑眸继续睥着下方的她,嘴角的笑意也久久没消,“可以啊。” 他再度俯身下来,“答应你了,所以我可以继续了吗。” 明明上一遭还没过去多久,新的一轮,黎雾竟有些承受不住他了。 她只得紧紧蜷缩在他怀中,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只听见他们的呼吸,越发沉重纠缠在一起,“剪不丑算你输,怎么样?” 周末的大懒觉睡得人浑身乏力,还没把整整一周的精力舒缓过来,就折腾了这么久,累得不行。 黎雾先去洗了澡,故意磨磨蹭蹭的,直到用光了热水,她故意关掉热水器。 薄屿进去兜头冲了一脑袋的冷水,隔着浴室的门板,也顾不上过去那端端方方的少爷形象了,“黎雾?!” “你想死是不是——” 当然是免不了又被教训。 深城的傍晚来的早,莫名其妙混到了天都快黑。 黎雾举着风筒,跨坐在他的身上,乖乖给他吹起了头发。轮到她来哄他了。 她发泄似的,力气不小,狠狠挠了一挠他头发。 要不是顶着这么一张生气起来更显精致的脸,她才懒得理他。 “可惜哦,”黎雾啧啧感叹,“马上要在我手里变成草窝了……” 风筒“呜呜——”作响。 薄屿掀起眼皮,满脸的没好气:“草什么?” 黎雾掐了一把他的肩,不当运动员都这么久了,他这肌理轮廓还很坚实。 “你闭嘴。”她警告。 “我闭嘴?”薄屿忍不住嗤笑,“刚才你好像也没这么讨厌我的这张嘴。” “你非要说这个?” “——你就非要说那个?” “好嘛。”黎雾撇了撇嘴,没再争辩,动作轻柔缓慢了不少,仔细给他吹着头发。 他也乖顺多了,任由她左右来回作弄。 “你能不能专心点?”黎雾见他刷起了手机,“这位客人?” 坏春天 第112节 薄屿没抬眼,“客人在找合适的造型,方便给你参考。” “光头要什么造型?全天下的光头不都一个样?” “……” 他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能杀死人。 她满脸得意的笑容,回敬了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我。” 薄屿一只手虚虚搭在她腰际,突然收拢。黎雾手里的风筒一歪,险些怼上他的脸。 “你又干嘛!”她惊呼,“烫到了怎么办?” 薄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儿,从她手里接走了那风筒。 关掉了,放在一旁。 方才水涨船高的气焰,在他们之间偃旗息鼓。 临近傍晚,暖融融的夕阳落了满室。 洁白的墙面似有晚霞浮动,偶有几块潮起了墙皮的地方,更像是云层翻涌,跟着天色悉数变换。 这房子也就着了个朝阳面、带个大阳台的优点,事实上还是个旧房翻新的,房东为了多赚钱,把他们这间与隔壁户粗糙地隔了出来,隔音不算好。 才住进来一周,处处是缺点。年经日久的,顶楼的水管有些漏了,阳台的天花板昨天率先滴起了水。 “滴答——滴答——” 打在塑料盆子里,日夜回响。 怪他还把自己的东西几乎卖光了为她租来了,别提她心里暗自感叹过几遍多不值。 薄屿抿了抿唇,“我反悔了。” 硬邦邦的。 黎雾的气焰不觉又嚣张了起来,她勾一勾嘴角:“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 他薄唇一开一合,“我反悔了,听见了?” 她藏不住笑容:“你在求我?” “我求你?有那个必要吗,”薄屿登时笑出了声,“你给我剪得没法出门了怎么办?我明天就要去入职。” “你刚才不是说——” “你当我没说不行吗。” 不得不说。 眼见他这傲慢的表情中,带上了那么一丝丝不宜察觉的恳求。 黎雾更有点儿幸灾乐祸了。 她扬了扬下巴,“那我也……” 薄屿挑眉:“你怎么。” 黎雾:“对了,提前说一下,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洗不上热水澡,我就是……呃。” 薄屿沉默了两秒,“故意?” “……行了行了,我都承认了,”黎雾怕他脸黑下去,匆匆护住睡裙的裙摆,“今天七夕!!我赶紧给你剃头,再不出门我们就过不了节了,今天都要过去了——” 薄屿看了她一会儿,没吭气。 黎雾感受到气压越来越低,不敢在他身上多待了,赶紧起身下去,“我们,或者……你如果,怕我给你剪坏,我们出去给你找个理发店。” 正好,她的笔记本电脑上也弹了半天的工作消息了。 还能顺手处理一下。 ” 你也太过分了。“薄屿突然在她身后说。 黎雾回头,“……什么?” 方才搁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又给她轻轻拽了回去。 她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沿,他的下巴就势靠在她肩膀上,呼吸沉沉,气过了头,显然对她无奈了似的:“我还以为是你洗完忘记了还有哦我,为了省电费顺手关掉了。” “……”这点得益于黎雾妈的优良传统,每次在家里洗完澡,顺手关掉热水器。 她突然有了那么点自责。 黎雾没什么动静,反应过来时,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握住了他搭在她小腹的手。 薄屿抚上来,反扣住了她的五指,微微用力,略带强势:“所以你给不给我剪了?” 他眸色沉沉,看着她的侧脸,鼻息微动:“非要出去吗,我们这样不算是在过节?” 怎么跟撒娇一样? “……” “好好好,那就在家里剪哦!”黎雾拿他没了办法,她指了指房间内的一张椅子,“我去拿剪刀,你在那里等我。” 怕她又报复他似的,薄屿脸上还露出了小心翼翼的表情,可怜巴巴的。 他不松手,黎雾又推了推他,提醒。 “薄屿?” “行,”薄屿亲了亲她耳朵,看着她,“那你快点。” 如此,薄屿便是弯了弯嘴角,放开了她。 黎雾跟上他起身的动作,她飞速找到一把剪刀,按住了他的肩膀,在那一面裂了缝的二手穿衣镜前头端端正正坐下了:“我开始了哦。” 薄屿侧眸看她了眼,“你小心点。” “我知道。” “要是剪毁了,”他的口气陡然低了,倏然就没了方才和她撒娇的好脾气,“等等你也别想出门了——” 黎雾抬头,见他眸光沉沉。 危险的意味毕现。 黎雾本来就紧张,这下弄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就算准了我剪不好是吧——” 她提起嗓门,“你报复我?” “不是你报复我么,”薄屿一把攥紧了她手腕儿,拉近了,眼见那剪刀差点儿戳他身上,他动作也没收回,反而矜傲地勾唇,“你真当我不记你的仇?” “……你这个人。” 黎雾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哄他。 她咬了咬牙,终于舍得用力了,手起刀落,就给他后脑勺的一缕发给剪了。 薄屿也是惊讶,挑眉:“够果断的。” “——给你变成丑八怪!”黎雾挥动剪子耀武扬威。 薄屿抬眸,“哦”了声,笑。 “有本事你继续。” 第57章 热潮37.2c别让别人看到(补20…… 57/热潮37.2c 小时候,黎雾跟着爸妈四处摆小摊,妈也帮那个嘴坏的表姨看过一阵子理发店。 有一年,还在读小学的她冒了水痘,倒霉出在头皮上,妈拿着电推子,二话不说,也不需要她的意见,索性给她剃成了男孩子的寸头,短短长长的,来回保持了好几年。 黎雾当然没妈妈那个学几天就会的技术,她这会儿被扰了周末清眠的报复心占了上风,可真的用剪刀给他作成了狗啃一样的发型,她马上就后悔了。 “……”薄屿盯着镜子里“改头换貌”的自己,同样傻了眼。 他似乎要气笑了,眯起眼: “——黎、雾?” 好在有人适时来敲门。 黎雾连他的表情都不敢再看了,她把罪魁祸首剪刀丢下,“我、我去开门……” 薄屿死死拽住了她的手腕儿。 黎雾一屁股跌回了他的腿面,她抱着他脖子,已然一副甘心受死的表情,“我、我我警告你啊,你不许揍我,你敢对我做什么,我就喊了!传出去咱俩都别做人了,不就是在这破小区、小破楼出出名……” 男人满身的怒意,她差点儿撞上他脑袋,他就用额头死死抵住了她的。 压低嗓音,沉沉气息逼近,一字一顿:“你就这么搞我?是吧?” “不是你让我……” “——你敢让别人进门你就死定了,知道吗?”他几乎咬牙切齿了。 “好好,好……你放开我!你先放开我!”黎雾失口答应,趁势一把就给他推开了。 她从卧室出去之前,薄屿还在她身后咬牙嘱咐:“关门!” 她又回来,默默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这人可真好面子。 ……所以,完了。 她今天要是给他解决不好,不等从家门口走到理发店,她都怕他给她掐死了。 敲门的是阿义。 小孩儿探头探脑的:“你老公在——” 黎雾二话不说给他推了出去,猛地关上了门,直截了当问:“你家里有没电推子借我?” 坏春天 第113节 “哈?” “理发的那种……” 阿义自己的半句话没说完,这下一头雾水:“姐,我师傅……他怎么了?他在家吗?” 黎雾拍了拍与她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孩儿,脸色忡忡的:“他现在不想见人。” “为什么?”阿义不解。 不知怎么。 黎雾想到出来之前,薄屿那清俊的脸上一副狼狈模样,加上他今早还用错了洗面奶,越想就越有点儿……忍耐不住。 “不是,到底怎么了,你笑什么啊?”阿义狐疑打量她那往上飞的嘴角,“你们吵架了?他欺负你了?还是你欺负他了?” 黎雾收敛神色:“没事。” 阿义:“那你借剃头发的东西干嘛?” “是我们捡了只狗,要剃毛……嗯,就因为这个吵起来了,”黎雾随口扯了个谎,“你能找到吗?我十万火急。” 阿义拍着胸脯:“怎么我师傅小看我,你也跟着小看我啊——嘁,找个这玩意儿有什么难的?” 黎雾听他这一口一个“师傅”,纳罕极了。阿义看出她想说什么,不自在道:“我自封的还不行吗……我叫着玩的,你别这么看我,我、我谁也没惹。” 看起来,阿义虽天天挨他爹的揍,在这片居民区居然混的很熟,人缘儿不错。 他轻车熟路地带黎雾找到了小区三栋楼之外,某个同样破破烂烂的单元口,顺藤摸瓜上去,“梆梆”敲开了扇门,就对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就嚷:“——把你家给猫剃毛的电推子借我!” 黎雾:“……” 她心下正琢磨,丢了手机好也不好。好在她不知道薄屿现在有多窝火,坏也坏在,她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窝火。 听阿义这么说,眼见两个小鬼头前后进了屋,她赶忙出声:“等等,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阿义:“你不是说我师傅要给狗剃毛吗?你放心好了,给猫剃毛的也能用的!” 边对她露出了个“我聪明吧”的表情。 黎雾不敢说别的什么了:“也行,那、那快点啊。” “你师傅?教你射击的师傅吗?”另一少年很是惊喜。 “……对啊。” “哦哟,恭喜你呀!朱从义,都找上师傅了。” “那是,我师傅可厉害了!” “你爸给你报班了?我怎么没见你跟我一起上课?”这少年的家虽是老房子,从装修条件什么的来看,多少能看出家境还算殷实。 “那倒没有。” “你没报班,也不跟我一起上课,哪儿来的师傅?在哪儿教你?你俩打弹弓啊。”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师傅可厉害了,你知道这个就行,”阿义哼道,“我这次非要赢一场比赛,让阿闵和我爸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我看你还是好好回家做作业吧,你期中考试数学就考了三十多分!”少年很不屑,把东西往他怀里一丢,“少吹牛了,还哪来的师傅。” “你有什么不信的,我会参加的……我都报名了!”阿义说着扭头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叫黎雾,“师母,走吧!我借到了。” 还对那少年做鬼脸:“这是我师傅的女朋友!他老婆!我师母!我可不骗你——” 少年在他身后嬉笑:“弄坏了你10倍赔给我!不然我找你爸告状去,我还真不信你爸让你打比 赛。” 这都什么什么啊。 近乎是踏着暮色回去,时候不早了。 或许是怕黎雾和薄屿告状,阿义把借到的那把剃毛器交给了她,很识相地,这次没跟她上去。 小孩儿眼巴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雾问:“你刚才上来敲门,是不是有什么事?” 薄屿说这小孩他爸脾气不好,他一挨揍就逃学不回家,要么就是被同龄的小混混收保护费,经常挨欺负。 小孩儿心地不错,昨晚还跟他们一起放了烟花。 “……哦,哦,有的!” 阿义匆忙从口袋摸出一张票券,折得工工整整的,展开了,上前递给黎雾,“我要给他这个的。” 这次不敢再多说“师傅”二字了。 迎着楼道里昏沉的光线,黎雾大抵看清了,是一张游乐场的体验票。专门体验滑冰这项目的。 阿义小心道:“这是我妈上次回来看我带给我的,下个星期就过期了,她在一个滑冰场做保洁,让我有空带朋友去玩,这是她那儿发的员工内部票……” “那你怎么不去?”黎雾直直看着他,“内部赠票诶,也不用花钱,你也可以和你妈妈一起去的呀。” “我不喜欢滑旱冰。” “那你可以告诉她你喜欢什么。” “我……”阿义呛声,“主要是,主要是,我还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她的家人,她又跟人结婚了,还有了小孩。” 阿义低下头,别别扭扭道:“我也不好意思跟她说,我到底喜欢什么。她又不可能送我去学射击。” 黎雾闻言,喉中跟着紧了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阿义倏地又抬头,看向了她,汗津津的脸上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你、你老公不是要去当滑冰陪练?我就送他喽!你们去玩儿好了——” 黎雾不禁一笑:“送他?” “对呀,你说说,我请他当我师傅他还不愿意,”阿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会滑冰吗他?不得天天摔狗吃屎啊……我知道有地方也聘请射击教练的,他硬是不去,他要是真缺钱,就去干点赚钱的事情啊,不然怎么养你?你说对吧?” “昨晚他给你买完海鲜大礼包就穷得叮当响了,哪有钱去旱冰场!一次要花好多钱呢。” “我就做个好事儿咯——” 楼上传来“哐当”一声。 似是有人开门、关门。 阿义扭头就跑:“姐姐,我这话,还有刚才,你千万别告诉他啊,都是我瞎说的,你交给他就好了,我可不是为了让他来教我射击……” 黎雾知道,薄屿被她搞成了那副鬼样子,是断不会出门的。 “阿义。” 她唤了一声。 阿义回头,眼见楼梯上的女人眉目之间挂着盈盈的笑意。很奇怪,是年龄大不了他多少的原因吗? 居然没有那种让人觉得会随意开口教训他的感觉。 就像薄屿,也是。 黎雾微笑:“体验券你还是留着吧?我们用不上。” “他没钱啊……” “我有。” 阿义颐指气使:“不不不,你可别养他,惯他臭毛病!让女人养的男人我最看不起了!” 黎雾更是笑吟吟:“我喜欢他,他是我男朋友,我养他几天怎么了?” 阿义见那只纤细的手都扬他面前了,他还没跟女生怎么接触过,单是看着她那么一身纤柔的白裙子,脸上就红了红,坚持不接:“真、真的不了,姐,其实师傅——哦不,哥也帮过我的。” 黎雾同样很坚持:“你和朋友一起去。” “我没……什么朋友的。” “那你和我们一起去。” 阿义满脸震惊:“啊?” “——还不上来吗?” 忽然,头顶上飘下来懒洋洋的一声。 有人似乎率先对他们的僵持失去了耐心。 别说阿义,连黎雾都吓得浑身激灵。 她硬着头皮,下意识往上瞥,没好气:“……你偷听我们多久了?” 却只有小飞虫忽闪忽闪,一阵阵儿地扑在老旧的灯罩子上,盘旋跳跃。 这半盏光源之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压迫感却没少几分,能清晰感受到谁睨下来的凛冽视线。 他就在那里。 “谁想偷听?你们那么大声,我隔着门都听见你在楼道里跟人说话,”薄屿淡嗤,近乎命令,“上来。” “我、我走了——” 黎雾再一扭头,阿义撒丫子就跑了没影儿。 那张票还在她的手里。 薄屿又闲闲唤她了句,也起身离开,低缓的嗓音有若在给她下最后的通牒:“上来收拾你给我啃过的头发。” “……骂谁呢你?” 黎雾嘟哝了句,也没敢再大小声,跟上他。 可惜方才出门着急,穿了双软底的洞洞鞋,故意把楼梯踩重了点,也只有几分乱拳打棉花的虚张声势。 窗外入夜。 卧室内点起来一盏灯,是搬进来之前,她在二手市场淘的立式读书灯。 薄屿坐回了镜子前,他支起了两条长腿,斜斜搭在一旁,脑袋向后靠。 大半个高挑的人影儿,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窝了进去。 分不清喜怒。 他长眸微阖,天花板上的风扇还在“吱呀呀”地转,卷起了乱飘飘的发,拂着一张五官被衬托得更精致的脸。 没了多余的脾气,却是显出一股子潦倒又慵懒的味道。 坏春天 第114节 黎雾只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重新站到了他的身后,多少也小心翼翼了点,还保持了距离。 他不看她好像都洞悉了她的这小动作:“你早离那么远,用眼睛给我剪头发我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你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 “哦,是吗。” 黎雾走近了点儿,再向下凝视他,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这张脸,却是丝毫没被这狼狈的发型影响。 “薄屿。” 薄屿没睁眼:“嗯。” “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动静,”黎雾启动了小机器,借着这房间内的这半点儿动静,更有底气了些,“突然吓人一跳是什么意思。” 薄屿嘴角虚虚一弯,闷哼:“我还不光明正大么?” “你有?” “你说完你喜欢我,我不就吭声了?” “这也算?” “怎么不算,”他依然没好气,“怕你听不到我回应,回来又跟我闹别扭怎么办。” 你这又是什么逻辑。 黎雾撇了撇嘴,回想起了妈妈以前是怎么给她修头发的,没样学样地动作了起来:“我瞎说的。” “那我也是瞎听的,不行?” “——你真不怕我给你剃秃啊!”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我成这样了,我说什么了?” 行。 算你小子今天懂事了,成熟了,不跟我吵吵嚷嚷了。 薄屿完全没想挣扎,或许也是疲于和她争执了,他放松下来:“随便修一修吧,能让我出个门就行。” 黎雾假惺惺回应:“你对我还真是大度哦!!”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度了?” 都说寸头是检验帅哥的标准。 熟能生巧,黎雾的手法越发流畅,盯着他看一看,他闭上眼,还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她。 都这样了,还这么相信她。 他好像睡着了一样,什么表情都没了,她就更专注了点,直到快结束,他眼睫颤了颤。 她险些也手抖一下。 也是才发现,他的后脑勺,竟 然有一道浅浅的疤:“你这是……” “我爸喝醉了,我拿冠军的那天他高兴。”他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轻轻笑了一笑。 “哦,”黎雾有些不假思索,“那你现在还想拿冠军吗?” 薄屿这才徐徐睁开了眼。 没了额前碎发的遮挡,他清隽的眉目轮廓愈发深邃,眉宇之间,似是染上了一层势不可挡的凌厉。 甚至可以说……是锐利。 惊心动魄。 黎雾想起,她暗自搜索有关于他过去比赛相关的信息,是有那么几张年更日久,电子像素都变得模糊了的照片。 在他被抹去名字的这些年,还留存在互联网的角落里。 那时的他,虽身形轮廓比现在稚嫩不少,眉眼的那股子气劲儿,和此情此景的他……很像。 或者说,只增不减。 薄屿仰眸注视她,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黎雾动唇,“啊?我……” “你说要带那小孩儿去滑冰?”薄屿从椅背缓缓起身,“但是今天不是你和我的日子吗?” “啊,我就是看他也惨惨的,还惦记着你,”黎雾忙说,“也不一定是今天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也没什么不愿意,”薄屿淡淡掠过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我都行。” “嗯?” 薄屿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他单手抄在口袋,俯身,嘴唇轻轻挨了下她的唇。 黎雾眨眨眼,反应不过来,挺警惕:“你这又是玩儿哪出?” 他好看的眸子注视她:“我是说,你想带他和我们一起,我没意见。” “……这样吗?” “我是怕你心里装着事儿,出去玩儿都玩儿不好,心里还想七想八的。” 还怪了解她的。 “也没啊,我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连说了两次,黎雾突然有些分辨不清了,自己究竟是在心里难过谁,“我真的没约他今天啦。” 薄屿仿佛洞悉了她,“那你来决定?反正也正好帮你拎拎包。” “……” 你还是人不是。 “你玩的开心比较重要,”薄屿看着她,“今天什么日子不重要。” “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他有些无奈,摸一摸她脑袋,“只要你想我们随便挑一天都能当做是过节了。” 除此之外,黎雾当然还关心一件事。 “等等,你就这么出门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她竟愈发移不开眼了。 好像可以重新认识他。 “哦,”薄屿不宜察觉地挑了下眉,“你手艺还可以。” “是吗,”黎雾笑眯眯的,故意问,“闹了半天,那你还去不去理发店了?” 薄屿看了看表,对她微微挑了下眉,“滑冰场9点关门,你觉得呢。” “……” 是了,来不及了。 黎雾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晚上就他们二人。 真的去了那家游乐园,赶在最后一列队伍后面,进入了检票口。 薄屿却是把阿义送给他们的那张票揣进了她的包包里,自己付了钱:“抽空还给他,我看了看,还有两个多月才过期,也没那么快。” 队伍来回推搡,大家都很着急,排队的几乎都是赶来过七夕的小情侣。 黎雾连忙回握住他微凉的掌心,用力捏了捏他:“你怎么自己不给他?哪里是送给‘我们’的?他分明是为了送你。” 月色下,他眉目倦怠,清爽又凌厉板正的新发型,也没冲淡他眼睫覆下的那一点柔软温度。 “我考虑考虑吧。”他笑。 今夜沐浴在月光之下,微风习习,薄屿也好似也浑身倍感清爽。 像是回到了她站在他身后,他有若躺在她的怀中,任由她抚摸他脸庞的时刻。 “你这什么意思啊……”黎雾不满。 薄屿又低头亲了下她,笑着学她的口吻:“什么什么啊?怎么这幅口气抓着我问,我都不生你气了。” 检票的大叔看起来今天吃了不少狗粮,不耐烦地敲了敲栏杆:“检票了,玩不玩了还?不玩让道给别人!” 黎雾脸红推开了他,眼见周围一圈儿人都看了过来,她却是也笑容未消,赶紧递去他们的双人票:“来了来了!” 场地里鼓点律动,人影如织,可能是最后一批了,所以显得没有刚才排队那会儿那么拥挤了。 进去换轮滑鞋,黎雾找了地方坐下。 薄屿掐了烟,半蹲在她面前,仔细观察她那双看起来极为厚重的鞋子:“穿这个能舒服吗?” 黎雾装作在他身上找什么,答非所问:“哎,你身上好像有猫毛诶,你发现了吗?” 薄屿穿了件黑色坎肩t恤,抬起下巴,拧了下眉:“什么毛?” “哦,”黎雾眨了眨眼,无辜地笑了起来,“我借到的那个推子,好像是给猫剃毛的……” “猫?” 薄屿的眉心拧更深了。 “是我说我们捡了只狗,因为剃毛吵起来了……哎,我们没借到别的嘛,”黎雾说,“再说了,谁让你每次都回避我的问题!” 话题跳跃太快,薄屿都有些气笑:“你又在说什么?” 黎雾这下直勾勾地瞧住了他:“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还是不想射击?很难回答我吗?” 薄屿动了下嘴唇,“……” 黎雾赶紧又用手指抵住了他:“别急着回答我,或者反问我,或者用什么来搪塞我,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越回避,就是越放不下。” 薄屿隐隐眯眸,看了她小半秒,沉吟了会儿,还是笑着反问:“我看起来,有那么想?让你天天都想问我这回事。” “——那我也要说了,”黎雾直言直语,“你要是真的不想,为什么每次都要接你那个外国人朋友olive的电话?刚才我们排队,你去一边抽烟了,其实是又接了吧?他是劝你去比赛的吧。” 薄屿都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想,我是不是接了什么异性的电话?” “要是异性,你肯定会告诉我的——好吗?”黎雾说,“其实你这个人的脸上最藏不住事了。” 坏春天 第115节 薄屿沉默。 黎雾又作投降状:“好,好好,我承认,我看你手机是不我对——我手机丢了嘛,你让我临时拿来处理工作的,我不小心发现的——我猜你去接谁电话,也算是我的问题好了。” 她真是想了一万个合理的借口。 她再次直视着他,顿了顿,放缓了口吻,尝试开口:“薄屿,别人说,在一起的两个人以后只会越来越像,无论脾气,性格还是什么。 “——但如果是我,我要是不想做一件事了,别人八抬大轿都抬不动我,为什么我每次都要花力气和口舌去拒绝对方呢?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薄屿瞥着她,似乎在回味她的这番话:“那你希望,我什么地方变得像你?” “我希望你,现在此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不要再去想拒绝还是不拒绝,我也不想听你的答案。” “如果你真的不想,你下次告诉olive就好了,不要再让他对你提起这件事情。” 薄屿轻笑了一声,“然后呢?” 黎雾扬起嘴角,牵过他要为她系鞋带的手,“这么晚了来这儿,我们还不是为了好好过个节?我希望今天你也要玩的开心。” 她看着他,很真挚地说:“比起你心里也总是揣着七七八八的事,我今晚,只希望你开心。” 夜风渐起,她额头落下个微凉柔软的触感,“这点不是像你,是我心里确实揣了事。” “我猜对了。” “算你是。” “那你……生我气吗?” “说了你手艺很好。”他又开始避而不答。 但似乎,就有些骗不了自己了,又是低笑,“算了,明天入职之前,我想办法去修理一下就好了。” “要是修不好呢。” “那就回家修理你啊,还问?” 第58章 热潮37.2c心疼你。 58/热潮37.2c 滑冰场里人满为患,除了前来过节的情侣,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子和初高中生们趁周末出来玩儿的。 眼前灯影缭乱,人来人往,音乐声喧闹噪耳。 黎雾坐在等待区,换好了轮滑鞋,稍微活动了下双腿,还没站起来,就都觉得有些挤脚了:“会不会是我鞋子拿小了……” 奇怪,她还是按照大一号拿的。 薄屿淡淡地打量她的双脚一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黎雾今天做了太多的心虚事,登时颐指气使,“我也没来这种地方玩儿过……还不是为了陪你,你可 别嫌我不会。” 薄屿轻轻哼笑,“我嫌你不会什么?” “我尽力不摔跤,好吧?”黎雾见他再度单膝着地,半蹲在了她身前,她还收了下自己的腿。 “这么应激干什么。”薄屿淡淡抬眸。 “……不是啊,”黎雾稍微支撑住自己,倾身靠向他,“我有点儿怕你笑话我来着,我上初中做广播体操——” 她顿了顿。 “然后呢?”薄屿垂下了眼,慢条斯理地为她解开了鞋带。 黎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便也任由他低着头动作,闭了闭眼,真觉得这事儿挺丢人,一口气道:“我广播体操做不好,最后的跳跃运动经常同手同脚……隔壁班有个男生转过来,叫他们班同学一起看我……后来大家都喜欢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我。” 薄屿鼻息微微一动,笑:“你觉得自己被笑话了?” “难道不是吗!”黎雾的小脸上横里横气的,“所以我提前告诉你,我如果滑的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不会。” “你保证。” “我保证。” 一字一句的。 黎雾点点头,很满意地信了他的话。 她的两条鞋带拖得长长的,散在地面上,见他不动了,似乎低着头在打量什么,她小小地用鞋尖儿磕了磕他:“你在看什么呢。” 许久。 薄屿终于抬起了头,似乎有些难忍笑意了:“都这样了,你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你是说鞋子小?”黎雾微微一呛,“呃,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觉得拿小了啊……” 薄屿终是忍不住了,他的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穿反了,傻瓜。” “…………” 黎雾头皮一麻,赶紧躲开了他:“你说好不笑我的!!” 再次换好,舒服太多。 “——你你不告诉我也没事啊,我站起来走两步不就知道了!”黎雾尴尬得还在计较上个话题。 这时,视线之下落入了一只干净且骨节匀称的手。 五指修长,掌心平整。 伸向了她。 头顶上方覆下男人高大的阴影。 薄屿弯了弯腰,对她抬眉,“你现在站起来走走?试一试。” “……走就走!”黎雾赌气一样,立即起了身。 到底是失重,双脚禁不住地在水泥地面打起了滑。 两条腿乱晃,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腰上落了个稳稳的力道。 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走啊?”薄屿这会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了。 清朗的笑声拂低了。 黎雾生怕他给她一把丢开,死死抓紧了他后腰的衣服,不忘嘴硬:“……我就不,你有本事——拉着我走啊。” 薄屿没好气一笑:“拉着你?” “不行?” “怎么不行,”他似是无奈地看了她眼,“天天撒娇。” ……有吗? 这也算吗?? 俩人沿着场地外围的辅助栏杆,有一步没一步踟蹰着滑动向前。 踟蹰的是黎雾,薄屿看起来要比她得心应手一点。 周围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带着一阵阵儿的风,嘻嘻哈哈地,从前后左右窜梭而过。 比他俩可潇洒多了。 “你先去滑嘛,别管我了,我自己适应适应,再练习练习我就协调了,……”黎雾这么说着,还下意识死死地扣紧了他的手腕。 薄屿稳稳当当拉着她的双手,帮她适应平衡,“说着赶我走,你这劲儿可是一点都没少。” 他牵着她滑到场地更边缘的地方,“我也不赶时间。” “……不是赶不赶时间的问题,”黎雾想起了阿义说怕他摔跤,劝他上岗之前多练习练习,顿时忍俊不禁,“你难道不怕你自己明天——” “让开!让开!!” “让一让啊——” “借过!!!” 身后荡起了一此起彼伏的喊叫。 一伙儿发型打扮夸张的少年少女们,急匆匆地冲撞了过来。 黎雾的话还没说完。 躲开都没顾得上,就被一个迅猛的力道狠狠往一侧推撞而去。 薄屿也穿着轮滑鞋,黎雾撞入了他怀里,他到底也是重心难稳,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俩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左右摇摆,向前趔趄了一大步。 膝盖的皮肉狠狠在地面研磨而过,钻入她头皮的痛感瞬间袭来。 “……” 那群飞贼一样的小孩意识到撞了人,只张扬喊着:“哎唷!不好意思啊!”却是头也不回,踩着轮滑鞋跑了。 周围不少同样被撞到的游客,不满地抱怨了起来:“长不长眼睛啊。” 薄屿一把给她拽了起来,黎雾抬起头,他皱着眉,眼神切切:“你怎么样?” 这么一张素来神色倦淡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重重阴沉。 他又看了看那伙儿疯疯癫癫奔远了的小孩子们,表情比她给他剪坏了头发的时候要可怕太多了。 黎雾惊魂未定地站直了身。 都顾不上说哪儿疼了,她眯起了眼,看着他,嘴角吟吟地上扬。 “……?” 薄屿古怪得很,眉心皱更深,“到底怎么样了?你笑什么。” 坏春天 第116节 这么一天了,从早到晚。 他这张脸上地表情变化别说多精彩了。 黎雾多少想报复他那会儿嘲笑她穿反了鞋子,摇了摇头,还是笑着:“没事啊,我没事的。” 此间灯光变换,不断闪烁,电子乐声燥耳,乱糟糟的。 她膝盖上似是有几处阴沉沉的瘢痕。 薄屿顾不上是不是看错,二话不说,攥紧了她手腕:“跟我过来。” 黎雾连场地的中央都没迈进去,他们才顺着边缘走出没十几米,又被他往回头路拽:“……等等,你不玩了?” 薄屿腿长,步子滑得又大,力气执拗。 黎雾脚上的轮滑鞋很听他的话,她半分由不得自己,一屁股就坐回了还没挪开多久的塑料长凳。 “我没事呀,我不都说了……” 薄屿迅速把他穿上没多久的轮滑鞋丢到了一边。 “手机。”他伸手。 “……干嘛。” 黎雾故意没动作。 很滑稽的,他俩“亲密”到现在连手机都暂时共用同一个。 薄屿看她了眼,直接从她牛仔短裤后兜里摸了出来。 “——这么多人的场合,”黎雾故意小声惊呼,“你突然摸我屁股干什么?” 薄屿打开手电筒,弯下腰,查看她膝盖的伤势。红彤彤的一片,薄白的皮翻了起来,丝丝渗血。 算不上伤得太狠,但足以触目。 他莫名心惊肉跳。 “这样了还要玩儿吗?”薄屿有些不悦地掀了掀眼皮,几乎与她平视,“还要跟我开玩笑?” “……有什么的?”黎雾说,“我又没摔得走不动路……再说,玩这种项目,磕磕碰碰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你没摔过跤吗?不还好好活着。” 薄屿看着她,一时失语。突然后悔顺着阿义那小屁孩的意思,也没仔细规划,大晚上就和她跑这儿来了。 他徐徐地眯了下眼:“是这么比喻的吗?” 他如此面色忡忡。 加之今日外形近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的带给她了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感觉。 黎雾心底莫名软软的。 她捏了捏他骨节坚硬的手腕儿,扬了扬脸,示意不远处几个小学生,笑着:“那怎么了,你看他们?” 薄屿跟着瞥去一眼,抬起手,捏住她下巴,不由分说地,就给她小脸 儿扳了回来,长眸微敛:“你又想和我讲什么歪道理。” “……我今天整你一天了,还差这么一会儿吗?”黎雾闭了闭眼。 她顿了下,“你的工作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你看他们,摔了就爬起来继续,你总不能看到他们摔了,就让他们收拾书包回家找妈妈?” “你这还不是歪道理?” “我不就是想说,难道一次吃饭噎住打嗝了,以后都不准吃饭了?还是你自己噎住了以后就再也不想吃饭了?” 薄屿动作缓了点,收回手,不甘示弱地挑眉:“能一样吗。” 黎雾不想和他车轱辘了,撒娇:“好啦,好啦,我们去滑两圈嘛。” “真不疼?”薄屿注视着她双膝的擦伤,眸色戚戚。 “这到底有什么的啊,让你这么担心。” 不知怎么,曾经在那场车祸中死里逃生,满身是血。 他意识清醒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医生站在冰冷的病房里对唯一陪着他的olive说,他的右手粉碎性骨折,肌腱受损,以后再也没法打比赛了。 那时的他,好像都没想过,他在那一刻会有多疼。 或者说,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不敢去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屡屡钻心的痛觉,从那一刻开始,好像都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麻木。 原来人类的伤口,呈现出来了,竟是这般模样吗? 就算伤口不一样。 那么痛觉呢?所有人对疼痛的感受都会相通吗? 是相似的吗? 许久的无言。 他兀自盯着她膝盖上那块儿,任由交织的光影从他眸底掠过,鸦羽般的睫敛低了,看不清神色。 “走嘛。”黎雾抬手,本想拍一拍他的肩还是什么,改为用指腹抚摸着他后颈一块儿沾着微微凉意的温热皮肤。 “嗯?” 她忍不住对他撒娇。 薄屿跟着抬了下眉眼,“还要玩儿吗?” “对呀。”她笑。 “到底疼不疼?”他很轻声地。 “你怎么一副好像是你摔了的表情啊,”她笑,“我一会儿就没感觉了。” 薄屿不说话。 黎雾的眼睛亮亮的,似是有无穷无尽的勇气,“我多摔两跤不就知道怎么滑,怎么去躲人了?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在吗。” 薄屿沉默了会儿,“我在你就放心?”: 黎雾半开玩笑:“我尽量拉上你垫背,这样你肯定比较放心。” 他看着她,好看的眸子半睬起来,唇角虚虚上扬,只是笑。 找场地工作人员借了医疗箱,薄屿给她膝盖的那圈儿伤口简单处理了下。黎雾坚持创可贴都不要贴。 她有经验,贴住反而容易发炎。 “再摔了怎么办?”薄屿再次牵她起来,无奈地扬起了唇。 黎雾嘿嘿笑,不假思索:“你背我回家。” “明天不能上班了呢?”他垂眸。 “连你也知道我明天大周末的被安排去加班了?”她本来没心如死灰,这一刻,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她认为自己非常需要同情。 黎雾同他开玩笑,“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摔得狠一点,我可以找借口请个假了?” 薄屿租了套护膝,再把找到一只防护头盔丢在她脑袋上。 她系好了绑带,他很配合地跟着拍了拍,确定她戴好。 头顶“砰砰砰——”的闷响。 他似是要被气笑,语气却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真当我不会心疼你。” “你要给我拍傻了!” “鞋都能穿反的人能有多聪明——” “薄屿!你又说这个!” 见他也老老实实地穿戴好了一整套防护,她不禁奚落:“你不是会滑吗,也需要这个?”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骄矜地扬起唇,“你以为我不怕疼么。” 