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西归》 第1章 [穿越重生] 《夜航西归》作者:猫砂里的狗子【完结+番外】 文案: 我穿成了逃难的女学生,正好遇上日寇敌机轰炸。 旁边的人提醒我危险,我却回过头,一脸认真地问:「这里招不招女飞行员?」 第1章 我睁开眼,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正扭头看我。 「你也是逃难来的学生?联大就在前面。」 联大? 远处的茅草土墙下,穿着青布衫的学生们谈笑风生。 这里难道就是……西南联大? 刚想开口,广播里突然响起刺耳的防空警报。 女学生顿时脸色大变,拉起我的手急忙往旁边的土坑里跑去,「是日本人的轰炸机!快点卧倒!」 几秒过后,天边赫然出现了几架黑色的战机。 剧烈的爆炸声中,机头射出一排排子弹击落无数砖石,激起一阵恐惧尖叫。 我趴在土坑里,仰头盯着那几架黑色战机出神。 女学生拽着我的袖子,着急地提醒,「快趴下!这样太危险了!」 我却回过头,一脸认真,「同学,这里招不招飞行员?」 「什么?」 我的前身在执行救援任务时坠机,醒来就穿到了这里。 联大的空中学员我早就有所耳闻。 轰炸结束,我们一身泥泞地从土坑里爬出来。 女学生叫何子清,是美院的学生。 这次上街采风绘制抗日宣传画,没想到和我一起遇到了日寇轰炸。 何子清告诉我,联大最近的确在招收飞行学员,但是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一。 她带我办理了入学手续,我成了联大外语系的一员。 联大的师生来自全国各地,有的徒步几个月来到这里,有的从战区逃难而来,入学还算容易。 她带我在宿舍安顿好后,又给了我一张联大空中学员宣传单。 「傅同学,如果你想报名,去找这个叫周北光的,他负责联大学生的报名申请。」 我谢过了何子清,拿着宣传单往外走。 终于在一排茅草房里,找到了写着「周北光」名字的寝室。 敲门后,有人在门后开口:「是来报名的兄弟吗?别客气,快进来坐……」 木头板门吱呀一声,穿着白背心的男生开了门。 他看到我后猛然一惊,差点把门砸我脸上,结巴着问:「同……同学你找哪个?」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他,「我来报名。」 「什么?」 他下意识皱起眉,以为我在开玩笑。 「同学,空中学员要求十分严格,目前只有男生能通过,这不是什么小事。」 我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重复。 「我考虑过,确定报名。」 看他犹豫的样子,干脆把话说开了。 「你先把我名字写上,我保证,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承担。」 周北光半信半疑地让我签了名。 见到我写「外语系」的时候,终于绷不住了: 「傅同学,我们这是正规选拔,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体验课,你真想好了?」 我看他一眼,「怎么,你搞歧视?」 「不不不我哪敢啊!」 他十分委屈,开始疯狂解释: 「你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学生,看着连鸡都不会杀,这要和大老爷们儿比赛考核,谁听了都不相信!」 抱歉,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杀过人。 一枪爆头恐怖分子的那种。 第2章 回到宿舍,何子清正端着脸盆,接住天花板掉下来的泥渣。 联大的校舍房屋,虽然由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担任工程顾问,但经费不足,基本上都是抠抠搜搜造出来的。 「斯薇你回来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我递给她一块米糕,自己也塞了一块在嘴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行,就是那个周北光总觉得我在闹着玩。」 「其实吧,我也有点不相信。」 她捧着米糕小声说了一句,「你说你是读外语的,怎么想着去开飞机?这跨度也太大了!」 我试图强行联系:「谁让我第一天来就遇到轰炸呢?」 于是她严肃起来,开始掰着手指给我讲:「考核真的很严,首先视力要好,而且很多人因为沙眼不能过关。」 「沙眼?」我好奇起来。 「我听说喝茶的时候,用茶房给的擦脸毛巾很容易染上,就算点了眼药水,也会反复感染。」 除了视力,血压和体重也很关键。 学员测试中更重要的一关,何子清不知道。 到了第二天,我换上裤装,早早来到操场。 踏入场地的那一刻,所有人——准确地说是所有男生,齐刷刷朝我看来,都是仿佛见鬼一样的表情。 周北光站在最前面,见怪不怪地和我打招呼。 「这位是外语系的傅斯薇同学,今天也来参加选拔考核。」 我朝他点头示意,默默站到队伍最后。 不得不说男生嗓门还真是大,说个悄悄话我隔着二里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外语系的女生来这里干吗?」 「难道是和男友赌气?要闹分手也不是这么玩啊!」 「救国大事怎么能儿戏,太胡闹了!」 我抱着胳膊,并不想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直到头顶笼罩了一片阴影,一抬头发现是个大高个,他正居高临下盯着我。 「同学,洋文要是没学完,就别来这里凑热闹了,这是要死人的。」 我仰起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差不多死过一次了。 哦对了,还正好是在飞机上死的。 周北光看不过去,走来劝他,「江同学,傅同学在报名的时候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不是胡闹。」 大高个子这才回到队伍里,看我的眼神依旧不善。 体检过程很迅速,我的视力和体能都很优异。 在暗室里,医生进行散瞳检查,我的屈光度等数据也都在正常范围。 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考核:前庭机能检测。 两个巨大的铁圈被并排固定在地上,中间有转轴相连。 这时,操场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联大学生,谁都想见证第一支联大空中学员队伍的诞生: 「全员学生?这也太厉害了。」 「据说参选的大多都是体育生,要不就是从小习武的,有几分底子。」 「等下,我没看错吧?最后是个女学生?」 何子清带着美院的同学也来围观,看到测试用具后,她一脸紧张地望着我。 我冲她笑了笑,随后跟着队伍走上前。 周北光是第一个参加前庭机能测试的。 这项测试,是为了确认人的定向和平衡能力。 如果机能敏感,容易晕机;机能过低,容易出现错觉,对于飞行员都是致命打击。 周北光深吸一口气,钻进一人多高的铁圈中。 他的四肢都被死死固定后,铁圈外环开始飞快地原地旋转起来,人也跟着三百六十度旋转。 等到一定时间,旋转立刻停止。 参与者需要走出铁圈,沿着地面的直线走出一段距离。 周北光出来时,面色已经发白,却还是坚持摇晃着走出了大部分直线。 紧接着是后面的参与者。 大高个居然表现得还不错:虽然刚出来时也在干呕,但立刻调整过来,走了不短的距离。 大部分男生几乎是从铁圈中摔着出来,有的甚至来不及跑到一边就先吐了满地,十分狼狈。 最后,场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选拔的教官一直记录没有吭声,在看到我后,他下意识低头确认了身份信息。 「外语系的傅斯薇同学,你可以开始了。」 我微微一点头,朝他示意。 随后轻车熟路地钻进铁圈,睁着眼看四肢被绑在固定位置上。 教官正打算喊开始,我突然叫住他。 「我要申请加十圈。」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周北光正好在旁边,他还没恢复过来,边扶着墙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疯了?」 我笑了笑,再次扭头和教官重复,语气十分平静。 「我确认申请加十圈。」 教官盯着我半晌,最后还是松了口。 「申请批准,医生全部就位。」 铁圈开始缓缓转动,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 耳边刮过不断的风声,似乎回到了当初飞行训练的日子。 铁圈的旋转开始加速,血液从脚底窜到头顶后又流窜全身,我只觉得熟悉而畅快。 公海之上的数年,我也是如此盘旋而上,剑指苍穹。 铁圈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止。 在无数寂静的凝视中,我一身轻松地跳下铁圈,迈着轻盈稳健的步子,不偏不倚地走完了直线全程。 第2章 这和之前的训练比起来,只能算是开胃小菜。 走到终点后,我回过头对着不可置信的众人笑了笑。 「怎么,女飞行员这个词,听上去很奇怪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如暴风雨般的掌声猛然响起。 有的女同学甚至忍不住尖叫起来。 人群中,教官从座位上缓缓站起,难掩激动地径直走向我,「右手伸出,保持自然状态。」 他托住我的手腕,随即立刻松手,我的手臂飞速地自然垂下。 这也是测试中的一项: 能立刻自然垂下,说明手腕控制飞行摇杆的灵敏度绝对达标。 毕竟大多数人的自然反应,都是手臂会短暂悬停。 教官此时语气都开始颤抖起来:「傅同学,我要宣布,你是第一位通过考核的学生!」 测试结束,周北光和我并肩往回走,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讶。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居然能在这么多男生里面拔得头筹!」 他也通过了选拔,之后我们就算是联大空中学员队友了。 我也冲他笑了笑,「等到有一天你不把我当女生看待,那才是我应该高兴的时候。」 「当初小看了你,谁知道……」 刺耳的警报声开始啸叫,我们不约而同抬起头。 此时,血红残阳铺满天际。 