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第1章 《失忆》作者:甜鸢【完结】 简介: 怜南天生畏寒,却爱上了一块冰。 他捂了宋津言这块冰整整三年,冷伤了骨头都不愿意放开。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病,去了医院发现,果真有病。 癌症晚期。 看着手中的化验单,怜南皱眉,那医生说他还剩半年可活。 他喜欢春天,为了宋津言才到这四季如冬的a城。如今只剩半年,a城怕是等不来春天了,他决定搬个家。 搬家前和对面邻居兼初恋暗恋明恋各种恋对象宋津言最后说了句“晚安”。 他说:“宋津言,晚安呀!” 宋津言:“。” 他想,真冷漠呀。 明明高中那年他就告诉过宋津言。 “津言,晚安在我们家,是我爱你的意思噢!” 他又想,真可怜呀。 明明高中那年宋津言说即使失忆了也会记得他的。 结果宋津言失忆了三年,到他离开a城的那一天也没能记起来。 所以:“津言,我走啦,晚安!” 1.1v1。 2.算...自割腿肉叭! 内容标签: 都市 天作之合 高岭之花 失忆 主角视角:怜南 ?? 配角:宋津言 一句话简介:爱万里无一。 立意:好好生活,天天向上 第1章 两年前,怜南拖着一个白色的大小为22寸的行李箱,坐了17h的绿皮火车,来到了陌生的a城。 来之前,为数不多的朋友问他:“a城那边很冷,怎么突然想去那边?” 办公室白炙的灯光下,怜南被大衣盖住的手将指甲扣了又扣,一双本来白皙好看的手上坑坑洼洼的满是伤痕。他没有回答朋友的问题,只是说:“我知道。” 闻言,朋友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护士的声音,怜南心中一口气陡然放下,借口不打扰了匆匆离去。 到a城时是初秋,从火车那个狭小的口同许多人一起涌下去时,一阵风向人群吹来,太阳光从天上金灿灿地洒下来,将这一刻车站的热闹映得更为暖黄。 怜南躲在人群中,呼吸了a城的第一口空气,随后就忍不住弯腰呛了起来。廉价的烟味顺着他的鼻腔涌到他的大脑,随后是喉咙,他弯腰咳咳个不停,身旁拥挤的人群慢慢的就都走光了。 这时,一旁戴着红袖章的车站人员注意到了怜南,快步向着他走了过去,关切地要帮他拍背。怜南咳嗽的动作一止,胸腔中那些烟仿佛同心跳一起静止了一样,他身体比意识更快地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 一声轻而颤抖的“谢谢”就这样吐在了两人中间。 如果是心思细腻一些的人,听见这声“谢谢”,看见怜南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的动作,定然明白了怜南话语间拒绝触碰的意思。 但面前的人明显没有想那么多,手直接顺上了明显还在咳嗽的怜南的背,脸上满是关切:“你没事吧?” 怜南摇头,还是摇头,几乎竖立的寒毛让他甚至说不出话。他缓缓地侧身,一直退到他虽然不舒服但能够接受的距离,在对面有些讶异的眼神中,好几次张了张口后才完整说出一句:“谢......谢。” 随后,他垂下头,一只手拖着箱子快速向出口方向走去,对面轨道的车似乎要启航了,那条线上挤满了排队的人。站点的两旁,一边人已经走的寥寥,一边人像春日的水草一样茂盛,却又一样匆匆。 后来,怜南每每想到这日,他都觉得当时他就该转身上了对面不知目的地为何处的火车,坐到终点站或者随便哪一站下了车,只要不是a城。 * 来到a城半日后,怜南找到了住所,是一间只有十几平大的地下室,有一张窄窄的只够一个人翻身的木板床和一台仿佛上个世纪的大头电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湿的气味,白日不开灯也看不见什么光,中介堆着笑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缓慢掏钱的怜南。 “一月800,压一付一,在a城你可再找不到这么划算的房子了。” 一叠皱巴巴的纸票被对面漂亮的青年递了过来,中介脸上笑意更大,快速将钱数了一遍,不多不少16张。中介叠起来之后放到了里衣口袋里,看向面前这个始终低垂着头的青年:“以后每个月15号交租,您住的开心。” 怜南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直到中介出门为他关上了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门同墙和锁碰撞出关门的一声响动时,他身体一直撑着的一口气才算泄了出去。 他缓慢地顺着行李箱坐了下来,呼吸,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也脱离行李箱垂到地上时,整个人才安静了下来。 心跳仿佛是静止的,又像是在正常的跳动,他缓慢地扣着自己的手指,蜷缩着身体,一颤一颤的,像一只因为雨日被迫出壳的蜗牛。地下室微弱的灯光下,那双看得出曾经莹白光润漂亮的手上满是细小崎岖的疤痕。 把自己饿了一天后,怜南不出意料地犯了胃病。他按照抄到纸上的路线一步步摸到了a城第一医院,医院门口很多人,进去了更多人,怜南将手中那张纸捏的紧紧的,按照上面的一步步做。 第一步:向进医院大门后中心那个圆圈里面的护士或者志愿者说明症状,她们会推荐应该挂的科室。 怜南已经整整疼了半日,人群的吵闹压在他紧绷的精神上,他脸色苍白的和纸没有区别。值班的导诊人员看见他时,被吓了一跳,确认怜南没事后才说:“胃病的话,建议挂消化内科,快去吧,5号窗口那里现在没有什么人。” 怜南低声道了句“谢谢”之后,向着只有两三个人在排队的5号窗口走去,前面的人很快就挂好了,玻璃后面的工作人员都没有抬眼:“挂哪科?” 怜南:“......消化内科。” 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键盘一敲:“医生?” 怜南半晌没有能说出话,护士有些不耐烦了,一边敲键盘一边说:“那随便挂了。” “不。”怜南强迫自己将声音提高了些,护士蹙眉望向他,他吞吐眼见着护士就要开口时说道:“要宋,宋津言医生。” 这个前两年在怜南心中滚了千万倍的名字,这一刻真正从他口中吐出来时,怜南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很久之后,他才终于知道该如何形容。 在那个耳边满是人声的医院里,他对上护士那双不耐烦的眼,苍白的脸和掐的满是血痕的手指,开口说出那个名字时,像是吐出了身体里最后一块肉。 一遍生二遍熟,他像是怕护士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要宋津言。” 护士敲着键盘的手止住,手握着鼠标查看着什么,随后抬头看见了怜南苍白如纸的脸,原本不耐烦的语气稍微往下压了一些:“......挂满了,只有李医生和王医生的了,要哪个?” 怜南没要,回到租的地下室时,天已经有些冷了。他简易地洗了个澡,一声“啊切”打出来时,他知道自己明天大抵要感冒了。草草吃了两粒感冒药后,他定好早上五点的闹钟,就陷入了昏睡。 胃里如刀搅,但青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蜷缩在地下室薄薄的一层被子中,眼皮不停颤动着,看上去却又像是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怜南眼尾落下一颗泪。 那滴泪缓慢地划过青年昳丽苍白的脸庞,很难厘清是因为欢喜还是伤悲。 父母飞机失事后的几年,怜南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可这一天他做了。 梦里,从小和他不对付的嵇家的小儿子嵇辰讽笑着对他说:“怜南,该说你笨还是蠢,离开个男人活不了了,真以为宋津言死了呀,他死了宋家会放过你?” 一身西装的嵇辰脸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顿:“你-这-个-杀-人-犯。” “叮铃铃——” 闹钟尖锐的声音将怜南惊醒,昏暗的地下室中,青年手捏着被子,一双漂亮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他轻声重复着后面嵇康的话。 “蠢货,宋津言还活着,只是失忆了,噢,说失忆也不准确,他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了。你是不知道,宋伯伯宋阿姨知道后脸都笑烂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讨厌,谁都不喜欢你。” “干嘛这么看着我,要不你求求我,求求我,我就告诉你宋津言那个傻|逼在哪,不求,也不过如此嘛,还以为你有多爱——” 嵇辰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几乎是在他说出“求”的下一秒,他就听见了怜南缓慢的那一句:“求你。” 嵇辰楞在原地,要是前几年,他哪里敢肖想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的怜小公子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口中的话戛然止住,对上了怜南那双眼睛。 从那双讨厌的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中,嵇辰看出了怜南的意思。 他根本不信他口中的话,觉得都是狗屁。 更狗屁的是,为了这个他完全不相信的事情,他妈的怜南还是愿意求他。 第2章 嵇辰觉得什么东西将他的嗓子眼堵住了,那东西好像是从他一会剧烈跳动一会戛然而止的血红心脏上涌来的,生涩异常,又重的慌,他没有说话,怜南也就这样看着,和这两年每次看他的眼神一样。 嵇辰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卑劣和狼狈让他活在怜南眸光中的每一寸都如蚂蚁般慌乱的爬动,他受不了再也受不了怜南恍若机械的眼神,受不了怜南闷热的夏日长袖下深深浅浅的伤痕,他仿佛恨了怜南一辈子一样扬起此生最恶劣的微笑。 他说:“哦,我上次去a市出差,在咖啡厅看见宋津言了。” 嵇辰看见怜南的眼神从无焦缓缓地凝聚成一点,随后那双眼的眸光终于真正地放在他这个名叫嵇辰的人身上,那是一种嵇辰无法形容的感觉,像是无数尖细得恍若竹丝的箭予穿透他的全身。 嵇辰听见自己继续说。 “你肯定好奇他在干什么吧,咖啡厅他一个医生能干什么呢,相亲,相亲啊,对象,女生,当然是女生,不是被你勾引了宋小公子怎么会变成一个恶心的同性恋,他们谈的挺好的,我看着也般配,宋伯伯宋阿姨一定很满意,不对,只要不是你,他们都一定特别满意。” 说着说着,嵇辰发现怜南的眼睛又变成了从前那种,像是他年少时怜南自上而下无视扫过他的每一次,他暴怒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狠狠地怼到了怜南的眼前,他的手距离怜南的脸只有几分,只要伸展直手指就能碰到青年苍白的脸。 无论父母出事前后都抗拒同别人亲近一分的怜南第一次身体没有下意识的躲开,他整个人像只能靠直觉辨别危险的小动物,一双眼凝成一个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照片。 隔得太近,虚焦发晃,但怜南还是一眼认出了照片中的人。 是宋津言。 陌生的长大了一些的宋津言。 嵇辰的手指颤抖地延伸,仿佛就要不经意触摸到面前的人,可下一刻,他就把手中的手机砸了出去,大声吼道:“滚!” 当日,怜南见了朋友后,就收拾了行李,带着一床被子两身衣裳和所有的现金,上了去往a城的火车。 回转思绪,怜南才慢慢感受到自己胃疼的厉害。平日疼一疼都是不吃药的,但是等会要去见宋津言......他下了床,从抽屉里找出半盒胃药吃了两颗。 疼痛渐渐被压下去一点,怜南开始能走路,他还是捏着昨天那张纸到了医院。 挂号这次换了个护士:“有相熟或者想挂的医生吗?” 怜南手捏紧单子,轻声道:“宋津言宋医生。” 护士没有抬头,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最后鼠标一点:“好了,第23号。”说着,一张单子从窗口被递出来,怜南尽量镇静地接过,眼眸定在门诊单子上。 排队号:23 性别:男 年龄:24 挂号人:怜南。 挂号医生:宋津言 门诊科室:消化内科(普通门诊) 第2章 a市第一医院,三楼,消化内科。 虽然不是节假日,依然人来人往,护士匆匆忙碌着穿梭在各个科室之间,电梯“叮”的一声响后,怜南从电梯里面随着人群出来。 他捏着手中的门诊单子,才一个进出电梯的时间,单子就皱巴巴的了。怜南手一点一点捏着,又松开,纸被戳破的声音让他思绪回神了一些。 虽然内里翻天滚地,但此时怜南除了面色苍白些,其他都还算正常。他跟着人群到了科室外面的接待排号区。 护士翻着电脑:“叫什么?” 怜南报了名字,护士在电脑中翻找一通,鼠标点了一下笑道:“挺少见的名字,我看看排的号,宋津言宋医生啊,那前面人有些多,等会那边屏幕上出现你的名字,就可以过去了。” 说完,略有些年长的护士抬眼,看见怜南后,唇角上扬了些,轻声打趣:“难怪叫这个名字,小伙子长得可真好看。就是脸有些白,平常没有好好吃饭吧,这不行的,年纪轻轻的要注意身体。” 怜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了一声谢谢。待他走到一旁的等待区后,一旁年轻的小护士附到护士长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随后两个人相视笑了一眼。 屏幕上名字不断重复着,怜南看着自己前面的名字越来越少,手将单子捏的越来越紧,一直到单子被汗水浸湿,他才发现自己身体在颤抖。 怜南闭上眼,脑中一片空白,一直到屏幕叫到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从等待区到要去的12科室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旁是一个个开着门的科室,他要去的12科室在最里面。 他慢慢走过去,脚步停到12科室门外时,上一个病人正要从里面出来。科室里面传来不太清晰的交谈声:“谢谢宋医生,那我先去做检查,拿到了单子再回来找您。” 随后是一道清冷熟悉的男声:“好。” ...... 一瞬间,怜南听见了自己心跳静止的声音。 他的眼眸顺着门向里面望去,上一个病人擦着他的肩匆匆而过,他捏着单子望向里面穿着白大褂的人。 恰巧宋津言也望过来,一瞬间,两人眼神对上。 怜南眼眸轻颤着,一声“宋津言”还未说出口,就看见里面的人移开了眼神望向了电脑,鼠标轻轻一按后,声音随之响起:“23号怜南是吧,进来吧。” 怜南捏紧单子,坐在了桌子面前,眼睛直直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人。 当年宋津言出事后,宋家父母去见了他。 监狱狭小的探监室里面,宋家父母将车祸的照片砸在他脸上,照片锋利划过他的脸颊沾染了血,可这样一点血和照片里面大片大片的鲜红根本不能比。 听到噩耗的怜南麻木地蹲下身去捡照片,细小的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滴在蓝白的囚服上,浸成浅浅殷红的一团。 宋父抱着失控的宋母,向来端庄最重面子的宋夫人头发散落,满脸是泪,声音尖利地嘶吼着:“是你,是你害死了津言,如果不是为了你来回奔波求人,津言根本不会死......” 宋夫人奋力挣脱开宋父,一巴掌直接向怜南打了过去,随后瘫软在地泣不成声:“我们宋家到底欠你怜南什么,到底欠你怜南什么,你要这么祸害津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后来怜南被提前释放,他浑噩地从监狱回家时,宋家已经提前清理了房子里面有关宋津言的一切。他推开门时,房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盆枯萎的仙人掌。 没有照片,宋津言也不来他的梦。 这么狠心的人现在就在怜南眼前。 长大了一些,好像还高了一些,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清冷。 怜南直直地看着宋津言,眼泪直直从眼中垂落。 宋津言本来低头写着病例,问了几声对面不说话后,抬眼就看见这一幕。他不由蹙眉,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桌面:“哪里不舒服?” 怜南回神,张口了半天才低声吐出一个:“胃。” 宋津言看了眼怜南苍白的脸色,起身到了怜南面前,伸出手按压了一下怜南的左上腹部的一块:“这里吗?” 其实胃还是在疼,但怜南好像感觉不到了,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他的身前,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消毒水的气味。 怜南从前总是很讨厌这种味道,但在宋津言走后,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因为医院的味道和宋津言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喃喃开口:“是。” 宋津言手止住,又按压了几个地方,问怜南疼不疼。怜南嘴上一一回答着,手不断地扣着指甲,直到宋津言坐回来,笔刷刷写了几下后问道:“疼多久了?” 怜南如实回答:“一天。” “一整天?”宋津言停下笔。 怜南停顿了一下,他很熟悉宋津言这种语气,大学时他逃课或者挂科被宋津言发现了他就是这种语气,怜南不由扣紧了手指后说:“没有,早上开始疼的。” 后面宋津言问了些别的,怜南一一回答,拿着检查的单子被护士送出去时,怜南整个人其实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他机械地按照医院的指示牌去缴费,然后做那些检查,难受的不难受的,检查结果都要等。做完全部检查后,他蹲在垃圾桶旁边呕吐了起来。 他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都是一些清水,怜南呕着呕着,突然笑了起来。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偶然看他一眼,像看着疯子一般怕怕地走远一些。 怜南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手中的单子被他抱在怀中,头也随之埋下,他哭得声音并不大,身体一颤一颤的,将剩下一点外泄的声音也压了进去。 泪水打湿了露出来的一节手腕,上面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兴奋,喜悦,幸运,委屈这些情绪将怜南紧紧包裹着,麻木的灵魂终于有了寄托之所,仿佛只要哭出来,这两年就没有存在过了。 第3章 不知过了多久,怜南才在卫生间收拾好自己。 他一张一张去拿了检查的单子,全部拿完之后他坐电梯去了三楼。踏出电梯时脚步有些踌躇,适才未体验到的近乡情怯这一次体验到了。 宋津言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看见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失忆了......还能想起来吗? 怜南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下巴处细细的疤痕一条一条交错着,不凑近看不明显,但是隔近一些就能看到。 很丑...... 他将检查拉上去的衣袖拉直,待到长长的衣袖盖住所有的肌肤时,怜南止住脚步,又想起来自己的手。 他垂下头,缓慢摊开手又翻了个面,从前圆润饱满的指甲变成坑坑洼洼的,修长纤细的手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还有手腕...... 怜南闭上眼,几乎要哭出来,他好像没有把自己照顾好,从前宋津言看见了,一定会生气,很生气,三天不会理他那种。 怜南将手缩回,望向尽头的12诊室,踌躇又涌上心头。确定宋津言真的真的好好活在这世间之后,怜南想哭,想笑,随后一些被遗忘的东西才重新涌入脑海。 例如嵇辰说的宋津言在和别人相亲,比如那张被怼到他眼前的宋津言和别人的照片。 所有最初的情绪褪去后,一种难言的委屈缓缓地涌上心头。怜南靠在一个拐角,觉得医院的白炽灯光过于明亮,他眼睛被照的生疼,每个下一秒都恍若要落下泪来。 人好像都是自私的动物。 还未来a城之前,怜南想,只要宋津言活着就好了,他偷偷在远处看上一眼就走。 到了a城之后,怜南想,只要能和宋津言见一面就好了,如果宋津言完全不记得他了,他就离开a城,反正知道宋津言好好活着,以后他暗中打听宋津言的消息就好了。 见到宋津言后,怜南想,他不想只见一面,不想宋津言忘记他,不想宋津言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他。 再次踏入科室时,怜南一直低着头。 宋津言在对面翻着他的单子,轻蹙了眉:“平日工作很忙?” 怜南要眨的眼皮停在半空,半晌才答出一句:“没有。” 他没有工作。 他只是经常忘了吃饭。 宋津言的话果然随之响起:“吃饭太不规律了,胃病应该不止一两年了,怎么这么严重才来医院。” 听见熟悉的念叨的话语,怜南手指动了动,就听见宋津言继续说道:“我给你开一些药,半个月后再来复查,这段时间饮食规律些。” “半个月吗?”怜南轻声道。 宋津言写单子的手停了一下:“工作不忙,不麻烦的话,一周来一次吧。”说完,他将开药的单子递给怜南。 怜南接过,“宋津言”三个字卡在嗓子里,缓慢地变成了“宋医生”。 刚进门的小护士就听见怜南那句:“宋医生,你有男女朋友吗?” 小护士大吃一惊,往后一步轻轻带上了门,对着外面的病人说:“稍等一会。” 怜南看着宋津言,手指没忍住又往伤口处扣了下去。 宋津言写着病例的手没停,淡声道:“抱歉,我不和病患谈恋爱。” “而且”,身着白大褂的青年抬起眸,看了一眼对面的怜南:“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回去的路上,怜南气笑了,一边咬着馒头,一边抹着眼泪。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宋津言这么装。 十七岁毕业那个夏天,宋津言在ktv门外拦住他,向来清冷的少年耳尖通红:“怜南,你有男女朋友吗?” 行人道上,怜南一边笑一边哭,眼泪夹着手中的馒头一起吃。他那时就应该说:“抱歉,我不和医生谈恋爱,现在虽然还不是,未来会是的也不想”,然后清淡地挑个眉,对是宋津言说:“而且,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可十七岁那个记忆中最好的夏天,吵闹的ktv门外,怜南犹豫了两秒后就踮脚亲了亲宋津言的嘴角。 “现在有啦。” 第3章 两天后,怜南在医院附近找了一份工作——一家便利店的临时工。 便利店是连锁的,名为“hello”,是一家24h开放的便利店。店开在市中心最好的医院边上,店的面积不算大,里面东西却都很齐全,关东煮,炸物,一些简单的饮品,便当一应俱全。 店长是一个圆脸的女生,叫刘葵花,也是她面试的怜南。其实说面试有些太正式了,当时怜南看见门外张贴的“hello招工告示”后,进去店里面询问,当时店里面刚好只有葵花一人。 见到怜南时,葵花眼前一亮,听见怜南应聘临时店员时,葵花还有些惊讶。 当然,隔了一天,葵花还是很惊讶。 下午三四点,店里面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葵花好奇地盯着怜南:“真的看不出来!” 怜南小心地擦着有些汤水的桌子,听到回了句:“什么?” 葵花摇摇头,又摇摇头说道:“看不出来,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你已经26岁了,你看起来好小。”说着,葵花到怜南身边整理被客人摆乱的盒饭去了。 怜南擦干净后,轻声道:“店长年纪看起来也很轻。” 葵花哈哈大笑,她一句“有没有可能我年纪就是很轻”还没说出口,门口传来了机械的一声“欢迎光临,hello~” 葵花冲怜南挑了个眉,示意等会再说。怜南捏着抹布的手动了动,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自来熟的人...... 家里没出事之前遇不到,出事之后大多数人见他不奚落已经是罕见。怜南转身,视野所及是一片黑色和熟悉的身形,轻微的消毒水味飘入他的鼻腔。 怜南眼神向上移,就看见了宋津言的背影。 宋津言拿了一盒盒饭,去收银台付款。葵花恰好在理一些要加热的炸串,喊道:“怜南,过来结账。” 明明怜南来这工作也是这个目的,但真的这么快遇见怜南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昨天回家路上他心里话喊的痛快,此刻却少不了有些局促。 葵花:“怜南?” 声音打破了怜南的思绪,他下意识应了一声向收银台走去。他伸手将宋津言手中的盒饭接过来,扫码,电脑上显示细细的一行。 西红柿鸡蛋土豆泥饭,17元。 不等他说什么,宋津言已经将微信的页面找了出来。 怜南借着这个机会抬眼看了面前的人一眼,神情冷淡,透着淡淡的疲倦,看见他没有丝毫的意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随着嘀的一声,显示付款成功。 怜南开口:“需要加热吗?” “麻烦了。”宋津言说完之后,就在一旁等待。 葵花忙完一切,到了正在操作微波炉的怜南旁边,轻声教着:“以后只要客人没有单独说,都是默认加热的,这个点来买便当的一般都是忙过了头的医生护士。” 怜南点头,看着面前倒着秒的微波炉,整颗心却在后面站着的宋津言身上,一个没注意,没戴手套就直接去拿了盒饭,随着“啊”的一声,尖锐的疼痛随着手心蔓延,盒饭也摔到了地上。 一个不小心,就看见人烫伤的宋津言眉心一蹙,打开前面放凉水的地方,冷声道:“过来冲洗。” 怜南转身,手默默地放了上去,他垂着头,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出来就被听到声音赶过来的葵花打断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新来的,我去给您重新热一份。”说完,葵花声音轻了些:“怜南,手没事吧?” 怜南摇头,原本瓷白的手烫了一片,看起来严重异常。 葵花重新热了一份饭递给宋津言后,就跑过来看他的伤势,见到通红的一片,开口:“这么严重?” 不远处,宋津言已经撕开包装掰开筷子开始吃饭。 怜南向宋津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葵花大为震惊:“这么疼吗,怎么还哭了?” 一口西红柿刚挑入嘴中的宋津言手一顿,酸甜的口感在味蕾绽开,便利店的盒饭要说多好吃不可能,但也没有多难吃。 他没有回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后面,怜南失望地收回眼神,轻声道:“没,就是刚刚有东西飘到眼睛中去了,不疼,我来收拾吧。” 葵花张了张嘴,看着怜南已经蹲下去戴好手套收拾摔出去的饭菜了。等怜南收拾完地上的东西,再起身已经看不见宋津言的身影了。 怜南垂下眸,脚轻轻踢了一下桌子。 后面几天,怜南没有再在店里面见过宋津言,仿佛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不对,也不算梦,梦里宋津言起码不会对他那么冷漠,连他烫伤了都换不来一个眼神。 怜南诧异后来自己想起来时还能笑出来,但很快他又想清楚,不开心和委屈当然是有的,但也只是不开心和委屈了。他心里很明白,宋津言只是失忆了,他大人有大量,不和失忆的人计较。 第4章 虽然招工的海报一直在外面挂着,但是店里面一直没有新的人来应聘,所以这段时间店里面都只有怜南和葵花两人。 便利店是24h的,晚上得有人在。前几天怜南业务不熟,葵花不放心怜南一个人,现在怜南业务逐渐熟悉了起来,葵花不好意思地和怜南商量能不能怜南上一段时间夜班。 “工资我可以按照正式工给你算,然后后面仓库那边有一个小房间,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搬过来,能省一点房租。” 葵花说的越来越不好意思,其实没有让夜班都让一个临时工上的道理,但她最近家中实在有些事情每天必须回去,她也看出来了怜南生活有些窘迫,这些天除了过期的便当她就没有看见他吃别的东西。 怜南没什么意见,便利店交班时间是四点,外面货车来上货的时间。葵花一个女孩子,每天凌晨五点走路回家不安全。 见怜南答应了,葵花松了一口气,忙道谢:“改日我请你喝奶茶。” 就这样,去医院复查的前一天,怜南抽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中介那里退了租,带着自己的行李箱住进了仓库里的小房间。 虽然还是很昏暗,但是有一扇窗户,每日都能透进来些阳光。 复诊可能还要做检查,所以怜南特意半日没吃东西,挂号到了三楼走出电梯后,怜南看见了前面匆匆走过的宋津言。 他下意识跟了上去,一直到了厕所。 镜子里,宋津言取下了眉间的眼镜,用凉水冲洗着脸。大抵过了半分钟,他用纸巾擦干净了手,将眼镜重新戴上去,一身的疲倦气也扫了些 怜南眼眸微微下垂,控制不住地一直看着。 宋津言转身,蹙眉:“怜南。”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语气确定,没有丝毫疑惑的成分,声音清淡,其中的冷漠和生疏也就让怜南听的一清二楚。 怜南下意识觉得不会是自己喜欢听的话。 宋津言打量着他的神情,眼眸之间闪过一些疲倦:“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对我有兴趣或者对某些别的东西有兴趣,但我对你没兴趣。我每天工作很累,不想去想别的东西,也没有精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你谈论这些无聊的话题。” 怜南想否认。 宋津言眸色冷漠了些:“9月17日,下午四点,你跟踪我到了hello便利店,然后隔日你就去应聘成为了那里的店员。” “9月20日,上午七点,你跟踪我到了地下停车库。” “......” 怜南想反驳,宋津言却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听的必要。 他接过怜南手中的病例:“过来吧,复查完情况后我会给你换一个医生,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话难听得以前的怜南会一辈子不理宋津言。 怜南掉着眼泪,喃喃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宋津言被怜南一而再再而三的奇怪举动搞得没了耐心,不由轻嗤一声:“我怎么对你了,跟踪骚扰人的人是我吗?” 怜南咬着唇,眼睛红的泪一滴一滴落,宋津言觉得刚洗凉的脸温度又升高了些,被气的。 来往的病患有人认出了他,喊了一声:“宋医生。” 宋津言冷静了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应声后望向怜南冷声道:“再被我发现一次,我会报警。” 怜南手指几乎把肉抠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回去他就发起了高烧,晕晕沉沉的,脑海里一直闪回着过去的片段。宋津言将他抱起来,宋津言摸他的头,宋津言打开房门说这是我们以后的家,宋津言说他要报警。 最后还是葵花来交班的时候发现了不对,顾不得亲疏有别手直接放了上去:“发烧了啊怜南,怎么这么重啊。” 葵花又是泡感冒冲剂又是让怜南先去休息,将怜南安顿好后锤了锤自己脑袋,她太不是人了,这么低的工资还让人累病了。这么想着,葵花又叹了叹气,她也不想的,但是妈妈那边太需要钱了。 睡梦中,怜南仿佛回到了从前。阳光洒满教室的午后,他和宋津言在教室学习,他突然就踹了宋津言一脚,宋津言温柔地将他的脚握住,拍了拍身上的灰:“南南,太无聊了吗?” 他哼了一声,突然又泪流满面。 第4章 病好之后,怜南消停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又故态复萌。 再一次跟踪被发现之后,宋津言报了警。 警局里,怜南低着头,指甲不断地掐着手心。警察核对着信息:“叫怜南?” 怜南点头,很轻地应出一声“嗯”。 警察:“身份证号。” 怜南声音更轻地报了出来。 警察记录的手一停,嗤了一声:“跟踪人的时候不知道不好意思,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怜南没有否认,咬着唇没有说话。 警察放下笔,一时间也觉得奇葩,别人被抓了怎么都还为自己辩驳两句,这个人被抓了半分钟不到自己全认了。 “为什么要跟踪骚|扰宋先生?”一直审问怜南的警察按照流程继续询问着,一旁负责记录的警察也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起看着怜南。 即便怜南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对面两位警察锋利的视线。适才审问他的那个警察虽然在开玩笑,但是点了好几次这种行为是在犯罪。 怜南不想对警察说谎,许久之后轻声道:“我忍不住。”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互相都看见了些沉默与无奈。负责询问的一人用笔敲了敲桌子:“继续说。” “我......我没有想做坏事,我就是担心,一天一个小时看不见宋津言,我就会担心他又出事了。他之前出了一场车祸,车祸之后失忆了,那之前我们是恋人关系。” 警察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些,没有出声。 怜南进门后第一次抬起头:“我知道不对,但我真的忍不住,对不起......” 两个警察沉默了片刻,一直记录的那个警察第一次开了口:“你的说辞和报案人完全不同,有什么证据吗?” 两个人都是办案多年的警察,面前的人有没有说谎一眼就能看出个七八,怜南不像在说谎的样子。 怜南口张了好几次,眼眶有些红地摇头:“没有......相片视频都不见了,我手上没有了,他也不记得我了。” “那有你们共同的朋友能证明吗?” 怜南一愣,刚想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只是说出口的话有些迟疑:“有......有一个。” 有一个他觉得好像不能算朋友的人。 电话铃声在狭小的审讯室响起,滴的一下,被对面挂了。 怜南在警察示意继续打的目光下继续拨打,一直到第十次,电话终于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嵇辰冷漠的声音:“干嘛?” 警察从怜南手中将电话接过去,简单讲述了一下情况后,嵇辰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怜南张了张口,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随后在外放的通讯中,审讯室里三个人一起听见那一句。 “怜南,怎么幻想症又严重了,你什么时候和宋小公子在一起过?” 电话挂断之后,审讯室陷入长久的寂静。 最后处理的结果是思想教育加罚款500,怜南交了钱,天色微微暗的时候就被放出来了。 走出警局,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到一个小型公园后,怜南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哭了起来。这时候嵇辰的电话打了过来,怜南没有接,等到手机再也不响之后将嵇辰拉入了黑名单。 他埋着头哭着,一直到月亮挂上夜空,到了他和葵花交班的时间,他才缓慢地向便利店走去。 另一边,警察对宋津言做着回访。 “宋先生,对于你上午报警的内容,我们进行了调查。” 宋津言刚结束手术,靠着墙垂眸接着电话:“嗯,您说。” “宋先生报案时说的一切,那边都供认不讳。我们对其进行了思想教育,也罚了款,那边保证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宋津言眉眼之间满是疲倦,闻言只轻声“嗯”了一声:“多谢。” 警局里,年轻一些的警察就是当时负责记录的人翻着怜南的笔录:“师兄,你觉得谁在说谎?” 审问的警察将东西都收起来,蹙眉:“这重要吗,以后按照规矩办事,我审人的时候不要插嘴,显着你了。” 电话挂断,宋津言换了衣服,起身向停车场走去。上了电梯才想起来,因为厌烦怜南的跟踪,这几天他都没有开车来。 他不由捏了捏眉心,回到一楼出门准备打车回去。路过便利店时,不知为何向里面扫了一眼。 正是忙碌的时间,今天尾随他又被他发现的怜南正低头理着货架。宋津言收回眼神,走到马路对面拦了辆车。 接下来一段时间宋津言没有再见到怜南,在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同事坐到他对面。 “你上次塞给我那个病人,这个月都没有来复查,你说他是不是看不上我。” 第5章 同事名为林灿,是前两年和宋津言一起入职的医生,家里背景不错,医术也还行。 宋津言听着“看不上”这个字轻微蹙了眉。 林灿一看顿时来了兴趣:“第一次见你这么讨厌一个病人,不惜推给我,说好了那套唱片给我的,可不能因为这个人不来就不给我了。” “明天给你,好好吃饭。”宋津言淡声道。 林灿哈哈一笑,更好奇了起来。 好奇心害死猫,林灿下午无聊时便用手机搜了一下怜南的微信,砰的一下,一个小猫翻着肚皮的头像跳出来。 林灿左看看右看看,从头像实在看不出来啥,于是点了添加。编辑申请好友的话时,林灿删了又加,加了又删,最后介绍道:“我是林灿医生,负责你接下来的复诊。” 一直忙到晚上,林灿准备会一会这个让宋津言都束手无策的病患,打开微信翻了半天,发现别人根本就没有同意好友。 便利店里,葵花拆了一个蛋糕递给怜南:“姐姐请你吃蛋糕!” 怜南先是道了谢,然后轻声道:“我比你大。” 葵花自己也拆了一个:“你不懂啦,快吃快吃,辛苦这些天一直上夜班啦,我妈妈病情好了不少,我不用天天那个时候回家了,以后我们一半一半来。” 怜南吃了一口蛋糕,满是甜腻的味道:“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 葵花欲言又止,最后大声道:“我是店长我决定啦,已经很感谢你了,好了听我的。” 怜南没有再说,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货架的货物。 第二天,怜南出来交班的时候,葵花揉了揉眼睛:“总部那边东西没有送过来,今天放假。” 怜南怔了一下,打个招呼准备进门,就被葵花拉了出来:“刚好去复查你的病。”说完像是意识到不到,忙补充道:“我没有偷看你的东西哦,就是上次在仓库翻货物的时候看见了,这些日子上班你都没时间去,刚好今天去。” 葵花一路将怜南推了出去,怜南拿着病历本挂号之后,按着电梯到了三楼。 怜南低着头,电梯开门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想出去了,抬头准备关电梯下去的时候看见了外面的人。 一身白大褂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背影,是宋津言。 宋津言自然也看见了怜南,眉眼间满是冷淡。 怜南便知道自己下去不得了,坐了电梯不出去,看起来又像尾随了。 宋津言眉眼之间多了一分厌烦,刚想出去时就看见怜南走出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看见怜南正向着第三间诊室的方向走去。 过了半晌,他从一楼取完报告时,就收到了林灿的微信。 “我靠,他来找我了。” 宋津言看了这条消息一眼,没有回,直接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后面,微信又咚咚响了几声。 “他怎么你了呀朋友,告诉我,唱片我只要一半怎么样?”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没事,误会就误会了,你这个忙兄弟帮到底!” 宋津言平静地看着,等着林灿下一条消息,但很久很久手机都没有再响。坐电梯上到三楼,路过第三诊室时,就听见林灿那一句:“怜南,你躺到床上去,我帮你看看。” 回到自己的诊室里,宋津言看着报告,良久之后回了林灿一句:“。” 下班的时候,林灿到了宋津言身后,勾着宋津言的脖子:“我们是不是朋友?” 宋津言无语“嗯”了一声。 林灿立马道:“是朋友你就告诉我怜南怎么你了,他看着一点都不像能得罪人的样子,说真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也不好问他,你怎么和他说的换医生,免得我以后说漏嘴了。” “以后?”宋津言平淡道。 林灿嘿嘿笑了一声:“对啊,我问了怜南,他就在我们医院门口那个便利店上班,那来我们医院不是很方便,我就说他的情况最好多来,也不用挂号,直接到我的诊室找我就好了,反正我排班也不多。我还加了他的微信,他微信头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和他这个人好像。” 宋津言沉默一瞬:“嗯。” 林灿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也不在意,对着宋津言比了一个兄弟的手势就向着自己的车走过去了。 地下停车场里,宋津言按响了车。 车“嘀”的一声,与此同时,林灿开着车从他面前过去。 第5章 与此同时,便利店里,怜南和葵花正在整理总部刚送到的货物。 原本空荡荡的架子逐渐被便当、面包、零食填满,摆放杂物的空隙,葵花开口关心道:“怜南,医生怎么说?” 怜南放下一袋面包,如实说:“检查结果要明天去拿。” 正说着,口袋“嗡”的一声响,是微信。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微信和人发过消息,于是这一声便显得异样起来。这种感觉有些奇怪,怜南将面包摆放好,慢慢将手机拿出来,打开微信。 是今天那个很好心的林医生,他知道。 点开对话框,一只白色布偶猫正在翻滚肚皮,上面是一句关心:“记得按时吃饭~” 怜南双手拿着手机,写了删,删了写,半晌之后回了句:“好的,谢谢。” 消息发送出去那一刻,葵花看见怜南发起了呆,傍晚的阳光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照在怜南的身上,一身轻薄晕黄的光,见不到丝毫暖意。 可能是a城快入冬了。 这边,看见回复的林灿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在林父林母疑惑的目光中又缓缓地坐回去,尴尬地“哈哈”了两声,随后回到自己房间大声“耶”了一声。 “朋友!”林灿慷慨激昂地打下这两个字,发给了宋津言。 过了半晌,宋津言回复:“。” 林灿自动在脑海中翻译成“什么事”,随后哈哈一笑后回复宋津言:“没事,小爷就是有点开心。”发出去半晌之后,对面没有再回复,宋灿非常“不经意”说道:“朋友,你相信爱情吗?” 这次宋津言回的很快:“?” * 隔日。 怜南同葵花交班之后,上医院去取报告。他其实不是很想去,去医院就可能碰见宋津言。 ...... 怜南还是去了,昨天他同林灿约好了,同人约好的事情,怜南一向没有爽约的习惯。 可能这个世界玩笑就是有这么多,拿到报告转身时,怜南的眼睛就和宋津言对上了。他并非不想见到宋津言,只是...... 怜南说不出那种感觉,心像是静止一般,明明宋津言没有开口,怜南却仿佛听见他冷淡说:“为什么又来了”。 不远处,一身白大褂的人长身玉立,曾经那双怜南最喜欢的眼里如今满是冷漠,宋津言遥遥站在那,怜南就觉得a城已经入了冬。 他想解释这两次真的是巧合,但还没张口宋津言就走远了,连余光都没有留给他一分。怜南愣在原地,张不开嘴也迈不开腿。 过了很久,身体里面力气终于恢复了一丝,怜南垂眸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报告,向着林灿所在的科室走去。 科室里,怜南坐在对面,林灿低头看着面前的两份报告。一份是宋津言给他的,一份是怜南今天拿的报告。 越看,林灿脸上越严肃,放下报告时,开口却是安慰:“有些严重,但别担心,我开给你的药好好吃,然后定时来检查,平常好好吃饭。” 虽然这几年怜南没做什么检查,但他大致也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轻声点头。 林灿开了药单给怜南,约好下次问诊时间后,怜南道谢去医院一楼拿药。 几乎是怜南刚离开科室门,林灿就叫住了要排下一位病人的护士:“王姐,等一会。”说完,林灿拿出手机,很快地发了条消息。 “津言,怜南以前的病例给我一份。” 宋津言看见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脱下白大褂挂到衣架上,换上咖色的风衣,扣扣子时回了句:“没有。” 对面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但等宋津言到了地下停车场再次拿出手机时,对面也没将消息发过来。 宋津言垂眸,揉了揉眉心。 心脏轻微的跃动在安静的空间中格外明显,发亮的手机放在副驾驶,宋津言坐在主驾驶座上向后仰着头,疲倦像是已经暗下去的天色,无声,沉默。 车行驶到半路时,副驾驶的手机亮了一下,上面是非常符合林灿风格的回复。 “那没事了,少加点班,朋友怕你猝死。” 睡觉之前看见这条消息,宋津言不由想到了怜南的病例。他记忆力很好,基本上能回想起报告上的每一个数据,医生的本能让他蹙眉,他拿起手机,给林灿回消息。 “医院没有怜南之前的问诊记录,病例和报告我全部都发给你了,我问过他,他说之前有看过医生但是病例丢了,应该不是在a市。” 第6章 想着林灿对怜南的格外上心,这几天的反常举动,和刚刚那句莫名其妙的“你相信爱情吗”,出于朋友的角度,宋津言又发了一句。 “林灿,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将怜南的病例给你......” * 便利店内,口袋里嗡的一生,怜南又收到了消息。 林医生:“记得吃中饭~” 怜南手停了一瞬,随后回复:“好的,谢谢林医生。” 往上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这几天几乎复制粘贴。 林灿:“记得吃早饭~” 怜南:“好的,谢谢林医生。” 林灿:“记得吃中饭~” 怜南:“好的,谢谢林医生。” 林灿:“记得吃晚饭~” 怜南:“好的,谢谢林医生。” ...... 医院食堂,宋津言吃着饭,对面的林灿开始傻笑起来。 宋津言神色淡淡的,想起那天林灿的回复。 “该报警,报得对,放心朋友,我会劝说怜南改邪归正的,他应该也没有坏心。” 看见回复时,宋津言笑了一声,可随后蔓延开的是漫长的沉默。 当时宋津言脑海里想了很多东西,可绕来绕去又只有一句,林灿又知道了?很熟的样子,宋津言不乏恶毒地想,林灿和怜南这么熟,怜南知道吗? 可几乎是这个想法蹦出来的瞬间,宋津言就蹙起了眉,用了很久,他才将其舒展开。 人与人就是具有差异的,怜南见到他第一面询问他是否有恋人,林灿尚未见到怜南便对怜南百般好奇,可能怜南和林灿就是一路人。 左右同他无关。 作为朋友,他已经提醒了林灿。 想着,宋津言抬头看向对面的林灿,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黑色猫猫的头像,是怜南的头像,这几天林灿有样学样将自己的头像换成了一个白色布偶猫。 宋津言咽下一口饭,照例的寡淡无味。 晚饭时,宋津言来不及吃饭,下了手术回到科室时,林灿将热好的饭拿了过来:“朋友,你喜欢的西红柿炒饭土豆泥饭!” “谢了。”宋津言接过,洗完手开始吃起来。 林灿似乎特别需要一个倾诉的人,坐在宋津言对面傻笑着说道:“穿着便利店店服的怜南好好看呀。” 宋津言抬头看了林灿一样,林灿冲着他眨了眨眼:“兄弟,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同科室那些姐姐讲的没意思,她们又不认识怜南,同爸妈也讲不起来,你知道是,他们两个人八卦的可怕。” 宋津言就没说什么了,只是在听完之后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喜欢他?” “好看?”林灿哈哈大笑:“很肤浅对吧,但是看见怜南第一眼我就觉得他不会是什么坏人,越接触觉得他越好,你和我说那些的时候我想的是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见识一个人不能光从别人的口中,即便我知道你说的一定的真的,但我接触的怜南和你口中的跟踪狂不是一个人。” 林灿难得这么说话,但也正经不过一瞬,很快又笑起来:“他人真的很好!”说着,林灿指着宋津言正在吃的盒饭:“这个,你最爱的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怜南给我打了五折,五折呢,还是以后只要是我去都可以打五折,兄弟天天给你带饭。” 宋津言没有应声,也没有拒绝。 * 便利店内,葵花拍拍胸脯:“不用感谢姐,区区五折,姐还是打得起的。” “......其实不用”,怜南迟疑说道,他觉得没必要这么做,但是葵花听说林灿就是他的主治医师后坚持给人家打折。 “人情世故懂一些好不好,林医生天天关心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给人家打个五折怎么了,我是店长你是店长。” 怜南:“你是。” 葵花看着怜南为难的表情,虽然店里没人但还是将声音压到最小:“没事啦,打五折也赚的。” “欢迎光临hello~” “咳咳咳——”葵花做贼一般起身,到收银台等顾客结账了,留怜南在原地,看了半晌之后轻轻低头笑了笑。 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笑。 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玻璃窗外有飞机从天上划过,怜南抬头看了看,他和宋津言曾经的家有一个小阳台,抬头能看见夜空,没有几颗星星,偶尔会有飞机飞过,他们非常俗气地把夜空中的飞机当流星许愿。 要一直在一起呀。 要一直在一起呀。 怜南要和宋津言一直在一起呀。 隔着一层玻璃,夜空下,怜南眨了眨眼,对着划过的飞机闭上许愿。 “流星流星,让宋津言快快想起来。” 让流星告诉他,怜南很想他。 第6章 林灿请宋津言吃了一个月五折的西红柿鸡蛋土豆泥饭,a城就这样入了冬。 怜南居住的仓库本就狭小,风从窗户透着来,让人躲避不得分毫。葵花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将窗户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还是无法完全关上。 “没事。”怜南开口,同葵花换了个位置。风吹开怜南脸上细碎的刘海,露出那张昳丽苍白的脸。虽然身份证上已经二十五六岁,但时光似乎在他脸上停滞了,比起青年,更像少年一些。 即便已经相处了近两个月,葵花还是偶尔会因为面前这张脸而愣神。平心而论,即使在那个她遥不可及的圈子,葵花也没见过怜南这般好看的人。 是一种无关乎性别的好看,只是大多数时候,怜南的脸色都过于惨白,像用雪做的瓷娃娃。太阳一晒,光不会为其增添任何温度的,反而像化为水的前兆。 “裹一裹就好了,我买好胶水这些了。”怜南抬起窗,很认真地拿着手中的泡沫纸比划。葵花听劝地退到一旁,看着怜南上上下下的比划。 怜南一副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葵花走后,看起来很熟练的怜南看着忙活了一通的窗户,风吹开泡沫纸,伴着一股胶水的刺鼻味道吹到他脸上,怜南眨了眨眼,认命地将已经粘上去的泡沫纸又拿下来。 他当然不会。 小时候家里住在半山的别墅,别说这种廉价的泡沫纸,连漏风的窗户都不会有。父母出事家里破产之后,宋津言因为他和家里闹翻,他们从学校宿舍搬到了外面,那个房子倒是有过破洞的窗户,是宋津言一点一点补的。 宋津言和他也没什么差别,被伺候着长大的,自然也不会补窗户。 他们在破洞的窗户前面面相觑,宋津言尝试着补,他在后面递着胶水,勉勉强强补好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成就一件,对视一笑后宋津言将他抱在怀中,两个人笑着笑着,宋津言突然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宋津言当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但宋津言就是这样的人,会因为一扇漏风的窗户而觉得有所亏待。 怜南回神,看着面前补的依旧破破烂烂的窗户,垂眸笑了起来。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笑总是带着眼泪,无论是开心还是伤心,克制不住的眼泪从眼睛里面落下,干涩湿润。 * 林灿家里有事请假了,所以宋津言今天没有在桌上看见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宋津言吃了林灿一整个月免费的拌饭,便听林灿讲了一整个月关于怜南的事情。 时间跨度很长,但内容极为贫乏,讲来讲去也只有那么几件,最后总是以“他是不是很可爱”“他真的很可爱吧”结尾,宋津言不置可否,只是好奇。 林灿眼中的怜南和他所见到的似乎全然不同,宋津言无心审视自己是否带了偏见,只是有一些好奇。 就像他好奇公园那只小猫半个月不见怎么滚滚了一圈一样。 公园里。 宋津言打开罐头,蹲下身看着小猫吃饭。 小猫是一只约莫两岁左右的三花妹妹,两年前被宋津言送去绝了育。按理说宋津言是该给小猫起个名字的,或者就依着大流叫“咪咪”,但宋津言没有。 他在心里也只是叫它“小猫”。 名字什么的,听起来太像羁绊了。 宋津言轻轻地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一爪子就“啪”了过来,但只是动作凶狠,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力道。爪子顺着宋津言的手滑了下去,小猫又开始埋头吃罐头,时不时喵喵叫两声。 喂完猫,宋津言望向了对面的便利店。 有点想吃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但是他不想见到怜南。 或者说,他不想让怜南见到他。 厌恶吗? 有过一点,但是后面工作很忙加了很多班,这一点厌恶慢慢就没了。至于尽量避开怜南,宋津言只是不想再多生事端。 “是吧,小猫?”他声音很轻很淡。 小猫自然听不懂,只糊弄般咪咪喵喵转了两圈,就跑走了。 * 来到a城之后,怜南开始做梦。 又一次梦到宋津言猛地从梦中惊醒后,窗外是淡淡的雪光。 第7章 怜南起身,披了一件衣服走到窗边,推开些许,风一下子就变得大了起来。泡沫板在风中吱吱呀呀,雪轻薄地落在地上。 下雪了。 这一年雪下的很大,道路上都是厚厚的冰,路灯上的红灯笼总是覆着一层厚厚的雪,临近过年的几天,雪下的格外大,路上的冰直接厚得化不掉走不动了,许多人被困在春运的车站,来去不得。 怜南不关注天气,只最开始下雪的一日呆呆看了半晚的雪,后来便不怎么关心了。便利店24h开着空调,店里比仓库暖和挺多。 葵花一个女孩子上下夜班又太危险,怜南索性就将所有夜班接了过来。葵花大手一挥说要给怜南涨工资,怜南只摇头说不用。葵花自然不会听怜南的,刷刷刷在电脑上敲了几下。 怜南还想说什么,就听见葵花说:“怜南,我妈妈的病情好了很多,这段时间多谢你。”怜南便没拒绝了,只是平日里揽过来更多的活。 葵花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怜南正在清点店里的东西。 电话接通,葵花开口就是:“怜南,你还好吗?” 突然的一句,怜南听不懂:“怎么了?” 葵花:“我早上起来才知道冰雹下了一夜,路上全是冰,路都封了,今天都出不了门了,就有些担心你,” 怜南一怔,这才望向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天上还不停地在下着。他回着:“没事,我这边没事,你注意安全,这几天就别来了,店里面有我。” 这几乎是葵花听怜南讲过最长的一句,电话那头,葵花弯了弯眸:“好,谢谢怜南。” 怜南摇头,却又想到葵花听不见,开口回道:“不用的。” 是他要谢谢葵花。 晚上的时候,刚关掉店铺的怜南收到了林灿发来的消息。 林灿:“怜南,江湖救急!” 怜南回道:“怎么了林医生?” 林灿:“路被封了,食堂超市都被抢光了,等会有手术走不开!!!” 数不清的感叹号后跟着一个猫猫哭泣的表情。 怜南听明白了,看了看店里面回道:“店里还有,刚好我关门了,现在给你拿上去。” 怜南也没再问林灿要什么,只是把什么东西都装了一些,透过小路走进医院时,雪厚厚地砸在怜南的帽子上,冰碴子顺着毛领滚下来。 轻车熟路这个词怜南从前也没想到会用在医院,但事实就是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消化科的位置。 林灿比起往常憔悴了些许,但看见怜南来第一时间眼睛就亮了起来。 “好心人。”林灿夸张地说着,看着怜南将东西都拿出来,最里面是两份加热的饭:“我都热过了,是你平常最喜欢吃的,还有两份没有热的放在冰箱可以明天吃,还有一些饼干和泡面......” 毫不夸张,这几乎是林灿听过怜南讲的最长的话。林灿看着一点一点说着的怜南,眼眸不自然地眨了眨,心里某个地方一动一动的。 一直到怜南放下东西离开,林灿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满桌的东西,最后眼神定格在两份饭上,拿起两份饭向同样加班没吃饭的宋津言走去。 “谁叫小爷人好呢......”林灿嘴里嘟囔着,将那份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放在还在加班的宋津言面前:“吃吧,不用谢。” 宋津言笔尖一停,没抬头:“下去买的?” 林灿嘴一扬:“哪有那时间,怜南给我送来的。” 宋津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见怜南的名字,闻言也不知道说什么。林灿在他对面坐下来,筷子轻轻碰了碰盒饭的盖子,想了想还是说道:“怜南给我热了两份,如果不是觉得我饿狠了,应该有一份是给你的。” “给我?”宋津言冷淡地重复,眼眸半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灿不在乎地拆着盒饭:“我猜的,可能就都是给我的。”说着,林灿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蹙眉道:“都是我猜的,他没说啥。”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林灿补充道:“他一次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你,你......” 宋津言很少打断人说话,但这一次他直接打断了林灿。 “主动和你暴露他是个跟踪狂?” 他神色冷淡,看楞了林灿。 林灿反应过来的第一刻就蹙起眉:“吃了火药啊,别这么说人家,你还吃着人家送来的饭呢。” 宋津言用勺子挖了一勺饭:“你也说了,这是他给你送的,两份都是给你的也说不定。” 林灿听着哪哪不对,心中骂了一句,端着自己的饭就走了,到了外面敲了敲护士的桌子:“谁惹你们宋医生了?” 护士茫然:“没有呀。” 林灿又想起宋津言刚刚的话,有些牙痒痒,转身对着空气一拳然后提醒护士:“宋医生心情不好,你们注意些。” 科室内,宋津言看着面前的饭,一口没吃将勺子放下了。 外面的雪混着冰雹下着,光亮之间是白透的一切。饭冷掉的很快,油脂凝固在一起,再好吃的饭菜都失去食欲。 宋津言起身洗了手,将一口没吃的盒饭丢进垃圾桶。 心中有些莫名的郁结,但他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雪茫茫下着,外面的护士分着映着hello便利店的东西:“喏,林医生给的,大家都分分。” 闻言,宋津言向外看了一眼,护士向一群人分着饭团、饼干、巧克力、薯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 “在一起了吧?” “好浪漫啊......” 宋津言弯腰,最后还是没有将盒饭从垃圾桶里拿出来。 前两天警察回访时告诉他,怜南那日在警察局说,他是他的前男友。 第7章 宋津言无趣的人生里,很少厌恶什么人。 如今有了一个,一个跟踪狂,尾随犯,长了一副看上去足够单纯的脸叫怜南的骗子。 他犹豫着是否要对林灿开口,但是看着林灿眼中十匹马拉不回来的狂热,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被丢进垃圾桶又被捡起来的盒饭安静地躺在桌子上,医院总是24h都亮着白炽的光,浓重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一点点浸透蔓延着。 对于这些,怜南并不知情。 热饭的时候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多热了一份。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现在一点想不起来的宋津言,饭热好之后他犹豫了下,还是放到了袋子里。 回到便利店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冬日天本来就黑的早,店关了门怜南就只开了一盏小灯。前段时间a城刚开始下雪的时候,葵花又问过他未来准备怎么办。 对上他困惑的眼神,葵花笑着道:“总不能在我这便利店打一辈子工吧,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怜南,你没有想做的事情吗,比起在便利店做一个小小的员工。” 怜南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随后摇了摇头。 这时轮到葵花困惑了,葵花看着怜南,怜南眼神并不像在说谎,于是葵花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葵花看看自己的手,摊在了怜南面前。 怜南望去,发现葵花右手小指骨那里有一道很深很明显的疤痕,果然,半晌之后葵花轻声说道:“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会成为大画家,直到一次意外,手指骨断了,这是后面接起来的,虽然日常生活影响不算大,但是我拿不起画笔了。” “那场意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看见和画画有关的东西就想吐,好几次真吐出来了,我妈就不逼我画画了,把那些东西都锁进了家里的杂物间。” 怜南安静听着,也没有问为什么,哪怕这一句话里他能听出无数的问题。 “医生怎么说?”怜南斟酌着开口。 葵花收回手,弯眸:“医生说按理说是不影响的,委婉地劝我去看心理医生。”说着,葵花哈哈大笑起来。 怜南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递了一块小蛋糕给葵花:“下次换个医生。” 葵花似乎是被这句话逗笑了,接过小蛋糕笑着吃了起来:“其实挺开心的。” 葵花咽下一口,轻声说道:“怜南,其实有时候放弃一些东西,过的可能更开心些。放弃画画之后,我再也不用担心去那些奇奇怪怪的宴会,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作品能不能拿到金奖,再也不用管那些人到底满不满意了。” “所以,我觉得你也是这样。” 怜南回神,那时他并不知道他是如何走漏了踪迹,也并不知道葵花了解或者猜到了多少,他也没办法回应葵花那句话,想来想去,他也只能回一句。 “其实,我挺开心的。” 那时葵花哑然失笑,一口将手中的小蛋糕吃完,让人看着都腻。 怜南递过去一杯温水,像是对葵花说也像是对自己说:“真的。” 自然不算假的。 比起麻木生不如死的前两年,这一段日子已经足够让人开心了。葵花问他以后要做什么,他现在其实也只是在做他前两年最想做的事情。 第8章 呆在一个离宋津言很近的地方,知道宋津言还好好地活在这世间,偶尔能看上宋津言一眼。 偶尔,很偶尔地,他会生出一些多的欲望。但欲望是有浓度的,比起宋津言活着,他其他欲望的浓度都太浅太浅了。 至于他,他的人生,他的梦想。 怜南望了望外面漆黑一片的天,很平静地想,他好像没有过这种东西。 天完全黑了之后,怜南出了门,他最近发现便利店对面的公园有一只小猫。天气很冷,小猫不好觅食,他这几天都有给小猫拿一些能吃的东西,冷藏的鸡胸肉三文鱼之类的。 路被封了,天色也晚了,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哪怕是已经算热闹的医院附近,一眼望去也看不见一个人。 怜南如往常一般到了小猫的窝旁边,撕开手中的塑料袋,小心地把东西倒进猫碗里。第一次遇见怜南便发现了,小猫应该有一个长期喂养的人,有很保暖的猫窝,干净的猫碗还有水。 天气这么冷,又封路了,怜南猜想那个人可能不方便来,所以他这几天才过来瞧瞧。他有想过天气这么冷要不要把小猫抱回去呆两天,但他没有养过猫,而且小猫也不是很愿意,一接近就对着它哈气。 怜南将东西都放好之后,小三花出现了。 即便已经有三四日,小三花对怜南还是很警惕,先哈气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吃起来。怜南在它出现的第一刻就退远了些,让它能够安心的吃饭。 他蹲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小猫进食。 这时候雪下的不大,轻轻地落在怜南的帽子上,怜南也没有动,只是轻轻叫了一句:“小猫。” 刚毕业的那一年,他和宋津言讲过他想养一只猫。 宋津言问他猫要叫什么名字,两个人讨论了一天一夜都没讨论出来,最后怜南瘫倒在床上,将一切归罪于宋津言问了一个不合适的问题。 “你再问一遍!” “什么?”宋津言将他搂在怀中,肩放在他的胸膛前。 怜南:“猫要叫什么名字?” 宋津言轻声一笑,重复:“猫要叫什么名字呢?” 怜南双手抓上胸前人的头发,胡乱地揉了几下:“小猫。” 宋津言乖乖地任他揉,问道:“什么?” “我说,小猫就叫小猫。” 雪地里,响起怜南很轻的声音,像是无声的呢喃:“小猫。” 一边说着,怜南一边很轻很轻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三花的头。但就在他手伸出去的那一刹那,小猫立马警觉地后退对他哈气。看着凶凶的小三花,怜南也不生气,只温柔地收回手。 他身后,宋津言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开了。 * 医院里。 林灿问着外面的护士:“你们宋医生今天心情怎么样?” 护士唰唰刷写着病例:“看不出来。” “也是,一天到晚一张死人脸,加班加的。”林灿不乏同感地吐槽,随后更小声地说道:“那词怎么说来着,一股班味。” 护士不点头不摇头,只悠悠说:“宋医生现在心情应该不太好了。” “为什么?”林灿好奇问道,话刚说吃口,宋津言就从他身边走过了。林灿扬起的嘴角一瞬间变得扁平,摸了摸自己额头:“嗯......我觉得今天我和你们宋医生不太适合一起吃饭了,他问起来就说我回去了。” 护士点头,继续埋头写自己的东西。 后面怜南又给林灿送了一次饭,还是两份。科室里,林灿看着面前两份热腾腾的饭,幸福又烦恼。犹豫了下,林灿扬起笑容,决定一个人吃两份饭。 林灿:“谢谢怜南!” 林灿拍了吃饭的照片,给怜南发过去。 怜南是十五分钟后回复的:“没事的,林医生。” * 葵花是路解封的第一天来店里面的,骑着一辆小电动,戴了一个粉色的兔子耳朵的头盔。 大早上,怜南正在清理大车刚送来的东西,见到葵花来了,也没有停下手下的动作:“天气很冷,其实不用来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葵花上去一起理货:“哪里的话,你都多久没休息了,等过完年我就再招一个员工,要过年了最近不好招人,这些天辛苦啦。” 摆好东西之后,葵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怜南:“新年红包!” 红包是可爱的hellokitty,红色的,很喜庆很可爱。 怜南一怔,还是收下了,道谢。 “店过年可以关几天,到年后过完初一了我再来开门,怜南你要不要回家呀?快过年了要回去的话得买火车票了。” 葵花原以为怜南不会回家,因为相处这几个月怜南一次都没有提到家人,那家里的情况一定比她更严重,她正想着能不能邀请怜南去她家,怜南会不会同意,妈妈会不会受到自己,就看见怜南犹豫了一瞬说道:“回吧。” 葵花有些惊讶,但惊讶之后是开心,立马说道:“那我来帮你抢票,我抢票经验可丰富了。” 怜南没有拒绝,只是捏了捏手中的薯片。 他要回去看看父母。 * 除夕前一天,怜南上了回去的火车。 他只背了一个小包,下了火车就上了地铁,一路坐到了地铁尽头的墓园。 临近过年,墓园的人寥寥,他抱着地铁旁买的一束紫色的满天星,走进了墓园。一直到墓园很里面的地方,在一块小小的坟墓前,怜南才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将手中的花小心地摆放在墓碑前。 这两天刚下了雨,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墓碑上偶尔溅上的泥土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怜南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墓碑,声音轻的像天上的云。 “爸妈,我很想你们,你们想我吗,想我的话可不可以来梦中见见我,我都快忘了你们长什么样子了......” 飞机轰鸣的声音在怜南耳边响起,他整个人颤动起来,睁开眼望向四周发现空无一人时才发现是错觉。 那一天的报道还萦绕在他耳边:“正式确认失事,x2355号飞机......目前死者身份正在确认中......” 天上似乎又下了雨。 第8章 嵇辰得到怜南回来的消息时,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从小到大嵇辰都不太喜欢过年,c城并不算大,这圈子里,过年嘛,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回事。比较,攀比,互捧。 怜南家还没破产,宋家还没搬走,他大哥嵇云还在时,大家聊来聊去也就这几个人,那些人一般称呼他们什么,天子骄子? 前面的宴会还在推杯换盏,暗影里嵇辰端着一杯酒笑得躬下了腰。 呵,天子骄子。 一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个失忆听说现在是个小医生,一个成了亡魂。嵇辰笑得停不下来,红酒像眼泪一般倾倒下来。曾经被视为绝对无礼的行为,这一刻却被所有人无视,一向严厉的父亲也只是吩咐了一声不远处的侍从。 一个姑且算作长辈的人中年人迎上来:“小嵇总,南案那块地听说被您买下来了?” 嵇辰记得这个人,这个宴会厅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他将还剩一半的红酒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倪眼打量了一番前面的人,笑着开口:“王叔有兴趣?” 王贵忙拿起一杯酒递过去,声音压低了些:“哪敢哪敢,只是那南案.......” 深夜时,这场宴会终于结束。嵇辰将染了不知道多少烟酒气的西装一脱,穿着一身白衬衫就出了嵇家的别墅。 车一路开到了怜南楼下,嵇辰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自己醉了。冬日的风刺骨,他却感受不了一点冷。 嵇辰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顶楼,入目是一扇关闭的黑暗的门,没有一丝灯光从里面漏出来,配合冬日凛冽的寒风,森冷地没有一丝人气。但嵇辰知道不是,不会没人,怜南一定就在里面。 在c城,除了这一栋房子,怜南无处可去。 随着嵇辰的垂眸,声控灯也慢慢黯了下去。已是凌晨,路灯早已熄灭,只剩下从窗户破洞的口里面传过来的呼呼的风声。 隔着一扇门,门里门外有沉默的两个人。 最后,嵇辰还是没有敲下去。 他心中涌出无数个念头,可几乎在涌出的那一刻,他便比谁都知道不可能。什么仇啊恨啊,这些东西骗骗别人就够了,骗自己还是太可笑了些。 他恨怜南吗,当然恨,毕竟怜南亲手杀死了他的哥哥。 可怎么恨来恨去,嵇辰最不敢承认的竟然是—— 他高高在上的小公子,在云端时不需要他,掉到泥潭里了,也还是不需要他。 * 怜南的确在“家”。 或者,怜南的确在与嵇辰一扇门之隔的房子中。 宋津言不在以后,怜南便不把这里称为家了。 除夕夜的时候,c城上空绽开烟花,怜南窝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拍了一张。他照例发给了“宋津言”。 第9章 一个备注着“宋津言”名字的他的小号。 当然不是怜南不想发给宋津言,哪怕是宋津言曾经的微信,但宋家做事很“干净”,怜南从狱中出来之后翻来寻去,宋家的确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但可能太思念一个人,人就会开始自欺欺人,怜南重新注册了两张手机卡,注册了两个微信,一个是他,一个是“宋津言”。 往上翻,照片还有许多。最开始是一些怜南自己受伤的照片,后面是一顿简简单单的饭,还有天空偶尔飞过的小鸟。 聊天记录从始至终就只有怜南一个人的身影。 即便一个验证码就能登上那个名为“宋津言”的小号,饮鸩止渴般发些能慰藉自己的回应,但怜南一次没有过。 世界上众人数着倒计时,互相道着新年快乐。 怜南关闭手机,闭上眼睛,对着黑暗寂静冰寒的空气很温柔地说了新年第一句。 他说:“宋津言,生日快乐!” * 今天自然不是宋津言的生日。 除夕刚过,宋津言扫着房子前面的雪。医院工作很忙,老宅他不常回来,和父母见面次数也寥寥。 一旁的佣人见了,忙要将扫帚接过去,宋津言摇了摇头:“王姨,去给我父母热壶花茶吧。” 王姨忙“诶”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厨房。 屋子里面,宋父宋母没了适才家宴的热络,对视一眼后宋母犹豫着开口:“文义,我们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宋母声音很轻,但宋父一定听见了。宋父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良久都没有说话。 错了吗? 宋父宋母在很漫长的时间里,都觉得他们怎么可能错了呢? 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世上千千万万人能走这一条寻常普通的路,为何他们儿子偏偏走不了呢? 不可能的,一定可以走,只是他们的儿子现在遇见了一些小小的阻力,他们做父母的,就应该抓准机会在合适的时机将这小小的阻力除掉。 曾经如日中天的怜家他们做不到,但落地凤凰不如鸡的怜南,却只是他们手指的一粒灰。 宋津言的确出了车祸的确为了怜南差一点人就没了,宋母宋父也的确恨怜南,所以才有在牢狱里的那一幕。 