尽兴到了很晚才回去。 热闹散尽,深夜的城市里落着点点灯火幽若,楼宇寂寂。 空荡荡的街道上人烟寥寥,平时川流不息、繁忙拥堵的高架桥上,此时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不远处,城市广场的商场大屏上还轮播着“共度七夕”的slogen。尚有余温。 黎雾的眼皮打架。 最后一班公交车晃着笨重的车身从夜色尽头驶来,她靠着薄屿,哈欠连连,都要睡着了。 薄屿捏了捏她的脸,“困成这样了,我们打个车回去?” “不要,”黎雾咕哝,“省点钱吧。” 她突然也不太确定,近来他和她出行,都只能乘坐这种廉价的、环境不大喜人的交通工具。 心底会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人在她印象中,偶尔还是挺挑剔的。 薄屿带着她,在公交车空荡荡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窗口大开,嗅到夜风清凉,他好像也长长久久地,松了口气一般,一时有点儿心旷神怡。 “省点儿也好。” “怎么好了?” 他淡淡看她一眼,“我现在不也是穷光蛋了?” “你这口气,好像很庆幸?” “哦,有点吧。” “别告诉我,除开现在,你从小到大就没有特别穷的时候?” “有啊,”薄屿歪了歪脑袋,回忆着,“不过最穷的时候,卡里也有小几十万。” 黎雾听到这里,把他懒洋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甩开了,“这也算?” 坏春天 第117节 他还挺得意,看着她,“还好吧?我以前打比赛也是很赚钱的。” 她好像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某种光亮。 这次很确定,不是看错。 但她也不敢再多开口问什么了,昏昏沉沉地靠回了他怀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炫耀了,不然我想起明天还要加班,要痛苦得整晚都睡不着了。” “睡不着也别打扰我。” “嗯?” 夜风凉薄,好在出来拿了件外套。 薄屿给她掖了掖领口,懒懒看住了她:“你睡品有点儿差,能在我怀里翻来覆去大半夜。” 黎雾咬了咬牙:“好啊,这么嫌弃我——那你今晚睡客厅!” 薄屿淡淡笑,把她脑袋按向了他的肩:“睡会儿吧,你有多少精力。” 通知黎雾大周末的去公司加班的消息,是扈嘉良让周巧蔓代为传达给她,还同步到了她的oa安排。 周巧蔓连发好几条语音,一副她死到临头了的夸张口气:“小心点吧!扈嘉良绝对盯上你了,故意挑了这个借口整你——” 黎雾倒没往太多这方面想。 卢湾区的项目落在“长维”头上,深城政府都极为重视,上半年大半区域顺利投入开发了,据说这之外还有南城那边的建筑企业插手。 入职不久,就听闻了不少“长维”这老牌建筑企业内部的暗流汹涌,单是何敏柔和扈嘉良两个人,就为此“功劳”明争暗斗了许久。 组内还有几个同事,明天也被叫去追赶工作进度。黎雾不认为自己足以惹得这种大人物挂齿。 别的地方,她小心点就是了。 昨天摔过,早上起来,差点儿疼得她硬生生又在床上瘫了半天。 周末赶工,倒是不用像工作日出勤一样去那么早。李佳今天也被叫去,特意与她嘱咐了此等“摸鱼大法”。 黎雾贪了会儿床。 闹钟的连环作响里,她的意识半梦半醒,身旁的人似是也被扰醒了。 他翻身了过来,拉着她的腰到他怀中,死死地用手臂钳制住她。 好一会儿,好像都在舒缓着周身硬邦邦的起床气。 黎雾警告他:“累,不做。” 薄屿同样困倦地应,“我要来不及了。” “那你还不起?” “起。” 却不松手。 “薄屿。”她都清醒了点。 “嗯。” 还是不松开。 “起床了,薄屿……嗯?” 她呛了下声。 他的手指挑开了她睡裙下摆,游。走上来掌住了她胸口的柔软,嗓音端正:“在起。” 语气正儿八经的。 仿佛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黎雾脸上痒痒的,“你这叫起床?” “我都说了,我不是在起了吗,”薄屿的唇摩挲过她的耳朵,很不耐烦似地喃喃着,“我起床去赚钱,养你?” “……你也撒娇啊?” 他又不说话了。 黎雾还想再打个盹,她把他的手从她睡裙底下拿出去,想赶他走:“好好好,那你快去啦,你快点起床,你不起来我也起不来了——” “知道了。”热腾腾的呼吸,又尽数砸入了她肩窝里。 薄屿用额头抵住她后肩,他怎么都不撒手,甚至抱她比刚才更紧了,气息匀称。 又睡着了? “……” 黎雾拗不过他了,她用指腹,轻轻地攥了攥他右手空荡荡的小拇指末端位置。 她好像一 直都很下意识地喜欢这个动作,或者说喜欢他的尾戒。 俩人又一齐睡了过去。 最后感受到他好像亲了亲她,然后从被窝出去的动静。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像是放了什么播客,似乎是聊到了近期的一些体育赛事新闻。 这次他居然没切掉。 后面的事,黎雾就不知道了。 只是她最后迎着闹铃声彻底清醒过来,看到他把他的那只手机,放在她的枕头边。 闹钟为她设置到了一个够她平时从起床,到完全赶得上通勤的时间。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果然会越来越了解对方。 黎雾还不确定,她今天会忙到何种境地,他把手机给了她,意味着她也一整天联系不上他,他自己一定也会有诸多不便。 信息时代,与熟悉的人失联。 真够折磨人的。 这么想着,黎雾出了门。 路过楼下阿义家,她顺手敲了敲门,打算把那张滑冰场的双人票替薄屿归还。 包里的那张票不见了。 来应门的中年男人满身邋遢,古怪地盯着她,满身酒气冲天:“干啥?找谁?” “我来还东西……”黎雾握着薄屿的手机,似乎是不小心误触到了屏幕的哪里。 备忘录弹了出来。 最上面有一条给她的留言。 【回来了就在卧室留一盏灯,我会知道。】 “到底干啥?”男人面色不善,“还什么。” 黎雾的注意力落在屏幕许久。 “没什么,”她抬起头来,勉强淡定,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敲错门了……” 哐—— 门在她面前甩上。 - “你大周末的……大早上的,干嘛拉我出来跑步?”阿义气喘吁吁的,松松散散地兜完了最后一圈,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汗珠。 回来了还没站稳,阿义就见薄屿的脚步不停,继续前进。 存心整他开心一样。 阿义的肺要炸了,人也真的要气炸了:“……你要累死我啊!” 薄屿咬着烟,从楼与楼的间隙,眯着眼,抬头向天空看了眼。还是湛蓝的。 天气预报也没雨。 他缓缓回过身:“就这样你还要学射击?” “……这跟学射击有什么关系!射击比赛会考跑步吗!” “不考,”薄屿看着他,“只是对你的心肺和体能的保持稍微有点儿好处?” 阿义的眼睛亮了亮:“你这是打算教我了吗?” 薄屿笑了笑,很不客气。 “你请得起我?” 可恶。 阿义在想用什么话来还击,薄屿突然走向了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轻飘飘的印着某某滑冰俱乐部双人券:“拿走,还你。” 阿义迟疑了一下:“你以为我在讨好你——” “难道不是?”薄屿微微摘下了烟,挑眉,“这不都是你给我的?” 阿义:“那是因为你穷!你连一包烟都买不起了吧?我可怜你!!” “拿走吧,”薄屿的口气不容置疑,懒得搭理他,“我不需要这个,你自己留着。” “那行吧。”阿义接走了。 没有手机,还是不太习惯。 薄屿瞥到了小孩儿手腕上那块看起来脏兮兮的塑料电子表,心底计算了下。 抄近路过去,应该时间差不多。 “还给我也没必要啊,又没人和我去……你就当我想跟你交个朋友,不行吗?”阿义跟上他:“我也不只是为了你能教我……” 薄屿慢悠悠晃他了眼,“你没朋友?” 坏春天 第118节 “我就知道你昨晚在偷听我跟你女朋友说话!” 薄屿就是没什么情绪地一笑:“那又怎么了,我大概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朋友,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阿义大胆问:“也是上初、高中的时候吗?” “不是,”薄屿顿了顿,“是在国外的射击训练营,我们不分这么细致,但是普通的文化课也会学,你就当是一种训练体育选手的专门学校。” 他好像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始平静地,大胆地,认真地回忆起了那段时间的点滴。 想到的不仅仅是那场车祸前后发生的事。 “……我、我靠?!这么牛!”阿义猜到了,但没想到他居然出身这么专业。 最主要的是—— “你居然还出过国!” 薄屿都忍不住侧了侧脑袋,想把这叽叽喳喳从耳朵里倒出去,嫌弃地皱了皱眉:“小声点?” 阿义赶紧放低分贝:“出国可不便宜,所以你怎么穷成现在这样了啊……” 周围的街景变得有些熟悉,似乎到了他和黎雾初到深城住的那家小旅馆附近。这边毗邻一条文创街,人来人往,大早上的,游客不少。 阿义很张扬地指了指前头一个满头卷毛的外国人,更是不解了:“你说你没朋友,你在国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吗?” olive正举着手机上薄屿之前恶作剧一般发给他的某个地址对比。 他会一些中文,但也不算好,这家店的老板居然不怎么听得懂英语,跟他比划了半天,他也才看出这是一家旅馆。 薄屿停下脚步。 olive扭过头来,几乎同时看到了他,灰蓝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阿义还以为是随手指人冒犯到了人家,见那个外国人几里哇啦着什么语言,怒气冲冲地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哥、哥……” “师傅!师傅!他他来干嘛——” “他在说什么?” 薄屿站在原地,波澜不惊地“哦”了声。 “他在骂我。” 第59章 热潮37.2c【2024.11.2…… (修) 59/热潮37.2c 俱乐部二层,倾斜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晃人神绪的光晕。阳光从未像现在这么好过。 薄屿的身子向后,靠入绵软的沙发,望向一片熙熙攘攘的城市,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从这个角度,能望见前方隔着一条马路的写字楼。 “长维”的企业标识在逆光中浮现。 olive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那番从柏林酝酿到深城的话突然全部堵在嗓子眼里。 不知该挑哪句来说了。 阿义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瞅了半天,别提有多新奇。 最后在olive露出了略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和薄屿淡淡地瞥过来的眼神里,他赶紧找了俱乐部前台要来纸杯,倒了两杯水给面前这二位。 薄屿听见阿义和前台那人聊天。 “朱从义,那是谁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教我的射击的师傅啊,他今天来上班。” “教你射击,他在楼上射击班工作?” “没啊,就你身后滑冰班。” “哈?”那人朝薄屿的方向打量,奚落道,“朱从义,你平时脑子就不灵光,别是被骗了吧。” “说什么你,他又没钱,我也没钱给他骗——而且他可厉害了,你别小瞧人!” 薄屿不禁很淡地嗤笑了一声。 olive是薄屿那些年几乎唯一的朋友。 过去在训练营,学员们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预备役,其中有不少中国人,olive懂几句简单的中文。 这句“他没钱”,olive听懂了。 听薄屿又是这不屑声气,olive坐不住了:“你不好好在你的澳洲待着,继承你的家业,怎么跑到深城了?” 薄屿懒懒支着脑袋在沙发的一侧,他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答:“家业不是我的,澳洲也不是我的。”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是你跟着我来的?” olive一时哑然。 “……” 没错,他是顺着薄屿开玩笑似地发给他的那地址来的。 olive有些痛苦地抓了抓的卷发,满心堵住一口气,最终直视对面的男人,深呼吸道:“我把钱赔光了。” 薄屿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猜到了。” “猜到了?”olive一脸难以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这种不满完全来自于薄屿这云淡风轻的态度。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却又不知该怎么发出这个毫无缘由的脾气,最终苦笑:“也对,要是当赛事经纪人,签你这样的选手才包赚的吧。” 薄屿微微扬起眉梢,不置可否:“别签我。” “怎么。” “你说呢。” olive捏着眉心,欲哭无泪地奚落他:“也是,你可是重点观察对象,我要是签了你我更头疼了,药检局的那群人一定每天都想着怎么堵你。” 大概半年之前,olive时不时就兴冲冲给薄屿发消息,说 他发掘了个资历不深,但天赋一骑绝尘的选手,年纪小小已经在各大射击比赛上崭露头角了。 薄屿嫌他又烦又啰嗦,拉黑了他微信一段时间。 后来就是得知olive的经纪公司花重金签下了那位选手,开始紧锣密鼓为规格更高的国际赛事做准备。 ——这件事落定时,olive还特意打来电话对他“炫耀”。 薄屿对此毫无波澜。 谁知上个月,薄屿人还在澳洲的时候,olive再次联系上他,出口就是力邀他也去打明年的春季赛了。 虽没直说,薄屿也隐隐听出来,olive经营的那家赛事经纪公司出了问题。 黎雾每天去上班,薄屿来深城的这阵子太无所事事,某天翻手机搜了几个词条,得知是那位选手的飞行药检出了问题,比赛资格取消,olive的经纪公司提前为他签下了天价广告代言,现在到处赔钱。 “所以亏了多少钱。”薄屿淡淡问道。 在训练营那些年,olive是薄屿的师兄。 olive和薄彦年纪相仿,与薄屿差了五岁,二人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薄屿在他父亲车上遭遇车祸,被他父亲丢在医院的那个晚上,直到后来药检局、媒体记者团团围住了门……前后也只有olive一人,像是位兄长更像是朋友为他料理。 olive脑子一热跑到中国的深城,疾病乱投医之外,好像就是来寻求这么一句安慰的语气的。 他的心底好受了不少:“一百万欧。” 薄屿沉吟了下,点头:“哦,还不少呢。” 阿义坐在他俩之间,左边听那个外国人叽里呱啦一通,薄屿说他是德国来的,那就应该说的是德语。 右边又听薄屿始终这般姿态淡定的口吻,虽然听不懂,多少也听出了点幸灾乐祸。 薄屿始终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olive又被点着:“你要笑话我就直说……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问题!药检不合格!比赛资格取消!!主动退役!!!射联除名!!!!你以为我想在第二个人身上听到这些词?” 药检不合格。 比赛资格取消。 主动退役。 射联除名。 一句一句再次无比清晰地落在薄屿的耳边。 随着清早的灿烂阳光,每一个字眼好像都在空气中发出了震颤,好像再次当场宣判了他死刑。 薄屿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情绪激动的olive。 继续他的冷眼旁观。 “你想我去救你?” olive深深呼气,眼睛猩红:“我想要再次看你站在赛场上。” “不是,”薄屿看着他,嘴角淡淡上扬,“你只是想我去救你。” “……” olive有无数句反驳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对薄屿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他们上一次的见面—— 听闻薄屿回中国后参加了高考,留在中国读大学。那年他和几个朋友跑到芬兰玩滑雪,olive在他退役后也到了自然退役的年纪,做些别的工作,那时正巧在附近出差,两人见了一面。 olive欣喜他摆脱阴霾,回归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即使他眼中不再坚定地盯着射击靶心,他的生活不再围绕着射击这一件事,但也如每个富家子那样的纨绔自在,落括张扬。 那好像才是属于他的人生。 也是,吊儿郎当地翘了中国大学的大考,趁芬兰一年中雪景最盛的时节跑出来玩,他的这个书也完全可以说成是为了“继承家业”读的。 坏春天 第119节 也好,射击对于他,不过是个今天做明天就不做了的事情,如此罢了。 人生不是只有射击这件事。 但现在,却有什么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 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简单的黑色t恤、运动短裤,修长干净,清爽自如看起来不带任何攻击力。 留着锐利的寸头,偏偏眉眼间往日的傲气还在,骄矜也还在。 现在的他完全不去想射击这回事了。 olive作为他往日的朋友、伙伴,却变得很难接受这一点了。 “……是,不仅如此,也有为了我自己的原因,”olive郑重地道,“但我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赛场上也是认真的。” “薄屿,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痛苦,但我发掘过那么多的选手,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天分异常的……我看到你这样我也很痛苦。” “实话告诉你吧,来中国之前我做好了准备,我不确定你为什么没跟你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但如果你想,我能为你安排最好的医生评估你的复健情况。” “我在深城当地的朋友,开有一间专门用来练习射击的靶场……” 薄屿:“我没兴趣。” “……” 薄屿说完,看了眼墙面的挂钟,从沙发上起身。 滑冰班的经理注意到他们这边在交谈,正在门边频频往他这里打量,也不知该不该催似的。 薄屿的指尖一勾,拎走了桌面的工作牌。 他抬手挂在脖子上,整理好自己的领口,慢条斯理瞥向olive。 “你要是有别的想聊的,我今晚六点下班,接完我女朋友下班,我应该会有空,”他说,“现在我没时间。” olive嗫嚅了下唇,“腾”地随他站起:“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好好谈?” “你要是有场地,正好,”薄屿看向一脸不知所措的阿义,“给这小孩儿安排一下?” olive好像这才注意到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薄屿道:“你培养好他,说不定他能替你去打比赛赚到钱,你也能给他当教练。” 他想到什么,淡淡笑着补充:“哦,收钱的话还是算了。” olive几乎要暴跳如雷:“你心里就是还有射击这回事!” “那又怎样。” “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我没义务给你解决烂摊子,”薄屿看着他,“你签人之前我不信你没查过对方底细,是你自己非要赌。” olive沉默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你就是赌输了不甘心,”薄屿说,“我不为你的不甘心负责。” olive彻底哑口无言。 阿义也不知该跟这外国人说bye还是什么,跟上薄屿:“你去上班了我干嘛啊?” “你不上学?” “今天周末啊,大哥。”阿义说,“我要跟你学射击!你今天下班什么时候有空?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求你老婆。” 薄屿对他示意olive:“你去找他,他会。” olive大概听懂了薄屿的意思,嘟哝:“我又不是来你们中国做慈善的,你不让我收他钱,难道我管你要?” “不行,”薄屿没什么情绪,“我现在又不是只养我一个人。” olive:“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说你有女朋友,你为了你女朋友家业都不要了才从澳洲跑回来?” 薄屿没再和他多解释,修长的背影遥遥对他挥手。 “走了。” 滑冰班的经理和薄屿打了招呼,然后带他进去。场地内传来轮滑鞋踩踏地面的动静,甚是嘈杂。 留下外头两个一大一小的人互相瞪起了眼睛。 olive斟酌了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 “薄屿是你朋友吗?” 阿义大概听懂了。 心想这人不会真是薄屿派来教他射击的吧,想破脑袋憋出个词:“s、student?” olive:“……”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卷曲的头发,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义:“……??” 那你问我干嘛? 阿义刚在路上得知薄屿今天把手机给黎雾了,昨晚放烟花时,他软磨硬泡加上了薄屿的微信。 这时他对着薄屿快要消失在轮滑场地的颀长背影,“咔擦——”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薄屿的微信。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告什么状,跺跺 脚,也气呼呼转身走了。 - “叮咚——” 黎雾正撑着下巴颏,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发着呆,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她猛然回过神来。 下意识以为是薄屿发的消息。 想到手里拿着的是他的手机,她登时就有些苦笑。 隔间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有个女孩在打电话。 “……苏柠柠也是很惨啊,她昨天和我哭诉,何敏柔说让她要么主动换个部门,不然只能给她调任到别的下属公司了。” “这几年下属公司的效益都很差,被安排到那儿跟被流放差不多了,工资待遇肯定没总部这里好啊。” “说实话,全‘长维’总部也只有我们部门最舒服点,又不拼业绩又不怎么样,除了领导讨厌一点,而且现在全公司的hc(职位人头数)都很饱和了,她还能去哪里?” “那个黎雾也太多事了,多此一举什么啊,真是的,扈嘉良不也没把苏柠柠怎么样嘛?” “是吧是吧,而且何敏柔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可能是听到了黎雾这个隔间在弹消息的动静。 那女孩儿压低了嗓音:“挂了挂了我先不说了,等下打字说吧。” 黎雾也不是故意跑这偷听的。 今天大周末要惨兮兮跑来加班不说,还碰上扈嘉良也在,时不时就来办公室盯梢,要么就抓几个加班的同事呵斥两句。 虽然没呵斥到黎雾身上,但也颇有点杀鸡儆猴的架势,她待着难受。 “唉,何必让人在公司变得这么尴尬啊……苏柠柠都能忍,没准还挺享受的,她个黎雾上蹿下跳什么啊?”那女孩儿不死心地和电话对面的同伴补了这么一句。 黎雾无聊地扣了扣指甲盖,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周末来公司的人并不多,中央空调都吝啬地开了一小半,濡暑和潮湿黏腻地迎面扑来。 陌生的女孩儿洗完手正对着镜子补妆,向后瞥了眼看到黎雾出来,登时瞪大了眼睛,马上有了尴尬的神色。 黎雾也有点尴尬。 倒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而是公司这么多人,她还没入职多久,现在似乎所有人都认识她了。 诡异的沉默蔓延,黎雾打开水龙头洗手。 “……”那女孩儿赶紧用手蹭了一下嘴角的口红,要拿自己那侧的擦手纸,发现纸槽是空的。 黎雾关了水扯纸擦手,顺手多扯下两张递过去。 “在我这边。” “哦,哦,好的……谢谢你啊。”女孩对她挤出微笑。 “没事。” 黎雾回以她一笑,就出去了。 出去后还听见那女孩儿欲哭无泪和朋友吐槽:“我去!吓死我了!我再也不背后蛐蛐人了!” 还没进办公区,正巧迎上李佳急匆匆的步伐:“你跑哪儿去了?扈嘉良问你在哪呢。” 黎雾头皮一紧,跟着李佳往里走:“我去了趟卫生间。” “你没收到我消息吗?”李佳问。 “我手机掉了,今天拿着我男朋友的,切出微信了,”黎雾解释道,“他找我什么事?” “唷。”李佳有几天下班,总能见到楼下有个高高帅帅的男人。那男人的外形气质很难不引人注目,公司八卦匿名小群里聊了好几天了,猜测他是在等谁。 这栋写字楼也只有他们“长维”的人。 有人说见过他女朋友,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但是没看清脸。 几天前李佳很晚下班和黎雾一起下楼,还想和黎雾八卦这事,还没说出口,黎雾就匆匆告别了她和门口那男人走了…… “你男朋友对你很好啊,天天来接你下班,”李佳笑着说,“他做什么工作的?” 黎雾也很大方:“哦,他刚找了个工作,在滑冰班给来上课的小孩子当陪练。” “这样啊。” 李佳微微吃了一惊,但也没说什么。 黎雾这时想起拿出手机看一眼了,她很清楚这个下意识的行为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她刚才卫生间百无聊赖地切着她和薄屿的微信。 切到她自己的,她就在与他的置顶聊天框里随手敲下消息: “今天工作怎么样?” 坏春天 第120节 “晚上回家想吃什么?” “我跟你说哦今天我领导和我一起加班,就是那个很讨人厌还骚扰我同事的领导。” “不过我也没在紧张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但我还是有点害怕……” “早晨起床你应该叫醒我一起走的。” 诸如此类。 想到他没拿手机看不到,她就叹口气,切回去他的微信,盯着自己这些出现在他的微信置顶聊天框里的消息发呆,于是就错过了李佳的消息。 黎雾注意到有个黑白动漫男生头像弹了上来。 手机界面此时还是薄屿的微信,这人一看就是阿义,发了一张照片给她。 人影如梭的滑冰教室,没有夜晚露天滑冰场那般的斑斓灯光,茶色的玻璃门映着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儿。 他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锐利且笔挺,就手拎起一双滑冰鞋,单手抄兜推门进入。 透过照片去看,这些变化如此饱满和具象化地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侧脸优越的棱角映在阳光下,虽还漫不经心的,但总有一种异常坚定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黎雾想到的是他们大学毕业之前的那次聚会,在一个射击场,他帮她架住枪身后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接着他扣动扳机,沉稳而利落地击中靶心。 那时她站在他的身边,好像都能感受到枪座与子弹穿梭过空气时,所引发的细微震颤。 她知道他在逃避什么。 此刻隔着屏幕看到他,她心下有了些许勇气。 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 “——就是这家咖啡店,他家非洲豆获过奖,我很喜欢,一定要喝意式手磨的。” “除了我的,你顺便把今天全部门所有在加班的同事的那份也买来吧,自己去统计下有多少人。” “外面下雨了,咖啡不能凉,你快去快回吧。” 站在扈嘉良的办公桌前,听到这一番苛刻的要求。 她竟也心如止水。 黎雾看着办公桌对面的中年男人,半天没动静。 扈嘉良指点过一番后,还在和对面的客户打电话,见她不走,撩起臃肿的眼皮:“还有什么事吗?” 黎雾淡定地吐出三个字。 “报销吗?” 扈嘉良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报销?你不是和周巧蔓关系好吗,你问问这些东西走不走账?客户来部门谈工作,业绩是属于部门的,谈成了全部门都有奖金。” “这样,”黎雾沉吟了一下,又认真问,“所以报销吗?” 扈嘉良生气了:“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黎雾深深呼吸一下:“……我问得也很清楚。” 趁扈嘉良再说什么画饼的歪理,黎雾拿出手机扒拉了两下:“扈总,我不要你为难,但是这个发票是一定要开的,我一并带来走公司账目就行,不用你给我报销。” 扈嘉良:“你就这么计较这个?小姑娘,刚工作,计较这个可成不了大事……” “大事您做就行,”黎雾笑笑,“我只拿我的那份就行,我刚来工作 没什么钱,这些对我来说确实要计较一下。” “……” 扈嘉良半天说不出话。 “扈总,您如果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查到了,这家可以开发票的,距离不远我速去速回,”黎雾说,“您也知道外面下雨了,七八十一杯的咖啡太矜贵,我尽量不撒吧。” 女孩儿的嗓音清甜。 眼神却是不卑不亢的。 说的又这么勤勤恳恳,居然挑不出什么漏洞。 喝咖啡这事倒不用走公司账目这么大费周章,扈嘉良一时都不好说她什么了,最后举着电话不耐烦对她摆摆手:“赶紧的!喝个破咖啡还走账,真当我喝不起?!” “那别的同事的咖啡——” “你有完没完?” 黎雾出去了,听见办公室的扈嘉良继续谄媚说笑:“劳烦转告你们薄总……” 直到门关闭,慢吞吞的空调打在她浸凉的后背。 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刚才那么紧张。 也是小时候常和爸妈走街串巷跑小摊,常不顾形象地吆喝。 黎雾这时用了不轻的嗓门,对办公区的所有人大声道:“——扈总问大家想喝什么口味的咖啡,让我给大家带上来,你们想喝什么可以发我的微信。” 电脑后面零零星星的脑袋抬了起来。 黎雾笑眯眯地强调了句:“扈总说他请客。” 办公区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雀跃动静。 “……”扈嘉良自然是听见了,他要不是拿着电话真想冲出去让欢呼的那几人闭嘴。 有好事者对黎雾嬉笑:“真扈总请客吗?” 李佳瞪那人一眼:“你耳朵聋了?” “那我上次怎么没报销?我一个人全掏了,”另一人发出了哀嚎,“78一杯,让我买了20多杯,我真服。” “那是你怂!刚才办公室门开着,你没听见黎雾怎么说的?学学吧。” “就是,学学黎雾啊。” “行行行,我下次学学呗——” “黎雾!给我带杯拿铁,要最贵的那个!” 冤种同事忍不住低声哀嚎:“不行,我想了想还是很难受,我真服了我为什么每次都要答应他自己掏钱啊啊啊。” 黎雾一一记下了,赶紧拿上公司的公用伞,飞也似地下了楼。 方才还是小雨淅淅沥沥,现在一场大风挟着豆大的雨点袭来,她赶紧撑开了伞。 伞骨竟断了大半,雨水滑向半侧,差点淋湿她。 “……” 她也真是服了。 - 经理交代完事情后,薄屿来到员工换衣室。 这间俱乐部上下三层属于同一个经营者,楼上射击教室的员工也在这里换衣服。 olive走后有一阵了,薄屿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在怕什么念头突然追上自己,他非常迅速地换好教练服,戴好护膝与头盔。 关上了柜门出去。 他今天没带手机,看时间全靠墙上的挂钟,好在这里离黎雾的公司不远,傍晚最后一节课下,他步行过去不过十分钟。 如果她提前回去,他去看一眼她办公室那层的灯是黑的,就会知道。 原本安排他先做陪练。其实做什么无所谓,他在澳洲看医生时,医生每次唠叨的建议也是要他尽可能地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也许医生对每个病人都会这么说,这就像是针对某种病症的药物处方,给每个人开的都差不多,只有剂量大小的区别。 薄屿曾刻意地浪费和挥霍过时间,只要能让他短暂地不去想“射击”这件事的事,他都会去做。 经理刚才问他有没有滑冰教练证,他当然没有,但听说他有滑雪证,就让他去顶替今天请假没来上班的同事代课。 休息室外的走廊上,几个穿着射击教练服的男人正在吸烟区抽着烟说笑。 薄屿一边系着护臂的绑带边向外走,那几人好半天注意到他,主动侧身让开了道,轻声地说了“不好意思”。 薄屿走开后,其中一人掸烟的动作都停住了,久久盯着他的背影。 “喂,许孟磊,你看什么呢。”同伴笑嘻嘻问。 “刚走过去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怎么了?” “……呃,他和我知道的一个射击运动员长得好像啊?几乎一模一样。” 几人都张望过去:“谁?” “薄屿啊,我不是老跟你们念叨?十五岁就拿世冠的那个!” “我靠,真的假的?” “不知道啊,但是真的好像啊……” “可是这层都是滑冰班的啊,你去查查员工名册好了。” “……没可能的吧?他怎么会在咱这破地方?” 刚推门进入了偌大的滑冰教室,薄屿敏锐地捕捉到“砰——”的一声枪响。 似是带动风声,从他的耳侧穿梭而过。 以为是自己错觉,他还是如同条件反射般地循声望过去。 相隔一道镂空装饰墙外,不远处,这个二层竟也有一间小型的射击教室。 而滑冰场内人影穿梭,充满了熙熙攘攘的嘈杂,没有任何人理会,刚有何种汹涌的波澜从他的心头碾过。 整个世界如常在他眼前运转。 他却突然被一种莫大的空虚感包围住。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去想“射击”这回事,他甚至给了olive冷脸。而现在,显然,他的心里,耳边,他的脑海里,装着的都是这件事了。 - 坏春天 第121节 除了早晨给她的备忘录留言,黎雾随手翻了翻。 薄屿的备忘录上还随意地记了些别的。 为了凑他们的房租,他把自己的很多东西都卖掉了,卖掉的价格记录下来,以及刻着他第一次夺冠日期,也是他那年生日的尾戒。 最近的日期,他记录下一串大写字母。 黎雾今天在办公电脑浏览器里搜索到,发现那是某项国际射击赛事的名称缩写。 他还想射击吗? 雨小了点。 黎雾找了个地方躲了半天的雨,她索性把那把折了大半的伞收起,紧贴着街头一溜商铺,向那间咖啡店走去。沿路时不时冒出的广告牌能稍微让她躲躲。 经过了家门窗精致的店铺,她看到店名,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在店门口停顿片刻,还是推了门进去。 这是一家奢侈品买手店,中古风格装潢,一进门黎雾就被一座座精致的玻璃柜台吸引住视线,上上下下,应接不暇地打量起来。 她还从没逛过这种店。 老板娘听到了门边的风铃声响,热情地招呼:“下午好啊!请问需要点什么?还是随便看看。” 黎雾略有些拘谨,礼貌微笑:“我随便看看。” “好,好啊。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老板娘似乎在忙着应付别的客人,笑吟吟地端着咖啡走向落地窗边的男人。 黎雾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了面前的水晶柜台,突然停住。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枚枪灰色的尾戒,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安静,孤寂,低调,无人问津。 曜石般的色泽,又实在漂亮得过分。 很难让人忽略它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黎雾认识它。 从港城来深城的漫长又拥挤的火车上,它曾被薄屿半开玩笑般地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它曾被薄屿终日戴在手上。 这是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物件。 现在却躺在这处角落的陈列柜里,玻璃柜面上积了一层轻薄的灰尘,中央顶灯都很吝啬把自己的光辉送给它,它却好像在她的眼底,黯然地发着光。 它天生自带光芒。 “黎雾?” 沉稳的男声落在一旁。 黎雾终于想到为什么这家店的店名熟悉。 是因为薄屿把它与他那些物品被变卖的价格,一齐随手记在了备忘录里。 听有人叫她,她以为是幻听。 后知后觉地循声抬头望去,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是薄彦。 老板娘放下咖啡,惊诧于薄彦居然和这个刚进门的女孩儿认识:“熟人啊?” 黎雾的思绪似乎被缠绕于那枚尾戒之中,明知道它被薄屿卖掉了,她还为此和他生过气,可看到这东西不再属于它,她眼睛有些干涩。 她动了动嘴唇,一时嘴笨不知如何说。 薄彦率先从咖啡桌前起身,向她走了过来,对老板娘微笑着解释:“是,熟人。” “哪种熟人?”老板娘揶揄道,“上回也是深城,撞到你和tracy,你也说是熟人。” 黎雾总是不够习惯脱离严肃的办公环境和薄彦单独相处,她礼貌打招呼:“……薄总,好久不见。” “唷。”老板娘就是一脸故意,拖长了调子,啧啧地看向薄彦。 薄彦问:“你住这附近吗?” 黎雾想到他应是知道她入职了深城长维,解释道:“嗯,对,不过我今天来公司加班。” “是吗?还真是辛苦。”薄彦笑了笑,也看向那柜台。 黎雾看出他显然是认出了这是薄屿的东西,但他却好像只是扫过了一眼什么陌生的物件,镜片之下的眼睛并无波澜。 “薄总呢?”黎雾问。 “我来深城出差,”薄彦看向她,淡淡笑,“正好,等下准备去你们公司一趟。” “那还真是巧哦,”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似乎有些不满薄彦丢下了她的那杯咖啡,走到柜台后,“小妹妹,看上什么了?薄总,您来我这儿半天什么也不买,聊天还浪费了我大半天的时间,我应该可以做下你熟人的生意吧?你不介意的吧?” “啊。” 