几架黑色战机从云中呼啸而来,像是循着血腥味争先恐后前来猎食。 周北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去找掩体!」 我冷冷望着天上的战机,却一动不动。 「别管我,你先走。」 他脸色一变,几乎是凶狠地拽着我:「傅斯薇你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爆炸声越来越近,我飞快开口:「要亲眼观察日寇战机的性能,必须到高处去。」 随后不顾阻拦挣脱他的手,直接往敌机的方向跑去。 这不是莽撞,我的确估算过距离: 在联大校门外五十米左右有一座带掩体的小山包,人烟稀少,只要在敌机俯冲前掐好时间跳进掩体,基本上不会有事。 防空警报嘶吼着,我逆着人流冲出校门,用最快的速度往目的地冲刺跑去。 卧倒后抬头,黑色的战机即将掠过校园。 我盯着它们的行动路径,每一个细微的操作都看在眼里。 日寇采用的是隼式战斗机,出了名的机动性能高,最擅长进行转圈模式的格斗,一旦被缠上,就像毒蛇一样难以摆脱。 黑色的战机还有一定距离擦过这座小山包时,我几个后撤,飞快地跃入了掩体之中。 第3章 周北光见到一身是泥的我,哼了一声。 「要是嫌自己命太长可以直说。」 我笑了笑,「这不也平安回来了?」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明天美国教官来教空战理论课,记得别忘了。」 说完就气冲冲往前走。 联大的学生虽然心气高,但同窗之间都是战友情谊,见不得太多生离死别。 我回到宿舍洗了个澡,何子清正忙着绘制新的抗日宣传画。 「斯薇,待会我要去递交新方案,要不要一起走走?」 我点点头,跟着她出了门。 宣传小组所在的茅草屋在校园的另一头,此时是晚饭时间,到处飘散着饭香。 路过一处土墙下,几顶帐篷立着。 帐篷外,几张临时桌椅被拼凑在一起,上面堆满了罐头,隐约还有酒味飘来。 这小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度假。 何子清好奇地张望,「那里应该是来援助的美国志愿者营地,瞧他们伙食,还挺不错。」 我们抬腿就要走,帐篷里突然传来粗野的笑声。 我皱起眉头,下意识把何子清往身后护住。 几个一身酒气的美国大兵走出帐篷。 他们看到我和何子清,开始纷纷吹起口哨调笑。 「美丽的小姐,看在我们远道而来的份上,跳支舞吧。」 有一个甚至说了句极其下流的话,惹得其他几个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冷冷盯着他们的脸,用英语开口:「美利坚的士兵,怎么和本地农民圈养的猪一样蠢笨?」 他们立刻变了脸色,「嘿小妞,你识相点,没有我们的援助,你们迟早要完!」 我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是吗?看你们这样子,只怕会拖我们后腿。」 刚才开黄腔的大兵满脸横肉对着我,语气不善。 「小姐,与其在这里争吵,你还不如去帐篷里和我们唱首歌、睡个觉!」 刺耳聒噪的嘲笑声传来,各种窥探的目光从上到下扫着我的全身。 简直是群渣滓。 我盯着大兵的脸,抬手指着远处的停机坪。 「你们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他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怎么不敢?」 「很好,」我继续开口,「距离这里五十公里,有一处日本人的小型补给站。 「你们派出一人,和我分别驾驶战机前去轰炸,回来后谁的机身上弹孔更少,就算谁赢。 「如果你们赢了,我一切奉陪。」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补充。 「如果你们输了,明天当着全体师生和你们的长官,给我和这位小姐道歉。」 大兵听完,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就你?喂,别开玩笑,你一个女学生,怎么会驾驶战机?」 「别多嘴,你只需要答应我的条件。」 大兵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 何子清抱着宣传画,瞪大眼睛望着我,「斯薇,你这是真的要去?不是赌气吧?」 我冲她笑了笑,「待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这间小型补给站火力覆盖不高。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战地记者拍摄的图像,基本上对它的火力分布有了大致的猜测。 「喂,小妞,穿上装备。」 大兵扔给我一套小码的男士飞行装备,我往身上一套,夹着头盔来到停机坪。 几架本土队伍所用的 p-40 战机停在这里。 这种战机结构坚固,俯冲速度快,但必须要占据制高点后俯冲敌机,用火力压制。 如果被日寇的隼式战斗机缠上,的确很难摆脱。 我一个翻身爬上战机,简单扫了一眼仪表盘。 这些和我之前驾驶的相比,可以算是丐版,上手还算简单。 「悠着点,这可不是玩具飞机。」 大兵在旁边战机上朝我大笑,随后关上了舱门。 检查完起飞事项,地面的旗子开始挥舞「预备」信号。 我把手放在了油门杆上,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黄昏降临,天边一片血红。 向前少量推动油门杆,战机开始滑行。 我踩下脚蹬调整前进方向,对准跑道中心线,把油门一直推到了底。 发动机已经到达了最大推力状态,加速产生的推背感把我按在了座椅上。 我凝神专注,缓慢向后拉动驾驶杆,战机抬起前轮,仰头离地开始爬升。 通信频道里,传来大兵聒噪的声音:「你居然起飞成功了?」 我忍不住在护目镜下翻了个白眼: 你姑奶奶还没开始炫技,这就坐不住了? 我猛然一拉驾驶杆,飞机迅速抬头拉起。 p-40 战机本就以速度著称,不到十分钟,补给站的铁塔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我和大兵,警报声远远传来。 三架黑色的隼式战斗机迅速起飞,朝我们飞快靠近。 我操纵摇杆继续爬升,不去理会,反而直接往越过补给站的方向飞去。 大兵估计是看见了我的操作,在通信频道里提醒:「小妞,别忘了我们的赌注!」 我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然后几乎是擦着日寇战机的轨迹一路爬升,引诱他们往远离补给站的方向飞去。 对方立刻紧跟着我的路线飞速前来。 他们以为只要双方火拼远离补给站,就能将危险带离。 这正中我的下怀。 此时此刻我早已完成了爬升,迅速在空中冲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占据了绝佳的制高点,将机头对准了敌机。 我身下的 p-40 配备的两把 50 毫米口径的机枪,在急速俯冲之时砸下了猛烈的火力,直接洞穿了对方的机舱玻璃和机身。 日寇战机在短暂的减速后,又迅速跟上。 我慢慢引诱着他们远离补给站,并继续利用 p-40 优越的爬升速度,不断俯冲攻击他们的机身。 这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就在我画出无数个莫比乌斯环式样的攻击路线后,疲惫的敌机决定返航。 他们想用补给站的地面武器干掉我,甚至还会呼叫救援。 返航?这就对了! 第3章 我在机舱中忍不住扬起嘴角: 隼式战机虽然极度灵活,但有一个隐秘的漏洞——没有自动密封的燃料箱。 只要引蛇出洞,不断骚扰并击穿他们的燃料箱,就大概率让他们在返回日本基地前耗尽燃料。 我咬死了返航的隼式战机,故意没有爬升高度。 对方大喜,直接自行返航。 他们以为只要我不俯冲,就能完美避开。 于是我勾起嘴角,自下而上就是一阵猛烈的机枪火力覆盖,精准击中了对方的油箱。 那机油撒得像腹泻一样。 两架被我干废后,还剩下的一架极其狡猾,不断利用机动性扰乱我的射击路线。 炫技是吧?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贴脸狂殴! 我干脆直接拉近距离和它并排飞行,甚至能透过机舱玻璃看到对方惊恐的神色。 我微笑着,掏出机舱里飞行员使用的机枪,在对方掏枪之前直接单手崩掉了他的脑袋。 带着血污的玻璃四处飞溅,像烟花一样炸开。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一个小型补给站,没了空中火力掩护就是个纸壳子,直接炸就是。 第4章 夜色将至,我熟练地操纵返航。 收油,开伞,减速停机。 我单手撑着机舱边缘,一个翻身跳下 p-40,摘掉了头盔和护目镜。 几个大兵的酒已经醒了,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四处看了看,没发现那个大兵的影子。 「那个和我打赌的家伙呢?」 他们面露尴尬,扭捏地开口,「他……他遇到点小意外,跳机在学校附近的湖里,这时候在医务室接受检查。」 我把头盔随手一扔过去,直接坐在旁边,懒懒问了一句,「那就两边各自数对方的弹孔吧,我等着看结果。」 对面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疑惑抬头,「怎么,美国人不会数数?」 其中一个大兵涨红了脸,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那家伙跳了湖,战机坠毁了,长官现在正在训他。」 好家伙,坠毁了这还数个屁? 但热闹还是能看的。 于是我陪何子清交完了宣传画,直接往医务室走去。 「你吓死我了!我听说那个大兵跳机,心都快要蹦出来!」 她额头都是汗,应该真的被吓到了。 「我这不好端端地回来了?」我冲她笑了笑,「就是一个补给站,炸了就完事。」 「什么叫炸了就完事啊!」 何子清更崩溃了:「那可是日本人的驻地,再小也是能死人的!」 我赶紧换了个话题,直接拉着她进了医务室。 那个和我打赌的大兵打着石膏躺着,安静乖巧得像个小鹌鹑,他的长官站在一边,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水。 「晚上好啊,先生们。」 我抬手打招呼,虽然他们看上去并不太好。 「你就是那个女飞行员?」 长官转过身,一双灰蓝色眼睛盯着我。 我点点头,带着得体的微笑。 「这位先生似乎不懂什么礼貌,我给了他机会,让他知道了什么叫作礼仪之邦。」 