他们固执地以为,是因为怜南他们儿子才变成了喜欢同性的怪物,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他们儿子回归正轨。 可为什么...... 宋母又问:“你说津言是不是想起来了,文义......” 宋父还是没有说话,只在许久之后摇了摇头,他们心知肚明,如果宋津言真的想起来了,绝对不会现在还能如此平静地在门前扫雪。 那会做什么呢? 宋母喃喃:“他会恨我们吗?” 宋父终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他不是已经在恨我们了吗。” 明明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毅然决然地拒绝家里的一切资源,去一个公里医院当一个小小的医生整日庸庸碌碌,对待爸妈像对待病患一般客气疏离,只在逢年过节才会回家。 * 凌晨一点三十九分的时候,怜南收到了林灿的新年祝福。 林灿:“新年快乐怜南,祝新的一年怜南健健康康欢欢喜喜发大财~” 下面还ps了一句:“记得按时吃饭,胃病要好好养着。” 怜南没睡也看见了,但想了想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等到隔日清晨的时候,才缓慢地敲出了一句:“林医生,新年快乐。” 林医生新年不快乐了。 林灿一大早上看见这条回复,原本要去值班的心更想爆炸了。 于是大年初一一起来上班的宋津言就不得已听到了不下于九十九遍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宋津言揉了揉太阳穴:“闭嘴。” 林灿闭上了嘴,但很快又开口:“就过去了两三天,称呼就变了!为什么?为什么啊!”说着说着,林灿瘪起了嘴:“你是是不是怜南家里面人给他介绍了相亲,然后他们一眼就相中了,然后.......” 宋津言:“?” 宋津言毫不意外从林灿口中听见怜南的名字,但是对于林灿丰富的想像力还是保持一贯的沉默。 “你想多了。”想了想,宋津言开口。 林灿:“你别一副不信的表情,很多这样的,怜南身份证上的年龄也不小了,家里人催婚是很正常的,你家里前两年不也催吗,很多人平常没时间家里就会安排过年相亲,怜南那么好相亲对象直接看上可能性很大。” 宋津言又没有说话了,上次在公园里看见的一幕映入他脑海,他手指曲了曲,耳边是林灿的碎碎念。 “许愿怜南相亲不成功,许愿突然变了称呼只是怜南心情不好,神佛在上,信男愿意荤素搭配一周......” 宋津言手指一停,怕和林灿呆久了没脑子,推开门出去了。 医院不过年,依旧人来人往,宋津言站在走廊上,不知为何想起了怜南。 不是公园里看见蹲下身逗着猫的怜南,也不是尾随被他抓包眼睛红透的怜南,只是一个很不经意的午后,他路过便利店时,怜南背对着他在给客人热饭。 那一天阳光很好,透过便利店的玻璃洒在怜南脸上。 即便那时候他对这个人实在厌恶,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张脸生的好看。他随意望去的一眼,怜南将热好的饭递给客人,同旁边便利店的员工说着什么,说着说着怜南突然笑了一下。 怜南其实很少笑。 可宋津言就是那么巧合地看见了那个笑。 宋津言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驻足,又为什么在意识到自己心的停留之后快步离去。 后面警察给他打电话,他将那些奇怪的情绪左拨一点,右拨一点,才终于又听进去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一刻的心动变得恍然。 大抵是叫心动吧。 即便只是基于皮相。 那通电话之后,宋津言再一次确定怜南就是一个说谎成性品行低劣的骗子。 于是那一瞬的心动消失的理所当然。 平心而论,从遇见怜南那一刻开始,宋津言所想的所做的就是远离,只是怜南实在是一个难缠的人。 他报警,怜南被警察教育之后,怜南并没有再直接出现在他面前过。 但他总能看见,听见,想到怜南。 也不是没有办法,再不走经过便利店的那条路,同科室最里面的医生换个班,和林灿说清楚关于怜南的一切并让林灿再也不要提及。 可一点一点去切断总显得小题大做,但什么都不做,怜南又想无形的丝线一般缠着他。 宋津言其实自己都不曾深思。 为什么在他有过的每一种假设里,怜南爱自己总是理所当然。 第9章 大年初三的时候,怜南回到了a城。 同葵花打过招呼之后,怜南住回了之前的仓库。 a城真的很冷,但冷着冷着好像也习惯了。怜南将自己裹的厚厚的,拿上病历本去复诊。他在微信上和林灿约好了时间,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时间刚刚好。 步行两分钟就到了医院,怜南轻车熟路地按下电梯,等电梯跳到三楼。可楼层还没开始跳,电梯就从里面开了。 怜南若有所感地抬头,就看见了一身白大褂的宋津言。 一个年过完,怜南该忘的难堪似乎都忘了。 两个人并排站在电梯里,电梯门缓缓关上,楼层缓慢跳动到2的时候,怜南攥紧手指很轻地说了一声:“宋医生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医院里面并不算安静,电梯运行也有嘈杂的声音,宋津言其实可以当做听不见。 可门开的时候,宋津言还是淡淡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直到电梯门快关上,怜南才反应过来,宋津言刚刚说话了?宋津言刚刚回了他“新年快乐”,脚步比思绪更快。 怜南几乎是第一瞬间就追了出去,可刚追两步,又很快地停了下来。他捏着手中的病例单子,手一下一下地收紧,等终于平复下来才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在心底很轻很轻地告诉自己。 不着急,慢慢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不是已经回复他了吗,已经有进步了,要忍住,不要做和之前一样的傻事,就像那天那个年轻的警察私下对他说的。 “如果你并没有说谎,宋先生的确曾经是你的爱人后来失忆了,如果你们真的爱到你们口中那个地步,为什么不耐心些呢,耐心一些,怜南,不要着急,在他眼中你暂时只是一个陌生人,你过于唐突的行为可能突破了他心理与陌生人交往的界限,他会本能地感到厌恶觉得唐突并且远离。可只要是正常的接触,即便再认识一遍,他还是会再爱上你的,不是吗?” 第10章 即便深夜里怜南将这段话反驳了个遍,可不得不承认,这段话安慰住了他。 所以...... 怜南轻声对自己说:“要忍住。” 他用手抚平病例,慢慢地朝着同宋津言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怜南看不见的地方,宋津言脚步停了一下。可宋津言到底也没有回头,他走到尽头的厕所,将眼镜取下,用凉水清醒了一下脸。 他连着熬了三天,身体和精神都足够疲倦,难免反应比平时慢些。 他将那一句不该出口的“新年快乐”归结于此。 * 科室里,林灿先是给怜南开了检查单子。 询问身体情况的间隙,林灿假装无意开口:“我身边好多朋友都被父母催婚去相亲了,幸好我爸妈开明,怜南,你过年有没有被伯父伯母催?” 怜南一怔,一双眼中没有什么情绪,轻轻地看了林灿一眼。 几乎是看见怜南表情的那一刹那,林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下一刻,怜南轻声说:“没有人催,我爸妈已经不在了。”即便在,爸爸妈妈对他和宋津言的事情心知肚明,也不太会催他。当然后面这些怜南就没说了。 怜南没有太看见林灿眼中觉得自己说错话的歉疚,捏了捏手指假装不经意问道:“你身边很多朋友都被催了吗?” 林灿觉得自己犯了大错几乎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嗯嗯,很多人都被催了......”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胡乱编的话,林灿忙说道:“比如宋医生,就是之前给你看诊那个,他家里就催的厉害。” 怜南:“宋医生也去相亲了吗?” 林灿:“对......” 接下来聊的什么怜南已经有些忘了,离开医院的时候,怜南手脚都冷的可怕。消毒水气味伴随着冬日寒风的味道,怜南闻了有些想吐。 他佝到花坛旁边,干呕了两声并没有呕出来。 前十几年养起来的教养让他没有直接坐到地上,而是缓慢地走了两步到了长椅处。他安静地坐下,眼眸止不住地颤抖。 其实他也知道......即便林灿不说。 当初在嵇辰的手机里,他看见过宋津言和人相亲的照片。那时候他失而复得,知道宋津言还活着,眼里只有两年没见的宋津言。 可后来他慢慢就想起来,宋津言在同人相亲。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按照宋伯伯宋伯母的性子,的确是会给宋津言安排相亲的。宋津言只是忘了他......等宋津言想起来一点,哪怕同他的一点过往,或者他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宋津言就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曾经有这个自信,曾经觉得理所当然。 可好像不是......好像不是...... 这段时间翻来覆去的忍耐,一点点嚼碎安慰自己的话好似成为了一个笑话。 怜南恍若一个僵硬的冰雕坐在长椅上,偶尔面前有来往的人,看他一眼后又匆匆离去。医院里各处有各处的绝望,怜南的又算什么呢? 怜南的算什么呢...... 算一场大病,来的突然又不突然,葵花照顾时甚至有一种怜南终于病倒了的想法。 葵花第一次见到怜南时,是一个午后。 虽然a城的冬天很冷,但太阳光并不算吝啬。可阳光照在怜南身上的时候,看不见丝毫暖意。怜南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如果一定要形容,葵花想了很久,觉得是冰冷的柔软的死气。 这种感觉不仅仅来源于怜南那张连白雪都逊色三分的脸,还来源于那双抬起时颤着睫毛却无波澜的漂亮眼睛。 怜南是一种超脱性别的好看,漂亮这个在大众意义上更偏向于女性化的词用在怜南的身上却不显得丝毫突兀。 而且,怜南给她的感觉,和她的妈妈很像。 安静冷漠的柔和,无波无澜的绝望。当然,和怜南不一样的是,葵花从始至终都觉得她妈妈罪有应得。 从第一眼开始,葵花就觉得怜南像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在生病,一直都没有好。可实际上,怜南除了断断续续的胃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葵花看着看着,觉得怜南像是被一口气吊着,什么时候那口气没了,不能将怜南纤瘦的身子骨撑起来了,怜南就要如春日的雪一般散去了。 电话铃声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葵花的思维。 “叮叮叮——” 是手机自带的铃声的声音,葵花迟疑地从昏迷的怜南口袋中拿出那部一直在响的手机,上面是一个怜南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葵花点了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青年低沉的声音。 他说:“怜南,今天是我生日。” c市,嵇辰站在门外,他明明知道怜南已经不在了,还是不自觉走到了这里。嵇辰蹲下身,似乎只有自己时痛苦才能多流露一些。他上次对警察撒谎后,怜南拉黑了他,后面他拨打过去的陌生的手机号怜南一次都没有接。 只有这一次......嵇辰心里燃起了微小的希望,或许......怜南还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呢,怜南以前每年都会给他准备生日礼物的,怜南一定记得的...... 嵇辰不知为何想道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一声“对不起”发痒得似乎再也不能安静呆在喉咙中,可就在他要开口的一瞬间,他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女声。 从怜南手机那头传来的,略带着疑惑的女声。 “你好,请问是找怜南吗?” 嵇辰想说是,他就是要找怜南,可不知怎么却说不出口。嵇辰眼眸通红地看着面前冰冷黑暗的门,夜色像影子一样将他包围吞噬。 另一边,葵花“喂”了几声,对面一直没有声音,葵花疑惑地挂断,轻声道了一句“奇怪”,就把电话放了回去。 傍晚的时候,葵花突然收到了家里的电话,说她妈妈出事了,葵花脑中的线一下绷断了。怜南还躺在病床上,可她妈妈那边也不能不去。 她出了病房,向着三楼的消化科走去。出了电梯,因为着急,葵花不小心撞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葵花一边道歉一边急忙问:“你好,请问林灿林医生在吗?” 葵花的记忆里,怜南在这个城市相熟的只有她和这个林医生。她想摆脱林灿照顾怜南一会,等她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再来。 宋津言认出了葵花:“林灿今天休息,有紧急的事情和我说就好。” 葵花手焦急的攥来攥去,看了宋津言胸口的名牌一眼:“宋,宋医生,能不能帮我找个护工,我有个朋友生病了,但我现在有点急事,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钱......” 葵花下意识掏口袋,却想到口袋里面现金不够,转手拿出了手机:“我把钱扫给你,麻烦了,可以吗?” 宋津言没有迟疑,拿出手机。 葵花一下子扫了2000:“宋医生,贵一点不要紧,麻烦你了。在12病房的三十二号病床”说完,她就一下子向医院外跑了出去。 宋津言向病房走去,一直走到12病房。一眼望去,三十二号床上躺的人已经将头都埋进了被子,从被子的凹陷程度看,里面人正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宋津言走近,将被子拉开一些,果不其然看见了怜南那张泛白的小脸。 他怔了一瞬,随后将怜南从被子中挖出来摆好,又掖好被子。一旁的毛巾放进凉水,拧干之后放到怜南额头,又将被抛弃的之前一块毛巾捡起来放到床头。 怜南并没有醒,但即便在睡梦中,对于自己被挖出来的动作也极不情愿。拉扯间,宋津言发现自己的手被怜南握住了。 刚才一直挣扎着要躲进被子的人,握住他的手后,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宋津言收了一下手,怜南却不愿意松。 为了保证通风,病房的窗户留了一个不算小的缝。冷冽的风吹进病房后,宋津言犹疑一番后一点一点掰开了怜南的手指。也是巧,适才还不停挣扎的怜南此时却安静了下来,最后甚至自己放开了手。 宋津言自然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他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小了一点。 葵花是第二天下午匆匆赶来的,乌黑的眼睛几乎就写着一夜未睡,脸上眼中全是疲倦。来的时候看见有护工好好守着时,才松了一口气。 怜南此时已经醒来了,看见面前的一切便知道是葵花安排的。 葵花刚想问怜南身体怎么样了,还未张嘴却听见了怜南低声说:“对不起。” 葵花不知为何眼圈红了,转身抹掉眼泪的时候葵花想她错了,怜南哪里和那个女人像了,怜南和那个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她上前探了探怜南额头:“没烧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之前让你太累了,要不然也不会病的这么严重。” 护工在一旁收拾着,葵花低声询问了一些事情,随后让护工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葵花从一旁将刚刚带的保温壶打开,里面是温热的粥。 “阿姨熬的,很好吃。”葵花将粥盛出来,递给怜南。怜南接过粥,却没有直接吃,而是放到一旁转手拿了一张纸巾递给葵花。 第11章 怜南怕自己说很笨的话,干脆就没说。他自然不会多情到以为葵花是因为自己哭得,想了想,应该是家里。 后面,葵花细细断断说着一些事情,怜南一口一口吃着粥。 他向来不对旁人的家事发表什么看法或者给什么建议,但怜南一口一口吃着暖暖的粥,犹豫间就说出了那句:“其实有时候放弃一些东西,过的可能更开心些。” 这是葵花曾经对他说的话。 他觉得自己不适用这句话,但可能这句从葵花口中说出来的话是适配葵花的。 葵花也想起来了,失声笑了笑,声音很低很低:“可是怜南,那是妈妈呀......” 她知道刘珠花女士虚荣软弱又贪婪,年轻时为了上位干了不知道多少脏事,却又因为愚蠢手段实在不干净现在也只落个小情儿的地位,逼迫她学画画讨那个男人开心,用割腕跳楼的方式以生命威胁她让她妥协,但她不能不管她......她的血,她的肉,她的姓,她的名,全都来源于她。 怜南于是就懂了葵花的选择。 第10章 出院是三天之后的事情,林灿匆匆赶来相送之时,怜南有些诧异。 面对明显风尘仆仆的林灿,怜南扬了扬手机,犹豫着说道:“林医生,其实没必要特意来看望我的,只是严重一些的感冒,打了点滴就好的差不多了。” 林灿想开口说一声“抱歉”,但还未出口就又咽了回去。他细细问了宋津言当时的事情,了解怜南的情况,即便的确怪不到他分毫,但他内心还是有些歉疚。一年到头他都在医院,偏偏那几天请了年假去国外看望年迈的外祖母了。 葵花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出乎莲花意料的是,怜南很快也出来了,算起来两个人只聊了三四分钟的样子。 可能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葵花好奇问道:“没有多聊两句吗?” 怜南摇头:“没必要。” 葵花眨了眨眼,八卦的心还有,但再问下去就有些不太礼貌了。少女扬起脸,刘海被风向后吹去,露出姣好的脸庞。拒绝那天才过了三日,葵花又恢复到了从前阳光开朗的模样。 两个人走出医院时,阳光映在两个人脸上。葵花笑了笑,像是很随意说起一件不重要的事情:“怜南,我要回去了。” 怜南一怔,张开口却又说不出什么,良久之后只是选了一个很普通也很像告别的话语:“一路顺风。” 这四个字逗得葵花哈哈大笑,一边说着“老套”一边抱怨哪有人这么安慰人的。 怜南看向葵花,冬日明明已经到了尾声,葵花却像是要前往下一个或许是永久的冬日。他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的确冒昧,但不知怎么还是说出了口。 “要不,还是放弃吧。” 怜南语气格外地认真,让葵花想忽视都难。 “如果一个人,一件事情已经吸光你所有的养分,让你疲惫到几近厌恶,要不就放弃吧,即便这曾是你所有养分获取的来源。”怜南回忆着葵花曾经说的话:“血,肉,姓,名,哪怕这所有都加在一起,也不是全部的你。” 葵花弯了眸,低头笑起来。 怜南没有笑,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葵花。 葵花再抬头是眼里全是泪水:“怜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怜南于是说不出别的话了,他也知道这一声声“对不起”并不是葵花说给怜南的。 两个人一起步行到了便利店门前,怜南这才发现,便利店关着门。曾经贴着招工广告的门上现在贴在“旺铺转卖”。 葵花走上前去,将白底黑字的转租广告撕下来,背对着怜南说:“昨天已经被人买下了,可能还是便利店,可能做什么别的生意,我没有多问。” 其实葵花问了,但那个人说不需要一个她以前的员工。 葵花转身望向怜南:“等钱到了,我请你大吃一顿,我们去最好最贵的地方吃,好多钱呢......” 怜南点头,轻声说:“那我去收拾行李,把仓库空出来。” 葵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钥匙,上面挂着一个蜡笔小新的小的亚克力。她将钥匙放到怜南手中,笑着道:“我以前和妈妈一起住的房子,现在用不到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帮我照顾一下家吗?” 怜南一怔,还是轻声拒绝了这份好意:“我本来也在看附近的房子了,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可是明明已经要到春天。 葵花便知道这个钥匙送不出去了,她将钥匙收回口袋,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怜南就和她一起坐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 宋津言发现便利店关门,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 从怜南生病那件事情之后,宋津言就再没见过怜南了。去公园给小猫喂食的时候,偶然间看见便利店关门了。装修工们上上下下拆着hello便利店的招牌,店里面堆了一堆纸箱子,看起来是要重新装修的样子。 宋津言蹲下身,摸了摸小猫的头。 一个冬天过去,小三花好像长大了一些,宋津言摸了摸小猫逐渐圆润的肚子,脑海里想的却是那一天怜南生病抓住他手的模样。 ...... 宋津言再见到怜南,已经是一个月之后,怜南来医院复诊。消息是林灿说的,相较于之前,林灿这一个月安静了不少。 连周围的的小护士都看出来了林灿的异常,宋津言自然也发现了。 他曾经问过林灿:“表白被拒了?” 林灿瞪大眼,赶紧呸呸了两声:“你是我大爷,别胡说,我还没表白呢。” 宋津言淡淡挑眉,意味很明显。 林灿又丧气下去了,你很少能在林灿这个人脸上看到那种表情,犹豫的徘徊的权衡利弊的。 林灿说:“我觉得怜南可能不太会喜欢我。” 宋津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用什么立场来说话。 林灿又捏紧拳头:“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要试一试,万一呢,怜南心那么好,万一就答应了......”林灿像是又给自己鼓起了气:“下个星期六怜南来复查,等结束之后,我想请他吃个饭。西餐厅怎么样,但是他胃不好,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西餐......” 宋津言抬眸,日历上赫然写着星期六。 是今天。 * 科室里。 怜南是林灿今天最后一个病人。 检查完后,林灿出声叫住准备离开的怜南:“怜南,我可以请你吃个晚饭吗?” 如果怜南认真看,一定能看出林灿眉眼间的紧张。但怜南明显有心事,所以即便眼睛看着林灿,大脑也没有处理林灿表情中泄露的情绪,只处理了林灿话语中的信息。 “有,不过我请您吧。”怜南轻声道。 林灿有些许噎住,为这一个“您”。他脱下白大褂:“不用,我定好餐厅了。” 于是怜南终于意识到有些正式,但仍旧坚持开口:“那还是我请您,感谢您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 又是两个“您”,这几乎写着疏离和客气,林灿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林灿不确定他下次是否能将怜南约出来,于是即便意识到有些不对,还是应下:“好。” 其实林灿也不是今天才意识到不对,他看人向来很准,怜南是一个表面看起来温和好接近实则心里的围墙竖的比谁都高的人。 可明明有过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是走近过怜南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一段时间什么都没发生,怜南就是又向后退了一步。 怜南在林灿面前招了招手:“林医生?” 林灿回神,脸上挂了笑:“那我们出去吧。” 怜南点头,两个人并排走着,路上遇见了宋津言。怜南怔了一瞬,率先低下了头,林灿为接下来的表白紧张,没有注意到好友。 至于宋津言,宋津言看了并排的两个人一眼,没说什么就走过去了。 怜南手捏紧,眼眸颤了几下才恢复正常,他并不想被林灿看出异常,余光中看见林灿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中才松口气。 是林灿开车去的,车停下的那一刻,怜南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 饭点,餐厅里面却只有寥寥几个人。即便迟钝如怜南,结合医院里面林灿的话,怜南也猜到了什么。他想了想,抓住了林灿的手,轻声道:“林医生,这里我好像请不起。” 林灿下意识开口:“不用,我付钱。”却在对上怜南坚持的眼神时语气软了下去:“是有些贵了,我考虑不周到,要不换一家?” 于是两个人到了一家面馆,是怜南选的。 面馆很小,虽然还算干净,但是随处可见的拥挤和谈话的人明显不是一个表白的好地方。 怜南将菜单递给林灿,眼睛里干净的没有一丝情绪。林灿却觉得自己仿佛全被看穿了,而且已经被拒绝个干净。 如果是宋津言这般把体面礼貌写在骨子里的人,意识到了怜南的意思只会缄默地吃完这一碗面。但林灿之所以是林灿,吃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在没有小提琴没有鲜花的小店里,青年突然笑着看向怜南。 第12章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够怜南听的很清楚。 “怜南,我喜欢你,如果你也有一点喜欢我的话,那我们可不可以试一试?我其实想了很久要不要表白,因为我觉得你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我,但我觉得还是要试一试。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怜南没有打断,他的拒绝已经这么明显,但既然林灿开了口,出于尊重和礼貌他就会认真听他说完。 林灿并没有等太久,因为很快他就听见了怜南的一声“对不起”。 怜南轻声道:“林医生,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我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说着,怜南轻声笑了笑。 这是林灿第一次见怜南笑,温暖柔和的,仿佛看想到那个人就会感到欢喜。 那一瞬间,话语没有经过大脑,林灿的嘴比脑子更快,像是一直疑惑又像是终于确认:“那个人是宋津言吗,怜南?” 第11章 怜南没有说是或者不是,但很多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林灿叹了口气,随后笑了笑,倒是没了刚刚到这个小小的面店的紧张局促。林灿看向怜南,想了想,开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坦诚相告。 “你的病例最开始是宋津言推给我的,当然我不是在挑拨离间,虽然有点想但是这次不是,只是可能你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 回去的路上,怜南垂眸想着林灿说的话。 “最开始将你的病例推给我时,他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可能是我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他出于好心或者朋友的角度,和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尾随,报警,警局。 林灿尽量将事情讲的很客观,最后说道:“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之间应该存在着一些误会,如果......如果真的像怜南你所言,他是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人,那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 怜南掰着手指,嘴中重复着林灿口中宋津言提起的关于他的一切。 他坐在冬日已然逝去的a城的公园的长廊上,前方是一群正在玩乐的小孩,秋千在不远处高高低低地荡起,孩童传来欢笑的声音。 怜南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像他们那样快乐。 那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故事了。 阳光照在怜南身上,他摊开手指,手指的影子落在地上。他有一双修长纤细的手,虽然有交错的细碎的小伤痕却不影响好看。 现在,这双好看的手正笨拙地比这一个小鸟。 比划了半天,地上的影子奇奇怪怪的长着四个翅膀,怜南收起手,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腿。 这一个星期他想了很多,比过去几年想的事情还要多。 租的小旅馆卫生间里有一面大大的镜子,他对着镜子一直一直看着自己的脸,看久了脸就变得陌生了,眼球开始晃动看到的东西开始模糊。 于是他就在想,他是不是将一切都想的太理所当然了。 凭什么他要强求一个失忆的人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爱上他,就因为那个人是宋津言吗? 可是这样对宋津言是不公平的,他对于宋津言而言是一个陌生人,宋津言并不知道他们分毫的过往。 而且...... 怜南看向不远处的湖,风吹乱了湖面,怜南却还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应该看不清的,但就是看清了,看清了自己从脖颈没入胸膛浅浅的伤痕,手指和手腕上交错不断的自|残的痕迹。 除了这些,还有他不会笑的嘴,永远下垂的眼和害怕人的身体。 宋家带走关于宋津言一切的东西时,似乎也将过去的那个怜南带走了。 扪心自问,怜南觉得自己好像不能说,自己和从前的怜南是同一个人了。几年又几年下来,他已经快忘了过去的怜南什么模样。 小时候的他问爸爸:“长大是什么模样?” 爸爸想了很久只说:“爸爸也不知道,每个人的长大都不一样,我们怜南会有独属于自己的长大。” “就像那个我独有的猫咪玩偶一样吗?”彼时他坐在爸爸怀中,天真问道。 爸爸一愣,随后说:“嗯,就像你独有的那只猫咪玩偶一样。” 但事实是,即便他们家那时候真的很有钱,猫咪玩偶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但后来他的长大的确就和爸爸说的一样,是独属于怜南的。 爸爸妈妈飞机失事,自小待他亲厚的伯伯抢占了他所有的家产,全世界背叛他时唯一站在他身后的宋津言因为他和家里闹翻最后死于车祸。 没死......只是失忆了,不记得他了。 怜南终于可以这样安慰自己的长大,可不知为何,湖水终于停下来映出他坐在长廊上完整的倒影时,还是泪流满面。 嵇辰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过来。 警察局那一次怜南将人拉黑了,但不知为何手机上还是显示了嵇辰的名字。想了想,怜南没有再挂断,垂下眸按了接听键。 嵇辰很明显没想到自己会打通,手机开始记时的那一刻他突然变得手足无措,心脏怦怦跳的能自己听见声音。他听见自己吞咽了一下口水说:“你好,怜南。” 要多直白有多直白,要多机械有多机械。 完全不符合他和怜南现在的关系。可如果你问嵇辰他和怜南该是什么关系,嵇辰凶狠一下表情又会说不出话了。 怜南沉默了半晌,湖边的风轻柔地吹着他的头发,这让他开口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怜南向后仰了一些,轻声道:“葵花说我住院的时候,有个c城的号码打来了电话,我算了算,那天好像是你生日。” 嵇辰握紧了手机,想说很多,例如“怎么住院了现在好了吗”、“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吗”......可他说不出,咬牙几秒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怜南低低的笑声。 很轻的很温柔就降下了审判。 嵇辰听见怜南笑着说:“怎么生日那天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你大哥忌日不需要去上一炷香吗,让他保佑保佑你们嵇家。毕竟,做了那么多亏心事,” 寂静。 长久的寂静。 嵇辰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他怒喝到:“怜南!” 是个人就能听出来嵇辰的怒火,但怜南神情和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你好像很生气,但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 “怜南!!!”嵇辰的声音大的仿佛要穿透对面怜南的耳膜。而怜南只是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等到对面声音没有那么吵了之后才继续说话:“嵇辰,我其实很羡慕你。” 嵇辰捏紧手机,声音逐渐小了起来,侧角的镜子映出他的口型,每一声都是“不要”。 怜南看着前面无波无澜的湖水,认真又疑惑地向嵇辰发问:“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但就是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时至今日,我依旧心怀歉疚,哪怕我杀的是一个给我下药试图猥|亵我的罪犯。” “他对你来说是亲哥哥,可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罪犯。可我依旧会睡不着,会梦见满地的血和玻璃碎片。嵇云倒下来的时候压住了我的左腿,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染湿了我的裤腿,从监狱出来之后我将左腿洗了无数遍,都感觉洗不掉那股恶心的血腥味。我知道我在克制不住地为一个不该感到抱歉的人抱歉。” 怜南停顿了一下:“我也想过这样是不是太软弱了,可我现在觉得无论我如何,我的想法对与错,嵇辰,你都是一个小人。” 像是神终于降下他的审判。 嵇辰僵硬地站在另一座城市,喃喃开口却又一个字吐不出,眼眶中盈满了泪,双眼猩红。 怜南实在很少说这么多话,这让他说一会就会自然性地停一会。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如果知道这些停顿会让嵇辰恍若凌迟,他一定会让停的时间再长一点。 “嵇辰,你是不是忘记了,是你邀请我去嵇家参加的你的生日宴会,是你给我端来了那杯被你大哥下了药的酒。” 嵇辰终于慌张了起来:“怜南,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怜南打断:“是你。” 嵇辰摇头,泪流满面:“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大哥会那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怜南重复:“是你。” 嵇辰慌乱地说着那天的事情,企图向怜南祈求哪怕一点的心软。他当然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在欺负人,可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怜南这一次并没有心软,或者说,在经历这几个月的事情后,他终于能够勇敢承认一些东西。 承认失忆的宋津言就是可以对他比陌生人还冷漠。 承认过去几年自己一直借着宋津言死亡的消息在逃避。 承认他永远不合时宜的软弱。 爸爸妈妈死的时候,家里破产,遗产被夺,看似一无所有,可宋津言抛下所有来到了他的身边,所以宋津言成了他的全世界。后来宋父宋母告诉他宋津言死了,他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做了什么,想来想去,怜南只想起来五个字——送自己去死。 第13章 理由合情合理,宋津言死了,那他也不想活了。这个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宋津言的世界,他一刻都不想多呆。 可真的应该是这样吗? 怜南捏紧电话,声音轻了下来,平静又冷漠:“嵇辰,是你。当你觉得你大哥的死是我的责任,那我同你大哥的账就是你的责任了。” “我会如你所愿。”怜南眼眸低垂着,风轻轻地刮过湖面,听见了怜南同嵇辰此生说的最后一段话:“我会像你这些年怨恨我一般用余生去怨恨你,好可惜,嵇辰,明明曾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再接了。那天警局那样询问的事情不会再有了,如果你要像前两年一样监|视|恐|吓我,我会报警。嵇家在c城现在一家独大,但把柄这东西你知道的,哪家都有一点。所以,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第12章 隔天,怜南去了医院,重新挂了宋津言的号。 他觉得即使他手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的东西,他也应该和宋津言将事情说清楚。另外,跟踪尾随的事情,他欠宋津言一声道歉。 电梯门打开,怜南抬起眼眸,原本要跨出的脚步停下,捏着病历单的手收紧,很久才松开一些。 咖啡厅里。 怜南垂下眼睛,轻声喊了一声:“宋伯伯,宋伯母。” 宋父宋母坐在怜南的对面,打量着对面的小辈,距离双方上次在监狱“见面”已经有三年之久。 审视的目光即使怜南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一点点压弯了怜南的脊梁。他不自觉垂下眸,手中原本温度恰好的咖啡现在已经有些冷了。 “小南。”长久的寂静之后,是宋母先开的口。不同于上一次见面的歇斯底里,这一次的宋母变成了平日里体面贵夫人的模样。 怜南抬起头,眼眸在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跳了一下,他的手松开已经冷下去的咖啡,应了一声:“宋伯母。” 对于宋父宋母,知道宋津言是假死之后,怜南没有怨过恨过是不可能的。但那怨恨如一层薄烟,在从一而终的愧疚面前根本站不住脚。风轻轻一吹,那些怨和恨就消散了,化为了更为浓厚复杂的情绪,死死地压在怜南心底。 一如现在。 怜南知道自己和等待判决无异。他可以在电话里面恐|吓|威|胁嵇辰,可以说最难听的话,做着一生的决断。但面对宋父宋母,他不能。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是宋津言的父母,就不能。 爱使人低下头颅。 宋母眸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怜南,时间是很好的润色剂,即便他们失去了记忆,但这几年他们在儿子那没有讨到任何好处,甚至某种意义上矛盾愈演愈烈。这让他们看见怜南这个曾经的“罪人”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用权势蛮横驱逐,不留任何隐患。 他们并非蛮不讲理的人,他们只是一对父母,希望自己的儿子走上世俗道路上最容易获得幸福的道路,同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安稳一生。 他们的确也自私地为此付出了实践,可面对对面这个让他们儿子毅然同他们出柜的曾经的好友的儿子,他们很难为自己曾经的谎言感到抱歉。 即便他们对面的怜南,这个他们同样从小看到长大孩子已经形销骨立,恍若游离在世间的残魂。 宋母保持着的得体的微笑,开口的语速有些缓慢,但话语间犹豫的影子并不多:“小南,伯父伯母没有想过我们还会见面。” 怜南捏紧手腕,曾经的伤痕又开始发痒,他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对不起。” 宋母优雅地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对上怜南的眼睛,轻声道:“伯父伯母知道你这两年过的不容易,但小南你要明白,世间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强求的。你最近的事情......”宋母停顿了一下:“我和你伯伯也听说了一些。” “对不起......”怜南只能重复这句话,头又低了下去,可无论怎么低头,宋母都还是没有听到他说出那句“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宋津言面前了”。 宋母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望着怜南,眼神从他脖颈处细长蔓入胸膛的疤痕上扫过,随后是怜南苍白瘦削的脸。 宋母临时改变了说辞,她说:“小南,要不和伯父伯母来谈一笔交易吧。” 一旁的宋父望向宋母,眉心拧了一下表示不赞同。 宋母的话并没有因为宋父的不赞同停下,她端起咖啡很慢地抿了一口,苦涩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对面怜南小小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确定如果宋津言再失踪一次他是否还能在茫茫的世界上找到他。 他望向宋母的眼中一定带着他难以控制的乞求。 宋母自然也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像小时候牵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公园时那样,是怜南许多年未见的温柔。 “小南,我希望你不要怪伯父伯母,毕竟你知道的,伯父伯母也只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成为大众中的异类是很难有好结果的,就像你们父母,他们太过软弱善良,我和你伯伯不下于十次提醒他们要注意你的叔叔伯伯,但他们觉得我们将人性想的太极端恶毒,最后酿成了惨剧。你父母正直善良,但为人太过天真,最后死的时候都还在处理你的叔叔伯伯留下的烂摊子。他们以为自己出事了,你的叔叔伯伯会善待你,可实际呢?” “小南,我们这次不会强求你离开。我和你伯伯只有一个要求,顺其自然好吗?医生说那场车祸的后遗症让津言不能受到太大的刺激,否则后果难以估量。我和你伯伯只希望津言健健康康的。或许以后津言会慢慢地自然而然地恢复记忆,彼时伯母希望你能忘记过去。” 怜南怔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父在一旁蹙起的眉头稍稍放下,但还是不赞同。宋母温柔笑笑,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怜南:“伯母知道小南聪明,能够明白伯父伯母的意思是吗?” 怜南点头。 顺其自然,就是不阻止他接近宋津言,但是除非宋津言自己想起来,否则他不能主动说出任何一点他们以前的事情。 忘记过去,就是让他忘记监狱的那一巴掌,把这两年的欺骗当做无事发生。 怜南眼中不知何时盈满了泪,宋母的手抚摸上他的头时,泪一颗一颗落下。怜南低着头,反应过来之后一声一声说着“谢谢”。 怜南走过,宋父蹙眉望着宋母:“芝兰,你不该心软。” 宋母轻轻抿了一口咖啡,脸上浮现一丝讥讽的笑:“宋文义,我心软,心软的到底是谁你心知肚明。” 宋父不出声了,脸上却还是写着不赞同。 宋母表面很优雅地喝着咖啡,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嵇家儿子死了,我们儿子为了他差点没命,宋文义你做了什么,你告诉你你在我们离开监狱之后做了什么?没有你的准许,嵇家会放过怜南让怜南能够出监狱现在能够找到这来,就凭嵇辰那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嵇家会放过杀了他们儿子的怜南,宋文义,你告诉我你当年做了些什么。” 宋父沉默着,良久之后开口:“芝兰,这不是一件事情。” 宋母一把将咖啡放下,语调依旧优雅但眼睛里面全是冷漠:“这就是一件事情,你是不心软,你只对别人的儿子心软。我心疼我的儿子,他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就算了,想起来了知道我们从中插了一手看见怜南现在这个鬼样子,你猜他会做什么。” 宋父又沉默了下去,他无声地望着宋母,良久之后叹了口气起身握住了宋母的手。宋母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了,趴倒在了他怀中。 刚刚还在吵架的夫妻此刻又依偎在一起,宋母垂眸敛着泪:“文义,我不是对怜南心软,我只是心疼我们的儿子。他日后恢复记忆要是知道了......知道了,亦或者怜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不会......不会原谅我们的。文义,我们不能赌这个可能性。” 宋父安慰地轻抚着宋母的头,良久之后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妥协。 他想起三年前在嵇家发生的一切。 嵇家那个小儿子为了给怜南求情在家门口整整跪了三天,直到饿晕过去也没有换来嵇家当事人的一句话。车从那小儿子身边开过的时候,他看见那小儿子哭得已经眼睛干涸落不下泪,嘴里一直重复着干哑的一句:“父亲,是我的错,求你放了怜南吧......” 书房里,他和嵇父见了面。最后,他几乎是被嵇父赶出了门,但嵇家的书房里,留下了南案那一块地。 两天后,怜南被放了出来。 此后他们没有再打听过怜南的消息,一直到半月前一次宴会上,他们从陈家那个当画家的女儿那里偶然听到了怜南的名字。 怜这个姓实在少见,同样叫怜南,出现在a市第一医院旁边的人更是基本上就可以确认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怜南,于是有了今天这次见面。 * 第14章 医院里。 宋津言一早便看见了怜南的名字,他的手指在鼠标上轻点,最后还是没有将病例再给林灿。以他对林灿的了解,要是在一起了早就宣传的满世界都是了,这么安静一定是对面拒绝的很干脆。 一直等到换班,宋津言也没有见到怜南。在科室换好衣裳后,宋津言起身去了厕所,摘下眼镜洗了手之后,他眼底露出一抹疲倦。 父母刚才给他打电话,让他今天回去老宅吃饭。工作已经很累了,他实在疲于应付。他根本不可能按照他们的想法辞去医院的工作去公司,先别说专业对不对口,他对于他们口中的公司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们总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问他们他以前是怎么样的,他们又不说话了。 宋津言也觉得很有趣,身边的人个个都在和他打哑谜。 他的脑海中浮现几个月之前的一幕,他发现怜南跟踪他将怜南揪出来冷声说了两句。 他只是对一个跟踪尾随犯多说了两句,那个跟踪尾随犯就红了眼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他收住下意识想帮他擦眼泪的手,脸上神情更冷漠了些,听见对面的怜南哭着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想如果有机会,他下次问问怜南,他该是什么样。 第13章 咖啡厅里,先礼貌告别的是怜南。 人好像就是一瞬间长大的,起身告别的那一瞬间,怜南明白了许多事情。他无端又想到自己和宋津言都很小的时候,宋阿姨会温柔地牵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将他们带去花园玩一整个下午,带着他们洗好脏兮兮的小手,再带去客厅。 比起记忆中那些冷冰冰的宴会,他总是见不到面的爸妈,宋伯母是一个很好很好的长辈,她待他总是如亲儿子一般亲厚。 怜家和宋家挨在一起,两家生意上也牵连了不少,他和宋津言一起长大,关系怎么听都差不起来。实际上他们关系也很好,从小到大他最好的朋友就是宋津言,而宋津言这个人除了他没什么朋友。 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怜南想。 是来了a城重新同宋津言相遇之后,怜南才后知后觉,宋津言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朋友呢。人对爱的人会有滤镜,这一点怜南从不否认。可是抛开所有滤镜,宋津言在少年时代都是一个很耀眼的人。 他总是站在宋津言身后看着宋津言,但他从未感到分毫的自卑,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宋津言会不断地不断地确认他还在身后。 怜南也就突然想到,为什么少年时期如此耀眼的宋津言会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 就像他的那只猫咪玩偶。 就像他的那只猫咪玩偶。 那时候怜南问爸爸,这个猫咪玩偶是我独有的吗,是只有我有吗?爸爸回答他说是,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喜欢很喜欢那个猫咪玩偶。 直到有一日,宋津言送了他一只一模一样的猫咪玩偶。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单独将那只猫咪玩偶拿出来过。 年少的怜南实在是一个不太会掩饰情绪的人,所以其中的不会很快被宋津言看出来了。宋津言挑选了一个他心情很好的日子随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他那时咬了咬口中的草莓冰淇淋,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酸甜味:“因为不是独一无二的了。” 那时宋津言安静地看着他,随后浅浅笑了笑,说了声好。 是在很久以后的今天,怜南才注意到,原来这一声好,就这样贯穿他们的青春。 宋津言和那只猫咪玩偶当然不一样,没有独一无二的猫咪玩偶,他还可以有独一无二的兔子玩偶,独一无二的小狗玩偶,但宋津言不一样,宋津言只要站在那,就是独一无二的。可这些那时的宋津言可能不知道的。 那两只猫咪玩偶后来也很安静地摆放在别墅的收藏室里,他收到的那一天曾经拿着两只玩偶去爸爸书房对峙,他哼哼地说:“爸爸,你又骗人,这才不是独一无二的。” 爸爸脸上没有一丝心虚的表情,只是说:“怎么这么快就被我们怜南发现了。”随后就将他抱到腿上:“那爸爸要奖励怜南。” 小小的他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后来家里的保姆收拾房间,不小心将那两只猫咪玩偶弄坏了。他有些心疼但是也不想责怪一直陪他长大的保姆阿姨,只能对一脸自责的阿姨说:“没事,坏了正好,一直忘了扔了。” 过了好一会,宋津言打电话喊他出去玩。回来管家叔叔和他说今天宋津言来过,怜南那时只当管家叔叔记错了,如果宋津言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而是要电话喊他出去。直到现在,所有的故事串联起来,怜南后知后觉,可能那天宋津言的确来了,在书房外听了他说“坏了正好”的那一段,不知道想了什么又自己走了。 怜南走在路边,眼泪几乎是克制不住地流下。 他总是以为自己都忘了,总是觉得时间再走一走他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但风吹开他的发丝,往事总是一缕一缕地涌上他的心头。像山间清晨的烟,一缕一缕的,摸不到,触不及,可只要睁开眼睛便能看见。 同宋津言有关的记忆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所以他总是想不到也想不明白,宋津言是如何将他忘得如此干净的。 将同他有关的一切都忘了,让宋津言的人生里面失去怜南这个人,宋津言关于其他事物的记忆还能连贯吗?或者,这只是宋津言对于怜南而言,怜南对于宋津言并不是这样。 怜南摸着自己微凉的脸颊,泪水存在过的痕迹也很快被风吹去。 他回到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住所——一个青年旅店。 繁华的a市也会有不繁华的地方,比如怜南现在在的这一块。比起亮灯计划下光亮璀璨的市中心,这里更像怜南从前所想的人生一点。 不算太明亮的路灯,破旧的老居民区,不远处正在修建的工地。来这里半个月,怜南没有认识任何人。房租是手机上缴费的,一个十九平的房子一个月800,和他从前那个地下室一样的价格。 怜南用钥匙打开门,洗漱一番后躺在了床上。 依旧很冷。 小小的窗户白天透不进来什么光,但是能透进来很多带着寒意的凉风。怜南偶尔会想,如果到了夏天,不开风扇可能会很舒服。但很快又自己否认了这种想法,以a市的天气,夏天哪里有风呢。 可实际上他心里在想。 要在这里住到夏天吗? 他这半个月想了很多,所以有了去挂宋津言号的那一趟。但是可惜,那一趟没有见到宋津言,他用了很多天鼓起勇气的“对不起”并没有说出去。 怜南感觉自己像一辆废弃的绿皮火车,呜呜呜地停留在了很尴尬的拐角。 他其实也懂宋伯伯宋伯母什么意思。 于是怜南又睁大眼,思考如果宋伯伯宋伯母不说,他今天会不会如实和宋津言坦白这两年的一切? 答案是不会。 他甚至会把主动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还是那一句话,宋伯伯宋伯母和嵇辰不一样。他可以用最恶毒的话回击和诅咒嵇辰,但他不能那样对宋伯伯宋伯母。 他们有什么错呢? 这个一个怜南自己问出会觉得委屈的话,可事实如此,在这件事情上,宋伯伯宋伯母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他和宋津言。 他们能指责一对爱子心切的父母吗? 怜南听着自己同自己吵架,很难得地笑了出来,平心而论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可好像牵涉到宋津言,他的自私立刻褪去了一些浓度,有还是有,但开始分人物分场合了。 怜南闭上眼,耳边是持续嘈杂的声音。 好像隔壁和对面的两户人家又吵架了,因为什么,听不清了,但左右就是那么几件事情,公共区域的卫生,今天你上厕所上了太久,这个月的水电,怜南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这里很吵,有长期租住的,有只住一两天的,叽叽喳喳或者成倍的叽叽喳喳。怜南偶尔觉得,这些吵闹的声音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是很新奇的体验,从前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是靠痛感,现在靠耳朵就行了。 梦里又是白茫茫的一片,怜南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想的足够透着,可梦里的人还是流着泪,他无法走近一步,人仿佛被分割成两个部分,明明梦哭的很安静,但怜南总觉得吵透了,比外面爆发两层楼的世界大战还要吵。 神经衰弱的某一日,怜南决定搬走。 他其实没有觉得怎么了,有时候他甚至会认真听一听隔壁怎么又吵了架,但是耳朵好像受不住了。他开始出现耳嗡耳鸣的症状,他没有再去医院,他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就有点不喜欢那个消毒水味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手上的钱,决定回一趟c市。 * 医院里。 一连十天,宋津言没有再看见怜南的病历。 他查询了一下系统,发现那天之后怜南没有再挂过号。一天不在他面前提三遍怜南就不舒服的林灿开始变得缄默,他偶尔感觉到注视的眼神转身回头,也再看不见怜南的身影。就这样,他非常安静地失去了怜南的所有消息。 第15章 宋津言形容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心有些胀,又始终空空荡荡。他一如既往地去公园投喂那只小猫,甚至特意选了从前不太去的时间段,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否在期待什么。 但无论期待什么,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一如既往地工作生活着,好像同一个月前,或者半年多前没有任何的不同。 父母最近叫他回去的频率多了不少,可能比起自己他更了解父母一些,在父母的又一次试探之后,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你们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其实可以直接问我。” 父母就又不说话了,他垂下眸,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后,礼貌同他们告别。 最近医院清闲了些,当然只是相较于年前后,父母总是让他回来吃饭,他拒绝了两三次后总要回去一次。偶尔宋津言想,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还是要回去老宅,他明明可以直接不去。 可他给不出自己答案,就像他生活中的很多答案。他曾经觉得这是不正常的,直到遇见了怜南。对于怜南,他处处都给不出答案。于是给不出答案,反而变得寻常了起来。 后来,其实他已经忘了怜南。 直到,寻常的一日,对面传来搬家的声音,他准备去上班时,开门对上了怜南的笑。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映进来,青年的脸有一种白皙透明的漂亮,宋津言对上怜南的眼睛,怜南笑着对他说:“早上好。” 宋津言:“。” 第14章 回到c城之后,怜南卖了房子。 同宋伯伯宋伯母见面的那天,临走的时候,宋伯母笑着塞给了他一张纸条。他想打开却被宋伯母眼神阻止,宋伯母将纸条推入他的手中,他轻轻地握紧。 路灯不算明亮的光下,怜南打开那张被汗浸湿的纸条,上面是一行住址。 “安景路沉康小区2单元11栋901。” 不是宋伯母的字迹,但怜南也不太在意是谁的字迹,他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纸上的地址,过了很久,才一口又一口轻轻的呼吸。他当然知道,这上面只会是宋津言的地址。 ...... 可为什么? 怜南看见地址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想不出答案了。这张纸被他看见的那一刻,他就只会有一个选择。 他打开手机,微信和支付宝还有银行卡加起来还剩一万块,这是葵花给他不到两个月的工资。 他用手机打开高德,搜索了一下小区的名字——沉康小区。在市中心,是一个新小区,临近a市最好的医院和高中。 即使再没有生活经验,怜南也知道这一万块肯定是不够的。他点到小区,小区的房价跳了出来,十三万一平。 怜南从前其实对钱没有一点概念,十三万从前可能就只是他的一双鞋,就连那个被他摆在高处的猫咪玩偶也是几万一只。但是经历了破产这几年,怜南多少有了点概念。 他掰了掰自己手指,一万块大概够租半个月。 可他哪里还有钱呢? 贷款那些东西他是不会碰的,想来想去,怜南只想到了那一套房。 他和宋津言的那套房。 怜南没有犹豫,联系中介将房子以一个比市场价低一些的价格挂了上去。 以前最穷要饿死病死的时候,怜南都没有动过一丝卖房子的想法,对那时的他而言,这是宋津言在世间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就算是病死饿死,他也不会卖。 可现在不一样。 不一样。 怜南同买家签订转交合同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他卖的比市场价低二十来万,唯一要求是一次性付清现金。买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签的很爽快,一次性支付了六百万。 扣除税和中介的一些,怜南最后到手还剩五百多万。 房子里的东西很少,他打打包都邮去了a城,只有一个东西他没舍得邮寄,是一盆枯萎了几年的仙人掌。它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几个月没回来有了些灰尘,他用毛巾擦了擦就那样端在了手中。 不恰当的比喻浮现在他脑海,像捧着灵像。 他没有机会捧着爸妈的灵像,当时爸妈飞机失事,叔叔伯伯直接侵占了家产。他被他们直接赶了出来,如果不是宋津言后来带他进去拿了几件爸妈生前的衣物,他连爸妈的衣冠冢都立不起来。 是的,衣冠冢。 他每年都去祭拜的墓地,其实没有爸妈的尸骨,小小的骨灰盒子里面装的其实是一套折叠起来的衣物。 他选了他们最喜欢的一套。 怜南回忆着,自然而言就走到了墓地。他轻轻地敲开公墓管理员的门:“你好,我想缴费。” 公墓管理员明显才醒来,打着哈欠说:“交多少,扫这个码就行。” 怜南扫了码,轻声说:“二十年。” 公墓管理员也没有多惊讶,抬眸看了怜南一眼,难得的有点印象,挑了挑眉:“是你啊小孩。”公墓管理员在这里很多年了,他们这种岗位,不是辞职一般都是不换人的。 遇见怜南还是在他来到这的第一年,那时候他二十多岁正是胆子大的时候,半夜听见有人在哭还以为撞鬼了。拿了一根木棍就往传来哭声的地方冲,但冲上前去,却发现只是一个小孩。 虽然那时候他也不大吧,但那小孩看着就十六七岁,对他来说和小孩也没区别。小孩脸白的和鬼一样,隔近了,他就哭不出来了,红肿着一双眼瞪着你。在那小孩旁边还有一个小孩,倒是冷静许多,上前来同他说对不住打扰他休息了。 公墓管理员看着面前的怜南,一晃也十多年过去了,他现在也已经快四十了,看着怜南的脸,长大倒是长大了一些,就是还是白的像鬼。这两年怜南来的少,所以他看见的也不多,今天正好白天又光线好,他就看清了。 “支付宝到账20w元。” 怜南一次□□了二十年的,公墓管理员不知何时吸了根烟:“要出远门啊。” 怜南点点头:“嗯。” “那祝你一路顺风。”他双手轻轻一弹,烟还叼在嘴中,却又已经打起了盹,怜南走的时候听见他迷迷糊糊的声音:“小孩,注意身体,脸白的啊......” 怜南一怔,离开了墓园。 有了钱,后面的事情都很方便。五百万买下房子很困难,但是租几年轻轻松松。怜南回到a城的第二天就和房东签了合同,房东人很好说话,他们直接签了一年的合约。 后面,他寻了一个宋津言要值班的日子搬家,不想吵到他。但不知道哪里发生了差错,原本要值班的宋津言偏偏在家,他刚打开门让工人将东西搬进去,就听见了对面门锁打开的声音。 他怔了怔,回头就看见了宋津言。 宋津言显然有些讶异,他有些紧张于是整个人有些机械,开口:“早上好。” 宋津言冷漠地看着他,转身直接走了。 工人人打趣:“吵到邻居了是这样的,搬完家了就好了,老板你看东西给你放哪。” 怜南随意指了一处,宋津言适才冷漠的目光仿佛还停在他身上,在宋津言走后,他身上多了些延迟的痛感。 但还好,他一向很习惯。 礼貌送别工人后,他关上门,顺着门背坐下来。 他几乎整个人靠在门板上,冷汗不住地从额间流下,不知道多久,一阵虚弱后,身体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或许是胃病又犯了,他想。 习以为常,他难得拿了两颗药,混着冷水咽下。 不知道是疼过去了还是药效这么快,怜南很快就不疼了,他洗了个澡,等着下午的阿姨来收拾房间。期间,他在沙发上将就了一下。下午,阿姨来了,房子收了一下午,他支付了费用后,将阿姨送了出去。 房子不算小,一百多平,有两个卧室和一个书房,还有一个很大的客厅。装修不好不坏,怜南住过最好的,也住过一个月800的,他对这些都不太在意。即便这里今天只有没刷的墙皮,对面有宋津言,他也会想住进来的。 心理医生和他说,他这是得了病。 怜南不觉得自己得了病,这怎么能是病呢? 宋津言能叫病吗,宋津言如果叫病,这个病陪他实在太久了,他可能也是另外一种病吧。 梦里,怜南觉得又在下坠。 这种下坠曾经短暂地中止,可很快,在他手心摊开的那张纸条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他心甘情愿地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就这样一坠再坠。 他如何不知道这是宋伯母给他出的难题。 亦或者,叫陷阱。 宋津言只要在对门见到他,就会厌恶,就会想起来怜南曾经是一个跟随尾随过他的罪犯,如今故态复萌为了窥探他甚至直接住到了他的对面。 但...... 怜南那日看着自己手中那张小小的纸,安静地看了很久。 他很清晰地明白自己只会有一个答案。 宋伯母偶尔就是这么了解他,要不然也不能把宋津言还活着的消息生生骗了他两年。甚至,如若没有嵇辰突然的发疯,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第16章 失去了宋津言的怜南还短暂地剩下几年呢? 如果嵇辰不说,直到他死,他应该也再见不到宋津言了。 宋伯母演的情深意切,当然不是因为是演的,那些厌恶、怨恨、诅咒,在牢狱见面的那日都是真的。正因为他觉得都是真的,所以如此轻易地相信了宋津言的死,他觉得一个父母不会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他错了,但这一次不会。 宋伯母这一次演的没有上次好,他好轻易就看穿了。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一眼就看穿了,然后一步就踩上去了。 毫不犹豫。 即便那么清醒地知道。 怜南慢慢地昏睡过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站在另一个命运的抉择口时,他又后知后觉现在的自己。 那么清醒毫不犹豫地踏入如此显而易见的陷阱,或者是从一开始,在他还未意识到时,心就权衡利弊做好了决定。 第15章 这好像是寻常的一天,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津言在闹钟响前睁开双眼,洗漱锻炼之后准备出门去上班。这里的隔音很好,虽然对面在搬家,但其实隔着一扇门也只有一些窸窣的响声。 只是医生的本能让他对声音比较敏感,他才会知道应该要有新邻居了。 对门原先没有住人,最开始搬家的时候,他见过一次对面的房东。是在物业管理室,他去交物业费,对面的房东正在和物业吵架。 吵什么他没听,左右也就那些事情。楼层号蹦到他耳朵里,是他刚买下的房子的对门,他低头缴了费,转身就走了。 几年下来对面一直没有住人,对门的房东他也就见了那么一次。林灿曾经玩笑地提起要不然他来住他对面算了,也方便一起上班,被他婉言拒绝。 说到这里好像也算寻常。 宋津言上了电梯,按下写着"f2"的电梯键,电梯门开了,他平静地走到车旁,按了按钥匙,坐到驾驶位上。 然后…… 他安静地在地下停车场呆了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车驶向医院的方向,宋津言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来往的车辆在这个城市呼啸着,初生的朝阳被林立的大厦遮住大部分光亮,人群拥挤而匆忙。 很难有人知道宋津言在这十五分钟内想了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到医院的时候林灿难得的早到。 太阳就是太阳,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林灿似乎没有被怜南的拒绝影响分毫,他毫无芥蒂地搂住刚来的宋津言,取笑道“难得,今天我比我们宋医生要早到。” 宋津言没有说话,只是翻开病历单准备去查床。林灿早就习惯了也不在意,只是在看着宋津言背影的时候想怜南究竟喜欢这小子什么,想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怜南眼光真差。 得差到了一定地步,才能眼睛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这一个人,得差到了不能理解的地步,才能一点都看不到他。 一点都看不见,让他连欺骗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当然也不是什么勇气不勇气,就是没有盼头。 他其实告白之前没想过怜南是那种如果他不喜欢你,一点盼头都不会给你的人。 当然这是很好的品德,但林灿就是该死的想咬牙。他感慨自己的大度,但咬牙之后又只能摊摊手,告诉自己也还能做朋友。 毕竟他也只是肤浅地喜欢了怜南的皮囊,连带着喜欢了怜南这个名字,喜欢了怜南的一切。 想了想,林灿拿出手机,给怜南发了一条微信:“早上好,记得好好吃饭。” 等了许久,林灿也没有等到怜南的回复,林灿手摸了摸手机,也开始去查房。 怜南倒没有故意不回复,看见林灿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彼时,怜南从昏暗的房间里醒来,过了很久才缓缓站起身,走过去开了灯。 他垂眸拿起了一旁的手机,点开微信,林灿的消息在最上面。他点开,回了一句:“谢谢林医生,我会的。” 林灿那边大概不忙,五分钟后就又回复了:“那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怜南手在手机上敲了敲,从一旁的桌子上撕开一袋小面包,嚼了一口咽下去后再回复:“吃了,谢谢林医生。” 回完之后,怜南关了手机,白炽的灯光照在青年惨白的脸上,外面是昏暗的天,屋里面的灯却亮的可怕。 半晌后,怜南从沙发上爬过去缓缓关了一些,灯光瞬间黯下来一半,明明适才还刺眼,如今又让人感觉有些黯淡了。 怜南没有再动灯,躺下来缓缓蜷缩在沙发上,吃了一口的小面包被放在一旁,头顶的水晶吊灯映出很多张脸南的脸。 于是怜南就看着水晶吊灯中自己的眼睛,一直看到眼睛累了,被自然性地闭上停止。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靠着墙缓缓地坐起来。下午阿姨打扫的时候,他把沙发移到了离门很近的地方。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以前宋津言在时,他并没有觉得距离不可忍受,后面宋津言不在时,他身体每个细胞叫嚣着受不了但其实他也受住了。 现在…… 怜南靠着墙,实在也想不明白。现在只隔着一堵墙,他如何又受不了了。 “宋津言……” “宋津言……” 他呢喃着宋津言的名字,眼泪似乎成为了证明。 怜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但他一点都停不下来,明明宋津言现在就住在他的对门,可他隔着一扇又一扇门,只能垂头抱着自己哭泣。 没有人告诉怜南,他为什么会如此痛苦。也没有人告诉怜南,这个晚上怎么能这么漫长。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来时,怜南抬起头望向门的方向,手搭上去又收回来,再搭上去再收回来。 他眼皮颤抖着,最后还是没有打开门。半晌以后,对门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怜南站在门后,连偷看猫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蹲下身,随后坐下来,安静地靠在门上。爸妈教了他很多东西,但他们没有教他该怎么去好好的谋求自己喜欢的人。 怜南以前是不需要这种东西的,他想要的自然会有人捧上来,他坐在缀满宝石的椅子上安静地挑选就好了。 入了春,天气有些复暖的趋势,阳光从怜南的头照到了怜南的脚,葵花的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怜南接通电话,葵花的声音随之传来。 “下午好呀,怜南。” 怜南开口,但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喝了一口水才又回复:“下午好,葵花。” 葵花坐在城堡前一片灿烂的花丛中,听到怜南的声音后,轻笑着问道:“刚起床吗?” 怜南摇了摇头,随后想起来葵花看不见,轻声开口:“不是。”他只是一天一夜没睡。 葵花倒也没有继续问,只是天南地北地说着一些话,怜南一一回答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电话要结束的时候,怜南突然听见葵花喊了自己的名字。 葵花说:“怜南。” 怜南:“嗯?”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寂静,明明刚刚还很好的氛围,阳光伴随着花香,温柔的低语和交谈,可这一瞬间全都变成了死寂。 突然,电话里面传来了葵花大笑的声音,葵花一把躺在花丛里,花连带着茎叶一起被压了下去,阳光灿烂地洒在葵花白皙的脸上,映出些许透明的光彩。 葵花笑着笑着,对着电话那头的怜南说:“我妈妈死了。” * 刘珠花女士死了,跳楼死的。 跳楼之前刘珠花女士还特意化了精致的妆,穿着最好看的裙子,戴着那个男人送的最贵的珠宝,就那样跳了下去。 脸朝下,整个人摔得稀巴烂。 为了威胁那个男人,刘珠花女士不知道跳了多少楼,这次终于把自己跳死了。 酒吧里,葵花笑着对怜南说这些话。 怜南认真地看着葵花,葵花同他对视着,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她说:“怜南,我妈妈死了。” 怜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法对着葵花的眼睛说出“节哀”两个字,于是他只能张口又闭上,轻轻拍着葵花的背。 葵花显然也不需要怜南的安慰,她哭着哭着又笑起来:“你知道她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这自然也是一句不需要答案的话。 葵花笑着说:“她说她恨我,说如果不是我的手废了,那个男人就不会抛下她,说我是个废物,我连累了她,说如果她生的是个儿子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葵花笑得越来越大声:“她恨我,她不恨那个男人恨我,怜南哈哈哈哈哈哈你听见了吗,她说她恨死我了。” 怜南手掐了掐自己,无从下手安慰葵花的情绪。他努力克服肢体的障碍抓住了葵花的手,轻声说:“别笑了。” 葵花笑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抓住葵花的怜南手也在颤抖。 第17章 葵花于是又觉得自己过分极了,她不再笑了,整个人就渐渐地软塌下来,一直倒下去。 还不等怜南将她扶住,她已经自己按住了吧台,调酒师无视这边的闹剧,笑着转着手中调酒的工具。 一双手被伸到了怜南的面前,是葵花那只伤了的右手,酒吧的灯光让那里的伤痕不太明显,但周围很明显多了一圈新的伤。 怜南蹙眉:“怎么回事?” 葵花笑着收回了手,她又笑了起来,但可能是谈到手整个人安静了不少:“她和那个男人吵架后砸的,嗯……这次医生没有再说让我去看心理医生了,也好,我本来也不想去。” “怜南,你说刘珠花女士怎么可以这么蠢,她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也没有脑子,你说对她而言死了会不会反而是一种解脱。” 