黎雾一时不知怎么接他们的话。 薄彦笑了下,却也看着黎雾:“你是想把这个戒指买回去吗?” “……” “买回去?看来这小妹妹也是你弟弟的熟人哦?”老板娘打开柜台把那枚尾戒拿出来,“小妹妹,你和薄屿什么关系?同学,朋友?还是男女朋友?” 黎雾说:“……男女朋友。” “既然是女朋友,那你买回去最合适不过了,”老板娘说着,就打算为黎雾试戴,“本来这种私人定制的东西,卖到我这儿了就不值钱了,你呢,就给薄屿拿回去吧?他哥也不要,你拿着最合适了,就当给薄屿一个惊喜了,怎么样?这可是‘失而复得’的东西。” 薄彦无奈苦笑:“你别来强买强卖这一套。” “我可不是强买,”老板娘没好气觑他眼,“你弟弟上个月自己跑来,本来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就觉得他高高帅帅,印象很深,我看到他那件burberry外套的私人绣字,绣了什么来着?b-o-y-u,我心想这不是你弟弟薄屿吗?我给你打电话,你好像都不意外他居然跑来卖东西换钱。” “怎么,你们兄弟闹矛盾了?你俩要是有矛盾,那可就大了去了了,可别是家里分家产不均惹的……不然你来深城这么多天了你们好像也没见面,你也不带他来和我们一起玩玩。”老板娘喋喋不休地打趣着。 薄彦的目光落在女孩沉静的侧脸。 在那枚尾戒快要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他看到她很小心地缩回了手。 薄彦微微地挑了下眉。 “不喜欢吗?” 黎雾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抬头,看到薄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微笑。 她摇摇头,抿唇一笑:“不是。” 老板娘说:“六百块你就拿回去吧,我卖给你男朋友可不止这个价,这定制了的东西都有特殊意义的,脱离了物主其实没几个钱。” “你要的话我可以再折低点的价格给你。”老板娘对贸然收下这东西也很苦恼,“东西是好东西,材质也稀罕,我呢,也是想做薄彦个人情,毕竟当时薄屿卖掉的时候看着很为难,可能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看向薄彦,薄彦却还安静地看着黎雾。 好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黎雾知道,意义的这概念,本就是私人且独一无二的。 就算是普通的材质,要是为其赋予了特别的意义,那也是无价之宝。 但是她不能替薄屿做决定。 “……不用了。”她定定看着老板娘。 “是不戴了,还是不要了?” “也不要了。”黎雾说。 老板娘对她这拒绝的姿态来了兴趣,倾身看着她:“那要是别的客人看上了,买走了呢?那时候可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啊。” 黎雾深深呼吸一下,郑重道:“那就卖掉吧。” 薄屿当时决定卖掉时,一定为此为难过,但是最后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她很想发个消息问问他的想法,或许某一天,她可以问他要不要赎回去。 但是现在,她不能替他做决定。 薄彦此时忽然轻笑了一声:“你还是收回去吧。” “怎么。” “看起来她的确不是很喜欢?” 黎雾:“……”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薄彦淡淡看她一眼,对老板娘说:“薄屿自己都不可惜,你强迫她买回去做什么?他们的感情说不定很好,别拿回去为了这个吵架。” 老板娘不死心,问黎雾:“——小妹妹,要不要我给你留着,留到你们反悔那天?” “你也不用非要卖我这个人情,”薄彦笑着,“我从深城走之前会联系你。” 老板娘尴尬了下,到底好像是被面前这个男人哄到高兴了,她盯着他问:“tarcy呢,会知道我们还在联系吗?你可不要告诉她。” 薄彦没再多说什么,这时店内又来了别的客人,老板娘对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暧昧笑了笑,婀娜转过身去招呼了。 “要是你哪天反悔了,大可以联系我,我让林可留给你就行。”薄彦对黎雾说。 黎雾还没想明白这个叫林可的老板娘和他,还有tracy姐的关系,她对他微微一点头,“……那就谢谢薄总了。” 薄彦把手抄入西装裤口袋:“我们出去走走?正好我们好久没见了。” “啊,我。” “你在我事务所的时候,我好像都没有周末让你来加过班,就当忙里偷闲了?”薄彦半开着玩笑,已拿起西装外套和长柄雨伞,为她推开了门,“走吧。” 黎雾这下也没法拒绝了。 ……也好,她的伞也坏掉了。 二人步出了这家店,伞面追着她,她只看到她和薄彦之外的地面被打湿。 手机也传来消息震动。 她提前用小程序下好单的咖啡好了。 坏春天 第122节 “薄总,我要去取咖啡……领导说等下要见客户,”黎雾言外之意是想说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和他叙旧,她也生怕扈嘉良再折磨她,“咖啡得热点带回去,我得快点了。” “扈总吗?”薄彦思忖了下,想到那时tracy给他发了消息说长维来了电话,他正好在附近,心想索性顺路去一趟。 黎雾愣了一下:“对。” “那也正好,等等拿了咖啡我送你过去,”薄彦微笑,“我要去你们公司一趟,要和你们扈总谈卢湾区的事。我的车就停在不远。” 薄彦还有些抱歉:“上次我随口夸了句那家咖啡好喝,没想到今天你们领导居然就要你冒雨出来买给我。” 明明不是他的错,黎雾却被他这语气搞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关系,没关系……” 进了香气四溢的咖啡店,居然人满为患。 外卖员,跑腿员,还有来这儿避雨的,附近写字楼出来谈业务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堵在这里,咖啡师们都要忙不过来了。 小程序提醒取单,但实际上还有很久才能到她。 黎雾进去闹哄哄的店内看了眼,又退到了门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人站在门外吹风,雨势渐起。 薄彦看着她的这反应,却是低低笑了起来,就像是那次在事务所,他笑她的所谓天真纯粹。黎雾有些不自在。 “在深城待的怎么样?还习惯?”薄彦问。 “还不错,”黎雾心下还是把他当自己的上司敬畏的,客气道,“当然如果当初留在南城应该也会很好,尤其是——” “尤其是还有薄屿跟你在一起,是吗?”薄彦先她一句打趣,“要是你还在南城,说不定薄屿现在也在南城了。” 薄彦那时就注意到了,黎雾手里拿着的手机是薄屿的。 薄彦总觉得,薄屿还像是个小男孩。 稍微有点儿什么喜欢的事情,就直白地到处炫耀,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一定要宣布点儿所谓的“所有权”,最好能刻 字留痕。 薄屿的手机锁屏还是多年前一场射击赛事的logo图。如果薄彦没记错,他的这锁屏几乎就没换过。 薄彦低头,刚好能看到女孩儿长长的睫毛,以及脖颈与后耳廓之间勾绕的头发。她颈侧的皮肤很是白皙。 “对了,薄屿他家里人……”黎雾想到薄屿说过他爷爷做了手术,来了这些日子了,薄屿好像也从未给家中打过电话。 她才开口,薄彦忽然轻声地提醒她。 “看车。” 他的手臂挡住了她。 一阵水花扬起,一辆轿车碾过水花,疾驰着张扬经过咖啡店门前。 店门口的路人都不满地抱怨起来。 黎雾有些惊魂未定,她看向薄彦,还想接着刚才的话,薄彦同时也看向了她,好像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似的:“咖啡好了吗?” 黎雾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薄彦对于薄屿这个弟弟,好像总是一副稍显漠然的态度。 “嗯,好……我去看看。” 黎雾当然拿不动这十几杯咖啡,这时她有些庆幸遇见薄彦了。 薄彦帮助她提了一大部分,正径直要往店外走了,她又赶忙说:“薄总,你稍等下,我还有一杯。” 黎雾其实对占扈嘉良便宜这事很不齿,她也不怎么喝的惯咖啡,犹豫再三,刚才趁店内不爆单了还是加了一杯。 她对薄彦解释道:“薄屿在这附近上班,等下我会路过他那边,我给他带一杯,放到他前台。” 薄彦略一沉吟,还没说话。 黎雾生怕麻烦他了似的笑着:“薄总等下到半路停一下就行,顺路的。” 薄彦可是知道弟弟的那个少爷脾气,笑道:“这么大冷天的你还给他带咖啡,不怕他挑剔?而且他到底想喝冷的,热的,冷萃什么的,风味都不一样?” 黎雾笑眯眯的:“我就是想知道他会怎么挑剔这么贵的咖啡。” 薄彦一时也很无奈,注视她了会儿,摇摇头看窗外:“弄不懂你们。” 最后一杯咖啡很快叫号了。 黎雾从高脚凳下去,两大牛皮纸袋的咖啡和薄屿的那只手机摆在桌面上,让薄彦替自己先看一会儿。 薄彦只得微笑着答应她。 她才离开,桌面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铃声叮咚。 黎雾听见了,心想八成是扈嘉良或者李佳在催她了,她赶紧向薄彦示意。 薄彦看到她比了个认真的“ok”手势,一时分辨不出她是让他帮忙接,还是再等等她马上就好的意思。 他却莫名猜测着,或许是薄屿的电话,先一步滑开了替她接了起来。 果然。 “——喂。” “加班结束了吗。” - 另一边,薄屿解开滑冰鞋,提溜到一旁,找了地方坐下。 趁着休息时间,他找了部同事的手机按照自己的号码打给她。 那边响起的却是一道男声。 “喂?” 薄屿都有点不记得他最后一次和薄彦通话是什么情况下了,一时有些没听出对面的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 “你找黎雾?”薄彦拿起手机贴在耳边,远远张望远处身形纤细的女孩。 拿咖啡的队伍还排很长,还有人和店员似乎因为什么琐事起了冲突,她又被挤了出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听到那边没说话,薄彦手指叩了叩桌面,笑道:“她现在好像没什么空?你如果有事说,我可以代你转达给她。” 薄屿“哦”了声,淡淡道:“也没那个必要。” “?” “等下我再打就行,”薄屿顿了一顿,冷笑说,“你要是真的想听我们聊什么,我可以让她给你开免提。” 第60章 热潮37.2c回去了吃(4.2修)…… 60/热潮37.2c 薄彦把车停靠在一栋三四层楼的建筑前。 十多杯咖啡放在后座的地面上,车内逸散开醇香清苦的味道。 车座和地面上都铺着高档的毛皮垫,黎雾担心咖啡撒出来弄脏他的车,所以一路上都用腿微微挡着。 为了避免尴尬,还会刻意地去找一些话题,她的膝盖都有些发僵。 “就这里了,”她看了一眼窗外,“谢谢薄总。” “好。” 外面雨下大了,薄彦也打开了车门。 黎雾率先绕到前座的副驾驶,拿出了刚才他为她撑的伞,给自己打了起来。她微微躬下身,对他笑着:“麻烦薄总稍等我下,我借用一下你的伞,我很快回来。” 这话好像在说,他跟着她去不太好似的。 薄彦看了一眼那个俱乐部,他便也没强求,点了点头:“好。” 这么多咖啡,黎雾一个人也不好拿回公司。 那时电话响了,黎雾以为可能是李佳打来,催她赶紧把咖啡带去,扈嘉良怪她耽误时间了什么的。 薄彦可能也以为这电话有什么急事,会错了她意思,好心替她接了。 是薄屿。 她便也为他带了一杯咖啡,她说等下路过,放在他俱乐部的前台。 黎雾也观察起了这间俱乐部。 这里虽然有少年滑冰班、少年射击班、画画班什么的,最大的招牌却是以“射击班”挂出来的。最近朱从义那小孩跟薄屿跟得紧,黎雾听说他和这里的几个“好哥们”混得很熟。薄屿和她来了南城,他应该也需要一份工作。 薄彦一抬眼,也注意到了那一块招牌,他有些发愣。 接着,他看到了俱乐部门前那一道,似乎是早早就伫立在那里等着她的高挑身影。 黎雾拿着那杯温热的咖啡,打伞过去。 剪短了头发,他一贯倦淡的眉眼看起来更为深邃,整个人的棱角更锐利,虽还懒洋洋的,却浑然多了几分不羁与桀骜。他见她来,迈开长腿,率先冒着雨朝她走来。 雨虽下得缓慢,却不算小。 黎雾赶紧把伞撑向了他,薄屿顺手接走了她捏在手里的伞柄。他们一齐停在了这场雨里。 “不是说,我给你放在前台吗?你怎么下来了?”黎雾笑着,“已经下课了吗?” 不远处,黑色轿车的窗户缓缓地下沉。 薄彦隔着车窗,面带和煦的笑,招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薄屿。” “……” 薄屿顺着声音,淡淡地瞥去了一眼。 薄彦怕他看不见他似的,还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瞥去了一眼,然后垂眸看黎雾:“我总得下来看看,什么咖啡是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带给我的?” “没有啦,是给领导和同事带的,顺路的,”黎雾一边解释,边对他晃了晃手上的另一个小纸袋,“这个原本是买了十几杯后,咖啡店送的赠品,我又加了点钱,买了个大点的。” 她觉得他今天上班第一天,应该和同事们搞好关系:“你和你同事分着吃吃?” 本想靠近他好说话一点,他还在淋雨。 坏春天 第123节 她撑着伞,稍靠近他,他落在她后腰的手就势收紧。她几乎是被按在了他怀中,“……你干什么。” 薄屿看着她,“所以我是顺路的?” 他似乎有些不满。 黎雾用咖啡杯温热的纸杯外壁,贴了贴他手臂冰凉的皮肤,笑吟吟的:“喂,七十八块钱一杯的咖啡,总得让你尝尝这玩意儿有什么必要卖这么贵吧?” “贵你还买?”他笑了一声。 “我领导请客啊。”她说,“你今日可真是不同于往日了?这些钱对他来说也算贵了?” “跟我哥也顺路碰见的?”薄屿的下巴她身后的方向微微扬了下,却没看那边。 黎雾解释:“才不是,我和薄总是顺路碰到的。” “那你的顺路还真是多。” 黎雾还没搞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是怎么回事,她的后脑勺挨了个轻柔的力道。 薄屿抬起手,略带着些许警告意味似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干嘛。” 她有些脸红。 “半天没见你了,”他顿了顿,放开她一些,“好了,我收下了,你还忙的话就快回去?” “你也不看看什么口味的?喜不喜欢,”虽然咖啡都到他手里了,黎雾才想起应该问问他,眨眨眼,“我买了他们店内销量最好的一款……”他这人平时还比较挑剔。 “没事,反正我也不爱喝咖啡。” “啊?那你不早说!” “你买都买了,我怎么说。” “你早说,我就自己拿走喝了,还费劲要来见你一面啊。”黎雾这时有些泄气,她也没提前问问他。 “怎么,你不想见我吗?”薄屿看着她。 他好像就是要故意这么说的。 她动了动唇,还没去争辩,便眼睁睁地看到他的嘴角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带着笑意的眸底晕出了一圈柔和的涟漪。 “我收下了,一杯咖啡而已,”薄屿说,“不过你也别抱希望,我喝完只会告诉你有多难喝。” 黎雾无可奈何地撇嘴:“也行吧。” 薄屿顿了顿:“今天没遇到什么事吗?” 黎雾:“能有什么事。” 她想他应该是在问公司的烦心事。 “……哦,也没。”她摇摇头,到底受到了些许安慰,她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也没?”薄屿眼神认真,几分不悦爬上他清隽的眉梢,“你的‘没’是什么意思?话说清楚点?” “就是没有啊,”黎雾吃,“你要是问那个讨人厌的领导,我们今天还一起加班了,不过也没什么,他请我们喝咖啡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你还真是好哄。” “你第一天认识我呀。” 薄屿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啦好啦,真的没什么事,你赶紧去忙吧,今天新入职事情肯定不少吧。”黎雾轻轻用力推了推他,不想耽误他在楼上的工作。 分别时,黎雾想说撑伞给他送到门口。 薄屿把伞塞回了她手中,他摸了摸她脑袋,转身步入了雨中,“乖,你也去忙吧。” “对了。” 黎雾叫住他。 薄屿停下,回过头。 “蛋糕要跟同事们分享一下啊?我特意加钱让人准备了个大点的,”黎雾笑眯眯的,“然后等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了,我请你吃好吃的,顺便庆祝你入职。” “行,”薄屿点了下头,“便宜他们了。” 走之前,薄屿低了低身要钻进伞下似的。 黎雾举起了伞,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环了下他的腰,他们才分开。 “我如果下班早,就过来找你,”黎雾说,“我今天应该会早一些,不用你次次都等我了。” 薄屿往大门方向走去,最后回头看她一眼,唇角微扬。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从他眉眼之间的笑意中分辨,他在和她说“好”。 头顶还残留他手掌的力道和余温。 黎雾才想到,刚应该问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适不适应诸如此类。不过,晚上回去和他聊这个好像也不迟。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薄彦从半降下的车窗望着雨中分别的二人,又看着薄屿进去的方向,薄屿最后也朝他望来了一眼。 黎雾抖抖伞,收起来,拉开车门坐回后座:“……不好意思薄总,你等就了吧。” 今天他是她公司的客户,要去谈事情的,而且……她的脸上微微生热,还不知她和薄屿在一起,被他看到了多少。 薄彦放在扶手箱一侧的手机响了,屏幕界面不断地弹出了tracy的名字。响过一次又一次。 黎雾的视力还行,瞥到了。 薄彦却是不动声色地按掉,他对黎雾微笑,“没事,不用客气。” “……嗯?” “还有,现在我们也不是上司和下属了,你还是直接叫我薄彦吧。”他好像在说,我不是第一次在跟你要求这件事。 对过去的上司直呼大名,对黎雾来说实在难以启齿,她暗暗想或许能用“薄大哥”、“薄屿哥哥”这样的称谓来代替。但是,她又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若不是拥有同一个这么难见的姓氏,他和薄屿现在看来,真像是两个陌生人。 - 刚下了一节课,同事贺青迎面撞见薄屿上楼。 看到薄屿的手里拎了个包装精美的蛋糕,贺青主动笑着,打了声招呼:“点了个外卖啊。” 由于楼上是上课的地方,外卖一般都是楼下前台的人给他们送上来。 这位新来的同事看着就冷冷的,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业务能力还行,刚试了节小班课,还算上手,家长学生们对他评价也不错。 听说本来经理要他先做滑冰班陪练的,今天带班的同事临时病假,得知他有个滑雪证书,经理就赶鸭子上架了。 他们这滑冰班的课程可不便宜,面向的都是深城经济收入不错的家庭,若是空了整天的课会有很多亏损,还会扣工资。贺青平时都不敢请假。 贺青是这群教练里待这儿最久的,心想他可能是不知道这规矩,好心提醒:“下次有人就送上来了,不用你自己去拿。” “女朋友送的。”薄屿说。 “——哎唷。” 四下喧哗唏嘘,此起彼伏,笑闹不断。 这会儿没课了,走廊上吵闹嘈杂,受够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同事们挤在休息室外走廊上吸烟。 吸烟区太小,经理不来检查时,他们就挨着休息室的门对着窗户抽,或者拿出手机组一局游戏开黑。 “那给大家分享分享呗。”有人想和薄屿拉近距离似地,调侃道。 “不了,”薄屿打开柜子,把蛋糕放进去,“今天她生日。” “啊?” “生日快乐啊……” 大家了然这东西是他要跟女朋友一起吃的,讪讪笑着:“哈哈,生日快乐。” 隔壁中级班的一位同事趁薄屿开口,来搭腔了:“对了,我听说你有滑雪证?哪里买的?leader2还是3啊,有路子吗介绍个?” “你怎么觉得就是人家买的?”另一个同事笑道。 “经理自己说的啊,招不到有滑冰教练证的,会滑雪的也行,反正咱这儿又不像楼上射击班那么严格,当时你我被招进来也没这证啊,”那人抽了一口烟,“而且,我听说南山区那边新开了个室内滑雪场,我打算年底跳槽了,刚好缺个证,想看看能不能搞一手。” 这时,贺青好心来提醒薄屿:“柜子里太热了,咱们有冰箱。” “哦,好。”薄屿对他点了下头,“谢谢。” 深城这九月的天气,空调打得也不足,虽然在下雨,室内却很闷热。 不光不爱喝咖啡,他也不爱吃这甜口的东西。还是想晚上带回家,和她一起尝尝看。 说什么买给他分享给同事,她倒是想得周到。 薄屿想到这里,忍不住扬起嘴角,他心情好,便淡淡回答那几位同事道:“是我考的,以前经常滑,顺便考了一下。” 那几人从手机屏幕抬头,看着他。 薄屿“哦”了一下,补充道:“上高级雪道要leader4的证?不过室内滑雪场,好像2级就够了?” 他也不确定那个问他的人需要几级,随口说着。 “……” 这就触及到在场几人的知识盲区了。 其实自这位新同事入职,他们明里暗里打量他好半天了,但也没瞧出什么特别的门道来。 就是他的名字,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那人嗤了一声,自嘲笑笑:“不难是不难,我也得能学的起啊。谢谢你啊,要是我真能跳槽的话,找机会跟你取取经。” 薄屿这时问贺青:“手机,可以再借我用下么。” 贺青也在想这回事,这人怎么连个手机都没带,刚学员的家长想加他微信,他都让贺青帮忙代加的。 哦,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女生。 上课一小时,全程眼睛粘在他的身上。 “——可以,可以,”贺青还打趣,“一会儿咱俩的搭班课,要是有人再要你的电话或微信怎么办?我就说你有女朋友了?” 坏春天 第124节 “我介绍你给她们。”薄屿也难得有心情开玩笑。 “那不行,不行,”贺青一 脸严肃,“我都有老婆孩子了。” 又有同事接茬:“是啊,贺青都带老婆孩子在深城安家了,啊呀,贺青月月拿业绩最优,这破地方也不给涨工资,贺青,你今天晚上下班后又要去跑那网约车吧?赚吗,这么辛苦。” 贺青一脸憨笑:“还行,够生活开销了。” 快上课了,周围的人稀稀疏疏散了。 周末课程排得紧凑,薄屿和贺青要搭班,贺青先去做准备:“用完了手机给我带到教室里就行,你有急事先处理。” “谢谢。”薄屿说。 其他同事拉着贺青走了,避开了薄屿,小声和贺青说:“对了,你有没有在网上搜过‘薄屿’这个名字啊?” “少议论同事,”贺青略严肃了些,“大家都普通人。” “行,行行。” 薄屿拿着打火机和烟盒,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台阶上。 他一边点起烟,一边打开手机,屏保上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小孩子,被一个年轻的女人和贺青抱在怀中的照片,率先跃入他的视线。屏保上的日历提醒,今天是小宝宝的生日。 他咬着烟,微微停顿,想到刚才自己随口绉的借口。 还挺巧。 他先输入了原净莉的电话号码。 然后删掉。 他又输入了爷爷住宅的私人座机号,这个号码打过去,接通是周朝阳。 离开南城时,薄承海刚从手术中清醒。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是术后的第二轮化疗了。 那时薄承海术后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遗产律师,公布了自己的遗产分布方案。 薄屿拿八,薄彦拿二。 剩下的都捐献给慈善事业。 薄明远和原净莉在薄屿五岁那年离婚分家,十岁的薄彦一直跟着原净莉过,原净莉经营的造船厂的大半资产份额,也都归给了薄屿。薄承海占了船厂最大的股份,他也还是按照八二开分给了弟兄二人。 几个月前,薄承海送薄屿去澳洲,根本不是为了学习什么工商管理、进修一段时间,而是直接给他塞进了家族在海外的企业——这部分也是给他的。 纯为了让他练手玩儿的。 薄屿却毫无没兴趣,对这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都对事物都失去了某种清晰的触觉,如果他的视觉、嗅觉,一切感知,像是伸向这个世界的触角。那这些年来,这个世界就像是一被层浓雾笼罩住,让他总是难以分清眼前是冰冷的海水,还是可以落足的岛。 那时候,咖啡醇香清苦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 他却很轻易地开始确定,这是一杯很热的咖啡,是她只是顺路带给他的咖啡。 即使他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他也喜欢,接过那杯咖啡时,咖啡杯熨热他掌心的感觉。还有她的笑容。 医生说建议他每日三顿服药,一次也不能少。 但医生怎么就能确定,轻易为病人下医嘱,就是正确的呢?这种正确到底从何而来? 他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就很好。 不需要吃药,治疗,也可以恢复很好。 周朝阳接起了电话。 听到薄屿的声音,周朝阳颇为欣喜,不等他开口问,就说薄承海还在睡下午觉,打着化疗点滴人就困倦,一切都好。 还问薄屿怎么换了手机号,等等薄承海清醒了还方不方便打过来,诸如此类。 周朝阳还说,原净莉病了。 薄屿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口紧了一紧。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对外界的感知。 “她怎么样了?”薄屿追问。 周朝阳连声说:“没事的,小屿,你也别担心,等你有空了,你原总打个电话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这时门被叩了几声,贺青来喊他去上课了,听起来是经理在催促了。 薄屿站起来,掐了烟,对手机回应:“好,我联系她。” 贺青接过了薄屿递回来的手机:“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你如果要再用手机就跟我说啊。” 他猜可能是薄屿把手机弄丢了或是怎么。 贺青一边和他往教室走,一边有些苦恼:“哎,晚上七点多多出来一节课,我还说早点回去陪我家囡囡过生日呢……我已经有三四周没有按时下班过了……” 薄屿忽然问:“我可以接吗?” 贺青有些惊讶:“啊,你?”他很快又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就跟今天别的课一样的难度,也是临时塞给我的……你要接的话,和行政说一声就行。” “那我来吧,应该也没太久。”薄屿戴好头盔和护膝。 贺青:“啊?可以吗。” “怎么不行。” 贺青心想这个同事虽然冷冷的,但实际上还挺平易近人嘛。 大家都是普通人,可能“薄屿”和“薄屿”就是重名而已,曾经的世界冠军怎么可能在他身边? “那太感谢你了,”贺青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你想接,或者想和我跑网约车补贴补贴生活什么的,我都可以介绍你!大家在外地生活都不容易,需要帮忙你也随时和我说。” “好。” “那你今天晚回去,要不要跟你女朋友说一声?” 薄屿忽然想,的确,他现在很缺钱。 他也得想一些办法凑点钱,给她买个新手机了。 - 晚上十点。 结束了应酬后,薄彦开着车,再次来到了那栋楼下。他打开了窗,让夜风迎面灌进来。 他没有喝酒,却也感觉到周身混沌的感觉,被一阵风吹得清爽了不少。 tracy给他弹着微信语音,有些娇嗔。 “——什么嘛,你把我带来深城,就给我一个人丢在酒店了?就只把我当你的助理用啊?” “你今天不是去见‘长维’的人了,见到小黎了没?” “卢湾区的项目带她一起啊,我喜欢小黎,这样我常来深城还能带着她玩儿。” “行不行嘛,薄彦。” “哦对了小黎说她手机被偷了?我说我这几天问她是不是在长维,她好久才回了我,我还以为她和我关系不好了呢。” “你什么时候攒个局,带我去,我和小黎见见面,我们吃顿饭呀?反正咱们三个都熟悉。” 薄彦几乎每段听了一半就切掉了。 tracy说到“小黎”这句,和一些有关于长维和卢湾区的事,他才稍有停顿,把整段听完。 脑海中随之就会慢慢地浮现出一张女孩子的娇俏笑脸。 今晚没等应酬结束他就离开了,赶在了附近的商场关门之前。 他看向手边的一个白色手提袋。 里面装着一部新的手机。 叩叩—— 突然,后车窗被人敲了敲。 薄屿单手插兜,微微弯下身子,朝车内的他打量, “开门。” 总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薄彦坐直了身,按下开锁,后车门便被拉开了。 薄屿坐了上来:“一个人坐在这儿?” “不然你还想我和谁一起坐在这里?”薄彦笑,“给妈打电话了?她不接你的吧。” “可能吧,”薄屿关上车门,把自己丢进绵软的座椅里,懒洋洋道,“可能也因为我用的别人手机,她看到了也不接。” “也可能是觉得你丢她的脸,”薄彦不客气地说,“毕竟你现在都穷到把自己东西卖光了。” “你还打探得真清楚。”薄屿闭上眼,按揉眉心。 他到底只会滑雪,不怎么会滑冰,更别提教小孩子了,吵吵嚷嚷了一整天,这会儿脑袋都嗡嗡作响。 听到薄彦说话,听着只觉得支支吾吾。 蚊子叫似的。 “你也真是有意思,”薄彦继续说,“一声不吭从家里跑了,我以为你有点骨气,是去追求你的梦想,结果你是在做什么?教小孩子们玩一玩那种塑料玩具枪?赚点零花钱?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如回家来继承家业。” 薄屿鼻息微微一动,只是笑,“你先别说这么好听,真让我继承了你又不乐意。”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妈不接你电话,你就打给我,”薄彦微微地眯起眼睛,略带讥讽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薄屿,“黎雾说她的手机丢了,你现在也没什么钱,所以,你是要我借钱给你?” 第61章 热潮37.2c那你抱我好不好(4.…… 61/热潮37.2c “你想多了。” 坏春天 第125节 “那你是?” 距离薄彦的车不远的地方,停着另一辆车。黑色宾利,普通且毫无玄虚的深城牌照,乍一看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薄屿从楼上下来就注意到了。 那是原净莉的车。 薄屿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些混蛋。 这样的戏码总是在他的身上上演。 去年,原净莉以“带爷爷散心”为借口,给他“骗”到了深城。原净莉想让他跟这边分船厂的人见习一段时间,他也是放了所有人的鸽子,一个人跑出去疯玩了大半个月的滑翔伞。 那天他就是让开那辆车的司机,随便给他丢在路边,他借口去买包烟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又无踪。 原净莉那次就气得不轻。 下午给周朝阳的那通电话里,周朝阳提及到原净莉近来病了一场。 没太大事,她这些年虽要强惯了,但也极为注重保养,突然免疫力低下,得了场重感冒,打了好阵子的针。 薄屿还是有一些揪心。 他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倒是没多么不喜欢,清净,平凡,但他好像总是非常地不安。他知道这样的不安来自哪里。 白天olive来找他,要他去打明年的春季赛。 他心动了,他很清楚。 薄屿闭着眼睛,问:“她怎么样。” “谁?” “妈。” “……”薄彦愣了一下,也注意到了那辆车。 原净莉还是来了。 下午他和长维谈完卢湾区的事,得知原净莉昨天就落地深城了。深城再大,查个人的动向还不容易?原净莉嘴上说不管薄屿的死活了,连银行卡和信用卡全部给他停掉,但说到底还是在意。 “还好,”薄彦的嗓音微冷,“没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是什么意思。” “病好了,精神多了。” 薄屿这才“嗯”了声,放心下来:“那就好。” 一阵沉默。 半晌,薄彦忍不住笑了一声:“薄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很嫉妒你?” “哦,这也难免。”薄屿说。 “……” “你努力了这么久,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结果家里的大部分家产,都要给我这个把什么都搞糟,不着调的弟弟身上,”薄屿笑,“我要是你我也不平衡。” 原来他们都清楚。 薄彦也很清楚,他对他的这个弟弟,这些年来,总在刻意地漠不关心。 而这种不关心,不闻不问,任其发展,甚至任由毁灭的态度,似乎就源自于家中的其他人,已经给这个弟弟足够足够的偏爱和关怀了。不需要他去加入某种浓度。 可这这样的浓度,就像是某一天,或者说从弟弟变成了一个“废人”的那天起,像是一团泡沫,在迅疾水流的冲荡下骤然炸开,蔓延。 渐渐地,所有人开始观察这团泡沫的变化,聚散、流动时的千万个形状,没有人肯移开视线。 怕这泡沫消散,所有人都开始伸出手去捧起它。 到头来,这就成了一种偏袒。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薄彦折了个话题:“你知道,我最近总是在想到什么?” 他们之间倒是很少有这样能开诚布公聊天的情况,薄屿淡淡接了话,睁开眼,看着前座的人:“什么。” “我想到了妈和爸离婚的那天。” 薄屿的思绪一时被勾了起来,但这记忆对对于当时只有五岁的他来说,实在模糊:“那天怎么了?” “你或许不记得了,但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午,妈让我带你出去玩,”薄彦回忆了起来,“平时她不让家里的阿姨给我们买可乐、雪碧这种饮料,觉得对身体不好,但那天我带你去了家附近的商场。” “我问你,薄屿,你想喝吗?你说想,我就带你去了,”薄彦微笑,“我很清楚,这东西买回家了,妈看到了肯定会很生气,但我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她问,我就说是你想的,这样就不只是我一个人被训斥。” “当时妈已经对爸很失望了,在告诉你他们要离婚前,我就知道他们要分开了,我还知道,爸要我的抚养权,原本你要跟着妈生活的。我当时天真地觉得,你挨骂了,妈也会对你失望,然后妈就不要你了,这样你就可以和我跟爸一起生活,一起去南城,待在的爷爷身边。” 薄屿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只记得那天回去,爸妈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回来,吵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薄彦继续说:“那时咱们一人提了一大桶碳酸饮料去结账,你那时个头比我小很多,力气也小,你只能拿一桶。你说,哥,我能不能再去拿一桶?我答应你了。” “你从口袋掏出零钱,收银台的人不肯给我们结账,那人问我们,怎么没有父母陪……当时我想把外面等我们的司机叫进来,来充当我们的‘家长’,但你突然反问那个收银的人,一定要有父母陪着才能喝饮料吗?” 薄彦忍不住笑了笑:“当时你的口气就好像,喝一种很普通的碳酸饮料,是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薄屿淡淡评价道:“难道不是?明明我们自己就可以做决定的事情。” 薄屿很不愿意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但他顿了顿,还是说:“你我身上都带着零花钱,想要什么,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就算当时我们年纪小,而且做决定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想到后果了?” 薄彦只是无意识回忆起了这回事。 原净莉和薄明远分开还有一个原因,薄明远因为迷恋射击,有一个非常可笑的“运动员”梦想,当时经常去国外赌比赛,毫无节制,原净莉对他忍无可忍。 实现不了的梦想,都放在了薄屿的身上。 最后薄明远要了薄屿的抚养权,也只是因为觉得薄屿比薄彦有天赋。 就算是这样,薄彦似乎,也有那么一些的嫉妒。 也是父母分开那年,让他意识到,薄屿和他的不同,任何方面。 “——你总是这样,不顾任何人的死活,一切都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行我素得太过自私。” 薄彦点了一支烟,他伸手向窗外掸烟灰,半开玩笑,“你跑到了深城,应该不是只为了和黎雾同居?” “你可以这么想。”薄屿说,“关键是我现在特别的清静。” “你清净?”薄彦有些尖锐地看着他,“别骗自己了,你不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你永远不会平静下来。” 薄屿忽地默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应该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些你甚至都不会去告诉黎雾,不是吗?”薄彦继续说,“你对管理企业,对接手家族事业没有任何兴趣,那你就该把这些事交给有能力,愿意做的人来。” 薄彦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或许更应该对薄承海和原净莉说,他只是不吐不快,“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每天都在逃避自己。” “你在怕什么?薄屿。” 很多年,他们都 没有像这样聊过天了。 现在想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最好的那年,不是在父母离婚后分走他们的抚养权之前,而是彼时薄彦在德国留学读书,薄屿在德国学射击、打比赛的时候。 薄彦其实也很难去评价,当时薄明远带走了薄屿,是否是一件好事。如果单论过程,那么这个过程无疑是差强人意的,他也为自己这个所向披靡,一次次在各种比赛中拿下冠军,风光无限的弟弟真正地感到骄傲过。 薄屿的比赛,只要他有时间,便是一场不落。 论结果,又无疑是惨痛的。 