长官顿了顿,扭头盯着床上的大兵,几乎是咬牙切齿开口,「明天开课前,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大兵在他的眼神中瑟缩了一下,「是,长官……」 身形高大的长官这才看向我,眼神略微柔和了一点。 「小姐,虽然你和我这蠢货下属同样鲁莽,但你的表现实在让人惊叹,难道曾在哪个部队服役过吗?」 我微微一笑,「我只是个逃难来的女学生。」 医务室里突然陷入了沉默。 我甚至听见床上打着石膏的大兵,因为紧张咽了口口水。 长官灰蓝色的双眼盯着我,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开始激动起来:「女学生? 「女学生能独自一人驾驶 p-40 战机,直接炸掉了五十里外的日本人补给站? 「我的上帝!你们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摘掉了帽子,几乎是有些暴躁地在医务室里来回踱步。 「这所破破烂烂的学校,随便一个摆地摊的老人就是物理学家,路边喝杯茶就能遇到破解世界性数学难题的教授,就连去上厕所,都能听见关于化学式的讨论!」 我安静地看他原地发疯。 的确,换个人都觉得不正常。 但这里是西南联大,各路人才辈出,实在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破又怎样? 正如校长所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第5章 第二天所有的学员跑完操,开始正式上理论课。 好巧不巧,昨天见面的长官正好负责上课。 理论课全程英文,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美国人虽然作风难以恭维,但战术理论还真是没话说,比如课上讲的三条基本原则: 「第一,不要试图在空战中和日式战机扭头,因为对方能在两圈内机动到 p-40 的尾部,必须利用我方战机的爬升优势逃跑。」 这倒是和我的实战经验符合,隼式战斗机的机动性的确惊人。 「第二,利用我方战机上的机枪正面出击,因为对方只配备了两把 7.7 毫米的武器。」 「第三,在撤退后进行干扰,由于性能平衡,对方没有自动密封的燃料箱,学会击穿油箱耗尽对方燃料。」 我边听边认同地点头,笔记做得飞快。 一扭头,周北光和之前的大高个面色复杂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笔记有问题?」 我疑惑地开口,周北光幽幽地盯着我。 「你是怎么做到全英文听讲,不光听懂了,还能一字不落地记好?」 他抬手指了指我的笔记,「除了气流分析,甚至还自己画了战机的模型图?」 我干笑一声,「顺手画的,要不我下课给你一份中文版?」 大高个立刻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我能不能……也借笔记看一看?」 旁边的几个男同学也纷纷扭头,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 「傅同学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也借我笔记?」 「英文的只听懂一半,实在是难受啊!」 「菩萨姐姐,你可是外语系的,我一个体育生真的抓瞎!」 台上讲课的长官见这边有骚动,正想发脾气。 他走过来,见到是我在给周围人讲理论部分,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下课时,我已经成了所有学员的活菩萨,恨不得把我供在机舱里那种。 「斯薇姐,我请你吃饭吧?」 「姐,你那里还缺什么东西,我给你带去!」 「都让开,斯薇姐要去体能训练了,我去送送!」 我从男生堆里挣扎出来,跑回了寝室。 何子清看到我,一脸高兴地打招呼,「斯薇,刚才有几个人给你大包小包送了好多吃的,甚至还有午餐肉罐头呢。」 我揉了揉太阳穴,「走,我们去送给美院的同学吃。」 「你自己不留点?」 「少吃零食,飞行员可是要控制体重。」 我和何子清抱着吃食,来到了美院所在的茅草屋。 这里女同学最多,大家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和准备抗日宣传材料。 何子清拉着我,介绍给自己的同学,「这是外语系的傅斯薇,并且她还是咱们联大唯一的女空中学员!」 周围的女生顿时眼里全都是星星,甚至有人提议要给我的战机上做个彩绘。 「斯薇的战机叫什么?」 我愣了愣,随即想到了联大校园附近,有一片野生的滇地山茶花,开得格外热烈灿烂。 「就叫『红色山茶』吧。」 何子清带着她们给我设计图案,我先回教室复习。 今天的茅草屋教室没有漏水,运气不错。 周北光也正吃完饭,晃悠到教室,见到我后直接开始哀号:「我的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拼啊,给我们留点活路行不行?」 我尬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教室待着。」 谁叫我也是真的喜欢研究这方面呢? 每一种战机的性能,不同的策略和反策略,甚至有诱敌的兵法,实在是太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个年代,战机的建造水平还不算发达。 很多时候都是靠着飞行员各种狠活操作,反手打出一个绝地求生。 有时理论上的一个数值,就能决定一场战役的成败。 「对了,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 周北光递给我一份简报,指了指头版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架铁黑色的隼式战机,机头前绘着青色獠牙图案。 穿戴整齐的飞行员站得笔直,正捧着一面太阳旗对着镜头微笑。 我嫌弃地丢在旁边,「大中午的,看这么晦气的东西干吗?」 第4章 周北光赶紧捡起报纸给我看:「这可是今天的头条!日寇王牌飞行员小野秀夫抵达滇城,放话要彻底消灭我们,真是好大的口气!」 我这才多看了一眼,报纸上果然写着「小野秀夫」这人的战绩。 小野秀夫,第十六队航空队队长,被裕仁天皇称作「青天黑犬」,是侵华队伍中最锋利的爪牙之一。 那么讲究,不就是条狗吗? 我望着那一长串击落数量、也就是所谓的「战绩」,大股无名的鬼火从心底里冒出来: 正是这个畜生,让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又有多少英魂血洒长空? 「斯薇,你没事吧?」周北光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抬眼的瞬间,他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你,你这表情,好像下一秒要提刀去砍人……」 我哼了一声,把报纸上的照片仔细地看了又看。 第6章 经过几周的训练以后,空中学员正式接受任务,分担滇城本土的压力。 我驾驶的依旧是 p-40 战机,何子清她们早就给机尾画上了红色的山茶花图案。 不过她们特意把花瓣画成有棱有角的锋利模样,显得英气十足。 我坐上自己的战机,开始回忆此次命令要求: 空中学员需要前往某座雪山山脚,切断日寇的补给线路,对方也有空中火力掩护,所以这次任务的难度并不小。 毕竟,这可是真正的战场。 我深吸一口气,推动操纵杆驱使战机跟上大部队。 这条补给线上,有日寇的弹药和后勤用品,能有效打击对方的长线进攻。 雪山的确美得圣洁,焕发着雪白的光辉。 那一条卡车补给线,像是寄生的百足虫彘,紧紧纠缠在雪山的脚边。 我们分队进行轰炸任务,轮流上前作战,将危险最小化。 这次的敌机似乎比较疲软,在我方的压制下渐渐力不从心,谨慎地盘旋在附近,并不敢过于靠近。 我方逐渐掌控局势,对方的补给线也暂停了移动,密密麻麻的士兵像溃逃的虫子,四下散开找就近的掩体。 就在局面似乎稳定时,我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什么动静。 操纵战机扭转,却什么也没发现。 但我知道,由于 p-40 机动性不强,扭转的空隙也能被利用。 雪山附近由于湿度高,天气一般多变。 此时此刻,外围的云层也逐渐变得厚重起来。 「下一组准备轰炸。」 通信频道传来指令,我却心下越发不安。 此时,为了更精准地轰炸补给线,我方几乎所有战机都压低了和地面的距离。 这对于 p-40 战机是要命的缺陷。 从前的我早就积累了无数的危机意识,这时候太阳穴跳得格外剧烈——那是来自本能的自我危机警告。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我下意识拉起操纵杆,开始缓慢爬升。 此时此刻,其他人都紧紧地盯着补给线的轰炸情况。 似乎一片井然有序。 然而就在下一秒,远处雪山附近的灰色云层里,突然间鬼魅一般滑出三架通体漆黑的战机。 最当先的那架战机,绘着一对青色獠牙,像是不要命的疯狗一般朝着轰炸小队急速窜近! 我的心猛然一沉:是它! 另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启了通信频道:「报告长官!发现敌机,山茶请求出击!」 通信中的声音同样紧张,语速飞快地回答了我:「请求批准!猎鹰,天光,还有秃鹫和白虎,你们去配合山茶的反击!」 教官自己需要优先指挥大部队返航。 满打满算,也只能拨出四架战机来协助我。 周北光和大高个两人和我最熟,此时也左右扶摇而上,接通了我的单线频道。 我恢复了冷静,果断地开始分配任务: 「天光,你负责拦住左翼的战机,猎鹰负责另一架,其余两人辅助你们,我去引开小野秀夫!」 「那可是日寇王牌飞行员!」 周北光焦急地开口,「你一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的确算是玩命的决定。 但是只要人一多,我的操作空间会被缩窄,小野秀夫甚至能操作一手让我们全体团灭,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我咬咬牙,还是下了命令:「我负责周旋,你们引开那两架到大部队附近,消灭之后迅速来协助我!」 四人听完后,立刻扑向其余两架敌机。 我望着那一对獠牙逼近,猛然拉起操纵杆,p-40 开始迅速爬升高度。 报纸上的死亡数字飞速闪过脑中,密密麻麻,字字泣血。 