怜南只是安慰地拍着葵花的背,他听见葵花低低的声音:“怜南,她真的好蠢,她求了那个男人一辈子……一辈子啊……” 第16章 后面葵花喝了很多酒,一杯接着一杯,怜南没有拦着,只是细心地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等到葵花终于喝到喝不下,站起身直接吐出来后,怜南才轻声道:“好了,今天喝够了,我们不喝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葵花摇头说:“我不想回去。” 怜南猜测她是不想回家,于是说:“可以去我那,还有一个多的客房。” 葵花似乎在思考,看了怜南一眼后又摇头:“不行……太麻烦你了。” 怜南摇头:“不麻烦的,那我们先回去吧,只是房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回去了我再给你点外卖。” 葵花明显已经有些醉了,听怜南咕咕了几句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后就缓慢地倒在了怜南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怜南身上的汗毛竖起,他讲葵花扶起来一些,轻声道:“那我们回去了。” 葵花很慢地点头,轻轻说:“谢谢你哦,怜南。” 酒吧太吵了,怜南没听见,他打了车回去。路上他其实没有想很多,只是用手机搜着怎么样会让醉酒的人舒服一点。 一边搜着,他一边下单了醒酒茶,女士用品和一些简单的吃食。 将葵花扶进电梯的时候,怜南才想起来可能会遇见宋津言。 才想到,电梯打开怜南就看见了人。 宋津言很明显刚下班,收拾了一下家里的垃圾后准备出门吃个早饭再回来睡觉。 电梯门一打开,就看见了扶着一个醉鬼的怜南。 葵花已经醉的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靠在怜南身上,陡然被电梯开时的冷风一吹,弯腰就吐了出来。 恰恰好的吐在了怜南身上,怜南衣摆处全是污秽物,手上也不可避免沾了一些,他用一只干净的手拍着葵花的背,怕她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呛到,一边对宋津言说对不起一边对葵花说我们先回去。 宋津言一言不发,弯下身,将人从怜南身上扶过来。 他弯腰的时候,衣摆正好蹭过怜南的鼻尖,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传来的那一刻,怜南抬眸只看见了宋津言的侧脸。 怜南自觉松开手,看宋津言拍着葵花的背指挥葵花把口中的东西都吐出来。 “嗯,继续,吐完了会舒服一点……” 怜南:“……谢谢。” 宋津言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和葵花说着话,等到葵花都吐完了,宋津言看了看怜南,轻微蹙眉:“去开门吧,我帮你把人扶回去。” 只有一段小小的路,怜南下意识想拒绝可又说不出来。他起身的时候,身上的污秽物落了下去,腥臭的味道在小小的楼道蔓延开。 怜南眸怔了一下,侧目望向宋津言时却发现他并没有看他。 于是那一丝狼狈难堪又变成了其他的东西,细细地刺着他。 到了门口,怜南开了门,宋津言将人递给他。怜南开口:“谢谢,楼道和电梯我会清理干净的。” 宋津言点头,没有说话,转身提上垃圾从楼梯下了楼。 一直到十点左右,怜南才将一切整理完。他站在阳台发呆,洗衣机呜呜地洗着衣裳。 到了十二点左右的时候,葵花醒了。 怜南从阳台回到客厅,端着外卖刚刚送来的粥,轻轻地敲了房间的门。 “嗯。”是葵花表示自己听到了的声音。 怜南端着粥进去,放到床头,轻声道:“垫一垫肚子,家里面没有别人,浴室出门左转就是了,洗漱用品和干净的衣服我都放在里面了。” 昨天情绪消耗太大,醒酒了葵花整个人变得安静下来了,她看向怜南,认真地说:“谢谢你。” 其实说上来她和怜南交集并不算深,也并没有到可以做这么多的地步。但她那时候真的想不起来什么人能够分享这一切,想来想去竟然也只想到怜南。 她不用担心说给怜南的话会被别人听见,不要担心怜南骂她是一个蠢到头的笨蛋,怜南只会用安静的眼神看着她,安静的,温柔的,独属于怜南的。 “你吃了吗?” 葵花轻声问。 怜南怔了一下,随后摇头。 “那等等我。”葵花从床上起来,去了浴室。 等葵花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两碗白粥了。 “你也只吃白粥吗?”葵花在餐桌前坐下,开口说道。 怜南点头:“嗯,比较方便。” 葵花于是有些好笑,很快也真的笑出了声,她想怜南会不会觉得她反复无常,望向怜南却又只看见了那一双平静的眼。 她于是又没有笑了,和怜南安静地吃起了粥。两个人谁也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只是在吃完之后,怜南轻声说:“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 葵花眼眸停了一下,摇头:“不会了,毕竟刘珠花女士只会死这一次。” 她说完去看怜南的表情,却发现怜南一直安静地看着她,于是她眸下意识弯曲幅度,连带着唇角和脸上的肌肉。 怜南并没有再保存安静,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温柔,他说:“葵花,不想笑的话就不要再笑了。” 于是葵花笑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有一天怜南可以这样宽慰她。明明她和他同样站在悬崖的边沿,他却告诉她下面风大要记得勒马。 可是怜南…… 葵花望向怜南,脸上的笑渐渐转化为一种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她轻声说:“可是怜南,我应该哭吗?” 怜南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在她们相识的最初,葵花将那只带有伤疤的右手瘫在他面前时,她就笑着。 于是他没有回答,他只是从一旁的抽屉里面拿了一把钥匙,安静地递给葵花。 于是葵花也说不出话了,她对于昨天有模糊的记忆。她接过那把钥匙,笑着说:“我有房子啦,即使不回那个摔死刘珠花女士的家,我也有地方住啦,我不是什么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漂泊的小女孩啦……” 她仿佛又变成了往日的模样。 只是在刘珠花女士死后,那些笑容褪去任何情绪的表达,只剩下妥协的意味。 怜南安静地看着葵花,轻声道:“嗯,我知道,但收着吧。” 葵花于是又笑了出来了,她垂下头,有些丧气:“怜南,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有些讨人厌。” 怜南坐在她旁边,轻声道:“从前经常有人说。” 葵花:“嗯?” “很多人说,以前有,现在也有。”怜南安静的陈述事实。 以前爸妈没出事前,那些人表面对他阿谀奉承讨好,背地里说他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眼高于顶,眼睛里面见不到一个人。 爸妈出事后,那些人说的话更难听了些。说什么落地凤凰不如鸡,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小畜生。 葵花侧着脸望着怜南:“那他们可真坏,明明我们怜南这么好。” 怜南摇头:“我不好。” 葵花:“你很好。” 怜南:“我不好。” 葵花:“你最好。” …… 幼稚的争执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怜南想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葵花想张口,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两个同样站在悬崖边的人是互相扯不住的。 于是葵花想到了那个可以扯住怜南的人。 她轻声开口:“是他吗怜南。”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怜南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这里房租会不会很贵?”葵花突然又聊到了很现实的问题。 怜南:“还好。”卖房子的钱还够他租很久很久,但这个也不用单独拿出来说。 葵花不再看向那道门,而是看向怜南。良久之后,她站起身,轻声道:“刘珠花女士从小和我说,要做一个有礼貌的人。” 当然不是,刘珠花女士把满嘴仁义道德的人都当放屁。 第18章 怜南怔了一瞬,然后看着葵花打开门,随后敲响了对面的门。 葵花做的太自然,他都来不及阻止。 葵花非常耐心地按了三遍门铃,宋津言前来开门时,她换上得体的笑容。 “宋医生,今天早上谢谢你了,以表感谢,我能有机会请你吃个晚饭吗?” 宋津言自然是拒绝的:“不用,我没帮上什么忙。” “太谦虚了宋医生,就让我请你吃个饭吧,要不然我父母要说我没礼貌了。” 葵花笑着望着宋津言。 半晌之后。 “他答应了?”怜南有些许疑惑。 葵花很难在怜南脸上见到这种表情,她弯眸,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嗯,同意了,今天晚上七点在悦轩。我,你,还有宋医生。” 怜南:“悦轩?” 葵花解释:“附近的一家私人菜馆。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我打电话备注一下。” 怜南摇头。 葵花惊讶:“没有?” 怜南从前是有的,可以说是多如牛毛,但现在的确没什么了。 于是葵花走到一旁去打电话,留怜南一个人在沙发上发呆。 怜南想不通宋津言为何会同意葵花的邀约。葵花在客厅的角落打电话,怜南躺在沙发上,从他的视线看过去,能看见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映出来的树枝的影子。 于是他又看向葵花,她好像真的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站在客厅里为数不多有光的角落,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哪怕她在恨这个世界的一切。 于是怜南又觉得他们是不同的,这种不同让他扬起一些笑。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 有些人的爱死气沉沉,有些人的恨生机昂扬。 第17章 淡漠,矜贵,冷静,这些标签几乎长在宋津言身上。 但如果你问怜南,宋津言是这样一个人吗? 怜南一定会摇头的,怜南会说:“宋津言是天下最最热心的朋友,是天下最最可爱的恋人,是天下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人。”是他的爱人。 可你拿这些话去问林灿,林灿又会说:“才不是呢,宋津言那个人只是披着一层人皮,看着宽容大度什么都不在乎,毫不吝啬地给予所有人帮助,但你只有接近了才知道,惹了宋津言他一直睚眦必报,只是别人龇牙咧嘴地报复,宋津言往往不动声色。朋友,什么朋友,我们当然是朋友,可能以后会成为更好的朋友吧。” 葵花最开始提出来答谢,宋津言自然是拒绝的。 比起去吃一顿莫名其妙的饭,宋津言更想在家休息。 知道葵花笑着说:“宋医生行行好吧,要不然我父母知道了要说我没礼貌了。” 于是宋津言眼眸在葵花脸上停了一瞬,认出了她是陈家的小女儿。葵花嘴上说的是她父母,实际说的却是他的父母。 这年头在家门口帮个人都会被碰瓷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半开的门,看不见怜南,但这件事情又肯定是怜南的主意。 他惊讶于怜南层出不穷的昏招。 于是,宋津言淡淡应下了邀约。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怜南和葵花到了悦轩。 悦轩只接受私人预订,门口人并不算多。 怜南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望向葵花。虽然他一直知道葵花口中那个男人应该身价不菲,但现在看来这个不菲还要再上一个level。 两个人一起到了包间的门前,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还在和怜南介绍菜品的葵花卡了一下。 怜南顺着葵花的眼神向前望去,发现包间里面不止宋津言一个人,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 陌生的青年男子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浅笑道:“你们好,我叫卫茵,是宋津言的朋友。” 是一个有点女气的名字。 怜南伸出手:“你好,我是怜南。”他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不为别的,就为那一句“宋津言的朋友”。 他眨了眨眼,说不出来自己什么感觉。 好像离开了他之后,宋津言真的多了很多个朋友。 怜南身后,葵花死死地盯着卫茵,随后难得眼眸中难得流露出生气的情绪,冒火一般望向宋津言。 以示礼貌起身迎接后,宋津言就坐下了,面对葵花望过来的眼神,他眼眸淡淡的。 怜南对着一切一无所知,他沉浸在宋津言又有了一个朋友的事情中。有了林灿在前,他下意识觉得卫茵也是个不错的人。 事实也果真如此,卫茵很善谈,抛出话题,收回话题,一顿饭吃下来照顾到了每个人。 怜南坐在宋津言对面,看宋津言下意识挑出食物中的香菜和葱花,自己准备挑的动作突然就止住。 他垂头吃了一口蒸蛋,眼睛有些睁不开。但是桌上还有其他人,他现在哭了是在有些丢脸。他用了很久才抬起头,刚抬起头就看见宋津言淡淡看着他。 他怔了一瞬,随后又飞快吃了一口蒸蛋,埋下头不想面对。 怜南很难说清这种感觉,见不到宋津言时他会觉得无比的想念,见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有前车之鉴,他害怕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给宋津言带来困恼。可他又清晰地明白,只要他还存在,他还出现在宋津言身边,这种困恼就是不可避免的。 你问他要什么。 怜南会望向宋津言,然后说不知道。 他要宋津言恢复记忆,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要接近宋津言,可是宋津言不恢复记忆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跟踪尾随犯。 怎么都是死局。 怜南默默吃完了一碗蒸蛋,咬牙切齿了一晚上的葵花注意到了,轻声说:“要不要再来一碗?” 怜南摇头,又开始吃饭。 许久未这样正常的进食,其实他的肚子已经有饱腹感了。但怜南不知道如果他不吃东西在这桌子上能做些什么,他甚至不敢看宋津言一眼。 在经历过极致的胆大之后,怜南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当胆小鬼克服所有勇气抬起头,却只看见宋津言和卫茵交谈的侧脸时,胆小鬼松了一口气,可很快那口松开的气就如纤细的雨丝一般穿透怜南的心脏。 于是怜南不再抬头。 等到结束的时候,葵花同怜南告别,说她要回去了。 有外人在,怜南不好多问,只轻声说:“想好了吗?” 葵花弯弯眸,就像怜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早就想好了,怜南,不需要为我担心。” 她不舍得怜南再为她担心。 怜南心上的枷锁已经够多,就不要再多她一个了。 她对于怜南而言,只是一个认识了不到半年的朋友。 他们的后面是一排低矮的树,迎合城市亮化工程,树上每一根树枝上都缠着细细密密的小灯。 人们说着话,小灯闪烁着,红的,蓝的,绿的,黄的,怜南认真地看着葵花,他将口袋里的钥匙塞给了葵花。 葵花还是没有拒绝,哪怕同样的钥匙此时在她的口袋里正有一把。怜南要给的也不是这一把钥匙,而是用暗语重复了一遍下午他说的话。 葵花想说“谢谢”,却又觉得这两个字实在轻薄。平心而论,她觉得世界上能够做到怜南这样的人很少,苦难和悲哀是不能够被比较的,可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人的沉默孤独比她更甚。 于是她上前给了怜南一个拥抱。 不远处,宋津言看着葵花抱上去时,怜南下意识僵直的身子和想抗拒的手,但最后怜南只是抬起了僵硬的手,缓慢生疏努力克服生理本能地拍着葵花的背。 卫茵同样也在看,只是他在看葵花。 葵花临走的时候,扯了一下宋津言的衣袖,卫茵挑挑眉低头笑了起来,宋津言蹙眉。 怜南看向宋津言又望向葵花,葵花笑着开口却有些咬牙的意味:“宋医生应该不介意送我朋友回家吧,毕竟顺路。” 卫茵将葵花的手牵下来握住,拍了拍宋津言的肩膀:“麻烦了。” 因为这一句,葵花没有挣脱开。 宋津言回着葵花和卫茵的话,却望向怜南:“嗯,当然。” 坐到宋津言车上时,怜南身体僵直。 宋津言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安全带。” 怜南大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嗯?” 宋津言倒也没有不耐烦,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怜南忙“哦”了一声,系好安全带。 几乎是卡扣上的一瞬间,车就发动了。车窗开了一些,春天的晚上有些冷,风让怜南清醒了一些。 他并不敢侧目去看宋津言,只能呆呆地看着前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讲话,快要到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怜南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栀子香。 他原先以为是外面中了栀子树,一眼望去没有时才发现是车中淡淡的香水味。 是栀子香。 第19章 于是怜南的心又变得无比地寂静。车里,他几近悲伤地望向窗外像望向爱人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愤愤不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宋津言明明记得他所有的兴趣爱好和习惯,偏偏不记得他。 车停下了,怜南听见了宋津言的声音。 宋津言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喊了他的名字。 冷淡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怜南。” 怜南抬眸望向宋津言。 车内灯昏暗,怜南甚至看不清宋津言脸上的情绪,亦或者宋津言脸上本来就没有情绪。 怜南看着宋津言,眼底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他始终想不明白宋津言怎么会忘了他怎么能忘了他。 宋津言淡淡看着怜南,他果然又在怜南脸上看见了那种他不能理解的情绪。 他向来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青年坐在驾驶座,看向副驾驶的人。 怜南的眼睛很清,很亮,很像冬天的雪地。他长的也很好看,从脸到手到人,漂亮,纤细,让人感叹造物主的恩赐。他的身上时常有一些细小的伤痕,新的,旧的,像猎手一般抓住人的眼睛。 宋津言望着怜南,说了他们相遇以来语气最柔和的一句话。 他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我,从挂号,便利店,到跟踪,尾随,到现在住到我对面,甚至让吴小姐这样约我出来。” 怜南几乎是开口就想解释,但他几乎绝望地发现,除了葵花的事情都是真的。 他看着宋津言要说出口的话,几乎是祈求,但可能他向上天许了太多愿了,这个神没有听见。 宋津言停了一下后,直视着怜南泛泪的双眼说:“但很抱歉,真的抱歉,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无法给你。” 怜南摇着头,听着宋津言落下审判,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他的爱人是坐在高座上的法官,他无视他所有的苦痛,折磨,恐惧,判下他永生的罪行。 宋津言淡声道:“所以,如果可以,请你搬离这个小区,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相关的费用我来承担,我会通过吴小姐转账给你。” 怜南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津言,他的爱人又变成了一个刽子手,在落刀那一刻轻声告别。 “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怜南怔了一瞬,突然笑了起来,他推开车门几乎是颤抖地下去,夜色和宋津言一起在他身后。 第18章 他没有走多远,他也走不了多远。拐个弯确定宋津言看不见他后,他就蹲下来吐了出来。 怎么会这么想吐,想吐空今天吃的东西,想吐空今天听到的话,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一整晚蒸蛋混着饭就这么被吐了干净,恶心的粘液沾在怜南的手上,但怜南丝毫顾及不到。因为比起这个,更恶心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 他是笑着吐的,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吐没了。怜南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凤凰不是什么鸡,甚至做不上什么猫啊狗啊兔子,他是一只老鼠。 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爱一个人会这么难受的,会需要他把所有的自己踩到地上,会让他抛弃所有的底线还不够,会让他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这是什么爱。 他有什么罪。 他想接近自己的爱人是罪吗,他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罪吗,宋津言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对他降下审判。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出车祸的人不是他,凭什么失去记忆的不是他。 凭什么他都这么疼了,宋津言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凭什么,凭什么,怜南觉得现在的自己狼狈地可怕,泪水和嘴边的涎水混在一起,他无力地坐在地上,颤抖的望着被路灯映亮的一小块地面。 他浑身都在疼,从脑子里炸开的,然后是胃,然后是四肢,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在思考什么,哪怕他知道宋津言在整个故事里是最无辜的一个人,但他还是忍不住把所有事情往宋津言身上推。 爱为什么会让人变得这么奇怪。 怜南浑身都在痛,也终于哭了出来,他不知道怎么喊了一声爸爸妈妈,随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如果他没有那么天真没有那么任性,按照爸爸妈妈所想进公司学金融继承家业,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为他那么操心,不会整日为公司家族奔波,就不会死在那趟飞机上。 怜南开始把所有的错往自己身上揽,他已经不再觉得自己没有错,他开始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a城的春天只是白天有了些温度,晚上还是冷的可怕,但怜南一点都感受不到。 手腕上用作装饰的腕表掉落了,露出了里面细细麻麻的伤痕,一道一道重叠着,在怜南细白的手腕上是如此地狰狞。 怜南不在意地起身,向着出小区的方向走去。 月色在他身后。 * 车内,宋津言很久没有动作。 被怜南打开没有关上的车门呼呼地吹着风,车上的吊坠被吹得叮当作响,原本残留的一点栀子花香散了个干净。 宋津言安静地望着外面的夜色,没有动。良久之后,他闭上眼,眼眸前是怜南最后看他的眼神。 他的手不自觉缩紧,但很快又泄力地松开。 适才面对怜南的宋津言是如此礼貌温和,如果礼貌温和写作刻薄的话。 但他别无选择,宋津言想。 比起日后更为难堪的可能,不如一切就止步于此吧。 宋津言握紧方向盘,想起怜南适才下车的踉跄,脸上的冷漠有了一丝龟裂的痕迹。 他的手松开方向盘,缓慢的放到车门上,车门被很轻地打开,风开始从两边灌入。 身穿风衣的青年从驾驶座下来,月色迎着他的颤抖的睫,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突入其他的心慌,手搭在车把手上却还不等关上车门就向怜南离开的方向跑了出去。 一路上他都没有见到怜南,小区里面安静地可怕,宋津言拿出手机打物业和保安电话。 沿着监控一路到湖边时,他大喊:“怜南!” 前方的身影停了下来。 宋津言心里生出一股无言的火,心在那一刻静得可怕,呼吸仿佛已经失去了一般。他跑上前一把人拉来,一直拉到对面的小亭子里才松开。 怜南低着头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宋津言脸色薄红,终于像个活人,发了从小到大最大的脾气:“怜南!” 怜南没有理他。 身体随着他的称呼顿住一秒后,就要离开,却被宋津言一把抓住手腕。 宋津言单手取下眼镜,另外一只手将怜南的手腕死死握住:“告诉我,你要干嘛?” 怜南怔了一瞬,他其实也没见过这样的宋津言,但他此时没有心情新奇,他手完全挣不动,于是意识到不说话宋津言不会松开他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算是重逢以来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但他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和你无关。”怜南眼眸淡淡的,心里什么东西在不停歇地流着,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流净 将同样冷淡的话给宋津言还了回去,怜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怜南问不出答案。 宋津言很明显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将怜南整个人掰过来,让怜南被迫直视他的眼睛:“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在湖边,想干嘛?” 怜南红肿这一双眼,眼眸里面却没有什么情绪了,他是在很偶尔的瞬间才想起来以前自己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人。 但他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脾气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想挣脱宋津言的手,他浑身都是脏污的东西,被宋津言这样看着怎么想怎么奇怪。 “放开我……”他挣扎了起来,且幅度很大,宋津言用了双手才将人控住:“怜南!” 怜南避无可避,垂眸:“你不要喊我的名字。” 宋津言气到有些好笑,他一把将怜南的手剪过去,将人按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喊你名字喊什么,变态,罪犯?” 这可能是宋津言这辈子说话最刻薄的一次,生气到口不择言。 原本安静下来的怜南立刻挣扎站了起来,一巴掌将宋津言的手推开,自己因为反力撞在身后的柱子上。他一双眼瞪向宋津言:“是,我是变态,我是罪犯,宋津言,你说得对,我都是。我为了你一句话差点跳河,我心理脆弱毫无用处,我是废物。” 宋津言蹙眉,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怜南恨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宋津言,我恨你。” 第20章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怜南甩开宋津言的手,踉跄地走了。 宋津言被怜南一个“恨”字钉在原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沿着脸颊下来,青年抬起冰冷修长的手指,摸到了脸上的泪痕。 月亮也安静了下来。 怜南一路回到了家里,关上门背靠着门坐下来后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没想跳河…… 而且他会游泳。 他只是……只是短暂地需要清醒一下,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怕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但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情绪上头了就是这样的……怜南垂下眸,倒是不想哭了,他说完他恨宋津言之后都不敢看宋津言一眼。 他恨宋津言什么呢? 恨宋津言忘记他,很宋津言现在不爱他。 这算什么恨嘛,听起来像撒娇似的。 怜南咬着唇,连气都叹不出来了,搞砸了搞砸了全部搞砸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宋津言上次还报警抓他呢,这次让他搬走他早有预料,宋津言还说通过葵花给他打钱呢。 说怜南没有生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当他上头说出了更严重的话后,那些气就陡地一下消散了,只剩下一个被气撑大的虚虚的壳子。 怜南靠着门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垂着头不知道怎么办。 以前他和宋津言也会吵架,但是……他又没有哄过人。 宋津言都是怎么哄他的? 怜南也想不起来了。 因为宋津言一般也不惹他生气,在床上都是他喊一句就停下来了,他想借题发作都没机会。 想到这,怜南神情又平和了下来。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头伏上去。 他轻声说着:“对不起哦……” 对不起哦,宋津言,我今天说我恨你了。 我撒了谎,我是坏孩子,所以你来我的梦里骂骂我吧,或者亲亲我吧,我好累啊,我好累啊…… 怜南等了整整一个梦,却连宋津言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早晨从床上醒来时,他轻轻地抱住被子脸埋了上去,阳光轻轻地洒在他的脸上,他将脸埋的更深了些。手腕上的疤痕泛着痒,怜南却连手都没有动一下,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 他轻声念叨着宋津言的名字,仿佛他还在身边。 以前他总会在宋津言怀中睡觉,宋津言会把自己的手臂虚虚搂出一个圈,将他整个人围住。 他会顺势抬头,等着宋津言的亲亲。有时候是鼻尖,有时候是眼睛,有时候是嘴唇。 清晨的阳光照在床上,怜南很轻地说了一句:“早安,宋津言。” 怜南闭上眼,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虚妄的幸福,这“幸福”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让他的眼睛竟然还能流下泪来。 第19章 林灿破天荒的看见宋津言在发呆。 看见的第一秒,林灿看看天,看看地,确定是在地球后才走上去。 “朋友。”他故作深沉开口,等到宋津言冷淡看过来时夸张的拍了拍自己胸口:“习惯了习惯了。” 宋津言无心和林灿玩笑,淡声说道:“在午休。” “以前你午休?”林灿随后道:“发生什么了,一副魂不守舍模样,是不是最近加班太多了,年轻人不要这么卷,省省自己身体吧,以后老了有罪受的。” “……又出国了?”宋津言无奈道。 林灿打了个响指:“老人家说想我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调休调休再调休,啃几个假期去了一趟,你是不知道院长最近看我眼神,这幸好我没对象,哪里有时间谈。” 宋津言手指停了一瞬,淡声道:“你和怜南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林灿睁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能套话得如此恬不知耻和直接,他坐在宋津言对面椅子上,随意说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别人不喜欢我呗。” 一股浓浓的怨气直冲宋津言脑门,林灿摇着头说道:“没办法,怜南眼光太差了,喜欢谁不好要喜欢一个傻子。” 宋津言挑挑眉,看着对面的好友:“傻子?” 林灿其实之前不知道宋津言知不知道怜南喜欢他,但我现在确定宋津言不知道了,他咳嗽一声说:“对,怜南喜欢一个傻子,不仅眼瞎还心瞎。” 宋津言淡淡回道:“那不应该是瞎子吗?” 林灿反驳:“那不应该又是傻子又是瞎子吗?” 宋津言直接一手就拍了上去,林灿哎哟哎哟几声然后道:“原来你知道啊。” 宋津言就不说话了,他不认为昨天以及之前发生的一切是可以和别人说的。 如果林灿知道了一定反驳,什么不能说,不想说就不想说,不要扯什么不能说,不能说以前不也说了,现在怎么就说不得了? 但林灿不知道,也的确不太好追问,只敲了敲电脑说道:“怜南许久没来了,不过也可能是挂了别人的号,也不知道每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宋津言怔了一下,开口说道:“以后可能不会来了。” 林灿:“什么?” 宋津言又不说了。 他总不能说因为怜南恨他。 周末的时候,宋津言回了一趟家。他翻找了一下自己房间,发现有一些东西好像没有了。 “周姨,之前我这里的一个木盒子在哪?” 周姨走过来,看了看位置:“啊,多久的木盒子啊,我也没见着,可能老爷夫人收了吧。” “他们又进我房间?”宋津言蹙眉。 周姨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不好对宋津言说谎:“周姨也不知道啊,可能……可能之前,我也没看见,要不小言你再好好找找。” 宋津言也不会为难周姨,他礼貌开口:“那您有时间帮我找找,找到了给我打电话。” 周姨忙点头。 宋父宋母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宋津言出门,宋父宋母疑惑地问周姨:“怎么刚回来就要走?” 周姨也怕自己说漏嘴的事情,撒谎道:“说是医院有急事。” 宋母叹了一声,宋父把拐杖一丢:“不思进取。” 周姨低头扫地,心中不停叹气,怎么父母子女走到这个地步。 * 别墅的角落里,葵花通过窗户望着外面的太阳。 明明都是太阳,可在吴家看起来就是格外的不同。 卫茵从不远处走过来,牵住了葵花的手。葵花不耐地甩开:“说了是做戏。” 卫茵自顾自又牵上:“你也说了是做戏,做戏就做全套吧,刘葵花小姐。” 这个称呼将葵花定在原地,她到底没有再挣开,只轻声说:“你该唤我吴小姐。” 卫茵摇摇头:“吴葵花不好听。” 葵花哂笑:“刘葵花就好听了?” 卫茵淡淡说:“葵花好听。” 葵花一把将手甩开:“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是,姐姐。”卫茵顺势认下来。 葵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声警告道:“卫茵,你正常一点。” 卫茵抬起手捏了捏葵花的脸:“你这样才终于正常一点。”说完,在葵花的手要打上来之前立马拉开了距离。青年有一双好看的眼,所以弯眸看人时总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葵花伸出去要打人的手落空,滑过毫无阻力的空气落了下来,落回了搭配天才画家头衔的昂贵的高定礼裙的身边。与之搭配的,是同样昂贵的首饰堆成的一切矜贵与虚荣,是那个曾经名为“刘珠花”的女士从十几岁开始就渴望的一切。 偌大的别墅跳死了一个人,可也只死了一个人,因为死的是一个贪慕虚荣试图上位还没成功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从十几岁就跟着这栋别墅的家主,哪怕她是这个别墅里面最受宠爱的小姐的妈妈,别墅里面也一丝缟素都没有。 葵花望着卫茵,很久都没有说话。 * 怜南回了一趟c城。 四月,正是春花开的最好的时候。怜南在路边买了一束花,去了墓园。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墓园一部分地很泥泞,怜南走了几步鞋子和裤子就都脏了。 一直到爸爸妈妈墓碑前,怜南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裤子鞋子。说是整理,其实就是甩掉一些泥巴,要不然太重了有些走不动。 做完一切后,怜南将花放在墓碑前,乖乖地坐下。 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爸爸妈妈说,来了之后却又觉得只这样安静坐着就好。 很久很久之后,怜南也只问了爸爸妈妈一个问题。 爱是什么? 为什么这么美好的东西,却总是让人伤心。 怜南望着一动不动的墓碑,仿佛有了回答,爱是想念——还在想一个人,就是还在爱一个人。 想念本身比爱更缱绻。 他还在想宋津言吗? 毋庸置疑。 第21章 怜南会爱宋津言到天荒地老。 怜南诧异自己有一天能面不改色想到这么肉麻的情话。 他的心在这一刻才真正安静了下来——在他说出了恨宋津言之后。 四月的阳光洒在青年瓷白的脸上,他的气色比上一次并没有恢复多少,但他整个人平和了下来。 肚子传来绞痛的时候,怜南才想起来他今天还没有吃饭。 他总是忘了吃饭,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前挑食,现在不挑了但也不想吃了。 疼习惯了,于是身体一边绞痛怜南一边还能走路,他没有处理回去的泥泞,也没有回a城,而是去了自己曾经的家——南岸。 南岸是一片别墅区,以前是怜家。怜家倒下之后,这块地被私下拍卖,怎么转的不知道,但现在在嵇家手中。 怜南并没有上去,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他是一个对故土对建筑对回忆都没有什么牵挂的人,他牵挂的从始至终都是人。 所以嵇辰当时以南岸这块地逼迫他时,他没有妥协,后来嵇辰用南岸这块地讨好他时,他也没有原谅。 他会记得他的童年有一片湖,有一个水上的亭子和一片茂密的山丛,爸爸给他搭了一个高高的秋千,宋津言会推着他远远地飞出去,湖的周围是一片草地,春天时草长莺飞,他和宋津言拿着大大的风筝,跑累了一起瘫在草地上,数着夏日天空的星星,秋天的落叶盖在他们身上为他们取暖,冬天白雪印下他们走过的脚步。 小小的宋津言问小小的怜南:“你的梦想是什么?” 怜南突然就想起了他的梦想,他那时看着宋津言认真地说:“世界和平。” 平常人听见都是要发笑的,起码他说出口时,爸爸妈妈都在笑。可宋津言只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含笑望着他说:“那我的梦想是怜南和平。” 怜南嗔怪:“哪有人和平的,语文老师听见要打人啦,重新说。” 宋津言推着他的肩膀:“有的,怜南,有的……” “那什么叫怜南和平?” “不告诉你。” “宋津言!!!” “错了错了……” 第20章 怜南回到了a城。 他无处可去。 只要宋津言还在a城,他的灵魂就会轻飘飘落在a城上方,他的肉|体就会跟随呼呼的火车而来,拨开拥挤的人群,接住他因为浸满雨水沉甸甸的灵魂。 下火车时是下午两点,手机重新有信号时,怜南收到了葵花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本来想亲手给你,但是又觉得亲手给你太奇怪了,所以我给你寄了一个快递,同城很快,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怜南,你要来哦~” 怜南手在按键上停了停,最后回了句:“好。” 他又想起灯光摇晃的酒吧里,葵花笑着望向他,眼睛却因为弯曲的幅度再堆积不住泪珠,泪水化为葵花脸上一条直直的水线。 从电梯里面出来时,怜南下意识捏紧了衣摆。已经到了春天,他还是穿的很厚,适才按电梯按钮时起了静电,他按了好几次都被电开,最后用外套包着手才将按钮按下去。 他穿着一身乳白的毛衣,是几年前的款式,有轻微的起球,毛衣的颜色衬得他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白到透明,脖颈处有一些细细麻麻的红点,是上次回去c城住的旅馆不太干净过了敏,他吃了抗敏药但用处不大,没有太大影响他也就不想管了。 电梯门开,没有看见宋津言,怜南不由松了口气。 他还没想到要如何面对宋津言。 他上次将话说的太难听了......其实站在宋津言视角,宋津言也没有说错,他......他的确做了那些事情。 那个因为委屈短暂膨胀起来的怜南似乎又消失了,那些对自己对宋津言的诘问都化作了天空中的雨点,落下了,就干了,怜南又变回了那个低着头的怜南。 回来的地铁上,上升的电梯里,怜南其实想过如果遇见了宋津言他要如何,但想不出答案,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脑子里面只有一团扯不开的线,想扯开一点,只有麻木的疼痛。 或许还藏着一点他自己都不敢言说的别的东西。 但还好,没遇见。 他走到门口,蹲下身,拿起了地上的快递盒。盒子大概有一只小猫的大小,不是一般用来打包的快递盒,是一个很漂亮很精致的白色盒子。 盒子并不算轻,怜南从口袋里面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一度不小心快把盒子摔下去。最后还是稳住了,咔哒一下门开了,他将钥匙放在鞋柜上,关了门,换好鞋子进去。 盒子被他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他一点点拆开盒子上面的礼带,然后打开盒子,很平静地看见了盒子最上面的一封喜帖。 喜帖旁边,是一张小小的贺卡,喜帖和贺卡下面,是满满当当的一整盒糖。 贺卡上面写着:“怜南,糖很甜,以后的每一天请都多吃糖~” 精致的礼盒被葵花塞得都变了形,满满当当的喜糖安静地躺在那封怜南没有打开的请柬下,大红的玫红的粉红的各色喜庆的糖果—— 怜南眼睛却只看得见那张贺卡,他很缓慢地弯腰,随后很慢地很慢地无声地哭了出来。 人总是后知后觉的,要很努力地回想过去的每一番,怜南才能想起来葵花到底是在哪一刻做了这个决定——选择牺牲今后自己所有的人生,一头扎进陈家这头豪门的污水中,去为她死去的刘珠花女生讨个最后的公道。 在悦轩见到她那位未婚夫卫茵的那一刻? 在酒吧里说“刘珠花女士是世界上最蠢的人”的那一刻? 不是,好像都不是。 怜南安静地走过那些回忆,停留在他见葵花的第一面。那一日阳光很好,透过便利店透明的玻璃照在这个名字就很灿烂的女生身上,葵花对他弯眸微笑,眼睛里是压不住的疲倦和幸福。 她笑着和他说:“怜南,对不起哦,我家里有病人,没办法只能多麻烦你一点。” 他说没关系,他看着她。 疲倦明明像细而杂的蛛丝一样缠绕着她的脖颈,她泛着乌黑的眼里却只有幸福。 怜南剥了一颗糖,迟迟不能放入口中,最后他将糖纸包了回去,将那颗已经拆封的糖放在茶几的一角,他整个人瘫坐下去,背靠着沙发,安静地看了这整整一盒糖很久。 * 四月二十六,葵花的婚礼,怜南准时到了。 葵花见了他很高兴,抛下看见他一脸不高兴的卫茵就提着裙子跑过来了,他扶住穿着洁白婚纱的葵花,轻声道:“新婚快乐。” 葵花似乎真的很开心的模样,她弯眸:“还以为你会祝我一点不一样的呢?” “比如?”怜南反问。 两个人一同在草坪的一处坐下来,葵花掰着手指:“比如啊,祝我暴富,祝我嫁的是个病秧子,祝我日后天天幸福。” 今天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阳光干净地洒在两个人身上,怜南一字一句重复着葵花的话。 “祝葵花暴富。” “祝葵花嫁的人是个病秧子。” “祝葵花日后天天幸福。” 葵花心满意足,轻声道:“嗯,听起来就很幸福的样子。” 不远处卫茵蹙眉看着怜南和葵花的方向,葵花注意到了,怜南也注意到了。葵花其实很少真心笑了,但在这个婚礼上她第一次真心笑了笑:“我的新郎总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怜南轻声道:“不算莫名。” 在葵花诧异的眼神中,怜南很认真地看着葵花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说:“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是一双鞋,我问了店员,店员说是他们店里面最合适跑步的一双,如果你现在的鞋子很不舒服的话,我觉得你可以换一双。” 说完,怜南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葵花。 葵花的手搭在盒子上,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弯眸笑了笑打破了这一方空气的凝滞:“很适合我的礼物耶,谢谢怜南,但今天结婚穿运动鞋是不是不太好,虽然我的婚纱裙摆很大大家也看不见啦,但是——” 葵花将鞋子递给身后已经追上来的卫茵,轻声说:“但是还是算了,难得结一次婚嘛,辛苦一些就辛苦一些了。” 怜南望向葵花的时候,葵花笑的很温柔,卫茵在她身后拧着脸拉着她的衣袖,她没有管卫茵只是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沓红包,全给了怜南。 “捧花你应该要不了,那我来一点实际的东西吧,怜南,很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于是怜南很轻地重复了一遍:“那新婚快乐,葵花。” 葵花弯眸,指向草坪另一边:“诺,宋津言来了,你们怎么样了?” 没等到怜南回答,卫茵就将自己的新娘拉走了,怜南不由松了口气。他不想对葵花撒谎,但也不想和任何人谈论有关宋津言的话题。 他的脚向葵花所指的地方实在迈不了一步,于是干脆坐了下来。 第22章 他和宋津言畅想过婚礼吗? 仔细想想,好像是没有的。 小的时候哪里会想这些,到会想这些年纪的时候,他们已经想不起来原来还需要办一个婚礼了。 怜南偶尔很无私地觉得,宋津言忘了也好。 那些本来就属于他一个人的苦痛,生生加上一个宋津言,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痛苦。他漂浮在大海中,宋津言像那块他仅有的浮木。 浮木要陪他一起经历大海的汹涌,面对突然起来的猛浪和海底不知为何的生物。浮木是死物,宋津言却是活的人。 他在大海里面漂浮时能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直到他生,直到他死。 可他不在大海,所以他不能,也许不能,像抓着海上最后一块浮木一样抓着宋津言,无尽的悲哀和凉意从被阳光照的很灿烂的草地爬上来,抓住怜南的小腿,随后是大腿,最后他只余下一双会动的眼睛。 对上宋津言的眼神时,怜南第一时间忘了移开。 他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他的眼神在旁人看来是如此地直白,像是把欲望和想念化作他赖以生存的一切。 宋津言看着怜南,眼眸冷淡,眉心却不自觉蹙起。 那日之后,他许多日都没有见到怜南,卫茵将喜帖交给他时只说他一定要来,问就是未婚妻下达的任务。 他猜到是为了怜南。 他应该拒绝的,毕竟医院最近很忙,毕竟他连续加了很多天的班,毕竟他和卫茵的关系说起来就一般,毕竟...... 他给自己列举了无数个“毕竟”,但婚礼的前一周他就很自然地给自己调了休,婚礼这一天他就很自然地穿好了得体的衣服出席婚礼。 他一开始就看见了怜南,葵花的手向他这边指过来的时候,他以为怜南会跟着看过来。但怜南没有,怜南只是低着头表情很柔和地和葵花说着什么。他看见卫茵在一旁脸都要气扭曲了,然后他就又看向了怜南,眼神定格在了怜南身上。 不同于往日的随意,今天怜南特意穿了一身西装,白色的,领口不是领带而是领结,身形颀长纤细,浑身优雅矜贵,很像一个小王子。 葵花离开后,他就寻着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弯腰的时候宋津言看着白色西装绷紧的那一块,眼眸怔了一瞬,怜南实在太过纤瘦。 他再抬眸时,发现怜南正看着他。 用那种......他形容不出来但又实在讨厌的目光。 宋津言明明还没明白爱,却已经尝到了恨的滋味。 他不知道,宋津言觉得自己一辈子可能也不会知道,怜南究竟透过他在看谁的影子,他和世界上的谁如此相似,那个名叫怜南莫名其妙闯入他生活的人,满眸满心爱的是谁,口口声声恨的是谁。 反正好像不是他。 他冷眸看向怜南,随后移开,望向即将开始的婚礼。钢琴曲从未间断,偌大的草坪上坐着放着一排排白色的凳子,鲜花扎成的婚礼现场满是气球和彩带,阳光灿烂地洒在所有人身上。 不远处,怜南看着宋津言的侧脸,很沉默地也移开了眼。 第21章 骄傲如宋津言,他能接受自己是别人的替身吗? 答案是不能。 实际上,“替身”这两个字出现在宋津言的世界里,都显得可笑。 所以怜南第一次出现在宋津言面前,眼睛恨不得住在宋津言脸上的时候,宋津言的心里除了厌恶之外,只有可笑。 他的眼眸平淡地扫视过面前的人,苍白纤瘦的身体,浑身上下细碎的疤痕,下意识颤抖的眸和手,还有一张毫无血色实在长得不错的脸。 他忽视怜南的眼神,冷淡地问:“平日工作很忙?”一看就不像会好好吃饭的人,他用笔在病历上勾上过往胃病史,随后交代了后续看诊周期。 护士按例喊下一个病人时,怜南同样毫无血色的唇开口:“宋医生,你有男女朋友吗?” 他不意外,进门眼睛就黏在他身上的人,问出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奇怪,但他写字的笔不知道怎么还是歪了一下。 宋津言修改着上一个错误的字,就像修改着即将错误的人生,他像拒绝很多人一样拒绝了面前的人。他说:“抱歉,我不和病患谈恋爱。” 之前说过,宋津言表面清冷淡漠,如果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内里是一个报复心有些重的人——如果有人真的得罪了他的话。 怜南这一刻就得罪了宋津言。于是宋津言在修正错误的基础上补了一句:“而且,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他那时望着怜南,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宋津言将其定义为“不怀好意”。 他情感淡漠,但不是傻子,怜南眼睛里面浓的快要溢出来却又小心试探讨好的爱意和想念显然不是对他的。不是对他的,所以他无力去探究青年过分哀伤的眼睛和满身细碎的伤痕。 故事到这里其实就差不多了,上班中一个无趣的小插曲,护士口中能提一嘴的八卦,他应付父母时又多的一个借口。 但没有,那个叫怜南的病人开始跟踪尾随他。 怜南跟踪尾随的技术真的很差,宋津言想他可能是怜南跟踪尾随过的第一人。毕竟只要怜南对别人干过这件事情,就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方面的漏洞百出。 医院里,怜南又一次尾随他。 他第一次叫住了怜南,历时几日,他看出了怜南并不是一时兴起。他的态度已经足够友好,只是在最后警告怜南如果他继续这样他会报警。 然后他就报了警,怜南带着那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他,死心不改继续着他的罪行。 是看着他吗? 不是。 这个问题后来宋津言问了自己无数次,怜南那一双眼,那一双泛红的眼,那一双流出无数眼泪的眼,那一双只要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无限绝望和爱意的眼,是看着他吗?是看着他宋津言吗?是看着宋津言这个人吗? 不是。 有一刻曾真正地看向他吗? 不曾。 草坪上,播报着婚礼进行曲,老套的浪漫的钢琴曲,原本吵闹的草坪缓慢地安静了下来。这圈子里的人对婚姻都没有什么虔诚,也心知肚明这场婚姻比起说是两个新人不如说是卫家和陈家的结合,但在婚礼进行曲响起的那一刻,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安静了一瞬。 在这安静的一瞬里,对视时率先移开眼的宋津言问。 怜南看着宋津言吗? 风吹过,不知怎么就吹开了钢琴曲,乐队的声音加入,随后是人群喧闹的声音,新郎新娘步入现场,那个声音很淡很平静地回答宋津言。 “没有。” 怜南没有一瞬看过他。 于是宋津言很难得地扬起了笑,同在场所有人一样,祝福着前方正在丢捧花的那一对郎才女貌的新人——祝福他们在卫家和陈家两谭烂水的包裹下走入名为豪门婚姻实为名利场的坟墓。 婚礼结束后,和葵花打过招呼,怜南就先回家了。 葵花同他招手,他很轻很轻地点了个头,日头明明还只到下午四点,他心底却升起无限的疲倦。 怜南茫然的转身,外面又卫家为客人安排的车辆。车开到一半时,他涌起来一股难言的感觉,让司机在路边停下后,他推开车门下去就吐了出来。 司机拿着一瓶水适时地递过来:“客人,您没事吧?” 怜南摇摇头,接过水漱口,说了一声“谢谢”就又呕吐了起来,宴席上他没有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是一些黄水,司机在一旁一脸担忧的模样,怜南收拾好自己后轻声安慰:“同你无关,不用和主人家说。” 闻言,司机不由松了口气,脸上的关切也真了一分:“要不我送您去医院,不是晕车的话应该是着凉了,挂个吊针应该就好了。” 怜南摇头。 可能是看着怜南过于苍白的脸,司机的话难得多了几句:“客人,生病是要就医的,不能忌讳。” 怜南还是摇头。 司机便不说话了,一路平稳地将怜南送回了住的地方。 到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黄昏的光格外缱绻,但怜南没有欣赏到一分,拉上窗帘一觉睡到了深夜。 深夜是很安静的。 并不是说没有声音,就是很安静,偶尔传来的一点声响都能听得格外的清楚。外面不知道怎么下起了雨,怜南从床上爬起来,爬上了窗台。他用力推开了一点窗户,细小的雨丝顺着小小的缝隙飘落进来。 他恍惚间看见了月亮,却又在下一瞬发现的确是恍惚。 下着雨呢,天上哪里来的月亮。 小区路灯的光映着微弱的一片,怜南靠在窗边,清醒地看着远方一闪一闪的灯火。 隔日清晨,宋津言出门上班时,发现对面堆了很多快递。 真的很多,快要把走廊的路都堵死了,他一边迈步而过一边想,看起来怜南没有一点要搬走的意思。 第23章 怜南的确没打算搬走。 他将门口的快递一一搬进来,一点点慢慢用小刀拆开,然后一一摆好,随后就出了门,去了附近的超市。 土豆,西红柿,鸡蛋,大米,还有一些佐料。从超市出来时,怜南抱着满满当当一大袋子东西,他垂着眸,拿出手机给林灿发了一条消息。 “你好,林医生,请问方便给我拍一张你们科室的值班表吗?” 这几乎是林灿第一次主动收到怜南发来的消息,他先乐呵呵的答应了,随后不乐呵呵地瞪了一眼宋津言的方向,然后又乐呵呵的拍了值班表给怜南发过去。 他们医院值班表是公开的,所以没有什么能发不能发的,只是林灿在想为什么怜南不自己来拍一张,为了这种事情给他这个前追求者发消息还挺不像怜南的。 但林灿也只是想想,开口问怜南他倒是也没有这么傻,只发过去时顺便叮嘱了一下:“要好好吃饭。” 然后对面就发来了一张正在做饭的照片。 林灿睁大眼睛,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 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林灿看着不再回消息的微信,叹了口气翻开病例写了起来。写着写着,林灿又转起来笔,外祖母上次问他的问题又浮现在他眼前:“小灿,你这样吊儿郎当的性子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林灿当时几乎想跳起来翻出宋津言的照片摆在外祖母面前:“这样冷冰冰的冰块都行,你孙子我怎么不行?” 但好像就是不行,林灿叹了口气,看看微信,又低头笑了起来。 但......也有进步吧。 * 多亏了林灿的值班表,怜南卡着点开始做东西。 手机上的食谱被他摆在一旁,上面赫然写着——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 怜南做的不算熟练,但做出来的东西看起来还不错。他犹豫着打开家门,楼道里面的声音便一点点传进来,约莫过了一刻钟,电梯门在他们这一层开了。 这一层只有他们两户人家,电梯需要电梯卡才能开门,所以来的人只会是宋津言。 怜南轻呼一口气,捧着做好的饭盒,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等到脚步临近他听见宋津言开门的声音时才走出去。 “宋医生。”他声音很轻,紧张的嗓子有些紧。 宋津言不太意外,出电梯门看见怜南家门没关就知道要发生一些什么了,他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怜南就喊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无视,只是转身看着怜南,眼神比上一次在草地上还要冷淡。 怜南觉得自己后面的话都要被宋津言的眼神冻住,但可能是手上的饭盒质量一般,温热的感觉顺着端着饭盒的手指向上爬,一点点让他张开了口。 他开口的第一句是:“对不起。” 怜南望向宋津言,很认真地鞠了个躬,道歉:“宋医生,对不起。” 他的手紧紧捏着饭盒,声音有些低却足够让宋津言听的很清楚:“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跟踪你,尾随你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没有恶意,但是的确是我做错了,一直没有向你说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a城天气回暖,怜南却还是穿的很多,纤细的身体被一层一层的衣服裹着,弯下时露出惨白的脖颈,上面的红点还没有消,于是脖子处那一块露出来的肉显得格外地白,红点显得格外地红。 宋津言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人,他没有说话。 如果是最开始,如果是从前,如果是宋津言失控冲出车门的那个深夜前的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面对这一声“道歉”,宋津言都会淡然接受,然后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怜南一起粉饰太平。 但不是,已经不是了。 宋津言望向怜南,眼眸从他手中全新冒着热气的饭盒往上看,一直停留在怜南鼻尖那颗很小的痣上,他在怜南要开口将饭盒作为道歉礼物的那一刻开口。 青年的嗓音冷淡异常:“所以你会搬走是吗?” 怜南恰好也在这一瞬开口:“我做了西红柿炒蛋土豆泥拌饭,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怜南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听见了宋津言的话。怜南眼眸多少还是流露了些许讶异,随之反应过来的是翻天覆地的茫然,他开口:“我......我,我......” 饭盒被他捏得很紧,原本温热的触感在这一刻变成了酷刑,怜南觉得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或者一开始他就把事情搞砸了。 他以为他可以挽回,他以为起码...... 宋津言没有给他再思考的机会,青年的眼眸淡淡地移过怜南的手,脖颈,随后对上怜南那双实在很漂亮的眼睛。 宋津言的声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几分淡薄讥讽的笑意—— 怜南的耳朵缓慢地响起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如此清晰地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传入他的心里。 宋津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说:“又要哭了吗?” 怜南,你又要哭了吗? 怜南捏紧手中的饭盒,他又要哭了吗...... 天色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晚了下来,夜用漆黑裹住怜南,慢慢地卸下了他所有的力气,左手的无名指的指甲因为刚才太过用力竟然劈开了,细细的血流顺着手指蔓延下来。 怜南看着说完这句话就被宋津言紧紧关上的大门,用了很久才如新生儿一般学会用本能呼吸,却又在下一刻被空气呛到,弯腰困难地吞吐着胸间压得他直不起身的郁气。 “咳......” 第22章 “咔哒。” 门在怜南身后关上,怜南坐在餐桌前,打开了他给宋津言做的那一份饭,还没有完全冷透。 他拿出勺子,挖了一勺土豆泥送到自己口中。 有些酸涩,应该是沾上了西红柿的汁水。 在这个天色昏暗的傍晚,怜南安静地吃完了自己做了一下午的饭,那个超市买的西红柿格外地酸,吃完之后他漱了几次口都还能感受那种浅淡的酸涩味道。 镜子里面的人难得没有一双红肿的眼,只是眼皮向下垂着,幅度愈发大,镜子也不再能看见怜南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怜南蹲了下来,跪在马桶边不受控地把刚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他吐了很久,汗水黏着他的发丝使其黏附在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怜南跪着跪着就瘫坐了下去,窗户透过外面让他的眸中有了些许亮光,许久怜南都没有起身。 那个晚上怎么睡着的怜南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知道每一天发生了什么。 恍惚的白天和黑夜,吃不下的食物,颤抖的手和不愿离开的房间。 搞砸了。 搞砸了所以怎么办呢? 怜南想不出办法。 晚春了,外面街道的花谢了不少,怜南还是穿着厚厚的衣服。 入夏了,城市偶尔能传来一两声蝉鸣,怜南的衣服依然没有减少多少。 你很难在怜南的房子里看见灯光,那套用了一次的厨具也再没有被主人用过。怜南在网上买了很多小面包,他以前在c城最常吃的一种。 倒不是好吃,就是习惯了。 他想总得有什么东西要让自己习惯一下。 门关上,窗关上,外面的噪音就很小了。就这样,虽然住在宋津言对面,但怜南几乎失去了宋津言的所有消息。 他偶尔觉得......就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其实也很好。 医院的网站上挂着宋津言的消息,他知道宋津言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同自己的欲望商量,我们互相退一步,放过宋津言好不好。 他的欲望没有说话,只是化作了沉默,他的欲望自上而下凝视着他,随后很慢很慢地将自己融入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 热烈的夏天好像也就这样过去了。 怜南已经说不清这夏日是短暂还是漫长,他失去了对时间进行判断的能力,他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镜子中的自己。 期间,葵花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轻声回答着,也询问葵花的近况,葵花总是说她很好,说她很幸福,他也就学着葵花说,他也很好,他也很幸福。 这几个月,葵花没有约过怜南见面,这让怜南松了一大口气,他并不想骗葵花。如果见面了,免不了一堆问题。 天好像又黑了,拉上的窗帘隔绝了房间的最后一丝光。 怜南睁着眼望着头顶漆黑的一片,不知道为什么鼻腔中还是有那日西红柿汁水的味道。 * 林灿联系不到怜南了,怜南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焦急地同宋津言说这事的时候,宋津言只淡淡回了一句:“同我有什么关系。” 林灿一堆话被堵住:“他好歹是你的病人。” “每天来见我的病人那么多,我是要对所有人的人生负责吗?”宋津言头也不抬写着病历。 林灿把椅子转了个圈然后坐下来:“你们吵架了?” 第24章 “没有。”宋津言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 林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小声嘟囔一句:“你别后悔,我去找别人。” 林灿找的别人是葵花,从葵花那里打听到怜南没出事之后,林灿就安心下来了。他看着手机上那一串地址,想着这位葵花小姐真是一个热心的人,他只是问怜南近况,这位葵花小姐就连怜南的住址都给他了。 再细看一眼住址,林灿转了转笔,退出了微信。 很熟悉的地方,医院附近的高档小区,宋津言家的对门,林灿当时差点就租了。午休的间隙,林灿躺在沙发上,手中的笔很久都没有放下。 他的外祖母将他的心事比喻成一滩浑水,他想了想,哪有怜南那么干净的浑水。 a城就这样入了秋。 怜南才发现,时间竟就这样爬过了一年,萧瑟的秋风拂过他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微长的头发,他站在窗边,能遥遥看见宋津言所在的医院。 电话铃声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 怜南看了备注一眼,接通,主动开口:“谢医生。” c市的一间办公室里,谢予听见这个称呼愣了愣,随后轻声笑了笑:“好久不见怜南,最近还好吗?” 怜南思虑着如何回答,谢予也就安静地等着,许久之后,怜南轻声道:“还好。” 谢予便知道怜南可能过得不太好了,但再怎么不好也比从前人不人鬼不鬼地强,谢予笑着道:“什么时候回来c城看一看?” 怜南又说不上来了,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过门,更遑论回去c城。但幸好谢予没有抓着不放,只是换了个话题:“a城那边冷吗,好像又入秋了,你好像就是去年秋天去的。” “冷。”怜南如实回答,才刚入秋,他身上几乎就裹满了衣服了:“但可以多穿一点衣服。” “去年冬天有堆雪人吗,c城去年没下什么雪。”谢予靠在墙边,问着自己曾经的病人。 怜南眼眸很轻地眨了眨:“没有,但有看见别的小朋友堆的雪人。” 然后两个人就都安静了下来,良久之后,是谢予轻声打破了沉默:“怜南,下个月我要去a城,有时间和我见个面吗?” 怜南捏着手机的手瞬间发紧,他不回答,谢予就慢慢地等着,很久之后,谢予听见了怜南肯定的回复。 另一个城市,谢予笑了笑:“我要在那边一段时间,到时候说不定能陪你堆个雪人。” “嗯。”怜南轻声回复。 电话挂断之后,怜南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在晚上打开了灯,眼睛最开始有些受不了,但过一段时间也就能接受了。 怜南慢吞吞地走到镜子面前,毫不意外看见了一张比从前更为苍白瘦削的脸。他看了一会,走到一旁装面包的箱子里,拿了一个小面包开始啃,一直啃到第三个他吃不下,才缓缓停下。 葵花送的那一整盒糖安静地摆放在一旁,除开最开始的一颗怜南一颗都没有拆开。他安静地看了那盒糖一会,打开手机翻出医院的值班表,确定现在出门不会撞见宋津言才缓缓起身。 时隔几个月,他第一次有了出门的想法。 不为别的,因为谢予...... 他不是很想让谢予看见他现在这幅模样,其实他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总归有些不好。在嵇家因为嵇云的死对他压迫围剿时,谢予是唯一一个给过他帮助的人,出于礼貌和家教,他也不能这么去见谢予。 * 怜南一连几日都出了门,最开始是深夜,他会在小区里面走走,后面是上午九点钟之后或者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他会离开小区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速食。 他挑的时间都很合适,一次都没有碰见宋津言。 今天是周五,怜南买完东西准备回去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很多人。平常小区门口也总是有一群人聊八卦,但没今天这么多。 怜南对热闹没兴趣,刚想避开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大妈说:“那病人家属拿着刀,好吓人哟,很锋利的那种刀,就那么架在一个医生脖子上,什么仇什么怨啊......” “哪个医院?还有那个医院哩,就前面那个第一医院呀,我刚刚去拿药看见的,报警了当然报警了,就是可怜了那医生,年纪轻轻唉......”大妈晃着自己手中的药袋子,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跑了出去。 第23章 入v三合一 命运可能总是有一双大手, 在你想前进的时候拉着你不断后退,在你想后退的时候却又推着你一步步前进。 怜南丢下东西向医院跑过去时,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他的呼吸和这拥挤的路也没有太大区别,急促, 骤停, 充斥着不间断的刺耳的喇叭鸣笛声, 亦或者在他看不见的某一处, 两方相撞得血肉模糊。 警车鸣笛, 救护车也堵了起来, 怜南寻了一条小路几乎是踉跄地跑进了医院,一路寻到消化科,路上看见的人都带着匆匆的标签,地上的鲜红像是刚溅出来的血,他的一颗心几乎在这一刻骤停。 电梯拥挤着太多人, 怜南顺着楼梯踉跄几乎是爬上三楼,一间间科室在医生护士病患茫然的目光中找寻过去, 推开最后一扇门时看见了正在包扎伤口的宋津言,手臂上鲜红的一道疤刺痛了怜南的眼, 他红着眼扑上去抱住宋津言。 周围人群寂静了一瞬,怜南眼里却始终只有一人,他死死地抱住宋津言,剧烈跳动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脏。怜南闭上眼, 眼泪就那么落在宋津言完好的那一支手臂上,怜南哭着回答宋津言几个月前的问题。 “对......” “你说的对......” 宋津言, 你说得对。 我总是一次次落泪。 怜南死死地抱住宋津言,泪水濡湿了他的睫毛,接而是宋津言的手臂。怜南像是第一次, 又像是最后一次一样死死地抱住自己失而复得又失而复得的爱人。 即便他失忆了忘记了爱也忘记了他,即便他对他恶语相向给了他不知道多少次直白的拒绝。怜南觉得自己也失忆了,他明明记得很清楚,但他已经没有这些的记忆了。 “......怜南。” 宋津言喘气了一声,最后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 周围一圈人面面相觑,林灿眼眸深了一瞬后将人都带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护士们七嘴八舌问着林灿什么情况,林灿耸耸肩说自己怎么知道。 科室里,怜南仿佛没有听见宋津言的称呼一样,还是死死地抱着他。仔细看,就会发现怜南浑身都在颤抖,连着流下的泪水都似乎饱含着主人的惶恐。 怜南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宋津言,贪婪的每一秒都像是上天的恩赐,他将头埋在宋津言怀中,细软的长发就这样扫过宋津言的手心,露出的一节脖颈上只剩下淡淡的红点,比起几个月前他又白了些,像书中描写的西方上世纪的吸血鬼。 宋津言眸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的人,他的一只手上是刚刚救人受的伤,被草草包裹之后现在还淌着血,他的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上却淌着怜南的泪。 泪是从怜南眼中流下的,从温热到冰冷,随后变成刺痛的存在。作为一名医生,宋津言不知道为什么怜南的泪会比血更含着痛苦。 “怜南。”宋津言又开了口。 怜南没有回应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宋津言还想说话,就被怜南一下捂住了嘴。 “你不要说话,宋津言,你先不要说话......” 你先不要说那些难听的话......先不要....... 怜南的眼泪和声音是一起出来的,他并没有看宋津言,只是一点一点将自己埋入宋津言怀中,连带着满心的害怕惶恐和满眼的泪。 宋津言一点点感受到了怜南的重量,青年细软的发丝埋在他因为泪水濡湿而湿润的脖颈,轻声的哽咽在他的怀中响起。 他的嘴被怜南的一只手捂着,怜南的手指在某几个瞬间擦过了他的唇,宋津言侧目望向怀中的人,有一刻他的心的某一部分塌了又软了下来。 到最后,怜南几乎是整个人瘫在宋津言怀中。他的手指缓慢地从宋津言唇上移开,眼睫颤动着,像蝴蝶抖落身上的露水。 宋津言感受到怜南的手爬上了他有伤口的那一只手,触碰到纱布的那一刻怜南整个人都颤动了一瞬,于是宋津言又沉默了。 “疼吗?”他听见怜南小心翼翼问道。 宋津言淡淡地看着怜南,怜南甚至还半在他怀中,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眼睛颤着努力不眨眼,像胆子很小被发现做了坏事明明很害怕却死咬着牙不愿意松口的小动物。 “你先起来。” 怜南这才起来,低着头蹲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上的伤。 青年的声音很轻,又问着同样的话:“宋津言,疼吗?” 宋津言不知道自己心中什么感觉,冷漠一时间压不上来,淡淡道:“还好。” ...... 怜南手小心翼翼摸了摸纱布:“会影响你以后的手术吗?” 第25章 宋津言:“不会。” 怜南像是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会留疤吗?” 宋津言:“不知道。” 怜南蹲在他身前,宋津言垂眸就能看见怜南脖颈上那一道细长的疤痕。怜南始终低垂着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津言手上那一处血红,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真的不可以原谅我吗?” 