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南墙》 第1章 《撞南墙》作者:小合鸽鸟子【cp完结】 简介 此文缘更,且时时刻刻都想坑,文笔很差,完结后都不建议看的那种差。 林均第一次见到邹向南是20岁,他是刚回国的青年才俊,而邹向南是苦巴巴不得志的酒吧驻唱歌手,两人一个在云端一个在俗世,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年纪。 七年后,林均是华城娱乐的执行总裁,邹向南也在歌坛取得过斐然成绩,但七年过去,他的事业心再一次败给恋爱脑,在公司年会上把新男朋友带来给林均过目。 而陪着邹向南起起落落了七年的林均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送上祝福。他怎么甘心再一次祝福呢,所有人都知道邹向南对林均而言是不同的,但邹向南本人永远浑然不知。 概括一下,就是受极度不自重,攻又极度尊重人,两人的性格并不合适,甚至相克,但爱让他们磨合到一块儿。 第1章 邹向南问林均:“怎么样,他入得了你眼吗?” 林均看向那个刚刚离开不久、此刻正在熟络地和其他艺人畅谈的陈漾,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你倒是表个态啊。”见林均一直沉默,邹向南就急了,手往前伸大大咧咧地推坐在对面的林均。这动作被一直默默关注他们俩的经纪人许乔峰看见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就直接发讯息给邹向南,数落他没轻没重。这是华成娱乐的年会宴席,所有艺人、合作过的知名导演和工作人员全都聚集在这个酒店的大厅,而林均则刚从台上下来——他是公司的执行总裁,这种场合,总要致辞的。 他也知道自己把公司的大半目光都从台上带到了这个角落,但当邹向南推他,他看着对方那双欢喜的眼,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在桌上的右手动了动,问:“他比你小六岁?” “是啊,”邹向南理所应当道,“陈漾今年刚满21岁,跟我刚出道时一个岁数。”他俏皮地一勾嘴角,“怎么?突然想到自己也快27了,老了?” 林均和邹向南不仅同岁,还极有缘份的同月同日生。但林均显然要比邹向南稳重,自然没回答这个没大没小又吊儿郎当的问题,而是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没点,就是夹在手指间,然后问:“这次打算谈多久?” “你这话说的……”邹向南不乐意了,指着自个儿,“老话说得好,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我邹向南这么传统古板的人,哪次谈恋爱不是冲着一辈子去的。” “那你哪次恋爱真的谈到能扯证的程度?” “我……”邹向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在陈漾之前,邹向南一共有过三个男朋友。第一个是美国人,是邹向南在学校里认识的留学生。彼时他还没参加那个让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唱类选秀节目,当他凭着十几首高质量的原创曲目拿下冠军,他和那个绝不可能留在中国发展的美国人也淡了关系,两人从认识到分手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月。 与之相比,第二段恋情就显得又用心又费时,那一年邹向南22岁,从选秀场下来后张张专辑销量百万,万人演唱会从南开到北,并把国内有分量的音乐类奖项全都拿了个遍,一时风头无两前途无限。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年纪的邹向南会更专注于事业,他却发了微博说他谈恋爱了,并圈了位名不见经传的作词人,男性。 在邹向南之前,没有人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出柜,好像告知大众自己的性取向对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跟今天吃了什么菜去了什么地方散步一个样。有狗仔追着他问为什么会喜欢同性,他会回呛“就是喜欢,怎么了?要你管?”,活脱脱一个暴躁小狼狗。 他那时候已经月入八位数,但衣服还是会穿杂牌,夜市街里的杂粮煎饼依旧是他的最爱。他自己都没自己当明星,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再加上又不是没钱,出柜后推了一切商业活动不再出现在公众眼前,网友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出柜而被封杀,但在狗仔拍到的为数不多的私照里,邹向南跟作词人男友形影不离,且笑容熠熠。再后来邹向南重新站上了舞台,记者来问他私生活,他明显比三年前平和了,只是摆摆手,还是笑,说自己分手了。 邹向南的复出方式是加入一个老牌的地下乐队做吉他手,他本来就不是走偶像路线,所以别人说他糊了凉了过气了,他还是乐呵呵的,说自己弹弹吉也挺开心的。他不是主唱,他后来之所以退出这个乐队是因为团队里的人都想让他当主唱,邹向南不肯,再待下去就特不好意思,巡演结束后便主动退出了。之后他吉他也不弹了,又去谈了个画油画的对象,小半年后因为性格不合而好聚好散。 至此,邹向南二十有七。曾经他是横空出世众星捧月的音乐奇才,一首《撞南墙》至今都被人传唱,边唱边为他的江郎才尽发出一声叹息,他那些还不离不弃的歌迷再死忠,也会说邹向南太过于恋爱脑,别人一孕傻三年,他一谈恋爱也傻了,五年来再没出过一首新歌,这几年更是要退圈的节奏,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除了谈恋爱都在干啥。但除了恋情,邹向南这么多年来极少被公众窥见私生活,负面新闻更是一条都没有,而只要是面对镜头,他都是在笑。 邹向南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他的长相本来就是干净又精致那一挂,二十岁意气风发时笑起来像山洪,后来年纪渐长,整个人的气质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去年年底邹向南去录了个原创音乐类的节目,不是做导师,而是在后台做调音,有个来参赛的小伙子想去听录制后的效果,冒冒失失地在门口和邹向南撞了个满怀,邹向南也不恼,又是下意识习惯性地笑,那年轻人看着眼跟前的邹向南啊,整个人都失了魂,浑然不顾身侧还有摄像头,哇了一声,情不自禁道,我这是撞了春天。 这个小伙子就是陈漾,年轻人嘛,喜欢上以后那攻势就特猛,邹向南的成名曲是《撞南墙》,他就在决赛舞台上套那首歌都旋律,唱了首《撞春天》,这还是邹向南第一次被年纪小自个儿这么多的人追,原本觉得不太靠谱,但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实在是太有活力,邹向南“十动然拒”后他也不气馁,说等他拿到什么什么奖项后当礼物送邹向南,现在陈漾手里奖杯已经五六个了,颇有邹向南当年的势头,而且他拿了个奖杯就来告白一次,邹向南看着这个精力旺盛不知道疲惫的年轻人啊,终于还是松了口,说,我考虑考虑。 于是邹向南把陈漾带到了华城娱乐的宴会,问林均觉得陈漾怎么样。事实上,除了刚开始的那个美国人,邹向南之后每次有把恋爱关系定下来的打算,都会把人带来给林均看一看,好像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林均觉得不行,他再喜欢也不会答应。而林均又是极为尊重邹向南的,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好,但这次,他点了烟,吸了一口,隔着吐出的烟雾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邹向南一直翘着的嘴角不自在地扯了扯,等烟雾散去,他也撇开了视线,语气有些急躁:“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啊?” “我觉得怎么样并不打紧,你喜不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林均顿了顿,他记性很好,能回忆起这几话他肯定不止说过一次。 邹向南毫不犹豫:“我当然喜欢。” 林均想到他以前给自己介绍那些成了前男友的对象,哪一次不是像今天这样认认真真地说“当然喜欢”,但到最后还不是都分手了,只有他林均一直看着邹向南的事业和爱情起起落落落,兜兜转转又等来一句,你觉得我这次的男朋友怎么样。 林均掐了烟,且有些烦躁:“向南。” “嗯?”邹向南有些古灵精怪地往他那边凑。 “你都已经二十七了。”林均道,“你的路和人生,你自己选。” 邹向南瞬间就不笑了。 同时林均看向了人群中的陈漾,看着他熟稔地跟几个业内叫的上名字的经纪人相谈甚欢,眼神不由一黯:“他想从那个小厂牌退出来,签华城娱乐?” “……嗯。”邹向南似乎一瞬间就失去了和林均交流的兴致,声音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 “那他如果想要什么资源,让他不要麻烦你的经纪人。”林均站起身,整了整西装,给邹向南特权,”让他直接来找我。” 邹向南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绽开了笑,但林均要是多停留几秒,就会发现那笑意连眼角都没染上。邹向南在林均面前永远是随随便便不管不顾的,可当他听到林均说他都二十七岁了,他一遍遍地回想林均当时的语气和表情,他就怎么都笑不出来。 林均待人向来是距离感十足,但他很在意邹向南。邹向南说他从没接受过任何训练,去参加选秀节目实在是太扯淡,肯定一轮游,林均给他加油打气,说没关系,你才21岁。 然后邹向南就火了,从未有过的盛名并没有给这个小镇男孩带来多少快乐,反而是让他陷入了自我怀疑,林均就帮着把他以前写过的歌全都制作成专辑。当时的华城娱乐也还只是个刚起步的小公司,所有人都建议他不要把资金全砸在邹向南身上,林均没采纳,每次开会时都力排众议,说才22岁的邹向南可以犯错失败,他也愿意为之一搏。 第2章 后来邹向南谈恋爱了,没通知任何人就在社交软件上擅自出柜,公关团队给出的最佳方案是把那条微博当成类似大冒险的玩笑,被邹向南的骚操作气疯了的许乔峰更是把人关进了郊区别墅,让他在风波期间碰不到任何电子设备。是林均连夜从国外赶回把人放出来,也只有他会对正处在风口浪尖的邹向南说,你才23岁,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于是邹向南就义无反顾地谈恋爱去了,从跟那个作词人公开到分手再到复出,他在这段感情上耗费了整整三年,还顺便去英国念了个艺术史的研究生。娱乐圈局势向来瞬息万变,别说三年,三个月没消息就能让一个艺人从当红炸子鸡变成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前辈,但当邹向南作为吉他手回归,他的经纪人还是许乔峰。有记者问林均为什么要把华城娱乐最好的经纪人配给已经过气的邹向南,林均对着镜头掷地有声地告诉所有人,他才26岁,他依旧拥有无限可能。 但邹向南并没有往任何人期待的方向发展。他又谈恋爱了,又分手了,现在又要谈恋爱,还是跟小自己六岁、如今大热的新人歌手。这让邹向南这么多年来总有一种一切恍若昨日的错觉,但当林均说“他已经27岁了”,他头一回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只冒出一个念头——对哦,都这么多年了。 从他背着吉他,从驻唱的酒吧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往租住的地下室走,他被人叫了名字后转身,看到逆着车灯光朝自己稳步走来的林均,也已经七年了。 第2章 在宴会结束前,林均就离开了酒店,助理说过还有几个明年年初的项目等着他过目,可等他翻开文件,里面的白纸黑字全都幻化成了陈漾端来两杯香槟在邹向南耳边私语的场景。 林均闭上了眼,让整个后背都陷入柔软的真皮靠背。他就是不想看到邹向南和别人当着自己的面亲热才提前离开的,怎么都到公司了,占据他心头的那个人还是挥之不去。 他于是又想抽烟,拉开抽屉去找打火机,那张不知何时收起来的相片也映入眼帘。林均先是一愣,旋即有些无奈地一笑,然后拿起那个款式老旧的相框,将它重新架在办公桌上。那张照片有些年头了,泛黄泛暗的相纸里,邹向南抱着一只小熊猫,他从后面搂住邹向南的腰。 他们都在笑。在梅雨季终于结束的山令城,他们在市动物园看小熊猫。那是邹向南最喜欢的动物,喜欢到他身边的人鉴定邹向南有没有把自己当真心朋友,唯一的标准就是邹向南是否和他分享过那些私藏的海量小熊猫照片和q图。邹向南的生活里也处处都有小熊猫的痕迹,他所有社交软件的头像和背景是小熊猫,吉他和行李箱上的贴纸是小熊猫,为数不多的饰品图案是小熊猫,公司万圣节晚会他年年cos小熊猫。当年拍那张照片的时候,他还染着和小熊猫毛发相似的红棕色头发,衬得他整张脸更白皙干净。林均也是拿到照片后才发现自己和邹向南有肢体接触,他记得他们当时是站在台阶上,所以他才会护住邹向南,是怕终于抱到真的小熊猫后的邹向南开心过头,没留意脚下湿滑的石子路,不小心摔了。 那是林均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邹向南去山令城。这个江南小镇是邹向南在歌里唱不倦的故乡,可当他七年前和邹向南一起回家,他的父亲一手揪着他的头发一手握着剪刀,用方言骂半年不见的儿子是人妖,打扮得不男不女。 那天林均也震惊了,他从小在欧洲念书,见过的五颜六色的头发和稀奇古怪的发型数不胜数,他没想到邹向南的家庭会如此保守和古板,成年的儿子连改变自己头发颜色的权利都没有。林均只是客,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掺合邹向南的家事,但他还是强硬地夺过那把挥舞的剪刀,扔掉后把红着眼狂的邹向南护在身后,对比自己矮足足一个头的邹父说,那是他的头发,谁都没资格碰。 “对,这是我的头发。”或许是林均的拥抱给了他勇气,稳定住情绪的邹向南抹干净脸,报复般地对他的父亲说,“我不仅染头发,我还要唱歌!” “你能靠唱歌吃饭吗?你啊你,从小就不好好读书,都二十岁了,还整这些歪门邪道!还、还赶时髦学别人当什么同性恋,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我没有学别人,我生下来就这样我为什么要学别人!我……你会后悔的!”邹向南吼道,“我已经过海选了,下个月你们就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名字,那些你瞧不上的歌所有人都会跟着唱,你会后悔——” “当然后悔!”