我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心: 如果这次真的不能返航,拉着这个畜生垫背也值了。 第7章 小野秀夫的确称得上王牌飞行员。 隼式战斗机在他的手里,简直灵活得像是条毒蛇,有好几次几乎都要缠上我的机尾,还好最终都被我成功甩开。 他似乎也发现我不好对付,攻势逐渐猛烈。 我躲闪不及,一侧机翼被扫射出了洞。 但也只能继续咬咬牙,把他引诱到离大部队更远的地方,让大家有时间撤离。 小野秀夫似乎对我的操作很感兴趣。 在他眼里,这次本来是他单方面的屠杀—— 战无不胜的王牌飞行员、备享荣光的天皇宠儿,想要绞杀刚摸战机不久的学生,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然而我混入其中,就像长着尖牙的猎物,随时预备反咬一口。 我能感觉到,他逐渐变得兴奋狂躁起来,甚至不愿再去理会自己的队友,只是咬着我不放。 他妈的还真是条疯狗! 我骂了一句,继续努力摆脱着蛇一样的纠缠。 小野秀夫咬紧了我的侧翼,居然猛然加速,一下子将自己的战机拉到和我并排的位置! 我扭过头,他也终于看到了我的正脸,显然一愣。 见到我是个女飞行员,他猛然邪气地哈哈大笑,冲我露出被烟酒沤烂的牙,甚至还十分下流地对着我舔了舔嘴唇,活活是个极度恶心猥琐的变态。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几乎要原地干呕出来。 他的嘴动了动,似乎在说些什么,隔着机舱玻璃都能猜到是什么污言秽语。 当我端起机枪准备贴脸扫射时,他又像耍杂技一样骤然急停,迅速降低高度和我拉开几个身位,猫捉老鼠一样反复玩弄。 看来要弄死这畜生,不能用一般的方法,需要从长计议。 此时,频道里传来长官的命令:「山茶,其余学员已经撤离成功,请你立刻返航!」 我咬咬牙,操纵着战机试图往回开去。 但是对面显然不愿意这么快结束游戏,又是几个窜跃,直接拦截住我的返航路线。 我心下一沉——看来这次要栽一波大的了。 战机大概率保不住,但人应该能想办法回去。 我下定了决心,直接拉着操纵杆,不顾小野秀夫的拦截和射击,强行返航。 p-40 的机身不断被击穿,开始疯狂摇晃,烟雾甚至散入了驾驶舱。 终于,我看到了滇城的城门。 小野秀夫似乎犹豫了几分—— 虽然倚仗自己是王牌飞行员,势单力薄还是不太敢放肆。 但很显然,他舍不得我这块赏心悦目的「肥肉」,于是更加迅速地想要缠上我,拦住我进城的路线。 我也没打算让他进城。 凝神专注,用最大的力气拉起操纵杆,冒着黑烟的 p-40 战机猛然扶摇直上,往城门的东面飞去。 在联大校区的几里外,就是滇城最大的淡水湖泊——后湖。 后湖连接着几条江河,靠着雪水和江水补充,几乎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海。 我看准了方向,一手操纵战机,一手摸到机舱内的机枪,之后迅速穿上跳伞装备。 后湖静静流淌,像一面无边无际的巨大明镜,在太阳照射下波光粼粼。 小野秀夫依旧死死咬住我的尾翼,不知疲倦地追逐着。 第5章 p-40 的机身抖动得越发厉害,发动机像是咳血一般,速度逐渐慢下来。 隼式战机很快追上,恢复了和我并排的状态。 我忍住恶心,扭头注视着对方靠近的丑恶嘴脸,开始心算大概的距离和风速。 望着底下的湖水,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就是现在! 我用力拉动操纵杆,在空中急停战机后,猛然拉开舱门一跃而下。 战机借着滑行的惯性往前坠落,正好和我略微错开。 就在跳伞的一瞬间,我立刻仰面向上,举着手中的机枪对着小野秀夫的油箱就是一顿猛烈地扫射! 「砰砰砰!」 燃料抖动着纷纷扬扬洒下,隼式战机狼狈地在空中盘旋,像是个心急的漏尿病人。 我继续往下方坠落,心却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如果他来追我,我必死无疑; 但如果为了击杀我,也基本上没有折返的可能。 这是一场赌局—— 我在赌,他比我更惜命。 毕竟畜生无论在什么时候,总会想着千方百计地苟活下去。 小野秀夫果然离开了。 我被洁白的降落伞托举着,缓缓落入后湖之中。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此时猛然放松。 我顿时觉得脑子一片眩晕,困倦得想要睡过去。 昏昏沉沉间,我隐约看见远处有不少人影挤在岸边,还有几艘渔船朝我飞快游来。 看来,已经安全了。 第8章 浑身酸痛地醒来,一睁眼,正对着医务室的门帘。 何子清和周北光围着我,熬得两眼通红。 我忍着身上的酸痛,开了个玩笑,「你们这都什么眼神?我还没死呢。」 一扭头,看到同样眼底乌青的长官,赶紧抱歉地笑了笑。 「长官,我把飞机炸没了,要记处分吗?」 「你给我好好躺着养伤,听见没有?」 长官灰蓝色的眼睛望着我,心痛地皱着眉,「每一个学员都是有生力量,飞机炸了就炸了,你们还在,就还有反击的可能!」 人是最重要的。 人还在,就还有希望。 我突然想起什么,「小野秀夫呢?他战机漏油,应该飞不远。」 长官耸了耸肩,有些遗憾地摊手。 「很可惜,他返航时,还是降落在日本人的驻地范围,被救治成功了。」 没死?我捏紧了拳头。 长官注意到我的表情,忍不住开口提醒: 「山茶,你这次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帝保佑,别再想着能凭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去对付杀人无数的王牌飞行员!」 我冲他笑了笑,「放心吧长官,我不会的。」 就在他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时,我适当地补了一句。 「我会喊上帮手,亲手送他去见上帝。」 周北光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你不是最喜欢单打独斗吗?」 我没回答他,但一个斩杀计划在脑子里开始酝酿。 「长官,我记得美国人带来的援助物资里,是有重型高射炮,对吗?」 小野秀夫称得上是会飞的毒蛇,空战之中和他纠缠,我方很难有什么优势。 更别说大部分还都是实战经验匮乏的空中学员。 即使我前生驾驶技巧出色,装备一样的情况,也只能和他打个五五开。 何况这畜生手上沾血,杀人如麻,被逼急了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只有陆空配合,才能有一定的胜算。 他先是一愣,随即告诉我们一共有五台。 「但射程很短,必须在超低空范围内,才能精准射中。如果你想要用它们对付小野秀夫,简直是想用儿童水枪射下天上的风筝!」 我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其他人却笑不出来。 周北光看着我,一脸凝重,「你真打算用重型高射炮把他轰下来?」 我很自然地点点头,「没错,我们必须陆空联合,才能把这张王牌撕碎,暂缓他们对大后方的压制。」 敌方王牌飞行员,对于新生队伍的打击是致命的。 新手飞行员甚至来不及积累经验,往往惨死在他们的绞杀之中,给后方带来巨大的损失。 小野秀夫必须被围剿! 长官沉默许久后,缓缓摘掉了宽檐帽,认真地看向我。 「山茶,我发自内心来说,并不希望你们去冒险。 「虽然小野秀夫的威胁的确存在,但你们实在是后方最为宝贵的飞行员资源之一,按照联盟的约定,我有责任确认你们的安全。」 他缓慢起身,望着医务室里的其他学员们,继续开口: 「但我知道,我现在所处站立之处,是一所在战火中堪称奇迹的学校。 「即使只有茅草土墙,它依然成功护佑了无数最杰出的学术和实践人才,即使有人告诉我这里出了诺贝尔奖的候选者,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他继续自嘲地笑了笑,「来这里之前,我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但我发现我错了。 「这里的学生,这里的人民,比我想象中的要顽强万分。」 我望着他灰蓝色的眼睛,感激地笑了笑。 他温和地看着大家,甚至顽皮地冲我们眨眨眼。 「我对你们的作战计划很感兴趣,有什么需要协助的,都可以来找我。 「记住,办公室从不熄灯。」 针对小野秀夫的围剿计划在不断改进。 与此同时,联大空中学员们的训练更加紧密。 从早上五千米操练开始,到夜晚的理论考试结束,其间还有飞行抽查,每个人都累得像犁了几十亩地的老黄牛。 何子清看我一脸虚脱,又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背理论,同情地递给我一块米糕。 「斯薇,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今天你飞了大半天了。」 我接过米糕,放在嘴里机械地嚼了嚼,才想起来好像没吃晚饭。 「不行!我还有战机弹孔分析论没看完,明天上课要抽查的。」 她只好坐在旁边陪我,自己继续画新的宣传册模板。 「对了,这次美院的大伙想着,要给你的新战机外壳重新画图,还是山茶花对吧?」 「子清,还是你懂我!」 此后几周,学员们继续紧锣密鼓地训练。 大部分飞行员都逐渐积累了充足的经验,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被轻易斩杀。 我也因为表现优异,甚至参与了几次本土在役飞行员的任务。 第一次见到我的老飞行员,绝大多数都会虎躯一震,陷入深深的怀疑: 怎么派了个姑娘家家来开战机打鬼子? 直到我接连斩杀日寇的敌机,他们这才改观,甚至把我当成了……团宠。 执行任务时,他们故意把难度高的交给我,不断磨炼我。 自己却暗中护航,保护我的安全。 「这个不老实,交给妹儿去做掉。」 「又来一个大黑鸟,妹儿,你看稳咯!」 「包围圈东南方向,接好了!」 我乖乖地听他们指挥,灵活穿梭在空中咬住敌机的侧翼,密集的火力覆盖下直接让对方油箱原地爆炸。 通信频道里的老飞行员呵呵一笑,「妹儿今天又稳了不少!」 老飞行员们大多远离家乡来到后方参战。 有的女儿或孙女和我差不多大,差不多把我当家里的小辈看待,吃饭时都忍不住给我多夹几块肉。 有时收了点战俘的罐头,也都全给我塞着。 每次执行完任务回联大校园,老飞行员们纷纷来送我,好几次我看见他们有的甚至在偷偷掉眼泪。 或许,我算是他们对最终胜利的寄托吧。 即使我知道,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 但终点长路漫漫,途中虎狼环伺。 