是薄明远的自私自利,把薄屿变成了现在这样,薄屿至今都无比痛苦。 薄屿知道薄彦想说什么。 他知道,薄彦心里现在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事情。 薄屿有些失笑:“你这是在干什么?激励我去追求梦想?” 薄彦直言:“我激励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对我来说好处无限大,不是么?反正你对家里安排给你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你去做你的事情了,家中总是出于同情愿意多给你的那一份,不就是我的了?”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分配不均’,”薄屿散漫一笑,心下却是轻松了很多,“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我让他们都给你?” 那辆黑色宾利车灯明灭,像是把他们这方的交谈也听了去。 薄屿瞥见了薄彦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准备下车:“我打你电话叫你来,本来是想问问你情况,现在看来应该也不用了,我先走了。” 也许是今夜莫名打开了话匣子。 薄彦和他下来:“不去妈那儿待会儿?” “我怕又气到她,”薄屿顿了一下,说,“她最近应该身体刚好?早点回去才是。” “你还知道你气人啊?” 薄彦莫名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薄屿耸了耸肩,笑,“黎雾还在家里等我。等妈心情好点了,我打给她。当然不接电话另算。” “我好像有一些喜欢黎雾。”薄彦忽然说。 薄屿双手插兜,抬起的步子又落了下来。 比起刚才耐心的好脾气,听了半天薄彦的“数落”,他此时的眸光忽然沉了下来。 “所以呢?”薄屿问。 薄彦顿了顿,说:“你现在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分船厂在这儿,我们和黎雾的公司接下来有一些合作,你要愿意,去挂个名倒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不是刚还怕我跟你争家产吗,”薄屿笑,“现在就开始为我考虑了?你也知道我没兴趣。” 薄彦微微蹙眉:“我到底是你哥,不希望你太落魄……” 薄屿打断他,接着自己的话说:“你刚才说你好像有一些喜欢她?那很不凑巧,我特别喜欢她。” “……” 薄彦吊儿郎当地走向原净莉的那辆黑色宾利,他敲了敲车窗户,像是在和车内的人打招呼。原净莉立刻把窗户降下来,焦急地和他聊着什么。 也不知薄屿说了些什么,她的情绪便立刻被安抚下来。 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意薄屿。 坏春天 第126节 薄彦的手机响了,是“薄屿”打来。 对面是黎雾:“薄总,你见到薄屿了吗?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还是叫薄总啊,薄彦彻底失笑,但他好像从不会因为强调给她的事情,她屡次犯这样的“错误”生气,他只是淡声地说:“我们刚见过面。” “……啊,”她轻叹,有些窘迫,“你们还在一起吗,能让他接一下电话吗?” 薄屿还在和原净莉说着什么,距离不远。 薄彦却说:“他已经走了。” “回家了吗?” “嗯。” “那好,谢谢……薄总。” 薄彦看着放在副驾驶上的白色纸袋,里面装着一台新手机,他打算送给她的。但薄屿刚在他车上坐了许久,他也故意没有提到这件事。他还是想亲手送给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实在要说,他很久都没有过什么恋爱体验了。 生活里接触到的稍有好感的异性,要么成了工作之余解决互相需求的“朋友”,要么就是因为彼此太忙,热情还未浓烈,就迅速淡去。 天真。 他又一次想到这个词,曾经他用在了她的身上,同她讲了一些无所谓的无聊的大道理。 他想到了下午的见面。 隔了几个月再见到她,不知为什么,每次在她身上,总有一些说不出的惊喜。她身上表现出的,似乎不仅仅是他在混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繁忙生活之外的所谓天真。 下午他从长维离开,原本她正在工位头敲键盘,趁他最后一刻向她回头,她也站了起来,笑容总是纯真灿烂,小心翼翼地对他挥手告别。 那瞬间,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总之让他有一些着迷。 如果说家人对薄屿的偏爱让他感到嫉妒。 在薄屿和黎雾身上,他同样也感到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天真”这个词,现在好像也可以同样用在他的身上。 现在的她有男朋友,还是他的弟弟。 薄屿自己回去了。 原净莉的电话紧跟着打给了薄彦,“你提没提醒他按时复诊,按时吃药啊?或者,你就没劝劝他?让他去分船厂那边看看?” 薄彦在外奔波了一天,十分疲倦,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揉着眉心,淡淡道:“他不是五岁的小孩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原净莉也慢慢放下了心来,说到底母子之间没有什么隔夜仇。见到薄屿在深城一切都好,她好像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叹了口气:“薄彦,你说……是不是我们家里人一直以来给他逼得太紧了,总让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想到薄屿刚才隔着车窗户,对她非常郑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她还是有一些恍惚:“我总觉得是因为小时候我把他丢给了他爸爸,导致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所以他现在才和我不亲近的……” “他的确和爸更亲近一些,毕竟那些年在德国,他们也算是相依为命了,”薄彦也懒得去说一些虚与委蛇的话了,他猜测着,说,“他喜欢射击,但他现在不敢碰……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手受伤了,而是他不确定,爸会不会出现,再去看他的比赛吧。” 原净莉有些惊讶:“你们刚才聊了这些吗?” 她也觉得这些年薄彦和薄屿不咸不淡的。 或者说,现在她和这两个儿子,也甚少有非常交心的时刻。哪怕是现在,也要隔着电话来说这些体己的话,实在拧巴和别扭。 “没有,”薄彦顿了顿,“也没聊什么,但好像也聊了一些什么吧。” “……分船厂的事情,你没和他说,你最近那个卢湾区的事呢?”原净莉不死心地问。 “他摆明了就是什么都不要了,所以来了深城,你还看不懂吗?”薄彦放低了一些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我也是你的儿子,不必这么区别吧?我们两个谁拿家产不是拿呢。” “……” “他一定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我当然也有,”薄彦沉了沉声,仿佛也下了决心一样地说,“我会好好做给爷爷看的,他迟早会看到,家里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产业,我全都担得起。不用区别对 待我和薄屿。” 原净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薄彦此时温声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既然来了深城,就多待一段时间,薄屿说他有空了也过去陪你。” 这些话刚薄屿也对原净莉说了。 她应道:“行了,知道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她蓦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和薄屿住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之前的那个?” “薄屿迟早是要回南城的,他们没什么结果,”原净莉果断道,“小楼也在深城,过几天等薄屿有空,我带上小楼,大家一起见个面。” 说到底这种控制欲还是在的。 薄彦苦笑,“嗯,我开车回去休息了。你也是。” - 薄屿走到半道,才想起蛋糕还放在休息室的冰箱里。 今天他替贺青接了一节课,走的最晚,贺青便把俱乐部大门的门卡给了他。 他重新折回去,拿到了蛋糕出来,注意到楼上射击教室的灯亮着。 这个点还有人? 他记得自己前一次出去时,还检查过楼上楼下,灯全都关闭了。 薄屿还是往楼上走去。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射击教室的方向传了过来。 薄屿才走到门口,他还没感到惊讶,阿义看他出现在门前,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尖叫:“啊——” 薄屿本打算看一眼就走,见是阿义,他的脚步立即停下,“怎么不回家,几点了?” 他这口气真像个严厉的教练。 阿义赶紧一抖擞,看了看墙上的表:“快十点了……” “你大晚上不回家,跑这里来干什么,”薄屿注意到了小屁孩那个破破烂烂的书包旁边放着的一把气/枪,他眯起眼睛,笑了,“又偷东西?” “谁……谁偷东西啊!你瞎说什么!” 阿义涨红了脸,都结巴了,“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儿的?我有借有的还好不好?我刚从网吧打完lol出来,经过这里看到楼上的灯亮着,楼下大门也没锁,我就上来练两枪……不行啊?我没钱在这买课学射击,你当我随便打两枪还不行?我下个月就要比赛了!” 薄屿还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儿的,“真有比赛么。” “对啊!”阿义说,“你到底有什么不信的?反正你也不想教我,我自己学好了。” 薄屿走了进来。 半个室内篮球馆规模的射击教室,两侧是平时供学员们的观众席位。他找地方坐下来:“你怎么玩,我看看?” 阿义:“你存心看我笑话?” 薄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是啊,我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样非去打这个比赛不可的理由,让你大半夜地跑进来当小偷?” 这个人的嘴巴可真坏。 既然他这么说,阿义就扛起了那把气/枪,有模有样地,对准了前方的靶子:“你别小瞧我,我从小玩弹弓就玩得特别好,百发百中!我参加那比赛也没什么原因,我想拿奖金。” 薄屿的视线滑过了他叩住扳机的手指,“你扣扳机的时候,食指可以往后放一些?你这样压不住枪的。” 阿义有些惊讶,但还是照做:“哦,哦。” “继续说,然后呢,赚到了奖金要去干什么?别是跑去网吧挥霍吧?” “……当然不是,我要去找我妈。”少年的脸上多了几分倔强,他回忆着薄屿那天打气球时百发百中的情景,好像来了一些力量,利落地往前方的靶心开了一枪。 薄屿沉吟了一会儿:“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义小声说,“以前她每年都会回来看我的,但是已经有两年没回来了……我以前学习很差的,分数都不够上现在的学校,我以为我妈是觉得我丢她人才不回来看我,但我考进去了,她也没回来。” “你们平时不打电话么。” “很久不了。” 薄屿听得有一些好笑:“那你怎么去找她?” “总有办法的吧?我听我爸说,她在北京打工……反正我想买火车票去北京,我的要求不高,我拿到比赛的三等奖,我就可以买高铁卧铺票了!高铁还快!”阿义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了光。 薄屿这时走过去,“枪给我。” “你也想玩啊?”阿义有些雀跃,他递过去。 薄屿把枪挨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他调整好姿势,扣动扳机。 砰—— 正中靶心。 比起阿义刚才偏到不知道哪里的那枪又快、又稳、又准,阿义惊叫:“哇塞!” “身子要保证自己站稳的时候,尽量往前倾一些,你个头不高,幅度不要太大,”薄屿示意着自己的姿势,漫不经心说道,“前后脚尽量分开一些,重心要稳。” “不要想着你在做什么,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当这把枪不存在,你只要用眼睛盯好前面的靶心。” “把枪当成你的眼睛。” 薄屿把枪还给他:“按我说的试试?” 他一句句地教,阿义都照做了,下一枪…… “啊,又偏了。”阿义有些泄气。 “有什么,”薄屿说,“你也没练多久。” “那你呢,你练了多久?”阿义同样也对他非常好奇,“你以前是专业的运动员吗?这么熟练,肯定不是业余玩玩儿的。” “你觉得是就是了。” “那你打过什么级别的比赛?拿过冠军吗?你打比赛又是为了什么?家里支持你吗?你为什么又不打了?” 阿义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时,连接二层和三层楼梯的卷帘门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动静,在空旷的楼道里尤为明显。 今晚也真是热闹,薄屿那位叫许孟磊的同事抽着烟走了过来,然后三个人开始面面相觑。 “……” 许孟磊看清了教室有人,往后退了一步,大着舌头:“你你们,大晚上的都不回家?” 坏春天 第127节 他虽然喝醉了,但还记得这是他上课的射击教室所在的三楼,而这个叫薄屿的同事,在二层的滑冰班授课。 他是记着今天走之前,没关这间教室的门,又怕第二天早晨经理来得早看到了找他的麻烦,和朋友们喝完酒,便赶紧过来看一下。 “朱从义?你经过谁允许了吗,就跑进来动这些枪?” “你不怕我明天告诉经理,以后这儿的门也不让你进来了?” 许孟磊认得这个小屁孩,以前在他们这儿上过射击课,后来课时到了,小孩儿还是天天赖着来上课。 他老爸是开五金店的,后面他拖了一个多月的学费,还是许孟磊跑他家店里要了一趟,他老爸不情不愿地来交钱。听说后来是被他老爸揍了,所以再也没来上过课。 但他还是天天往这里跑,和前台的人都混熟了,许孟磊知道这小孩实在喜欢射击,有时就让他在教室外头观摩。 阿义:“教练,我……” “我今天走得比较晚,他来找我,我们上来检查灯有没有关,”薄屿淡淡地解释道,“现在就打算走了。” 他放下了枪,对朱从义说:“走了。” 薄屿开口,让许孟磊的酒都醒了。 这位新同事来后,他把手机相册里存的截图,还有以前他**空间为过去各大赛事写的“观赛感言”都翻了一遍。虽然网上现在没有多少关于射击运动员“薄屿”的消息,但他以前存了不少。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23岁的薄屿。 相较他的存图相册里,站在赛场上意气风发地举着奖杯,17岁时的薄屿,可以认出是同一个人。 “不是……薄屿你……”许孟磊好半天憋出了一句话,“你就是那个‘薄屿’吧。” 薄屿没说话。 也是借着酒劲儿,许孟磊提高嗓门:“你不是都退役了吗……跑这里来干什么了?” “我不是都解释过了?”薄屿倒是平静,“我上来检查楼上教室的门和灯关没关。” 他问的是这个吗? 许孟磊还没多问几句,听自己的昔日偶像说了句“你走之前把俱乐部的大门锁了”。 然后就见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下楼去了。 ……和做梦一样。 下了楼,已经不下雨了。 阿义问:“他说,你以前是冠军?你真的是什么冠军吗?” 薄屿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放在唇上点燃,他想到了什么:“你能找到收二手游戏机的人?最好价格高一些?”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阿义没得到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有些着急,“能找到是能找到,就是……” “那就好,明天帮我处理一下,”薄屿说,转身走开,“我先回去了。” “不是,你等等啊——我也回啊。” 这个人怎么总是说两句话不投机了就走啊,阿义赶紧跟上。 - 楼道口的应声灯坏掉了。 月色沉沉,半个小区今晚都黑漆漆的。到楼下,薄屿往上看了一眼,他们这栋楼尤其黑漆。 停电了? 她已经睡了吗? 路上他还让阿义用手机打给她,没人接。 进入单元门,整条楼道也伸手不见五指,薄屿继续摸黑往楼上走。 往常家家户户透过防盗门传来的电视机声、谈话声、吵架声,小孩子挨揍时浪哭鬼嚎的叫声都不见了, 只有一盏微弱的光源,在楼梯的缝隙之间,在他的头顶忽隐忽现。 他循着那光源走。 快到他们的家所在的六层,那处光也愈来愈亮,直到他走向了终点。 却看到了黎雾。 阿义:“你老婆怎么……” 薄屿瞥了他一眼,他就闭上了嘴。 薄屿也没想到她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阶梯上,身旁还放着一台已经熄成了睡眠模式的笔记本电脑。 她的手里握着他的手机,开着手电筒。 飞虫与尘埃便绕着这一处光源旋转飞舞,她黑长的头发与白裙的吊带从白皙的肩头滑落。 昏黑的楼道里,似乎只有她是一尘不染的。 薄屿半蹲在楼梯上,他仔仔细细,安静地观察了她会儿。 她睡得很沉静,长睫毛扫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却又有心事似的不安稳,他都有一些不忍打扰了。 “你要卖什么游戏机?”阿义小声问。 “你先回去。”薄屿说。 “哦,哦。” 薄屿把那台笔记本合起来,伸手抱住了她。 她显然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在他肩窝里急促一下,“你回来了啊……” “你怎么知道是我,万一是别人抱你呢?”薄屿抱她起来的动作一时停在半道,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无用,便是有些无奈地笑,“你就在这儿睡着了?地上这么凉?” “……嗯,” 听见他温和的嗓音,黎雾好像困意更浓了。 她软绵绵地粘在他身上,“停电了嘛,家里又没电……我工作还没做完,出来蹭蹭网。” 薄屿听着好笑:“蹭到了吗?别人家不是也停电。” “是啊……”她已读乱回,“隔壁栋没有停嘛。” 薄屿再次尝试打横去抱起她,胳膊绕到了她的腰。 黎雾便好似被触到痒痒肉似地,吃吃笑了起啦:“干嘛呀,我不是都告诉你停电了……我给你留灯了啊,你没看到?” 说个话像是梦魇似的,语无伦次的。 困成这样了。 薄屿又看向了她紧紧攥着的手机:“你说的留灯,不会是这亮着手电筒的手机?” “怎么不是。” 薄屿终是忍不住低声地笑了,他把手机也从她的手中拿开。他捏了捏她的脸颊,“那行,我现在回来了。” “嗯?”她困得混沌。 “我回来了,跟不跟我回家宝贝?” 她装傻:“你谁啊,乱叫人宝贝。” 她闭着眼,笑吟吟地对他伸出了胳膊,嘟嘟囔囔地:“那你抱我……我等你这么久了你都不回来,我不想动了。” 趁她半个人栽到他怀中。 薄屿一把就给她从楼梯上抱了起来,她勾住了他的脖子。 “哎。”她小小惊呼。 薄屿挨近她耳朵,亲了亲她那块儿的皮肤:“电脑等等再拿?” “……为什么啊。” “我现在两只手都用来抱你了,腾不开。” 第62章 热潮37.2c(4.3修)我们是一…… 62/热潮37.2c 薄屿说他今天要晚回来一些,临时有课。 黎雾自己回到了家,照旧准备好了双人份的晚饭,吃完自己的那份后,把他那份放进了冰箱,然后躺沙发上玩他的手机。 来深城前,他的手机相册里,都没有什么和生活有关的照片,来深城之后,倒逐渐多了起来。今天她就是看他存了几天前晚饭的照片,回家路上她买了和那天一样的食材,下厨重新做了一次。 她把他相册的照片反复看了几遍。 看到了出现过他的那只尾戒的照片,还有为数不多他保存下来的有关于射击赛事的照片,不禁出神许久。 等不到他回家,也联络不到他,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焦灼。 趁还没彻底犯困,她去冲了个澡,然后打算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反正离家也不算远。 但不凑巧的,手机突然在口袋中震动了起来,无外乎都是工作消息。 她无奈,只好把穿好的鞋子还回去。 家里静悄悄的,许久,只有她敲击笔记本键盘的动静,还有从隔着一道墙的隔壁住户房间传来的窸窣交谈声。 直到头顶一黑,整栋居民楼都像是烧开了一锅沸腾的水,喧哗了起来。 灯亮了,灯又黑了。 她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很快想到了对策,去找应急灯。 期间,家里的门被敲响了几次,几次她都错觉以为是薄屿回来了,但都是来询问她“你家也停了吗”、“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的邻居。 空调停了,屋子闷热至极,周围的楼栋却是灯光明亮,唯有他们这栋停了。 笔记本自动连上了不知谁家没有设密码的wifi,断断续续。 她捧着笔记本电脑,最终在楼道里找到了个信号不错的位置,继续一边工作,一边等他回家。 坏春天 第128节 但很快,她就等来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只依稀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往她的方向回荡上来,在她的面前停下。 接着,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清爽且柔软的怀抱。 是他回来了。 黎雾这时不安分地在薄屿的怀中动了一动,她的两条腿空空地荡在他臂弯,“还没来电呀,回家干什么……我给你留灯了的,你看到亮灯了再回呀。” 她这说的语无伦次的,显然困到一定程度了。 薄屿抱她往楼上去,他忍不住笑:“怎么还怪我回来早了?而且,你不是给我留了吗?” “什么啊。”黎雾和他撒娇。 “你把手机的电筒调那么亮,还有你那电脑,”薄屿说,“满楼道都是这两盏灯亮着。” 他顺着微弱的光线,目光划过她白皙的膝盖,上面一圈被蚊子咬过的小红包:“你在家等着不好吗,非要在楼道里喂蚊子?” “我还有工作的啊……你知不知道,家里停电了,只有楼道里能有点信号,我领导还催我给她发东西过去……” “那发完了吗?” “还没……”黎雾嘟哝着,鼻尖儿上落下清凉的触感。 薄屿亲了亲她,小声低朗:“傻子。” “……” 这栋楼的电路时好时坏,楼下电路工人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检修了。 到了家门口,薄屿头顶的灯泡闪了一下,“滋滋”了两声又熄灭,激起了一圈儿灰尘和小飞虫连环飞舞。 阿义从自己家里找到了个手电筒,跟着冲出来:“师傅——” 薄屿看他一眼,颔首,“你上来。” 薄屿又想起什么,“对了,楼梯上的笔记本电脑帮我捡一下。” 阿义叫出去的那句“师傅”没有被他纠正,现在便是他说什么,“好!” 好在有个手电筒。 薄屿看清了自家那扇平时稀里哗啦的防盗铁门,现在严严实实地关着。 黎雾靠在他的怀里,她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眉眼紧阖,睡得很安静。她的这一身裙子,上下也不像有能装钥匙的地方。 薄屿虽 然不想打扰她,还是笑了一声说:“你就这么信任我?万一我也没带钥匙呢?” 黎雾睡着了,不说话。 倒是阿义问:“那你带了吗?” 薄屿托稳了怀里的黎雾,腾出了一只手来拿出钥匙,丢给阿义,“去开。” 阿义喋喋不休:“我这么对你言听计从,是因为我真把你当我的教练了,那个射击比赛我已经报名了……” 阿义没说完,门开了,薄屿抱着黎雾进去了。 “喂!师傅,我的事……”阿义不死心再强调一遍。 薄屿径直抱着黎雾去了卧室,他把她放在了床上,轻轻掩了一下卧室的门,他出来对站在他家门边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阿义说:“你要比赛,就得训练,要训练就要有场地,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阿义支吾了句:“……我想过啊,我和俱乐部的人关系好,许老师对我也不错,我求求他借给我不就好了嘛?” “你有钱吗?”薄屿好笑问。 “……你有吗?”阿义哆嗦了下嗓音,反问。 薄屿把自己的两台游戏机从柜子里找了出来,递给阿义:“我要有钱,还需要你帮我处理掉这两个东西?” 阿义:“……” 薄屿说:“让我教你可以,但你要自己想办法找场地。” “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啊……”阿义泄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说是心情好,好像不算是,说是突然有个冲动想重新去射击,去打比赛,好像也不是。 他好像只是觉得,重新碰到枪,听到子弹穿梭的声音。 非常舒爽。 “你自己想办法。”薄屿说。 他这样说也没什么错,比赛是他要比的。 “我知道了……”阿义只得把手里的笔记本放到餐桌上。 “你平时几点去上学?” “八点半到校。” “那正好,”薄屿沉吟了一下,安排道,“明早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去晨跑吧。” “啊?”小孩儿脸垮了。 薄屿又强调了句,“每天。” “……”阿义差点儿就要说“你来真的啊”,有点儿怀疑薄屿在折腾他,但他很快也抖擞了起来,“好。” “出去锁门。” “没忘,没忘——” 薄屿看到了餐桌上放着家里的应急灯,因为之前就没怎么充过电,现在显然是没电了。 阿义这小孩儿走之前把手电筒给他留下了。 薄屿打开冰箱,把那只蛋糕放了进去。 他看到了两个保鲜盒,里面装着饭菜,她在上面贴了便签纸,标注好了里面是什么。 冰箱门上也贴着标签纸—— ” 你回家了要记得吃饭!饭菜在冰箱里。 ——或许不幸睡着了的小雾^^” 薄屿忍不住笑了笑。 他其实在俱乐部吃过了,但想到她晚上应该会给他留饭菜,所以他刻意少吃了一些。正好,他现在有一些饿了,便把保险饭盒拿出来,在微波炉热了热。 他拿出手机,切到自己的微信。 olive提到的那个春季赛,就在明年1月,距离现在还有大半年,举办地点是德国。 背后承办赛事的赛事组委会,他不是很熟悉,但其中的几个人名他还算熟悉,过去在“射联”的时候,他和这些人多少打过一些交道。 他草草查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已经在心底按捺不住。 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拿着筷子的右手。 那间射击教室的**,底座要比比赛用枪轻太多,枪的后坐力他倒是可以承受的住,并无不适。 但如果用再专业的枪,他就不是很确定了。 算了。 不想了。 白天他才拒绝过olive,现在心里却好像一直装着这件事。 他飞快地收拾好碗筷,在厨房的水槽冲洗干净,然后去洗澡、洗漱,准备去休息了。 手机频频震动,来自她的微信。 基本上都是工作的事情,薄屿不确定她明早要不要赶早起来处理,他订了一个稍早一些的闹钟。 反正他还要抓着楼下那小孩去晨跑。他有保持运动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当过运动员,他对自己的体能状况了如指掌,来到深城后,是有些懈怠了。 薄屿洗完澡,原准备等自己身上暖和会儿,她却仿佛若有所感似的,不顾他满身冰凉,钻进了他的怀中。 她用脚踝勾了下他的腿:“你回家了?” “早回来了啊。”薄屿回拥住了她。 “嗯……”黎雾困得不行,但不知是总下意识地以为没等到他回家,还是电脑上的报表没处理完,她半梦半醒的,总不够踏实,她伸手勾住他的肩。 “冰箱里有……留给你的饭。” 薄屿点了点头,“嗯,吃了。” 她便满意了一样,笑了起来。 “真乖。” 她的鼻息贴了贴他的下巴,像是在闻什么:“你等等……” “怎么了?”薄屿垂眸,“不睡了?” “不是……你让我闻闻。” “嗯?” 停电的夜晚,月色万分静谧。 丝丝缕缕的光线,从落地推拉门外折射进来,洒在她秀气的眉眼上,落下一层恬静且细碎的影。 她在他睡衣的衣领附近嗅了好半天,这时半睁开了眼,她对他嘟哝着笑道:“你没闻到什么吗?” “什么?” “我们……好像是一个味道了诶。” 薄屿愣了一下,便低声地笑开了:“嗯,什么味道。” “我也不知道,”她囫囵说着,困到说话都没劲儿了似的,“就是,我们是一种味道了……” 薄屿拉起了自己的衣领,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出来。 坏春天 第129节 倒是他们抱在一起,深城9月的高温天气里,停电的屋子里空调不再运作,彼此的体温丝丝缕缕地烘开了,黏腻地缠绕着他的,全是她发间洗发水的蜜桃香味。 他越闻,越觉得自己便也是这味道了。 薄屿笑了一声,“是一个味道了。” “我的工作还没做完……” “先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做,”他说,“我订了闹钟,我叫你。” “好。” 黎雾彻底睡着了,呼吸平稳,这个夜晚变得无比悠长、安静。 天还不亮,薄屿的耳畔仿佛有隔壁射击教室的枪响传来,他倏然就睁开了眼。 闹钟适时地响起来。 比他昨晚定的时间向后拨了半个小时,早晨六点。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下雨。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细微的灯光。 刚才的那声响,似乎来自于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 黎雾哼着歌,敲下一个鸡蛋去试锅的温度,浇下一圈水,水煎蛋的轮廓初现。 她打算再敲下一颗鸡蛋,这时腿面上忽然贴过来一丝温凉。 她吓得“啊”了一小声,向后退,撞进了一个怀抱。 薄屿从后面抱住了她,他透出困倦的嗓音落在她耳后:“起这么早,不穿衣服?” “……谁不穿了。” 黎雾 又好气又好笑,她打算回头嗔他,薄屿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这也算穿?” 她穿了件他的白t,晃着两截光洁的腿站在这儿。 因为刚洗过澡,她半干的头发随便找了个发抓抓在后脑勺,后颈的皮肤显得白皙,身上沾着清凉凉的水汽和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薄屿的唇贴着她耳垂。 才睡醒,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哑,“不是说我叫你?你工作处理完了吗?” “嗯嗯,处理了,多亏你定了闹钟,我五点半就起来抓紧处理了。”黎雾说,“我还说想让你多睡会儿呢,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你要不再去睡会儿?” 黎雾偏过视线,对上他惺忪的黑眸,便是气息一轻。她后面的话都被一个吻封入口中。 水煎蛋“噼里啪啦”地在煎锅里沸炸。 黎雾握着锅铲的手腕一软,“叮咣”一声响,她人被翻过去。双腿紧接着被两只手轻松一揽,薄屿抱着她,给她压到了一旁的餐桌边缘。 薄屿捏住她下巴,她的双腿被卡在他腰两侧,整个人便被禁锢住了。 他吻她,气息深深,“不睡了。” 大早上的突然干什么? 黎雾迎着他逐渐深入的吻,双手根本没地方放,她只得匆匆扶住他的肩:“干嘛啊你?” 薄屿最后在她唇上轻点了她一下,算作收尾:“我下去跑步。” “怎么突然要跑步?锻炼身体?”黎雾眨了眨眼,眼见他放开她,便打算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还很贴心地顺手给电磁炉关了火,锅内沸腾的动静平息下来。 他偏头看她一眼,“小心锅糊了。” “……你还知道!”黎雾都闻到糊味儿了,“都怪你,大早上干嘛突然亲人……我这么半天都白忙活了。” 她维持着半坐在桌上的姿势,唇上残留着他的唇刚不轻不重碾吻过她的触感,她上半身的白t都被他揉了个一团糟糕。她赶紧跳下桌子,去把那份糊了的煎蛋处理掉。 “不是,你怎么突然要去锻炼啊……” 他大学时倒是挺热爱运动的,但这么突然…… 黎雾心下有一个隐约的想法,可她也不敢多问:“你早说我就不把闹钟拨那么后了,对了,你是突然想去锻炼,还是因为什么原因……” 回应她的是浴室响起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薄屿?” “我要来不及了,等下说?”他清朗的嗓音伴着水流的动静,隔着门回荡出来,懒洋洋的,“或者你进来和我说。” “进来就什么也别穿了。”他故意补充了句。 “???” 吃早饭时,某种预感好像更加强烈了。 他打开他俩现在共用一部的手机,随意切到了某个赛事的新闻,说的都是射击赛事相关。 黎雾用筷子把她面前盘子里的水煎蛋挑破,里面流着金灿灿的芯。 她也侧耳听了听,听见好像是深城的什么青少年射击比赛—— 好像就是楼下的阿义一直和他嚷嚷的。 难道他真的答应了? 他的话比较少,埋头吃饭,她二话不说,把戳破了的煎蛋丢给对面。 “给你吃。” 薄屿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抬眸:“你不爱吃?” 黎雾的确不爱吃这种半生不熟的,她故意说:“你吃了今天上班正好肚子疼。” 薄屿轻笑了声,他也没说什么,接过去:“行。” 黎雾自然把他的那碟换过去:“这份归我。” “好。”薄屿淡淡地看了眼她下嘴的那地方,“你吃的那地方我刚正好咬过。” “?” 黎雾抬头看他。 薄屿用下巴点了点她刚下嘴那地方,煞有介事:“就那儿。” “我又不嫌弃你。” 黎雾低头继续吃。 薄屿只是笑。 黎雾心里盘旋着一些事,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问他。实话说,这几天她拿着他的手机,看到了不少olive发给他的消息。是劝他去参加明年春天的某个比赛。 现在应该是个好兆头? 难道……他已经有想法了? 但憋了半天,她也不好多问,憋出一句话:“等下……你跑完步了,送我上班么?” 薄屿自知昨晚她等了他太久,“当然,我应该的。” 黎雾心满意足,“好。” 过了会儿,黎雾又说:“对了,昨天有个号码打给你……我以为是我领导,因为号码都是,前后的数字有点像,我就接到了。” “诈骗电话?” “不是,”她顿了好一会儿,轻声地,“好像是……你爸爸?” 第63章 热潮37.2c(4.5重写) 63/热潮37.2c 薄屿安静地吃着饭,没说话。 黎雾顿了一下,犹豫着,继续开口道:“最开始我也以为是诈骗电话啦……我准备挂掉,他忽然说他找你。” “嗯,”薄屿淡淡地应,似乎并无什么情绪,“然后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黎雾看着他,“我说你的手机现在不是本人拿着,他可能猜到了我是你女朋友?他问我,你现在好不好。” 恰好是下午去找完他,薄彦送她去公司后,她接到的这通电话。她急着送咖啡给办公室的同事们,蓦然被这个问题绊住了思绪,电梯把她送错了楼层,她都没察觉。 那时电梯的信号也不算好,她来不及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那边便在沉默之中挂断了。 “你怎么说?”薄屿笑了一下,看着她。 “我还没说话,他就挂掉了。” 黎雾一五一十道。 “哦,这样。” “嗯……” 薄屿伸出手,拿走她面前的手机。 黎雾或许心底是希望他去对这件事做一些反应的,她也很期待他回个电话告诉对面,他现在很好,所以她刻意地把手机放在靠近他的地方。 薄屿只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对她笑笑:“不早了,我先下去跑步。” 他把手机还给了她,接着去卧室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运动服。黑色短袖外加黑色及膝短裤,加之剪短了头发,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精神,眉眼俊朗。 黎雾起这么早,当然是因为昨晚没做完工作就睡着了,她手上还有一些事要处理,笔记本电脑还在一边搁着,她也打算吃完早餐后继续。 “等我回来。” 薄屿出门之前对她说。 “回来干嘛?”黎雾故意问。 “欠你的,送你上班,”他便笑着,“还是不要我送了?” “谁说不要。”黎雾飞快把家里的生活垃圾收拾好,放在玄关,让他顺手拿下去。 坏春天 第130节 临他出门,她又顿了顿,想继续去转移刚才的那个话题似的,微嗔道:“昨天我买给你的那个小蛋糕你怎么不吃?我还特意买了个大的,想着你上班那里有很多小朋友,你还可以和同事分享,你怎么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 “不分享不行吗,”薄屿说,“只想跟你吃犯罪吗?” “那倒也不是……” 黎雾的嘴角烙下柔软的触感。 薄屿低头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唇,她抬起头,到他淡淡的笑容,“那不就好了?” “行,”黎雾便也对他笑开了,“不过放久了,口感可能就不好了哦,这种东西都是当天制作,最好当天吃掉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赏味期限’?” “那就买个新的,有什么,今天吃不了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他说,“我们不是天天在一块儿?怕什么。” “……你俩能不能别腻歪了?”门外有人看不下去了。 早晨六点半,外面还未下雨。 居民楼道里泛着一股消弭不了的潮气,家家户户在家里摆不下的东西全都堆在了门前。黎雾忽然有一种回到了港城的家里的错觉。 这里也是她的家。 他们的家。 黎雾打开门,看到阿义跟个精神抖擞的新兵似地站在门外:“师傅!我来的准时吧。” “哦,还有。” 薄屿没搭理他,只是看着黎雾。 黎雾小声催促他:“再‘还有’真要晚了。” 