说着,他牵起宋津言垂在一旁的手,轻声道:“我保证我会改的,好吗,或者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原谅我,我......我尽量都去做。” 宋津言蹙眉看着面前的怜南,他应该挣开手,可那只手好像因为沾染上了怜南的泪,移动一下都变得很困难。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宋津言如实回答,他能很明显感受到怜南的身体僵直了一瞬,但很快怜南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可以原谅我之前做的事情吗,我真的知道错了,警察叔叔教育过我了,也罚款了......” 宋津言一句“不可以”哑在嗓子里,他看了怜南许久,怜南没有抬起头,并不知道在他低头的时候宋津言一直眸色复杂地看着他。 怜南感觉自己的手被一点点挣开,他颤抖着抬起眸望向宋津言,对上眼神的那一瞬怜南有些恍惚。 很像...... 他几乎以为宋津言恢复了记忆,但下一刻宋津言就打破了他的梦,宋津言同他对视片刻,语气已经是他们相遇以来前所未有的柔和,但说出的话依旧让怜南冰寒刺骨。 宋津言说:“怜南,我不可以。” 怜南冥冥之中觉得宋津言好像不是在说原谅不原谅的事情,但他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迷失在宋津言几乎是妥协的下一句:“你想住在那就住在那吧,我本来也无法决定你住在哪。” 后来的无数次怜南想起来以为这会是他和宋津言重新的开始,未来发生的一切会花团锦簇,一如他们从前的很多岁月。 就像这一刻,怜南几乎是听见宋津言回答的那一瞬间眼眸就亮了起来。陷入喜悦中的怜南并没有注意到宋津言渐而平静的眸光。 宋津言要承认,要不止一次地承认。 他心动过。 在见到怜南的第一眼,在后来怜南出现的每一个瞬间,在怜南拨开人群扑到他怀中的那一刻,在怜南所流下的每一滴眼泪中。 可就只是心动。 他一往无前的路上,终于向怜南做出了第一次妥协。 可他又清晰地明白,他们不可能。 * 怜南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陷入一种天上掉了馅饼的欢喜中,走一步,咬一口,走一步,咬一口,恨不得现在就能把这个馅饼一口吞下,等馅饼完完全全在他肚子里了,他的心才能真正的安下一分。 可宋津言不是馅饼,他也不能吃了宋津言。 走在路上的时候,怜南好几次撞到了人,一句句说了抱歉之后,怜南在公园的一角坐了下来。 小猫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怜南于是又蹲下身,小猫主动来蹭他的手,怜南翻遍了口袋,发现自己身上的确什么都没有,他看着一直闻着他的手的小猫,声音很轻地开口:“对不起啊,我明天给你带吃的好不好,今天......今天没有带过来,明天,明天就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猫猫好像听懂了,又用她的头滚怜南的手,怜南弯眸笑意清浅。 深秋的风吹黄了树叶,怜南又给自己多加了一层衣服。 答应去给小猫送饭,隔天怜南就买了猫条和猫罐头过去了。是宠物店员推荐的,听说对猫猫很好。怜南走了一圈选了最贵的一款,店员笑着说做你的猫猫真有福气,怜南忙摇头说不是我的。 店员就说:“那您有没有想过可以自己养一只猫?”怜南摇头,付了款提着东西赶紧离开了。 怜南学着店员的样子给小猫介绍手中的东西。 “这是用三文鱼和虾做的罐头,适口性很好,店员小姐说猫猫一般都很喜欢,我不知道小猫你喜不喜欢,吃一吃,不喜欢的话我还买了牛肉的。” “这是猫条,店员小姐说是猫猫届的垃圾食品,说只要是猫猫都爱的,就是有一点点不健康,可以少吃一点。” 怜南正喂着,一个背着包的女大学生蹙眉走了上来。 “你要是真的喜欢小猫,就应该把小猫接回家让它不用再流浪,而不是在这里投喂。” 怜南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对着他说话的人。 他想解释,开口却又被来人打断:“你这样是不负责,这里是医院附近,车流量很大,公园外面就是马路,这里也经常有过来玩的熊孩子,小猫一旦遇上了都是危险,应激了还可能直接抓人。” 怜南起身,轻声解释:“这不是我的小猫。” 女生蹙眉:“小猫绝过育,后面那一块有好几个猫窝和一堆猫用品,这不是你的小猫?你手中的罐头牌子和那个都一模一样,小猫和你这么亲,别狡辩了。” 怜南蹙眉:“真的不是我的,小猫只是比较亲人。” “你这样是不负责。”女生冷声道。 怜南站了起来,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重新将事情说了一遍:“这不是我养的小猫,帮猫猫绝育、猫窝和那些猫用品应该是别人做的。” 女生语气软和了一些:“可是猫猫流浪对猫猫真的不好,如果你可以的话其实可以把猫猫带回家,你给它买的罐头和猫条都很好,这么大的猫也好养的。” 怜南很轻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抱歉,我不太适合。” 小猫还在蹭着怜南的手,女生看了又看,嘟囔几句走了。女生走了之后,怜南蹲下身来看向小猫:“那个女生说的其实也没错,你是不是有主人,让你主人带你回家吧,a城的冬天太冷了,今年我不能日日都来了,小猫,和你主人回家吧。” 小猫喵呜喵呜了几声,怜南又摸了摸小猫的头,转身走了。 他没有说谎。 他没办法对另一条生命负责。 怜南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林灿的页面敲了敲,最后还是删了没有发出去。上次已经麻烦林医生了,于情于理,他都不太应该开口了。 深秋的风吹着,怜南戴着帽子,呼呼的风吹起路边的落叶,偶尔一两片会吹入路边一片小小的湖中。枯黄的叶子啊就那样漂浮在水面上,又顺着风在水面上晃荡,看起来自由又快活,并不知道,等到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腐烂或者被水深深地浸入无底黑暗。 *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 怜南其实说不上来。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和宋津言的关系不再像以前一样说上一句话都困难,但也就仅仅止于此了。他寻葵花拿到了宋津言的微信,加了三次宋津言都没有通过。他制造巧遇,电梯里面两个人见到了他打招呼宋津言也会回,但也就仅限于淡淡回一句了。 怜南到底还是没有勇气问出那一句:“为什么你不加我的微信?” 他的勇气向来是消耗的玩意,用一次少一次,怜南感觉自己靠最后的一口气缓慢地撑着,勇气一点点在消散,他也是。 他茫然地望向宋津言,他又开始想流泪。 但这样的日子,比起从前,又实在好受太多。过久了,怜南好像也习惯了。还有很多东西一起成了习惯,怜南的记忆力开始变得很差,葵花上一周和他说的事情有时候他下一周就忘了。 葵花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那么忙了,说了好几次要上门来看他,还说要带他去医院。怜南只觉得葵花过于担心了,一会回拒一边让葵花先忙自己的,葵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卫茵真的病了。 怜南是从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的,听说是一种罕见病,治愈的可能性很小。看见消息的那个下午,怜南感冒了。 那一日在草地上两个人笑着。 葵花:“祝我暴富~” 怜南:“祝你暴富。” 葵花:“祝我天天幸福。” 怜南:“祝你天天幸福。” 葵花:“祝我嫁的人是个病秧子。” 怜南:“祝你嫁的人是个病秧子。” 怜南趴在马桶边,一把呕吐了出来,他垂下眸,耳边仿佛想起滚轮的声音。很久之后,他问自己那是什么声音? 命运。 是命运啊。 而此刻的怜南只是吐了口中漱口的水,苍白着一张脸靠在墙上,顺着墙滑下来,又一次给宋津言发去了好友申请。 宋津言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换句话来说,他一如既往选择了无视。 林灿可能是整件事情中看得最清楚的人,他关上门质问宋津言:“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灿口中的“他”已经可以自动翻译成“怜南”了。 宋津言看着大发脾气的好友:“我怎么对他了?” 第26章 林灿手中的笔一把摔过去:“需要问我,你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不清楚。”宋津言回答。 林灿咬牙,又说出了那句:“宋津言,你别后悔。” 宋津言挑挑眉:“你要做什么?” 林灿气极反笑:“我去追人,你宋津言算个什么东西,我不相信怜南会一直喜欢你这种人。” 宋津言抬眸淡淡地望向林灿:“我是哪种人?” 林灿将宋津言的手机抢过来,点到申请的页面:“他加你好友你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又不拒绝,为什么对他特意的冷淡,你在装什么宋津言,你不喜欢他就和他说清楚,不同意又不拒绝你这是在钓着别人。” 宋津言觉得林灿说的没错,他就是在吊着怜南。 怜南天天一副没有他就要去死的样子,他这样是在吊着怜南的命。 怜南透过他不知道在看谁的影子,他不会和怜南在一起却特意吊着怜南的命,宋津言不知道天下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善人。 林灿看不下去,一拳打了过去。 宋津言没有还手,只是从地上捡起笔还给了好友,他声音中没有一点怒火,冷冷清清地也没有什么感情:“摔东西不是好习惯。” 林灿咬牙,又挥起拳,被宋津言轻而易举地接住,青年脸上顶着伤口,望向眼眸中满是怒火的林灿:“打人更不是。” 林灿挣脱开,一把拿过笔:“宋津言,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宋津言将他送出了办公室:“嗯,可能吧。” 怎么可能呢? 宋津言打开手机,望着怜南发送的一系列好友申请。 加上今天这一次,是第二十三次了。 这三个月,怜南一共和他“偶遇”了三十七次,说了二十句“早上好”,十七次“中午好”,他们一起乘了三十一次电梯,一起逛了四次超市,一起走过两次小区楼下的那条路。 他怎么可能后悔呢? 后悔自己没有像林灿一样,对着怜南那张脸屁颠屁颠地跑上去吗? 宋津言讽刺地笑了一声,脸又很快冷了下来。 他不好奇那个人是谁。 他不好奇怜南究竟在透过他的脸看谁。 如果他真的想知道,见到怜南的第二天早上资料就会放在他的书桌上,但他不想,因为重要的是从来不是怜南在透过他看谁,重要的是——怜南没有看他。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但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宋津言俯身望向自己心脏的方向,在心底很轻声地说。 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颗心的悸动才显得罪大恶极。 他保持着他最后的教养,好心地为怜南续着命。 他会继续如此好心。 * 初雪的那一天,怜南接到了谢予的电话。 谢予:“怜南,我到了a城已经安顿下来了,有机会请你吃个饭吗?有些晚了,但是上个月c城那边突然有点事情,今天刚好也下雪了......” 怜南靠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尽量压低:“抱歉可能得下次了。” 说完,怜南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vip室的病床上卫茵正躺着。听见开门的声音,卫茵睁开眼,弯眸看向怜南。 怜南呼吸一滞,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怪透了。 卫茵见他的每一次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人病得要死了反而对他笑起来了。 “葵花知道吗?”怜南问他们这次见面。 卫茵摇头,笑着说:“葵花小姐很忙的,现在应该在忙c城那边的一个项目吧,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怜南不知道说什么。 他和卫茵并不熟,今天接到卫茵的电话,如果不是听出了声音,他差点以为是诈骗。怜南给卫茵递了一杯水,卫茵接过道了一声谢。 “其实我知道你。”卫茵看向怜南:“姓怜的实在太少了,和曾经怜家那位小少爷重名更是难得,怜小公子,我可以帮你。” 怜南望向卫茵:“帮我?” 卫茵:“我帮你去和宋津言说道说道。” 怜南轻声回道:“宋伯伯宋伯母愿意?” 卫茵笑笑,一双狐狸眼弯了起来:“宋伯他们很大度的,不会和我一个要死的人计较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没说?”怜南反问。 卫茵一阵见血:“怕刺激宋津言到病发,这医院是我家的,给宋津言诊断的医生是我小伯。” “那你还去说?”怜南声音低了下去。 卫茵挑眉,望向怜南:“为什么不呢?” 怜南情绪没有什么变化,一双眼直直看着卫茵那双狐狸一般的双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葵花你今天约了我见面?” “这不一样。”卫茵说。 怜南:“这不一样吗?” 卫茵头疼了起来,良久之后轻声道:“你说得对,这一样。”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什么事情?”怜南看着卫茵满是针眼乌青的手,很轻很轻地咽了一口口水,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涌上来被他生生压下去。 说到正事,或者说说到葵花,卫茵脸上的笑淡了一些,他从病床上爬起来,同凳子上的怜南平视,一边咳嗽一边说:“我应该是时日无多了,我希望以后你可以陪在葵花身边,也不需要做什么,就是陪着她就够了。她很喜欢你,你在她身边的话,她会开心一些。也不需要很久,两年吧,两年应该够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怜南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反而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不遗憾吗?” 卫茵拧拧眉,谈到葵花眉眼都温柔了不少:“会有一点,但我身体一直这样,也没有办法。起码和她做了名义上的夫妻,已经足够了。” “她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等她做完了这些事情,她也会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两个人应该会很幸福。”明明说着已经满足,可说着说着,卫茵的眼中还是流露出羡慕。 卫茵看着怜南,怜南点了头。 事关葵花,一个承诺,能让一个病人好受些,他没有什么可以不答应的。 他望向卫茵欲言又止,可能人就是自私的吧,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葵花,他一定会告诉卫茵让卫茵无论如何都来陪葵花走完最后一程,但如今躺在这里的人是卫茵,他便觉得葵花不知道也好。 葵花不知道卫茵这份喜欢也好。 葵花不知道卫茵要死了也好。 那样就不会愧疚,不会遗憾,或者不会那么愧疚,不会那么遗憾。 葵花小姐正在无往不利的战场上战斗,奋斗着已经逝去者的明天,没有人舍得用这样的东西去困恼哪怕她一分一毫。 * 卫茵死在了冬天最冷的时候。 葵花还是回来了。 卫茵的葬礼上,葵花戴着白花一言不发,她的旁边是两个摇摇欲坠的老人。老人们望着儿子年轻的遗像,拉着葵花的手不住地道歉:“孩子对不起孩子,是我们卫家对不起你......孩子对不起,原谅卫茵,我们百年之后卫家的一切都是卫茵的遗物......” 怜南便明白了,这才是卫茵留给葵花真正的保障。 一个自小备受宠爱的豪门世家的病秧子独生子,自私地哄骗了另一个豪门世家的小女儿,让别人嫁进来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这个局中,卫茵甚至算计了自己年迈的父母。 漫天白色的纸花和那一日婚礼五颜六色的彩带重合,怜南抬头,总觉得天空下起了雨。 处理完卫茵的葬礼,葵花就又去了c城处理那个未结束的项目,据说是在和吴家打擂台,已经隐隐占了上风。葵花小姐的心愿正在一步一步实现...... 葵花走的那天,怜南去机场送了她。 葵花小姐一如既往地爱笑,冬日不知道哪里来的阳光,洒在葵花脸上的时候,怜南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葵花整个人卸力在怜南身上靠了一会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整个葬礼一直到现在,怜南也没有见到葵花的一滴泪,他想也好,卫茵应该会很开心。 卫茵真的会很开心吗? 转身的时候怜南这样问自己,可能......会吧。 卫茵靠在葵花肩头瞪向他的样子又浮现在怜南眼前,怜南身后,葵花嘴角的笑一点点放下,手很轻地颤抖着扶上了一旁的栏杆,但很快,葵花小姐又直起了身子,挂起完美无缺的笑去打自己必须赢的一场仗。 * 葬礼上怜南看见了宋津言,在他旁边是宋伯伯和宋伯母。 他本来去继续他的巧遇,但可能昨天才下了雨,他迈步而去的泥土太过泥泞,他动了两步到底停下了。 三个人一起从他眼前走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和他打招呼,好像他和他们三个人都是陌生人。 怜南站在原地,平白无故将自己逗笑了。他又想起那天卫茵问他:“为什么不呢?” 第27章 你看,他们明明互相对答案心知肚明,却还是要问出来。可能,卫茵从来也不是问的怜南,怜南从来回答的也不是卫茵。 白色的纸花短暂地在怜南手心停留,怜南轻轻一吹,纸花又漂浮起来。 雪落了又下。 收到林灿发来的消息时,怜南才意识到要过年了。 林灿:“除夕快乐~” 怜南:“林医生,除夕快乐。” 想了想,怜南又给葵花发了一条:“葵花,除夕快乐~” 一直到晚上葵花才回,葵花回的是语音,怜南点开,手机传来葵花的声音:“怜南,除夕快乐呀,项目好忙我一直到现在才吃饭~” 怜南安抚了葵花两句,然后咬了一个小面包。 他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只吃小面包,但还是更喜欢小面包一些。吃了两个又不饿了,怜南拉开窗帘,窗外烟火璀璨,这是城市唯一被允许放烟花的一天。 他起身,想着出去走走,房子闷得他有些呼吸不下去。 开门,就对上了抱着猫从电梯走出来的宋津言。 怜南眼神第一次在有宋津言在的地方停留在了别的东西身上,是医院公园里面他喂养了好几次的那只小猫。 小猫乖乖地呆在宋津言怀中,见到他时从宋津言怀中跳下来向他跑来,他下意识蹲下身摸摸猫头,小声道:“现在家里没有罐罐,我明天去给你买好不好?” 小猫喵呜一声,又跑回自己主人身边。 外面烟花突然多了起来,好像是除夕倒数的时候了,怜南听着“叮”的一声,下意识对宋津言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宋津言抱着猫,一双眼看着怜南,青年很明显临时起意准备出门,衣服草草裹了很多层却不显得臃肿,头发已经长到了脖颈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剪,显得脸更加的小。猫在宋津言怀中喵呜一声,宋津言开口:“新年快乐,怜南。” 怜南出门时,烟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也没有失望,只是坐在小区活动区的秋千上,一下又一下慢慢荡着。没有人给他推,他就用脚自己蹬,一下下的,不知疲倦的,他靠着秋千绳,很容易就想起和宋津言曾在一起的冬天。 南案那一片大大的别墅背后,有一片如海的花丛,冬天也还是有一些花盛放着,在白雪的衬托下格外地好看。 他站在秋千上,宋津言在背后推着他,力气一步小心用大了,他们两个一起滚在雪地上,抱着哈哈大笑起来。 怜南抬头,望向九楼的方向,他数着那一盏亮起的灯属于宋津言。 而一扇窗不透明窗的背面,宋津言抱着猫,看着雪地里面坐在秋千上仰头望天的怜南。 怜南变成小小的一点,雪地茫茫的一片,可宋津言的眼底就只剩下小小一点。 小猫“喵呜”一声,从宋津言手上跳下,睡到自己温暖的窝中。 * 大年初一。 怜南卡着宋津言出门的时间,递给宋津言一个红包。 “岁岁平安!” 怜南今天穿着一件全新的白色羽绒服,戴着一个白色的针织帽子,头发齐齐地露出一截,脸白的更是和雪无异,整个人像白色的雪团子,围巾将人包得严严实实的,看着就很暖和。 宋津言一怔,就接过了红包,收下了不太好退回去,只能说:“多谢。” 怜南弯眸:“不用谢~” 然后怜南就走了,宋津言走着走着发现他们竟然是顺路的。 大雪漫天,街上开车的人很少,宋津言也是走路去上班。怜南一直不紧不忙地走在宋津言前面,一直到了去医院的拐角时,一个熟悉身影上前拍了拍怜南的背。 怜南似乎笑了,然后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红包递给了林灿,似乎也是一句一模一样的新年快乐。 宋津言想,可能语调都一样吧。 他停在拐角处,缓慢地看着怜南和林灿两个人一起离开的背影。 咖啡厅里。 怜南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林灿:“上次你说了之后,我去城西那家唱片店翻了翻,运气很好,刚好还有一张。” 林灿惊喜地接过:“谢谢怜南,我真的找了好久,这个真的很难有,我朋友他们说都已经绝版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怜南摇头:“我之前麻烦了你很多事情,唱片就让我当做谢礼吧,是运气好,没有花多少钱。”看着林灿明显不接受的模样,怜南指了指桌上的咖啡:“要不你请我喝这杯咖啡,新年第一杯呢?” 林灿很明显地感受到怜南心情很好,他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不妨碍他顺着杆子往上爬:“好,医院那边下午五点就下班了,就是五点之后有个义诊需要个志愿者,但怜南你也知道春节并没有人愿意,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再帮我个忙?” 怜南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林灿到医院的时候,心情简直是阳光普照。他找到了和怜南相处的正确方式,不要什么约电影约吃饭,要麻烦怜南。还要是那种没有回报的麻烦,让怜南感受不到亏欠的麻烦,怜南就会非常愿意答应。 都是答应,怎么不算呢? 多答应几次,可能就答应他的表白了。 林灿难得觉得初一上班如此美好。 宋津言看着林灿抱着唱片笑容灿烂地从他面前走过,已经走过了还要回来补上一句:“哎呀我下班要去和怜南约会了,不像某些人,孤家寡人一个,听说最近还养了只猫?” 说完,林灿哼着歌就走了。 病历本在桌上放着,许久才被风吹动了一页,宋津言抬眸,望向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来申请好友消息的微信。 另一边,怜南站在教堂前面,风吹起他的围巾,洁白的雪落在他的周围。 和雪一样洁白的广场上的鸽子,广场放起音乐,鸽子围绕着广场飞啊飞,怜南浅笑着看着对面的场景。 林灿感觉的不错,怜南的心情的确很好。 不为什么,只为昨天晚上宋津言那一句“新年快乐”。 时间推着怜南一步步向前走的途中,怜南早就成为了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的欲望得到浅薄的满足时,快乐就会像汽水一样短暂地涌上来。 不会太久,泡沫终会消散,但在那一刻,在汽水冲出瓶盖的那一刻,怜南是真实地在快乐。 一位外国人注意到了怜南,上前同他搭讪,怜南浅笑一声,身上有了些许从前的影子。他流畅地用英语拒绝外国人惋惜一声离开后,一只鸽子停在了他身前。 怜南将手中饲料洒了一把,一群鸽子都围了过来,风一吹,鸽子顺着怜南向后飞去。远处的摄影者拍下了这一幕,想要追上怜南时却发现人已经离开了。 * 小猫要在楼道里面玩,宋津言罕见地没有关门。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怜南才匆匆从外面回来。 电梯开的那一瞬间,小猫“喵呜”一声扑了上去,怜南抱了个满怀。小猫“喵呜”“喵呜”叫个不停,怜南拍拍自己脑袋:“对不起啊,今天太忙了,忘记给你买罐罐了,明天一定,买双倍好不好,你主人呢,我让他去给你开一个。” 和小猫说话嗓子就是会不自觉夹起来,怜南抱着猫敲着开着的门时,眼睛并没有往里面看上一眼。 宋津言很快从里面出门,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身上还有些许温热的水汽,看起来是刚洗完澡出来。怜南将小猫递过去,商量道:“能不能给它开个罐罐,我昨天答应了它但是今天太忙了,一时就忘了。” 将小猫递过去时怜南才看见宋津言的衣服,几乎是看见的那一瞬,怜南就准备转身走了。a城很冷,现在又是冬天,雪还在外面下着,宋津言衣服实在穿的太薄了,身体好也不能这么不当回事。 客厅虽然开了空调,但是门开始就是有冷气的,这个天多吹几下大概率是要感冒的,应该是小猫要在外面玩刚洗完澡又被他喊出来了,想到这,怜南转身就准备走了,还未走一步就听见青年清淡的嗓音:“忙什么?” 反应了一刻,怜南才想起来刚刚那句,接过话头。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平常宋津言偶尔也会问他一两句。 怜南用钥匙开着门,门“咔哒”一声响打开了,一边推开门,一边随意答道:“一个朋友有点事,我去帮忙了。”他没有提林灿的名字,觉得实在没必要。 宋津言抱着小猫,在身后安静地看着怜南的背影。 在怜南要转身的那一刻,小猫“喵呜”一声跑远,宋津言蹲下身捡小猫落下的玩具。怜南看了一眼小猫,轻声说了一句:“拜拜~” 宋津言站了起来:“嗯。” 怜南的确也有点累了,听见宋津言答复后就关门去浴室洗澡了。 外面的雪还在落个不停,怜南沐浴在热水中,浴室暖光的灯照在他的脸上,他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第一次.......他不止看见了错落的疤痕。 第28章 第24章 大年初二。 日午时分, 怜南出了门,步行到常去的宠物店,给小猫买了一堆罐头和猫条,店员小姐又给他推荐冻干, 怜南就也带上了一罐。 过年期间宠物店里没有什么人, 一方帘子后面传来“喵呜”“喵呜”“汪汪汪”的声音, 见到怜南的视线过去, 店员小姐开口解释:“是过年回家的人寄养在这里的, 等过完年他们回来了, 就会把小猫小狗们接回去。” 怜南点了点头,店员小姐见他好奇,于是补充道:“小猫小狗上火车和飞机的手续很麻烦,路上也可能发生意外或者产生应激反应,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把宠物留下来, 一是方便,而是安全。放在店里就是怕小猫小狗在家里, 就算有监控也不能很好照顾到,干脆放在宠物店让专门的人照顾省心一些。” 怜南抱着怀中满满当当的东西, 耐心安静地听着。 店员小姐问:“你怎么没有回家?”怜南疑惑的时候,店员小姐补充:“你不太像a城这边的人,我应该没有说错,在这边工作或者搬到这边了?” 怜南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抱着东西的手轻轻缩紧,塑料袋挤压的响声细微地响起, 他轻声说:“我的家人在这边。” “和家人一起过的年吗,真幸福。”店员小姐将人送到门口。 怜南很微小的幅度点了头:“嗯,很幸福。” 幸福这个东西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总是有些奇怪, 店员小姐站在店门口,看着身形单薄的青年一步步迈入雪地,隔着一道帘子,她身后是吱呀乱叫的小动物。 在这个短暂的冬日,小动物们已经许久没有看见主人,他们迎来了一场短暂的抛弃。 而在这个冬日,雪落下来会打湿人眼睫的季节,怜南迎来了一场短暂的幸福。 等到挂念宠物迫切回来的主人带着犹豫不决的春,a城这一场雪就要结束了。 不得不说,怜南和宋津言度过了一个很安稳的春节。 借着小猫,怜南一天能见到宋津言一次,偶尔两次。 怜南没有再说对于宋津言而言奇奇怪怪的话,宋津言也没有将怜南的心思和狼狈都点到台面上,两个人之间因为有了一只小猫,很多事情似乎达到了短暂的平衡。 当然这一切可能都只是怜南的臆想,因为最初的两天过去后,宋津言变得很忙很忙,连带着手机里的林灿都安静了不少。 打听了一下,怜南才知道,原来医院因为上次医闹的事情正在改革。说改革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上次的医闹是因为一个实习医生不小心告诉了患者病情,患者接受不了跳了楼,家属发了疯持刀差点砍了人。 处理的结果怜南不知道,后续医院可能会发布相关的声明,听说那个实习医生被刀横在脖子上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叫嚷着太可怕了她不要再当医生了。 对此怜南总是心有余悸。 住在医院附近,宋津言是一个医生,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生老病死。怜南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医院,宋津言最开始报考医学院的时候,怜南完全不能理解,周围也没有几个人能理解。 自小是圈子里面所有小一辈榜样的宋津言,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决定。那时候宋津言天天在和宋伯伯宋伯母吵架,怜南也不好劝,安慰安慰这个游说游说那个。 最后还是宋伯伯和宋伯母妥协了,怜南也不奇怪,自小到大,宋津言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他。或许有,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宋伯伯宋伯母找上了他,他们让他去劝劝宋津言,让宋津言好好地去读金融,放弃没有前途的医学院。 他望着满眼期望的宋伯伯宋伯母,犹豫良久只能开口说了一声抱歉。 他无法忘记那一刻宋伯伯宋伯母眼中的失望,但也仅限于此了。 无论宋津言是否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改变志愿,他都不会,也不能去那么做。那时的怜南想,他无权去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即使那个人是宋津言。 你看,很多道理人们一开始都是懂的。 * 春天第一朵花绽放的时候,怜南正在睡梦中。 他的床边放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是葵花送他的生日礼物。 哦,他悄无声息地在a城过了第二个生日。应该......算过吧。葵花还在忙c城那边的事情,并没有回来,但拜托林灿给他带了一个蛋糕。 不知道什么时候,葵花和林灿关系变得好了起来。怜南偶尔会想到卫茵,想到卫茵从葵花身后探出头的样子,又想到见卫茵最后一面时卫茵手上乌青满是针孔的手,还会想到,卫茵最后看着他离开时脸上柔和的笑。 一定意义上,他的眼神更多地停留在了那个笑上面,他觉得好像是理解的,但又觉得不太能理解。 林灿拎过来的是一个冰淇淋蛋糕,草莓味的,很好吃。 林灿插上蜡烛让他许愿,他看着蛋糕上的蜡烛,很轻很轻地闭上双眼。那时吹过的风可能听见了他的心愿,吹灭蜡烛后林灿问他许了什么愿,怜南小声说:“世界和平。” 林灿哈哈大笑起来,笑倒在沙发里,怜南看着林灿也笑了笑。 平心而论,林灿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怜南没有打算从林灿这里再获得更多宋津言的消息,当林灿成为了他的朋友之后,他不再会有一些残忍的习惯。 他看着林灿,想着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如林灿一样,在宋津言面前一定是掩不住的。 他好像突然就抓到了自己的漏洞,但也就仅此而已。已经发生的事情,怜南很努力补救了,很明显他没有完全补好的能力。 于是他只能祈盼宋津言一直像现在一样,和他一起粉饰太平。 怜南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对是错,但他终于可以吃得下小面包之外的东西了,他和宋津言未来的人生漫长,总有一天他们重新认识的长度会超过曾经,等到那时候......等到那时候,怜南只要想到可能会有那一天,他的眼眸就不由挂上幸福的笑。 林灿喜欢看着这样的怜南,哪怕他并不知道怜南在为什么开心。 外祖母总和他说,爱一个人首先要了解一个人,林灿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怜南,但他很了解自己。 他为怜南的笑而笑,为怜南的哀而哀,他肤浅地望着怜南的笑,看着怜南那张终于有血色的脸庞,他由衷地和怜南一起感受到幸福。 林灿开始感受到怜南不再抗拒他的接近,但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很多东西在一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是无法判断好坏的,要好事临头,或者坏事临头的某一天,人们站在那个对于现在而言的未来时才会感叹,原来是从这里开始的。 两个人自然是吃不完一个蛋糕的,怜南切了最好看的一份,给对门的宋津言送过去。这一个月下来,两个人勉强能算得上邻居的关系了,给邻居送一份生日蛋糕真的很正常吧? 敲了一会门,宋津言并没有开门,怜南疑惑地将蛋糕端回来,并没有注意到林灿突如其来的僵硬。 “他前几天调休了,现在应该在青山那边。” 也就是宋家。 怜南没有多想,将那一份蛋糕单独包好放到了冰箱里,继续和林灿分剩下的蛋糕。林灿咬着蛋糕,几次欲言又止,看向正在发呆的怜南,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怜南也就对此一无所知。 开始发现异样是两天后,怜南出门的时候突然遇见了之前宠物店的店员小姐。店员小姐也认出了他,笑着同他打招呼:“原来你住这里,好巧。” 这一层就住了怜南和宋津言两个人,突然见到别人,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怜南不由有些惊讶。店员小姐摇了摇自己手中的电梯卡:“找门卫拿的,你的邻居请我上门帮他喂几天猫。” 怜南下意识看向对门的方向,问道:“有说多久吗?” 店员小姐摇摇头:“抱歉,客人隐私我不太好说。” 怜南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拿起手机却想到自己还是没有加上宋津言的微信。春天的阳关从窗户照进来,怜南站在光里,垂着头看见了自己长长的影子。 他有些记不清是多少次了,店员小姐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又向葵花推送的宋津言名片发送了一次好友申请。 ...... 怜南安静等了很久,微信都没有蹦出一条消息,好不容易响了一声,他连忙去看时发现是广告。 冰箱里的冰淇淋已经坏了,怜南尝了一口,漱了口就丢进了垃圾桶。晚间时候,他提上垃圾下去丢了。丢完垃圾,他没有上去,可能是吃了那一口烂掉的冰淇淋蛋糕,怜南有些喘不上气。 有附近健身房的人来小区里面推销,看见怜南苍白的脸色时要上来的脚步忙换了个方向,一旁的新学员扯扯拿着传单的人的袖子,拿着传单的人点了点新学员的头:“快走,那人脸白成那样,不怕被讹上吗?” 第29章 怜南觉得挺好笑的,但他没有笑出来,人的预感就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偶尔的偶尔,总是准的可怕。 春日的风带回了归乡的人们,被寄养的小动物重新有了家,在某一个花开的瞬间,怜南不知不觉失去了最后的和平。 很久以前,那片草地上,怜南问宋津言的梦想,宋津言浅笑着学着怜南的话。 “怜南和平。”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葵花给他发了一条链接。 怜南手不知为何僵住,很慢地咽下一口口水,路灯照出他浅浅的一个影子,修长纤细苍白的手指缓慢地点了下去,红色的“喜”字从手机上蔓延到怜南的眼里。 《惊!宋家和乔家疑似联姻,城北久而未决的商业版图有了答案!!!》 怜南的眼睛从标题上移开,眼睛缓缓地定在下面一张图片上,青山宋家所举办的酒会的宴席上,宋津言端着酒杯清冷站在一边,宋父和乔父相视着握手,乔家小姐一身礼服站在宋津言面前。 怜南按灭手机,葵花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怜南接通了,葵花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怜南?” 怜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嗯,看见了。” 怜南语气很平淡,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这让葵花一时间有些搞不准怜南的情绪,只能开口问:“你怎么想?” “我觉得是假的。”怜南轻声说。 葵花声音停了一瞬:“那场宴会卫家没去,但吴家去了,我有听到一些消息,怜南,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对宋津言......” 怜南抢先回答:“没有什么。” “都没有什么,葵花,你相信我,消息是假的。”怜南声音越来越平静,捏着手机的手却越来越紧。葵花的声音也开始变成沉默,她不敢问万一是真的怜南要怎么办,怜南从长椅上起身,轻声说:“下雨了,葵花,我要回去了。” 葵花只好挂了电话。 几乎是挂掉电话的一瞬间,葵花就有了定票回a城的冲动,但电话要拨给秘书的那一刻,葵花还是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c城这边的春天已经是可以只穿薄外套的季节了,无风的办公室葵花却突然感受到一丝冷意,她垂眸望向桌子上她和卫茵的合照。 是很久以前,她刚来c城的时候,卫茵过来看她强迫她摆上的。 照片里面卫茵笑得很灿烂,是直到现在,葵花才发现,在那个她敷衍而过的合照里,卫茵原来笑得那么灿烂。 怜南......至于怜南,葵花不敢回去。 怜南是那种,看起来很软什么都不计较,但在他所坚持的事情上你违逆了他的意愿,他就会一点一点将你推远的人。 想到此,葵花拿出手机,给林灿发了一条消息。 林灿看见消息的时候,刚做完几台手术,看见葵花的消息简直是两眼一黑的程度。他洗干净手换了衣服,一边出门一边给怜南打电话。 怜南接电话比以前慢了一些,但还是接了,林灿的声音从话筒里面很焦急地传过去:“怜南,我堂妹和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酒吧,家里面人很担心让我一起去找找,我刚做完几台手术......” 林灿语气中的疲惫和焦急做不得假,几乎是林灿说出来的那一刻,怜南便答应了林灿的帮忙。 见到怜南,林灿发现怜南的状态比他想的要好上一些,但也就好上一点。 怜南看着林灿一脸疲倦的模样,关心道:“还能坚持住吗?” 林灿垂着眼睛说:“抱歉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没事我们是朋友。”怜南打开地图,开始找附近的酒吧:“天街那边有很多,我们先打车去那边?” 林灿点头:“走吧,另外的地方我伯伯他们去找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正在酒吧happy的林澜被林灿从包间里一把提起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她望向林灿又看向旁边不认识的帅哥:“堂,堂哥?” 林灿声音难得大了一点:“年纪也不小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你知道你爸妈有多担心吗,我下了手术拉着朋友就来找你,你知道多麻烦别人吗?” 怜南在一旁扯了扯林灿的袖子,意思让他不要对小姑娘这么吼。 林澜一脸懵地看着堂哥,眼睛在怜南和堂哥身上转了转,犹豫说:“对.....对不起。” 林灿难得体验到被怜南扯着袖子,声音又大了一些:“人家半夜出来找你,还要对人家说什么?” 怜南没忍住喊了一声林灿的名字,小声道:“别这么凶。” 林澜对上林灿的眼睛,眼眸闭了三下对着怜南扬起微笑:“谢谢小哥哥,是我不懂事了,这么晚还麻烦你。” 她多少说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黑暗中她的朋友们一个个转过身拼命把笑声憋回去,林灿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和堂叔打电话:“对,找到了,在天街这边的若一酒吧,好,我让她留这里,嗯嗯,我和她说等你来教训她。” 怜南小声道:“林灿。” 林灿拍了拍怜南的肩膀:“她也哭了,您训的时候小声点,父女两哪里有隔夜的仇,好,那我先挂了。” 林澜在身后看着自己堂哥装,比了个鬼脸,一个白眼还没翻完的时候前面递过来一张黑卡,林澜立刻笑出八颗大牙,对上林灿警告的眼神时给了一个“小的都明白”的眼神。 怜南在前面轻声问:“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林灿回头:“嗯,我堂叔他们马上就过来了,我在这里他们等会不好吵架了。” “他们经常吵架吗?”怜南蹙眉。 林灿组织着语言:“有一点,但吵归吵,关系其实还行,今天估计也没真的想离家出走,就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吓到我堂叔了,你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 怜南低声:“和平常的你还挺不一样的。” 林灿咳咳两声:“总得有个哥哥的样子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灿表情,走出酒吧时外面灯光璀璨,林灿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商场:“麻烦你了,我请你吃个烧烤。” 怜南想拒绝,但还没有说话就被林灿拉了过去。 林灿怎么可能让怜南把话说出来,装作一副看不懂怜南神色的样子,闲暇之余给葵花发了一个“ok”的表情。 但这个“ok”可能还是发的早了一点。 路过商场门口的喷泉时,怜南突然停下来不动了,林灿发现拉不动人了才回头看,顺着怜南的眼神看向了喷泉对面。 宋津言和乔小姐正在对面。 宋津言拿着乔小姐的包,乔小姐微微弯着腰整理什么东西,出于礼貌和绅士宋津言一直挡在乔小姐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在拥抱一样。 林灿只看到了一眼,喷泉就响起来了,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水柱开始冲向很高的地方,林灿捏着怜南衣袖的手变紧,眼睛从喷泉转到怜南脸上。 林灿无法形容那一刻怜南的模样。 怜南好像没有太大变化,喷泉的灯光映入怜南眼中的时候,怜南也只是望着原先宋津言在的方向,等怜南转身过来同他对视上时,也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这一次反而是林灿在跟在怜南,穿过人群的时候,林灿又望向对面,喷泉依然在表演,他看不清宋津言是否还在那个地方,也看不清宋津言和乔小姐是否有了进一步的亲密。 林灿回身,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 他只看见了一眼,怜南看见了多少? 林灿甚至有想打开手机给宋津言发微信的冲动,但很快又想到半个月前宋津言就把他拉黑了。刚才酒吧一幕创造的所有亲密在这一颗都化为乌影,林灿心底叹了很深的一口气然后跟上怜南。 有时候林灿真的很希望自己就不要有一点良心,面对情敌,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算情敌的宋津言,看宋津言和别人亲密被怜南看见,林灿觉得自己就该开心,怜南不是喜欢宋津言吗,看多了以怜南的性格应该就不会喜欢了。 但林灿可能就从小到大都被养的太好,他生活中没有缺过爱,所以他不缺怜南这一份爱,也能把自己完整的健康的爱全部倾倒给怜南。 看见宋津言和乔小姐,林灿第一反应不是他上位的机会多了一些,而是—— 怎么办啊宋津言,你又让怜南伤心了。 世界上没有人需要对别人的情绪负责,可如果这个别人是怜南,林灿希望全世界都负一下责。 走过喷泉,即使还是很中心的地方,但因为夜深了,人渐渐就少了下来。林灿终于能没有阻碍地看清怜南的背影,他这时候才发现怜南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应该是风衣,里面是毛衣,黑色的针织帽裹住了怜南微长的头发,偶尔不听话的发丝沿着帽尾扬起,怜南回身。 林灿看见怜南的脸。 很多年以后,林灿都记得这一幕。 他无法将其称之为爱人,因为时间的长河中,怜南始终没有对他眷顾一分。 第30章 但他还是想将其称之为爱人,因为什么,林灿说不出。 那时的林灿不知道,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爱人。 但他知道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有世界上最好的皮囊,还有一张,在后来很多个深夜,他从床上惊醒时总会浮现在眼前的—— 如初见一般苍白的脸。 第25章 两个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烧烤, 吃完之后林灿送怜南上了出租车,期间怜南表现的一直很正常。但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林灿心里反而缓缓蔓延出不安。 他想了想给葵花回了个电话,葵花听见事情经过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灿靠在路边的长椅上, 两个人又低低说了几句。 另一边, 怜南其实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可能没有。 回到房子里后, 怜南先是洗了个澡, 早春的冷空气总是想着方法地涌进来, 一个澡洗下来怜南不知道怎么地遍体发寒。他蜷缩在被子里,浑身颤抖着,一双乌黑的眼却一动不动。 隔日太阳升起来时,怜南从被子里爬出来,窗帘被他拉好遮挡住刚刚露进来的一丝光, 怜南拿出手机默默拨打了一个号码。 对面似乎有些讶异他的来电,但还是保持优雅地和他进行了一番交谈。 怜南的声音格外地平静:“宋伯母, 上午九点钟我们可以在咖啡馆见一面吗?” “小南,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里说吗?”这便是委婉拒绝的意思了。 怜南没有回答, 一双眼半垂下:“伯母并不想见我吗?” 宋家老宅里,管家和阿姨都垂着头,刚刚打完电话之后,一向好脾气的夫人居然一把将电话摔了出去。 看着报纸的宋父看了电话一眼:“那孩子的吗?” 宋夫人轻嗤一声:“你叫得倒亲切。” 宋父不置可否:“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句话似乎不止字面上的意思, 宋母听见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良久之后一双眼望向了宋父:“你去见他, 你和乔家一起弄出来的烂摊子。” 宋父吹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芝兰,你知道的,这不合适。” 宋夫人望着宋父, 良久没有说话。 * 咖啡厅里。 怜南的装束和昨天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宋母坐下来的那一刻就看见了怜南苍白的脸。说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宋母还是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优雅地点了餐后开口:“小南,找伯母有什么事情吗?” 一句话让怜南抬了头,可能是精神不太好的缘故,怜南难得把话说的那么直接:“我看见了宋家和乔家的事情。” 宋母眼眸跳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着柔和微笑:“嗯,最近宋家和乔家有些合作,小南什么时候还关心商业上的事情了?” 怜南眼眸认真地望向宋母,轻声道:“伯母,你知道我说的是宋津言和乔家小姐的事情。” 宋母明显没有想到怜南会把事情说的如此直白,但听见之后她也只是从一旁的侍着手中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柔声道:“小南,你知道的,我和你宋伯伯在这方面不太能管得了津言,那孩子以前就那样。” 指向性太明确,怜南几乎是一下就听懂了。 宋伯母的意思是,从前宋津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管不了宋津言,现在宋津言和乔小姐,他们照样管不了。 宋母没有等怜南回答,开始反问,她问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很温柔的那种:“小南,我们上次有约定,你还记得吗?我和你宋伯父,这段日子都没有阻止你接近过津言,津言如果能想起来,这是你和津言之间剪不断的缘分,同样,如果津言一直想不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想要选择别的人展开一段关系,我和你伯父也希望你可以不要打扰。” “可以吗,小南?”宋母温柔地说。 怜南和宋母对视了很久,就在宋母以为怜南会如上一次一般妥协同意时,怜南很轻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嘴边甚至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他笑的幅度很轻,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一张苍白昳丽的脸并没有因为这一丝笑多出任何一分生机。怜南在宋母渐而严肃的凝视中,轻声开口:“抱歉宋伯母,这一次我不能答应您。” 宋母的预感成了真,今天是一个收不了场的烂摊子,她第一次听见怜南将话讲的那么重。 “上次和您和宋伯伯见过面之后,我虽然按照您给的地址搬到了宋津言对面,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有去打搅过一次,我也没有因为宋津言对我的态度提到一分一毫的从前,但你们是怎么做的?” 怜南一字一句:“把宋津言叫回去,举办宴会,创造相亲,拍下照片,制造舆论,宋伯母,你们在欺负我。” 怜南将“欺负”两个字说的很轻,宋母却在听见的一瞬间蹙起了眉,她几乎是冷眉相对:“我们真要欺负你,就应该让你在牢里永远出不来,你以为你当初杀的是谁,那是嵇家的大公子,你不会以为凭嵇辰一个私生子的求情能平息嵇老太爷的怒火吧。” 怜南神情也冷了下来:“我杀的是一个强|奸|犯,当时房间里面有录像,我有没有罪有多少罪是法官定的。嵇辰是人,我不是人吗,他嵇家的大少爷就高人一等吗?” 宋母冷嗤一声:“天真,怜南,你不要不知好歹。如果我和你宋伯伯真的要做什么,你觉得你还能出现在宋津言面前?”她看着怜南的眼睛,两人之间残存的一些体面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怜南的态度慢慢就软了下来,他逐渐开始用一种很可怜的表情看着宋母。 他是在上一次见过宋伯伯宋伯母后才想明白,在这场对峙中,从里都没有赢家,他们爱着同一个人,他们一样的可怜。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反问道:“你们真的敢让我完全消失在宋津言眼前吗?” 宋母瞳孔松了一下,抬眸向怜南望去:“呵......小南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怜南摇头,他毫不加修饰地陈述事实:“如果宋津言此时恢复了记忆,或者未来的某一刻恢复了记忆,只要他恢复了记忆,而你们让我消失了,他也会消失。” 谢芝兰是一个母亲,怜南曾是她儿子要生死相随的爱人,她没有办法用很客观的态度去看待面前的青年,但即便如此不客观,在这一刻她无法否认怜南所说的一切。 怜南到现在都不知道,宋津言是在救他的途中出的车祸。 那一天为怜南下跪的不止嵇家那个私生子,还有她的儿子。她骄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第一次那么狼狈地跪在她和他父亲面前,放下所有的尊严,放弃他的梦想,愿意用未来一切自由和人生来交换,只是求他们救救怜南。 嵇家□□起家,那些年虽然洗白了不少,但暗地里的勾当脏的不行。怜家剩下那些人虽然一个个遭了报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时刻准备着给怜南身上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儿子不比现在还一脸天真的怜南,很清楚当时如果宋家不出手,怜南大概率会出一点“意外”。 怜南说的对,他们不敢。 谢芝兰毫不怀疑,等宋津言恢复记忆,怜南只要死了,他们下一刻就能看见宋津言的尸体。多么荒谬,宋母看着怜南信誓旦旦的脸,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疲倦。 她开口,语气不再像之前一样强硬:“小南,你要知道,我们无法主宰津言的想法。乔家的确是你伯伯让人去拉的线,但是答应和乔小姐的见面和约会,是津言自己答应的。你知道的,我们没有办法让津言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宋母问出了一个让怜南定在原处的问题。女性长辈的声音多了一些失真的温柔:“小南,你有想过如果津言真的爱上了别人,你要怎么办吗?” 宋母的眼神也柔和了起来,她像是也在疑惑:“你要跑去宋津言面前,冒着他可能病发的风险和他说出一切吗,因为他不再爱你,因为他爱上了别人?” 怜南抿唇,脸色变得异常的苍白,宋母强硬时他也难得强硬了一会,可当宋母软下来之后,他像是被戳破了最后一层皮的气球,人和信念在这个世界上都缓慢地萎缩着。 “怜南,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做的一切是出于爱吗?”宋母还是没有说出车祸的事情,她不确定说出来之后怜南是会放津言一马还是更加彻底地分不开。 她也没有说谎,只是小小地润色了一下过程,她觉得这些事情怜南迟早要想清楚的。 她带着立场地帮帮怜南。 怜南望着宋母,眼泪就这样落了出来。直直地掉了出来,他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红透。他的脸苍白的好像窗外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声音开口是不知道是在问宋母还是在问自己:“那我呢?” 宋伯母,那我呢? 谢芝兰心突然缩紧了一瞬,即便嘴上再怎么生硬,这都是她小时候真心疼爱过的孩子,她不是没有过一刻就这么成全这对苦命鸳鸯的想法,但下一刻又被各种各样的现实驱散。 第31章 她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平凡普通的幸福,拥有一位相濡以沫的妻子,拥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继承她和丈夫打下来的基业。情深不寿,两个人之间相敬如宾便好,爱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只会害了两个人。 她最后对怜南说的话是:“小南,好好想想吧,a城太冷了,你身体不好,又受不得冷。往南边再往南边是伯母的家乡,那里一年四季,季季如春,是个宜居的地方。小时候伯母说你和津言长大了带你和津言去那边玩,一直没有机会,是伯母食言了,对不起。” “小南,对不起。”说完,宋母没有再看怜南的反应,去前台结完账就离开了。咖啡厅是大片大片透明的玻璃,从外面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怜南的影子。 怜南站在咖啡桌的一角,眼眸轻垂着,眼泪一颗颗落得很干净,也很安静。 一个摄影师站在街角,恰好拍到了这一幕。 “咔——” 世界上每一个瞬间总有人在记录和谢幕。 * 葵花回来a城的时候,带回了一个消息,宋家和乔家的合作掰了。 她说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怜南的反应,看了半天发现怜南没有什么反应,倒也在听她说话,就是真的太安静了。 “怜南——” 怜南望向葵花:“嗯,我在听。”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葵花张开嘴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怜南看葵花一眼接起了话头:“a城的冬天一直这么冷吗?” 葵花“啊”了一声,随后说:“嗯,一直这么冷,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刘珠花女士和我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那个男人断过一次。然后那是一个冬天,穷人的冬天很冷,在a城更是,她说我小孩子啊娇弱生了病差点没了,她为了我又回去找了那个男人,后面就再也没有过过那么冷的冬天了。” 说着葵花笑起来,望向怜南:“其实我觉得她在骗人,她每多说一句,我就心软一点,她也没有那么不聪明,知道那个家唯一能求的人只有我,只是她不用语言求我,用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那双总是很哀伤的眼睛,比如身上偶尔的伤痕,比如只言片语中她似乎存在过的对她的爱。 怜南很认真听着,望了一眼窗外:“春天好像也一样的冷。” 葵花也不是很想再聊宋津言的话题,干脆就跟着岔开:“嗯,秋天其实也冷,夏天好一点,但如果遇上雨天,早晚温差也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住的。” 好像是听见了她们的话,外面竟然下起了雨。 两个人本来就坐在窗边,看见雨葵花摇了摇头:“幸好是开车来的,等会直接去地下停车场好了。诶,你看,不远处有两个人在打架......”葵花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起来,因为她看清楚那两个打架的人是宋津言和林灿。 葵花想阻止怜南看已经来不及,果不其然怜南已经蹙起了眉。这算是她今天看见的怜南唯一一点情绪波动,虽然还不如没有。 葵花看着怜南拿着伞下去了,雨幕中,林灿一拳打在宋津言脸上,宋津言之前一直没还手,这一下蹙眉直接打了回去,还没等碰到林灿,就被怜南一把拦住了。 当然,是怜南用身体拦住的。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怜南身上,怜南闷哼一声,摔在了林灿怀中,手中的伞掉到地上 “怜南!”林灿忙将人抱住:“你干嘛,他打我就打我了。”说着林灿怒目望向宋津言,一拳又要打过去,怜南将他的拳头握住,轻声道:“不要打架了。” 林灿几乎没有和怜南这么亲密过,怜南细白纤细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颤抖的身体被他搂住很像拥抱的姿势,林灿没有再看宋津言,撑开伞将怜南扶到楼道前,一边走一边说:“疼吗,我们去医院,我......我,或者我先看看你的伤。” 宋津言在他们身后,春日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脸,明明林灿最后打的一拳是脸,可闷着出不了气的地方却是心。 他死死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眼睫上的雨水掉了下来。 雨幕中,宋津言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休了几天假回医院,下班林灿说有事情要和他说,还没走回来就一拳打了上来,他抓住林灿的手蹙眉问什么事情,林灿却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他...... 他忍不住还手,怜南挡在了林灿前面。 ...... 宋津言缓慢地垂下了眸,快步走到楼道里面看见林灿正在掀怜南的衣服,宋津言一把抓住林灿的手。 林灿咬牙,又想上手打人了。 宋津言蹙眉,不想和林灿计较,俯身下来看怜南身上的伤。蹲在身前的人从林灿变为了宋津言,怜南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宋津言掀开他的毛衣,怜南很瘦,肚子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肉,肋骨处的肌肤雪白上有了一团乌黑,看着十分严重,宋津言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想打在你身上。”然后抱起人就想往医院走,林灿自然不肯,拉住宋津言的肩膀:“给我,我带他去。” 宋津言眉眼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挥开林灿的手就要走,林灿不肯,眼见着又要打起来,怜南眉心微蹙,示意宋津言把自己放下来。 宋津言手下意识紧了一分,怜南抬眸望向宋津言。 如果是从前的宋津言,只需要一秒钟就能看出怜南正在生气,还是很大的气。如果再不哄可能明天就世界末日了。 但现在的宋津言只是看了一眼怜南,将人放下来:“要去医院。”他将人放下来却拉住了怜南的手腕, 林灿马上接着道:“不需要你假好心,中央空调什么时候该制冷了。”说着就要把怜南的手拉过来。 宋津言现在没时间和林灿计较,他不知道林灿今天犯得哪门子的毛病,只是看着怜南说:“我们去医院?” 这几乎已经是他们重逢以来宋津言最温柔的时刻,但怜南只是闭了闭眼,将两个人的手都甩开:“不用了,我没事。” 宋津言不赞同地看着怜南,但他很快发现,怜南说完之后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的心中无端蔓延出些许酸涩,但很快又被林灿的话打断,林灿绕个圈过去站在怜南面前小声问:“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宋津言看着怜南,不知道自己一双眸已经沉的要滴水。 林灿的话让怜南摇了摇头,他多解释了一句:“我身体就这样,不疼,你们别打了,回去吧。” 说着,葵花姗姗来迟,听了一两句马上上前:“你们打架怎么我们怜南要去医院,打到怜南了?”葵花不可置信开口,眼睛将两个人都瞪了一番,赶忙上前扶着怜南:“我们要不要去医院,我的车就在地库,现在下去很方便。” 怜南还是摇头,平静地仿佛伸出漩涡中心的人不是他一样。 葵花蹙眉看向一言不发的宋津言,又看向明显在懊悔的林灿,吸了一口气说:“那我们先上去。”怜南点头,林灿忙跟了上去,他们身后,宋津言一个人出了楼道。 电梯门关上时,怜南垂着眸,葵花小声说道:“他不上去啊......” 林灿已经在道歉:“对不起怜南,我......” 怜南摇头:“没事,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葵花其实没太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听着这一句一句,她大概也理清楚了,她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林灿,用怜南听不见的声音说:“等会和你算账。” 林灿自知理亏,但想起刚刚心又停了一瞬。 怜南挡在了他身前? 在宋津言和他之间,怜南刚刚是不是......林灿知道这时候想这种很不对,但他有点克制不住,雨水淋湿了他一部分头发,他望向怜南眼神亮晶晶的,用葵花的话来说就像只藏不好欲望的小狗。 回去五分钟后,外面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可视门铃,葵花没怎么想就开了门,葵花看了一眼就看向里面:“怜南。” 怜南顺着葵花的声音向外看,怔了一下,门外是提着药店袋子的宋津言,这么快应该是小区门口那家。 怜南没说话,葵花迟疑地让开了身形,宋津言却没有进去,只是把药递给葵花。 葵花:“?” 怜南已经转回了头,葵花听见宋津言清冷的声音:“我淋了雨,身上有水汽,麻烦你帮他上一下药吧。我刚才在下面看了看,骨头什么的没有问题,涂药了里面有膏药,一天换一次,吃的清淡些。” 说完,宋津言又把怜南落在雨里的那把伞安静地放到一旁的鞋柜上,弯腰放伞的时候,他的头发丝还在滴水,衬衫和风衣全部都被雨水浸湿。 葵花顺着看了一眼,宋津言放到鞋柜上的伞甚至是被折好的。她从宋津言手中接过药,对于刚刚宋津言那些话一句都没有回复。 这话本来也不是说给她听的,要听的人在里面,也已经听到了。 第32章 说完,宋津言又说了声道歉就走了。 房门关上后,怜南垂下了眸。 葵花一时间有些搞不懂,只觉得她还是不要懂的好,总感觉有哪里奇奇怪怪的。她按照宋津言说的打开要,想上手时被怜南接了过去:“我自己来吧,前胸,我自己够得到。” 葵花也就把药递给怜南,怜南差不多上完的时候,门铃又响起来了,葵花去开门,门口是买了药回来了的林灿,头发湿漉漉的一看也没打伞。 第26章 葵花让出些许身位, 林灿一下就看见了沙发边上正在上药的怜南,怜南面前的茶几上,是满满一袋药。几乎是一瞬间,林灿就明白了情况, 他将自己手中的药袋子放到一旁的鞋柜上, 换好鞋进来。 到底是成年人, 林灿没有干出来非要用自己这袋药去换宋津言那袋药的事情。或许是想过的, 林灿想, 如果今天他的身份和宋津言的身份对换, 他一定让怜南用自己买来的药。 葵花从一旁拿出一个干净的毛巾,递给林灿,也不知说什么。 林灿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毛巾,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低着头开始擦头发。 葵花叹气一声, 去厨房煮姜茶,今天她过来的时候顺便给怜南带的, 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葵花去厨房后,林灿才开口, 声音比平常低上不少:“对不起怜南,我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声音在客厅响起来的时候,怜南放下了手中的药膏,抬眸轻轻地望向林灿。 “没关系。”客厅里面响起来怜南的声音。 他温柔地让林灿不知道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怜南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不用解释, 没事,已经发生了, 也已经过去了。” 四月的天,外面下着雨,客厅里面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灯, 其实还是有些昏暗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片昏暗中林灿却看清了怜南的眼睛。 平静,无波无澜,仿佛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兴趣。 林灿下面的话突然就一点都说不出来了,和话语一起冷下去的,还有那颗因为怜南今天挡在他面前微微燃起来的心。林灿组织着语言,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抱着微妙的希望。 “我......” 怜南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林灿要说出口的话,林灿一怔,记忆中这好像是怜南第一次主动要说什么。 一身白色毛衣的怜南,在昏暗的灯光中格外显眼,与白色毛衣基本上同色的是那张苍白的脸,前些日子养出来的一些唇色现在就像被洗掉的颜料,掉了个干净。 病弱,苍白却有一张昳丽的脸的青年,白色的毛衣将他整个人衬得格外地温柔。 怜南望着林灿,轻声道:“我以前和你很像。” 说这句话时怜南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些笑意:“那时候我一个朋友被人欺负,我拉着宋津言就去找人打架了,宋津言把那个人打的哇哇大哭,哭着哭着,我们的家长就来了,小孩子打着架,大人说着笑,后来这场打架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合同。” “小时候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可正义了,爸爸妈妈却只是笑笑不说话。我那时候想,有我给那个朋友撑腰,那个朋友一定不会再被欺负了。你要猜猜吗?” 林灿从怜南的眼神中已经知道结局,但还是开口:“那个朋友没有再被欺负了吧。” 怜南摇头,垂头:“没有,甚至被欺负得更厉害了,但他不再告诉我了。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情,我还是觉得我小时候做的事情是正义的,但也明白了爸爸妈妈在笑什么。” “他们在为怜南骄傲,因为怜南正义又善良。”林灿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怜南抬眸望向林灿,轻轻地笑起来,这样小的幅度却也牵动了伤口,却还是弯腰继续笑着:“我爸爸妈妈是觉得我是笨蛋,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为此家里赔了两个项目出去,当然他们其实并没有对我说这些话,是我后面才知道的。” “家事?”林灿问道。 怜南点头:“欺负我朋友的是我朋友的大哥,同父异母,有亲缘关系的那种。我朋友是他们口中的私生子,豪门嘛,你也知道的,私生子这种东西太正常了。很有趣的是,我朋友后来和他大哥关系还不错。” 林灿将手中的毛巾放下,轻声道:“不管后来怎么样,我如果是那个朋友,我会感激一辈子的。” 怜南弯眸,也没有说他们后来的结局。 父母飞机失事,怜家覆灭后,嵇辰的确是除了宋津言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人,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不再谈未来的话。 即便现在想到嵇辰,怜南也不明白,为什么嵇辰会因为他大哥和他走到这个地步。兄友弟恭,这四个字放在嵇家和笑话一样。想来想去,怜南只想到五个字——斯德哥尔摩、除了这个,怜南几乎想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在怜南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所以他不能理解嵇辰那些过于畸|形扭曲的爱恨,而林灿和怜南是一样的人,所以怜南能够理解,甚至无需林灿为今天的事情多作解释。 他只弯着眸,终于说到了今天真正想对林灿说的话:“所以没关系,今天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样都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因为把我当朋友才去做那些事情,谢谢你,林灿。”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和雨一起停下的可能还有林灿的心跳。林灿捏紧了桌子上的毛巾,湿润的雨水又一次沾到林灿的手上,很久很久之后,心跳重新恢复跳动的时候,手才缓缓地松开。 葵花围观了一切,心中拂过很轻的一声叹息,端着姜茶放到两个人面前:“暖暖吧,别感冒了,这个天气感冒了很难受的。” 怜南其实很讨厌姜的味道,但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林灿直接一些,端过来也不管烫不烫,两大口喝了。 临走的时候,葵花低声说了一声:“姜茶厨房还有,要是不舒服等会就再喝一碗,明天我又要去c城那边了,怜南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葵花推着恋恋不舍的林灿就走了。 路上,葵花看着林灿,轻声说:“他在拒绝你没听出来吗?” 林灿按下电梯:“宋津言的事情吗?” 葵花“嗯”了一声:“即使是对我,他也从来没有透露从前的事情,今天如果不是你打了宋津言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他会说那些事情吗?” 林灿手停了一下,看向葵花:“可我觉得他只是在道谢。” 葵花想到刚才怜南眼中淡淡的笑,看着一脸不在乎的林灿,最后只能回了一句:“......可能吧。” 唯一确定的是,你们都挺喜欢自欺欺人的。 电梯打开,葵花按了一下车钥匙:“走吧,我开了车,送你回去。” 林灿上了葵花的车,坐在副驾驶上,打开了面前的遮阳板,想用上面的镜子看看脸上是否有伤口。 遮阳板打开的一刹那,一条蓝宝石项链突然垂下来。 林灿开口:“......葵花。” 葵花开着车,不经意转头:“怎么了?” * 天色彻底暗下去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这一次不仅下雨,还开始打雷,伴随着轰隆隆隆的声音,天空中一道闪电比一道闪电响。 “轰——” 屋子里唯一亮着的灯也黯下去。 怜南一怔,明白是停电了。 他也没有动,只是走到窗户边拉上了窗帘,窗帘拉上之后,室内更暗了,一点光都看不见。怜南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用了很久才习惯。 等回到沙发上之后,怜南垂上眸,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今天的事情。他下意识挡在林灿面前,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清楚林灿是因为他去找的宋津言麻烦。 林灿打宋津言的时候他已经阻止不了了,宋津言的他刚好能够拦下。 他无意让两个原本的朋友因为他反目为仇。 他本来也不想把任何人牵涉进他和宋津言的事情来,a城很冷,和宋伯母见面后的每一天他都呆在房子中,他有考虑要不要搬个房子,听说不远的地方引进了地暖,冷的时候也可以很暖和。 