有谁敢说,自己能永远看到明日的太阳? 第9章 这一天,我正在宿舍津津有味地吃米线。 周北光突然风风火火地来砸门,边砸边喊:「斯薇,你上报纸了!」 我捂住心口,开门放他进来。 周北光把《滇城早报》拍在桌上,差点把我的米线碗打翻。 「看,你的战机上报纸了,四舍五入你也上了!」 我低头一看,照片里是几架 p-40 战机,似乎是某次返航滇城上空时被抓拍的。 我的战机格外显眼,机翼上画着锋利的暗红色山茶,花瓣片片棱角分明。 下面的报道十分精简: 【联大空中学员正在后方战场崭露头角,获得一致认可。 【其中某位学员多次随在役队伍参与敌后任务,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学员战斗风格灵巧多变,最擅长神出鬼没的『俯冲式斩杀』 【由于其机身绘有滇城特色的山茶花,被敌机组称为『红色山茶』,据说日寇王牌飞行员小野秀夫曾与其交锋,险些败走滇城。】 第6章 大概是出于保护,全文没透露我的名字和专业。 我重新端起米线,开始慢悠悠吃着,「要是这记者能采访到小野秀夫,就更有意思了。」 周北光看我一眼,「你是会拱火的。」 我吃着吃着突然停住,抬头看他。 「对了,我听长官说,咱们下周要开始走雪峰线。」 周北光顿了顿,没有接我的话。 毕竟,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雪峰线战略地位极高,但实在凶险。 横跨在滇城西北方的数道雪山,同时也是大后方最重要补给运输道路。 它连通北部川城乃至数个境外国家,源源不断输入着汽油、器械和药品等战略物资。 整条线路海拔平均在四千到五千米,最高甚至有七千米左右。 茫茫雪峰,绵延不绝,却葬着无数骸骨。 周北光笑了笑,「斯薇,你知道雪峰线死亡率最高的事件是什么吗?」 我默默点头。 为了避开敌机的封锁,多数飞行雪峰线的战机不得不在没有无线电导航台,甚至没有明显地标的航线上进行夜间飞行。 暴雪浓雾,黑暗笼罩。 无数的战机并不是死于敌机轰炸,而是失踪或失事的夜航事故。 周北光自嘲地笑了笑,像是自我安慰。 「没想到,不久以前我还是个没怎么摸过战机的新人,现在都能上雪峰线了,是不是因为我变厉害了?」 我抱着胳膊,笑吟吟地看着他。 「是啊,都说『天光』最擅长重火力覆盖,这不得连夜给你送上山,压制小鬼子的轰炸?」 从加入联大空中学员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总有参与雪峰线运输的一天。 就算所有学员都全部战死,这条「动脉线」也必须保证畅通。 然而下一秒,我突然灵光一现。 「还记得我们围剿小野秀夫的计划吗?」 周北光愣了一下,「计划是在城墙上架设那几台重炮,没错吧?」 那时我为了躲避小野秀夫的追击,掠过城门附近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滇城的城墙。 这座古城留下不少历史遗迹,古城墙至今被保存着。 即使经历几轮轰炸,大部分结构依旧完好无损,仍然具有战略价值。 我盯着周北光,笑得灿烂。 「这次我们把『城墙』搬到雪峰线的山口,更好隐蔽。」 「那你的操作危险系数……」 他下意识看向我,我摇了摇头,「别担心我,就算拉他垫背也值了,毕竟这畜生可是背着好几百条人命。」 「可是你是我们的战友。」 他平静地看着我,「你不能总是把自己绑在首当其冲的位置,你需要我们,更需要大家。」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没那么莽。」 但即便有大家协助,总得有人做那个风险最大、最为诱人的「鱼饵」—— 足够让小野秀夫上钩的诱饵。 第10章 飞越雪峰线的日子终于到来。 黄昏时刻,我换上飞行员的战斗服,戴上头盔和护目镜,翻进了机舱。 熟悉的仪表盘,被摩挲得发亮的操纵杆。 队友们也都穿戴整齐,安静地坐在机舱里等待指令。 频道里传来长官的声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电流声,「学员们,这是你们开启空中生涯以来,最为艰苦凶险的航行。 「你们的任务,是穿越雪峰线后,在川城临时机场接受补给并顺利返航。 「这一批补给是境外的抗生素和生物器械设备,对于前线有着重要的战略价值。」 他停顿了一瞬,声线微微颤抖。 「但即使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也比不上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作为一名飞行员,作为一名联盟的合作方代表,作为你们朝夕相处的师长,作为全人类反法西斯战线的一员,我在这里请求你们:请务必、务必,顺利返航!」 请务必,顺利返航! 所有的队员同时关掉了通信设备,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残阳如血,夜色将至。 远处绵延不断的雪峰像是沉睡的古神,静静注视着天地的一切。 信号灯骤然亮起——该出发了。 我推动油门杆,缓缓在跑道上滑行,机头抬起爬升,没入天边的最后一点黄昏。 盯着机舱中最原始的指南针,顺着预定的轨迹往前。 参与剿灭计划的,正是上一次和我并肩作战的四人。 联大空中学员的首次雪峰线集体运输,小野秀夫不可能不出现。 周北光「天光」和大高个「猎鹰」分头隐蔽在雪峰线的入口。 我独自一人,驾驶「山茶」在最显眼的位置盘旋。 余下的两人「白虎」和「秃鹫」,已经运着三台美式重型高射炮早早准备就位。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云层里传来发动机的呼啸之声。 三架通体漆黑的战机仿佛死神降临,从夜色的边缘窜到雪峰线附近的平原。 当先的那一架,机头掀起一对獠牙,正是战机「黑犬」。 畜生总算出笼了。 我冷笑一声,立刻推动操纵杆,带着「天光」和「猎鹰」从三个方向包抄而去。 小野秀夫很快认出了我的战机,像是闻到血腥味一般疯狂扑来。 我故意控制速度,让他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并通过反复盘旋暗暗降低高度。 离黑夜彻底降临,还有不到半小时左右。 一旦能见度完全降低,小野秀夫他们很快就会折返。 此时,入口山头的信号弹还没拉响。 我推动操纵杆,身体几乎歪倒在一侧——此时「山茶」的机身完全倾斜,几乎是垂直于地面,迅速掠过雪峰线入口的平原区域。 「黑犬」在后面步步紧逼,不断扫射着「山茶」的尾翼,我听见机身后部传来破碎的声响,咬咬牙,仍然没拉开距离。 就在夕阳终于要撑不住坠落时,在一处拐弯,我的余光总算捕捉到了雪峰线入口的异动—— 一道信号弹白色的光焰骤然射入晨昏的分界线,像是强行打破追逃的指针,猛然刺穿长空! 「山茶」顽强地继续飞行,「黑犬」已经要咬到尾翼。 我猛然推动操纵杆继续压低飞行高度,直接冲着信号弹的方向飞速前进。 两架战机一前一后,逼近白雪覆盖的山头。 隐藏在山头另一侧的,就是「白虎」和「秃鹫」的所在位置。 「山茶」似乎是摇摇欲坠,不断晃动着机体,颤巍巍地像要跌落在那白雪之中 我屏住呼吸,双手握着操纵杆,眼睁睁看着「山茶」即将往山头撞击而去—— 就是现在! 在掠过山头的前一瞬间,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拉起操纵杆,几乎是将「山茶」压低的机头完全垂直立起、迅速往上爬升! 狡诈的「黑犬」依旧紧紧跟随。 他以为,我只是引诱他往山头撞去。 「黑犬」十分不屑这样的「把戏」,甚至没怎么刻意抬升高度—— 堂堂的王牌飞行员,怎么会被一个垂死挣扎、想要故技重施的女飞行员捉弄? 然而在山口等待他的。 不是唾手可得的「山茶」。 而是三枚黑洞洞的重型高射炮口! 几声炮响,刺眼的火光骤然映亮夜空,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在山谷中隆隆回荡,「黑犬」被一大团艳丽的橘色火焰包裹着,像是在魔鬼的襁褓中缓缓坠落。 我驾驶着破损的「山茶」,摇摇晃晃地迫降在不远的平原之上。 跳出机舱后,我不忘把舱内的机枪带走。 想了想,又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机身残片后,这才飞快地往山口的平原跑去。 如果放这畜生再次逃脱,我不会原谅自己! 「黑犬」在雪白的平原上燃烧着。 我举着机枪慢慢靠近机舱,用英语喊道:「双手高举,走出机舱!」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零件在高温下爆裂的声响。 我一脚踹开变形的舱门,里面没有尸体,也没有人。 没死? 我骂了句脏话,立刻转身往山口跑去——「白虎」和「秃鹫」都还在那里,如果他们没有携带近战武器就糟了。 在日寇那种丧心病狂的培养模式下,出来的无论是飞在天上还是扔在地上,都是伤害巨大的毒瘤。 沿着覆盖着雪的小路往上,我看到了运送高射炮的车轮印记。 以及,一双歪歪扭扭的脚印。 脚印周围还撒着暗红色的血滴,似乎刚离开不久。 我握紧着手中的枪,慢慢往上走着。 在山头唯一的平台上,隔着很远,我就已经看到了高射炮的架设炮台,以及被浅色布掩盖的卡车,车顶上面已经有了积雪。 第7章 由于岩石遮挡,看不清车底。 目光落在一边,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卡车旁还有两个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整个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小野秀夫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虽然他负伤程度比我重,然而却在暗处。 让他失血而死,的确很容易; 但要在濒死的野兽嘴里救下生死未卜的队友,必须争分夺秒。 我端着机枪,屏住呼吸,一步步往前。 十步左右,我靠近了卡车,端着枪立刻往车底看去。 空无一物。 就在此时,我头顶上突然一凉——不好! 车顶的积雪忽然炸开,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直接砸中我。 手里的机枪被猛然撞飞,掉落在岩石缝隙之中。 浑身烧伤、满脸是血的小野秀夫双眼通红,此时居高临下骑在我腰上、两手用力地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野兽一样低声嘶吼着:「支那女人!