她莫名觉得他可能会提及刚才那通电话的事情,但是没有。 薄屿说:“客厅墙上的那个插座,电流不是很稳,你别去碰了。” “知道了,知道了,”黎雾心想可能是昨晚突然停电搞的,这个小区的电路什么的本就老旧,“我前几天给你游戏机充电的时候,那个插座就跳闸了一次,吓我一跳……哦对了,我记着给你的游戏机放在餐桌上了,我今天打算顺手收拾起来的,怎么没看到?你自己收拾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用完东西乱丢的习惯,什么东西放在哪儿,基本自己都会有印象。 “游戏机……” 阿义听见这个,立即便要接话,但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黎雾不明所以,“嗯?” 薄屿出门前,揽着她后腰的力道,改为轻轻拍了一下她:“嗯,我自己收拾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又卖掉了,”黎雾半推半就地给他推了出去,“你快去吧,我等你回家,我们一起上班。” 然后俩人在小孩子一副“你们两个非要腻歪这么老半天”的表情中分别了。 黎雾收拾好碗筷,坐回餐桌前,继续敲起了键盘。 中途手机响了,她的思绪又被牵扯回去。 仔细看了看来电人,不是昨天的那个号码,而是一通微信视频电话,是妈妈打来。昨晚她太困了,妈妈打给她的电话都没有接到。 妈妈关心着她,问她深城的天气好不好,她居住小区的环境怎么样,冷不冷,听说最近沿海地区有台风,今天下没下雨这样的问题。 黎雾把视频避开了家中任何一个可能显露出她正在和男生同居迹象的角度。 她趴在阳台上,一阵清凉的小雨拂面而来。 她往远处眺望。 细雨飘打而下,雨雾升腾了起来,她寻找到薄屿正往小区附近的慢跑步道走去的背影。 她撑着下巴,看着他,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 今天上班时,小区门口保安亭的大叔在招呼着过往的住户们,过去登记着什么东西。 “……台风来之前的例行检修?” 有住户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昨天晚上你们突然要检修,也不提前通知,中途不断地来电、停电,最后我只能把家里的所有电插排都拔掉,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很麻烦啊?我家的一盏灯都被这么折腾着闪坏了。” 有个年轻男人叉着腰,搭腔道:“就是,不知道一天天在搞什么,说真的,有给住户添堵的功夫,不如好好地管管你们小区的二房东和三房东,甚至四房东!我早就想抱怨了。” 大家都朝他看了过去:“什么情况?” 那男人说:“我去年租了这儿的房子,签合同的时候,我以为和我签约的那个最多是个二房东,只要房子看的过眼,我多交点钱也没什么,结果居然是‘四房东’?你们说坑不坑,我知道的时候都要气笑了——而且我和我女朋友住进去后,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是联系不上房东的人,我真是想起这件事就是一肚子火。” “你也被好几个不同的房东坑了啊。”旁边有人无奈地笑着,听起来这种事屡见不鲜。 “——不仅如此,好不好?最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家里的钥匙到底多少人有,也就电子密码锁你自己改了的话能安全点,之前我家里没用电子锁的时候,我女朋友回家突然碰见一个陌生男人在我家里,知道有多吓人吗?我们还报警了,结果您猜怎么着,那男人是房子本来的房东,他有钥匙,他说自己进来找上个租客留下的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这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了。” “好吓人啊,这么乱啊。” “要不是为了通勤,谁住在这里啊……服了。” “我也遇到了跟你差不多的情况……” 黎雾侧耳听这几人讨论,她的手被薄屿的手攥在手心里,他往登记的地方走去,她小小趔趄了一下,也紧跟上了他。 原本他为她撑着的伞,她接在了手中。 薄屿拿起了一支笔,微微弯身下去,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了起来。他用的是左手,写出来的字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有些潦草和别扭。 黎雾握住他的右手,她紧了一些力道。 电工师傅要挨家挨户上门检修,因为昨晚停电,很多人家里今早出现了短路和跳闸的情况。正好他们家最近也有这种状况发生。 保安大叔用一口粤普对他俩说:“等电工师傅去家里给你们看看,修一修就没问题啦!对啦,电话号码留一个?家里什么时候有人?” “我留我的,”薄屿飞快地写下了,放下笔,“打给我就行。” 他俩现在不是用了一台手机? 打给他,也是她接的呀……这也没具体说几点上门维修。 保安大叔笑眯眯的:“没问题。” 黎雾想问什么,但一时不知怎么组织语言。薄屿牵起了她的手,他看着她,笑:“走吧,快迟到了?” “嗯,好。” 周围的几个住户,还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租房期间遇到的头疼事。保安大叔一脸笑容地去打哈哈,也无法消解掉他们的怨气。 今天的公交车并不拥挤,两人找到了位置坐下来。 黎雾往薄屿的肩膀上靠了靠,她抬眸她看他:“我们最近能跟房东联系上吗?” “不放心吗?”薄屿同样听到了那边的议论。 “是有一点……” 好像依赖他,已经变成了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黎雾晃了晃他的手,“要不你抽空了联系一下看看?如果电工师傅来检修,要改家里电路的走线什么的,也应该提前告诉房东一声。” 薄屿微微颔首,“嗯,我最近联系一下。” “好。” 薄屿想到了起床时,黎雾说,薄明远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今早晨跑时,他满脑子装着的都是这件事。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了。 又想到了以前。 有几次,他为了专心筹备比赛,教练会要求他们在距离比赛地点比较近地方找一些短租房,小住上几个月。 国外租房有时是需要监护人或者朋友来做担保的,薄明远那时跑得天南海北,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联系上。 最终还是olive这个“本地人”,外加作为他的师兄、朋友,为他做了担保。 闹哄哄的车厢中,到处人挤着人,嘈杂异常。他们的工作地点在一条路线上,他会比她提前下车两站。 哪怕周围吵闹,和她在一起时这片刻的温存和宁静,也让他异常珍惜。 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了。 他对自己说。 薄屿靠在座椅里,阖眸养神,他的右手和她的手始终牵在一起。 她的手似乎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捏他的手,索性直接拉着他的右手,搁到了她的腿面。 薄屿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她:“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她的手反握在自己的手心。 “等等……你松开,别动。”黎雾轻轻甩开他,她拇指的指腹按着他的右手背。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那道已经淡到不能再淡的疤,一直从在他的小指末端往手腕的方向虬盘而去。 还是非常狰狞。 黎雾低下头,她的眼睫垂下,神情认真。 她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用拇指的指腹,在他的腕骨的附近,那道疤痕的附近,轻轻地按一会儿,摩挲一会儿。 薄屿看着她。 “我早晨不该跟你说那件事,”她很轻声地说,“感觉你听了心情不是很好。” “没有。” “我不信,”她说,“我们每天生活在一起,我们这么熟悉,至少你听到我说的那一刻,你一定不高兴。” “真的没有,别多想了,嗯?”他无奈地笑,低头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抬头,看着他。 “我不会打给他的。” 薄屿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了,但说出这句话时,他意识到他似乎心里还装着这件事。 所以现在说 出口,像是在下定决心。 “他用的深城的号码,不是吗?可能人已经来这边了,”薄屿轻轻呼吸一下,然后禁不住地冷笑,“他总不可能是来见我,或是来向我道歉的。” 黎雾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薄屿继续说:“就算他是来找我,可能也只是为了找我要钱吧?他早就没有脸去见我哥,或是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了。” 坏春天 第131节 黎雾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你和你爸爸,这些年还有联系吗?” “——有。” 薄屿一直很难向任何人承认这件事,但面对她,好像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微微扬起嘴角,淡淡笑着说:“我还在给他钱,一直。我也知道他这些年的动向,知道他在哪里,在做着什么,他把我给他的钱又挥霍到了哪里,最后又变得像一条狗一样。” 黎雾心想这些事他应该都没和薄彦,或者他家里的其他人说过。 此时的她,好像拥有了有关于他的巨大的秘密,她忍不住地握紧了他的手。 她的目光还追随着他:“为什么。” “什么?” “……你不想打给他,不想联系他,但是他缺钱的时候,你还是会帮助他?”她把目光落向他的右手,“你应该最恨他了,不是吗?” 是啊。 为什么呢。 薄屿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有且唯一能找到的答案,好像也触之可及,他沉了沉气,看着她,笑:“可能因为就是他让我走上了‘射击’这条路吧,连我也几乎要忘记了,这件事一开始不过是他自己可笑的梦想。” 那你呢? 你的梦想呢。 你还想……继续射击吗? 黎雾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了,明明在看到他的那枚尾戒,躺在橱窗里时,她心里想的是不替他去做决定,但她又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你是不会见他的,对吗?”她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就算他在深城?” 薄屿:“不会。” 黎雾点了点头,她继续低下头去,摩挲着他手背上刚才她按摩过的地方。 薄屿也没再说话了。 他并没有因为她说薄明远打电话给他的这件事而产生什么样的情绪,这么多年了,他对薄明远,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只是每每想起薄明远,就会想起他很小就被带去了德国,少年时期进入训练营,然后不断转圜在各大赛事,在世界各地打比赛的那些日子。 接着,心底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你到底要不要继续射击? 他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会为此感到烦闷和浮躁,早上晨跑了一圈儿,回来冲了个冷水澡,才把那些躁动,从心底压下去。 却始终难以按捺。 “好了。” 黎雾给他按了好一会儿,她好像也整理好了心情,抬起头,对他笑,“这样是不是能舒服一点,你不是一到天冷了,下雨天什么的,这受过伤的地方就会疼吗?” 她记得他们大学实习的那段时间,他还贴过药膏。 随着她轻缓地按揉着他的力道。 薄屿的心底,好像也有什么也被一圈一圈地推开了,他从闹哄哄的环境中她这对比起来非常温声细语的话语中回过神。他抬起头,车窗外是阴沉沉的小雨天,轻薄的光线从窗外投射入内。 他却只能看见她的笑容。 “早晨你出去,我一个待着无聊,就找了几个视频看了看,学了点按摩的手法什么的。” 她也不知道这对他复健有没有用,说:“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妈摔了一跤嘛,就今年我实习那会儿,她的腰受伤了,毕业后我回家待着的那段时间,我也学了一些理疗的按摩手法,平时想起来了就给她按按,她也好多了。” 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他的掌心一片温凉,他们的皮肤相贴合,从家里出来就一直手牵着手。如此都渐渐地熨出了热意。 “啊,到站了。” 黎雾这时听见了前方的报站,她有些不舍地看着他:“你得下车了啊,我们晚上回家见,我今天应该不会加班……” 话音未落。 她忽然被他从座位上牵了起来,“哎。” 薄屿一手接过了她装着笔记本电脑的那个沉甸甸的包,顺手挎在了他的身上,顺势把她手里的伞也接过去,带着她挤过了近乎密不透气的车厢,从车上下去。 他撑起了伞,打在他们头顶。 黎雾抬起头,看到一片柔和的阴影落在他的眼底。两人站在雨中,他看着她,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陪我走一段?”薄屿顿了一下,说,“时候还早,我送你过去。” 黎雾忍不住笑了:“这难道不叫你陪我走?” “都答应了你要送你。”薄屿也笑了笑,他牵着她,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去。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越来越密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黎雾的知道自己总想问他一些什么,对他说一些什么,哪怕他们朝夕相处,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但好像说到底,也还有一些未尽的话要说。 但她又觉得,这时候什么也不说,或许更好。 等他考虑好了他心底的那件事,他一定会告诉她。 第64章 热潮37.2c(4.7重写) 、 64/热潮37.2c “唷,今天死亡星期一,小黎上班的心情这么好啊?” 黎雾刚快步走进了办公区,便撞上了从茶水间出来的周巧蔓。 今天是周一,早晨有每周的例行早会。 尤其现在到了月底,平时不露面的那些领导、上级们,今天基本都会来到公司。 薄屿送她到楼下,她不敢耽搁,和他匆匆道了别就赶紧上来就位。 果然,整个办公区已坐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萦绕着四周的同事们那些不打紧的笑谈和唉声叹气,还有一丝淡淡的咖啡香气。 黎雾还没说话,李佳端着一杯咖啡,也过来,友好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跟着周巧蔓调侃道:“可不嘛,小黎的男朋友每天风雨无阻地送她上班、下班,是我我也天天满面春风的。” ……满面春风? 黎雾被她们说得有一些羞赧,到底是觉得这形容太夸张了。 上楼前何敏柔发给她消息,要她八点半准时去她办公室,她总不能挂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去? 虽然她知道自己今天心情的确还算不错,丝毫没被这周一的焦虑气氛感染。 心情好,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扬,来到工位,她匆匆放下身上的包:“我去趟何总那里。” 李佳放下了热腾腾的咖啡,她没坐回座位,隔着一道挡板,凑身过来和黎雾小声:“估计是卢湾区的项目,想交给你去跟。” 黎雾惊讶:“不会吧?” 周巧蔓一边小口抿着杯边,一边搭腔道:“谁不知道今天大领导们来公司开会,基本都是为了卢湾区的事?那边‘烂’了蛮久了,去年把佳佳塞过去,可是 坑死佳佳了——加上现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何敏柔和扈嘉良为了这个项目在斗,如果何敏柔真的让你去,小黎我看你能推还是推了……” “周姐。” 遥遥地从何敏柔的办公室方向传来了一道呼唤,来自何敏柔的助理。 周巧蔓一个激灵坐起来,好险咖啡才没洒身上。 助理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然后又看了看黎雾,意思是她也去。 “……得,”周巧蔓无奈一笑,“一块去吧。” 就是卢湾区的事。 黎雾和周巧蔓在何敏柔的办公桌前呆杵了十来分钟,只听见何敏柔手边电话不断,她接电话的语气或是严肃或是温柔,随着对面来电人的角色来回切换,言辞之间谈到的都是这项目,听起来是要“重启”。 外加她手底下“哗啦啦——”那一页页翻过的文件,答案昭然若揭。 ——昨天黎雾来公司加班,这项目的某些材料,就是扈嘉良交给她去整理的。 何敏柔和扈嘉良都挂职在他们部门,两人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的事,黎雾入职了一个多月,不说听人说,看也看出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何敏柔摘下了手机,她笔下飞快地签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道:“南城的人还没到,要晚一点,九点钟准时到顶楼的会议室,我在那里等着你们。” 实在要说,周巧蔓和何敏柔算是同期入职。 周巧蔓的性子一向比较直,她和何敏柔也没什么绝对的“上下级”隔阂,脱口便问道:“我这几天听说了,卢湾区的项目这是又要正式‘重启’了?今年是交给我和黎雾去跟?” 何敏柔似乎才想到了黎雾,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黎雾的身上:“卢湾区的项目,小黎你了解多少?” 事前并未有过任何让她去“了解”的安排。 好在黎雾私下做了一些功课,她在入职后把“长维”近年来的所有项目都深入了解了一遍,昨天晚上在家加班,她还在整理和卢湾区有关的材料。 她一下子挺直了脊背。 她的眼神澄澈认真,看着何敏柔:“我提前了解过一些,看过材料。” “噢,这就够了。” 何敏柔像是因为她这一句话就对她放心了似的,低下头继续去签阅手下的文件,说:“以这项目现在的情况,正好缺个新面孔的人去,正好你也锻炼锻炼,有周姐带你。” 这显然是直接安排给她了,黎雾动了动唇,一个下意识的“好”字还没说出口。 何敏柔却是顿了一顿:“你想拒绝也可以。” “……” “你要去跟这项目的话,免不了要天天在扈总的眼皮子底下晃,是他推荐你给我的。”何敏柔签完了最后一笔,抬起头微笑,在与她公开地谈这件事的“选择权”。 “扈总?”周巧蔓闻此都有些哑然,她看了看何敏柔,又看了看黎雾。 何敏柔看着黎雾,继续说道:“你如果了解过,就知道这项目的情况现在有多复杂,我也不给你画饼,你如果能接下来,比同期的新人能积累很多的工作经验是一定的,其次肯定也有更多的绩效拿——这对于才入职的新人来说,是一次非常不错的机会。” 何敏柔接下来的话便停在了唇边。 坏春天 第132节 其他的就不言而喻。 黎雾之前在电梯里许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维护了小苏,让扈嘉良丢了面子,昨天让她来公司加班,给所有人买咖啡就是故意折腾她。 以后和他共事,又是卢湾区这么重要的项目,不说别的,多的是机会找她麻烦。 黎雾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何敏柔的那些欲言又止:“嗯,我知道。” “那么何总。” 她又说,对上何敏柔的视线。 “其他还有什么‘坏处’吗?”她非常真诚地问道。 她这样真诚,不乏透露出一些初出茅庐新人的“天真”,周巧蔓听着都有些失笑了,直言不讳道:“小黎,你不问应该也知道吧?咱们‘长维’和卢湾区一直是合作制,上个合作商跑路的时候拖欠了很多的工程款,这么大一项目,咱们的注资也只能维持一小片区域的工程进度正常,你要是跟去,对于你一个新人来说,可能会很辛苦啊……要不是安排我去带你,我都不愿意去遭那个罪。” 何敏柔微微地颔首:“嗯,就是这样。” “——那我觉得也没什么了真的‘坏处’了。” 黎雾轻轻地耸了耸肩,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又能让我锻炼自己,又能积累工作经验,何总你也说了,这次机会非常难得?如果这些都是‘好处’,总不可能是让我白拿的。” 何敏柔的眼前微微一亮。 “我知道何总为我考虑,谢谢何总。” 黎雾打心底里不觉得何敏柔是个铁面无情的人,至少还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也的确不觉得和招惹到的领导共事有什么。 想到这里她更来了一些勇气,说:“我愿意去试试看。” 若非扈嘉良“推荐”,何敏柔倒是也想交给她去试试的。就算是“天真”到幼稚的人,总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勇气是很难得的东西。 何敏柔便不多说了,她还要去楼上处理一些事情:“那等下你和周姐一起来吧。” “好。”黎雾答应着。 “到时候可别和我说你‘不想干了’,或者‘你后悔今天答应我了’这样的话?”何敏柔笑。 黎雾坚定地摇头:“不会的。” 何敏柔带着助理走了,周巧蔓和黎雾二人从办公室离开。 黎雾忽然想到了什么:“完了。” “怎么了,后悔了?”周巧蔓随她停下了脚步。 黎雾拿出薄屿的手机,她切到微信找到了何敏柔,几欲打字却又作罢了,苦笑:“我不是跟你说我手机丢了吗……我想了好几天,我男朋友把他手机给我用了,我们现在共用一个,他太不方便了,我想找机会问问何总能不能提前预支工资来着……” “噢哟,那你可真是亏大了!”周巧蔓笑吟吟地挽住了黎雾的胳膊,“我和何敏柔认识好多年了,她啊,很少对一个新人这么关照的,你没看出来吗?刚才她明显对你很惊喜很满意啊。” “也没有吧……” 黎雾觉得她太夸张了。 “怎么没有了,”周巧蔓凑近她的耳边,嘘声吁气的:“不过我是真想问你,她都提示你那么明显了,你是真不怕啊?” “也没什么好怕的啊,”黎雾笑笑,“大不了我每天全程带一支录音笔在身上?而且有周姐你每天和我在一块,我和扈总应该也没什么私下相处的机会?” 周巧蔓也听说了昨天扈嘉良让她买咖啡,她反将一军让扈嘉良请周末加班的所有同事喝的事情,今早来了听同事们说,可真是大快人心。 言至此,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行,你放心,还有我呢!敢职场性骚扰,看我们告不死他!你又不是苏宁宁那种受气包。” 周巧蔓说着,还是不乏有些担心:“哎,就是卢湾区那边太复杂了,有的情况你不去实地看看还真不了解,公司的资料只是在粉饰太平,我啊,倒是能当个老油条混一混,你过去了到底不好受,李佳去年真是掉了层皮……” “……黎雾?” 这时,一道清甜的声音落在两人的身后。 黎雾回过头去,居然是苏宁宁。 苏宁宁看着黎雾,一时有些拘谨,好像因为还有别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 “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事。”周巧蔓很有眼色地拍了拍黎雾,找了个借口回工位去了。 苏宁宁这下好像才有了勇气,黎雾印象中她细若蚊鸣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多了一些底气,“……黎雾,我能跟你聊一聊吗?” - 实话说,黎雾昨晚没怎么睡好。 她总是半梦半醒的。 知道自己困到和薄屿说了些胡话,知道是他抱着她回了家。 甚至她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等他回家时,凶猛的蚊子给她腿上咬了多少个包,她今早起来数了数,那被叮咬的几处位置,都和她不安分的睡梦中所感知到的差不了太多。 她承认,她就是一直在想昨天在洗手间里,那个打电话的女孩儿的话。 别人怎么想她,她暂且不会多么在意。但其实她时不时有一些隐约的后悔。 或许她那天在电梯里的所谓“正义”会让苏宁宁更难做,扈嘉良那么记仇,如果不能拿她怎么样,报复在苏宁宁的身上怎么办? 苏宁宁会因为她丢工作吗? 黎雾随苏宁宁来到了公司这一层的回廊上。 近来台风迫近沿海地区,又恰逢多雨时节,今早出门时,还阴云密布,小雨飘摇。 此时却从乌压压的云层里露出了一丝阳光,让整个灰蒙蒙的城市染上了色彩。 黎雾从这里眺望,隔着几栋高矮不一的写字楼,恰好能看到薄屿的工作地点。 他们之间此时大抵隔着三四条马路,一座盘旋的高架桥,以及几处错落的人行天桥。 这一刻,她想把这 些细微的忐忑都告诉他。 从早晨起床到他送她到公司楼下分别,她很想告诉他。 但可能因为从小她就很少和父母表露出自己这样的小情绪,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才好。现在她却都想告诉他。 如果能打字发消息给他就好了,而现在就算发给他,他也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并且回复她。 “黎雾,谢谢你。” 苏宁宁站定在了黎雾面前,微笑着说。 黎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愣了下:“嗯?” 苏宁宁真诚地笑着:“我是说,谢谢你,谢谢你那天为我出头。” 黎雾也是这才发现。 苏宁宁今天还穿着那天被扈嘉良“夸赞”的那条漂亮裙子,穿着细跟的高跟鞋,她还烫了个妩媚漂亮的发型,脸上化了妆,在阳光下显得明媚活泼。 “我进公司已经几年了,我大你一些,我是去年来到部门并在扈总和何总手下工作的。”苏宁宁说。 黎雾很明显地听出,她在说到“扈总”时,语气都多有隐忍。 哪怕她已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 苏宁宁看着黎雾,笑了笑,继续说:“实话说我的勇气不如你,一开始我有很多次的机会去反抗,但都是告诉自己,反正也没实际上对我做什么,对吧?我忍忍就算了,总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辞职回贵州吧。” “但如你所见……开始只是他碰一下我的肩膀,我的手,后面就变成了单独留下我和他待着,然后就成了在电梯里,或者会议室,当着很多人的面特意点评我的裙子,我化的妆。” 苏宁宁皱了皱眉头,她化着漂亮眼妆的眼睛里隐隐有湿润在打转:“我觉得非常恶心……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家里是贵州的,我父母花了很多钱供我读书,我现在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如果我因为这种事辞职,回家,他们是理解不了的,还会觉得我辞职了是丢他们的脸。” 黎雾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怎么会丢脸呢?错的又不是你,丢脸的应该是扈嘉良,他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样的安抚让苏宁宁维持许久的防线彻底崩溃,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为了不让周围来往的别的部门的人看到,她只得哽咽着压低声音对黎雾说:“……就是因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但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所以我才觉得特别谢谢你。” 苏宁宁抽泣着,近乎语无伦次:“谢谢你,黎雾,你让我知道了,我没有你所拥有的勇气……你让我知道了,其实我也可以试着迈出去一步……” “我来到深城并没有交到朋友,在公司里……因为扈嘉良,大家都躲着我……有一些话传出去,我还收到了扈嘉良的老婆发来的短信,她以为我是第三者,她警告我,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听着苏宁宁的抽泣,黎雾的心口也一抽一抽地疼,她轻轻拍了拍苏宁宁颤抖的脊背:“以后你在公司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做朋友。” 苏宁宁掏出手帕纸,擦了擦眼泪,她好像解脱了一般看着黎雾,“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做朋友的……但我提出离职了,我打算回贵州了,和我男朋友一起。” 也许是看出了黎雾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和尴尬,苏宁宁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这跟你没有关系,是我男朋友正好要调回贵州工作,我们是一起来深城工作的。” “何总,她也是很好的人,虽然她一直都知道我的情况……但那天你帮过我后,她主动找到了我,想给我调离现在的部门,我原本答应她了,但我想了想,换个部门我每天也会心惊胆战,还不如趁我男朋友换地方工作我请辞了好了。待在这里每天太内耗我了。” 哪怕黎雾没有经历过苏宁宁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和心里挣扎,这一刻她也非常共情,她感受到苏宁宁反握住了她的手。 “总之很谢谢你,黎雾,如果不是你,可能就算有这个机会,我也很难下决心,”苏宁宁说,“没有在事情发生第一时间感谢你……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面试贵州那边的工作,今天正好收到了offer,还是建筑企业,薪资待遇和‘长维’这边差不多,我和我男朋友也可以在一个城市工作了。” “那太好了,希望你以后都顺利。”黎雾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忍不住地扬起了笑容。 苏宁宁用力地点头:“嗯!我会的,我也祝你在‘长维’一切顺利。我和何总上周五就提离职了,今天其实是来办最后的手续的……这件事没人知道,我就告诉了你,可能以后会有人说是因为你为我出头我才走的,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黎雾摇摇头,“我不在意那些。” 苏宁宁又握了握黎雾的手,无比真诚地道:“我这几天要打包行李,机票的时间也比较紧,最近不是有台风嘛,赶着台风来之前赶紧买了最近的航班,没机会请你吃饭了。” 黎雾:“这个没关系的,你的事情比较重要。” “如果有机会,你和你男朋友以后想来贵州旅游,我请你们吃饭,食宿全包,或者你们以后结婚了想度蜜月……” 苏宁宁顿了顿,显然是心情大好,半开起了玩笑,“你们是打算要结婚的吧?你别介意,我听说你和你男朋友也是大老远来深城……” 这都说到哪里去了。 黎雾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笑着答应:“好啊,没问题,都没问题的。” 苏宁宁还赶着去交工牌,做最后的工作交接什么的,便和黎雾匆匆告别,离开了。 黎雾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下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为她开心之余,她的嘴角始终上扬着。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薄彦看在了眼里。 马上要进行会议了。 要跟长维就卢湾区的项目进行合作,许多人都看在眼里,薄承海近来身体慢慢恢复,便关心起了这些事情来,早晨他才醒,周朝阳便来了一通电话询问。 薄彦难免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昨天他见过扈嘉良,是从这一层离开的,便也知道她的工区是在这层。 于是今天乘电梯来,刻意在这层停下。 谁知便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并且听到了她和同事的谈话。 坏春天 第133节 “黎雾。” 趁她要走,他叫住了她。 黎雾闻声回过了头,便看到不远处西装笔挺的男人,面带着一向和煦的笑容,径直地向她走了过来。她赶紧思考着打招呼的措辞:“薄……” “薄彦。” 薄彦站在她面前,先笑着纠正她道。 第65章 热潮37.2c(4.8重写) 65/热潮37.2c “……薄彦。” 黎雾赶忙含糊着应了一句,她到底觉得太过别扭,人一下子变得拘谨了不少。 她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牵起笑容,还是选择了自己比较舒服的称呼方式:“薄总,你今天怎么来——” 问这问题过于笨拙和尴尬了。 她看着薄彦,眼睫微微地颤了一下,慌忙想再扯个别的什么话题。 这 时,扈嘉良带着他的助理,以及周巧蔓一行人,已是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过来了。 卢湾区项目对“长维”来说至关重要,加之牵扯众多,今天电梯门开开关关,楼上楼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几乎都是为了这事。 黎雾还没想好和薄彦再说两句什么,便听见扈嘉良高着嗓门,对身边的周巧蔓数落了起来:“那个,小周啊,你平时是怎么培训咱们部门的新人的?” 周巧蔓的脸色白了白:“……扈总?” 扈嘉良故作严肃道:“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咱们的人居然连一双稍微有点档次的高跟鞋都不穿,今天来的都是南城的大客户,我们每个人都代表着‘长维’的企业形象,你没提前强调到吗?” 黎雾低下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只脚。 早上出门那会儿下雨了,为了省事,她穿了双鞋底颇高的“一脚蹬”鞋子。 刚入职那会儿,她还局促了一阵子,以为公司会天天要求她们穿高跟鞋。 但她观察到,大家上班大多都穿着轻便的鞋子,不会刻意讲究,这也是为了临时要外出跑业务,方便去建筑现场跑动。 果然她现在是“眼中钉”了。 扈嘉良的这一番话显然是要说她的,周巧蔓此时也是一脸“你再说什么”的无语表情,背着扈嘉良白眼狂翻。 到底这数落紧跟着就要落在黎雾的身上,扈嘉良一副跋扈张扬的神色,走过来时对她开口:“工作时间,黎雾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我还没说说你……” 话就突然刹在了嘴边。 “薄总。”扈嘉良翻脸像翻书似的,立刻换了一副讪讪讨好的笑意来。 薄彦的目光缓缓从黎雾身上移开,他疏离微笑着,对扈嘉良点了一下头。 “哎……你看,你来这么早,也没让你那个叫tracy的助理给我发个消息什么的,今天天气不好,早知道我派车去接你。”扈嘉良仿佛这才意识到,刚才薄彦似乎在和谁站在这里交谈,他颇为在意地看了一眼黎雾。 那些什么“影响了企业形象”云云的话,顿时也说不出口了。 “我自己开车来的,”薄彦淡淡道,他抬起手腕,低头看了一眼表,“时间差不多了。” “是,是是,”扈嘉良堆起笑容,连忙伸出手臂示意他先请,“这边走,这边走,我们正好一起上去,薄总你也是,我还心想我是不是让人说错会议地点了,不在这里……” 薄彦无心听这些不打紧的奉承。 他顺着扈嘉良所示意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一边回过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黎雾,笑着:“走吧。” “……” 扈嘉良彻底没了那些聒噪的动静。 周巧蔓上前挽住了黎雾的胳膊,大了点声音力图让扈嘉良听见:“你怎么去隔壁部门送资料送了这么久,快走吧,现在上去时间刚刚好。” 周巧蔓大抵是猜到她和苏宁宁会聊一阵子,录音笔和她的笔记本电脑都帮她带上了,塞给她的同时,凑过来咬她耳朵:“谁啊。” 黎雾说:“……我男朋友的哥哥。” “亲哥啊?” “嗯。” “怎么回事,他明显对你有意思啊!” “……” - 午休时,外面的天空彻底放了晴,一缕阳光从休息室的落地窗外投射入室内。 薄屿靠在休息椅里浅眠。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光略有点刺眼,灼得他的眼皮生疼。很像是过去发生车祸的那个夜晚,他躺在手术台上,置于他头顶的那盏灯。 他怎么也睡不安稳,睁开了眼。 空气中有细微的尘埃浮动,树影婆娑,点点光斑在洁白的天花板上晃动。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想去找手机。 摸了个空。 他心底沉了沉气,坐了起来,打算出去抽根烟。 看了眼表,才到下午开始上班的时间,这时休息室的门外忽然传来礼貌的一声—— “……薄教练,有人找你。” 薄屿把才拿出的烟盒和打火机收回了口袋,起身出去。 还以为是贺青或是哪个同事找他,他手里拎着护具,回到教学场地,但空荡荡的教室里没看到任何一人。他顿了顿,便又出去看了看。 来敲门的是行政的男生,此时为他指了指场地外的接待区,似乎也有些为难似的:“薄教练,那里……” 休息区一大一小两个人原本正往他的方向张望,因为有沙发遮挡着,薄屿也没第一时间看到他们,等他顺着望过去,那俩人又赶紧缩回了脑袋。 午睡没睡好,一早上时不时地总能想起早晨的时候,黎雾说薄明远用深城的电话号码打给他的事,他到底是有点起床气,这时也真是有些气笑了。 他把手里的护具放在一边,单手插兜,抬起步子走过去。 薄屿答应教他射击,虽然没说要什么报酬,但对于朱从义来说薄屿认了他这个“徒弟”他已经非常开心了,于是率先站起来:“师傅,我先说……” “你先别说。” 薄屿打断了他。 