但也只是想一想,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搬。 要怎么样才能放弃宋津言呢? 怜南想了许久,想不出这个答案。 他的心只是从喧闹变得安静,但没有一刻,没有一刻他真正地想要离开宋津言。死亡都不曾剥离他爱人的灵魂,现在的他要做什么,才能救救自己? 如若最坏最坏的,宋津言真的爱上了别人,真的同别人结了婚,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怜南想冲到宋津言面前不管不顾说出一切,想哭想闹,冲天的委屈盈满他的□□和灵魂。 第二次依然如此,第三次还是如此,然后是第四次,第五次...... 可直到第无数次,怜南都没有打开房门,更遑论冲到宋津言面前。 那段时间里,他总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方向,偶尔会飞过一两只小鸟,很少很少,更多的是阴暗的天色和灰扑扑的云。 第33章 明黄的小鸟像是这一个月下来唯一能慰藉心灵的幻境。 “轰隆隆——” 一道巨大的闪电闪过,一瞬闷闷的光划过怜南紧闭的双眼,随之而来的外面略微有些急促的敲门声:“咚——” “咚——” “咚——” 停电了,视频上并没有显示外面是谁,怜南只以为是葵花他们回来了,开了门。 一双熟悉的丹凤眼和怜南对上眼神。 是没有戴眼镜的宋津言。 关于眼镜这个事情,宋津言其实没有什么度数,是因为有一次他们看杂志的时候,怜南对着一个男模特说这个模特戴眼镜真帅,取下来就一般了,说着怜南从宋津言怀中转过来,小手挑起宋津言的脸,眯起了眼。 宋津言便从那时候戴眼镜到现在,是没有什么度数的那种眼镜。 怜南回神,看着对面的宋津言,也没有说话。 宋津言手中拿着蜡烛,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停电了,可能要很晚才会来电,你需要蜡烛吗?” 怜南本来想拒绝的,但还没开口,脚上就挂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低头,发现是小猫跟着宋津言一起过来了。 ...... 客厅里,宋津言将蜡烛点了起来。 怜南看着微微的红光,摸着小猫的毛开口:“红蜡烛?” 宋津言:“......买错了。” 怜南没有再说话,歪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前方宋津言弯下腰点蜡烛的身影,眼眸中是自己也不知道的缱绻。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即便现在葵花和林灿都成为了他的朋友,可他们和宋津言到底是不同的。 是宋津言,哪怕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宋津言,怜南都会自动在他面前露出最轻松最柔软的一面。就像现在,他只是抱着猫看着宋津言,眼眸就微微弯了起来。 点完蜡烛之后,宋津言没有离开,怜南自然也不会出声赶。怜南逗着猫,宋津言就在一旁看着怜南逗猫。 烛火红红的,也不算亮,却足够照亮两个人一个猫。 小猫“喵”地一声跑开后,两个人都再没有躲避的空间,怜南缓缓地看向宋津言。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却不闪电了,怜南想,以前这时候宋津言都会把他搂在怀中,他好像又好久好久没有抱过宋津言了。 ......但现在要以什么身份呢? 怜南甚至不想提起乔家小姐,不想破坏这难得温情的时刻,哪怕只是他一个人的。 “还疼吗?”宋津言望向怜南肚子的方向。 怜南摇摇头,穿着白色毛衣窝在沙发里面的他像一只白色的小猫。宋津言走近一步,将烛火拿近一些:“我能看看吗?” 昏黄的烛火下,怜南掀开衣服,他的皮肤实在太白了,烛火照上去像一块白皙的暖玉,只是他太瘦了,于是这美感就打了折扣。 大约是肋骨的地方,贴了一张膏药,凑近一些能闻见淡淡草药的味道。怜南垂眸看着认真检查的宋津言,在宋津言手按上去的那一刻,一声细微的闷哼声从嘴里传出来。 “很疼吗?”宋津言蹙着眉,清冷的声音中带了一分担忧。说着,青年骨感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扫过怜南的伤口边沿,像是羽毛落入湖中泛起涟漪。 怜南闭上眼,轻轻嗅了一口爱人的气息,眼睛不知道怎么就要掉下来。 “这么疼吗,我们去医院?”宋津言看见了怜南忍着不落泪的样子,继续道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怜南闭着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昏黄的烛光下,如此近的距离下,宋津言几乎能看见怜南颤抖的睫毛,他怔了一下,抑制住自己想为怜南擦泪的手,他手握拳抵在沙发上,可能是这一次的犯错给了他借口,让他说话的语气是如此温柔:“不哭了,怜南,我们去医院。” 怜南摇头,又摇头,抬眸红着眼望向宋津言。 宋津言。 宋津言。 宋津言。 他的爱人有时候比世界上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残忍。 怜南将宋津言的手挥开,站立起来向卫生间走去,宋津言跟着上去,然后就看见怜南跪到马桶边吐了起来。 “呕——” 怜南手撑在马桶上,在宋津言没有看过来的那一秒,眼泪终于得以流下。身后一双熟悉的手扶起他的背,怜南的眼泪又是落下来,卫生间里面没有一丝灯,宋津言弯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瘦。 太瘦了。 怜南只是躬着腰,隔着一层毛衣,宋津言把手放下去时,却能摸到怜南背上的蝴蝶骨,他想起刚刚帮怜南检查伤口的时候,怜南单薄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身体。 “没有好好吃过饭吗?”宋津言蹙眉,声音却还是轻了下来。 怜南终于止住了呕吐,宋津言把他扶起来,给他装好漱口的水,怜南接过一一做着,对于宋津言的服侍没有任何不适。 ......以前都是这样的。 怜南沉默地漱口,最后撒谎:“有好好吃饭。” 他想和宋津言算账,他要撒谎让自己身上的账少一点。怜南重复说了一句:“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早饭,中饭,晚饭。”说着说着怜南突然想到喷泉的时候,刚压下去的呕吐感觉又升了起来,他忍不住对着洗手池干呕了几声,宋津言蹙眉给他准备着漱口的水。 “哇——” 怜南将漱口水吐出来,轻声说:“偶尔还会吃夜宵。” 听到这一句,宋津言不知道怎么眉心一跳,他望着面前的单薄的青年,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又惹到了怜南,只能开口:“好,这么大的雨,外面也不是很好修。电可能要明天才能来了,我那边有一些吃的,你要填填肚子吗?” 怜南不饿,也完全不想东西,但他还是说了“好”。 宋津言很快从对面拿了一堆饼干和面包过来,还有一瓶纯净水:“都只能填填肚子,可能不是很好吃。” 怜南接过,撕开一个面包咬。 宋津言将水拧开放到怜南面前,看着垂眸的怜南,蜡烛已经燃了一半,微黄的光晕让怜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暖色中:“我平常上班来不及吃的,随便买的,可能有点噎。” 怜南咬着面包的口一停,轻声道:“你不也没好好吃饭。” 宋津言尽量忽略怜南口中莫名其妙的熟稔,安静回答着:“很忙,有时候就来不及。” 怜南低头:“你为什么要当医生?”说着,怜南抬眸偷偷看向宋津言,他其实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宋津言这样的天之骄子,学医绝对不算最好的选择。 当年宋津言毅然决然报考医学院时,他虽然没有像宋伯伯宋伯母一样强烈反对,但心里其实也是没有那么赞同的。但当时宋津言和宋伯伯宋伯母闹的太大了,他不想再给宋津言添负担,干脆就问都没问。 回忆着,怜南望向宋津言。 可宋津言只是摇了摇头,十分平静地说:“忘记了。” 怜南心跳停了一瞬,捏紧水喝了一口,咽下去后才缓慢地说:“那你的记忆可真差。”宋津言看着怜南,觉得他和平常有一些不同,可又好像怜南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的确不算好。”宋津言淡淡承认,略去记忆中他得过无数大奖的事情。 烛光中,怜南看着宋津言的侧脸,轻声道。 所以宋津言,当初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医学院。 要说怜南一点猜测都没有,那肯定不是。只是,只是......怜南看着收拾好桌子即将起身离开的宋津言,怜南靠在沙发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在某一刻已经开始失去了意义。 在怜南的世界里,怜南从来不需要执着于宋津言是否爱他,宋津言无需用任何事情证明他爱怜南,宋津言只要站在那,怜南就是他的全世界。 所以当林灿捧着如他名字一样灿烂的爱站在路边时,怜南甚至不会停下驻足,林灿的爱很美,可在很久很久以前,怜南就拥有过最好的了。 “宋津言。”怜南突然开口。 准备离开的宋津言转过身:“嗯?” 怜南从沙发一旁捞过小猫,抱在怀中,小猫顺从地在他毛衣上软乎乎地踩着爪子,怜南抱紧小猫道:“下雨天好冷,小猫可以借我一天吗?” 宋津言自然点头:“我去把喂食器,喂水器和猫砂盆拿过来。” 怜南点头,在宋津言转身那一刻,不经意问:“对了,小猫取了名字吗?” “就叫小猫。”怜南在心中说。 “就叫小猫。”宋津言开门的时候回复。 怜南抱着猫,眼眸垂下,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小猫似乎被他传染,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怜南将猫柔柔抱在怀中,弯着身躯在沙发上笑得一颤一颤的。 小猫“喵呜”“喵呜”叫着,怜南缓缓地停下笑,轻轻地叫小猫的名字。 第34章 “小猫,你叫小猫。” 小猫:“喵呜!”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怜南蹲在路边喂一直学校里面的野猫。 贵族学校的野猫也很有排场,对着怜南“哈”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悠悠地来吃罐头。宋津言蹲在怜南身边,点了点野猫的头:“没有礼貌。” 怜南哈哈大笑:“宋津言,不要对小猫那么凶啦!” 宋津言便又摸了摸野猫的头:“没有礼貌。” 喂完之后,两个人躺在草地上,夏天的光照的其实有些热,怜南眨着眼睛:“我以后要养一只小猫?” 宋津言:“那要给小猫取个名字。” 怜南:“想不出来!” 宋津言:“想不出来。” “咪咪,喵喵,感觉是别人一叫就能哄走的名字,要独出心裁,要与众不同,要一听就知道是我们的小猫......”怜南说着,侧目就看见宋津言温柔笑着看着他。 “我们的小猫吗?”宋津言问。 怜南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他觉得那时候的太阳真的太大了,晒得他整个人热热的,他滚了一下,用宋津言挡住了大部分太阳之后嗯嗯点头:“我们的,我们的......” 第27章 后来, 窗外有没有电闪雷鸣怜南已经不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怀中有一个小猫,他睡了来a城以来最踏实的一个觉。清晨被小猫拱醒时,怜南揉了揉眼睛,手习惯性地摸了上去。 小猫隔着被子又开始踩奶, 轻轻的呼噜声在房间里面回荡, 床头柜上放着燃烧了约莫三分之一的红烛, 怜南眯着眼仔细看了看, 蜡烛上面果然贴了一个“囍”字,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蜡烛。 阴雨连绵了数日, 今日终于开始放晴。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怜南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掀开被子便直接去拉开了窗帘。 光让他的眼睛闪了一下,但很快也适应了。小猫“喵呜”着追上来,怜南蹲下来, 一下又一下摸着小猫的头,轻声道:“小猫, 早安。” 小三花被摸的舒服地翻开肚皮,清晨的光下, 怜南的脸都被渡上了一层柔光。失去过很多之后,人就会成为一个很容易满足的生物,比如现在的怜南。 他安静又温柔望着小猫,脑中的记忆来回闪动, 最后却没办法停在哪一幕。从不知道多久以前开始,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差, 很多事情说忘了就忘了,但偶尔记忆又还不错。 怜南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个星期后, 他终于想起来了。 电话拨给谢予的时候,怜南有些抱歉。见面是很久之前就和谢予约好的事情,上次本来约好了时间,但是卫茵的情况太危急了,后面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他逐渐就忘记了。 电话接通,怜南开口:“谢医生。” 谢予的声音有些意外,打趣道:“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初雪是看不成了,看看春花吧,来了a城这边之后还去去过西棠园那边,听说很有名,我妹妹叫我一定要去打卡,怜南愿意陪我去吗?” 怜南眉目舒展,谢予就是这样温柔的人,明明猜到了他是因为什么打电话,也猜到是因为上次放了他鸽子的事情,但还是主动把话题揽了过去。 “好,十一点的时候如何?”怜南打开手机开始看西棠园附近的餐厅。 西棠园是a城最大的公园之一,因为栽了上百种花而闻名,被誉为情侣约会必去之处,怜南念着百度百科,随后下载了一张路线图。 “好。”另一边,谢予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挂了电话之后对着护士道:“麻烦帮我把后面的患者先推了,改到明天。” 护士抱着文件夹,一边看着一边打趣:“谢医生是要去约会吗?” 谢予摇头:“去看看我曾经的病人。” * 出门之前,怜南习惯性地对着对门打了招呼。 当然不是和宋津言,他没有特意制造偶遇的情况下,他出门的时候宋津言早就上班了。 是和小猫,怜南很轻地敲了敲门,这是他和小猫的暗号:“我出门啦,回来给你带罐罐,前两天吃了金枪鱼的,今天吃牛肉的怎么样?” 小猫平常一般会“喵呜”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今天一直没有“喵呜”,就在怜南疑惑时,房门突然开了。怜南一怔,抬眼就对上了宋津言那双淡漠的丹凤眼。 上次停电的事情后,他和宋津言关系缓和不少,也是能够正常打招呼的关系了。怜南下意识说了一句:“早上好,今天没有去上班吗?” 宋津言垂眸:“休假,你要出门吗?” 怜南很明显一副要出门的打扮,雪白的毛衣,灰色的风衣,还有一个裹住半张脸的围巾,露出的半张脸柔和又昳丽,整个人比之前也有了些气色。 很漂亮。 怜南本来就是贴着门和小猫说话,宋津言把门打开让他站的地方很奇怪,怕宋津言介意怜南小小地后退了一些才回答:“嗯,和人约好了见面。” “林灿吗?”宋津言问。 怜南摇头,又想到林灿和宋津言的事情,轻声道:“林灿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和他生气。” 怜南175左右,宋津言要比怜南高一个头,垂眸的时候能够看见怜南因为微风轻颤的眼睫。他意味不明地开口:“他不是故意的?” 在怜南的记忆里,宋津言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他一直以为林灿和宋津言的事情过去了,宋津言突然这么说起来,让怜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灿当然是故意的。 但是...... 人说话就是会下意识说一些客套的话,哪怕是他对着宋津言。怜南组织着语言,小声说:“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不要生气了,宋津言。” 怜南只是想,这件事情因为他而起,林灿的确打了人,他帮林灿道个歉也无可厚非。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宋津言勾起了一个很浅的笑,怜南眼眸睁大一些,手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痒。 宋津言一双眼望着他,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怜南嘴张了张,意识到自己可能哪里惹了宋津言不快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最后还是没有敲下去。 他的手弯曲成拳头,最后慢慢地放下。 处于爱中的人总是有一些莫名的迟钝,当很久以后怜南读懂宋津言今日的笑时,他思虑了很久也还是不知道这算一个怎样的开始。 那时他们不明白时间匆匆,总以为未来还有无限漫长的岁月,海棠花灿烂地开在枝头,像不败的热烈春日。 怜南到西棠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谢予,也是一身灰色的风衣,看上去和他身上的有些像。 怜南小跑过去:“久等了,谢医生。” 时隔一年半,谢予重新见到怜南,他有些讶异。 青年脸色并不能说多好,但比起从前起码有了一些淡淡的血色,看上去终于像个活人了,只是还是很瘦,也还是很漂亮。 谢予作为怜南曾经的心理医生,知道怜南抗拒和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便没有握手或者拥抱,只是笑着说:“好久不见,怜南,我很开心。” 怜南眨了眨眼,一朵花正好飘到怜南脑袋上,谢予用手指了指,怜南低头让花落下来:“见到谢医生我也很开心。” “不用叫的如此生疏,同以前一样叫我谢予就好。”谢予温声道。 两个人一起走在公园里,各色的春花映入眼帘,怜南轻声解释:“上次我有一个朋友生了病,所以没能......幸好春天的a城也很好看。” 对于曾在最低谷时期帮助过自己的人,怜南总是留了最大的温和和耐心。即便知道谢予根本不会计较,怜南还是轻声解释着。 谢予侧目望着怜南:“没事,我很开心。” 这是他们见面之后谢予第二次说“开心”,谢予的声音带着怜南熟悉的温和:“怜南,我很开心能见到这样的你。” 怜南眸停了一下,随后轻声说:“我也很开心。” 谢予看着怜南,怜南说到自己“很开心”的时候,并没有笑。作为医生他自然能看出怜南还是有问题的,但人活在世上就是爱比较,只要看见过从前的怜南,就会对现在的怜南多出无限的包容。 哪怕怜南看起来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依旧瘦削,眉眼间也带着三分疲倦的痕迹,但比起从前还是好上太多了。 没有变成一具无声无息死去的骷髅,看着能哭,能笑,这样的怜南在眼前,谢予便很开心了。 “要一直留在a城吗?经历了一个a城的冬天,要比c城那边冷上许多。”谢予轻声说着,眼眸带着轻微的试探,这可能是心理医生的习惯,说出口他甚至自己也没有察觉。 怜南垂下眸,一朵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刻意地抖落,而是顺其自然和谢予一起走着路:“可能会,的确很冷,但是......”怜南停了停,开口的声音很轻:“也还好。” 这时候,怜南肩膀上的花掉下去了,谢予顺手接到,将花抛了抛:“再过半个月我应该要回去了。”说着,谢予望向怜南,很温柔地说:“怜南,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第35章 这个一个心理医生对于自己曾经的病人最美好的祝愿。 怜南一怔,轻声道:“谢谢......” 谢予摇摇头:“不应该谢我,怜南,我用了很久都没有让你走出来一点,是你自己,怜南,谢谢你自己。” 那朵花彻底地落在地上,怜南听见谢予温柔的声音:“你自己让你走到了现在,还会让你走向未来,就像这条路一样,有一朵又一朵的花落在你的身上,怜南,要好好照顾自己。” “像告别。”怜南诚实道。 谢予弯眸,望向垂眸的青年。 他手里不知何时又拿了一朵花,但他没有递给怜南,而是放在一旁长凳的扶手上:“告别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甚至没有一场告别。” “对了,怜南,你离开c城几个月后,有一个叫嵇辰的人来打探过你的消息。” 怜南看向谢予,谢予温柔摇头:“我什么都没有说,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 怜南却摇头:“没事,你说了也没事,没必要为了我得罪嵇家。” 谢予手一停,很想抬手轻轻摸摸怜南的头,但他没有,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怜南。就如他刚才所言,他有基本的职业操守。 后来,谢予总是想,那天春花开遍的西棠园,他应该征求怜南的允许,很轻很轻地抱一下自己的病人的。 很轻很轻就够了,人和人之间,总该有一场真正的告别。 可是春光正好,阳光灿烂,没有人想过那是漫长人生的最后一面。人们又总是自欺欺人,把一两句真假掺半的话当做永远。 * 同谢予分开后,怜南按照自己和小猫的约定,去宠物店买了牛肉罐头。转了转,在店员小姐的推荐下,怜南又买了一些其他的。店员小姐撑着脸看着怜南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到了房子后,怜南先去洗了手,然后敲响了对面的门。 敲到第三下时,宋津言开了门。怜南提了提手中的袋子,轻声道:“出门前答应小猫的,牛肉味的罐罐。” 小猫听见了响声,已经“喵呜”“喵呜”地蹭上来,宋津言蹲下身把小猫抱起来,也没有接过怜南手中的罐头,就往客厅走去。 怜南一怔,跟着宋津言就进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到宋津言的房子里,但他没有多看,只是跟着宋津言到了猫碗面前。 猫咪被宋津言放下来,怜南蹲下身去给小猫开罐头。 宋津言垂着眸,眼中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小猫“喵呜”“喵呜”地围着怜南转。他坐到沙发上,看着怜南一边倒着罐头一边哄着小猫,眼眸里面闪过一些很模糊的东西。 但再抬眼,又没有一丝痕迹了。 怜南开完罐头擦完手后,起身准备离开,刚转身就发现宋津言看着他,怜南脚就不动了。 “好玩吗?”宋津言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怜南走到宋津言一旁的沙发坐下,想着怎么将自己今天的经历有趣一点讲出来:“还可以,有很多花,我们散步了一路,花就落了一路。”说着,怜南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朵完美的白色玉兰,小声说:“......给小猫带的。” 小猫正在开心吃着罐头,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了一声,那一刹那怜南摊开的手却又收紧。他意识到了又慢慢松开,将花递给宋津言,轻声道:“给你带的。” 宋津言接了过来:“西棠园吗?” 怜南点头,心想西棠园果然如宋予说的一样有名,宋津言却在此刻抬起眼:“别人同你告白,你给我带花回来?” 很难说清宋津言是什么语气,可能宋津言自己也不知道。 怜南下意识摇头:“没有。” 宋津言虚虚将花握住,淡声道:“没有什么。” 怜南莫名觉得自己在被查岗,但是想了想宋津言现在对他的态度又觉得不可能,有些无奈说:“是我之前的心理医生,他马上要离开a城了,我们约着见一面。” “病人和医生为什么要非医院以外的地方见面?”宋津言淡淡道。 怜南解释:“也是朋友,西棠园比较有名而已,刚好又是春天,表白什么的......”怜南轻声道:“别人不喜欢我。” 到底还是没敢说出那句:“我都给你带花了,谁在对谁表白。” 时间把人都变成胆小鬼。 怜南弯眸望向宋津言,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又能睡一个很好的觉,他张了张口,一声“晚安”没有说出来,他起身轻声道:“我回去了,宋津言,好梦。” 怜南走之后,宋津言眼眸淡淡地看着手上的玉兰,想要捏紧最后却还是捏不下去。小猫“喵呜”“喵呜”走过来,围着那朵玉兰打转,宋津言下意识将手拿开了。 宋津言曾偶然间听过,a城流行一个传说—— 在春天和恋人一起去西棠园,摘一朵枝头开的正盛的玉兰,两个人就会获得永生永世的幸福。 最后,小猫也没有碰到那朵漂亮的玉兰。 “喵呜”“喵呜”两声后,小猫又悠悠去吃自己的罐头。 野猫的时候不受天地拘束,但成了家猫之后。 “喵呜——” 真香。 * 那天晚上,怜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还是在他家后面那片草坪上,爸爸给他牵来了一头温顺的小马,专业的驯马师在一旁教他如何骑马。 他学的并不算快,对于这些运动有关的东西实在都擅长不起来。开始半个小时后,宋津言就过来了。 怜南同他打了个招呼后,就又去继续学了。但刚上马就被马摔了下来,“砰——”地一下摔在草地上,倒是不是很疼,但声音很响。 爸爸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哄着他没事的,又轻声问他要不然算了下次再学。他摇了摇头继续爬上马,后面又摔了很多次,爸爸蹙眉看着最后说要换一匹小马。小马像是听懂了,低低地叫了一声,怜南忙起身:“不用,我就要这匹。” 爸爸不赞同,怜南梗着脖子:“给我了就是我的。” 爸爸本来就是心疼,就儿子这样不由好笑:“什么时候给你了?” 那时的怜南弯眸轻哼一声:“被我看见了,还不是给我呀,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不许动我的小马。” 后面小马没有再摔过他,学完一部分后他跑去找一早就站在一旁的宋津言,发现一向冷着脸的人正在红着掉眼泪。 小小的怜南一时间不知道是发现了新大陆还是什么,凑到宋津言身边就帮他擦眼泪:“哭什么,风太大了?” 宋津言明明在哭,见到他却一声不吭。怜南拉着人坐下来,像电视剧里妈妈哄小宝宝一样哄宋津言:“不哭啦,不哭啦,再哭就变成小花猫了。” 宋津言沉默地坐在他面前,后来倒是没有掉眼泪了,他凑近问宋津言怎么了,宋津言闷了很久轻声说:“那个小马一直摔你。” 他听完之后,笑倒在宋津言怀中:“怎么为了这种事情在哭,真该拍下来让爸爸妈妈伯伯伯母都看看,再说小马摔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和我共感了?” 宋津言沉默地看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温热的眼泪滴到了怜南的手上,怜南的笑声也就止住,戳了戳宋津言的脸:“我和小马约好了,下次不会再摔我了,你别哭了,我不告诉别人。” “小宝宝,别哭了。”怜南用额头抵着宋津言的额头,一声又一声轻轻说着。 梦中的场景渐渐远去,草坪上发生的一切变成幻境,c城南案的那一片草地早就变成开发区,留着两栋孤零零的别墅矗立在荒野之中,小马陪伴怜南长成大马却也去世在某一年疾病肆虐的春天,而宋津言......宋津言...... 怜南的灵魂穿透一面又一面墙,依偎在爱人的身旁。 一碰又一盆冷水都浇不灭的心,必然在某一刻,某几刻,曾经的时时刻刻,是被温柔爱意细致灌开的花。 * 葵花终于结束了c城那边的项目。 怜南也没有什么事情,听到了消息之后就去给葵花接机。葵花一边说不用一边又说万分荣幸,林灿甚至说出口了一句:“虚伪的女人。” 见面之后,葵·虚伪的女人·花锤了下林灿的肩膀,接过怜南的花说:“谢谢怜南,花很漂亮。” 林灿在后面推着箱子,吐槽着:“你怎么又瘦了?” 怜南看了看葵花,点头:“比上次又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葵花转了个圈,惊喜道:“真的吗,瘦了好,瘦了好啊,我有条裙子终于可以穿进去了。” 林灿翻白眼:“你都能有穿不进去的裙子?” 葵花点头:“不知道了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怜南安静地看着她们打趣,葵花转圈的时候,他瞥见了阳光下她脖子上翻着银色光的项链。 春天好像也快过去了,等到了夏天,a城应该就不会冷了。春天哪怕有阳光,风一吹还是冷冷的,以前在c城没感觉,现在在a城有风和没风简直就是两个季节。 第36章 等到了夏天,少下一些雨,多出一些太阳。 不要乌云,要太阳,能够金灿灿洒光的那种太阳,云层都被照开。到时候,人都应该晒晒,晒一晒...... 怜南见过那条项链,在医院里,卫茵将一个盒子打开,问他葵花会不会喜欢,问的时候卫茵一直温柔地看着那条项链。怜南那时候想,在葵花看不见的地方,卫茵就应该是这么看葵花的。 怜南有些忘记自己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了,他最近的记忆也不太好,他可能说的喜欢,可能说的不喜欢。 看在卫茵是个病人的情况下,他大抵还是说的喜欢。 真好。 怜南唇角勾起了一个很浅的幅度,他说对了。 卫茵,你看,我说葵花会喜欢的。 怜南望向葵花,葵花和林灿还在说着什么,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林灿推着箱子,葵花转过身将他拉到前面去。 “我们去机场旁边的餐厅吃饭,评价好像一般但是我太饿了,先填填肚子吧,晚上我再请你们吃好吃的。” 林灿举手:“那我要留着晚上吃。” 怜南点头:“嗯,我都可以。” 葵花对着林灿做了一个鬼脸,随后笑着望向怜南,拿出自己脖子里面的项链,笑着说:“最近收到的礼物,怎么样?” 林灿眼眸眨了眨,听着怜南的回答。 怜南弯眸,笑着说:“很好看。” 第28章 夏天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如怜南在春天所想的一样, 这个夏天几乎每天都有太阳,只在时间的缝隙里面下了一点雨,闷热的气息伴随着刺眼的阳光,怜南感觉自己里里外外被晒了个透彻。 当然怜南的心情永远和天气没有那么大关系, 闲下来的时候偶尔怜南想, 宋津言可能在他身上装了一个开关, 宋津言按一下, 他开心一分, 宋津言每天按一下, 他开心每一天。 要说他和宋津言有什么进展,那也没有。 宋津言太忙了,忙到怜南每次想做些什么时,看着清晨匆匆上班晚上又深夜回来的宋津言,又觉得再等等吧, 不急。 蜗牛终有一天也能爬到目的地。 当然也有了一小点点进步,怜南拥有了一把宋津言家的钥匙。但是这把钥匙和暧昧那是一点关系没有, 全仰赖小猫。 宋津言工作太忙了,就来不及照顾小猫, 虽然买了自动喂食器和自动喂水器,但偶尔还是需要请人上门看护,怜南抓准时机就把事情担了过来。 葵花听闻哈哈哈大笑,卧倒在怜南沙发里, 想点破看着怜南认真喂小猫的模样又觉得算了。 大大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被晒得眯起了眼, 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怜南正蹲着和小猫玩,于是葵花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想起刘珠花女士了,算算日子已经一年多了, 时间过得比她从前想的要快。和那个男人的夫人,她曾经也开口喊了几声妈妈的女人里应外合,这一年多下来,她们已经把那个男人基本上架空了。 其实没有说起来那么轻松,做了很多局,喝了很多酒,赌了无数次。 卫家因为卫茵的事情,就算她做的是赔本买卖也放任她去做,在她表达歉意时还安慰说整个卫家本来就是卫茵留给她的遗物。 卫茵和卫家一起留给她的,是一双会爱人的父母。葵花躺在沙发上,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怜南将窗帘拉上一些,葵花笑着道:“不喜欢太阳了吗?” “怕你晒。”怜南出声,也没有说别的。 小三花“喵呜”“喵呜”地跳上沙发,在葵花身边打转,葵花随手拿了一个猫条过来喂给小猫,笑着道:“它怎么这么乖。” 怜南收拾着地上小猫玩过的玩具,轻声道:“可能是因为当过流浪猫,不乖一些的话早就饿死了。” 葵花摸了摸小猫的头:“真好,小猫有家啦!” 怜南收拾东西的手一怔,低头也笑了起来。 * 七月中旬的时候,派去外地出差几个月的林灿回来,给一众人带了一堆特产。 给怜南的是一盒糕点,几个人一起在家里聚时,葵花看着哪哪都不对付的林灿和宋津言,笑倒在厨房:“怜南,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怜南向外面望去,林灿和宋津言还是一句话不说,小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指示,冲着林灿哈气。 林灿自有手段,拆了个猫罐头就喊“咪咪”,小猫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欢快地吃了起来,林灿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看向宋津言。 怜南将水果端了出去,葵花在他身后小声说:“幼稚鬼。” 几个人晚上一起吃的是火锅,直接买的切好的菜和肉,火锅底料一煮,四个人坐在桌子旁。 大部分时间是林灿在说话,说在f城那边的见闻:“那边的医院清闲一点,但也就清闲一点,然后吃的东西和我们这边挺不一样的,反正吃不惯,淡的要命。” 林灿几乎方言都要出来了,宋津言冷哼一声:“比你在国外那几年还难吃?” “那还是没有。”林灿诚实道。 葵花用公筷下了一堆菜,笑着道:“好了好了吃菜,我还点了奶茶,不过还没到。” 怜南调着自己的蘸碟,宋津言看了一眼,里面是要腻死人的麻酱。见到宋津言的眼神,怜南将蘸碟往后面藏了一些,看见宋津言眼中的诧异才想起来不是从前了。 以前在家吃火锅的时候,宋津言总是抢他的蘸碟,最后用着用着两个人就用到一起了。怜南默默又将蘸碟推了回去,夹了清汤锅里面的一块肉若无其事地吃起来。 火锅吃完之后,天也不早了。怜南和宋津言一起散步送林灿和葵花下去,家里是一起收好的,下去的时候顺便把垃圾也带下去了。这一层也没有别人能来,房门就开着透透气。 夏天城市的夜晚,偶尔能看见星星,今天就很幸运。 送走林灿和葵花后,怜南抬头,坐在小区附近的公园的长凳上轻声说:“宋津言,有星星。” 其实平日也是有的,但是没有这么多,像是一场轻又柔的梦。 已近夏日的尾声,空气中却还都是炙热的气息,宋津言望向怜南,一整个夏日怜南都穿着长袖长裤,除了小猫过去的时候,房子里面甚至都不开空调。 宋津言在怜南身边坐下,抬头和怜南一起望着星空。 “可能因为是夏天。”宋津言淡声说。 怜南重复了一遍,轻声道:“可能因为是夏天。”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日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一些了,秋风吹过a城的某一日,怜南恍惚间想起来,两年前他拖着一个白色的大小为22寸的行李箱,坐了17h的绿皮火车,来到陌生的a城。 那时谢予问他:“a城那边很冷,怎么突然想去那边?”他垂着头,并没有对谢予坦诚宋津言的事情。 只是那样,像是一只纸燕,飞向了更冷的春天。 * 深秋的某一日,怜南重新坐上了那趟绿皮火车,和来的时候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宋津言一个人推着他们两个人的箱子,看着火车站上的班次,声音停顿了一秒:“要不要换一班,这一班时间太久了,高铁或者飞机都可以。” 怜南捏紧袖子:“可是我票都已经买了。” 明明就是故意的,但要说自己票都买了,宋津言淡淡看了怜南两眼没有说话。怜南上前小心扯了扯宋津言的衣袖:“你打赌打输的,说好要听我的的。” “我只有三天的假期。”宋津言没有耍赖的想法,只是挑眉提醒,意思是怜南确定要把一天半都花在火车上,明明有更好的出行方式的前提下。 怜南脸上闪过一分犹豫,但还是轻轻点头。宋津言于是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去把车票打印了出来。 从宋津言手中接过车票的时候,怜南垂下了眸,他以前不知道,人在幸福的时候也会想落泪。 怜南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不为别的,怕吓到宋津言。好不容哄过来一点的人,实在舍不得推远哪怕一点。 虽然一样是17h,但怜南到底没舍得让宋津言像他来时一样在二等座坐上17h。他买了这趟火车上最好的卧铺,一上一下,很幸运他们对面的两个床位是空的。 火车刚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站台了。一切几乎和怜南来的那日一样,车停靠到站之后,从火车那个狭小的口子许多人一起涌下来,一阵风向人群吹来,太阳光从天上金灿灿地洒下来,将这一刻的车站的热闹映得更为暖黄。 怜南失神的片刻,被宋津言拉着向后退了一步,拥挤的人群绕过他们,一双修长温柔的手为他戴上了口罩,指尖从他耳廓划过时,宋津言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吸一些二手烟。” 在宋津言看不见的前方,怜南眼眸瞪大一些又飞快地垂下,颤动的手指悄悄地藏进衣服中。于是一切在怜南眼中又消失了,天地间他只能感知到宋津言的影子,他转过身深深地拥抱住宋津言。 第37章 宋津言应该推开,或者不推开,良久之后,在鱼龙一般的人群中,宋津言轻轻地将手放上怜南单薄的背,一下又一下拍着。 他的眼眸中没有太多情绪,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从他第一次对怜南心软开始,他就注定会一次次对面前这个人心软。 调休了半年换来的三天的假陪他坐17h 的火车,去到一个怜南明显拥有无限回忆的地方,交出自己家的钥匙,不再抑制因怜南而快速跳动的心脏,也就一步一步地,交出他岌岌可危的自尊。 两个人一起到了火车上,继那个拥抱之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宋津言将两个箱子放到上层放行李的架子,怜南坐在床边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窗边闪过的风景是怜南来的时候没有看过的,宋津言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怜南指着火车刚刚驶过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草莓园。” 宋津言于是知道了怜南爱吃草莓,将怜南放在桌子上的口罩放进垃圾桶:“下次去摘。” 怜南垂下眸,有些不敢看宋津言。 是害羞吗? 是害羞吧。 怜南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讶异,明明他们已经是很熟悉的爱人。 压抑不住的心跳让怜南整个人活了过来,在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时候,从前那个怜南开始慢慢在他身上复苏。 如果谢予在,大抵又会温柔说一句:“是你自己,怜南,谢谢你自己。” 长袖下面是数不清的疤痕,皮肉之中的脉搏却依旧顽强地跳着。 向着死,却望着生。 宋津言没有这样的反应,他抬眸望着怜南,抬起手做了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摸了摸怜南的头。 怜南下意识蹭了蹭,反应过来之后眨了眨眼。宋津言的手停了一瞬,却还是又摸了摸。从始至终宋津言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手指有很轻微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在怜南下意识蹭他手的那一刻—— 宋津言自上而下审视曾经的自己,他平淡地戳破那个在回忆中岌岌可危的说给自己听的谎言。 他望着怜南。 他一直好奇那个人是谁。 他非常好奇怜南在透过他的脸看谁。 他毫不怀疑有一天,怜南的所有资料会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宋津言开始承认自己的卑劣。 他想,那最好是一个死去的人。 怜南轻声哼起了歌,可能昨天晚上收拾行李也没怎么睡觉,很快就困了。宋津言给他盖上被子,修长骨感分明的手指在青年的碎发上停了停,剥开一些又任由头发回来,怜南在两个月前剪了头发,比以前短了不少,但还是到脖颈处。 宋津言的手指停在怜南的脖颈上,停在一道细长的疤痕上。疤痕很长,一直蔓延到衣服盖住的地方,宋津言垂着眸,手没有再移动。 宋父宋母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宋母的声音满是焦急:“你去c城了?” 宋津言不想吵醒怜南,出去接电话,车厢吵闹的一切和宋津言的声音一起传到了宋父宋母耳朵里:“在火车上,怎么了?” 他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行程被父母监视这回事。 “宋津言,你答应过我们!”宋母声音尖了起来:“下一站给我下车,然后做最近的高铁回来,好不容易休几天假,就在家好好休息。” 宋津言的声音格外冷淡:“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几岁的宝宝,出个门还需要向您两打个报告。” 宋母被气得不轻,主要是担心宋津言回到c城想起什么被刺激,宋父一直在一旁听着,听到这里蹙眉开口:“宋津言,这就是你对父母说话的态度?” 宋津言淡淡垂着眸:“对不起。” 宋母声音软和了一些:“先回来,你也很久没回来见爸爸妈妈了,刚好在家里住两天,我让周姨给你做好吃的。” “不行。”宋津言直白开口,耐心也就此告罄:“太吵了,电话我挂了,我回去之后会去一趟老宅。”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火车上有很多人,听见了一两句话看了宋津言一两眼,本来想说这人和父母说话实在有些不礼貌了,但抬起头看见那张脸又默默转回了头,看着是还挺礼貌的人...... 在外面呆了一会宋津言才回去,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对爸妈多客气,但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一个怜南已经够了。 “应付。” 宋津言在心中重复念了一遍这个词,一时间觉得自己也很好笑,他和怜南之间究竟谁在应付谁。 或者,谁也没有应付谁。 怜南将他当做别人在好好地喜欢,他好好地看着怜南对别人的喜欢。 他们都很认真。 认真到了荒唐的地步。 推开门时,可能有点声音,怜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轻声道:“宋津言,你又去哪了......” 宋津言在他窗边坐下来,轻声道:“我哪里有又去哪。” 听见宋津言声音,怜南要睁不睁的眼反而不睁了,宋津言看着他又呼呼睡过去了,呵呵笑了一声的时候心里又柔软了一分,他伸手摸了摸怜南的头,眼眸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火车呼啸地穿过深秋,宋津言的手停在怜南的脸边。 如果就这样...... 哪怕就这样。 怜南醒来已经是晚上,晕乎乎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和宋津言一起在火车上,怜南轻声开口:“宋津言......宋津言......” 还没等宋津言回答怜南的手已经向前摸去,下了床差点摔了被宋津言伸手抱住,打开了一旁的小灯,宋津言蹙眉:“你有夜盲症?” 怜南乖乖点头:“有一点,不严重,刚刚是才醒。” 宋津言将人放到床上,把鞋子给他穿好,从始至终怜南一直垂着眸安静看着。宋津言也没觉得有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做却好像已经很习惯了。 “好了,下来吧,慢一些。”宋津言开口。 怜南眨了眨眼,一句“谢谢”不知道要不要说,最后还是没说,只是扶着宋津言的手站了起来。很奇怪,来的时候坐17h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睡了几个小时他倒是浑身腰酸背痛了。 宋津言被他懒懒靠着,不懂为什么有人能每一秒都在撒娇。 怜南拉着宋津言的手出去,两个人一起去火车上的餐厅吃了个饭,说是餐厅,就是一小节车厢,里面会卖一些很贵的盒饭。 两个人一人挑了一盒,怜南吃着吃着就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全部夹到宋津言的饭盒里面了,反应过来之后才小声道:“对不起......” 宋津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当着怜南的面一口一口吃了,怜南于是又笑了出来,吃了一大口饭。但怜南的饭量摆在那,吃了一小部分就吃不下了,最后宋津言吃了一些,都吃不完的就丢了。 宋津言处理垃圾的时候,怜南偷偷买了两桶泡面,宋津会回来时看见挑了挑眉:“没有吃饱吗?” 那肯定不是,怜南小声道:“就是没试过。” 以前宋津言不让他吃。 不止泡面,还有很多东西,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宋津言一点一点搭配出来的,为了他的三餐宋津言还专门去考了个证。但宋津言也不会做饭,以前穷一点的时候带他出去吃,生活好一点了就请了一个上门做饭的阿姨。 那个阿姨后来他也找不到了,应该是被宋伯伯宋伯母安置了。 宋津言从他手中接过泡面帮他拿着,牵着他的手回车厢,怜南轻轻握紧了宋津言的手,小声道:“宋津言,我买了两桶。”意思是让宋津言陪他一起吃。 闻言,宋津言开口打趣:“一桶应该就够了。” 怜南刚准备问为什么,对上宋津言的眼睛就明白了,这是在说他饭量小呢,怜南......怜南觉得宋津言说的很符合事实,转身要走:“那我去退一桶。” 宋津言陪着他闹,将人拉回来:“我也可以吃两桶。” 怜南笑起来,拉着宋津言的手穿过人群,窗外呼啸而过一片璀璨的霓虹,火车响起到站的声音,当然不是怜南他们,一些人拖着行李要下去,怜南和宋津言为了给人让位置贴在角落,晚上火车的灯光亮了一会又暗,黑暗中,两个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宋津言。” 怜南以为迎接自己的应该是一个吻,但宋津言只是将他紧紧抱入了怀中。怜南不挑,一个温暖的怀抱也让他笑开来,他搂住宋津言的腰,泡面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没有得到分毫的注意。 怜南的头被宋津言按住,脸埋入宋津言怀中,心跳声在怜南耳侧想起,一点一点和他自己的心跳声重合。 “宋津言,晚安。” 怜南突兀地说了一句。 火车这一节车厢的灯光响起,怜南对上宋津言的眼睛,与宋津言平淡双眼相对的,是怜南不断颤抖的眼睫。宋津言一点一点将怜南的手握紧,蹲下身将泡面捡起来,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第38章 他只以为他是困了。 怜南想。 没关系。 他也可以困了,虽然才醒。 两个人回到车厢,到了夜半时分,火车停靠某一站的时候,车厢里面空着的两个位置来了人,是一对小情侣。 两个人以为怜南和宋津言睡着了,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怜南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会是他和宋津言以后的样子。 就这样,怜南是笑着入睡的。上面没有翻身的动静后,宋津言用手机备忘录打了一段字,起身翻到小情侣面前,小情侣被吓得不轻,看着写着“能麻烦安静一些吗,我朋友睡觉了”的便签,不好意思地道歉,脸红着各自睡下。 清晨的时候,宋津言将怜南叫醒。 “要到站了,怜南。” 怜南握住宋津言的手,翻身的时候火车上的广播传来女声:“即将到站——c城,请要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行李。” 怜南从床上爬起来,望向宋津言:“要到了吗?” “嗯。”宋津言看着明显还没有睡醒的怜南,将人牵了下来,半夜上车的小情侣睁大了双眼,对视一眼后用被子蒙过了脑袋耳朵竖起来吃瓜。 怜南和宋津言走后,车厢里面响起小情侣的声音。 “好帅!” “好配!” “好帅好帅!” “好配好配!” “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开车厢后,其实没有立马下车,因为距离到站还有一段时间。 两个人在卫生间前面的洗手池简单洗漱着,宋津言收拾好自己后,很自然地给怜南擦干净了脸。 看着怜南闭上的眼,反应过来的宋津言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怜南的仆人,才在一起一天就伺候得这么心甘情愿。 在一起。 宋津言看向怜南,怜南笑着看向他。 应该算在一起了吧,宋津言想。 第29章 下火车时, 怜南在前面走着,宋津言推着两个箱子走在后面。怜南脸上是刚刚宋津言帮他挂上的口罩,下了火车之后就立马小跑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宋津言慢慢推着箱子向怜南在的地方去。 “现在去哪里?”宋津言到了怜南在的角落问, 火车上还有陆陆续续下来的人, 怜南才想起来c城是停靠的一个大站, 他们原本可以不这么急的。 怜南亮出手机页面:“酒店。” 宋津言眼睛在怜南手机页面上停留一刻, 缓声重复了一遍:“酒店?” 怜南对上宋津言的眼睛, 明明他没想一些奇怪的事情但脸就是红了起来, 后知后觉道:“我只定了一间房,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定一间。” 宋津言看着怜南的脸,深秋却像被口罩闷熟了一样,抬手将他口罩摘下一边让他透透气, 随口说:“我都行。” 怜南一颗心又是跳起来,小声说:“就和在火车上一样, 我们一人一张床。” 宋津言被怜南的反应逗笑:“嗯,知道了。” 他推着两个箱子, 怜南挂在他附近,小声说着:“先去酒店,然后我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中餐,西餐, 还是火锅烤肉?” “中餐吧。”宋津言没有再说可以。 眼见着怜南又拿出手机开始搜,宋津言开口:“不用找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 怜南的手指僵住, 小声道:“你......来过c城?” 宋津言解释:“住过几年。” 其实不止几年,是很多年,但宋津言对c城的一切没有太多的记忆,也不愿意多谈。他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呼吸重了一瞬,抬眼望去看见怜南泛红的眼时蹙眉问到:“怎么了?” 怜南将整个人埋入他怀中,轻声道:“烟味好重。”熏得他眼睛都红了。宋津言从前没来得及觉得怜南这么娇气,垂眸笑笑温柔将人抱住:“那我们等一会再走,再过一会人就都散了,应该是还没到站的旅客下来吸烟。” 怜南就这样贪婪着这个温暖的怀抱,甚至希望这趟火车就此停靠在这。但这终究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火车鸣笛声响起来的时候,人群又变得匆匆,宋津言松开他的手去推箱子,怜南上前拿过一个:“我可以自己来。” 宋津言于是让他自己推着,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起来,出了火车站直接打车到酒店,在前台录入信息时服务员抬头看了他们好几眼,宋津言眼神淡淡看了一眼才让服务员收回异样的眼神。 “欢迎入住。”服务员垂头将两张房卡递给他们,在两个人离开之后久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待到两个人上电梯之后,服务员拿出手机给通讯录某个人发了一条短信。 怜南有些不舒服所以全程没有怎么抬头,如果抬头仔细看看应该能认出那个服务员是从前他们保姆的女儿,当年怜家还没出事前她曾来借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找到了工作就搬出去了。 “1813。”怜南念着房号,宋津言出声:“这边。”怜南跟着过去,索性自己也不再动脑子,其实也没有怎么动过。出门在外找路什么的,从来也是宋津言的事情。宋津言不在的时候,他基本上也没有出过门。 “滴——”宋津言推开房门,先自己检查了一遍房间,再让怜南进来。 怜南将箱子放好,半躺在沙发上。宋津言收拾好了东西之后也走了过来,将一次性拖鞋放下之后,抬手摸了摸怜南的额头。 怜南摇头:“没有发烧。” 宋津言和自己体温比了比,轻点头:“回去的时候坐高铁或者飞机。” 这个语气基本上就不是和怜南商量,怜南本来也没想再受一遍罪,顺着宋津言的话就点头了。他晕晕乎乎的,只听见宋津言叹息一声轻声在他耳边说:“我先出去一趟。” 怜南其实想问宋津言去干嘛,但身体实在有些难受,就点点头让宋津言出去了。门关上后,怜南从沙发上爬起来,踉跄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没有什么食物残渣,他昨天一天统共也只吃了那些,马桶里面就一些黄水。怜南漱口,将马桶里面的东西都冲去,吐出来之后意识反而清醒了一些,也没觉得自己生病了,就觉得17h的火车的确还是太超负荷了。 以前他就靠一口气撑着,现在宋津言回来了,他那一口气反而断了,开始会生病了会疼了。怜南躺在沙发上,脱去风衣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毛衣,他将袖子往上拉一些,哪怕已经过了两年,手腕上斑驳的伤痕还是有些吓人。 门外传来响声的那一刻,怜南连忙将毛衣拉回去,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望向推门而入的宋津言时眼睛里含了一分心虚,幸好宋津言没注意。 宋津言手上提了两大包东西,怜南看着他将刚刚打包好的食物一一摆出来,惊讶到:“好多。” “包装盒子多,份量很少,我怕不合你的口味就多点了一些。”宋津言解释着,将保温的膜一层层撕开。 怜南从前其实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和宋津言在一起,他永远会有很好玩的地方,很可口的食物和很快乐的体验,当他将这个过程再走一遍,才能一点点体验到宋津言骨子里的温柔和耐心。 怜南咬着筷子,被宋津言握着手放了下来,怜南看着面前的菜,他最喜欢的几道都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即便这是宋津言第一次给他带饭。怜南不觉得宋津言想起来了什么,就是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怜南装作惊喜道。 宋津言看着怜南拙劣的演技,也没有戳穿:“店主推荐的,都是些招牌菜。” 怜南尝了一口,酸酸辣辣的很符合他的口味,他在心中小声说了宋津言一句“骗子”,又开口说:“那好巧。” 宋津言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轻声道:“是挺巧的。” 因为他去的时候,老板笑着问他:“好久没来了,今天怎么一个人来?” 宋津言毫不怀疑老板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怜南,那一刻宋津言又一次对那个人产生了微妙的好奇。要有多像,到底要有多像,才能让怜南在见他第一面时如此失神,又让这家店的老板都认错。 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回荡,宋津言拧开一瓶水递给怜南,随后又给自己拧开了一瓶,半瓶水下去才勉强压住了心中的异样感。 吃完之后,看着怜南恢复精力的模样,宋津言开始问接下来的安排。 怜南开始里有些支吾,宋津言一度以为怜南要带他去祭拜那个“亡夫”,但还好没有离谱到那个地步,虽然也是墓地。 到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墓园陆陆续续有往外走的人,怜南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最后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依赖人多,公墓管理员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对此怜南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他订酒店的时候特意选在了不那么繁华的地方,就是不想碰见熟人徒增麻烦。如若只有宋伯伯宋伯母,他对失忆的那个说辞还会怀疑一两分,但卫茵死前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甚至好心将他那位伯伯推给了他。 第39章 他好好询问了一番主治医生后发现宋伯伯宋伯母在关乎宋津言性命这件事情上并没有骗人,只是可能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那么严重,但的确有很大的风险。 这也是他敢把宋津言带回c城但是尽量避开熟悉的建筑和人的原因。 怜南站定,望着面前的墓碑,轻声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宋津言一怔,下意识牵住了怜南的手,怜南坐下来,宋津言就陪着他一起在墓碑前坐下来。从来到墓园开始,宋津言就一直默默注视着怜南,见到怜南并没有很伤心的情绪,心里才放下一些。 “伯伯,伯母。”宋津言端正得仿佛在喊真人。 怜南望着起来行礼的宋津言,记忆中的一幕和今天重合,只是那一日是一个雨天,今天阳光很不错。也就是在c城,深秋还能有如此大的阳光,怜南想着想着就没了给爸爸妈妈们迁坟的想法。 他常回来看看就好了。 他伸出手将宋津言拉着坐了下来,从身后拿出一瓶酒,小声说:“以前我妈妈总是不让爸爸喝酒,我爸爸总是偷偷喝,经常拿我当幌子,我被爸爸骗着给他弄了好多酒。” 宋津言在怜南身边坐下,也不嫌弃地脏,安静地听着怜南讲着。明明是他从未看见过的事情,但他脑海中竟然缓缓有了画面,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中,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怜南。 一身白色的燕尾礼服,站在酒宴的边上,无聊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像......一个小王子。 怜南自己喝了一杯,立马就被呛得吐了出来,宋津言回神拍着怜南的背:“喝不习惯的话就不要喝了。” 怜南小声道:“又苦又辛又臭,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有人喜欢......”说着,怜南把一杯酒递到宋津言嘴边,宋津言看着怜南,良久之后就着怜南的手喝下了。 怜南笑着道:“宋津言,你没吐耶。” 宋津言抬手捂住了怜南的嘴,看着怜南瞪大的眼睛,他想怜南又把他当成了谁。开始的不能接受到现在的坦然,宋津言觉得自己真的是...... 好笑。 怜南也就真的笑了起来,很认真地笑出了声,将宋津言捂住他嘴的手移开,笑倒在宋津言怀中。宋津言将怜南搂紧,怜南任由宋津言将自己搂紧,笑着笑着又整个人埋到宋津言怀中,许久之后从衣襟里透出来一句:“谢谢你。” 宋津言只是将人抱得更紧,那一刻,被怜南听见心跳的那一刻,宋津言想要是今天怜南带他来看的是那个前人的坟墓就好了。 他要的东西一直不多。 怜南的坦诚和那个前人的死。 怜南身边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 从墓园出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个人没有坐车,而是走了很长一段路。 即便是并不算冷的c城,到了晚上和白天还是有些温差的。宋津言握住怜南的手,在看见被吹得发白的脸的时候开口:“打车回去吧。” 怜南没有坚持,他对自己体力有数,能够走这么远已经很厉害了。不远处的灯都亮了起来,怜南和宋津言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指着很远很远的一处地方,轻声说:“宋津言,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也是你的家。 宋津言顺着怜南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茫茫的一片黑。他摸了摸身边人的头,轻声道:“嗯,知道了。” 怜南看向宋津言时,发现宋津言一直看着他,心在那一刻又跳了一瞬。 “宋津言。”他开口。 回应怜南的是握紧的手。 怜南突然就没了说那些过往的想法,他不可否认自己存了一丝宋津言接触到熟悉事物从而想起来的想法,但在这一刻,就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 他不要这么贪心。 他起身爬到宋津言身上,认真地亲了下去,宋津言搂住他的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但随后就反身将怜南的手握住,搂紧青年纤细的腰身,闭上眼接受这个青涩的吻。 怜南亲人,是像亲小动物一样的亲,用嘴唇一点点濡湿之后小心地舔舐一下。很轻,很痒,像羽毛一样柔,宋津言将人搂住,良久之后夺过主动权,等到路灯晃悠,山间的风像夏日的光一样照在两个人身上,寒风之中怜南被亲红了眼。结束之后,宋津言将他抱到一旁的长凳上,俯身为怜南系好了刚才不小心松开的鞋带。 怜南先是垂着头看着宋津言为他系鞋带,又随着宋津言的起身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眼就这样暴露在灯光下。 宋津言弯腰摸了摸怜南的头,轻声道:“等车到了回酒店。” 其实宋津言的意思只是休息,但看着怜南突然转开的眼神,眼眸不由深了一瞬。但礼貌和克制这种是写在宋津言骨子里的东西,刚在一起不到两天,亲吻已经是极限了。 司机给他们打电话时,宋津言正在用手机看地图,看了看怜南刚才所指的方向后,听怜南转述司机的话:“我们要再走一段路,这段路司机不好来,下了这个坡再走一会......” 宋津言收回眼神,轻声道:“好。” 回到酒店时已经有些晚了,点了餐用完后就转钟了。宋津言少有这个点吃饭,怜南本来吃得也不多,一顿下来点的饭菜就还剩很多。 宋津言将桌子收拾好,没吃完的饭菜一起拿出去丢了,回来的时候发现服务员欲言又止,宋津言停下脚步:“?” 服务员立马将头低了下去,宋津言见状看了两眼到底没有为难,他走之后,服务员又拿出手机敲了敲,唇咬的都白了。 另一边,嵇辰看见了怜南和宋津言一起入住酒店的照片,手中的玻璃杯顿时就扔了出去。他直接打电话给小琴拨去,服务员,也就是小琴接起电话:“嵇少。” 嵇辰冷声问道:“他们定了几天?” 小琴翻看着记录,小声道:“两天。” 嵇辰那边又传过来砸东西的声音,小琴不敢挂电话也不敢说什么别的,许久之后,电话被挂了,小琴松了一口气。她眼神复杂地望向刚刚宋津言离开的方向,当年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但她妈如今在嵇家做事......有钱人家都是一笔糊涂账。 隔天,小琴就见到了嵇辰,她以为嵇辰要上去横刀夺爱了,结果嵇辰只是打扮得偷偷摸摸说你们酒店看监控的地方在哪。 小琴为难开口:“我们酒店房间里面没有监控。” 嵇辰梗着脖子,冷声说:“我说走廊的。” “您和我来......”小琴小声说。 然后......小琴就看见不可一世刚上位风头无俩的嵇公子呆在狭小的保安室,楞神着看了一下午的监控,统共就那么几分钟的监控,硬生生看了一下午,直到怜南和宋津言退房离开,嵇辰都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下。 小琴收拾完监控里面摔碎的杯子和酒,看着烂成一摊醉泥倒在地上的嵇辰,轻掩着门走了。 回去的时候宋津言定了高铁票,原来17h的路程变成了5h,定的商务舱,可以躺下来睡觉,宽敞安静,比卧铺要好上许多,怜南甚至还没有什么感觉,c城就快到了。 依旧是两个箱子,怜南依旧戴着口罩,与之不同的是,宋津言脸上也戴了一个。刚走出车站大门,两个人就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怜南怔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宋津言吸了一口气暂时也没有时间去看怜南失色的脸。 “父亲,母亲。”宋津言的语气冷的可怕。 宋芝兰见到儿子还能和她们说话,知道应该是没有恢复记忆,笑着上前说:“这位是,不介意的话和津言一起回去吃顿饭。” 宋津言把怜南挡在身后,冷声道:“不用。” 说完,他转身和怜南轻声说:“你先回去,我回一趟老宅,车已经打好了,你往那个方向走就好了,到时候会有人打你电话。” 怜南点头,在宋津言转身的时候,突然地拉住了宋津言的手。宋津言没有回身,只是拍拍他的手安慰他,然后就起身向宋父宋母走了过去。 怜南的手无力地垂下,到底没有再拉一次,他望向对面的宋父宋母,他们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怜南呆在原地,直到宋津言开始喊他的名字,过了一会跑回来:“算了,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他们喜欢等让他们再等一会吧。” 回去的路上,看着心神不安的怜南,宋津言斟酌着开口:“我父母就是有些......他们对我也这样,掌控欲可能有点强,但你别担心。” 怜南想说自己不担心,但他表现的实在不像不担心,他也的确担心,只是和宋津言所理解的不一样。他握住宋津言的手,轻声说:“你那日出去是去接电话了吗?” 宋津言点头:“我父母不是对你有意见,是对我去c城不满意,我以前在c城出过很大一场车祸,差点没命。那场车祸之后他们带我搬离了c城,这些年下来一直有些杯弓蛇影,我平日外派去c城的工作也都被他们推了。这一次看见我去c城应该是生气了,我本来也有些日子没有回去老宅了,答应了他们回到a城之后就去一趟老宅,但是没有想到他们会直接来高铁站。” 第40章 宋津言解释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怜南他父母今天的态度不是他的原因,想让怜南不要多想。 但怜南看着宋津言,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担忧。 他远比宋津言想的要了解他父母的担忧,与其说宋伯伯宋伯母担心c城,不如说是担心他。他脸上的忧色太过明显,让宋津言忽视不了。 宋津言捧起了怜南的脸,轻声道:“怎么了?” 怜南摇头,又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整个人埋入宋津言怀中。前面的司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宋津言蹙眉将挡板升上来。 怜南一点一点往他怀中贴着,宋津言看着怜南的反应,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却还是只以为怜南在担心他父母的事情,于是他出声几乎是保证:“怜南,我是一个健全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我有权决定自己和谁交往和谁在一起。不管是父母还是什么别的人,都不能决定什么。” 怀中传来青年小声的询问:“我们交往了吗?” 宋津言刚想表的衷心一下子被打断,他捏了捏怀中人的脸:“原来这不算交往?” “可是你还没有对我告白。”怜南小声道。 宋津言摸了摸怜南的头,没有再说话。他不说话,怜南就要说话了,他伸出手穿过宋津言修长骨感分明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怀中很轻的声音又传入宋津言的耳朵,像是在哄人。 “没关系,我很久以前就对你告白了。” 怜南将宋津言的手放在唇边,轻嗅上面的气息,在心中重复:“没关系,你很久以前就和我告白了。” 在那个夏天。 将怜南送到家后,宋津言匆匆出了门,怜南透过监控看着宋津言的背影,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怜南看过去,手机上赫然显示着—— “宋伯母。” 第30章 电话响了三声以后, 怜南点了接通,但对面一句话没说又给挂了。怜南看着通话记录为3秒的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回拨过去。 小猫被宋津言放在了他这边,这时正嗲嗲地蹭着他的裤子, 怜南心思从手机上移开, 蹲下身摸小猫的头。 几日没有见到主人, 小猫格外黏人, 面对熟悉的怜南一顿乱蹭, 蹭够了蹭舒服了又自己懒懒地趴到猫窝里面去了。怜南又给它开了一个牛肉罐头, 小猫刚躺好又“喵呜”“喵呜”跑了过来。 怜南好笑,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散去一些,外面的云黑沉沉的,屋子里面也没有什么光,随手打开灯晃得怜南眼睛砸了一下, 他半躺在沙发上回想着这三日发生的一切。 很......开心。 很......意外。 就像是他其实没有觉得会这么顺利,骤然升空的欢喜在最开始的喜悦过后, 开始有隐隐下落的担心。甚至不需要发生什么,只因为那些开心, 担心就能跟着一起生出来。怜南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样的人。 小猫跳入他怀中,他垂眸看着踩奶的小猫,声音轻了又轻。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对吗?” 小猫听不懂,小猫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怜南轻轻和小猫碰了碰头,松开小猫让小猫自己玩去了。 晚上想了太多,怜南洗澡完突然又呕吐了出来, 顺着马桶坐下来的时候,怜南还是没忍住给宋津言拨了一个电话。 “滴滴滴——” 自动挂机的界面跳出来,和上面宋伯母那个三秒的通话记录摆在一起,怜南揉了揉鼻子,起身漱口又去洗了个澡。 半夜时候,怜南发起了烧,在拨打宋津言电话和找药吃之间,怜南摇摇晃晃坐到了桌子边,就这冷水吞下去一颗布诺芬。 家里面没有别的,这个是他上次去医院开的,他掰掰手指有些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去了的,那时候和宋津言闹得有些难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医院了,林灿后面去外地借调,他没有认识的人更是没去了,后来和宋津言关系缓和一些,他不想宋津言再想起来他从前做的那些糟糕事情,也很久没去了。 吞下一颗药,异物感明显得让怜南几度想要呕吐,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又多喝了几口水,等异物感完全消失时才停下来,恍惚间他用手撑着头看窗外的日出,橙黄的光淡淡的,透着云一点一点出来,只是他来来不及看完,就昏睡了过去。 宋津言的电话打开的时候,怜南刚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边听着宋津言的声音,一边看着窗外。四五点还看见一点橙黄色的样子,现在天倒是全部阴下去了,怜南从桌子上抓了昨天那杯水轻轻喝了一口。 “嗯,我在听。” 另外一边,宋津言靠在门边,温声道:“我应该明天回去,洗漱一下,我给你点了你喜欢的那一家饭店的外送,应该一个小时后送过来。” 怜南:“嗯知道啦......伯父伯母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宋津言的笑声从电话里面传来:“我父母看起来这么不好相处吗?” 怜南含糊着,最后只说:“宋津言,我想你了。” 对面安静了一秒,随后怜南听见了很温柔的一声:“嗯,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后,怜南安心了不少,听起来没有什么大事。其实......带宋津言去c城这件事情他应该再想想的,怜南垂着眸,抬手摸了摸小猫的头。 人就是矛盾的,怜南对于和宋津言相关的事情的处理上,总是正反都能给出很多借口。 另外一边,宋津言将电话卡从一部手机上拔了下来,将手机递给王姨,温声道谢:“谢谢王姨,麻烦了。” 王姨忙摇头,小声问道:“明天真的要走吗,先生夫人会生气的,您就顺着先生夫人一次,先哄哄他们不好吗?” 宋津言看着不远处房中的小熊玩偶,淡声道:“嗯。” 王姨没觉得宋津言在答应后面那个,叹口气就走了。 昨天晚上。 宋津言赶回老宅时,宋父宋母都已经等在客厅了,宋津言将车停好,钥匙递给一旁的管家,走进客厅平静开口:“父亲,母亲。” 最开始很正常,宋父问了一些医院的事情,宋母说着要不要给他添一些生活用品。宋津言一一回答后,宋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津言,和那孩子分了吧。” 宋津言毫不意外,回答的声音也很平静:“为什么?” 他生了一双很好的丹凤眼,完美继承了他母亲姣好的容颜,自身气质清冷淡漠,抬眸时眼眸如霜如雪,并没有什么情绪。 宋之类见宋津言没有直接反驳,明白还有转圜的余地,温声道:“津言,你们不合适。” “你们觉得我和谁合适,上次那个乔小姐?”宋津言淡淡说。 说到这个宋父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有脸提到乔小姐,答应了别人的约会为什么后面要给人难堪!” 宋津言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的父母,轻声道:“在你们眼中,我是那种人吗?” 宋母推了推宋父,他们的孩子他们自己清楚,乔家来告状却不愿意说清楚事情始末,肯定不是他们孩子的问题,宋父就是觉得那桩生意没了可惜。 但这一次宋父没有适可而止,拿起桌上宋津言和怜南在一起的照片一把甩向如一颗青竹一般站着的宋津言:“那你是什么人,和一个罪犯搅在一起的同性恋?” 照片如雪花纷纷落下,宋津言垂眸盯住地上的一张,怜南穿着囚服脖颈上是一道狰狞还泛着血肉的伤口。 他的眼睛被那张照片抓住,难以言喻的心痛从心脏间蔓延开,蹲下身要捡起来的时候被宋父一把抓住:“告诉父亲,你是什么?” 宋津言却只是问:“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包扎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处理一下伤口。”他像是终于揭开迷雾的一角,从那道蜿蜒的疤痕中看见了怜南的过往。 宋父死死抓着儿子的手,话语间的期盼一如儿时,他曾经拥有一个最让他骄傲的儿子:“你不问问他犯了什么罪吗?” 宋津言也就真的跟着宋父问了出来:“怜南犯了什么罪。”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平淡的乐曲。 