你的,死!」 他脸上的血污和皮肤碎屑不断掉落,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几乎要昏厥过去。 我死死抠住他本就烧得稀烂的手臂,可他只是闷哼了几声后,继续加重了力气。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眼眶开始肿胀发紫,全身血液几乎全部涌到头顶,四肢开始陷入麻木僵硬。 我几乎快要看见自己惨死的模样—— 不是在万里长空,而是在泥泞的雪地里、被一头畜生活活掐死。 不能就这么结束! 不能! 求生的本能疯狂席卷了我的大脑。 那一刻,我终于在各种走马灯中,回想起了前生学过的柔术自救措施。 我盯着小野秀夫,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将手肘塞入自己的肋骨两侧,避免他的膝盖夹住我的上半身。 与此同时,我的两只手同时死死握住他的右手手腕和肱二头肌,立刻锁死了右边整条手臂。 下一刻,左脚跨在他的双腿外侧,右脚撑到他的两腿空隙之间,骤然爆发用力挺起腰部,直接将他往一边翻在了地上——这还不够! 就在他一脸惊疑、想要重新压倒回来时,我已经扭转局势,从怀里掏出那块从「黑犬」上得来的机身碎片,对着他的颈部大动脉就是狠狠地一扎! 用「黑犬」的碎片彻底杀死黑犬。 扎透了野兽的动脉。 让真正的雪峰动脉线得以绵延! 鲜血从那丑陋的皮囊中喷射而出,滚烫地溅落在满地的雪上。 手底下的躯体渐渐停止了抽搐,低头看时,那对浑浊的眼珠已经凝固,一片洁白的雪落在当中。 下雪了。 我坐在地上,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块碎片,眼皮越来越沉。 熟悉的脚步声从山口传来。 我听见周北光在喊我的名字,想要睁开眼看看昔日的队友。 可是映入眼帘的,只有夜空中漫无天际的雪花。 第11章 那天,雪峰线入口,下了好大一场雪。 有人说,看到联大的师生从雪地里拖回两具尸首,一男一女。 男的那具,是传说中杀人无数的日寇王牌飞行员。 女的呢? 女的是联大逃难的女学生。 女学生? 没错,据说,她还是学员里唯一的女飞行员。 他们最后同归于尽了? 不,是女飞行员赢了。 她用最后一口气,见到了自己的同伴。 有留下什么遗言吗? 有。 她说, 对不起,长官。 这次,我不能返航了。 第12章 「傅小姐,傅小姐?」 我睁眼醒来,下意识握住手心,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这是现代的医院病房。 穿着职业装的护士微笑着问我,「您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在病床上哑着嗓子开口,「这里是?」 「这里是东南亚的后勤据点,您已经睡了快一个月了。」 我猛然看向窗外: 热带树木在阳光下随风舞动,各国人往来交织。 没有茅草屋, 没有停机坪。 更没有那群谈笑风生, 满腔热血的年轻人。 一周后,我办理了手续回国。 落地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到抗日纪念博物馆。 西南联大相关的史料物件, 我一页页、一件件都仔仔细细查看。 我甚至看到了何子清她们绘制的抗日手册, 看到了周北光他们留下的罐头, 以及无数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的黑白照片。 我喊住一个博物馆讲解员, 「请问联大空中学员有合照吗?」 她朝我点点头,「请跟我来。」 飞越雪峰线的前一天, 我们全体学员拍摄了唯一一张合影。 讲解员把我带到了一张巨幅黑白照前。 那一天, 阳光正好,我们穿着飞行员的全套装备,夹着头盔站得整齐。 灰蓝色眼睛的长官叼着雪茄,站在最旁边笑得灿烂。 周北光,大高个, 「白虎」和「秃鹫」,还有无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学们,全都大咧咧地站在滇城的阳光下。 背后是高耸入云、终年白皑的雪峰线。 在最中央的位置,是一个身形略微纤瘦的人影。 同样穿着飞行员制服, 脸上却因为过度曝光一片空白,完全看不清面容。 我的喉头动了动, 忍住酸涩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 讲解员抱歉地笑笑。 「这张照片洗出来时就是这样,不知为什么,偏偏过曝了这一名学员。」 「那, 为什么不补拍呢?」 「很遗憾,就在飞越雪峰山的第一天, 这名学员参与了针对日寇王牌飞行员的绞杀行动, 由于行动危险系数极高, 加上环境恶劣,她最后不幸离世, 没能等到补拍的机会。」 「真是遗憾。」 「是啊, 据说还是唯一一名女飞行员,如果能留下正脸的照片,实在是值得瞻仰,可惜她唯一的照片都被过曝了。」 「那她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很奇怪,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 像是原地蒸发了一般, 找不到任何痕迹。」 「的确,就像是雪融化在雪里。」 「您真是文雅人, 不过说来也巧,我有个忘年交朋友是滇城人,她说, 她早年去世的外婆曾经见过这位女飞行员。」 「是吗?」 「没错, 据说这位女飞行员代号『山茶』,她的外婆在联大读书期间,曾经给『山茶』的战机绘制过外壳图案。」 「我朋友还告诉我, 她外婆去世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交代我朋友祭拜时,记得在墓前放一束红色的滇城山茶花。」 「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 周北光番外 如果见过流星,总会下意识许愿 如果见过流星一样的人,世间所有的愿语都将黯淡无光 周北光一直记得初次见傅斯薇那天。 他穿着背心,毫无形象地坐在桌前整理空军学员的报名材料,门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来报名的男生。 打开门,却发现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同学。 穿着青布衫,纤瘦灵秀,眉目间藏着些英气。 「请问你找?」 周北光没见过她,吓了一跳。 难道是校外的本地姑娘来找麻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是来报名的。」 他皱眉打量对方,以为是女孩子家家赌气开玩笑。 没想到她眼神清亮,不像是假的,还反复强调真的是来报名。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让她签了报名表。 直到外语系的女学生冲他挥手告别,对方脸上的笑意才让他猛然惊醒。 后来,在选拔测试的操场上,周北光扶着墙休息,却眼睁睁看着傅斯薇开口加了十圈。 操场上眼光刺眼,围观的人叽叽喳喳吵得心烦。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坚持看着她完成了测试。 傅斯薇轻盈地从铁圈里跳出,散步一样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完美的直线。 周北光站在人群中,越过重重的人影望向她,竟然有些恍惚。 竟然还真是小看了这位逃难来的女学生。 选拔结束时,他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没想到防空警报拉响。 傅斯薇却挣脱他,自己跑去亲眼查看敌机的机动性能。 「你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她只是留下匆匆一瞥,转身跑去了校外的掩体附近。 再见到傅斯薇,两个人都是被空袭溅落得满身泥土,狼狈地往宿舍走去。 他忍不住嘴硬,「要是嫌自己命长,可以直说。」 对方扬起头轻笑一声,完全不在意,「这不是也平安回来了?」 第8章 一股子火窝在他心里。 可一旦对上那一双星目,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只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开口提醒对方参加明天的理论课。 又过了几天。 直到何子清跑来砸门,喊醒周北光同宿舍的美院男生,他才知道那个爱胡闹的女学生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驾驶战机去五十里外轰炸日军的补给站? 这也太荒谬了。 等他真的到了医务室,见到床上的大兵和严厉的长官,才意识到是真的。 他看向角落里的傅斯薇,后者一脸轻松地打着哈欠,还忙着安慰吓哭了的何子清。 不得不说,她的确有着当飞行员的良好心理素质。 上理论课时,女学生又让所有男学员大吃一惊。 不仅全英文听讲笔记记得飞快,甚至战机模型图和气流分析都画得一清二楚,还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批注在旁。 周北光接过那一本字迹潦草却句句凝练的笔记,最粗糙的草稿纸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他心里有什么动了动。 下课后,许多男学员纷纷围住她求着讲解。 女学生倒是没有介意,面对面单独耐心细致地开始答疑,看得他有些不爽。 这些家伙什么德行,他还能不知道? 一口一个菩萨姐姐求着帮忙,却不住地打量人家,有的还红了脸。 傅斯薇喜欢吃了饭就回教室复习。 他每次假装偶然遇见,故作惊讶地调侃她废寝忘食,自己却忍不住偷偷加码学习,想要离她所领悟的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知道傅斯薇的眼神。 那样干净纯粹,热烈得像校园外的那一大片红色山茶,烧灼得心都是滚烫的。 然而,看到报纸上的小野秀夫后,周北光第一次从她眼中读出了杀戮的意味。 那绝对不是什么逃难女学生能有的眼神。 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可如果她不说,他也不会去问。 这样优秀耀眼、自秀而不自知的人物,身上背负着的过往,也并不一定轻松。 