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他们求我不要死》 第1章 [bg同人] 《(综漫同人)他们求我不要死》作者:木倚危【完结】 文案 稻川秋会在突如其来的时间点穿越到不同的异世界中。 穿越规则: 1.一旦你被人爱上,你就会死 2.死亡后你会回到原世界 对生命没有尊重,对爱这种东西感到茫然,稻川秋游走在不同的世界中,忽然想,一定曾有很多人哀求着她不要死亡。 以至于她不明所以地规避着情感。 ——直到感情避无可避。 #名柯片场# 在警校中浑水摸鱼,却第一天就与五人组发生交集。 大概夏天本就适合交友。 有很多个瞬间,他们都觉得与她相交的这个夏日值得永恒。 直到爆炸的前一刻。 “我的死亡不值一提,但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呢?” 他哑口无言:“……” “不要爱上我,不要记得我,别再书写我。” 她的声音如此模糊,在火光中湮没。 爱恋无疾而终,夏天已经过去。 #彭格列片场# 被爱就会死,相见就会离别。 “我只能承诺下一次重逢。” 将世界的原石作为锚,把故事回溯两个世纪。 “请在我的墓碑边微笑,我偷偷在上面刻了逗你笑的遗书。” #咒回片场# 我用长生与你立下束缚。 姬君,姬君。请为我垂眸—— “等待你的千年,对我而言已是长生。” 有一天,稻川秋发现世界在融合。 曾经去过的世界如同橡皮泥一样被揉搓起来,走在街头,她总能看到熟悉的身影飘过去。 稻川秋:…… 天哪,快算算她欠了多少(情)债? 可能出现的雷: 女主中心向,非真善美。非恶役。 纯玩弄他人感情的混账屑妹。 道德感低下,道德感低下,道德感低下,真不是好人! 金手指粗壮。不是天下第一,但玛丽苏。所有人都爱主角(大概) 有原创人物喜欢女主的剧情。 片场不止文案上三个。目前已定家教、文野、柯学、咒回。 出场嘉宾不定,人物ooc我有。设定ooc我也有。不抢人物高光片段,但踢便当。 (本人)总结全文:酸辣魔芋爽。又酸又爽。 以上。爱吃点左键进入,不爱吃出门左拐。感恩世界,感恩您! 内容标签:综漫 家教 少年漫 柯南 万人迷 乙女向 主角:秋小姐,综漫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亡并不可怕,爱恨才可怕” 立意:“死亡并不可怕,爱恨才可怕” 第1章 “呼……呼……呼……” 夏天狂涌向这个世界的时候,蝉鸣如期而至,大地被太阳烤得“滋滋”作响,发出了刺鼻的橡胶味,操场上,一群人正在气喘吁吁地挥洒汗水。 别误会,不是挥洒青春,而是警校的日常训练。甫一入学,教官就打定了主意给他们这群刺头下马威,“绕着操场跑二十圈,还能站着的才有资格跟我提要求!”教官的大嗓门把蝉鸣声都盖住了,学生们立正、站上跑道、迈开步子,呼、呼、呼,如果说一开始还有冲劲,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满额头的汗,大脑一片空白。 乳酸堆积在身体内,一阵一阵的疲累,肌肉大喊着“赶紧给我停下啊混蛋!”,理智却还驱动着他拖着身体往前跑。萩原研二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汗水,现在,和他一样仍在坚持的只剩下四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他的发小,松田阵平;其二其三是金发黑皮的优等生与他低调的友人;还有一个则是从起点就开始领跑、现在也没有一丝一毫松懈的大块头。 除了他们五人,其他学员都已面如死灰地倒在了操场外圈,嘴里发出可怜的呻吟。教官大哼其声,对他们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哼,二十圈!这都跑不了,以后还怎么抓犯人?!” 一个倒在地上的学员缓过气来,不服气地顶嘴:“那教官,凭什么我们跑了那么多圈,她却只用坐在那里?她身上明明穿的也是集训服吧!” 他的手指直直指向不远处的树荫。树荫中,一名穿着集训服的女生正闭着眼睛休憩。毫无疑问,对方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学员,但凭什么她可以休息? 要知道,队伍里别的女生也在气喘吁吁地锻炼啊! 教官纠正:“用‘报告教官’!进了学校就要服从纪律,不许嘻哈玩闹!做五十个俯卧撑。” 学员面色一苦,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好翻倒在地撑起胳膊。 教官心知如果不解释清楚,后续一定还有人不服气。他特意提高了音量,恨铁不成钢:“人家的膝盖有旧伤,根本不能跑步!你的膝盖也受伤了?” “膝盖都受伤了还考什么警校啊!”学员仍很不服气。 教官懒得再搭理他:“呵。这证明人家更优秀!她是笔试的第一名,也是原定的新生代表。只不过她主动放弃了上台演说的机会……” 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扫过,学员们悻悻地合上了嘴。日本警校系统的筛选很大一部分依赖于笔试,他们也大多是靠着笔试进来的。笔试第一?他们亲手做过卷子,太清楚那些题目的难度了。 强者为王,在日本这个阶级社会,慕强之风盛行。一时之间,原本的愤懑消去,投向那人的目光也变得钦佩起来。 “听到了吗?真没想到,真正的新生代表居然是她。” 诸伏景光与发小跑完了二十圈,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避免直接坐下给身体带来损伤。他们的耳力都不错,将教官刚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降谷零的声音里有一丝好奇与郁闷:“跑步的时候有猜过会是那三个人中的一个,没想到都不是啊……” “居然会是,女生吗?” 降谷零,这一届警校生中的新生代表,入学的前一天接到了要上台演讲的通知。 通知他的教官告诉他,虽然他被选为代表,但原定的人选并不是他——只不过对方心甘情愿将这个位置让给了他。希望他不要过分骄傲。 能够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自然是一件好事。但让降谷零郁闷的是,这个位置是别人出让的——这就代表了,他不是实质上的第一。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吗?为什么对方不愿意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出于好奇,他问道。 教官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疑问,只让他好好准备演讲的内容。 降谷零私底下和诸伏景光抱怨:“那个第一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洒脱?你说如果我也去和教官说我不想演讲,把这个名额给别人——这个主意怎么样?” 诸伏景光认真提议:“如果你不想得罪教官的话,最好不要。这是刺头行径吧?” ……也是,赤裸裸的刺头行为,不听从命令、自以为是,甚至将原定的任务推卸给他人。降谷零想到还要在警校里呆六个月,歇了挑事的心情,老老实实地写演讲内容。 写的时候也没忘和发小哼唧:“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厉害,居然越过我得了第一!” 诸伏景光失笑:“那很快就能见到了。我们毕竟是同窗。” ——真见到了的时候,又不禁要目瞪口呆。 降谷零目力很好,隔着老远便能看清树下人的身影。被林荫树翳笼罩着的苍白得过分的皮肤,微微阖上的眸子,瘦弱的身形,在膝盖处用绷带裹着棉花的包扎。他开始咋舌,真的假的?——她这幅打扮不该是在医院么? 和或健壮或英气的同窗们相比,她那股瘦弱的气息显得格格不入。别的学员们可能还在为“笔试第一”的光环震慑,降谷零却已经过了那个阶段,转而认真地想,喂,喂。不是吧,警校可以走后门吗?……不,谁会特意走后门就为了进警校啊?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树下的人眼皮颤了颤。片刻后,她睁开了眼,准确地看向了降谷零所在的方位。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哪。 锋芒毕露、冷漠到了极致,像一把被磨得极薄极快的刀,促急地刺向了他,一路势如破竹地劈进他的骨头里,“咯咯咯”,骨头发响,降谷零下意识移开眼睛,后退了一步。 等他反应过来,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晚了。 “呼——!” 平地里一阵狂风吹,掀起草屑泥尘若干,有人大喊要下雨了!随着教官的训斥声,众人蔫头蔫脑开始收队整列,斗大的雨珠落了下来,“嗒嗒嗒”,雨幕朦胧,树下的人下雨了会往家里跑,也开始站起来乖乖来列队。 早上的时候,她被安排站在降谷零前面,那时他心不在焉,没有注 意到她;现在,她慢吞吞往这儿走过来,偶尔与他目光碰撞,那锋芒毕露的冷漠已经收了个干净。她甚至有闲心对他笑了笑。 第2章 不知怎得,降谷零不喜欢这笑容。觉得它有点儿虚假的意思在。 鬼冢看着姗姗来迟的学员,头疼:“怎么走得那么慢?听到了命令就马上过来集合!” 稻川秋垂眉耷眼:“报告教官。我的膝盖痛。” 鬼冢熄了火。头更疼了。只能大手一挥让她入列,至于说罚站之类的——算了吧,她可是上头交代下来了要好好看着的好苗子。磕着碰着了他恐怕要被约谈。 一想到上司那个嘴脸,他的太阳穴跳得更加厉害,没好气地训了几句后就把人解散,允许他们去自由用餐了。 学生们刚刚跑完二十圈,累得想死,闻言狂奔向食堂;稻川秋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跑远,这才准备往宿舍走。走的速度很慢。像乌龟爬。按照这个速度,她黄昏时分可以吃得上一顿饭,大概率会饿肚子。 “怎么会这么慢……唉!同学,需要帮助吗?我们可以伸出援手嘛。” 学生们的背影中折返回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自来熟地走到了稻川秋的身边,“果然不能不管吧……膝盖受伤了走路很困难啊。” 另一个卷毛无语道:“你不会是想把她抱起来吧?hagi,你别太冒昧……” “我的意思是我们扮演担架把她扶过去……”萩原研二无辜地澄清。 “就是因为你这幅样子,所以从小到大的联谊才都有你,”松田阵平吐槽,但也默认了他的方式,“担架吗……我可以。来!” 说着,他往上捋了捋有点宽大的集训服的袖子,凑过来就要充当担架。 “等等,等等。我不可以。” 稻川秋伸出一只手把两个人挡住,“你们在说什么?” 萩原研二挠了挠头:“关于助人为乐的话题……这个算吗?”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刚才跑到一半了被拽回来……你走路的速度也太慢了吧?!膝盖真有这么痛吗?算了,委屈委屈小爷我,当你的担架也不是不行。” 明明连名字都没有互换,却熟稔得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到:她真的膝盖痛得走不动路了、他们也真要来发善心。 “可是,”她默默地道,“我不痛啊。” 说着,女生把绷带揭起一角,露出了里面光滑而苍白的皮肤。两人原本预想的、应该有血肉模糊的伤口的地方完好一片。 嗯?!! 感情这是装的啊? 那你刚才装瘸装得那么像! 萩原研二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你,你这是欺骗教官……”欺骗感情啊! “哈哈,”她左右看了看,找补:“谁骗人了。一直都是这样。教官说了这是旧伤。合情合理合法。” 说着,她把绷带重新按上去,往前走了几步,仍然慢吞吞的。回过头时说话的表情好无辜:“我只是走得慢了一点而已。和我一样慢的人多得是,二位多余的善心不如施舍给那边的闲杂人等。” 说着,她指向了不远处树下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大概是没料到会被抓包,两人尴尬地笑了笑。 松田阵平:“哈?那两个家伙?看上去不是壮得像猩猩吗?” 别当他脸盲!树后那个小黑脸不就是上台演讲的新生代表?这等人物还用得着他们发善心? 松田阵平没好气地揽住发小的肩膀:“听到了吧,好心人。人家不需要你帮忙,走了!” 萩原研二被他揽着往前走:“等等,小阵平……” 发现发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苦笑着回头:“抱歉,对这家伙没办法……回头我们上课见?” 虽然发现了她似乎是装病逃训,但不知为何,萩原研二心里升不起批判或厌恶的心情。他挥了挥手:“说好了,回头上课见!” “走吧你!”松田阵平勒着他脖子跑了。两人走了几步觉得不行,这样抢不到饭,很快迅速分开向饭堂发起进攻;萩原研二再有闲情往后看时,原地上的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2章 下午的时候,萩原研二没有如愿在班上看到稻川秋的影子。真奇怪,大活人凭空失踪?他举手询问,鬼冢欣慰地说太好了我很鼓励你们友爱同学。 接着教官猛地变了副嘴脸:“但不该问的事情就别问!去操场上跑五圈热热身。你也想去?那你们一块去。” 后半句话是给挤眉弄眼的松田阵平说的。俩倒霉蛋苦哈哈地站上了跑道,认命地跑了起来。 “所以她为什么不在?难道是有特殊任务之类的……” 同样讨论这问题的还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得益于某些内幕,降谷零对同窗突兀的缺课嗅觉敏感,趁着热身运动期间,他提出了几个猜测,越说越离谱。 诸伏景光有些好笑于他的异想天开,并且意识到一点—— 他的发小,真的对这位原定的新生代表在意得不得了。 不过,会有这样的印象也很正常吧。 诸伏景光想起了中午。 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离开后,他们两个从树后走了出来,正好与稻川秋——他们已经打听到了她的名字,aki——擦肩而过,对方没有多投来一个眼神,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便要离开。 擦肩而过吗? 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同学。” “什么事?” 她略微偏一偏头,顿住了脚步。夹带雨水的风恰到好处地掀起了她的额发,露出一双澄澈如水的灰色眸子。 降谷零能够感受到的东西,诸伏景光也同样能够嗅到一二。女生的目光像是一层薄冰,淬着冷意覆过来时,诸伏景光有瞬间喉咙发紧,屏住了呼吸。 不对,你这是什么反应啊诸伏景光? 他暗笑自己太过紧绷,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看你的方向,是不打算去吃午饭了吗?” 一个极好的话题切入点。对方如果接他的茬,诸伏景光有信心将话题引得更加深入,最后自然而然地邀请对方与他们同行。这样的计划诸伏景光从小到大施行过无数次,屡试不鲜。 但这次他失败了。 “我不饿。” “都已经中午了。早上有新生大会,当时不能吃早东西吧?这么长时间……” 无视诸伏景光的喋喋,她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两根磨牙棒,一人分了一根。因为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喂动物园的金鱼,两个人呆愣愣地接到手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呃,这是……” “我偷偷藏的。刚才吃了三根。好饱。剩下的送你们了,不用谢。” 她打了个嗝作证自己没有说谎,同时默默竖起拇指:“这个牌子的麦果味的最好吃。推荐。” 呃……但我们不是想要这个啊?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像两只被喂食完毕的金鱼,悬在水里忘了七秒之前的记忆。打完了一套组合拳的家伙趁着他们愣神,转神直接开溜。这时候倒是跑得快哇!两人一抬头,她就不见了踪影。 诸伏景光和发小面面相觑:“……” “没想到是这样的性格吗,”降谷零率先发出感叹,“完全占据了主动权。” “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下意识就被对方牵着走了,”诸伏景光笑着摇了摇头,把磨牙棒塞进了口袋里,“看来只能等下午上课的时候再见了。”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她不想和我们有接触吧?” “毕竟是同窗。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接触?”诸伏景光笑眯眯地说,“而且还有六个月时间呢。” 降谷零和他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因为中午的事,诸伏景光对下午的课程颇为期待。从宿舍里跳起来的时候,他和一样急切的降谷零撞了肩膀,“嘭!”两人嘿嘿笑了两声,默契地加快了速度。 预料不及的是,一直到教官走进了教室,他们都没有看到那个身影。缺课?旷课?意外情况被抽调走? 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局面都在告诉他们,计划落空了。教室里同时心不在焉地听着文化课,“嗡——嗡——嗡——”枯燥的蝉鸣声中,那个问题一遍又一遍地跳出来挠着他们的心脏。 那家伙……去哪里了呢? 稻川秋推开门,随手分发磨牙棒:“要吗?” 坐在里面的人颇为嫌弃:“你的种类是什么?金毛?柴犬?哈士奇?”什么年纪了还磨牙? 话是这么说,山崎樋的动作却很诚实,男人三两步过来接住磨牙棒放进口袋里,看她半瘸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收紧:“怎么,又装瘸?” “哎呀。这回是真疼得不行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一只手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橘子,不吃;葡萄,不吃;梨子……算了,也不吃。她兴致缺缺地收回了手:“这次要查谁?”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暖宝宝扔给她:“还是先查查你吧。哼,发了疯了非要进警校,你脑子被驴踢了?” 她懒得贴,又扔了回来,抱着手臂闭上眼睛:“被你踢了。呵呵。” 第3章 山崎樋被怼得一噎。好吧,其实凭他的脾性还能再阴阳怪气回去,但面前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苍白的皮肤上,眼下的浮青色尤为显目——他视线一对上这个,舌头就开始打结。 ……也许是上辈子欠她的。他悲哀地想,三两下撕开暖宝宝,将她的腿扯过来撕了没用的绷带纱布,全程她无动于衷,直到“啪!”,暖宝宝贴上去,这家伙马上就把腿收回去了。 用完就丢,十分无情:“你,再去给我削个梨。” 他简直要气极反笑:“我上辈子欠了你八百万?” “按通货膨胀算吗?那你上辈子欠了我八个亿。” “……”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拿给她,闷不做声开始削梨。原产地为山梨的水果清甜多汁,是市面上极畅销的佳品,皮很薄,一不小心就容易削去大片的果肉,很多人削完梨后满手汁水,他的动作却很娴熟,薄薄的皮累成几卷,他一边削一边看她。 她翻看着文件,眉目平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入眼;苍白的皮肤和文件的颜色几乎趋同了,只在指甲盖的地方有一些血色,她又翻了几页;哪里的端倪会被她发现?又是哪些小计俩会被勘破?文字上的破绽根本什么都瞒不过她。 “…说真的,为什么非得进警校?你犯什么病?”他到底没忍住开口。 和他还依照从前的方式合作不好么? 稻川秋,与山崎樋同属于日本公安部下特别犯罪对策部,野路子出身,却以极恐怖的侦察能力被破格录取。被称为“眼”的恐怖存在,无论什么文件,放到她面前,不到三分钟就能被抓住关键,公安凭着这一手捣破了十余个犯罪据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利。 三年以来,日本境内的黑恶势力被大幅抑制,各方人物对将他们揪出来的“眼”恨得牙痒痒。黑市上关于“眼”的悬赏金达到了十亿日元,但迄今为止,除了少有的几人,没人知道“眼”是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生。 山崎樋是稻川秋的引荐人,也是她最密切的联系者。但哪怕到了这样的程度,山崎樋也总是无法捉摸她的心意—— 就像现在。他已经挠了整整三天的头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家伙发了什么疯,非要进警校不可?要知道,凭那份暗中的履历,稻川秋可以直接坐上警视正的位置了!警校有什么好的,她非要去警校? 无视抓狂的山崎樋,稻川秋翻完了全部资料,往旁边伸手。 山崎樋:“……” 他从口袋里抽出笔放在她手上。 她飞快地圈出几个地点,又写了三个人名,语速飞快地道:“不出意料的话高桥玲和田中三郎暗地里有毒/品交易。他们固定在藤木市场的一个商铺里接头,其中高桥玲身后的小野合二跟帆口组的干部有所联系,以高桥玲作为突破口,控制住她之后小野合二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你们可以利用小野合二直掼帆口组的喉咙。之后……接着……” 人名和地名交缠在一起,却又错落合致,有条不紊地被安排在了计划的各个节点之上。只看了一遍资料,她就已掌握了所有的名字和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制定出了十有八九是完美的计划。 寻常人面对这一顿输出恐怕还要愣神。但山崎樋已很习惯她的德行,连连点头之后已经记得清楚,还有空闲将梨子切成小块端到她面前。 稻川秋一口气说完,口渴起来。多汁的梨子正好滋润喉咙,虽然还是没笑,但山崎樋看得出来她有些高兴,这样正面的情绪让她那双桃花眼微微润着光,原本苍白的皮肤涂上些许光晕,如同油画上被画师眷顾的主角。 他的手指顿了顿,好像有刹那的停滞。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小野合二当真愿意为了高桥玲毁了经营多年的一切?凭什么?” “凭他爱她,”稻川秋笃定地说,“因为他爱她。” 就只是这样浅薄……的理由吗? 因为爱。 山崎樋突兀想起了曾经在国文课上学过“爱”。可惜他从小不耐制式的教学,从来不愿意听这些无聊迂腐的课文。情啊爱的,哪有这么伟大,这么重要!年少的山崎樋撇嘴,哪里来的爱呢? 啊呀。长大了之后山崎樋终于明白了,确实是有爱的。爱很恐怖啊。他有些讪讪地摸鼻子,尖酸刻薄的嘴吐不出讥讽的话,只讷讷地说,哈,那他还是个多情种。 “……”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她嘴里还嚼着梨子,好像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无关紧要。可她问:“你会爱上我吗?” 她的眼睛如同澄澈的水面,倒映着的是谁的影子?她好像能够看透一切。“砰砰砰、砰,”山崎樋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错落的刹那让他失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色厉内荏道:“你又发病了。我怎么会喜欢你!” 这个过程里,她就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确定着什么。片刻后,她收回了视线:“那太好了。你可一定不要爱上我。” “……”他说不上失落还是高兴,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会——呃啊!那个词也太恶心了吧!你怎么轻而易举说出口的?!” 爱这个词哪里恶心了?充其量有点麻烦。 她拍拍手,把签子隔空投向垃圾桶——没扔中,她毫无愧疚和悔改之心地站起来,说太好了,你千万、千万不要爱上我。 她在门边回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要进警校吗? “因为这个地方很偏远吧?有人烟、又都是正直没脑子的大猩猩,看上去不用担心我会被人爱上。” 什么莫名其妙的担心,他听到自己小声的自言自语。 她阖上了门,门后传来模糊的声音:“很恐怖啊。我看到了,资料上的……拜托,这也算爱吗?” 看上去实在不像爱情,充其量是对劲敌的感兴趣。毕竟她可是实打实地摧毁了他好几个重要据点。也许他对她的追逐只是为了把她找出来剥皮抽筋?也许根本不是爱。 ——但她不敢赌。 为此,不得不搬到警校里,也算是一种合理避险了吧? 第3章 稻川秋是一名异能力者。 十三岁那年,她开始频繁穿越到异世界。连着身体带灵魂,穿越来得猝不及防,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到后来的一睁开眼睛就能够融入新世界的身份中,她只用了短短半年。 她的异能力名为“食我嗅闻”,是彻彻底底的,靠着吞食爱意而诞生的恐怖存在。无论她多么健康、活蹦乱跳,一旦她被人爱上—— 被爱上的瞬间,她就会死亡。死亡后她会回到原世界,同时原世界的流速不变。 一开始,稻川秋对这个异能力颇为头疼。随着时间流逝,她又觉得这能力不错。——啊呀,只要不被人爱上,她不就可以呆在陌生的世界里,高高兴兴地活到老了吗? 唯一不足的仅仅是她的身体也一并随着她穿越。病痛总是不愈。 磨牙棒被女生叼在嘴里,吱吱吱得咬。有人曾说她像是只老鼠,某种意义上说得也挺对。但关于速度这方面,她少有硕鼠那样的灵动,双手插着兜慢吞吞地移动。 夜色已垂入地平线,山崎樋派的司机只能将她送到学校门口,剩下的路她一个人慢慢走。 警校的灯火已三三两两地熄灭,**练了一天的学生们无 暇顾及其他,倒头就睡。稻川秋走了一路,也享用了一路的寂静与安宁。 面前出现了岔路口,一条路更大些,通往温暖的宿舍;一条是小路,曲径幽深,要绕着路程才能回到宿舍。 走哪条路? 她略一思索,走上了樱花飞舞的小径。铅暗的大地吞没了她的影子,不一会儿,她便路过了小树林。 “砰、砰砰!” “呼——呼——” **碰撞的声音,急促的呼吸,还有樱花秒速五厘米下落时在空中引起的微小的波动。不同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随着她的前进而放大,终于,她停住了脚步,微微睁大眼睛。 谁啊,胆大包天到在警校里面斗殴? 一阵骤风吹来,将本就将树枝压得更低的樱花吹得阵阵飞舞。樱花树下,松田阵平和降谷零拳拳到肉的攻击锤在彼此身上,双方却都默契地没有发出一声痛呼。直到他们听到了停住的脚步声,将目光转过去—— 站在夜色之间的女生,短发黑眸,肤色白皙,嘴里叼着一根磨牙棒,眼睛微微睁大。她在白色制服外套了一件黑底金线羽纹的羽织,短裤下的膝盖上盖了一片暖宝宝,裹着纱布,脚下却又踩着运动鞋。这身不伦不类的穿着让她看上去与这片夜色互不相容,触目惊心。 像是存在于现代都市传说中的人物,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羽织的袖子里掏出魔法棒大喊一声,呔,妖怪吃我一(魔法)棒! “……”局面当然不会如此发展。 第4章 事实上,她很快就收敛了些微惊讶的神色,恢复了那股子冷淡的神情。女生把磨牙棒拿下来,还挺有礼貌:“你们打你们的。我就路过。” 降谷零:“……” 松田阵平:“……” 两人对视一眼,一下没了继续打下去的心情。 “等等,我们不是……” “等等,我们不是……” 事实证明他们大概还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默契,连脱口而出的话都是一样的。松田阵平烦躁地把本就乱的卷毛搓得更乱,结结巴巴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吗?”她指了指自己,“我不是说了吗,路过。” 似乎意识到了他们两个想要说什么,她恍然大悟,安抚:“不用怕。我不会告密的。打架这种事很正常,你们这个年纪确实容易冲动……” 等等,这评价听上去是不是哪里不对?松田阵平嘴角抽搐:“什么叫做‘你们这个年纪’,你这家伙难道年纪很大?” 反应过来,他猛甩脑袋,像只卷毛黑猫把身上的雨水抖出去,不高兴道:“而且这已经不算告密了吧!” 降谷零默契地接过了他的话头:“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不能任意出入,虽然我们违纪了,但是你……如果被抓到的话,大家应该算共犯。” 共犯? 她歪了歪头:“但是我……”我出入警校程序都合法合情合理啊。 话没来得及说完,一道汇聚的光线突兀撕破了黑暗的夜色,巡逻员走了过来,哼着歌举着手电筒巡逻,目光不时扫过幽深的樱花林。 虽然没有注意查看,但随着他的前进,林中的几人早晚会被发现。 “嗒嗒嗒”的脚步声和手电筒配合使用,简直像是鬼故事。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大惊失色,打架算打架,他俩可不想真的背上处分! 两只大猩猩来的时候就踩好了点,知道应该往哪里跑,当即拔足狂奔。然而,现场不止他们三人。 松田阵平跑了两步,脑子一抽往后回头,原地上那个影子站着不动,茫然得有点儿傻。好不容易她挪了一步,他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姿势不太对劲。 视线往下滑,女生膝盖上的淡蓝色暖宝宝映入眼帘,喂、喂,为了装瘸居然宁愿挨处分吗?! 松田阵平瞳孔地震,但反应更快的是他的动作,他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如果只有他一人大概还得发愁,但太好了,那边的金毛混蛋也转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稻川秋原本想等巡逻员过来再解释一番,可稍一走神,两只大猩猩就扑了过来——等等——挟持人质啊?!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担架,左右手分别被抬起来架住,接着是肩膀被固定,这两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由金毛猩猩低头轻声问她:“没问题吧?” 问题什么?什么问题?问什么题? 感觉双方根本不在同一条连接线上,人和猩猩是不能沟通的,因为物种不同,语言也不通,她满脑子问号地摇头,但马上就发现摇头根本没用。 松田阵平和降谷零小声交流两句,确定了路线。眼看着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近,不敢再耽搁,稻川秋感觉自己像块肉一样被往上掂了掂,接着这块肉就开始往前狂冲。 ——呜哇!!! 夜风随着他们的奔跑摔到脸上,带来了代表樱花与草露的味道,青涩、纯粹、让人昏头昏脑。稻川秋差点以为自己又要跳进异世界了,但没有,她只是穿越到了原始丛林,被两只猩猩挟持。 “砰砰砰、” 贴得太近,几乎能够感知到他们体内骨骼的响呼。交织在一起的细胞跳起来大喊,快跑!快跑!“咯咯咯、咚咚咚”,人体的各副组织开足马力,两人隐约听见巡逻员大叫的声音,登时跑得更快。 稻川秋还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大喊提醒巡逻员这里有两个聚众狂殴的学生,速速赶来处分吗?她叹了口气,又把磨牙棒塞进嘴里,享受俩人肉轿子的服务。 两只猩猩夹着她——鬼知道他们怎么保持平衡的——一路发足狂奔,将巡逻员甩在了脑后,将她挟到了宿舍楼下。 三人到了宿舍外的围墙边才停下。这一段狂奔虽然对平时的他们不算什么,但刚刚打了一架,又来这一场剧烈运动,两人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一些。 稻川秋被放了下来,一路上没碰过地面的脚终于脚踏实地。她罕见地表情复杂,过了一会才问:“你们发什么疯?” 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就算不说感谢也不用这样吧!要不是我们两个,你就要被抓住处分了!” “这就是你们两个抓着我跑的理由?” 降谷零解释:“因为看到你跑得很慢,如果留在原地的话一定会被抓住……” 他说得很委婉,她那根本就不算“跑得慢”,充其量是乌龟散步,挪一步是一步。如果他们两个真的跑了,她绝对会被抓住。 感情是在做好人好事。但她之前说什么来着?——正直没头脑的大猩猩。 她叹了口气,在羽织的袖子里掏啊掏,正当降谷零疑心她真要抽出魔法棒大喊呔妖孽伏诛时,她终于从里面摸出了一叠皱巴巴的纸。 她试图把它们压平得像些样子,但失败了。她的羽织袖子里什么都有,滚了一个下午之后什么都变得乱糟糟的,什么纸啊包装袋啊,全部都得变成酸菜模样。最后,她只好就这样把它们递了过来。 降谷零摸不着头脑地接过来一看,沉默了:“……” 松田阵平也把头探过来看:“……” 只见一整叠纸条都是假条,上面已经全部盖好了章,签好了名字“山崎樋”,必要的时候只需要再填上请假理由就可以直接用。 这还是俺们老实本分的警校生吗?!这是警示总监的女儿来游学吧?! 她问:“到了这里之后,你们打算怎么进宿舍?” 松田阵平和降谷零:“……爬墙。” 他俩甚至还认真考虑过论爬墙运人进去的难度。 “太好了,加油爬。你们以后一定会成为爬墙之星的。” 稻川秋没有感情地比了个大拇指,从羽织里掏出之前山崎樋扔进去的笔,在假条上面刷刷敷衍了个“看病”的外出理由,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岗亭,徒留两人大眼瞪小眼。 “……要爬进去吗?” “那不然呢?跳进去。” 两人相顾无言,又不能再打起来,只好开始闷头闷脑爬墙。一边爬一边怀疑人生,他们刚才为什么要伸出援手来着? 呵呵,这叫伸出援手吗?这叫添乱吧! 第4章 第二天,文化课教室。 学生们进入教室,三三两两地 坐下。樱花在窗外纷飞,有人正在挠头翻书:“救命,上了警校为什么还要翻这些大头书啊?” 同伴发出嘲笑:“肯定要看书啊,不然你以后当了警察处理案件,冤枉了无辜的人怎么办?” “就算这么说,学起来也很困难啊……感觉比微积分什么的难多了。”学生还是愁眉苦脸,显然他是真的觉得,高数简单于此时书上的东西。 除了体能训练,警校也设置了文化课。重点训练学生侦察、推理、判断、处理常务等技能。警校学生们大多是来自何所高校的高材生,但关于侦查推理——这种极大依赖于人性与逻辑的技能,他们还是会感到棘手。 松田阵平翻了几页书,眼睛里就转起了蚊香圈,干脆把脑子往下一砸,把桌子震得“邦邦”响:“大不了之后进爆破组……” 文化课课程并不要求所有人都达成精通。毕竟警察也分有不同的警种,不可能所有人都要求全技能点满。松田阵平早就打听过爆破组的存在,自认对于机械颇为精通。 萩原研二在勤勤恳恳地翻书。虽说和松田阵平一样有能够进入爆破组的才能,但他还没到决定未来的岔道口,现在多学一点总不会错。 松田阵平撇嘴,无所事事趴在桌子上,观察教室内的学生。 他想找谁?目光在教室中逡巡着,仿佛已有了一个必求的目标。略过教室前排、中排、后排,没有?又逃课了?他不信邪地撑着手站了起来,再找一圈——找到了! 稻川秋与他遥遥相隔,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毗邻着窗的一角,正支着下巴看窗外的樱花。 她一只手转着笔,指甲盖上浅淡的粉色比窗外的樱花还要飘渺无踪。目光无凭依地游走着,半晌,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将头转了过来。 她心情大概还不错,视线中有些温度,好像春暖时的河,一层薄冰压不住水流。松田阵平和她对上目光,颇不自在,觉得她微微弯着的眼里有点儿笑他的意思。 “喂……”他不自在地开口,接着意识到他们直接隔着半个教室,他的声音传不到她哪儿去。 第5章 他发愣的样子像呆头鹅。稻川秋脑子里模拟出一只呆头鹅在教室里犯傻的场景,嘴角勾了起来。 松田阵平真是好一只呆头鹅。 “傻站着干什么?快坐下,老师来了!”隔座的萩原研二拉他的衣袖,那厢文化课老师腋下夹着书匆匆走了进来,铃声哗啦啦地响起,松田阵平如梦初醒地将眼睛拔回来,咚得坐下,魂魄却好像还没归来。 “没睡醒?被风吹傻了?”萩原研二自言自语地把他的头转向黑板应付考试,懒得再管犯傻的发小,开始继续和大头书做斗争。 松田阵平食不知味地听着老师的话从脑子里流出去,回过神时想要去看那个人,对方却已经又把脸转向了窗外,根本没有听课。 他暗暗腹诽,好像樱花比教室里所有人加起来的重量都大似的。 对于稻川秋而言,窗外的樱花确实胜过了教室内的所有人。她在纸上胡歪歪地画了几朵樱花,但显然,她的绘画天赋对比文字上的天赋一个地一个天,几朵樱花像泥土一样躺在白纸上。 她又画了一只呆头鹅。画完之后仔细端倪,觉得不像鹅,更像狗……算了还是别画了,再画下去她的san值就要被污染了。 她把笔塞进了抽屉里,趁着讲台上的老师不注意,掏出了磨牙棒。这次的味道是黑麦,很朴淡的气味,没有其他添加剂的味道。 当然,上课吃东西是不对的。不过,老师视线一扫过来,她就把磨牙棒当成笔,装模作样地写字。讲台上的女警三番两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随她去了。 反正没有打扰班里的秩序,应该没关系……对吧? 老师不管,台下学生的视线就开始乱飘。 诸伏景光正在认真记笔记,“对于嫌疑人的人际关系,需要进行三次由内到外的搜查……”,突然,后面飞来一个纸团敲了下他的脖子,接着往下弹。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纸团展开,上面写着:“你看窗边。” 他把头往后转,降谷零正跟他比眼神,脸上憋笑。诸伏景光依言往窗边看,喂,喂,拿磨牙棒装成笔来写字,这合理吗? 稻川秋正在努力伪装,埋头苦“写”。 等到老师把身子转了回去板书。极其自然地把磨牙棒塞回了嘴里,咬了一下,“咯吱咯吱”,老师的肩膀抖了一下,忍住了没转身。 她似乎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这样鲜活的表情出现在她寡淡神情的脸上,一时间让人移不开眼。晨光在她侧脸上抹出一层晕彩,像珍珠自然散发的光泽,无忧无虑。 诸伏景光捂住了嘴,避免发出笑声,在纸条上写,“笔记做完了吗就到处看?”,又扔了回去。 过了会儿,纸条再次到来了。展开一看,发小嚣张地回,“不用做笔记我也记住了”。 那这也不是你到处看的理由吧?诸伏景光又想笑了。 一节课下来,除了游刃有余的几人,别的学生都像是游魂般瘫在了座位上。老师收拾教案准备离开教室时,突然道:“稻川……稻川同学,请和我出来一下。” 学生们都偷偷将目光投过去。当事人毫无被注视的直觉,半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她站起来,插着兜往外走。因为膝盖上的“伤”,还故意走得很慢。臃肿肥大的警校制服套在她身上,显得她高挑而过分得瘦,可她的气势简直可以比拟警视总监。 ……好嚣张。 她到底什么来头?! 稻川秋,因为昨天教官的纵容,学生们私底下或多或少都对她有所讨论。不乏有学生想要上前与她相交,然而她那种平淡而疏离的态度劝退了所有人。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关于她的背景资料。 “大摇大摆哇……!老师叫她出去不会是为了批评她吧?” “我看不像,你没发现吗,老师叫她的时候,表情好奇怪……” 松田阵平和降谷零昨晚爬回宿舍,分别被发小揪住盘问了去向。两人老老实实交代之后又提到稻川秋。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居然能有这么多假条!”松田阵平吐槽,“不会真的是警视总监的女儿吧?到时候我揍她的父亲,她会不会哭?” 萩原研二无语:“你还能想到这茬?她和警视总监女儿的年龄对不上,应该不是。” “那她会是什么谁?”降谷零道,“那么多假条够她整整六个月都不来上课了。” 诸伏景光安慰他:“不管什么身份,我们知道她是我们的同期就可以了。进了警校,大家都是学生。” “话说起来,我们是不是提到她太多了点?” “……好像还真是。” 他们平时会对一个同期——之前不曾接触、没有往来、充其量可能是身份有些特殊的人,投诸这样大的关注吗? 是因为她装瘸骗过了教官,这举动胆大包天?还是因为她可疑的身份、一看就能够深挖的背景?还是因为那天看了他一眼? 年轻的警校生们有些沉默。但很快,他们就给出了答案:好奇是警校生们该有的特质,他们只是好奇藏在她身后的秘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 下了课,学生们一哄而散。稻川秋穿过人流,跟着老师一路走到了僻静处。顾及到她膝盖上的伤,女警特意放慢了脚步,磨蹭了一会儿她们才来到一棵樱花树下。 日本社会阶级制度盛行,前后辈关系被分得极清,警察体系内阶级关系更为明晰,从最初级的巡查到最终的警视总监,每一级之间的距离都是不可跨越的。 因此,在教室内还要被所有学生尊称为老师的长谷川莲,现在面对稻川秋时,毫不犹豫地喊道:“稻川大人。” 稻川秋仍然分发磨牙棒:“吃吗?” 长谷川莲:“……吃。” 她接过磨牙棒,悲喜交加,半天了终于忍不住:“稻川大人,只吃磨牙棒是不够人体的营养的!” 稻川秋:“真的吗?好厉害。哇!维生素a可以预防夜盲症。” 面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长谷川莲:“您这几天正常吃了几顿饭?” 稻川秋:“反正我没觉得饿过。” 长谷川莲:“……”好的确定了,一顿都没正 常过。 一时间长谷川莲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她刚刚进入特别犯罪对策部,壮志踌躇要成为罪犯克星,然后她的上司,那个毒舌、龟毛、神经病的山崎樋,就把她领到了另一个上司稻川秋的面前。 “你来当她的助理,没有问题吧?” 探案助理?华生之于福尔摩斯? 长谷川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接着她发现:探案助理?nonono,生活助理;华生之于福尔摩斯?nonono,哈德森太太之于福尔摩斯。 稻川秋符合长谷川莲对于天才的所有想象:才能异禀、孤僻冷漠、照顾不好自己。作为助理,她每天忙得最多的就是抓住对方按时吃饭,但同样,她也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报酬:提拔、点拨、职位的晋升。 如果说一开始还对这份工作有所不满,那么现在长谷川莲希望能够一辈子跟随稻川秋——当然了那个毒舌的山崎樋滚蛋就可以了——可惜天不遂人意。 她发出了和山崎樋一样的疑问:“您为什么非要进警校来呢?” 长谷川莲没有这么大的特权,为了进警校,她提交了申请,成为了这一期学员的辅导教官。刚才讲课的时候,台下的学生们青涩懵懂得让她大为不解:这样的氛围,有什么来的必要吗? 总不会是不耐烦她管得太多了吧…… 长谷川莲有些心虚,两人接触多了之后,她确实有些忽略了日本的阶级制度,对稻川秋不按时吃饭、乱穿衣服等等行为提出了制裁。但应该……也还在界限之内啊? “想来就来,不可以吗?”稻川秋称得上理直气壮,虽然她说出来的完全是个狗屁不通的理由。 偏偏长谷川莲一点儿反驳的疑义都不能有。 稻川秋一露出这种微微笑着、眼底却冷漠的表情,就再不会有人能够改移她的决定。生活上的按时吃饭、好好穿衣服可以强迫她,但她真正不想做的事情,她绝不会去妥协。 长谷川莲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对这个结果意外吗?一点都不意外。 幸好,她这次来也不是真的想要劝对方离开警校。相反,以现在的形式来看,稻川秋在警校里反而更好。 长谷川莲说:“您最近就安分地在警校里,不要出行……黑市上关于您的悬赏突然提高了,昨天晚上,您原本居住的公寓被入室抢劫,虽然被抓住之后查出来他们只是想‘抢劫’,但背后的人绝没有这么简单。” “您要小心,稻川大人。” 长谷川莲觉得接下来的很难以说出口,然而这又是事实,她深呼吸,一口气说完:“有很多人……在恨着您哪。” “只是恨吗?” 稻川秋弯了弯眼睛,回答:“那不是太好了吗?” 第6章 第5章 因为长谷川莲的制裁,稻川秋不得不提着便当盒走进了食堂。 “我还不知道您吗?一提回宿舍您就会把我辛辛苦苦!做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 长谷川莲想起这事就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稻川秋不敢掠其锋芒,心虚地移开眼睛。 “总之,您得去食堂,至少吃掉一半。便当盒之后交给做饭的阿姨就好,她会处理的。” 长谷川莲一锤定音,稻川秋没敢反驳,于是送别对方之后,就不情不愿地进了食堂。 下课好长一段时间,学生们大多已经吃完午饭回去宿舍休息了。食堂里只剩下三两的学生闲聊,巧的是,几乎有人和稻川秋前后脚地走进来。 她刚刚找了个位置坐下,能容纳六人的桌子就快被坐满了。四个大男人满满登登地坐下,用气势汹汹的眼神看着他。 金毛、黑卷毛、黑顺毛、还是黑毛。 稻川秋感觉自己像是在投喂野猫,她没有质问他们为什么别的地方有位置却偏偏坐到这里来,而是打开便当盒,一层层露出了里面的饭菜。 第一层,裹着虾仁的天妇罗,虾尾翘起,撒了葱丝增色提香,好吃,给金毛; 第二层,底部被煎得金黄的煎饺,面皮颜色被蔬菜汁染成了不同颜色,煎得刚刚好,汁水充盈,也好吃,给黑卷毛; 第三层,玉子烧,内部是腌制过的鸡腿肉,腌料和鸡蛋的味道充分融合,甜美鲜香,还是好吃,给黑顺毛; 最后一层,适合这个季节吃的樱饼,时令正好的樱花叶包裹着粉红色的糯米,豆沙馅埋藏其中,超级好吃,给另外一个黑毛。 在几人众目睽睽之下,她把不同的便当层推给了不同人,接着伸手,每人挼了一下头发。从降谷零到松田阵平到萩原研二到诸伏景光,好一个雨露均沾,绝不厚此薄彼。 这是什么虔诚的喂猫前奏? 几个人原本是想要先发制人围住她,发出“友情申请”(提出这个议案的时候诸伏景光表示这名字有点抽象,但声音被另外三人压了下去),结果被这神之一手弄得全部愣了神。 稻川秋收回了手,用看流浪猫狗的表情慈爱道:“请吃。不用客气,多吃一点,别饿着了。” 好和蔼的表情!好恐怖的笑容! 松田阵平一马当先,拍案而起:“你这家伙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稻川秋:“猫。” 松田阵平:“……猫?” 稻川秋平静棒读:“野猫,卷毛,脾气暴躁,ps.抚摸时要小心。” 松田阵平:“………………” 因为太过直白,反而攻击性巨大。松田阵平被“猫”这个形容词捶在脑子上,整个人开始发晕:“你——你!” “你什么你,”稻川秋说,“快点吃,不然就凉了。”说着又把煎饺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们也吃,不用客气,以后定时都有。” 她原本还在发愁怎么应付过去长谷川莲——后者一看就是以后还会来的——现在完美的解决方案已经放在了面前。女生手指夹着磨牙棒,像是夹着一根烟,颇具大佬气质的目光看得人相顾无言。 该说她冷漠还是太过自来熟?如果真的冷漠,总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午饭分给陌生人吧?可如果说自来熟,她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又太过冷淡,好像这个世界都是舞台,而她蹲在台下看戏中。偶尔往台上扔点东西像打赏。问题是你不知道她会扔鲜花还是臭鸡蛋。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会永远都得不到主动权吧?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降谷零先开口:“我是降谷零,这届的新生代表,当然,我知道,这个位置原本应该属于你……” 萩原研二接过他的话:“我是萩原研二,诶,不是新生代表,没有这么厉害。不过有什么要拜托我的话,我应该也都能完成。” 松田阵平还没从“野猫”的评价中回过神来,原本不想这么傻地自我介绍,可是萩原研二捏着他的手臂肉转了一圈。痛啊!他表情扭曲、臭着脸扔下一句:“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做和事佬打圆场:“我是诸伏景光。咳,稻川同学,其实我们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之后上课需要分组,我们可能会有合作,不是吗?” 怎么突然就开始自我介绍了?难道她点到了灵异skip键,中间跳过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剧情? 稻川秋战术性后仰,面对四张神色各异的脸,她谨慎出声:“你们好。……我是稻川秋。” 顿了顿,她发问:“你们不觉得‘想和你交个朋友’的用词很奇怪吗?这里是什么昏暗小巷吗?我没钱。” 一般来说,“想和你交个朋友”的下一句都是“你的钱包里有多少零钱”吧?稻川秋摸了摸口袋,真的一毛钱没有。 她又掏出了几根磨牙棒,诚恳分发:“如果便当吃不饱的话可以用这个垫肚子。” 几个警校生被她不合常理的出牌打得哑口无言,最后集体怒瞪无辜的诸伏景光。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很无辜,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已经吃过了……稻川同学你自己吃吧。这是你家人给你准备的便当吗?” “你们已经吃过了?” “对的。我们留在食堂是为了等你。” 稻川秋对他们为什么要等她的理由视而不见。她默默而失望地问:“你们吃过了,那你们还吃得下东西吗?” 询问 的期间,她开始有先见之明地在食堂里寻找还能吃得下一盒便当的人。但很可惜,学生们几乎都在闲聊,面前的餐盘都被光盘行动了。 她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诸伏景光准备好的回复堵在喉咙里,旁边的松田阵平抓住了机会,出击:“你这家伙就是不想吃饭,所以才推给我们解决——绝对是这样吧!” 稻川秋:“对啊,有问题吗。” 松田阵平仔细端详她的脸,大受打击:“居然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 “为什么要心虚?”她大惑不解,“你们吃不吃?不吃我现在得开始吃了。” 等会饭菜彻底凉了,就只能倒进垃圾桶了。但稻川秋偶尔会有那么点良心——而且她怀疑长谷川莲会去监视垃圾桶——所以决定吃一小半。 她真是个很意外的人。几个警校生团团围着她,她也像是蹲在空无一人的江边,神情自在,仿佛面前之人全然都消失在了她的脑海中。 唯一不大和谐的是她夹起食物时的表情。眉毛蹙起,脸皱成了一团,好像即将被她放进嘴里的不是美味天妇罗,而是超品耗子药。 警校生们看她吃饭像吃狗屎,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给她送饭送进警校来。如果不送过来,这人大概会什么都不吃吧? 萩原研二想起昨天放课之后,所有人都跑向厨房,只有她慢吞吞地往宿舍走。那时他以为她不认路,现在想来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吃午饭的打算。 ……厌食症? 话说昨天她真的是装瘸吗? 而且他为什么要管一个大概率是警视总监(?)家的千金大小姐的闲事啊! 萩原研二“唉”了一声,痛恨自己心软。把便当盒层拉到了自己面前,他将里面的玉子烧一分为二,其中一份扔进自己的嘴里嚼嚼吃了,另一份推过去:“这些能吃完吗?” 降谷零他们也分别将自己面前的食物吃了一半。分量很少,顶多算塞牙缝,但合起来放在稻川秋面前,她还是愁眉苦脸,大概是觉得他们好说话,她露出一点软化的神情拜托:“既然你们轻松就能吃完,不如……” “必须吃掉。这些都不吃完那你的饭量也太少了。会营养不良的。” “一个成年人的食量标准是每日两到三斤。” “吃这么少,到底谁是猫啊?!” “所以稻川同学还是把剩下的都吃掉吧。” 几人三言两语敲定了结果,盯着她。 稻川秋:……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磨蹭着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最后的樱饼勉强好一点,她捧在手里慢慢地咬,超绝不经意地出声提醒:“你们应该回去休息了。” “当然,”几人纷纷站起了身准备离开,正在她准备松一口气时,松田阵平回头对着她露出了个森森白牙的笑容。 “提醒一下,下午的射击课我们几个被分到了同一组。别忘了过来上课啊,稻、川、同、学。” 稻川秋:“……” 野猫你好野。 等等,射击课,射击课。 没关系,她有请假条……她有请假条…… 她的请假条呢?! 在不适应的口袋里翻来翻去,稻川秋什么也没有翻到。终于,她灵光一闪地想起了什么:请假条被塞在羽织的口袋里,昨天她心血来潮洗衣服——指把羽织扔进洗衣机,那时候她有没有把请假条拿出来来着? “……” 下午两点四十分,凉风飒飒,日丽风和,稻川秋心如死灰地站到了射击场的土地上。 第7章 第6章 日本并不禁枪。 但在日本,购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根据《刀枪管制法》,购买和持有枪支首先需要经过身体和心理的全方面审查。该审查需要证明申请者无暴力倾向、反社会倾向、自杀倾向等。其次,严格的背景审查、笔试以及实弹考试都使普通人对枪支望而却步。 绝大多数学生都是通过笔试途径进入警校,在此之前,他们与普通民众一样,对枪支的了解浅薄,充其量是研读相关书籍——但纸上谈兵,显然难以对实战起到帮助。 一排上了保险栓、卸去子弹的训练枪摆在射击台上,枪体反应出的金属光泽有着独属于杀人利器的森寒。 学生们畏惧而眼馋地偷瞄,但没人敢贸然上前,而是根据教官之前的分组依次站好,听着教官的讲解和说明。 松田阵平没有说谎,稻川秋确实和他们在一组,除了中午的四人外,组里还有他们班的班长伊达航。 伊达航身材高大,脾气也很宽和包容,他站在稻川秋旁边,露出爽朗的笑容,和她握了下手:“你好啊!稻川同学!我是伊达航,是本班的班长,现在也是我们组的组长哈哈哈哈!” 稻川秋无精打采:“你好,我是稻川秋,多指教。” 她中午回去翻的时候,洗衣机里面的羽织已经被请假条碎屑包围了。什么?请假?做梦吧她。 下午的日头大,她被晒得头脑发昏。鬼冢嘱咐的“组内成员相互协助监督”“安全第一,不许莽撞”全没进她的脑子。 她倚着射击台,神游天外,磨牙棒被咬得吱吱响,幸好被学生们摆弄枪支的声音盖了过去,鬼冢才一时半会没有把她抓个典型。 伊达航一边听课,一边好奇道:“你不试一下枪的手感吗?” 很少有警校生在面对人生的第一把枪时不亢奋惊讶吧?哪怕是稳重如伊达航,心中也涌起了激动与克制,既激动自己即将能够握住枪柄守护他人,又克制于可能会夺走生命的利器。 相比起兴奋的学生们,稻川秋脸上恹恹的神情格格不入:“枪太重了,我举不起来。” 伊达航不赞同道:“怎么能因为枪重就退缩呢?既然觉得重,就更要学着适应它的重量啊!” ——呃啊! 稻川秋被这大块头脸上的热血给灼伤了,好可怕,耿直爽朗人设!眼看着伊达航还要再劝,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摆弄枪支,这才把对方糊弄过去。 伊达航刚将头扭过去,稻川秋就把坠手的枪扔到了桌面上,发出“砰”的重响。 在日本警方中颇受青睐的新南部m60,空枪重达到685g,备弹量仅有五发,是极笨拙的型号,用来自卫还算合格,然而在见惯了枪械的稻川秋眼里,这已经是上世纪的老古董了。 稻川秋对老古董没有兴趣,趁着大家如火如荼,便浑水摸鱼地观察别人在做些什么。 松田阵平正在和萩原研二研究手中枪械的结构。两人拿到枪,第一反应不是来发子弹,而是琢磨着怎么拆解再重新安装。 “之前在书上看到过,这就是m60吧?长管型号和短管有什么区别?”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嘿嘿,还是你懂我,来!”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人分别举起枪,尝试教官示范的标准姿势。 以优势手握住枪柄,非优势手握住优势手作为支撑,双腿微微分开与肩并宽,膝盖略弯预备应对子弹出膛时出现的冲击力…… 虽然是首次握枪,但几次调整之后,两人的气势已截然不同,尝试着瞄准不远处的枪靶时,他们脸上冷静而理性的神态几乎让人以为他们握枪已有十年历史。 简直是天生的枪手。 几次训练、确定全员都勉强入门之后,教官开放了枪靶,学生小队开始轮番试靶。 大部分学生握住了枪把就开始发慌,更别说对准靶子了。哪怕枪靶只在十米之外,脱靶的也大有人在,一轮下来,能碰到五环就已经算是洪福齐天,更别说是十环。 鬼冢一路检查下来,接连摇头。最后,他站到了伊达航面前:“你们组训练得怎么样了?” 伊达航全无畏惧之意,哪怕教官就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一次性也打出了九环的好成绩。一轮下来,他已经是目前成绩最好的学员了。 鬼冢原本严肃的脸终于放松了些,赞赏了一句“不错”。接下来的四人却是让他又爱又恨——优秀的成绩和明显的性格缺陷,怎么卧龙凤雏都给他这届给带上了? 他训斥几句,分别指出了几人的优缺点。在提到降谷零罕见优异的成绩时,虽然还是头疼于学生的刺头行为,但并没有吝于表扬:“很少有的优异成绩。” “哪怕是放在整个警校的历 史上,也能称得上数一数二……” 鬼冢把五个人都点评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稻川秋身上。 说实话,对于鬼冢八藏而言,这届学生里最棘手的不是松田阵平他们,而是面前这个内敛神情、看上去无意露脸的女生。 虽然之前在学生面前说出“稻川秋笔试第一”的事实,看上去对其颇为满意,但实际上,鬼冢八藏并不十分喜欢稻川秋。 在接到上级的通知,“对稻川秋放松管理标准”的时候他就开始头疼。这是哪位警示监的千金大小姐镀履历来了?打又不能打,骂倒是可以骂——但她这幅病蔫蔫的样子,把她骂倒了怎么办? 纵使稻川秋笔试第一,鬼冢八藏也没对她抱有太大期望。文化课与实践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也许在家庭教育中得到了渲染,可是后者…… 鬼冢揉了揉太阳穴,决心把对方当泥菩萨供着,该管还是管,该骂就小声点骂——总之,熬过这几个月也就成了。 “握枪的姿势已经会了吧?试着打靶让我看看你的准度。” 鬼冢的声音温和得过头,五人在他后面眼神交流:鬼佬说话那么轻声细语干什么?好恶心。 谁知道?没准他发了疯。 被学生腹诽发疯的鬼冢八藏看到稻川秋握枪的姿势,真感觉自己要疯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站姿随意,一只手握枪,另一只手塞在衣兜里。手指松垮地搭在枪柄与板机护板上,举起来时m60似乎要重得压弯她的手臂,所幸她还是对准了枪靶,漫不经心地眯了半只眼。 这就是来玩儿的吧?!哪怕去外面游乐场打**都没有这么轻松写意的。 她是把警校当成了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游乐园吗? 鬼冢八藏心中冒出了一团火,这团火烧得他太阳穴血管狂跳,什么恐怖上司和镀履历的大小姐,都见鬼去吧!他绝不容许有人如此随意地对待警察这份职业! 他怒气冲冲地喝止:“别举了,把枪——”放下! “砰。” 一声枪响赶在他话音落下之前出现,打碎了他的后半句话。 稻川秋略微偏头,将目光分给了他一半,似乎在礼貌地询问“什么?”,与此同时,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行云流水地进行着。 好久没有碰枪,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手痒。老古董确实老掉牙了,但也还能用。 稻川秋只凭着感觉,便接连扣动了五次扳机,“喀嗒”连响,m60中的五发备弹被全部清空。 “砰砰砰砰砰!” 五声连贯的轻响,和第一声的略有不同,却五发都相同。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全部落空了,可是机器嗡转,她的成绩跳了出来。 ——六发十环。 m60只能容纳六发子弹,而稻川秋,六发十环。甚至,她的后五发子弹都遵循着第一颗子弹的路线,不偏不倚地穿过了靶心,只在纸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圆洞。 现场鸦雀无声。 哪怕只是十米的基础靶,想要达到六发同洞也极有难度,这代表了用枪者对子弹的绝对控制,大多数警员毕业的标准仅仅是一轮中打中十环——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毕业了都做不到六发同洞。 最恐怖的是,别人射击,都是规规矩矩地摆好姿势、大气不敢出地瞄准半天才开一枪。而稻川秋呢?看她那架势,说她正在菜市场上挑大萝卜都有人信啊! 在一片静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死寂中,女生手一松,将枪扔回了桌上。仍然很随意的站姿,揣在兜里的那只手也没有掏出来过,她懒洋洋地问:“教官,您刚才说什么?枪声太大我没听清。” 鬼冢八藏:“……” 好消息,班上的泥菩萨不是泥菩萨,而是有实力的好苗子。 坏消息,他的班上原来有六个刺头!!! 他表情复杂,也不再提之前的事了,问:“你以前练过射击?” 稻川秋:“没有。” 鬼冢八藏:“那你怎么做到六发都十环的?” 稻川秋摊手:“巧合?” 你把随手一打就六发十环叫做巧合? 看着稻川秋脸上那副无辜的表情。 第8章 鬼冢八藏:“……”确定了,真是刺头无疑。 他无奈叹气:“既然你有经验,那就协助小组成员训练,不要蹲在这里摸鱼!” 稻川秋:“哦。” 鬼冢八藏:“……” 鬼冢八藏拿她没办法,只能将她好好提起,轻轻放下。冷静下来后,他到底记得这是上头交代了要好好看护的特殊学生。而且,稻川秋这一手实在惊艳,如此恐怖的枪法—— 鬼冢八藏不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也许并不是警视总监家的千金大小姐来镀履历,可能是公安那边的人…… 鬼冢八藏揣着怀疑继续接下来的课程。随着时间流逝,课程结束,学生们被整合收枪之后解散。 肉眼可见得,许多学生想要涌上来找稻川秋。相比起笔试第一,一出手就将教官都镇得哑口无言的射击技术让警校生们更为推崇,原本还有些人腹诽所谓的笔试第一是纸老虎,现在所有人只有崇拜之情——或许还有嫉妒。 稻川秋正发愁该怎么离开,就被几个家伙围住了。金毛、黑卷毛、黑顺毛、黑毛、大块头成为她身边的一道防线,学生们岔岔不平,却也只能离开。 稻川秋松了口气。 应付五个人总比应对一大堆人好多了。 她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只见女生面色冷静,在口袋里掏啊掏……磨牙棒。 “小秋,你这口袋里怎么全是磨牙棒!”萩原研二没忍住笑,一只手压住了她的肩膀支撑笑得发抖的身体。 稻川秋没计较他过分自来熟的称呼,表情淡定:“路边遇到流浪猫狗可以喂。” 流浪猫狗可以吃磨牙棒吗?到底谁是猫猫狗狗啊!降谷零敏锐发觉不对,松田阵平率先发难:“你——” “轰!” “教官?!快来人啊,教官他——!!!” 突兀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松田阵平的话,也同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学生们纷纷发出了惊呼。只见不远处的高楼之间,鬼冢教官正往下坠落,他的脚上悬着一名工人,脖子上勒着一条绳子,肉眼可见的危机情况! ——如果处理不当,或许有死亡的可能! 第7章 面对生死,没有人能够保持绝对的镇静,何况那个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的人正是自己朝夕相处的教官。学生们惊呼连连,降谷零等人也是瞳孔紧缩。 怎么办,该怎么救人?可恶!那儿太高了,又恰好离墙面有一段距离,几乎没有爬上去救人的可能。如果能够等来吊机、梯子之类提供施力点的工具或许也能够把人救下来——可偏偏,鬼冢八藏命在旦夕,哪里有时间等待? 学生们乱成一团,降谷零脑海中的思绪飞快翻滚,凌乱得让他抓不住头尾。伊达航开始组织大家施救,然而事发紧急,情绪一阵又一阵地涌上来,让他难以思考。众人无头苍蝇一般,发出了群体的“嗡嗡”声。 稻川秋抬头看了看悬在高空中的鬼冢八藏。 ……说句实话,个人的生死与她毫不相干。稻川秋穿越过好几个世界,她太明白了——人的命运是注定而不以人力推移的。 她根本没必要出手。反正只是一个异世界中的npc而已。诶诶,这个npc一开始甚至不大喜欢她吧?她何必为了一个npc出手呢。 “就是你这拖泥带水的冷酷,才叫人抓住了你的软肋。” 冥冥之中,稻川秋的脑海中响起了一道模糊的声音。关于那个人的记忆有些朦胧不清,然而他的评判足够一针见血,将现下的情形撕扯得淋漓尽致。 稻川秋就是个很拖泥带水的家伙啊。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磨牙棒放进口袋里。柔软的布料和磨牙棒的塑料包装碰撞,发出被剐蹭的吱吱声。稻川秋的心脏就像她的口袋一样。 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什么,异能力发动时无声无息,唯有稻川秋能够看到的柔和光晕笼罩了身边的几人。 【异能力食我嗅闻】。 吞噬情感与情绪,将之化为能够食用的果实。踌躇啊、痛苦啊、慌张啊——诸如此 类的情绪,都在稻川秋的手中汇聚。 “……。” 她从口袋中伸出手,手掌上有一枚青黄色的果实。咬了一口的时候,又酸又苦,但大部分是没有味道的绵实口感。 她吃果子的时候,几人如梦初醒。 “——快!用枪!!!射断那根绳子!” 脑海中凌乱的、恐惧的、踌躇的情绪突然之间消失,仿佛有位魔女将它们从他们的身体中抽取了出来。 似乎有一段无奈的叹息?情绪们排着队跳向魔女的身侧,乖乖地化为了青黄的果实。 感性被驱逐,理性占据大脑,刹那之间,五人做出了决定,分工合作,他们才认识多少天?可他们已经很默契了。 “我找到了!在这里!”萩原研二举起了一枚子弹。 “喀嗒”的金属声中,松田阵平拼上了m60的最后一块部件。 诸伏景光和伊达航作为辅助,降谷零举起了手中的枪。在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本该有千言万语,然而没有,一片空茫,他的眼底清明,大片飞鸟在空中掠过,却不曾在他眼中留下半点倒影,青年扣动扳机—— “砰!” 子弹破开风声,割断了绳子,射入鬼冢八藏身后的墙壁,迸发出一矮丛的火花。鬼冢八藏被下面等待诸伏景光和伊达航接住,劫后余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降谷零的手臂向下垂,奇异地,他发现自己的手臂没有发抖,不如说他冷静得过了头,握着枪的手指都无丝毫颤抖。 鬼冢八藏和工人被其他学生们扶去医务室,功劳最大的五人却没有跟上去邀功。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向彼此靠近。进到一个范围的时候,伊达航一下揽住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真是一场完美行动!” 大家都笑了起来,一场救援行动不仅解救了教官,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人商量着一起去食堂吃饭,突然,诸伏景光偏转视线,出声道: “稻川同学,你要去哪里?” 在所有人目光的边缘,稻川秋正慢吞吞抓着被咬了半口的果子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听到诸伏景光的询问,她有些莫名地道:“睡觉。” 松田阵平“哈?”了一声:“你不去吃饭?” 接着,他不爽地“嘁”了一声:“刚才让你开枪,你怎么蹲那里不过来?” 虽然刚才射断了绳子的是降谷零,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枪法最好的是稻川秋。仅有一发子弹,执枪到底是谁自不必说——然而,在他们喊她的时候,这家伙就蹲在那里啃她的果子!果子有那么好吃吗?! 降谷零也同样有此疑问。不如说,他还有些憋屈:她知道她放弃的是什么吗? 先是新生代表的资格,接着是执枪出风头的机会——当然,生死攸关之间,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风头,但肉眼可见的是,他射出那发子弹后,原本因为他发色而隐隐不屑的学生都变了脸色,羡慕、钦佩、敬仰…… 类似的情绪如果被投放到一个同龄人身上,如果这个人不是降谷零,那么他心中便不免要有飘飘然的得意了。 