他的父亲气哄哄地打断,“后悔有你这么个儿子!” 邹向南一瞬间失魂落魄。 后来邹向南告诉林均,小小的山令城人杰地灵,古往今来出过不少名商和状元郎,所以在本地人心目中,最值得推崇的无非是有钱人和读书人。邹向南的父亲和继母都是工薪阶层,自然把实现阶级跨越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可邹向南的心思从小就不在学习上,再有个同父异母成绩优异的弟弟做对比,他那已经有了新家庭的父亲对他不满意也情有可原。 他在离家读大学前面对生父继母也一直很怂,就怕言多必失惹他们不悦,二十年来更是从未叛逆。那天是他第一次忤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父亲会说出那样的话,哪怕是一时的气话,他也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后来他真的拿冠军了,上台前他气鼓鼓地跟林均说他才不要感谢父母,但真到获奖感言的环节,他站在那个证明了实力的舞台上,他提到父母的养育之恩时还是哭得稀里哗啦。 但这并没有让他们的关系好转,当各路媒体挤在邹向南老家门前,从未见过这架势的邹父天天轮着锄头赶人,记者问他为什么不接受采访,他会凶巴巴地说,他是我谁啊,我为什么要接受采访。 那个视频邹向南也看到了,就在比赛后的庆功宴上。 那个晚上最懊恼的其实是林均,因为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把这条报道压下去了,所以反而是邹向南来安慰他,笑着说没事儿,他已经习惯了。 他眼里闪着光,笑着说大不了以后都不期待了呗。 从此邹向南对父母家庭闭口不提,专心致志做专辑跑演出,可在近半年的巡演结束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写不出歌了。 那时候他早和那个嘴都没亲过的美国人分手了,他又是特别怕麻烦别人的性子,精神状况出问题后身边的朋友和经纪人一个都没告诉,依旧对谁都乐乐呵呵的,林均要不是见过他没出名前困兽般的压抑模样,肯定也被表象骗过去了,而不是放下工作陪了邹向南好几天。 陪到邹向南再也装不下去,哑着嗓子跟他坦白,说自己最后几场演出的灯光要是没有亮无法从台上看到台下,他都没有勇气唱。 那天他在客厅里哭得断断续续,第二天艰难地睁开眼,一宿没睡的林均依旧稳稳地把他抱在怀里。 那段看病的时光林均至今记忆犹新。邹向南并不配合,因为搞音乐是很需要灵感的,他很怕吃药后情绪是稳定了,源泉也不再涌动了。医生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只能把检查报告给林均看,跟他说如果患者执意不肯接受药物治疗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跟进心理咨询,并希望他的家人多陪陪他,关注他的情绪变化。 邹向南于是定期去见心理咨询师,但他一天写不出新歌,就一天郁闷不开心,人也拧巴,林均就和他商量要不要再做张专辑,收录他高中时写过的歌。 邹向南起先不乐意,觉得那些作品都太青涩不够成熟,但录制那些他原本以为见不到天日的歌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治愈了他,那张新专辑也获得了赵孟之的肯定。 赵孟之是业内口碑及其两极分化的词作人,喜欢的把他封神,不喜欢的会说他写得都是些啥玩儿,邹向南是前者,且对赵孟之推崇至极,敬仰到神经大条如他,也会扭扭捏捏地找林均商量,问他如果去追赵孟之,赵孟之会不会看上他。 林均的手指划过相框里邹向南那张脸,在他挺俏的鼻子上戳了戳,自言自语了句“傻瓜”,也不知道是说给好看而不自知的邹向南,还是时隔几年对自己当时鼓励的态度感到后悔。他看着相片神游那会儿,助理秦晓也敲门而入,手里拿着杯咖啡,那是林均几分钟前要他下楼买的。 “林总……”秦晓跟着林均也好几年了,知道他对工作执着,熬起夜来比刚入职的年轻人还要凶。但这都要过春节了还不给自己放假,他作为助理都要看不下去了。秦晓就挺想劝劝林均,原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等他看到林均手里的照片,再把晚宴上的一些画面串连起来,立即机敏地猜到林均的心结所在。 “邹先生……怎么了嘛?” “又要谈恋爱了。”林均并没有隐瞒,“和陈漾。” “啊?陈漾?!哪个陈漾?”秦晓突然大了嗓门,引得林均不慌不忙地抬眼,那意思是,确实是那个陈漾。 第3章 “这……”秦晓揉了揉头发,感慨道,“这次恋情要是再爆出去啊,邹先生‘豪门天菜’的外号可就坐实了。诶,林总,你说邹先生这什么神奇体质啊,赵孟之是赵氏置业董事长独子,去年的陆廷出生艺术世家,陈漾又是陈家三姨太最小的儿子,他怎么总能吸引这些人啊,就连您——” 林均不露声色地挑了挑眉:“我?” 秦晓在心里大骂自己烫什么嘴话说得这么快,脸上还是露出逗趣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迅速用一个稳妥的表述替换掉原本想表达的意思:“这些年来他多少负面的热搜还没爆出来就被林总您砸钱撤了。圈内人都知道,您念着他是公司签的第一个艺人,对他一直保护得很好,没有您这些年来的照拂,他不会有今天自在独立的人设。” “那不是人设,他这人性子就这样,挺不适合娱乐圈的。”他顿了顿,继而问,“你刚才说,圈内人都知道?” “对啊,”秦晓理所当然道,“大家都知道,邹向南对您来说,和别人都不一样。” ”是吗……”林均笑,但似乎并没有多开心,而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相框重新放进抽屉后接过手边的那杯咖啡,再一次翻开了文件。 他想大家都知道又怎样,他们认识都七年了,邹向南似乎从来都不知道。 3 第3章 林均和邹向南相知相识了足足七年,第七年,邹向南第一次没去林家过年。 邹向南对父母的离异没有任何记忆,他从记事起就在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奶奶去世,他才随父亲去市区。他后来和父亲几乎不联系,逢年过节也只去山令城的木黄村祭拜奶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亲戚可以走访。 而在山令城的习俗里,大年初一是要回娘家的。邹向南从未见过生母,更不知道外公外婆是谁,七年前的除夕夜林均给他打电话送祝福,听着他在爆竹声中沉默,就笑着邀请道,要不你明天来我家。 这一来,就是六年。 以至于都要吃午饭了,林母陆婉见坐在餐桌前的只有儿子一人,也稀奇地询问:“今年怎么不见小南?” 林均给陆婉倒了杯茶水,说:“他今年不是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背,邹向南虽然谈过几段恋爱,但只要过年,就肯定是单身的状态,一个人冷冷清清。邹向南孤单惯了,也很独立,他要不是对团圆的概念一直有所渴求,也不会从阴冷的江南飞到温暖的北方,每次都是托运行李都等不及拿,就跑到出口寻林均的身影。 林均也从来早到。 但今年没必要了。 “他现在应该在港岛。”林均告诉母亲,“和陈漾。” “陈三太的小儿子?”陆婉对这人有印象,不由有些意外,“陈三太能同意他们在一起?” “不是您说的吗,做父母的不求儿女出人头地,只要幸福安康。” “她的育儿理念能和我一样嘛,”陆婉摇了摇头,“自从去年陈先生三进icu,他们陈家那些小辈啊,上赶着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就等着陈先生真的去了,能多分一份家产。陈三太又是最无名无份的那一个,他能让自己儿子这么……” “我也有想到这一点,”林均握着自己那杯暖茶,“所以我当时想,陈漾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向南。” “……你说得也有道理,”陆婉笑,都快六十的人了,还会俏皮地冲儿子眨眼,凑近做出私语的动作开玩笑道,“我当年也是赌你外公不会真的不认我这个独女,不然也不敢跟你父亲私奔。” 陆婉的父亲是观念非常传统的南方人,他有多宠陆婉,就有多不能接受唯一的女儿远嫁,再加上陆父当年的第一桶金是划着小船去卖草鞋来得的,多年来白手起家搞得都是实业,对互联网的发展不仅不敏锐,也不信任,女儿要嫁一个在电脑里写蝌蚪文的穷小子,他怎么肯定答应。 但陆婉还是非她的意中人不嫁,陆父执拗不过,到底是舍不得女儿过苦日子。林父自主创业后他还是投财砸钱,也帮着牵了不少线。林均出生那会儿,林氏科技已经在互联网市场抢占到一定份额,并稳步发展至今。林父和陆婉也堪称模范夫妻,三十年过去依旧如胶似漆。这让林均从小就耳濡目染于健全美满的家庭关系,养成了沉稳纯善的心性。等他年岁增长事业逐渐稳定,陆婉也不会像其他母亲一样催着儿子结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林均身上,别人替她着急想给她介绍儿媳,她每次都婉拒,说她就是要选,也是选儿子喜欢的,而不是自己中意的。 托尔斯泰曾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有这么一对相爱又尊重的父母,再加上祖辈财富做庇荫,林均在一个非常年轻的年纪就拥有了一切。最难得可贵的是他并没有被宠坏,他从高中起就在国外念书,见了高山和整个世界。当然,这并不会给他造成压力,幸福安康是父母对他的唯一要求,其他的一切成就都是锦上添花,包括创办华城娱乐。 “你们母子俩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呐。”说话的是独自进餐厅的林父。林家平日里已经够门庭若市的了,所以过年的这几天谢绝他人登门拜访,只同最亲近的家人共度美好时光,陆婉也难得下厨,亲自做了几道家常菜。林父原本一脸探究,但坐到自己的位置后一闻菜香,二话不说就拿筷子开始夹菜,陆婉就逗他,说向南都还没来呢,他怎么能先吃。 林父不甘地收回筷子,吃了口白饭后点头道:“夫人说的是,得等人都来齐了才能开始吃。” “不用等了,”林均拿起筷子,夹的是邹向南爱吃的鱼香茄子,“他今年不来。” “……你们闹别扭了?” 林均略尴尬地扶额:“爸,你别说得好像我们关系有多亲密似得。” “你们关系还不够亲密无间?”林父笑道,“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这小南要是个姑娘啊,你肯定早把人娶回家了。” “爸……”林均不是很乐意听这话。 “吃饭吃饭。”陆婉打圆场道,“小南现在和陈三太的儿子在港岛呢。” “他们上个月不是举家去了苏黎世吗,”林父的消息比他们灵通,“年初陈先生身子好转后就一直想去清净人少的地方。” 林均听到了,夹菜的手一顿,再没了胃口。吃完饭后他坐在客厅,拿着手机想给邹向南发信息,但输入了多少,就删了多少。 他于是打电话问许乔峰,许经纪人说邹向南确实在几天前的金曲奖颁奖结束后和陈漾一起去了瑞士。 “您不知道吗?”许乔峰似乎也挺惊讶,“我看他那天晚上和您独处过,以为他都告诉您了,就没再跟您汇报,怕叨扰到您。” 林均在电话那头不满地蹙眉,差点就来一句,他何时会觉得邹向南的事情不重要。 “以后他有什么行程,你都给秦晓一份。” “好的好的,”那边沉默了片刻,“其实……其实邹向南现在已经没什么通告了,只有影视部那边寄过来一个剧本,但还没谈到合作。” 林均问:“片酬的原因?” “倒不是因为钱,而是……而是向南和咱们公司的合约,今年七月就要结束了。” 林均一愣,随即想起来,邹向南确实是签了七年。 “所以电影的事儿我也一直没跟他提。不过他现在唱歌都没心思,何况是演戏……” 林均挂了电话,视野里重新出现和邹向南的对话框。他点开那个小熊猫的头像翻到邹向南的朋友圈,明知道刷不出新动态,还是做无用功地往下滑了不知多少次。 他很烦躁。 他很想打电话质问走得一声不响的邹向南,可时差又让他不愿意吵醒可能还在睡梦里的邹向南。 同时他也不解。曾经不管发生了什么,邹向南都同他无话不谈,当他是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当真应了他父亲那句“亲密无间”。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得疏离。每当邹向南陷入惨淡困顿,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自己,这本应该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每次邹向南重新振作起来,他就会更用力地推开自己,一如七年前从山令城回到北市,借酒消愁的邹向南卑微地索要一个拥抱,他给了整个良宵。他在第二天清晨满心欢喜地打腹稿,希望自己的告白不要太笨拙,邹向南却慌张的衣服都没穿好就跌撞地要出房门,眼中满是摇摇欲坠的惊恐。 你不是异性恋嘛。邹向南语速很快,也很抖。 林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并不果断地支吾道,可我好像…… 那“好像”后面的“喜欢你”就要出口了,他改口道:“我会负责的。” 林均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很笃定。他更相信行动而不是言语,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喜欢和爱,他是怕邹向南会觉得醉酒云雨后的喜欢轻飘飘不可信,所以才给出这个更为实在的承诺。 但邹向南却被那句话伤到了,至少在林均说缓慢地斟酌那句“好像”时,他虽然恐慌,但眼底还是有点点奢望。 第4章 “不、不需要。我……我有男朋友!”他当时是用这个理由推脱的,慌不择言地像找一个借口。 他希望林均当一切都没发生。林均当然答应。他确实是异性恋,在遇到邹向南之前从未被异性吸引,等他冷静下来,他也发现自己并不能确定那份从未有过的情感就是他理解的爱情。而当他七年来看着邹向南谈过的每一个男朋友都同自己毫无相似之处,他再没有倾诉过情意。 邹向南喜欢搞艺术的,搞艺术的也喜欢他,赵孟之给他填词作曲,陆廷将他的容颜捕捉入画,陈漾则在金曲奖的舞台上大胆改词,把”春天”唱成邹向南的名字,将恋情开诚布公。 当时所有人都在欢呼,反而显得坐在嘉宾席只是微微一笑的邹向南过于平静。那个镜头一度让林均有种错觉,他相信陈漾确实很赤诚地喜欢着邹向南,但邹向南未必敞开了心扉,像以前迷恋赵孟之那么投入。 可如果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付出,又怎么会跟人去瑞士呢。他的朋友圈是三天后才终于更新的,地点是一处私人滑雪场,照片里落在雪地上的两道影子显然是他和陈漾。 那个定位让林均莫名地较劲,差点就冒失莽撞地给邹向南发讯息,说他在洛桑也有雪场。 他当然没有,赌气地不愿意在邹向南找他前主动。