阿义:“……” 薄屿淡淡地看向了佯装翻着俱乐部的赛事杂志,实则根本不认识几个中文字的olive,问:“深城很适合旅游,来都来了,怎么不出去逛一逛?” olive“啪”地合上杂志,皮笑肉不笑:“如果你能礼貌地回一下我消息,我也不至于天天来这里像是警察抓人一样看着你。” “我说了,我手机给我女朋友了。”薄屿在olive的对面坐了下来,长腿微抻,“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olive正了正色,抱着和他再谈最后一次的想法,心平气和道:“那边有结果了。” “什么结果。” “明年欧洲春季赛的赛事组,同意接受你以‘薄屿’这个名字参赛。” 薄屿微微地扬了一下眉梢:“?” “好了,好,我承认,我这次来深城就是有备而来的,ok?我在经你同意之前就给赛事组递了资料。” olive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决定和他开诚布公,“我也没想到结果会下来这么快,我是今天上午接到的电话……按理说,正常流程都要走一个月。 “也许是你的名字,还有你过往的成就,真的很让人难以忽略吧,还有人记得你。” olive真诚地看向薄屿:“我想当你的赛事经纪人,薄屿,这些年我签过其他的赛事选手,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我在别人身上亏过钱,我输过,但是如果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你的身上,我有信心绝不会输。” “我说了,我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赛场上,当然我也需要‘利用’你,重新把我的身价打回来,欠债还钱的事我并不担心,我迟早会赚回来,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事实是,我已经签不到任何的比赛选手了,也发掘不出任何一个比你更有天分的人……我以后,还要在赛事经纪这个圈子里混的。” 薄屿始终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olive的心底不由地忐忑了起来,他说了一番话后已然有些口干舌燥,最后他微微地抿了一下唇:“不如你就试一试呢?我知道比赛也要看状态的,你心里还有射击这件事,难道不去做它吗……我们不如先试试状态,是否要去比赛的事,我们可以另说,距明年春天也还有几个月。” 想起亏掉的那一百万欧,olive痛苦地低下头去。 他抓着头发,近乎恳求地嗫嚅着唇:“其实,这段时间为了给赛事组和射联递你的资料,我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薄屿,我现在已经亏不起了,我没有退路了。” 薄屿听到这里,终于冷笑了一声。 “你这难道不是在绑架我吗?” “……那么你就当是吧,”olive抬起头来,直视他,“难道这么多年,你没有在晚上做梦,梦见自己重新站在了赛场上,重新拿起了枪吗?” “你没梦见过吗?” “你不想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薄屿沉默地看着他。 olive已经敏锐地从他这寂静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他无比肯定地说:“一定有过。” 不是没有。 可以说,夜夜如此。 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都在折磨着他。 薄屿微微阖了下眼皮,他最终却是没说什么,转而看向了一旁听着他和olive说话也插不进嘴的阿义:“你的场地借到了么?” 阿义:“我……” 注意他们这边动静的,不仅有行政的几个同事。 今天一上班,许孟磊就在暗暗地观察着薄屿,他此时走了过来,“对啊朱从义,你那会儿和我说借什么场地?难道薄教练要教你射击?” “— 坏春天 第134节 —对啊!“阿义别提多自豪了,就差叉腰挺胸抬头了,“薄教练现在是我的师傅了,我要参加深城的那个射击比赛拿奖金,他教我!” 许孟磊便打起了哈哈,自然地和薄屿搭起了话:“薄教练,你这世界级的冠军要教人射击,得收多少钱啊?朱从义,你平时就满嘴跑火车,你也别说大话,之前你在我的班学射击,学费拖了我多久,啊?还是我去店里找你爸去要的,你爸后来就不让你来了,薄教练如果真要教你,我我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借咱们教室给你,每天借你一小时……” 阿义却是捕捉到了关键词,猛然一惊:“世界冠军?你说什么冠军?我师傅是冠军?” 薄屿没接他们的茬。 他大概了解了下阿义嚷嚷着要参加的那比赛,面向的基本是17岁左右的小孩儿,赛事场地的规模比俱乐部的教室要大得多。 使用的**的制式及专业程度,也跟这地方的比不了。 或许他的确有被olive说动了的成分。 他沉吟了会儿,问olive道:“上次你说的什么靶场?是在深城么。” olive搓了会儿面部的肌肉,本来都在想他这次会用什么话拒绝他了,猛然坐直了,抬起头来:“你放心,我提前联系好了,就在深城市内——” 但他也太过阴晴不定了。 olive又有些不确定:“怎么,你感兴趣吗?” “上次跟你说过了,借个场地给这小孩儿,”薄屿重复了一遍上次自己说的话,这次不像是在开玩笑了,他看着olive,“你‘利用’我之前,应该先给我一些我能看得到的好处吧?” 这无异于是松口了。 olive一拍大腿,也不管借场地是干什么了,立即豪爽地答应下来:“怎么不行,你什么时候要去看看,试试枪什么的,尽管和我说。” “就今天我下班吧。”薄屿说。 olive更感欣喜,像过去一样调侃起了他:“怎么,你也等不了了?跃跃欲试了?” 薄屿冷笑:“那也不至于,只是今天能腾出点时间给你。”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olive说,“你别变卦了才是。” “不会。” 薄屿又看着一旁杵了半天,跟罚站似的阿义,这小孩儿倒是没刚认识时那么混账了。 虽然年纪小,小孩儿时常挂在嘴上的“要学射击”、“要参加比赛”,倒真不像是大话,每到按时候,某种坚定,总能从他的眼中流露出来。 他好像总会坚定的人感染。 比如黎雾。 “你今天没课吗?”薄屿扬了扬唇角,问阿义,“早晨你和我一起晨跑完不是上学去了?” “……有!” 阿义正了正姿态,立正了一些。 虽然没琢磨明白许教练刚说的薄屿是“世界冠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此时已暗暗在心底对薄屿感到了佩服。就算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头衔,他也打心底里地佩服薄屿。 “……我中午午休和老师请假出来的,你不是说,让我问问场地的事情?你愿意教我,我不能什么都等你来给我想办法吧,所以我就来……” 阿义说着,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他从自己那个灰扑扑的书包里掏出了一把钱来:“哦哦,游戏机我卖给我同一年级的同学了,你的两台switch,两千二百块,你手机你老婆拿着,你也不方便,我昨晚联系好的,我同学今天现金结账给我的。” 许孟磊半天插不上话,悻悻打算走了。 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薄屿,又看了看阿义。 薄屿沦落到来他们这地方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还需要靠卖东西换钱啊,他可是了解过,薄屿家里也不缺钱啊…… “还差一些,不过已经差不多了。”薄屿微微颔首,他把钱接过来。 等等他还要问一下贺青,如果要预支工资,该怎么和经理谈。 阿义猜到了:“你要给你老婆买新手机?其实也不用买太好的啊,能用就行……” “我肯定要给她买最好的。”薄屿对这方面还是有点儿追求的,他想抽烟,咬了一根在唇上,淡淡说。 “买了个贵的,再丢了不可惜吗?” “丢了再买,有什么。” 薄屿咬着烟,他半侧脸溺于逆光中,眉宇之间有些许锐利的痞气,他对阿义安排道:“你不是有手机吗,你也有我微信吧?等下你帮我给她发个消息,说我晚上稍微晚点回去。” “除了要买个手机,你还去干嘛啊?”阿义问。 “olive,”薄屿顿了顿,他矜傲地看了一眼olive,改口道,“哦,就是这个外国人大哥哥,他找了个靶场给我,就是比较大的射击的场地,今天我下班后他要带我去看看,顺便捎上你一起。” 阿义眼睛都亮了起来:“——哇塞!那我一定准时到。” - 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吃过午饭,人本来就昏昏欲睡,卢湾区的情况复杂,项目小组的人轮番地汇报,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如蚊鸣似的,周巧蔓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她和黎雾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今天的主座不是“长维”的任何一个大boss,而是薄彦。 南城薄氏,名声响当当。 现在“长维”自己的可支配注资早负担不起让卢湾区的项目继续进行,周巧蔓早听过其他部门的同事说,“长维”为了能和薄氏合作,来回拉扯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谈下来的。 会议内容进行飞快,周巧蔓算是“二进宫”了,她也就随便记了一些东西,倒是黎雾,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旁还放着纸笔,记的密密麻麻。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和键盘,时不时抬起头去看前方的ppt,神情专注。 周巧蔓其实很好奇,她的男朋友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么这男朋友的亲哥哥,顶着“薄”姓在会议桌前杀伐决断,她的男朋友好像只是个什么俱乐部的教练员? 这俩人,不会是从家里私奔了的吧? 终于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了,男男女女们出去抽烟的抽烟,冲咖啡的冲咖啡,安静地从会议室散出去,便闹哄哄成一团,然后四散开来了。 “我去抽根烟哈。”周巧蔓拍了拍黎雾。 黎雾敲打着手下的键盘,她的电脑有些卡顿,她便好像才想起来抬起头,对周巧蔓笑笑:“好。” “你喝什么吗?” “不喝了,我等一会儿。” “行,”周巧蔓拍了拍她肩,“你也别低着头看电脑了,起来活动活动。” 深城几乎是中国相对南端的城市之一了。 来到这里,遇到了这样久潮不退的秋,室内空调一直没力气似的,多少让人有些难受。 黎雾的后脖子隐隐地泛痒,她知道又过敏了。 电脑还在卡顿,她便拿起一旁的笔记本,把刚才记满了圈圈画画、异常杂乱的一页撕了下来,然后用笔,重新在空白的地方誊抄整理了起来。 “怎么不休息一下?”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小瓶矿泉水,被一只手拿着。 她抬起头,看到是薄彦。 黎雾这才感到有些头昏脑涨,她讷讷地笑了一下,接过来:“谢谢……” 这次她也没叫他“薄彦”,当然也没叫“薄总”。 薄彦好像如此也算是满足了,他跟一旁的一个人示意了下,那人在门边的空调控制器上按了按。 黎雾便感受到一股风,从一侧徐徐吹向了她,随着清水入喉,浑身清爽了很多。 薄彦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身旁。 第66章 热潮37.2c(4.9重写) 66/热潮37.2c “是你这一侧的空调没有开。” 薄彦好心提醒着。 他注意到了她耳后的皮肤泛起了的那块绯红,衬着一片白皙,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他微笑了一下,对她说:“坐在这里这么久,怎么也没问问旁边的人?” 黎雾算是头一次参与这么重要的会议,连这间会议室都是头一次 进来。她知道自己是有一些懵懂和拘谨,不过还是大方地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跟其他人也不熟……就没找人去问。” 会议开始前,他们在走廊上的那一面,许多人都看到了。现在他坐在她的身边,哪怕会议室内只剩下的零零星星的人,也对他们现在的方向多有侧目。 黎雾知道薄彦这人一向没什么架子,但不知是否因为周巧蔓早晨的那句调侃,原来他当她老板的时候她不紧张,现在的她却有那么一些…… 薄彦好像只是坐在这里,闲适地吹着空调。 他靠在一旁,拿出手机回着消息,黎雾下意识地想去找点话题,正好她也想问问卢湾区的事,刚才会议上的内容过的太快了。 忽然,她听他问了一句:“薄屿平时是不是挺麻烦的。” 黎雾微微地怔了下,“嗯?” 薄彦把手机收回了西装口袋里,他看着她,笑:“他倒也不算是彻底地被惯坏,就是生活上的毛病比较多,脾气不好,你和他住一起,可能多的是要容忍他的情况?” 突然被点破他们“同居”,黎雾有些脸红。不过这话调笑的意味更多一些,倒并无恶意,她听出来了。 “也没有。”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么?”薄彦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他镜片下的那双眼眸中显然多了一些兴色,“你们同居期间,难道从来没吵过架?” “……也有。” “怎么回事?因为什么会吵?” 吵架的次数不算多,但为数不多的几次,都让黎雾印象很深,她回忆着说:“其实我们刚到深城那会儿就……当时我身上的钱不够,他想给我租到朝阳面、翻新稍微好一些的房子,然后去把他的戒指卖掉了,这件事情,他事先没告诉我,我和他发火了。” 薄彦如此有些意外,“我猜到他是没钱了才卖掉戒指的,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是呀,”黎雾提到这事还是有些生气,“现在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必要?我该容易过敏还是会过敏,我皮肤不好,环境太潮湿还是会起疹子……” 黎雾又说:“哦,还有一件事。” 薄彦:“什么事。” 坏春天 第135节 “这件事有点好笑……你别笑我啊,”她扬起笑容,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我们家里洗发水的瓶子泵头坏掉了,洗面奶用完后,我觉得那瓶子蛮好用的,就把洗发水装了进去,但是忘了告诉他,然后……” “他没发现吗?” “一开始是的,”黎雾点了下头,咬了咬唇,说,“他早晨洗漱的时候发现了,和我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这事的确是我不对。” 事后她还哄了他好久。 当然,后面的这话是不好意思和薄彦说的,她或许也是为了避免坐在这里尴尬,有话题了,她就随便东拉西扯地和他聊聊。 薄彦好像都能想到薄屿那时候大发脾气的样子,他忍俊不禁,笑了一声:“这倒也不算吵架。” “这还不算?” 薄彦直言不讳,“听起来倒是挺甜蜜的。” 黎雾脸红了,“啊。” 他们只是这么不打紧地聊了聊。 不多时,门外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逐渐蔓延到了这方来,三三两两的人们结伴回来,打算继续开会。 薄彦便也起身。 他看了她的双脚一眼,提醒一样地对她说:“卢湾区那边的路不是很好走。” “哦,这个……” 说起高跟鞋,黎雾也不是没有。 来深城前她就给自己买了一双,还是妈督促她去买的。妈说她现在大学毕业了,已经是大人了,不比以前兼职、实习的时候那样随意,万事都要正经些。 但公司的同事们都不怎么穿,她平时也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黎雾怎么也听得出来,薄彦是在宽慰那时扈嘉良对她“指桑骂槐”的话,让她不要去在意。 当然同时,她也察觉到了他对刚才的那个话题忽然变得兴味索然。 难道她刚说了什么不太好的话了吗?比起扈嘉良,她对这个比较在意,下意识地回想着。 黎雾坐了坐正,她依然像个下属想让老板放心一样对薄彦笑了笑:“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还想了一下要不要穿高跟鞋,好在最后还是没穿,薄屿那会儿还问我最近怎么都不……” “嗯,那正好。”薄彦倒是没兴趣听她说后半句了,他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 “……” 薄彦过去当过她的上司,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算了解工作中的她,知道她那有时认真到会钻牛角尖的性子。但听到她刚才聊起了她和薄屿生活中琐事,他似乎,也并不怎么了解她。 薄屿停顿了一下,他的神色依然温和,半开玩笑地对她道:“等等会议结束就出发了,可等不到你去换鞋子回来。” “嗯,也是。”黎雾笑。 薄彦:“对了,tracy也在深城。” 黎雾有些惊喜,她环视了一圈,“……tracy姐?她今天怎么没来?” “她今天外出,去替我处理一些别的事,原本她也应该来的。”薄彦最后走之前对她说,“等今天工作结束,一起去见个面,顺便吃个饭吧。” 这话倒不像是在征求她意见的疑问句,实在要说,反倒像是例行的工作通知似的。 “……”黎雾还没想好答应还是回绝,几位“长维”的高管簇拥着薄彦,和他一边聊着工作,一边往他在会议桌那边的位子过去了。 周巧蔓抽完烟回来,在一旁偷听了许久,薄彦走了,她便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调笑着吐槽了句,“唷,怎么还想霸占我的位置呢。” 黎雾听着她怎么阴阳怪气的,“你这话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聪明啊,”周巧蔓打开了笔记本,煞有介事地对她说,“我的话你都能听出来,他刚才的那话你应该也听出来了?他这是想挖他弟弟墙角呢。” “不是,什么和什么啊,”黎雾摇头苦笑,解释道,“我大学实习的那会儿,在薄总的事务所……” 越解释越奇怪。 会议重新切入,那台卡顿的笔记本电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行了。 黎雾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没再敢去搭周巧蔓的腔:“先不说了,开会了。” 周巧 蔓可不打算放过她,过了会儿故意贴过来,问:“那么小黎啊,你今晚是打算和男朋友一起过,还是打算跟男朋友的哥哥一起过啊?” - “卢湾区”这项目,事关何敏柔和扈嘉良今年的升迁和调任,公司人人都知道。 黎雾入职不久,看也能看得出,这俩人所在的派系在公司几乎平分秋色,他们明里暗里斗争不少,都想找机会把对方给打压下去。 午饭那会儿,周巧蔓对她说,她作为扈嘉良“推荐”的新人,按理说应该是自然而然被“划分”到了扈嘉良那一派的。但或许何敏柔也想借着她找机会去抓一抓扈嘉良的小辫子,才同意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新人去跟进。在职场环境中还是不要太“天真”的好。 这些个中缘由,黎雾原本并不觉得和她这个小角色有什么关系。 不过前往卢湾区时,却是何敏柔主动提出了让黎雾上了她的车。 她知道,无论如何,这无异于都是一种对她的维护。 在路上,黎雾还找机会提到了自己想预支工资的事。 何敏柔听说了她现在和男朋友共用手机的情况,忍不住调笑数落了她几句,口头上还是应允了下来。 黎雾的确感受到了何敏柔对她的所谓“欣赏”,这让她更觉斗志满满——她学了四年的土木工程,虽然毕业坎坷,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总体还是非常幸运的,无论是经过王教授推荐来到了和她专业相匹配的企业,现在又得到了这么重要难得的机会锻炼自己的专业能力…… 也许不久之后,等她在这里慢慢地扎稳了脚跟,父母也会为她感到自豪吧。 卢湾区距离深城市区二十多公里,出发时还晴空万里,半路又下起了雨,车程被一拖再拖。 黎雾望着被雨水氤氲的车窗玻璃,繁华城市的轮廓随着车子往郊区行进,逐渐相去甚远。 不知是否是因为车程恼人,她难免想到了薄屿。 和她来到深城,似乎算是他和她之间的某种意外?倘若能被人“惯坏”和“纵容”,也算是一种天生的好运气了……他会愿意和她一直留在这里吗? 终于到了卢湾区。 所有人都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卢湾区现在就是一块烫手难拿的,今日一看,情况果真如此,甚至只是“烫手”的说法,还是过于保守了。 放眼望去,一个开发区域连着一个开发区域,却是几千公顷的烂尾楼。建筑工地上杂草丛生,建筑材料散落,大多区域应是停工许久了,高耸连绵的建筑群多数只保留了框架和外墙,钢筋锈蚀,异常荒败。 长维的上个合作商跑路后,资金缺口严重,那之后的各类债务清算和经济纠纷不断,卢湾区项目停工一事,早已让长维的企业形象大打折扣。 南城那边以薄彦为首出面,现在是想把整块卢湾区买下来,重新进行开发。 但如今除了项目本身“烂尾”,长维的一些善后和重启工作也还在“烂尾”状态中,为了保证资金能回笼,不至于投入过大的成本,两方经过讨论,把着力点目前集中在了工程进度尚未完全停滞的“卢湾区5区”上。 来到“5区”,黎雾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荒凉之中的“人气”来。 雨稍小了一些,工人们重新爬上了钢筋高架,继续挥汗如雨,四周的吊车等工程设备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周巧蔓和黎雾跟在队伍最后。 走了半天的碎石子路,周巧蔓终于坚持不住,唉声叹气地拉住了黎雾:“我走不动,走不动了……小黎,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待会儿。” 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去休息了。 黎雾注意到,前方正好有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工棚,她点了点头:“去那边坐会儿吧。” 周巧蔓坐下来,按揉着酸痛的脚踝,不住地抱怨:“哎,你说扈嘉良是人吗,这种情况让人穿高跟鞋?他怎么不去穿啊?我也是,太自以为是了,我还心说今天跑不了太多地方,我工位底下放着舒服的鞋子我偷懒没去换……” 说着,周巧蔓便低声了些许。 工棚下方,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趴在桌子上写着作业。她们不好打扰。 黎雾和周巧蔓对视了眼,她笑了笑,俩人都默契地从包里拿出了手机,自觉地刷了起来。 薄屿的手机每天都有很多消息,他倒是真心实意地懒得去搭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去看一眼,少数他会去回复的,基本也只有关于他爷爷身体健康的消息,徒留黎雾看着那“99+”的消息提示难受。 她当然也担心他错过什么消息,所以基本都会点开看一看。 早晨他提起和他爸爸其实这么多年都有联系的事,让她兀自吃惊了很久。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希望,那个电话不要再打过来了。 也还好,今天没有。 只有他的医生询问他什么时候去复诊的消息。但他很久没回了。 钢铁狂暴战士: 【滴滴滴滴,今晚你有空吗?】 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黎雾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她在看到了这个古怪好笑的昵称,还有动漫黑白头像,猜好像也猜到了阿义。 他应该知道薄屿的手机是她拿着吧…… 正想着,很快又弹出两条,这小孩儿好像觉得刚才那措辞不够尊敬,紧急撤回了。 【姐姐,师傅说今天让你来这里找他!】 【有惊喜!】 附带一个地址。 这是哪里? “姐姐。” 身旁传来了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 黎雾抬起头,看向那个穿着灰扑扑校服的小女孩。 远处的一个系着头巾、正推着一车水泥,在泥泞的工地沾了一身泥点子的妇女,像是她的妈妈,也往她们这边看来。 周巧蔓对这句“姐姐”非常受用,她注意到是她的包压到了小孩儿的语文课本了,便赶紧拿开,笑弯了眼:“不好意思呀。” 周巧蔓闲聊道:“对啦,你几年级了?哦,课本上是三年级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注意……你是一放学就过来在这里写作业,陪着爸爸妈妈工作?” 远处那妇女操着一口别的地方的方言,叫了一声小女孩。 黎雾没太听清叫的什么,只是那小孩立即收拾起了自己的课本和作业,抓起书包就跑了过去。 那妇女似乎不太待见周巧蔓和黎雾。 或者说,这里的工人们,都不太待见长维的人考察到现在,黎雾明显感觉到了,工人们都很防备他们。 “倒是也能理解,拖欠了大半年的工钱了,谁乐意看到我们啊,每次过来又不是发钱的,”周巧蔓笑着叹了口气,背起包起身,“感觉也差不多了,我们可以下班了。” 不巧的是,何敏柔临时有事走了。 黎雾和周巧蔓都是坐她的车来的,这会儿眼见大伙儿各自都散了,停车场的车子一辆辆开走,她俩一时没了主意。 坏春天 第136节 雨又开始下,越下越密。 网约车司机也不愿跑这么远的路程来载人,周巧蔓拿着手机等不到人接单,想到了下午开会的事,和黎雾笑着:“你今晚如果真和薄总一起去见朋友,能不能顺路捎我一程啊?” 黎雾想到公司有专门的打车程序,可以直接派单给公司外派公车的司机师傅的,但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来。不过李佳说,往常打不到车,大家也想不到用这个,基本都是浪费时间。 她还是打算试一试,她也真是服了周巧蔓的这些玩笑话,点着手机笑说:“薄总的车好像没停在这边,而且我得去找我男朋友……” 正说着,一阵引擎的声响携着风雨,停在了她们面前。 黎雾认得,是薄彦的车。 车窗降下一张温和的人脸,也许是知道黎雾下一秒好像就要说什么了。 薄彦微笑:“雨太大了,先上车吧。” 第67章 热潮37.2c要我从哪里出去? 67/热潮37.2c 车厢密闭,雨水淅淅沥沥地在窗玻璃上流动。 连续在外走了几个小时的路,黎雾坐上车,她稍有那么一些酸痛的脚后跟稍舒缓了些。 她连忙道谢:“……谢谢薄总。” 副驾驶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手提袋,薄彦发动车子之前,顺手拎给了后座的黎雾。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对纠正她感到了无奈,索性任由她去了,“不用总说谢谢。” 车子破开雨幕,向前行进。 黎雾接过了那个纸袋,还以为是什么,低头 仔细瞧了瞧,心下便是一惊。 是一台新手机。 “……”周巧蔓这时都不好多嘴调侃了,这完全是把一些事情摆到了明面上。 薄彦大抵猜到了她马上要说什么,他有条不紊地打着方向盘,淡淡解释道:“手机丢了做什么都不方便,总不能一直用别人的?tracy听说你在深城遇到了困难,她比我还要着急,就当是她和我一起送给你的。” 透过后视镜,他对上了后座那双清澈的眼睛,笑道:“按理说你是从我的事务所实习出来的,现在你也就业了,有了不错的工作,我也应该送你一份礼物祝贺你。” 这怎么行。 黎雾拎着纸袋连忙要放回副驾驶,她开了开口:“薄总,这个我不能收……” “收了怕薄屿看到了生气?” “……不是。” “那为什么不收?”薄彦便笑,“我只是想送你一份礼物而已。社会关系中,人和人之间礼尚往来不是正常的事情?” 黎雾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她也不太敢看后视镜中的那双眼睛了。 薄彦自顾自地安排着:“看路况和天气,可能还得一个小时左右才能进市区了,”他温和着嗓音,“黎雾,你晚上想吃什么?tracy那边可以提前去安排。” 黎雾说:“我答应了薄屿,晚上要去找他……”她好像鼓起勇气一般,补充解释了句,“下午他让别人发了消息给我。” 是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 薄彦下意识地想像往常一样,半开着玩笑问她这么一句,但他又蓦然想到了,从头到尾,她好像都没有明确地答应过他,要赴晚上的约。 他要说的话,忽然顿在了唇边。 实在要说,薄屿的消息是在薄彦之后。 薄屿让阿义发给她的地址,是深城南山区的一个靶场,黎雾那会儿查了一下,得知那地方是专门给射击爱好者使用的专业场地。 有一种隐约的预感在她的心口雀跃。 黎雾抿了抿唇,还是非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薄总。等下能否麻烦你找个好打车的地方放我下来?如果不好打车,我就坐地铁过去……” “没关系,你不用说抱歉。”薄彦的指节叩了叩方向盘,便是一笑,说。 “……” 他们之间还是太像上级和下属了,就算是这样道歉起来,竟也像是做错了事一般。明明是他没有问清楚她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薄彦仍然温和,“你要去的地方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会耽误你吗?地方可能有点远。”黎雾不确定会不会影响他。 “不会,晚上你不去,我也没别的什么安排了,”薄彦笑着,“你发我地址吧。发我微信就行,行车仪上就能收到。” 黎雾来不及琢磨他的前半句话,她勉强让自己松了口气,点了下头:“嗯,嗯好。” 黎雾发送过去。 叮—— 她的视线看到车载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小型对话框,薄彦点进去,切开她的微信,点击进入了那个地址。 也就是这一眼。 她看到他顺手挂断了tracy的电话。 “不算远,”薄彦沉吟了一下,“等送完周小姐,我送你过去。和我回去也顺路。” 这句周小姐让又是偷听、又是观察了他俩半天的周巧蔓给叫醒了,周巧蔓赶紧打哈哈干笑了起来:“好的,好的,那就谢谢薄总了。” 黎雾便也跟着说了一句:“谢谢薄总……” 她立即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薄总,周姐家和我家是相邻的小区,我们就隔着一条马路,她家那边在修路,道路堵死了,我再发你一下我家小区的导航吧?” “不用,”薄彦笑着看她一眼,“我知道。” “……” 也是。 知道薄屿住哪里不就知道她住哪里了。 在路上,后面的时间,车上的几人便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交谈了。几通电话进来,薄彦接起,有条不紊地回应着对面。 没有一通来自tracy。 实在要说,黎雾和薄彦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原来她大学兼职、实习的时候,也经常因为业务缘故,和tracy搭他的车,有时tracy不在,便是她单独搭。 那时她只当他是她的上司,因为他为人亲和,所以她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距离,她对他多有尊敬,所以并不会觉得相处起来会有什么尴尬的情况。 可今天,不仅是她在他面前变得拘谨了些,她和他之间的气氛明显微妙别扭了不少。 大雨滂沱,近乎淹没了整座城市。 薄彦切到了天气电台,女主播清甜的声音反复播报着黄金周即将来临,一场台风也马上要登陆沿海地区,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便是深城。 主播提醒市民们出行注意安全,如遇到暴雨天气,尽量不要外出,待在家里锁好门窗如此云云…… 黎雾听得有些出神,到了她家小区门口,她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周巧蔓轻轻推了她一把:“我走啦,明天见。” 她回过神来,报以笑容。 “明天见。” 车门再次关闭,这次只有她和薄彦两个人,听起来薄彦此行来到深城,因为工作原因,晚上的熟人局、非熟人局还不算少。 为了跟她以及tracy的那顿饭局,听着他像是把他今晚的其他应酬都给推掉了。 黎雾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嗯,不去了,今天忙了一天,我回去早点休息了。”薄彦戴着单侧的耳机,回应着电话另一边的人。 挂断电话后,他却是问黎雾。 “薄屿最近是有什么打算么。” 黎雾被他问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你也看到了,他让我去练射击的靶场找他?” “是啊,”薄彦叹了口气,笑,“家里对他还挺关心的。” 路途拥堵,车前车后喇叭声不断,偏偏在这下班的高峰期大雨滂沱,堵在路上的人多少都有一些心浮气躁。 薄彦把车头调转了个方向,他却依然平和地道:“他啊,一天一个想法,没准儿什么时候玩够了就又想回家了,家里现在也就由着他去了。关键还是看他怎么想。” 黎雾还没说话,薄彦用提议的口气淡淡笑着问她:“正好今天晚上我也没什么事情了,介意我等下跟你一起进去看看吗?” 薄屿离开家了一阵子,他们兄弟二人也应该有些自己的话说,他这样问她,反倒让黎雾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没事,没事,等等我们一起进去。” “好,”薄彦又开着玩笑,“也不知道薄屿待不待见我。” 所谓的“靶场”,实则坐落在一个颇为专业的射击俱乐部里,薄彦选了一条不那么堵的路,实际上还是堵了一会儿才到。 到地方,偌大的停车场已经不剩几辆车了,天气糟糕,没什么人逗留。 时候已经不早,天色早暗了下来,遥遥不见几盏灯亮着,周围的景象和环境完全陌生,这般滂沱的雨夜,如果让黎雾一个人来,她还真有点不太敢。 路边有一家便利店,招牌明亮,隔着车窗就能看到。 上顿饭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奔波了一天,黎雾的胃里隐隐发虚,下车前,她对薄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点饿了,想去买点东西。” 薄彦拿起了伞,随她下车。 “我跟你过去。” 为她撑起了伞,两人沉默着走入了便利店。 薄彦在收银台附近等她,见她买了饭团、咖啡,还有牛奶,结过账后,她拜托收银台的工作人员帮她稍微加热一下。 薄彦看那分量怎么也不像个女孩子的,“给薄屿带吗?” “嗯,”黎雾点点头,笑着,“他往常六点多下班, 工作日没课的时候会早一些?现在都八点多了,他应该也还没吃晚饭。” “——您的商品,请拿好。” 收银员把加热好的饭团等装入了塑料袋里,递给了黎雾。 黎雾和薄彦往门外走去。 坏春天 第137节 她顺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个热腾腾的饭团,递给他:“如果我没什么事情的话,本来今晚是可以和薄总你,还有tracy姐去吃饭的……”她的脸上带着纯真且有些腼腆的笑容,再次对他表示抱歉,“要不你也在车上吃点?” “你直接进去找薄屿么。”薄彦没接过饭团,只是有一些好笑地看着她。 “……嗯。”黎雾如何也压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她心口怦怦的,有些迫不及待,“我想赶紧去看看,今天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薄彦刚就发现她有点儿一瘸一拐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她把右脚的鞋带系得松散了很多,她还在脚后跟的位置,垫了一层柔软的纸巾。 看着颇有些狼狈,但显然是因为今天跑了一天,鞋子不够合脚,磨到了她的脚,所以这会儿很不舒服。 “需要我帮忙吗?”薄彦答非所问道。 “啊,不用,不用,”黎雾意识到他在看她的右脚,只是磨出了个水泡,倒也没什么,她就是走路有些费劲儿,“我还受得住。” 黎雾刚才想说,其实她是怕他有点儿“哥哥的包袱”,他和薄屿好像一直以来都有点儿不咸不淡的,今天没吃晚饭就跑来见弟弟,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薄屿嘴巴坏,说不定还会调侃他。 而且饭团这种便宜包袱的东西,她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惯…… 黎雾想到这里,往回缩了缩手:“或是下次什么时候,下班了我们都没事,我叫上薄屿一起请你吃饭吧?” 此时薄彦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了手机,接起之前,他接走了她拎着的那个热腾腾的饭团:“我先收下这个。” “……”黎雾还没再说什么,薄彦把伞给了她。 他拉开车门坐回车里,没回答刚才她的那个问题,只是对她说:“我换个地方停车,你先进去,我等下过来找你们。” “嗯,好。” 黎雾点了点头,没在多说什么了,转身便走。 饭团拿在手里到底是有点儿烫,薄彦坐上车,接起电话,顺手放在了一旁。 “喂?” 这时,他的视线蓦然一顿。 那只装着手机的白色提袋,原封不动地放回了他身旁的副驾驶。 刚他都没注意到,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还回来的,他还暗自欣喜她没有再找借口拒绝他。 他抬起头来。 如昨日一样,遥遥地看到那道身影往俱乐部大门的方向走去了。 天色早暗了下来,这间专业性更强的俱乐部,比薄屿工作的那地方大了不知道几倍。 可偌大的场馆上下,只亮着一两盏灯。 却有人在等着她。 她总是如此,好像风雨都吹不倒她似的,她大学时期因为要给他送一串钥匙,被记者们堵在了事务所楼下,也是这般屹然不动的姿态。 就算是拒绝他,她也拒绝得非常坚定。 “——喂?