降谷零并不知道,这本是他应得的、应有的经历。稻川秋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突兀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她竭力使各人命运保持完整。 可她的存在本身就已被编进他们的生活里—— 此时此刻,降谷零既憋屈又不解。 稻川秋面对几人的眼神,试图转移话题:“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成功救下教官。” 松田阵平讥讽道:“所以你就在旁边束手旁观?” 非也非也。她手里的果子可一点都不好吃。但如果不吃掉的话,负面情绪化身的果实逸散开来,会发酵成恐怖的毒素……稻川秋啃了口果子,觉得不如直接把他们现在的情绪抽调走好了。 反正没有了情绪支撑后,大多数人都会失去当下必定要做某件事的理由,如此,她就不会被这群家伙纠缠,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 然而,然而。 情绪这种东西,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玩弄的。玩弄情绪的人最后也会变成情绪的奴仆。 青年们灼灼的目光落在稻川秋眼中,他们的面庞铺着午后夕阳的光,独属于青春的激昂情绪啊……如果变成果子,那味道一定又酸又甜。酸得让人龇牙咧嘴,甜得让人想哭。 稻川秋不敢吞食这种情绪。 她只好另找了一个理由,伸出了手:“因为抓不住枪了。手抖的话没射中绳子,把教官送上天了怎么办?” 她开了个玩笑,但几人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将肥大的校服袖子往上捋,女生瘦弱的手臂暴露出来。 她没有特别瘦、可是手臂上密布的变淡的旧伤痕迹让这只手臂看上去一触即断。手臂内侧蔓延的淤青触目惊心,看得出来是不久前才出现的,但她一声痛都没有喊。 第9章 枪支的后座力是执枪者无法避开的难关。有经验的人会用恰当的姿势辅助减轻后座力,但也只是减轻,它仍然存在。 m60的设计可以追溯到1950年,老古董。火力一般,后座力也排不上号,然而稻川秋的身体么……向来是脆皮,哪怕她握枪的姿势再老练,接连六发的设计也让她的手臂受到了损伤。 稻川秋不觉得疼,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但现在看来,这是个不错的借口——正好解释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再举枪。 她把手臂展示了一圈,这过程好像博物馆巡演。理由足够充分、确认他们都看到之后,她把袖子慢吞吞放下来,转身准备走。 几只手臂同时伸出按住了她的肩膀:“你……你要去哪里?” “不是说了吗,回宿舍睡觉,”她转头,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降谷零的声音压得很低,薄薄的冰面下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情绪:“你就打算这么回去睡觉?不吃饭?不处理伤口?” “这叫伤口?有什么好处理的……喂喂喂,你们干嘛!” 松田阵平讥讽的神情在看到那片淤青的时候就消失了,他跟降谷零没准真是上辈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两人默契十足,上前一架,稻川秋就被他俩架木乃伊一样抬了起来。 “睡什么睡!”卷毛语气极度不爽,“睡的时候压到了淤青别给你痛醒!” 伊达航指挥:“医务室在这边!来!” 萩原研二跟诸伏景光开路,松田阵平和降谷零架着人往前,五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之前的合作阶段,同心协力、众志成城……地把稻川秋搬到了医务室。 路上,稻川秋试图争辩:“就算压到了淤青我也不会疼醒的。” 她有良好的带伤睡觉技能,小小淤青想把她疼醒?怎么可能! 降谷零冷酷无情反驳:“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处理就去睡觉。” 萩原研二在旁边补充:“而且你还没吃晚饭。” “不吃晚饭也没什么关系吧。” 诸伏景光补刀:“但你中午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吃多少东西。” 松田阵平冷笑:“你是想饿死你自己?” 双拳难敌四手,一张嘴打不过四张嘴啊!稻川秋挣扎:“就算我饿死了也和你们没关系……” 这句话一出,她感觉自己要被几个人的目光给烧死了。 “哈哈!不用这么见外!”状况外的伊达航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麻烦他们,当即一句话将她ko:“我们可是同一个组的组员啊!接下来六个月,我们都要彼此关心关爱,互帮互助!” 不愧是班长,说得好! 降谷零等人对班长投去赞赏的眼神。 而稻川秋:“……” 稻川秋:“……………” 警校果然盛产正义直脑子的大猩猩!!! 第8章 “砰咚!” 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医生,医生?快看看她!” 两个人架着一个人轰轰烈烈地闯了进来,前头还带两个大汉开路,几人的嗓门震得门框上的灰尘掉下来。 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弹跳起身,大惊道:“怎么了!怎么了!哪里受了重伤?!止血,小心快把病人放到床上去!你们怎…么……这么架着……人……?” 等等啊,哪来的重伤。 面前几个人不都站得好好的吗?生龙活虎的哪里需 要救治? 医生勃然大怒:“又不是快死人了,你们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稻川秋在旁边点头:“就是就是。喊那么大声别人还以为我死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出殡。” 不就是手臂淤青了点。刚才五个人扛着她穿过校园,就差一个吹唢呐的就够一场体面的葬礼了! “把嘴闭上吧你!净说不吉利的话,”松田阵平恶狠狠地捂住她的嘴,诸伏景光则把她的袖子捋了起来,递给医生看:“您看,能开点药来涂吗?这淤青得处理一下吧?” 医生看了一眼,怒气平息了,乐道:“哈,第一天摸枪太激动了是吧?姿势不标准的话后座力可是个大问题。”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转过身去柜子里翻药。身后,降谷零几人却面色古怪。 姿势不标准? 其实细想下来,稻川秋的姿势确实不算正规。但需要做的动作她都做了,而且完成度已经达到了完美规避后座力的程度。然而,这家伙的身体不知道有多脆皮——被减弱数倍的后座力竟也给她的手臂造成了这样大的破坏。 相比之下,第一次握枪的五人没有一个感觉不适的。后座力?对这群大猩猩而言,根本就是等同于没有啊! 稻川秋被他们按在椅子上坐着,零零散散地几句应付他们的问题。 “小秋的枪法是在哪里学的?很厉害啊!六发十环,你看到了吗,教官当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说了那是巧合。” “喂喂,这话糊弄鬼佬也就算了,没必要瞒着我们吧!” “好吧。其实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误入黑/帮火并现场,一名高人传授给我神乎其神的枪法,就是靠着它我才活了下来。” “越说越离谱。你这样的进了火/并现场,活得过五秒钟?” “你说得好像我很弱。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是犯罪克星,暗中破获了黑暗势力十几处据点呢?” 松田阵平和她斗了几句嘴。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着眼,瞪她。 她好像没察觉到他的恼火,用那种无辜的笑容对着他勾了勾嘴唇。幽黑的瞳孔中似乎闪过了几分笑意,然而定睛去看,什么都没有。 从头到尾,稻川秋说着俏皮话的同时,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多少更迭——像一个不合格的播音员,说着多情浪漫,心里却不定在冷嘲热讽。 松田阵平看着这虚伪的笑容真觉得牙痒痒,想把她的嘴角往上勾——哪怕弄个鬼脸出来都好嘛!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不是面瘫、嘴里扯淡、脸上的表情却像机器人的? 不久,医生把药找了出来,叮嘱伤者每天擦药,揉开淤积的血块后就能好得差不多。 稻川秋把药接了过来,嘴上应是,心里怎么想的却一目了然。 降谷零努力忽略她那点小算盘,谢过医生之后说:“走吧。” 这回轮到稻川秋问他们去哪里了。 “还用说吗?当然是饭堂。你不会打算什么都不吃就回去吧?” 诸伏景光笑道:“跑来跑去这么久,稻川同学肯定也饿了吧?再不去食堂我们可就只能吃剩菜剩饭了。” 稻川秋默默掏磨牙棒:“营养丰富的干粮,耐吃顶饱,你们要不要……唉唉唉你们放我下来!知道了!我自己会走!” 降谷零和松田阵平把她放了下来,拦在门边,抱着手臂,避免她跑路。 稻川秋:“你们不觉得这种行为像**,像一群人拦路抢劫吗?” 萩原研二:“不觉得。这怎么算是抢劫?” 伊达航:“这是小组成员之间的互帮互助。稻川同学,不用那么拘谨和见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稻川秋:“……。”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需要你们互帮互助呢? 女生脸上露出一点郁闷的神色。不大浓烈的情绪已足够她压下眉弓,嘴角下撇。她笑起来很好看,然而总是太假;此刻她不高兴了,这样鲜活的色彩反而像是一把火,点亮了她眉眼间的神采,带着一种惊为天人的灵动。 “……”反应过来之后,几人纷纷移开了目光,有些好笑地想,让她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还真是难得。 唯有状况外的伊达航犹然不觉,母鸡妈妈领队一样带着大家离开医务室,走进了饭堂。 因他们跑了一趟医务室,时间垂晚,饭堂里已没有几个学生,饭菜也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品类。 稻川秋原本想要自己去打饭,却被按在了座位上。过不了多久,萩原研二将一个餐盘推到了她面前:“吃吧。” 稻川秋低头一看:“……” 满满登登的饭菜铺满了餐盘,萩原研二卖卖可怜,饭堂阿姨就挥舞勺子给他蒯了好大一勺肉,现在这勺肉摆在她面前,简直像是无可逾越的高山。 她试图挣扎:“我没有钱。” 诸伏景光也打好饭菜走了过来:“所以呢?” “所以我没钱付这顿晚饭。” 松田阵平抱起了手臂,没说话。脸上俨然是“你继续编!”的表情。 萩原研二失笑,轻松将太极推了回去:“不用你付。只是一顿饭而已,就当我们请你的。” 降谷零坐到了稻川秋对面,微笑着眯起了眼睛:“你还想找什么理由不吃饭?” “……”稻川秋和他对视两秒,战术性后仰。 好恐怖的笑容!你是长谷川莲异性体吗? 仿佛身边又出现了一个长谷川莲,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可怕不至于可怕,然而那种密切的、代表着关心的情绪真叫人望而生畏。 第10章 稻川秋吸了口气,视死如归地握起了勺子:“好吧,我吃。” 有的人吃饭很香,适合去当吃播,随随便便就能吃下若干食物,做当之无愧的大胃王;稻川秋截然相反,她吃东西像上刑,好像饭菜腐烂生蛆,她却还不得不将之塞进嘴里。 蹙着眉,压低眼睫,脸上的表情在食堂的人造灯光中显得寡淡而恹恹。 降谷零坐在她的对面,一抬头便看见女生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薄得像惨月。 她身上的谜团一个又一个。哪怕知道这样突兀的接近过于冒犯,降谷零也无法控制探索的心情。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降谷零的目光在她苍白的手背停留片刻,向上延伸到略带淡粉色的指尖时,他触电般移开了目光。 笔试第一却让出了新生代表的资格,膝盖有伤偏偏又报了警校,厌食、营养不良、枪法绝佳、体质脆弱。冷淡、漠然、哪怕对你微笑眼里也没有真心。 像是一块蒙着雾气的水晶,引人探究,不分不明。 餐盘里有西兰花、汉堡肉、天妇罗和饺子,最后是米饭。稻川秋尝了一点天妇罗和饺子,接着干吃了半份饭后便不动了。 只吃这么一点食物,怎么算都不够一天的训练量消耗。但哪怕是萩原研二也再说不出劝她再吃点儿的话来——她脸色看上去真勉强。 松田阵平三两下就把属于自己的晚饭吃完了,闲得无聊,他靠在椅子上看她的表情,没忍住出声:“吃个饭有那么难?怪不得你这么瘦。” 稻川秋想了想,给他做了个比喻:“这样,你设想一下,小时候你家里很穷,大人还虐待你,给你吃发霉发潮的饼干、腐烂生虫的猪肉,你饿了半天,打开便当盒发现一条虫子在爬……这样你还会有食欲吗?” 松田阵平的脸色随着她的描述而变白,感觉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饭都开始翻涌。 诸伏景光的脸色也很不好。他轻声问:“秋同学……小时候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对食物厌恶也是有迹可循的了。 只要一想到年龄稚嫩的小孩得不到好的照顾、为了应付肚子而不得不忍受着吃下恶心的食物、长大后也无法再享用美食……诸伏景光就觉得心情往下沉。 另外几人和诸伏景光想得都差不多。 好像有什么抓住了他们的心脏,收紧了、发着酸,叫他们沉默而不知如何去安慰。 面对众人沉重的目光,稻川秋抖了抖肩,好像要把这些沉甸甸的东西抖落。 “呃,没有啊。”女生又露出了那副无辜的表情,嘴角却上撇,道,“我就说着玩儿的。”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吃饭?” “因为饭堂的饭 难吃。” “………” “………那你刚才又为什么说得那么沉痛?!”沉痛得他们都以为她过往凄惨啊! “逗你们玩。你们不觉得这挺有趣吗?真的不觉得?好吧。没品。”她撕开包装,把磨牙棒叼进嘴里,一副“不跟没品的底层人类讲话”的气势。 逗我们玩? ——闭嘴啊混蛋! 你这家伙是什么逗弄人为乐的混账人设吗?!!! 第9章 因为山崎樋被派遣到外县执行秘密任务,原本准备好的假条又被洗衣机无情剿灭,接连好几天,稻川秋都只能老老实实地上课。 按道理而言,警校的课程对她来说并无难度。文化课哪怕不是长谷川莲任教的那门,其他内容她也可以轻松掌握;体能训练课,除了射击,她都能理直气壮地翘掉,就坐在旁边看着学生们苦哈哈地奔跑。 对她而言,棘手的不是课程,而是人。 天色微沉,乌云凝而不发,风吹得又重又慢,掀不起人的发丝。稻川秋坐在树下,嘴里叼着磨牙棒,看着操场上一圈圈奔命的学生。 跑道上的学生至少有数十人。她坐着的地方又离跑道有点儿距离,连人的脸都看不清。 奇异的是,她却能轻而易举地从里面“抓”出五个人的身影。 哪怕在警校生中,降谷零等人也不会泯于人众,相反,他们简直是天生的领导者和吸光体,将别的学生衬得像飞灰。 稻川秋的视线在金毛的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好奇他怎么能跑了这么多圈还保持步子的频率相同。 降谷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观察性质、不带感情、像太阳下被晒得温凉的河水,他下意识回眸,遥遥地,树下的人向他挥了挥手。 他挥手回去,心里有些为他们关系的进展而高兴。这算是什么?一直投喂的猫突然对你喵喵叫…… 降谷零的笑容才扬到一半就停了。 只见树下,原本抱着手臂的鬼冢八藏接了个电话后,几步走到了稻川秋身边,表情复杂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稻川,有人找你。” 警校生们在日常生活中不能使用手机,只有假日时可以申请领回。稻川秋上课时也不例外。 她仿佛猜到了电话那头是谁,因此并不意外地点点头接过来,才刚刚放到耳边,手机那头就传来了山崎樋急促的声音: “现在能过来吗?我找到了个u盘,里面有京都那边的关系网……” 她打断了他:“车到哪里了?” “快到警校门口了。” “知道了,这就过去。”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放缓了许多,回过神来,山崎樋没忍住抱怨:“非得去什么警校,找你我还得绕个九曲十八弯,你的脑细胞……喂!” “喀嗒。” 稻川秋扣了电话,把手机还回给鬼冢八藏,礼貌道:“谢谢您。我得请个假出校。假条回来再补。” 鬼冢八藏难道能说不吗?他只能大手一挥放她走。 山崎樋说得紧急,稻川秋却仍然不紧不慢,插着兜往校门口挪的速度像是在散步。一路上不少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不明白上课时间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置若罔闻。 鬼冢八藏将视线从那道背影上收回:“你们还有余力东张西望?再加跑三圈!” 偷觊的学生们赶紧缩了脑袋,跑道上此起彼伏地发出哀嚎。像动物园万猴齐发。 “怎么还加圈!哪怕是铁人都顶不住这么跑啊!” “教官是恶魔——” “嘘!小声点啊!被听到了怎么办?” 鬼冢八藏不顾这群傻蛋学生嚎叫嚎叫,低着头将手机通讯录上的那个电话给删掉。 刚才电话那边的人并不是他的直系上司。 对方是通过几层关系,才向下打到了他的手机上。而花费这么大功夫的原因也很荒谬—— 稻川秋在警校里没有手机,想要联系到她,不找她的教官,还能找谁? 按照等级,鬼冢八藏本没有资格与对方通话。依照保密原则,对方本也不应该这样直接打过来电话……所以这是例外中的例外。 凶脸的教官太阳穴忍不住鼓鼓地跳起来,一抽一抽地头疼。 原本还以为她是高官家的大小姐。现在想来,那个可能性已经为零了,稻川秋进入警校真正的原因恐怕是…… 鬼冢八藏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了沉重的感叹。 “报告教官,我们跑完了!” 不远处,几个刺头加速跑完了惩罚圈,向他的位置冲了过来。一张嘴就是让他棘手的名字: “稻川同学是又请假了吗?” “您刚才找她做什么?她难道犯什么错了? 鬼冢八藏:“……” 鬼冢八藏不得不反思他去年是不是暗中惹了祸,这才让上司给他穿小鞋,一下给他分配了那么多问题学生? “这和你们没关系吧,”他用这句话想把他们堵回去。 一身正气的伊达航:“这怎么能算没关系!我们可是同一个小组的组员!哪怕不是同一个小组,我们也是同窗同学,关心同伴不是应该的吗?” 鬼冢八藏:“……”所以才说你也是刺头啊伊达! 降谷零等四人:不愧是班长!一张嘴能噎住所有人! 鬼冢八藏打量眼前几个学生。 开学才几天,卓越者便已脱颖而出。没有人怀疑,作为新生代表的降谷零会在毕业时在此站上演讲台,同样的,在他身边的伊达航、诸伏景光、松田阵平、萩原研二都是肉眼可见前程远大的学员。 这样优秀的学生,未必会循序渐进地走入警察系统。 公安机关会在警校生中挑选好苗子,这是隐而不密的事实。鬼冢八藏很肯定,这群学生中必然有人会走上人迹稀少之路。 面前的五人都不是蠢蛋,有保管秘密的能力。 既然如此,稍微透露一些也没什么。 鬼冢八藏面无表情地打太极道:“你们如果想知道稻川去了哪里,就等她回来再问她。但是,她如果不愿意告诉你们,那也不要勉强。” 第11章 松田阵平:“她不是逃课——?” 鬼冢八藏忍了忍,没忍住。给了他脑袋一拳:“你的意思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就看着她逃课?!” 松田阵平捂住脑袋,痛呼一声。 诸伏景光试图问得更详细些:“既然不是逃课,那稻川同学是为什么请假呢?” 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为了逃避惩……为了好好学习,我读过入学手册。没记错的话,我们是不能随便请假的吧?” 鬼冢八藏:“……”别以为他没听出来,这家伙读入学手册就是为了逃避惩罚! “不该问的别问,稻川请假合乎程序,”他一下子决定避而不答,“至于你们……赶紧去训练,到了时间会知道的就知道了。” 松田阵平耿直出声:“那现在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 眼看着教官的脸色越发不善,萩原研二一把揽住发小的脖子压低他的脑袋:“哈哈哈,哈哈哈这家伙跑步跑昏头了,教官对不住,我们先走了!” 松田阵平被拖着回了队列里,“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他当然不是非要寻根问底、不懂看人脸色的蠢货,只不过一看到鬼冢八藏的脸,就忍不住顶嘴…… 学生们陆续跑完圈后又开始其他项目的体能训练。终于在肌肉滋滋发酸融化之前,鬼冢大手一挥放过了他们,大家拖着疲累的步子往食堂走。 降谷零等人随着大流上了一天的课,直到晚上才见到了他们念了一个白天的名字的主人。 稻川秋的校服被塞进袋子里,本人则换上了新的黑底金纹羽织,左耳上挂着一枚符坠耳饰,懒洋洋地提着袋子下了车。 后座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山崎樋疲惫的脸。他有闲情和她打趣:“怎么连声再见都不说就要走?” “我怕再多说两句你就要猝死了。” 日本各地的户籍并不相通,身份极易伪造,给他们的行动增加了不少阻碍。这次弄到的u盘是第一手资料,信息可靠珍贵,山崎樋不放心他人经手,亲自从大阪带了回来,交到稻川秋手里时才松了一口气。 饶是如此,他也已经三天没睡了。山崎樋揉了揉眼下的乌青:“说一句再见的力气还是有的。” 稻川秋因为他而加班,看了一下午的资料,眼睛发涩,心情也不大好:“随便你,猝死了别找我就行。” “嘿。就你这张嘴,”山崎樋嘟囔了一句,又问,“长谷川在你那里还好?” 她没回头,但肉眼可见地散出更不高兴的气势:“什么叫做在我这里。是你把她叫过来的吧?赶紧找点活给她干,调走她。” “那可不行。调走了她谁来管你糟糕的生活习惯。” “我觉得我的生活习惯标准又健康。” “那只是你觉得。” “我改变主意了。你先滚蛋吧。” “……啧。” 稻川秋的背影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模糊。山崎樋撇了撇嘴,却又不急着摇上车窗。司机没听到他的吩咐,便也任由车子停在原地,叫他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铅灰色的夜色里。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警校。 警校有什么好的? 他原本对她的行动颇有微词。觉得她是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的。然而想起下午看资料时那一手触目惊心的消息,山崎樋又觉得她暂时待在那里面挺好。 他们一直追查的那个以酒名为成员代号的组织,最近发了疯一样到处乱咬。特别是那个名为“琴酒”的男人……太棘手了。 现在警校反而更安全。 见不到她也没有关系。她的安全才重要。 山崎樋不知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抵住太阳穴,说走吧;司机缓缓发动了车子,载着两人离开。夜色吞没所有人的影子,打了个饱嗝,没有留下一点儿残渣。 降谷零几人蹲在角落里,看着远处那个影子逐渐走近。 一开始,他们怀疑是认错了人。 “没有穿校服,也许是教官?不是说教官和我们住在同一宿舍楼吗。” “有可能……诶,但是影子真的很像啊。” 穿着羽织的人脚步不疾不徐,像是在散步。光影依次在她肩膀上错落,明亮后昏暗复又鲜明。 随着她走进了长长的廊道中,光恒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们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漠然而寡淡的表情,苍白的皮肤,铅灰色的瞳孔。穿着羽织的稻川秋像是都市传说中的人物,哪怕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已然见过她这幅模样,也下意识滞了滞呼吸。 她的膝盖上仍然贴着一片暖宝宝。哪怕是最迟钝的松田阵平,也产生了怀疑:装瘸……至于这么兢兢业业? 他的怀疑在看到她的眼睛时被扔到了脑后。 女生的耳边垂着一枚耳饰,随着她的脚步而晃动,折射出明亮艳丽的金光,衬得她眼神灰淡,当她的视线望向地板时,就像一片无光的云翕落在枯木上,物哀时雪将降不降。 莫名地,松田阵平看不惯这样的眼神。 “走,”他恶狠狠地说,“我们去吓这家伙一大跳!” 第10章 递过请假条,应付完管理员后,稻川秋成功进入宿舍。 天色极晚,走廊上已经没有人走动。越过黑白大理石瓷砖,稻川秋看到自己的影子倒在地上,像是一滩流水。 山崎樋不仅带来了u盘,也给她带来了更近的消息。她之前住的公寓又进了人,侦察员在隐秘处发现了多个监听器,同时黑市上关于她的悬赏金被提高到了二十亿日元,公安的系统被入侵了一次,对方长驱直入,目标鲜明地指向她—— 她被盯上了。 看上去对方还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好无趣。 稻川秋垂下眼睫,铅灰色的瞳孔冷淡地望向地板上的影子。几个吉光片羽的时刻中,她脑海中闪过了绝妙的灵感;这灵感写出来读者们的来信绝对能把出版社淹了的,她想,有根笔就好了—— 须臾之后,这念头被主人抛诸脑后。 原本只有伶仃影子的瓷砖上突然跳出了另几个黑影。 “哈!被我们抓住了吧!”黑卷毛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回荡,被发小甩了一巴掌后才收敛了音量大小。 好一个拦路打劫,光天化日之下绑架! 稻川秋又被架起来——也不能说又,因为这次负责抬人的是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跑的时候,脑子里的灵感消散一空,她面无表情地想,哈哈,果然。 猫猫狗狗是人类灵感的最大敌人。 伊达航的宿舍内,三堂会审。 稻川秋坐在中间,其余五人分立在她面前,判官伊达航拿起抹布当惊堂木,擦——拍桌子:“问!稻川同学大半夜不睡觉去哪里了?” 萩原研二在旁边敲杀威棍:“咚咚咚咚咚咚。” “……,”稻川秋,“不要用嘴配音了,听起来很奇怪。” “咚咚咚”的声音停歇了,萩原研二毫无尴尬之心,加深话题:“所以小秋跑去哪里玩了?” “去了动物园,本来想参观神奇动物,但什么也没看到。回来之后才明白最想看到的就在身边。” 她面无表情地指:“原来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动物成精。” 萩原研二兴致勃勃:“噢噢!我是什么动物?” 她想了想,答得很认真:“三花狸猫。” “猫中帅哥!我很满意,那小阵平呢?” “黑炭的不知品类的野猫。诶诶,你看。这就要来挠我了。” “快放开我,让我给她点厉害瞧瞧——不要再玩你的猫狗拟人游戏了!!!” 松田阵平被萩原研二夹着肩膀,咯吱咯吱咬牙。萩原研二大笑:“真的有点野诶!” 诸伏景光好奇发问:“那我们呢?我们是什么动物?” 降谷零和伊达航竖着耳朵等待答案,就像小组成员等待代号。 “聪明的边牧。金毛柴犬。圣伯纳犬。” 分别是诸伏景光、降谷零、伊达航。 边牧吗?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嘴角上翘。 降谷零合理猜测她是根据发色来给他定型。不过,他不感到厌恶——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太平静了,歧视、嘲讽,诸如此类的情绪一丁点儿也没有。她单纯把他当金毛犬拍拍。 伊达航完全忘记了作为判官的职责,“噢噢噢”地发声:“圣伯纳犬!是很会工作的类型啊!” 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松田阵平虚着眼睛:“拜托不要那么高兴好吗……这家伙在说我们是猫狗啊!” 降谷零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礼尚往来,他们也可以把她动物化嘛。 反正降谷零有时候就觉得她像只鸟。虽然才认识了几天,但她白天在树下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的高兴像是警惕生人的鸟儿哪天对他点了点头。——他就高兴起来。 松田阵平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同伴四人,发现他们好像还真都是这样想的。好一个礼尚往来!他恶狠狠地想,那他就把她当成——当成—— 第12章 诶。稻川秋像什么? 不对不对,话题不是这个!黑卷毛重复臭脸表情,将话题拉回正轨:“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下移到了她贴着暖宝宝的膝盖,有些别扭地问,也不嫌膝盖疼,到处跑? “膝盖上的伤是假的。” “哈,你个满嘴谎话的家伙!信你这话不如信你下午真的去了动物园!” “低声点,小阵平……等会把别人吵醒的话一定会被投诉的。所以小秋下午去了哪里?” 萩原研二打了个圆场,笑眯眯地把话题转了回来。 稻川秋被五个人盯着,其实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他们什么时候熟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到了能够互相询问去向的程度了吗?他们才认识几天啊。 女生歪了歪头,略作思考。 好吧,什么也没思考出来。 稻川秋有时候很敏锐。有人评价说她的文字恐怖得让人头皮发麻。关于人性中的恨意、恶意…诸如此类的情绪情感,她的描写细腻至臻,让人身临其境。 然而,说到比善意更甚一筹的关心、亲切…之类的正面感情的时候,她又一窍不通,迟钝得像只刚刚破壳的幼鸟。 被一群热血澎湃的青年围起来问去向安危什么的,未免也太为难她了。 她想了想,挺老实地回答:“好吧,其实我是去剿灭黑/帮了。” “……”这已经是上上章 的梗了吧!!! 松田阵平:“我宁可相信你是去动物园看动物了。” 她耸肩:“实话说了你又不爱听。” 松田阵平:“你这个一听就不是实话好吗!编鬼话骗我们呢?!” 稻川秋:“那没办法了,我说实话。我去东京迪o尼了。我是乡下人,没去过,这次太想去所以请假去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啊? 松田阵平拿她没办法。不如说,五个人都拿她没办法。说好的三堂会审,她一张嘴呱呱呱,话题就会转向奇怪的方向。 他们满头大汗把问题转回来,她一张嘴,嘿,好了,又是下一个问题。 哪怕是萩原研二也没抓过那么滑不溜手的泥鳅。最后,他只好苦笑:“好严实的口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秋是特殊部门的人,跑去执行任务了呢。” 稻川秋顿住:“……” 萩原研二和她大眼瞪小眼:“……?” 不是吧? 原本有些闹腾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五人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反而不好再问。 毕竟入读警校,他们当然有事先了解过警察的职权结构。除了处理民事案件、日常纠纷的普通警察之外,警界还设立了位于暗面的公安机构,主要职权便是打击犯罪势力、地下分子。 如果真的是特殊部门、机密任务,那么稻川秋的身上的异常就能解释,他们就不该知道这么多,下午教官说的话的意思也就明了了。 ——只是,她? 并不是看不起稻川秋。可是,第一眼看到她会觉得病弱过头、在后续印象里逐渐形成了“脆皮”、“挑食”的标签的人,怎么会走上打击犯罪势力的第一线? ……竟会觉得不忍。 稻川秋将他们复杂的表情尽收眼底,摸了摸下巴:“我就说了我是去和黑/帮搏斗了吧。你们偏不信。” 她竖起食指,默默道:“我要让公安来把你们给抓了。” 降谷零五人:“……”好冷的冷笑话。 最后,还是诸伏景光自觉担负起打破沉默气氛的重任: “回来得这么晚,秋同学吃晚饭了吗?” 这回轮到稻川秋表情凝固了。那种略带得意洋洋的笑容凝结在她脸上,居然破天荒地有点儿滑稽。降谷零撇过头去捂住了嘴,努力不笑出声。 稻川秋反应过来,果断回答:“吃了!” 接着孜孜不倦地摸磨牙棒:“你们要不要吃夜宵……喂喂喂放下我我要让公安把你们抓了啊啊啊啊啊啊——” ——半刻钟后。 面对着这群人特意给她打的晚饭,稻川秋心如死灰。 早知道就找个借口外宿不归了。这群混蛋到底是怎么这么快就摸清了她的德行的! 可恶!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稻川秋和五人组确实很快熟络了起来。 警察学校不像一般的学园那样管理松散。为了培养日本未来的警界力量,学员们的行动受到了极大束缚,不仅作息时间表苛刻,和外界的联系也会减少,在相当于“孤岛”的校园中,学员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便会无可避免地拉近。 相处久之后,稻川秋甚至以为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年八年。 哪怕是长谷川莲作为生活助理住进稻川秋的家中时,她的日子也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影响。 长谷川莲很好应付,至少对于稻川秋而言,她只要偶尔给出三言两语的提示,就够对方琢磨半天—— 警校五人组则不同。他们很难敷衍过去。稻川秋的胡咧咧他们也会认真听,但听完之后仍然回到原先的问题,不达目的不罢休;对于她的制裁措施也简单粗暴多了——这群人不该读警校的,他们应该去医学院,第二天就能成为扛担架抢救人的能手。 以前作息和饮食不规律,没人能将她奈何;现在稻川秋被抓着老老实实吃了一个月饭,感觉灵魂已经升天——偏偏肉眼看她的状态还上升了一点。虽然脸上仍然没什么血色。 “真奇怪,”萩原研二坐在她对面,端详她的脸色,“为什么小秋的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要额外买些红枣补补吗?景光好像会做红糖水。” 稻川秋觉得他们把她当宠物养了。呵呵。 她面无表情:“让你坐在我面前是审讯我。不是看我的脸色红不红!” “噢噢!”萩原研二如梦初醒,清了清嗓子,“嫌疑人小秋,请问你喜欢吃什么蔬菜?” 他们正在上一堂审讯课,萩原研二和稻川秋恰好被分在了同一组,他们需要轮流审讯对方,找到对方答案中的谎言,另一方需要配合,并尝试在回答中掺入谎言。 那边,降谷零和松田阵平的小组硝烟味弥漫,诸伏景光和伊达航一问一答十分和谐。这厢,萩原研二和稻川秋聊天一样语速飞快,你来我往。 为了能够寻找突破口,萩原研二问的问题都八竿子打不着一块。 “蔬菜?我最喜欢吃香菇。” “你喜欢吃煎饺还是米饭?” “两个都不喜欢。”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 “米饭。米饭放了十天后会像纳豆一样黏。太好吃了。” “……那不是变质了吗?这样还能吃得下去?” “吃不下去啊。我最讨厌米饭了。其实我喜欢吃煎饺。” “什么口味的煎饺?” “菠萝馅的好吃。” “……不应该是更喜欢香菇馅的煎饺吗?”你刚刚才说喜欢香菇。 “我最讨厌香菇了。有种很恶心的味道。警官,我劝你也别吃香菇,有毒的。”她的表情很认真。 萩原研二:“……”这人真是满嘴谎话。 他冷不丁问:“小秋膝盖上的伤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 “那你为什么往上面贴暖宝宝?” “为了逃训。” 好光明正大的理由。 “被我抓住把柄了吧?我要告发你装病逃训。” “报告警官我刚才说谎了。其实伤口是真的。我的膝盖好痛啊。救命——” 她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眉目倦怠,萩原研二听不出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哪怕他亲眼看见也不再信了——她糊弄人的本事真是数一数二。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转移话题。 “那么,你最喜欢喝什么牌子的牛奶?” 第11章 “牛奶的话。其实我不喝牛奶。” “那你会喝什么饮料?” “酒算吗?” 萩原研二眉心一跳:“酒?你喝酒?烧酎还是清酒?” “两种都喝。不过更多喝烧酎。” 清酒和烧酎是日本除威士忌以外的两大主流酒类,其中清酒度数较低,适合浅酌;烧酎度数可达五十度,是不折不扣的烈酒。 萩原研二不是第一次在稻川秋身上感到出乎意料了。每一回他觉得他对她略有了解的时候,她就会给他扔出新的晕头转向的信息量。 最开始的“装瘸”是,身份是特殊部门的成员也是,现在的——她居然喝酒,也是。 他敲了敲桌子,平定思绪:“你平时喝什么牌子的酒?” 他们在进行侦察训练,她在说谎也未可知。他这样想,然而她的回答太轻快、太轻松了,不像是假的。 “瑞泉或者月桂冠。月桂冠可能多点……因为便利店里也有售,而且还有盒装。当然,我赞成瑞泉打败月桂冠,它的口感比后者好一点。” 第13章 瑞泉和月桂冠都分别是酒的品牌,月桂冠更知名一些,正如稻川秋所言,它将商品布置到了便利店里,哪怕是未成年人也可以从货架上拿下一盒。 萩原研二只好仔细打量稻川秋的脸色,试图从上面找到一点儿破绽。然而半点异样都没发现:她的目光平澹如水,面对他的审视,眉毛都不动一下,也许她真的是个酒鬼,也许她滴酒不沾——但总之,此时此刻,萩原研二什么都发现不了。 “太犯规了,申请出动测谎机,”他苦笑着说,“嫌疑人太棘手,新手警察搞不定。” “测谎机也测不出来我在说谎,”稻川秋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淡定地说,“我可是那种卑鄙得哪怕撒下弥天大谎,心跳也不会加快一下的欺诈师。” “欺诈师大人,久仰久仰,”萩原研二跟她说落 语,作揖行礼,两人一唱一和,“只是您既然如此厉害,为何被我们小小的警校抓住了呢?” “是这样的。其实我是故意进来的,警校里都是像你一样大脑简单的猩猩君。混迹其中我会感到很安全。” 萩原研二被她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拍桌而起要去捏她的脸:“真敢说啊,嫌疑人小秋,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吗?” 她格挡住他的手指,认真回答:“是说你们所有人的坏话。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又喝酒、又把警校中的未来之星们当成大猩猩。真是嚣张!嫌疑人小秋,早晚我会把你抓拿归案!”他威胁式地和她划拉了一下脖子。 她的眼里好像有了些笑意:“所以大猩猩君,你要和我打架吗?” “你们在做什么?审讯,不是威逼!”平地里突然出了一声大喝。 “……”萩原研二收回手,重新正襟危坐,以躲避不远处气势汹汹走过来的教官。混乱之间他还记得自己现在的任务,赶紧搜刮出一个像样的问题:“既然你会喝酒,那你第一次喝酒是在什么时候?” “诶。”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出乎意料地,目光在萩原研二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审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场审视已经结束了。 也许是她觉得他不重要;也许他对她而言有些分量,但不管怎么说,都还不到需要她费心隐瞒一段事实的程度。 因此,短暂的审视后,她说:“我偷喝了母亲的酒。” 萩原研二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偷喝?” “是的,她不给我酒喝。自己却喝得醉醺醺。” 萩原研二笑道:“合格的母亲当然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喝酒……”虽然作为母亲,经常在孩子面前喝得醉醺醺也很不得体就是了。 “所以,你是偷偷地藏在角落里喝的?” 明明是“喝酒”这样的小坏事,可萩原研二一想到小孩儿抱着酒瓶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地偷喝了一口酒,便觉得挺可爱。——这小孩儿是稻川秋啊。 稻川秋支着下巴,看到坐在对面的青年眼中的温润的笑意。他大概觉得这是一出家庭喜剧。 “啊,”她的语调仍然随意,好像这事儿没多重要,不值得长篇大论的诉说。她说,“我在她面前喝的。” 萩原研二失笑:“那这怎么算偷偷呢?” 稻川秋说:“因为当时她死了。” “尸体是不会说话的。当然也不会睁开眼睛。这不算偷偷,还有什么算偷偷?” 她轻松写意地吐出了这段话,如果不仔细听话里的内容,只看她的表情,她简直像是在说自己曾在某个夏天到一片海滩去度假——相同点是,这没什么好值得纪念的。 可她说的分明是去世的母亲。 “……” “………” “………………” 令人窒息的沉默。 萩原研二脸上的笑容凝结成一块泥土,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后僵硬得开裂。笑容消失了,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听到的一切。 他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堵在喉咙里,沉甸甸让他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是和母亲关系不好吗?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已经没有了悲伤的情绪吗?是……是因为什么,她的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任何情绪呢? 萩原研二说不出任何话。 “啊呀啊呀。” 反而是她在看出他的窘迫后一下子笑了,笑得狡黠,像一只捉弄人成功后快快飞走的海鸥:“你怎么这幅表情。现在不是在审讯吗?也许这是假话呢?” 萩原研二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儿希望。她就是个很喜欢捉弄人的恶魔嘛。 “那这是假话吗?” “不。是真话。” 他沉默了好久,突然把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稻川秋不习惯这样近的接触——和被抬起来、架起来那样不含情感的、玩闹性质的动作不同——这样近的距离,情绪如月亮般扑面而出,汹涌、翻滚、沉重得让她说不出话。 他的手指滚烫得像林海中滚动的雷霆。她是那片林子。 “对不起,”萩原研二声音低低地说,“我不知道。” “……”气氛是不是过于严肃了?糟糕。玩过头了。 “呃。没关系,”她干巴巴地说,“我只是想捉弄你。” “我知道。小秋很喜欢捉弄人。不过,这样的表现也还是太违规了。” 萩原研二一只手盖住她的手指,一只手去碰她的眼睛。她那双桃花眼,本该含情,却总是冷淡地薄情。现在,他轻轻触了触她的眼尾,叹息着承诺:“如果小秋有一天想要哭泣,可以来到我这里。我绝对不会取笑你。” 他的表情很认真。这是承诺和誓言,对不对? 承诺和誓言仅仅是趋从人类的利益,随时可以变更的沙砾罢了。 稻川秋躲过他的手,转开头,说:“这只是一场审讯训练而已,你把它看得太重了。” “而且,”她不以为然道,“我不会哭的。” 哪怕是她的生理学母亲吊死在她面前、她抬头去看,那滴眼泪也是从母亲的眼中掉到了她的脸上。她没有哭过。 她尝试把手指抽出来,用了点力气,但没成功。青年握着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她的却又冷又凉,他试图将她的手捂热。 “好吧,其实别的都不重要,”他自言自语地道:“但是小秋要高兴啊。” 她好像回到了自己的领域,有些自得地说:“这太简单了。我过得一直挺快活。” 脱离了母亲之后,她的日子不知过得多快活。没有了一直冥思苦想的问题,渐渐地也不再忧心生活费,甚至可以随手拍下一支轻井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人无忧无虑。再没有这样快乐的日子了。 她看了眼萩原研二的脸色,满不在乎地强调:“只是审讯训练而已。你不用太看重。” 她甚至想到了补救的方法:“没准我说的就是谎话而已。不是吗?” 她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眉目,无波无澜,像不知人间忧乐的瓷娃娃。又漂亮,又没有心。 她会说刻薄的笑话,偶尔也露出客气的笑容;会和人打交道,大概也蛮懂得世俗人情。 可是,懂,不代表她便能拥有和体悟。 她只是没有沾染它们,所以才说得那么轻松。 吞噬情感的人却是个不懂感情的怪物。 ——稻川秋和她的异能力一样是怪物。 萩原研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变换了表情,只是笑容略微有些黯淡。他尽力地轻快地说,好吧,是我太看重了。 来调换吧,小秋,“现在轮到你来审讯我了。” 明明大吐气的是萩原研二,稻川秋却觉得自己也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她高兴于气氛重新恢复正常,问题便接连跳了出来。 “你喜欢喝橙汁还是可乐?” “可乐。” “撒谎,你喜欢喝橙汁。你不喜欢菠菜,对不对?” “对。不觉得大力水手的设定很可怜吗?不吃菠菜和变得强壮两者之间必须选一个的话那么我不吃菠菜。” 她嘀咕了一声:“所以偷偷把菠菜挪到我的餐盘里。” 他听见了,哪怕心情原本沉重,也忍不住笑了一笑:“你不是会光明正大地把菠菜扔出盘子吗?” 她瞪了他一眼:“那也不是你把它们扔进我盘子里的理由!” “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考警校?” “因为这个行业看上去一时半会不可能倒闭。铁饭碗嘛。” “警校里和你关系最好的是谁?” “小阵平。我犯案的话他一定会是我的同伙。” “太好了,嫌疑人已经露出破绽,不打自招了。好了伸出手,这是你的新手铐。” “——等等!这是冤枉啊!断词取义!”萩原研二大喊冤屈,被巡逻的教官瞪了两眼后果断压低声音,“好吧,我错了。我可以贿赂警官大人吗?” 稻川秋:“你想怎么贿赂?” 第14章 萩原研二学着她的样子掏了掏口袋,什么也没掏出来:“好哇。你居然真的想收取贿赂。公职人员收受贿赂可是会被卸任的。该戴银手铐的是你!” “……”稻川秋嘴皮子飞快:“好了略过这个话题吧。下一个问题。” 他正襟危坐:“请问。” 她歪了 歪脑袋,问:“为什么要靠近我?” 第12章 “没听清,能再问一遍吗?” “为什么要靠近我?是因为大猩猩君都有多管闲事的心吗?” “是只问我一个人吗?” “不。五个。”想起多次被镇压老实吃饭的场景,稻川秋默默用了贬语,“你们五个狼狈为奸……多管闲事的心也一样。”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真是好一针见血的问题。一点伪装都没有哪。” “不过,小秋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这不算多管闲事吧。——哪怕真的要算,也不是谁都像小秋一样,能让我们多管闲事的啊。” 眼看着对方脸上露出迷茫,笑意便止不住地从胸腔中涌上来,萩原研二压住了笑,指出:“小秋难道不知道自己很受欢迎吗?” “想和我们一样跟小秋打交道的人多着呢。只不过我们很幸运,比他们捷足先登而已。” 萩原研二可没有夸大事实或说谎。 稻川秋的人气值在警校中一直很高。 她本身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在别人进行体能训练的时候,她能坐在旁边看,就因为“膝盖上的伤”;按道理说到这,诸君便该猜测这位是文职人员、体能全废了,偏偏!她的六发十环记录,至今还没人能打破——哪怕是降谷零,他的六发十环也不是每一枚子弹都能穿过同一个洞。 笔试第一的成绩和恐怖无比的枪法,直接让慕强的学生们记住了“稻川秋”这个名字。 想和稻川秋结交的人不知凡几。虽然她本人大概没有意识到,但很多人的目光都在不知不觉中投诸到了她身上——哪怕这颗珍珠试图低调,可她无意间泄露的光泽已足够众人向往。 不知道有多少警校生私底下和同伴打赌,“早晚有一天我会追到她!” “……拜托,你是女生。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了行不行?” “真可恶。如果我是男的就好了……说起来,谁会得到稻川同学的青眼呢?” ——一个都没有。至少在爱情上,一个都没有。 稻川秋在这方面实在是太迟钝了,看不懂别人的讨好和卖弄。她坐在树下,别人给她递饮料,殷勤问她渴不渴,她说我不要;在她面前跑过的学生挺着胸膛狂奔,试图展露出最英俊的一面,她表情呆滞地啃磨牙棒;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和她告白,“稻川同学,请接受我的告白!我喜欢你!”,她抬起头想了想。 “啊。只是喜欢。还好还好。”她庆幸地说。 然后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喜欢你。” “诶……诶?等等……” 不顾满脸涨红的男生的呆愣,她与对方错肩而过,慢吞吞继续往前走。不多时,被几人追上来,降谷零走在最前面,自然地拿过了她脱下来的外套,问她,今天吃什么午饭? 她谨慎地说:“科学表明,人不吃饭也可以存活三到七天。” 松田阵平:“你想自己走过去还是被我们抬过去?” 稻川秋:“……” 按照原计划,稻川秋在警校中的生活应该普通、低调、哪怕有人来敲一敲门扉,她也能当做没听见敲门声,屹然不动。 谁能想到有人不按常理出牌?且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五只大猩猩轰轰烈烈撞碎了门,闯进了她的生活里,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此时此刻,面对着萩原研二的脸,稻川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记住了这个人的脸。 不止他的。五个人的都记住了。 不再只是黑长毛、黑卷毛、黑毛、金毛、大块头。而变成了有具体名字和容貌性格的萩原研二、松田阵平、诸伏景光、降谷零、伊达航。 稻川秋对人脸的记忆能力一直不强,因为她本没有记忆他人的必要;大多数人只是过客——不,过客都算不上,被铭记的才能算过客,不是吗? 所以,这世上大多数人只是稻川秋往前走时地上掠过的一道影子,或尔被她投下一瞥看见,又或者毫无意义地与她错身。 ——她何必去记住他们的影子和名字? 然而此时此刻,稻川秋将视线投到不远处。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互不相让的脸庞,伊达航和诸伏景光温和微笑的侧脸,原来她已经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有够糟糕的,”她喃喃自语,“之前居然没有意识到。” 萩原研二问:“意识到什么?” “……不,没什么。” 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 毕竟距离的拉近本身就是件很危险的事。 和当时直面问山崎樋有没有爱上自己一样,稻川秋直接了当地对上萩原研二,问:“你会爱上我吗?”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什什什么?!” 萩原研二正趁机端起桌上的水杯润润喉咙,听见这话,嘴里的水咳咳咳地喷了出来。 “你你你……” 他捂着胸口,瞪大眼睛,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嘴唇上的水还在往下滴,看上去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稻川秋不忍地想要给他递一张纸,结果只掏出了磨牙棒和请假条……。 “来,擦擦,”她若无其事地把请假条递过去,“话说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萩原研二抓着请假条,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定睛一看,造成他狼狈的罪魁祸首一脸淡定,好像她问的不是什么爱啊恨啊的情感大事,而是在说我今晚要吃三碗饭。 ……等等,她怎么可能吃三碗。吃半碗就不错了。 萩原研二苦笑着对上她铅灰色的眸子:“怎么突然问这个……太奇怪了吧!”问他爱不爱她。这种玩笑是可以随便开的吗? ……对于她来说,好像还真是能随便开的玩笑。 稻川秋歪头:“难道你真的是暗恋我而不可知?” 萩原研二:“不是!” “那你反应这么大。” “任谁被朋友问你是不是爱……我的时候,反应都会很大,”萩原研二有气无力地指不远处的松田阵平,“如果小秋这么去问小阵平,他肯定能吃惊得一下把桌子捶成两半。” “朋友吗?”稻川秋略过了他的打趣,直奔重点,若有所思。 对啊。相比起爱情,他们之间确实更贴合友谊的相处。 稻川秋分辨不出什么是爱,然而,友情似乎是勉强可以理解的。 于是她恍然大悟,左拳击右掌:“原来我们是朋友啊。” 萩原研二:“……” 他发出死亡凝视:“所以小秋之前一直没有把我们当成朋友吗?” 稻川秋总感觉这句话听上去很危险。呵呵,她一点都不怕危险事物。 警报器拉响,她谨慎回答:“是的,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捉弄你们。” 你只是单纯想捉弄人而已吧,混世魔女。难为你还能找出这样一个理由来。 “叮铃铃——” 萩原研二还想说些什么,下课铃声像火车一样哐哐哐地撞了过来。稻川秋一下跳起来,迫不及待逃离他谴责的眼神。 但和大部队集合之前,她还记得转过身来和萩原研二比了个“嘘”的手势,“今天的对话可以保密吗?” 青年抱起手臂,哼了一声:“这个时候知道害羞了?” 不要随随便便对异性说“爱不爱”的话题啊!很容易尴尬的! “那倒是没有,”稻川秋诚恳地说,“算了,你想说就说出去吧,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你就不试着挽回一下?一点努力都不做吗? 萩原研二瞪着她干脆利落转身的背影。她一个眼神都不抛给他。和松田阵平他们汇合时,她脸上一点儿异常都没有。 “又去吃饭?为什么人每天都要吃饭。” “你不吃饭是想要成佛成仙吗?” “我想升天。” 萩原研二本来还有些不自在。 结果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她又光明正大一点蔬菜都不吃。他马上加入了制裁队伍,将她立地正法,吓唬她: “维生素摄入不正常会得软骨病、败血症、夜盲症……” “太好了,我一直想知道晚上当瞎子是什么感觉。” “不许!吃完!” “知道了妈妈桑们——” 面对如此离谱的称呼,众人的反应是恶狠狠地给她盘里放蔬菜。她如往常一般再次扔出去,但偶尔也会吃两块,和 以前比起来有很大进步。 萩原研二就在如此平常的晚饭中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第15章 看来那只是她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捉弄而已。爱不爱的……她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别看这家伙表情很冷淡,但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这家伙跟小孩一样对感情一窍不通。 萩原研二啊萩原研二,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没用,因为朋友的玩笑就心神不宁了? “——hagi!hagi!……傻了吗?宕机了?” 发小不留情的一巴掌落到萩原研二肩头,他浑身一哆嗦:“怎么了?” 打得好痛。他揉着肩膀,松田阵平毫无愧疚之意,嘟囔着“脸上什么表情那么怪”,顺手把他的手机扔了过来。 周末的时候,警校生的管理可以稍宽松一些。学生们可以出校,也可以拿回手机,因此,常有学生们成群结队进行联谊或聚会。 屏幕上跳出好几条消息,都是联谊的邀请。萩原研二女人缘好得不行,以前在大学里就常做联谊的牵头人,但这次他直接略过了他们。 “变性了?”松田阵平撇了他的手机一眼,诧异道,“还以为你肯定会跑出去联谊……” “小阵平不陪我去的话也很无聊啊,”萩原研二一顿,“你肯定不会去。” “那还用说。训练了五天,躺在床上休息才正常吧。” “那么说,你不会出校了?” “不出。” “诶。确定吗?” 松田阵平觉得不对:“你反复强调干什么?肯定有诈。”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响了一声,消息跳进屏幕里。他打开一看,伊达航盛情邀请:“认识了这么久,阵平,明天我们六个出去聚会怎么样?” 六个人。 “……”松田阵平若无其事道,“那家伙也会去?” “‘那家伙’是谁?” “喂喂,hagi!” 萩原研二失笑:“不知道,也许会去吧?没准小秋和你一样,想在宿舍里睡上两天呢?” “——我只想在宿舍里睡上两天。”稻川秋手指一点,消息发送出去。 刚刚发送成功,窗子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面无表情拉开窗子,嚯!五张脸同时抬起来看着她,让她幻视窗下猫狗成群。 伊达航憨厚一笑,打出暴击:“稻川同学,这是我们的小组聚会,不打算一起去喝一杯吗!” 等等!说什么不好你非要说酒啊班长! 知道隐情的萩原研二瞳孔地震,试图捂住他的嘴。 稻川秋要素察觉。酒? “太好了,我们去喝一杯,”她打了个响指,说,“我想喝瑞泉。” 第13章 日本的酒类大致可以分为清酒、烧酎、日本威士忌。其中不同的酒类有不同的品牌,瑞泉正是冲绳47家泡盛酒厂中最负盛名的品牌。 泡盛,即是以泰国米为原料、用白麹菌酿造而成的蒸馏酒,相比起清酒度数更高、口感更烈,一般而言更多为男性喜爱。如果说月桂冠在便利店中大开商路,那么属于瑞泉的位置就是居酒屋。 居酒屋内,人声鼎沸。 “呃……” 哪怕附近几张桌子上都摆着瑞泉的酒瓶,服务生还是翻了翻本子,再次确认:“小姐,您也许误会了,瑞泉不是果汁饮料,而是烧酎的一种,度数很——” “我知道,”她屈指敲了敲桌子,说,“所以麻烦帮我再上一壶温水。” 烧酎的酒精度数比清酒高许多,在饮用时通常需要兑温水和加冰饮用。知道这一点的至少是酒精中的入门者,绝不会有将瑞泉误认为饮料的可能。 “……好的,”服务生将质疑咽进肚子里,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您成年了吗?” “……” 稻川秋开始掏羽织袖子。 旁边五个人一起盯着她,祈祷她什么也掏不出来;但很不幸,她这回东摸西摸,居然真摸出来一张证件,轻飘飘扔到了桌子上:“喏,驾照。” 几人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驾照上的人正冷淡地直视着二维之外的观众,表情无波无澜,头发长度更短些。毫无疑问是稻川秋。 服务生确认了身份后不再问她,而是转向另外几人:“先生,你们需要点些什么吗?” “嗯,嗯……这些都来一份,麻烦了,”降谷零等人胡乱点了些东西,便让服务生离开,“嗒嗒嗒、咚咚咚,”居酒屋的环境算不上安静,嘈杂声中,他们再次把目光投向稻川秋。 她不避不让地对上他们的目光,有些疑惑地歪头,似乎在问,“怎么了?” 诸伏景光率先开口:“稻川同学,你真的要喝那么烈的酒吗?” 他们原本以为她只是开玩笑,所以应下了她说要来居酒屋的提议——聚会嘛,哪里不是聚?直到稻川秋轻车熟路地点单,这群家伙才后知后觉觉得哪里不对。 一旁的萩原研二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倒在了沙发椅上;这边,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还试图劝阻:“烈酒对身体不好——” “偶尔喝酒有益于身心健康,”稻川秋铮铮有词,“而且我甚至没有要冰球,只是要了温水。” 该表扬你还知道顾及身体吗? “就算兑了水,酒精浓度也还是太高了。这样的话可是会中毒的。” “大好事啊。你们发财的机会来了。准备好去勒索瑞泉吧,来,我们从现在开始录像保留证据……” 话题怎么转得那么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经掏出手机,煞有介事地打开了相机界面,分别对准几个人,同时做摄影指导:“来,比耶。” “比耶?”他们反应呆滞。 “剪刀手,快快快,”她做了个老土手势放在脸颊边,眨了眨眼。幼稚的拍照动作配上她平澹的眼神,给人一种诡异的滑稽与灵动感。 ……但是好幼稚啊!你是幼稚园的小孩吗?众人纷纷腹诽。 诸伏景光谨慎地问:“一定要拍吗?” “一定要拍。快点,剪刀手,比耶。” 诸伏景光犹犹豫豫地举起了剪刀手。有人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程序就变得快多了。 “……真是服了!你们还真纵着这家伙啊!” “别废话,快比耶。” “金毛混蛋!你今年也三岁吗?!” 在松田阵平略显崩溃的抗议声中,几人配合稻川秋作剪刀手,以上世纪老风格为基准,一阵闪光灯过后,大家的脸刻印进了粒子和时光里,从此至少有这一个永恒证明他们曾经存在。 “唔……” 稻川秋端详片刻,评价照片上众人,评价得相当不留情,口吻夸张:“哇,好老土的丑照。” “什么?怎么就丑照了!”老实的伊达航大惊失色。 “而且还是老土的,”诸伏景光搭腔,“哪里老土了?” “没看出来吗?”她扬起眉毛,眉梢的笑意在居酒屋的灯光中模糊而真实,“比剪刀手简直是老土得掉渣的手势啊。不知道的人简直以为你们是上世纪出土的老古董。” 所以刚才让他们比剪刀手果然是满肚子坏水的捉弄啊! 松田阵平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我就说吧!你们都太纵容这混蛋了、被她当傻子耍了啊!” “不,”她严肃地反驳,“我没有把你们当傻子耍。” 她也站了起来,跨了几步到松田阵平旁边。黑卷发青年比她高一些,于是她稍稍踮起了脚,向他靠近。 等……等等? 松田阵平瞳孔地震,眼前的女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似乎能够嗅到她身上的——等等。 她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一片的虚无。一只穿过云霞的白鸟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冷然的、虚无的气息落在她面前之人的身上。 松田阵平升温的大脑又开始降温。 他仿佛能听到她的呼吸和心跳。但这只是错觉而已。她是一片虚无哪。这个认知让他开始发愣,连她接下来的动作都顾不上计较——只见姿势亲昵的女生伸出了手,动作毫无暧昧,挼狗头一样搓了搓他的卷毛: “哈哈,其实我是在耍汪汪嘛。” 什么?汪汪? 她发出喵喵叫,眯起了眼睛:“乖狗狗,乖狗狗!喵喵喵。” 神态过于自然,一时间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等等,到底谁才是猫啊!不要乱叫啊! “——你!” 松田阵平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红色已经达到了顶峰,平生少有的羞赧少部分融入火气,像火山口一样咕涌咕涌。 他瞪着她,然而稻川秋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本先看着他表情复杂的友伴们一个个变换了神情,憋着笑把暴跳如雷的他拦住:“冷静冷静!阵平啊,把居酒屋打翻了的话我们要赔钱的啊!” 被护得密不透风的、把他耍得团团转的恶魔在座位上,优哉游哉地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手机里的照片好清晰。 屏幕上他傻傻地比耶的照片简直蠢得没边! 第16章 松田阵平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大概是,滑动屏幕,几个同窗们的傻照片依次出现,一个不落。大家一样老土。蠢蛋。 松田阵平感到了奇妙平衡的同时,又在这诡异的“平衡”里横生出根刺来。好像提醒着他这不算什么好事。 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对他的复杂心绪浑然不觉,扬起眉毛,得意洋洋:“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该考虑讨好我了。否则这些照片放出去,你们绝对会身败名裂。” 降谷零好奇:“是怎么个身败名裂法?” “嗯。比如说让暗恋你们的女生对你们的印象破裂,从此再也没有人和你们告白。” “这算是好事吧?”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说这是好事的优等生,片刻后默默竖起了大拇指:“看来你已经懂得了成功的精髓……” 话说这是哪门子的成功精髓啊喂! 几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吐槽的表情,萩原研二差点压不住松田阵平,伊达航默默加入了镇压队伍。 松田阵平感受着同伴的压制,再看看毫不受影响的稻川秋,一阵又一阵的憋屈嘻嘻笑着在他脑海里乱跳。他真想大喊一声,不公平啊——! “您好,您的酒。” 服务生就是在这个时候混乱的时候端着酒送了过来,托盘上与之相配的还有一壶温水。 “放这里吧,”他们说。 服务生布置好桌子,准备离开之前,猝尔对上了女生的眸子。 他的心中忽而涌起了一点奇异的感情,叫他脱口而出道:“需要帮您开瓶盖吗?” “什么?” 稻川秋收起手机,握上细长的酒瓶瓶颈,在居酒屋略浮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女生的手指显得细长而苍白,仅在指甲盖上有一点血色。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手,借着筷子的巧力,瓶盖被熟练地撬了下来。 “不用,”她莫名其妙地看了服务生一眼,“瑞泉的瓶盖设计得算是同类里最好开的了吧。” “……”服务生讨了个没趣,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走了几步,他到底没忍住,回头去看。 昏黄的色彩将窗外的黑夜阻隔,女生穿着一身华丽繁复的黑底金纹羽织,耳上戴着符文耳饰,微垂的眼睫在皮肤上投下阴翳的一片,像是枯林中的鸫鸟,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走进那片林子里。 她的嘴唇很薄,服务生突兀地想到,都说薄唇的人薄情。 萍水相逢,他不过是偶然一瞥。——然而,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还想再看,与她同行的几个青年却都感觉到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哪怕降谷零让他们身上没穿着警服,但也足够气势凛然,服务生觉得满身不自在,抖了抖肩,兀自转头跑走了。 “你们在看什么?”稻川秋一边倒酒一边问。 “没什么,”降谷零把目光收回来,稻川秋恰好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他端起来,酒液尚未沾唇,便听到了一阵由内及外的骚乱声。 是谁在喊“杀人了!”“有炸弹”?又是谁慌乱地往前跑将这个消息散播,叫人们纷纷恐慌起来。不用多久,人群如同被驱动的数据,盲从着流动起来,尖叫声、奔跑声、踩踏声纷纷凌乱,从街道到走廊,从外屋到内室—— “砰咚!” 房门被猛地推开,在墙面上反撞出粗鲁的重音。高昂的女声尖叫着喊,“救命啊——!!!” 第14章 发生什么事了? 稻川秋暂时不知道,但她知道酒已经倒好了,难得喝一次——错过的话,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于是在众人慌乱的呼声与脚步中,稻川秋举起酒瓶,“咚咚咚”地灌了结结实实的几口。 “等等……!秋!” 意识到她的动作的降谷零想要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女生苍白的脸颊马上泛起了潮色的红晕。 