他也听说陈先生这次去瑞士是准备安乐死,整个准备流程要两个月,所以要求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地陪着。 这意味着邹向南也会在瑞士呆到四月,然后再回国决定是否续约。他不慌,林均就也没催,只当时间还充裕。他去c市的精神卫生中心的住院楼探望一位朋友是在三月底,那是业内知名的编剧,写完手头最后一个剧本后就吃了一整瓶安眠药,被救回后就住进了医院,他跟林均聊的时候情绪已经稳定了,会坦然地说搞文字创作的大多容易钻牛角尖,那个剧本他越写越想不开,越想不开,就越陷进去写,渴望落下最后一个字后,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解脱感。 他就是导演寄给许乔峰的剧本的创作人。那故事讲一个热爱摇滚和舞台的年轻人经历了九十年代短暂的爆红后,其音乐才华随着市场的萎靡而被埋没,徒增的只有年岁。但他依旧没有放弃音乐,生命不息,歌唱不止,他的初心从未改变。 那编剧似乎还是对创作时的精神奔溃记忆犹新,翻开匆匆只看了几行就合上了,问:“他们准备找你公司的艺人演?” 林均答:“找了邹向南。” “巧了,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歌单里有他那首《撞南墙》。他写成名曲的时候,也跟这故事里的人物一样二十岁出头吧。” “二十岁整。”林均纠正,“这歌他在以前驻唱的酒吧就唱过。” “我义无反顾撞南墙,心心念念远方……”编剧还记得《撞南墙》的歌词,笑,“有些歌啊,还真的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才写得出来,浑然天成。不像我,到了这岁数啊,写出来的东西说好听点是精雕细琢,但实际上啊,如果有足够的灵气,谁愿意去追求匠气呢。” “……那你写完这个故事,解脱了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林均今天来的目的。 那编剧没立刻给出答案,眯着眼看着三月的暖阳,说:“当时是我自己打电话叫的救护车。” “那感觉还蛮奇妙的,我觉得我绝不可能后悔。我是真的没东西可以写了,如果源泉是口井,我已经把这口枯井掘地三尺,再挖不出别的东西。我要么现在解脱,要么行尸走肉地活到死,因为真的没东西可以写了。” 他强调了好几遍,真的没东西可以写了。 “可真到那个临界点了,我又突然觉得吧,我还真的挺喜欢写剧本这件事本身的,人得活着,才能继续写。”他戳了戳那剧本的题目《把青春唱完》,轻松道,“那就先活着呗。” “嗯。”林均受教地点头。但他的人生太过于顺风顺水,被眷顾的前半生注定他无法拥有一颗敏感的心,难以体会到灵感蛰伏时的煎熬和乍现后了无遗憾般的喜悦。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为了弥补这份缺憾才进军传媒娱乐行业,他自己难以体会,就希望给那些有灵气和梦想的人提供更多机会和渠道,这些年来在迎合大众品味的同时,也会签小众但独特的音乐人、样貌不出彩但演技精湛的演员,投资剧本扎实的文艺电影,致力于建设乡镇影院的公益事业……历经七年的稳扎稳打,华城娱乐渐尖成了业界的标杆,所有人都在迅速地成长,依旧停留在原地到似乎只有—— 林均停下了脚步。 他这时已经离开了住院部,正穿过门诊部的二楼离开医院。他并不赶时间,但绝不会对那些等候的病人投去好奇的目光。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个角落的少年是因为发色,长到遮住眼睛的头发挑染了几抹红。那刘海估计是太挡视线了,林均看向那人的时候,他正粗暴地把前面的头发全扎起来,然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继续侧头靠着墙,把自己缩得更不引人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别人的注视,那少年僵僵地抬头,一双温润的杏眼里藏着白烟黑雨。 那个少年只身一人。 与此同时坐在咨询台的护士叫号:“请邹向南前往302诊室。” 4 第4章 邹向南抬手,捏了捏口罩边角,然后撑着椅子的两边扶手吃力地起身,侧开身子不碰林均的肩膀往门诊室走,林均比他眼疾手快,扶住邹向南的肩头,说:“我陪你。” 邹向南停下脚步,沉默着没回头,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制地细细一耸。林均的一颗心一瞬间就揪起来了,后退一步站在邹向南面前,看到那双蒙着烟雨的眼红了透。这比直接看到眼泪更让林均心疼,他微微低头,重复道:“我陪你。” 林均和邹向南一起进了诊室。邹向南是今日凌晨临时决定想来看病,所以也没仔细研究要找哪个医生,就挂了最贵的特需。接待他的是一个主任医生,他把就诊卡递过去,医生在电脑上刷出以前的病例后问:“怎么了吗?” 邹向南深吸了一口气,摘下口罩后对医生说:“不是很开心。” 他说着不开心的话,可他却是在笑。从林均的角度可以看到医生的目光在邹向南的笑脸上停留,斜着眼,似乎有些疑惑,不能确定邹向南是不是真的不开心。 医生于是给安排邹向南先去做一个性格测试,邹向南接过就诊卡后说了好几声“谢谢”,出门后直直的往右边走,林均就提醒他,说收费窗口就在左边。 邹向南缩了缩脖子,似乎也是被自己的路痴属性蠢到了,原本只是抿着嘴憋住,到了窗口前排队,还是露齿一笑。之后林均陪着他去做测试,然后一起坐在门口等报告,邹向南没再戴口罩,并不担心会被人注意到。哪怕是在他最火的那几年,他出门也极少被人认出。 这和气质有很大关系,有见过真人的歌迷评价过,邹向南在台上和台下完全是两种状态,差异大的像超人和克拉克肯特。 没有人会把戴眼镜的普通上班族和超级英雄联系到一块儿,就像邹向南站在你面前了,你也很难说服自己,他站在舞台上是会发光的。 他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很普通。手里没吉他的邹向南毫不惹眼,他今天穿的也没一件名牌,都是简单的纯色,反而称得旁边的林均气质不凡。 而他们一直沉默,邹向南从测验室里出来后就挺丧的,死气沉沉地低着头,身子动都不动。林均看着他摘下围巾后那一小截瘦到突出骨头的后颈,有很多话想问,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于是掏出手机,打开“图片”,点开一张后放到邹向南腿上。邹向南近视,但今天没带眼镜和隐形,就抬头瞅了瞅林均,然后才去看那张照片。 但旋即,他就稀奇地”咦”了一声,跟活过来似得双手捧着手机,把那张照片放大,那只棕红色的小熊猫正趴在树枝上,一只前爪托着脸,吐着舌头对镜头做了个wink。 阅小熊猫无数的邹向南露出捡到遗珠的笑:“这张这么可爱,我居然没见过!” “是在国外的动物园拍的,我前几天看到就存了。”见邹向南对小熊猫还是有积极反应的,林均终于松了口气,“后面还有。” 他把照片一翻,那只小熊猫不仅在吐舌头,还抬起前爪站立,一双圆滚滚黑秋秋的眼里只有枝头挂着的苹果。这个动作让它满是黑毛的小腹全都露了出来,邹向南就打开了画笔,要给这只小熊猫穿衣服。 “选红的,”林均帮着给邹向南挑颜色,“给它画个肚兜,写福字,喜庆。” “那我再把它的耳朵包起来,这样就像小福娃了。”邹向南三下五除二就画完了,皱了皱眉,“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林均又建议:“再给它手里挂个篮子,里面都是苹果。” “对对对,”邹向南边画边笑,最后一笔落下后,那只小熊猫喜庆到他爱不释手。林均说那干脆给刚才那张照片里的小熊猫也装饰装饰,邹向南就给那只小熊猫画挂着各种吊坠的抹额,邹向南加了几颗水晶,邹向南在旁边添上两朵花…… 第5章 他们都低着头看同一部手机,额头就渐渐抵在了一起,在精神卫生中心的检查室门口,他们坐在能照到太阳的位置上和患者一起等待,手指在屏幕上你一笔我一划、乐此不疲地给小熊猫换装。 直到一个医师推开门,看了看检查报告后喊:“邹向南在不在?” 邹向南一个激灵,差点把林均的手机摔到地上。林均帮他去拿报告,也比邹向南先看到那一句——被测验者目前存在病理心理问题。 随后邹向南把报告交给医生,整个过程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上的异样,医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很配合地回答,也都在笑。他实在是太喜欢笑了,就算是掉眼泪,也会掉在咧开的嘴角上。这让林均很担心医生会做出误判,觉得邹向南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可他能感受到邹向南很不好,他会跟没事人一样笑,又会在下一秒掉眼泪,情绪在两个极端游走。他也很压抑,很…… 很孤单。 医生问:“这种不开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期性的,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有几天,我就陷入那种情绪抽不出来了。”邹向南说的很直接,并不需要抽丝剥茧,是真的急需帮助,“而且我是写歌的,我……” 他叹了口气,肩膀明显的一垮,眼底也瞬间涌上了泪,他眨了好几下,又是笑。 “搞创作的啊,”医生点点头,“那你可能是太投入了。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我可以给你开一点药。” “但是我的情绪如果稳定,我是写不出歌的。”邹向南舔了舔唇。 “那我还建议你把创作这件事停一停。” “医生……”邹向南扯扯嘴角,“我就是想快点继续正常地工作,才来找你求助的。” “但你首先要健健康康的,才能更好的继续工作,”医生提议,“我帮你开点药?” 邹向南觉得自己聊不下去了,还是林均帮他说:“他不喜欢药物治疗。” “行吧……”医生又看了遍邹向南的病例,“你这种情况的话,我也更建议心理治疗。” 邹向南放在腿上的手都紧紧一握。那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但他又不想吃药,也只有去找咨询师这一条路。从门诊室出来后他上了林均的车,林均没马上启动车辆,而是问:“要不要帮你联系?” “不需要。”邹向南想都没想,“我很好。” 他说“我很好”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似乎和林均一对视,他就会溃不成军。林均也不逼他,也希望气氛别那么紧张,就问:“头发什么时候染的?” “就上个月。”还在瑞士的时候。 “怎么突然想染头发?” “陈漾想看。” 林均觉得自己问不下去了,他扭过头看向副驾驶,邹向南还是之前的姿势。 “……那他今天为什么不来陪你,你没告诉他你很早就有抑郁症吗?“林均真的是在为邹向南着想,“现在告诉他确实有点早,但我想,他肯定也是愿意——” “我们分手了。” 林均一愣。 邹向南终于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说:“上个星期的事,然后我就自己回国了。” “……嗯。”林均很难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邹向南现在很有可能在中度抑郁复发的边缘,可他却因为对方恢复单身而有那么一丝丝卑劣的窃喜。这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陪着邹向南,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但邹向南的心思和林均所想显然截然不同,他挤出一个笑,再一次郑重其事道:“我很好。” “你不好,”林均一改以往的平和,“你刚才和医生说,你写不出歌了。” 邹向南笑不出来了,右手也握住门把手。 “所以你现在需要好的咨询师,我可以帮你联系以前的,我——” “我、写、不、出、歌、了!”邹向南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打断,“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一首都写不出来,”他红着眼,揪着自己的衣服像揪着一颗心,“一个字、一个音符、一点灵感都没有,你要怎么帮我?谁能帮我?” “向南……”林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在一举成名后,邹向南也陷入过这种困境。他的所有歌词和曲都来自于亲生经历,当他把21年来的生活经验都写完了,他自然无歌可写。这也是他会选择在鼎盛时期和赵孟之在一起的原因之一。赵孟之很擅长写曲,两年来的分分合合里,邹向南确实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也一起合作制作了好几首经典。他们分手后邹向南还是会写,没之前那么高产,但一年也有几首。可是他从来不唱,而是出一首就批一个马甲把歌给别人,这样一来就算歌火了,观众也只记住了歌者,而不知道这首歌真正的创作人。 林均是少数的几个知道邹向南还在笔耕不缀的,也看着他再没有成名前单纯的冲劲,而是每出一首歌就是把自己掏空一次。 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到了现在,写歌对于邹向南来说,确实不再是一件纯粹而快乐的事。 所以,他也斟酌地,像那个医生一样,跟邹向南说,他真的没必要这么逼自己。 邹向南双眼微微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均。 “真的,向南。如果这个事情让你不开心,我们就停一停,没关系的。”林均其实是在给一个承诺。这种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可能是质朴的甜言蜜语,但林均的稳重是从内到外的,只要邹向南愿意,他可以停一辈子而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但邹向南给他的回答是掰门把的声音。所有车门都内锁了,邹向南打不开,也不去请求林均,就是执拗地一次次机械地扳动,好像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逃离,可内心柔软的一处又被林均的那句话戳到了,他也渴求那份被保护的安逸。 于是林均给了他选择,他解开了车门锁,同时,也握住邹向南的左手,把袖子撩上去,抚上小臂上一条狭长的疤。那是邹向南十二岁的时候留的,他省下一个学期的早餐钱,买了琴行里最便宜的那把吉他,但他父亲看到后第一反应是以为他偷了钱,气急败坏地把吉他摔坏后还要折琴颈,邹向南去夺,争执间整个小臂被琴颈的尖锐部分刺穿。他本身是疤痕体,那次受伤后的治疗也很潦草,以至于到现在手臂皮肤上还有疤痕增生。因为这道疤,邹向南极少穿短袖,也习惯用绑带把这个部位遮住,好像他和别人都看不见,这段过往也就没发生。 