滴答—— 滴答———— 什么东西泛着鲜红,直直地坠入那片扁平的照片中,一旁传来宋母的惊呼声:“津言......” 宋父却像是看不见一样,要顺着宋津言心间的口一点一点切进去,他的声音像是小时候教导宋津言一样:“他杀了一个人。” 这句话并没有阻止宋津言的动作,他挣脱宋父的手蹲下身将怜南那张照片捡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说完,宋津言又蹲下身,将地板上洒落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就像捡起来那张照片中怜南碎得血肉模糊的自尊。 修长骨感分明的手将照片一张张叠好,顺整齐后宋津言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声音并不重,只是带着不容忽视的疑惑。他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父亲,母亲,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第41章 他将手中的照片握紧,轻声说:“你们小时候教我,要克己守礼,要爱护尊重,要君子之交淡如水。” 宋津言将桌子上的文件夹拿起来,没有看,而是直接将照片放了进去。他问道:“你们这些年做了什么?” 宋父青着脸:“宋津言,我们是你父母!” 宋津言声音难得大一回:“就是因为你们是我父母,切断我和朋友的关系随意处理我的私人物品,一次次罔顾我的意愿用肮脏的手段调查我的爱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我们现在就不在这。” “怎么,你还要我们送入警局吗?”宋父气到笑出来。 宋津言捏紧手中的文件夹,冷声道:“你们再这样,我就会把你们送进去。” 宋父一巴掌打了过去,宋津言没有躲,抬手抹去了唇角的血:“私自调查不够判刑,没关系,父亲你知道的,我知道怎么让你让整个宋家判刑。” “你为了一个男人要做到这个地步?”宋父捂住心脏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津言。 宋津言冷冷看着父母,轻声道:“我当年为什么宁愿签下放弃家产的协议都要去学医,你们不是很清楚吗?” “我、嫌、脏。” 宋父彻底晕倒在沙发上,宋母哭着上前:“你们是要干嘛这个家是不是不要了,津言,津言,过来和你父亲道歉。” 宋津言冷冷站在原地,阖眸的时候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宋母拉着宋津言的衣袖,声音颤抖着说:“津言,津言,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们的,现在我们求你,求你。” 这是一场足够荒唐的闹剧。 从宋津言在房间里面发现第一个摄像头开始,就该有今天的这一架,但他没有,只是拆了摄像头当做不知道一样继续睡觉,慢慢地脱离宋家,慢慢地不回来。 回去的路上,风衣里面的手机滑了出去,摔了个粉碎。 宋津言试了一下,开不了机了,将卡抽出来剩下的碎片扫起来丢进了垃圾桶。一个晚上,他恍若受虐一般看着怜南在看守所的照片。 滴答—— 滴答———— 宋津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流泪,但恍若水滴一般的声音又是如此明显,在他看着照片每一秒回荡在他耳边。 他抚摸着照片上惶然的怜南,第一次恨起前面那个人。 要有多没用,才能让怜南哭成这样。 宋津言将照片抱入怀中,眼眸中一点一点酝酿着风暴。怜悯和嫉妒都是锥心的毒药,宋津言任由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又急促起来,到终于受不住时,他踉跄着起身吃了药,靠着墙坐了一夜。 隔日早晨,王嫂假装不经意路过宋津言房间,刚走过一步里面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王姨,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王姨小心地把自己手机递过去,看见青年垂眸用回形针扣开了放卡的卡槽,从风衣口袋里面拿出一张卡放了进去,重新开机后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一家饭店,给什么人订了中饭和晚饭。 然后,给手机置顶的人打了过去,几乎是电话接通的那一秒,青年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温柔起来,隔得有些远,王姨没有听清,只猜出对面应该是刚醒,这边温柔地哄了两声才说吃饭的事情,然后又是说自己没事,等明天就回去。 昨天那场吵架没有人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王姨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和。主顾是很好的主顾,少爷也是很好的少爷,若真有什么矛盾,也应该只是小矛盾,父母子女之间不要闹到这个地步。 但看着青年的背影,王姨将手机放回口袋中,轻着步子走了。 * 宋津言不知道是,后来怜南吃饭的时候又给他回来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很久没有被接,怜南一连打了三个,最后安静下来后拨号记录页面往下翻了翻,给那个标注着“宋伯母”的电话号打了过去。 过了很久,那边才接,怜南轻声喊了一声:“宋伯母。” “......小南。” 怜南一懵,明白可能发生了些什么,但不知道昨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概率还和他有关的情况下,怜南不好贸然开口。 宋母接起了话,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小南,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们,你知道的吧,当初你家出事,我和你伯伯没有出手。” 怜南手一顿,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嗯,我知道。” “他们都说你蠢,伯母以前也觉得你蠢,偌大的家产就这么被分了,小南,当年为什么不来求伯伯伯母,你知道的,如果你把请求摆在明面上,伯伯伯母出于面子,怎么都会帮你一些的。” 怜南放下筷子,也没有继续吃的心情,他像是说着无关紧要地事情一样说着怜家当初的灭亡:“只是一些钱财。” 那边安静了一会,温柔带着哭泣的女声又传来:“小南,说实话。” 怜南手下意识扣了扣,破皮了也没有发现,声音再出来时轻地像羽毛:“他会为难。”说到这里,怜南觉得说清楚一些也没什么:“比起那些钱财,或者将那些人送入监狱,我更不想宋津言为难。怜家的窟窿在那里,他们迟早会自取灭亡,没必要......钱财就更没必要了,我如果要,宋津言会赚的。” 宋母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平日的端庄没了个干净:“所以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心和家里划清界限了是吗,小南你也知道是吗,甚至后面那么难都没有回来求过我们一回。” 怜南说不出话了,的确有一段时间很难。 医学院很忙,但为了他,宋津言每天还是要出去打工或者接一些和黑工没区别的单子。那时候怜家还没有彻底成为白骨,在c城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那边又放了话,他们过得最惨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又总是生一些很娇贵的病,因为爸妈的离开被打击得浑噩了很长时间,宋津言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一边守着这样的他。 再谈起来,怜南也觉得有些说不下去。 他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拿着电话,很轻很轻地问:“伯母,人生很短,我不怪你们当年视而不见,也不怪你们在那时候带走出了车祸的宋津言,但真的不能......真的不能成全我们吗?” “宋津言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生他养他,他一直也很努力还着你们的恩情,在圈子里面,他一直是你们挂在嘴上的骄傲不是吗,那些他不喜欢的宴会因为你们他也一一去了,不喜欢打交道的人也谦虚地一个个喊叔叔伯伯,他也不喜欢喝酒,也喝了很多酒,伯母,我也是他的爱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除开那两年,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几乎朝夕相伴,他忘记我之后还剩下多少记忆,他没有因此而疑惑过吗,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有的,他应该也试探性问过你们,你们怎么回答的。” 宋母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她们是怎么回答的。 面对失去了人生大半记忆陷入迷茫的儿子,他们笑着说没有呀,说医生说了是会有些后遗症但没什么的,说他们搬了家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津言不是没有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却只是笑笑,拿出一沓照片问有没有他心仪的女孩子。 .......后来津言就不回来了,连过年都住在了医院。 第一次拆出玩偶里面的摄像头时,津言只是轻声说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第二次拆出花盆里的摄像头时,津言把花放到了他们的房间,后来......后来...... 没有后来,只有他们自欺欺人的一切。 那场车祸,医生告诉他们病人可能失忆忘记了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们觉得天都在助他们,他们按照医生所言选了让津言更难想起来的药,切断他所有的人脉关系,销毁他曾经存在的证明,像一个刽|子手一样斩断津言和过去一切的关系。 他们让津言飘在上空冷冷凝视的灵魂知道,一个人终究难以抵抗庞大的家族,所谓的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生恩,养恩,非剔肉还骨,如何还的清。他是她们的儿子,这一生本就是他们意志在这世上的延续,本就该为了他们的理想不发一言地拼命向前。 爱,自然爱,怎么能说这里面没有爱呢,爱是他年幼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是他成年以后生长出的每一寸血肉。 ......作为父母。 宋母泣不成声,电话“啪嗒”一下滑了下去挂断了。 怜南看着满桌动了两口的饭菜,拿起筷子又吃了一些,却还没吃两口自己也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菜,最后整个人伏在餐桌上耸动着身子。 * 宋津言如约在第二天来见了怜南。 他不知道怜南为什么突然把他抱得这么紧,但只是笑着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将人一把抱起来一直抱到了沙发上,小猫也跳上来窝在他们旁边,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明天要去上班了吗?”怜南问。 第42章 宋津言抚摸着怜南的头发:“晚上就要去了,本来就是请的假。” 怜南顺着宋津言的手爬到他身上:“好忙,为什么这么忙?” 宋津言温声哄着:“因为有很多病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 怜南埋在宋津言怀中,俯身听着宋津言的心跳,脑子里面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是在多久以前,他有些不记得了,他总觉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段话。 “......因为有很多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为了让怜南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怜南总会生病,生病就需要医生......” 隔了一天,怜南的烧已经退了,只是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在宋津言来之后短暂地好了一瞬后又变得没了力气,他轻声重复着宋津言刚刚说的话,想在记忆里扒出是哪一刻让他觉得熟悉。 但记忆太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忘了多少,想了很久都只有淡淡的一个影。草坪,在他笑着宋津言口中的“怜南和平”时,少年笑着温柔投过来的眸光。 “宋津言......” “宋津言......” 怜南迷迷糊糊地念起来,一点一点靠近宋津言,搂住宋津言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宋津言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挤压着自己,仿佛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想无声地割开宋津言的血肉,让伤口无声地痊愈,想把自己就这样彻底融入宋津言的身体中,或许这样,或许这样,他们就都能想的起来了。 他们就都不用痛苦了。 像两条濒死的鱼,交换着呼吸。 宋津言垂眸看着怜南,很轻地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面对怜南突如而来的泪水,手茫然无措地抚上怜南的眼,眼茫然无措地看着爱人的脸,心却—— 滴答—— 滴答———— 爱意至死缠绵。 第31章 将怜南哄睡之后, 宋津言收拾了一下有些乱的客厅,小猫跟在他后面一点一点蹭着裤脚,收拾完之后,宋津言坐下来将小猫抱起来。 小猫被他用不舒服的姿势抱着也没有挣脱, 几天没见主人了不舒服也乖乖地蹭着主人的手, 宋津言将小猫放到腿上, 小猫爪子扑着要往他身上爬。宋津言抬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那个冬天之前, 小猫突然就愿意和他回家了。他听不懂小猫说的话, 但是猜想那半年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检查过了小猫身上没有伤痕,想来想去只想到那一句——“流浪够了”。 小猫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一爪子呼过去,但小猫听不见人的心声,于是软乎乎地讨好着几日未见的主人。 等安抚好小猫后, 宋津言出门一趟去了小区门口的药店。店员在他的描述下拿了感冒药,准备结账时, 宋津言想了想,淡声说:“基础的药麻烦您都给我拿一些吧。” 人对礼貌的人就是会格外有好感, 特别还是一个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气质又好的,店员小姐笑着:“那我们可以送您一个小药箱,浅黄色的,很可爱的。” 宋津言没有拒绝, 他觉得怜南应该会喜欢,道谢之后接过东西离开了。回到怜南的房子后, 宋津言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了下来,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支笔,用顺路买回来的贴纸给小药箱里面的日常药做着标记。 感冒药:一日两次, 早晚各一次,饭后服用。 胃药:冲剂,一日一次,严重要去医院。 这里宋津言顿了顿,将纸条揉了丢进垃圾桶,重新提笔写着:“胃疼了给宋津言发消息。” 消炎药:一日两次。 止疼药:...... 将贴好标签的药盒一一放回药箱,抬起手表看了一下时间,宋津言起身去了怜南房间。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床头点着一盏暖黄的小灯,怜南顺着昏暗那边的方向蜷缩着身子。 即便是睡梦中,怜南也蹙着眉,看清那一刻宋津言不禁想起了那张照片里的怜南。他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停滞的呼吸,他甚至分出一丝心思想,他的父母应该没有真正爱过人。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看见爱人如此的窘境时,会选择去责怪。 .....只会心疼。 或者是一些比心疼更深一些的东西。 “怜南......”他开口将人唤醒,怜南其实没有那么困,但生病了实在不舒服,闻言睁开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宋津言,他没有第一瞬扑入宋津言的怀中,昏黄的灯光让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又一个苦涩的梦。 记忆和知觉都是需要渐渐复苏的,怜南的眼睛在宋津言声音又出来的那一刻变得清明。 “我去医院了,是夜班,得明天上午才能回来,晚饭我给你点好了,不舒服记得打我电话。” 怜南点头,起身将宋津言抱住。 宋津言拍着他的背,轻声道:“继续睡吧,感冒冲剂我放在了厨房,吃完饭了喝,不要烫到手。” “我又不是小孩。”怜南轻声说。 宋津言低头笑了一声:“嗯,我知道。” 怜南目送着宋津言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又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宋伯母后面没有再给他打过电话,他不知道现在究竟算什么情况,但他也不会再给宋伯母他们打电话了。 记忆中,宋津言除了在他面前,一直都不怎么爱笑。冷冷的,冰冰的,但不像木头,因为宋津言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望向他时总是缀满了星辰。其实真的说起来,他来到a城之后见到的宋津言,就是冰冰冷冷的模样,只是多了一分疲倦。 这一分疲倦和他们大学那时候的又不同,所以他最开始时常觉得陌生。怜南弯曲着身子,抱着一个长长的枕头,是宋津言之前送给他的。他不是很满意,因为上面并没有宋津言的味道。 但如果他去要宋津言穿过的衣服,总觉得还是有些变|态了,怜南掰着手指,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合情合理地把宋津言哄到一张床上,他应该能睡一个很好很好的觉。 想着想着,怜南又睡着了,窗外的风吹着雨,冬日就这样悄悄来了。 这个冬日怜南开始反思之前自己的想法,最后给了四个字——“异想天开”。他的爱人似乎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繁忙的职业,他相见时都要提前打一个报告。 不想刺激宋父宋母,怜南这段时间都没有去医院,他偶尔会等宋津言回来吃饭,但一个月也只能吃上四五顿,一边想着怎么会这么忙一边翻着日历的时候,怜南才发现,原来又要过年了。 怜南用手撑着头,没有想好这个年怎么过。 也就没意识到,在这个冬天,他开始愿意好好过个年。 葵花带着一堆红色的东西上门时,怜南想了想还是评价了“夸张”两个字。葵花将手中东西扔到地上,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累死我了,要不是林灿这些天一直在加班,我一定让他来当这个苦力。” 见到怜南蹲下去要去翻看,葵花笑着道:“就是一些对联,窗花什么的,路边遇见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女摆摊,我就全包了。” 怜南一幅幅摆了出来,温声道:“要不了这么多。” 葵花从沙发上蹦起来,走到怜南身旁:“挑挑,你挑完了去给林灿挑,林灿挑完了我再去给我妈送一副,然后再给卫茵选一副,最后再给宋津言选一选。” 怜南挑出一副,先递给葵花:“你也需要一副。” 葵花怔了一下,笑着道:“对哦,那不怕买多了,然后再给我们的小猫一副呀,是不是呀喵喵~” 见葵花逗弄起一旁的小猫,怜南将那一副给葵花挑的放到了桌子上,刚刚葵花谈起了卫茵,他也就跟着问了一句:“快一年了,要一起去看看吗?” 葵花摸着小猫的手停下来,明明是冬日,胸口的项链却有些发烫:“......不了吧。”说出口之后觉得有些冷漠了,葵花又补充道:“我要和爸妈他们一起去,今年应该不会大办了,就不麻烦你们了。” 葵花转身回来笑着看向怜南:“比起这个,我更想沾沾怜南的喜气。” 怜南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轻声说:“嗯,也算喜事。” 葵花拿起小猫的爪子,和怜南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笑着说:“沾到了。”这一下之后,小猫像是被抱腻了,飞快地跑开了。葵花上前将窗帘拉开一些,望着天轻声说道:“大抵又要下雪了,我看看天气预报......”说着葵花飞快地滑了一下手机:“嗯......说是明天,初雪耶,宋津言不会明天还加班吧。” “医院又没有初雪假。”怜南温声道。 葵花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没事,我来让宋津言有。”说着,葵花开始打电话,喊了几个叔叔伯伯之后葵花神秘说道:“现在有了~” 半个时辰之后,怜南见到了回来的宋津言。 宋津言这些天都在加班,回来在家里面看见葵花,联合下班前主任和他说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 葵花哈哈大笑,怜南也忍不住轻声笑了一声:“怎么回来了?” 第43章 宋津言从怜南手中接过对联和窗户,轻声解释:“医院良心发现了。” 葵花笑得直不起身子,摇了摇手机:“不用谢,我走了,过两天记得请卫伯伯他们吃个饭。”说完,葵花就关上了门,将时间留给许久未见的小情侣。 门关上后,怜南缩进宋津言怀中,轻哼道:“会有影响吗?” 宋津言摇头,也笑了起来:“她给卫院长告了个状,说我们医院加班严重,极不利于医生的个人健康,也难以保证医生的工作质量。” 怜南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医院就给你放假了?” 宋津言点头又摇头:“给一批人都放了,有些人就被迫叫回去了。” 怜南大笑起来,宋津言看着他笑,笑着笑着,两个人就亲吻了起来。怜南跨坐在宋津言身上,轻轻地扯着宋津言的头发,两个人从地上亲到沙发上,在忍不住时宋津言主动退开了身子,两个人变成拥抱的姿势。 怜南安静地躺在宋津言怀中,窗外路灯亮起来的那一刻,他突然看见了白点。他忍不住喊起来:“宋津言、宋津言......” 宋津言被他一路拉到窗边,怜南贴着客厅偌大的玻璃,轻声道:“下雪了,宋津言。” 宋津言将人搂在怀中,头轻轻靠在怜南的肩头,青年的身体一如既往地瘦削,苍白的脸因为刚才的情愫泛着些粉,怜南转过身,就看见宋津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怜南拧过身子,被宋津言一把抵在窗户上,低头吻了下来。 怜南闭上双眼,手指抓住后面的窗帘。 大地为床,雪如鹅毛。 * 提到了卫茵,出了门左右无事,葵花就想着去看看卫茵。 买了一束白色满天星,刚走入墓园时,天上的雪就落了下来。葵花抬头看着天,开始下得很小的雪就这样落到她的眼睛里,很快就融化了,因为太微小了,冰冷的异样感转瞬即逝,融化的雪水甚至无法成为一滴温热的泪珠。 葵花散步到了卫茵的墓前,卫茵的墓碑上是一张笑得很灿烂的照片,卫茵的照片上只写了妻子一人的名字。 葵花垂着眸看着那个名字。 不叫那个曾经的天才少女画家吴葵花,也不叫那个被困在虚无的母爱的刘葵花。葵花半跪下来,将花放在墓前,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葵花”。 怎么能不遗憾呢。 漫天的雪纷纷,再落入眼中就能成泪了。 葵花一直低着头,笑着笑着,不知道怎么还是哭了出来。泪珠和刚下的雪融化在一起,没入身下的青石板,谁能不叹一句泪雪同源。 * 怜南和宋津言度过了一个温情脉脉的冬日。 其间怜南生日的时候,宋津言将人都邀请了来,说是都,其实就是葵花和林灿。走近宋津言一些了,怜南就发现,其实宋津言还是没有什么朋友。 卫茵是为了气葵花其实不算熟只是一个圈子,林灿是很自然而然就认识了,其他的就没有了。人总是会误解一些东西,但后来就会发现,那些只是因为心中所想自我制造的误会。 从前怜南觉得宋津言陌生,所有发生的一些都被他在这个观点上堆砌,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后来宋津言变得熟悉,怜南开始一步步靠近,渐而发现一些隐藏在冷漠外表下的真相。他其实比他想的要更怯弱和徘徊一些。 四个人没有出去吃饭,在家干脆就又吃起了火锅。 怜南最近胃不是很舒服,就吃着清汤,不想宋津言担心也没有说,吃了一两口其实就有些饱了,但是大家都在吃放下了筷子不太好,于是也一点一点慢慢吃着。 宋津言发现了异样,轻声问:“不舒服吗?” 怜南觉得没什么,这些年都是这样,他不想小题大做,于是轻声道:“没有,我想吃毛肚,你帮我涮一片,林灿吃得太快了我都没吃到。” 葵花听见了哈哈大笑起来,打了一下身旁的林灿,林灿茫然地抬起头,筷子上正夹着一块毛肚。 宋津言替怜南烫着毛肚,蘸好了蘸料喂到怜南口中,对面的林灿见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们也不用吧!” 葵花转过脑袋,不掺和。 怜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桌子下踢了踢宋津言的腿,宋津言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又夹了一片烫好的毛肚到怜南碗中。 怜南觉得胃也没有那么疼了,轻笑着吃下了。 林灿本来也是嘴上说一声,看了眼怜南的笑后低下头也笑了笑,葵花见识着一切给自己夹了块肉。 * 过年前两天,怜南小心地问宋津言:“除夕那天你要不要回家?” 宋津言没有说话,怜南莫名觉得很像以前,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宋津言的人。宋津言是很聪明的人,但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即使是很聪明的人要成为天之骄子,成为父母口中永远的骄傲也是很难的。 怎么能说宋津言对父母没有爱呢? 即便后来他们闹到那个地步,公共场合宋津言仍旧没有给过宋伯伯宋伯母一点难堪,怜南抬眸望着宋津言,亲了亲爱人高挺的鼻尖:“去见见吧,过年嘛......” 从前他这么说,宋津言就回去了,但这一次宋津言安静地摇了摇头,抬手将他轻轻搂住。怜南脑袋趴在宋津言肩膀上,嘴唇贴着他涌动的脖颈间的脉络,声音也轻柔了起来:“那就和我一起,在你家还是在我家呢......” 宋津言垂眸望向怀中的人,知晓怜南是在故意逗自己笑,他将人翻过来按在沙发上亲了下去:“去别的地方。” 怜南被吻的有些失神,迷迷糊糊之间抓紧了宋津言的头发,也顾不得宋津言口中“别的地方”是哪,就一声一声地轻应起来。 对了,客厅里面安装了暖风很足的空调,这个冬天显得暖和了许多。 小猫趴在空调下面那一块,肚皮贴着温热的瓷砖,听着主人的叫唤声,也喵喵喵应和了几声。 * 除夕那天。 怜南被宋津言带去了火车站,宋津言将怜南的身份证递给他,怜南低头看看身份证,抬头看看宋津言:“真出门呀?” 宋津言点头:“嗯。” 怜南弯眸笑了笑:“好。”他甚至不问目的地,就这样和宋津言上了一趟不知道目的地的火车。 车上,宋津言轻声说:“总该有些防备心。” 怜南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笑话,他侧身用手柔柔掐住宋津言的脖子,说是“掐”,不如说是在调情,青年抬着一张苍白昳丽却不失灿烂的脸:“说,什么目的?” 宋津言温柔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一动也不懂,反而是怜南先害羞了起来,除夕夜火车上的人不多,两个人胡闹地打趣着。问了半天怜南也忘记自己原本是要问去哪里了,若不是有些违背公序良俗他很想亲一亲宋津言。 他喜欢宋津言眼里只有他的样子。 直到火车停靠即将到站—— 听见耳边广播里女声播报的地名,怜南怔了一瞬,呆呆地看向了身旁的宋津言。宋津言几乎是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就握住了怜南的双手,像是提前一瞬接住爱人的颤抖。 怜南眼睛直接红了,眼泪眼见着就要落下来,但宋津言没有抬手去安抚,或者说他觉得不应该是现在去安抚。 他温柔坚定地望着自己的爱人,轻声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就去下一站。我买了这一趟列车所有可以下站的票,我们可以去每一站。” 他接住怜南哽咽的泪,颤抖的身体和不安的灵魂。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走出了车站,他们还是在这一站下了车。 宋津言牵着怜南,轻声道:“我们随时都可以转身,怜南,只要你捏捏我的手心,我们就离开。” 车站里面电子播报音又响起的那一刻,怜南突兀地说了一句:“宋津言,晚安。” 宋津言没有听清,等电子播报音过去后,轻声问:“什么?” 怜南眼泪落了下来,扑入宋津言怀中:“我没有和你说过......” 宋津言摸着怀中人的头:“很好知道,那日在墓园里你说你爸妈是飞机失事,又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国内近些年飞机失事的航班只有两班,重新对了一下时间筛选,不难知道。” “玉斟。”怜南颤抖地说出这个地名。 他的身体都在颤抖,伸手搂住宋津言的腰,将自己死死地埋在宋津言怀中:“他们是在这里遇难的,这些年我一直......我一直没敢来,他们会不会怪我,我.....我不敢,我怕我太想他们,我怕我......宋津言,你说他们会不会怪我?” 怜南哭得泪眼朦胧,宋津言双手托住怜南的脸:“不会的,伯父伯母如果在,只会为我们怜南感到骄傲。” 怜南茫然:“可是......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好,我把什么都做的很差,我......我都不敢来看他们,我不是.....一直都不是他们的骄傲。” 宋津言温声道:“怜南是。” 第44章 怜南含着泪望着宋津言,宋津言拿出纸巾帮怜南把眼泪一点一点擦干,最后在怜南泛着泪花的眼睫上印上一个很轻的吻:“我们怜南是,处理了很多很多事情,立好了坟墓,选了很漂亮的照片,墓地周围的风景也很好,虽然只是衣冠冢,但是每年去的时候都会带上一束开的很好的花,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干净墓碑上的雨水和灰尘,会陪伯伯伯母说话,会好好地照顾好自己。” 怜南摇着头,却陷入宋津言温柔深邃的眼神中。 ...... 到飞机失事的地方时,已经临近凌晨了,他们没办法靠近,那场飞机失事后山附近被拦了起来,周围还能见到一些花束和纸钱的痕迹,怜南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我,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说着,怜南转身就是要跑着去买,却被宋津言拉住。 宋津言示意怜南看看身后,怜南将书包拿了下来,拉开拉链,里面赫然是一束白花和一些纸钱和香烛。 怜南眼泪又要落下来,宋津言蹲下来摸着怜南的头,温声说道:“是怜南自己一路背来的哦。” 花被摆放在栏杆的地方,纸钱随着风飘散在风中,微弱的火光很快就熄灭了,很远处的声音随着汽车鸣笛声传来,怜南抬起头眼中含着泪笑着说:“宋津言,新年快乐。” 远方烟火的背景下,宋津言眉眼温柔,声音轻柔地恍若天下落下的雪:“新年快乐,怜南。” 与此同时,怜南和宋津言两个人的手机开始响。 微信群里面。 葵花:“新年快乐呀怜南,愿我的怜南来年事事顺心,幸福快乐,当然还有宋津言,你也记得和怜南一起幸福。” 林灿的消息就小气很多装都不装一下了:“怜南,新年快乐!怜南,新年快乐!怜南,新年快乐!(备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一遍都没有说的自己反思)” 怜南笑起来,和宋津言一起在群里回复了一句。 怜南:“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32章 年过完, 大家都忙碌了起来。宋津言和林灿休完年假回到医院,又开始了加班又加班的日子,怜南只有在深夜或者早晨才能看见宋津言的身影,宋津言说了很多声抱歉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换一份工作, 被怜南拦了下来。 怜南也很希望宋津言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 但希望只是希望, 有些希望在有些时候不是一定要实现, 在某些人面前是可以让步的。 无论当初宋津言因为什么选择了医生这一份职业, 这些年下来宋津言都为此努力着, 怜南不会用自己的一份希望去打断宋津言这些年的努力。即便他不太了解,也知道国内的医院往上爬是一层一层的,这里断了,去别的地方往往要重新开始。 而且最近只是因为年后,等到三四月份就会好上一些, 再多攒上一些假,他们可以继续大学指着地图的旅游。其实现在的生活和从前也很像, 从前宋津言也这么忙碌,怜南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时间开始增多。 最开始觉得没有什么, 时间长了怜南便觉得自己也要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葵花这时候拉他入股,说要不要一起开一家花店,说花的途径和销售渠道都找好了,怜南要做的只是找一家店铺, 不用太中心,但也不要太偏。 怜南知道这是葵花在给自己找事情做, 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葵花见他同意后,笑弯了眸:“其实......开花店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的梦想,拥有一家自己的花店, 每天都能看见很多新鲜的花,会有来往的客人见证数不清的祝福,想想都很美好。” 怜南撑着手,重复着葵花的话:“需要剪花,醒花,不断地挑选和放弃花,看着花枯萎,还会有盈亏。” 葵花也不恼,笑着说:“嗯,所以我当老板!” 怜南垂头轻轻笑了笑:“那我当你的员工。” 葵花拿着一张空白的纸好怜南签字:“答应了,快签字,我要写上一个不良合同,泯灭良心努力压榨。” “公司管理太累了吗?”怜南轻声问道。 葵花口型一动,整个人有些瘫下来:“被你发现了,是有些......会有很多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卫家的一些叔叔伯伯会给出很多建议,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是我没有那么喜欢。之前我将事务都还回去了,但是爸妈说日后我总要接手的,现在就算管的不那么好也要管一管,他们终究会有百年,会像卫茵一样离开她。” 葵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她垂着头,怜南递了一杯温热的水过去,没有出声安慰什么。可能身为局外人总能看得清楚一些,葵花并不是在为她口中那些事务烦忧。人就是很奇怪,有时候爱也沉甸甸的。 外面的阳光透过客厅大大的玻璃,怜南轻声道:“那我们开一家花店吧,嗯,我想多卖一些月季,嗯......再多一些满天星。” “为什么不是玫瑰?”葵花抬起头小声问道。 怜南顺着:“那也可以是玫瑰。” 葵花用手撑起头,脸上的表情带着浅浅的笑:“那我要很多很多玫瑰,各种各样颜色的。”说着,葵花捞过一旁的小猫,撸着小猫的头轻声哄着:“还要给小猫每天送一朵,啊,小猫不要花要罐头啊,可是已经吃成胖胖啦......” 怜南笑着低下了头,从葵花手中将小猫接了过来:“不听姨姨胡说,我们小猫不胖。” 葵花摇摇头,看着怜南的眼神就像看着溺爱孩子的家长,怜南一手抱着猫一手在空白的那张纸上签了字。葵花对着空气盖了个章:“好啦,我去准备花店的事情,你这些天看看位置。” 花店的事情就这么说下了。 说到底,也只是开着玩,真要算起来,桩桩件件用的都是卫家的资源。 晚间时候,怜南将花店的事情告诉了宋津言,这是宋津言难得黄昏回来的一天,见到怜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说葵花的事情,宋津言抵住了怜南额头,怜南怔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比纸还薄,像是那一刻才反应过来,他的心跳开始缓慢地加速。 春天吹开了第一缕风,草地里面的野花星星点点地亮了出来。 卧室里,对着宋津言幽深的眸,怜南轻声道:“在床头柜里面。” 他几乎是红着脸吐出每一个字,也感受到了说出来之后面前人陡然加重的呼吸,但很久之后,宋津言也只是紧紧将他搂入怀中,怜南头放在宋津言肩膀上,宛若一只伸长脖子的天鹅,细弱美丽。 “不用。” 随后是一个很轻的吻。 怜南望着黑暗中茫茫的一片,爱人的珍重几乎从每一声压抑的呼吸中透出来。他想起他们第一次也是这样的,即便性子再怎么温柔清冷,但年少总是血气方刚,他们亲热时常常两个人都有了反应。 怜南虽然不太懂,但多少也看过一些,试探着问宋津言时也是得到了一句又一句“不用”。他很讶异甚至有一段时间怀疑过自己的魅力,但对着镜子看就是很好看的一张脸,身体......从网上搜答案看见时,怜南蹙了蹙眉。 他不太喜欢那些所谓很有荷尔蒙的照片,面对夸张的肌肉只有一滑而过的冲动,宋津言的他就很喜欢,薄薄的一层却不缺力量。而他自己,肚子上只有软软的一层白肉,甚至因为太瘦了能看见肋骨的痕迹。 要他练成那样? 怜南觉得宋津言素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后来怜南想了想还是不觉得是自己问题,有开始在网上搜索,搜来搜去都指向一个方向——“宋津言不行。” 那段时间怜南看宋津言的表情总是很复杂,心疼夹杂着讶异,随后是浅浅的叹息和包容一切的温柔。宋津言再怎么忙也感觉到不对了,“逼问”了几次怜南没说,一日用共同的账号时看见搜索记录脸黑了。 “男朋友不行怎么办?” “男朋友不行能治吗?” “男朋友会因为不行而自卑吗,我要怎么安慰他?” 关上ipad,宋津言看向坐在沙发另一边一言不发咬着唇就是不看他的怜南,只过去抱住了怜南,将头埋在怜南肩头,低声笑了很久。 怜南被笑得脖颈发痒,轻声道:“我不会嫌弃你的。”语气坚定地仿佛要入党。宋津言从后面搂住了怜南,声音温柔:“真的不会吗?” 怜南忙转过身举起三根手指保证:“我保证一定不会的,实在不行......”怜南勉为其难,还是没有说出那完全不可以接受的几个字,小声说:“实在不行,你可以用玩具......” 宋津言很合景地想起了浏览器记录里面另一些搜索记录。 “玩具......” “那种玩具......” “有没有能增进......感情的......调和......的玩具(初学者)?” 温柔的嗓音在怜南耳边响起:“那宝宝买了吗?” 怜南那时候脸已经红到爆炸了,但还是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声说:“在卧室衣柜里面那个带锁的柜子里。” 第45章 宋津言又趴在怜南身上笑了起来,那时候怜南心疼地看着宋津言,只觉得自己的竹马怕不是疯了,一边觉得理解一边又有些叹气。 后来怜南也总叹气,宋津言也总是在笑,但怜南眼睛中再也没有心疼了,有也是对自己的心疼。 其实......也不是尽如他上面所言。 在他面前,宋津言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就算是做|爱这种事情,无论宋津言如何失控,他蹙了眉叫喊一声宋津言都会直接停下来去,温声问他怎么了。 他有时候都觉得这是宋津言在床上恶劣的趣味,但久了就发现宋津言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在每一刻勉强他,哪怕他其实并没有被勉强的想法。他有时候是真的不舒服了,有些受不了了,但看着宋津言明明很想要还是忍住温柔的动作,就又有些舍不得。 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在一起很久之后,事后他咬着牙:“骗子!” 宋津言像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情,温柔解释:“怜南,你没有问过我。” 怜南抬起头:“你明明就知道我什么意思,骗子,从我身上下去!” 宋津言为难地看了看身上的人,诚实道:“有点下不去。”毕竟他在下面。 怜南轻声哼了一声,就被宋津言温柔抱入怀中:“嗯,那我道歉,我不该那样的,我以后一定在宝宝以为我不行的时候,站出来坚定地告诉宝宝,我行的......” 怜南被撞得有些失神,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在说什么,眼底有隐约的泪花却还是咬着唇没有叫出来,宋津言的温柔有时候是一种折磨,最后总在怜南一声声乞求中才给个痛快。 后来怜南问宋津言为什么以前要忍住难道不是很难受吗? 宋津言只是很温柔地看着他,随后轻轻地在他额头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那时的宋津言缓缓和现在的重合,怜南望着宋津言的眼睛,也学着那时候的宋津言,在宋津言额头上印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因为身体荷尔蒙和激素所带来的激情和快感明明的那么热烈,但最后留在记忆中的却是如此轻柔的存在。 怜南小声说:“我真的买了。” 宋津言低低笑了起来:“嗯,我知道。” 怜南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明明他现在很幸福。 这种事情不能说给葵花听,也不能说给林灿听,实际上,除了偶尔上网搜一下,怜南不会和除了宋津言以外的任何人谈论这个问题。 边界,下意识避免这些的时候怜南没有想这些,只是觉得和宋津言以外的人,哪怕是最亲关系最好的人谈论这些,都很奇怪。 * 花店开业的那一天,恰好是春天的最后一天。 怜南和葵花迎着春风,宋津言和林灿当了他们剪彩的见证人。 怜南和葵花在前面合照着,林灿久违地主动了宋津言搭了句话,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吐槽:“卫家千亿项目剪彩的那天都没有见葵花这么开心过。” 宋津言看着面前的怜南,淡声说:“拖葵花的福今天不用加班你也应该开心。” 说到这个林灿就想骂人,小声骂了几句之后道:“要不是你我早离开这个破医院了,这么忙你平常都没有时间陪怜南。”他没有说一些明显不可能的话,哪怕他的眼睛同样和宋津言一样看着怜南。 只有真正靠近了,接近了,看见了,林灿才能明白当初葵花的欲言又止和叹息。葵花没有劝过林灿算了,只是在一个傍晚说:“林灿,看看他们的眼睛。”当你看见他们眼眸中对彼此的爱意和在意,便能明白她此时望着他时的一声叹息。 有些爱人是能够拆散的,天灾,人祸,太相爱了或者不爱了,但有些爱人......像是冬天绵绵而下的雪,或许会化在某一个回暖的春日,但你怎么拆开零落却终将聚散的雪花呢? 两个人的交谈并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前方怜南向着他们挥了挥手。林灿还没有抬步,宋津言已经走上前,静静地站在了怜南身旁。林灿怔了一下,转身向葵花走了过去。 葵花还是葵花,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起手中一束花让林灿抱在怀中。 “干什么?”林灿问。 葵花笑着道:“你和他差不多高,嗯......我看看配多大束的花合适一些?” “送给卫茵的?”林灿问道。 葵花便觉得林灿不懂人情世故了,她都没有直接点出卫茵的名字呢。阳光下,在林灿的注视中,葵花摇了头。 林灿回身看着手中的花,愣神时就听见含笑的女声:“送给自己的。” 葵花没有说出后一句,或许说了。 要是卫茵在,我就会收到这样一束花。 前面,宋津言垂着眸看着怜南理着手中的花,收拾好了之后怜南笑着把花递给宋津言:“送给你。”后面说的话声音小了一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今天扎的第一束花。” 绿白的满天星包裹着满满一束白玫瑰,宋津言珍重接过,轻声道:“很美,谢谢。” 怜南红了脸,却没有转身,只是很偷偷地亲了一下宋津言的嘴角。 春天明明要没了,美好却绽放在一片春中。 * 开了花店之后,虽然也请了店员,但怜南还是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具体表现为,宋津言去上班的时候,怜南会跟着起床了,他不会开车,所以买了一个小电驴,每天宋津言开车去上班,怜南就骑着小电驴去花店。 偶尔下雨的时候,就是宋津言接送他,医院开始没有以前忙碌。偶尔宋津言休假的时候,还会和怜南一起去花店,花店开在一家小学附近,到了一些节日的时候会很忙碌,宋津言偶尔会留在店里面帮忙。 赚钱自然不是靠这些单子,卫家听说葵花开了一间花店,卫氏集团大大小小的活动承包都过来了,也不用走怜南这般,卫氏办公楼里一份文件到顶层,葵花就直接签了。 怜南就负责店里面小一些的事情,偶尔在店里面看看店,请的一个店员是附近的女大学生,偶尔因为学业会请一些假,怜南也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干脆关了店铺。 谁都知道这个花店只是葵花和怜南的一场打闹,但葵花和怜南很开心,卫家和宋津言就很开心。 宋父宋母这两个月没有来过电话,不知道是因为宋津言过年没回去彻底生气了还是怕闹得太僵真的失去这个儿子,反正这几个月都安静了下来。 c城那边偶尔谢予会传来一些消息,是关于从前怜家那些人的,这些年他们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最后就如怜南而言,从那场飞机失事开始,怜家就注定成为了一个烂摊子,怜家不是瘦死的骆驼,在那些人手中,怜家只是一场满足不了的贪欲。 跳楼,入狱,那些人就那么重复着他们的人生。 所以有时候不能说怜南很笨拙,很迟钝,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只能说怜南被爱的很好,所以一落千丈时回想曾经会觉得难过,可又因为他被爱的很好,后来经历过很多很多他都还是能看见那个草地上奔跑的少年。 他的灵魂曾怦然落地,自尊和爱化作破碎的血肉,但彷徨和惶然过来,哪怕跌跌撞撞,他还是熬了过来。 天光乍明,相爱的人得以相见。 怜南窝在宋津言怀中,轻声道:“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你很生气的事情,你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不理我。” 闻言,宋津言轻声笑了一下:“会有多不开心?” 怜南其实并没有觉得宋津言会因为什么生气,但问都问了就举例:“比如我不小心打碎了你最爱的花瓶......”说着说着,怜南突然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说出来的话,举的例子,根本没有让宋津言生气的可能。 这种事情在他们漫长的相伴中自然发生过,不过不是花瓶,而是一块玉珏。宋津言小时候有一块很喜欢的玉珏,是一块从宋津言出生起就陪在宋津言身边的珍宝,他听宋伯伯宋伯母说过是保平安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打碎了,那时候他还小,宋津言还没说话,他已经哭了出来。宋津言看着他的眼泪也无措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让他别去捡碎片。 最后反而是宋津言哄了他整整一日,当然是他很好哄。 他哭也不是怕宋津言责怪他,而是觉得他打碎了宋津言的平安。站在很久远的未来,怜南觉得这一桩预言也没有错,坠落玉斟的那架飞机打破了他的生活,而怜南这个人从一开始时,从拉着和他一样大的男童出声喊那一声“哥哥”时,就打碎了宋津言生活的宁静。 宋津言本应该天之骄子平平稳稳的一生,开始拥有了海洋的波澜。 怜南不是宋津言所见秀丽的风景,是无论多少次都会沉溺宋津言的宽广的无边无际的......海洋。 这个问题最后没有答案,怜南伏在宋津言怀中,安静地听着宋津言的心跳。他脑海中飘过很多很多回忆,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宋津言脖颈上的一点点红痕,轻声道:“我是不是太瘦了会硌到你,你的肩膀都有些红了。” 第46章 宋津言摇头,随后轻声道:“不过是有些瘦,明明都好好吃饭了为什么胖不了一点,最近身体有不舒服吗?” 怜南别过头,小声道:“你昨天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你不在乎我了,都不记得我的回答了。” 怜南如此反常当然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这些天吃的东西又全部吐了出来,但是他不是太敢让宋津言知道,宋津言知道了会很担心,但其实......就是正常,他以前也一直这样,去医院检查也没有什么。 谢予说他这是心理问题,他不想让宋津言知道他曾经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等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比起从前,他已经有好好地再吃药了。很苦,真的很苦,他觉得如果可以他一定不吃,但吐着吐着还是吃了起来。吃了会好一些,家里的药也吃的差不多了,他想再过几天去买一些。 宋津言眼眸深了一下,将怜南从床上抱起来,轻声哄着:“明天和我一起去医院好吗?” 怜南鼓了脸,大声道:“我前两天刚去林灿那里看过。” 宋津言放心了一些,又虚虚将怜南抱住,轻着声音在怜南耳边道:“为什么找他不找我?”话语间有些小小的吃味,但是能听出来没那么担心只是打趣了,怜南耳朵被这一口气吹得很红,小声道:“我们前两天在吵架!” 小声,但很凶。 宋津言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还是蹙眉开口:“我们吵架了?” 怜南轻哼一声:“你不给小猫喂罐头,还阻止我给小猫开罐头,小猫最近最瘦了!” 宋津言手轻轻捏了一下怜南的耳朵:“它都胖成那样了,再吃下去你都要抱不起来了。” 怜南睁大眼睛:“你在瞧不起谁?” 宋津言将怜南的手剪住,两个人身上穿着同款的睡衣,只是一个是黑色一个是浅灰色,两个人吵着吵着就亲吻起来,宋津言握住怜南的手慢慢地往下移,停在了某一处,声音温柔含着笑。 “有些冤枉。” 挺瞧得起的。 第33章 怜南红了脸, 但最后两个人也只是互相拥抱着入睡。夜半时分,怜南醒了一次,发现即便是睡梦中,宋津言还是虚虚搂住他的腰, 他怕自己会把宋津言压得不舒服, 身体向后退了一些, 但很快又被一双手带了回去。 宋津言并没有醒, 只是习惯性地深深将他搂在了怀中。怜南其实醒来就是没有那么困, 但整个人这样倚靠在宋津言怀中, 昏黄的床头灯下,怜南也缓缓闭上了眼。 隔日,宋津言早起去上班的时候,怜南也随着起床了。即便春天已经过去了,但是春困似乎还没有走, 怜南揉着眼睛,轻声说:“好累哦......” 说的是花店的事情, 宋津言为怜南揉了揉额头,温声道:“店员又请假了吗?” 怜南点头:“好像是快期中考了, 她们不像我们那时候,期中考会按照比例算到绩点里面,所以这几天都请了假。”说着说着,怜南没有感觉到不对, 但额头上为他按摩的手停了一瞬。 怜南转身,没多想拉住宋津言的手, 整个人将脑袋放在宋津言手上。宋津言抬手摸了摸,下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宋津言吸一口气, 脸上温柔了些:“那关门几天吧,前两日不是才接了一个大活动,这几天可以偷一点懒。” 怜南本来也不是难为自己的人,宋津言提出来了他就顺势点头,抬眸仰望着宋津言,这个角度看不见宋津言脸上的表情,怜南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距离,就站起来挂在宋津言身上。 “今天还早,我送你去上班吧!” 宋津言没有拒绝。 到了外面吹了风怜南思绪才清醒一些,他懒懒地歪在宋津言身上,手指刚好接到了路边从树上掉下来的一朵花。 怜南将花安静地摆在一旁的草丛里,再走回来牵住宋津言的手。 过完红绿灯,医院就在对面了。怜南和宋津言一起等着,车流来往,宋津言下意识就牵紧了怜南的手,反应归来之后温声道:“已经要到了,就不用送我过去了,等会还要等红灯,现在回去补一补觉?” 怜南靠近了宋津言一些,小声道:“我困的这么明显吗?” 宋津言摸了摸怜南的头:“没有,但是前些天那么忙了,这两天可以多补补觉。” 怜南觉得宋津言给的借口非常合适,和宋津言挥手告别后看着宋津言走远。斑马线上,宋津言回身看了他一眼,他又双手冲着宋津言挥了挥。 后知后觉宋津言今天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怜南已经盖上轻薄的被子迷糊中要入睡了。疲倦几乎如潮水一般涌向他,走路的那一段风带来的清醒似乎在他回到家之后就结束了,他轻声不知道是对着谁说:“宋津言好像有点不开心......” 睡梦中,怜南有些伤心,因为他不知道宋津言为什么不开心。 宋津言是很稳定的性子,情绪基本上不会外泄,从前哪怕是不开心也清淡如风,他隐晦地察觉时回想一下发生的事情就知道是因为什么了,因为宋津言不会乱生气,也不会将和别人生气的情绪带给他。 床上,怜南蹙起眉,这个觉明明很浅很浅,他一直也有自己的意识,但就是醒不过来。陡然睁开眼醒过来时,精神恍若被刺破了一样,冷汗顺着怜南的额头滚落下来,怜南佝偻着身体很急地喘了两口气,随后顾不上穿鞋光脚跑到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吐了起来。 马桶冲水的声音响起,怜南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了一翻停留在“谢予”这一行,手轻颤了颤最后还是没有点下去。 他跪坐在地上,很缓慢地变成了靠着墙坐的姿势,房子不算小,卫生间空间也很大,上面有很亮的白炽灯,怜南被照的有些恶心,收起手机走了出去。 他坐在凳子上,安静地望着窗外的方向,但如果有人细看,就会发现怜南根本不是在看着窗外的什么,只是对着窗外的方向在发呆。 时钟在餐桌上方安静地走着,十点一刻,怜南刚刚睡了两个多小时。 睡得很浅,说是做了个梦,但其实没有梦见什么,不算噩梦,却让怜南现在还冒着冷汗。手机被安静地放在一旁,半晌听见一声消息提示音后,怜南从发呆的症状中回神过来,拿过手机看消息。 是宋津言发的:“醒了吗,中午想吃哪一家?” 怜南知道医院的忙碌,虽然没有吃饭的欲望,但还是选了一家回复宋津言。宋津言的消息回的不算很快,大约是一刻钟之后了。 宋津言:“好,要乖乖吃饭。” 怜南回了一个兔子抱着胡萝卜的可爱表情包,轻声道:“好。” 他是真的说出了声音,看着微信,心中莫名而起的不安的平复了一些。他和宋津言过了很久才加上微信,是葵花拿过宋津言的手机直接扫的。 葵花每次说起他们从前,总是摇了摇头:“看不下去,太别扭了。” 怜南想了想,没有说他之前加了宋津言很多次宋津言都没有同意的事情,在葵花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应和了一声:“好像是。” 他和宋津言,哪怕对彼此已经足够热烈,但和葵花和林灿那种热烈还是不一样的。爱有时候能粉饰很多东西,但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底色。想来想去,怜南其实只是想知道,宋津言为什么不开心。 怜南了解宋津言吗? 怜南觉得他是了解的的,但偶尔,怜南又觉得还是了解的不够。就像他能明白以前宋津言不碰他是因为什么,却不能明白为什么好几次宋津言欲望都写在脸上却还是不愿意解开他的衣裳。 在一起之后,宋津言没有掩饰过他的欲望,但过线的事情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哪怕是一些边缘的行为都不曾有过。怜南看着侧方的镜子,镜子里面映出他的脸,可能因为刚刚吐了,脸色实在苍白过了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怜南不会觉得宋津言不碰他是因为如此悲哀的理由,但他还是有些受不了自己的模样,从柜子里面拿出药吃了下去,用温热的水润了一遍又一遍唇。 被水呛的有些恶心的时候,怜南放下了杯子。 人的感觉是一个很残忍的东西,不需要任何证据,就降下了不可辩驳的审判。怜南其实明白,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人是多贪心的存在,怜南笑着自己脸上流露的惶恐不安,从前的怜南不会隐晦地藏着对失去的害怕。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津言打来了电话。 那边听起来背景音很繁杂,像是人很多的地方,怜南开口:“在食堂吗?” 宋津言端着饭在人少一些的地方坐下来,点头:“嗯,刚打了饭。”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打这一通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只是黏黏糊糊交谈着:“嗯,有肉末茄子,番茄炒饭,算两个荤菜。” 怜南吃了一口饭点刚送过来的虾仁玉米:“好黑哟,肉末茄子就算了,番茄炒饭也算荤菜吗?” 宋津言轻声笑笑:“嗯,算,鸡蛋算荤菜。” 第47章 怜南不知道怎么也笑了起来,刚刚那些奇奇怪怪的思绪涌起一刻后又被温柔地压了回去,怜南说着刚刚做的梦,宋津言静静听着,最后怜南咬了一口虾仁,轻声道:“宋津言,我想你了......” 医院人群喧闹的食堂里面,周围包裹着宋津言的无数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怜南这一句,宋津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手机壳上划了一下,声音温柔了许多:“我今天早点回去。” 怜南又问:“不用加班吗?” 实在是医院加班是常态,最近春夏交替流感很严重,虽然不属于一个科但还是跟着忙碌了起来。 宋津言摇摇头:“不加班了。” 办公室里,一身白大褂的主任看着前来调休的宋津言,笔在桌上敲了敲:“津言。”主任已经五十来岁,是这个医院很有名的招牌,也是从宋津言进这个医院开始的老师。 宋津言在桌子面前坐下来:“老师。” 主任翻了翻手中的表开口:“最近很忙吗?” 宋津言没有隐瞒:“嗯,家里面有一点事情。” 主任将手中的值班表放下,声音严肃:“当初你父母找到医院,说让医院不要接收你,但你找到老师我,说要拜我当老师。老师当时问了你很多问题,你都答得很好,思想政治,专业能力,手术素养,你都是那一批的佼佼者,老师没有理由不收下你。” 宋津言眼中浮现一丝歉意,他一直都没有从这个医院离开也是因为面前的老师。当初他和家里闹翻,虽然不能说完全是老师的功劳,但是老师一定在宋家和医院间为他周旋了一番。 “老师,对不起。”宋津言没有反驳,平静承认。 主任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不需要对不起,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以你的成长环境和家庭条件,老师知道这条路对你来说很苦,但你之前都坚持得很好,这段时间是家里面有事,还是你的心思已经不在医院了?” 一针见血。 宋津言知道老师是误会了,但是没有反驳,他望向他的老师,从规培的时候就来到这个医院,医术在全国赫赫有名,但到现在也只有一个主任的头衔。那些换了几代的院长、副院长,其中几个甚至是老师的学生。 宋津言起身鞠了一躬,他其实一直都在犹豫,但这个犹豫并不是犹豫选择,而是犹豫怎么开口和老师说。 “老师,您曾经和我说,人生有轻重。我过去一段时间想过能不能两者兼顾,但是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我发现这几乎是做不到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我加班很严重,回去时我的爱人为了等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身体不是很好,等了几天就感冒了,刚养起来一些的肉那两天又掉没了。” “后来我让他不要等,他没有等,但是会送我上班。需要起的很早,他每次眼睛都睁不开但是还是要送我,我当然可以让他不送,就像让他不要等我一样,但老师,我觉得人生是有长度的,我不希望在我爱人人生的长度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 “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东西不能两全,人心中就自然而然会有一盏天平,我想了很久,没有一刻觉得其他什么东西可以和他比较。刚刚在食堂和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想我了。”说到这,宋津言眉眼之间含了一分笑。 “他说想我的时候,我想下一刻就出现在他身边,老师,谢谢您这些年的栽培。”宋津言又鞠了一躬。 主任很久都没有说话,良久轻声骂了一句:“好了别秀了,我给你改排班,只是绩效和一些机会就只能让出来了,要不要去私立医院或者做一些别的什么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人生也不是只有爱情,年轻人嘛,这两天蜜里调油,过两天可能就分了。也不用对我这个老头说什么对不起,拜个师又不是卖身了,走走走,看你生气。” 宋津言轻声道:“谢谢老师。”出去的之后轻轻掩上了门。 林灿消息来源总是很快,下午宋津言刚说,晚上林灿就来找宋津言了:“真的要走吗?” 宋津言点头:“大概率了。” 林灿手指点了一下,宋津言口中的大概率基本上就是已经确定的事情,林灿不由蹙眉:“什么时候决定的?” 宋津言起身,脱下白大褂穿上外套,虽然已经入了夏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冷:“他感冒那一次。” 林灿并不意外是因为怜南,听到了安静了一瞬随后说:“老王应该很伤心。” 老王就是宋津言的老师——王主任。 “刚刚和老师说了。”宋津言淡声道。 林灿轻笑一生:“没有把你骂的狗血淋头,他最近脾气可不好,刚入门的那几个天天在群里怨声道载。” 宋津言摇头:“没有,帮我调了一下班。” “还是舍不得优秀学生的。”林灿打趣道:“那你怎么都要再装几个月样子了,准备什么时候和怜南说?” “过一段时间吧。”宋津言不喜欢提前说还没有做到的事情。 林灿看着宋津言脸上的表情,小声提醒:“怜南不一定会开心。” 宋津言手停了一下:“我会和怜南说清楚。” 林灿摇了摇头,只觉得这是一笔说不清的账,但是想了想怜南,林灿到底偏向怜南,还是开口说道:“要说清楚一些,否则他会内耗,诶,我用了一个多好的词。”林灿笑着说着玩笑,但眼神却安静地看着宋津言。 宋津言眸色复杂,扯了一下衣领:“我知道。” 这一转就算过了,林灿开始嘀咕:“我要不要也去和老王说一声,不行我怕他打我,你这刚说了他心情肯定不好,强颜欢笑,那些实习生去遭罪吧,我过两天再去。” “你要走吗?”宋津言随意问道。 林灿伸了个懒腰:“可能吧,外祖母他们一直说很想我,老人家也没有几年了,我过去陪陪也是应该的,在医院陪了那么多老人,总不能不陪自己家的。” “病情又重了吗?”宋津言知道一些情况,开口问道。 林灿摇了摇头:“就那样,就是人老了,治了十几年了,当初把我赶回来嫌我现在又觉得我是亲亲外孙了。”虽然在抱怨但林灿还是在笑着。 宋津言知道林灿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心里一直有数就没再说什么,说了一句“走了”就推门离开了。 门内,林灿拿起改过的值班表,轻哼了一声:“老刘还是偏心啊,诶我怎么又多了两天,老刘!” 九点钟左右的时候,宋津言到了家。 怜南正在逗猫,听见开门的声音猫和怜南的眼睛都一瞬转向门那边,开门宋津言就看见这一幕,不由心动了动。 还没等猫跑过去,怜南已经跑过去抱住了宋津言,他小声道:“今天好早。” 宋津言摸摸怀中人的乌黑柔软的头发:“嗯,以后也会早一点。” “真的吗?”怜南眼睛亮了起来:“医院最近没有那么忙了吗,怎么刚刚林灿还在朋友圈哀嚎。” 抱着怜南,宋津言便不想谈到林灿了,他轻声吻了上去,怜南怔了一瞬后也轻轻地闭上了眼。这个吻没有很长,比蜻蜓点水更缠绵一些,像是蝴蝶一次又一次亲吻了春日的花瓣。 睁开眼的时候,怜南发现宋津言正看着他脖颈上的那道疤痕。即便平日他穿的衣服已经尽力将脖颈包了起来,但因为伤口太长一直到脸颊下面想完全遮住是不可能的。怜南下意识想要把伤疤掩起来,拧过脸躲避宋津言的视线。 “不要看,很丑......”低声的声音在两个人之间响起。 回应怜南的是宋津言轻柔的吻,怜南扭过的脸停住,温柔柔软的触感从脖颈间传来,怜南缓慢地转过头,发现宋津言一点一点地在亲吻他脖颈处的疤痕。怜南伸出手想要阻拦,却被宋津言的眼神止住。 被怀抱在沙发上,怜南看着自己脖颈间的宋津言,轻声道:“你会好奇吗?” 宋津言的亲吻停了下来,抬眸看着怜南,他的眼眸深邃像是烂漫星河的宙宇,开口的瞬间没有回答“会”或者“不会”,只是温声说:“你愿意说吗?” 如果是从前的怜南,应该是会说的。 垂眸摇头的那一刻怜南想。 年少的怜南希望爱人怜惜自己身上哪怕是一个指头的伤口,宋津言如他最虔诚的信徒,信徒的的爱奉养着他每一寸血肉,让他于高坛之上肆意又张扬。 怜南望着宋津言,又像是看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神明低头亲吻。 怜南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被普渡的众生。 宋津言同样看了怜南很久:“那就不说。” 相拥着直至沉默的那一刻,怜南想,或许宋津言会失忆一辈子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终于听见了世人共同的期望,怜南终于开始明白谢予和他说的那一句——“遗忘有时候是被上天赋予的恩赐。” 那一刻谢予的眼神和怜南此刻的眼神重合,怜南看着虚空中的一片黑暗,很轻很轻地伏在了宋津言身上。 第48章 从前,谈起从前,怜南从前总是有很多话要说。 又是一个从前。 在某一天,夏日悄寂时,怜南开始不再想从前。宋津言在他身边,他又开始缓慢地拥有宋津言的一切,亲吻,拥抱,在意,喜欢和爱。 比起那些被灰色苦痛覆盖的过往,怜南觉得现在就很好。 他们拥有未来。 怜南将自己拥入宋津言怀中,宋津言轻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怜南起身,爬到宋津言身上,重重地吻了下去。 被吻醒的人没有生气,眼眸和嘴角甚至带着笑,缓慢地睁开双眼之后轻声喊了一声:“宝宝......” 怜南一怔,下意识咬了上去,因为这个称呼是从前的宋津言才会喊他的,但对上爱人的眼睛,怜南就知道他并没有想起来。 即使前面在心里做了长篇大论,但提起又坠下的心还是不由诞生出一丝失落,宋津言看出来了,轻声道:“怎么了?” 怜南摇摇头,轻轻地舔舐宋津言轻薄的唇,刚刚他不小心咬下去出现了伤口现在有一些血腥味,怜南亲着亲着轻声说:“对不起......” 宋津言温柔地将人抱上来一些:“对不起什么?” 怜南手抚摸上宋津言唇上的伤口:“我刚刚不小心咬坏了。”说的很严重,但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道口子。如果灯光再亮些可能怜南都注意不到,昏黄的床头光的光下,淡淡的血的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怜南对事物的感知被无限地放大。 他开始觉得这一道看不清的由他造成的伤口很大,自然也很疼。 “有吗?”宋津言温声道。 怜南认真地点头,随后就听见青年低声的一句:“那我咬回来吧。”怜南下意识点头,觉得很合适,闭上眼等着那一刻刺痛的降临。 但没有。 一直没有。 宋津言只是温柔又温柔地吻了他很久,最后吻很轻地停在怜南落泪的眼角,宋津言似乎轻叹了一声,带着些疑惑和无限的包容,声音温柔地像是要把怜南编织入一场童话般的梦。 “怜南,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怜南,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第34章 怜南怔在原地, 眼眸直直地望向宋津言,就那么在爱人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的眼泪顺着长长的眼睫滑落,声音开始随着眼眸一起颤抖。 那一滴泪落在宋津言的胸口, 丝质的睡衣上划过浅浅的水渍, 怜南垂下头有一瞬间很想现在就走, 但宋津言在他身下他一点都走不动, 只能眼眸无措地看着宋津言。 怜南没有说话, 可宋津言却好像听见了声音。 求求你。 求你你。 求你...... 宋津言望着怜南, 床头昏黄的光照不亮怜南整个人,长久之后宋津言能看清的也只有怜南那一双眼睛。明明他们隔得很近,可怜南似乎离他很遥远。 谁的叹息声在房间里响起。 可房间里明明没有声音。 怜南红着一双眼,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就那样, 一滴又一滴,落入宋津言的心中。就那样, 蚕食了宋津言想要抬起手的动作,让他整个人乃至灵魂僵硬于上空。 摆在宋津言面前有两个选择, 但宋津言一个都没有选。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怜南,他轻声问自己,是不是即使他长了一张和那个人如此相似的脸,也仍旧无法抚慰怜南的灵魂。 怜南每一滴泪都告诉他同一个答案。 是的。 是。 宋津言缓慢地垂上眼, 手没有去轻拍怜南的背,嘴也没问出责问的话。他轻声道:“睡吧。” 他的声音还是和往日一样温柔, 其中却带了丝丝缕缕的疲倦,怜南几乎一下就抓住了宋津言的手,他眼中含着泪:“不要......” “宋津言, 不要......”可能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宋津言的人,明明宋津言还没有将“放弃”这两个字说出来,但怜南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怜南想起宋津言最初的冷漠,想起那些厌恶的眼神,想起他身上斑驳的伤口和宋津言再也没有说出过口的爱。 他惶然地处于一种无解的无措中,并不知道自己发出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哀求。 于是一滴泪又一滴泪,粉饰太平的一切都显露出原本的模样,怜南崩溃地伏在宋津言身上哭,一声又一声说:“不可以,宋津言,不可以。” 说着,他开始褪去自己的衣衫,丝质的睡衣几乎是一下就褪下来了,也露出了他一直遮掩得很好的身体,那道疤横细长狰狞地蔓延到胸膛,但这只是一处,幸而昏黄的灯光下什么都看不见。 他低下头笨拙地去亲吻宋津言,宋津言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怜南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了这样,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实在没有用的人,他为什么会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为什么要哭,如果不哭,如果没有刚刚那滴泪,宋津言就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怜南近乎苛责地埋怨着自己,得到有时候是毒药,它使失去变得如此不可接受,使自己变得陌生和面目可憎。 宋津言止住怜南的吻,他轻声开口:“怜南。” 怜南捂住自己的耳朵,随后是宋津言的嘴,他颤抖的眼眸和宋津言对视着,不让宋津言说出后面一句话。那时他只想怎么让这件事情过去,讨好地再一次去亲吻宋津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宋津言渐而沉默的呼吸。 宋津言没有再阻止他,而是任由怜南解开他的衣衫。两个人一黑一灰的睡衣混在一起,像是夏日午后炙热交缠的光影,温热的眼泪混着盲目的吻落到宋津言棱角分明的脸上,两个人赤|裸着上身相见时,怜南很明晓感受到宋津言呼吸重了一分。 他不再觉得用身体留住爱人这种方式悲哀,或许也有一丝悲哀,但这一丝悲哀被浓浓的庆幸湮没,像是皑皑的雪盖住了草地上枯萎的花。怜南牵着宋津言的手往下,他能感受到宋津言逐渐炙热的呼吸,即将张开将他拥住的手。 可没有,在情意正浓,昏黄的光几乎成为氛围最好的催化剂时,宋津言的手突然在怜南身上某一处停住,随后眼眸缓慢地变得清明。 宋津言慢慢地握紧了怜南的手,青年修长骨感分明的手停在爱人细白的手腕上,这本来应该是极尽暧昧的一幕,如若爱人的手腕上没有一道道狰狞叠加的伤痕的话。 怜南还没有反应过来,心被糊弄过去的庆幸托举着升向高空时,房间的灯“砰——”一下开了。 很亮,足以照清两个人只剩寸缕的身体,和怜南手腕上狰狞的伤痕。 宋津言敛眸,周边的情绪已经全然消失,他眸光平淡地看向怜南。不是怜南茫然的脸颤抖的眸急促的呼吸还未褪去的情愫,而是他握住的那一截手腕。 割腕的伤痕不是一道,很多道,很深,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用作装饰的腕表松开卡扣,“啪嗒”一声落在床上。 怜南这才回神,下意识要收回自己的手,但没拉动。 宋津言安静地看着他的每一道伤口,眼眸停在最新的一处,才结了痂,明显是不久之前的,宋津言一颗心缓慢地在胸腔里面跳动,眼眸从怜南的手腕处移开,缓慢地落到怜南的脸上,最后定在那双无措的眼睛。 宋津言轻声道:“怜南,你可以解释。” 灯很亮,灯好亮,怜南的惶然被直白地映在宋津言的眼眸。 解释...... 怜南眼睛一颤,眼泪就落了下来,他快声道:“对不起,我......我没有,我只是......”他说不出后面的话,无法面对宋津言现在的眼神,他将手腕一把从宋津言手上扭开,藏到身后。 那些疤痕不横在两个人之间后,怜南的呼吸才顺畅一点,他狡辩道:“都是从前的,我......我没有这样了,你不能责怪那时候的我,我......那时候你不在,我不是故意的。” 