酒瓶被劈手夺走,她却不以为杵地笑了一下。 “嘘——小心小心,”她的食指按住浸着酒液的嘴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女生压低了声音,“外面的味道已经腐烂了。” 腐烂?这是什么形容词? 降谷零一头雾水,但形势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居酒屋的灯光被切断,情况紧急,他们几人纷纷低下了身子,借着卡座的掩护,观察外面发生了什么。 期间萩原研二死死按住酒瓶,防止醉鬼来抢。见鬼!她能不能看看这是什么情况:喝酒喝酒,她脑子里只剩下酒精了吗?! 几人掩藏的时候,另一端的故事也在齐头并进。随着大门被撞开,慌乱的人流涌进了居酒屋,嘈杂声达到最高。 “救命……救命啊!外面有杀人狂魔啊!” “别踩我……混蛋!刚才是谁摸我屁股?!” “臭女人,让开啊!!!滚!”粗鲁的男人推搡着,一下子撞倒了三五个人,一下子让秩序变得更加紊乱。 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众者得不到答案,于是在骚乱中制造出更多的骚乱, 直到“嘭——!嘭!”两声爆响,居酒屋的窗户砰然爆裂,玻璃溅了一地,人群如呆头鹅一般静了两秒,接着,便低低压下了他们伸长的脖子。 “……”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意识到居酒屋内部并没有被袭击、进来的人只是避难而已,卡座下探出了几个脑袋。 他们低着身子、慢慢挪动到已经碎了个干净的窗户旁边。 探出头去看,只见本该人声盈沸的商业街道上已经被清空,人们已经在适才一阵慌乱中钻进了沿街的店铺里,现在站在道路中央的是一个……不,两个人。 一名神情癫狂、衣衫破旧的中年男子正挟持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不成形的字句,“凭什么……还给我……你们都是骗子……!” “砰砰砰!” 说到激动处,他竟又举起了手中的枪,扣动扳机,几枚子弹射向了熄灯的店铺,黑暗中,似乎能够听到人类压抑的痛呼。 “……该死!碰到疯子了!” 松田阵平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抠出了被射进木地板的子弹头。它已经被火药和动力融成了难分形状的金属块,但他只凭着手机的光看了一眼便笃定道:“被淘汰的上世纪的民用类型,威力不算大,但可以储弹十二发。” 十二发……这下更麻烦了。 警校生们神情凝重。在不确定对方已经射出多少发子弹的情况下,他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十二发去掉五发,七发子弹……按最坏的可能去算,这是七条人命啊! “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警察还不来!都怪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都怪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奈美?是你吗奈美?” 中年男人一时哭,一时笑,脸上的表情扭曲,他低下头温柔地问,“奈美,跟爸爸走,爸爸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爸爸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忽然,那副温柔的假面被撕了下来,他恶狠狠地大吼:“你不是奈美!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假装成我的奈美来骗我?!” 他动作幅度巨大地拖动、摇晃女生的身体,而女生在枪口的威胁中瑟瑟发抖,不敢反抗。 一时半会间,警车尚未到来,而人群已经被压抑到了极致。商业街上,为了避免波及,店铺都悄悄熄了灯光。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对准了可怜的女生,怜悯、恐慌、自顾不暇,浓烈的情绪疯狂涌动,在稻川秋的眼中几乎化为实质。 好多 情绪,多得可以淹没街道和人群的头顶。 稻川秋打了个酒嗝,灭顶的情绪涌上来,混着醉意让她更不清醒。几人不放心她,拖着她到了角落里把她安置好,开始用手机交流该如何施救女生。 没错,他们当然不打算坐以待毙。如果情况松缓尚能理解——可是现在,被挟持的女生危在旦夕,他们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没有枪,我们只能近距离靠近之后动手。” “要小心打草惊蛇。突然出现的话也许会刺激到对方……” “幸好我们今天没有穿警服出来。不然连假装普通民众都不可能了。” “所以还是要有人去当诱饵,好把人质换下来。我去怎么样?找个名头……就假装我是她的伴侣,被刺激之后靠近?” “可以尝试,hagi,正好你也了解枪械的构成……” 几人热火朝天,不用多久就得到了成雏形的计划,唯一的问题在于“诱饵”的人选。萩原研二还是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也可以试一试,排除伊达……另外,稻川秋从始至终没被他们考虑进去。 开玩笑。她看上去甚至比被挟持的女生还要瘦弱。她去当诱饵?确定不是去给人当饲料? 稻川秋在旁边蹲着,支着下巴看了他们一会儿。 在一片杂乱可怜的负面情绪情感中,只有降谷零他们散发出正面情绪。甜美的、新鲜的、珍贵的。 第17章 唯一可惜的是,她嗅了嗅,只嗅到了沾在衣襟上的浓烈酒味。 她喝了好多酒。 稻川秋对酒并不陌生,她十三岁那年就开始喝酒。但一直到现在,她也很可悲地对酒精没有抵抗力。她很容易醉, 而她醉的方式也很独树一帜。若不是长篇大论地书写,她便得闹出点幺蛾子——大抵能这么说——来挥发在肝脏中缠绕的酒精。 喝醉的人最无理取闹。喝醉的人胆子最大。 于是,在几人低声争论诱饵人选的时候,她慢慢挪动脚步,往门的方向前进。 她要出去。 她的动作太轻微了,她的脚步太熟悉。总之,就是这样的理由,让降谷零等人听到门扇被推动的声音、愕然抬头时,才发现那个站在门边的人居然是稻川秋。 ——她想做什么?! 刹那之间,降谷零忘了窗外的街道上还有一个疯子,疯子手里还有枪;他头一次恨自己跑得那么慢,近在咫尺的距离偏偏他抓不住她的衣袖。 稻川秋察觉到他们惊恐的目光,微微弯了眼尾,算是一个笑容。这笑容促狭、有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然而一点畏惧都没有。醉鬼怎么会怕呢? 降谷零眼睁睁看着她走出门外,肩膀被诸伏景光按住往下倒。平日里冷静而温和的发小此时语速急促:“不能出去!一下子出去太多人会打草惊蛇!” 降谷零的脚步僵在原地,而那道熟悉的脚步声已经轻快地离去。 松田阵平恨恨地捶了一拳木板。“咚!”一声闷响:“那混蛋!” 萩原研二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沉着脸。 伊达航是最快冷静下来的:“计划有变,加上稻川同学的份,我们先……” 稻川秋全然不管居酒屋内几人惊涛骇浪的心绪。她踩在灯光熄灭、月色凉白的街道上。好轻飘飘!酒精在她身体里蹦跳,四面八方的情绪涌上来,呜哇! 她微微眯起眼睛,风掀起她的短发,将她的羽织大袖吹得猎猎鼓起,而后悠然长去。在这气氛诡异的街道中,她那样的神情叫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降临尘世的精魅鬼怪。 如此突兀诡异的闪亮登场竟然镇住了发疯的中年男人。他竟有片刻的迟疑,反应过来后语气更加疯癫:“你是谁……你是谁!你不是奈美!奈美在我这里!骗子!骗子——!!!” 凄厉的叫声中,他抬起了手,枪口直对稻川秋的心脏。只需要扣动扳机,子弹穿膛而出,射进她的心脏里,她就会死。 ——好精准,好枪法,好好玩呐。 “好奇怪,”稻川秋仿佛没有看到他手中的枪。女生歪了歪脑袋,脸颊上酡红的醉意让她看上去醉眼迷蒙。然而,她说出的话却让中年男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一点悲伤、痛苦、迷乱的情绪都没有。你很冷静嘛。你想做什么?” 扳机久久不被扣动。她随意打量他的表情,扔出几个可能,“蓄意谋杀然后靠精神病脱罪,无聊了想要打几发子弹发泄,被某个组织威胁所以要完成杀人任务——喔。” 她笑了一下,语速飞快,有着醉酒的人所不能有的敏锐:“你被威胁了。他们给你布置了任务。你没有办法暗杀,所以用光了你本就不多的脑细胞,决定来个浑水摸鱼。” “在这个途中,杀掉几个人,对你来说,也只是计划的一环,对不对?” 她的笑容简直是精怪的。没有为人的情感,而带着无机质的审判,让人不寒而栗。她的嘴唇吐出轻语,是询问也是陈述:“我说得对吗?” 第15章 扳机久久不被扣动。她随意打量他的表情,扔出几个可能,“蓄意谋杀然后靠精神病脱罪,无聊了想要打几发子弹发泄,被某个组织威胁所以要完成杀人任务——喔。” 她敏锐得不像是喝醉了:“你被威胁了。他们给你布置了任务。你没有办法暗杀,所以用光了你本就不多的脑细胞,决定来个浑水摸鱼。” “在这个途中,杀掉几个人,对你来说,也只是计划的一环,对不对?” 她的笑容简直是鬼魅的。没有为人的情感,而带着无机质的审判,让人不寒而栗。她的嘴唇吐出轻语,是询问也是陈述:“我说得对吗?” ——全对。 中年男人嘴唇颤抖,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他是一名道上的情报贩子,为了发展业务,和一个组织搭上了线。最开始,他只是想“互惠互利”,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体量——展露在他面前的部分仅仅是组织的冰山一角,他无力阻止抗衡,更没有“合作”的资格。 他心生退意,形势却已经不由他决定。 “要么死,要么让别人死。你选那个?”银色长发男人叼着烟对他露出了一个冷笑,那笑咯吱咯吱地咬着他的骨头。 他不想死。 所以,他不得不要别人的命。 今夜的目标是这条商业街里的酒吧老板,暗地里,那老板是一名公然和组织唱反调的莽汉,明面上的身份却很清白。他有把握杀了对方之后全身而退——对,杀了对方之后,他就可以退走,坐几年牢也没关系,活着就……活着就…… 他真的可以退后吗?他真的能得到银发杀手承诺的“杀了他,你就能走”吗?他真的……还能活下来吗? 中年男人茫然地想。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中被抽取出来。冷静、痛苦、彷徨……诸如此类的情感全然消失了。他大脑里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如此空白,又无喜,又无憎,又无怨,又无怒,他又有什么动机去做接下来的事? 不,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片虚无之中,中年男人听到脚步声的靠近。 戴着符文耳饰的女人,她的铅灰色的眼如同宇宙里增熵的热量一般,混乱不定,使人看不分明。 她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果子,颜色黯淡,几近腐烂,在她手心里映出灰白的死寂。 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对……对,他要杀了她。 只要杀了她,他的秘密就没有被揭穿,也许他还能完成任务、也许银色长发的男人没有骗他、他还能—— 杀了她! 一股情绪无名地从心底生出,驱使着中年男人哆嗦嘴唇,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喀嗒。” ——“砰!” 子弹出膛,割开一片灰淡的夜色,直向稻川秋的心脏。她的发丝在风中掀起,露出她那双眸子,她似乎在笑,但也许这只是错觉。 “——不!!!” 几道惊恐至极的呼声同时出现,稻川秋此时竟然还有心思回头去看。只见她的同窗们,她人生中的过客哪,如此惶恐地奔向她,仿佛迟了一步她就会死。 “稻川同学!” “小秋!” “秋!!!”” 稻川!” “秋同学!” 五道声音叠在一起,根本什么也听不清。只模糊能够辨清“aki”的音节,它们混着风声和子弹的尖锐之音,一起波涛海涌,撞进稻川秋的耳朵里。 须臾之间,一切都来不及了。子弹流矢一般即将射入稻川秋的胸口,仿佛能够预见到她的死亡和离去—— 但是没有。 她手中散发出腐烂气味的果子被举起来,随意挡在身前。并没有精准地对准子弹,然而,在它到来的前一刻,果子压缩、膨胀、狂涌,被收集的情绪爆裂而出。 【异能力食我嗅闻】—— 浓郁的情绪一拥而上,将子弹吞下。 动能被转化,粒子被腐朽,死亡被打散。 金石易朽哪。不过是粒子组成的钢铁火药罢了。在人类的意志之下,顷刻间粒子就会消无。 “嗝儿。”仅在稻川秋能看到的世界里,情绪们发出了餍足的呼声,嘻嘻嘻地发出了尖笑,接着完成任务一般消散在夜空之中。 稻川秋张开手掌,被腐蚀完毕的子弹往下坠落,“珰”得一声摔在地上,激醒了犹在梦中的思绪。 “你……你是什么人……你是鬼吧!你是鬼啊!!!” 中年男人反应过来后,从喉咙里挤出了恐惧的呼声。 隔着距离,旁人看不清这一切,他却是实实在在地看着他亲手射出的子弹在女人面前被虚无的空气挡下、落下。发生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真的是人类吗? 原本诞生在脑海的疯狂都被吞食殆尽,空白中只余下新生的恐惧。他该做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中年男人再拿不稳枪了,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连挟持女生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生反应过来之后,试探着挣脱他的桎梏,成功之后拖着发软的腿,头也不回地跑走。 她刚刚跑开,一阵令人牙酸的碰撞声传来。 趁着中年男人的松懈,降谷零几人一拥而上,将对方压倒在地。“该死的混蛋!”松田阵平狠狠唾了一口,一拳捶在了他的脸上。 第18章 中年男人瞬间流出了鼻血,却半点反击的欲望都没有。他失神落魄……不,他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四周。 人类常说理性和感性之间,理性更重要;但这是完完全全的谬误:失去了所有感情与情绪后,动机化为乌有,任何前进的可能也被摧毁。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具由粒子和细胞组成的躯体,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松田阵平发泄了一拳,还想再打,被诸伏景光按住了:“够了!阵平,我们还在观察期!” 警校的六个月不仅是学习期,也同样是他们的观察期。做出殴打已被捉拿的犯人的行为,会让他们的警察生涯节外生枝。而且,他们甚至还不是警察。 “当警察就要对这样的混蛋手下留情,有什么意思!”松田阵平恨恨地发声,到底停了手。 诸伏景光想得最周到,跑出来时还带了一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绳子。他们把中年男人捆起来,接下来就是等待警车的到来。 当然,在警车到来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降谷零气势汹汹走到了稻川秋面前。金发黑脸的青年平日也算温和,难得如此锋芒毕露。 他微微低下头,身影笼罩了比他矮一些的稻川秋。这是个极具压迫感的动作,一般来说面前的人就该紧张了;他压低了声音,却难以压住心中的火苗:“稻川秋——” 连名带姓地喊,看来是被气到了不得了的地步。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 不等她做出反应,又是几个影子笼罩了过来。松田阵平解决了中年男人,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嘎吱嘎吱地咬成碎片。其余三人也同样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伊达航的视线简直散发着政委老干部光辉:“稻川同学——!” 好磅礴的怒气,好了不得的压迫感!可惜的是,他们的大阵仗注定要被辜负。 稻川秋对上五双眼睛,毫无愧疚或者畏惧感。不如说她甚至不大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呼……”她慢慢地吐了口气,酒精的味道很重,说,“有点冷。” 然后若无其事地问:“要回去接着喝吗?” 虽然已是樱花纷飞的季节,但夜晚的街头还是偏冷。羽织不能蔽风,冷意敲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原本苍白的皮肤此刻不正常得潮红。 ……好浓烈的酒味。她刚才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几个人被她这直愣愣的询问气得仰倒,纷纷怒视她。 松田阵平气冲冲地吼:“喝酒喝酒,你脑子里就只有酒吗?!” “那不然呢,”她往后仰了仰脑袋,“难道要喝牛奶?那是小孩喝的玩意。” ——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重点是什么? 明明刚刚才发生了枪击案。结果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不是躲起来,而是喝酒、喝酒、喝酒! 萩原研二这时才知道她稻川秋的“喝酒”不是欣赏类型的爱好。这人喝起酒来也太要命了。简直是疯子。到底是酒精给她壮了胆,还是本性如此? 满腔的怒火被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一搅,全然变成了不上不下的石头,堵在胸口。他心知这事儿八成是没有结果了,她这死皮赖脸的模样啊。但是不教训教训她,她以后还是如此,怎么办? 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只好闷头闷脑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把她的袖子掀起来,再观察身上有没有伤口……没有,什么都没有。 纵使知道她站得好好的、应该没有受什么重伤,但看着这样完好无损的稻川秋,他也还是诧异起来:“他刚才不是开枪了……?” 稻川秋指了指地上的子弹。 降谷零弯腰将之捡起,脸上浮起了迟疑与诧异。 只见他手中的子弹完好无损,没有在射击目标后融成铁块的模样,弹身上却又留下了膛线的痕迹。也就是说,子弹被正常射出了枪口,却没有爆开,就这样坠在了她的脚下……? 刚才形势慌乱,稻川秋又背对着他们,几人并没有看清子弹出膛后发生了什么,只一昧奔跑。直到现在,看到这枚子弹,他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一切有多荒谬。 降谷零狐疑道:“这枚子弹,是对着秋发射的吧?” 第16章 稻川秋点了点头。 “那它为什么这样完好无损掉到了地上?” 稻川秋的脑袋有些晕,又很清醒。她笑了一下:“可能是子弹年代太老了。出膛之后就失灵了?” ……这确实是有可能的。日本目前能够被民用购买的,除了猎枪,多数便是老式的枪型,老得掉牙的古董发生卡膛、哑火的情况很正常。 问题是,没有人知道故障何时出来。 诸伏景光和众人对视一眼,问道:“就算子弹失灵了,秋同学事先也不知道这点吧?你不害怕吗?” 她当时看起来一点儿怕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他们,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而被他们担心的人,却还满脸醉醺醺的表情站在那里,脚步都不挪一下! 稻川秋觉得他们问这么多,实在是耽误喝酒的时间。她敷衍道:“怕。我怕得要死了。但是怕能解决问题吗?我想反正他手里的枪型这么老,说不定就故障了呢。” 她的解释好像合情合理。加上她表情寡淡的脸,根本分辨不出是否在说谎的眼睛,几乎能够敷衍过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但降谷零他们和她相处这些时间,却一眼看出了她冷淡的敷衍。 “所以刚才,秋同学居然是在赌这样万分之一的机会吗?” “啊。可以这么说。” 在不知道故障能否确定到来的时候,谁会对着枪口,不慌不忙,不畏不惧? 诸伏景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那,你不怕死吗?” 型号再老旧的枪,造成的破坏力都是人体无法抵抗的。不能确定是否故障、离得又那么近,如果子弹真的射进她的心口,死亡不过是轻而易举的结果。 而她,似乎一点畏惧都没有。包括在所有人低伏着身体的时候拉开门走入枪击现场,不顾犯人的威胁而说出对方真正的目的,就连对着枪口,都眼 睛不眨。 她不怕死么? 稻川秋整个人仿佛被迷雾包围。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们就想知道迷雾下到底掩藏着什么。然而这竟好像是不可能的:每当他们以为对她有些了解了的时候,她惊世骇俗的另一面便腾空而出,让他们瞠目结舌,不知该用何等情绪来应对。 “怕不怕死……废话,”稻川秋说,“谁不怕死?”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在看一群白痴:“生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不是吗。哪怕是我,也会对死亡抱有畏惧。” 她可是对死亡抱着极大的恐惧哪。一旦意识湮没,就要回到另一个世界——拜托拜托,这事儿真可怕。 她说得坦荡,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可信度。萩原研二咳了一声:“那你对着枪口,一点都不怕?这样万分之一的概率,你也敢赌?” “嘿嘿,”她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笑,“是这样的。你看。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发疯。就能肆无忌惮伤害爱的人和恨的人。稻川秋对这一点了如指掌,并且乐于利用。 ——她简直就是混世魔女。 好在,混世魔女偶尔也有点良心。她想了想,又扯出一个理由来:“而且,如果我不站在他面前,人质可能就会被杀了。” 在所有情绪中,杀意是最恶心的那一类。如同霉菌一般攀在果实之上,侵蚀着人的意志,吞食着主人的灵魂。稻川秋对这味道很熟悉,她太清楚了——如果她不站出来,那个被挟持的女生几分钟后就会死。 这个理由勉强能说得过去,但真要细论起来,根本立不住脚。 “救人的话,我们当时已经在准备计划了。你根本不用以身犯险。” “但是你们动作太慢了。人质等不及。她会死的。” “只用再等几分钟而已。她应该可以撑得住吧?只要我们谨慎一点……” “不,撑不住的。”稻川秋突然打断了他们,说。 “不需要几分钟,不需要几秒……只用瞬息而已。一个人死掉的速度很快的。” 她看着降谷零他们。铅灰色的眼睛倒映出年轻的警校生们的身影。 他们意气风发,天赋卓绝,所以总认为事态的走向都会随着他们的意志而改变。他们以为可以凭自己的双手改变一切。 但不是的。 毫厘丝忽的谬误,就会导致生命的离去,你一刹那的错神,就让一个故事迎来了badending。 稻川秋垂下眸子,她刚才喝了很多酒,按理来说她该醉倒了;但没有,她清醒,可恨地清醒着。她喝酒太容易醉了,可她的脑子那么清醒。 明明是悲伤的语气,表情却还是这样寡淡,这样苍白,像一片垂怜人间的月亮。 第19章 “……”话语堵在他们喉咙里,一时之间无法倾吐。 在一片可疑的沉默中,诸伏景光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轻声说:“所以,秋同学是太想要救人了吗?” ——可她看上去,实在不是那样会为了他人舍生忘死的高尚人物。 稻川秋是个又爱捉弄人,又很冷淡的家伙。虽然她挺爱开自己的玩笑——地狱笑话,看上去也勉强能够和平共处。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待人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不是他们死皮赖脸——姑且可以这么说——地和她结交,他们甚至不会有任何交集。 这样的她,会为了陌生人付出性命,赌万分之一的概率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稻川秋的答案是:“倒也没有太想要救人。” 她说:“只是看不惯这人打着‘为了女儿’的幌子而发疯。” 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缺少了前情提要,根本无法领略她的意思。绞尽脑汁地琢磨,也只是一个半猜半疑的结论:“呃,所以,是因为这个人扯的幌子你看不——” “嘭!!!” 突如其来的火焰爆破声打断了他们的话,众人惊愕回头,只见被他们捆绑起来的中年男人瞪着眼睛,额心出现了一个血洞,汩汩向外流出鲜红黏稠的液体,片刻之后,“咚!”,一声闷响,尸体倒在地上,逐渐变凉。 “……” 乌云浓聚,雨水将落。地上的血红色铺散开来,仿佛预示着某种不详。 原本逐渐放开了胆子靠近的群众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爆发出第二轮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了!!!!” “快跑啊!” 人群如鸟聚散,这回一只都不剩下,生怕自己也成为被狙击的目标,纷纷跑了。 降谷零在枪口处定了两秒,猛然回头向上,只见夜色里,远方的高楼上,一个模糊的光点晃动了一下,顷刻消失,借着夜晚乌云的隐蔽,人影匆匆离去,狙击手不知所踪。 “可恶……!这下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稻川秋却很平静:“果然如此。” “为了女儿”只是一个幌子罢了。从头到尾,中年男人都再清醒不过,为了达成目标而挟持了普通人,试图犯下罪案被抓入狱——然而,他背后的人根本没想过让他活着。 他从头到尾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可走。或许冥冥中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才想要拉个垫背的可怜鬼,陪他一起下地狱吧? 原本逐渐平复的情感浪潮又开始汹涌起来,稻川秋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便服了软,主动上去揪了揪降谷零的衣袖。 降谷零有些失神地问:“怎么了?” 她完全没看出对方的心神在哪里似的,理直气壮地说,“算了。不喝酒了,我们回去吧。” “恐怕晚了,”萩原研二苦笑着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拉长的警笛声从街道的另一边驶来,警车在被清空的街道畅通无阻,不多时便停了下来。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跳下来,目光一扫,他们就知道今晚回不去了。 作为目击证人,至少今天晚上,他们是没可能回到警校了。 ……只希望明天教官接到通知他们“犯事”了的电话,不要血压太高。 “你们好。我们是本町警署的巡查警察,刚刚接到了接到了群众报案,说这里有枪击事件发生。请问——” 警察的声音戛然而止,倒在地面上的中年男人的模样映入眼帘,一时之间,他们搞不清当前发生了什么。 象征着狙击手的额头枪孔更是令他们绷紧了精神,紧张起来。 半晌,他们沉沉吐出一口气,几人负责探查尸体,一人到旁边向上级通报,一名警官凝重道:“抱歉。但你们暂时不能离开……请和我们回警署,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能离开吗。” 稻川秋失望地“啊”了一声。她身上的酒气仍然很重,在夜风中有些刺鼻。警察本就因为这突兀的场景而苦恼,此刻不禁拧眉,但还是尽量放缓了语气:“作为目击证人,您的证词对我们很重要。” “可是我睡觉也很重要,”稻川秋嘟囔道。 她想起了什么,在羽织袖子里翻啊翻。一时之间没有人在意她的动作,众人都在回答警察临时的提问。 她哗啦啦地翻了好一会儿。磨牙棒,略过;请假条,略过;没用过、但皱巴巴的纸巾,也略过;终于,她找到了目标。 于是,警察还在因现场而心慌意乱时,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怎么了,您——” 看清楚面前的东西后,他像一直被抓住了脖子的大鹅,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甚至超过了看到尸体时的惊愕,他觉得面前的一切荒谬到像是一场诈骗。 只见眼前的女生递过来一张证件。上面除了名,仅仅印了证件主人的职称。 “日本公安特别犯罪对策部警视正”。 高过他整整四个级别、有资格和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坐在一起开会的职称。 ——居然会是面前这个女生? 第17章 哪怕你职称再高也没用。涉及到性质恶劣的枪击案——不,背后或许还有别的推手的狙击案件——哪怕你真的是警视正也没用。 更何况这张证件也不知是真是假。 总之,稻川秋被恭恭敬敬地送上了警车,因为座位限制,他们被分别安排进两辆车中,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跟她同车。 她脸色不好地听着警笛声转过街道,不高兴地说,“我晕车。睡不了觉怎么办?” 但同伴们的重点暂时不在这上面。松田阵平拿着她刚才随手丢过来的证件看了又看,擦了擦眼睛:“hagi。我没看错吧。” 萩原研二慎重地答:“应该没看错。没错。小阵平啊。警视正啊。” “——所以这家伙居然是警视正吗?啊?真的假的?假的吧?” 松田阵平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嚎叫。接着,他开始摇晃稻川秋:“哪里伪造的证件?被抓住举报的话说不定会被扔进监狱里啊!老实交代,怎么来的?” “山崎樋伪造的,”稻川秋被他晃得头晕,果断扔锅,“长谷川莲……长谷川老师给的。他俩狼狈为奸造假证。你们去举报吧,我支持你们。” 山崎樋是稻川秋的引荐人,也同时是她对外联系的重要桥梁,她的很多计划都是通过前者发布执行,两人分开之后,她的权限因此受到很大影响。 这时候他们后知后觉,稻川秋甚至还没有正式的职称——虽然薪酬和待遇都极高,但为了保护她的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一直都隐于人后,做“普通公民”。 现在,为了让她畅通无阻,山崎樋亲自办了她的资格证件。原本稻川秋的职称和资历在前段时间的信息筛查中更高了一些,但为了低调,便仍然是“警视正”。 他没空跑一趟警校,证件是由长谷川莲带过来的。当时一下课她就把稻川秋叫了出去,但没有聊多久,就被旁边等着的五人组给逼退了:他们虽然挺礼貌地没有凑过来,但那目光实在是让人难以招架哪! 离开之前,长谷川莲到底忍不住吐槽:“这群学生……您对他们太纵容了。” “有这回事?”把玩着薄薄的证件,稻川秋漫不经心地道。 “当然有的,您甚至连吃饭都变得按时了,”长谷川莲道,“您是把他们当朋友了吗?” 长谷川莲很清楚,在稻川秋眼里,她不能算是朋友,只能算是助手,或者更低一点的存在。从前,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稻川秋平等地冷淡任何人。但现在,她有些嫉妒,嫉妒于这群年青的警校生们似乎轻而易举就得到了稻川秋的友谊。 “朋友吗?”稻川秋不置可否。 “哪怕朋友,也只是很轻松就能被抛开的东西,”她想了一会儿,为之下定义。 长谷川莲还想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已经不耐烦了,随意挥挥手,便算是告别,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等待着的、虎视眈眈的五人组。 “……这算是口是心非吗?”看着她的背影,长谷川莲自言自语。 又忍不住想到,倘若山崎樋知道—— 啊呀,还是不知道的好。哈,毒舌上司活该单身一辈子! “——山崎樋是谁?”萩原研二自然地问。 松田阵平戳了戳他的手肘。 听到了陌生、又不算全然没听闻的名字。山崎樋,松田阵平瞬间想起了那天夜晚在请假条上一瞥而过的影子,又想起了,“特别犯罪对策部”。 山崎樋,是她的同事吗? 稻川秋摸了摸下巴,给出答案:“你们不是猜出来了吗。假证贩子。这张证花五百日元买的。你们想要的话给你们也弄几张。怎么样,超威风。” “……这种时候就不要继续开玩笑了吧,”萩原研二敏锐察觉前座的警察把耳朵竖了起来,苦笑,“或者小秋你真的想蹲警署一晚上?” 第20章 稻川秋果断闭上了嘴巴。 她倒也没有完全撒谎。她确实有些晕车,闭嘴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女生半倚着座椅看窗外掠过的建筑。发丝有些凌乱地垂散在她的脸颊,随着她的呼吸而拂动。颠动的车厢好想把他身上的活力慢慢抽走,她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普通、孱弱、易碎,然而,特别犯罪对策部。 再如何被她的外表蒙蔽,在加上这个名头的时候,都要被噼里啪啦地现实砸醒:醒醒!别被她骗了啊!就她还柔弱?还易碎?真当她那张证件是假的吗?!造假行为可是会结结实实地处以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警车嘟嘟嘟地往前开。现实和所看到的一切几近背离,填满了荒谬的色彩,一时之间,车内安静下来,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是收警回署,驾驶员从后视镜看了眼满脸困倦的女生,悄悄关闭了警笛。夜色中,警车穿过街道,回到了目的地。 警署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待。 为了处理一个大案,山崎樋接起电话前刚刚熬了两天。好不容易工作即将落下尾声,他还来不及揉揉太阳穴,尖锐的铃声就响彻了办公室,把他的神经狠狠拉扯起来。 “又怎么了?”接起电话的时候,他的口吻极差,“什么事都要我来处理是不是显得你们太税金小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另一端的人有些支吾地说完了来意:“……麻烦您来警署一趟。” 为了方便联络,稻川秋提供了一张名片,上面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山崎樋的。她虽然有手机,但忘性很大,常常丢三落四,羽织袖子里装着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偏偏忘了加一部手机。山崎樋便干脆把自己的号码填了上去。 出于对证件的重视,警员不敢怠慢,打了上面的电话,之后便到了山崎樋这里。 “……知道了。马上过来。” 山崎樋把电话挂了,这下真是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捞起靠椅上的外套,推门就要走。 门外的走廊,下属正好抱着文件过来,与他狭路相逢,惊讶道:“您要去哪儿?”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大人刚刚熬了个通宵,却这样行色匆匆,难道是……下属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是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山崎樋根本懒得管下属心里的崎岖百绕,交代了两句后续工作的粗略,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至于说他要去做什么…… 空荡的走廊里传来他发凉的声音。 “去接生活不能自理的大白痴。” 警车停下到警署的时候,稻川秋已经睡着了。 酒精带来的虚假血色逐渐消散,她的脸色平复了往日的苍白、几近透明。眼睫微微翕动,仿佛蝴蝶振翅,她的嘴唇很薄。 她抱着手臂,蜷在座位上,睡姿别扭。这是个不大放松的姿态,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搬到一张床上去,好叫她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警员下车,门口等待的几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接着异口同声地问出了: “稻川秋在里面吗?” 话音重叠,一模一样的音节巧合得让人以为是回音。反应过来之后,山崎樋的目光右移落在不远处的几人身上。同样焦急的脸庞、对视时讶然而警惕的眼神……他终于意识到,所以他们等的是同一个人。 因为红灯等阴差阳错的巧合,降谷零他们坐着的那辆车比另一辆到得早一些。到达之后,他们也没有马上进入屋子里,而是等在了外面。 山崎樋和他们差不多前后脚到。不过,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话题,两方分据一角,没有交流——直到现在,他们的关注点汇焦到同一个人身上。 山崎樋嘴角向下压,唇间礼仪性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警员对上他的目光,磕巴了一下,下意识答道:“是……是的,您是?” “特别犯罪对策部,山崎樋。” 山崎樋把证件递过去,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警车。大半夜被叫过来,他颇有点怨气,因此大步流星、步子踏得很重,但在隔着车窗、看到里面闭着眼睛熟睡的人时,却又不自觉得轻了下来,生怕将人吵醒了似的。 “……真是欠了你的,”他喟叹。上辈子他肯定欠她不止八百八千万。 降谷零的记性很好。“山崎樋”这个名字仅仅出现过一次,便被他记住了。——所以,这人是为了稻川秋而来。 他抿了抿唇,却没有就这样放手的意思。 稻川秋是他们带出来的。当然也应该由他们将她好好地带回去。至于她和山崎樋是什么关系——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至少现在不在。 金发青年虽然表情温和,紫灰色的眸子下压,给人的 压迫感却半点不输山崎樋。可怜面前的警员才刚上任不久,根本无力招架,只能看着几人走近了警车,包围住的架势跟寻仇一样。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从另一边车门下了车,看到同伴们时松了口气,走过去互相拍了拍肩膀。 萩原研二看到了山崎樋,语气停顿:“这位是——?” 山崎樋抱着手臂,对着车窗内的人冷哼了一声:“这家伙的监护人。” 虽然说现在不是了。但三年前,稻川秋尚未成年,他确实短暂地在这个位置上停留过一段时间。成年之后他迫不及待把这个名头丢掉,现在用来却算是不错:这证明了他们之间是有实实在在的联系的。 山崎樋扫了一眼几个青年,在心里冷笑。 至少这个名头,比什么警校同窗、同伴……之类的,有名有实得多。 第18章 “监护人?”松田阵平嗤了一声,“没听说过未成年人也能上警校的前例。” 他抱着手臂,不客气地拉长了声音:“也没听这家伙说过她有监护人啊。您哪位?别不是随便扯了个名头拐带人口吧?” 他说的话真有点刻薄,然而山崎樋是个比他还刻薄的人物。他同样不客气地冷笑道:“她为什么要和不相干的人提起我?你们很熟吗?” 好一出反击,松田阵平却没有被轻易激怒,大概这段时间已经被稻川秋气出了耐性。他上下打量山崎樋:“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但我们天天跟她呆在一块,根本没听过什么别的名字啊。而且监护人什么的——成年之后,这种玩意不应该赶紧滚出生活吗?” “哦?阁下的生活环境,居然是这样剑弩拔张的么?”山崎樋凉凉道,“恰恰相反。哪怕是暂且担任这白痴的监护人,我也没办法在她成年后就这么放手不管。” 两个人同时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假得一撕就破。双方都想拉开车门,把人带出来,却都顾及另一方的存在,最后对峙着,脸色极不好看。 “唔……我有话说。” 所幸,稻川秋的睡眠很浅。几人在车外闹出的动静不大,却也够将她从梦境中敲醒,她半迷蒙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形,便嘟囔了起来。 几人凑过耳朵去听,结果这家伙说的是: “支持……支持!支持瑞泉打赢月桂冠!” 真服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 山崎樋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一把拉开车门:“怎么不把你喝死?” 稻川秋睁开眼睛,坐在座位上,看看自己,又看看他。顿了一会儿慢慢地问,“这是哪?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还真敢问啊,”山崎樋扯了扯嘴角,“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我不过来,你想今晚蹲局子是不是?” “我不是已经成年了吗?为什么还要找你?” “你看你有成年人的样子?我不过来,你是打算喝酒喝到死是吧。” “酒精中毒一般死的可能性也不高。你要相信现在的医学水准。” “我相信现在的医学水准。我不相信你!蠢到头的白痴。” 两人拌了几句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关系不错。 松田阵平抱起了手臂,烦躁地想要打断他们的对话。有人帮他代劳,警员适时走了过来:“你们好,请进屋子里说话吧?” 稻川秋看看警员身上的警服,又看了看坐着的地方。噢,警车,哦,警署。她晃了晃脑袋,凌乱的记忆汹涌而来,拼接成完整的片段。她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她有点笨拙地解了安全带,避过几个人同时伸向她、想要扶她一把的手。但跳出车门的时候,她的膝盖打直,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 嘭咚——!稻川秋仿佛能够预见两秒后自己趴倒在地上的可怜相。 几只手同时转向她,扶住了她。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她怎么站都站不稳,降谷零默不作声地拢住了她的肩膀。山崎樋扶着她的手臂,顾不上和这几个毛头小子计较,皱眉:“喝酒喝傻了?” 他的目光下滑落到她的膝盖上。那里光滑一片,什么也没有贴。 她果然伸手:“暖宝宝有没有。” 第21章 山崎樋:“……” 他确定她站稳了,松开手。男人的西装外套不如羽织,袖子装不了东西,口袋的容量也很小。但长久的习惯已经占领了这块地盘,略过钢笔,他从里面真摸出了一块暖宝宝。 三下两除二地撕开包装,他微微屈身,看似粗暴、却动作轻柔而准确地覆盖上了她的膝盖。期间稻川秋深深叹了口气,仍然有很淡的酒气逸散出来。 “啊,”她想起什么,说,“你们可以放手了。我摔不死。” 降谷零低声道:“那可说不准。” 他仍然保持着虚虚拢住她的姿势,好像怕一松手,她就向下栽倒,像瓷娃娃一样支离破碎。 她刚才趔趄的时候,他的心好像也往下坠了坠。大概是一种通感,牵引着他伸出手去扶住她。期间路过了诸伏景光、萩原研二他们的手掌,最后殊途同归,他们只是担心她。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嗅到一点奇异的味道。一般而言,果子被雨水淋得久后便是这样的:潮湿、粘腻,嗅不分明的味。 啊。她环顾了一圈,周围没有下雨,没有果树。所以,是她的异能力【食我嗅闻】在发挥作用。 她对这味道不算陌生,也很有应对的经验——忽略就行了。 暖宝宝逐渐发挥作用,膝盖舒服了点。山崎樋直起腰,不高兴地瞪她——不对,瞪她旁边的降谷零他们。这事儿和她没关系,稻川秋忽略了果子的细酸,拢了拢羽织,挡住有点凉的夜风,若无其事回答诸伏景光的问题。 诸伏景光问:“还没有问过,秋同学和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 他笑了一下:“和秋同学相处这么长时间,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他?” 稻川秋说:“山崎樋。办/假/证的。” 山崎樋被她气笑了:“哈。办/假/证的?你确定是不是?稻川秋?” “……”真邪了门了,大半夜肝火大动也不怕伤身体。稻川秋不知道他这股怒气从何而来。但这不妨碍她避其锋芒,她撇了撇嘴,改口,“前监护人。现同事。冰冷的职场关系,就是这样。” 冰冷的职场关系?恐怕不止吧。普通的同事怎么可能会在名片上印另一个人的号码。 诸伏景光忍住了继续询问,免得给对方借题发挥的空间。 那边,山崎樋阴阳怪气,“冰冷的职场关系,好啊,我就该让你一个人在局子里呆一晚上,见识见识这里的老鼠。” 稻川秋反驳:“警署里如果有老鼠,就该整改了。” “你懂得还挺多,”山崎樋乜了她一眼,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些人是你的警校同学?” “这些人”指的当然是降谷零他们。“警校同学”这个身份虽然很疏离,甚至不如“同期”“同窗”来得有温度,更不及“朋友”,但严格说来也没错。稻川秋没听出来这里面的机巧,点了点头:“对。警校同学。” “警校同学”和“冰冷的职场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半斤八俩,打平。双方互相朝对方扔眼刀子,因为人数上不占优势,山崎樋略逊一筹。 他气得想去掐稻川秋的脸。结果不知不觉之间,这蠢蛋已经被半带到另一边,真是岂有此理! 山崎樋心情不好,又兼之熬夜两天后烦躁冷酷,脸色沉下来,路过的警员没有不低下头的。 等他走过去,警员才抬起头来,摸不着头脑地想,真见鬼。 这群人给他的压迫感怎么比小森警部的也差不多了?真恐怖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警署,值班的警察一个个神色凝重。他们已经将初步的报告提交,涉及到恐怖事件,他们能处理的不过是一些外围的皮毛,重要的资料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虽然商业街的各个店铺中都有监控,但作为牵扯最深的警校一行人仍然要留下来做笔录。因表明了警校生的身份、表示第二天要赶回警校,警察虽然惊讶,但也同意连夜进行对他们的问询。 因为人数众多,他们分到了不同的房间里进行笔录。这既是为了体谅狭小的面积,也是防止他们三言两语之间证词错乱的可能。 伊达航和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个房间。 “没想到 是未来的同行,“听了他们的述说后,警察感慨道,“我们原本也在想,在枪击案中挺身而出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警察钦佩的目光落在伊达航身上。无他,单看外表,伊达航的体型就能让人信服他是一名警校生:“话说起来,难道是你先站出来的吗?” “啊……那倒是没有,”伊达航摸了摸后脑勺硬挺的头发,“事实上,我们还在商量计划的时候,稻川同学就突然出去了……猝不及防啊!太危险了!” 不愧是班长,说着说着,伊达航不赞成的语气越来越重:“她就不怕子弹吗?这样莽撞,实在是太乱来了!” “——实在是太乱来了!” 另一间屋子里,山崎樋正拧眉训斥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的人,“他手上有枪你也敢上去?你活不耐烦了是不是?” 刚才的笔录里,降谷零一板一眼地说明了发生的事。抱着手臂倚在稻川秋椅子旁边的山崎樋在听到“秋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喝了半瓶酒,推开门走了出去”的时候就绷不住了。 他的脸色极难看。眉弓下压,嘴角向下,这幅表情能把他的下属吓得魂飞魄散,偏偏眼前这被发火的对象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懒洋洋地答,“嘿。我这不是没死吗。” 降谷零作为笔录的主力,讲述语速一直不急不管,这时顿了一下,转过来看她。诸伏景光也忍不住道:“如果不是子弹失灵,秋同学还有什么办法来躲开它吗?” 哪怕刚才这事仿佛已经揭过去,现在又重提,诸伏景光的声音也压得极低。低得让人能意识到他在不高兴。 他这人向来低调、不出风头,或者说沉稳得可怕——但在面对稻川秋这样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家伙时,诸伏景光居然也压不住火气。 几个头一回见面的男人难得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气势汹汹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原本浮着降谷零讲述声的房间静了下来。稻川秋不得不和他们三个人对视:“……” “……”怎么回事,这么有压迫感。 “……好吧,我知道了,下回不那么干了。”她败下阵来,给了一个敷衍的诺言。 好一个下回不那么干了。 降谷零看着她这张脸,没来由地冷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敷衍——可偏偏他不能拿她怎么样,混世魔女啊混世魔女。谁能将她奈何? 这个认知像一把柴火一样,将降谷零的心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他不得不按捺下心神,将心思转向眼前的笔录,这才把今夜发生的事娓娓讲述。 另一边,山崎樋瞪稻川秋瞪到眼睛发刺发酸,她无辜和他对视,甚至还有闲心笑了一下。 这双桃花眼笑起来真好看,可惜山崎樋此刻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到底是熬夜两天的后遗症还是被她气的?他的太阳穴鼓鼓地跳起来,他真怕自己血管爆裂而亡。 然后他可悲地认识到,哪怕他真死在她面前了,这混蛋也不见得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你看,她连自己的死都不在乎。更何况别人的死活? 山崎樋突然觉得自己和降谷零这群人也差不多。当真是兔死狐悲,过客哪过客。 第19章 同一片夜色下,东京某高级住宅区。 黄昏时铺天盖地的火烧云预示了夜晚的不平静。凝而不发的乌云沉了几个小时,终于到达临界点,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倾洒雨水。 屋外雨声沥沥。 屋内,伏特加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后原本有些放松的神情变得紧绷起来。“喂喂,”他低声斥道:“确定死透了吗?” 对面传来基安蒂心烦意乱的声音:“应该。天太黑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我能确定有个人影就不错了,你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就自己去看!” “我怎么去看?尸体都被收走了!疯女人……算了,先不管这个,之前的结果出来了吗?” “别说了。我蹲了五天,一个人影都没有。守着个空房子有什么用?哈,你们就一点进展都没有?” “废话!有进展的话我们还用找你?……大哥?” 伏特加烦躁的声音突然打了个哆嗦,无视电话那头“喂喂”的确认声,他手一抖,下意识挂了电话。 “吱呀——” 门短暂叫唤后被关上,男人携着屋外的雨水走了进来。他的长风衣向下滴着水,落在毛绒地毯上洇出暗沉的红色,淡淡的铁锈味填满了屋内的空气。伏特加跟着他有好些时候了,但当他扫过来一眼时,还是忍不住心脏发悸。 琴酒。出身不明,年龄不明,冷酷、无情、残忍、恐怖。道上首屈一指的杀手,任务执行率近乎百分百,手段暴戾得让人畏惧,头脑敏锐地让人发憷。 第22章 同时也是黑衣组织,这个庞然大物的高级干部,负责管理日本地区的执行组任务。 “大哥,”伏特加有些慌乱地压低帽子,不敢与男人对视,“计划失败了。” “哪个计划?” 琴酒冷淡地问。 伏特加嗫嚅了两声,硬着头皮道:“两个都失败了。” 确实是两个都失败了。 一个是借情报贩子的手杀了那个不合作的酒吧老板,一个是找出公安的“眼”。一开始他们的进程算得上顺利,情报贩子的后续反应完全在他们预料之内,他们也成功找出了“眼”出没的痕迹、甚至住的公寓。 但刚刚基安蒂打来电话,宣告了两个计划的失败。 情报贩子被突兀杀出的路人制住,为了防止后续信息的泄露,也为了发泄多日盯梢而不得的不满,基安蒂将之射杀;公安的“眼”始终没有露面,这么长时间了……恐怕对方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行动,从此藏得更深,他们又该从哪里将对方捉出来? 伏特加一面说一面偷觑琴酒的脸色,分不清他是喜是怒,一时之间话语声越发弱,细若蚊蝇。生怕大哥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杀手听了这个消息,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是不紧不慢把沾血的风衣脱下来。他的动作很流畅,然而手臂上的伤口却不小,血淋淋的颜色让伏特加大吃一惊,想要上前帮忙包扎,被制住了。 “用不着你,”琴酒语气冷淡,“说清楚今晚发生了什么。” “……” 伏特加如坐针毡,一边看着男人处理伤口,为他粗暴的处理手法而暗暗咋舌,一边将基安蒂带着怨气的信息转达得更有条理:“一开始,情报贩子装疯装得很像,街上的人都跑了,他挟持着人质靠近那家酒吧,但快得手的时候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离得太远所以基安蒂看不清楚。情报贩子把监听器偷偷扔了,本来我们觉得没问题,他迟早该上路的。结果现在害得我们丢了最重要的信息……” “总之,有个路人出来,好像和情报贩子说了什么。贩子举起枪,但路人什么事也没有,接着贩子就放弃了抵抗。路人的同伴出来,情报贩子被绑起来,之后,警察靠近,基安蒂不得不脱身离开。” 离得很远,商业街又在人们惊惧的呼声中纷纷熄了灯,天上满是乌云。哪怕是组织内少有的射程六百码的狙击手,基安蒂也看不清任何人的脸,更不清楚现场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凭着狙击镜那点狭小的视野,吃力地追踪着属于情报贩子的黑影,至于别的什么人,根本不在她的注意范围内。绕是如此现场的射击难度也已经超过她的能力范围,最后开枪射中目标的额心绝不是基安蒂的实力强劲,而只能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个巧字。 也因此,伏特加想从这疯女人嘴里问出什么来,只能是无功而返。 雪白的纱布在手臂上缠绕几圈,血水打湿地毯,一络一络,琴酒把伤口包扎好。他伤了右手,巧的是他是左利手,所以这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男人敲了敲茶几,发出很冷的震动声,把伏特加吓一跳:“路人?哪里来的路人?” “呃,基安蒂说是突然出现的。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情报贩子突然就不发疯了,然后计划就……”伏特加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于是绞尽脑汁,结结巴巴,舌头打结。但基安蒂知道的只有那么点信息,他再压榨也没有更多的了。他努力修饰的话语最后听起来干巴巴的。 琴酒冷笑着看他往下流汗的脸,伏特加觉得自己正被他的视线凌迟。所幸,他对琴酒 的价值有限,唯独忠诚,杀手看了他一会,移开了目光,不耐烦道:“去查。路人?呵。路人。”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高空振翅,掠过大地的猎物,寻找着有资格被他追捕的目标。伏特加对这视线并不陌生:一般而言,当琴酒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没有人能够逃过他的手掌心。 他听到杀手在冷笑。 “路人怎么会跳出来找死,偏偏还没有死;他和情报贩子说了什么,让后者放弃抵抗?去查沿路商铺的监控,找出他来。” 琴酒好像想到了什么。 过了会儿,他笑了一声。 “路人。去查清楚,告诉我,他是男是女?” 半小时后,笔录全部完成,留下降谷零等人的联系方式后,警员表示他们可以离开了,又补充:“之后可能还会找你们问一些细节……麻烦了。” “不麻烦。有后续的话请务必告知我们,我们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除了降谷零等人外,之前被挟持的女生也被找到,请来了警署。在短暂的叙说中,降谷零越发觉得这起案件没有这么简单。他想知道真相。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他们问不出其他信息,只好先行离开。 稻川秋和他们一块走。 走之前,她没忘记回头嘱咐:“记得把商业街那边的监控全部删除。” 山崎樋不耐烦地嗤了一声:“等到现在才去就晚了。我出发之前就已经派人过去,现在除了我手里的备份,不会再有别的视频存在。” 稻川秋这才放心。 关于她的追杀与悬赏这段时间愈发剧烈,如果她不是喝了酒,也不会在这种注定会引起哗动的案件中大喇喇地出头。商业街附近监控数量极多,她不确定是否会露了痕迹。 山崎樋这人毛病很多,但能力数一数二,稻川秋与他合作几年,对这位搭档颇为满意。 “那剩下的就交给你处理,”她揣着手,难得大发慈悲注意到他眼下厚重的黑眼圈,发出关怀:“好吧。也不用太急,监控处理了就行。你别提前猝死了。偶尔睡一觉对你没坏处。” 山崎樋冷笑:“没良心的。你猜是谁让我在这里熬夜?” “……”不听不听,乌龟念经。 她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与他错身而过。在发丝下晃动的符文耳饰在夜空中曜折出眩目的光彩,与她刹那后转开的眸子一起,让他失神了片刻。 再回过神时,女生已经走近了向她挥手的同伴。 “小秋!快来!” 夜色已深,这里远离商业街,最后一班地铁注定是赶不上了,想要回去只能找网约车。车子来了之后,萩原研二从车窗探脑袋进去和司机笑说两句,便等在了原地。 他不在乎稻川秋和山崎樋之间的熟稔,也仿佛没看到两人的交谈,只在女生转过身时,伸出手臂大幅度地向她招呼。 他脸上的笑耀眼过头:“车要走喽——!” 从山崎樋的角度看,稻川秋就像一只风筝,萩原研二他们手里收着风筝线,叫她靠近。 她仿佛真的在靠近他们。 他心里陡然生出点烦躁的情绪来,忍不住出声:“喂,你还要在那里面呆多久?我给你找了个新公寓,地址干净,要不要搬过来?” “不要,”稻川秋干脆利落地说,“等你把那群老鼠解决再说。我可不想回去住了两天,就发现房子底下被钻了个洞。” 这段时间山崎樋连续加班的效果斐然,至少明面上,纵使悬赏额再高、追杀的风声再大,稻川秋也没有露出半点痕迹。 但她能从长谷川莲带来的文件中看出来,对于她的捉捕没有放松的痕迹,对面的人盯着每一点可能露出的破绽,露出森森的笑容。 稻川秋都知道的道理,山崎樋自然也明白。他只是看那几个毛头小子不爽,这才出言膈应。稻川秋的答案如同某种胜利,看着降谷零等人怪异的脸色,他淡淡地笑了:“一言为定。我会把他们亲手解决。” 到那时,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吧? 稻川秋“唔”了一声,懒懒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至于道别,她仅仅是隔着车窗对他笑了一下,笑容在路灯的折散中模糊不清,铅灰色的眼睛像是渡鸟。 “再见。”他辨认出她的嘴型,在说分别。 “再见。”于是他也轻声说。 片刻后,引擎响起,车子前移,她的脸庞消失在他的视野。 山崎樋看着她的车子远去,才转过身走进了警署。灯火通明的屋子里,警署内职位最高级的小森警部,一名五十岁上下、神情严肃的中年人,正在等着他。 又是加班的一晚,山崎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越发恶劣,指使人时毫不客气。警署在他的临时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第20章 警校外风云变幻,警校内却是风平浪静。随着气温上升,樱花从南向北灿烂,夏天轰轰烈烈地压向世界。 稻川秋蹲在角落里,嘴里啃着磨牙棒。 而操场上的学生们正两两分组,拳拳到肉地互殴。 不对,也不算互殴。算切磋。 降谷零一拳砸向发小的脸,毫无留情之意;诸伏景光向左一偏躲过,毫不客气地扫腿将对方绊倒。 降谷零即将倒地时猛地伸手,卡住了诸伏景光的脖子,后者发出一声闷哼,反应迅速地去掰他的手臂,却已经晚了,两个人顺着重力向下,“砰砰!”同时摔到了沙堆中,脸上滚了两圈沙子,降谷零呸了两声,想要站起来,偏偏被制住了动作。 第23章 没办法,他挑起眉,同样桎梏住试图爬起来诸伏景光。两人从小打闹到大,现在滚在地上,教官的要求被扔到脑后,“咚咚咚”,小孩掐架,他俩像两只鸡肉卷一样滚来滚去,掐得筋疲力尽,掐得狼狈不堪。 稻川秋在旁边看他们两个划水,举手:“教官!我要举报!” 她的声音不大,但莫名很有传染力,鬼冢在一群哗啦啦的打架声中捕捉到她的呼声,回头看她。 “他们两个划水摸鱼!” 鬼冢气势汹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过去,一眼看到正在泥坑里打滚的两人:“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在不远处发来了贺电:“哦豁。他们最近惹她了?” “小秋好暴躁。是因为我们聚会不肯和她一块去居酒屋吗?” “……她不会知道我们把她的请假条扔进洗衣机的事了吧?” “别说这么恐怖的可能……呃!” 幸灾乐祸不久,稻川秋就转移了炮火,鬼冢八藏刚刚转过身,就又被指引着找到了另外两个刺头。最后,除了伊达航,四个泥人站成一排,被指着去跑操场。 空气中振动着教官的咆哮:“偷懒了几分钟,你们就给我跑几圈!” 降谷零一边跑一边腹诽:“那我们岂不是要跑到天黑?” “天黑了也不一定跑得完……”诸伏景光在旁边严谨地补充。 松田阵平一边跑一边翻白眼:“都怪你们!谁把她惹得火气那么大,都烧到我身上了!” 萩原研二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托着下巴,盘着腿看他们跑圈的女生:“有没有一种可能,小阵平你闯的祸更大呢?毕竟把请假条扔进洗衣机里销毁的想法简直是天才之作。” “你们在交头接耳什么!跑快点!” 那边的鬼冢不经意抬头,看到几个刺头凑到一块不知说些什么,登时发出一声咆哮,鞭子一样抽着几人狂奔。 所以说啊到底是谁惹了她啊——?! 松田阵平加快了速度,仰天长啸,脚步抖抖抖把身上的泥土抖下来。几人把他当成发声筒,苦哈哈地拔足向前。 直到下课,学生们散去、鬼冢也走了,他们都还在稻川秋的监督中往前跑。 不免在心里犯嘀咕。 ——所以,到底是谁惹了稻川秋,让她满脑子折腾他们? 这个问题,同样有人想问。 “你觉得你很神气吗?” “哈!这幅样子真够自大的,恶心!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居然也配和他们走在一起。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喂… …喂!混蛋!我在和你说话!你在装耳聋吗?!” 从头顶传来的叽里咕噜的辱骂声,发着虚,又强做镇定地从自己的词汇中汲取力量。平庸、弱小、虚张声势。 什么东西? 稻川秋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眼珠微微下移。她并没有如面前人所愿地抬起头来,而保持着平视、甚至俯视的姿势,被遮蔽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翳,让她看上去漠然而漫不经心。 半晌,她好像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你在和我说话吗,”她说。 “那不然呢?!你不要瞧不起人!” 面前出现了一双穿着有些破旧的运动鞋的腿,向上延伸是警校的校服。她盯着这双鞋看了一会,没有多交谈几句,就从这点轻微的表象中得出了结论: “家境贫寒,擅长考试的应试教育派,体能一般,考进警校后跟不上训练强度,在被劝退的边缘徘徊。 “对排名前列的优等生羡慕甚至嫉妒,因为深知自己不如对方,所以连挑刺都不敢,而将矛头转向了和优等生走得很近的、传说中的入学‘笔试第一’。 “你现在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她微微抬起了眼,面前站着的警校生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空气中原本浮着的酸而腐臭的气味发生变化,嫉妒和恼怒变形成被震慑住的茫然和恐惧。 他的发型老土、身形瘦瘪、脸色蜡黄,不久前脸上膨胀的怒火和装模作样像气球被扎了一针般退散消失。 她在说什么啊……?等等…… “喂,喂,你……你这家伙,难道之前调查过我吗,哈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 他脸色很差地给稻川秋找了个“理由”,同时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然,他根本无法解释这个除了在射击课上出风头、其他时候低调过头、不与降谷零等五人以外的学生相交的女生,怎么会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的这么多信息。 明明是大夏天,他却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浸湿。他有些慌乱地想要从对方身上捉出破绽,却在对上稻川秋的眼睛时悚然一惊。 她的眼睛像矿石。铅灰色的,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冷漠、冷淡、带着嗤笑,但这嗤笑都很淡。 他好像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丑陋、愚蠢,自以为是。 稻川秋毫无给他递台阶的意思。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声音没有起伏如同念白,内容却带着恐怖的力量,将警校生打得节节败退: “父亲是无业游民,母亲是白领。明明母亲赚取了所有的生活费,却受到父亲的影响而对母亲怀有怨恨,认为对方忙于赚钱、忽略了对你的教育。不敢当面对母亲说无礼的话,对别的女生反而出言不逊。你有三任女朋友,全部都是你骗——” “等等!等等!请停下!——我知道错了!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拜托了!” “嘭咚”一声,男生的高度直线往下坠,直到他的头颅比坐着的稻川秋还要低。 他趾高气昂时有种狐假虎威的装模作样,土下座的姿势却熟练至极:“我…我一时鬼迷心窍,请您不要和我计较……” 稻川秋说得全对。靠着母亲努力工作而维持的家庭贫穷而岌岌可危,他在醉酒的父亲的挑唆下对母亲怀有怨恨。上了警校之后,他对人群中脱颖而出的降谷零等人又嫉妒又恨,偏偏因为懦弱不敢挑衅。 嫉妒是魔鬼,将他的心百回千回地抓挠。没有勇气向更强者发起挑战,弱者反而成为恃强凌弱的伥鬼。他该挑中谁来发泄他心中的情绪? 几乎不需要思考,他选中了稻川秋。 稻川秋。 她在入学那段时间里确实出尽风头,渐渐却因为常年请假、缺席训练而引来了非议。 枪法很好又如何?“近身战她绝对打不过我,”有人如此不怀好意地揣度;“也许是堆起来的成绩,这种人一看就是大小姐,家里肯定有专门的靶场供她挥霍!”不明事理的人开始起哄;“鼻孔朝天,冷着一张脸,她高傲个什么劲啊!”学生们如此说,于是诋毁、不屑、谩骂。 “我是被他们挑唆了……并不是故意想要和您作对!请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现在感到万分的后悔,该怎么挽回?他又没有那样的能力,只能低着头,道歉的话语一连串:“真的,我再也不敢了!” 人是多么矛盾的生物。