但林均在七年前的那个晚上触碰过邹向南的全部,他在撩袖子前甚至有去亲吻的冲动,他想告诉邹向南,他接受他的全部。 所以,当林均看到邹向南的手腕上有很明显的被手铐**摩擦后留下的红痕,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是空白。 一瞬间过后则有千万种念头涌入,他想知道是谁干的,又是什么时候。邹向南肯定不是自愿的,那他身上身上是不是还有没别的受伤的地方,他抑郁复发说不定也和这些痕迹有关,他—— 他对林均说:“情趣。” “很奇怪吧,我也觉得要重新认识我自己了,”他在回忆自己过去的恋情,平静又直白地就像是在转述另一个人的经历,“我和那个美国人连手都没牵过。原本以为和赵孟之是soulmate,可以谈一辈子柏拉图,没想到他会出轨。陆廷确实是好人,那么好的人我当然不想耽误,就也分了。” 他哼笑一声,似乎很看不起那个被他剥离出的“我”:“我哪能想到和陈漾在一起两个月,我一个前面硬不起来后面*不进去的性冷淡,居然会有受虐倾向。” 他闭上眼,再睁开,里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就玩过那么一次,他没强迫我,我自愿的。” 5 第5章 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这一次,气氛从未有过的僵持,林均的气场也压得越来越低,直到邹向南问:“觉得我很恶心吧。” “没有,从来没有。”林均压着声音,再次看向邹向南的手腕,“我只是担心他没保护好你,这种癖好……”他稍稍停顿,还是没想到更合适的词,“别被那些娱乐记者发现端倪了。” “放心吧,他可是陈漾啊,我们现在还没把分手这事儿公开来,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他正处在上升期,肯定很谨慎,而且……”邹向南吊儿郎当地笑,“国外月亮圆空气好。陈漾他爸在苏黎世待久了也不想安乐死,还把遗嘱重新拟了一遍。” 林均恩声,是之前也听说过这事儿。 人都是惜命的,陈先生在最后关头也没在自愿书上签下字。尽管自己去后那些资产迟早要分给孙儿,但接二连三婚事背后的贪欲着实是太过于明目张胆,使得老人家没感受到喜气,反而因各位姨太和私生子的百般算计而寒心。 而和其他人相比,正和邹向南谈恋爱的陈漾简直是清流一股,在瑞士的那段时间也只有他们俩一片真心地陪着老人家,从未旁敲侧击问过财产分割。陈老爷子自然被感动到,回国后找律师重新拟定遗嘱,给陈漾和他母亲多留了好几个百分比。 第6章 “这样一来,他上面那么多哥哥姐姐肯定眼红不甘心,他也是小心谨慎惯了的人,又刚签到华城娱乐,不用别人提醒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整出新闻,什么把柄都不能被抓住。” 林均似乎明白了:“所以他跟你分手?” “不,是我顺水推舟。”邹向南无奈地摇头,“他们家太错综复杂了,我只想谈个恋爱,无心也无力掺合进去,再加上我现在状态这么差,谁跟我待一块儿都是受罪,我还不如自己走。” 他长舒了一口气,听不出是放松还是叹息:“而且我也想好了,这些年赚的钱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我就不打算再续约,回老家找点事情做,开个店,养条狗,也挺好的。” 他说完,终于侧过脸看林均,林均也看他,良久才问:“不养小熊猫?” 邹向南听到后一愣,第一反应是林均在说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以他现在的存款,他要是想开个私人萌宠动物园也不是不可以,等各类证件手续都齐全了,自然可以养小熊猫。 “这主意好啊,”邹向南忍不住畅想,眼睛里都亮着光,“到时候我要是想看小熊猫了,就不用天天往市动物园跑,我还能亲手撸到真的小熊猫,我——” “向南,”林均打断,问,“真不唱了?” 邹向南眨了眨眼,把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全眨没了:“唱别人写的,没意思。” “……好。”林均尊重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联系许乔峰,就算不续约了,有些流程还是要走一下。” 林均不是很想深入这个话题,说完,就启动了车辆。 他是知道邹向南的住址的,邹向南也没特意提,一路都是沉默,还闭着眼小憩了会儿。 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做了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梦,梦里涌动的全是七年来的记忆碎片,他穿梭在这其中,隐隐看到尽头处的一条酒吧街。 那是雨后,他孤零零地走在那条人潮涌动的街上,没有任何人投来任何目光。他只身一人确实孤单,又恍惚地想到自己是在梦里,他可以拥有任何东西。 他于是背上一把吉他,他紧握着肩带,心满意足地像拥有一切。 他告诉自己别回头了,正要迈开第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说不上多亲热,但足够诚切。 邹向南都不记得自己上一回被这么认真的连名带姓叫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能忍住不回头。 而当他一转身,那条街上楼还是楼,灯还是灯,人潮也依旧是那人潮。唯有一人,唯有那个少年朝他走来。他脚下未干的雨水印着远在天边的月牙,他踏着满地的月光走到邹向南咫尺眼前。 “邹向南,”那个少年微微低下头,又叫了一遍,“你是邹向南。” 邹向南慌忙地揉眼睛,把那些不受控制涌出来的眼泪都擦掉,然后才艰难地睁开眼。 他听到林均叫他的名字了,所以才会梦到那个场景。有那么一瞬间他并不想醒,可当林均的手抚上他的肩头,他受惊般地往旁侧一缩,显然是潜意识里就对他人的触碰有所戒备。 “我没事,”邹向南抹了把脸,让林均别担心,“老毛病,老毛病……” 林均沉默地收回想触碰的手。他一直知道这个治不好的老毛病,在那个混乱的醉酒的夜里,邹向南说他父亲在他高中的时候还打他,所以他对任何程度的肢体接触都持抗拒态度。 他并没有坦言性/爱也包括在内,不然以林均的性子,那天晚上肯定心疼地不舍得碰他。 但这个缘由只有林均知道,不然,当年赵孟之偷吃露馅被邹向南发现,他挽回未果后也不会气急败坏地说,邹向南哪怕是告诉他为什么不给碰,他也不会憋屈地去找别人宣泄。 这段对话当然不是邹向南告诉林均的,而是后来林均去了朋友攒的饭局,他对面坐着的就是把八卦讲到自己头上的赵孟之。赵孟之喝多了,别人问为什么和邹向南分手,他坦坦荡荡地说自己出轨了,为什么呢,因为邹向南不给他碰。林均是多沉稳一个人啊,那天听到赵孟之这么说邹向南,他下手狠得差点打断赵孟之的鼻梁。 对了,这种冲冠一怒的佳话肯定会在圈子里传上好一阵,但没有一个人敢告诉邹向南,林均那天到底是为谁动手。 这就是林均的做派,他护邹向南的人,也默默守着他那颗敏感的自尊心。邹向南不愿意,他也绝不会做出格的举动,就像现在,他再想去安抚,揉那撮睡翘起来的红头发,他也克制着等邹向南自己平复。 “这不是……”渐渐不再紧张邹向南看向窗外,然后下车,眼前的那条路就是梦里的酒吧一条街,除了天色,视线所及之处的布置都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去喝一杯吗?”林均也下车,邀请道,“提前庆祝你恢复自由身。” 邹向南笑,绕过车头走到林均边上:“那你怎么这么一脸苦大仇深啊,我一不是毁约二不是跳槽,你咋这么不高兴?算了算了,今天晚上我请你,你笑一个行不行?” 林均当然没有不开心,只是这条街和邹向南一样于他而言有千丝万缕的意义,他一时也陷入了某些弥足珍贵的回忆。 而当朝自己走来的邹向南与记忆里的重合,他也不由一笑。 “去哪家?”邹向南问。 林均没立即回答,而是跟邹向南一起往那条街上走。邹向南就很配合地猜,一路指着那些招牌说酒吧名字,但直到侧面有条小巷,他都没停下脚步。 林均也停下,明知故问:“怎么不往前走?” “因为就是这儿啊。”邹向南用下巴指了指小巷尽头的那扇窄门,没等林均回应,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并没有回头,也没必要回头。 他有林均一定跟在自己身后的自信,因为那是他曾经驻唱过的酒吧,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均的地方。 6 第6章 下午六点,迷藏酒吧内—— 他们来得太早,酒吧内也没有多少客人,就选了个角落里的卡座,先点了些吃的填肚子,然后才上酒。 邹向南酒量不差,但林均就只点了啤的,邹向南见别桌摆着洋酒,眼巴巴地看着林均,意思是他也想喝,林均这次不征求他意见了,说:“混着喝更容易醉,你又不是没体会过。” 邹向南当然体会过。他原本不爱喝酒,但成名后的一些饭局是不得不去的,邹向南喝不了有许乔峰帮他说情,如果对方是大佬,林均会主动替他喝。 但赵孟之喝。他比邹向南大十多岁,他像个父亲一样对邹向南说,你要是想跟我学写曲,你就得先会喝酒。 他带邹向南参观他的私人酒窖。一手拿着一瓶酒,一手五指并拢后又散开,形状像散开的烟花。 “我教你个新的创作方式,”他说,“让我来给你自由。” 他们于是一起喝,喝着喝着,灵感确实来了。在一起的一两年里他们合作写的歌全是酒缸子里泡出来的,全都佳作,但酒精也让邹向南变得越来越固执和暴躁,或者说,越来越像像本性乖僻暴戾的赵孟之。 他们也没外界传的那么和和美美——两个搞创作的处一块儿怎么可能没激烈的碰撞。相处模式不像情侣更像宿敌,久而久之他们要是再不分开,不是邹向南割耳朵,就是赵孟之去大溪地。 邹向南当然不是梵高,但赵孟之确实像高更。分手后赵孟之继续做他的鬼才作词人,心态丝毫未受这段恋情的影响。邹向南却比谈恋爱前还崩溃。 他没从赵孟之那么获得自由,反而被酒精奴役,精疲力尽地迸不出星点灵感。那段时间他极其肆意放纵,狗仔只要蹲在夜店酒吧俱乐部的门口就肯定能拍到他,如果没有林均把那些照片和通稿压下去,邹向南早就没有名声可言了。 那几年也是华城娱乐不断融资的上升期,林均实在是分/身乏术,但还是把挤出来的时间全给了邹向南。消沉冷静后的邹向南决定换个环境念书,他也每个月都会飞伦敦一次。两人会在图书馆待上一整天,也会一起去别的地方旅游。 那些足迹也被狗仔拍到了,照片加起来遍布大半个欧洲,如今全藏在林均办公桌第二个柜子里。 那是他最快的时光,却不是邹向南的。研究生念完后邹向南把酒戒了,他跟林均说,他心里那块没被酒精填满的地方快压抑不住了,他还是想站在舞台上。 林均怎么可能不答应呢,谁见过邹向南弹吉他拿麦克风的模样,都不可能不答应。 但他也怕了。后来邹向南跟他商量能不能去当乐队的主唱,林均答应的特别勉强,就怕邹向南又像以前一样情绪再度崩溃。他爱音乐像爱生命,他每次陷进去,想出来都要比上一次更费劲。 也更连累身边的人。 所以邹向南深思熟虑后直接从那个乐队退出了。 他好像一下子通透了,想明白了,之后的两年跟年轻时比安稳平和了不止一点半点,再谈恋爱也是低调地找是圈外人,不会刻意闹得人尽皆知——他当年发那条微博就是故意的,他父亲恶心他的性取向,他偏不遮遮掩掩,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同性恋。 第7章 “所以我什么意难平都没有。”他晃着酒瓶子,一饮而尽后双手托着腮帮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林均,“你说的对,我确实没必要这么逼自己。写不出来就不写了呗,这些年来我什么奖都拿过,什么舞台都站过,谁的认可都得到过,我——” 他滞了滞,垂眼不看林均,鼻音明显比之前重:“我喜欢的人也真心待我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气息在胸膛起伏之间轻轻颤动。 他重复:“我什么意难平都没有。” “我有。” 邹向南低着头,那双林均看不见的杏眼倏然睁大。 同时邹向南感受到心跳的加速,他依旧放在脸颊上的双手都要在皮肤上摁出红印了,他才大气不敢出一声地抬起头。 他们的目光对上。 林均很认真地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邹向南心跳快的气息都不稳:“你很好啊。” 你是我遇到过的、待我最好的人。 “那为什么——”林均没能说完,就被耳边传来的鼓声打断。 那是鼓手在舞台上试音,吉他和贝斯手也给乐器插好电,没过半分钟,他们的演出就正式开始了 。 这个插曲让他们之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也让林均想到了过去。他问:“你还记不记得你七年前唱的是哪一首吗?” “《山令城》啊,”邹向南当然忘不了,但脸上的笑很勉强。他重新端坐,双手放在腿上握了握,掌心是凉的,“那歌可**了,真的,那是我写过最**的歌。” 可林均显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回忆道:“那天我就坐在这个位置,远远地看着你在台上拿着把吉他唱这首歌。当时人很多,环境很嘈杂,可我还是能听见你一遍遍重复地唱——我想在梅雨后的山令城谈恋爱。” “七年,我们认识都有七年了。”他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七年前直接告诉你,我也想和你在山令城谈恋爱,你是不是就不会临时找个留学生,骗我说,那是你男朋友。” 他想不明白啊。他知道邹向南缺爱,所以谁给他一分喜欢,他都难以拒绝回报十分。 可为什么唯独对他,邹向南总是视而不见。他问:“我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 “怎么可能,你那么好,你,是我……”邹向南真的被折煞到了,话都说不利索,只能先做深呼吸。 邹向南问:“那你那天晚上见着我,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觉得你挺不一样的,”林均如实道:“你对舞台很认真,对自己要求也高,对音乐很有自己的见解想法,我当时就想,你应该被更多人听见。” “可你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邹向南嘲讽的笑了一声,笑自己。他功成名就过,自然有底气诉说那些不得志的窝囊日子。 “我跟你说实话吧,那天晚上,也就只有你在听我唱吧。”邹向南侧了侧脸,在音乐声中看向那个舞台,“那是我在这个酒吧上班的第一天,嗯……你可能不知道,这其实不是我打工的第一个酒吧,之前两家工资都太低,我上大学后家里不给生活费,我只能换地儿。那天我没把时间唱完老板就喊我下来,他说这年头没人会来酒吧听原创,他让我要么走,要么唱金曲流行。我……我缺钱,可我还是和老板说,那我明天不来了。” “然后那天我出了酒吧门,我走在那条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吉他二手能卖多少钱。