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打过去你就挂断,打过去你就挂了?” tracy坐在酒店的餐厅里,环视周围结伴来往的男男女女,又看了看外面没有丝毫预兆要停的雨。 她等不来他,便多少有些担心:“要不是我打电话给了‘长维’那边的人,说他们刚打电话给你聊了一下明天的工作,我差点儿以为你路上出什么事了。” 薄彦靠在座椅里,隔着车窗,望着前方的那道往俱乐部大门方向走去的身纤细身影。 “我能有什么事?” “你今晚不来了吗。” “嗯,有点事。” 这些年,他家薄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多么好,得了癌,大小手术不断。 老人家膝下就他和他弟弟两个亲孙子,前段时间手术过后,到底是考虑起了家产分割的事儿。这对于有名有姓的家族企业来说,也算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薄彦从德国毕业回来后,一直都很努力,他家老爷子想培养他,想看着他从零开始,他便毫无怨言,真的自己去经营了一间事务所,摸爬滚打,以此来证明自己。 近来家事烦扰,事务所的职权转让,他的工作重心又回到了薄氏那边,应该也是得到了老爷子的认可。 tracy没留在事务所,她一直跟在他身边,担任起了他的“助理”,他也愿意任用她,哪怕他们有一些暧昧的关系,她说带的还算是他的下属。 她最近很明显感知到,他的心情不算多么好。 他好像又在“证明”他自己了。 “薄彦,”tracy有些娇嗔,试探着,“我不想住酒店了,我能去你家里住几天吗?来深城都这几天了,你也不带我去看看啊。” 她倒是想他一口答应了,这样她可以立即过去找他。 但他只是略带疏离地道:“那边太远,你工作不会方便,住酒店不是正好?” tracy于是叹了口气:“你妈妈是不是来深城了。” “嗯,”薄彦说,“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我也还没见过她嘛,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了,你带我和她见一面?” 好一阵的沉默。 就算是维持某种只为了解决生理和心理空虚的关系,tracy和他也有一两年了。原先在事务所里,待得久的同事几乎都知道。 tracy也不想藏着掖着,她乐于让别人知道。 但薄彦好像从来没打算真的和她谈个恋爱。 “也没那个必要,”薄彦说,“她最近身体不好,因为我弟的事火气大,要见也还不是时候。” tracy听他那边打火机响起,他似乎在抽烟,周遭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听筒汇成了电流传来。 她也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能不能说清楚点,什么时候才是那个‘合适的时候’?” 薄彦没有回答她。 他把车开入了地下停车场,手机信号犹如被被雨水淹没,对面的人声时近时远,听不真切。 等他停下车,摘掉手机打算回应。 tracy已经挂断了。 - 疼。 黎雾也没想到,自己这双平时穿起来非常舒服的鞋子,居然今天给她的脚后跟磨出了个水泡。 本来只是觉得不舒服,刚在薄彦的车上,她打着手机电筒看了看,那水泡已经破掉了。坐在车上还不觉得什么,去便利店买东西时,她也只是隐隐不适。 可现在没想到的是,这个俱乐部比她想象中可大多了。 她从推门进来,到现在逛了好大的一圈,根本没看到薄屿的身影。 她发给阿义消息,也一直没收到回复,她只是漫无目的一般地顺着指引向前走。 越走越像是在折磨她自己。 终于她停下,索性把鞋子给脱了,在休息大厅找了个座位,坐下休息。 场馆内安静异常,只有几个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回巡的洗地机“嗡嗡”地 运作着,都显得异常吵闹。 这里应该不是什么比较私密的那种运动俱乐部,她从进来到现在,也没人上来询问她什么。 ……不会是恶作剧吧? 薄屿好端端地突然跑到这地方来做什么?他自己也没和她提到过要来。 他有什么事应该提前会和她说? 那会儿送周巧蔓,薄彦的车子还在他们小区门口停了会儿。 她开始后悔那时没有先回一趟家去看看。今天的雨这么大,没准他已经回家等她下班了。 没有手机还是太不方便了。 她好像……也是太期待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想都没想就过来找他了。 但薄屿不是要教阿义射击吗?那小孩儿成天跟着薄屿,倒也不至于做出恶作剧的事情来。 黎雾这样想着,起身,继续往楼上走去。 好在通往二层有扶梯。 上了二层她忽然有些晕头转向。 这一层明显比楼下的视野更开阔,看起来像是真的用来练习射击的“靶场”,连绵的绿荫地尽头,几处枪靶矗立,颇为专业。 但外面下着雨,只有雨水浸润着翠绿色的草坪,场地中并看不到于有人在。 黎雾去寻了一圈,还淋到了雨。 找不到他,脚后传来的疼痛也让她越来越忍受不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再往前走了一会儿,便弯了弯身,打算把鞋子提溜在手中。 附近还有零星的工作人员,她不如去问问—— 砰—— 忽然。 一声枪响带动风,犹如擦过了她的耳畔。 黎雾以为是她今天累得出现了幻听。 她愣了一愣,缓缓地直起身来,前方的视野陡然开阔。原来她来到了一间室内训练场外。 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站在场地的中央。 是薄屿。 他没有看到和他隔着一段距离的她,一把气/步/枪落在他的肩头。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在前方的枪靶。 他的视线集中在前红色的靶心上,按下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峰陡然变得锐利。 坏春天 第138节 如同发现了他的猎物。 砰—— 下一声落定,又是正中红心。 有人呐喊,尖叫,空旷的场地周围围着一圈座位,观众席间的阿义率先站了起来,激动万分。 砰—— 砰砰—— 砰砰砰—— 连续的几枪下去,永远都在靶心中央,永不偏离。 黎雾眼睁睁地见证了。 砰—— 最后一枪完美落定。 olive充当了临时的裁判,也激动地喊:“bravo!” 黎雾站在场地边,一时竟不确定该不该进去打扰他这么精彩的发挥的好。 只是接着,他的视线缓缓地收回。 最终落在了她的身上时。 在那一瞬间,她也像是被子弹击中了心脏。 直到他放下枪,向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她也有许久回不过神。 - 薄屿就只是试了一下这枪好不好用。 比起俱乐部里给小孩子上射击课用的“塑料”枪,现在他手中的这把要沉稳稳得多,上手操作的准头也非常不错。他打出去了几枪,几枪便都中了。 olive倒是今天一直邀功一样地询问他的看法。 他试了好几把,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 这才是比赛的专用枪。 今天的这感觉更强烈—— 似乎在他切实地摸到枪,看到前方枪靶的红心被彻底击穿,他才能感受到一种“久病大愈”的感觉。 当颇有重量的枪座抵住了他的肩,微微的力道压在他的身上,他透过目视镜,往前方20米开外的靶心瞄准,食指落在扳机上,他也有一种浓烈的踏实感。 就像是,失而复得。 他的右手完全承受得了后座的冲击,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没有子弹了。 连续几枪,枪枪命中,他倒是打了个酣畅淋漓,这时空空地扣了一下扳机,他好像才被拖回到现实。 他回过身,倏然,便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微微愣了一下。 很难不用“狼狈”去形容此时此刻的她。 外面下了雨,她的头发略沾上了些潮湿,衬得一张脸俏白,下巴尖俏。她的职业装也打湿了,紧绷绷地裹在身上,肩头的衣料深一块、浅一块的。 “我师傅不会真的是‘世界冠军’吧……”阿义沉浸在今天谁的讨论中,盯着前方枪靶都被打冒烟儿了的枪洞,不住地嗫嚅着嘴唇。 olive唤薄屿:“还要再试试别的吗?” “等等。” 薄屿说着,抬脚向黎雾走了过去。 黎雾站在这里,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稍微舒缓一下右脚后跟的疼痛。 她的脚轻轻踩着自己的那只鞋子,此时看到他朝自己走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反应,腰上便落了一个力道。 她被他半拥入了怀抱。 薄屿垂眸看着她,皱了下眉:“怎么过来了?”他再度打量一下她,“你这个点才下班?” 黎雾顿了一顿:“不是,我……” “脚怎么了?”她还没说出什么,他已是察觉到了她的状况,在她的身前半蹲了下去。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脚踝。 “哎。”黎雾站不稳,左右打晃,微微弯身,赶紧扶住了他的肩膀。 薄屿的手掌刚好能托住她的一只脚。 他看到她的右脚后跟磨出了一个不小的泡,已经破了皮,红了一片。 他还没碰到那处,黎雾就在上面直抽气,白天奔忙不觉得什么。 这一刻他来问她,她才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疲倦下席卷至周身,不由地带上了些委屈的口气:“我今天外出跑了一天,走了好久的路……哎,你不知道那个路有多难走,我累都累死了。” 薄屿听她这么说着,他抬眸,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那还跑这么远来找我?把自己搞这么狼狈。” “你别这么嘴坏行吗。” “你的伞呢,又落哪儿了?” “啊,”黎雾也是这才想起,“伞……” 回过头去,她下意识去寻薄彦的身影,却并没有看到:“刚才你哥送我来,本来有伞……他说去找个别的位置停车,等下就上来……” “啊,你干嘛又捏我!”她吃了痛,低呼了一声。 不是……这人的手怎么这么重啊? 她这下是彻底红了眼眶:“要不是你让阿义给我发消息,我也想好好在家待着啊,本来那会儿都给我送到小区门口了,要知道我来了你也欺负我,我还不如那会儿回家算了。” “他到底给你发什么了?”薄屿有些好笑,他站起来,顺着去往朱从义那边看。 阿义像是被老师上课点到名了一样,“蹭”地站了起来,满脸的无辜:“啊?啊……不是你要给姐姐一个惊喜的吗?我想着惊喜不是早给早好吗?” “非要现在吗?”薄屿都听笑了。 黎雾环视了一圈场地 刚那几声猝然凌厉的枪响,似乎还响彻在她的耳际,她的胸口还残留着隐隐的震颤感……她满脑子,都是在那一刻,看到他举着枪瞄准前方靶心时,他眸中近乎到狂热的情绪。 他们朝夕相处,她似乎已经很了解他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始终无法得知,重新拿起枪,重新可以射击,对于他来说是一番怎样的心情。 如果这就是惊喜的话,那么她现在已经非常惊喜了。 薄屿低了低身,去揽黎雾的双腿。 “等一下……”黎雾下意识地想去把鞋子穿起来,却已经双脚离地,人也跟着腾了空。 她匆忙抱住了他的脖子,抬起头,撞入了他眼底温柔的神色里,“都那么难受了,还穿这鞋干什么。” 他一边抱起了她,一边还顺手拎走 了她的鞋子,然后抱着她往观众席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是……”黎雾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是公共场合……还有别人在……你注意一点好不好。” 她抬起头,光线在他的眸底落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只笑了笑,却是丝毫没理会她这话。 当然也一点都没有要放她下来的意思。 薄屿抱着她,还为她贴心地找了个离阿义和olive最近的座位。故意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他放她坐下,她的脸还是烫得不行,“……早知道我不来了。” 偶尔她这样小脾气的样子,不知怎的,薄屿总是非常受用。他慢条斯理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顺手丢到了她的腿上。 黎雾佯作不满:“干嘛。” 薄屿弯了弯唇,笑:“来都来了,坐这儿等等我。” “……你这是要干什么?”黎雾环视一圈,故意问,“你决定要重新打比赛了?现在是打算热热身,让我坐旁边给你当观众吗?” 薄屿:“你不想当我的观众?” 谁说不想了。 黎雾心底立即说,而就算不是这样,她的内心也非常期待了,她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嘴上却说:“我可以天天看,你要是真比赛了,我也不差那一会儿。” 薄屿已然把她的这表情捕捉进眼底,“想看就多看,我又不嫌多。” 黎雾一边把他的外套在怀中展开,盖在腿面。 雨天的潮寒渐渐被他残留在外套上的气温代替,今天她奔波一天的疲倦好像也一扫而空了。 薄屿回到了场地中央,他在刚才自己所有试过的枪里,挑出了一支,重新装上了子弹:“你过来。” 叫的是朱从义。 小孩儿赶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跑去找他。 走之前,这小孩儿不忘神神秘秘地从书包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囫囵塞给了黎雾:“……他送你的。” 黎雾的注意力集中在场地中央的男人身上,她后知后觉地看向了自己的怀中。 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盒子,连塑封都没有拆掉。 是一台新的手机。 砰—— 枪声再度响彻在整间教室。 她下意识地动了下嘴唇,想说一句什么,目光却再度被不远处的他吸引,却只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大抵也是知道她拿到了这手机,侧眸过来对她笑笑。 然后便认真地教起了阿义。 砰—— 怦怦—— 坏春天 第139节 枪声一次一次地回响在空旷的场馆中,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在颤动。 olive坐在黎雾的身旁,虽然黎雾来之前他已经坐这儿看了很久了,现在却还是难以回过神来。 他的中文不够好,和阿义沟通起来都费劲,想来用德语,旁边这位薄屿的女朋友也是听不懂的。 他便用英文感叹了一句:“……他不属于这里,他应该站在赛场上。” 黎雾听懂了。 没错,他不属于这里。 他天生就应该站在赛场上。 他不属于这里。 - 雨脚密切,淅淅沥沥地打在一侧的玻璃窗上。 车子似乎不再向前走了,黎雾感受到腰间的力道紧了一紧,柔软的,带着微微凉意的唇,好像在碰她的额头。 她睁开惺忪的眼,对上了上方一双漆黑的眼睛。 “到家了,上去再睡,”薄屿的嗓音很低,他看着她,似乎被她这瞌睡的模样逗笑,带上了些许的笑意,“嗯?” 黎雾发觉他手臂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全程她到底没感受到一点冷,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外套一直披在她身上。 olive开车送他们进了小区,不出一会儿已经停在楼下了。 她印象自己才坐上车,都没发现自己是怎么靠着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的。 她缩在他的臂弯里,不想动,只是磨蹭着他的下巴点了点头,困倦地问:“你呢,和我回去吗?” “不然呢,”他有些好笑,“我不跟你回去去哪里。” 黎雾怎么也听得出来,他今晚的心情非常不错。 她忽然有一些贪婪,因为从认识他以来,她很少见到他这样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自己的开心。 olive晃了晃副驾驶睡得四仰八叉还打起了鼾的阿义,晃不动便也就做吧了。olive今晚心情也很好,他扭过头,对薄屿说:“你今天状态很好啊,我就知道,你就应该站在赛场上,怎么样,赛事组那边都没问题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你的选手身份?” 隔着一片昏沉的黑暗,薄屿低下头,恰好对上了黎雾的视线。 她只是这么看着他。 从上了车她就睡着了,现在还困成这样。 薄屿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他等了会儿,两人只是这么对视着,她却是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去。好像只是单纯地困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便用指尖揉捻了一会儿她柔软的头发,这才抬起头,看向了olive:“车是你借的?打算放过我几天,自己开车去玩一玩儿了?” 答非所问的。 olive知道,他这又是在岔开话题了。 “是啊,这个场地本来就是我为了你备赛和人谈下来的,好在有我熟悉的人,租金什么的你放心,我知道你从你家里跑了,没什么钱,这些都好说。” olive到底没被他牵着走,继续说:“我原计划带你看完场地,如果你有时间,再带你去看看复健医生,评估一下你现在的情况,不然到时候进入备赛状态,你可能会吃不消。” “我没说一定要去比赛。”薄屿说。 olive坐直了身,回过头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教出个‘学生’,让他替你来比赛?首先,年龄不合格,其次他的这水平,跟当年同一年纪的你根本没法比……” “没有,他有别的比赛,”薄屿解释道,他顿了顿,淡淡道,“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olive:“所以你是什么想法?” 薄屿笑了笑,他往后座靠了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olive哑然,他这一刻忽然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失落了,他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 薄屿已然是先开了口:“如果我决定重新站在赛场上,我肯定要拿冠军。” 真的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olive虽然想到了,此刻还是不由地感到一惊。 薄屿忽然回想了起来,想起了很多事。 回想那时拿起枪的感受,回想起他很小就进入了射击训练营,回想起薄明远破产后,在国外时他们父子二人近乎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回想起他每到比赛之前几乎自毁式的训练,回想起为了比赛失眠的那一个个夜晚。 回想起车祸发生的那个晚上。 他好像早就不在抗拒和逃避回忆过去的事情了。 但他不得不接受,他或许再也没办法达成,他最后想要的那个结果。 就算是他可以肯定,如今他的状态还算良好,即使许多年没有进行训练,他还是可以游刃有余地连中靶心,轻轻松松且毫不偏离。 但到了这样的雨天,他右手受过伤的地方,还是会隐隐传来的一丝丝钻入骨髓的疼痛,有时候手腕儿莫名地失去力气,可能会连一支电动牙刷也拿不稳。 “复健都是小问题,”薄屿笑着,“我可以跟你去看医生,看很多的,非常专业的医生,并且接受他们的复健建议——但你我都知道,‘重新战场赛场’这件事,并不是说说而已那么简单。” olive立刻说:“你还是在担心你撑不下来高强度的备赛训练。” “我想撑下来,但我不确定,所以我不能答应你到底要不要去比赛,”薄屿到底有一些无奈,“你确定要赌在我的身上吗?” 车内陷入小几秒的沉默。 olive自己眼下的情况,也并非是一股脑地支持薄屿,就一定保本无亏的。 olive因为签了个真的在比赛期间使用违禁药品的选手而赔了不少钱,钱倒也不算天大的事,大不了去赚,他更想靠薄屿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职业口碑,当然也更想看到薄屿重回赛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白天还信誓旦旦说他敢赌。 现在他当然也听得出,薄屿在给他机会,让他想明白所有的是非利害。 这是在对他们彼此负责。 薄屿好像在等一句“我相信你”这样的话。 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又在心底笑话自己,他想下车去了。 忽然,他的手,却被另一只稍小他一些的手握住了。她纤细的五指填满了他五指的空隙。 他们十指相扣。 他垂眸看她。 黎雾其实听不懂他们在用德语说些什么。 虽然听不懂,她的那双眼睛,清澈、透彻,盈盈地盛着月光似的,却是直直地看着他。 薄屿印象中她总是一副非常坚定的表情,连无意识地握着他的手都这样的笃定,从不退缩。 总是能够安抚到他。 薄屿反握住她的手,他也看着她。 最终,雨声伴随着一缕转瞬而逝的叹息,似乎回落在寂静的车内,他最后对olive说:“你和 我都很清楚,现在我最多能做到什么程度。” “就送我们到这里吧,我到家了。” olive:“……” 从车上下去,倾泻而下的暴雨便被上方不知谁家违修出来的雨棚给挡住了。 这车的位置倒是停的正好。 那会儿她说是薄彦送她去找他,到最后,他也没见到薄彦露面。 黎雾一瘸一拐的,薄屿颇有点担忧:“我背你上去?” 她摇了摇头,“不要。” 说着,她挽起了他的手臂,“我们慢慢上去。” “…等一下。” olive降下了车窗,还想多说几句什么,“我想明白了。” 薄屿单手抄在口袋里,原本都和黎雾打算进居民楼了,他此时停了停脚步。 黎雾跟着他停下,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表情。 olive说:“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愿意赌一次。” “你认真的?”薄屿很是好笑,“我也可能让你赔钱,赔上名声,你别不经思考就说这些话。” “我没有不经思考,这是我在找你之前,就深思熟虑过的结果,”olive坚定地看着他,“医生当年说你的肌腱没办法完全恢复,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刚才你我都看到了,你拿起枪后,你的每一枪都在命中。” “薄屿,别再害怕和退缩了。” oiive最后这么说着。 雨声渐渐地覆盖了过来,不知是把所有纷乱的念头一瞬间盖过,还是把某个清晰的念头一次次地洗涤了出来,直到完整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知道了,”薄屿只是淡声地说,“我会考虑。” 黎雾还在从听不懂的语言,以及他的表情中辨识着什么,她的手被他牵在了手里。 “回家。”薄屿说。 “……好。” 今天晚上没有停电,两个人慢吞吞地踩着楼梯,向楼上走去。 黎雾拽着薄屿的衣袖,她的步子要更慢一些,亦步亦趋的,心里似乎揣了点儿事情。 “很疼吗?” 薄屿停了下来,问她。 他们家在六楼,到底是有点儿“山高路远”。 黎雾的思绪停留在这兵荒马乱的一天,她都没觉得那块儿磨破了的地方有多疼了。 她下意识摇头:“……不疼。” “你别骗我?” 薄屿看着她,眉梢微扬。 坏春天 第140节 “干嘛,”黎雾看着薄屿,笑着嗔怪道,“你是不是要说,我现在如果不赶紧求你背我,就来不及了?” 薄屿也笑,他在她身前半蹲了下去。 “行了,上来。” “我都说了我不疼……” “上来。” 他的语气不容质疑。 她便是没法子了,磨磨蹭蹭着过去,想稍微再和他墨迹会儿,他已是不由分说地背起了她。 “没几步路了,”薄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别担心我,我的手不疼。” 老式居民楼,墙面斑驳到生了青苔,脚后的应声灯灭了,前方的便又会亮起来。 灰败的墙面上映出了隔壁楼栋的灯火,像是一盏盏微弱的月光,包裹住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薄屿。” 黎雾唤他。 “嗯。” “……你能不能教我几句德语啊?” 他低沉清朗的笑声从后背震颤着传来,他把她手中沉甸甸的包也接了过去:“怎么突然要学那个?” “你和olive……就是,你那个朋友,你们一直在那儿加密聊天,说了半天谁听得懂。”她说,“虽然我大概能听出一些,你们在聊些什么话题。” 薄屿有些好笑:“你听不懂,怎么又说自己能懂?” “因为我看到了你的表情。” 他微微回了下头,“我什么表情?” “……嗯,”黎雾靠在他肩膀上,她抱紧他的脖子,很轻声地,“我看到你的表情……你有点儿不开心。跟你拿着枪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薄屿感受到了她的拥抱。 他不说话了。 黎雾意识到,或许应该转移话题了:“对了,你哪来的签给我买的手机?”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扬起了些声调,“我说我记得你的switch昨天放在家里充电,今天早晨怎么就见不到了,你卖掉了?” “还跟我们经理预支了工资,我们按课时结算。”薄屿云淡风轻地笑着,他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清冽得很好听。 “我反正是受不了,每天只有回家和早晨起床的时候才能跟你说说话,”他说,“我还是想尽可能地每天多跟你待一会儿,哪怕我们没待在一起。” 黎雾还不知该说什么,人已经被他放了下来。 他打开了门。 昏沉的楼道里,他的眼睫垂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专注地看着她时,他的唇边总是带着笑意,“行了,到家了,小倒霉蛋。” 薄屿正要进门,他的手忽然被她牵住,他正欲做出反应,她忽然又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踮起脚,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用唇覆住了他的唇。 “怎么了?” 薄屿抵着她的唇,低声地想问一句。 他的话却被她汹汹的吻逼了回去。 黎雾稍微用力地亲了他一会儿,渐渐地,她才放缓了些许厮磨他的唇的力道,“别说话,好不好。”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唇依然抵着唇。 薄屿笑着:“怎么突然亲我?” “想亲你就亲了,还非要挑个时候吗……我们不都住在一起了吗?” 黎雾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沉默了下,然后尝试推了推他,打算作罢,“算了,我们先进去,站在这里等会儿蚊子都飞进来了……” 这次轮到她话音未落。 她的下巴被一个力道捏住,他的指腹带着微微的凉意,她本来脚上受了伤,就没迈开步子,如此忽然被他逼到了玄关的角落。 他的唇覆向了她。 他搁在她腰后的手不忘关上门,于是她感到一声闷响落在她的身后。 他清冽的气息同一时刻肆意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关上了,”他多少带了点儿报复她的得逞,“你想亲我就亲么,嗯?也没个什么缘由?” 黎雾抱紧了他的,她闭上眼睛,回吻着他。 同时感受到她的双腿被他挟起了,架在他的腰间,她便紧紧用腿箍住了他。 薄屿一边吻她,一边带着她往卧室的方向去。 黎雾都有些气喘吁吁,他俩一进门就这么干柴烈火,她身上的衣服都乱成了一团。 薄屿当然还记着他的t恤淋湿了些,他稍微放开她,在她的唇上点了点:“到底怎么了?” 黎雾揽着他,她抬眸:“什么怎么。” “我觉得你今天晚上好像有话想和我说?”薄屿挑了挑眉,“有吗。” “也没有……”黎雾微微侧开了脸,说到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而她现在说的也是实话,“可能白天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但我没法联系你,所有都积攒到现在了?” “真的?” “嗯……” “等等再说也不迟,”薄屿坐了起来,他慢 条斯理地把身上的t恤给脱掉,“我去换衣服。” 黎雾点点头:“好。” 今早出门前,黎雾把他们的一些要洗的衣服扔进了脏衣篓,薄屿一并拿出来,和自己的t恤一起放进了阳台的洗衣机里。 黎雾知道自己好像是有话想和他说,但真到了嘴边,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看到那一道高挑的人影儿衬着客厅的暖色光线,时不时地进进进出出,晃在她眼前,便有些难以收回注意力。 薄屿找到了碘伏、棉签。 他回到卧室时已换了件干爽的白t恤,看到她还懒洋洋地躺着床上。 买给她的新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 “怎么不拆?”他走进来,问。 黎雾坐了坐起身,她笑盈盈地:“等你一起。” 她坐直了,小腿垂到床边去,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床边的鞋子:“我有话跟你说。” 薄屿心下笑了笑,“这么正式?” 他坐下来,还没去看她脚上的伤势,肩膀上却是落了个力道。 黎雾伸出手,轻轻地拥住了他。 窗外的雨声回荡在出租屋的客厅内,此间陷入了寂静。 “今晚到底怎么了。”薄屿索性放下准备好的碘伏瓶和棉签,他也伸出手,回拥住她。 像是在和他较劲一样。 黎雾抱住他的力道渐渐地收紧,她好像什么也管不了了,就这么紧紧地抱住他。她也不说话,此间便只有室外的雨声噼啪、狂风吹袭。 她这样地不遗余力,薄屿忽然便有一种,在风雨中抓住了浮木的错觉。 ——这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他突然决定和她一起来深城,他好像,就是抱着这样想紧紧地抓着什么,来让他的一颗心平静下来的念头的。 他不想放开。 他闭了闭眼,嗅到了她发间的清香,许久后他应了声:“就这么抱着我?” “就要。”她执拗地说。 薄屿便是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耳垂,“那多抱会儿,抱够了你再放开。” 黎雾默不作声了会儿,问。 “你要继续射击吗?” “要的,”薄屿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刚才上楼背着她时他们的对话,“你不也说了,我拿着枪的时候比较开心?” 他也极为贪恋似地,感受着她的体温萦绕着自己,他闭了闭眼睛:“比除了跟你在一起之外的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要去比赛吗?” “我不确定,但我很想。” 小几秒后,他似是在她耳边轻轻地沉了沉气,他忽然又反问她道,“但如果我拿不到比赛的冠军,你会对我失望吗?” “为什么会失望?” “比如,你其实期待了很久我会发挥很好,但很有可能我发挥失常了?”薄屿说,“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黎雾一直以来都知道,她没法替他做决定。 这一刻,好像心底在惶恐着会失去什么,或是这样温存的瞬间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结束,她稍微放开了他一些,说,“只要你是在做你喜欢的事情不就好了吗,我只想看到这个。” “只是这样吗?” 薄屿眉眼带着笑,他看着她。 “……嗯,”她点了点头,“只要你在做你喜欢的事,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忽然,她好像明白了她在害怕什么,她的语气也变得有些迫切:“如果你决定去比赛,无论你复健,或是训练,都需要很多钱吧?你放心,我今天接到我们公司的项目了,我每个月都会拿到绩效。” 薄屿专注地看着她。 黎雾:“我是想说,如果你想复健,或者怎么样,我可以出一部分的钱……”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注视,来了一些勇气。 “所以你继续去射击吧,我可以养你。” 坏春天 第141节 我可以养你。 所以你不要轻易地从我的生活中抽身出去,好不好? “只要你需要,哪怕你不上赛场,我也可以一直当你的观众……你想我安静不打扰你,我就安静坐在旁边看着你,”她对他笑着,真诚地说,“你要我为你加油,那我就会永远为你喝彩。” 房间内开了暖色灯,她在说这话时,眼眸像是星星一样明亮,她的笑容明媚异常。 明明现在是晚上,看不到太阳,明明今夜风雨交加,乌云密闭。 看不到任何星星和月亮的轮廓。 薄屿只是看着她,嘴角虚虚地挂着一贯散漫的笑容,他的那双黑眸中映出的都是她的身影。 许久,他都不说话。 黎雾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露出某些情绪。 她或许有些僭越了,如果真的要重新开始射击,无论是否比赛,都一定是一件非常烧钱的爱好,她好像把这一切都说得太过轻易了…… 她无非就是觉得。 他迟早会回到他原来的生活环境。 她对于他来说,总像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算了,你都不说话,那我也不说了,我去洗澡了。”黎雾说着,便不再看他了,她手脚并用地跳下床,两脚蹬上拖鞋。 手腕儿上挨过来一个力道。 薄屿给她又拽了回去,他坐在床边,她便是向后结结实实地摔进了他的怀里。 她有些嗔怪:“洗澡都不让?” “你要养我吗?” 他好像非常缓慢地消化了一番她刚才的话,如此才笑着重复了一遍。 向她寻求着确认。 “养啊,养得起,有什么不行的。” 她坐在他的腿面上,还真的来了点儿劲头,一五一十地道,“我来跟你算算这个账。” 薄屿向后懒懒地靠了靠,他一条手臂撑着自己,半抬起下巴看着她,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倦色和兴味:“算算?” 黎雾便和他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你看你,吃得也不多,对吧?你现在也有一份工作,生活上的开销我们本来就是一起出的。” “然后?” “去掉生活成本,无非就是你看医生、做康复治疗的钱?贵的找不起,我可以找点便宜的,性价比高一些的?比如我也可以去学一学什么理疗、按摩的手法,我来帮你复健。” 薄屿忍不住地笑了:“也不是不行。” “那剩下的不就没什么了?”黎雾煞有介事道,“我还真养得起你。” 可能是她妈妈在生活中比较节俭,万事都精于计算,她还把他们来到深城后的所有开销都回想了一遍,和他好好掰扯了一番。 薄屿听着她说,他一边又给她抱回了床上,他轻轻捏过了她的脚踝,拿起了碘伏和棉签,开始为她做消毒处理。 “可以,那你养我吧。”薄屿听完后,突然说。 黎雾见他低着头,轻缓着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用棉签在她脚上的伤口涂抹。 她一时好像连那丝丝缕缕的痛感都感受不到了,只是听他淡淡地说着。 “我继续去射击,你养我,”他这一次抬起眼,笑着看住了她,“无论我拿不拿冠军,无论我打不打比赛,你一直陪着我。” “你认真的?” “我哪里不像认真?” 倒是习惯了他总说一些吊儿郎当的话。 此时,倏然有一种巨大的欣喜从心底荡起时,黎雾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管不上他还在给她的伤口消毒,她从沙发里支起了身,再次拥抱了他。 她喜欢他。 所以连他那些难言出口的脆弱,他过去经历过,已化为云淡风轻的事情都会觉得心疼和难过,即使她并未陪他亲历过。 薄屿赶紧扶正了差点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翻了的碘伏瓶子,他及时伸出一条手臂,揽在她的腰间。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笑着:“有没有发现你今天特别喜欢抱我?” “我就是想这么做怎么了嘛……”她情不自禁地撒起了娇,“我抱你开心……你刚才是答应我了哦?” “哪有什么答不答应,”薄屿说,“关键是你想看我开心点儿,我就这么做了。” 黎雾突然有点想哭。 “那我就开心一些吧,”薄屿看着她,说,“虽然现在的每一天,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他也很难形容这一刻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她说要养他,要赚钱去供养他去射击,这样傻气又天真,又无比真诚,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她比起来,他那些畏缩的恐惧,好像都变得不值得一提。 不如试着去面对好了,他想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 毕竟,执念才是顽疾。 一直想做但始终不去做的事情,其实永远会摆在一个地方,永不离开。 然后在一个个空旷的瞬间,犹如万蚁噬心,无数次爬上来,无数次地啃咬他,始终让他难以安宁。 “我先去看看医生吧,正好,我已经很久没去复诊了。”他作了决定。 黎雾看着他,嘴角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上扬。 虽然只是他在安排他自己的事情,她却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他:“好啊。” “也不用说你要养我的话。” 薄屿定定地注视她。 “嗯?” “我清楚我这些年的状况,就算不接受专业的康复训练,平时玩玩儿枪,还是没什么问题。”他说,“我得养你。” 黎雾心底自然欣喜,“好好,好,我养你,你养我,那我们永远都分不开了。” “你想和我分开?” “当然不想……” “还洗澡么?”上完药后,薄屿问。 黎雾偏要他抱着她,他也是一身反骨,跟她折腾了大半天,等她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上,她便也好像得逞了,咯咯笑:“怎么催着我洗澡了,嫌我今晚话多,你不想听?” “我再没耐心不也听了这么久?”