熟练地运用谎言和誓言,然后将二者混为一谈。 或许是察觉到了稻川秋越发冷的目光,他开始打感情牌:“请您放过我吧!如果我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她绝对会为我流泪的!请原谅我,我不想看到我妈妈的泪水……” 稻川秋终于有了反应,她换了一只手,重新把磨牙棒塞进了嘴里。其实一直想说,她叼着磨牙棒的样子像是叼着一根香烟,不是为了尼古丁或食物本身,而仅仅作为一种黯淡的消遣。 “滚。” 她淡淡说:“别再让我听到拿你的母亲做幌子。” 他从这句话中感到莫名的威胁,爬起来踉跄地跑走,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看。 从被莫名其妙辱骂到把人逼退,不过短短一点儿时间,刚够降谷零他们从操场的另一头跑过来。 降谷零将视线从跑走的警校生身上收回来,在稻川秋的脸上停留许久。他好像感到了片刻的困惑和茫然,但只是问:“他是谁?” 松田阵平在旁边搭腔:“看上去那小子不像什么好货色。” “拜你们所赐来骚扰我的。” 稻川秋站了起来,拍拍衣服目不斜视地想要走开,萩原研二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好啦,小秋,你到底在生气什么,透露一点给我们吧?我们怎么也猜不出来……” “生气?” 她诧异地说:“我没有生气。” 众人异口同声:“那……” 她冷笑起来:“我怎么会因为你们把我的请假条一起扔进洗衣机里而生气呢。你们说对吧。” 萩原研二:“……” 所有人:“……” 片刻后,众人指向松田阵平:“是他出的主意!” 松田阵平:“???喂喂喂!明明行动的是我们所有人啊!!!你们这群混蛋!” 不费一兵一刃,刚刚还和谐相处的四个泥人扭成了一团,嗷嗷叫。稻川秋旁观,点头:有活力!真有活力! 第24章 被他们派遣去食堂打包午饭的伊达航拎着所有人的口粮,深一脚浅一脚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几个人大混战。 他先是诧异,然后扔下便当盒,扑过去哈哈大笑:“加我一个!” 混战于是更加混乱。咚咚咚!咚咚咚咚! 等到大家能够坐下来吃饭,已经过了好久。因为下午还有训练,于是也没有换衣服,便捧着便当盒吃了起来。 稻川秋照旧被他们“多加照顾”。平时她挑食、吃得磨磨蹭蹭,时不时说出诡异的冷笑话——地狱笑话来冷场。但今天她异常沉默而迅速地吃完了饭。 “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她打了声招呼,站起来抱着便当盒离开,几人同时注意到,她刚才连平时不吃的秋葵都漫不经心地咬了几口,虽然反应过来后又吐了出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几人面面相觑,许久,才由降谷零问出了这个疑问。 第21章 晚上十点十分,警校宵禁时间。 “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你怎么在这里?” 在月光下粼粼曜动波纹的湖边,两道压低的声音在树林间响起。一道不可思议些,符合情境;一道却冷淡得过分,好像他们是在宿舍里面碰见,而不是宵禁的校园里。 降谷零几乎怀疑自己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这场夜游只算是梦的一部分。否则,他怎么会在这里见到稻川秋? 他左右看了看,巡逻人员不久前打着灯光远去,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他弯下腰,将声音压低:“你不睡觉?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喂蚊子吗?” 稻川秋盘着腿坐在地上,宽大的羽织拢住她的腿,布料上的金线在夜中如同命运般铺散。 她微微仰起头,铅灰色的眼珠在月光中好像琉璃在发着光。“诶,”她慢吞吞地说:“不用担心,我是驱蚊体质。这么久了一只咬我的蚊子都没有。”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你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夜游! 降谷零欲言又止,可如果这个问题真的问出口,一定又会被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夜游?”。知道她的脾性,更预见到这一点,他放弃了挣扎,坐到她的旁边。 但刚刚坐下,又发现不对劲。 “……喂,”他瞪着草地上几个喝空了的啤酒罐,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大半夜的喝这个?” 没记错的话,警校是不能带酒进来的吧?夜游加喝酒,少说也得是一万字的检讨! 稻川秋继续抓错重点:“瑞泉的酒瓶装不适合带进来。我敢打赌,它改进一下包装,绝对能够打败月桂冠。” 感情这家伙还在执着瑞泉打败月桂冠的长远目标。 她也会有执着的东西,在意的东西? 浓浓的酒气从身边传过来,被夜风吹得零落,把身边人的存在感无限放大。降谷零嗅到稻川秋的呼吸,她坐在他旁边,不动,不说话,像草木。 可惜,降谷零不是草木,他的心脏甚至跳得更快一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弃地把酒罐扔开。 “簌簌簌”,锡罐在地上滚了几圈,草被压折又复起。稻川秋的目光发直,追着它跑远,然后停顿在湖水之间。 湖水粼粼。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降谷零问: “说吧,最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让你半夜跑出来,喝得醉醺醺,一张口都是酒气,又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的目光在女生的脸上逡巡。 稻川秋。 漠然而冷淡的脸庞,他想起下午的时候。那时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面庞间的明亮与阴翳,她抬起头来,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假得让人忍不住发笑。他却敏锐捕捉到了她与往常的不同。 下午的时候,他们没有靠近的时候,稻川秋和那个学生说了什么呢? 不,说起来,似乎从昨天就开始了。一直对他们算得上纵容甚至无视的稻川秋忽然致力给他们下绊子,好像他们倒霉,她就高兴;他们可怜,她就开怀大笑;真是因为请假条?还是因为其他?——可说到是因为他们惹了她,实在不太像。 她仿佛只是单纯地突然看世界不爽,大骂“该死的世界给我滚!”,然后厌屋及乌地迁怒他们,“你们这群该死的世界的走狗,也给我滚!”,就这样竖起了身上的刺面向世界。 总之是迁怒。 作为被迁怒的一方,降谷零倒是不觉得冤枉。 被朋友迁怒,本就是信任的一种表现——不如说,如同机器般对人情感淡漠的稻川秋愿意在他们面前露出这样一面,降谷零为此感到高兴。 不管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迁怒也好、生气也罢,比起负面情绪,更可怜的是对方待你一点感情都没有。生动的感情胜过一万句神情的情书。 稻川秋打他们的小报告,大概也是把他们当成了友人、同伴吧?这至少说明了他们的靠近不是无用功,她慢慢接纳了他们。 降谷零为此感到高兴。 他仅仅百思不得其解,对方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 ——此时此刻,眉弓下压,眉毛微蹙,嘴角向下撇,眼睛看向某个方向,很久不动一下,像是在发呆,又像是伤神。 活了这么多年,降谷零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样的表情没有任何抵抗力。 ……不,他对稻川秋的这幅表情,没有任何抵抗力。 她这样一个懒得爱恨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本就让人难以无动于衷。 他甚至没有多少思考,就说出了一叠声的猜测: “是谁做了什么让你难过了?还是说觉得学校的训练太难了,让你吃不消?如果你想请假的话,其实hiro那里还留了备份,被扔进洗衣机的是我们伪装的请假条。我们只是想让你不要总是蹲在宿舍里,一个人出什么事了我们也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 “和那些无关,”出乎意料的是,他所有的猜测全部都落了空。 她顿了顿,在他的目光中,而口吻很淡地说,“——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她一张嘴,便是很浓的酒气,喷洒在降谷零鼻间。她笑了一下,这笑一点也不假,可是也不代表着高兴。它仅仅是一种人类无意识的、牵扯肌肉的动作。 降谷零瞳孔紧缩,想要往后退。但他身后是一棵树,退无可退。他眼睁睁看着她突然靠过来,离得这样近,她的呼吸像定身咒,瞬间让他动弹不得。 好狎昵的距离,他却生不出半点非分之想。因为他只用向下垂眸,就能看见她的眼睛。 她的铅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中微微明亮,好像在迷惘,好像在痛苦。 “是因为……这个吗?” 是因为母亲的死亡而痛苦,因为思念而变得反常?母亲……对她而言,是不是很重要? 语言系统完全失灵,人生中几乎没有安慰他人的经验,降谷零过了很久,才僵硬地挤出这几个字。 等待回答期间,他胡思乱想,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hiro会更好一点吧?hiro擅长安慰人;他反而笨嘴拙舌,不懂得如何去缓解他人的苦痛。如果这里的是研二,大概也能三言两语地做出应对,而不像他一样,瞠目结舌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在等待她的时候,稻川秋也同样在观察着他。 异能力【食我嗅闻】,能够嗅到他人身上情绪的变化。现在她在浓烈的酒气中嗅到了果子的苦味,那种在阳光下暴晒、暴晒、暴晒,最后散发而出的干枯的苦味。 不,不需要异能力了。 她只需要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 眼前的青年,毫无疑问地正因为她的话语而心绪起伏。 稻川秋知道,她能够轻易地操纵他人的情绪。但出于逃避心理,她仅仅隔着文字去窥探他人的心意,有时沾沾自喜,有时不屑一顾。 因为隔着一层纸,所以,她对于情绪驾轻就熟,有时候却又觉得它无比陌生。 她在纸上写,“一个痛苦的人,在黄昏的尽头哭泣着月亮的升起,哭声在平原上响彻。当月亮挂在天穹,他终于意识到痛苦无可避免,从此他一生都与苦月亮相伴相眠”。 抽象的文字引起人的共鸣,有人夸赞她如何写出这串文字,恍若神迹,殊不知执笔者眉目冷淡,反而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痛苦。 于是不懂真正的痛苦,不懂真正的欢喜,不懂真正的共鸣。剧作者操纵着舞台上的木偶,表演着连自己都懵懂的歌剧。赢得满堂喝彩,沾沾自喜,又茫然——啊呀,这样简单就能够看破的东西,也值得你们喝彩吗? ——直到此时此刻,直到此时此刻。 他凝视着她,唇角的肌肉微微颤动,眼珠好似恒古挂在天穹的月亮。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都呈现在她的眼前。 第25章 在区别出他们的面孔之后,稻川秋发现,原来不止是与他们相识——她甚至能够意识到,他在想些什么、他的心情又如何:而不是凭着异能力去作弊。 她看着他。 于是,突然之间,脸谱化的木偶跳下了舞台,抓住剧作者的手,认真地说,“你看见我了吗?你能够触摸到我、感知到我,对不对?” “……是的,我能够感受到。”过了很久,她发出了一声喟叹。 木偶说:“既然如此,今后你又该如何无视我、冷待我、操纵我?” 我再也无法无视你、冷待你、操纵你。 稻川秋冷冷地打了个寒战。 【异能力食我嗅闻】—— 片刻后,她伸出手,一个果子落在她的手心,顺手被塞进羽织里。空气中浓烈的情绪被一时抽空,刹那之间她感觉世界明亮。 然而新生的情绪粒子又涌上来,嘻嘻嘻地对她发笑。 正在降谷零忽而茫然自己在想些什么、察觉到异样时,稻川秋蓦地拉远了距离。浓烈的酒气变淡,她的神色变得泛泛,不再看他,而看向了湖中的月亮。 明明该松一口气的,他心中却升起了异样的感触,大概是遗憾和不安。 她说:“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降谷零做出竖耳倾听的姿态。 她笑了:“不觉得这样的开场老套吗?” 他看着她,也笑了。片刻之 后,两道笑容同时淡了下去。 “我的父亲在我母亲生下我之后离开,从此不见踪影,我的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们家并不富裕,或者说,贫穷。母亲为了养活我,过得很艰苦。——我是说一开始。” “后来,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放弃了工作,开始靠着政府微薄的贫助金过日子。她酗酒,经常喝得昼夜颠倒,醉生梦死。对于我,她当然也无暇顾及。” “因为过得不算开心,所以她死了,我并不觉得怀念。” “后来我十三岁的时候,她上吊自尽。算算时间,大概就是现在,我发现了她的尸体。” 为什么说得这么轻松?为什么眼神越来越冷淡?为什么向后好像要离开? 降谷零的嘴唇被黏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安慰,却又发现安慰太过无力。此时此刻连怜悯同情的眼神都多余。 她像是厌倦了,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因为她,我来到了这里。” 月色下,她的羽织上的金线好像飞舞的世界的命运线,交错着在风中摆动。 她冷淡地看着降谷零说:“我原本以为这是幸运。但现在看来,也许我错了。” 遇到你们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在我以为你们无足轻重时,我对这个答案不以为意;终于意识到你们的存在时,我对这个答案感到畏惧。 我要远离你们。 她不停歇地说出了一连串的话语,突然,转折突兀,直截了当地给这场对话下了决断: “我对你们的过家家友谊游戏厌倦了。以后离我远点。” “等等……?!”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宣判断交的言论,降谷零脑子一懵。他有些慌乱地去看,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开玩笑的意思。 真的假的?断交?等等—— 脑子乱糟糟搅成了一团,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反而问出了那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的母亲酗酒,为什么你却……” “为什么我也喝酒,对吗?”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笑了一下:“我确实曾经发誓,这辈子都不要沾一滴酒。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誓言这种东西不过是顺应自身的利益而一时振振的废话。” 沉默了一下,她又喃喃自语,原来只是废话。 接着,她大步向前,膝盖疼得厉害,她没在乎,如同一道流星,掠过某些人的天空后,飞快消失在夜空中。 她的背影消失在降谷零的视野。 第22章 “嗒。” 风将立着的书吹倒,在桌面敲击出一声轻响,趴在桌上闭眼大睡的人毫无知觉,教室中的学生们却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过去,半晌,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来。 讲台上的教师对此视而不见,督促学生根据官方的格式写文书。学生们奋笔疾书,一时之间顾不上窗边的人。教室内沙沙声与呼吸声交错,白噪音一样催眠。 樱花从窗外飘进,落在稻川秋身上,找到栖息地一般停住。过了许久,才在她的呼吸中掀起一角,颤颤巍巍飞落地面。 “叮铃铃——” 直到课铃响起,趴在那里睡觉的人也没有起来的意思。学生们三两离开教室,磨磨蹭蹭没有走的人被按住肩膀:“走吧。” 松田阵平被萩原研二揽着肩膀往前走,一急:“可是……” “先走吧,小秋明显不想看见我们,你看不出来吗?小阵平。”萩原研二压低声音。 松田阵平咬牙:“但那家伙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吧。你看不出来她脸色发白吗?等会她倒下去我们是不是还得把他抬上救护车?” 诸伏景光不赞同道:“阵平,别乌鸦嘴。” “还用得着乌鸦嘴?你们又不是看不出她现在什么情况!” 确实用不着乌鸦嘴。疏远了降谷零等人三天之后,稻川秋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其实按照守恒定律来论,她现在和他们初见她时差不多,顶多算是瘦回去了。然而,这样的瘦骨伶仃,怎么能算得上健康? 她站在那里都让人触目惊心。单薄、苍白、好像风一吹就能将她卷上天空,然后将她整个人撕碎成雪花向下洒。 “金毛混蛋,那天晚上,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喂,再不说的话,信不信我揍你!” 松田阵平怒瞪降谷零。然而后者面对他的威胁,并没有如他意地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不能说,”降谷零道,“除非她自己同意告诉你们。” “她自己告诉我们?——她现在恨不得离我们远远的,还让她主动?你在耍我?” 松田阵平把拳头按得咯咯响。身体里好像有气泡,一个个涌上来,叫嚣着让他把肚子里的那股气发泄出来。 三天之前——他们被罚跑的第二天——稻川秋突然疏远了他们。 她表达疏远的方式很简单。 “不”“离我远点”“没必要”“拜托了,放我下来。这不是开玩笑”“我没有义务参与你们的过家家游戏吧。容我告辞”“谢谢”“谢谢”“谢谢”——诸如此类的话。 只需要礼貌至极的语气、没有波澜的目光、平淡地对待对方,就能够达成目的。 稻川秋表达疏远的方式很简单,又太过有效。 朋友,说到底仅仅是自身人格之外的附庸。一个人倘若下定了决心不和任何人往来,那么她总会成功。因为没有人能够日复一日地面对一个人的冷脸——尤其是,你意识到,她之前在对你纵容、而现在又收回了这份纵容的时候。 是的,降谷零他们意识到,从前他们“入室抢劫”一般的交友方式生效,不过是仗着稻川秋纵容他们。他们头脑发热、和人来往的方式轰轰烈烈,而实际上,有多少人会容忍这样被侵入自身地盘的交友呢? 归根结底,是稻川秋纵容了他们的闯入,甚至在时间的磨损中,逐渐向他们靠近。一切本该如此,欣欣向荣——然而,然而。 “啪”、 幻梦一样,她突然关闭了心门,拒绝他们的进入,从此不再将他们看在眼中。 他们在屋外徘徊,却没有了那扇留给他们作弊的门。 他们不得不在屋子外垂头丧气,又忍不住想。 ——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这样,停止靠近,停止往来,从此成为陌路人吗?从此回归正常的生活,把彼此当成普通的同窗? 开什么玩笑! 松田阵平气冲冲地掀起了袖子:“你们放开我!我倒要去问问,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等等等等!别冲动!” 萩原研二和伊达航左右开弓,制作了蛮牛般往前的发小。他累得气喘吁吁,看着来拉人的降谷零,在他脸上的苦笑上隐隐约约间感受到了什么。 “好了!小阵平,你现在过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你还不了解小秋吗?她不想说的话,你再逼她也没用。逼问她只会适得其反。” 稻川秋绝不是会为外力就范的普通角色。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冲过去,绝对什么都得不到。” “如果你一定要问个明白……下午如何?你们不是被分到同一个组了吗?” 不知哪句话打动了他,松田阵平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算了,放开我吧,”他说。 眼角余光在远处的教室的玻璃上停留,松田阵平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坐起来,接着好像与他对视。但是太远了,根本看不清。 第26章 松田阵平意识到,有片玻璃隔在他们之间。从始至终,他们以为的了解,都与真实的她有着不同。玻璃介质的区分、光折射后的扭曲,呈现在他眼前的,到底什么是真的? 他需要得到真相。 黑卷发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下来。褪去燥气冲动的外皮,他的语气冷静地可怕:“知道了。我会问清楚的。” 他的手这样稳,从来不会抖,能够拆下设计上最困难的炸弹,也一定能够将这块玻璃敲碎,从一片碎光中拾起真实的心脏。 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作为教师的长谷川莲却没有马上走。她在讲台上跟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样装模作样地整理了几遍文件,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稻川秋。 稻川秋睡了一个上午,直起腰 时捂着嘴打哈欠。窗外的风忽而变大,将樱花糊了她一脸。她伸出手,“嘭!”地把窗关上,灰尘荡下,她看了一会儿窗外,收回目光:“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事?” 长谷川莲欲言又止:“您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磨牙棒:“有啊。这不是好好吃着么。你要吗?葡萄味的,你喜欢葡萄吧。” 葡萄味的磨牙棒能和葡萄比吗?同理,磨牙棒怎么也不可能和正经的食物相比。长谷川莲深吸一口气:“您有几天没和那几个学生一起吃饭了?”有几天没有吃上顿正经饭了? “两天?三天?……四天?记不清了,”稻川秋不以为意道,“你管这个干什么。” 她眉眼间随意洒脱,半点看不出几个人从她生活中抽离给她带来的影响。 真的没有影响吗? ——她变得和过去一样瘦了。 长谷川莲看着她贫白的脸色,轻声问:“您和他们闹矛盾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你最近很闲?”稻川秋撇了她一眼,叼着磨牙棒伸了个懒腰,“闲的话就去找案子处理,不用在这里问我这种似是而非的问题。” “没有闹矛盾,那为什么突然之间不和他们说话了?你们连饭都不在一块吃了。之前你们玩得多好啊。”长谷川莲觉得自己像个操心孩子交友状况的老母亲,还不敢语气太重,只能循循善诱。 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是少儿过家家游戏的玩家。稻川秋道:“突然觉得无聊。好没意思。你不觉得和人打交道很累吗?想地狱笑话也是要消耗脑细胞的。” 你也知道你喜欢讲地狱笑话啊! 和人打交道累?和你打交道才是真的累吧! 谁能经得住你这样反复无常的折腾? 长谷川莲升起了一种诡异的胃痛感,既是为自己,又是为了那几个学生:“……和人打交道怎么会累呢……哈哈哈……呃。” 她上课时偷觑稻川秋、在肚子里酝酿的一大堆话现在一对上她的眼睛,就全部都变成了废弃回收物,说了也白说。 所以说,和稻川秋打交道真累啊! 长谷川莲干巴巴地提醒:“您喜欢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您要知道,朋友的话,失去之后也许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这次稻川秋没有否认她“朋友”的代称,只是漫不经心地答:“没关系。不可挽回的事多了去了,绝对不差这一点。” “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您的朋友会伤心的。” “又不是我伤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呃,也许他们会痛哭涕流地哭倒在您面前?” “只要别抱着我的大腿哭就行了。别的哪怕他们在我面前哭死也无所谓吧,我又没事。” “……”这话根本接不下去啊喂! 直到长谷川莲压下满腹的吐槽欲,把最近的文件交接、准备走出教室,稻川秋都仍然是那副无所谓的姿态。 抱着文件的助手踌躇地停住脚步,回头看稻川秋。 都说嘴唇薄的人薄情。这话大概是真的。稻川秋的唇薄得像刀。长谷川莲看着她的脸出神:她一点儿在意的神色都没有,好像过去那段时间的笑闹与相处不过是幻梦。 多薄情的人哪。 长谷川莲忽而打了个冷颤。 她终于回过神来:“不管怎么说,都请拜托您好好地吃饭……那么,再见。” “再见。”稻川秋懒懒地回。 她看着长谷川莲的背影消失,脚步声隐没在樱花声中。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有点儿瘸地走了两步,意识到没有人在场时,便恢复了正常的走姿。 她插着兜往外走。门外也空无一人,并没有人等待着她;一人穿过世界,不沾染任何,就能够长长久久。稻川秋信奉这一点: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无所谓。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停下来,自言自语。 “这回好像真的有点痛了诶,” 没有人回应她,她便不再停留,大步往前走。反正一点疼痛而已,并不造成过大的影响。 膝盖隐约作痛,无人在意。 第23章 午后,操场上。 负责教导拆弹课程的山本太郎在前段时间被调派到外地出差,因此警校的相关课程内容也被一推再推,直到今天下午才开始。 山本太郎将学生两两分组,相互监督互助,以便于管理。 稻川秋和松田阵平正好一组。 没有了请假条,稻川秋不好明着违反警校纪律,因此还是跟着大队伍来到了操场。但在山本太郎喊她的名字时,她磨蹭了一下。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稻川秋慢吞吞走到他旁边,好像没察觉到他目光,认真地听台上山本太郎的讲话。 山本太郎年近六十,是因为拆弹技能高超而被退休返聘的专家,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瞪人时极有威慑力。 此时,他正从最基础的炸弹结构开始说起,显然,他不太擅长这种书面化的经验,因此说得极为枯燥,听得台下的学生们连连打哈欠。 稻川秋的视线汇焦在山本太郎身上,目不斜视,似乎听得很认真,在一众学生中显得极为突兀。 旁边不动声色观察她的松田阵平却只想冷笑:认真?走神才对吧! 光明正大地走神。明明目光集中,心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明明这样专注地凝视你,却没有把你放进眼里。 松田阵平压低了声音:“喂,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稻川秋仍然目不斜视,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那天晚上金毛混蛋跟你说了什么讨打的话?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教训他,怎么样?” 稻川秋好像对基础拆弹课程十分感兴趣。 “就算你不想跟我们说话,好好吃饭总没问题吧?喂,你多大人了,还要我们担心你,你小孩吗!” 稻川秋眼神放空,好像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自说自话的松田阵平:“…………” 他气极反笑,伸出手掐她的脸。因为动作太快、又毫无预兆,居然真的得逞了,他恶狠狠地掐着她脸上那块软肉威胁:“快点说话,别当哑巴!” 她斜了他一眼,果然不当哑巴了。 松田阵平被她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深深吸了口气:“救——?!!!” 松田阵平眼疾手快地捂上她的嘴,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接着整个人靠上去,将她带得往下压,“簌簌”,两个人头消失在黑压压的学生群中。 “呃——?” 山本太郎察觉到什么,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了看台下的学生,没发现异常,接着讲了下去。 而被按得蹲下的稻川秋伸出手试图掰开桎梏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完全没这可能。松田阵平比她高这么多、他的手臂比她小腿还粗,他只用点儿力,她就动弹不得了。 她发力:“——!!!” “哼哼哼,”松田阵平**一样冷笑,“劝你别挣扎了。没用的。” 一边说一边把这家伙的力气压下去。他感觉她像只猫,哈!被他抓住尾巴了吧!这下逃也逃不掉了! “……” 稻川秋被他捂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寡淡的五官被遮去时,她的眸子如同被水洗去尘埃的水晶,显出一种惊为天人的灵动。 她眨了眨眼,眼睫毛在松田阵平的手指上擦出一点瘙痒。黑卷毛青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笑声。 “……” 他的手掌心开始发烫。 “……你保证不喊,我就松开你。”和她对视片刻,他先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小声地说。 又补充:“同意的话就眨一眨眼睛。不同意的话眨两下。” 稻川秋对他慢慢眨了下眼睛。 他像是扔开烫手山芋一样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手。但紧接着,他看到她的上眼皮往下垂,不幸的预感瞬间狂跳,果然—— “救 唔唔唔唔唔!” 半吐出口的呼声再次被掐灭在摇篮里,山本太郎疑惑地四顾,到底没发现什么,他摇了摇头,只在心里感叹学生们永远年轻,永远大胆。 第27章 草地上,人群里,大胆的学生低声怒道:“你怎么不讲信用!” 稻川秋看着他,眨一下眼睛,又一下。两次间隔的时间有点长,但因为眼皮开合的频率一样,所以可以归类为相同。 松田阵平看明白她的意思了。好一个稻川秋啊、被捂住了嘴也照样能说会道,“你的意思是你本来就想眨两下眼,只不过我松手早了对吧?” 稻川秋眨眼。没错。 松田阵平火气堵在胸间,上不来下不去。他又想发火,又想笑,因此表情极为矛盾,一张帅脸扭曲。 稻川秋默默掰他的手,仍然无功而返,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动用异能力。 ……算了,还没到那种程度。 她保持着被捂着嘴的姿势跟松田阵平对视,期间松田阵平的手掌心越来越烫、越来越痛。 稻川秋像一块烙铁,滋滋儿发响,在他的手掌心烫出一个大洞。这个洞仿佛连接着他的心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松田阵平终于无法忍耐下去。他妥协性协商:“松开手了不要喊,点头或者摇头,能做到吗?” 她点了下头,松田阵平警惕地慢慢松开手,在看到她脸上的红痕时诡异地有点愧疚……但一看到她那副“我们有关系吗你看着我干什么”的表情,愧疚荡然无存,心情极度恶劣。 “喂,你还真打算和我们断交啊?”他不爽地开了个头,因为顾忌到正在上课,还知道压低了声音。 稻川秋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不是打算。我们已经断交了。喂,喂。同学,老师正在点你的名字。” 松田阵平还来不及为她的“同学”勃然大怒,就听到了她的下一句。与此同时,山本太郎疑惑的声音在操场回荡:“松田阵平?逃课了吗?” “没有!在这里!抱歉刚才在系鞋带,”松田阵平萝卜一样从把自己地里拔了起来,应对台上老师的提问。 “通过调整炸药用量、结构和引爆方式,可以控制爆炸的效果,因此处理炸弹时可以从……” 问题不难,他应付得轻松,又漫不经心。 他的心神放在了别的地方。 身旁的稻川秋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她站在他旁边,插着兜,没有告发他刚才偷袭,也没有在意他。 好像他们只是恰好被分在了同一个组的同班同学、陌生人。仅此而已。 松田阵平咬紧了牙。 山本太郎对理论的掌握远远不及实践,因此草草结束这个过程后,便迫不及待地带领学生进入了实践程序。 学生们根据分组,面对面站到了桌子的两边,而桌子上摆着威力不大、却货真价实的炸弹。 “大家未来将会进入警界,走上保护人民、维持秩序、追查案件的道路,因此我们绝不能仅是学习课本上的内容、对着模型来研究。” “如你们所见,眼前的炸弹都是真货,一旦引爆就会爆发出光和热,足够杀死某些小型动物。” “但大家也不必担心,只要按照我的步骤来,你们就能够拆下人生中的第一个炸弹……在其中一人拆弹时,另一人务必认真监督,记住,你们的安全掌握在你们手中。” 山本太郎讲理论时枯燥催眠,面对实物,他身上却迸发了无尽的活力。炸弹对于他而言不止是工作物,更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即兴发表了一番讲话,接着开始教导学生拆弹步骤。 为了避免(不太可能出现的)连环爆炸,不同组之间分隔的距离很远,松田阵平和稻川秋分到了操场的角落里,隔着一张桌子面面相觑。 山本太郎举着喇叭到处走,学生们则兴致勃勃地上手,开始实行人生第一次拆弹。 松田阵平对这样简单的机械结构不屑一顾。他一直有在私底下进修,并且尝试过画设计图和制作……虽然后者有些违规操作,但确实让他的能力长进不少,现在只用看一眼,他就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他抱着手臂道:“你要先试吗?” 稻川秋其实也看不上这样简单的炸弹。她在港口黑手党的仓库里见过的炸弹不知凡几,无一不是能够炸毁高楼的烈性炸药。面前的炸药虽说对初学者算得上挑战,她却提不起半点兴趣。 但如果说不试的话…… 稻川秋想象了一下自己和松田阵平面对面站着,对方憋了半天、不得不说点什么的表情……有点好笑——不对,这不是重点。 “那试试吧,”她说。 她低头开始鼓捣炸弹。其实没什么好鼓捣的:它的结构实在是太简单了,甚至是中学生看点儿资料就能造出来的程度。只需要掐断线路就能阻止引爆。 她实在无聊,便掐断线路,拆开结构,将里面的炸药倒出来。完成这一切后,她又盯上了属于松田阵平的那份炸弹。 她彬彬有礼地问:“我可以拆你的吗?谢谢。” 松田阵平的脸色一下又臭了几个度。他硬邦邦地说,随便你。 她如法炮制,把两份炸弹的炸药都倒出来合在了一起。如果说原本的炸药量能够杀死小型动物,那现在这些就够人类遭受重创、皮肤大面积烧伤了。 她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将炸药包成了一个球。 完成这一切后,她再也无事可干。而松田阵平也终于酝酿好了一切。 青年在一旁神情变幻不定,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化为竭力维持的冷淡和体面。他深深吐了一口气,语气极冲:“好吧!我什么都不再问,你想断交就断交。根本无所谓!” 他死死地盯着稻川秋的眼睛。 “——但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让我们死也死个痛快行不行?” 第24章 在黑卷发青年恶狠狠的、竭力变得冷淡,却掩饰不去受伤的视线中,稻川秋终于有了反应。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 鬼知道她为什么随身携带打火机 ——总之,她的左手举着能够将人重伤、甚至致死的炸药,右手举着打火机。 如果她两只手相触,刹那迸发的光和热,能够将她整个人都… 意识到这一点,松田阵平整个人好像被雪水打了满头满脸,瞬间清醒过来。 他的后背渗出了冷汗:“喂,你……”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 稻川秋神情倒是很淡定。 明明炸药真的被点燃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躲开,这人却没有半点慌张的意思。不如说她那双淡得像冬雪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过恐慌的情绪。 她甚至还有闲心扯了扯嘴角,对着松田阵平笑。 松田阵平于是切切实实地想起来,稻川秋是个疯子。 在外面枪击犯作案的时候走出去,面对着枪口不到十米也敢赌万分之一的概率;左右手一碰就能把自己的性命炸上天,死亡近在咫尺,偏偏却无所畏惧。 她对死毫无畏惧。 “你真的怕死吗?”他没忍住问出这个疑惑。 这个问题,上次诸伏景光问过她。稻川秋的回答是每个生物都畏惧着死亡;然而这次,答案又变了。 “死亡很可怕。但这只是对比普世事物。” 稻川秋没有深入解释这句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断交是因为我觉得不能继续和你们来往下去。否则很危险。” 松田阵平一头雾水:“哈?这算什么理由?你认真的?” “当然,你也许感受不出来……但我能嗅到。” “你是狗鼻子吗?” “可以这么说。其实,我的鼻子比狗的还灵,我能嗅到的比它们的多得多了。” “……你听不出来我是在嘲讽你吗?” 松田阵平被这几句连贯的插科打诨带回了熟悉地带。这种相处方式,在过去通常出现在他和稻川秋之间,这让他放松了一点儿:“就算这样说,这理由也不正式吧……拜托,你编理由都不能编一个正经的吗?” “你想要多正经的?” “至少要手写一万字申请断交书吧?” “太麻烦了,不要,”稻川秋一口回绝。 大概因为此刻两人的相处方式实在太熟悉……松田阵平一下子没了这几天他们的距离和疏离感。他抬腿过去,想给这家伙一点儿教训:“你……” 稻川秋在他靠近两步的时候伸出了手,手心的炸药被包裹在纸里并不牢固。 松田阵平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见到这人一脸平静,“咔嗒”点着了打火机,接着逐步靠近炸药。 “……你不至于吧!不交朋友就算了,还非得把对方炸死?!”这也太地狱了吧!!! 松田阵平停住了脚步,以为她在开玩笑,但玩笑有时候也会要命,“我不过去行了吧,就站这里说……你先停下!” 出乎意料的是,这简直不像是个笑话。稻川秋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火舌晃动着,在空气中扭曲出波纹,这波纹不断向包裹着炸药的纸巾靠近,几乎马上就要相碰。 第28章 在松田阵平快压不下震怒、马上就要扑上前去的时候,她停住了。 她微微侧过头,看了黑卷发青年一眼。 “你看,你们就像打火机,而我是炸药。一旦真正地靠近,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这就是我要离你们远点的原因。” 她说的话简直是荒诞的。根本是敷衍断交的借口吧。 “……” 然而,松田阵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是的,这就是我离你们远点的原因。 我是真真切切地怀疑你们的靠近,会带来万劫不复的爆炸。我预见了这一切,于是,我决心在一切滑向悬崖之前结束它们。 “喂,喂……还真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吗。不愧是你啊。” 松田阵平努力轻松地说。 但他蜷了蜷手指,发现很吃力。他的细胞好像也觉得疲惫了、发出了可怜的哀叫、把力量都抖落出去,于是他失去所有的力气,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只能看着她。 她无视了他的挣扎,接着说,“就是这样的原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以后你们不要靠近我了。” 松田阵平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动摇。好像过去的情谊是从没有过的、他们是完全不重要的。 其实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再勉强呢? 一开始也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不是吗?稻川秋本来就不想和他们往来吧、只不过被他们缠得没办法,这才对他们网开一面地纵容。 而他们好像也没有必须和她来往的理由。 说到底最开始是对她有好奇心、接着借着同窗、同组的关系,强硬地挤进她的生活里。 她反而吝于在他们的生活中存在,因此,如果断交,也不过是把时间往回拨几个月而已。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稻川秋啊稻川秋。 松田阵平忍不住刻薄地想,这人有什么魔力? 她五官寡淡,绝不是到处都有人献殷勤的大美人;她说话这样噎人,也绝不是伶牙俐齿得叫人心甘情愿去爱的角色;她插着兜走过一片林荫,本不该给人留以任何不可割舍的印象。 偏偏那天他见到她的眼睛,见到她在月光下望过来的一瞥。 ——松田阵平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萩原研二都不知道。 但他确实从那天夜晚开始,在人群中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身影。 你的眼睛是锚点,是史诗的开篇,是我不解情意后的第一片樱花瓣。 哪怕面对最棘手的炸弹,松田阵平也没有这样想苦笑的心情:笑他自己。 他的声音变得干巴巴,努力挤出体面的话,最后听起来一点也不体面:“我知道了。既然你真的这样想。就这样吧。” 说完这一切后,他的手指慢慢放松、慢慢放松。好像放开了手。 没关系的。放手也没什么。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稻川秋把他的话当成了一个结束的信号。——一切都结束了。 太好了,她以后再也不用应对这群人了。某种意义上——不,全面意义上,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不用再按时吃饭、按时擦药、按时上下课,不受任何人拘束,不被任何人关心,不被任何人爱。 大好事啊。 想到这里,稻川秋难得露出点真心,弯了弯眼睛,说:“谢谢你。” 稻川秋的真心就像一京朵雪花中唯一的真花一样珍贵。少有、明媚、珍贵,笑得甚至有些生涩、她好像很久没这样笑过,因此让人移不开眼。 松田阵平的手指又收紧了,半晌后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生硬地答:“不用谢。” 他掩饰过头地试图把相处模式调整成普通小组成员相处:“山本老师快过来了,要不要——”要装一下吗? 山本太郎确实在向这边靠近,检查学生们的拆弹进度。有些学生进度不尽如人意,他便停下来指导,因此很是花了些时间。 不过好在至今为止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出现,大家都很惜命,拆弹时颤颤巍巍,手抖得如同八十岁帕金森老奶,半天不下手,十分僵持。 山本太郎又满意又不满意:“胆子要又大又小,大的时候精准狠,小的时候慎谨微,你们……” 按照山本太郎的进度,走到他们这里还要一段时间。松田阵平本来下定决心跟稻川秋再不说一句话,脑子却飞快运转,挤出了一堆话题。 反应过来在干什么后,他想给自己的脑子两耳刮子:想什么想!不许想!你能不能要点脸皮啊松田阵平。不是都说断交了吗。这样眼巴巴地凑上去,不是舔狗吗你?! 正在松田阵平和自己脑子左右手互殴时,稻川秋默默走得离他远了一点儿。 “喂,你没必要——”这么迫不及待跑开吧? 稻川秋离他十米远,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低下头。然后,毫无预兆,在松田阵平目眦欲裂的视线中,“咔嚓”,她点燃了包裹着炸药的纸巾。 松田阵平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这一瞬间,他的大脑没有进行任何思考。 驱使他做出向前扑倒动作的,完完全全是刹那间从心底生出的巨大惶恐。 “呼——呼——呼——” 风声狂掠过耳畔,万事万物都静止,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止他的前进。将手臂挥展到最大程度,急促的呼吸将肺泡吹鼓得发疼,心脏跳得快要死掉。他都不在乎! “趴下!!!” 松田阵平一声大喊,将有些喧闹的操场镇得鸦雀无声。 稻川秋有些惊讶地回头,“嘭!”一声被他带住身体向后倾倒,栽在地上。手上半着火的纸团被松田阵平一把抓过,狠狠甩开,在天空中洒出一片沙子被吹散。 “咚!” 巨大的冲力让稻川秋结结实实被按倒在了地上,身上传来的剧烈疼痛沿着神经乱窜,她憋了半天,这才把生理泪水憋回眼眶,怒道:“你发什么疯?” 松田阵平比她更生气、声音更大:“你又在发什么疯!你真想死啊!?” 第25章 但不是声音更大和更生气就代表你有理。 有的时候,这还代表你被耍了……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爆炸的声音,倒是沙子被风刮到他脸上,啪啪啪,冷冰冰,打得松田阵平像个举世无双大蠢货。 “我开个玩笑怎么就死了?!你看不出来这是魔术吗?” “魔术的意思就是把我当狗耍是吧?稻川秋,你好样的!” 他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怒瞪稻川秋,好像恨不得把她的肉给咬进嘴里吞进肚子。 把垫着她的脑袋的手抽出来,他咬牙切齿:“早知道不救你了。任你死在那里!” “我根本就不会死。是你突然窜出来!不是说好断交了吗!莫名其妙!” 稻川秋五脏六腑都发疼。 都怪松田阵平——她的反应足够敏锐,完全能够躲开向她刺来的伤害。甚至,在杀招到达之前,她都能嗅到对应的恶意而提前招架? 可偏偏,松田阵平,这家伙一点恶意都没有,却把她连累得这么倒霉! 在情绪上,稻川秋因疼痛而起的波动微乎其微,本质上不会感到痛苦。但松田阵平这一撞,差点没把她骨头撞散架,让她半天爬不起来。 松田阵平伸出援手,被她啪得打开了手。 松田阵平刚才徒手抓着火的纸,手指上被撩了几个水泡,此时被她碰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结果稻川秋还不领情。 “你!”他气都 气饱了,瞪着她吧,没两眼又觉得心虚。 因为刚才那一下,好像真给她撞得有点惨了……。 更惨的还在后面。 山本太郎姗姗来迟,看着他们两个,又看看周围的环境,之前发生的事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终于,他将一切线索都连贯起来。 山本太郎发出怒吼:“你们两个!都给我去关禁闭!!!”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不敢回头,生怕被背后的目光掐死。 稻川秋在地上咕蛹半天都没爬起来。 期间几人试图伸手把她扶起来,都被她毫不客气地拍开:“谁啊,别碰我!” 松田阵平很想跟她吵两句,但一对上她那双蒙着生理泪水的眼睛,就讪讪地把话憋了回去。 他的心情复杂得堪比高数题。先是以为她要炸死自己而惊怒不已,发现这是个玩笑后松了口气,心中的火气重新升腾,接着她因为他而被连累关禁闭,火气又降了下去、有点心虚,最后,现在。 看着她在地上倒腾,像只努力扑翅膀的笨鸟他居然忍不住想笑。 不,不行……不能笑,他刚刚才得罪了她。 松田阵平难得有了点觉悟,半蹲下身,伸出手:“好了,对不起……就算我们不是朋友了,我帮陌生人也没问题吧?” “我不和陌生人握手,”稻川秋冷冰冰地说,终于凭自己的本事站了起来,站姿有点儿别扭,不过很快被不动声色地调整正常。 第29章 她的膝盖刚才撞到了地面,疼得要死,微微一动就像是有刀子在割。但她不想表现出来时,没人能发现这点异常。 但纵使如此,女生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擦伤撞伤,青紫浮上来,看上去狰狞可怖。她的脸颊侧泛红,操场上的沙子对她的皮肤而言太过粗糙。头发有些凌乱,好像被罡风打过,她的眸子隐在眉骨的阴影下,极冷淡。 诸伏景光忍不住道:“要不要先去医务室?和山本老师说明情况的话,应该能推迟去禁闭室的时间段。” “不用了,”稻川秋说,“早禁闭早完事。” “但是你身上的伤……” “这些有什么紧要的吗?” 疼痛在体内乱窜,稻川秋说话越发不客气,直白地指出:“就算紧要,也别忘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少管我的事。” 她第一次用这样恶劣的语气和他们说话,诸伏景光不禁呆了一呆,反应过来的时候,女生慢慢往禁闭室的方向走,就像初次见面、擦肩而过一样,只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不同的大概是,这次她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们了。 禁闭室里。 松田阵平推门而入的时候,稻川秋正窝在角落里,叼着磨牙棒,像只小老鼠,发出“咯咯咯”的磨牙声。 他先是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接着反应过来始作俑者是谁。在阴暗的房间中逡巡,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声音的发源地。 黛黑色的房间中,女生像一团阴影的果实,融入在角落的世界里,对外界不做出反应,松田阵平推门进来,她却连抬头看过来的姿势都没有。 “……” 他张了张嘴,想想又怒而闭上了。其实他很想老老实实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但之前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名的胜负欲让他不想做这个打破寂静的人。 他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发起了呆。 可磨牙棒被啃咬的声音咯吱咯吱,很有规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屋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相比起坐立不安的松田阵平,稻川秋在黑暗里算得上如鱼得水。她甚至感到一种宁静、平和、安全。 小时候因为贫穷,母亲连电费都交不起,入夜后的城市繁华璀璨,稻川秋的家里却漆黑一片。 母亲把欠费三个月的账单轻飘飘扔到地上,躺在沙发上对着酒瓶醉生梦死。 她偶尔会趁着这时候,蹑手蹑脚地躲开地上的玻璃渣,在母亲提回来的塑料袋里翻找食物;但更多的时候,她蹲到角落里,找块东西挡住自己,避免被发酒疯的母亲乱扔酒瓶砸到。 她蜷缩在阴暗的地方睡去,一直到第二天午后,母亲终于醒酒,懊悔地将她从角落里抱出来:“你还好吗?乖乖?” 她乖乖地说,很好。 然而,她未必不爱着庇护着她的阴翳的角落。这片可怜的、帮助她被人忽略的地方,对她而言原来代表着安定和幸福。 稻川秋不怕黑,何况现在还有磨牙棒啃,可以说是较为幸福的时刻。身上的伤在异能力的作用下被大幅压制,疼痛成为习惯之后,就不会给她造成困扰。 她和松田阵平分别坐在房间的两角,谁也不和谁说话。稻川秋觉得这至少是快乐。 最后,先开口的是松田阵平。 “喂……我说,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黑卷发青年纠结又别扭地开口:“好像烟烧起来……火?你又带着打火机进来了?” 出乎意料,稻川秋这回没把他当成耳边风,慢吞吞地抬起了头:“没带。打火机被没收了。” “那为什么……”有这么浓的烟味? 松田阵平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寻找烟味的来源。说是禁闭室,但这个房间本是由仓库改造而成,在小部分空出的空间之外,还有大片的木制桌椅被堆在一起。 松田阵平怀着疑惑,在重重叠叠的桌子间,他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 又擦了擦眼睛。 没有看错。他看到了……一片薄薄的、晃动着的却又没有熄灭趋向的火光。 他僵硬地回头:“这个,也是你的魔术?” “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打火机被没收了。” “那这里怎么会有火?” “可能是有人纵火,想要把我们两个烧死吧,”稻川秋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恐怖的话。 你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啊!!! 松田阵平有一个瞬间想要冲上去狠狠摇晃她的肩膀,你有没有搞清楚啊?!这里是密闭的废弃仓库啊! 我们的手机都被收走了。这里离主教学楼偏远、平时不会有人来,门被锁上了、唯一的窗在天花板上,而且根本不能容纳一个人爬出去! 我们会死啊! 但现实是他顾不上去摇晃这没心没肺的混蛋了。他动作飞快强硬地扒开桌椅,试图将还没有点燃的可燃物隔离开,但火这种东西是极不讲道理的,一旦出现,便携着不可逆的趋势狂涌向前。 松田阵平才扒开几套桌椅,就绝望地发现,仓库里面的大量木质桌子已经陷在了火中。火舌舔着燃料,将空气都卷得波动起来,火光打在松田阵平身上,将他脸上每一块肌肉的颤动都照得明明白白。 救火已经不可能了,仓库里能用到的东西全部都是可燃物,一旦靠近,别说扑灭火势,不给火上添油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松田阵平麻木地将还没有沾上火焰的桌子拉到他和稻川秋在的区域。原本就小的面积越发狭窄,火焰则在这点时间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卷到了天花板处,“啪啪啪”“呼呼呼”“咯咯咯”,空气爆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像地狱的哀鸣,凌乱的声音不成形。 松田阵平抬头看着这片突如其来的大火。 简直像是在做梦,然而,火真真实实地烧了起来,过不多久就会将他们全部卷进去。 他想,难道今天真要死在这里了么? 不,不一定。hagi应该会过来看他,只要撑到了那个时候,hagi发现了情况他们就能得救了。 而且警校每天都有固定的巡逻人员,这里虽然偏远,但也会有人来。看到窗口冒出的火光和烟,巡逻人员一定会过来查看,他们就能得救了。 但是hagi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巡逻人员如果一时犯懒不过来、时间拖得久一点…… 能自救吗?对!窗户在天花板上,爬不上去的话那就从门入手,没准他可以把门撬开……松田阵平扑向铁门,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根铁条,这是不久前和萩原研二探讨撬锁技能的时候备下的。此时此刻,他庆幸于自己将它带上了。 青年在机械一道上极 有天赋,拆弹擅长,锁对他而言自然也不是问题,虽才涉猎不久,但过了一会儿,他真听到了锁舌“咔嗒”一声,锁开了! 他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操纵着铁条扭转锁向。 “……” 半晌后,他呆若木鸡。 他想起来了,在进入仓库的时候,管理人员掏出额外的铁匙,打开了挂在门上的大锁。 没错,在门原有的锁上,设计者又在外部添加了独立的铁锁,哪怕屋内的人撬开了门锁,也会因为这铁锁而无法出去。 “砰!砰!” 他发狠地踹了两脚门。钢铁造物没有丝毫撼动,反而是他的脚趾在巨力下传来剧痛,也许骨折了。 骨不骨折也无所谓了。也许他就今天会死在这里。 ——死亡。 松田阵平本该对这个名词充满敬畏。生物都该恐惧死亡。不是吗? 然而,在这关头,他反而不再无能狂怒,回头去看。 “……”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的咯咯咯的磨牙棒声终于短暂地停住了。 松田阵平凝视着火光中的那双眼睛。第三次了。他情不自禁地问,或者是陈述—— “你真的不怕死……。” “死亡有什么可怕呢?”稻川秋无所谓地说。 火光灼灼,角落里的那个人也被照亮,她的眼睛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化学反应,万物粒子都在她的眼里重组重生,倒映璀璨。 松田阵平在她眼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坠落的世界——即将到来的死亡。 死亡有什么可怕呢? “是啊,死亡有什么可怕的,”他突然咧开嘴笑了,“老子可不会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啊!” 他恶狠狠地说:“哪怕死了,老子也要变成鬼来缠着你!” 说着,他大步走向了稻川秋。之前束手束脚、因为隔阂而不自在,现在,他好像忘记了前几天的不愉快,停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动作熟稔而理所当然:“膝盖还疼吗?”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 她的膝盖受不得冷,也受不得热。仓库内的温度逐步提升,将她的半月板灼得越发不安,疼得要死。 一只手突然覆盖上来,掌心发凉。 膝盖的疼痛稍有缓解,但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第30章 她的眼睫下垂,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片刻,再抬起眸子时,青年的眼睛近在眼前。 “膝盖上的是假……” 松田阵平没给她说完的机会。 伸出手掐住她的脸,用力:“到这个时候还想骗我?你当我的眼睛是摆设吗?” 哪怕一开始确实被蒙蔽过去,日常的相处里也会有所察觉。 走路的时候重心偏向左脚、有意识地护住右腿,准确地说是护住右腿的膝盖,避免撞向可能有的障碍物。 有时候很地狱笑话地装瘸引他们担心,然后哈哈大笑说你们被耍了——真当他们看不出来吗? 明明已经痛得要死了,却还装得什么都没发生。明明是挑食到一点儿不喜欢的菜都要扔出去的家伙,面对真正的伤口,却又避而不谈。 在稻川秋没有回头的世界里,他们注视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小细节。 “你是不是觉得骗我们很好玩?” 松田阵平恶狠狠地掐着她脸上的软肉:“或者,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很别扭?小骗子,胆小鬼,大傻子!” “——你以为这样就能推开我吗?哈!想得美!你就等着被我纠缠一辈子吧!” 稻川秋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在明亮的、欲焚灭一切的火焰中,在松田阵平满盈她影子的眼睛中,她几乎分不清青年还是这场火更要可怕。 “……所以,我说过了。” 死亡并不可怕,爱恨才可怕。 她的嘴唇嗫嚅片刻,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但没有。这个认知让她松了一口气,又勉强提起了一点儿心神。 “你这是假定我们两个都死定了,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吗?” 她伸出手按住了松田阵平的手腕往下压:“我们说过断交,你也同意了。”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说同意就能同意的。笨蛋!当然是援兵之计啊!反正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稻川秋友情提醒:“如果我们都死了,‘大把时间’就不存在了。” 松田阵平被她一噎。半晌后,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我们两个死在一块,不会被别人当成殉情吧?” “……”稻川秋抖了抖,“麻烦你别说那个词,很可怕。” “哪个词?殉情?怎么了!你还不高兴了!有我这样的大帅哥跟你殉情是你占便宜了好吗!” “不,纯粹是很可怕……。你别说了。而且这也不算殉情吧。我们又不是小情侣。” 松田阵平当然知道用词不对了。而且这不是玩笑吗。他不爽地说:“你什么时候国文造诣这么高了?对词语这么挑剔?”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本来就是文字工作者呢?” “文字工作者的意思是国文老师教我们写公文的时候,你在座位上睡觉?懒鬼。” “唔。那是因为我早就已经会了……” 大火熊熊,眼看着就要将两个人吞进肚子里,烧成不辨形体的碳块。 但稻川秋实在太放松了:她甚至纠结的还是“殉情”这个词语的用法这种小事。 松田阵平看着她始终恬静平淡的脸,奇异地,死亡的威胁淡去了,恐惧慢慢褪走,他服气地笑了一下,坐到她旁边,和她靠在了一起。 “总之,等会我们没准就死了。”他说。 “嗯。” “有什么遗言吗?”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 稻川秋说,“还没到那个时候。” 松田阵平感觉她的话怪怪的。但她说话一直有些奇怪、听不懂的就随风而去吧,放过她也放过自己。他看着火焰,放松道:“那假设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要留下遗言,你想说什么?” 不等稻川秋回答,他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得跟hagi说两句。不然之后他也下了黄泉肯定会给我两拳。嗯……希望他能找到喜欢的工作,那份工作也能维持到他退休,这样他就一直有钱,能够买酒去我的坟墓看我。” “还有金毛混蛋、班长、诸伏,我死了他们应该也会难过个一段时间。对他们要求不多,记得给我送花就行!别忘了我啊……” “说到家里人。好久没回去了,结果收到的居然是我的死讯,肯定会很伤心吧。不过,别像老爸那样喝酒啊……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这样我的灵魂也会安息的。说起来本来已经答应了……” 他的声音絮絮叨叨,在火烧木头的噼啪声中越来越低:“其实报警校的时候就想过了可能会死。我擅长拆弹嘛,但人有失手,没准有一天我会被炸弹炸死……我设想过这种可能。谁知道炸弹还没正经拆过,就要死在这里吗?” 说着说着,他猛地提高了声音:“所以说哪里来的火啊!让我知道了是谁放的火,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害得我死在这里……可恶……” 稻川秋发觉不对时,他的话已经开始打转,变得囫囵百转。 她侧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脸。 他眼神迷离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一把抓住:“哦!说到你了。你以为我没遗言给你吗!你想得美!” 明明是遗言,抓着她的手却像是抓住了逃跑已久的猎物。他得意洋洋:“对你,我没什么话好说的。你之后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挑食,就算挑食也不能太过分——连我都吃西兰花,凭什么你不吃西兰花!维生素摄入不够会生病的,就你这小身板,营养不够就是个大问题……” “没什么好说的”,结果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不像松田阵平的作风。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化作气音,需要很仔细才能听得见。 说得这么吃力就不要继续说 下去了吧?可他一直盯着她,执拗地说下去。 “……” 稻川秋抽了抽手,不仅没抽出来,还激起了对方的逆反心理,松田阵平猛一收手,把她往怀里拉:“你又想跑到哪去?” 然后不满地嘟囔:“这么轻……你这几天吃过正经的饭吗?” 稻川秋:“……” 她面无表情地拍青年的脸,在他脸上甩出了几道红痕,像是跟人老婆偷情被回来的老公怒甩巴掌——可见稻川秋的力气和动作有多么不客气。 但即使这样,松田阵平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迟钝地看了她一眼:现在,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在咫尺——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能够直接望进对方的眼里。发烫的手掌心往心脏泵送电流,于是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木头烧得热烈,摇落如熔岩碎金的火光,而这双平静的、铅灰色的眼睛如此格格不入,吊诡、神秘、充满吸引力。 和那天月夜下的都市传说一样。它们的共同点是—— 在济济一堂的众生间,被赋予了,“我第一眼将看到你”的魔力。 松田阵平屏住了呼吸,有一刹那的清醒。但二氧化碳填充在大火燃烧的仓库里,也剥夺了他大脑的理智。 两三秒后,他的眼神彻底变得迷离,整个人的头垂下来,失去了意识。 失去了意识之后,人的肢体动作自然也该变得无力支撑。但稻川秋试了一下:见了鬼了,这人抓着她的手掌像铁钳一样,难以掰开,无法撼动。 “你这是真想死啊,”稻川秋说。 大火的威胁不止来源于其本身。熊熊的火焰带来了二氧化碳、浓烟、不断升高的温度。松田阵平的脸上沾灰,整个人姿势下意识转向蜷缩起来,看上去极狼狈。 稻川秋把他的脸擦了擦,忽然笑了:“看上去还怪可怜。” “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是不是就真的死在这里了呢?” “……不,拯救了你的,是你自己。” 与灰扑扑的松田阵平形成反比的稻川秋,在大火浓烟中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皮肤仍然苍白得像薄雪,吝于展露血色,透明寡淡。她的头发仅在气流中微微拂动,却没有像松田阵平的一样被烧灼出难闻的味道。她的衣服上浮着灰尘,可是仅仅振袖,尘埃便纷纷落下。她干干净净、和走进仓库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格格不入得好像不存在于这个维度。 只在稻川秋能够看到的世界里。 来自于松田阵平的正面情绪,闪闪发光,金灿灿、明晃晃地被抽调出来,缠绕在她身上,发出欢快的呼声,为她挡住了来自物理世界的攻击。 她伸出手,一颗漂亮的金苹果在空气中凝聚,被她塞进青年的嘴里。很快,来自于原主人身上的情绪开始反哺、保护住主人的躯干。 稻川秋又看了一眼缠绕在仓库的一副桌椅上的负面情绪。它黑黝黝、黯淡无光,连向她靠近的速度都极慢。 “呼——”空气震颤着发声。 她将这颗有点儿枯萎的果实重新扔进了火堆里。于是,在这个密闭的仓库中,仅有她一人能够看到—— 火势被笼罩起来、控制住蔓延的劲头,纵使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也再不可能往外一步了。 第31章 稻川秋托住下巴,看着火焰徒劳无力的挣扎,在火光中等待。她漫不经心地想。 还要过多久,才有人发现这里? 夜色如瀑。 确认了亭子里的舍管已经昏昏欲睡,萩原研二身手利落地翻过了高墙,滚进阴影里。 刚刚站定,他就觉得不对劲,转头去看,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 诸伏景光的声音。捂住他的嘴的人是降谷零。伊达航在旁边望风,确定没问题后朝他们挥手。萩原研二回过神来,拍了拍降谷零的手。几人鬼鬼祟祟前进,远离了宿舍区后放松下来:夜深之后,巡逻人员变得松懈,巡逻的力度自然也下降了。 “原来如此,你们刚好碰上了……结果又和我碰到了。”萩原研二笑道,“要是还有别人跑出来和我们撞上,那可就有趣了。” 