我那时候就觉得……就觉得以前没人喜欢我的歌,以后也不会被喜欢的。我就像我爸骂的那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音乐不是我这种小地方出来的人能玩的。我真的打算放弃了,我……” 我就在最绝望和自我怀疑的时候,听到你喊我的名字。 “你那天晚上要是没机缘巧合地来这儿,我不可能认识你这个大金主,也未必会继续唱。所以我能有今天,全部都是你林均给的。没有我,你能找到更有天赋的歌手,可我要是没碰上你,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他重新看向舞台上那个稳定发挥的无名乐队:“我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林均永远高高在云端,而邹向南要是没他相助,可能一辈子都烂在泥底。 林均的那份知遇之恩太重了,从一开始,邹向南就对两人之间的不对等心知肚明。 “后来你跟我说,咱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是缘分。你还给我看你出生以后的各种照片,里面有你父母,有亲人,有朋友,所有人都在笑,就你自己不爱笑。我真羡慕啊,从小到大都没人乐意和我拍合照,没人乐意记得我,没人看好我。” 他低下头,泄气道:“是我配不上你。” 林均无奈,还有些匪夷所思:“我从来没在意过这个。” “可我在意,这个坎儿我真的过不去,而且我喜欢的真的不是你这样,我们……我们真的不合适。” “向南……” 邹向南近乎哀求:“你别逼我成不成!”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均还能说什么呢。 “而且我也不是你最初见到我的年纪。”邹向南自嘲地笑,“你喜欢的肯定是我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可我现在连《山令城》这种**歌都写不出了。” 他最后说:“是我自己太差劲了。” 两人都喝过酒,离开的时候邹向南本想打车,但林均先行通知过秦晓,他们就一起上了秦晓开来的车坐在后座。 两人都没醉,但上车后谁都是看向自己身侧那块玻璃不说话,使得话痨入秦晓都不好意思先开口。 车停到邹向南住处门口后,邹向南才扭过头,对林均说:“我这两天收拾收拾回趟老家。等梅雨季节过去,我给你寄杨梅。我一个一个亲自摘,保证每颗都跟乒乓球那么大。” “好啊。”林均答应。邹向南点了点头,也没再客套寒暄,拉开车门后就往公寓楼门口走去。 可他只走了几步,就突然转身走回到车门前。他敲了敲玻璃,林均把车窗摇下,看清了邹向南的脸,也瞥到他手腕上的红痕。 “林均,”邹向南把手搭在窗沿上,像是故意给里面的人看那上面的痕迹,“你真的是我遇到过的,最尊重我的人。” 他说着夸林均的话,可他却好像快哭了,好像那份弥足珍贵的尊重,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林均心里也乱了,看着邹向南头也不回的背影,很轻地问:“我是不是该追过去?” 这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但坐在驾驶室的秦晓好不容易听到一个问句,实在是憋不住了,老气横秋地说:“林总,你让我想到我的一个朋友。” 林均看向他,等他的下文。 “那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他是写小说的,写到现在也小有名气,当年追到了我们班班花,两人郎才女貌,走到哪儿都只有他们羡煞旁人的份。他们关系也特好,苦难福乐都共享过,可就在我们都以为再见面是喝喜酒的时候,他们俩在认识七年后分手了。” 秦晓停顿了两三秒,迅速地扭头,问:“林总你这时候应该问我‘为什么’?” 林均:“……” 林均配合:“为什么?” “这个问题好啊,我当时也想不明白,而且更让我难以理解的是,那个班花很快就找了个医生男友,而我兄弟还单身。我就觉得他的青春喂狗了,拉他去喝酒,他醉了之后才跟我说,他其实有抑郁症,而且年年复发,为此班花已经换过好几个工作了。他家里人都主张送他去精神病医院,只有班花什么都不要,就要陪他。” “所以他也不想拖累班花。他说班花那么好的姑娘,应该找个健康的人幸幸福福过日子,而不是因为他的这个病提心吊胆一辈子。他还说,与其让那些积累起的点滴喜爱被现实的苦闷磨光,不如短痛换长痛,这样以后回想起那个少年,记住的永远是他最好的模样。” “……你是觉得邹向南,也是这么想的?”林均问。 “我当然不敢揣测哈,我只是看到你们这样,突然就想到那位朋友而已。”秦晓道,“而且我想,邹先生对您如果有别的情意,这都到家门口了,也应该请您上去坐坐吧。” “那走吧。”林均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不想再言语,酒精上脑后也记不得一个词叫近乡情怯。 之后的半个月,林均几乎是住在公司,繁重的工作量有效地驱赶掉了不少杂念,他再听到邹向南的名字也只是在许乔峰的汇报里。许乔峰说邹向南已经回山令城了,林均问他有没有给邹向南看那个剧本,许乔峰说他发过电子稿,但邹向南考虑到合约到期的问题,并没有下载。 等林均稍微闲下来,也已经是五月了,首都依旧风和日丽,但南方连绵的夏雨已经下了好一阵。林均虽然不提,但他一直记着,等南方的天放晴了,他就去找邹向南吃杨梅。 但林均的到访被迫提前了。在五月中旬,林均在看到那条红爆的热搜后就马不停蹄订了机票。 第8章 那八卦的主角并不是邹向南,里面的内容也与他无关,可那个标题的每一个字还是深深刺激到林均的神经—— 《震惊,船王陈荣升三姨太独子居然有这癖好!》 7 第7章 县级市山令城地处浙江东部,依山傍海风景优美,经济发达交通便利,林均坐最早的一班飞机抵达这座城市正好是下午三点。 下飞机后他给邹向南打过电话,邹向南没接,他就又发了讯息,邹向南依旧没回。林均就放弃联系了,也没去邹向南老家,而是先去了一座百货商场。 他上了顶楼第五层。那里并没有像其他商场一样都是餐厅,而是有半层的空间都被承包去做私人萌宠动物园,一个脸上画着猫咪胡须的工作人员正坐在服务台前,见林均走过来了,连忙站起身开始营业。 “先生是来看小动物吗?我们园里小到仓鼠大到鸵鸟孔雀全都有,”那姑娘说着,给林均递了张宣传单,“而且我们现在正在的优惠力度和开业酬宾一样大,特别划算。” 林均把那张宣传单对折放进兜里:“我来找你们老板。” 那姑娘一愣:“您是……?” “他朋友,但我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林均补充,“我比较忙。” “那您不知道吗?他这个月初把店整个盘过别人了,现在的老板已经换人了。”那姑娘应该是在换老板前就在这里工作的,但她似乎并不喜欢之前的那位,所以提到他都不太来劲。 “我找的就是现在的。”林均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说得太模棱两可了,“我找邹向南。” “邹老板啊!”那姑娘瞬间就笑了,“他在的!” “可我打电话给他,他都没接。”林均看了看动物园室内,问,“他在和动物玩?” “没呢,半个多小时前他到楼下烧烤店吃饭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不过我估计快了。”她给林均指了个方向,让他去一楼找找。 林均于是坐扶手电梯下楼。到第二层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来电,许乔峰的。林均就站在扶梯旁的玻璃护栏边,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接电话。 林均问:“联系上了?” 许乔峰在电话那头答:“嗯。那些娱记手里确实还有底牌,有几张照片陈漾露全脸了,很清晰,不可能是p的。今天早上那几张高糊图是烟雾弹,他们想引陈漾发辟谣声明,然后再把这些照片放出去。” 林均揉了揉鼻梁,觉得挺不可思议的:“那种级别的俱乐部,这些狗仔怎么进去偷拍的?” “林总,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没资格进去,可以找其他能出入的人啊。而且陈漾在那个圈子里玩了能有三年不止,早期的照片视频总会有的。这回是他哥哥姐姐联合起来要整他,他很难正面做出回应。” 豪门没有真兄弟姐妹情,为了家产勾心斗角才是常态。陈漾走的是优质偶像路线,这些照片流出去,他在娱乐圈混不下去,陈老爷子说不定还会气的再进icu。 林均问:“那陈漾现在什么态度?” “我们也和他经纪人联系上了,他们还是很配合的,怎么息事宁人怎么来,但陈漾母亲……怎么说呢,挺不甘心的,没看到那几张石锤照前还想让陈漾和邹向南假复合分散舆论。但邹向南的微博号一直在我手里,上个月我就把他微博里跟陈漾相关的转发点赞都删了,陈漾也发过‘goodbye’,明眼人都看的出他们分手了,所以这事儿到现在对向南没什么影响。” 许乔峰轻笑一声:“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他太糊了。” “您现在不在北市吗?”许乔峰问,“我刚去了趟您办公室,秦晓说您这几天都不在。” 林均沉默。他走得实在匆忙,也忘了自己离开前怎么跟秦晓交代的,就含糊地“嗯”了一声。通话的这段时间里他虽一直看着商场一楼,但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来往的行人上,直到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跑进林均的视线,那欢笑声清脆的传到他耳边。 “那我先挂了。”林均看着那个男孩,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有别的消息了及时告诉我,公司里其他事务找秦晓。” 他挂了电话,但没下楼,还是倚着护栏的姿势,视线里不仅有那个小男孩,还有一个穿卡通玩偶服的大人——那件玩偶服有一条很大的棕白相间的尾巴,那个小男孩边笑边跑,尝试着去抓那条尾巴。 但他毕竟是孩子,体力没办法和大人比,追了好几圈后就气喘吁吁,还不小心绊倒了。那个穿玩偶服的连忙去扶,小男孩抓住了机会,拽住那条尾巴说:“抓住了!” 他还不松手了,用整个臂膀抱住那条尾巴,玩偶服里的人左右摇晃着做出的逃跑姿势,但故意表现得很笨拙,很夸张地把自己摔了个狗啃泥,惹得小男孩和其他路过的低龄儿童哈哈大笑。 这年头愿意这么敬业的陪小孩子玩的确实不多了,林均看得也勾起了嘴角。同时小男孩的母亲也赶过来了,把孩子抱起后冲站起身的大玩偶不好意思微微鞠了几个躬。玩具服里的人连连摆手,那意思是没关系,然后从衣服前兜里拿出一张烧烤店的传单递了过去。 那对母子走后就站到了扶梯边上,把兜里的那一叠传单都拿了出来,继续干他的本职工作。但他没安稳几分钟就又开始蹦蹦跳跳,被小孩子追着绕扶梯跑了好几圈,才给他们的家长塞了两张传单。 这么几次后那人坐到了旁边花坛边上,即使隔着人偶服,也能看出他胸膛的起伏,是真的跑累了。他一直没把头套摘下来,也垂着脑袋,所以视线受阻的厉害,林均都站到他面前了,他才注意到。 他于是是呆呆地抬头,看清了来者是谁,迅速地从兜里拿出一张传单递过去。 林均很干脆地接过,没说话。人偶里的人就以为他没认出自己,默默地站起身,猫着步子准备离开。 林均没有制止。那人自然松了口气,正准备溜之大吉,身后的林均说:“你这身小浣熊不错啊。” 那人瞬间把迈开的腿收回来了,退回来站在林均旁边,扭了扭屁股把那条尾巴摇晃出来,不乐意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浣熊了?!” 林均忍着笑,讨教道:“那你扮的是什么?” “小熊猫啊!”服装里的人气了,又愤愤地摇尾巴,胡乱地张牙舞爪,“人家很凶的!啊——” 他的“唔——”还没来得及叫出来,林均就摘了他的头发。他看着刘海被汗浸成好几撮的邹向南,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邹向南努了努嘴,把林均手里的头套夺了回来,“你别耽误我干活,这衣服是烧烤店的,他们说我今天下午把这些传单发出去了,这身衣服就免费给我。” “就你刚才的效率,你就是发到商场关门也发不完。”林均把头套又拿了过来,另一只手摊开,说:“给我一半。” 邹向南没反应过来:“什么给你一半?” “传单啊,”林均直接去他兜里掏,拿走了一大半,“两个人发总比你一个人快。” 林均果真是行动派,转过身套上了那个卡通小熊猫头套,站到了扶梯边。邹向南简直看傻了,根本料不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林均愿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样,愣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跑到林均边上,小声地提议道:“一起发也行啊,但你把头套还给我呗,这玩意儿戴久了会又热又——” “闷。”林均已经体会到了,“所以你好好透透气。” 8 第8章 有林均站在旁边,又没了头套,邹向南就没之前那么放飞自我了,但他们两人这么穿着搭配确实稀奇,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商场里人流量本来就大,他们这么站了半个多小时,手里的传单还真发完了。林均终于能把头套摘下来了,他用手把黏着汗的头发都往后捋,一垂眼,发现邹向南正抬着眼看他。 两人目光刚对上,邹向南就扭过了头,很假地咳嗽了一声,明明没戴头套,耳朵却热红了。 “你饿不饿?”他问林均,“想吃什么?我请你啊。” 林均看了看腕表,现下确实是饭点了。但他一早就没吃什么东西,饿过头后反而没什么食欲。 林均反问:“你想吃什么?” “是我先问的啊,”邹向南叹了口气,“你每次都这样,我都不知道你到底爱吃什么。” 林均看着不远处的kfc,想到邹向南喜欢吃炸鸡,就说:“那吃肯德基好了。” 邹向南:“……” 十五分钟后—— 林均看着眼前摆满了整整一桌的吃食,都不知道该先吃哪种。邹向南已经把那身小熊猫脱下来了,衣服堆在脚边,他抓着一个汉堡大口咬了下去。 毫无形象可言。 “怎么不吃啊,”邹向南舔了舔手指,“那要不你等我把这个汉堡吃完,剩下的我打包,我们去楼上吃炒菜。” “不用麻烦。”见邹向南吃得这么起劲,林均也拿起一个蛋挞。 第9章 和邹向南的狼吞虎咽不同,林均吃什么都慢条斯理。他吃一个蛋挞的功夫邹向南能吃完一整个汉堡。他手上嘴边都干干净净的,邹向南的脸颊都沾着酱,活像只花猫。林均给他递纸巾,他不用,用指腹擦了擦后放到嘴里吮,一点都不浪费,退圈后不去做吃播,简直可惜。 他吃相实在是野,也很珍惜食物,饶是林均再没什么食欲,他看邹向南吃得这般心满意足,也被催动着吃了个汉堡。邹向南吃爽后才把手机拿出来点亮屏幕,那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只见他再次吮了吮手指,将其中一个未接来电回拨。 “喂,阿姨?嗯……嗯嗯。