撒谎的时候,怜南忘了宋津言是一个医生。 宋津言眼眸中没有流露出一分失望,他只是很茫然地望着怜南,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怜南几乎从未在宋津言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 怜南将手腕藏得更深,灯照的他眼睛很疼,但不知道为什么疼,他的眼泪却掉不下来了。就好像他知道,如果他哭了,一切就完了。他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倔强望向宋津言,不明白宋津言为什么眼中不是心疼,甚至不是愤怒。 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宋津言又恢复了平静,他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怜南,不带任何情绪和感情。 在怜南漫长的一生中,宋津言没有这样对过他。哪怕是重逢后第一次见面,宋津言都不曾如此。 怜南想跑,直觉他不应该再呆在这里,跑出去才有一线生机。但从很久以前开始,看见宋津言,他就失去了逃走的能力。他是一株向日葵,宋津言是他清冷的太阳,他的眼眸永远望向宋津言会出现的方向。 第49章 他摇着头,想重复刚刚的事情,让幸运再一次降临。 但还什么都没有做,宋津言就起了身。宋津言捡起了一旁的衣服,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给他穿好,安静耐心地给怜南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随后轻声道:“怜南,我们分手吧。” 话音落下之时,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那颗扣子上停留了一瞬间,但很快就移开了。 怜南不可置信地望向宋津言,即便刚才始终有过猜测,但是当宋津言真的把这几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他掐了掐自己手心,明明已经很红了,但是一点都不疼。 是梦吧。 是梦。 梦醒了就好了。 怜南几乎在这个声音在心里面落下的那一瞬间就闭上了眼睛,很快睁开,又对上宋津言平静的眸时,他身体塌软了下去,浑身力气都失去了。宋津言拿上衣服,抬手要走,怜南没有力气拦,在宋津言转身离开的时候,轻声道:“你今天走了,明天就会见到我的尸体。” 他说着天下最恶毒最愚笨的话。 宋津言的手止住,隐忍下去的怒火变成了更深的沉默。他说不清是对怜南的,还是对自己的。 怜南没有再说话,宋津言也没有再动,白炙的灯光下,南方夏日独有的闷湿透着墙缝传进来,高楼听不见蝉鸣,这一刻连很远处呼呼的风声也没有了,世间在这一刻和两个人一起静止。 宋津言到底没走,但也没有再上床。回身走到床边,按灭灯光,房间里面又只有床头那一盏小小的灯,但刚刚头顶的灯光太亮了,即使一瞬间陷入黑暗也依旧残存着些许亮的影子,没有人能看见那盏小灯。 “睡吧。” 很久以后,黑暗中传来宋津言的声音。 怜南诧异自己真的就这么睡着了,但他牵住宋津言的手,在这个惶惶的夜就这么昏睡了过去。宋津言坐在窗边的地板上,一只手被怜南握住,一只手上拿着那个被怜南遗忘的腕表。 隔日,怜南清醒时,顺着自己的手看向坐在地上的宋津言时,怔了一瞬,随后记忆开始缓慢和苦痛一起复苏,其实最近怜南的记忆已经不是很好了,已经不太能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即便再能自欺欺人,此刻也做不到。 宋津言抬起眼,一晚上没睡但他身上并没有什么疲倦感,这个早上怜南听见宋津言说的第一句话是:“怜南,是明天了。” 怜南眸颤了一下,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宋津言的眼神截断。 他其实不太知道有什么比宋津言离开他更糟,但白天太阳恍恍照在两个人身上,怜南看着宋津言的眼睛,突然就再也说不出昨天晚上的话。 “现在,松开我的手,怜南。”宋津言淡声说,眼底的表情怜南看不见。 怜南没有松开,但还是在对峙之中败了下来,一阵沉默之后他松开手。 宋津言转身要走,怜南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宋津言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怜南声音就大了起来,几乎是在哭喊:“我不分手,我没有同意,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 宋津言脚步未停,怜南想从床上下来但是没有力气,所有的力气已经全部用在哭喊上。他其实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哭喊着:“你不许走,你要是走,我就去找别人......” 前方,宋津言终于停了下来,垂上眸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那你去吧。” 怜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房间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他终于有力气下了床,站立就因为疼痛跪了下来,胃中的一点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呕吐物中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是一块安静被放在地上的腕表。 半个时辰后,葵花拿着钥匙直接进了怜南的房间,在见到怜南呆呆地坐到床边时,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一些。她快步上前将怜南搂住,也没有嫌弃身下的呕吐物,轻声道:“怜南,怜南......” 怜南认出了是葵花,他的意识才回来一些,推开葵花一些道:“脏。” 看着这样的怜南,葵花将人抱住,眼睛里泪已经出来了:“不脏,等会去洗澡就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熬粥,不,还是点,点更快一点,是不是还没有吃早饭,有胃病的人怎么能不吃早饭,先起来,没事,都没事的。” 安置好怜南,葵花点了外卖叫了阿姨上门,几乎是怜南重新哄睡之后,葵花冷着脸敲响了对面的门。 她不敢出声,怕吵醒怜南,一遍一遍按门铃宋津言没有开门之后,一脚踹了上前。踹了几脚之后,葵花看见了宋津言冷淡的脸,她一巴掌要打上去,被宋津言一把握住手甩开。 葵花关上门,彻底隔绝怜南听见的可能后,她愤怒道:“宋津言,你是不是有病,你知不知道怜南......” 宋津言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喝着一杯水,相对于葵花的愤怒,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葵花崩溃地望着宋津言,她并不觉得宋津言是那种玩玩就分手的人,只能愤怒之后整个人泄了气问:“为什么?” 宋津言淡声道:“不合适。” 葵花捏住手中的杯子,闻言还是没忍住朝宋津言脸扔了过去,“砰——”玻璃锋利地把宋津言脸划出一道口子,血顺着伤口流下来,几乎是蔓进了脖子。 宋津言没有生气,只是很轻地看了一眼葵花。 葵花原本因为愤怒鼓起来的气彻底泄了下去,她恶狠狠看着宋津言,声音因为死死压抑着愤怒变轻:“宋津言,你记住你今天干的事情,我不可能让你再接近怜南,再也不会。你最好,最好不要后悔。”说着,葵花拿起手机转了账:“我砸的,我负责,医药费给你打过去了,你要是想报警我也随意。” 说完,葵花摔着门就走了。 宋津言没有看向手机,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雨从天空落了下来。晚上的时候,宋津言去了医院,换上白大褂开始上晚班。 深夜的时候,林灿眼神复杂地站在宋津言办公桌前。和葵花不同,林灿更了解宋津言一些,也知道之前宋津言为了怜南决定从医院离开的事情。比起葵花,林灿平静很对,他只是蹙着眉问宋津言:“为什么?” 宋津言对待林灿和葵花的态度也不一样,葵花的质问他多少会回两句,林灿的他一概当做没听见。林灿说了很多,宋津言一直处理着工作,一句都没有回应。 林灿在宋津言对面坐下来,等宋津言处理完病案本,接着开口问:“宋津言,到底为什么?” 宋津言终于抬眸,望向林灿。 看见林灿,他就会想起怜南。 林灿蹙着眉:“别说你突然不爱了,你要是真的不在乎为什么要刚出门就给葵花发那样的消息。” 宋津言的手止住,脸上的伤痕没有再泛血。 在林灿还要说消息的内容时,宋津言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只是分手。” 林灿脑袋直疼,他眸色复杂地望向宋津言:“你知道分手对怜南意味着什么吗?” 宋津言抬起眼,望向林灿,他眼眸中又露出昨天晚上那种茫然,然后在林灿着急的眼神中,很轻地笑了一下。 “林灿,意味着什么?” 林灿说不出那个字,手直直地压着桌子。 宋津言轻声道:“我昨天晚上在怜南手上看见了割腕的伤口,新的。” 林灿的眼睛随着这一句话变大,抓出手机要给葵花打电话的时候被宋津言拦了下来:“他的手腕上还有很多割腕的伤痕,很旧的,不太旧的,很多,密密麻麻叠在一起。” 林灿握紧了手,其实不需要宋津言再说的更明白了。 但宋津言还是很平静地说了出来:“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他的父母,是因为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我和他长得很像,应该很像。” 林灿被封住了嘴,他和葵花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一些,但宋津言如此直白地点出来,林灿还是有些说不出话。很久之后,林灿开口:“所以你是因为那个人.....所以和怜南分手吗,其实......” 林灿想说喜不喜欢一个人是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的,怜南看向宋津言的眼神不可能不是喜欢,但他说不出,因为怜南第一次看见宋津言就是那样的眼神了。林灿几乎已经准备走了,也不准备再从宋津言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但宋静言开了口,青年取下了眼睛,露出一双清冷好看的眼。 “不是。” 说出这两个字时,宋津言很平静。 他望向林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怜南透过我的眼睛看着别人,我在意过,但是后面还是和怜南在一起了,自然也就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和怜南分手。” 林灿满心满眼地疑惑:“那是为什么?”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却又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宋津言平静说:“因为看见我,他就会想起他,我救不了他。对于怜南来说,我这张和那个人相似的脸,不是可以将他从沉溺的海里救起来的浮木,是慢性的毒药。” 第50章 宋津言望着窗外,轻声说:“怜南很爱他,我和怜南在一起,不过是成全了自己的卑鄙,我以为我可以取代他,但不行,我很认真地论证过了,林灿,我不行。” “比起看着我永远想起那个人,不知道那一天割腕伤口深了无力回天,不如就这样吧,麻烦你们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宋津言轻声道。 林灿一句话都说不出,眸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好友。 他知道宋津言到底要多不容易才能说出这一番话,林灿起身,声音小了很多:“我知道了,不需要你交代,我本来也是怜南的朋友。”走了两步,林灿又回身:“宋津言,我也是你的朋友,在一个朋友的角度,我觉得你应该再好好想想,我没有看见怜南身上的伤口,但我看过怜南看你的眼睛。即便......即便一切真的如你所言,真的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宋津言看着林灿,似乎在问,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林灿茫然地关上门,是啊,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夏天下着雷雨,下着下着,居然也就这么过去。 葵花住进了怜南的房子,那一间曾经怜南为她留下的客卧。她暂时辞去了公司的事务,也关了花店,一心一意守着怜南。 比她想的好一些,怜南并没有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举动。 她以为怜南在逐渐放下,却在怜南的一次梦魇中看见怜南按住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蹙着眉焦急地说:“不可以......不可以,宋津言会生气。” 林灿将那日和宋津言的对话告诉了葵花,于是葵花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窗外的星星像是一眨一眨的小灯。 怜南似乎失去了一些记忆,比如有一天他突然问葵花。 “葵花,玉兰花什么时候会开在春天?” 葵花怔了一瞬,轻声道:“春天,怜南,玉兰花开在每一个春天。” 于是怜南又跑到日历边,一页一页翻着,但直到把今年的日历翻完,也找不到一个春天。怜南的焦急和不安几乎写在颤动的每根手指里,葵花上前一把拿过日历:“这个日历不是最新的,我明天去给你买一个新的。” “会有春天吗?”怜南期待地问。 葵花眼泪下来,泣不成声,顶着怜南茫然的目光点头,一下又一下点头:“会有,怜南,会有下一个春天。” 第35章 隔天, 葵花真的买来了一个日历。 想了想,葵花在沙发前坐下来,将春天来临那一页圈了起来,两三笔在一旁勾勒了三个小人一起看玉兰花的场景。 她已经很久没有画画, 画完之后, 看着手中的简笔画, 望向了卧室的方向。 怜南整晚整晚地谁不下觉, 也吃不下饭, 她勉强在给怜南的水中加了一些安眠药才让怜南睡过去。怜南从前应该没有服用过这类药物, 抗药性不高,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睡着了。 葵花将日历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原先的那本日历被她拿下来,她看着上面被怜南指甲抠破的痕迹,伸手将那些痕迹掩盖过去。 怜南醒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了。即便用了药,他在睡梦中仍旧睡得不安稳, 回忆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烁,最后停在他全然陌生的地方, 变成一片空白。 睡梦中的怜南也没有什么力气,面对逝去的回忆追不上去,遥遥看着眼泪又是要下坠。从床上惊醒的那一刻,怜南下意识看向了一旁, 像过去许多个日夜一样,空空荡荡的没有宋津言的身影。 他的手拉过来一个枕头, 清瘦的手很轻地放在枕头上面,随后缓慢地掐紧,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又陡然地清醒, 他的手还僵硬地放在枕头上,抬头看向门的方向。 葵花端着海鲜粥走了进来:“下午了,应该饿了吧,我点的粥,他们都说这一家的海鲜粥最好吃。” 怜南从床上下来,到了桌子边,安静地用起了粥。吃了一两口之后,怜南莫名开始打嗝,胃里翻滚的恶心让他一口都咽不下去,但葵花看着他,用那样关切的眼神看着他,怜南就又很轻地吃了几下口。 吃着吃着,怜南突然向厕所跑去,葵花担心感觉跟上去,就看见怜南将刚刚咽下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黯淡。 葵花接了一杯水递给怜南,轻声道:“还想吐吗?” 怜南摇头,漱了口之后又回到了桌子前。他拿起勺子又是要吃,被葵花一把按住了手。怜南抬眼看向葵花,声音格外地轻:“怎么了?” 葵花的手在颤抖,她说不出来,怜南现在的状态她并不陌生。葵花咽了一下口水,尽量让自己声音轻声温柔些:“不想吃我们就不吃了,我再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或者怜南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怜南怔了一会,似乎很认真地思考。 但葵花仔细看着,却发现怜南只是在发呆。从半个月前怜南就是这个状态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但是看着让人实在放心不下。 怜南没说话,葵花也就安静地等着。她觉得她应该带怜南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是她根本把怜南带不出这个门。 很久很久之后,葵花听见了怜南用很轻的声音说。 “火锅。” 葵花怔了一瞬:“火锅吗,人多热闹些,等那天林灿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其实林灿随时可以请假,但是葵花觉得怜南现在这样不适合去吃那么辛辣的东西,她点的东西都是偏向清淡的。 怜南看着葵花,点了点头。 葵花松了口气,站起身想要把手中的海鲜粥丢掉,走了两步就直直摔了下去。 怜南原本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听见声音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葵花一头栽下去。“砰——”的一声,葵花昏倒在地上,惊醒了怜南。 他的思绪恍惚从很多天前醒过来,起身快步向葵花跑过去,葵花倒下去的地方正好有一个椅子,摔下去的时候头磕到了椅子上,太阳穴的地方隐隐出了血。 鲜红的颜色染红了怜南的眼,他整个人都不由地颤抖,但还是很快地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给宋津言打了电话。 被自动挂断的那一刻,怜南怔了一瞬,来不及有什么情绪就又给林灿打了过去。几乎是瞬间林灿就接了。 “林灿......” 林灿点开接通就听见了怜南惶然的哭声,他眉心一蹙,脱下白大褂就往外面跑。路上撞到了宋津言,他看都没看宋津言一眼,就跑向了电梯的方向。 林灿的声音自然也没有刻意控制,可能是电话那头的怜南过于慌乱,让林灿的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怜南,你听我说,别怕,我马上就来,你先不要动......” 听见了匆匆数语的宋津言怔了一下,停在原地,随后他侧身看见林灿很快就走了,扒着电梯半天不开直接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宋津言回到科室,拧开杯子,一口水一口水压着心中的情绪。 这边,林灿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和他一起到的是救护车,医护人员将葵花抬出门时,怜南想也不想直接跟了过去。 时隔半个月,他第一次出门。 救护车上,林灿先检查了一遍,回身看见怜南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出声安慰:“不要担心,没事,就是低血糖晕了过去,这几天她......可能没有好好休息,没什么事,额头的伤也只是皮外伤,等会包扎一下就好了,你别担心。” 怜南并没有因为林灿的一番话不担心,而是伏在葵花身上哭了起来。 比起那些无数日夜小心的呜咽,比起始终被压抑的情绪,他难得哭得如此地大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葵花本来意识就没有完全消失,这一下直接被怜南哭醒了。首先注意到葵花醒了的是林灿,他刚要出声就看见葵花轻轻摇了摇头,于是林灿顺着葵花的眼神望向怜南。 怜南半个身体伏在担架上,身体颤动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林灿的手痒了痒,但到底也没有出声安慰。 能哭出来就很好了。 半晌之后,怜南发现了苏醒的葵花,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是因为我你才累得晕了过去,我......对不起,葵花。”怜南后面跟不上什么“我不值得”这样的话,因为只要说了,就是对葵花这几天照顾的一种亵渎。 他只是很轻很轻地捏着病床边沿,轻声说:“我后面不会了。” 葵花笑了笑,身上力气也恢复了一些,开口说话声音除了低了些和平常差异不大:“是我自己忘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忙着忙着就忘了,以前也经常这样,只是这次刚好被你撞上了。” 林灿在一旁捂了捂脸,出声道:“好好吃饭四个字做到哪有这么难,罚你们以后每天来医院陪我吃饭,那么难吃的饭我都顿顿不落。” 葵花从床上起来些,从怜南手上接过一颗巧克力放到口中,被苦的皱了眉头开口道:“那你换个医院吧,我和怜南天天去找你吃。” 第51章 于是林灿不说话了,看向怜南。 怜南后知后觉,手轻轻扣了扣手心,望向葵花太阳穴那一处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应和着:“葵花愿意的话,我可以。” 林灿轻哼了一声,调节气氛:“那我可开始看了,他们说有一家新开的私立医院食堂还挺好吃的,最近也正好在挖人,就是不知道怎么还没挖到我头上。” 葵花恢复了一点力气,随口接道:“可能技术不够吧。” 怜南见他们打趣,虽然没有笑,但总归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 怜南随着葵花上前,林灿先去缴费。上电梯的时候又遇见了宋津言,林灿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低下头电梯开了就出去了。 有卫家的关系在,即便病不重甚至不算病,葵花还是去了最好的私人病房。怜南坐在病床前,在林灿不在时,轻声道了歉:“对不起。” 葵花摇头,想了想,摊开了自己的手。 怜南疑惑地看向葵花。 葵花从手里变出了一个糖果,递给怜南认真说:“我觉得我们怜南也需要一颗。” 怜南接过,垂下头,最后剥开那颗糖放入了口中。 葵花从床上起来一些,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一页画了画的日历,递给怜南:“怜南,春天。” 怜南怔了一下,颤抖着手接过。 葵花解释道:“我本来是要挂在客厅在显眼的地方的,但是觉得如果你起床就能看见会开心一些,但是给忘了......嘿我画了画,好久没画了,可能不太好看。” “很好看。”怜南低着头说。 像是怕葵花听不清,怜南抬起头认真说:“很好看。” 后来,葵花太阳穴的位置打了个疤,医生开了一些调养的中药,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回去了。那之后,怜南开始愿意出门,葵花暂时没有回卫氏,和怜南一起重新将花店开了起来。 一切似乎都在回归正轨。 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从前一日吃一餐已经算规律的怜南,开始给自己和葵花制定一日三餐表,虽然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但是也不太缺钱,找了几家合适的饭点每天送到家里或者花店。 怜南吃东西很慢,往往葵花吃完了怜南才吃了一半,葵花注意到之后,就放慢自己的速度努力和怜南一起吃完。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唯一招的店员最近谈了恋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怜南和葵花也不计较,有时候还会给女学生扎上一两束可以送给男友的花。 怜南喜欢用满天星包裹着玫瑰,葵花喜欢用满满当当的向日葵。 女学生每次收下两束,都调皮鞠躬道谢:“改日一定请老板们吃饭。” 初夏的太阳不算暖和,洒在人脸上的时候,只有淡淡的一层光。怜南照着太阳,很多时候却感受不到冷意,同样在太阳下,葵花每次黑了一圈看向怜南时都感叹,世界上原来真的有晒不黑的人。 葵花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等再过一段时间她带怜南去看看心理医生,再寻个林灿有长假期的日子三个人一起出去旅游,多远离不舒服的环境,一切迟早都会好起来的。直到有一日,她发现—— 怜南每日和她一起吃的饭,那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的饭和菜,在她走之后都忍不住吐了出来。 从女学生手机里看见视频的时候,葵花浑身冰冷,她眼眸一下子红了,女学生忙道:我不是故意拍的,就是有一天我在和男友打视频,然后......我男友就看见了,我不小心点了录制的按钮,我不知道什么情况,和男友商量之后觉得还是要给老板您看看......” 葵花红着眼说了一声谢谢,抬手要给林灿打电话,但手指实在按不出去。她拨打了爸妈的电话,亲生道:“爸妈,医生方面你们比较熟悉,心理方面的,我有一个朋友......” 通话完,怜南又将今天的中饭拿了过来。 见葵花红了眼,怜南温声问道:“怎么了?” 葵花不敢看怜南,怕自己完全掩盖不了情绪,她在怀疑......怀疑自己这些天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是对的。 怜南真的想出门吗? 还是,她始终在用一个担心的名头让一个病人万般迁就她的情绪。葵花吃着饭,眼泪不自觉掉下来,怜南还是注意到了,他递过去纸巾:“怎么了葵花?” 葵花哭着说:“刚刚太饿了,想着想着就哭了。” 很明显的借口,但怜南没有拆穿,只是温柔地将自己的菜全部递了过去:“那葵花多吃一些,我没有那么饿。” 葵花将菜接了过来,看着怜南像平日一样很缓慢地吃着饭。她几大口将自己手中的吃完,一下子拿过了怜南正在吃的,哭着说:“我还是很饿,怜南,你等会自己再点一份。” 怜南温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你慢慢吃,我去给你拿喝的。” 声音走远之后,葵花蹲下来,再也忍不住完全哭了出来。她不知道如何拉住一个人,也没有拉住过一个,就像坠楼而亡的刘珠花女士,疾病匆匆离去的卫茵,还有现在的怜南。 到了花店仓库的地方,怜南拿出手机给林灿打了电话。 林灿已经在走医院辞职的工作,今天来医院就是来提交意愿书的,接到怜南的电话声音顷刻变得温柔:“嗯,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 怜南大致讲了一下葵花的情况,林灿手指提了一下,靠在拐角的墙上:“不用担心,反正低血糖,她愿意吃让她多吃一些,我点个消食片给你们送过去。” 怜南又问了几句,林灿低声回答着:“嗯嗯,我在医院了,对,就是上次说的离职,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来了,再过几天去上次和你们说的那个私立医院,嗯嗯,我和那边说好了,给我补半个月的假,到时我们一起去旅游。” 挂完电话后,林灿看向身前的宋津言。 宋津言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林灿刚刚打电话的内容,只是问着林灿的工作情况。 比起葵花如今对宋津言的仇视,林灿平静不少,到底是朋友,他也清楚一些内情。他看着宋津言,声调一如往常:“嗯,要走了,没想到先走的反而是我,老王气死了,要他给我调那么多班。” “去国外吗?”宋津言问。 林灿摇头:“上次去了几天,老人家又说看见我都烦,就还是找的国内的工作,只是比这些清闲一些。” 宋津言垂眸没有说话,神色平淡,看起来这场谈话就在这里结束了。 林灿却主动喊住了宋津言,他问:“你不问问我什么吗?” 前面一个护士喊了一声“宋医生”,宋津言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林灿看着宋津言的背影,眼眸缓慢地垂下,夕阳照着林灿的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温度。 暖黄的余晖下,林灿翻开上面的离职报告,下面还有厚厚的一沓资料—— 资料最上面是一张照片,林灿用了很久才让侦探在一位曾经当保姆的人的家中找到的,是小时候的怜南和宋津言。 两个人并排站在很多同学之中,在相机咔嚓的那一刻,年少的怜南笑着望着摄像头,年少的宋津言微微侧着脸看着怜南。 林灿用离职报告将照片重新压回去,敲响了王主任的门。 * 后来怜南其实有一些回忆不起来那段日子。 不记得心如刀绞的瞬间,不记得彻夜难眠的日夜,不记得毫无间歇的呕吐,那些浑噩的日子最后止于葵花额间粘稠的血。 人的血液好像没有那么鲜红,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就变得有些黯淡了,怜南的眼眸停在上面,脑中倒映回到在监狱看见宋津言车祸照片的那天。 血...... 很多血...... 他的爱人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那双很好看的双眼望着不知为何的方向,眼尾淌着一道长长的泪痕。 那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宋津言哭,那张照片被宋夫人丢着划伤他脸颊的时候,他想,要是划开的是他的脖子就好了。 什么仇啊怨的,这些他曾经觉得无比重要的事情,在这张被宋津言血染红的照片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他的心只有那么小一个,被悲哀和绝望填满的时候,就记不住那些小又小之的仇恨了。 他开始后悔那些无缘无故对宋津言发的脾气,开始怨恨自己控制不了的情绪和迁怒,开始埋怨自己总是不懂得珍惜。 怜南又蹲在马桶面前吐了起来,眼睫垂下来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泪了。 那块腕表被他洗干净又戴了上去,他依旧日夜穿着长袖的衣衫,将那些疤痕一层又一层遮住。 夏天开始变热,但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能最后变温,他开始变得喜欢打嗝。 饭他吃不下,药也吃不下。 但看着葵花亮着看着他的眼睛,怜南还是小口小口地都吃了,只是后面忍不住又吐出来了一些......很多。 药也是,葵花以为他不知道,但他其实知道葵花每天晚上端来的那杯牛奶里面都有安眠药。他其实也喝不下,葵花从他房间出去之后他就自己小声吐了,有时候狼狈一些不小心沾到衣服上,隔天便对葵花说:“牛奶喝腻了,要不换成白水吧。” 第52章 葵花怕他发现,白水里面安眠药放的会少一些,但他还是能尝出来。但白水比牛奶好,即便不小心吐到身上,也不会被发现了。 葵花从医院出来的第五天,怜南在那天给林灿打电话之后第一次主动打开了手机,他点开了微信,很安静。他点进和宋津言的对话框,一个字也不敢敲下去,半晌之后,试着用以前看见的方法试了试宋津言有没有删掉他。 点击转账,9999,确定—— 怜南愣愣看了那个页面很久,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东西取消,关上手机转过身。 还能转账......没有删...... 怜南埋着头,很长时间才重新打开手机,不敢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就重新买了一个电话卡,在很晚的时候给宋津言打了电话。 “喂,你好。”清冷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响起。 怜南不敢出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大约过了十秒,对面挂了电话。怜南后知后觉有通话录音功能,但他不敢再打过去了,只能看着手机屏幕慢慢熄灭。 过了半晌,他轻轻地将宋津言加入了这个号码的黑名单。 葵花总是很担心他,怜南不知道做什么事情能够让葵花的担心少一些,葵花头上的伤口慢慢结了疤,他担心留下印记这几天一直在网上搜相关的文献,最后还是问了林灿,听见林灿保证说不会留疤之后,怜南才小小地松一口气。 花店不紧不慢地开着,期间店员和她男朋友闹了一次分手,男朋友追来花店,是一个长相很清秀的男大学生,见到他们不好意思地问能不能帮他传个话,他和他女朋友吵架了。 怜南和葵花自然愿意效劳,毕竟爱这种东西,谁都有眼睛。那天店员小姐哭着跑回来,哭肿了眼的同时,眼睛不住地看着手机屏幕。 生气归生气,又不是不爱了。 怜南就又想到宋津言,他其实......好像都没有生气。如果要生气,可能更多地是生自己的气,气什么呢?怜南又说不出来。 花店后院有一个用藤蔓编的像秋千一样的椅子,怜南很喜欢,整个人蜷缩在里面晃晃悠悠,有时候能忘了很多东西。一些东西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时,秋千椅再晃晃,就又没有了。 怜南躺在藤椅里,风吹动夏天的云,吹着吹着云黑了脸,黑着黑着就要下雨了...... 第36章 a市的天气就是这么奇怪, 昨天还烈阳高照,一场雨下着下着,天气就彻底阴了下来。明明是初夏,呼啸而过的风却有了秋天萧瑟的味道, 幸而景色还绿油油的, 剩了点夏天的味道。 这两天怜南没有出门, 即便是屋里面, 他也需要用厚厚的衣服将自己捂住。雨天花店也不会有什么生意, 葵花干脆将花店关了, 给店员放了个长长的假。 外面风吹着雨,怜南和葵花就窝在家里面看动画片。 是新装的幕布,在客厅那面很大的墙上,葵花曾提议过要不怜南搬个家,或者直接去她的房子, 但怜南轻声摇头拒绝了。葵花实在不想在怜南面前提宋津言的名字,草草说了两次之后自己也偃旗息鼓了。 约莫又过了两天, 葵花因为卫家的事情必须回去一样,临走之前, 葵花认真地看着怜南:“再过两天我们就去吃火锅好不好?” 葵花眼眸中的担心实在太过明显,怜南很轻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其实不用担心我的。” 的确不用担心他。 葵花走后,怜南就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 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手腕上那一道最近划的疤痕已经彻底落痂了,怜南用手拨了拨腕表, 最后又将长袖扯下来。 他拿出手机,调到监控。 几乎是要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强迫自己将手按了回去。监控不是宋津言家里面的, 是他门上的,很久之前装的,本来是为了小猫。 意识到刚刚自己想法的那一刻,怜南强迫自己关掉了手机。 不能连小猫的东西都这样。 起码在他还能够忍得住的时候,先不要了。 怜南将手机远远地甩开,重新让自己把眼睛放到不远处的幕布上,但很难,他几乎时刻都在失神。恍惚间被动画的大声惊得回神之后,恍惚着望向面前发光的幕布。他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痒,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动。 也强迫自己,尽量......先别想宋津言。 他觉得现在自己的确不太正常,可能又会和当初一样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虽然他想了很多日都不知道怎么挽回和宋津言的关系,他都已经将话说的那么难听了,但宋津言还是无情地走了。 怜南想,或许他没有他想象中地了解宋津言。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想着想着,他就困了。这两天葵花似乎在减肥,也没让他跟着一起吃很多东西了,偶尔吃的一些不像最开始几天会吐出来,只是可能肠胃出了问题,有时候还没有吃饭就开始打嗝了。 他打嗝的幅度并不大,只是时间有些长,用水能够压下去一些,吃了饭也可以压下去一些。怜南想着过几日去医院开一点肠胃的药,等......等等林灿吧。 肠胃应该还是属于消化科,他不想再去宋津言所在的医院了,倒不是见到宋津言会尴尬或者怎么,他只是怕他控住不住自己。 那个在深夜中换号码不小心打过去的电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怜南不想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等林灿入职了新的医院,他就去挂那个医院的专家。林灿......嗯,林灿,即使有滤镜,但林灿的医术的确可能就那样,他当初和葵花在便利店的时候就常听见一些八卦,其中一些就是关于林灿的。 怜南的记忆变得越来越差,以至于有时候回忆起来的一些东西就有些模棱两可。怜南想了很久,发现卫茵和葵花的认识应该比他之前认为的早,因为当初葵花应和客人一起讲八卦的时候,其间就有林灿的名字。 讲了些什么,怜南也忘了,他的脑子已经装不下很多的东西。偶尔能想起来一些,偶尔就那么走过去了。 葵花回来的时候,见到怜南还乖乖地在看动画片,整个人没有什么不对劲,不由松了一口气。她将冰淇淋小蛋糕“铛——”地一下拿出来:“草莓味的!” 怜南接过:“谢谢。” 葵花又从身后拿出一个芒果的,和怜南一起吃起来。吃着吃着,葵花聊到林灿的事情:“他再过几天就要去新医院了,他的意思是我们作为朋友得给他庆贺一下,嗯,你不是一直想吃火锅,我们过两天去吃火锅吧,不过你的胃不好,答应我,只能吃清汤的。” 怜南开始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说的想吃火锅,记起来时怔了一下,轻声道:“好。” 他有多喜欢火锅吗? 其实没有。 只是从前宋津言还在时,他们四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吃火锅,那日便脱口而出了。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怜南要往记忆力翻了又翻,才能发现很多事情的起始。 那日......那日宋津言最开始想过分手吗,好像没有,宋津言情绪不对但也只是让他先睡觉。他执拗地想要解决问题,哪怕他根本不知道问题在哪,担忧着他从宋津言的态度中看见的未来,用后面的行为催化了一切。 怜南偶尔会想,是不是那天他乖乖地躺下睡觉,不做后面那些事情,他和宋津言就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是很快他又明白这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他回不到过去,他不该有权利责怪那时候惶然的自己。 失忆的宋津言已经在欺负他了,他不该跟着宋津言一起欺负自己。 道理怜南其实都懂,但就像手腕上永远结不了疤的伤痕一样,懂和真正做到实在有很大的距离。到现在怜南也想不清,为什么他会在浴室里用薄薄的刀片滑下那一刀。 ...... 只有那一刀吗? 即使的怜南的心,也无法对怜南解答这个问题。他只能用长袖一遍一遍地捂住伤口,埋下头在葵花和林灿关切的目光中当个鸵鸟,当他闭上眼当他低下头,葵花和林灿的叹气声能小一点。 林灿入职的日子定下来了。 几个人一起去吃火锅的日子也定下来了,恰逢店员小姐和她的男朋友不知道多少次和好,葵花一合计,就把人都邀请了过来。不为别的,人多热闹些,能冲淡点怜南身上是人就别近的气息。 葵花将店定在了怜南喜欢的一家火锅店,其实怜南也没说过,但是葵花觉得怜南笑得最开心的几次都是在那里。 林灿听着葵花碎碎念着,没说话。 和店有什么关系呢。 几个人约在火锅店前集合,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时,怜南和葵花就出门了。这是怜南这几日来第一次出门,发现天气又好了起来,傍晚时候的阳光都还有些温度,葵花已经开始穿着连衣裙,看着一旁被长衣长袖裹得严严实实的怜南,不由做了一个煽风的动作。 第53章 “不热吗?”葵花回想起即使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她好像也没有见过怜南穿过短袖。 怜南摇头,他真的不热,甚至这样的温度手还是出了一层冷汗。 葵花停下手,用手指着前方的方向:“林灿说他已经在前面等着了,我们再拐个弯应该就能看见他们了,小弯也给我发消息快到了,不会我们是最迟到的人吧。” 小弯就是那个店员,叫王晚,小名是小弯。 怜南看了看腕表:“那是他们早到了。” 葵花哈哈笑了几声,其实笑得很奇怪,葵花知道,怜南也察觉到了。 因为谁不言而喻,怜南的心被压得有些说不出来话。 苦难让人想要挣扎,想要跪地,想要哭泣,但关心却让人挣扎不得最终沉溺。即便已经很久,怜南还是不知道如何应对葵花的好意。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葵花眼睛中担忧少一些。 林灿很快出现在他们视野中,走到怜南身边小声问道:“有些晒吗?” 怜南轻轻摸了摸头顶上的帽子,鸭舌帽几乎遮去他的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小巧苍白,精致得好像橱柜里面的娃娃。 林灿觉得怜南好像又瘦了些,葵花开口将注意力吸引过去:“打个赌,等会见面的时候小弯和那个男生一定牵着手。” 林灿无奈:“这有什么好赌的?” 葵花低声在林灿耳边说:“那你有什么好一直看怜南的?” 林灿没有声音,葵花又恢复了刚刚的笑声,手抬起来遮了遮阳光:“前两天那么大的雨,现在太阳倒是厉害了。” 怜南点头,也觉得很神奇。 三个人一起到火锅店前时,小弯和她男朋友一起到了。见到他们,小弯跳起来挥手,她身旁的男生安静地看着她,怜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总是这样一幕。 “真的牵着手。”怜南说。 葵花笑了笑:“刚谈恋爱的小情侣是这样的啦。” 怜南难得笑了一声,林灿注意到了,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 到了火锅店里面,几个人在一个包厢坐下来,葵花用手机扫码之后将菜单递给怜南,让怜南先点。 是为了陪自己让大家来的火锅店,怜南就没有推辞。他点了很多东西,几乎把菜单上的东西都点了一遍,葵花看着也没有扫兴地说他们可能吃不完,林灿小声对服务员说上几瓶啤酒。 葵花听见,有些想阻止但是没出声。 最近林灿也不太对劲,她还没来得及细问。要喝酒就喝酒吧,只要林灿不要喝酒了发酒疯。 怜南点完之后,将手机递给葵花,葵花又递给对面的小情侣,小情侣都乖乖地摇摇头:“我们不挑食,什么都吃一点,点多了就浪费了。” 葵花就又把手机收了回来:“那就等会吃了再加,怜南,要喝奶茶吗,我点外卖!” 怜南自然不会扰葵花兴致,点了一杯最简单的珍珠奶茶,葵花又下单了几杯不一样的,林灿在一旁说:“我不要。” 葵花去掉一杯,轻声哼了一句:“没品味。” 葵花坐在怜南身边,小情侣坐在怜南对面,林灿一个人坐在方桌的另一个方向。火锅很快上了,冒着热气,热腾腾的,几个人叽叽喳喳交谈着,格外地热闹。 怜南看着,唇角带出一分笑意。 葵花用公筷给怜南夹了一片肥牛,怜南的蘸料依旧是满满当当的麻酱,将肥牛裹满麻酱吃下去的时候,怜南想,不会再有人和他抢蘸碟了。 宋津言不会再原谅他了。 他又吃了一口肉,上面裹着的麻酱竟然带了一些苦涩的味道,怜南没觉得自己味觉出问题只当是麻酱太浓了喝了一口水准备咽下的时候,血腥味就涌了上来,在一众人惊慌或者担心的目光中,“噗——”地吐了葵花一身。 血从怜南的嘴角蔓出,一点一点滴落在怜南手腕上,刚刚卷起来的一点衣角露出那方腕表,血就这样滴了上去。 “怜南!”葵花惊得站起身,丝毫顾不得身上的血。 “怜南......”林灿忙到一旁扶住怜南。 对面的小情侣“腾——”地一下站起来,女生手捂着嘴,男生捏紧了女生的手。 吐血的怜南反而是这些人最平静的一个,他拿起直接擦了擦嘴角,轻声道:“没事。” 葵花听不得,拉着怜南就要去医院,怜南下意识站住身子,林灿上来简单给怜南检查了一遍轻声道:“可能是消化道出了问题,去我明天要入职的医院检查一下,我去给院长打电话。” 怜南这才点头。 林灿打着电话,葵花手颤抖地抚摸着怜南嘴角的血,怜南还在轻声安慰:“没事的,可能就是刚刚不小心吃了一片辣锅的肉,嗓子太久没有吃过辣的东西了,别担心。” 说着,还慢慢地向对面的小情侣道了个歉:“对不起,吓到你们了,你们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请你们吃饭。” 小情侣忙摇头,却也明白他们不适合再呆在这里,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随林灿和葵花一起去医院的路上,怜南其实没有想什么,他身上一直有些大大小小的病,药也一直在吃,即使真的生了什么大一些的病......也很寻常。 到了医院之后,医生听了情况之后一下子开了很多检查,林灿去缴费,葵花带着怜南一个一个检查。 葵花还穿着那一身被他吐了血的衣服,怜南轻声道:“对不起,葵花。” 葵花强崩着的情绪一下子就有些塌陷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怜南要一声一声和她说“对不起”,怜南就像一层茫茫的白雾,越走近她越看不懂。 葵花难得说了这些日子来重一点的话:“闭嘴,乖乖检查。” 明明凶人的是葵花,将怜南送进去检查之后先哭出来的也是葵花。林灿站在旁边递过纸巾和一套干净的衣服:“去换一下吧,别哭了,不一定有事。” 葵花抓着林灿的手臂:“会没事的对吧。” 林灿想说但是看着葵花的眼睛他说不出,只能声音低了一下:“不一定有事。” 葵花眼眸慢慢地垂下来,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林灿,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我去换衣服。” 林灿看着葵花话说了一半又走远,重新看向检查室的方向时,伸手拧了拧眉心。 检查室里,林灿一项一项做着,他其实没有什么感觉,这里面很多检查他以前做过很多次,很痛苦的一些也早就习惯了。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间不一,有些半个小时,有些几个小时。 几个人并没有离开医院,借着林灿的关系在医院要了一间单独的病房。 怜南躺在床上,发现窗外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夏天一般黑的很晚,临时安排的病床楼层并不高,能听见不远处的蝉鸣。 一声又医生,像怜南的心跳。 等着结果,几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偶尔林灿出门去拿个报告。 还有一些因为医院的人下班了,需要明天去拿。林灿先看着拿回来的一些,但是看不出来什么,葵花问了两句也没有问了,脸上的担忧下去了些,看不出来什么就是好消息。 怜南始终是最平静的那一个,要睡觉的时候,他轻声对两个人说了一句:“谢谢。” 林灿关了灯和葵花一起出去:“好好睡觉,我们就在隔壁。” 其实有陪护的床,但是怜南觉得太不舒服了,不想让他们那么将就。两个人只好出去,将房间留给了怜南。 夜晚,怜南摘下了腕表,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痕。 其实很多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最严重的一次他被嵇辰送进医院时,医生说再晚一点人就可以不要了。嵇辰那一日在他病床前守了整整三天,一遍又一遍问他“为什么”,怜南不说话,嵇辰就开始砸东西,最后愤怒地说着:“怜南,你欠我的,你欠我大哥一条命,我不许你死......” 怜南那时觉得嵇辰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天天嘴上说着让他偿命,他真的要去死了却又吼着对着他他不许死。 也是那一次他知道住的地方有嵇辰装的摄像头,他出院之后报了警,但最后因为没有证据疾疾而终。他一点一点检查了整个房子,用半个月一起拆出了三十二个摄像头,在拆下最后一个摄像头时,他对嵇辰说:“不要再到我的房子里。” 那是他和宋津言一起的家。 后面伴着蝉鸣,怜南还是睡着了,算起来甚至是这一个月下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他并不知道明天将面对什么,但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 隔日,林灿取来了所有的报告。 怜南接过来,几个人一起去了医院这方面的专家的诊室,怜南将报告递过去。医生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夫,头发已经秃了大半,看着比林灿这种医生的信服度要高很多。 葵花捏着怜南的肩膀,林灿也握着拳,怜南轻轻地看着对面的医生。 第54章 医生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是家属吗,不是家属的话可能要麻烦先出去一下。” 葵花要开口,就被林灿拉了出去。 诊室里只留下怜南一个人,医生放下手中的报告,开口问道:“吐血的情况多久了?” 怜南出声:“昨天是第一次。” 医生看着怜南的表情,面上神情凝重了一些:“其他症状呢?” 怜南手停了一下:“有时候会呕吐,不是很能吃得下东西,一直......一直都有一点,我之前有检查过有胃病,一直也在吃药......” 医生见报告翻出来,将其中一页放到怜南面前,怜南其实看不懂,但还是跟着医生的手指看了过去。 后面的话怜南其实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在他看过去半分钟之后,医生叹了口气说:“孩子,是胃癌,已经晚期了......怎么不早点来,早点来还有救,切胃的手术现在的成功几率很高的,现在......已经晚期了,还有半年。” 怜南记得自己还说了一声“谢谢”。 医生将空间留给他,推门出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怜南平静了一日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波澜,他从口袋里面翻出手机,看见颤动的手指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哆嗦着要给宋津言打电话,但是怎么都按不对号码。 刻意维持的平静被打破,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让怜南下意识寻求最亲近的人的帮助和安慰,但医生那一句“还有半年可活”让他甚至想不起通讯录可以直接拨号,只是颤抖着要按宋津言的手机号。 手机“砰——”一声摔在地上,与之一起落下的怜南的泪。 但哭着哭着,怜南又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哽咽着笑着,那些颤抖的情绪被他一点一点吞进去,葵花和林灿推门进来时就看见怜南已经安静了下来。 医生是和葵花和林灿一起进来的,怜南扣着手心,想着如何和葵花和林灿说这件事情。 葵花上来一下子抱住怜南,嚎啕大哭起来,林灿站在他们身后,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拍了拍林灿的肩膀。 怜南被抱住那一刻,发现自己身体已经不抗拒了。 葵花的眼泪落在他脖颈,怜南抬手很轻很轻地拍了拍葵花的背。 他说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感觉,害怕吗,害怕的,没有人会不害怕死亡。但不知道为什么,怜南实在哭不出来了,他甚至冥冥之中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每一次跪地的呕吐,每一次锥心的疼痛,从喉管里面缓缓上升的嗝,马桶边沿跪坐下去的身体,还有那一日浸透葵花白裙的血。 他只是觉得有些抱歉,又要让葵花担心了。 又只是觉得遗憾,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怜南宋津言年年岁岁的心愿。 其实也没什么。 第37章 医生有问怜南要不要住院, 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是只剩半年了与其呆在医院不如出去到处走走。当然,因为怜南格外年轻的面庞,即便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也不由几次叹息。 怜南收起自己的单子,没有多问什么。葵花拉着怜南的手就说是误诊, 他们现在就转院, 林灿一言不发盯着医生开出的诊单看着。 怜南还是最平静的一个。 发生了很多事情, 但真要论时间算, 这一天其实还算早晨。怜南将单子一摞累起来放到袋子里, 轻声道:“要不我们先去吃一个早饭吧。” 于是, 三个人就很诡异地坐在了这所私立医院的食堂。 三个人面前堆了不少东西,但只有怜南在一口一口细细地吃,葵花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林灿握紧拳一句话说不出。 怜南无奈将他们面前的东西推了推:“吃嘛,不吃浪费了, 味道其实还行。” 葵花拿起怜南推过来的包子,哭着一口一口咬起来, 林灿反而没动,只是突兀地问了一声:“怜南, 要告诉宋津言吗?” 怜南怔了一下,葵花听见宋津言的名字直接炸了,一双红肿的眼恨不得将林灿刀出去。怜南咬着口中的馒头,直到咽下去了才望向林灿, 脸色苍白一如往昔,怜南开口的声音很平静:“林灿,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其实不是怜南第一次意识到,毕竟林灿实在是一个不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 是多久之前察觉到的呢?怜南有些想不起来了,但林灿一直没说, 他也就一直没问。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怜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口。 林灿脸上表情停了一瞬,缓慢出声:“嗯,知道一些。” 葵花听着他们两个打哑谜,按照她原先的性子可能就直接开口问了,但是现在的气氛实在奇怪,她眼中的泪就这样随着两个人的沉默落下来。 怜南静静地看着林灿,轻声道:“是调查了我吗?” 林灿开口:“是。” 怜南不算意外,语气中甚至还有一些打趣:“那应该用了很久,宋伯伯宋伯母几年前将东西清理的很干净,按理说是很难找到的。我也花钱去了侦探事务所,但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什么。” 林灿低声道:“在我家里。” 怜南没有再问,林灿见到怜南不再出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葵花整个人呆愣住,良久之后她听见了怜南对于林灿这番道歉的回答,怜南的神情温柔而平静,开口的话语带着无限的包容,像很多次一样,怜南说:“没关系的。” 林灿欲言又止,最后被葵花狠狠推了一下,林灿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身子,又一次开口道:“对不起,怜南,对不起......” 怜南真诚地看向林灿:“真的没关系,现在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很感谢你们今天陪我来医院,如果有机会的话,过两天我再请你们吃一顿饭。” 这种划清界限的语气让葵花和林灿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怜南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地用着早餐,他一向吃的不多,今天用了半个馒头之后也停下来了,在一旁一点一点喝着豆浆。 林灿回神过来,迟疑道:“......我觉得有一件事情怜南你可能想知道。” 怜南抬眸之后,林灿缓慢地将那些日他和宋津言的交谈全部说了出来,最后,林灿低声道:“他......其实是觉得你把他当做了替身,他一开始就是这么觉得的,我......我没有将你们从前的事情告诉他,他不是故意的。” 葵花惊讶地捂住嘴,眼眸中流转着无限的茫然,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怜南,却发现怜南只惊讶了一瞬,随后露出淡淡的“原来如此”的表情,葵花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怜南,就像是一个困惑了很久的孩子得到了答案,却发现答案好像也就那样。 其实也没有。 怜南反应过来之后,第一反应是对林灿说了一声:“谢谢。” 他很难得,很难得地笑了一下,是那种清水出芙蓉,不带着任何目的,单纯的清澈的只在年少时出现过的笑颜。 林灿以前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白月光这种词,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词去形容一个人,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眼眸被这一抹笑填满的这一刻,林灿突然明白了。他开始心痛,是缓慢复苏的从怜南吐出那一口血开始的混杂着悲伤茫然的苦痛。 怜南还在说话,语调很轻:“原来是这样,林灿,他不是因为我将他作为替身生气。” 甚至这时候,怜南还笑着为宋津言解释清楚,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宋津言的人,一定意义上比宋津言本人还要了解。 怜南之前关于宋津言的困惑在林灿这里得到了解答,他开心地发现,宋津言一直是那个宋津言,即便宋津言不曾记得他们的任何过往,但他的灵魂始终与他相爱。 他笑着说:“宋津言只是觉得,他救不了我......我上次割腕的伤痕太明显了,我又太想遮掩了,我怕他生气,他的确也生气了,但和我想的生气不太一样。他更多的可能......在生自己的气。就像很小的时候,我硬要学骑马,他阻止不了,我最后摔的浑身是伤去找他时,发现他红着眼在哭泣。” 葵花和林灿愣在原地,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怜南。这样......他们无法形容的,像初生的朝阳,清晨的露珠,浪漫的初雪,世界一切美好的词在这一刻难以形容他们从皮囊中窥见的灵魂。 明明手中捏着癌症晚期的诊断书,身上却带着勃勃生机。 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怜南轻声笑了起来,他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他也知道葵花和林灿不会理解,但他真的很开心。 时光在向他道歉,这是他人生最后的情书。 怜南望向葵花和宋津言,轻声道:“应该......没有吓到你们吧?” 说着他几乎是一个人开始回想起来:“嗯......好像是我做事太欠妥当了,那时候我在宋津言眼中就是一个带着一点熟悉感觉的陌生人,我的眼睛又藏不住事,后面又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情。以宋津言的性子,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和我重新开始。为了我......做替身......” 第55章 怜南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但良久之后又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眸重新定到诊断书上,望向林灿:“机会大吗?” 这句话其实可以换为“还有机会吗”。 林灿听懂了怜南的弦外之音,不敢直视怜南的眼睛,很轻地摇了摇头。 “......很难。” 怜南也就明白了,原本他是要让林灿和葵花瞒住的,但林灿刚刚说的事情让他犹豫了一下。他的手轻轻抠着手中的诊断书,犹豫片刻后轻声说:“可以麻烦你们先不要告诉别人吗?” 葵花被怜南生疏的语气弄得想哭,转过身哭着点头:“好。” 林灿迟疑着开口:“不告诉宋津言吗?” 怜南眼中明显也有犹豫,轻声道:“你们觉得我该告诉他吗?他失去了记忆,陡然面对这么大的刺激,即使想起来了......他自己可能也会出事。” 只是出事吗? 这个问题在怜南心头转了转,到底还是没在两个人面前说出——“如果宋津言知道了一切,到时候我走了,他可能活不下来。” 林灿语气依旧迟疑:“可是......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藏起过去的照片是他,闭口不对宋津言吐露实情的他,现在觉得要告诉宋津言的还是他。 葵花没有说话,很久之后轻声说了一句:“我没有见到卫茵最后一面。” 这几乎是葵花第一次当众表露她和卫茵的感情,她低着头很轻说道:“我当时在c城,心里面全心全意只有如何将那个男人拉下马,卫茵给我打过两个电话,但我总是很忙......很不耐烦地把他的电话挂了,卫茵死的前一天也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在一个酒局......没有接到。” 其实只是刚刚怜南和林灿的只言片语,葵花不太清楚怜南和宋津言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觉得......她总觉得。 葵花望向怜南,心被压得沉甸甸的跳不动一点:“如果......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人,需要好好的告别,怜南,会遗憾的,会很遗憾,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如果我知道当时卫茵在医院,我一定会先放弃c城这边的事情的。即便无力挽回,我也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怜南无法说出当初在医院的事情,葵花看着他,让他的眼神不能避让。怜南手很轻地动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到了自己的一滴泪。 “我会好好考虑......”怜南声音低了低,刚刚的笑声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在死亡如此宏大的命题面前,爱偶尔也变得苍白。 怜南还是没有住院,和葵花说让他考虑几天。 事到如今,葵花已经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请求,将怜南送回家后自己蹲在小区公园无人的地方哭了很久。 怜南回到了房子。 即便住了很久,宋津言也进来住了一段时间,但怜南还是不习惯将这里称为“家”。怜南看不懂报告,只是一遍一遍看着上面一声的诊断,看了很久,天色都看黑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出这口气,怜南又想哭又想笑,可能是今天好好吃了早饭,胃一直到现在都不怎么疼。但也有可能怜南只是习惯了,他的胃病一直很严重,当初宋津言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发了很多次脾气,当然在怜南的眼中,宋津言说话重一点就是发脾气了。 其他事情上宋津言几乎都对他百依百顺,但胃病这件事情上是宋津言难得的坚持。但他挑食成习惯,即便宋津言在的时候,因为宋津言太忙,即便宋津言每次都叮嘱了回来询问了,但他还是喜欢草草混过去。 后来宋津言出了车祸,他以为宋津言死了,饭这东西......有一顿没一顿都是好事,后来来了a城,更是......怜南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好像连老天都怪不了,真要怪只能怪自己。 是以前每一次的不在乎透支了未来,怜南想着想着,对自己又生不起气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将自己裹在了一层厚厚的壳中,连他自己都只能感知到微淡的情绪。 ......也是好的。 让他发着呆还能思考后面要怎么办。 割过太多次腕,怜南丧失了一定对于死亡的恐惧。手上每次雨天泛痒的伤痕让他能一遍又一遍想去刀片割开脉搏的瞬间,他是想死割开手腕的吗,其实也不尽然。如果他真的很想很想死的话,这些年应该也活不下来。 怜南到底是害怕的。 倒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如果下去见到爸爸妈妈和宋津言,他要如何解释自己愧对的生命。 他是被爸爸妈妈和宋津言的爱托举起来的橱窗里最精致的娃娃,穿着公主裙,在八音盒上跳着芭蕾。 爸爸妈妈和宋津言给予他的爱未停歇,他就随着舞曲一直旋转。 这就是为什么那两年中他还是活了下来,因为他们给了他太多太多的爱,即便是死亡,他们的爱也早已融入他的骨髓,陪伴他旋转到生命最后一刻。 偶尔偶尔,他只是真的太思念他们了,他觉得即便他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他们看在他因为思念如此苦痛的份上也能够原谅他。 想着想着,外面就下起了雨。 这个夏天似乎格外喜欢下雨,怜南久违地打开电视,发现一连几天都是雨天。 明明是夏天...... 天气预报女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全国各地将迎来大面积降雨......” 怜南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他还算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了爸爸妈妈。 他高兴地跑上去抱住两个人,但两个人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宝贝,是不是不开心?”是妈妈开口问的。 怜南摇头:“没有,之前不是很开心,现在还好了......” 妈妈将他抱在怀中,温声说道:“宝贝,承认自己不高兴是很正常的事情,人的情绪不是一个天平,也不是加减法,即便有很开心的事情,也是拥有不开心的权利的。” 怜南于是整个灵魂慢慢黯淡了下来,他轻声说:“我得了癌症,我......我还不想死,宋津言还什么都没想起来,我还想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我还没有腻......我们两个还没有头发花白,还没有一起去很有名的西棠园看白玉兰,还没有和好......他还觉得我将他当做了替身,他还觉得我爱上了别的人,还没有去西伯利亚看雪,我还不想死。” 爸爸开了口:“怜南,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们的怜南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个只要独一无二的娃娃的小孩了。爸爸妈妈很抱歉,这种时候不能陪在你们身边。” 怜南眼睛就这么红了起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一场梦,他在妈妈的怀中不住地哭,像是要把这两日没哭出来的眼泪全部哭出来,在梦中,在最信赖的爸爸妈妈面前,他才能毫无伪装地展现自己的懦弱,他抹着眼泪,轻声说:“爸爸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 当初站在卫茵的病床前,怜南信誓旦旦地想,如果他是卫茵,他不会告诉葵花。但是真的当他站在卫茵的位置,他才知道卫茵当初到底做了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 那通在临死之前播出的电话,卫茵是不是还是反悔了,葵花没有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卫茵到底是抱着遗憾死去还是由心而出的庆幸。 怜南后知后觉,爱无法给一切答案。 爸爸妈妈也没有办法给他答案,只是温柔地说:“宝贝,遵从你自己的心。” 怜南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眼泪落了满脸,他扶着床架从床上坐起来,窗外的雨并没有停。 雨声滴答滴答,没有白日的大,却如流水潺潺。 怜南抚摸自己的胸口,想听一听心的声音,但心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恍若机械地跳着。怜南弯曲着身子,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埋在腿上,心跳声变得更加局促大声了些。 怜南在哭。 他哭得比梦中小声一些,眼泪都是很轻很轻地落,但是哭了很久,怜南都不知道自己的答案。他自私地希望宋津言在最后的时间陪在自己身边,又自私地希望宋津言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翻开手机,打开那个监控软件。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看了最近一个月的录像,眼眸盯着那个到死都不会忘的背影。 一个月,二十多天,五六十次,宋津言一次都没有往他所在的方向停留。怜南的眼眸停在某一日,小猫“喵喵咪咪”地要跑出来,看出来是要如从前一般来找他,但宋津言背着身将小猫抱入怀中,就这么进去了。 这是为数不多他的摄像头拍到的画面中有宋津言长久停留的画面。 怜南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手戳了戳宋津言的人影,手机很快跳转到续费的页面,怜南一时间觉得手机都在欺负他,想丢出去最后却只是点了一个“叉”。他关上手机,又打开,最后又关上。 那张只用过一次的手机卡还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机,他没了再一次拨出去的想法,却又很想念那个深夜。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还在小心地试探,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觉得只要岁月漫长下去,重新和宋津言在一起只是时间的问题。 第56章 怜南点评着那时候的自己,虽然嘴上说着什么宋津言不会原谅他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但心里还是执拗地觉得他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 只是命运总是不讲道理。 但是命运在他的人生里也不讲了太多道理,怜南挥出一拳,脸上多少有些愤愤。 几拳打出去之后,怜南没有力气躺下去,蜷缩着身子呜咽起来。 即使伪装的再好,只有他一个人时,对死亡的害怕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来。他的眼眸中浮现医生无奈的摇头,浮现葵花哭得走不稳的脚步和林灿的沉默,最后定格在很久很久以前宋津言追着他大声道:“怜南,乖一些,去吃饭。” 他那时咬着唇:“你凶我!” 宋津言打了几份工回来,眉眼间全是疲倦,被他一句逗气了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这就凶了?” 他哼哼两句不说话,被宋津言温柔掰过脸蛋,亲了一口:“好,是我凶了,我不对,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哪有人打了一天游戏不吃饭的,本来胃就不好。” 他被顺毛顺舒服了,就搂住宋津言脖子亲了亲嘴:“可以了,你陪我的话,可以多吃半碗。” 那时宋津言叹口气,眼眸始终温柔地看着他。 怜南哭着哭着将头埋进枕头,不知道在对谁说:“早知道就再多吃半碗了......” 很晚怜南才勉强睡着,雨声一直没有停,天色还在变差,天气预报警示暴雨,a市好不容易升了一点的温度又这样降下去。 再起来,怜南怀疑自己穿越了,但打开手机一切如常。冷冽的寒风让他缩进被子里,大清早被冻得僵硬的同时,也冻住了他最后一点犹豫。 他想了一天一夜,觉得葵花说的对。 即便只是朋友之间,也需要一场好好的告别,更何况那个人是宋津言。他只有半年可活了,他自私一点......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能看见宋津言,他恶毒地希望宋津言看着他闭上眼,为他守灵一辈子。 太恶毒了...... 怜南哽咽着想。 他起身,手机上是林灿之前给他发的新的排班表,他望向今天的日历。 早班,已经过了时间,得到明天了。 明天也是早班,怜南慎重地定了一个很早很早的闹钟,随后将手机丢到一边。葵花和林灿还在不断地和他发着消息,但他没回,只是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雨。 真的......要告诉宋津言吗? 第38章 中午时分, 林灿来找了怜南。 通过可视门铃,怜南看见了门外的林灿,外面磅礴大雨,即便直接开车走的地下车库上电梯, 林灿的裤腿上还是不免沾上了些泥点。 视频中, 林灿手中怀抱着一个约莫三十厘米宽的盒子, 怜南打开门, 让林灿先进门。 林灿抱着盒子进到了房子, 怜南转身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林灿的时候, 林灿第一时间没有接过,而是紧紧地抱着手中的盒子。 怜南于是将热水放在了一边,轻声道:“坐吧。”他看着林灿缓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来,西装衬衫衣领处有些水痕,怜南的目光定在林灿手中的盒子上, 不大,是漆木, 他曾经在宋津言的房间里面见过。 他其实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一定是还算特殊的东西, 要特殊到宋伯伯宋伯母处理的时候都没有舍得丢掉,后面怕宋津言发现端倪又草草处理,才能流转到托人打探的林灿手中。 盒子黑漆漆的,很像......骨灰盒。 怜南接过盒子, 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看向林灿, 轻声道:“没事的,是我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可能......”怜南抬了抬手中的盒子, 声音很温和:“我应该是找不到的,从前宋津言总是不给我看这个盒子,我一直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怜南很认真地又道了个谢:“谢谢。” 