诸伏景光理智道:“一般而言,夜里是不会有人跑出来的……” “所以我们的目标果然是同一个啰?” “总不能真的视而不见。下午的时候她看上去摔得很惨……而且也没在食堂看到她。” “我带了红花油。” “正好,我带了面包,有点干巴,不过她对干巴的食物接受度更高吧?” 降谷零从口袋里翻出了几个面包,几人也都同时翻口袋。没有商量、却有志一同,他们的默契已经在这几个月里十分相合了。 萩原研二沉默片刻,主动提起了话题:“说起来小秋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班长,你不是有女朋友吗?女生一般生气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你应该有经验吧?” 伊达航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虽然我是有女朋友啦……但是娜塔莎没和我生气过,我也不知道女生生气会是什么原因啊。” 他思索片刻,提出毫无建设性建议:“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们对稻川同学表达关心,她也会对我们回馈同样的感情吧!我们毕竟是一个小组的成员,没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嘛哈哈哈哈哈!” 众人看着他毫无危机感的笑脸:“……”你在说什么梦话啊班长。 “回馈同样的感情”,你怎么会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你难道第一天认识稻川秋吗? 大家默契地忽视了暗暗炫耀女朋友的伊达航,讨论着可能,向着废弃仓库的位置走去。 能够被改造成禁闭室,仓库本身十分破旧,位置也极为偏僻,和警校的宿舍一东一西,正好在两个极端。 几人走了许久,才隐隐约约在夜色中看到了仓库的一角。 “你们有看到白烟吗?” 萩原研二有些迟疑地出声:“还是说那是天上的云?” “不会有烟吧,应该是云……但是……等等。” “那云怎么是从仓库上面传出来的?!” 几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凝重的神色。喂喂、不是吧?! 他们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看到了那隐约被火光照明的天空时,他们再也顾不上低调,挥动手臂、狂奔向仓库。 密闭的仓库只在天花板上装了置顶天窗,因此他们无法通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降谷零一马当先,手掌碰上铁门,下一刻狠狠咒骂了一句:“该死!” 铁门已经被烧得很烫。 仰头看,天空上的红光如同不详的征兆,逐渐扩大,笼罩着入目所及的大地,温度升高,就像海水正在沸腾。 几人顾不上商量。伊达航当机立断跑去找外援,一边跑一边大喊“着火了!”,降谷零等人脱下外套,试图用蛮力将大门踢开。 厚重的铁门被猛踹几下后,一点变形的迹象都没有。反而震得几人趾骨痛觉全无。 降谷零没有犹豫,观察地形,准备借屋边的老树爬上屋顶,看能不能从上面的天窗突破。 爬树的过程很顺利,像有一股子力气支撑着他,叫他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冠。但树冠离仓库顶端仍然有一段距离。 脚尖卡住树枝,没有任何的畏惧、踌躇,青年凭着树枝的韧性摇晃,找准时机跳到了仓库顶端。 “咚!” 铁皮制的天花板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暴雨来临前的雷声,轰轰隆隆。 “这锁……老样式,应该能解开!”萩原研二蹲下来看锁头,认出来这是他最近学过的样式,“我有带铁条,在我上衣口袋里……该死的,去哪里了?!” 他慌乱地 翻找口袋,还是诸伏景光细心,从衣服的褶皱里捏出铁条递给了他:“拜托你了,研二!” “我知道……我知道,”萩原研二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他全身贯注地解决手中的锁,但天赋不及松田阵平、这个样式又学没有多久,他一时之间居然没办法。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锁内的机关碰撞着,像某种逐步加快的心跳。 趁着萩原研二撬锁,诸伏景光用力砸门,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声:“里面有人吗?!你们还醒着吗!” “别睡着了啊!!!睁开眼睛!我们来了!” “松田阵平!稻川秋!睁开眼睛!不要睡着!” 他喊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却又越来越嘶哑,好像这几句话就把他的力气给耗尽了。 铁门太厚了,他后知后觉到这一点,火声又太大。也许里面的人只是没听到他们的声音,或者发出回应却没有被他们听到,又或者…… 他心烦意乱,声音在火声里像是爆破的柴木,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绝望。 汗水滴到了鼻尖,在眼前起了水雾,萩原研二顾不上去擦。他的心乱成麻絮,手却很稳,一步一步,听着金属的咔嗒声,先这样,再卡住这个节点,你没问题的萩原研二你可以的—— 一滴汗水滴在锁上,打湿铁条,他的手一滑,险些前功尽弃。 “……” 我没问题的。 我可以的。 等着我—— 青年抿了抿嘴,眼神坚定,这一次手更稳,步骤也越发准确。铁锁的机关趋向正确的走向,咔嗒咔嗒。 火将屋顶烧得灼热如同锅子,踩一步都烫脚。但这不是阻碍,倾斜的角度也不是阻碍,滚滚的浓烟同样不是阻碍。 降谷零盯住那个冒烟的窗,几步奔了过去。扒住窗子的时候,他几乎绝望——不断涌出的浓烟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它们呼啸着灌进他的喉咙里,让他喉咙发酸发痛。 他大喊:“听得到吗!稻川秋?!松田阵平!” 降谷零的声音和诸伏景光的,在火烧红的夜色中仿佛某种哀鸟的哭叫。 有好一会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该死的……!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 屋顶上太过滚烫,而且浓烟滚滚,已无法成为突破口。降谷零不得不再次下来,和诸伏景光尝试踢开大门。 铁门仅仅发出了徒劳无力的震颤。 就在诸伏景光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声音:“诸伏景光。降谷零。萩原研二。还有伊达航,对不对?” 声音模糊不清,却又奇异地被他们听到。 诸伏景光猛地收紧了手指:“秋!你还好吗?!阵平呢?你们两个都没事吧?!” 太过震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是第一次见到稻川秋规规矩矩地、正式地念出了他们几个人的名字。 “你没事就好,你在角落里躲起来,别怕!我们很快就能把门打开,你们先保护好自己!” 降谷零急切道:“你们趴着,不要站起来,毒气会往上涌!用衣服捂住口鼻!” 他们好像把稻川秋当成了毫无常识的小孩,不断地嘱咐她,滔滔不绝、不敢停下,一些话囫囵地在嘴里转了几圈却毫无察觉,仅仅是不断地说下去—— 撑住啊!一定要撑住! 撑到活下来的那一刻! “……” 稻川秋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突兀地打断了他们:“其实,每次都是我问你们。这次也该轮到我问你们了。” “——你们,不怕死吗?” “这样的大火,你们如果不快跑的话,没准也会被波及哦?” 从门缝里钻出来的浓烟,越发升高的温度让铁门和锁变得滚烫,生物该是畏惧火的,不受控的火焰会杀死灵魂。 然而不论是萩原研二还是诸伏景光、降谷零,他们都靠在门上,用“生怕屋内的人突然闭上眼睛”这种理由,面临着可能被火杀死的风险。 之前也是吧。明明有被枪杀死的风险、坠落致死的风险,却还是冲上去救下了鬼冢八藏;明明外面的是杀人犯,随时可能被流弹射杀,却没有半点畏惧,商量着去救下被挟持的女生。 他们仅仅慢了稻川秋一步,但对于死——某种意义上,他们和稻川秋一样,毫无畏惧,不是吗? 稻川秋不会死。死亡对她而言是离开一个世界,前往另一个世界;可是,肉体凡胎的人们啊,他们这么脆弱,没有异能力,会死的——不是吗? 第32章 为什么,他们对待死亡,也这样的胆大呢? 稻川秋凝视着面前的铁门。 它被烟熏得铅黑,在火焰中朦胧明亮,简直像是地狱之门。 一旦打开这扇门,或许地狱就会降临。 “嘭!” 地狱之门被猛地捶响。 “你这家伙,在这种紧要关头开什么玩笑!” 第26章 明亮的情绪盖过了火焰,吭哧吭哧地从门缝中挤了进来,金灿灿,晃眼得让人目瞪口呆。 伴随着这样的明亮,降谷零的声音声嘶力竭地从门后传过来,像是某种野兽的嚎叫: “——一想到你这家伙还被困在火里,什么死啊活啊的,根本就不会记起来啊!倒是你,糊里糊涂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稻川秋,你果然还好好的吧。你等着,等你出来了,我们再好好和你算一笔账!” 好恐怖的威胁! 稻川秋却丝毫不受影响,她垂眼看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情绪粒子,它们一团团地扑向她,披着难言的色彩,振发出令人振奋的笑声。 这种粒子,她曾经见过。 众所周知——好吧,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稻川秋很清楚,不同的情绪粒子之间有着极大诧异,哪怕是“惊讶”和“惊喜”,“恼火”和“恼羞成怒”,这样的相近的情绪——呈现出来的粒子也截然不同,一眼就能够认出。 她站在人群中,情绪粒子扑面而来。 欢喜、雀跃、痛苦、哀伤、怀念、缅怀、怒气冲冲、兴高采烈、麻木不仁…… 诸如此类的情绪化为不同的粒子,色彩斑斓地在她眼中跳动,又化为气味,张牙舞爪地占据了她的鼻端。 就像四色觉者一样,稻川秋眼中的世界与普通人大不相同。也因此,她很早就学会了辨认不同的情绪。情绪的颜色都被她记得很清楚, 唯一的错漏——也许是异能力防止她作弊——她看不出别人对“她”怀抱着的爱恨。代表着它们的粒子,颜色总是微微扭曲,更明亮些,也更难辨认。 她在凝神看着它们时,不免疑惑。 ——你代表着的主人,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是爱吗?” 又或者是恨? “你们爱我,又或者是恨我呢?” 喃喃的呓语,居然没有被火声吞噬,反而传送到了门的另一端。 而门的另一端,正好有人在凝神静听,不敢错过门内人的一点儿动静。 “这是爱,还是恨呢?” 这样疑惑的问句马上就得到了回应。 先是一愣,接着大怒。 “稻川秋!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不会偷偷带了言情文库本小说在晚上读吧?!这就是你大早上迟到的原因?” “在这种时候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句,该说不愧是你吗?” “混蛋!如果恨你的话,就任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稻川秋!!!” 不是恨啊。 那难道是爱吗? 可是她没有马上死亡,也没有马上离开这个世界;然而,眼前的粒子又是这样熟悉,她不是曾经在母亲的——尸体——边见到过吗? 还是说一直以来都错了呢。也许不是爱,也许不是恨。是介于爱恨之间的第三种情感—— 稻川秋一时之间想得入了神,没有注意,被大火撩了满面。烟尘在她脸上留下黑黢黢的痕迹,短发变得凌乱起来,她的衣服染上了黑烟,让她变得也灰扑扑起来。 她这时候反而像是合理地存在了这个世界。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锁舌在一阵顺通无阻的操作下 “嗒”得抬起了机关。萩原研二小心地转动锁关,将锁打开的时候,他整个人往后一倒,几近虚脱,大口喘气。 “嘭咚!” 诸伏景光与降谷零默契合力,踢开了因为烧灼而有些变形的门。 门内的火仍然在燃烧着,且因为这股新鲜空气的涌入而烧得更加旺盛,但幸运的是,易燃物,也即是桌子堆积在仓库的另一边,并没有直接烧到仓库这头的人。 饶是如此,浓烟也已经灌满了整个屋子,让人看不清屋内的情况。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捂住口鼻就想冲进去,但马上就停住了脚步。 “等等……!” “呼——” 烟雾晃动,绰绰约约露出了女生的面庞。 在背景通红的大火与朦胧中,她的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烟尘,校服破破烂烂,头发被光影吞下,吐出金色的轮廓。在她的左侧脸处,一枚符文耳饰好似在发着微光,随着气流晃动。 铅灰色的眼睛看向他们,像宇宙的熵增,没有尽头,没有回路,不闪不避,又让人心悸。 有预感于她接下来说的话会很重要,三人一时间觉得口干舌燥。 “……” 稻川秋一只手提着松田阵平领子,晃了晃:“这家伙昏过去了。但应该没事。” 等会,说的是这样的话题吗…… 几人先是有种希望落空的感觉,紧而又觉得庆幸:这样的话题还不好吗?在大火中同伴完好无损,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了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把昏睡的黑卷发青年架到肩膀上:“先出去再说。你们两个没事就好……” 稻川秋却没有马上离开,几人走出了门口,萩原研二想要把她拉出去,走了两步才发现她立在原地不动。 “怎么不走?” “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们,”稻川秋心平气和地说。 “这个时候问什么问题?好吧你问,但我们先出去好不好?”萩原研二好声好气地哄她,心里却跳出个倒三角眼睛的研二小人,抓着眼泪汪汪的秋秋小人打屁股: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稻川秋不为所动,挣开了他的手。 “不行。如果不能问出来,我实在无法安心。” 她说:“得不到答案的话还不如不走出这个门。” “……什么问题?” 像是看出了她不得到答案不罢休,诸伏景光耐着性子、好脾气地问。 稻川秋就等着他这句话。青年话音刚落,就听到她极富天真、甚而吊诡的问话:“你们冒着生命冲进来想要救我的时候,对我怀抱着什么样的情绪,什么样的感情?” “哈?这是什么问题!你不要站在那里了,等会仓库被火烧塌了怎么办?!快点出来!” 降谷零第一反应不是敷衍过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诸伏景光也搭腔:“对啊,这样的问题什么时候问都可以,何必现在——” “回答我,不要骗我。” 稻川秋歪了歪头,好像有一缕火焰烧灼到了她的指尖,几人的表情变得急切,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声音也从带有疑惑逐渐转变成无机质的问话:“难道你们快要爱上我了吗?” “……?” 太诡异了、太离谱了、太突兀了。 萩原研二曾经被直面撞过一回,勉强镇定;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却没办法平静面对,两人夹着松田阵平,脸上的表情同时露出了一丝裂缝:“你再说一遍?” 稻川秋毫不犹豫地重复:“难道你们快要爱上我了吗?” “……” 萩原研二捂住了脸。不敢去看两个同伴脸上的表情。 怎么说呢。如果换一个人来问这样的问题——哪怕那个人是国民女星、绝世美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都好——得到的答案都会是斩钉截铁的“怎么可能”! 你是何方神圣哪?你哪里来的魅力让我们爱上你?你哪里来的本事叫我们为你倾心,你难道要说你是什么精怪,要来摄取我们的心? ——换一个人来问这个问题,都会被嗤笑“你这家伙好自恋”。 怎么会有人这么自恋哇! 偏偏站在这里的是稻川秋。 她不是自恋,也不是得意,她没有任何猜想着自己可能正在被爱着后的情绪。 她只是单纯的茫然,于是发出了疑问: 你们对我,是爱吗? 你们说了不是恨,那应该是爱了吧。 可我为什么没有死去、仍然存在于这里呢? 面对着她的眼神,不禁口干舌燥、动弹不得。种种诡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够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降谷零没有反驳,也没有马上承认。而是缓和了语气:“你觉得我们对你是什么感情?” 他本意是想用问题来拖延、好给他些时间来整理纷乱的思绪。却没想到,这句话竟然真的问到了点上。 女生侧脸被耳饰折射的光照出光斑,这光斑在她脸上晃动,或尔明亮了她思索着的眼睛。 “我们应该是朋友。所以,我们会一起上课、下课、分享便当。我们的关系循序渐进,我们至少是朋友以上。不是说朋友之上是爱的人吗?” “可我分不清朋友和爱的人的区别。朋友可以是喜欢,而且这感情还不错。可是,爱——爱一个人,”她打了个哆嗦,“这很可怕。我绝不要别人爱上我。被爱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第33章 “既然我还站在这里,那么我想你们没有爱上我。可是,只是喜欢的话,怎么会为了对方去死?如果是爱,又说不通。” “——那么,你们对我,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往来呢?” 几人听完问句后沉默着,心绪如麻。 她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说出了这样一段话?对“爱”保持着恐惧,对母亲复杂的情绪,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奇怪的地方…… 她经历了什么?她惶恐着什么?她又在思考着什么? 稻川秋,这个由谜团组成的个体,竟让他们无法割舍。 “……” 最后,是萩原研二故作轻松地问:“小秋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他打了个响指:“没错,我们是朋友。” 他接过话头,马上开始循循善诱、滔滔不绝、不敢断下声音,生怕打破这一大段的谎言:“我们只是朋友。但是,为了朋友去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如果小阵平出了事,我绝对不会不顾生命危险也要救他,同理,小阵平也一定会这样对我。你之前远离我们,难道是怕,呃,怕友谊变质吗?因为我们愿意为了救你而拼命?所以你怕我们爱上你?” 稻川秋发现萩原研二真的很会揣摩人心。至少,他是第二个这样提出“你怕被他人爱上”的结论的人。 萩原研二观察着她的表情,接着往下说: “可是,哪怕没有爱上你,因为小秋和我们是朋友,我们也会拼了命救你的啊。就算我们不是朋友,我们也同样有救你的权利,不是吗?——况且救人是不必犹豫太多的。” “为了救一个人。哪怕是拼命?” “哪怕是拼命。” “……所以,我们只是朋友,对吗?” “只是朋友。” “那以后会变卦吗?” “不会。——不会的,放心吧,小秋,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萩原研二对上了稻川秋的眼睛,在女生的审视中坚持住了,他露出洒脱自然的笑容,绝不在她的视线中退缩。 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在背后的手正抖得厉害。 ……毕竟,他可是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啊。 第27章 稻川秋仔细谨慎地打量着青年的眼睛,没有发现端倪。 其实,若非影视剧中刻意放大描画,你是很难从一双眼睛中看出多少情绪的。肌肉这种东西,人类几万年来就和它打交道,靠着它奔跑、执物、观察彼此,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报告能够说明它可以变幻出多少表情——有人说一千种,有人说一万种。 但总之,没有变数。唯一的结论是,通过眼睛来看出对方在想什么,不太可行。眼睛不会骗人,可是很多人都看不 到对方真实的那只眼睛。 幸运的是,稻川秋会作弊。 她嗅嗅空气中的味道。 在木头焦化成碳、露水被蒸发而起、空气浮动着的尘土燃灼的气味中,她嗅到了一点儿苦味和酸涩。 像是有人在这颗果实上打出了伤痕,裸露的果面和空气接触,氧化的“滋滋滋”的声音像火焰,把果子的心架起来烧。 片刻后,她笃定地问:“你在紧张,为什么?” 被发现了吗? 萩原研二感觉自己的心正被一根绳子系着吊在半空。一旦绳子断开,心脏就会坠向深渊,而可怕的是,有人举着刀,一下又一下地磨着麻绳。 绳子岌岌可危,颤动却传到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敲打得他说不出话来,笨口拙舌。 “你说为什么?因为火快烧到你了。你就不能出来再说吗?” 这时候,诸伏景光挺身而出,替萩原研二解了围。 这个平日里温和微笑、不大表露自己心声的青年,此刻反而成了那个最镇定的人。 他的手没有抖、好像连心脏都没有跳快过一下,说话时的速度不疾不徐,他注视着稻川秋:“我们担心你,紧张你。这样的情绪,不是正常的吗?” “真的吗?这就是紧张,对吧?可我似乎闻到了欺骗的味道。” 稻川秋和他对视。 诸伏景光觉得她的眼睛像是鸟的眼,随风不定的、无法窥探的、藏着许多秘密的。 诸伏景光的心像是雪山上的冰,总以为永远不会融化。但不是的,春天早就来了,只是他没有察觉——等他回过神时,雪水已经蜿蜒成春溪。 他唯一要叹息的,大概是,春天太过敏锐,又不愿为任何人停留。 他苦笑道:“你是什么鼻子,能闻到‘欺骗的味道’?好吧、好吧,就算你闻到了。那么,我想也只是他们两个太过急切、不想让你再站在火海中吧。” 其实稻川秋离大火燃烧的地方还有一定距离——这也是他们要是按捺住没有冲上去把她抗走的原因。刚才她脸上的表情太认真了,难得的认真:要知道,稻川秋这个人……。 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说。 隐约察觉到重要性,他们才纵容着、忍耐着,没有冲上去。 说来也奇怪,他们在外面感觉到火已经少到了门口,开了门之后,火势反而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这是神明的庇佑吗? 不管是不是庇佑,现在也不可能再让她在火焰边停驻。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诸伏景光暗暗下定决心,哪怕被她厌弃、从此不再往来,也要把她带走。 因为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他将心中的一角折叠起来不去看,不再犹豫道:“我们是朋友,爱这种东西太郑重了,绝不是随意就能够出现的东西。之所以紧张、惊讶,都是因为我们被你吓到了。” 稻川秋冷不丁地发问:“那,最后一个问题,爱这个词语对你们而言代表着惊吓吗?” 诸伏景光一噎。 沉默了许久的降谷零突兀出声:“不。只是因为你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我们才感到了惊吓。而爱对于我们而言代表着什么……这是隐私吧?你本来就已经很冒昧了、确定现在还要问冒昧的问题吗?” “……” 稻川秋眼珠往上移,有些心虚地嘟囔:“这很冒昧吗?” 明明她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你这家伙又在耍我”,诸如此类的回答,没人说她冒昧啊。 亏她还会心虚, “很冒昧,”降谷零笃定地说,声音咬牙切齿,引来两人的附和,“难道你会随便问一个熟人你爱不爱我这种奇怪问题?” 稻川秋:“会啊。” 这也不是很奇怪吧。为了防患于未然,她经常问这个问题,但还没有得到过肯定的答案,也因此,她闭上眼睛、回到原世界的时候,常常是发着懵的:到底谁那么缺德啊,爱上了我? 两方对视,最后是降谷零败下阵来:“算了,你啊……” 谁能拿稻川秋怎么办呢? 她这样自由,这样散漫,这样无拘无束。她高兴了对他们笑一下,不高兴了就跑开。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你瞪着她,被气死了,她高高兴兴对你笑;你挽留她,她挥挥手说算了以后再也不见,只给你留下一个背影;好啊!你终于下定了决心以后不再记住她,她突然回过头来对你笑了一笑,你想,完了。 ——稻川秋手里抓着我的心脏,我的灵魂,我的一团团梦境。 就像此时此刻。 他们感到绝望,决定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事情该到了无可挽回的关头时,要就这样把实话托盘而出、强硬地把她带离大火时,稻川秋振振衣袖,自己走了出来。 她的发丝挂着火光,明明是离开了火源,她却又带来了一片燎原大火。 “好吧,”她若无其事地说,“你们说得有道理……恭喜你们通过了我的考验。夜晚了我们回宿舍吧。不然会被发现你们逃寝的。” 至于和我计较这件事……就把它忘到脑后吧? 女生脸上的表情狡黠、灵动、像白弱纸上忽然诞生了灵魂的鸟,你正怒气冲冲准备和她算旧账呢,她对你眨了眨眼,你一下子忘记了所有话。 “……来不及了,”降谷零盯着她的脸,她的脸颊沾着短发,浮着飞灰。半晌后他移开了目光,完全没有了教训她不顾自己性命、在火边停留的记忆。 他脑子空了一大片,凭着剩下理性记忆,干巴巴地念白:“班长已经去叫人——” 话音未落,伊达航人未至而声至:“你们没事吧!!!救火的人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管理员气喘吁吁,摇晃着一大把钥匙,在看到仓库大门已经敞开的时候,整个人连退三步,虚脱地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气:“幸好……幸好……” 随着他们的到来,原本归于寂静的警校亮起灯光,一片又一片的声音随风而来。 “怎么起火了?!可恶,快来人救火啊!!!” 第34章 “水管在这里!接过来,快点!” “接好了!打开水龙头!快点!跑步进行!” 鬼冢八藏已经睡下,被警铃惊醒时下意识从床上鲤鱼打挺地爬起来。慌乱地套上外衣,跑下楼的时候,他听旁边的人说了大概:“起火了?!哪来的火?” 难道是不小心失火?之前的安全隐患排查不是过关了吗?总不能是有谁故意纵火吧? 一堆问题砸得鬼冢八藏头晕眼花,但不妨碍他一路狂奔到失火现场。 作为教官,他不能失态,否则之后就无法威慑这群兔崽子。鬼冢八藏一面挤进人群,一面整理凌乱的衬衣,同时清了清嗓子:“听我——”说。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气流两相碰撞,梗得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更堵得他头脑发胀,目瞪口呆。 只见离大火最近的几人,正是最近屡屡让他发愁的班上刺头。他们身上灰一道黑一道,脸上也蒙着烟,一看就不是来救人,而是从火里爬出来的。 不是?!你们几个不睡觉,难道是来仓库里放火了吗???啊??? “你们几个,谁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一声沉喝传来,几人回过头,只见鬼冢八藏眉毛横竖,声色俱厉,威严十足地看着他们。 稻川秋跟另外几人对视:“……” 从她微妙的无表情中,降谷零隐约产生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稻川秋完全忘了他们(似乎)已经重归于好的事实,大公无私地揭发:“他们大晚上不睡 觉违纪爬出来校园里乱逛。” 你!!! 你有没有良心!没有我们违纪爬出来找你你就要被火烧死了! 稻川秋略过几人谴责的眼神,从口袋里掏啊掏。 校服裤子容量不大,因此她很快就找到了目标:禁闭处置条。 她声音没什么波动,然而怎么听怎么得意:“我是被罚进来的。虽然禁闭还有几个小时,但里面起了火,我跑出来算是紧急避险,合情合理,合制合规。” 感情你这时候的重点是没有违纪,而不是你差点被大火烧死了吗! 众人无语凝噎,其中以降谷零为首。看着稻川秋的脸,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们以为她也在夜游时把她扛回宿舍、结果发现此人根本就是有请假条的胃痛感。 ——天哪,到底谁能来治一下这个混世魔女啊! 第28章 消防车还没有开过来,学生们就合力扑灭了火。 仓库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起火,匆匆赶来的警校领导大发雷霆,要求追查。到了第二天,稻川秋他们拖着疲劳的精神入睡后一觉醒来,案件就告破了。 一场巡逻员针对巡逻员的纵火谋杀案。 负责夜巡的山田二郎与同事中森藤关系不错,但在一次醉酒中,山田二郎大着舌头,说出了中森藤的秘密:他的妻子出轨,他却无法挽回对方,只能够净身出户——秘密的泄露让中森藤在同桌的其他人前丢尽了脸面。 中森藤本就借酒消愁,试图忘记这样的耻辱,不料竟被山田二郎捅破了洞。他因此怀恨在心,决心杀死对方。 山田二郎夜巡时会在废弃仓库里关上门抽烟偷懒。中森藤设下了定时发出火焰的开关,同时看准了时机,趁着山田二郎进入仓库时将本就掩上的大门从外面锁上。 在他的设想中,废弃仓库地址偏远,火烧起来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而等到了发现的时候,山田二郎就已经在绝望中被烧死了。 被抓出来的中森藤面容微微扭曲:“只是没想到那混蛋运气这么好……可恶……” 废弃仓库虽然也被作为禁闭室存在,但已经很久没有启用。带松田阵平进入仓库的是山田二郎,将人送到之后,没有了抽烟的地方,他只好去别的地方找消遣。 中森藤来的时候,门本身自带的锁反常地锁上了。他虽然有些纳闷,却不敢声张,偷偷扣上了门外的锁。 ——哪里想得到,门内的人早已不是他想要报复的人。 办公室内。 稻川秋插着口袋,歪着脑袋听山田二郎的讲述,以及录音里的中森藤的略微有些变形的声音。 “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惹出来的祸事,却牵连到了你们身上……” 山田二郎深深地鞠躬。 作为被关在仓库里遭受无妄之灾的当事人,稻川秋和松田阵平有知晓案件来龙去脉的知情权。鬼冢八藏作为代表带来了犯人中森藤的呈供录音,同时山田二郎也认为一定要好好地道歉才行。 松田阵平听了两句,就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反正也过去了。犯人抓到了就行!我是拆炸弹的,审讯不关我管。” 他插着裤兜,看向稻川秋:“跟我一块出去?hagi他们应该快过来了。” 稻川秋让他先走,青年不情不愿,走出了门,倚在墙边等她。 房间里就剩下两人。 山田二郎对上稻川秋的脸。明明是寡淡的、没什么威慑力的面庞,却在看到对方的眼睛时感到了一种被看穿的锐利。 他额头冒汗,再一次弯下了腰。 “虽然是中森的错,但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管不住嘴巴,肆无忌惮地乱说,才让他走上了歧路。”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代替他补偿您。您有任何吩咐,都请告诉我!” “补偿的话,那倒是不必,”稻川秋把磨牙棒拿出来,挠了挠脸,“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请你认真地告诉我答案,不要骗我。” “您想问什么呢?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回答您。” “你恨中森藤吗?” “……”山田二郎苦笑道,“我不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你恨他,但还微妙着爱着他,我说得对吗?” 山田二郎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他睁大眼睛,极度惊讶之后转为极度的惶恐和痛苦。剧烈的情绪交加,在他身上迸发出火花,他本人就在这火花中慢慢熄灭了。 “……” 他慢慢捂住了脸,发出了低低的声音:“我想,也许您说得没错。” “可我之前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原来我爱着他啊。可您又是怎么做到第一眼就发现了的呢?” “我的眼睛看得出来。如果把你们的事放在纸张上,我甚至只瞥一眼就能知道你们彼此的心。” 山田二郎张了张嘴:“竟然是这样吗?您真敏锐啊。” “……不,我一点都不敏锐。” 向来没有谦虚品德的稻川秋,这次却否认了来自他人的夸赞。 她的手插在兜里,叼着磨牙棒的姿势像叼着一根烟,借着具体的事物抒发不定的紊乱的心。她的眼睫往下垂,余光却看到从窗外远处向这里走近的人。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说,“纸上谈兵是很简单的事情,旁观者清。” ——她书写他人,如同操纵木偶,如此轻松写意。偏偏轮到自己时,怎么也看不清谁在爱自己,谁在恨自己。戏说的爱恨不过是虚张声势,她猛然意识到,她可以被谎言欺瞒,又找不到任何破绽。 她已经走在了一团迷雾中。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中森想要杀你,那你后悔当初遇见了他吗?” “……不后悔。” “为什么?” 山田二郎承认了事实之后,反而放松下来。他心平气和道:“总不能因为现在的情绪,就否定了当初的美好吧。不管怎么说,在一开始认识中森的时候,我可是激动得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不断想着‘太好了!我终于遇到了知己’呢。” “……所以,哪怕后来被爱被恨,你都不后悔吗?” “是的。……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中森又对我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所以说很微妙啊。爱和恨的叠加态是世界上最无解的难题。我不能回答,你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他吧。” 山田二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您说得对,我会亲口去问他的。” “你已经回答完了我的问题,不再欠我什么。那么,我走了,告辞。” 稻川秋说了敷衍的告辞语,走出了房间,马上就被松田阵平抓住了手臂,意识到什么后微微放松了力气,但仍然虚抓着她。 “喂,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但你抓痛我了。” “……所以说你这家伙犟什么啊。现在好了吧!” 因为吸入浓烟而意识不清的青年被送进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爬回了学校。 他振振有词:“怎么能连那家伙都比不过啊!这也太丢脸了吧!” “那家伙”是谁,答案昭然若揭。萩原研二憋着笑,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也算因祸得福。小秋和我们说开了,不闹别扭,我们和好了喔。” 第35章 因为昏迷而错过了重要时刻的松田阵平如遭雷击,反应过来还嘴硬:“和好就和好,又不是什么大事!这算哪门子福?我可是差点被烧死了!” 嘴上说得好听,身体倒是很诚实,一回到学校听说案件火速破了,他便马上赶了过来,正好和稻川秋前后脚进办公室见山田二郎。 办公室里,两人没什么交流;现在是他醒过来后首次直面稻川秋。就两个人。 他 原本还有点别扭,想着要不要矜持点:不是说和好了吗?既然这样,面前的家伙总该说两句软话吧?要不是她,他怎么会差点被火烧成傻子嘛! 稻川秋会说软话的概率就和一块陨石从天而降砸在松田阵平头上的概率差不多。 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要继续回去睡觉吗?”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瞪大眼睛:“除了这个,你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你这么说的话,确实是有的。” 稻川秋想了想,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我觉得你至少有一般的责任在这上面……你能赔我点医药费吗?” 昨天在操场上不欢而散,她就径直去了废弃仓库;大火熄灭之后,她也没有去医务室,而是用“困得不行了”的借口回到了宿舍,直到现在,她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处理。 当然,她有用异能力敷衍过去疼痛——但表面上,她原本就青紫的皮肤已变得更加颜色可怜。 血管在皮肤下破裂,又没有流到外界,于是残存着化为了凝固的淤青。在白得仿佛能用指甲划破的皮肤下,它们像是死去的鱼一样张牙舞爪。 松田阵平满肚子的话被吞了回去, “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的笨蛋……没有人在你身边的话,哪天你睡死在地铁站都没人知道。” 他心虚又心疼地嘟囔,稻川秋不以为意,甚至带着笑地说,地铁站很温暖,是适合流浪汉过夜的好去处。 “求你了,别说怪话了,”余光瞥到发小正在靠近,黑卷发青年诡异地顿了顿,“走,去医务室。” 因为昨天她半边身子都摔在了地上,可以料想她脆弱的皮肤八成都淤青了,所以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她扛走。 松田阵平目光隐晦地扫过她的手掌,不敢重、不敢轻,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伸出手去。 稻川秋没有注意到他浅涩的情绪,因为一大堆情绪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虽然救人有功,但毕竟违反了纪律,在夜中逃寝,降谷零、诸伏景光、萩原研二和伊达航还是被教官揪住,耳提面命,写保证书。 等从那边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几人饥肠辘辘,却没有马上去饭堂,而是往这里赶来。 “先带这家伙去医务室吧,”松田阵平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烦躁,口吻不爽地告发,“这人昨天的伤都还没处理。” 压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面对众人的目光,稻川秋:“……” “嘭咚!” 不久之后,医务室的门再次被狠狠推开,医生打盹被惊醒,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看又是老熟人:“怎么又是你们!” “嘿嘿。” 大家看着他傻笑。 ——所以说你们在嘿嘿什么啊! 医生想起学校里关于刺头六人组的传闻,此时此刻,深以为然:刺头果然是刺头!就算你们笑得再无辜。 ——也照样让人头大如斗啊! 第29章 碍于性别之分,医生只检查了稻川秋露出的皮肤。 他“咦”了一声:“你之前都没有好好擦药吗?” 他抬起头来,稻川秋曳移目光,没和他对视。 “擦了。” “擦了多少次?” “记不清了。总之是很多次吧。” “……根本看不出来一点你关心自己的痕迹。所以你根本就是在敷衍吧,这里、这里、这里,这些淤青都已经‘死了’,堆在你体内的坏细胞还能用,但之后可是会给你造成大麻烦。” “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的时间里难道只有‘现在’吗?” 医生忍无可忍,停止了向刺头发问,而转向了把稻川秋送来的降谷零等人。等待的过程中,几个人也没有闲着,在药柜那里一通看,试图用自己贫瘠(根本没有)的医学知识来分辨出什么药有用。 嗯…嗯……根本分辨不出来。医生你都在柜子里塞了什么啊,这是人体标本吗这是! 医生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你们几个,既然这么关心这小姑娘,有没有人知道她擦了几次药?” 降谷零:“……大概,三四次吧?” 医生瞪他:“什么叫三四次?” 松田阵平:“就是这家伙装了几次后受不了了,接着就说自己好了。” 医生:“……” 他默默把脸再次转回,看向稻川秋。 后者坐得挺端正,看他的眼神也相当无辜,被窗外的晨光一照,简直像阳光下的小雏菊,单纯洁白。 然而,一想到这人昨晚的事迹……医生脑海里的小雏菊形象就欻地裂开了,洁白小雏菊变成《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大脸盘子呱呱呱吐阳光,培养出一大堆变异植物暴打僵尸。 真是的。医生头疼地想,病人不配合,伤口又怎么可能痊愈?你们警校神经病真多。 稻川秋对擦药这事儿很敷衍。她不是爱美的人,对疤痕没什么意见,愿意纵容它们大大方方地躺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背部还残留着小时候的狰狞的伤痕呢。 对于疼痛的忍受阙值过高,让她很容易对“处理伤疤”这事不耐烦。 之前医生给她开了跌打损伤的药,嘱咐她早晚揉擦,之后有同期监督,她不得不勤勉了两三天。 几天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耐心,用长袖把手臂包得严严实实,谁来问就是一句已经好全了。别人总不能硬上来扒她的袖子,便也只能将信将疑地放过。 现在事实已经无法隐藏,稻川秋眼珠往上移,仿佛天花板好有趣、好可爱:“医生,你要不要考虑在天花板上开个洞。” “为什么要开个洞?” “这样医务室里突然起火、门又被锁上了的话,你就可以从天花板逃生了。” 医生:“……”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医生无语片刻,从架子上翻找出比上次更多的药量,推给了她:“除了少部分药内服,其他的都外用。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把淤青揉开。” 稻川秋露出和上次一样的敷衍礼貌表情,道谢后站起来默默离开。 呵呵。 医生在她背后凉凉道:“虽然这些不关我事,但本人略有职业操守,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不按时擦药的话,有可能落下后遗症哦?等到你老了的时候,潮湿的天气会让你的旧伤变得疼痛难耐。” 稻川秋:“……”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吗?明显不是。 萩原研二走过来堵住了她半边去路,眼睛往下撇,目光在她的膝盖上一扫而过,语气凉凉道:“不按时擦药啊……” 诸伏景光什么时候跟他这么默契?猫眼青年堵住了她的另外半边路,一捧一哏:“如果留下了后遗症,绝对会被以后的自己谴责吧?” 稻川秋:“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 以后的我痛关现在的我什么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吗? 很显然,她这套歪理邪说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女生往后退,发现后面的路已经被几个人给堵住了。 面对降谷零不赞同、松田阵平不高兴、伊达航老干部式语重心长的目光,稻川秋:“……” 松田阵平抱起了手臂:“你还有什么想狡辩挣扎的?” 稻川秋默默抬高右手臂,高过头顶。 众人下意识将视线追随,跟着纤细如同鸟翼的手指抬起了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嗒”。 稻川秋打了个响指,浓郁的情绪被她收入囊中,在空气中的一声脆响里,她左手将凝结而成的果实塞进了口袋里。 果实酸涩、好像被风吹了很久,口感是绵软的。代表着担忧的情绪是一种绵软的、被风吹了很久的存在。 浓烈的情绪被骤然抓取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虽然不知道异能力的存在,但被影响之后,众人也在一时间产生了茫然:啊,我想做什么来着? 记忆没有错乱,深层次的感情仍然存在,于是情绪很快就再次丝丝缕缕地诞生、爬上心脏。 但只需要刹那的愣神也已经够了。 稻川秋灵巧地掠出了他们的包围,几步跑快跳到了门外,像一只狡黠的白鸟。他们回过神来时,这位幕 后黑手、操盘者倒打一耙:“不知道你们在发什么愣。走了。” “喂!喂,等等啊!这家伙怎么跑那么快!” 几人来不及纳闷于自己的愣神,就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走廊里,又很快远去。 第36章 不久前还热闹地挤满了人的医务室很快就空了下来,重归寂静。 医生一边摇头一边收拾药物:“果然还是年轻好啊。还是本科毕业好啊!没有读研读博的压力,最多被炸弹和子弹弄死。……年轻真好!” 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稻川秋把头埋在胳膊里,这是个正在休息、不要打扰的姿势,但来人毫无体恤之意,“咚”地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接着是一阵交谈、椅子挪动的声音,最后,诸伏景光笑道:“请问小秋同学,还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 回应他的是:“zzzzz……”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努力忍笑:“就算你想夸张一点,也没必要把‘z’念得那么字正腔圆。” 稻川秋把脑袋从胳膊里拔起来,面无表情:“不字正腔圆的话你根本听不懂啊,猫猫酱。” 诸伏景光虚心请教:“所以小秋同学字正腔圆地在表达什么呢?。” “我很困。我还想睡觉。” “不——行。”诸伏景光拉长了声音,无情判官一样审判,“今天轮到我监督你。” 稻川秋不高兴地看着他。 她刚才睡了一整节课。 上课的人是长谷川莲。不用说,长谷川莲对她不会有任何阻止——虽然邮箱里塞满了“老师您怎么能纵容同学上课睡觉”“老师你这是渎职吧老师”之类的举报信,但教几个月就没有交集的学生和授予自己铁饭碗的上司,孰轻孰重,长谷川莲还是清楚的。 也因此,她睡得很香,直到尖锐的下课铃响起来,她才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不爽的起床气。 眼球不爽地往上移,眉骨在眼下投出一点阴郁的影子,沉着眉毛看人时,有种“生人远离、熟人也远离”的气势。 可惜诸伏景光不吃这一套。 他微笑着把桌上的袋子推过去,将里面的药拿出来分类倒好,稻川秋说没水吞不下药丸的时候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温和地问。 “……没有了。” 一二三四五,五颗药丸躺在她手心,分不清是她的皮肤更白还是药丸更白。往嘴里灌了口水,稻川秋视死如归地把药丸堵进嘴里,呃啊。 她能感觉到水流穿过自己的食管,冰凉凉地沿着身体向下淌,一路经过许多器官,大家一起打出哀嚎,冷啊!冷啊! 更值得哀嚎的是,水喝下去了,药丸没吞下去,仍然停留在她的舌根,被水冲得融化后发苦,苦得她皱眉。 她又灌了口水,勉勉强强地把它们吞下去。整个过程如同她吃饭,也就是上刑。 诸伏景光让她张开嘴:“啊——” “你以后是要当警察,不是当医生;哪怕真的当医生,你也当不了儿科医生。” “为什么?” “猫猫怎么能当医生呢。” 诸伏景光面不改色:“可以当宠物医生。啊——” “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蠢吗。” 诸伏景光表示:“从你让我们比剪刀手起一切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好了,小秋张嘴。啊——” 这什么锲而不舍的毅力啊。 稻川秋不情不愿张开嘴,给他确认自己真的把药片吞了下去。 这事有前科。跟她偷偷倒掉长谷川莲的饭菜却被正主当场抓包一样,她以为瞒天过海、对着垃圾桶吐掉药丸的时候,正好被诸伏景光抓了包。 “……秋比三岁的小孩还要幼稚啊,”诸伏景光微笑着说,稻川秋觉得他的笑看上去很可怕,“但是不吃药是不可以的。” 这之后,稻川秋就被制裁了。除了伊达航忙着每天给女朋友娜塔莉写情书(他俩正在热恋期)外,其他四人简直是阎王的小鬼——难缠,每天抓着她检查一遍。 稻川秋没反抗。 她早就发现了:人和大猩猩是没有办法沟通的。既然没办法沟通、也不打算再远离对方,那就随波逐流吧。不然,她还能真给他们来点“大的”不成? 脑海里又想起那个人的叹息,“明明是很冷酷的心肠呢。偏偏又拖泥带水。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噢?” “没关系,”记忆里的她冷静地回复,“等到那一天再说。” 此时此刻,稻川秋张开了嘴,啊—— 没关系,等到那一天再说。 第30章 凌晨时分,稻川秋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振动起来。嘟——嘟——嘟——接连振动三次之后,她抓乱头发,坐起来把手机放到了耳朵旁。 “凌晨三点十五分好。所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声音里浓浓的怨气简直穿透屏幕:“如果拿到手机的代价是被你大晚上骚扰我睡觉,那我还不如不用手机。” 前段时间,代号“琴酒”的杀手活动突然变得频繁,给特别处理部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为了方便传达计划,山崎樋让长谷川莲给稻川秋带了手机。 稻川秋对手机依赖不高,出门时会把它扔在宿舍里。和她有直接来往的人不多,山崎樋算一个,但因为对方很忙,所以两人的交流也只有每天的“早安”“晚安”——指山崎樋这么给她发消息。 她一般回个“1”,用来证明自己没死。 山崎樋忙得恨不得有影分身,自然没空和她计较。不过,真要话说回来,稻川秋从前也一样冷淡,两人的正常交流是他长篇大论情报,稻川秋一针见血地列出几个条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职场上有生死大仇的同事。 现在他发“早安”,稻川秋刚好看到了,给他回个“2”,他还得有点儿庆幸地想,嘿,秒回。 总之,两人的联络持续而不多,稻川秋也就默认了这样的往来持续下去。但不管怎么说,凌晨三点半打来电话也太离谱了。 稻川秋面无表情:“你最好有什么紧急得要死的事要跟我商量。别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噩梦——需要我安慰。” “我没空做噩梦。我两天没睡觉,哪来的时间做梦?” “所以你睡不了觉,也要让我不高兴?” “……一直以来都是你让我不高兴,稻川秋。” 电话的另一头,山崎樋的外套扔在靠椅上,男人站在窗边,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他满脸疲惫,如他所言,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半分睡意也无。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是有天大的本事啊,稻川秋。几天时间不到,就差点把自己给烧死在仓库里。然后一条消息都不给我发。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天知道他忙了两天之后打开手机,看到消息时心情在用何等恐怖的速度往下坠。——更让人生气的是,这消息甚至不是她本人发的。 稻川秋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天花板挂在头顶。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给你发消息?” “差点被烧死,也叫做好好的?” “结果最重要。我现在活蹦乱跳。这不叫好好的,难道叫做坏坏的?” “……” 山崎樋根本没法领会稻川秋这种有点地狱的幽默感。或者说,他其实能够明白、却又为此而感到可悲。因为稻川秋大多数地狱笑话都围绕着自己展开——这种幽默感,本质就是一种对自己生命的不在意。 可悲在于什么呢? 可悲在于,此人不在意,他却对这个人牵肠挂肚,根本没办法狠下心对自己说,“管她做什么?管他去死!”, 相反,他在听到她可能到来的死亡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这通电话就拨了出去。 男人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稻川秋更加没心没肺地道:“反正都没死。何必到处通知别人我差点死了呢。等我死了再吹拉弹唱也不迟。” “……你听上去倒是挺想来一次风光大葬。”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介意来一次。棺材能用楠木的吗?” 山崎樋简直要被她的话给气死。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拆了炸弹之后还把火药存下来炸一次的原因?” 稻川秋琢磨了一会,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那是沙子,不是火药。” “撒谎,别把我当成那群容易被糊弄的蠢货。你后面又自己炸了一次吧,在湖边。” 在进废弃仓库之前,稻川秋确实跑到湖边去把手头的火药炸了一回。火药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冷酷,但偶尔迸发出来的火光也真够迷人。她蹲在湖边,看着承载着它的纸在水面上游动,火如蛇走,不久后沉进水中,目光很是痴迷。 此时听到山崎樋提起,她毫无愧疚之心,反而回味了一下,表示:“很好看,火药烧起来的时候。就是没有鱼翻肚子。我怀疑湖里根本没有鱼。能养点鱼吗?” ——养了鱼让你炸是吧? 想了想,因为微薄的情分,稻川秋又为降谷零他们辩了两句:“降谷他们没发现是很正常的。因为当时我在和他们冷战。” 第37章 却不想这句维护的话差点让山崎樋气炸了肺。他们才认识多久,就值得她为他们说话了? 而且,冷战。 青年深呼吸,再深呼吸。他冷笑:“没、发、现、是、很、正、常、的。呵,这么严重的疏漏都没有发现,等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这点错误就够他们性命了。” “如果是我的下属,至少是降职减薪处理。不。没用的废物没资格进入我们部门。” 山崎樋无愧于他的被长谷川莲恨得牙痒痒的毒舌之名,舔舔嘴皮子都能把自己毒死。被他打击过的人不胜枚举,只有心志坚定的人才能够坚持下来,但即使如此也常常大受打击。 他的毒舌唯独对稻川秋没用。 “他们又不是你下属,”稻川秋轻飘飘地说,顺便转移了话题,“但你怎么知道我在湖边炸鱼的呢。” “……”山崎樋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哦……被我抓到了。你不会是监视我吧,”稻川秋慢吞吞地说,“我说一直有眼睛看着我……还以为是谁想对我动手呢。说吧,你买通了谁。” 山崎樋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想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如果真的想对我下手,”稻川秋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那不是很好玩吗。” “……我再和你说一遍。稻川秋。遇到事情了和我说,而不是因为‘无所谓’‘很有趣’而若无其事、不跟我说!” 山崎樋完全能想象稻川秋说的“好玩”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是一线作战人员,但稻川秋从来不吝于以身范险。从前有几次她在他忙得焦头烂额时闯进敌营当了诱饵。等到他心神俱震地赶到时,这人已经踩着血走了出来。 看到他时,偏头对他说,你来晚了。 一切都解决了。 面容寡淡、身形单薄的女生,站在浓郁的血腥气中,脸上的红色被她随手抹去,意识到他在看时,说这不是我的血。然后弯着眼睛笑一笑,说很好玩。 突兀、诡异、让人惊心动魄。简直诡异得像是鬼魅、是古老传说中的怪神。 山崎樋常会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如现在从容,在一处案件追查中,他在层层阻碍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找到了敌人的大本营。 雨水细如牛毛,他领着人手包剿了那处房屋,为防惊动屋中的人,等待许久。 最后出来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大汉狂徒,而是一名叼着磨牙棒、穿着西裙、侧耳戴着符文耳坠,看上去刚刚从聚光灯下走出来的女生。 耳坠上晃动的金光折射如一片连贯蹁跹的月光。 她的手指尖染着血,被不紧不慢地擦掉。接着看到了他们,女生挑了挑眉,说,要签名吗? 他们不明白什么情况,警戒非常;她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举着的枪,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山崎樋身上。 她弯了弯眼睛,道,我帮你们解决了里面那群人。你能帮我办张驾照吗? 诡异无比。但她准确地挑中了那个能帮她解决问题的人。身份证明、住所、银行卡,填写信息的时候山崎樋问她叫什么名字?稻川秋,于是稻川秋;她多少岁呢?她说17;亲人?没有亲人。其他的信息一概没有。 他于是成了她的监护人。证件上的。 不明来历的女生,户籍系统里找不到关于她的半点儿信息,此前从没有人见过她。后来他们审讯那个基地里的成员,后者都是一副呆傻的模样,所有信息都如实交代了,关于她的叙述却仅仅是:从天而降的巫女。 她简直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山崎樋从警惕到靠近到主动要陷入这个梦中,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或许一见钟情本就是个可行的命题。 唯一的问题是,他把握不住这个梦。 他一开始对她身上一团团的谜题有多么痴迷,后来为这一团团谜题而产生的痛恨就有多么情深意切。 一个不在乎自己性命的、轻灵的、无法掌握的人。你越靠近她便越发绝望,因为这个人似乎很容易夭折。偏偏你痴迷的仿佛就是她这股子没心没肺的气势。 ——你能拿她怎么办呢? 山崎樋努力平定心绪,才勉力压下自己因为熬夜而加快的心跳。他尽量平和语气,解释: “之前长谷川负责追查的一个组织被抄底之后,从基地里搜出了大量情报。情报上说明,警校并不安全,有人已经混了进去……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有派人去跟着你。” 不过,也没真到监视的地步。只是在紧急事件之后,会对稻川秋的行动进行部分的跟踪,防止她被外界闯入的人带走。 在这一点上,其实山崎樋早和稻川秋达成了隐晦的共识。当然他也有想过哪天稻川秋气势冲冲地冲进他办公室诘问他为什么监视她——但并没有。 她给他回个“1”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仁至义尽。山崎樋讽刺地想,你能指望她什么呢? 稻川秋眯着眼听完,抓出重点:“所以我没感觉错。警校里面的间谍还没有抓住吧?” “还没有。” “那我可以做诱饵——” “想都别想。” 山崎樋一口回绝。 稻川秋直接开始翻旧账:“那么,监视公民行动,其实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法律规定,不得以刺探、侵扰、泄露等方式侵……”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证明是假的,”山崎樋没忍住讽了一句。 说实话,她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事情。监视啊监听啊,算什么,哪怕你睁大两只眼睛跟在她身后到处看,她也毫无波澜、根本把你当成空气。 她翻旧账不就是为了让他撤掉保护她的人、自己去以身犯险么。 想得美。 稻川秋振振有词:“如果是假的,那只能说明你能力不足。” 山崎樋对着窗前的夜色,抱着手臂冷笑:“姑且算是我能力不足;但别忘了,你没有身份证明,我就能合情合法合理地把你拷走,稻川小姐。” “为什么?我犯法了吗?” “没错。本法官判你无期徒刑。” “你什么时候参加了法考?” “事实上。我是花钱买到了这个职位的。” “原来如此。日本法律已经黑暗到了这种地步……” 两个人拌了几句嘴,山崎樋把她的注意力转移,松了一口气。 “总之,再忍耐一两个月就行了。”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道: “再过两个月警校毕业季。你打算回来了吧?” 第31章 毕业季是个惆怅的名词。在日本入梅与出梅之后, 这个词语压在毕业生心头,时时刻刻地发出动静,提醒:就业、未来、离别。 虽然还有两个月时间,但是时间这种东西是最不经磨损的。君不见一晃神,稻川秋就已经在警校呆了这么久么? “还有两个月啊……”女生摸了摸下巴,掐着手指数了数。 她很快精准地报出了一个数字:“一千二百一十八。” 一千二百一十八天,稻川秋来到这个世界的天数。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数字已经大大打破了她过去停留在异世界的记录:一般而言,她不会在异世界停留超过一年,最短的一次她半个月后睁开眼,异能力已经无声无息发动,带她回到了原世界。 因为这个了不得的数字,她心情算得上愉悦,也就不计较山崎樋大半夜打电话吵醒她的罪行了。 她甚至清醒了点儿,盘腿坐起来,说:“如果我直接回部里,我的职位不会变吧。” 山崎樋道:“特别犯罪对策部下还没有人敢抢你的功劳。” “所以我回去不用熬资历,还是警视正?” 熬资历是日本职场上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无论你立下多大的功绩、无论你能力如何出众,只要你没有背景、没有资历,那你就仍然是底层。 山崎樋“呵”了一声:“说得好像你以前就熬过资历一样。” 他又不经意道:“去别的部门,你恐怕要从基层做起。你受得了那种苦么?你连梨子都不会削。不如直接回来。” 稻川秋摸了摸下巴,突然道:“我早就想说了。部里的风气不太好。” “你说什么不太好?” “加班熬夜的风气。你现在都还在加班。没记错的话你的等级比我还高吧。即便如此你也加班到了现在,想想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山崎樋沉默良久:“……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觉得亏心吗?” 说到加班,在特别犯罪对策部确实是常态了。但导致她们加班的罪魁祸首却是稻川秋。公安的“眼”随口吐出的情报背后藏着的信息够许多人通宵熬夜好几天晚上,山崎樋作为表率,加班是最严重的那个。 也因此,稻川秋出现之后。 特别犯罪对策部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看到山崎樋的第一眼,先看看他的黑眼圈。 第38章 往往而言,他脸上的黑眼圈越重,笑着骂人时的表情就越和煦、越让人胆寒。 整个特别犯罪对策部上下,只有一个人是不加班,保有远远超过八小时的健康睡眠的。不用说,这人自然是稻川秋。 从前,有几回山崎樋去她的公寓里交接资料,这人看了一会文件,两眼一闭就睡倒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睡得嚣张至极。 唯独剩下山崎樋瞪着她,半晌轻车熟路地从房间里摸来被子盖在她身上。 回想起往事,山崎樋忍不住连讽带嘲:“不知道是谁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加班风气不好,这风气能吹到你身上么?”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换个借口好了。” 稻川秋道:“我暂时不会回部里。” 山崎樋脱口而出:“为什么?” “嗯……”稻川秋道,“升职压力太小,没有什么乐趣。我要去一个刺激一点的部门。” 山崎樋隐隐有不妙的预感:“那你要去哪里?” 下一秒,不妙的预感应验了。 稻川秋道:“**处理班。” “你疯了你——喂——嘟——” 稻川秋挂断电话,把音量和振动关闭,将手机扔进枕头下面。 电话那头的无能狂怒与她无关;剧烈的情绪暂时也可以不必理会;想到解决了一出未来抉择,稻川秋幸福地闭上眼睛,继续陷入沉眠。 卧底警校是一件颇无必要性的臭棋。 首先,警校称之为“警校”,是面对社会大众开放的,哪怕你是个普通人,只要你通过了笔试和面试,你就能走进这座校园; 制度的普遍性本质是利众,而这也同时导致了,警校中的学生们毕业后大多数会进入地方警署,从最低级巡查做起——再过几十年,他们可能都还是最普通的巡查。 这样普通的、可以称之为警界的韭菜的学生们,不会知道什么机密,身上也没什么价值足够组织大动旗鼓地去卧底探查。 因此,伏特加每次看到手机上的信息时,都会一愣,心想英明神武的大哥竟然还有这样杞人忧天的时候——简直称得上神经兮兮地把组织的精英卧底进了警校,还持续了好几个月。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同琴酒说的。 此外,应付手机屏幕上另一人的牢骚这种小事也全无上报的必要。 “还要卧底多久?马上都要毕业了,”手机上那头的人愤愤地打字,“我快在这里呆四个月了。难道还要我呆四个月?琴酒脑子抽了是吧,我哪里招他惹他了,让他这样对我?” 你不要这样说话,听上去跟被辜负了的怨妇似的…… 伏特加心虚地回复:“大哥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 “有什么道理?好啊,这样,你给我列个一二三四五,写三千字论文给我。格式参考国际论文,要有引用文献,文献因子不能低于5。别跟我说‘众所周知’,我要具体的依据!” 伏特加:“……” 伏特加:“你读的那几年博把你读傻了吧。” 对面的人冷笑:“组织不给我买文凭,你觉得罪魁祸首是谁?” 伏特加头大:“这种文凭,boss不可能批准给你买的……” “所以你也知道我的文凭是自己读出来的啊,”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知道吗,我在德国读博的三年是我五年人生中最艰苦的七年。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为了组织兢兢业业,你们就派我来这个破警校卧底?!啊?!放置play啊?!” 伏特加:“……” 伏特加哑口无言。 电话另一头的人代号克劳特利,在组织中不算多有权势,但至少已经取得了代号。这样的代号人员,被大哥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命令派到警校卧底数月……确实怎么想怎么亏心。 但伏特加也不可能对琴酒指手画脚,他无条件拥护老大:“这是机密,克劳特利,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了。而且,你现在相当于休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越说底气越足。对啊!我琴酒大哥都没有休假呢!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克劳特利冷笑:“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伏特加的底气马上就瘪了下去。总觉得再说下去会被克劳特利暗杀。他硬着头皮糊弄:“别那么大怨气,大哥很快就有行动了,你原地待命,马上就能离开那里。” 克劳特利再次冷笑:“你已经用这句话糊弄了我四个月。这话留着去糊弄鬼吧!告诉琴酒,两个月之后,如果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我会让他后悔!” 