别,阿姨您先别哭。”邹向南抬头看了看林均,并没有回避地去外面接,好像那通电话并不打紧。林均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谈论什么,只听见邹向南一直在说“行”,都不带犹豫的。 邹向南最后很大度地说“没事”,笑得也很真实:“那麻烦您替我转告,就说我祝他日后,前程似锦。” 邹向南挂了电话,看着屏幕上剩下的来自林均的未接来电,玩心一起,也拨了回去。林均觉得这样太幼稚,但等震动声响起,他也把手机拿了出来,接通后贴着耳朵。 邹向南诚恳道:“不好意思哈,刚才我在扮小熊猫呢,就没注意到。” “没事儿,”林均说,“别人的没错过吧。” ”没什么重要的事,找我帮忙而已。”邹向南说得轻松平常,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他把电话挂了,歪着脑袋,习惯性地咬吸管:“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呀。” “你没看新闻?” “看什么新闻啊,”邹向南大大咧咧的,“我现在可是邹老板了,忙啊。” 林均想他确实挺忙的,要是没他帮忙,邹向南现在还忙着和小孩玩捉尾巴呢。 “那邹老板,你那动物园运营的怎么样?” “许乔峰告诉你的吧,他这人怎么这样,天天说我不赚钱不上进不管我了,我有什么屁大点事儿他还是都告诉你。” 邹向南有那么一点点失落:“我原本还想给你个惊喜的,这家动物园前老板急着脱手,价格压得也低,我就接过来了,这个私人动物园什么执照都齐全,市林业局的批准也有,完全有资格从市立动物园借小熊猫来养。” “嗯,可我怎么听说,前老板是因为这个动物园一直亏钱才转让的。” 林均原本以为邹向南是被忽悠的接盘侠,正想劝他止损,但没想到邹向南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接这个烂摊子?现在市面上有几个室内动物园是盈利的?”林均完全是从一个投资者的角度看这桩生意,他一个朋友的创业项目也是室内动物园,那人家里有钱有权,金贵如川金丝猴都养了两,可开业后还不是人气惨淡,最近也在脱手。 但邹向南和林均显然不在一个频道,理直气壮道:“可我从没想过挣钱啊,我就只想曲线养小熊猫。” 林均:“……” 林均把剩下的鸡翅全往邹向南那边推,让他先吃东西少说话。 邹向南已经饱了,但浪费可耻,自然是放慢速度继续吃,而不是离开。也是巧了,在几首时下热门的流行曲后,店里正在播放的音乐变成了一首老歌。 那熟悉的前奏响起来时林均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坐在他旁边正在玩手游的两个少年反应比他大多了,一个看向喇叭的方向,一脸匪夷所思:“这是切了歌单吗,这年头谁听这么老的歌?” “老歌?怪不得从没听过,不过这旋律还挺耐听的,”他对面的人说着,并没有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诶诶,你快来这个峡谷——!” 他们很快沉浸在游戏里。邹向南跟他们一桌之隔,比林均靠的都要近,他们的对话林均都听得清清楚楚,邹向南不可能没听到。 可等那首歌都要放完了,邹向南拿薯条的手都没停过,边吃边看向隔着玻璃门的商场大厅,使得林均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和情绪。 “吃不下了。”邹向南用纸巾擦了擦嘴,抱起地上的玩偶服,示意林均跟他上楼。那两个玩游戏的刚好结束了一盘,好奇地看邹向南手里的头套,觉得可爱,然后继续玩下一局。 从摘下头套开始,邹向南收到过数不清的这类目光,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或者转身回来问:“你是邹向南吗?”也不知道是没人认出他,还是没人记得他了。 邹向南自己也很平静,只有在进动物园,给林均展示最中央的一大块预留空地后,他脸上的表情才灵动起来。 他跟林均说他已经和市立动物园联系过了,等约定好的两只小熊猫来了,它们住就会这儿。 那里面有人造的流动溪流,有假山有真树,还有各式秋千以供娱乐活动,堪称世外桃源。邹向南对这个布置很满意,里面都还没小熊猫呢,他看着那个场地,已经满心欢喜和憧憬:“我和你说啊,我现在心态特别好,就觉得哪怕世界毁灭,我即将有一只小熊猫,世界毁灭去吧,与我无关。” 邹向南说:“我现在只要小熊猫。” 那片场地,邹向南都看痴了,但林均很清醒,他轻轻地往后退了半步,看着邹向南的头发。 邹向南并没有因为逐渐攀升的夏日气温把头发剪了,而是留着,现在的长度完全能扎个马尾,如果渐渐褪成棕红的发色能再亮一些,那个背影跟他七年前出道的造型几乎如出一辙,好像他从未变过。 他又往后又退了两步,使自己能看到那块场地的全局。那一刻他也觉得这样的邹向南挺好的,没有舞台,没有词和曲,没有吉他和麦克风,他不再闪耀明亮如一颗星,但他至少是开开心心的。 而就在这时,林均的手机震动声搅动了这片岁月静好。见来电的是许乔峰,林均就也没避开邹向南,而是直接接起。 他以为他会得到什么公关危机已解决的好消息,但许乔峰的语气显然严肃又焦灼。 “这件事有些不对劲。那些狗仔,不,应该说陈漾大哥开得价太高了,他们谈了一个下午没谈拢,陈漾心态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跟他妈说大不了鱼死网破。然后有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港报在半小时前印了大量的临时刊,封面是几张新的陈漾在那个俱乐部两年前公调的照片,陈漾的脸还是很模糊,但是……” 林均心中一凛:“但是什么?” “但是那个入镜的m是红头发的。真是要命了,红头发,没露脸。陈漾知道后一下子就慌了,没和我们任何人商量,在自己微博上发了一条,说这件事跟邹向南没关系,别把他牵扯进来……” 两年前邹向南都不知道有陈漾这人呢,这事当然和他没关系,可这微博一发,不就提醒了所有人,陈漾有个前男友叫邹向南吗。 而最微妙的是,陈漾也没肯定地说,照片里的红头发不是邹向南。 许乔峰忍着骂脏的冲动,继续道:“现在好了,全网跟收钱了似的起底邹向南,热搜都撤不下来。” 9 第9章 挂电话后,林均有那么几秒钟头脑一片空白。 他打开了微博,热搜榜果真如许乔峰所言被邹向南的名字占据。林均点开后迅速往下划,那些营销号的评论和转发数全都直线蹿升。 随后所有信息都涌入林均的脑海,并全都指向一个直觉——这是预谋好的。 “……怎么了?”感受到林均的沉默,邹向南慢慢地扭过头,同时抬手拢了拢头发,有抓成马尾的打算。 但林均比邹向南快。他攥着邹向南的手腕,不由分说地要他跟自己走。这一切对邹向南来说都是骤变,他当然不肯没个理由就跟人私奔似地离开,挣开了林均的手,问:“你怎么这么紧张?” 林均怎么能不紧张,他给邹向南看实时更新的微博榜单,“邹向南 陈漾”后面有个红到发黑的“爆”。 但出乎意料地,邹向南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诧异,那一双眸更是水波不兴,好像那个名字所指代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我知道啊。”邹向南说,“陈三太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得就是希望重新提一提我和陈漾的恋情,帮他挽回点好感度。” “……什么?”林均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需要时间,我就当是帮个忙。” “那你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把你抛出来挡舆论的吗,你还一个劲的‘好好好’?”林均思绪都是乱的,“他给你什么?他能给你什么?钱?你需要钱你找我啊?!你——” “我不缺钱啊……”邹向南小声着,“我就是帮个忙。” 林均呼吸都是一滞。 他努力消化那三个字,帮个忙。 牵扯进来败坏自己名声,在邹向南眼里,就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帮陈漾一个忙。 “他们母子俩真的不容易,陈漾也确实苦。”邹向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居然有心思笑:“他和我不一样,他年轻,有才华有抱负,也是真的喜欢音乐,想一辈子吃这碗饭。我身上没代言没通告,再过两个月就正式退圈了,和我的比起来,肯定是他的形象更重要,对公司也更有价值。” 第10章 林均觉得匪夷所思:“你就这么不在乎你自己?” 邹向南摇了摇头:“网上是网上,现实是现实。我的名字在网上再怎么爆,我现在出去也不会有人把我认出来,不管他们隔着网线怎么吃瓜,我都没有受任何影响。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他说:“我当然不在乎。” “所以你就这么糟蹋自己?” 邹向南一愣。 他重新看向林均,才发现林均的眼眶都是红的。 他还听到林均骂了句脏话。相识七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均如此失态。 “你——!”林均是气的,气得话都说不完整,指着邹向南的手都在抖。 介于林均从来没对邹向南发过火,有过激烈的外露情绪。邹向南此刻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在林均眼里,他这么做,是大错特错。 可是—— “……是你说的啊,我自己的人生和路,我自己选。” “选自暴自弃,成全别人?”林均被他气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是不上进,你根本就是不自重、不自爱!” 邹向南张了张嘴,再开口,底气已经动摇了,但还是逞强小声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乎?!” 林均的声音的如银瓶乍破,刺激着邹向南的耳膜,他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也不敢去看眼眶都要瞪裂的林均。 “……对不起。”心绪渐渐平复的林均为他刚才的暴戾道歉。随后他笑得很无奈,也很疲惫。 “是啊,你不在乎,你怎么会在乎呢……”他自言自语地,觉得邹向南没救了。他也没有再费口舌的必要,转身准备离开。他要是再快一点,还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回北市的航班。 走到门口的时候邹向南从后面喊他的名字,声音黏着鼻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但林均没回头,从来都是他看邹向南的背影,他也报复地想让邹向南有一遭这般酸楚的体会。 天公都为他的失意作证。他刚上了计程车,窗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车顶上,车窗上,车前盖上,林均没有在雨里,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身子外面是热的,里面是冷的。 他和司机师傅说去机场,但他们正好赶上下班高峰期,在上高速前堵在了一个岔路口。林均低着头刷实时微博,首页的营销号五条里有三条都在讲邹向南,评论区高赞的几个也都在猜测那个m到底是不是他。 许乔峰和秦晓的消息也在此起彼伏地冒,给他发了几条论坛里的帖子,里面已经有邹向南引诱陈漾入字母圈的阴谋论。 这完全是毫无证据的捕风捉影,但在网友眼里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邹向南比陈漾大那么多,和他相比,陈漾这个年纪就像个孩子。 舆论走向开始往对陈漾有利陈三太想看到的方向扭转。因为孩子是可以被原谅的,只要错误的代价由邹向南承担。他曾经的恋情也接连的被扒出来,光看身份背景,他的历任男友确实优质,以前他没负面新闻,别人想酸他也找不到切入口,现在好了,一个个都摇身一变成了知情人士,给吃瓜群众传谣分手隐情。 那些“隐情”被许乔峰截图了一两个发给林均。他已经忙脑子瓦特了,给林均发了好几个呵呵的笑脸:万万没想到他最后两个月翻车成这样,我给他打电话还不接。 许乔峰也给林均传了杂志上的照片。林均一眼就能百分百确定那个人不是邹向南。不需要什么胎记红痣,他就是能打这个保票。 他于是让秦晓把照片原件买下来,那上面的时间显示是两年前——那段时间邹向南根本不认识陈漾,人也在伦敦,不可能出现在港岛。 他是清清白白的。 这份证据让林均松了口气。司机师傅开了空调,但林均还是闷得慌,可一摇下窗户,又湿又腻的空气如膨胀的气球贴上林均裸露的皮肤,让他更不好受。 林均问师傅:“这雨也开始下了,为什么还这么闷?” “梅雨季节就这样的。”师傅是本地人,对阴雨绵绵的初夏早已见怪不怪,“今年入梅早,现在就开始下雨,不仅现在闷,还得再持续起码一个月。” 林均想到一句词:“梅子黄时雨。” “对对对,不过我们这里不种黄梅子,种红的。小伙子现在走真是可惜,你要是再留个小半个月,杨梅也可以摘了。我们山令城的杨梅啊,可是别地都没有的,你肯定没尝过!” 林均礼貌的一笑。他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品过,杨梅又不是什么稀奇的水果,他要是想吃,自然有人送上精挑细选的。 而且他也订好了回去的机票。林均最不缺的就是钱,杨梅村那家民宿包的全额款于他而言更是九牛一毛。南方的初夏连空气都是苦涩的,他若是回了北方,那里至少没有雨。 可当他看到前方的红灯变绿,还是抱歉地让师傅调头。他也给邹向南,第一个邹向南没接,第二个才通,那声“喂”很小心,是怕林均还在生气。 林均冷冷地问他现在在哪儿,邹向南说了村名。师傅知道后说那儿不是市区,这个天气他不是很想去。 林均没有犹豫,给师傅加了钱。 约莫二十分钟后,出租车驶进了木黄村。林均上一次来都是七年前了,只记得邹向南家在最后面那一排,具体要怎么走也没个大概。司机师傅问具体地址,林均再给邹向南打电话,那边关机了。 林均真想直接走人。没有人是生来脾气就这么好的,他今天受了太多气,撒手不管只不过是一转念。 可他还是下车,顺着记忆钻进一条小巷。他没带伞,瓢泼过后的绵绵细雨落在他身上脸上没带来舒爽,反而是徒增粘腻。那份随时随笼罩着他的闷热加重他的躁动,在那个转角前,他一颗心也热了。 他也看清了眼前。 记忆里的泥路已经变成了水泥地,细雨打着两侧绿樟,路尽处是红瓦洋楼,楼后有青山白雾。 他眼前是如画的烟雨江南,画中有个撑伞朝自己跑来的邹向南。 林均站在原地,等邹向南在三秒后慌慌张张地给他拭去脸上的雨水。 他微微垂眼,沉默中,当浑身的燥热随对方指尖的温度如云烟般散去,他知道自己也没救了。 10 第10章 跟邹向南回到他家后,林均先是在他房间的浴室洗了个澡,然后用毛巾擦着头发出来。他只穿着邹向南的睡裤,邹向南原本说给他去找找宽松的衣服换洗,他此刻站在裸着上身的林均面前,两手空空。 “我去我爸和我弟的房间里都翻过了,都没合你尺寸的。”邹向南低头,瞅着林均脚踝上的裤脚,问,“要不你先凑合着穿?我等会儿把你衣服洗了,用吹风机迅速给你吹干?” 林均沉默着,从浴室挂钩上勾过邹向南那件衬衫式的睡服上衣。他穿上后邹向南就没忍住笑,那种不合身的别扭感比裤子要来的明显。 但林均还是冷着一张脸,邹向南抿着嘴把笑憋回去,去浴室捞起林均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房间外头的阳台洗。 那阳台很大,左侧有一个石制的洗衣台,邹向南把衣服放在那上面,撩起袖子就要撒洗衣粉,颇有想做点事给林均赔不是的殷勤感。林均都看在眼里,坐在阳台右侧的竹椅上,直视对面的楼房和远处的山和云,问:“你平时在家也自己洗衣服?” 邹向南的手停在了空中,他背着林均没回头,想了想,说:“你的衣服材质那么好,肯定不能机洗。” “你确定你一通瞎洗对衣服的杀伤力比机洗少?” 邹向南:“……” 邹向南最后还是把衣服都放进了旁边的洗衣机。他转过身,正想着要不要用“做饭”这个同样不靠谱的理由溜走,林均一拍他旁侧的那张竹椅,眼神斜着往上瞟,不容置疑地比邹向南更像这个房间的主人。 邹向南还是第一次见林均这么强硬,脑子里什么挣扎都没有,就驯顺地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他并不紧张,但腰身挺直,明显是藏了心事。 “我刷微博了,”邹向南说,“我没想到陈三太说的帮帮忙是这样,那几张照片里的也不是我。” “我知道。”林均不仅知道,还已经安排秦晓掐点发律师函和证明。他在尽力而艰难地补救,他有权利知道邹向南轻然应允的理由。 林均没有维持方才的强势态度。后背陷进靠椅:“为什么答应帮陈漾?” 邹向南没想到林均会这么问。他眨了两下眼,后背也缓缓地放松下来。 “……以前没人帮过我。” 林均侧头,看着邹向南因为垂着脑袋而袒露出的白皙后颈。那里贴着几缕没扎起的头发,有红的,也有黑的。 邹向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尤其是十来岁的时候,比如那天我爸砸我吉他,我就好希望有个人能从天而降,帮我和他争和他抢,但是没有。之后的日子就都像那个砸吉他的下午的重复和循环,每次我都祈祷着有人帮我,哪怕是站在我身边也行,可是每次都没有,反而是真的打算放弃了,我居然会时来运转遇到了你。” 第11章 林均说:“陈漾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我知道,”邹向南点点头,“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才希望他能获得一切他想要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我能用这种方式弥补我自己。我没办法去帮过去的自己,但我现在能帮帮他。况且他确实是很好的人,这点我完全可以保证,只是她母亲太着急,关心则乱了。” 林均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谁在你眼里都挺好的。” 邹向南笑,乐观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影响啊,你看这热搜都挂了好几个小时了,我现在还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不管我有没有掺和进去,我坐在这儿,看到的还是这片景。” 话落,邹向南的后背也舒舒服服地靠上竹椅的后背。此刻雨停了,风也走了,不远处的那栋洋楼里并没有人影走动,因为这个村里很多人早已陆陆续续搬去了城里。邹向南的父亲也离开了,但不是住到山令城区,而是因为他弟弟考上了省会的高校而举家搬到那个地方。 省会房价高,为了买房,他们打定主意要卖了木黄村的三层独栋宅基地,邹向南当然不肯,说要卖就卖给他。别人把车子房子转手给亲戚,多少都会打个折扣,邹父却把羊毛薅到了亲儿子身上,愣是从邹向南口袋里掏走了能买省会市中心一套房的全款。从此他们一家三口成了文明的城里人,木黄村只是邹向南一个人的家乡,留着他每年在举家团圆的日子里住上一个除夕。 邹向南也是最近才决定常住,他并没有拾掇过这栋小楼里除了自己房间外的其他地方,只是把门锁上,但今天林均也在,他才风风火火地收拾了一间和自己同层的客房。邹向南不会做饭,两人晚饭是在村头的一家小面摊吃的,之后林均就回了客房,邹向南在自己卧室里躺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绞尽脑汁想不出来要怎么开口,问林均这两天有什么计划和打算。 但林均似乎同他心有灵犀,邹向南正纠结着呢,林均就来敲门,他站在门口,还是冷着一张脸,说:“太硬了。” 邹向南一个鲤鱼打滚坐在床上,张了张嘴,愣愣地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什么太硬。 “床。”林均指了指他屁股下的席梦思,“客房那张是藤床。” “哦哦哦,”邹向南抓了抓头发。手工编织的藤床其实是木黄村的一项老手艺,有弹簧的软床垫虽然舒服,但老一辈都睡不管,还是喜欢硬硬的藤床,觉得这样对脊椎好。邹向南从小也睡的硬藤床,但他一个本地人都屈服于舒适度给自己添置了席梦思,林均这种从来没睡过的躺上去肯定是彻夜难眠。 “那要不我们换换?”邹向南从床上跳下来,也没等林均给出回应就撒开腿往房间外跑。林均也就没客气,靠卧在那张还有邹向南温度的床上。他疲惫地闭上眼,没有再理会手机里的讯息,这场风波归根结底是陈漾的家事,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想邹向南说得也并不全无道理,网线一掐移动数据一关,虚拟世界的一切就都消失了,只要不看,现实生活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而邹向南的敲门声打破了平静,他在去客房体验了一把久违的藤床后,委屈巴巴地把脑袋从门外探进来,跟林均抱怨:“真的好硬。” 他并不知道自己声音混着鼻音,腻得林均也硬。 林均正人君子:“那我去客房。” “得了吧,席梦思下面塞颗豌豆你说不定都硌得不舒服,你就睡这儿。我进来拿几床棉絮铺上,凑合着睡就成。” 林均问:“那要不一起睡。” “怎么可——” 邹向南的“能一起睡”还没蹦出来,林均一拍旁边的空处,声音沉稳道:“过来。” 邹向南乖乖地过去,乖乖地擦着床沿坐,在林均不允许反驳的目光的注视下,乖乖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他也有睡意,一沾枕头眼皮也打架,半阖着眼就要迷糊过去时听到林均问,有没有多余的手机充电线。 “你在床头柜里找找。”邹向南小声道,眼皮又落下来一毫。他听到了林均拉开抽屉轻声翻找的声音,但没看到林均不止拿出充电线,手里还有另一个玩具。那是一只卡通老鼠,椭圆柱似的身子有八厘米长,下面垂着根十来厘米的尾巴,尾端是颗小球。整个玩具的材质都是塑胶,微微凸起的鼻尖和耳朵是桃粉色,其余都是淡灰,很是俏皮可爱。 林均轻声问:“你养猫?” 邹向南真的要睡过去了,都没听清:“……什么?” 林均不问了。他想以邹向南的性子,就算没有猫,他看到长得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心血来潮买回家把玩也说不定。他本也打算放回去了,但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尾部圆球,那里有个按钮,林均并没有多想,真的只是出于顺手,就按了下去。 他长按了三秒,三秒过后,寂静的房间里传来暧昧的嗡嗡声。那声音让邹向南以为自己已经在梦里了,正要来一波盗梦空间,他悚然惊醒,夺过林均手里的可爱老鼠,攥着大拇指指盖大小的圆球,手忙脚乱将那震动关掉。 但他太慌了,慌得忘了关机也需要三秒,他不按不要紧,一按,振动频率被推高到另一个level。 “我……”林均怔神,那强劲的震动声帮他答疑解惑,那并不是他以为的逗猫棒。 显而易见,那是一个颜值爆表的按/摩棒。 11 第11章 再一次长按后,邹向南终于停止了那震动,并随即将背过手,将小老鼠藏于身后。他低着头,双眼斜斜地瞥到一边,很是心虚。 他也很尴尬,一个正常男人是不应该用这种东西的,他有多希望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他现在就有多无地自容和不知所措。 他默默祈祷林均不要问,他甚至想赶人走,他确实什么都不在乎,名声,荣誉,哪怕是小熊猫,他也没有那么在乎,只不过是个稍微浓重的念想罢了。 可他却幽幽然听到林均问:“用这个,让你觉得更安全吗?” 没有训斥,更没有戏谑,林均下意识最关心的,只是邹向南舒不舒服,会不会受伤。 邹向南有那么一瞬间生出坦诚相待的冲动。 “……算是吧。而且用这个,很快就出来了,我只是单纯地感觉来了,就用一用,没期望有多爽。”邹向南没遮遮掩掩。他也有欲望,只是不愿意展露给别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他尝试过去克服,可男人的目光总会让他想到父亲,他做不到放松和享受,只想抵抗和拒绝。这么一相比较,道具简直是太友好了,邹向南可以自己控制。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把自己裹在被窝里,那震动的声音比隔着窗传来的蝉鸣都要细微让人忽略不计。 他以为那会是一个人的一辈子的秘密,没想到这个新款小老鼠才到几天还开始用,就被林均给发现了。他回想起林均翻抽屉是想找数据线,连忙翻身帮他找,并把小老鼠放回去,掩耳盗铃地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邹向南彻底精神,且睡意全无,林均闭眼入眠前,他都还在乐此不疲地刷着手机,调暗了的屏幕光在他脸上映显出少见的严肃和认真。林均认床,睡得很浅,半夜里手机持续的震动声轻易将他唤醒,他伸手在床头摸了摸,也没看是不是自己的,就拔掉充电线,眯着眼睛输入密码。 像大多数人一样,林均把六位密码设定成自己的生日。他成功解锁了,眼睛还未适应黑暗中的光亮,那条最新回复使得他全然睁开眼:这位僵尸号您还真的和我杠上了,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居然看到你回复我这么多?看样子你也是友军,怎么得着我不放,不去邹向南微博下面骂他(微笑)(微笑) 林均拿错手机了,恰巧,身边背对着他缩在一角的邹向南也用生日设密码。他应该出于对隐私的尊重装什么都没看见的,但那位微博网友都这么说了,林均出于困惑和担忧,还是点进那个号看对方都发了什么。他并没有找到什么新鲜的,也只在一条微博下面,邹向南的满是数字的小号发表了评论。 那条微博写着“有没有zxn和华城娱乐老板林均的瓜啊,老早就想吃了,听说zxn早年出道后能那么顺,是因为被老板潜了,他老板也不干净吧”。 邹向南先是假装自己也是看热闹的,说“怎么可能,lj那个身家背景和人品,只可能是那个傻/逼zxn倒贴,不可能是他主动要求的。”那个微博号见了,也附和说邹向南确实挺傻/逼,但说到林均,还是有些阴阳怪气,邹向南就较真了,两人来来回回了十多条,谁也没说服谁。 林均退出来看邹向南的私信和评论,发现有这个小号的地方肯定是有人先ky了林均,所以邹向南才去解释。他词汇量很少,每次说到自己,用的词都是傻/逼,为人处事傻/逼,写得歌也傻/逼。 借着月色,林均悄然起身。他出了卧室的门,没去客房,而是进了同层另一个杂货间。他开灯,入眼是好几把挂在墙上的吉他。很多家境并不优越的艺人在成名后都免不了报复性消费,邹向南也是,有那么几个月,他疯狂地买世界各地出产的吉他。他未必每一把都会带到演唱会和录音棚,但只要贵,他都会买,这个杂货间里的就是其中一隅。 第12章 林均走近,拨了拨椅子上那把的琴弦,音色是准的,他再打开垃圾箱的盖子,里面装的全是揉成球或撕成碎片的稿纸。 林均再次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之前看到的立场偏邹向南的微博。发言的人说希望邹向南这个小号别再骂邹向南傻/逼了,不然邹向南本人看到肯定会有负面情绪。邹向南回复说傻/逼邹向南不可能有负面情绪的,他要是抑郁,也只可能是因为写不出歌了觉得自己更傻/逼了,而不是因为别人骂他。 那条回复让林均站在原地陷入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慢地迈开腿,三两步走到墙角,打开了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吉他盒。那里面放的当然是吉他,只不过是破碎的,拼凑的。 这是邹向南在十二岁被父亲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把。当年的残骸他一直收着,并天真地以为足够多的金钱可以使这把五百块钱都不到的破木吉他完好如初。 他花了不啻于买这个房间里所有吉他的费用,他也确实收到了手艺人精湛的修复作品,但林均从未再见邹向南碰过他人生的第一把吉他,一如再巧手的匠人能重新接上琴弦,也无法完全抹平亮漆下的断痕。 ——过去是无法被弥补的,年少的创伤就像那把普通又独具意义的吉他,事后用的药再好,愈合的伤疤也免不了增生的痕迹。邹向南父亲骂邹向南的时候用的最多的词就是傻/逼。一个六线村镇里长大的小男孩想站在舞台上,那不是傻/逼是什么。 但邹向南受不了别人骂林均,他一个一个地评论私信过去,说林均本人有多么多么帅,脾气有多么多么好,品行多么多么端庄,访谈上镜举止言语多么多么得当,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没污点,还是去骂邹向南傻/逼更舒坦。 这就是邹向南在入睡前的战绩,他固执地做林均的水军,低效不讨好,但乐此不疲。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他在乎别人怎么看林均。 林均轻轻地回房,把手机放回了床头。重新躺下后他转身看着邹向南,那单薄的后背在月光下只剩下阴影。他很想去触碰和拥抱,可又不希望对方会被惊醒,于是就这么静静地,默默地看着月光稀去,旭日冉起——梅雨天是很少出太阳的,林均都能想象待会儿出门后,光线洒在邹向南白净皮肤上的暖意明亮了。 他先替邹向南去采一束光,起身去阳台取晾晒好的衣服。或许是因为太早了,楼下的那两位挂着相机的年轻人并没有做任何躲藏,只是垂着脑袋疲惫地打哈欠,也没注意到林均在阳台上漠然俯视。 现实未必如邹向南所设想的顺遂,仅过了十个小时,就有狗仔守在了门口。林均都要佩服他们的速度了,也突发奇想,如果他们抬头看到了自己,会不会惊得相机都拿不稳。 这个漫不经意的念头提醒了林均。他回到卧室,换好衣服后收拾了些其他衣服和用具,就坐在邹向南面前的地板上等他自然醒。许是正面的注视让邹向南隐隐地不踏实,他艰难地睁开眼,瞅见是林均,就毫无防备地重新闭上,睡了十来分钟回笼觉。