林灿于是知道自己该走了,他开口试图说什么,最后却又把话都咽回去。昨天到今天来之前,他一直在医院和怜南的主治医师探讨,或者说纠缠。 纠缠来纠缠去,林灿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林灿以为自己对这些很久以前就释怀了,但直到这种事情再一次降临在他身上,他才知道不可能......无论他学了多少年行了多少年的医,见惯了多少生死和悲欢离合,都不能对身边亲近的人的死亡释怀。 林灿要离开前,怜南犹豫之后小声说:“可能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林灿转身,望向怜南。 怜南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声音很低:“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你能照顾好葵花,也不需要照顾很多,就是偶尔给她打一个电话,隔一两个月约她出去吃一顿饭,她会很开心的。” 林灿握紧拳说不出话,最后在怜南祈求的目光中僵硬地点了点头。偶尔林灿觉得,怜南真的很残忍,怎么能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林灿走了,主动关好了门。 在林灿漫长的人生里,调查怜南就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情。调查出来的东西自己吞下,知晓一切却没有告诉怜南和宋津言,就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自私的事情。 门外,林灿走到拐弯之后,蹲下身哭起来。 门内,怜南很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盒子。 他轻轻抚摸上盒子上面漆木天然的纹路,手立起来戳了戳,随后小声说:“那我看了。” 打开这个盒子和打开宋津言的秘密差不多,怜南其实想过很多次里面会有什么,但直到打开的那一刻他都不太确定。 盒子被怜南翻开盖子,里面的东西显现出来。 一张照片,一个草编的蛐蛐,还有一片银杏叶。 怜南的注意力被那张照片吸引,除了在梦中,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从前的宋津言和......从前的怜南。 他的手轻轻抚摸上去,照片被保存的很好,外面有一层另外贴的膜,连边角都不曾有一分毛躁。这张照片有多久了......怜南算着日子,手指轻轻地掰着,就像一步一步回到过去的岁月。 他抬起眸,看向不远处的一群人。 是他们中学毕业的时候拍毕业照,大家都穿着朝晨一中的校服,他笑着用手指对着镜头笔着小兔子,对着一旁年少的宋津言笑道:“快点和我一样......快些嘛,要拍了!” “茄子——” 咔嚓—— 怜南回神,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湿了些,但是很争气地没有哭出来。怜南想不到这一盒东西为何独独被宋伯伯宋伯母放过了,偶尔他也不明白宋伯伯宋伯母,实在是太矛盾了。 做事情又无法做到绝对,又还是要一次次去做,这一点点心软,在宋津言的成长过程中,甚至已经算作“开恩”。怜南的眼神从照片上移开,望向盒子中的另外两件东西。 这只蛐蛐......是他送给宋津言的吗? 说实话,怜南有些记不清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他也没有骗自己,慢慢地把时间往前扒着,但是找寻不到关于这只蛐蛐的记忆。 他和宋津言相伴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回忆也实在太多了,他觉得无与伦比的某一瞬可能在宋津言眼中只是平常的瞬间,同样,宋津言如此珍藏的回忆也有一日消散在他的回忆长河中。 怜南觉得也算正常。 但他心还是隐隐酸涩了一角,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时间是多强大的敌人。从前他觉得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再过百年,他和宋津言之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但老天打个哈欠,小小的一点事故落到他们头上,他们的人生就被砸的分崩离析。 晚上睡觉的时候,怜南将照片摆在了一旁。 窗外的风雨变得很大很大,让他睡不着,他起身去关窗户,手机里面葵花的消息还在不断闪着。怜南没有打开手机,走到窗户边,明明只是开了一角,还是让他冷的浑身颤抖。 九楼不算高,其实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九楼只是很普通的高度,但怜南看着看着,不恐高的人却开始感觉晕眩。风吹雨刮着,怜南按着窗户的手紧紧关不下去,他痛苦地蹲下哭出声。 他想现在就去出去敲开宋津言的门,想把这张照片甩在宋津言面前,想哭着揍宋津言几下之后再紧紧地把他拥抱住。 但想了很多,他一步都没有移动。 怜南不知道夏日的风为什么会这么冷,是不是上天也隐含了一分同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选择一个怎么样的答案,葵花的话和卫茵的脸交替着回荡在他脑海中,最后定格的那一刻是病床上卫茵的笑。 怜南仿佛又站到了卫茵床前,他问卫茵:“为什么?” 为什么怎么回答的,怜南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他又想起了自己当时问卫茵的后一句话:“不会遗憾吗?” 身临其境,设身处地,这一刻怜南才明白他当时的问题对于卫茵而言有多残忍。 因为现在他在心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恍若刀片搅着心,瑟瑟地流出血。下着雨,窗外没有太阳,屋内的光源只有床头的一盏小灯。 第57章 那灯那么小,但是怜南还是看清了那张照片上宋津言看向他的眼神。 回忆是,你想起来一些,另外一些就跟着来了。 匆匆而过的时光,最后定格电视里面播放飞机失事消息的时候—— 他不吃不喝,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外面的亲戚打架争夺家产他没有一点兴趣,是宋津言打开了那扇门,没有用什么暴力的方式,宋津言一直有他房间的钥匙。 他那时无言地望向宋津言,宋津言跪下来把他紧紧抱住。 他的身后抵着墙,宋津言跪在他身前,他在墙和宋津言中间,就这样感受到了天地的温度。他无声地流着泪,宋津言一点一点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是很轻很轻的吻,最后是:“我们先去给伯父伯母办个葬礼好不好?” 葬礼很简陋,当时怜家太乱了,宋津言又被他父母切断了所有经济来源,十几岁的年纪,也没有经验,家家户户避之不及,两个少年能办出一个怎么样的葬礼? 宋津言本来要买很贵很贵的墓,为此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卖了,甚至已经考虑到了贷款。但这个举动最后被怜南制止了,他想起来爸爸妈妈更喜欢清净一些的地方,喜欢靠着山靠着海,喜欢田间泥土的气息,于是他们买在了郊外。 做完一切后,宋津言租了一个学校附近的小屋,带着怜南住了进去。 开始的时候,怜南什么都吃不下,吃一顿吐一顿,宋津言就一点一点哄着他吃,哪怕一口两口。怜南对上宋津言的温柔包容的眼神,只能吃,吃了却又吃不下去,咽下去几口就习惯性吐了出来。 后来好一点是他出去看见,他所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宋津言在外面打工换回来的。医学生的课表被排的有多满,怜南捂着嘴站在宋津言进去补习的小区前,蹲下身哭了出来。回去后,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开始好好吃饭。 吃得很痛苦,咽下去压着不吐出来真的很难,但他努力一口一口吃了。 直到有一日,宋津言看着他乌青的眼眶,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没事,怜南,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怜南睁大眼睛望向宋津言,很努力地又吃了一大口饭。 他的胃比他挑剔多了,宋津言给他买的饭也很贵,一口就需要宋津言多打一会工。他吃下去,一口又一口,宋津言在一旁给他擦着嘴,哄着:“好棒。” 怜南的思绪被风吹回来,他突然惶恐地看向床上那张照片,或者说,他突然不敢再看那张照片。 他得了癌症,晚期,只剩下半年了...... 告诉宋津言? 告诉宋津言什么呢,告诉宋津言说你失忆了,说我们相爱,说我很爱你你也很爱我 ...... 然后呢? 怜南眸开始颤动,有什么在这个选择里一直被忽略的东西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然后呢? 怜南开始站不住,扶着窗户都跌在了地板上,他的手指划破了一道小口子,但根本吸引不了怜南的一点主意。 他满脑子都是—— 然后呢...... 告诉宋津言,让宋津言想起来。 然后呢? 让宋津言陪伴他最后半年,看着他变老变丑变得模糊不清,让宋津言直观感受病痛带给他的痛苦和折磨,让宋津言看见命运将一切面目全非。 让宋津言看着他去死。 然后呢? 送宋津言去死吗。 想到这里,怜南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他茫然地打开手机,按了半天却不知道能够打给谁,打给葵花?打给林灿? 他毫不怀疑他们的答案,人心总是偏的,葵花和林灿只会偏向他的方向。 人心总是偏的,怜南关上手机,床头那盏灯不知道怎么也慢慢灭了。 怜南偏向宋津言。 这一个晚上怜南并没有睡着,他权衡思虑了一整个晚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希望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踉跄走到了洗手间。 灯开了。 镜子中的面庞苍白到可怕,怜南凝视着自己,许久之后俯下身洗了脸。 想了想,他又去洗了个澡,热水让他的脸色总是红润了些。吹风机呼呼响着,怜南慢慢地收拾着自己。 收拾好,手机上显示六点。 怜南打开门,等在宋津言的门口。 他想等会宋津言看见他会是什么态度呢,会不会邀请他去他家喝杯茶,他是不是能够最后看一次小猫,他真的要拿出那张照片吗,应该是拿不出来了,他根本都没有把那张照片带在身上。 欺骗自己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像今天走廊的风真的好冷,让怜南心中原本还有的一丝微妙的希望也要吹灭了。他想若是宋津言能够想起来一点,只要一点他就自私一点,不管怎么样都让宋津言陪他走完这半年。 死者为大嘛...... 如果宋津言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就算了,那就算了......他的脸会不会被这个冷风吹得又很白,a城真的很讨厌,为什么夏天都这么冷,外面的雨为什么还不停,一直下一直下...... 老天爷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他要对宋津言说什么呢?说什么能够让他想起来一些,说什么能够留有余地,说什么能够满足他的私欲又保全他的爱人。 怜南不知道,好像今天出门蹲守宋津言都是临时起意,但他明明想了一晚上。 后来怜南想,他就是一个连自己都骗的人。 门开的时候,怜南的身上带着一分水汽,不知道是洗澡未褪去的还是风吹久了,但热气是一分都没有了。于是宋津言看见的怜南,还是苍白着一张脸,眼眸透着淡淡的红,穿着他们在一起后一起买的睡衣。 是丝质的,灰色的,将怜南整个人衬得很娇小。 放下的长袖是被包裹住的疤痕,脖颈处未遮掩住的像是蔓延的花枝。 怜南是一个会因为苍白脆弱格外漂亮的人,但宋津言总觉得,怜南不是这样的。许多天没见,宋津言还是不由眼神在怜南身上停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走廊上的风吹着两个人,宋津言关上门就准备离开,但是被怜南叫住。 “宋津言!” 怜南声音不算小,走廊不远处的声控灯一下亮了起来,宋津言锁门的动作一顿,在指纹锁上按了几下转过了身。 宋津言对自己说,他只是听一听怜南说什么。 他在怜南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讶异。 其余的,宋津言不知道是什么。 怜南看着宋津言,嗓子里面要说出来的话全部堵住了,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什么失忆的爱人,他只是紧紧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秒,两秒,怜南没有说话,宋津言就准备走了,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怜南想。 宋津言真的走了。 在宋津言即将转身的那一刻,怜南一把拦在了宋津言面前,对上宋津言冷漠的眼,怜南的眼眸中反而充满了爱意和笑意。他在心里轻声说。 宋津言,要一直这样啊。 一直这样忘记他。 这辈子就不要再想起来一分一毫了。 怜南弯着眼眸,很想伸手给爱人一个拥抱,但是在死亡的宏大命题前,曾经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怜家小公子学会了克制。 他没有痛哭,没有流泪,没有歇斯底里,因为将这当做最后一次告别,他语气如此慎重又不透露半分别的情绪。 他望着宋津言上方自己年少的爱人的灵魂,像是和他一起留在了车祸发生的瞬间。 怜南笑着说:“宋津言,晚安呀!” 甚至有语调有起伏。 闻言,宋津言看了看走廊尽头那扇窗映出来的天色,平静地看了怜南一眼,转身走了。 一句话没说。 呼。 怜南不知道怎么松了口气,甚至有意识地开始责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前面脚步很快消失,亮起的声控灯也暗了下去,怜南看着宋津言消失的方向,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他抹抹眼泪,但很快眼泪又出来了,抹着抹着,怜南就蹲了下来。 他想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有多久。 可能是三年前下火车的那一刻,他逆着人群向着火车往回走时,就想过这一日。 但那一日火车停靠的时间很短,他被人群推着,推着,就这样被推到了宋津言的身边。其实将一切推给人群还是太不讲道理了一些,那就重新寻一个日子,从他第一次在a城见到宋津言开始。 他没有一次怀疑过自己的爱人,但无数次地质问自己。 要继续把宋津言拉入泥潭吗,要吗,要吗? 怜南每一次都选的要。 他要宋津言,他要宋津言的爱。 但或许某一次,不知道哪一次,他开始迟疑,不断地迟疑。然后那一声“算了”就这样回荡在他的脑海,他不是没有放弃,但是机缘巧合之下宋津言又自己撞上来了,于是他又放任,直到这一纸诊断书。 第58章 爱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东西。 因为爱,怜南没有一刻不想要和宋津言在一起,也因为爱,怜南从这一刻开始希望宋津言这辈子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不妨碍他觉得宋津言是骗子。 高中那年,失忆梗很流行,电视剧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桥段。他有几次就问宋津言:“如果你失忆了,会忘记我吗?” 怜南又觉得自己记忆很好了,因为那个午后,阳光照在宋津言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甚至能记起宋津言鼻尖的一颗小痣,宋津言弯着眸看着他,外人面前浑身的清冷变成了温柔的春水。 “当然不会,即使失忆了,我也会记得你的。” 怜南抱着膝盖,哭着说了一声“骗子”。 然后说了一声又一声。 无人的角落,一声声“骗子”过后,怜南哭着一遍一遍说着。 “宋津言,晚安。” “宋津言,晚安。” “宋津言,晚安......” ....... 高中的时候,怜南和宋津言总喜欢去学校的一处天台,那里基本上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怜南在那个秘密基地里面放了不少东西,一下雨就被淋得稀里哗啦,又一次雨后两个人去天台。 怜南蹲下身看一盆花,小声说:“宋津言,它是不是要被淹死了。” 宋津言看过去,发现小花盆里水都泡了起来,宋津言抬起花将里面的水倒掉:“这样就好了。” “就不会死了吗?”怜南睁大眼,他觉得好像不应该这么容易。 宋津言低声道:“就不会死的这么容易了。” 怜南哈哈大笑起来,扑到了宋津言的背上:“宋津言,你是笨蛋。” 宋津言没有反驳:“也可以。” 怜南被哄到,俯道宋津言耳边,没发现他接近时身下穿着校服的少年的耳朵红了,只是小声地说:“宋津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晚安在我们家,是我爱你的意思噢!” 宋津言轻声说:“你微信上对我说过很多次晚安。” “那不一样啦......”怜南笑着说。 宋津言轻声问:“那你也对别人说晚安吗?” 怜南下意识道:“那倒是也没有。” 说完之后,空气凝滞一瞬,怜南从宋津言身上跳下来,皱着眉道:“太坏了,你套我话。”说完就推开门跑下楼。 天台的门吱呀响,要关上的那一刻被宋津言伸手拦住,少年清澈温润的眉眼间全是笑,跟着也追上去。 那时候他们年少,天台的风能吹散枯萎的花,能吹干雨天的水,却吹不散他们相牵的手。雨后两个人在阳光下相交的影子伴随着少年们隐隐的笑声,你追我赶,命运都被他们抛在身后。 他们不曾畏惧世俗,牵着手站在两方父母前时都红着脸,面对朋友也大胆地扬起十指相握的手,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总是旁人口中的天生一对。 第39章 电梯里, 宋津言按下了f2的按钮,电梯门开了又关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在发愣。电梯门又一次关合,宋津言走出电梯。 车驶出地下停车库, 雨大的像是在下刀子, 刮雨器像昆虫头顶两条大大的触角, 扒着玻璃一次又一次。宋津言将车停在路边, 整个人恍惚了一瞬。 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 良久没有动作, 最后也没有转向,只是拿出手机给葵花发了一条消息。 消息发出去,显示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宋津言手一停,给林灿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林灿那边才接通。 “津言,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林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宋津言蹙眉:“发生了什么吗?” 这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多, 林灿在电话那头坐在沙发上,躺着不知道怎么回话。宋津言问他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怜南应该做了什么让宋津言察觉了异样,但又需要打电话来问他,那就是怜南一定没有将癌症晚期的事情和宋津言说。 林灿斟酌着词句,一点一点说:“没什么呀, 就是最近天气太冷了,我这两天还没有去入职, 被你吵醒了......” 宋津言沉默了一瞬,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怜南的事情。 他怕他和林灿说一句,下一秒就会传到怜南耳中, 有了一个开端,后面就是往复的循环,恶性的。于是他问了林灿工作两句,林灿随便答了,两个人就挂了电话。 半刻钟之后,车子重新开向了医院。 路上一共三个红绿灯,三个都是红的,a市早高峰的红绿灯有一百秒,宋津言的心跳仿佛随着红灯的数字在跳动,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一切就是惊心动魄。 到医院的时候,宋津言在走廊上遇见了王主任,王主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宋津言只以为是因为他之前说要离职的事情,垂着眸没有说话。 按部就班地看诊工作开药,因为之前说可能要离职的原因,这些天院里并没有给他安排手术。一些比较基础的工作就落到了宋津言头上,总体算下来不算忙碌。 晚上的时候,宋津言从电梯上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还会“遇见”怜南。 因为什么? 那一句晚安吗。 细细数来,昨天之前,他似乎只听怜南说过一句。 也是一句莫名其妙的“晚安”。 电梯门打开,走廊空荡荡的,除了亮起的声控灯走廊没有任何变化。宋津言打开指纹锁,小猫又要跑出去,被他一把抱了回来,小猫生气地“喵喵喵”,被他安抚地摸着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津言惊醒了好几次。 他不太做梦,醒了之后也不太想得起梦里发生了什么,隔天早上的时候,宋津言摸了摸自己额头,发热了。 应该是感冒了。 他熟练地起身去冲泡感冒冲剂,面不改色地喝下,随后是一些辅助的胶囊。一边吞着药,一边打着电话。 “嗯,感冒了,想请一天的假?” “一天够吗?”王主任在电话那头关切地问。 宋津言挑挑眉,清淡道:“够了,多谢老师。” 王主任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半晌之后宋津言问道:“那老师我先挂了。” “......好。” 老师这两天的异常宋津言看在眼中,但老师不说,按照他的性格也不会特意去问。此时的宋津言只想着等再过两天,如果老师还这样,他就打听一下。 到了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小猫突然开始一直“咪咪喵喵”叫,叫得很凶,一直往门那头扑。宋津言将小猫抱回来三四次,第四次时听见了隔壁很大的动静。 什么人在交谈的样子。 宋津言打开门,以为会看见怜南,却发现是很陌生的人。 两个穿着搬家公司黄马甲的工人手上一人搬着一个盒子,看见宋津言从对门出来一脸冷清的模样不好意思地开口:“老板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雇主东西也不多,我们再有半个小时就搬完了。” “搬完?”宋津言听见自己说。 工人将东西放下,抹了抹额头的汗,笑哈哈道:“对,一个小姑娘请我们来搬家的,东西也不多,这雨天还给了挺多加工费嘞。不过她说这个点对门应该没人,我们刚刚声音才大了些,吵到老板真对不住了,我们后面小声些。” 一旁徒弟模样的人忙点点头,宋津言抱着猫,猫一下窜进对面的房子里了,工人小声地叫起来。 宋津言的手离开指纹锁,轻声道:“是处理一些不要的东西吗,这一家的主人呢?” 两个工人面面相觑,年纪小一些的徒弟摇头:“不是,雇主要我们全搬完,只留下一些......一些照片不要了。” 说到这,徒弟才惊觉刚刚他们看见的照片里面其中一个男生就是面前的人。徒弟大呼一声,被见多识广的师傅打了一下:“就你多嘴。”然后师傅打着哈哈:“我们东西也收的差不多了,老板你去把猫抱出来,再搬最后一批我们就给雇主把门锁好了。” 宋津言就这样走进了怜南的房子。 和上一次他走的时候不同,房子里面空空荡荡的,角落里面堆着四五个已经收拾出来的大纸箱。 “小猫。”他轻声喊着,眼睛却停在客厅柜子上一张合照里。 是他和怜南两个人的合照。 柜子上其他相片都被拿走了,就留下这一张,孤零零地呆在大大的柜子上。 宋津言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这不是他一直要的结果吗? 但为什么...... 小猫在书房的位置一直咪咪咪,宋津言提步走了过去,从书房窗帘的角落抱起小猫后,整个人突然有些晕眩。 他没有低血糖这种毛病,身体也一直算健康,突然的心悸让他想不清是因为什么。小猫在他怀中挣扎着,他的思绪被小猫拉回来一点,轻声安慰着。 两个工人在门口等着他,他不好久留。 等到他出来之后,两个人把门锁上,搬着箱子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第59章 被抱出来的小猫不叫了,只是蔫蔫地趴在他怀中,宋津言自然不会和一个小猫计较,温声道:“外面雨太大了,再过几天我再带你出去玩。” 他和怜南在一起的时候,傍晚时分经常会带小猫去附近的公园。 小猫在公园长大,对公园一直很喜欢。去了回来之后,每次都能咪咪喵喵很久。 进门的时候,宋津言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转过头,只是站立在背对怜南的房子的门的方向。他的手指僵硬了一瞬,才想起来,噢怜南看不见了,因为刚刚搬家工人把可视门铃也拆了。 这时候这个念头才重新涌上来——怜南要搬家了。 宋津言回身看了门一眼,手下意识用了些力气,小猫尖叫着跑出他的怀抱,他的手上被抓了深深的一笔。 血痕长长的一条,在手上,宋津言回神处理。 小猫躲在角落处小心地看着他,宋津言用水冲了十分钟伤口,上了碘伏,再用大号的创可贴贴上,看见对面明显在看他脸色的小猫,轻声说:“没关系,我的问题。” 房子里面很安静,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 这一声落下之后,房子里面很久都没有别的声音。 搬家工人搬最后一趟的时候,工人们锁门要走,宋津言轻声道:“那里面的东西都是不要了吗?” 徒弟还在想怎么回答,师父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是要那个相片吧,去拿吧,你拿了我们就把门锁了,小情侣分手嘛,我懂的,放心老板那边我们也不会多嘴。” 宋津言垂着头,声音很低:“多谢。” 相片被宋津言拿了回来,相片被保存的很好,一点灰尘都没有,但宋津言还是擦了又擦,最后将相册摆在了书房里。 小猫做了坏事不敢来找他,他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眼眸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相片。 是葵花给他们照的相片,地点在陶瓷坊,就在怜南开的花店附近。 相片中,怜南脸上沾了泥点,他伸手去帮怜南擦,怜南亮着眸子看向他,“咔嚓”一声,那时候葵花说:“渍,真幸福。” 后来怜南找葵花将相片要了回来,选了一个周边都是向日葵的相框,小心地将相片装进去,郑重地摆在客厅最显眼的柜子中间。 虽然怜南没说,但是记忆中怜南一直很喜欢相片这种东西。 他有一次问过,怜南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怀中小声说:“记忆会骗人,相片不会。”但即使如此,除了葵花随手拍的几张,怜南并没有主动要求过合照。 宋津言打开自己的相册,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病例和工作报告。 没有怜南。 他就这样愣在了原地,他有些想不起来怜南的手机了,在一起那段时间他医院的工作一直很忙,真正算起来其实他和怜南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宋津言遥遥望向怜南房子的方向,a城很大,不再联系的人就不会再相遇。 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良久之后,宋津言将相片放到了最下层的抽屉中。“啪嗒”一声,抽屉合上,宋津言脑袋晕沉得快昏过去。 吃的药好像没有一点作用。 平常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会变得很重。 第二天几乎从床上爬不起来时,宋津言只能又打电话请假,没想到中午时分,门外站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烧得晕晕乎乎,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出声道:“老师,您怎么来了?” 王主任没想到宋津言是真的病了,忙把宋津言扶到沙发上,简单检查了一下。见到宋津言疑惑的眼神,迟疑着出声:“老师以为你......” 说着,王主任有些说不出口,但已经来了手上还提着慰问的水果:“我从你师伯那里听见的,津言,也照顾好自己。” 宋津言怔了一瞬,本来脑子也烧的不清楚,一句“什么”就这样问了出来。 王主任脸上满是凝重:“我看了病历和片子,你是这方面的医生应该也懂,寄托于概率基本上已经没希望了,是老师的问题,如果你之前没有那么多排班,怎么也能看出来一些问题,如果早个一年......” 宋津言手指不受控地轻跳了一下,他重复着老师的话:“如果早上一年。” 王主任叹了口气:“那应该不至于到晚期,胃癌这东西就是容易发现的时候就太晚了......” * 两天前,机场里。 葵花死死握着怜南发颤的手,轻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坐高铁去,还没上飞机怎么就抖成这样了,害怕吗,没事,我们不坐飞机,我现在去看票。” 怜南摇头,一顶毛绒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a城这几天因为下雨温度只有十几度,这个打扮也不算奇怪。 葵花已经打开12036看到香椿的高铁票,就听见怜南小声说:“坐飞机。” 葵花手停住,没有第一时间关掉手机,望向怜南。 怜南好像不知道,即使只是站在机场门口,他指尖都在颤抖。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一分,眼眸中的害怕和惶然甚至不用特意看。 葵花关上手机,轻声问:“确定吗怜南?” 怜南点头。 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怜南心里一个声音叫嚣着—— 跑啊。 跑啊怜南。 跑...... 那个人从大声到急躁到哽咽,最后站在很远的地方,泪眼朦胧地望着怜南。怜南和他对视着,不知不觉手就变得僵硬了起来。 葵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轮椅,直到自己视线内东西开始移动的时候怜南才反应过来,他回身看向葵花,葵花却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作为朋友,葵花从不好奇怜南的苦难。 她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没有起死人医白骨的本事,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满足朋友最后的心愿。 比起林灿的不堪一击,这几天躲在家里哭,她在最开始的害怕和崩溃之后反而平静了一些。可能因为比起林灿,她接触的身边的死亡要更多一些。 她比林灿明白一些,死亡面前,她们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卫家那边的事情她彻底辞去了,之前一直没有想的很清楚,但怜南的事情砸下来,她突然就想明白了。人生很短,她已经被裹挟了二十多年,以后要为自己而活。 飞机起飞那一刻,怜南浑身的细胞都在尖叫,随后是陡然的碎裂,静止,轰鸣声在耳朵中响起的那一刻,怜南再也忍不住,低头猛地吐了出来。 有血,有早上咽下去的粥,还有一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葵花拍着他的背,防止有东西卡在咽喉中让人窒息,飞机正在上升,没有人能第一时间处理那些污秽物。怜南还在干呕着,葵花也不在意,她将头等舱全部包了下去,提前付了一大笔清理费,也不怕影响到别人。 怜南呕着呕着就哭了起来,原本葵花还算平静的眼也一下红了。 太欺负人了。 葵花想。 空姐过来将一切收拾好时,飞机已经飞了有半个小时。 呕吐完,怜南整个人都安静了不少,指尖也不再颤抖。耳中偶尔因为气流的颠簸有嗡鸣,怜南思绪放空着就想到了爸爸妈妈。 飞机要坠落的时候,爸爸妈妈会想什么呢? ...... 应该是他。 怜南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被真切爱着,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失忆前的宋津言。他其实想过要不要把失忆前的宋津言和失忆后的宋津言分割,但分割不了,他比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更清楚,宋津言就是宋津言。 无论他拥有记忆,失去记忆,爱着他,还是不爱着他,他都是宋津言。 怜南打开手机,点开相册,不同于宋津言的相册,他的相册里面有很多宋津言。是在很多宋津言注意不到的时候偷拍的,很认真工作的宋津言,厨房里面帮他煮姜茶的宋津言,给小猫开罐头的宋津言,浴室里洗漱的宋津言...... 最特殊的一张,是他和宋津言还有小猫的合照。 葵花看了过来,看见些影子又转了过去,飞机上面没有网,她打开手机又关掉了。她的脑中回荡怜南那天的“胡言乱语”,回想林灿口中那些关于怜南和宋津言的过往。 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也不知道为何怜南能做下对自己如此残忍的决定。她无端由地想到卫茵,卫家父母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卫茵死讯的时候是一个晴天,落地窗旁,她被c城的太阳照的头昏,说了一句“嗯”之后就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不在乎这个东西,嘴上说的总是没用。在卫茵和很多很多东西之间,她的确是......一次都没有选择过卫茵。 小时候,扮家家酒时,卫茵牵起她的手说要做她的新娘,她不耐烦地挣开卫茵的手说了一句“你真无聊”。 长大过程中卫茵无数次旁敲侧击问她没有没喜欢的人,她的眼眸始终停留在寻死觅活的刘珠花女士身上,手中的画笔染上颜料时总是一次一次说“你烦不烦”。 第60章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卫茵的确没有再烦过她,再出现时就是给了她一个拒绝不了的条件,让她们的婚姻变成一场只利于想要报复的刘葵花的交易。 葵花耳边的嗡鸣声也开始加重,她不敢再看向怜南。每多看怜南一眼,怜南脸上的苍白每深一分,她都能听见自己心里无声的哽咽。 后半程时,怜南睡着了。 这几天怜南的精力开始变得不是很好,疾病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没有意识的时候一切正常,意识到了之后原本精神的人立马如灯枯。 这种枯萎甚至是人的心不可控的。 飞机要到的时候,空姐小声地将怜南叫醒了,怜南睁开眼,轻声说了一声:“谢谢”。这时飞机已经在平缓下降,但即便已经很平缓了,嗡鸣声还是又一次出现在了怜南的耳朵中。 下飞机的时候葵花又拿出轮椅,但是被怜南拒绝了。 怜南也拒绝了葵花的搀扶,很慢地,自己一步步下了飞机。葵花始终跟在怜南身后,走到转盘的时候,垂头一颗眼泪就落了下来。 两个人随身带着的行李并不多,怜南没有再用哪个22寸的行李箱,而是换了一个17寸白色的,买的时候葵花想给来怜南买那个红色的,在怜南持续迟疑的目光中还是放弃了。 箱子很轻,里面只有几件衣服。房子里面其他的东西过几天会寄过去,葵花提议时,怜南没有说什么,只说了一句:“那记得找一个宋津言不在的时间,搬家应该会很吵。”葵花一时有些说不出来话,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怜南和葵花一人推着一个箱子,从机场出来时,葵花轻声道:“这边天气的确好很多。” 怜南脚步停止,望向不远处郁郁葱葱的一片:“嗯,也不是很热。” 葵花一边开着手机一边问:“我们那里这几天应该还是很冷。”话说出口后,葵花手立刻僵住,她眸中闪过一分懊悔,小心抬眸看向怜南时却发现怜南根本不在意,葵花原本应该松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块生疼。 怜南声音很温柔,很像这个城市的名字——香椿。 这里的风也是温温柔柔的,比起a城,天气的确不知道好上多少。葵花于是又想到那天怜南打电话给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她发了无数条短信,打了无数个电话怜南都没有回应,她不敢贸然找上门,总要留给怜南一点自己的时间。但害怕怜南出什么事,所以短信电话一刻都没有停,怜南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家里的阿姨刚刚将午饭端进她的房间。 她还没让阿姨将东西放下,就陡然看见怜南打过来的电话,几乎是一秒,葵花就点了接通,听见怜南的声音,一颗提了两天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电话里,怜南的声音很轻,很安静,听得出来刚哭过,但是情绪似乎已经平静得差不多了。 电话那头—— 房子里,怜南坐在地板上,日历上那一页春天安静地摆在他面前,外面狂风乱做大雨倾盆,冷空气肆虐像个冬天,电视里面播报着未来几日持续大雨寒流不退,怜南穿着一身白色毛衣,手指轻轻摩挲着葵花画的简笔画。 他说:“葵花,我想搬去一个有春天的地方。” 第40章 他们搬到了一个有春天的地方。 香椿的天气真的很好, 夏天的阳光很是灿烂,但是照在人身上只像是蒙上了暖和的纱,光透着纱映亮人乌黑的瞳孔,柔软的头发和苍白的脸。 只是暖和, 不会像a城最开始入夏几天的天气一样, 赶不走的闷和炽热。出了机场之后, 两个人直接打车到了一早租好的房子面前。 是一栋位于郊区的别墅, 别墅旁边是漫山遍野的花田。因为香椿的天气很好, 许多花在这里一年四季都能开, 各色各样,大片大片地在阳光下开的很是灿烂。 在网上看见这栋别墅时,怜南第一时间就定下来了。 租金并不算便宜,但幸好怜南还有很多钱。 除了当初卖房子剩的几百万,还有后面花店的钱, 加上一些投资,陆陆续续的, 他手上也攒了一些。 算多吗? 怜南觉得算。 多到他剩下半年根本花不完。 他没有和房东讲价,甚至给了双倍的钱, 提前和房东说明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提出房东如果介意他再去找别的房子。 房东沉默了半个时辰,给怜南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慈祥的女声,听起来是很慈祥的长辈, 怜南将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老人先是安慰了怜南一番, 随后温声道:“年轻人,不用双倍,相遇是缘分。希望我的别墅不会让你失望, 很美,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怜南应声:“很美,照片里面看起来像一个春天。” 老人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那是当初我爱人为我栽的,后来儿子女人不放心我们,把我们接到了别的城市,那栋别墅和花田一直有别的人在打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楼那两间客房请还是留给他们。” “我有看见,可以的。”怜南回忆着。 老人于是没有再说什么,轻声道:“年轻人,最后的日子了,纵情一些,没事......” 没事,人死之后会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 是后来怜南才知道,老人口中的爱人早就死了,儿子女人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别墅里,才接她去别的城市,老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只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是未下葬的骨灰。 世间离别一概如此,不讲道理。 怜南选了二楼靠南的一间房,葵花住在了他隔壁。 开始的一个月,阳光很好,两个人喜欢一直呆在大大的院子里。怜南坐在一个铺满软垫的躺椅上,葵花执着画笔躬身画画,不时看看远方片片盛开的花。 偶尔葵花要怜南做个模特,怜南做模特的时候很乖,经常一动不动的。 葵花笑着说:“不用这么紧绷的。”她画怜南昳丽的容貌,稍长微微蜷曲的柔软黑发,乌黑的瞳孔,画怜南苍白的脸,脖颈间如花枝的疤痕,和越发纤细的手腕。 笑着笑着,葵花就笑不出来了。 她的不远处,怜南还乖巧地做着模特。 葵花草草落下最后几笔,不愿意再记录友人的苍白,随意毁了一幅画,抱歉对前方的怜南说:“对不起,可能还是太久没画了,生疏了,一点都不像你......” 怜南忙摇头说没事,上前俯身看了看葵花手上的伤:“今天已经画了很久了,医生说要循序渐进,没事。”说着,怜南抬头看了看画板,惊讶说道:“画的很好呀,原来我现在长这样吗。” 来了别墅之后,怜南就没有照过镜子了。 他看着画板上的人,葵花在他身后画了很灿烂的一片花。他指着角落里面大朵大朵盛开的,惊喜道:“是白玉兰吗?” 葵花顺着怜南的手指看去,大片大片洁白的白玉兰开在怜南的身后,她点头:“嗯,是白玉兰,你一直很喜欢所以。” 可能是这个环境,可能是时间的确不多了,可能怜南渐渐放下了心防,在葵花声音落下之后,怜南微微弯了眸:“嗯,因为之前听过一个传说。” 葵花一怔,脑海里面想起那句—— 在春天和恋人一起去西棠园,摘一朵枝头开的正盛的玉兰,两个人就会获得永生永世的幸福。 ....... 难怪那天怜南翻着日历执拗地要一个春天。 葵花安静地望向怜南,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怜南开心地对葵花说了一声“谢谢”。 葵花开心不起来,她望着怜南脸上的笑,心里闷得可怕。 可怜南似乎真的还算开心,来到香椿之后,葵花再没有见过怜南沉默不语的模样,阳光照在怜南身上,怜南的脸苍白透着病气,眉眼间却开始舒展温和。 葵花不觉得轻松,只觉得怜南像一根绷紧的弦。 同旁人不同的是,怜南像是一早知道了这根弦的命运就是走向断裂,于是他开心,快乐,他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烦忧。 直到坚持不住持续吐血的那一刻,怜南都还在笑,甚至安慰葵花。 “没事的,等这一阵过去了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葵花是一个很尊重朋友意志的人,但是看见怜南昏过去浑身是血的那一刻,在怜南那里没有崩掉的弦在她这里绷断了,她忙冲上去将怜南扶起来,拨打了120的电话。 “呜呜呜——” 葵花望着闪烁着灯驶来的救护车时,眼泪落了下来,救护车的声音怎么那么像回荡的哭声,回荡在她的耳边,她的心中。 从医院醒来看见医生护士和白炽的灯时,怜南并没有怪罪葵花。 葵花低垂着头,怜南抬手很轻很轻地抚摸了一下。 这是怜南少有的主动的触碰。 怜南的手并没有一下就停,而是一边安慰着葵花一边道着歉。他的身上换上了医院的病服,手上已经开始打吊瓶,针插|入的左手上满是淤青的痕迹,皮肤苍白于是青筋显得格外突出,淡淡的凸|起有了一些狰狞的味道。 第61章 “对不起,葵花,很抱歉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又吓到你了。”怜南温声道着歉。 葵花一时无言,朦胧着双眼望向怜南。她很想让怜南不要这么说话,但又怕自己的话又给怜南增添负担。无力几乎席卷了葵花全身,葵花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却在对上怜南温柔的双眸时,第一次浑身没有了力气。 怜南是一片湖,他接纳她的悲伤、怜悯,葵花能从怜南的眼中看到自己,但也就这样了。她永远无法真正地治愈、聊慰他,永远是怜南在迁就她的情绪。 为了她愿意吃下根本不喜欢的饭,为了她愿意住在根本不想住的医院,甚至要因为这个“不”的意愿向她道歉。 葵花有些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怜南的手放下,头其实很晕,浑身也没有什么力气,也要给葵花一些空间,所以也不会追回去。点滴里面不知道打着什么,还有很大一瓶,旁边还有两小瓶药水,点滴“滴答”“滴答”,不知道是不是病房太安静了,怜南仿佛了听见了自己心“滴答”“滴答”的声音,他有些被催眠,半垂着眼就要睡过去。 病房门在这时候推开,怜南以为是葵花,睁开眼轻声想说什么,抬眼看见的人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如果葵花还在的话,就会发现那面她一点接近不了的湖这时候自己炸了起来,从床上猛地坐起来,针都蹦了出来但是感受不到一点疼痛,血狰狞地从怜南的左手流下来,但怜南只是猛地用被子盖住了自己整个人,颤抖着身体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宋津言沉默地看着病房里怜南一个人造成的鸡飞狗跳,看着裹着被子的人轻轻地敲了三声门,然后走进去拿起一旁的棉布闹到怜南背身的那一面半跪下来拉出了怜南流血的手。 怜南的手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背身抗拒的意味如此明显,但是手被拉出来的很轻易。宋津言俯身处理着怜南手上的伤,血被洁白的棉布一点一点吸收,很快就蔓延出去,宋津言一点一点将出血的地方擦干净,然后用纱布压了一下用一只手轻按着。 从始至终,怜南像一个颤抖的鹌鹑,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 一直等到将一切都处理完,宋津言才开口:“怜南。” 是很温柔熟悉的语气,和一个月前的宋津言完全不一样,怜南的眼眸慢慢抬起来,眼眶变红,突然从床上起来摔进了宋津言怀中:“你想起来了对不对,宋津言,宋津言,宋津言......” 怜南没有任何责备的话,从前想的一切也都在这一刻消失,只是不顾一切扑入宋津言的怀抱中。宋津言将他抱起来,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抚摸着怜南的头。怜南像个小孩一样在宋津言怀中乱拱,宋津言捏住怜南的后脖颈,轻声道:“好了,我给你重新把针插|回去。” 针沾着血垂落在一旁,原先的肯定不能用了,宋津言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备用的针,换掉刚才的,捏了小点滴瓶,小点滴瓶受了力开始快速地滴落,一直到滴了几滴确定没有出问题后,宋津言才拿到怜南身前。 全程,怜南都安静地看着。 宋津言换了一只手,将点滴架推到了怜南的右手边,怜南变得很乖,和葵花面前那种乖不一样,宋津言俯身给怜南右手插|针的时候,怜南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津言。 等到宋津言抬头,怜南突然又想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但不舍得。 太久没有见到宋津言,不是下意识的反应的话,他根本舍不得不看他。 怜南另外一只手小心地戳了戳宋津言,被宋津言一把握住,宋津言望着又瘦了一圈的怜南,声音温和又认真:“对不起。” 怜南怔了一下,小声说:“没关系,你只是忘记了嘛......”说着被宋津言抬起眼,宋津言用一种怜南很熟悉的目光看着他,让怜南恍惚了一瞬,然后耳边又听见了一声:“对不起,怜南,我违背了当初作下的很多承诺。” 怜南眨了眨眼,声音更小了些:“我说了没关系了,你不是故意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怜南眼睛一直看着宋津言,他的声音很小,眼神却柔和得像春水,左右眸子都温柔的写着四个字。 我不怪你。 “不过......”怜南话音一转,声音大了一些:“你要答应我一些事情。” 宋津言看着怜南的眼睛,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怜南小声叹了一声:“我都这样了,不能让让我嘛......” 宋津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上怜南手腕上的疤痕,这一下像是卡住了怜南脖子,让他剩下的话都卡壳了。 怜南沮丧地都要说“对不起”了,可唇还没有张开,就被宋津言深深抱入怀中。怜南闻到一股很淡的香水味,是宋津言从前身上常有的,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闭上眼狠狠吸了吸。 和之前宋津言车载香薰那个味道很像,但又不是,淡淡的栀子香,前调中调都不一样,怜南闻着闻着眼泪就要下来。 “伯伯伯母告诉我,你如果想起来可能会有很大的后遗症,宋津言,疼吗?” 宋津言轻轻抚摸着怜南的背:“不疼,宝宝疼吗?” 因为这一个称呼,怜南死死将宋津言拥住,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疼,好疼......我不该不好好吃饭的,好疼,吃了药还是很疼,葵花给我画画的时候,我就好疼,但是我不喜欢医院,我的脸是不是变得很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照镜子了。” “没有,很好看。”宋津言温声道:“不管变成什么样,都很好看。” 怜南哭着说:“真的吗,可是......可是......” 宋津言用一个很轻柔的吻吻住了爱人的惶恐和不安,连带着那些没有对任何人宣泄出来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害怕。 泪水都被吻去的那一刻,怜南睁开眼,对上的宋津言从始至终未闭上的眸。 怜南一时间陷在这一番对视里,无论过去多少年,宋津言依旧拥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像星空最亮的那颗星星,像漫天的银河,像漫山遍野的花海,漂亮,美丽,拥有生命力。 怜南亲吻了爱人的鼻尖。 这是从前宋津言常对他做的动作。 似乎爱人就是拥有默契的,下一秒,宋津言就亲了亲怜南的鼻尖。 怜南眼眶还红着就笑出了声,如果不是手上打着点滴,他一定直接扑到宋津言怀中了。但没关系,因为他做不到的事情,宋津言自然会做。 身穿白衬衫的青年俯身拥抱住了自己的爱人,医院狭小的病床上,两个人相拥着。病房的门大大咧咧敞着,就像他们不从遮掩关系的少年。 葵花回来的时候,不算太惊讶。刚刚出去的时候,林灿已经和她通过气,她知道宋津言会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对于宋津言,葵花心情复杂。即便听了林灿口中宋津言和怜南的过往,即便知道一切都是误会和不得已,但是作为一个心实在太偏的人,葵花还是忍不住怪罪宋津言。 但当着怜南的面,她到底什么都不会说。即便是她,也能看出来现在的宋津言和之前的差别,恢复记忆了吗,应该吧,她仿佛窥见了一点年少的宋津言和怜南的影子。 又还是安静下来。葵花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怜南,她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 外面的太阳很好,光从窗户边映过来,宋津言坐在凳子上给怜南削着水果,怜南眼睛动都不动地看着,等宋津言把一个完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怜南开口道:“我吃的完的。” “以前不也是小块。”宋津言道。 这是第一次宋津言提到“以前”这个字眼,怜南怔了怔,接受着宋津言的投喂,一小口一小口地,等到他吃不下了,甚至不用怜南说一声,宋津言就把剩下的吃了。 一整个下午,谁也没有提癌症的事情。 但病房里面三个人谁都清楚,这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晚而已。 但起码,这是美好的一天。 晚上睡觉的时候,葵花去了隔壁的房间,将一整间私人病房留给了怜南和宋津言。 本来也是第一天住院,护工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请,宋津言来了自然也不会假手他人。怜南被伺候得很习惯,直到宋津言给他擦脚时他才想起来是不是不是很好,很奇怪,他以前其实不会想这个问题。 宋津言握住他的脚,很白净,很瘦,脚腕处有淡淡的红痕:“摔到了吗?” 怜南向着自己的脚看去,回忆着:“可能是前两天......不过不疼......”话说着,对上宋津言的眼神,怜南转换了话头:“但我觉得可以抹抹药,之前我自己不是很方便。” 宋津言手上抹了药膏往怜南脚踝处涂的时候,怜南忍着,最后没忍住,笑着道:“好痒,宋津言,你故意的......好痒,好痒......” 宋津言将他的脚放回去,洗手了到一旁的病床上准备休息。 第62章 怜南小声道:“你嫌弃我!” 声音很小,但是宋津言很明显听见了。怜南鼓着脸:“你洗手,也不和我睡一张床。”宋津言思虑了一下,回身坐在怜南床边:“不应该洗手?” 怜南笑哈哈地埋入宋津言怀中:“嗯......该......” 两个人相拥着,病房楼层比较高,窗户望过去有一轮大大的月亮。怜南看着月亮,宋津言看着怜南,良久之后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很轻的吻。 清晨,怜南开始不住地打嗝的时候,宋津言掐着怜南手上一处,有规律地按着,怜南诧异地看着,往常要半个小时才能停下来,这一次一刻钟就停下来了。 怜南惊讶道:“好厉害。” 宋津言抬眸望着怜南,怜南于是回身望过去,他像是猜出了下一刻宋津言要说什么,起身端了床边的水来喝。 但人一旦心里面想着别的东西,做什么事情都会出点问题,哪怕是喝水。 于是,怜南就被呛到了。 身后传来浅浅的一声叹息,一双大手抚上了怜南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怜南将水杯放下,回身直接抱住了宋津言的腰,他的眼眸半垂着:“听我的好不好?” 宋津言没有说话,默契就是,明明他们一句有关病情的话都没有聊,但好像已经聊过千句万句。怜南捏着宋津言的手,抬眸用手勾住了宋津言的脖子:“真的会变得很丑,头发要全部剃掉,很疼......我搜过的,会很......很难看,看着就很疼很疼,也不会比现在好上多少,插着管子,宋津言,我剩下的时间应该都是你的,不应该是医院,手术室,消毒水。” 宋津言捏紧了怜南的手:“不一定,治疗的话,万一,如果,怜南,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怜南额头轻轻抵着宋津言的额头,身为医生,宋津言只会比他更懂,身为爱人,宋津言只会比他更痛苦。 所以怜南不觉得这是他一个人的决定,在病房门口见到宋津言的那一刻,这一场“争论”就不可避免。 怜南伸手抱住了宋津言的脖子,头整个放在他的肩膀上。他说:“宋津言,你以前说了,什么事情都会听我的。” 宋津言迟疑之后轻声道:“......我没有。” 怜南猛地抬起头,脸上气鼓鼓的:“你有。” 宋津言见到怜南的反应反而确定了:“我没有,说谎的人需要吃香菜。” 怜南“呸呸呸”几声,声音又小了小去:“你真的想见到我那么丑的样子吗?”问着话的时候,怜南就那样看着宋津言,三份可怜七分认真的模样。 宋津言看了怜南很久,他望着怜南,长久地望着怜南。 怜南也就那样看着他,慢慢地,眸子中装出来的三分可怜也没有了。 关于怜南的一切,他们共同享有。 宋津言握住怜南的手腕,手指搭在斑驳的疤痕上,他缓慢地垂着眸,就那么落下了见面的第一滴泪。 温热的泪珠滴在怜南的病服上,怜南怔了一瞬,心跳得惊心动魄。 宋津言弯下身体埋到他的怀中,怜南感觉自己腹部的衣衫一点一点变湿,他听不见宋津言哭泣的声音,但又觉得震耳欲聋。 “怜南......” 他听见宋津言喊着他的名字。 第41章 (正文完) 最后妥协的是宋津言。 身为医生, 他远比怜南更明白诊断报告上的“癌症晚期”意味着什么。胃癌晚期其实已经是一系列癌症里面比较有可能痊愈的,但是太迟了......怜南的状况,切胃已经于事无补了。 又打了几天消炎的针,寻了个清风明媚的午后, 宋津言为怜南办理了出院。葵花短暂地跟了过去, 低声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宋津言拿药和缴费的手一顿, 背影不知何时也消瘦了三分, 和前两日在怜南面前偶然的泣不成声相比, 此时青年的语调还算平静:“没有。” 葵花在宋津言身后捏紧拳, 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 她看向宋津言,她今天早上看了天气预报,a城那边终于停止了下雨,现在是闷闷的阴天。相比之下,香椿的阳光真的很灿烂, 暖黄色的光照在前方的宋津言身上,影子斜斜长长的。 宋津言拿了药回去, 准备了一个全新的轮椅。 怜南坐上去,手按了按上面的按钮, 轮椅自动地往前滑了一截路:“真的是电动的,宋津言,你还记得耶。” 说的是他们高中的事情。 宋津言走到怜南身后,手放到推的地方:“嗯, 是电动的,但是医院人太多了, 还是我推你。” 怜南脸不知什么时候又小了一圈,被帽子裹着,又戴着口罩, 只剩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笑着道:“会不会很累?” 宋津言摇了摇头,怜南转身看着宋津言的脸,轻声道:“你都不笑了!” 葵花在身后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就看见,怜南的话落下后,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宋津言真的笑了起来。 不僵硬,是那种很温柔和和煦的笑,怜南几乎是立刻眼睛就亮了,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宋津言,直到宋津言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才满意地转回身。 葵花不自觉看向了此时的宋津言,怜南转身后,宋津言脸上的笑并没有淡去,只是握住轮椅的手不自觉地重了一分。 “有什么想吃的吗?”宋津言推着轮椅,问怜南。 怜南用手摸了摸下巴,轻声问:“什么都可以吗?” 宋津言点头:“嗯,都可以。” 怜南想了好久,一直回到别墅,才勉强说出一个东西:“鲜花饼?” 宋津言对于这个答案很惊讶:“以前不是不喜欢吃吗?” 怜南坐在轮椅上,捏了捏宋津言的手:“人是会变得嘛......”宋津言的手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清冷似玉,美玉有瑕的是一处有很长的抓痕,虽然已经结痂了但是还是能看出当时伤很严重:“是小猫抓的吗?” 宋津言点头:“我拜托了林灿,再过两日他会送小猫过来。” 怜南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浮现一丝苦恼:“会不会很麻烦?” 宋津言望着怜南的眸子,同怜南眼神对上时,他没有说“不会”或者怎么,只是抬手轻轻摸着怜南瘦削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怜南从最开始关心着小猫的事情,到后来渐渐红了脸。 那一日宋津言在他怀中哭到最后,说了一声“好”。 怜南轻轻吻了吻宋津言的手,小声说:“想吃你做的鲜花饼。” “好。”宋津言像那日答应让怜南去死一样,答应这一句话。 怜南又开心了,从轮椅上起来,扑到宋津言怀中。他喜欢拥抱,喜欢和爱人呼吸的相交,他的鼻尖又涌现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满足地闭上眼嗅了许久,一点点压下了眼眶的红。 宋津言做鲜花饼的时候,怜南就坐轮椅在一旁看着。 鲜花是从不远处的花田采的,问了一直负责的花农,选择了比较合适坐鲜花饼的十几种花。宋津言把鲜花摆在怜南面前,怜南手指挑了几种最漂亮的,有些说得出来名字,有些说不出来,期间一些被宋津言抽了花茎,拿了完整的花瓣让怜南尝尝。 “是甜的。”怜南惊讶道。 宋津言点头,将怜南挑了的几种放到清水中,剩下的修修剪剪后放到了花瓶里。还给怜南留了一些插着玩。 后面宋津言揉着面团,怜南就插着花。 花艺课是当初他们一起学的,私立学校教的东西很杂,怜南当初想学,宋津言就陪着他去了。最后,宋津言不出意外学的比怜南好。 虽然花艺课的老师总是说宋津言摆的没有灵魂,但是好看是一个既客观又不客观的东西。一边批评着宋津言,一边还是给了宋津言高分,怜南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他当初那门课的结课成绩是不合格。 怜南想起来就小声嘀咕:“那个老师就是对我有意见。”说出口后,怜南眼眸突然怔了一下,但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宋津言就接上了话:“摔碎了老师三个古董花瓶,老师下学期不也没有让你继续重修。” 宋津言答的实在太自然,让怜南眼眸颤动了一下。 怜南看向宋津言,宋津言还躬身做着鲜花饼,有很多形状的,小兔子,小老虎,小狮子,小乌龟。怜南从轮椅上起来,从背后抱住宋津言,轻声道:“要小蝴蝶。” 没有蝴蝶的模具,于是一整个下午,宋津言都在捏一只漂亮的蝴蝶。 蝴蝶被捏出来时,天色也已经黑了。 怕烤的不好,宋津言还想再捏一只时,就被怜南扯了扯衣角:“我困了,一只就够了,我吃不下很多。” 幸好,在宋津言掐着秒表的计算下,蝴蝶形状的鲜花饼烤的很好。 新鲜出炉的时候,怜南正好吃完晚饭,留了一点点肚子。 宋津言用食品袋包着蝴蝶鲜花饼递给怜南,怜南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好好吃!” 第63章 宋津言弯眸,眉眼温和:“真的吗?” 怜南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像是怕宋津言抢一下,很快将一整个吃了下去。刚吃完最后一口,一杯水就被递到了怜南嘴边:“慢点喝,不要呛到。” 怜南乖乖地接过玻璃杯喝水。 葵花一直在不远处看着,怜南被护工带去洗澡的时候,她看见宋津言就低头在厨房里面收拾着白天散落的鲜花。收拾完,洗完手之后,宋津言一个人将那些其他的鲜花饼都吃了。 是的,他们还是请了护工。 因为怜南说不想让宋津言看见他很奇怪的样子,宋津言与怜南对视良久后,又一次说了“好”。 林灿将小猫送来的那两天,刚好下了雨。香椿的雨下得雾蒙蒙的,配上一望无际的花田,恍若遥远的仙境。 林灿这一次话少了很多,怜南对着林灿说了一声“谢谢”,就开始去和小猫玩了。葵花给林灿端水的时候,看见林灿一直看着宋津言的方向。 “谢谢。”这一声是林灿说的。 葵花看了看宋津言,又看了看林灿,没有说话。 小猫最亲的人还是宋津言,在怜南怀中呆了一阵子后,又去用爪子搭宋津言裤脚了。宋津言把小猫抱回来,怜南揉了揉小猫的头,又揉了揉宋津言的头,小声地笑起来。 小猫蹭了蹭怜南的手,怜南好奇的目光望向宋津言,宋津言直接起身,被怜南拉住了衣角。 在宋津言面前,怜南惯是一个用眼神撒娇的人,于是宋津言看着怜南,良久之后叹了口气蹲下身用头去蹭了蹭怜南的手。 “要喵一声吗?”青年声音清冷却温和。 怜南满眼期待,然后—— 宋津言捏了一把小猫的后颈,小猫立马“喵”了一声。 怜南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津言已经走开了一些。小猫还在“咪咪喵喵”地蹭着怜南的手,怜南轻轻吸了一口气,对着小猫说:“我去帮你找他要罐罐。” 林灿并没有久留,雨停的那一日,林灿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林灿问葵花,要不要一起走,葵花看着林灿没有情绪的眼睛,摇了摇头。 宋津言来之后,并没有重新打扫一间客房,和怜南一起住在朝南的大房子里——这当然是怜南安排的。 怜南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瘦,抱起来都有点硌手了。但这一个多月来,怜南没有在宋津言面前吐过一次,吃过一次药。 宋津言每次看见怜南从卫生间出来时,脸色苍白脸上却带着笑。 一日晚上的时候,宋津言将怜南抱到怀中,轻声道:“你不能这样。” 怜南想要装睡,却下意识回应了宋津言的吻,他躲避着宋津言的话,顾左右而言他。宋津言应额头抵着怜南的额头:“不能这样,宝宝。” 怜南动作停了下来,将头深深埋到宋津言怀中:“很丑,我不希望自己在你心里最后的样子,是这样的。” 恍若美梦的一月在这一刻终于破碎。 却又有什么新的东西生长了出来。 宋津言握住怜南的脸,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身下的人的鼻尖。他整个人撑在床上,没有让怜南感受到一丝的压力,怜南睁开眼,对上的就是宋津言认真的眼睛。 宋津言每个字都说的很认真:“不丑,在我心中,怜南永远是最好看的。” 怜南还是会被这种话取悦,他弯眸,眼眸里面是星星点点的笑意,起身搂住宋津言的脖子亲了起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要更进一步时,宋津言握住了怜南的手。 不是第一次了。 怜南鼓起脸:“你嫌弃我。” 这的确是一顶很大的帽子,让宋津言清冷温和的眉眼都楞了一下,怜南有些想笑,但是忍住没有笑出声。 “我没有。”宋津言解释道。 怜南紧跟着:“无力的辩驳!” 刚刚的暧昧情绪其实已经打断得差不多了,怜南也清楚他的身体情况为了他着想宋津言根本不会碰他的,但是话都说到这里不继续下去怎么都有点认输的意味。 良久之后,黑暗中,怜南听见了青年淡淡的笑声。 随后他的衣襟被一点点解开...... 雨夜朦胧,却不知怎么还有一轮湿淋淋的月亮,葱白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洁白的床单,香汗顺着细腻的脖颈滑下,约莫半刻钟后,随着月亮彻底涌入水中,怜南再也忍不住|喘|了出来,失神的眼眸里有未沁出的泪珠。 “宋津言......” 怜南抓着宋津言的头发,情动之时忍不住攥紧喊出爱人的名字,感受到水液被尽数|咽|下|的时候,他失神地望向|腿|弯|处。 ...... 隔日,怜南轻轻地戳了戳宋津言的腹肌,小声道:“冷水澡很好洗吗?刷牙了吗,刷了几遍,多刷几遍。” 宋津言眉眼中沁出笑意,温柔地抵住了怜南的额头:“嗯,后面又洗了热水澡,刷牙了,刷了......几遍呢......” 怜南脸羞红,一副等宋津言说出个答案就要发作的模样。宋津言话变来变去,最后轻声道:“忘了。” 怜南双手抓住宋津言的头发,刚想发作,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两个人都愣住了,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宋津言,他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一边让护工去拿药一边将怜南带到了洗手间。 “先漱一下口。”宋津言温声道。 怜南看着宋津言染血的衣服,眼眸还是不自觉红了,他接过水杯乖乖地漱口,但漱到一半又开始吐血,一边吐着血,一遍哭起来。 “我之前都忍住了的......宋津言,它欺负我,我明明已经一直在吃药了,宋津言,我是不是要死了,还没有到你的生日,不是才秋天吗......” 宋津言明显也慌了,但两个人之中一定得有一个冷静一下,他强求安慰着:“不哭不哭,没事,没事,宝宝,血吐出来就好了,我们明天再去医院看看,家里面的仪器没有那么精准,可能需要换一批药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拍着怜南的背,怜南看着宋津言,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爱人,所以怜南一眼就看穿了宋津言冷静表面下和他如出一辙的害怕。 就像前面所说,两个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怜南看着宋津言颤抖的眸,心中因为陡然吐血的害怕就突然消散了许多,他也不再漱口了,一把上前抱住了宋津言,一瞬间两个人的身份似乎互换了。 怜南成为了那个年长者,他将迷途中的青年搂在怀中,用怀中的温暖一点一点裹住宋津言,他开始重复宋津言说的那句。 “没事。” 没事,宋津言。 那一次吐血之后,怜南的身体很快衰败了下来。原本轮椅只是让他行动方便一些,现在如若不借助轮椅基本上就不能出行了。 外面的花田在一日又一日秋风秋雨的摧残中,也慢慢地失去了夏日的美貌。远远望去虽还是朦胧的一片花海,但走进一些就会发现凋谢成为了常态。 或许在下一个埋雪的冬日,在某一个灿烂的春日,一切又会恢复原有的生机,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怜南的脸开始消瘦,随后是身体,短短一个月下来,已经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葵花每每看着心惊,却发现处于风暴中心的怜南和宋津言反而有了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别墅里,葵花常常能够听见两个人的笑声。 又过去半个月时,宋津言居然还带着怜南出去看了一场电影,葵花在家里心惊胆颤,看着宋津言平安带着怜南回来时,眼眶红的直接哭了出来。 怜南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枚宝石胸针,浅笑着递给葵花:“我们逛街时看见的,一致觉得很适合你。” 是一枚黄宝石雕成的花瓣胸针。 葵花接过,眼泪滴在胸针上,怜南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能让宋津言先去准备洗澡的东西,他慢慢地给葵花讲这一天的见闻。 葵花哭着,许久之后听见怜南说:“葵花,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 对此宋津言并不知情。 他一个失神,被浴室滚烫的热水烫伤了手,但宋津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拿起冷水冲了十分钟后,放下衣袖,出门去寻怜南。 “洗澡水好了。” 怜南对着葵花眨了眨眼,随后牵住了宋津言的手。 怜南死的那天,是一个雨天。 雾雨朦胧,窗边,怜南问宋津言,是不是要到春天了。 宋津言翻着日历,秋天都还没过完。 “是,快到了,怜南。”宋津言的声音格外地温柔。 怜南笑笑,然后就咳嗽了起来,他似有所感,从背后抱住了宋津言。宋津言很快放下手中的日历回身,捧着怜南的脸。 “要亲亲我吗?”怜南轻声说。 宋津言红了眼,很温柔地亲了亲怜南的鼻子。 “嘴也要。” 宋津言很轻地亲了亲怜南的嘴。 “眼睛。” 第64章 宋津言又亲了亲怜南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顺着宋津言的眼睛滑落到怜南的唇中,是泪水,怜南也亲了亲宋津言脸上的泪水,小声道:“宋津言,我喜欢春天。” 宋津言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手抚摸上怜南的眼睛,感受到怜南眼睫的颤抖,如蝴蝶扇着翅膀。 “好,那我们一起去春天。”宋津言温柔着嗓音,即使在哭,但他的声音没有发颤。 怜南看着宋津言,很轻地笑了笑,又很轻地叹了口气。他牵起宋津言的手,手轻轻地抚摸上宋津言手上的疤痕,那一道疤痕已经很淡很淡了。 宋津言滚烫的泪滴落在怜南手上,他半跪在地上,握着怜南的手,一声又一声“对不起”,像信徒对神明最后的忏悔。 神明垂着眸,轻笑着拥抱住了自己此生唯一的信徒。 怜南说:“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已经实在没有什么力气,但还是清晰地吐出了每一个字。 没关系。 没关系。 我不怪你。 人总是会第一眼在人群中认出自己的爱人,所以那一日宋津言在医院推开门时,怜南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爱人。 很像,真的很像,像到后来他都有过几瞬的恍惚。 但没有就是没有,他从来不怪罪宋津言的失忆,也就更不会怪罪宋津言为了他假装恢复记忆。 淡淡栀子花的香水是怜南十七岁时送给宋津言的生日礼物,除了很特殊的场合宋津言会用一用,其他时候,那一瓶恍如绿宝石的琉栀香都是摆放在高高仅供展示的玻璃柜子中。 这不能算什么破绽,他看着宋津言的眼睛,他无需从任何地方再确认宋津言的爱意,从年少开始,他就拥有爱人灵魂始终炙热的目光。 怜南的心因为爱而滚烫,他无比清楚自己拥有的是怎样的一份爱,即便命运捉弄,他依旧释怀。他望着自己要独自留在人世间的爱人,很温柔很温柔地抬手摸了摸爱人的脸:“我给你留了礼物......” 血缓慢地从怜南口中涌出来,上天似乎终于眷顾了最后一次,他得以体面地和爱人作世间最后的道别,消瘦得只剩下骨头的青年抚摸着爱人的脸颊,声音温柔和煦:“宋津言,晚安,晚安......” 宋津言颤抖地将人搂入怀中,贴着怀中人的耳骨缓慢道:“宝宝,晚安。” 怜南笑着垂下了手,宋津言将人死死抱在怀中,眼泪止不住地下,一滴一滴和怜南的血混在一起,宋津言用衣袖一点一点擦去怜南脸上的血,然后是他自己的眼泪,看着怜南唇边的笑,他也很轻地笑了笑。 朦胧的秋雨还是下个不停,宋津言重新将怜南抱在怀中,声音颤抖:“没事,没事,宝宝,很黑也不要怕......” 葵花出现的时候,宋津言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好了。 怜南被宋津言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摆在床上,他甚至还给怜南盖了被子。 葵花手指颤抖,看着安静的宋津言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上前将一封信递给宋津言,轻声道:“怜南让我给你的,说等他......之后,让我交给你。” 宋津言没有打开,只是看向葵花,葵花便直接把后面的话说生硬地说了出来:“怜南一共给我了十一封信,让我一年给你一封,说要在他的生日给。” 良久之后,宋津言只是说了一声“谢谢”。 半个月后,安葬好了怜南之后,葵花离开了香椿。她从林灿那里听说,这栋别墅连带着周围的花田都被宋津言买下来了,她一度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完成了怜南曾经的嘱托。 但不到半年,她第二封信还没寄出去的时候,就听见了宋津言的死讯。 她赶去香椿的时候,现场有一对哭晕过去的父母,葵花的眼神顺着地上的照片,一路看到了桌上——那是一封根本没有拆开的信。 不远处山花漫野,葵花不自觉呢喃。 “怜南,春天了。”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