伏特加大惊:“你想做什么?” 克劳特利:“琴酒不是想找出警校里面的‘大人物’么?” 他阴测测笑道:“我有办法一劳永逸。” 伏特加:“你想做什么?” “等着就行,”克劳特利道,“到时候派人来接应我。” 对面的头像变暗,显然已经下线;伏特加瞪着屏幕,正想一个电话打过去,车门被拉开了,琴酒看他的表情,道:“克劳特利?” 伏特加登时热泪盈眶,心想该死的克劳特利,大哥连我在跟谁发消息都知道,如此神通广大、运筹帷幄,你对大哥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连忙把克劳特利的抱怨和最后一句语焉不详交代上去,正想听琴酒下令让克劳特利不得轻举妄动,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琴酒淡淡道:“四个月都忍下来了,还要再等两个月?畏首畏尾的蠢货……。” “算了。到时候派几个人去接应他。别让他真的死了。” 伏特加:“……” 所以竟然真的是放置play吗!!! 警校教室中。 “什么?已经有人提前找你们接头了吗?” 伊达航震惊地拍桌而起:“这么重要的事!之前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所以你们答应了吗?” 他有些激动地走了几圈,像得知战 友们退役后被分配到了好职位的纪委,全身散发着无私伟大的光辉。 松田阵平虚着眼:“班长,你不要形容得好像我们是什么地下分子一样,还接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一样。” “哈哈哈,”伊达航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哈哈大笑,“抱歉抱歉,主要是很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很正常。” “毕竟松田和萩原你们这么优秀,被提前预定走也是很正常的吧!”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还没有答应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处理班。 警校对于学生的培养,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多而不精”,大多数学生只是了解炸弹,而远远达不到专业拆弹的水平。 警察系统中的**处理班中,一部分成员是通过警校上来的;另一部分却来自于民间招募。但即使是招募,能够得到的人手也有限——**处理班缺人。 在这种情况下,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在几次课上的出众表现很快就被山本太郎上报,两人的名字也进入了**处理班的预备名单上。 昨天,两人在课后被同时叫了出去,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和他们谈了半个小时。内容无外乎是加入**处理班的好处和坏处——大部分是好处。 “工作时间相比其他部门更加自由。毕竟炸弹狂的出现是小概率事件;有机会带薪去外地出差培训,相当于度假,但是不计入年假里;薪水优渥,年底照十六薪发放,职称的上升也很快……当然,也有坏处,炸弹毕竟是有危险的。” 可以说,对面提出的几乎全是优点。工作时间自由、假期数量众多、薪水福利优渥、炸弹的“危险”……任何一点提出来都是杀招,组合在一起简直是绝杀。 但松田阵平看看萩原研二,萩原研二也看松田阵平。 两个人此前没有商量过;进警校前倒是偶尔谈论到未来。未来无外乎是进入**处理班这样的部门,能够和喜欢的机械相伴,又能有薪资福利俱佳的工作待遇。 此时此刻,答案似乎必然是“我愿意加入你们部门”了。 第32章 然而,然而。 两人同时移开了目光,答案居然是异口同声的:“抱歉,我恐怕还要再考虑一下。” 两道声音相撞重合。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于是他们意识到。是的。他们是一样的。 青年提出的条件几乎全是优点了。多好啊,假期多,待遇好,薪水足。唯一的不足是,这个工作与某个人的关联性如此之低。……是的,他们不得不考虑这一点。 西装革履的青年愣了一下,仿佛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他没有过多纠缠,“好吧,如果你们改变主意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他推了推眼镜,礼貌地告辞了。 在对方即将走出门时,萩原研二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了:“请问……您知道特别犯罪对策部吗?” 第39章 他和松田阵平在网上查找过,但关于这个部门的资料少得可怜,简直让他们以为那天晚上看到的证件是假证。 他们猜测那是个机密部门。想要进入,恐怕不能通过普通渠道。 他不抱希望,青年却顿了一下,半晌露出了敬畏的神色:“……你是说那群疯子?” “疯子?” “啊,就是那群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的疯子。”青年想起了什么,又局促地推了两下眼镜,“你们难道是想加入那个部门?” 青年好心劝告:“最好不要。” “为什么?” “刚刚说了吧。他们不把命当命,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青年道,“如果你想找刺激的话,一定要考虑清楚;为了待遇什么的进去也不用想了,这个钱,除了高层,其他人都算得上是有命赚没命花。” “上次我被派过去帮忙拆弹,路上的时候拿到的图纸,明明复杂得要死,结果到了地方的时候,炸弹已经拆了……喂,假的吧,那个人走出来的时候什么防护都没有做。……她居然是徒手拆的弹。” 青年想起了记忆中的一瞥。 记忆中的那个人身影模糊,眼睛却被侧耳的符文折射而来的光斑照亮,怀有夏娃般的魅力,使人无法挪开眼睛。 金色的符文像是振翅的蝴蝶,撞进他的喉咙,在他的胃里振翅。后来他刻意想忘掉这段记忆,但总也忘不掉。欣赏、痴迷、畏惧、诸如此类的情绪填在他的心脏……他深深后退了。 他狼狈地抹了把脸,把眼镜扯歪了。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好了!别再想了! 他硬邦邦地止住了话头,发出了最后的劝告:“如果你想好好生活……那就不要加入那里。相比起他们,拆弹的性价比还高一些。” 性价比高?这是个什么形容? 萩原研二还想问些什么,青年已经逃也似地推开门跑了,好像回忆起这事对他而言是件恐怖经历一样。 得到的信息廖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部门确实存在,且里面的成员都是“疯子”。 “说了跟没说一样,”萩原研二看着青年的背影道,“……结果反而更想进去了。” 松田阵平不得不提醒发小:“你最开始考进来,只是想找份稳定工作吧?危险性太高的话,千速姐知道了岂不是要把你撕成两半。” 萩原研二道:“和拆弹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老姐听了都一样会把我撕成两段。” 他笑了:“但果然还是不能这么快做决定……去问问他们吧。” 松田阵平不自然道:“又没到毕业的时候。这么快定下来干什么。” “诶?我倒是以为小阵平一听到邀请就会迫不及待答应呢。你本来就喜欢拆弹,不是吗?” “拆弹哪里不能拆。刚才他不是说了吗,他也被借调走了……那个部门肯定还差一个拆弹专家,不是么?” “所以,松田你们没有马上答应,也是想进对策部吗?”诸伏景光问道。 “嗯……有这个想法。”萩原研二大大方方道,“不过,不知道那个部门缺不缺拆弹方面的人手。如果不缺的话,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就得努力了。” 努力往别的方向发展,争取成为全方面人才。 对于这个问题,内部人士稻川秋想了想,得出结论:“其实也不太缺。” “山崎精通拆弹;人手不够可以从**处理班借调;顺便我也拆过几次,还挺好玩的。” 虽然有过猜测,但到了确定的时候,却无法淡定以对。 降谷零努力绷住往下压的嘴角:“……你也拆过?” 稻川秋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将磨牙棒咬得咯咯响。她无所谓道:“啊。有几次借调的人来得很慢,我正好在附近,就过去帮忙了。” 在进入警校前,稻川秋不只是窝在自己的公寓里。她当然也会外出、有一些社交生活、晒晒太阳——具体表现在去便利店买酒、拒绝搭讪、和收货员确认新品上架的时间。 有一回,被围剿的基地正好离她当时居住的公寓不远。她提着两瓶酒路过,看到熟悉的服装特征,便走过去问要不要帮忙。 被问的人吓了一跳,并没有认出她来,还以为是什么嚣张的犯罪分子,警戒地上下打量不明来客。直到她表明了身份,才半信半疑道:“里面的炸弹……很麻烦。你,呃,您有拆弹经验吗?” 不年不节,没有庆典,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烟花。炸弹算不上替代品:它不该爆炸的,然而等待着生死一刻的热烈,同样是一种 绚烂。 女生舔了舔嘴唇,弯着眼睛说,有。让我来。 自火药问世以来,炸弹类型层出不穷,因此衍生出了炸弹狂魔、拆弹专家之类的职业。越是精妙的炸弹越是让人头疼,但有人教过稻川秋:绕过所有的迷雾,找到致命一击的弱点……就是这样。拆弹就是这种简单的东西。 如此浅显道理,当然谁都会懂。所以人类畏惧的想来也不是拆弹的步骤多寡,而在于炸弹迸发时的狂热光亮,可能摧毁的性命数量。 稻川秋也许不是天赋卓绝的好学生。但死亡对她来说却不是个威胁。 这次的炸弹,拆除难点在于无法掌握的、微妙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爆炸、哪怕是最精于此道的好手也会畏惧,偏偏炸弹周围的信息极为重要,他们无法不管不顾地任由它引爆,只好等待**处理班的人过来。 稻川秋把酒递给面前的警察,后者有些慌乱地接过,傻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进了炸弹范围之内。 “等等……”他反应过来,想劝阻。 女生挥了挥手:“保管好我的酒。这是最后一批了。” 看上去屋里的炸弹还没有她的两瓶酒重要。 后来,这个放稻川秋进去的警察被山崎樋骂得狗血淋头。“她想进去你就让她进去?她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你吗?你负责得起吗?” “可是她说……” “三言两语就被牵得摸不着北。你可真是对策部的好精英。”山崎樋冷笑,“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警察闭上了嘴,不敢再狡辩。 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莫名其妙:对啊,为什么他会听信路人的三言两语,就这样把人放进去了呢?倘若她是敌人,那这就是任由敌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如果她只是路人,那么把路人放进炸弹范围内,简直是能够让他直接被停职的失职行为。 警察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当他又想起在夜色中自己看到的那双眼睛时。 “……”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再来一次,恐怕历史也会按照她所想的偏移,不会有一丝改变。 对于小警察而言,那是如同鬼魅降临的、堪称奇幻的一晚。 对于稻川秋而言,却只是很普通的一天晚上。如果一定要找出点惊心动魄的剧情来,那大概是她提着的那两瓶酒——瑞泉的一个即将退市的口味,她买到了最后的那一批。 也因此,她托着下巴,口吻平淡:“后来我再没有喝过那个口味的酒。但说实话,确实不太好喝。我买只是因为以后它就绝版了。” 所有人:“……” 所以重点是酒而不是炸弹吗? 稻川秋接着道:“如果你们想进对策部的话,可以找长谷川,她可以给你们开推荐信。” 长谷川莲并不常驻警校教学,这只是她的副业。在对策部里,她的等级并不低,给几个警校学生推荐信对她而言很轻松。 萩原研二笑道:“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他凑近过来,给稻川秋比了个wink:“拜托拜托,我想请小秋给我们开个后门。拜托了!可以吗?” 稻川秋歪头:“你是想贿赂我吗?” “没错,”他从口袋里摸出什么,放到了稻川秋手上,“我能用这个来考验干部吗?” 稻川秋看着手上的磨牙棒:“……” 天呢,这群大猩猩突然变得好聪明,好狡猾。 “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叫贿赂,”她淡定地说,“不过你想要推荐信的话,我可以给你写……算了。还是你写完了给我签名吧。” 这人已经懒到连写信都不想亲自动手了吗!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只是说说而已。虽然小秋同意了,我是很高兴啦……” 他无奈地弯弯眼睛:“但是如果真的靠小秋进去,岂不是会被说成吃软饭的小白脸?” 青年夸张地打了个寒战,抱起手臂:“我身心脆弱,被这样说的话可是会难过得恨不得跳河的。” 松田阵平:“你还身心脆弱?” “咚!”他被拐了一手肘,吃痛之下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于是也眼神漂移了:“不过你说得也对。要是真当小白脸了,岂不是要被人毒舌死。呵。” 诸伏景光跟他们一唱一和:“所以为了不被说是小白脸,我们只能努力了。” 第40章 他很有损友精神地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不过zero就没有这种烦恼了。” 伊达航承上启下,带头发出损友大笑:“因为降谷的脸黑嘛哈哈哈哈哈——最多也是当小黑脸啊!” 降谷零:“……” 降谷零:“你们是不是觉得你们很幽默?”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没有指名道姓,稻川秋却觉得山崎樋被阴阳怪气了。 她还记着某人大半夜打电话吵醒她的账,因此毫无帮人说两句的意思——事实证明这选择是正确的,没从她脸上捕捉到维护之意,几人同时松了口气——她转移了话题: “你们确定要进社畜部门?” “嗯。小秋不是在里面吗?没准我们可以继续当同事。” “啊,这个啊,”稻川秋慢吞吞地说,“可是我又不会回去。我们应该当不成同事了吧。哈哈。” “……?” “怎么真的会有人一直在一个阵营里待的啊。左右横跳不才是常态吗。” “……” “……那,你准备去哪个部门?” “**处理班,”稻川秋说。 ——喂喂,那这不就是那什么,舍近求远了吗?! 第33章 克劳特利的一番话让伏特加惴惴不安了两个月。 “大哥,克劳特利不会直接在警校里投毒,毒死所有人吧?” “克劳特利毒死了所有警校生,条子岂不是要和我们拼命?” “我们要不要转移基地?要是条子发疯我们有被围剿的风险啊大哥!” “……” 琴酒被他烦得不堪其扰:“上次让你去查的路人查到资料了吗?” 伏特加:“……没有。” 他心虚地不敢跟琴酒对视,生怕他可亲可敬的大哥一抬手把他给崩了。 但这事说起来也很邪门。 伏特加本人不是情报组成员,因此那个路人被他转交给情报组去调查,他则时不时催促进度。 情报组那群人多精啊?伏特加根本没法理解,为什么贝尔摩德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昨天做了什么——他有时候都怀疑情报组是一个个监视器成精,否则他们哪来的情报? 可即使是情报组,也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一无所获。 伏特加汇报道:“那条街的监控被全部洗了一遍,当天晚上的视频被替换成了前一天晚上的。黑入系统的威雀往深层信息追溯,只找到了一串乱码。” “百事吉易容去找了可能目击现场的路人,但路人记忆模糊,说起当时,几乎都是一样的答案,说他们在喝酒。别的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沿街的老板也一样。” 琴酒将烟夹在唇间,并不抽。他淡淡抓住了伏特加嘴中的纰漏:“那个酒吧老板呢?” 这指的是当时他们准备杀的那个酒吧老板。 伏特加额头冒汗:“他第二天就死了。好像是自杀的。” 琴酒不耐烦道:“别跟我说‘好像’。验尸的人怎么说?” 伏特加说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情报组的人推开门的时候,发现酒吧老板正好吊死在门梁上。” “他们怀疑是他杀,但检查一圈之后,发现没有外人痕迹;刚好,房间里有监控,他们调取视频之后发现酒吧老板一回来就翻出麻绳,把自己吊了上去。” 不等琴酒发问,伏特加就继续说了下去:“之所以怀疑是他杀,是因为他的表情很恐惧……很诡异。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想死的人,但视频里他一点犹豫都没有。” 事实上,看过视频之后,情报组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因为监控正对大门,他们可以看到,酒吧老板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吊在了门梁上,过了三秒左右——这个时候,一般 吊者已经半失去意识——他突然醒过来了似的,露出惊恐的神色挣扎,像一条快死了的鱼。 “扑腾扑腾”,鱼很快就死得透底,酒吧老板也没了气。 到了这里,几乎所有的路都已经被截断。情报组的人不敢相信他们一无所获,还冒着风险易容进了当地的警署,但最后仍然什么都没得到。所有人三缄其口,好像对那个夜晚失去了记忆。 那天夜晚的路人,如同一个隐匿在雾中的幽灵,操纵着雾外的生灵,在他们茫然前进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伏特加和情报组的百事吉交接时,被后者抱怨,“你说的那个人真的存在吗,还是说你在耍我?什么都没找到。” “……”百事吉顿了顿,“如果那个人真的存在,那我怀疑他就是……” “——公安的‘眼’。”琴酒冷笑着说。 男人唇间的烟在昏暗的房间中一明一灭,像是某种呼吸与心跳。他的目光仿若野兽,在冥冥中窥见了那只被他追逐已久的猎物——或者说对手,于是露出了狰狞的獠牙,等待着撕咬对方的血肉。 “别管克劳特利了。让情报组继续去查‘眼’的信息。如果什么都找不到,我不介意和boss打报告——养着一群废物有什么用。” 伏特加答应下来,心里却不抱希望:自从“眼”横空出世,三年以来他们得到的情报屈指可数,几乎没在对方的身上得到半点便宜。 甚至有一次,大哥离对方最近的一次,还被摆了一道,害得大哥…… 伏特加的目光在琴酒的左手背上一掠而过。在男人靠近指关节、青筋虬结的地方,一道已经痊愈、但仍然发白的旧痕大喇喇地躺在上面,如同嚣张的挑衅。 作为左利手,这道伤痕于琴酒而言是奇耻大辱、更是逼近死亡的威胁。那天将琴酒接上车之后,伏特加偷觑着它,在心中揣测琴酒是否已经将敌人碎尸万段。 然而答案是琴酒在对方的攻击中逃脱,甚至来不及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那天之后,伏特加明显感觉到琴酒对“眼”的在意。如果说一开始琴酒对“眼”的关注是10,那么现在就是99——简直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关于“眼”的追捕也是从那个时候加大了力度,琴酒亲自下场,情报组的人全力以赴:即使如此,对方仍然没有露出半点儿破绽,不愧是雾后的幽灵,不愧是公安的“眼”。 伏特加如往常一般,将大哥的要求转达过去。他并不认为情报组能够得到多大的进展,对捕获“眼”不抱任何希望。 他没有想到的是,另一边被暂时放下的克劳特利,却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惊喜。 两个月后,毕业典礼。 松田阵平、萩原研二、稻川秋都已经定了去向,毕业后会进入**处理班;伊达航不出意外会进入警视厅侦查课,从巡查开始历练资历;诸伏景光、降谷零两人的未来最为神秘,问到的时候只是含糊其辞。 考虑到特殊部门的存在,其余几人并未寻根问底,而宽容地放过了他们。 “但拍一张合照,总是可以的吧?” 萩原研二举起了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我求了好久,老姐才肯把相机借给我。这相机超酷的啊!不把相纸拍完我决不罢休!” “说好了,这事你一人干的,千速姐要打就只打你一个。” “啊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借的时候用的是我们两个的名义哦小阵平!” “——你这混蛋!” 两个人绕着一颗樱花树,开始秦王绕树走式追打逃窜。 他们的画风与别人格格不入—— 临近毕业,警校内的规矩被放松了些,学生们可以使用电子产品,于是一些注定离别的同伴满怀愁肠地在樱花树下合照。鼻涕和眼泪齐下,看上去十分悲伤。 “哭得满脸鼻涕,不知道的还以为从此天涯海角了,”稻川秋辛辣评价,“明明日本也就那么大点地方。” 想见面不是很轻松吗。 诸伏景光失笑:“北海道到四国的距离已经不远了。如果不是很好的朋友、又被分配到了这样天南海北的地方,也许这还真的是人生的最后一面了呢。” 稻川秋眼珠往左移:“科技不是很发达了吗。视频通话的话,每天都能见到。” “但视频通话和现实里见面是不一样的,”降谷零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看似通过了网络拉进,但因为不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体温、呼吸,所以仍然隔着很远。” 稻川秋“哦”了一声,道:“那你这样的家伙不适合当穿越者。” “穿越者?” “网络名词,指穿越到不同的时间或空间的人。举个例子就是前往异世界の土豆勇者。” “……理解意思了。所以是在说我很容易舍不得、根本抛不下原有的东西吗?” “没错。只有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够完美地执行穿越异世界的任务。” 她竖起一根食指,在脸颊边煞有其事地摇了摇,配上她铅灰色的眸子,那种面无表情的“冷酷”,还真有那么点儿像模像样。 但降谷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第41章 他原本因即将到来的秘密任务而惆怅的心情因她的搞怪而烟消云散。青年配合地和她一捧一哏:“那么请问尊贵的土豆勇者,您来异世界的任务是什么呢?” “嗯。为了让当年刺了我一剑的卷心菜骑士付出代价。你有见过他吗?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卷起来的,带着墨镜,看上去不像骑士像流氓。太好了他撞上来了——。” 呼呼,稻川秋眼也不眨地往旁边绕了几步,躲过往她方向跑的松田阵平。后者正面目狰狞地盯住她身后的萩原研二:“快出来!躲在这家伙后面算什么好汉!” 萩原研二一只手扶着稻川秋的肩膀,一边“咔嚓”,接着凑过来把相机屏幕递给稻川秋鉴赏:“好凶。好可怕。小秋在野外遇到这样的猛兽一定要远离噢。” 稻川秋若有所思:“其实我觉得驯服野猫也是很有趣的挑战。” “野猫哪有家猫可爱,对不对?喵喵喵喵喵喵?” 萩原研二张口“喵”了两声,还没等稻川秋反应过来,他就为了躲开松田阵平的袭击,呼啦啦地跑了。 “……” 稻川秋摸了摸耳朵,疑惑:“刚才我听到了猫叫?喵喵喵?真的假的。” 诸伏景光笑了:“你听错了,不是猫叫。” “但我真的听到了……?” “你真的听错了。其实是汪汪叫。汪汪汪——”降谷零逗她。 他是犬派,曾经在中学时长期喂过一只流浪狗,因此汪汪叫得很逼真。稻川秋默默伸手挼他的头发,喂喂!这个手感也很像狗狗啊! 她没忍住多摸了两把。 诸伏景光也把脑袋伸过来,声音带着笑意:“汪汪汪。” 这是也要顺毛的意思吗? 管它是不是呢。反正脑袋都伸过来了,她摸摸也是理所当然的。稻川秋伸出手,哇呱,她感觉自己进了狗咖,而且还是免费的那种、一进门就被两只汪汪蹭裤腿的那种。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饶了一圈回来,发现居然被偷家了。怨种发小对视一眼,放下恩怨,扑了过去:“你们偷跑啊!可恶!等等我们!” 给朋友顺毛……嗯,这是朋友之间的义务吗? 稻川秋一边顺毛,一边陷入了沉思。但不久,沉思被打断了,她发现自己遇上了世纪难题。 “你更喜欢猫,还是狗?” 面 对四双极具压迫感的眼睛,稻川秋琢磨了一下,表示:“两个都一样喜欢,不可以吗?” “不可以。一定要选出更喜欢的那个——” “如果一定要选的话,”她顿了顿,冷酷无情道,“那我就两个都不喜欢了。” 等,等等?众人大惊,犯规啊!这个答案怎么能算数! 第34章 闹闹腾腾的,在毕业典礼开始之前,几个人到底被伊达航镇压,在樱花树下拍了一张合照。 稻川秋不太想站中间,但她身边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大热门,几个大猩猩挤得她难受。 这就是太受猫猫狗狗们欢迎的难处吗? 稻川秋把磨牙棒吃了十分之一,拍手:“我有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女生往后退了两步,打量面前的樱花树。这么多年来,这棵树不知送走了多少届学生,长得高大而繁茂。 她看准了一根树枝,没怎么犹豫,便攀了上去。 动作太快,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爬到一半;不敢伸手拉她、只能在下面催促她下来,这人把阻止当成呼声,爬得更快了。 她坐到树枝上,垂下两条腿,满意地晃了晃,像只鸟儿整理自己的羽毛,垂下的眼睛里的笑意像是清晨的露珠,不多,却又亮得晃眼。 “就这样拍吧,”她说,“这样我离你们所有人都很近。” 警校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而且,毕业典礼快要列队过去了,时间不多了。 萩原研二借来三脚架,固定好了相机,倒数十秒的时间里,他飞快地奔向正在等待着他的同伴们。 “跑快点啊研二!” “来了来了!” “咚咚咚。” 萩原研二听到自己的心声如雷。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他大声地和同伴们一起倒数节拍。 “茄子!” 他们同时咧开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闪闪发光的笑容,被定格成了纸张上永恒的回忆。 他们每个人分到一张相纸,萩原研二将属于自己的那张塞进了钱包的最深层。 后来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也许已经有五六年,七八年……总之,是很久很久的时间了。相纸经不住时间的蹉跎,泛黄、变脆、似乎吹一口就会变成破碎的月亮,振翅飞走。 萩原研二常常摩挲着这张相纸,凝望着在五个人身后的樱花树上的身影。 在青年们大笑着的时候,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穿破光阴,如同神王奥丁的永恒之枪冈格尼尔,拥有可怕的魔力,直直地穿透萩原研二的心脏。 稻川秋,稻川秋。 他摩挲着她的面庞,思念就像是冬天里呼出的水蒸气,像是夏天冰块杯外渗出的水珠,春天时潮湿的呼吸,秋天那阵吹过自己额发的风。 ——无一不在提醒着他,关于她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青年尚且不知未来的别离。 他听到远方教官的吹哨声,“快快快,集合了!”急急忙忙跑过去收起相机。女生从樱花树上跳下来,又恢复了那副慢吞吞的怠懒,理直气壮于自己的特权,看着他们狂奔的身影,鼓劲儿:“快跑快跑,小心被教官抓住喽。” 这家伙!净说风凉话啊! 他们奋力挥动手臂、迈开步子,往前加速狂奔。既奔向即将到来的毕业典礼,亦奔向后来跌宕起伏的人生。 克劳特利催促:“快点。还要多久?” 百事吉暗骂催催催,催命吗?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很识时务地帮他切换了大屏幕。 完成了这一切后,他把控制权交给克劳特利,拉上连帽衫的配帽,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思,“你真要这么大张旗鼓?” 克劳特利恹恹道:“你这句话问晚了两个月。” 言外之意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后悔也没法了。 “随便你。别把自己玩死了就行。” 百事吉知情识趣,推门准备离开,无心掺和他和琴酒的恩怨。 克劳特利从前在德国活动得如鱼得水,后来琴酒被暂派到他的地盘上。 强龙和地头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妙的是,克劳特利是个“知识分子”,完全无法招架琴酒这种行动组精英。两人半年里几次交锋,均以克劳特利落败告终。 克劳特利因此怀恨在心,多次给琴酒下绊子;琴酒不胜其烦,顺手也给克劳特利整了点麻烦。这次把克劳特利调到警察学院“卧底”半年就是他的手笔。 百事吉曾经和克劳特利共事,知道此人面上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实则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阴郁神经病。 读了几年博,这人的医学知识学到了狗肚子里去。治病救人?见鬼去吧,克劳特利只会用毒杀人。 坐半年的冷板凳,放在旁人身上也许忍了就忍了;克劳特利不会。这个疯子弄不死琴酒,就一定会迁怒—— 比如说现在,被迁怒的悬在了生命线上的数百警校生。 百事吉倒不觉得数百条人命有多贵重。多稀奇呢,他觉得克劳特利不把这毒散出去弄死全东京就不错了。这人一向很疯。 他唯一感兴趣,或者幸灾乐祸的是,闹出这么大动静,组织八成得派人擦屁股。这人是谁呢? 琴酒——? “差点忘了。你去转告琴酒。”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名字,百事吉回头,克劳特利正弓着腰坐在桌前、头也不抬,然而,他说出的话蕴含的信息量将百事吉砸得头晕目眩。 “——如果他想知道公安的‘眼’是谁,最好马上来。过时不候。” 公安的“眼”? 百事吉失声道:“喂,你不会是说……”那个我们追查了很久也没有捕捉到痕迹的幽灵吧? 克劳特利淡淡道:“如你所想。好戏快要开场了,你要留下来看吗,百事吉?” “……不了。呵呵。” 百事吉看着克劳特利脸上的神色,只觉得毛骨悚然。天呐神经病要杀人了。 他把连帽衫的带子拉紧,将自己的脸藏进帽子里,这给了他一点儿安全感,能勉强流利地说:“我会转告琴酒的。” 至于他自己,作为情报组,百事吉最明白的一点反而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既然如此,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才能活得更久,不是吗? 毕业典礼的大屏幕下,数百名学生黑压压地站在一起,等待着流程的进行。 第42章 松田阵平有个宏伟愿景,那就是在毕业典礼上狠狠地揍一顿警视总监。 虽然被同伴们压着按捺住了拳头,但他还是盯着最前方的讲台,做好准备将即将上台的警视总监的脸部特征记清楚。 “毕竟我要套他麻袋的,当然要看清楚了,不然认错人了怎么办,”他振振有词道。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警视总监一般不会落单吧?” 伊达航同样投来不赞成的目光:“比起套麻袋,还不如光明正大地上去打呢!” 萩原研二:“……班长,你这主意馊透了。” 降谷零在帮稻川秋整理凌乱的衣领子,没说话。 几人低声说了几句,警视总监居然还没有上来。 “奇怪,怎么还不来?难道是知道我要动手了,所以不敢来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小阵平……” “不过确实很奇怪。警视总监这样的大人物,一般行程都是提前几天预定好了,除非出了什么突发事故……” “……不会吧?” 台下的学生们逐渐骚动起来。降谷零目光上移,只见台上的主持人似乎接到了什么通知,通过所学的心理分析学论,降谷零意识到她正在强装稳定地拖延着时间。 金发青年皱起了眉,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 稻川秋本来站在他们旁边昏昏欲睡,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嗡”地响了一声。 她掏出来一看,长谷川莲的头像跳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只见台上的大屏幕黑了下去;接着马上又亮起来,跳出了另外一段写着密密麻麻资料的画面。 与此同时,喇叭中传来了一道对于降谷零他们而言略显耳熟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看。‘眼’。” “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屏幕上是我研究的otye-26号药物。所用的成分如图所示,你不必看懂,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我不给出解药,那么二十四小时后otye-26产生的毒气将相当于肉毒杆菌,所有人都会立刻死亡。” “otye-26目前外界没有解药。当然,如果你们能在半天内将它研制出来,那也算我甘拜下风。” 克劳特利文质彬彬、又隐含高傲地开口:“所以。” “如果你不想这群警校生马上死掉——或者说,你不想死,就请你回到你住的公寓里——或者说你的第三个据点里。” “别担心,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我无意伤害别人……只要你站出来,今天所有人都能活得好好的。当然,如果你选择藏头缩尾……” 克劳特利优雅的声音带笑:“那就让几百条人命随你下葬,如何?” 警校生们先是震惊,紧接着是哗然。 “混蛋!说好的个人恩怨呢?!结果不是把我的命也算计进去了吗?!” “可恶!什么人居然这样大胆,挑衅警察系统!” “……他如果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怎么可能是真的。我们什么时候吃过那什么ot……out药啊!” “但是万一我们被投毒了呢。” “喂,不要说这种可怕的可能啊……”警校生头上冒出了汗。 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终于被看清。 长谷川莲:“稻川大人!请不要冲动!无论如何,您绝对不能有事!” “还有拖延的可能,请您保全自己!您才是最重要的!” 与此同时,山崎樋的消息也发了过来。大概是在一路狂飙之中、打字的时候手都在抖,消息里好几个错别字。 “稻川秋!!!我不许你去!!!” “……” 稻川秋把手机关上,塞回了兜里,自言自语:“居然没有屏蔽手机信号吗。这算偏科吧,生物满点,黑客技术为零。” 万无一失的做法应该是将警校这片区域的信号屏蔽、避免传出消息吧?结果对方完全没有,看来是打的放大舆论的打算。 做的药物倒是有些意思。稻川秋扫了一眼,在里面的成分中看到了熟悉的几种,粗略组合起来能够想象威力。 “不过这也很奇怪,”她纳闷地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有这种无私精神,牺牲我一个,拯救所有人呢?” 第35章 她好像没有特意立过什么救急救难、拯救世界的圣母人设吧? 虽然几百条人命是很重要啦,可是自己的命不是也很重要吗?趁着所有人都不知道“眼”是谁的时候,卷包袱跑路才是最正常、最优的选择,不是吗? 手机不断振动,她干脆把它关机,彻底停止了这段可怜的哀求。她左右看看,想找个避开人群的地方出去,然而什么也没看到。 ……大猩猩们把她围起来了。 “这里是动物园吗,”她若无其事地说着,准备拨开他们挤出去,纹丝不动。 她不信邪,又推了推——诶。降谷零有腹肌耶。 她摸了一把,感觉自己像个轻浮的流氓,到处勾引良家妇男……。还没等她的良心受到谴责,金发青年擒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沉沉地问: “你准备去哪里?” “人有三急。我要去上厕所,”她说。 降谷零:“……” 他的嘴角往下撇,握住她手臂的力气忍不住加重,反应过来松开了些,却仍然没有放开的意思。 他的眼神在说,“我绝不会松开手”。 稻川秋左右看了看,意识到用冷笑话把所有人击倒、趁机溜走的计划已然完全失效。 就像稻川秋在纵容着这群家伙靠近自己一样,警校生们也同样在纵容着她不合时宜的冷笑话,哪怕不好笑,他们也弯弯唇角给她以回应。 现在却不同。 青年们的眼神沉沉,落在她身上,像是厚重的冬天的雪。冬天来得气势汹汹,雪如鹅毛,压在人的肩膀上,重量堆叠之后,白鸟难以飞快抖掉羽毛上的雪花。 稻川秋嗅到果实经过一个冬天的酝酿后,负着沉重的雪花挂在枝头的味道。这味道不浓烈,却让人难以忽视。 “好吧,”她往嘴里放了根磨牙棒嚼嚼嚼,仿佛掩饰些什么一样含糊其辞,“所以你们是以为我会去自投罗网?”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什么好心人。” “那你出来是要去做什么?” “刚才已经说了吧。我要上厕所。”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将她一阵打量,半晌发出冷笑:“好啊。刚好我们也要去上、厕、所。一块去啊。” 稻川秋故作腼腆:“呵呵。这不太好吧,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包庇进入女厕的色狼呢。” 松田阵平的表情绷不住了:“什么色狼!男厕不就在女厕的旁边吗!” “那我们走?” “走!” 几人气势汹汹地往厕所移动,不像是去上厕所,而是去炸粪坑。 一路上,稻川秋没试图跑掉,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她仍然是平日里那种若无其事的神情,前不久大屏幕上的消息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似的,她甚至还有闲心分发磨牙棒:“你们饿不饿。” 没人理她,可能是怕被她两句话勾走魂魄、给她可趁之机。她撇了撇嘴,不再出声,插着兜走进了厕所。 …… 两分钟后,她坐在厕所后的围墙上和墙下的五个人面面相觑。 “好巧,你们也在这,”她眨了眨眼,友善地道,“你们要爬进来吗?这里面是女厕所耶……算了。没事,来吧——我不会把们是个变态的真相到处传播的。” 伊达航:“不是变态啊!只是想抓住你!就知道你想偷跑,哈哈哈被我们抓住了吧!” 剩下几个青年没笑。几个人抱着手臂,没有像平时一样被她三言两语弄得无语凝噎。相反,他们抬头凝神盯着她,黑沉的脸上乌云密布,眸子里的情绪压抑得一触即发。 伊达航看了看四个同伴,又看了看骑在墙头的稻川秋。 他莫名感到一种奇怪的氛围。娜塔莉和他说过来着……那什么,修罗场? “哈哈哈,”直觉发挥了作用,他打哈哈地道,“我去给你们望风。降谷,你们一定要好好做稻川的思想工作啊!” 说罢,班长如同责任重大的纪委,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往望风。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风好望……。 稻川秋用目光挽留伊达航,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她低下头,觉得降谷零本来就黑的脸现在更是黑得过分。 她心虚地漂移眼神,不和他们对视,挪了下手臂:“……好吧,看来你们不打算进来。那麻烦你们让让。” 这群家伙站着的位置是她计算好的、最安全的降落点。自言自语之后,她并没有看他们是否按照自己的要求走开,而是自顾自地挪动身子,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一样干脆利落往下跳。 “咚!”地降落在地面,弯曲膝盖卸掉动能,拍掉可能的尘土,摇晃着站稳之后往前走——原定的计划是这样的。往常也都是这样的。 第43章 但这一次不同。她感觉自己同时被四双手臂招架住了,像是云一样把她托了起来。这动作蕴含着怒气,却还是很轻、生怕伤到她分毫。她站稳之后挣了一下,轻柔的云却顷刻变了力道,将她钳住,不愿意让她离开。 “……” 她无辜地瞪圆了眼睛和他 们对视。算是某种示弱的讨好。 虽然很少有,但稻川秋想要同谁示弱、讨好谁时,是很轻松的。 女生的脸部轮廓线条并不凌厉,有种甜滋滋的圆润,只是往常她垂着眼睛,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白得过分的皮肤、淡得可怜的唇色,这些元素组成一把弯刀般的冷漠,冷漠的稻川秋让人不敢接近、退避三舍——如此,自然不需要她来示弱。 直到此时此刻。 女生弯着眼睛,眸子里露出一点儿晶晶亮的、星子一样的光彩,太阳柔和的光晕滴落在她的眼睫,翕动着,滋滋明媚,风吹动她的头发,有点凌乱地扫过她的额头,像一本书页被翻动的厚诗集,露出她的眸子时,风停了下来,诗集的那一页写, “你将同意我的一切;恰如你对我的感情无法割舍。” 这一招很有用,他们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稻川秋发现周围的情绪粒子变得有些熟悉,但仍然陌生。不过,反正她没有穿越,那么这些“熟悉”应当只是巧合。 她酝酿了一下,觉得这样应当万无一失了。有人说过她露出这种笑容之后没有人会再拒绝她。 但这次她失败了。 很快,青年们愤愤将头扭了回来,脸上的怒气反而更深了。 降谷零隐含怒气道:“对策部里的人都是废物,需要你一个人去面对那种恐怖分子吗?” 诸伏景光也一改往日里温和的模样。青年的猫眼中闪过锐利的冷光:“反正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不能派出其他人代替你去吗?” 萩原研二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小秋你这样容易受伤,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 松田阵平怒道:“如果我们没提前在这里等着,你就准备一个人跑了对不对!” 伊达航发出不赞同的声音:“我们是一个整体!哪怕稻川你有主意了,不也应该和我们商量之后再行动吗?” 稻川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意识到这事很难解决。他们好像完全不打算将她放开。 也许他们是准备把她的路堵死、呼吸光这片狭小的空间中的氧气,让她窒息而死。也许他们能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直到大家都变成一座座雕像。也许她余生就要被这座“牢笼”锁住老死了。 ……什么有端联想啊。 稻川秋把自己逗笑了。她真的很喜欢冷笑话,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些冷笑话都只取乐了她自己。 她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讲道理:“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们都会死掉。” 松田阵平嘁声:“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谁知道对面是不是空手套白狼?” “他说的是真的。那些成分混合在一起是剧毒,而且因为结构复杂,一天之内也不可能解构出解药。” 稻川秋没学过生物,但某个自杀怪却精通此道——想要毒死自己,毕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稻川秋看过太宰治的清单。知道有一次上面几种和大屏幕上的重合的材料,差点真把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送下了黄泉比良坂。她很清楚它们的威力。 萩原研二想了想,不甘道:“就算他说得是真的,那为什么不能派别人代替你去呢?知道小秋的身份的人不多吧?” “能代替我的人还不存在。我制定的计划全局只有山崎一个人了解,别的人知道的都只是零散部分。短时间内,他们也不可能吸收所有的信息伪装成我。” 稻川秋被称之为“眼”,正在于她解构信息能力的恐怖。三年以来,不计其数的案子,个中细节叠加起来,信息量恐怖浩荡,如海汤汤。不说一天了,哪怕是一个月,也很难有人从头到尾,从深到浅得将所有细节了然于胸。 所以想要找人替代她,同样是不可能的。 诸伏景光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他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意,指出:“山崎先生不是知道秋你的所有计划吗?为什么不让他替代你去呢?我想他一定很愿意。” 山崎樋愿不愿意替稻川秋走这一趟?不用怀疑,答案是肯定的。 那天晚上短暂的交锋中,他们已经意识到,那个年长他们几岁、眉眼凌厉的青年与他们怀着同样的情愫。 ——他们完全能够想象,对方得知此事后的反应。 他们想象得没有错,此时在高架桥上飙车而过、一路吃了八张罚单、且罚单数量还在累积的山崎樋紧握住方向盘,在心中暗骂座驾的引擎无能。 纵使时速已达120公里每小时,犹嫌太慢。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稻川秋摇了摇头。 “不行。山崎那家伙在扮女人这件事上毫无天赋。让他去的话,对面一看到他的脸,没准你们下一秒就会毒发身亡。” 山崎樋面庞线条凌厉、骨相棱角分明,和稻川秋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她只要一想他顶着她的脸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几乎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萩原研二突然抓到了细节,紧紧盯着稻川秋:“扮女人……?他们知道你的性别吗?” ——或者说,知道关于她的更多信息? “对,”稻川秋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那群人里面,有一个见过我的脸……半张脸。” 第36章 时间追溯回一年前。 这一年,山梨如往常般举办了盛大的庆典。琴酒和稻川秋同时出现在这场庆典上。短暂交锋之后,琴酒将公安的“眼”视为人生第一大敌。 ——然而,对于稻川秋而言,那不过是一次印象廖廖的碰面。 她不明白对方是怎么从人群中找到她的,但解决这件事很简单。刚好山崎樋因为不能陪她来,不由分说让她带上了枪。 沉重的铁块被她放在羽织袖子里,扯着布料往下溜。她走了一路烦了一路,可将它抽出来扣动扳机,仅仅用了不到一秒。 “砰——!” 对方的反应快得仿佛他在用直觉招架这一枪。男人极力倾移身体,因此避免了子弹直接射穿他的掌心。 但这一枪的子弹仍然擦着他的手背,将他手中的枪打落,接着携带着巨大的动能射进了身后的树,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她又连着扣动扳机,几乎每一次都险而又险地擦过了对方的身体。男人试图反击,但她射得太准了:但凡他犹豫、停留多上一毫秒,她的每一发子弹都将直中他的心脏。 琴酒有仇当场报,但也得分场合。他在躲闪之间思考,到底没有去赌对方枪中子弹的数量,就地一翻,向下跃进了混乱而漆黑的树丛中。 稻川秋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去看。 团团黑暗之中,男人的身影被树影吞没。 “嗤——!” 忽而一点银光自黑暗中飞游而出,直向她的面门,作为最后的反击。 “……。”稻川秋偏了偏头,子弹擦着她的面颊飞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小摊上买的狐狸面具廉价劣质,草制的系绳在她大幅度的动作牵扯下断裂,狐狸向下坠落,露出了她的半张脸。 “呼——” 她及时按住了面具,但冥冥中的直觉使她确定,那个消失无踪的男人已经看到了她的半张脸。 于情于理来谈,不管是为了斩草除根,还是因为她是公安,按照拿钱办事的原则——她都应该赶紧去将对方捉拿归案——她能看出来,男人身上的杀气凛凛,他手上的人命绝对多得令人咋舌。他刚才又看到了她的脸,没准会转回来报复。 可是,要去追捕对方的话,就必须跳进脏兮兮的、荆棘遍布的树丛,在泥巴地里跑来跑去。而她今天特意出门、坐了两趟电车,绝不是为了在泥巴地里打滚的——她为的是已经要开始了的烟火大会。 突如其来的杀手不过是一点偶然事故罢了。 她怎么能舍重就轻呢? 不用多久的斟酌,女生就做好了决定,重新将面具扣回脸上,任由风将自己的羽织大袖吹得猎猎鼓风,慢慢踱回了最适合观赏烟花的河堤上。 山梨的烟花不比四国、九洲等地的盛大,但同样缤纷璀璨,绝对值得两趟电车的来回。她托着下巴,光点倒映在她的眸子中。 关于这个夜晚,稻川秋的评价是烟花很值得。 直到半年之后,她卷包袱进了警校;现在,又有几百条人命推着她走这一趟时,她才深深感到了后悔,心想早知道当初斩草除根就好了。 现在还要浪费她的时间……很麻烦。 光是应付过去降谷零他们就很困难。 否定掉他们提出的所有可能之后,稻川秋道:“就算你们不怕死,几百个学生里面肯定有人怕死。牺牲我一个,成全所有人,不算是一种美事吗?” 第44章 看出他们的动摇,她再接再厉:“不管怎么说,一个人换几百个人,都是划算的生意。什么《天o之子》啊《大o海棠》啊之类的‘为了你一个我宁愿全世界毁灭’的精神放在现实世界根本不划算。——没有人能够高于群众。” “更何况,”她顿了顿,语气与平时的没有什么分别,冷淡道,“你们是警察不是吗。” 哪怕人质是自己的爱人,哪怕起火的博物馆困住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哪怕……哪怕……哪怕…… 再多个“哪怕”叠加起来,最后也无法压过理性的主导。用理性来行动,在电车难题中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关,使事件的损失达到最小,寻求合家欢喜的he。为了群众的大义牺牲自我的幸福,站在樱花树下发誓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未来一生的道路。 是的。 警察就是这样的。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们很想说,不是这样的。 明明知道这一切违背了自己的理性,违反了所学的条规,不管怎么说都是错误的。 他们却还是有这样的冲动,想要大声地告诉她,几百条人命有什么重要呢?你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到了最后,这些话到底没有说出来。他们的毕业典礼虽然匆促但也已经结束,他们的警服已经发放到位,他们即将成为警察。他们怎么能够违背胸前的徽章,说出几百条人命不重要? 漫长的沉默。 稻川秋知道,沉默就是妥协。 谈判需要的就是各退一步:“虽然几百条人命很重要,但我的命也很重要,所以你们放心,我不是去找死的。” “我会好好回来。” 综合前情提要,此人过往罪行累累,这句“我不是去找死的”毫无可信度。 从她脸上也看不出多少发誓的庄严性。在意识到示弱没用后,这人迅速换了副嘴脸,撇下来的嘴角像风霜雪刃,毫无讨好人的温度。 更不用说降谷零知道她把誓言当狗屎,食言的可能性极大。 可是他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没有。 事态就是这样的。你以为你能够操纵着故事按照你的大纲路线走,但没有。突发事件跳出来说停止你的美好幻想,承认吧!你只能这样看着故事糟糕地走下去。而且你别无选择。 半晌,降谷零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发出最后的试探:“我们能跟你一起去……?” “不行。那里肯定已经有人在埋伏,而你……你的未来部门,还会和他们打交道。如果不想你的工作突然飞走,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他的未来工作……降谷零一愣,他的意思是……他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变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来招揽自己的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同时深深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多么弱小啊!无法保护重要的人,多么弱小,面对既定的未来只能够选择可悲地接受。 剩下三人也同样被各种理由留在了原地。 “总之,你们等我的消息就可以。如果我没给你们发消息,可以打电话问山崎。” 稻川秋翻袖子找名片,她的名片上有山崎樋的电话。但半天没找到……。可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丢三落四。 “不用了,我记住了他的号码,”诸伏景光道,那天晚上他随意一瞥,就已经记住上面的两串数字。 他掏出手机,输入数字打出一通电话。稻川秋意识到手机在震动,掏出来看到上面陌生的来电。……诸伏景光的。 “但我不想从山崎先生的嘴里听到关于小秋的二手消息。所以,一出来,就给我们打电话,好吗?” 诸伏景光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容易被答应的要求。 他紧紧盯着稻川秋,用一种微妙的、介于祈求和要求之间的目光。 稻川秋想了想,果然没拒绝:“我一出来,就给你打电话。” “越早越好。尽快让我们知道你的消息,好吗?” “……知道了。越早越好。” 稻川秋的第三个据点,也是她进入警校前住的最后一处公寓,地址位于东京银座附近。 在湍急的人流中穿行,稻川秋并不着急,女生插着兜慢慢前进,红绿灯第六次跳成绿色的时候,她走过最后一个路口,有只乌鸦哑哑地发声,像黄昏。 她从外面一个花坛的石头摆件里面摸出了公寓的钥匙。搭载电梯往上的时候,她无聊地看着红字改变。十五层、十六层、十七层……二十三层,叮! 电梯门打开了。 一户一梯的公寓楼,走出电梯就是自己的家。门敞开着,她走了进去,客厅里有人正双手交叉地等待,看到她的时候挑起了眉毛、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似乎很诧异于来的人是她。 他很快就把诧异压了下去,只是掩饰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相比起克劳特利不到位的掩饰方式,稻川秋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变化。虽然她说的话有那么点儿感叹意味在:“噢,好久不见,医生。你开的药让我很不喜欢。” “不擦药的话哪能好全呢。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还是要忍耐一时的疼痛才行,”克劳特利假惺惺地说。 “就算这么说,也无法饶恕你的罪行。你当时果然是故意整我的吧。” “啊呀呀!那可就误会我了。天可明鉴,我只是希望你的同伴更多一点地关心你罢了。这是我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 “嗡——” 锋芒无露的对话之间,身后的电梯,再一次发出了向上运转的振鸣。 第37章 “居然是你。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没想到你会过来。”克劳特利反应过来之后,重新十指交叉,从容道,“毕竟你身边那几个小警察把你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不是吗?” 克劳特利早就猜想过警校里有一个“大人物”。局外人不清楚,但他在警校的几个月里,隐约感受到暗中有人在校园中徘徊审视。 那种冰冷的审视很容易就让他想到了那群讨人烦的“g-men”。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不必深究,总之是为了某个大人物。 克劳特利顺从心意布下了局。 警校并不算什么绝密机构,没有人会对一个校医有所提防,就像也没人会对中学里的校医产生怀疑一样。一切都随着克劳特利的心意走,好简单哪,简单得让他直呼无趣无聊,接着暗骂琴酒让他坐了六个月冷板凳。 但简单不代表着回报同样贫瘠。这世上有得是投入低回报高的事。 会钓上来一条什么样的大鱼呢?他满怀恶意地揣测,如果是公安的“眼”就好了,琴酒遍寻不得的人被他一把擒住,怎么不算一种胜利? 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物”居然是眼前这个几次被同伴架到医务室的女生。 克劳特利想到这里,不禁轻蔑地暗道所谓的“眼”,说破了天也只是个小丫头,顶不住威胁,这么轻易就被他逼了出来。 相比起克劳特利志在必得的洋洋得意,稻川秋淡定得过了头,她甚至还有心情来了个冷笑话:“如果我不过 来,他们就不是警察了,明天会变成尸体。” 克劳特利:“……” 又想起了她提议他在医务室天花板开洞,避免被烧死的冷笑话。 眼看着电梯门马上大开、琴酒——还是伏特加,谁都好,反正是他的人手要到来,克劳特利也有心情奉陪她玩笑:“你如果高兴,我也可以不把解药给他们。这样明天照样会有尸体躺在东京的土地上。”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好了医生。没必要说这么多废话。我已经配合你来了这里。——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她的眸子像凉飒的秋水,战国的名刀,形容锐利,使人不敢掠其锋芒。 克劳特利避开了她的目光,笑吟吟道:“只要你明天之前还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警视厅会收到他们想要的宅急送。” “你看上去很想对我动手?当然可以,但是如果我死了,那么订单取消,几百条人命随我陪葬,想想真是惬意哪!” 克劳特利早就拜托百事吉建了一个简单的程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密码,能够确保尘埃落地、他彻底离开日本这片土地之后再启动宅急送的派送。 稻川秋可以提前杀掉他,但同时,几百个警校生也会和他一起下地狱。 克劳特利笃定稻川秋不会让这样的场面发生。他自得地想,女人就是这样心软的生物,被拿捏住软肋之后,就成为了毫无威胁的、被剪掉了指甲的猫。 稻川秋沉吟道:“怎么保证你会遵守承诺?” 克劳特利摆手道:“你只能相信我。” “承诺这种东西不堪一击,相信你是最劣解。” “但你不信我,还能怎么办呢?”克劳特利悠哉游哉道,“真不好意思……现在的局面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呢。公安的‘眼’,你从前想过你有这样受人掣肘的时候吗?” 第45章 “受人掣肘吗?” 稻川秋弯了弯眼睛,并没有解释什么,克劳特利却陡然感到头皮发麻,悠哉游哉的心情瞬间远去。 女生此时的笑蕴含温度,却是冰封千里的冷酷,仿佛一把圆月弯刀,淬着雪,刺进克劳特利的身体里,顷刻便发出“咯嗒咯嗒”的剖解声。 她分明没有多么凶狠的神情,他却觉得自己正在被凌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僵硬了身体,不敢再看。 所幸有人解救了他。正是这个时候,女生身后的电梯发出了一声机械式的“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克劳特利看着琴酒的脸,忽然身体中包括恐惧在内的情绪全部都抽调一空。 他刹那间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承认琴酒的到来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琴酒。行动组的顶尖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杀死一个大型组织的首领的恐怖人物。此时此刻就在电梯里。 男人往外走了一步,停了下来,威压却不随着他的止步戛然而止,相反,男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他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中吞吐,她露出的脖颈似乎已经被人盯上,那人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住她的脖子、撕裂她的颈部大动脉,直到鲜血狂流,侵略性的目光才会稍有减淡。 两声同时响起“喀嗒”。 保险被拉开、子弹上膛、枪口彼此冷冷相对。 稻川秋仅微微偏移了身体,甚至没有回头,手中的枪却精准无误地对准了前来者的心脏。 琴酒以左手持枪,同样准确地瞄准了这个被他追逐了一年的幽灵的心脏。 她没头没脑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啊。” 几百条人命,对稻川秋而言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稻川秋是异世界的游者,这世界对她而言从不算长久。大家都只是擦肩而过、不给彼此留下只言片语,如此淡薄而已,几百条人命又能在她的心上占多少份量? 他们甚至算不上她人生中的过客。他们的死亡不会在她灵魂上留下沙砾大小的痕迹。哪怕几百个人在稻川秋面前同时被火烧死,她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顶多抱怨火太大、熏到了她的脸。 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将会卧底进入克劳特利的组织。不需要疑问——她已经在那些文件中找到了蛛丝马迹。而克劳特利见过他们两个的脸。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不解决掉克劳特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轻则任务失败,重则丢掉性命。 稻川秋暂时不想见证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死亡。同时,必须承认的一点是,他们——至少已经是她人生中的过客。 稻川秋淡淡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我想给你变个魔术。” “魔术?” “没错,魔术。看这里——” 稻川秋右手持枪,左手从袖子中掏出来,克劳特利发现她掏出了一个鲜红的苹果。 它红得不太正常,精神污染一般在他的视野中,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某一个瞬间他想到了伊甸园的禁果,想到了那条嘶嘶作声的蛇。 蛇衔着苹果,徘徊着看了他两秒,忽而越身向他扑过来—— “砰!!!” 在苹果即将落到克劳特利身上之前,琴酒移动枪口,瞬间击中了空中的红色。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苹果四分五裂,但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幻电露水一般消失在克劳特利的身前,连碎片都不曾落下。 稻川秋弯起了眼睛,对他笑:“魔术结束,欢迎观看。明天见,医生。” 克劳特利呆呆地看着苹果消散的地方,理性驱使着他接上对话:“好的,我很期待。” 是的……是的……明天见。明天见。他的脑海里囷于囹圄地重复着这个念头。 至于这是什么魔术、对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是否应该提起警惕……这些问题,他居然一个也没想。 好像有一个瞬间,他的某些东西被抽离,什么东西又被塞进了他的身体。从此他变成了一具半废弃的木偶,在被榨干利用价值后就可以去死。 解决了一个。 “好啦,接下来轮到你了。” 稻川秋维持着持枪的姿势,身体却慢慢转了过来。她微笑着说:“我觉得拿着枪对准别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你说呢?” 琴酒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熟悉又陌生。 收到克劳特利的消息时,他虽然赶了过来,心中却更多是要给前者收拾局面的烦躁。他并不觉得克劳特利能够靠着这大张旗鼓的蠢招数把“眼”逼出来,甚至在电梯门打开之前,他都在漫不经心地思考明天的任务该分配给谁。 可他看到她的背影时就感觉无比熟悉。将枪口对准她、自己也被枪口对准的时候,心中已然只剩下少部分的疑虑让他怀疑条子短时间派出了一个仿真性极强的假货。 他的直觉开始叫嚣:这个人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幽灵。 那只狐狸。 她转过身。 看到她眼睛的瞬间,琴酒意识到,克劳特利的蠢办法居然奏效了。——没错,绝对不会错的。就是她。 这双冷得可爱的眼睛曾在一个夜晚凝视着他的逃离。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这般狼狈的时刻:被子弹追逐、为此毫无形象地跳进黑夜的树丛里。 是怀恨在心,还是耿耿于怀?——无论何种情绪,它都缠绕在他心上,驱使着他用一年的时间来反转局面,终于此刻攻守易形。 琴酒愉悦地勾起唇角:“克劳特利,做得很好。” 和他一向不对付的克劳特利没有和他呛声,他也并不在意。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稻川秋身上。无时无刻……无时无刻他不想将她捕捉。这种急切使他全神贯注。 她就在他手里,只要他合拢掌心,拥有火红皮毛的狐狸就再也无法逃脱,只能垂下颈子,成为他的俘虏。 她的皮毛这么美丽,她的眼睛这般明亮,她的身姿如此轻盈,几乎难以捕捉。 但我会抓到她。我知道她属于我。 ——在他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个瞬间,凶残的猎人就已经咧开了嘴,如此对自己许下承诺。 第38章 一年前。 琴酒是偶然路过山梨的庆典。彼时,他刚刚解决了附近的一个政客,与伏特加离开了现场。 前面一切顺利,但车开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抛了锚。没有提前检查车子情况的伏特加额头冒汗,偏偏因为庆典,许多商家在下午就关了门,汽修店老板也不例外。想要修车,非得坐电车去几公里外不可。 伏特加哪里敢劳动琴酒再跑这一趟。他擦着汗保证会尽快赶回来,让琴酒稍等,便屁股着火地跑了:“大哥,我很快就会回来!这附近有一个庆典,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逛一下,您逛完了我也就回来了!” 琴酒点燃了一根烟,看着这蠢货跑远。远处,人群三三两两前进,奔赴无聊的庆典。 日本每年有很多庆典,但琴酒没有正经参加过任何一场。促使他出现在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任务需要。 庆典,热闹、喧浮、所有人都蠢得令人发笑的场合。所谓捞金鱼、套圈、打气/枪之类的娱乐活动,在杀手看来趣味低级得可怜。怎么会有人因为纸网破了而唉声叹气、捞上了条不值钱的金鱼就欢呼雀跃?蠢。蠢得无可救药。 ——总之,他无法从这种氛围中得到乐趣,它们比不上鲜血和哀嚎,后者至少能够让他感到愉悦。 他原先便不打算参与庆典。 伏特加却迟迟没有回来。因为庆典盛大,山梨政府特意调整了电车线路,这个时间段里,电车大多是驶向山梨,而非离开。 不知血与火的普通人在窗外略过,挤挤艾艾地前往庸俗的乐趣;琴酒抽出烟盒,发现他已经在十分钟前抽掉了最后一根。 他啧了一声,鬼使神差地拉开车门,难得随大流汇入了人群。