薄屿揽着她的双腿,她便也自然地勾住了他的腰。 他低头咬了下她的唇,像是终于败给了她,“等等洗完去床上说吧。” - 黎雾有些睡不着。 那会儿洗完了澡躺下,她都顾不上去玩新手机,和他说了半天今天工作上遇到的事情,也听他说了一阵他的事。 渐渐地,虽感受到他还拥着她,落在她额顶的鼻息,却慢慢陷入了缓慢的节律。 他应该是睡着了。 她尝试唤他:“薄屿。” “嗯。” 他还有动静,气息沉在她肩窝儿。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吐槽呢,”她说,“今天我领导——就是我跟你说的,言语骚扰我们公司年轻女同事的男领导,他今天说什么,一定要我穿一双好的高跟鞋来公司,因为这代表着公司的形象,我要是真这么做了,不得天天脚上磨出泡?” 薄屿的意识已随着深眠渐渐涣散开了,听到她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和我哥对接么。” “对啊。” “每天?” “……应该是的,”黎雾翻了个身,精准地撞入了她的怀里,她无比贪恋地抱紧他,“今天我们都在一块儿。” 黎雾忍不住抚摸着他搁在他腰间的手。 下意识寻到他以前常戴着尾戒的右手小指,她似有若无地蹭了蹭他的皮肤。她的手立即被他抓住,捏在了手心里。 她顺势仰了一下脑袋,感受到他的气息落下来:“不许说了。” “怎么你要睡着了……” “听着吃醋。” “……” 黎雾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几乎做好了他可能会立刻反身上来,给她按在枕头上亲。 但这好像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他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乖,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你接着去见他。” “?” 过了会儿。 黎雾还是睡不着,不知怎么,或许是被心底的那些雀跃给闹腾的,她为他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而感到高兴。 她决定找点事做。 她先是打开了自己的新手机,摆弄着下好了一些应用软件。 家里的无线网有点慢,等待下载的期间,她去客厅找了圈,果然,他的游戏机不见了——但他显然不仅仅是卖掉了他的游戏机。 他的一双没怎么穿过的限量球鞋也没了。 他这又是什么时候卖掉的? 她重新躺回床上,他好像知道了她回来,但也没说什么,他用臂弯拉近了她,“还不睡?” 坏春天 第142节 沉默了很久。 黎雾最后还是尝试唤了他句:“我们今晚,聊完天,就这样了?” 薄屿困倦地答:“这样不好吗。” 黎雾用小腿轻轻地勾了勾他的腿,手伸入他睡衣的下摆,贴在他劲窄的腰间:“你连亲都不亲我了啊……就这么睡过去了?” 难得今晚难得聊了点正经的事儿,没想到这事儿偏偏好像有了催眠效果。 她一直觉得他体力很好,他在床上的精力一向非常好,毕竟他以前可是当专业运动员的…… 雨声像是催眠的白噪音, 黎雾迷迷糊糊觉得自己来了困意,她却还是有点不甘心今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去了,她翻腾来,翻腾去,时不时摸一摸他的腕骨,试探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直到,一只手横在了她的两/腿之间。 “……”她有些惊诧,以为是她的错觉,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被翻了过去。 房内没开灯,昏昏沉沉,潮气肆溢。 她仰面躺在床上,感受到身侧的床垫起伏了下,薄屿撑着手臂,从上面覆住了她。 “你到底睡不睡了?”薄屿眉宇之间隐隐地泛着一丝隐忍的不悦。 黎雾这时有些紧张了,她仰眸看着他,眨了眨眼,“你不是睡着了……” 黎雾忽然又是轻轻叫了一声,两条腿忽然被他擎住了,人径直被拉到了他胯间。 薄屿睨着下方的她,他慢条斯理地,开始从下至上褪他身上的衣服。 黎雾最近快到生理期,她知道自己好像是受到了一些激素的影响。 她来不及再去把什么说出口了,赶紧在他的帮助下,匆匆地也把自己褪了个干净。 感受到一丝儿灼热的气息低沉了下来,她听见他的嗓音落在她耳边:“你这么吵谁睡得着?” 接着他的声音便低了很多。 “嗯?” 她一瞬间被充满。 他这样的纵容好像更让黎雾似乎更让她兴致高昂,她抱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来,迎上了他覆在她唇上的吻,轻轻地低吟了起来。 被那丛柔软包裹住的一刹那,薄屿也感受到了一丝气血的上涌,困倦瞬间被一扫而空,他整个人也犹如宕机了般,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给我吵醒了,你也别想睡了。”他咬她的耳朵,有些恶劣地笑。 黎雾很清晰地听见,一阵狂风卷满了湿凉,噼里啪啦地卷入了连接卧室的阳台,给半侧迎风飞出窗的窗帘都浇了个透彻。 他们谁也没理会这件事。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向她笼罩了下来,她也好像被什么给彻底淹没了。 这间出租屋的前任租客应有在阳台上种植植物的习惯,留在阳台上的碎瓷砖压着泥土,“噗叽噗叽”不安分地发出细微的响声。 她和他身下的这张四脚铁床,似乎也合上了某一种节律,吱吱地响了起来。 或急或促。 “衣服脱了。”薄屿吻她,嗓音又倦又淡的。 他的语气对黎雾来说,更像是一句命令。 她配合地把身上的睡裙从被子里扯出来,正要自己脱,谁知他的动作比她快了不少。 还没把衣服拉过头顶,她双手的手腕立即被他单手捉住,他给她的两只手都提到头顶,然后极重地顶了她一下。 非常有脾气。 “你讨厌……” 他这没轻没重的,真真儿像是没睡醒似的混沌。还把半截裙子罩在了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鼻子和眼睛,她近乎无法呼吸。 薄屿又很故意地停了下来,他瞧着她半张着的唇和那楚楚可怜的下巴,他闷着气笑:“讨厌我还非让我觉都不睡了起来搞你?” “谁让我说什么你都回应我,我哪知道你睡没睡着。”黎雾争辩着。 “回你还是我的错了?” “我不管,都怪你。” “怪我?” 又是不轻不重的一下。 黎雾咬着唇,有点儿要哭出来了,她挣扎着要去把罩在脸上的裙子给拽下来,薄屿死死擒住她的手腕,根本不给她动弹的机会。 她这下终于认命了似的:“……那随便你吧,随你怎么搞。” “随便我?”薄屿又笑她,哂然 道,“真让我随便了,你心里不也偷着爽?” 黎雾被他说得羞耻至极。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那倦淡又倨傲的神情,加上被他这么折腾,她感到又羞赧,又大脑发麻。 卧室冷飕飕,两个人的体/温缠/绵在一起,肌肤相覆,她的全身烫得不行。 反正她什么也看不到,便开始无意识地说起了胡话,“那我不要了……你放开我,我要睡觉了。” 薄屿身上到底是有些坏劲儿。 他腾出一只手捏住了她脚踝,偏生还是她磨破了脚后跟的那只,她便是彻底动不了了,任由他来作弄。 他吻她却是温柔得不行,反问道:“放开吗?” “你出去……”她支吾着撒娇,下一口断断续续的喘气很快便追上来。 他的动作半分也是不停,他捏住她下巴,低下头,去咬她喋喋不休的嘴巴,哄着她一样地盘问:“出去哪里?从你哪里出去?我出去哪里,嗯?” 她实在回答不了他。 迎着他的亲吻,与安抚一样不再凶狠而变得循序渐进的捉弄,像是也慢慢地被他哄好,很快她也安静地承受了起来。 过了会儿,薄屿又很低声地笑,“现在还让我出去吗。” 那裙子还罩在黎雾的脑袋上,黑暗中的感官被无限次地放大,她就索性如此了。 她用胳膊勾着他的后颈,拉低了他,即使看不到她,她还是闭上眼睛一边很认真地回吻他,一边享受似地摇头:“不要了。” “等会儿?” 这时,薄屿亲了下她的脖子,起身,稍稍退开了些。 “嗯?” 薄屿到底是清醒了一些,他一道手臂撑在她身旁,她被圈在他的身下,他依照自己的记忆,伸出手去床头边的小茶几上找东西。 黎雾听见了那细微的动静,她拉了一下他的手臂:“……你也等等。” 薄屿垂眸看她,有些好笑。 “怎么。” “我,那个,我没买……” 生活在一起后,这样的计生用品当然也属于他们的日用品范畴,一贯是掌控开销的她说了算的。何况他俩现在身上都没什么钱,这些小东西,薄屿一贯也懒得去管。 他停顿了一下,问:“家里的也没了?” “嗯,”她点点头,仰起一张俏白的脸,看着他说,“我忘了买了。” 本来他们计划就是洗过澡后夜聊一会儿,然后睡觉的。 白天都有各自的工作,虽然两人只有一方有手机,但其实还是失联状态。她有很多话对他说,哪怕薄屿一直在听,她还是给他聊困了。 之前他俩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到中途”才去补救措施的情况。 他记得她的生理期,前后安不安全他还算清楚。 黎雾莫名感觉他在打量着自己,这样隔着一层遮挡的窥视让她感到了紧张,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身上的裙子便被他整个地扒掉了。 她的下巴被他扳了起来,她对上了他低垂下来的视线。 “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黎雾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没手机,又没钱支付……好在我一来深城就给咱俩买了公交次数卡,今天的饭我是用工卡在公司吃的……” “你不是还可以用我手机支付?我卡里还有一些钱。”薄屿淡淡打断了她,他今天给她买手机,是让阿义直接去买的,他有在身上备现金的习惯。 她继续找理由:“花你的不好吧……” “花我的怎么了,我的不就是你的?”他哂笑,“你的手机不都是我买的?” 她没话说了。 毕竟没措施了,他俩就算平时在这种事上再疯,好像也没到这种程度上。 黎雾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究竟怎么了,一边为他决定试着去重拾射击这件他所热爱的事情而感到开心,一边……她好像反反复复想起的,都是那时在那间射击教室里,坐在她旁边的olive说。 他不属于这里。 他不属于这里。 她也知道。 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是“意外”的成分居多。 他也是,毫不考虑后果地就和她来了这个陌生的城市,而她也非常自私地允许了这件事的发生……只是因为她喜欢他,她想和他在一起。 但她从没想过,他们以后怎么生活。 或者说,假使有一天他突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呢? 一直住在这间狭窄破旧的出租屋里吗? 这房子像是被黑心房东从一间很大的房子用空心墙隔出来的,每到夜晚隔音很差,他们在这卧室里折腾,偶尔也能听见从隔壁住户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现在外面下着暴雨,雨水渗透进阳台,泡湿了地板,明早起床还要去收拾阳台的泥巴……现在的床也很破旧,修过了也咯吱作响……客厅的插座在修好之前偶尔会短路,在厨房煎个鸡蛋,那油烟机也不好用,很久都散不掉味道,卫生间的水槽有时还会堵住。 她倒是对这样的生活并无不习惯。 坏春天 第143节 那他呢。 他从来不说。 可她也知道,他不属于这里。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说不然睡觉好了,反正也不早了。 但话还没出口,薄屿就势向后坐回了床上,她顺带着也被拉入了他的怀中。他一按着她坐进来,就来亲吻她。 突如其来的,她胀得受不住,两条腿都有些发抖。 “所以你今晚就是故意勾我的兴致,是不是?”薄屿轻笑着问她,气息微微地打在她的唇上方,“早就知道家里没了,就是想让我射。你里面?” 黎雾一下子被这句话臊得双颊滚烫,她分明是说不出一个字的,接着,就只感觉天花板跟着她颠簸了起来。 “明天我去买,”他一边扶着她的腰,一边说,“今晚先别管这个了,好不好?” 她重新闭上眼睛,重新沉溺进了他的节律之中:“好……” 床边的墙面上交叠着他们的身影,雨打输液,伴随着哗哗的声响,她心底的某种情绪,好像也跟着不断地、不断地滋生。她不想去弄清楚那是怎样的情绪,所以回应他无比、无比地热烈,不加思考。 可他现在没有任何措施地在她的身体里。 她不知该如何收场。 薄屿今天晚上虽然困倦,兴致却不算多么低。 他也到底是当过运动员的底子,到最后她彻底软在了他怀中,开始央求:“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他也没打算真的停下来。 最终,他闷着气息,细密地啄吻了会儿她的肩,最终退了出去。 她的小腹上洒下一片温凉。 床头的茶几上放着卫生纸,他抽了两张出来,为她一点点地擦了干净。 黎雾看着他,有些回不过神。 “你怎么不……” 她张了张唇,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他一边擦一边看她,便是有些故意,“什么怎么‘不’?没有——” 都听见他说出那个音节了,她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去捂他的嘴巴,“我是说,你刚刚都说那样的话了?” “说了,”他闲闲看着她,“又怎么了?” 因为剪短了头发,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落在她的眼底。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你真想让我说到做到?” “——薄屿!” 薄屿只是笑,他对她张了张怀抱,拥她入怀,重新躺下来。他亲了会儿她的额头,“我没想。” 她没作声,过了会儿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说,“不想就是不想。” “不想总也得有理由……” 薄屿对这件事想得很明白,他顿了顿,对她说:“这件事还不能在我们之间发生,如果一定要,那也得是我去重新拿个冠军什么的,不是吗?” 黎雾其实难得听他说点儿认真的话,今晚他和她之间说了很多,她故意撇了撇嘴,说:“但是有风险啊,你只是最后……”她顿了顿,认为他们之间也无需这么遮掩,“反正最后你射外面了。” 薄屿“嗯”了一声,反问:“你想这个风险发生吗?” 黎雾愣了下,“……我不知道。” “那就等发生了再说。”他亲了亲她的鼻尖儿,“别为自己做的事后悔了?决定去做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告诉过自己不后悔了。” 她居然被他的这句话安抚到了。 这句话莫名地对她最近遇到的很多事情上起了作用。 “你今天好喜欢亲我哦。” “只有今天吗?” 黎雾笑了起来,她靠在他怀中,也亲了亲他的下巴,“明天你什么安排?” “什么安排。” “我是说……打算去哪里,做什么事情?有没有什么计划。”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了,他明天也是要上班的。 “我能有什么计划?” 薄屿这下彻底困到已经没什么精神了,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和眼角,还是回应,“我不就是跟你过日子?” 也是,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好像也不是不行。 黎雾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回拥他,她点了点头:“……那你说到做到。” 最终也不知道是谁先没了声音。 第68章 热潮37.2c最坏的时候…… 68/热潮37.2c 凌晨天还不亮,黎雾被一阵狂风吹打玻璃窗的动静惊醒了过来。 她的腰和双腿酸痛异常,昨晚折腾到半夜才睡着,她困顿不已,光是睁开眼睛好像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外面天色昏沉,天空中几乎见不到一丝光亮,日霭升起的方向尽是乌云密布。 昨晚他们抱在一块儿就睡着了,都忘记阳台的玻璃推拉门只关了一半。 狂风作乱不休,轻盈的白色纱帘翻飞,卷着点点湿凉的雨意落在室内,顷刻间便是暴雨倾泄,瓢泼而下。 她从被子里起身,赤脚跳下床,关上了阳台的门。 整座城市像是都被这一阵狂风暴雨的动静给惊醒了。 居民楼原本黑洞洞的窗,被一盏盏地点亮。 出租屋的隔音并不好,前后左右的邻居们细碎的交谈声,混着粤语或者不知哪地方的方言,窸窸窣窣地隔着空心墙壁传来。 不知谁家,还外放着台风来袭播报的天气广播,音量开到了最大。 黎雾有些口干舌燥。 客厅保温壶里的白开水尚有余温,她倒了小半杯,喝完后回到卧室的床上。 还不及她轻手轻脚地钻回被窝,她的腰间便横来一个熟悉的力道,她近乎栽了下去,被他结结实实地按回了怀里。 “……你醒了?”她小声。 黎雾缩在他的怀中。 房间没开灯,顺着从窗外投射入室内的并不明朗的光线,她抬起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高挺的鼻梁,望见他依然眉目紧阖,睡容沉静。 丝毫没被外面那末日般的动静给影响到似的。 这间狭小的卧室在狂风暴雨之中倍显静谧,好一会儿她都没听到他的回应。 她略带贪心地多看了他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重新开始酝酿睡意。 头顶上方,他低沉倦懒的嗓音落下来。 “抱会儿。”他说。 “这不是正抱着吗?”她心下笑着。 但她还是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刚离开了会儿被窝,她浑身到底有些冷。他们再次毫无保留地肌肤相贴,体温熨在一处,几乎不分你我。她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薄屿。” 她再次尝试出声,唤他。 “嗯?”他的嗓音依然困倦。 这场台风预警了几天,最近一两天深城阴雨绵绵,今天终于来势汹汹。照着这暴雨不止不休的程度,今天能不能出门上班可能都是个问题。 黎雾用下巴蹭了蹭他,嘟哝着:“……今天没办法去上班了怎么办。” 薄屿低声地笑着,“这么爱上班?” “不是啊,”黎雾煞有介事地说,“今天我发工资诶!我还想今天忙完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呢……”想到这个,她絮絮叨叨着,“说起这个,我昨天还和我领导申请预支工资想买手机……谁知道你送我了……我居然也忘记今天就发工资了。” 他比她困多了。 好半天才在心底消磨了一番她的话似的,他说:“也不差那几个钱。” 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 “……不是你想我去打比赛?”薄屿也困到没力气回应她了,他拥着她单薄的脊背,呼吸埋入她的发间轻轻嗅着,嗓音闷沉沉地,“别去领工资了,嗯?我以后打比赛养你吧。” 什么和什么啊。 他这话说的像是开玩笑,因为太困了又有些语无伦次似的,却让黎雾不觉有一些失神。她更用力地回拥住他。 两人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黎雾完全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她从枕边摸到手机,睁眼看到时间显示是早晨9点。 她几乎是“啊”了声,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迟到了,迟到了。 她近乎是单脚跳下了床,拿起换洗的衣服还有晾干的浴巾快步地冲进了浴室,一边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喂,何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今早睡过了没听见闹钟响……” 进浴室前,她依稀听见薄屿在和门外的什么人说话。 薄屿听见她醒了,他往她的方向侧了侧身,还特意对她提醒了句:“又停电了。” 又停电了? 黎雾人已经钻进了黑漆漆的浴室,意识到怎么都按不亮顶灯的开关了,她的脚步一下刹在了原地,因为太着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坏春天 第144节 谁知对面的何敏柔却是温和地笑了起来。 和黎雾这边的手忙脚乱相比,她那边听起来不疾不徐的,好像正在哪儿惬意地吃着早餐:“我心想你电话打不通,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是睡过了。” “不好意思……” 黎雾再次表示歉意。 何敏柔说:“不用不好意思,对了,你今天不用去卢湾区了。” 黎雾愣了愣:“……啊?” 何敏柔被她这句“啊”惹得发笑,难得今天能休息一天,她便对她耐心地解释了起来:“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今天全公司都停工了,大家都休息,你也不用来公司了。” “停工?”黎雾打开浴室的门,往窗户外面看。 天空中阴云密布,风声刺耳,暴雨倾盆而下,真真儿有如末日来临。 台风天也真够恐怖的。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何敏柔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昨天给我说你预支工资那事,我已经提交了……” “不用不用,何总。”黎雾赶忙说。 “什么不用?” “……”黎雾还不好意思了一下,她顿了顿,“我已经解决了。” 何敏柔似乎真是今天心情不错,还开着玩笑问她了句:“怎么,你男朋友送你新手机了啊?” 这倒是猜的精准。 黎雾没说话,何敏柔便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 心想她一个北方来的女孩子,可能没见过这台风侵袭沿海地区的阵仗。 何敏柔又体恤地交代了几句要注意的事,顺便和她确认了几件可以居家办公完成的工作。然后便挂了电话。 浴室的门敞开着,黎雾一个人坐在半黑不黑的地方,怀里的衣服和浴巾乱七八糟地揉成一团。 薄屿过来,便看到了这幅景象。 他半抱着手臂,脑袋微微抵在一边:“刚才物业来通知,等会儿来电。” 黎雾呶了呶唇,她看着他,嗔道:“你怎么也不叫我起床,都这个点了……我醒来看到时间天都塌了,我还以为睡过头了。” “我哥早上给我打电话了。”薄屿说。 “嗯?” “天气不好,今天深城大部分地方都停工了, “薄屿顿了一下,他看着她,说,“我还以为他要来接你上班?” 黎雾把怀里的东西抱了一抱,她站了起来,迈开腿走到了他的面前。薄屿顺势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身。 “怎么啦,你吃醋了?”她极为故意地笑着,虽然她知道并不是这样,“吃醋所以不喊我起床?” 这时头顶的灯忽然一亮。 整间浴室亮堂了起来,热水器也“叮——”地一声重新启动了。黎雾同时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不知为什么,她每一天都能在他的身上看到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现在,他眼底的那些笑意,总不若以前那般总是淡淡的。 “我要真吃醋了,折腾你的办法不是多了去了?”薄屿拍了一下她的腰,略带警告似的,“到底洗不洗了?” “我今天又不上班,不洗——” “那等会儿又停电了你别后悔?” “……那我还是去吧。”黎雾尽力地抓住他眼底的笑,她一边踮起脚来,用唇贴了贴他的嘴角。 薄屿抬起手,轻轻地擎住了她小巧的下巴,他也略带作弄地吻她:“快去。” 黎雾对他这哄她一样的语气非常受用,俩人亲了会儿,她稍稍放开他的唇,反应过来,现在这个点了他居然也在家里。 “你今天不会也不去上班吧?”她有些气喘吁吁地问他。 “外面那么大雨,”薄屿半眯起了眼睛,他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你真舍得我冒雨出去?” “……我哪有那个意思,”黎雾说,“我想今天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家待着嘛。” 难得的休息日,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黎雾主动放开了他,她脱下身上的睡裙,回到浴室里。她到底没忘记清晨那会儿,俩人都半睡半醒的,他在她的耳边半开玩笑似的那句话。 她状似不在意地问:“如果,呃,我是问如果,你复查结果不错,复健也恢复不错……一切都很不错的话。” 本以为他应该离开了,她的声调还扬了扬,力图能让他听到。 她扭过头,却发现他还懒洋洋地倚在那里。那双黢黑的眸子直直地注视她。 她不由地紧张了一下。 “你也要洗?”她多嘴问了句。 薄屿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滑过她,他听得认真:“不是你有话想跟我说?我就站这儿了。” 黎雾不知道说这些他会不会感到烦躁,或者他会觉得她在支配他去做什么。 但她还是接着说:“你会去打比赛吗?” “你觉得我会吗?” “你会。” 对上了他的视线,黎雾又有些后悔。 她知道,自己好像太过着急了。 但是从昨晚开始,或者说,看到他对射击这件事重新燃起热情——或是,他终于决定拾起了那些他根本没办法放下的事情后,她的内心似乎也跟着雀跃。 分分秒秒,都无法彻底地停歇下来。 她尝试动了动唇:“我不是想你一定……” 薄屿却是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其实,昨天晚上我对这件事还不是很确定。” 黎雾试探着:“那么现在?” 薄屿认真地注视着她,他笑着,却是反问:“你难道没发现,你每次提到这件事,你脸上的表情,好像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期待?” “怎么了,作为你的‘观众’当然很期待啊,”黎雾不想反驳自己昨晚和他说的话,小声了些,“当然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啦,我只是还是想看到……” “所以我会的。”薄屿说。 “嗯?”黎雾愣了下,“你会什么?” 薄屿对她笑了笑,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转身从浴室门边走开:“你先等会儿我。” 黎雾顿在原地,几乎差点以为他是在和她开玩笑了。 但没多久,他又回来,手上拿了一条新的浴巾。他示意她把她手中的那条递给他:“那条我打算丢洗衣机的,你用这个。” 黎雾递给了他:“你干嘛总是说一半……” 薄屿继续不疾不徐地接走了她的话:“你想看我站在赛场上,不是吗?” “是。” “——所以我会的,”他说,“我会去打比赛。” 黎雾这时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欣喜了,她来不及回味他的话,已是忍不住地对他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最后去比赛,只是因为我想看?” “因为你这个原因还不够?”薄屿扬了扬嘴角,他轻笑,“我还以为你早就能够看出来了,在我的生活中,对我来说,你已经足够重要了。” 黎雾的脸上有一些微微地热。 他的语气始终十分平淡。 从他反复地拉扯着,这么多年备受折磨,他接受起这件事来,竟异常得轻松和迅速——薄屿也没有想到。明明昨天他只是想随便地试一试枪,试一试手感。 和她说看自己复健情况等等这样的话,事实上,不过是借口和推辞。 他到底是如何改变的呢。 他好像都说不上来。 好像只是她这样坚定地看着他时,总能让他也坚定地向某个方向迈出一步。 “一直以来,我并不喜欢别人对我抱有期待,” 他继续同她说着,好像他们只是聊着“今天吃什么”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但是怎么办,你期待的事,我好像都想尽力去做一做?” 黎雾此时笑开了:“那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我啊。” “——是啊,我喜欢你,所以答应你去打个比赛,去试试拿个冠军,有什么难的?”薄屿说这话时,他眼底也漾着笑意,“想明白这件事,我也不觉得难了。” 感受到他这样的注视,她的心口好像也变得柔软万分。 “我喜欢你,好像就是这一切的理由?”薄屿看着她,最终淡淡地下了结论。 这一切的理由。 从南城到港城,再从港城到深城。有关于他们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两个简单的字。 喜欢。 他喜欢她。 薄屿再次催促她:“好了,听到你想听的了?” 黎雾点头,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听见了。” 好像被她感染,他的嘴角也噙了抹笑意:“听见了就快去洗?我都没你这么难催吧。” “好,”她应着,把他推出去之前,踮起脚亲了下他嘴角,“你等等我,好不好?如果等会儿雨小了,我想你陪我去附近逛一逛,我们买点儿东西?” 这几天工作太忙,家里的冰箱都要空了。 “今天台风,”薄屿沉吟,“你确定?” “啊……” 还是因为太开心了,她糊里糊涂就说了那么一句。 薄屿倒是过去经常来深城这边,他经历过几次台风天气,他对她笑了笑,说:“今天情况还算好,台风还没彻底登陆。明天如果还停工,说不定连营业的超市都找不到了,等雨小一些了我们出去,我陪你。” 坏春天 第145节 眼看窗外的雨势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方才还昏昏沉沉的天色稍有好转。 黎雾忙不迭地钻进了浴室。 “对了,薄……你哥,他今天这么早打电话给你,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关上门,不忘问他。 薄屿:“这么关心?” “……我问问嘛,万一跟我工作有点关系呢?他都知道我们今天停工了。”黎 雾其实知道自己有点儿担心什么。 “我过几天回一趟南城。”薄屿说。 正中了她的想法。 黎雾的心下稍叹气,她沉默了一下,继续问:“什么时候去。” “还不确定,等台风过去,天气好点儿了能飞了?”薄屿说,“到时候我尽快回来。” “也没必要那么快,你要不在南城多待……” “我想带你一起回去。”薄屿忽然又说,“可以吗。” “……嗯?” 薄屿拿着手机搜索起了周围还在营业的超市。 天气这么恶劣,周边的外卖全都关门了,但也许是考虑到周围的居民们还有需求,还有几家大型商超在营业。 “带你回去见见我妈,还有我爷爷,”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省得我哥一天天的惦记。” 她正打算打开花洒,但怕盖过自己的声音,又赶紧关掉了,忍不住扬起了声:“……你说什么‘惦记’啊?” “送你手机还不算惦记?”薄屿忍不住笑,他今早听薄彦在电话中提起,都没了脾气。 薄彦今早联系薄屿,还有一件事。 薄明远昨天晚上给周朝阳打了电话。也许真是穷途末路了,哪怕来了深城,也没法联系到薄屿,身上没了钱,自然想起回头去找家里面的人。 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 薄屿听着浴室方向忽隐忽现的水声,陷入思绪。 他也算是在东躲西藏吧。 这么多年来,也许对于“逃避”本身而言,他和薄明远一样的怯懦。 但是到头来,他似乎比薄明远,要勇敢一些。 原来向前迈出一步是这样的感觉。 和她在一起,每一天,他好像都要变得更轻松一点,也更勇敢那么一些。 他希望这样的感觉永远不要消失。 浴室的水声没多久又停了下来。 她像是也在思考。 “你想去吗?”他问她,“关键还是要看你,也不一定是这几天,你知道的,我也不想见我爸。但我想让我家里人看看你?” “想。” 黎雾几乎脱口而出。 “好,”薄屿说,“那可以等你工作不忙了,我们挑个周末回去,来回两天足够。” “嗯。” 早晨的那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 对这样糟糕的天气情况毫无准备的到底是大部分人,黎雾和薄屿打开家里从他们住进来就没使用过的电视,投屏了两部电影。 两人靠在一起,都快看得打瞌睡了,窗外的雨才有了渐渐停歇的趋势。 他们赶紧抓紧时间出去。 显然还有一些和他们一样粗心大意的人,对这恶劣的天气毫无准备,车道上鸣笛轰响,附近的商圈人来人往。 路上被吹坏了一把伞,两人没办法,只能一边依偎着淋雨,边往目的地飞快地走去。 薄屿用外套裹着她,她缩在他怀里,并不觉得冷。 钻进了商场里躲雨。 黎雾下意识地要笑话他淋成了落汤鸡。 她一句话都要出口,抬起头,对上了他低垂下来的视线,才想到他剪短了头发。 “盯着我干什么。”薄屿眉梢微微一扬,“还有话想跟我说?”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已经聊得足够多了。 黎雾憋回了笑意,“怎么,怕我又要说什么期待你去比赛这样的话了?你要是真的需要点压力,我会直接对你说‘加油’的。” 薄屿笑着,“行,我加油。” 黎雾感受到她的手被他攥在掌心,她靠在他身上,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好像从认识以来,就总是碰见下雨天?” “有什么特别吗。” “有呀,”她说,“一开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回想起来,在我们一起实习,还有毕业后我们没见面的那段时间……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就会非常期待下雨。” 薄屿看着她。 黎雾被他这样的注视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还强调了一句:“真的。” 黎雾说:“我很开心你陪我来了深城……这对我来说是很意外的一件事情,但从你那天晚上做出决定的一刻,我就知道,我不会后悔的。 “其实,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非常开心,就算今天的天气这么糟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样糟糕的台风天,丝毫没赶走他们站在这儿聊天的兴致。 薄屿静静地听她说完,他看着她,“那我也有话要说。” “嗯?” “我喜欢你,黎雾,”他说,“可能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们的第一面可以追溯到,高中时的那次演讲。 在后台时,他们短暂地有过一面交集,那时因为四周太过昏暗,她还把他当成了自己搭档,对他说了半天的“加油”。 真是够乌龙的。 “后来从高考放榜,得知我们考到同一所学校,再到同一个系,我好像就一直很在意你?”薄屿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和心情,连他也不禁有些感叹,“我知道‘黎雾’在几班,大概知道某一节公共课,‘黎雾’会和我出现在同一个教室里。” 他笑,“所以现在看来,这就是一种喜欢吧。”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不明白,但我却好像非常清楚地知道——因为你做任何事都非常坚定,所以我这样不那么坚定的人,就总会被你吸引。” 他们十指相扣。 黎雾一边听他说,她还是不由地握紧了他的手:“你现在确定你那时候就开始在意我、喜欢我,好像也很坚定哦。” “是啊。”薄屿非常认同。 黎雾忽然很确定。 既然他能坚定地把那枚尾戒卖掉,那么假以时日,他一定会非常“坚定”地找回来。 就算找不回来,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她已经非常确定,他迟早有一天会站在赛场上了。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见证。 黎雾说:“你和我来深城的时候,你说,希望我能陪着你久一点。” 薄屿看着她:“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想,也许我没法非常专业、方方面面地支持你射击,但是陪着你走到那一天,”她坚定地注视着他,“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薄屿。” 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薄屿的舌尖微微停顿,他好像也在跟着她,一次次地在心底开始默念这句话。好像有柔软的波澜从他的心底一圈圈地荡漾而开。他也总会被她的笑容感染。 他不禁微微地笑开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当然。” “哪怕我拿不到冠军?” 黎雾一五一十地说:“讲实话哦,虽然我非常希望你拿冠军,我知道这也是你想一直以来想要重新实现的梦想,你只要站到赛场上,就是奔着冠军去的。但我还是希望,一切以你开心为上最重要。” “那我还是拿个冠军好了。”薄屿半开玩笑道,黎雾清晰地看到他的眼底似乎有熠熠的光芒浮动,明明今天是个这么糟糕的阴天。 “你说到做到啊。” 黎雾已经不知自己有多期待那一刻了。 “嗯,明年春天比赛,也不远了?” 薄屿温和地注视着她,他的嘴角还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却是字字坚定,“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就做得到。” “我会的,会的,”黎雾对他点头,已经顾不上他们被这场雨淋成了什么样子,她歪倒在他的身上,“我相信我也会迟早等来那一天。” 她知道。 他和她已经在一起期待明年的那个春天了。 —————————— 《坏春天》正文完 2025.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