等他愿意起床了,林均指了指床头的衣服,那是他给邹向南配的。 邹向南没故作矫揉,换衣服只是把身子埋到被窝里,并没有躲着林均。穿好后,他清醒的也只是七八分,林均伸出手,他便握住,完全是出于本能不带一丝犹豫,只剩下信任和依赖。 这种依赖持续到两人一起下楼。隔着单层镀膜玻璃,邹向南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候的两个狗仔。他瞬间警觉,手臂肌肉绷起欲把被握着的手抽回,林均却像早就料到他会是这反应,不仅没让邹向南挣脱,反而霸道地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对方的指间相扣。 邹向南先是一懵,心跳一加速,智商也在线了。他速即去捂上衣口袋,不打算给林均掏钥匙的机会,但他手掌触碰到的只有一片柔软,里面空空如也。 “你——”邹向南又开始挣手。 林均从容不迫地用自己口袋里的钥匙开锁,另一只手依旧同邹向南十指相扣。邹向南明显乱分寸了,用后背紧贴着门不让林均就这么出去。 “别这样……”他的嘴角牵扯着脸颊的肌肉细细颤抖,很是紧张和溃败。 “你不能这么出去,”他徒劳地去掰林均的手指,“你不能被拍到和我在一……” 邹向南倏得睁大眼,未道尽的言语全被林均湿热的唇堵了回去。 “就让他们拍。”林均克制着,在他唇角又碰了一下,细心地拭走牵扯出的津液。那个突如其来又蓄谋已久的吻让邹向南的魂都飘出了躯体,等他神魂归位,林均已经牵着他的手大步走进晨曦的光和热。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快门的咔嚓声,也是在那一刻,他留意到林均今天给他挑了同色的衣服,他们背着包往车停的方向走去,相得益彰地宛如寻常出游的伴侣 12 第12章 邹向南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久久缓不过神来。他抖着手掏手机,林均眼尖,一把夺过,直接关了机。 “不是你说的吗,现实是现实。这几天就别管网上的论调了。” “不行……”邹向南后背冒着冷汗,也挺不住。他扶额,手心触碰到凉意。他并没有发烧,纯粹是脑子太混乱。 “我们现在去哪儿?”邹向南问。 “东魁村,你推荐过,那里的杨梅是最好吃的。” “……我们去机场吧。” “什么?” “去机场,飞北市,开新闻发布会。”邹向南咽了口唾沫,再开口就流利了,“我跟记者说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作风问题,跟你没任何关系。我自己不自爱,不知轻重,我有错,也有愧,我不会再出现在公众面前,我——” 林均紧急刹车,将车停到了路旁。他愤愤地锤了一记方向盘,然后再握住,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明显。 “……你身边的不应该是我。”邹向南说,“你太好了。” “太好是我的错?” 邹向南不回答,重复:“你身边的不应该是我。” “你可以找更好的,你应该……应该找温柔得体的姑娘,或者书香门第的才女。你们会有很美满的家庭,小孩有这样的父母,肯定也像你一样正直温暖,勇敢善良。你值得比我好千百倍的,而我,我连自己最喜欢的事情都做不好,只想着养小熊猫逃避。势均力敌门当户对我全没有,我也没有勇气,我什么都没有林均,我不行。” 邹向南红着眼,喉间的哽咽让他无法再胡言乱语。 林均淡然:“我在你眼里原来是这样。” 邹向南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你在我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吗?” 邹向南数落自己:“恋爱脑,一根筋,钻牛角尖,没事业心,你好心帮我,我还屡屡给你添麻烦。” “还很烧钱。”林均给他补充。 邹向南笑了。 “但这不是全部。”林均重新启动车辆,调转了方向。邹向南问这次又去哪儿,林均卖关子,说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停在了一家小型的私人博物馆门口,博物馆也没到营业时间。林均不是地头蛇,但辗转几个电话后还是能和邹向南提前进去。工作人员介绍说这个视频形式的新展还在技术调试阶段,所以官外并没有海报。邹向南就问林均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神秘的展的,林均说要办这个光影展需要问国外的美术馆买版权,他有艺术行业的朋友也在谈相关合作,他也有所了解。 他们摸着黑进入一个房间。林均开了手机的闪光灯,和邹向南一起坐在正中间的凳子上。随后他就关了唯一的光源,他们的肩膀在黑暗中衣衫轻碰,在林均握住邹向南手的那一刻,他们眼前绽开了回旋于夜空的星和月。略带沙哑的歌声宁静安和,引领观众走进那个画中景——starry,starry night。 星是蓝的,月是明黄,特效的加工让那些粗糙又细腻的线条活了起来,随着镜头的拉近如风中的云卷起又舒展,整个过程邹向南都没舍得眨眼,那是他少数的、没有看过真迹的梵高作品——《星空》。 随后,四面墙壁被投影仪打上梵高的自画像。还是原来的歌声,梵高从带着毡帽,到剃了个平头, 到头发长出来再带回另一顶新帽子……他会用不同的颜色画背景,脸永远是胡子都无法遮挡的瘦削,气质中平静和澎湃矛盾又和谐。他的眼眸也一直变化,有时候黑,有时候蓝,他到最后割了自己耳朵,湖绿道眼珠中蕴着绝望的生命力。 很多人以为梵高这般自残出于对一个妓女的求而不得,但若真的回到书信里追溯蛛丝马迹,梵高那时候跟高更住在一块儿。他们相互欣赏如遇知音,但美学观念又相互碰撞和排斥,谁都说服改变不了谁。高更是冷酷地能为了艺术抛家弃子的人,同住两个月后,他无法忍受梵高频繁的精神失常后离开,这个决定让梵高的情绪再度失控,那把落在耳侧的刀拿得再稳妥些,说不定就是落在心口。 第13章 创作让他痛苦,痛苦又激发他继续创作。随着时间顺序,这段全景影像还播放了从《吃土豆的人》到《麦群乌鸦》等其他名画。准确来说,《麦群乌鸦》并不是梵高最后一副画作,但不同于以往的明亮用色,这幅画及其之昏暗,像是寓意了梵高本人对自己生命的绝望。 这太能勾起观众的惋惜和低落了,所以这段录像的封底用了《向日葵》,镜头一直放大,放大,大到其中一朵向日葵花盘上的种子都清晰可见。林均扭头看身边的邹向南,他脸颊上的泪痕里有向日葵的明丽。 他无声地泪流满面,情绪远比两年前来得克制。当时他和林均一起在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观看完所有展厅后,他们坐在一层大厅休息。邹向南突然就开始哭,眼泪止都止不住,完全无法控制。林均以为他是被梵高对艺术纯粹的追求所打动,正要开口安慰,邹向南却压抑地一遍一遍重复,他那时候二十七岁。 “vincent van gog found his true call at the age of 27.”时隔三年,林均一字不落地复述出一层大厅的介绍语。那句话戳得邹向南撕心裂肺,使得他三年后也难以从某种共情中自拔。 “我其实不能理解,或者说,我一直都不能理解。”和邹向南相比,林均很冷静,不是刻意的,而是真如他所说,无法理解。 “我十五岁就出国,也去过欧洲大大小小无数个美术馆,我站在那些名画前,对其背后的故事和画家本人了如指掌,我依旧不能理解高更为什么有人会为了画画抛家弃子,梵高为什么为了画画割耳朵。我敬佩这些为艺术奋不顾身的人,同时,我的理智也从未让我有过这般冲动。我能看到美,也能用教育培养出的思维标准地欣赏美,或许是太标准了,我精于解构和分析,却从未心动,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你站在台上。我听着,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被true calling击中的人是这般模样。” “true calling……”林均意味深长地回味这两个浪漫至极的词,“我甚至都不想翻译,那是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召唤,天才如梵高,也蹉跎到二十七岁才下定决心去追求,而你,你,邹向南,你在十五岁,或者更早,当你隔着琴行的窗望着那把吉他,当你趴在栏杆上听梅雨声声,你就已经找到了那个true calling。” 邹向南瞬间哭出了声,眼前的一些都模糊开来,只有林均是清晰的。 “你当时唱,‘我义无反顾撞南墙,身后有回不去的故乡。’你在第一个酒吧驻唱时唱的是这个版本,”林均说,“在主动去找你之前,我就是你的听众。我从未那么迫切地想认识一个人,怯懦地直到你换了三个酒吧才去询问老板你的情况。老板告诉了我你的年纪,我们是同年同月生。” “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林均喃喃,心满意足地一笑,“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就好像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那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林均是不是也为自己的true calling成为别人眼中的傻/逼,一如21岁的邹向南,不顾一切撞南墙不是为了名和利,而是纯粹地因为喜欢。” “你才不会因为老板的解雇而放弃,那只是你的一时气话,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就算你没有遇到我,没有知音伯乐,你也会继续写继续唱。毛姆写高更,说他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你也是这样。音乐让你魂牵梦萦,你喜欢到发疯,喜欢到不得不写不得不唱。” “可我真的……写不出来啊,源泉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那我们等啊,慢慢等,等一辈子都成。”林均勾过邹向南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你只是暂时涸辙,你别忘了你是鲤鱼大王。” “别太逼自己,向南,都会好起来的。”林均说,“有我在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3 第13章 完结 林均和邹向南到东魁村时已是下午。他们入住了民宿,在大院子里摘了一大筐杨梅。 杨梅很顶饱,邹向南又爱吃,晚饭自然兴致缺缺。民宿老板于是拿出自家酿的杨梅酒给他尝尝,还有特产黄酒,邹向南贪杯,想着这两种酒度数都不算高,就都喝了好几杯。到了晚上,他和林均坐在房间自带的阳台上懒洋洋地坐着,也终于开了手机。也是凑巧,刚开机,许乔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邹向南看了看林均,然后才接。 许乔峰风风火火,一点说话的缝隙都不给邹向南,噼里啪啦先是一通骂,骂完之后他也消气了,说邹向南时来运转,昨天全网嘲,今天大家都求出书,想知道他把林均拿下有什么秘籍。 “你的前男友也厚道,比陈漾靠谱多了。”许乔峰指的是赵孟之。赵孟之得有三五年没在网上发过声了,但托圈内友人把自己的声明放出来,纠正网友造谣的他们当年分手的种种猜测。他说这事儿解释起来很简单,就是他自己出轨了,他这么多年跟谁在一块儿都渣得坦坦荡荡,就不劳别人靠抹黑邹向南来给他洗白。 有这样的前任做对比,网友们也逐渐冷静,再加上俱乐部照片的原件证实里面的人确实不是邹向南,陈漾火急火燎发澄清微博的动机就显得不再纯粹。而且邹向南要是真有什么肮脏不堪,林均也不会在这般风口浪尖还给狗仔明拍。钮祜禄网友们也智商在线,总结出来邹向南就是一背锅的,这件事主人公该是谁,他们接下来还是吃回谁的瓜,别打扰他和林均了。 就这样,远在东魁村的林均和邹向南终于清净了,但许乔峰还在滔滔不绝喋喋不休,讲完公关危机,又提到了那个剧本,问邹向南有没有兴趣。他颇有要彻夜长谈的趋势,但喝过酒的邹向南状态不佳,又不好意思挂断,林均于是拨了秦晓的号码,开了免提。 “许乔峰啊!”秦晓听到了邹向南手机里的声音,跟许乔峰打招呼,“你知道现在网上都怎么说咱俩的吗,说我们是苏培盛和槿汐,诶诶诶,你说谁是太监谁是——” 许乔峰听着聒噪,啪的一关电话,留下邹向南憋不住笑。他酒劲上来了,两颊有淡淡的粉,耳朵很红,也热,林均亲了一下,那里的热逐渐蔓延上邹向南的脸颊。 他们亲吻着,蜻蜓点水般在对方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痕迹,躺到床上后夜没有停止。林均的手缓缓往邹向南后面探,他能感受到邹向南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但邹向南没有叫停,且吻地更热烈。 “我带了那只小老鼠。”林均柔声说,“你要是紧张,我们可以用这个。” “那你呢?”邹向南问。 “我?”林均装出思考的样子,但那个答案一直没变过,“我希望你觉得舒服和安全,向南。我希望你高高兴兴,随性随心。” “不要义无反顾撞南墙,”他说,“来我的温柔乡。” 邹向南掉眼泪了,骑到林均身上。他不要小老鼠,他要林均。 他要那个完完全全接受他的人。以前他怕自己无法回赠同等的付出,他现在有了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他也没在第二天醒来后就逃跑,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他们都在摘杨梅,吃杨梅,翻云覆雨,覆雨翻云,吃杨梅,再摘杨梅……这样的日子邹向南比林均更沉溺,直到市动物园来了电话,说因为某些不可抗力,他们不能借两只小熊猫给邹向南。邹向南都还没来得及失落,林均载着他回动物园,那里有一、二、三、四……十只小熊猫! 邹向南惊呆了,也明白了林均前几天的一些通话为什么都避着自己,原来是和那位也开动物园的朋友的朋友做了个交易。 “一只川金丝猴可以换十只小熊猫。”林均笑着,“surprise。” 邹向南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遗憾二字该怎么写,他想自己真幸运,他拥有一个林均和十只小熊猫。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他有林均和小熊猫给的勇气,他生出想演那部电影的渴望。 林均说:“你自己选。” 你的人生和路,你自己选。 邹向南说:“可我从来没进过片场。” 林均说:“你二十岁参加选秀节目之前,你也没面对过镜头。” 邹向南笑,他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只是当下,他应该蹲**,用苹果吸引着小熊猫跑到自己身前。 而他身后有后盾般的林均,他再也不会让那个人失望。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