他很快便因为拥挤而不耐地压下了眉骨,气势愈发冷冽,周围的人们不自觉地空出了一点儿空间,敬畏地看着他走过去。 “好高啊,看上去是个大帅哥呢。” “你都没有看到他的脸,怎么知道是帅哥啊?” “这还用看吗!猜都能猜得出来吧!而且哪怕脸长得不怎么样,光是气势就已经很惊人了。氛围啊氛围!氛围感帅哥!” “那个捞金鱼摊子好多人……如果去玩的话要排队呢。” “喂诶!不要挤啊!这么多人、弄成踩踏事故的话不是死定了吗!” “喂大叔,明明是你往我们方向靠了啊!别以为你年纪大声音大就有理了噢!别这样教训我们!” “我想要那只玩偶熊。我能拜托这位大好人帮我赢下来吗?” “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不讲理……” 第46章 人群的声音像狂舞的野蜂嗡嗡,令人生烦。琴酒很快便把自己不久前做出的选择认定为失误,他第二次摸出烟盒,发现它空着的时候将它扔到了一边。 他往人流稀少的地方走。 庆典的烟花燃放地点,一般会选择视野较为开阔的平原或河堤,此时,人们三三两两分布在河堤的斜面上,任由湿草覆没自己的鞋底,微笑着看向天空。 琴酒在长堤上漫步,脸上没有微笑。周边人群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在即将走到长堤的尽头时,他看到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正站在那儿。 狐狸面具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羽织,面具没有覆盖住的耳朵上戴着一枚符文样式的金色耳坠。短头发,裸露出来的脖子和手指皮肤苍白,能够看到青色的纤细的血管。身形单薄,站在河堤边,风只稍一大些就让人怀疑她会被风卷叶子般卷走。 庆典上做传统打扮的人很多。外国游客也愿意尝试当地的服装。因此,入目所及之处,能在河堤上见到许多人穿着相似的羽织、垂着类似的耳坠、戴着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 面前的人,本不会显露出任何特殊来。她本应像那些被琴酒忽视的人一样,浮游尘埃一般被他略过。 但出色的猎人在追寻猎物时,靠的不是眼睛。更多的时候,他尚未看到对方的踪迹,直觉就已经在向他发出尖锐的提示: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于是他没有犹豫停下了脚步。 杀手自我惯了,人生词典中没有自己会冒犯到他人的形容。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仔仔细细、从头打尾地将对方打量。 狐狸面具意识到有人在看她,微微偏过了头来,粗制的面具上,用以露出眼睛的地方仅仅敷衍地挖了两个洞,所以外人只能看到一片垂下的阴影,无法探究那其中的神采。 她定定看了琴酒两眼,脸上毫无生动性可言的呆呆的狐狸面具,让她这番动作没有丝毫攻击性。 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值得被警惕的信息,只是很淡地询问:“你要从这里过去吗?” 她似乎以为自己挡住了他的路。河堤很高,上面的道路由宽阔收向窄小,现在他们站着的地方仅仅能容一人通过。 不知为何,琴酒兴致盎然。他忽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烟花,”狐狸面具说,“你是来杀人的吗?” 琴酒没有预料到她会吐出这样一句话。天外陨石一样,玄奇不可预测,骤然砸到他的眼前,致命危险——致命的吸引力。 他不紧不慢地:“何以见得?” “闻到了味道,”狐狸面具说,“我的鼻子很灵。” 这回答真是呆得不行。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显露了锋锐的冷茫,她单刀直入地问:“你想杀我么?” 她问的时候,语速松缓,与闲聊也差不多,几乎不算是询问了。 所以这是个陈述句。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陈述句。 以杀手的角度评价,她的姿势松散,四肢绵软无力,如果他动手,不需要三秒就能将她擒住。可她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偏偏,她问的这句话,说明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毫无畏惧;嘴里说着挑衅至极的话语,语速和语气却平淡得好像在同他借火点烟。 他们只是打了一个照面,萍水相逢,她身上居然这样得矛盾:矛盾得光怪陆离,矛盾得不可置信,矛盾得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对于琴酒,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作为杀手,琴酒更多是处理道上的人物,并不会刻意为难普通人。对他而言,普通人就像路过花坛时看到的蚂蚁,可以一脚踏过,也可以随意地碾压。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无视它们,直接跨过去;普通人实在是一种很无趣的生物不是吗?杀死几只蚂蚁并不会给他快感。 偶尔他心血来潮的碾压,也只能算是巧合、对方时运不济。他无意针对任何人,就像他此前从未对某个人产生过“我要得到她”的欲望。这种纯粹的、物化的欲望——来自于他想要得到她身上的某样东西。 一根骨头,一滴血,一块肉。都可以。如果能够选择,当然最好是她的眼睛。那双隐在阴翳中的、谜团一样的眼睛。 “如果我说是,你现在准备跑么?” 杀手的欲望蠢蠢欲动。他左手握住了枪柄,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但暂时按捺住了、没有马上动手:他少有地有了与她攀谈几句的打算。 对方却和他拥有不同的思想,并不打算与他交谈。 “不啊。为什么要跑。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她无波无澜的声音如同死水。 死水中的猛兽砰然跃出水面,合上狰狞大口! “砰!!!” 烟花轰然炸开。 琴酒瞳孔收缩,身体大幅度地偏移,躲开了射向手心的子弹,但他的左手手背却被鲜血淋漓地擦过,筋肉的自动反应让他松开手指,枪往下坠,接着被右手接住。 “你想杀我的话。那我动手也算是有来有往……正好这附近人不多。” 狐狸面具一只手拍了拍胸口,并不妨碍她另一只手持枪连续点射。她的手稳 得可怕,杀手清楚看到她手臂上的肌肉因枪支后座力而颤抖,但她每一下都瞄准了他的心脏。并着烟花的余响。 他几次都躲闪开了子弹,但没有余力反击。她射出的子弹轨道仿佛提前预知了他的动作,在物理力学的推动之下,但凡他慢上一毫秒,就可能被射中心脏。 杀手并没有过多思考,就决定沿着河堤向下。与面对烟花的那一面不同,河堤的另一面黯淡无关、灌木丛生,是绝好的隐蔽地点。 躲开最后一颗子弹,他纵身跃入一片黑暗。沙石碎砾、硬木横枝在他身上飞快划过,鞭出一丛又一丛的痛感,他却全然不在乎,抬头望向河堤之上,眼中尽是狂热。 狐狸面具走到河堤边,低头看向这丛黑色。 他抓住时机,射出了一枪,作为最后一击。 “砰——!” 子弹旋开风声,呼啸而至,即将射穿目标的头颅。可琴酒理性又不失遗憾地猜想失败。果然,河堤上的人微微侧头,躲过了这一击。 但意外同时发生了,面具的系绳突然断开,狐狸脸往下坠落,露出那藏在粗糙空洞中的半张脸。 那只眸子漫不经心地看了杀手一眼,兴趣寥寥。当簇成丛的烟火在她头顶炸开的时候,光晕撒在她发顶,她的眼睛有种洞玄了一切的无物感。 电光火石之间,琴酒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仅仅出现过在文字资料上、没有任何影像的幽灵。 很快,这只眸子消失在琴酒的视野中。 从头到尾,狐狸面具都没有把这场交锋放在心上。现在,她将面具扶好,抖了抖衣袖离去。 不……不该叫狐狸面具了。 该叫她——公安的“眼”。 伏特加将车修好的时候,琴酒刚好回来。 因为车子的遮挡,他一开始并没有看见琴酒的手,在看到杀手脸上的表情时,他好奇地道:“大哥,你去庆典了?庆典有什么节目很好玩吗?” 不然,杀手怎么会露出这样愉快的神色呢? 男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我们的再次见面了。” 第39章 再次见面是在一年之后。 她脸上那种淡漠与随意,与她在长堤上看他时的表情并没有分别:她和过去一样,将可能来临的死亡视为轻飘飘的儿戏。什么东西能让她动容? 如果说琴酒在看清她的眼睛之前,心中尚且一闪而过失望,为她居然因为几百条人命而来到这里失望的话,现在这种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时间没有冲刷掉她身上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太好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公安的‘眼’,”琴酒说,“把枪放下。” “你好天真哪,琴酒先生。哪有一上来不谈判就让人把枪放下的,”稻川秋歪了歪脑袋,“不如这样,你先把枪放下。” 看来初步的谈判已经不欢而散。 于是,“——砰砰!” 这可不算谈判。 同一时间,他们分别射出了一枪。不同的是稻川秋的子弹将琴酒一节头发削断,为他剪了一边的公主切;琴酒的子弹射入克劳特利坐着的沙发,浓烟散去,空气中散出一股焦味。 克劳特利反应过来,忍气吞声地瞪了琴酒一眼。琴酒很满意,克劳特利至少知道顾全大局,没有大喊大叫,但这不代表他会软化手段。 男人淡淡道:“我会一枪打死他。这是我的筹码。” 他们坐在赌桌的两端,在桌面垒上筹码。琴酒很清楚,他的筹码绝不是出神入化的枪法,一招制住她的能力,而是克劳特利下的毒。 既然她来到这里,就说明她至少对毒束手无策。有求于人就会落入下乘,只能憋屈地交出自己的所有赌金。 第47章 我的筹码已经放了出来,你又该如何应对? 稻川秋果然没有出乎他意料,干脆利落地将枪扔到了地上。男人的枪口仍然指着她的脑袋,她作投降状举起了双手,在脸颊边摇晃了一下:“投降。” 她笑眯眯地说:“但我还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居然值得你们出动这么多人物来抓我。真是惭愧惭愧哪!” 单只看她眼睛和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很容易被迷惑,把她当成普通人,且是那种在人群里找不到存在感的普通人。 然而她眼中的那般锋锐如同山冷雪寒的弯刀,薄得风吹便振声,刺进骨头里的时候,敌人几乎还没有察觉、就已经被剖下一片血肉。 琴酒又想起资料上关于她的形容。 对于公安的“眼”,准确的形容实在很少。除了琴酒之外,没有人见过她,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如同幽灵一般纵横在黑暗世界中,洞察一切地将他们深植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 无论什么样的掩饰,在她面前都如白纸一样。没有她探查不出的真相,没有她不能捕捉的人。 如此人物,拥有这样的目光才是理所当然。 这种让人觉得灵魂都被剖析的、无所掩饰的、赤裸裸的目光。 琴酒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有一个瞬间,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开枪,一枪打死面前这个人,从此一切都能够回到正轨。 回到遇见她之前、回到三年多前的正轨。 但另一道直觉又在阻止他。 这直觉在同他说,你会后悔的!如果打死了她,从此这个世界就又回归死寂,回归无趣,回归一团团的空洞。他会愿意再回到这样的灰白中去么? 杀手罕见地犹豫了。所幸,这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时间,身后的电梯又一次打开了,去停车的伏特加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差点跟他撞上,急刹车后大惊道:“大哥!” 琴酒道:“去把她带走。” 伏特加:“啊?” 他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现场。三个人,大哥、克劳特利、一个陌生的女生。 不对啊,哪来的女生?! 伏特加大惊,难道大哥金屋藏娇,被克劳特利发现了软肋,现在大哥要杀人灭口?!不行啊大哥这么色令智昏组织会完蛋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琴酒冷冷地催促道。 伏特加脑子里狂飙的大河剧剧情嘎巴一下被截断了。他终于意识到,大哥说的是“她”而不是他,也就是说他要动手的对象是那个女生而不是克劳特利。 原来如此,大哥为了组织,甚至愿意大义灭亲……一时间伏特加居然有点眼泪汪汪,只是他一看那个女生,又觉得大哥的眼光有点差。这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呃呃。 稻川秋淡淡看了伏特加一眼。 高壮男人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滑落下来,脸部肌肉颤动着,他怀疑自己正在被一把冷刀解剖……她的目光比最快的刀还要迅速,最锋利的刀还要冷锐,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信息似乎就已经被完全看透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稻川秋收回目光,恹恹道:“北欧人,父母双亡,孤儿院长大,未成年时出走,成为道上的清道夫,接连杀了几个高悬赏人物后打算隐退,但已经被盯上,于是加入了组织,后来分配到你的手下已经十年。” “虽然身手保持得还算可以,但只靠蛮力行动,近年来脑子下降得有点厉害,比如说现在,诶,他以为我是你的情人耶。” “真恶心,”她不留情面地下了定义。 呃呃呃呃呃啊!伏特加差点被这句话给捶倒在地。真恶心实在是对不起啊! 但脑子下降再厉害,此时他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没有再贸然出声,而是小心翼翼地看向琴酒,试图确认:“大哥,她是,公安的‘眼’?” “你可以叫我太宰治,”稻川秋插话,善解人意地说,“这是我的真名。” 伏特加下意识反驳:“撒谎也要撒得认真点吧!太宰治可是文豪!哪怕我不读书也知道他好吗!” “……”稻川秋,“不好意思刚才忘了。那请叫我樋口一叶吧。” 伏特加:“你要不要看看5000円纸币上印着的是谁的头像……” “所以说这样子下去我根本找不出人来冒充了啊,”稻川秋阴郁地说,“你们这个该死的世界。” 伏特加好心劝告:“你要冒充也应该找一些冷僻的作家来冒充。用芥川龙之介之类的名字不是很容易被揭穿吗,哪怕是三岁小孩也听过他的名字啊。” 不知怎么回事,伏特加觉得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不等他深究,琴酒已经看不下去了,这蠢货在和她聊天么? 他阴测测地出声:“伏特加。” “是……是!”伏特加打了个激灵,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闲聊的对象。接下来应该弄晕对方吧?他有点纠结,但稻川秋实在是很善解人意一人。 “我有好办法,”她说,“麻烦请保证我的身体安全,咚。” 最后的“咚”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而是此人两眼一翻,往后一倒,“咚”地睡在了地毯上。 稻川秋的公寓地板上铺了毛茸茸的地毯,因此往后摔并不会多疼,还会觉得很软,她以前偶尔喝醉酒懒得上床睡觉,也会顺便倒在这里。 很舒服…很舒服…睡觉。 伏特加大吃一惊冲上去察看时,发现她只是睡着了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以形容:“大哥,我们接下来……?” 琴酒对她自投罗网的行为,反应是冷笑一声:“你的麻药是摆设么?” 伏特加心想还是大哥想得周到,依言掏出麻药对着地上的人口鼻喷了一下。但在他准备将人扛起来带走时,琴酒突然皱了下眉:“我先走,你留下。” “协助克劳特利把信息再收集一遍,最后把这间公寓处理掉。” 处理掉就是放火烧光的意思。伏特加习惯了听从命令,并无半分异议,就收回了手,走向了克劳特利。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了头,发现男人手中仍然握着枪,走近地上的人,半蹲下,一只手将她拦腰抄起,抱了起来。 “……”他心中腹诽,实在不能怪他脑洞大开,而是这幅场景,真的很像大哥他金屋藏娇啊! 琴酒不知道伏特加心中的弯弯道道。哪怕知道了,他也只会冷笑一声。 虽然将人桎梏在自己手中,但他却没有放松的意思,左手仍然握着枪,随时准备着子弹出膛。哪怕她吸入迷药、理论上一时半会都不会醒来,可他吸取了前车之鉴,全无松懈的准备:松懈下来,等着她再一次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疤么? 男人垂下眼,看到左手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出道以来,他遭受过的刀枪伤痕不计其数,但大多都遍布在他的躯干上,不常被他看见。 只有这道横亘在他手背上的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夜晚,那只眼睛,那种致命的令人着迷的吸引力。 他走进了电梯,箱笼向下移动,过了几层,有人走了进来。 是几只蚂蚁。没有在意的必要。琴酒撇了他们几眼,便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几个路人偷偷觑他,自以为小声地发出气音:“哇……是女朋友吗?” “看上去像,不过怎么这样抱着人?” “这不算抱,是扛吧……呃。不会是人贩子吧。” “还真有可能耶。要报警吗?嘻嘻。” “……”麻烦的条子。麻烦的蚂蚁。 琴酒不耐地掂了掂怀中的人,换了个姿势,仍然单手抱着她,但往下移了移,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舒服的姿势勉强伪造出了一种女友在男友怀抱里睡着的假象。 电梯内负面的揣测果然消失了。 但不久他就开始后悔。 第40章 稻川秋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于是女生微弱的呼吸如同古老的蒸汽机一般吐出热气,倾倒在他的脖间。这呼吸几乎是灼热得发烫。 脖子的大动脉——割开了就会鲜血迸出,带来死亡的部位。但凡一名杀手称得上合格,就不可能让人靠近这处,更妄论是琴酒。 她的呼吸被他掌握,并着心跳一起。可与此同时,他也暴露在了她面前。他们的呼吸如此之近,心跳近乎共频——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简直会以为对方的心跳就是自己的一样。 男人冷冷地想,若不是她突然倒下,就能让伏特加直接押着她走了。而不是现在这种局面。 “叮!” 在琴酒以为长得过分的运转时间之后,电梯发出了叮声,到达了一楼。 他跨出电梯门,再没有掩饰的意思,调整回原本的姿势带着她走。路人投以异样的目光,但果然没有胆敢阻拦下他。 他不久听到人流涌动的声音。东京这座城市真是太小了,蚂蚁们挤在一起,把原本就废物团团的废话变得更无信息可言。 第48章 来到地下室,他拉开后车门,把人塞了进去,看着她的脸,少有地明白了世人所说的“不公平”是什么意思。 醒着的人有心绪不平,睡着的人却毫无所觉。微微翕动着的睫毛和呼出热气的唇瓣,苍白的皮肤和隐约能看到的纤细的青色血管,像薄薄的纸张一样。 一般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两种选择。其一是更加珍惜地爱护这张纸,避免它过早的撕裂。 琴酒选择了其二。他扣住她的下巴,在上面留下了几个红色的手印,手指仍然在收缩,好像要捏碎一只蝴蝶的卵。 “……”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被杀死。 凝视着她片刻后,男人松开了手,关上了门。 公寓楼的一角冒出浓烟的时候,伏特加匆匆忙忙跑下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克劳特利呢?” 伏特加抱怨道:“我看他是计划成功,得意忘形了,根本就不配合我……他说要跟我们分两路走。” 琴酒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把克劳特利放在心上,最多事后报告上把对方的行为报上去,由boss决定是否奖赏。 “开车。” 伏特加踩下油门,老旧的保时捷型号驶入车流中,他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问:“大哥,我们去哪个据点?” 琴酒发现和一年前一样,他的烟盒居然又空了。这让他没有了在路上的消遣。 他搓了搓手指,语气很冷:“森谷町。” 伏特加大吃一惊:“可是那里不是……” “开你的车。” “是……是!” 伏特加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驾驶着车子,开向琴酒口中的略微偏僻的地址。 他心中却已经被无数的疑问刷频。 森谷町不算是组织的据点。严格来说,那应该是琴酒的家。 都说狡兔三窟,琴酒作为顶尖杀手,不缺金钱权势,自然在各地有多套房产,作为他随时休憩的住所。 森谷町这套却有些特殊。坐落在东京、到各个重要据点路程都差不多、偏僻。这些原因让它勉强算得上“家”了,至少琴酒每年有三个月左右会住在里面。 伏特加在后视镜中偷觑后座中的人。 琴酒坐在座位的一端,擦拭着爱枪;另一边,女生闭着眼睛,缩在座位上陷入沉睡。 保时捷356a车型古老,后座的位置并不宽阔,男人又人高马大、占据了大多数空间,她不得不与他挨着一角,在伏特加急速转向、拐弯的g力倾斜作用时,她的身体东歪西倒,“咚”得敲在了琴酒胸膛上。 她在睡梦中不甚安稳地皱了皱眉。 “唔……”干,干杯! 琴酒低下头,她的发顶浓密,如同一簇一簇的新生的鸟的绒毛。她的心跳也像幼鸟的:轻、快、真实地存在。 他顿了顿,停下了擦拭的动作,用枪口推着她的脑袋按回了原本的位置,接着冷声道:“伏特加。看路。” “是!” 伏特加胆战心惊地收回目光,答应下来。 又在心里忍不住腹诽,大哥真是一点怜香惜玉都不会。 不…… 不对。那又不是大哥真正的情人。那是公安的“眼”啊!是他们的死敌啊! 伏特加在心里给满脑子大河剧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老老实实平稳地开了一会儿车。 但沉默之中,车内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仅有汽车的引擎嗡嗡作响,终于,他耐不住这股寂静,开口道:“大哥,我们为什么要去森谷町啊?不应该把她带去据点,给情报组的人审问吗?” “审问什么?” “呃……呃,资料,信息,之类的?” 毕竟是公安的“眼”,肯定知道很多资料吧? 琴酒不置可否。他并不指望能够从她的嘴里撬出什么动摇公安的信息。想也知道他们会毫无所获。 他讥讽道:“就凭那群一年时间,什么也没找到的情报组的废物?你觉得他们能从她嘴里挖出来什么东西。” 一年以来,情报组的进度几乎为零,对他们的行动毫无增益。最后还是靠克劳特利误打误撞,才将她捕入网中。 伏特加听了他轻蔑的语气,心中抹汗道大哥你这话跟情报组的人说他们岂不是要和你拼了。但转念一想情报组确实一无所得似乎被骂两句也活该……。 他又问:“那大哥,您这是打算?” 就算无法得到有用的信息,那也应该把她送点据点,而不是带回家吧。 往常面对无法收归己有的人物,他们采取的方式不都是处理掉吗?毕竟将人养起来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浪费了粮食。 伏特加迷惑不解。 “比起零散的情报,不如直接得到‘眼’本身,”琴酒将烟盒捏成一团废纸,“而且,将她带到据点,那群废物没准会被她抓住机会反制。假如那里面正好有老鼠的话……” 男人脸上露出阴鸷的冷笑。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组织中有老鼠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不久之前,她只是看了伏特加一眼,就把他的过往全部扒了下来。 琴酒有理由推测出这样的未来:在据点中,恰好有卧底与她碰面。她一眼看出对方的底细后,以此要挟对方帮助自己逃跑。 “眼”已经抓到了手,琴酒知道,boss无意彻底得罪日本的警察系统,肯定不会反对克劳特利解药的派送。 但解药送出之后,琴酒手上的筹码也变成了一团空气。 如果是在据点,人多眼杂之处,她必然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从此没有顾忌地逃离。——她肯定能逃走的。她有这样的能力。那群废物不会给她造成任何阻碍,只会不知不觉成为她的助力。 既然如此,那就将她带到只有他在的地方。如此她所有阴谋诡计只能对他使,而他又怎么可能放任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飞走? 伏特加听得半懂不懂,但隐约感受到琴酒身上恐怖的气势,心知大哥肯定有所安排。他不再多言,恰好,森谷町也到了,车子七拐八拐,开到了一户独立宅院前停下。 森谷町黑泽宅。 第二天,天蒙蒙亮。 黑泽宅内。 晨光铺在皙白的皮肤上,涂抹出一种油画棒的光晕,浅淡而不浓烈。窗外枝头上有布谷鸟,咕咕叫了几声之后飞起,树枝扑棱出一段凌乱的噪音。噪音将梦敲开蛋壳似的敲醒。 不知过了多久,睫毛颤了颤,眼皮在光的催促下不大适应地往上抬,映入眼帘的……啊哈,白色天花板……视线往左移,好像是沙发的靠背,往右移……“咚!” 摔下沙发的稻川秋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大理石铺的地板硌得她骨头发疼。她伸手想要揉揉当先撞上地板的肩膀,但“零零”的碰撞声限制住了她的动作。 手腕上好重。感觉要被压出淤青了。 “手铐啊。老样式。呃,撬开的话……很简单,一个响指。” 她自言自语地打了个响指,空气静默片刻,没像某人一样潇洒地解开手铐。 “……嘁。” 手铐仍然挂在她手腕上,机关严密,圈口狭小,全无挣开的可能。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只锁住了她一只手,锁链也还算长,她的移动范围没有完全锁死,约能绕着沙发走一圈。 但如果不能反抗,绕着沙发徒步马拉松也没什么意思,这人又爬回沙发上,躺尸一样躺了会儿,直到肚子咕咕叫,才毫无波澜地发声:“有人吗——有人吗——” “有人吗——” 声音在宽阔的房间中回荡,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平躺着,开始用一个怪异的视角打量这间房子,白色、白色、白色,黑色、黑色、黑色。黑白的装修使整间房子显得冷清,同样颜色简洁的家具在房间中肃然横列,表面没有摆放和使用的痕迹,都光洁如新。 她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换了个角度再看。依然是白黑两色,整洁崭新的摆设,但平视过去,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比如说门后的衣架,大约架过几次厚大衣,主人不耐地将衣服挂上去,使用的力道将之往一个方向推了几厘米。又从这方向来看,衣服的主人是左利手。 “是个狠角色,”她想了想,“类比一下和森鸥外……樋口一叶……芥川……” 憋了半天没找出词(人)来形容,算了,总之是个冷酷杀手。手上有很多条人命那种。如果不顺心的话大概会杀人来让自己高兴高兴。 被这种人抓了的话,下场……好吧,反正只要不被爱上,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稻川秋无所谓地扣了扣沙发底座,现在横亘在她面前最大的问题是有点饿。但刚才她已经发现,自己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搜走了,磨牙棒都不给她留下一根。 而且膝盖也有点痛。可能是因为睡了一晚上没盖被子的原因,着凉了。 “连根磨牙棒都不给我留,”她难得不爽地想,“这还给人活路吗?” 第49章 又想,“降谷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山崎八成正在骂人。——医生应该快死了。” “吱呀——” 门突然开了。 第41章 伏特加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推开门前,他暗暗祈祷里面的人没有醒过来,但“吱呀——”过后,他看到稻川秋正坐在沙发上看他。 严格来说是在看他手里的塑料袋。 “早上好,伏特加。宅急送已经派发出去了吗?”她和蔼可亲地说。 伏特加头皮发麻:“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解药会送出去的。” 稻川秋仍然很温和的微笑,但语气冷飒飒的:“我碳水过敏,不吃大饼。告诉我具体的时间。” 什么啊,明明是被手铐锁住的阶下囚,却用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来命令他吗?!伏特加怒从胆边生,板起脸就想呵斥对方一顿。 你能不能认清事实啊?!这个时候就该夹起尾巴来做人了,劝你别太嚣张! ……在对上她的眼睛后,他的胆子马上就被扎了一针,噗嗤噗嗤漏光了气。 他打着呵呵地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总之很快……大哥不会让那些条子真的死掉的,你放心就好了。” 稻川秋“哦”了一声:“你大哥呢?” “那不关你事。你饿吗?要吃东西吗?” 伏特加生硬地说完,把塑料袋推了过去,袋子里是他不久前在便利店买的各种速食。 ……他自己也觉得很荒谬。什么情况?给人质定时送饭?他们这里到底是警署还是不法组织? 其实让他来说,就该让她饿上个三天两夜!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大的毅力?饿了几天为几口吃的还不得把什么都交代个精光? 偏偏听到他提出这建议的时候,琴酒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冥顽不灵的蠢货。 “她哪怕饿死了,也不会让你如愿。既然如此,没有必要克扣她的衣食住行。” 琴酒淡淡道:“她提出的要求尽量满足她。但不许让她走出房间一步,也别让她接收外界的消息。” 这形容听起来好怪啊。真的好怪。像不像那个金屋藏娇,那个“我什么都能给你,除了自由”……?伏特加打了个寒战,一度以为琴酒拿错了剧本,即将上演霸总家长里短剧情。 但理智很快让他反应了过来。 ——熬鹰。 基本的生理需求得到保障,甚至到了优渥的地步。但对外 界的吸收通道被一手截断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或许一开始对方还能够淡定以对,时间流逝之后,却会无可自抑地焦躁、不安、彷徨。 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对外界全然不知的时候都会不安,何况她是公安的“眼”,又知道警校的学生们陷入了死亡的威胁。 她必定会觉得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不断地作出各种猜测,又在各种猜测之中把自己逼疯。 这是个阳谋。纵使她看破了这一计划又如何呢? 心理战最高级的一计便是你明知不可,仍然无法回头、不能回头地踩进陷阱里,任由泥潭没过头顶。 隐隐察觉到了琴酒计划的伏特加心中自豪,不愧是大哥,竟能够制定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 不用说,面前的女生恐怕也已经意识到计划的端倪了吧!同时,她也清楚了事情未来的走向,此时此刻,她一定食不下咽…… “你的品味真的很差劲。” 伏特加定睛一看,此人已经把塑料袋翻转,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扑棱棱地,她在里面挑来捡去,直接跳过了饭团、乌冬面速食与盖饭,准确地翻出了两罐啤酒。 “我喜欢喝瑞泉。别忘了。所以下次别买月桂冠了好吗?好的。” ——等等不要自问自答啊!那是他买给自己喝的啊! 伏特加震惊得语无伦次:“你,你大清早的,喝酒?” “你说得也有道理……”对方果然移开了拉环上的手指,放下了易拉罐。 她问:“牙膏和牙刷呢?” “啊?”伏特加又傻眼了,“什么…牙膏…和牙刷…”他的声音在她平淡的目光下节节败退。 “还有毛巾。因为我还要洗脸。” “就算你这么说,也还是一样都没买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买?” 你不觉得你问这个问题很荒谬吗?啊?你是人质,又不是老大真正的小情人!谁家好组织会给人质买洗漱工具啊!不把人沉水泥扔进东京湾里洗澡就已经算是古道热肠了好吗! 伏特加憋了两句,突然急中生智:“就算给你买了,你也用不了。你的活动范围就只有沙发附近,别的地方都不能去。” “为什么?” 伏特加:“……你要不要看看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稻川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铐。伏特加胆战心惊,真怕她下一秒就解开手铐跑了。好在这事儿没发生,这人恹恹地压低眉骨,接受了事实似的说:“好吧。” 铅灰色的眸子被笼在眉骨的阴翳下,像沉默的阴雨天。 伏特加莫名其妙有点愧疚,讪讪地找补:“其实不刷牙也能吃东西。讲究这么多干什么……” 稻川秋嫌弃道:“你吃东西不刷牙?” 伏特加:“?!你别乱说,谁吃东西不刷牙了!” “不是你说的吗?” “我只是举个例子!!!特殊时候不刷牙又怎么了!你!%^&!@#¥%……&” 伏特加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成了少儿频道,而他仿佛儿童牙牙乐牙膏中的蛀虫大反派。他为自己激情发声,叽里咕噜咕咕呱呱起来。 稻川秋看着他咕呱了一会儿,笑了:“所以说已经完全退化了吗。” 伏特加:“……”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她骂得好脏。 他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不愧是公安的“眼”,跟她打交道五分钟比杀五个人还累,偏偏大哥还交代了不能对她用暴力手段,简直让他束手无策。 他暮气沉沉地道:“反正你饿了就吃,饿了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的。” 说罢,他伸出手去想要拿回自己买的那两罐酒,好借酒消愁。 他失败了。 稻川秋:“你连买酒的钱都没有了吗。” 伏特加:“不是被你拿在手里了吗。” “到了我手里那就是我的了,你想要的话自己去买新的吧。” 伏特加不想跟她计较这些,只是一罐啤酒而已。但其实大哥已经交代过了,在她清醒的时候绝不能离开这间房子,免得给她机会逃掉。 介于她不能离开这张沙发,所以他也同样不能离开这里……。 好消息:大哥快要回来了。 坏消息:他可能撑不到大哥回来的时候,就要被这个魔鬼给玩坏了。 伏特加如丧考妣地松开手,加重语气交代了一句“有重要的事再找我”,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戴上耳机,俨然拒绝沟通的姿态。 因为不能让稻川秋接受外界的消息,所以电视也没有信号,不能进行收看。他只好拿出手机,开始看最近新出道的爱豆的视频。 屏幕虽然小,上面的舞台却活力迸发,笑容甜美的爱豆卖力地挥舞手臂、蹦跳着作出动作,洋溢的笑容让人看得心都融化了。 “小真酱……好可爱……”伏特加吸了吸鼻子,不禁泪流满面。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充斥了许多兴奋情绪,喜爱、幸福、激动,群魔乱舞的情绪在他心脏上炸响,让猛男飘飘然地仿佛升天。 “鼻涕流出来了啊……擦一下吧。” 一张餐巾纸递了过来。 伏特加顺手接过来,迟钝地按了按眼睛:“谢…谢谢……谢???” 他茫然地想起了什么。 已知他这张沙发离稻川秋那张沙发至少有十米远,又知稻川秋被锁在了那张沙发附近,只有他和大哥身上有钥匙,那么,求解,站在他面前的是——? 伏特加一节一节地抬起头,看到稻川秋的脸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遭了”也不是“死定了”,而是去摸被自己妥帖保管起来的钥匙。 钥匙的形状隔着布料出现在他的手掌。 钥匙没丢,那……? 伏特加的目光下移到女生的右手腕。那儿还挂着手铐,手铐连着链子,顺着链子看过去,链子不知什么时候断开了……?! 伏特加本该大惊失色,但完全没有,刚才就存在着的迟钝感觉继续涌上来——不,不是涌上来。 是他身体中的、能够做出反应的情绪,都被慢慢抽空了。 “你……”他迟缓地发声。 “我给克劳特利表演了个魔术。你想不想也来一个?”稻川秋说,“我很认真地学了的。” 说着,她抬起了手,摆在伏特加面前,一个准备打响指的姿势。 “嗒。” 挂在她手腕上的手铐突兀间开关失合,向下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叩打出清脆的连响。 第50章 与此同时,伏特加对上她的眼睛,被抽空情绪之后,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观众不配合,看到一半了就睡觉,哪怕是最优秀的魔术师也毫无办法呢。” 稻川秋自言自语道,拿起了伏特加手里的手机。 “耶,”她比剪刀手给自己来了张自拍。接着顺利用某人教的方法找到了这部手机上的暗网的复杂渠道,进入了和琴酒的聊天界面。 “叮咚~” 附带着照片的消息发送出去。 离森谷町数公里外的道路上。 琴酒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手机,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目光顷刻凝固。 屏幕上,女生比着老土的剪刀手,神情冷淡,眸子压下弧度,目光似水,嘴唇微微上挑,仿佛鸟儿将飞之前对猎人的啾啾嘲弄。 在她身后,伏特加模糊 的影子正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第42章 “唷。你回来了。欢——迎——回——家。” 推开门时这声热情的问候让琴酒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他不是杀手,仅是个凡夫俗子,忙碌了一天下班回家后,妻子笑意盈盈地迎接上来,为他端上热腾腾的炖菜。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这当然是幻觉。杀手冷酷地将不着实际的念头压下去,目光扫过房间内。 伏特加躺在单人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省人事。旁边地上解开了的手铐,链条从一边沙发蔓延到另一边,毫无威慑力。本该作为桎梏的沙发一角上全然没有了囚犯,倒是歪歪扭扭地扔着两个被压扁的易拉罐。 看上去已经人去楼空。 可刚才的那一声“欢迎回来”却并非幻听。琴酒的视线往左移,最终直直定在了某个方向。 阳光穿过宽大的玻璃窗时被削弱了温度,原本浓烈的颜色变得浅淡如同流水。坐在窗台上的人眯着眼睛,在身后的地板上投下一片单薄的影子。 她应当是在看窗外枝头上的那只斑鸠。看得很入迷,琴酒进门时那声“欢迎回来”只占了她小部分心神,此时此刻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斑鸠的去向。 琴酒抬脚向她走过去,沉而稳的脚步声像机械持续的运转,有无生命的冷意。 “啾啾,”斑鸠在枝头上挪了几步,察觉到什么似的,小小的眼珠不安地抖了抖,振开羽翅,倏地飞远了。 “你吓到它了。” 在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她呼出一口醉醺醺的酒气,慢慢把脑袋转过来。 “咔嗒,”子弹上膛,枪口顶上了她的额头。 代表着死亡的钢铁机械冰冷而沉重,只要男人扣下扳机,她马上就会死。后脑勺会破开一个大洞,从背后看尸体会惨不忍睹,琴酒想,唯独能留下完整的眼球,泡在福尔马林中或许会永葆明亮的魅力。 但他迟迟没有收缩手指。 稻川秋的眼睛并不多么出彩。前文已经说过,她的五官实在算得上是寡淡,没有多少被人称赞“绝世美丽”的底气。铅灰色的眼睛,这大多数亚洲人共有的瞳色在没有光线投入的时候黯淡又普通,没有任何收藏的价值。 所以,如果想要将它收藏的话,福尔马林是毫无用处的了。离子液体也没用。——再好的防腐剂也无法像稻川秋本人一样:她转一转眼珠,这双眼睛就迸发出无限的魅力,触目惊心的魅力。 啧。 琴酒保持着持枪顶着她脑袋的姿势,淡淡道:“你在做什么?” 话出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对话很熟悉。 她脸上没有戴狐狸面具,琴酒却想起了山梨的庆典。戴着狐狸面具的她让人看不分明,此时此刻她这样仰着脸看他,面上没有遮挡,他居然还是看不清她。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恶劣下去,另一只手伸出去卡住了她的下巴,发现昨天留下的指印变得很淡时,他碾压指腹加深了印记。 她任由他作为,迟钝了一会儿,弯着眼睛,说,我在看窗外的鸟。——你刚才杀了两个人,是不是? 琴酒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确实是去杀了两个人,顺便处理了一些事,作为给克劳特利的扫尾。 克劳特利不知怎么回事,今早突然联系不上了,幸好解药已经准备完毕,直接找人派送出去就行,至于他本人?管他去死。 执行任务的是琴酒,由boss直接下达的命令,他无法拒绝。 他原本打算这几天的任务都退掉,专心对付这只狐狸。但突如其来的命令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让他感到烦躁。 一路上,第六感都在发出尖锐的警示声,使人心神不宁。果然,伏特加那个废物制不住她,特制的手铐也锁不住他。他回来之前甚至以为会看到人去楼空、伏特加横尸当场的场景。 但她没有走。 她不愧有这样一双眼睛。在他人以为她该怕死了的时候,她对死亡不屑一顾;就在琴酒以为她会跑掉的时候,她竟留了下来。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对他动手。他想杀了他。 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俯下身靠近了她,望进她的眼睛,语气低沉如情人的呓语:“那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现在想不想杀你?” 只看他顶在她头上的枪,答案是很明了的了。 她弯着眼睛说说:“不想。”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鼻子很灵,能够闻得出来。” 接着,她伸手去摸了一下昨天他被她的子弹削断的发尾:“有焦味。嘻嘻,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的眼眸不定仿若宇宙神秘的熵增。 杀手在她的眼睛里溺得晃了晃神,须臾之后他的胸前抵上了一把刀。 他的目光往下垂,定定看了两眼。小巧的水果刀,用来削皮去籽应当很轻松,想要杀死一个人却很难。他有种吊诡的想笑的感觉,于是当真翘了翘唇角:“你以为这能威胁我?” 枪自然还顶在她的脑袋上。同时出手,先死的是她。而哪怕她孤注一掷、死了也要给他来一下狠的:以他对她身体素质、肌肉强度的判断,这一下恐怕还不如上次她射向他左手那一次对他来得影响大。 “你是在小看我吧。毕竟一把刀实在没什么威胁……”她的反应慢吞吞的。 “但除了太宰——毕竟那家伙免疫嘛——哪怕是中也都被我戳出个血洞噢?” 她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握着刀柄的手指松散,开始自言自语:“所以说啊世界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明明是穷凶极恶黑手党,在异世界居然变成了名声比我还要大的文豪!” “不过。既然都是反过来的……那我现在也该凶神恶煞才对了吧?” 她的眼睛弯着,嘴唇向上翘,从简单的生物角度去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微笑。 他的目光在她唇角的弧度上停留,称得上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终于,他收缩手指,决定扣动扳机。 ——是的,他要杀死他。 直觉的预警一刻不曾停止:从他迈步靠近她开始,直觉就慌乱地警告他快快离去,前面是深渊。 他仍然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阴影笼住她全身,她看上去有种瑟瑟可怜的楚楚,仿佛一只手就能捏死。 但狐狸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俘虏的生物。拥有火红皮毛的生物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中至今犹然自在,怎么可能弱小呢。 直觉说,快跑。 理性不动声色地说,快了,不必催促。 福尔马林不会有用,离子溶液也无法多保留一刻的光彩,既然他注定无法收藏这双眼睛,那就在毁灭它之前、它彻底黯淡之前,欣赏最后一眼。 好了。欣赏到此为止,感性早该去死了。就这样吧,将这双眼睛的神采熄灭—— “嗤。” 醉鬼说:“我说了吧,哪怕中也也被我戳了个洞哦。” 水果刀被她握着,苍白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口,除此以外的刀刃全然被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扣动板机的手指收缩到一半,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并不是他突然心生后悔,而是在一瞬间,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抽走。 ——【异能力食我嗅闻】。 被太宰评价为天下无敌,如果愿意甚至能够毁灭人类社会的恐怖异能力。可以将作用者的情绪全然抽取出来。 没有了厌恶,又怎么会伤害?没有了苦痛,自然也就没有了能够迁怒人的理由。几乎完美的异能,可以抽取一切—— 另一只缱绻地抚摸他长发的手掌翻转,果实出现在掌心,代表着琴酒的所有感情与情绪。 稻川秋松开水果刀,漫不经心,眼眸低垂。窗外的阳光经过玻璃几番波折,仅有些许撞进她眸子中,光影疏离,如海水的泡沫。 “无趣……?!” 关键时刻,她往左偏移脑袋,“咚”一声撞到了大理石制的侧窗台 上,一阵发晕。 “砰!” 子弹出膛,近距离的射击将窗台玻璃瞬间击碎,迸开的碎片飞溅,在她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第51章 “喀嗒。”枪械进行微小运动时发出的声响。 稻川秋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愕,只见失去了所有情绪的人再度举起了枪,对准了她。这一次,再无片刻的停滞,他毫不犹豫地接连扣动板机,子弹连续射出:“砰砰砰砰砰砰!” “原来如此。可怕的理性……。明明哪怕中也都做不到的地步……好吧,中也实在太人性化了一点。” 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躲避、或者哀悼可能到来的死亡,而是自言自语地推出了原因。 子弹破风而来,携带的气流掀起了她的头发,眼看着即将射入她的额头,将铅灰的眸子抹成黯淡。 “那么,来欣赏第三个魔术表演——” 稻川秋随手将手中的果实扔了出去,刹那之间情绪粒子跳出来,高高兴兴地啃食荒芜的现实,将物质作腐朽。 “噗。” 子弹被凭空拦下,在空中停滞着旋转,沉闷的声音,就像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石头落进了水里,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与力量。 “哒哒哒哒哒哒。” 被分化瓦解的子弹失去动能,往下坠落,如同沙砾,稻川秋爬上窗台,小心翼翼越过崩碎的玻璃,跳到了院子里。 风从窗外涌入,金属粒子如同尘沙,如同灰雪,在她肩膀上停留片刻,头也不回地继续飞走。 她仅仅回头弯了弯眼睛,仍然是那只有着火红皮毛的狡猾狐狸。 ——“再见喽。下次见面一定弄死你。” 第43章 叶子沙沙沙地刮过干燥的路面。 斑鸠在枝头上“咕咕”两声,歪着脑袋看地上的人,大概是好奇在平静的住宅区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看上去像暴徒的人。 大意了。 稻川秋面无表情地抹了抹脸,半凝结的伤口被暴力牵扯,发出一簇一簇的刺痛,她张开手,上面染着一点凝固的黑红色。都是不久前的玻璃划出来的。 但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森谷町实在是个偏僻的去处,虽然位于东京圈内,但过了早晚交通高峰之后,路上的行人已变得很少。稻川秋走了五分钟,一辆出租车都没有见到。 老天爷。难道她要靠着两条腿走回去吗——?! 先不说她没有带手机,开不了导航,根又不认路,就只说她的体力,也根本无法支撑她走那么久。 既然如此,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稻川秋目光沉沉地看向不远处一辆驶过来的丰田车。 “嘟——吱——” 喇叭声和轮胎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急剧共鸣。 司机看着车前的马路上站着的人,大惊失色,魂魄升天,条件反射飞快转动方向盘,刹车直接踩到了底。 “你这混蛋?!神经病啊!有病就滚回去医院啊!站在马路中间是想死吗?!快点滚开!” 他惊魂未定地摇下车窗,口沫横飞,破口大骂。 “……”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近在眼前的黑黢黢的枪口,脸微微扭曲,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喂喂……真的假的……? 稻川秋笑眯眯地说:“是真的哦。” 她脸上被划开的伤痕细小,但在不耐烦的揉搓中渗出血液,殷红色抹了半张脸,仿佛刚刚才杀了两个人。目光冷淡仿若手术刀,冰淬千里的寒意,让人从骨头缝里生出畏惧。 司机的牙齿不自觉地碰撞,发出规则的“咯咯”声,天哪,他这是什么运气,居然碰上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杀手?!还是说黑/帮?救命—— “别抖了,”稻川秋不耐烦地抬了抬手,枪是从伏特加身上摸出来的,型号沉重、不合她的手型,优点是砸人很顺手,敲在司机头上,给人额头敲出俩大包。 “快点,送我去警视厅。” “请您尽情吩咐,无论去哪里我都会为您效劳,只要您不杀我——呃呃?” 司机露出了“真的假的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杀手拦路挡车竟是为了去警视厅自首所以果然还是杀手疯了吧”的荒谬表情。 一直到稻川秋坐上车,他都一脸恍惚。以稻川秋的观察,他似乎是在遗憾未能成为顶级杀手的跑腿小弟……。 所以说到底在遗憾些什么啊。 稻川秋托着下巴,倚在座位上看窗外的屋竟飞掠向后。手枪被她随手扔在座位上,司机偷感很重地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完全没有夺枪反制的想法。 饶了他吧,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迟到了的社畜…… “对了。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稻川秋突然道。 司机忙不迭把手机递过去,还记得殷切地把屏幕给解锁了。 打电话通知一下他们……之前说好了的。 稻川秋输入一串号码,等待片刻后,对面接通了电话:“您好?这里是诸伏景光。” 嗓音低沉,有些沙哑,带着沉沉的疲惫。 诸伏景光已经一天没睡了。 一天没睡对于他而言,自然是没什么影响的。真正对他造成了打击的是,整整二十四小时过去,他们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手机打不通。他们一路追着降谷零偷偷贴着的定位器找过去,发现它已经被随便地扔在了路边的花丛里。划开屏幕,上面一个号码不间断地打过来数十次,但都没有被接听。 怪不得他们每次拨打这个号码都占线。 “叮铃铃铃铃——” 原始的电话铃再一次响起来,仍然是同一个电话。他们看看彼此,由降谷零接听,点下了免提键。 接通之后,对面似乎没有预料到被接听,愣了片刻。接着,怒气狂风骤雨地砸来,试图掩饰藏在风暴之下的担忧:“稻川秋!既然还长着手,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的手机是摆设吗?!你的脑子宕机了吗?算了不管了,你在哪里?在哪里都行,告诉我地址,我现在过来,我到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与他们仅有一面之缘,却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山崎樋。 隔着电流也能够听出对方口中的急怒。 降谷零不得不打断了他,急促而准确道:“山崎先生,请您马上冷静下来,您知道秋的第三据点——应该是公寓,地址在哪里吗?” “……” 对面迅速冷静了下来。出乎意料的是,他一口叫出了他们的名字:“降谷零?” 降谷零并不意外于这一点。就像他也记住了山崎樋的名字一样,他们出于同样的目的对对方有了特殊的关注。 但现在可不是叙旧或冷笑的时候。降谷零“嗯”了一声,主动解释:“我们追着秋出来,但最后只找到了她的手机,她本人已经不见了。按照视频上的说法,她现在应该是前往了交易的地点……” 山崎樋沉默片刻。 听到降谷零的解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迁怒起来,心中的火焰不住放大,将他的心烧得干枯愤怒。对面有五个人,怎么就不能留下一个稻川秋、而非得放纵她去冒险呢?他们五个人都是何等的废物,居然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任由她跑掉了? …… 但他又太清楚了。稻川秋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拦。她是一节永不错轨的火车,不管大雪、暴风、泥石流,都无法对她的意志造成半点儿折移。 都是因为稻川秋。 他恨恨地想,稻川秋。 接着,他飞快地从口中报出了一串地址,正是稻川秋即将去的地点:“银座附近,从警校开车过去不用三十分钟,你们先过去,但要小心可能出现的埋伏。” “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不要因为信息的滞后造成行动的偏移。” “没问题。请和我们共享情报。” 他和降谷零几人达成了共识,挂了电话后又稍微安定了下,给属下打过去,有条不紊地吩咐了行动的计划之后,一脚油门,直向东京。 高架桥上车辆廖廖,窗外掠过的天大块蓝色,如同某种怪异的幻境,打得人头晕目眩。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等把那家伙带回来之后,绝对不能再纵容她……! 另一边,降谷零等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山崎樋所说的地址。 还没有靠近街道,他们就听到了消防车尖锐的警示声,居家车们纷纷让道,慌乱的人群或四处奔逃,或议论纷纷,消防救援队从车 上跳下来的时候,高级公寓楼的顶端已窜起一条长长的黑烟。 “怎么突然着火了……不是上个月才进行了消防检查吗?” “看上去已经没救了。天哪,不知道多少人几十年的贷款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听说火是在三十二层起的。情况好的话,底层的人也许能保全财产。” “保险公司会赔吗?” “死的人多了,家属联合上书的话,应该会吧?” 三十二层? 第52章 山崎樋告诉他们的地址,正是在三十二层。 萩原研二跑过去和消防员套近乎问情况,负责安装水管的大叔犹豫了一下,在他表示公寓里面有他新交往的女朋友、且住在三十二层后,表情一下变得同情怜悯。 “节哀……虽然还在灭火,但据我们的判断,三十二层……已经完全烧毁了。嗯……往好处想,你的女朋友可能逃出来了,只是没接你的电话……” 大叔拍了拍失魂落魄的青年,半点儿没有怀疑他口中的说辞。 因为他脸上的担忧与痛楚,全然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流露。 萩原研二回到几人之中,说出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但是,”他扯了扯嘴角,乐观道,“这把火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小秋这么厉害,一般人不会马上灭口吧?很有可能是把她带走了、顺便处理了这里的痕迹,所以才把这里烧了起来……”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那家伙又不是死人,既然着火了肯定会跑出来。既然她没在这里,那她肯定也不在火里了。” 如果忽略被他不自觉抓出的衣服褶皱,或许真能让人相信他的不屑。 事实上,他的这番话实属算歪理邪说。着火了谁不会跑呢?但也要分能跑得掉和跑不掉两种。如果对方发了狠,将她打晕后扔下,在大火中,不用多长时间…… 但歪理邪说毕竟比真实得多的推理更得人心。 降谷零笃定道:“她身上还有价值,对方一定舍不得就这样将她杀死。放火是最方便快捷的处理痕迹的方式,所以对方是为了隔断我们寻找线索的机会。而她应该是被带走了,只是暂时不能联系我们。” 沉默的诸伏景光一锤定音:“秋不会轻易死的。”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的决心。 他们兵分几路,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去查附近的监控,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则凭着笑脸在周围的人群中打听是否有人见过奇怪装扮的人,伊达航跑去消防队中帮忙扑灭烧得越发嚣张的火势,试图在灭火后从废墟中得到残余的信息。 “呼——呼——呼——” 火焰焚烧空气,将平静的气流扭曲变形,焦灼的气味弥漫,飞灰在空中浮游,像远古的游虫般凝望着人世间。 一夜忙碌,得到的线索却寥寥。 而这个夜晚也注定漫长。虽然他们几个侥幸没事,但警校中陆续传来了有人躺倒的消息。接连倒下的同伴身影,将警校生们陷入了慌乱的情绪之中。 otye-26,作用机制尚不明确,破坏力极大的毒药。顶尖的专家齐聚一堂,看过资料后纷纷摇头:短时间内无法研制出有效的解药。 最致命的是,它的发作时间也很快。一夜时间过去,就足够生龙活虎的警校生失去精力,随着时间推移,身体机能飞快下降、细胞被大量杀死,只用一天时间,他们就会陷入垂死的休克状态。 降谷零明显能感受到身体的迟钝。大概otye-26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但他的精神却充沛而亢奋,不允许自己有一丝退缩。 他还没有见到她。——怎么能够停下脚步?! 所幸,在上午十点左右,东京警视厅收到了一份宅急送。等候许久的公安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正是解药。 一夜过去,几乎所有的警校生身上都出现了负面状态。这样大面积的投毒让人不寒而栗,达成了震慑效果,至此,otye-26的任务已经完成,解药则成了震慑后轻飘飘的枣子。 公安将解药发放下去,降谷零等人将之服用,身体的负面状态果然大大缓解,不必再担心死亡。 但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距离稻川秋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 第44章 “叮铃铃——” 诸伏景光接起电话。陌生的号码,他以为这是不久前互留了电话的消防员,满怀希望道:“请问是有找到了什么线索了吗?” “线索的话……有吧。喂,刚才我上车的地方是哪里?……哦。森谷町。” “我在森谷町。” 隔着电波,声音略微变形,女生漫不经心垂着眸子的模样却浮现在脑海中。 诸伏景光猛地捏紧了手机:“秋?!你逃出来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稻川秋不满道:“什么叫做逃。这词无法形容我的光辉形象……。我把两个人都放倒了好吗。” 接着道:“快出森谷町了。我会去警视厅,暂时不会回警校了。” 最后礼貌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诸伏景光在意识到是她的时候就打开了免提,几人围了上来,屏住呼吸听她的声音,然后被她连贯的组合拳给打晕了。 进展是不是有点太迅速了? 才过了二十四小时,她是怎么完成这么多事情的? 降谷零飞快抓住了头绪,首先问:“你身上没受伤吧?” 稻川秋:“……”问得真是一针见血。 当然,面上她不露声色:“完全没有。无伤通关。” 萩原研二接着问:“你吃解药了吗?” 虽然他们都得到了解药,但这只是对方避免真的把日本公安全面惹急、狗急跳墙地对之进行剿杀。稻川秋作为人质,对方想要给她下马威,反而不太可能这么轻易给她服下解药。 稻川秋一时间没想起来,琢磨了一下:“什么解药?” “otye-26。” “哦……那什么out药啊。” 这个问题稻川秋回答起来就简单多了。她斩钉截铁道:“吃了。” 其实没吃。但毒药对她造不成威胁,熬过活力清炖鸡……之类的绝世毒药后,她的体质在某种层次上来说已经是百毒不侵了。 就算真的中毒了,【食我嗅闻】也能对她自己起作用,完全不必担心。 稻川秋答得信誓旦旦,但几人对她的德性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半信半疑,并不敢把她的话当真。 “你现在要来警视厅对吗?我们在这里等你。” “啊。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车程吧。喂,我说你啊,人行道那里不是很宽敞吗,能不能开快点?” 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好的”的应承声。放松了些的萩原研二带笑道:“小秋是打了出租车过来吗?运气真好,现在街上的出租车很少呢。” “……” 对面可疑地沉默了。 “……”不是吧。 几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稻川秋说,“没事我就先挂了等会见。” ——明显是做贼心虚吧!做贼心虚! 几人瞪着被挂断的电话,半晌萩原研二以拳抵唇,止不住笑了一声。 大伙便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萩原研二无奈道:“不知道小秋又做了什么坏事……真让人拿她没办法。” 诸伏景光隐隐带着笑意道:“坏事就坏事吧。她没事就好。” 降谷零想起她那股子心虚劲,谨慎道:“我们最好不要高兴得太早……” “再闯祸也不会比她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严重 了,“松田阵平将烟头按在旁边的墙壁上,碾了碾飞灰,轻松道,“哼。那混蛋。” 伊达航想了想,客观地道:“哪怕有什么出格的行动,看在稻川立下大功的份上,公安那边也不会有太严重的惩罚,顶多是写检讨吧。检讨的话……”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都知道,稻川秋不是会写检讨的性子。所以她的检讨是谁写的呢? ……山崎樋。 “砰!”一声沉闷的车门归位声。 男人风尘仆仆地从车里走了出来,脸色疲惫,眼中却放出神采,对手机另一头的人道:“二十分钟?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你。” “森谷町……我马上派人过去。有具体地址吗?……可以,我先调动那边的人手,你不用管了,你马上过来。” “……再见。” 一声戛急的嘟声后,电话被挂了。 男人将手机拿开,看着屏幕上被挂断的陌生号码,似乎耳边仍回响着那人的声音。 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他的嘴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混蛋……总算还有点分寸。他在心里想。 而且还记得给他打电话。至少是个进步。 这样愉悦的心情在看到降谷零等人时瞬间消失了,山崎樋抹平了嘴角,和几人相看两厌。 但考虑到他们不久前还怀着同样的心情在奔波……山崎樋奇异地又想到了那个词,同病相怜。 算了。 “那家伙二十分钟后过来,”他不大情愿地说“如果你们想见她,可以等情报交接完成之后——” 降谷零打断了他,超绝不经意地晃了下手里的手机:“嗯……谢谢山崎先生的告知。不过,秋刚才已经打电话给我们说过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她。” 山崎樋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特别对策部的成员,现在就该压低存在感、战战兢兢地逃跑了。山崎樋那舔舔嘴皮子能把自己毒死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第53章 偏偏不是。 降谷零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笑道:“所以山崎先生也是来接秋的?” 山崎樋不冷不热道:“那家伙没有和人交往的距离感,但我想各位还是应该有基本的社交礼仪,不要贸然称名吧?” 在日本社会,不称姓而称呼名字是较为亲密的人之间的特权。不熟的人称呼对方的名字,只会被觉得冒犯。 萩原研二笑道:“小秋虽然有点懵懂,但对朋友却很热忱。我想她是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她的。” 不仅是“秋”还是“小秋”,称得上黏黏糊糊的叫法了。配上他的桃花眼,颇有风流浪子改邪归正只爱一人的氛围。 山崎樋不屑地移开了眼睛,评价:“靠着脸骗小姑娘的人渣。” 松田阵平说:“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叫她了。秋——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好吧,对他来说其实不大正常。他一直称呼她“稻川”,仿佛在刻意警醒自己保持距离。 不过,现在一口气说出来,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如说理所当然、一气呵成。“a-ki”,两个音节在他嘴里一滚,吐出来时随意又温柔。 山崎樋继续不屑地对敌:“那家伙不和狂躁男来往,恐怕是你一直缠着她吧。” 诸伏景光似乎没感受到他尖锐冷淡的敌意,微弯眼睛道:“其实我们的称呼都无关紧要,不是吗?重要的是秋怎么对待我们。他能够记下我们的号码、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我认为这就已经是朋友的范畴了。” 山崎樋:“……” 山崎樋无法反驳。 稻川秋绝对是那种口上谎话连篇、没一句话能信,但行动至上真实的家伙。 上一秒她亲密地叫你“亲爱的”,下一秒就能把刀捅进你的心脏;她信誓旦旦说的会保护自己,往往指的是在杀人犯对准她的心脏扣动板机之前,就把对方制服;她说对你喜欢或者不喜欢,话语的真实度毫无参考的价值,只有看她在做什么、为你做什么,你才能明白在她心里,你大概有个什么样的位置。 