轰炸补给线那回,他握着操纵杆略过了「山茶」,却发现对方在折返。 通讯中的指令让他猛然一惊: 傅斯薇居然要去独自和小野秀夫斡旋? 「你一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通讯频道中的女声沉默了一瞬,还是开口下达了指令。 「山茶」几个爬升后就独自往漆黑战机冲去,与他们擦肩而过,快得像是夺弦而出的利箭。 降落后的周北光爬出机舱,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跟着当地的农户赶到后湖附近时,他一抬头就看见空中一前一后纠缠的两架战机。 前面的那架明显冒着尾烟,飞得磕磕绊绊。 傅斯薇跳伞时射中了对方的燃料箱,自己却落入湖中。 「快划船救人,快!」 渔船飞快地往湖心驶去,那里正降落着一朵洁白的跳伞。 船还没来得及靠岸,周北光第一个冲上去,踩着到膝盖的湖水急忙接过了昏迷的傅斯薇,在众人的簇拥中一路跑到了医务室。 她的脸白得吓人。 周北光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就像碰到了什么冰凉的瓷器。 何子清掉着眼泪求医生,他垂直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里却不住地发抖。 如果再晚一点、再远一点,是不是就要永远地失去她? 周北光不敢再多想。 他只能作为学生代表,和何子清一起守在病床边。 女学生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飞机,第二件就是问小野秀夫。 他站在角落,安静地看着她冲长官开玩笑,自己脸色白得像纸,却还是发了狠话要剿灭那个渣滓。 「我会喊上帮手,亲手送他去见上帝。」 女学生总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她自己可以,但是周北光绝对不允许。 报纸上的那张抓拍,他留了很久很久,藏在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两人说起雪峰线的那天,平静得像是去集市上散步。 向西一路夜航,前路未卜异常凶险,谁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顺利地完成整条航线。 可是女学生总是对他笑笑,会返航的。 后来,她组织了整个剿灭行动,自己作为诱饵单独前去入山口。 那时的周北光在黄昏中反复盘旋,盯着「山茶」的背影看了又看,直到看到「猎鹰」在空中飞出信号才反应过来折返。 无线电关闭后,他听不到傅斯薇的声音。 往常,她总是在频道里开着玩笑,顺手甩出漂亮的行动线将敌机一击即中。 夕阳西沉,殷红如血,染红了绵延的雪峰线。 此后经年,他仍然怀念当时在雪峰线入口徘徊的时刻。 那时夕阳尚存,她也还在另一个方向稳稳地驾驶着自己最心爱的战机,等待敌人的出现。 就像是默契地背对背, 存在于同样的一片天地和时空。 但如果再给周北光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都要代替傅斯薇的位子,不论她如何坚定。 雪峰线的夜是在是太冷了。 女学生坠机后已经受了轻伤,魔鬼偷袭成功让她几乎耗尽了力气,拼死才反击成功。 失血和严寒,让她已经意识模糊。 等周北光一行人赶到时,女学生靠在岩石上,手里死死攥着带血的飞机残片,上面的血已经干涸,她的脚边躺着浑身发烂、大动脉已经凝固的魔鬼。 「傅斯薇!」 他听到自己失声大喊,不顾众人直接冲上去抱住她,却发现她已经快要意识涣散,冻得发紫的嘴里嗫嚅着什么。 「你说,我听着,你说!」 他两眼通红地将耳朵贴近她的嘴。 风雪太大太大,他只听到她留下的一句话。 这次不能返航了。 像是雪消失在了雪里,女学生最后的气息散落在他的掌心。 联大的师生沉默地站着,在雪夜中送别了她。 就在小小的坟冢立在雪山旁时,众人发现与女学生相关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仿佛原地蒸发了一般,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校园之中。 就连那张抓拍「山茶」的报纸,也都瞬息腐烂。 「照片,找集体合照!」 第一份胶卷被冲洗了出来,穿戴整齐的队员洋溢着笑。 唯独站在正中间她的脸被过度曝光,一片空白。 摄影师被所有的空军学员围住,竭力解释不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直到其他的胶卷冲洗完,所有人都彻底呆住: 每一张有关傅斯薇的, 不论是照片还是素描和任何图像, 都一片空白。 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她的存在。 周北光盯着空白的照片,只觉得一阵惶然和凄凉。 当所有知道傅斯薇的人都死去,没有人会记得她。 没有人会记得,用自己的身躯和魔鬼同归于尽的女飞行员。 她只存活在他们的记忆当中,何况连他们的记忆都会不断消散。 滇城四季如春,他却如坠冰窟。 他依然是个称职的飞行员。 只不过从学生军转成了正式役,渐渐地也参与了无数场大小战役。 有的战役甚至能说得出名号,名留青史的那种。 直到联大解散、学员各奔东西,战友们大多也都战死沙场,他这才猛然惊觉—— 还记得女学生的人更少了。 ------- 他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最终模样。 即使接连几年依旧硝烟四起,却终于走到了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后拔地而起的理想国度。 功勋章挂满了胸膛,他带着满身的陈年的旧伤,在城楼下接受了无数的热忱目光。 这是他守护的人民,这是他守护的土地。 泪水划过脸上的弹痕,烫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当车队经过一排笑意嫣然的女学生方阵前,他没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找一张脸。 一张星目闪烁,眉宇英气的脸。 常年包裹在厚重的飞行员服装中,略微纤瘦却身姿笔挺,在长空中露着耀眼的笑意。 周北光退役了。 他的身体不再年轻,肌肉的损伤和积累的枪伤,让每个阴雨天都如同上刑。 退役后,组织贴心地给他安排了文职工作。 他也有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妻子,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两年后,唯一的儿子出生。 护士问他孩子取什么名字,他说,「居安思危」,就叫思危。 多年来,周家一直是军区家属们羡慕的对象。 都说周同志功勋卓越不说还才气四溢,写的文章材料多次作为全市代表上报。 领导特地前来,夸赞他枪杆子和笔杆子都能握得住。 他站在办公室里,在玻璃柜的反光中瞥见了自己眼角的细纹。 第9章 四十岁的周北光端着保温杯,在单位里散步消食。 他的肠胃经受不住食堂重油的饭菜,常常让他的胃勾出什么陈年旧疾。 那些年轻时爬过的雪山、走过的沼泽,都化成了经年累月的病痛藏在身体的角落,像是白米饭中的石子让他措手不及。 在单位的院子里,他看到园丁往院子里搬了一盆盆红色的花。 有的还只是大颗的饱满花苞,挂着鲜亮的露水。 一些黑白的残影从脑中呼啸而过。 他听见自己走上前去,和园丁攀谈,「请问这是山茶花吗?」 「是啊,空运来的滇城山茶,说是为了纪念那场战役专门办的活动。」 园丁知道的、能叫得上名号的战役太少了。 但是对于周北光来说,「那场战役」实在是过于模糊,他只能哂笑着,夸赞那山茶开得极好。 走之前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园丁。 「对了,您去滇城时,听说过红色山茶吗?」 园丁指着地上的花盆,「这不就是吗?」 「也对,」他抱歉地笑了笑,「瞧我这脑子,真是打扰您了。」 当年空军学员的数十人中,如今只有他尚在人世。 甚至每年清明,他都不知道去哪里给他们扫墓,只能在家门口的公园旁烧起一堆黄纸。 何子清找过他。 她已经是享誉全国的艺术大家,作为宣传代表和红旗手,同样功勋卓越。 「你说,她究竟是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偏偏和我们遇上?」 周北光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她那样耀眼地出现,又仿佛流星一样消失在雪峰线的夜晚。 他甚至没来得及知道她的过往故事,和她内心最崇高的理想。 五十岁的周北光,在劳改农场再次见到了何子清。 她还年轻,却已经满头白发,每天用木炭作画。 看守的人不停地抹掉她在墙上和地上的作品,她又从头开始一笔一笔地画起。 周北光打过招呼后,给她送了棉衣和药。 他见到了何子清在地上何墙上画的,那是无数朵带着棱角的山茶,和短发女学生的背影。 她瘦弱的背影在灯下笔直站着,却有些摇摇欲坠。 「即使用最好的进口炭笔,她的脸只要一画在纸上就会渐渐消失。我记在了脑子里,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忘。」 「但是北光,你知道吗?我已经快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周北光望着墙上的花瓣。 他没有说话,本就佝偻的背更加弯了弯。 妻子在附近的劳改农场,每天负责清理阴沟、挖取农家肥。 儿子周思危,因为母亲的成分不能获得资格,离家出走和家里断了关系。 走出农场,雪开始飘起来。 他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从口袋里取出保温瓶坐在入口的铁门下。 周北光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 从青年时代,他最喜欢独自驾驶战机在长空盘桓,独自上课求学,独自带队深入敌后前线。 如今不过是大梦一场,遑论其他。 ------- 后来的后来,春风吹过山海,破碎的周家重新拼凑起来。 周北光有了个孙女,玉雪可爱天资聪颖,最喜欢拉着爷爷讲从前的故事。 孙女在他怀里笑着,说爷爷又要讲飞行员的故事。 那一个个鲜活滚烫的日子,他讲起来就没完。 茅草土墙和空袭警报被他下意识忽略,只是反复讲着一些零碎的记忆。 周思危下海经商后,全家搬离了原先的大院。 八十岁的周北光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大半辈子的房间,拄着拐杖缓缓上了车。 这一年,紫荆花飘落到珠江河畔。 他戴着老花镜,贴着电视看了又看,孙女连忙把他按回沙发上,叮嘱他吃下降压药。 周夫人在客厅滑倒后,一躺就是半年。 最后的日子里,周北光陪着她,讲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 穿着病号服的周夫人坐在阳光下,脸色薄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只是淡淡听着。 她已经神经受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临别之时,氧气管和各种仪器都已经拔掉,周夫人拉着周北光的手,回光返照般睁眼说了话。 「我知道你有个心心念念一辈子的人。」 「但还是谢谢你,北光。」 太平间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周北光才意识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 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有一个人。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他的脑中,已经渐渐没有了那人的影子? 何子清也已去世。 周北光在疗养院里和她道别后,听到她嘱托自己年幼的孙女,每年扫墓时记得带上山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也已经完全不记得: 山茶到底是一座城,一个人,还是一种花了。 ------- 那天是除夕夜。 周家的子孙辈赶回老家,陪着长辈过年。 夜间,城里下了好大的雪。 没有人发现周北光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他是那样的苍老,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坐到了小区楼下的台阶上。 外面满地银白,他不知为什么,总想着要出来走走。 身上的旧伤从骨头缝里开始发疼,小区里的人尚在沉睡。 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望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出神。 这场景,他应该是在那里见过。 一定是某一年,有一场大雪,他在雪地里见过什么人。 就在这时,远处的莹黄路灯下走出一个人影。 周北光眯起眼,想要看清到底是谁。 那个人影渐渐走近, 是留着齐肩短发的少女。 她穿着熟悉的制服,胳膊夹着一顶头盔,踩着皮靴朝他走来。 「周北光,你怎么这么老了?」 少女开口的一瞬间,漫天白雪似乎都消减了几分,静静落在她的肩头。 周北光抬起脸,他这才看清少女的面庞。 她是那样的年轻,星目闪烁笑容粲然,在雪夜里站得笔挺,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能击垮她。 「我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周北光浑浊的眼神迟疑了一下。 那似乎是个遥远的名字,却荆刺般扎在脑海深处。 明媚的少女冲他伸出了手,笑意更加浓烈,「我今天特意来接你,可千万不要迟到了。」 周北光坐在台阶上, 缓缓抬起布满弹痕的苍老右手, 放入了她冰凉白皙的掌心。 就在那一瞬间,无数陈旧的碎隙触电般流通了全身,从四肢百骸的每个角落向他轻声吟唱着过往: 「请问你找哪位」 「你不能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你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快划船救人」 「天光收到,立刻执行」 …… 「傅斯薇!你醒醒!看着我的眼睛!」 看着我的眼睛。 电光火石般,他骤然两眼清明。 原来,是她来了。 周北光从台阶上站起身,任凭她牵着自己的手,走向那一盏莹黄的路灯。 在他往前迈出第一步的瞬间,四周鳞次栉比的楼房墨水般消散,无数绵延的雪峰拔地而起,在夜色中静静注视着他们。 傅斯薇牵着他的手走着。 一片片雪花穿过了她的身体,缓缓落下。 她似乎不知疼痛一般,回头冲他露出笑容。 像是初次见面那样, 满心满眼都是赤忱纯粹,热烈如歌。 「北光,我们该返航了。」 (全文完) 作者笔记: 我是猫砂,很高兴大家喜欢这个故事,也喜欢傅斯薇这个具有革命浪漫主义色彩的女主。 专栏标题《夜航西归》致敬了英国女飞行员柏瑞尔·马卡姆的回忆录《夜航西飞》(首次出版于1942年),也是傅斯薇人物形象来源之一。 「归」字也暗示了傅斯薇并不属于这个时空,从「来处」归去,并没有能靠个人力量撼动历史的滚滚车轮。 很遗憾的是,历史上联大并没有女飞行员,从这个遗憾点出发也是我写下傅斯薇故事的初心。 被过曝的照片既是表明她不属于这里,也是暗示无数革命女性并没能够留下可供后人记载瞻仰的痕迹,傅斯薇也是她们的缩影之一。 在写这篇文章的同时,我查阅了部分资料,尽量贴近史实。比如有关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资料——尤其是撤离到昆明阶段;空军选拔时的方式也参考了联大纪录片和电影《无问西东》 历史上,部分联大出身的飞行员经过国内外训练后分批回国参战,和美国盟军飞虎队一起痛击日寇陆空军。 第10章 1944年应届毕业生中,去往美国十四航空队的外文系彭国涛也是傅斯薇的原型之一。 由于短篇节奏很快,很多地方进行了时间压缩,比如在抗战中后期(1940年之后)才逐渐牵涉到美军部分,许多人物形象上也进行了艺术化处理。 但都尽量不违背历史本身,尊重历史是文艺创作者的底线。傅斯薇最终的结局也能体现这一想法。 空战部分: 我查阅了二战时期中日战机的差异对比——包括时速设定、具体操作、性能优劣等。 有个难点在于,p-40战机经历过几个版本的迭代,设计款和最终通贩的有很大区别(甚至连战机上机枪口径都不一样),给我彻底整懵了。 不过最后还是采用了美军方陈纳德的三条原则来完成剧情推动(美国志愿者组织领导人克莱尔·李·陈纳德上校的战术理论),突出了双方战机特点,并且引出了最大的反派小野秀夫(以下简称畜牲) 畜牲的角色设定参考了日军四大王牌飞行员: 第一个是三轮宽,被我国空军队长陈其光击落在农田里,被农民们发现后直接锄头镐子砸死(不愧是武德充沛的种花家,赞)个人觉得这样太便宜畜牲,所以没用这种死法。 第二个山下七郎,1937年驾机掩护日本空军机群轰炸南京,行至苏州遇空军拦截关了八年,越狱失败被抓回来被枪决; 第三个朝田良平,1938年在飞抵南昌上空执行轰炸任务时,被我军徐葆畇击落毙命,都没采用(放在这里大家可以了解一下) 最后一个王牌飞行员南乡茂章,四大飞行员之首,日本空军第15队航空队队长,被裕仁天皇喻为「军神」,是侵华战争中的忠实「恶犬」——没错,这就是畜牲设定最接近的原型。 在真实历史上,飞行员罗英德和南乡茂章两机相撞,一同掉落在鄱阳湖里,幸运的是我方飞行员获救、南乡茂章当场死亡。 傅斯薇坠湖脱险并没有参考这段史实,但是当我查资料对上的时候,感觉真的冥冥之中的确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非常奇妙。 正如原文里写的:兽性控制的人会千方百计苟活下去,真正愿意献身的人万死不辞。 雪峰线原型:驼峰航线 可能已经有读者朋友看出来,雪峰线参考的是世界著名的「驼峰航线」。 (改自某百科)驼峰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一个形似骆驼背凹的山口,是中国至印度航线的必经之处。通过这条运输航线,中国向印度运送派往境外对日作战的远征军士兵,再从印度运回汽油、器械等战争物资。 该航线地势海拔均在4500到5500米上下,最高海拔达7000米。西起印度阿萨姆邦,向东横跨喜马拉雅山脉、高黎贡山和横断山等,进入中国的云南高原和四川省。 文中参考了当时的真实环境——为了避开缅北日机,不得不在没有无线电导航台和明显地标的航线上进行夜间飞行。 历史上,除了空战损失飞行员以外,在驼峰航线进行飞行任务的外文系1944 级朱晦吾和电机系1945 级沈宗进就因为夜航事故牺牲。 这也是标题夜航想要表达的纪念之意。 最后一战: 在傅斯薇逆转局势时所用的柔术,参考了某站的防身柔术视频,理论上女性被骑腰卡脖的时候是能挣脱的,但是实际情况中可操作性的确会大打折扣(不要轻易尝试!) 选择让傅斯薇手刃仇敌是一种张力表现的需要,何况单纯坠机烧伤实在是不足以泄愤(尤其这么反胃的反派写出来连电脑都嫌脏) 只有让斯薇亲手了断才是最好的结局。用飞机残片杀死飞行员,也是一种比较恶毒的方式,类似于「被心爱之人/事/物杀死自己」,更杀人诛心。 最后碎碎念: 傅斯薇的魅力太大,估计短期内也写不出这么棒的女主了(暴风哭泣) 写到斯薇离开的时候眼睛也酸了酸——但是刀子还是要发的(无情.jpg),毕竟现实比作品更为残酷,历史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发生改变。 周北光的单箭头本来打算放在正文,但写完发现斯薇的确不需要感情线就删了。 所以在番外留了一大把玻璃渣子,能找到糖的就找,找不到的就…我很抱歉(?) 因为傅周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这不仅是不能违背历史走向的需要,也是强调了在时代洪流下个人宿命的不可抗性。 我本人最欣赏的顶级be虐感,就是人物无法避免地走向宿命终点时的挣扎,所有过往烟云最后都沦为红楼梦式的「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北光哪怕前半生功勋卓越,却也不可避免地失去慕恋之人、不可避免地老去; 何子清同样如此,尤其在时代动荡之中,满腹才华有时能成为高悬头顶的铡刀,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