山崎樋很想否认这个事实。 但事实本就是无法否认的: 在这几个月里,面前的几个青年,至少已经在稻川秋的眼睛里有了存在。 他闭上了嘴,沉郁地打量着降谷零他们,仿佛想要找出他们的破绽。 降谷零等人看上去不动声色,心中却并没有他们表面展现出来的轻松。 山崎樋知道的道理,他们当然也明白。 所以,将位置反过来对比,山崎樋必然也在稻川秋那里有一定的地位。最糟糕的是,他们仅仅和她相处了半年,他却比他们多了三年时间。 一时间,两伙人站得泾渭分明,心思各异,表情不明。 “……” 来来往往的车流路过警视厅,有的停下,有的头也不回得开走。 二十分钟后。 车型低调、款式居家的丰田车停在警视厅门口,众人掠了一眼后移开了目光。 也许只是来报案的普通人。 车内。 稻川秋的手按在门把上,司机战战巍巍地提醒她:“……您的枪。” “哦,差点忘了。”她顺手把扔在座位上的枪捡起来,打开门走了下去。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确定她没有回头,不远处站着几个警察后,定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大喊: “救命啊——有人持枪伤人啊!!!” 接着他“嗖”一下把脑袋给缩了回去,整个人缩进了座位底下,生怕杀手恼羞成怒把他的车射成筛子。 ……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了目眦欲裂的一幕:只见穿着警服的警察们毫无戒心地靠近了杀手,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虽然很快笑容就收敛了,但看上去还是完全没有戒心的样子! 你们倒是看看她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啊!!! 司机两眼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的新闻头条“极恶の事件!横尸警视厅?!”。 他脑子里左右互搏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赌上了最后的良知,打算提醒一下那几个无辜的警察。 “喂,你们几个!” 只见他“刷”地打下车窗,对着警察们撕心裂肺地大喊: “快跑啊!!!!她手里有枪啊!!!!没准刚刚才杀了几个人也说不定啊!!!” 撕心裂肺的颜艺表情,配上他脑袋上那个亮得发红的大包,泗涕横流,简直凄惨得没边。 “……………” 众人同时看向稻川秋。 疑似刚刚杀了几个人的稻川秋:“……………” 早知道刚才就直接把他给砸晕! 第45章 司机绝望地发现,他这赌上了一生良知的提醒并没有让几个蠢警察反应过来,想象中的英雄警察扑身而上制服杀手的酷炫画面也没有出现。 “日本警界终于要完蛋了吗?!可恶……” 原本的良心很快消失殆尽,司机后知后觉自己可能会被杀手报复,流着社畜可怜的泪水,飞快摇上车窗,亡命之徒一般逃走了。 ——领导我今天不去上班了。我要开始亡命天涯! 丰田车的背影一溜烟儿消失了,然而司机带来的影响仍未消除。 萩原研二默默伸出手按住了抬腿想走的某人:“老实交代,你对他做了什么,小秋?” 稻川秋眼珠往上移,试图用蒙太奇手法蒙混过关:“我请他带我到警视厅。因为我不认路。” “你拜托他的时候,给他钱了吗?” “没有。我身上没有钱包。” “……那你给了他什么?” “看到他脑袋上那个大包了吗。我给的。” 所有人:“…………”居 然真敢坦坦荡荡说出口啊! 降谷零叹息道:“幸好我刚才记住了车牌。到时候再委托交通部的前辈调查一下车子主人,我们要好好道歉和感谢才行……” 毕竟好好地在路上开车,却被持枪威胁,怎么想都是倒霉到了家…… 虽说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将太多的心神放在道歉上。 降谷零的目光隐晦地偏移,落到了女生的身上。 她离开时穿了警校的校服,在外面披了一件黑底金纹的羽织,看上去颇为体面。但现在,羽织被划得破破烂烂,似乎她靠近了什么飞快迸溅的物体,因此被伤到了。 身上的伤口暂且不论。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那张脸。 约莫三四道细长的血痕划过她的脸颊和眼角,虽然已经凝结,但能想象那时的惊险;红色被她胡乱抹了几下,在脸上凌乱分布,仿佛一张碎开的画布。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容易让人忽略这伤势的可怜,仿佛这些伤痕都不必在乎。 可稻川秋又不是没有感觉。他们又不是没有感觉。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阿——啾!阿啾。” 稻川秋被他们团团围住,耸耸鼻子打了两个喷嚏。抬起头时脑袋有点发懵,表情看起来有点傻。 肩膀上突然一重,松田阵平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凉凉道:“冷死你算了。” 暖意裹住身体,舒服了很多。她摸了摸鼻子:“也不是很冷。我怀疑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呵呵。” “……”她的身后,山崎樋收回了拿着外套的手,冷冷瞪着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卷毛都精神地翘起来,看上去超级得意。 稻川秋不知身后的暗流涌动,一边跟着他们走进警视厅,一边有理有据、忘恩负义怀疑道:“不会是你们在骂我吧。” 松田阵平:“哦?我骂你什么?” 稻川秋:“不知道。但感觉是被骂了。如果是你的话随地大小骂也很正常呢。毕竟看上去跟黑警似的。”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捏紧拳头:“你这家伙……” 萩原研二打哈哈:“别生气嘛小阵平,小秋只是在开个玩笑……” “所以说她开的玩笑什么时候好笑过了啊!”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秋。” 萩原研二苦笑道:“小秋就是这样的人啦。” 稻川秋怀着赞同的目光看向他,结果桃花眼青年马上就变了副脸色,眉骨往下压,看上去又正经,又严肃:“但玩笑归玩笑。这次的事不能被随便揭过去……小秋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会被我们愤怒地责骂吗?” 稻川秋:“……” “所以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复盘的啊。反正没什么重要。” 她恹恹道:“如果说一定会被骂的话。是因为我一个人跑去那地方么。” “——你还知道会被骂啊。” 山崎樋的声音从她身后凉凉传来,带着不爽地冷意:“稻川秋,你出息了嘛。没有长官的允许,就擅自行动,你准备好这次写多少检讨了吗?” “……” 稻川秋顿了顿:“什么长官?” 第54章 “我是你的长官,”山崎樋走到她旁边,抱起手臂,“你的职称差了我半级,你忘了?” 其实他俩是平级,特别对策部中,他们两个有同样的最高话语权。 不过,稻川秋不大在乎职称级别,山崎樋又怕她职位太高之后没人能管得住她,所以当初在职位竞升中,最后敲定的是她矮他半级。 稻川秋果然不在乎职称级别的事。 她只是很诚恳地问:“要写多少检讨,是由长官你决定的吧。但我的检讨最后不都是你写的吗?” 山崎樋:“……” 他气得磨了磨牙:“如果我不帮你写了——” “降谷,你的文书课也是第一名吧,”稻川秋旁若无人地寻人进行交易,“帮我解决检讨,给你礼物。” 降谷零配合她,笑吟吟道:“什么礼物?” 稻川秋举起手:“这把枪——” 山崎樋看不下去,伸出手揪住了她的颈子:“还没有骂你随便拿枪威胁路人的事。这把枪哪里来的?老实交代。” 稻川秋仿佛被揪住了命运的脖颈,可怜兮兮地说:“从伏特加手里摸来的。” “……” 山崎樋沉默了一下:“伏特加?” “啊,”稻川秋无辜地说,“我刚才没跟你说吗。虽然毒是克劳特利下的,但我去到那里碰到了琴酒和伏特加。然后就跟他们走了。” “跟他们走了”说得是真一点没错。好精准的用词!她不是被绑走也不是被抢走,充其量睡着了被带走的。 无人在意她小小的冷幽默。山崎樋面色凝重:“所以你是趁琴酒不在,打倒伏特加之后逃了出来?” 他并没有异想天开得出另一个结论:稻川秋同时打败了琴酒和伏特加离开了那个地方。 在他眼里,能够将落单的伏特加弄倒,逃出,就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成就了。 毕竟敌人可是——琴酒啊。 这个两年前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手段凶残,性情冷酷的杀手,绝对是山崎樋有史以来遇到的最恐怖的敌人。 像一匹桀骜于自身实力的孤狼,狠狠地撕咬下猎物与猎人。 哪怕他们手握稻川秋给出的近乎完美的计划,对方也能在重重追捕中找到唯一的生路,施施然离开时还不忘回首给他们还击。 山崎樋曾和琴酒交锋数次,在夜色中隔着高楼远远相望。 铅色的背景中,对方的面容都不清晰,只有一双阴鸷的眼冷光凛凛,叫人不寒而栗。 山崎樋早有与对方作对到底的准备,但在发觉琴酒试图找到公安的“眼”,也就是稻川秋时,仍然感到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因此,他对稻川秋进入警校的行动做了默认的姿态,又派出人暗中保护她。在他看来,警校是既低调又安全的好去处。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回想起昨天以来的种种发展,他只觉得脊背发凉,不敢想象,如果不是琴酒因为其他理由让伏特加落单—— “伏特加,落单?” 稻川秋道:“也算吧……一开始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很容易就被我放倒了。” 她忧心忡忡:“我觉得我们部门还是要注意成员的质量。如果每个人都像伏特加这样犯蠢,大家迟早一起去黄泉比良坂旅游。” 一旁静静听他们对话的诸伏景光突然插嘴道:“‘一开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后来’吗?”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女生,试图得到一个符合预期的答案。 稻川秋要是符合别人预期,那才是异常。 “把伏特加放倒之后,我给琴酒发了条信息。他那老古董车早该换了我说。我等了半天他才回来——呃。” 她的肩膀被猛地抓住摇晃:“你说什么?!你故意等他回来?!你疯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放大的山崎樋俊脸扭曲,稻川秋觉得他恨不得把她给吃了。好可怕的表情。 她解释:“给你们打电话过去的话肯定会提前留下痕迹。他不用进屋子就会发现你们来了,然后逃之夭夭——这样不就抓不到他了吗。” “那你一个人就能抓住他了吗?!” “……” 这个确实是稻川秋理亏。她难得悻悻:“早知道捅深一点了。我本来想拿菜刀的,但目标太大的话也许会被他发现。所以还是用了水果刀——” 这都什么跟什么。 山崎樋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勉强把凌乱的思绪压下去,凭着直觉捋出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你给了琴酒一刀?” “嗯。胸口上,心脏的位置。” 稻川秋伸出手点了点山崎樋的胸口中间偏左的地方。那块是心脏的位置,屏息能够与心脏的跳动共鸣,她说:“除非他心脏和正常人的不同,否则他的心脏就被我扎透了。” “……我知道了。别戳了。” 山崎樋心烦意乱,将她毫无自觉作乱的手按下牢牢抓在掌心,深呼吸道:“跟我回去,从头到尾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你脸上的伤,”他刻薄地道,“也要处理一下。不会照顾自己的白痴,你是想要顶着这样脸招摇过市吗?” “但是警校那边……” “你已经毕业了。” “……也有道理。”稻川秋马上就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她已经毕业了,没有了回警校的必要,至于说警校里的行李物件,本来也没有收拾的必要。 警校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和之前住过的公寓一般无二的冰冷的“据点”罢了。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稻川秋回过头,向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的警校几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去一个地址查看情况,顺便报警。 “报警?”伊达航疑惑道。 “你们看到了就知道了,”稻川秋懒得解释,敷衍过去。 “……对了。” 她顿了顿,说,“回头见。” 几个人愣了一下,接着,和山崎樋的臭脸形成了鲜明对比,脸上不约而同绽放开了笑容,仿佛在某个赛场上取得了全垒打的胜利:“那,回头见!秋!” 第46章 “……真的假的?” “没有气息了。简单判断是早上八点左右死亡,之后一直到现在,血液已经因为重力作用沉积往下。” “早上八点,那不就是……” “解药送到之后的时间段。” 循着稻川秋给出的地址,降谷零等人看到了死亡的医生。 他们神情各异地抬头。 穿着白大褂、身上泛着消毒水气味的男人,面色青白,神情可怖地吊死在横梁上,散发出一股朽臭的气息。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行动痕迹,不管从哪个方面判断,他都是—— 自杀。 “医生……不,那个组织的成员。” 降谷零低声道:“居然就这样潜伏在了警校中,如果不是秋提前发现了……” 如果不是稻川秋提前发现了医生的身份,他们进入组织卧底之后,很可能会在这样的信息差下迎来死亡。 “组织,什么组织?”耳尖的萩原研二下意识疑惑问道。 降谷零避而不答:“先报警吧,尸体上也许会有别的信息。话说她是怎么做到的……?自杀?他为什么自杀?” 萩原研二果然被他吸引走了注意力,沉吟道:“也许是不想活了。” “莫名其妙就不想活了?”松田阵平道,“你还不如说他犯病了想自杀。” “正常人犯病,哪怕是精神病,都不会想自杀的吧。”萩原研二哭笑不得。 诸伏景光则举起了手机:“我已经报警了。对面承诺会很快出警,让我们留在原地配合检查。之后应该还要做笔录。” “……”他沉默了一下,反应过来,“所以这才是秋让我们过来的原因吧。” 懒得配合检查跟做笔录,所以把事情扔到他们身上……这作风可太稻川秋了。 萩原研二打了个喷嚏,忽略了横梁上的尸体,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小秋在做什么。在想我?” 松田阵平抱着手臂,装模作样也打了个喷嚏:“呵呵。那就当她也在想我。所以说啊hagi你到底在异想天开什么……” 稻川秋会想他们?她那没心没肺的混蛋,相信她会想念某个人还不如信他们能中十个亿的彩票。 几人以尸体和稻川秋为中心讨论了几句,警笛声远远地开过来,警灯红蓝闪烁,警察跳下车来检查情况,其中有几个人的制服与其他人的明显不同。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他们被隔离开来,旁观现场,时不时被询问相关的情况。 “所以,你是接了他们的橄榄枝了?”萩原研二趁着松田阵平和伊达航聊天时,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问道。 他的目光斜落在不远处混在警察中、穿着特殊制服的人身上。 降谷零沉默片刻:“果然还是瞒不过你……没错,前几天,他们找上了我。” 第55章 萩原研二平静道:“是做这样明面上的工作,还是……?” 金发青年目光复杂:“和你想的一样。事实上,如果不是秋,我很可能在以后的任务里碰到医生,之后身份暴露。” 身份暴露之后还有一个阶段,但他没有说出口。但答案是很明显的:身份暴露后就是死亡。 “果然是这样啊……” 萩原研二重重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却没有说沉重的话题,而是语气轻快道:“什么时候要走?我提前把你小子的照片划了。哼,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站在同一张照片上,女生看到了只会问你是谁,把我这个大帅哥抛之脑后……” 一开始说得还算正常。 说着说着却掩藏不住私心。 “到时候就不常见面了吧?真没办法,小秋的话我会好好看着她吃饭的。那家伙不被好好监督就老是放纵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放心不下。现在我在她身边,你可以放心,我会——” “——不。” 降谷零突兀道:“因为你在她身边,我才不放心。” 他声音低沉,目光变暗,汹汹极有气势,毫无相让之意。 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和萩原研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 萩原研二一点儿都不惊讶,他低低地笑了下:“所以说啊。快点完成任务,重新站到太阳底下,和我们光明正大地竞争吧。” 他毫无幼驯染的友爱之情,光明正大地踩了竹马一脚:“虽然小阵平还很懵懂,但我可是已经完全认识到了自己的心意,想必你也是一样吧,zero。” 此时此刻,萩原研二脚踢竹马,拳打同窗,一张俊脸笑得得意洋洋:“之后我会毫不留情地出击……剩下给你的机会不多了。虽然很想说公平竞争,但这种事,是完全无法公平竞争的哦?” 再如何说“公平”,也无法掩饰感情的本质。 感情的本质就是不公平。不公平于对某人某物的偏爱,不公平于在选择中毫不犹豫地走向某一端,不公平于无法预测。 所以,在感情中,需要的从来不是公平竞争。 而是—— 争先恐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信息全盘托出,为天平加重砝码,寻求那一份“不公平”。 降谷零完全听明白了萩原研二的意思。 他却毫无愤懑、迁怒之情。因为萩原研二说得完全正确。 他已经接过了公安的橄榄枝,未来的道路虽然没有明说,但也已窥见端倪:成为一名传递情报、凿穿蚁穴的卧底。 而这代表着他将“消失”。他将会在稻川秋的生命中消失,仿佛这世上不存在“降谷零”这个人,行走在黑暗与光明的交隙处,从此降谷零不再是降谷零。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样的砝码,能够放到天平上? 他凭什么打动她呢。 金发青年将嘴唇抿成一条平线。 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无法接受的场景:某月某日,在街头偶遇了两个人。 萩原研二背着她的手提包,举着给她的冰淇凌,却说只能给她吃一口,免得着凉;她慢吞吞地往前走,脸上全是不满意,被他念叨得不耐烦之后,用磨牙棒把他的嘴堵住。 俨然是情侣模样。 ……而他,不过是偷窥着幸福生活的失意人。 明明知道以稻川秋的性子,这种场面出现的可能性低达0.00000…0.1,但金发青年还是咬紧了牙关,对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同窗,拳头发痒。 平静……平静,平静下来,降谷零,这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只要你尽快完成任务,就能再次回到阳光下,有了和萩原研二公平竞争的机会。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降谷零又给自己念了几句,才平静下来,冷静指出:“你也说了,不公平竞争——按照 她的性子,想要打动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萩原研二轻描淡写道:“我有信心。” 降谷零:“……” ko! 好一句“我有信心”! 两个感情深厚的同窗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迸发的火花。 慢慢地,火花到底是熄灭了。 降谷零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松田阵平和伊达航结束了对话,转过身准备过来。 萩原研二最后重重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保护好自己,我等着你回来。” 降谷零深深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毕竟说不清楚,然而眼神已经足够灵魂的交流:“我知道了。” 一定会回来的。很快! “啊——啾!” 稻川秋猛地打了个喷嚏,脑袋被盖上了一张毯子,山崎樋坐在不远处的桌子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文件,好像刚刚扔毯子过去的人不是他。 稻川秋自言自语:“突然打喷嚏,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山崎樋头也不抬:“你把窗子关上。劳驾!抬抬你的腿,不会死人的!” 她仍然躺在沙发上,支着腿,无聊地给电视换了两个台。这个点的电视台没什么好看的——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把毯子横过来,将自己脑袋裹住,对他的指使充耳不闻。 窗外风吹如流水,樱落如雨,随风飘进来,落在她苍白的手指上,翕动仿佛蝴蝶。不久后,风变得大了,夏日雨水来得猝不及防,沙沙沙,雨如牛毛般到处乱飞。 山崎樋把被风吹得鼓起的文件按住,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刷”得把窗户给关上了:“懒死你算了。” 隔着毛毯,她的声音发着闷,回敬:“你可以不关。吹吹风挺好的。” “然后让你又被谁‘想’起来?”山崎樋刻薄道。 “也不是不可以。琴酒现在肯定想我想得不得了。” “……他现在恐怕恨不得把你撕成八块。” “嘻嘻。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地跳脚,真是完美喜剧。” 把琴酒形容成“无能为力,只能可怜地跳脚的小人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偏偏山崎樋无法反驳,因为她完全有这么说的资本。 距离毕业典礼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里,稻川秋搬到了一处新的公寓,山崎樋也顺道住了进来,将这里变成了半个工作场所。 两个人一个布置计划,一个人负责调控执行,凭着稻川秋去一趟森谷町得到的信息,居然将黑衣组织打得节节败退,势力大为收缩,将许多产业迁移到了国外。 虽然在后续情报中遗憾地发现琴酒还活着,但山崎樋已然十分满意。以他们这两个星期的成绩,够他们两个的职称都再往上跳两级了。 现在,警校集体中毒事件的影响已经远去,各项事宜也已经安置妥当,连轴转的生活终于稍稍有了放松的时刻。 山崎樋靠在沙发上,垂眼看她,提议:“银座新开了一家居酒屋。过两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知道她喜好,料想她不会拒绝自己。 果然,稻川秋一口应下。 但他仍然觉得哪里不对:“……你在和谁发信息么?” 从刚才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拿着手机,眼睛没有离开过屏幕。 奇也怪哉。她不是手机发烧友,手机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她手机通讯录里的人寥寥无几,长谷川莲现在仍然忙得连轴转,根本无空给她发消息。 ——那是谁在同她发消息? “啊。是萩原。”稻川秋漫不经心地回答,“他问我要外套……顺便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寺里祈福。” 萩原……山崎樋的脑子飞快运转,马上掘出了这个名字,接着咬牙切齿。 那几个可恶的警校生——!!! 第47章 位于东京郊区的玉湖寺,香火不断,常年有人来祈愿叩拜。 虽名“玉湖”,周围却没有湖,倒是有山因云雾缭绕,在光下粼粼而动,如玉湖而得名。玉湖寺就建在这座小山上。 沿着山道,驾车向上,穿过盘山的老树与灌木,越过嶙峋的怪石和巍巍的山岩,隐约可见寺庙的一角和溶金的云雾。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就无法再驾车了,几人将车停住,选择拾阶而上。 “台阶这么多,小秋不会懒得爬,根本不来吧?”萩原研二开玩笑道。 松田阵平深以为然地点头:“还真有可能。啧!那家伙说到不做到已经不是1回 了!” 伊达航不赞成道:“稻川必要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还没影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给她定性!你说对吧,景光!” 景光对上他期待的目光:“……” 班长啊,你是不是对自己的组员太有滤镜了。现在是“定性”的问题吗!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秋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五人怀着惴惴的心情往上爬。一路并没有遇上多少人。他们特意挑了工作日前来,玉湖寺又处在崎岖山上,总体而言,香客实在不多。 他们步行了一段时间,遇上了个大拐角。攀附山体的老树冒出横枝,偏离了小路,逸向云端。寺庙就倚着这棵树修建起来,原本只有两间石屋,后来逐步扩大了规模,廊回缦低,朱红檐角上有鸟儿正在啾啾。 第56章 诸伏景光赞美道:“不愧是有名气的老寺……等等。” 他止住了声音,脸一下子变得很绿。 不止是他,其余几人的脸看清楚前方的场景后,也都同时绿了。 只见老树的横枝上,枝叶繁茂的地方,有人正坐在那儿,抬起手,给几只凑过来的灰雀喂食。 “啾啾啾,”她散漫地学着鸟叫,一点儿也不认真。 偏偏玉湖寺附近的鸟儿都被养得肥圆,全不怕人,如此安然自得地在她掌心啄食,并不介意她不伦不类的鸟叫。 苍白而纤长的手指仿佛与鸟羽融为一体,下一秒便化在风中。女生穿着黑底金纹的和服羽织,耳边的坠子垂下来,在她脸上映出几点光斑,她垂着腿在空中晃了晃,身形纤细仿佛能被风吹倒。 如果把这场景偏移到别的什么地方,比如说警校的樱花树、之类的,都不至于让人胆战心惊。 可她坐着的那棵老树本就攀附山体,那根横枝更是脱离了地面,往下直线距离着的是千米的山谷! 她以为她是她手心里的鸟吗?她能飞起来吗?!摔下去了怎么办? 几人面沉如水,同时加重脚步,走了过去。 “咚、咚、咚……” 她听到脚步声,低下头看他们,弯了弯眼睛:“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她指了指树下的一个袋子:“松田的外套在里面了。扔洗衣机里…两勺洗衣液…46分钟,我洗干净了。” “……”所以是洗衣机洗的吧!说得像亲手洗的一样是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扶额无奈:“那个暂时不重要了。小秋,你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我提前来了,很无聊。他们说可以买鸟食来喂鸟,我就买了。” 鸟食也是寺里一项经济收入,许多香客都不吝于喂一下饱受寺中香火的鸟儿。香客得了功德,鸟儿也吃得滚圆,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是…… “你喂鸟就喂鸟,怎么还喂到树上去了?你是猴子吗?”松田阵平张开手臂道,“快点跳下来,我接住你。” “可是鸟食还挺贵的。一小袋五百日円。所以果然还是爬到树上喂更能值回价格吧。” “不要找借口啊。如果你真的知道贵的话,每天就该老老实实把饭吃完不是吗。你浪费的食物够养活一千只鸟了。”降谷零道,“快点下来,怕高的话我接住你。” “鸟吃饭是高兴的所以不算浪费。我吃饭不高兴所以是浪费——啊。”稻川秋的目光突然发直。 诸伏景光不紧不慢地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磨牙棒,漂亮的包装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vandai家推出的最新品。秋不想要吗?” 凤眼青年气定神闲,同伴对其怒目而视,不讲武德啊hiro! 稻川秋果然上当,她随手一撒,掌心所剩无几的鸟食往上抛却,随风而走,灰雀亦乱作一团,啾啾啾地飞走争抢。 手肘一撑,将自己整个人 往下滑。如同轻飘飘的樱花坠落,被接住的时候好像跳进了一片被编织许久的梦中。 她站稳了,拍拍袖子,接过诸伏景光的礼物,接着雨露均沾地分发:“这是降谷的。这是松田的。萩原的、诸伏的、班长的。” 大家看着手里的几粒鸟食:“……”怎么还有?! “毕竟很贵。所以你们不用买了,拿去体验一下喂鸟的感觉就行。”稻川秋解释。并默默为自己的贴心比大拇指。 “如果说喂鸟的感觉的话,那倒是不用再体验了,”萩原研二笑眯眯道,“养小秋一只鸟就够了。” “……”稻川秋道,“我是什么鸟?” “不清楚呢。毕竟没有专门学过鸟的种类……不过,常常看到小秋的时候,会想起中学时候在操场上跑累了抬头看到的天上一掠而过的鸟的影子呢。” “这算什么形容。这么说的话还不如把我比喻成飞机。”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场“挖苦”稻川秋的活动中:“飞机可不会像你这样出一堆意外。如果你是一辆飞机,那上面的乘客每天都会有空难的可能。” 稻川秋敏锐指出:“你算上面的乘客吗?” 松田阵平:“……所以你不是挺敏锐的吗。” 他小声嘀咕:“绝对是那种眼神很厉害的鸟。” 诸伏景光笑道:“我倒是觉得秋很像秋天的时候停在树上看我们跑来跑去的鸟。完全不愁冬天该怎么过,总是很惬意的样子。” 降谷零沉吟道:“毫无危机感的样子像那种很傻的鸟。” 稻川秋:“……”等等,怎么突然就开始这种奇怪的比喻展示了啊! 几人毫无停下的打算,仍然兴致勃勃。 降谷零:“被猎人用枪瞄准了也不会慌张,反而会飞到枪口上面给猎人的眼睛两下子,狠狠反击。” 萩原研二:“这么说真的是超有魅力的鸟儿啊!如果放在番剧里大概会有很多同人产出?” 诸伏景光:“虽然很有魅力。但完全不值得倡导的行为……太危险了。” 松田阵平:“哼,不会保护自己的家伙,嚣张起来倒是很轻松,跟在她后面跑的人简直要倒大霉!” “……但如果说就这样抛下她不管,又完全没可能。” 几个人说到这里,对视一眼,同时沉沉地叹了口气。 伊达航在这种沉重又轻快的气氛中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钢铁硬汉被各种比喻砸得两眼昏花。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伊达航,没关系!他退后一步,安慰自己,还有稻川跟你一样呢! ——稻川秋果然也看不懂这群人长吁短叹个什么。 她很耿直地说,斋饭的时间快要开始了,想要赶得上的话,就快点去祈愿求签,否则到时候饭都凉了。 松田阵平:“你脑子里只有斋饭吗?” “那倒是没有。我不喜欢。但玉湖寺的斋饭很有名,我这是在体贴你们。” “那我们要夸你很通人性吗?嗷!”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骂我,”稻川秋淡定收回了给他脑袋一巴掌的手,“顽猴,走了。” 松田阵平捂着冒烟的脑袋:“暴力女……!” 他岔岔地小声抱怨,“暴力女”“大金刚”“打人好痛”之类的词源源不断地蹦出来。 终于,萩原研二忍不住打断了他:“小阵平。收收你的嘴角,小心它飞走!” 你这混蛋不是嘴角都快要翘上天了吗?! 松田阵平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笨蛋hagi!我可没有笑!” 你没有笑那你露出的一嘴大白牙是什么意思啊。你的得意已经溢出来了好吗? 萩原研二和降谷零、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扑上去狂追松田阵平,给予挚友爱的铁拳。 “你们果然是嫉妒了吧!!!我就知道!” “跑什么!我们绝对不打你!你这黑警——!!!” 伊达航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拉长声音:“左边……右边!左勾拳,上勾拳!” 等等啊班长,不是劝架而是火上浇油吗? 几人对视一眼,狞笑着扑上去,松田阵平被敲得满头包:“混蛋多打一你们讲不讲公道啊——!” “和你打架讲什么公道!” “咚咚咚”,青年们的步子越过石阶,籍着阳光在身后投下大片的影子,郁郁葱葱,此时仍是繁茂。 “珰——珰——珰——” 僧人抱起木锤,寺庙的钟声悠扬响起,一片飞鸟划过蓝天,凌乱的振翅声远去后,山间回映故声。 几人在净水池处清洁双手和漱口,以此表达对佛祖的敬意,接着在僧人的领导下前往正殿,合掌祈愿,在箱盒中投入五元硬币,鞠躬行礼,参拜佛像,最后在抽签处摇动签筒,“啪嗒”一声,看着属于自己的签文掉落。 完成这一切之后,便该去寻找大师为自己解读签文了。 稻川秋垂眼看着手中的竹签。 ……什么也没有。 第48章 原本该印上字的签体此时已经残破,隐约可见上面曾有字迹,但到底什么都没有。 “你这上面怎么没字?” 松田阵平看了眼自己的签文,叽里咕噜的,看不懂。他探头过来偷看稻川秋的,发出了一声惊呼:“要不要重新抽一次?” 旁边的小僧人听到了他的呼声,道声阿弥陀佛走了过来:“两位,请问发生了什么?” 稻川秋把手中的竹签给他展示,小僧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很,很抱歉!我去为你们找方丈……请稍等。” 说罢不等他们反应,他便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松田阵平喊了两声也不见他回头,纳闷:“不就是支签吗,重新抽一支不就行了?” 唯物主义者对神佛的敬畏实在不算多,从他对待自己签文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颇不以为然,也真觉得重新抽一支签便是了——不过是求个心安嘛!再抽一支大吉不就行了! 第57章 萩原研二失笑摇头道:“到底是有名的寺庙,怎么可能这么随便。而且,没有任何签文,怎么不算一种签文呢?” 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签文,“大凶”,笑吟吟道:“签文空白总比‘大凶’好来着。” 松田阵平凶神恶煞:“什么大凶!我看你不如也重新抽一支。直到抽出大吉为止。” “……”你以为这是超级马里奥,漏掉了某个蘑菇可以回档重来吗? 稻川秋叹气:“你当初是怎么通过笔试考进警校的。” 松田阵平伸手去按她脑袋:“你这家伙才应该反省啊!病殃殃的还考进了警校,怎么想当初都是作弊了吧!” 她脑袋毛茸茸的,像雏鸟胸脯的羽毛,又像冬天的绵羊。他没忍住多摸了两把,微妙地明白了她挼他们脑袋时的心情。 陷入自证陷阱是最蠢的事。聪明的做法当然是直接动手。稻川秋掰扯了两下,发现此大猩猩难以应付:“放手。” “不放。” 敬酒不吃吃罚酒!稻川秋淡定喊人:“救命啊。有人欺负弱女子啊——打手一号,打手二号,打手三号,给我上!” “嘣!”一声,打手一号降谷零,堂堂登场! 降谷零一伸手,轻松招架住了松田阵平伸过来捣乱的手。接着是打手二号,萩原研二伸手架住松田阵平另一边身体。打手三号诸伏景光忍着笑意鞠躬:“请打。”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所以说了你们别纵容这混蛋啊!!!” 稻川秋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他面前,“啪啪”拍了拍他的脸:“嘻嘻。所以说了不要惹我生气嘛。” 她动作很轻佻,语气很不屑,眼神超级睥睨:“下次还敢吗?” “……” 松田阵平慢慢红了脸。被她碰过的地方开始升温,仿佛她是一块滚烫的太阳,把他的心滋滋滋地蒸发起来。 说点什么啊松田阵 平。就那么呆住了超逊的好吗。好丢脸。这家伙一定会大笑特笑的啊! 松田阵平在心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身体却完全无法行动,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靠近、拍了拍他的脑袋,又退开。 稻川秋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下次还敢碰我的头吗?” “……不敢了。”松田阵平说。声音很讷讷。天哪,这什么情况啊。快点结束吧! “声音太小了,再来一遍,我听不清——” 稻川秋干脆把耳朵凑到了他的耳边。 离得那么近,他能看得清苍白皮肤下蜿蜒的纤细的青色血管,随着她的呼吸而律动的颈部大动脉,耳垂上挂着的符文耳坠忽然晃了晃,折出一片金光,将人游离的思绪闪回。 好挑衅的动作。换成是别人松田阵平只想一拳锤上去。可是现在不行。不行——他的身体动不了、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脸皮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稻川秋就是一块太阳,把他整个人都要烧成焦炭。 松田阵平尚且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察觉到不对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就对视一眼,“三二一!”把同期/幼驯染扔到了一边。 吃痛的松田阵平:“喂……!” 萩原研二把吱哇乱叫的发小扔在脑后,先下手为强,揽住了稻川秋的肩膀:“好了小秋,别和他废话,小阵平有时候确实很欠打诶!” 稻川秋深以为然地点头。 降谷零慢了一步,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瞪了一眼同期。在看到萩原研二另一只手在背后比剪刀手时,他差点直接气笑。 这家伙……! 不等他扑上去算账,两道脚步声响起,一道急促,一道不紧不慢,打断了他们的闹腾。越过桥池造景,刚才跑出去的小僧人又跑了回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 “阿弥陀佛。”老僧唱了一声喏,“施主们。” 声音肃穆、威仪堂正。 几个警校生都不自觉正经了神色,双手合十鞠躬回礼:“大师。” 虽然行礼端正,但大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萩原研二酝酿了一下,道:“大师,我们抽中的一支签文居然是空的,这是当初制作签文的时候有了纰漏吗?” 老僧的目光落在稻川秋身上,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不,但凡入了签筒,便没有纰漏。一切疏漏,皆是天意。” 稻川秋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有这支签?” “不,空签的意思是,您的命运尚且无法预测。” 老僧道:“时人谓命运,大多是凭从前界定未来。观一人之过往,退往后之宿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心理学。” “心理学?” 老僧巍然不动,露出迷之微笑:“老衲是东京大学心理学系毕业生。” “……”啊?啊?啊? 这合理吗?啊! 老僧把几人怀疑的目光只作不闻,道:“老衲无法从您的身上查看过去,因此,也无法为您解未来的可能。不过,这几位施主,老衲却可以为你们解签。” 旁边的小僧人满脸笑容地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们玉湖寺的主持!德高望重,修行也最深!” “……麻烦您了,请为我解签。” 几人本来就打算去找僧人解签。原本坐在门口处解签的僧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现在能请动主持为他们解签,可以说是占了大便宜。 所以,虽然因为刚才的“心理学系毕业生”而心情微妙,降谷零还是当先恭敬地将签文递了过去。 老僧接过去看了一眼,沉吟道:“施主求事业?求姻缘?” 降谷零:“……事业。” 老僧笑道:“既然是求事业,自当是一帆风顺。” 降谷零盯着老僧脸上的笑容,忽然道:“那倘若我是求姻缘呢?” 老僧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说:“姻缘不顺。” 降谷零:“……”封建迷信!信不得! 老僧接着打出暴击:“目前来看,施主之情虽算不上一厢情愿,至少也是毫无进展。如此,也称得上一句姻缘不顺了。” 降谷零二次被暴击:“……” 他退后一步,面无表情道:“你们来解签吧。” 萩原研二跃跃欲试地把自己的签文递了上去,情敌失意自己得意,他说话超大声:“求姻缘!” 老僧仔细看了看他,摇头:“……还是下一个吧。” 他甚至有些不解:“你们二人的情感为何系于一……” 萩原研二:“……好了大师你不用说了。” 他默默也退后一步,和降谷零达成了共识:封建迷信信不得啊!人民警察怎么能信这种东西!心理作用罢了! 松田阵平看着他们两个,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啧啧啧!” “所以说啊你们求什么姻缘。”求了不就糟了吗! 他谨慎地把自己的签文递了上去:“求事业。不求姻缘!别告诉我任何跟姻缘有关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老僧却仍然摇头:“事业……有些坎坷,你从事的行业危险性很大吧?一定要小心,莫要冲动啊施主。”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脸也慢慢绿了,退回同伴身边,耳语:“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 萩原研二掐了他一把:“别乱说话,有礼貌点。” 萩原研二低声:“这是别人的地盘。就算说坏话也下山之后再说好吗?” 伊达航摸了摸硬挺的头发,总觉得同期的脸色堪比地精。作为领头人,他当然负责缓和气氛,上前笑道:“大师,这是我的签文!我想知道我的姻缘怎么样?” 老僧略微沉吟。 伊达航目光期待。 “姻缘注定,恩爱顺遂,”在期待的目光中,老僧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祝福,“只要你们珍惜彼此,就能与对方白头偕老。” “噢!大师!你算得真准啊!” 伊达航满意地把签文拿回来,竖起大拇指:“我确实下定了决心和娜塔莉在一起一辈子了!这就是恩爱顺遂吧!” 班长!你背叛了组织啊! 纷纷折戟的三人用致死光线盯住伊达航,后者犹然不觉,高兴地推了推诸伏景光的肩膀:“ho!景光,你的签文呢?” “……” 诸伏景光握紧了签文,无视了同期们的目光,温和笑道:“我的话,就不解了。” 凤眼中的迷惘在同伴们的打闹中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意志。 “——毕竟,我还是更相信我自己。既然如此,就让我保持对未来的期待吧。” 众人沉默片刻,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仔细一想,其实又在情理之中。温和待人、有时甚至老好人的诸伏景光,内核实则沉默而尖锐,在特定的事情上展现出来的锋锐叫人心惊。 老僧笑道:“本该如此,合该如此。命运不是既定的,签文也不是绝对,只要施主想,就能够改变未来,铸造未来。” 第58章 趁着众人若有所思,他笑吟吟道:“寺中有老树如钟,诸位若是愿意,可以叫修成带你们四处参观,也可以购买香火,小庙香火价格便宜……” 等等啊!看看气氛啊大师!怎么还推销起来了! 众人怒目而视,老僧毫无讪讪,翩然而去,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他们免费解签。 修成,也就是小僧人带着众人深入参观各处。 稻川秋却突然被诸伏景光拉住。 凤眼青年低声道:“秋。我……想和你说一些话。” 第49章 诸伏景光就像一口沉默的井,深入土地,露出来的表达的却很少。稻川秋和他的交流不算特别多。首先她几乎从不主动与人交谈来往,其次诸伏景光同样。 这是第一次他提出私自和她说些什么。 稻川秋和他绕到了一棵老树后,宽大的树干彻底遮住了他们两个的影子,阳光落在树的另一边,在二人身上投下阴翳。 女生仿佛没有看到青年脸上的踌躇,语气如风般漫不在意: “你想说什么?” “……其实一开始想了很多话。结果站在这里的时候,果然又把它们都忘光了。” 诸伏景光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大概是因为知道它们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秋对没有意义的东西,很容易就会忘个干净吧?” 他用的是陈述句。事实也正是如此:对于没有意义的、不重要的、甚至重要的——稻川秋都很容易将它们忘个精光。 稻川秋的心上有很多个洞,稍不留神就会忘掉谁。如果不长久地出现在她面前、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许连你的脸都忘记了。 诸伏景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甚至有想过要不要拒绝公安那边的招揽。 卧底啊。卧底。 这份工作的危险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旦成为卧底,关于他——诸伏景光——的一切就会被抹去,他将会销声匿迹,将会——消失在稻川秋的生活中。 而她这样容易将人遗忘。 诸伏景光甚至能够想象几年之后的场景。偶然地,他们在街上擦肩而过,她仍然和现在一样,神情散漫,从某个角度看去唇角挂着笑容,用一种慢吞吞的却莫名吸引人的步子穿过十字路口。 她的目光会随意地从他身上划过,某个瞬间他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中,然后毫无痕迹地消失。或许幸运一些她会记得他的名字,他的脸,在心里想,啊,那个诸伏景光。——但再幸运,也抵不过她这个人的本质。 她将会毫不回头地离开,擦肩而过就只是擦肩而过。 他将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公安的人慎重地告诉他:“你可以考虑得久一点,这项工作毕竟不容易,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 “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在目前的局势中,你的条件是最符合的。” 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虑吧。如果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人……” 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了。你要考虑清楚啊,你能接受离开对你而言重要的人吗? 诸伏景光辗转反侧两个夜晚,稻川秋像是文本库小说中的“妖怪”,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淡薄的神色,她对他翘了一下唇角,能看出零星的真挚的高兴,她皱起眉毛把不喜欢的蔬菜偷偷扔到他盘子里,发现他看过去时理直气壮地瞪回来…… 她明明该是个寡淡的角色,在诸伏景光的人生中一划而过。 岂料人生的主角竟对她偏爱,不断增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时至今日她浓墨重彩,几近主角。 诸伏景光想,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我而言变成了“重要的人”呢? 什么时候我意识到不愿在未来的人生中离开她。 ——换做六个月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竟会对一个半路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人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诸伏景光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到天明,晨光落进他房间的时候,他的手指颤了颤,突然抓起电话,飞快地拨打—— 对面的公安:“你考虑清楚了吗?” 诸伏景光说,我考虑清楚了。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他绝对会不舍得,这股不舍得将会违背他在樱花树下的誓言,将会让他的冲动毁灭一切。 诸伏景光还记得稻川秋说过的话。 ——“被爱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他有预感,一旦他表明心意,她就会跑得远远的。这次不是小打小闹,她有得是办法让他找不到她。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够爱上他。 思绪如潮,翻涌回到此时此刻,老树之下。 诸伏景光看着稻川秋没什么波动的脸,可悲地想到,比起被爱,爱上一个人居然更加可怜。 爱让人卑微。 “呼——” 风将老树的枝叶吹得簌簌。 稻川秋对诸伏景光的心绪如潮有所察觉,不过把这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是因为马上要去卧底了,对未来的生活忐忑不安吗? 倒也能够理解,毕竟深究起来,诸伏景光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不可避免会对自己不自信、又放大对前路的畏惧。 而众所周知,畏惧能够让人变得反常。凤眼青年这番患得患失想来也是畏惧的副产物。 “不用担心,我偶尔也会记住一些有趣的人。”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空签,她心情不错,难得大发良心,宽慰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能记住两年…三年……四年,不能更多了。” 好小气的计算方式。 诸伏景光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最多才四年吗?” 稻川秋认真:“已经很多了。别人我一天都记不住。” 就像警校里其实有不少人凑近她,或者送情书或者挑衅,她却一个都记不住一样。没有兴趣的东西,她根本就不会费神去记得。 诸伏景光至少算特例。 “而且,”她沉吟道,“四年还不够我把那个组织给灭了的话,不是显得我太蠢货了么。呵呵。这样是会被嘲笑的。” 诸伏景光无心斟酌她的每一句,抓住了重点,灵光一闪,急促道:“所以秋也在对付那个组织吗?——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组织吗? “如果不是同一个组织,我为什么要去找克劳特利,”稻川秋指了指眼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划痕,“哦,你应该知道他,就是医生。他记得你的脸,你去卧底的话会被他揭发然后横尸他乡……哼。为了这事我还受了伤。” 她煞有介事说得夸张,完全没提自己全盘把握了节奏,最后让琴酒和伏特加都吃瘪、仅仅在收尾时出了点小意外的事实。 但也没必要提。 因为诸伏景光的大脑已经被“所以她是为了这个才一个人去应付黑暗组织的陷阱”刷屏了。 “……” 诸伏景光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也已经在稻川秋的心中有了存在。 ……所以说啊,幸好他当时电话打得快,说好了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 否则,他一定会不舍得的。 但现在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四年而已。只是四年而已。 凤眼青年眉眼怔忪,想清楚了一切后,眼瞳慢慢地亮起来,逐渐升起的阳光穿过树影,窸窣地在他眸子里晃动。 “嗯。四年。最迟四年。” 他慢慢地说,“最迟四年,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地,再次站到秋的面前。” 他突然一伸手:“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吗,秋?” 稻川秋:“?” 话题是不是转变得有些太快了? 她有点想拒绝,这动作完全没必要吧?可是诸伏景光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哀求的、可怜的、闪着光,让人完全无法拒绝。 他也一定是知道自己不会拒绝。所以已经张开了手。 稻川秋想了想,哼了一声,微微抬起手,还没来得及环抱上去,便被一把搂住,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发间,像潮湿的雨。 青年不是健硕的体型,从远处看他甚至有些过分高瘦。但这时候被他抱住,稻川秋发现他的胸膛温热而宽大,把她整个人抱住,简直如同抱抱熊般难以挣脱。 他确实比她高,高得足够青年垂下眼,便能看到她的发旋,她的呼吸在他的脖颈间喷洒,薄弱又带有穿透力,仿佛陨石流星,从数百数千数万光年外呼啸而来,直直砸进诸 伏景光的心脏。 诸伏景光的心上从此有一个无法合上的洞口,赤诚诚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关于她。 稻川秋挣了两下,发现被抱得很紧。诸伏景光这人看上去不显山露水,力气倒是真的大。她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提醒:“好了吗。” “……嗯。如果时间能够停下来就好了。” “那还是麻烦等你松开手之后再停吧。” 第59章 诸伏景光噗嗤一声笑了:“秋,谁说过你不解风情吗?还有你的冷笑话真的不好笑。” “这种话说过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冷笑话的精髓不就是取悦自己尴尬他人吗。这一点上我做得很好。” 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在讲冷笑话啊。 诸伏景光低低笑道:“嗯。你做得很好。” “……所以说啊,快松开。” 诸伏景光终于松开了手:“本来以为能够再拖延一会,结果还是失败了。” “不过,已经得到了超出预期的礼物,我已经感到很满足。”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弯起了眼睛:“谢谢你,秋。” 他身边环绕着的从见面时开始就若隐若现的负面情绪粒子,慢慢消失了。 此时此刻,金色的雀跃的粒子们跳起来,高高兴兴地向稻川秋靠近。它们很眼熟,代表的情绪又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稻川秋懒得计较。 “不用谢。争取早日弄死琴酒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稻川秋想了想,生硬补充:“祝你卧底生涯顺利。” 诸伏景光的笑容变得很深,但还来不及反应,几道脚步声传了过来,忽然,降谷零的声音出现了:“影子……?” 两人对视一眼,结束了话题,同时从老树后探出了身子:“我们在这里。”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秘密?”萩原研二走过来揽住了稻川秋的肩膀,“能和研二酱也分享一下吗?” “秘密的话当然不能告诉你,”稻川秋淡定转移话题道,“你们找到写绘马的地方了吗?” 绘马是一种小型的木制祈愿牌,人们会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并将之挂起,作为一种祈愿。 明知这是她转移话题,萩原研二却还是顺从她的心意,笑道:“找到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第50章 专门悬挂绘马的架子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不乏红绳被磨破的木牌。众人将自己的心愿挂上去,又虔诚地拜了拜。 “话说,大家都许了什么愿呢?”降谷零道。 “我的愿望很简单……希望能够顺利升职,之后和娜塔莉结婚……哈哈哈,虽然很简单,但果然也要努力才能达成啊!”伊达航爽朗笑道,“阵平,你呢?” 松田阵平被他大力拍了拍肩膀,不自然道:“希望能碰到有趣的炸弹。之类的。” “什么叫做‘之类的’?所以是还有别的愿望吗?” “就算有也没关系吧……班长,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尊重他人隐私啊!” “啊抱歉抱歉,不过阵平你看上去没有什么秘密的样子……” “……喂!” 萩原研二看着他们两个拌了几句嘴,投下了重磅炸弹,笑道:“小阵平一点也不坦诚。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大大方方地写了,想要追求到喜欢的女孩子啊!” “……诶?!”众人齐齐惊呼。 这么直接的吗? 片刻后,几人的目光同时变化成不同的情绪。伊达航一脸赞赏,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目光警戒,松田阵平焦躁又不爽地开口:“什么啊,喜欢的女孩子。……你哪来的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旁边啃磨牙棒的稻川秋也加入乱局:“就是就是。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我说的是爱上我的那种前兆感情。有吗有吗?” 她睁大眼睛,浅灰色眸子极具威慑力地看向萩原研二。 不过,这套已经没用了。 萩原研二已经熟悉了她这一套虚张声势。 啊啊。小秋。虽然问得理直气壮、瞪人的时候也超有声势,但果然是看不清别人的感情的大笨蛋呢。 该说你聪明还是故意迟钝?在别的小事上根本不可能瞒过你,结果反而在这种的感情上,简单的谎言就能将你哄骗住。 萩原研二翘起桃花眼,笑眯眯地说,没有喜欢小秋哦。我才没有爱上小秋。 他的骗术高超,稻川秋被蒙骗过去。 她又懒洋洋地转回去靠上了栏杆,伸手去逗一只落在栏杆上的灰雀。灰雀啄了啄她的指尖,她想起了什么,问:“所以你喜欢谁啊?” “这是个秘密。” “……这算什么秘密。又不是恨死谁了想杀了他。” “虽然这么说,不过,爱一个人确实是比恨一个人更加重要的秘密吧。” 稻川秋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对。” 恨一个人反而方便很多。露出敌意、恨不得对方马上死掉这种事,大多数时候都能脱口而出,爱却像是诘屈聱牙的字句,常常憋在心里,无法张口。 她真心实意地发出祝福:“那祝你成功。” 萩原研二脸上笑意加深:“那就承你吉言啦。” 旁边三人:“……” 这家伙脸上的笑怎么这么欠扁! 降谷零强制终结话题,大声地说出自己的心愿:“我许愿工作一切顺利,最好能快点结束。” 诸伏景光惊讶道:“我也是。……如果能够一年之内解决,就再好不过……” 两个发小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熟悉的默契和情绪。……接着,他俩同时意识到了什么,碰头:“不会吧,zero……?” 降谷零:“不会是你把我的照片烧了吧?” 诸伏景光沉默:“所以是你把我的笔记本划了……?” 大眼瞪小眼,沉默震耳馈聋。此时此刻,两人终于意识到,他们都将成为卧底——而令他们踌躇沉默的人亦是同一个。 诸伏景光决定对暗号:“琴酒。” 降谷零深深吐出一口气:“伏特加。”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又一次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诸伏景光又想苦笑,又觉得幼驯染实在和自己默契:“所以,我们都是因为同样的名字,对不对?” 公安分三次来招揽他。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在毕业典礼之前,来得不巧,彼时的他并无兴趣,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了拒绝的倾向。 公安的人都快放弃了,但最后还是再来。 这期间,正好是警校中毒事件的源起和落幕。 第三次来招揽诸伏景光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公安的人则转换了话题,或许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他们成功了。 “琴酒和伏特加那边出现了漏洞,暂时无力管理招揽事务,这是卧底的好时机。你的条件很吻合,我们需要你。” 诸伏景光猛然听到了两个耳熟的名字,反应过来之后沉下了脸色:“琴酒和伏特加?” 他想起来曾听过这两个名字。偶尔在稻川秋口中。那个和医生一伙的、让她陷入危机的恐怖人物。 公安的人讶异道:“你知道他们?” 看了看诸伏景光的脸色,对方终于反应过来,道:“是因为前两天的中毒事件吗。你也是亲历者,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 “琴酒和伏特加是最让我们头疼的敌对人物,拿下他们,对组织的瓦解速度将会大大加快。目前,我们需要人去卧底……” 诸伏景光不再问别的了,他说会再考虑的,接着辗转反侧两天,他就打去了电话。 “请让我加入你们,”他说。 他想,这是最好的选择。既不负对樱花的承诺,同样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警校中毒事件之后,看着被大火吞没的公寓、她落下的手机,无数次期待却又落空的瞬间,寻找她的身影居然不得…… 他已经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无论如何,他想为她做些什么。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心境相近,只不过,他比发小更早地接受了公安的招揽。 在那个聚会的夜晚、他们一起去警署的时候,他曾经偶然瞥见过山崎樋手机上的消息。 他并非故意,然而过人的眼力还是让他一秒就提取了大概的信息: 【琴酒】正在【追杀】【稻川秋】。 词句的重点提取不需要更长的时间,降谷零马上意识到,或许正是这个“琴酒 “导致了稻川秋入学警校。 能够与她相逢,他很高兴。但这不代表他会感谢始作俑者,相反,他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扼杀这个可能给她致命打击的危险因素。 这件事降谷零谁都没有告诉,藏在他心中几个月。后来公安找上他,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询问与琴酒的相关,询问该怎样将对方抓住。 公安告诉他,卧底也许是最快的达成你的目标的捷径。 “但不要太过想当然,更不要自大……琴酒绝不是普通人物,对待他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公安想了想,又提醒他。 他却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仿佛有股火在他心底下烧,让他无法冷静。他同意了对方的招揽,并开始为卧底任务做准备。 但还没有等他进入那个组织,毕业典礼上,“琴酒”这个名字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降谷零在这天猛然意识到。 第60章 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 毕竟初出茅庐,毕竟年轻,毕竟什么资料都还没有接触过。以至于无能为力,以至于只能站在原地,以至于只能看着她远去,假设再也不见。 她回来了,看上去很轻松,脸色也很随意,甚至聪明地找了个司机载她,而不是傻愣愣地走回来。 可是她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多,脸上被刀划开的血痕触目惊心,身形单薄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她就是那种很脆弱的人,一开始降谷零就知道这一点,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被她无可奈何地渐渐将之忘却,直到现在他远远看着她的身影走过来。他又想起来。 稻川秋是要被好好保护的、哪怕她自己不需要保护、她自己就能给伤害她的人狠狠的一刀子,可是她是需要保护的。 因为降谷零想要保护她。这就是理由。 金发青年一拳捶在旁边的墙壁,手指关节绽裂出血,他没有痛觉,只说没有下次,再也没有下次。 ——我将用我的时间来证明这一切。 场景转回此刻,玉湖寺中,两人明白了彼此的打算,种种反常也都有了解释。 诸伏景光注视着面前这双眼睛:“看来,我们要更加努力了,不是吗?” 降谷零伸出手,和他的握在了一起:“如果太迟了,研二他们可是个大威胁。” 所以,加快脚步、压缩时间、快一点,更快一点,歼灭组织,然后光明正大地站到她的身边。 这之后的竞争,才又是另一场开始。 大家走出玉湖寺的时候,降谷零问稻川秋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去。 他当然是有私心的。那天山崎樋带走稻川秋后,她就没再回过警校宿舍,只每天给他们报平安。爱搭不理的“2”。他想借这次机会知道她住在哪里。 “虽然有免费司机确实挺好的啦……”她慢吞吞地说,“但是山崎已经说好了要来接我。” 降谷零:“……”那个该死的毒舌! 他叹气道:“我本来还想和你路上说一些话。” 稻川秋插着兜:“有什么好说的。不都是一样的东西吗,何必车轱辘来回转地讲。” 她看着降谷零拉开车门,又摇下车窗跟她道别,面上依依不舍的样子,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不舍得的。加油工作——好了,下次再见。” 很敷衍的祝福,金色青年却笑了,“下次再见。”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几眼,仿佛要凭借这刹那的记忆,在今后多次来回味。终于,他的车子缓缓驶离,诸伏景光和伊达航在道别后也纷纷离开。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他们已经加入了**处理班,在警察宿舍中住在隔壁,因此是一起过来的。 稻川秋问:“你们不走吗?” “哪有让女孩子最后走的道理!不管怎么说都要看到小秋安全离开,我也才能安心嘛。” “你一个人在这里,谁知道你又闹什么幺蛾子!还是得看着你才行吧!” “所以说啊,说话的艺术。怪不得萩原比你受欢迎多了。” “喂!!!” 山崎樋很快就来了,稻川秋拉开车门坐进去,跟两人挥了挥手,不过,这并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过两天我就搬到宿舍那边去……到时候见,”她说。 山崎樋黑着脸,努力忍耐住了一脚油门出去、不和人告别的失礼打算。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脸在他眼中欠揍程度又提升了五个等级:“没问题!到时候记得给我们送荞麦面!” ——荞麦面,寓意着“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赠礼佳品,山崎樋却越听越不顺耳。 终于,他冷笑一声,再也不压抑自己,一脚油门,“蹭”地车子起步,留下一串车尾气吐了两人满脸。 第51章 几个月后。 恰逢周末,上午十点,太阳将高耸的大楼和低矮的房子一视同仁,晒得暖洋洋。 临街的花园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飞了路边电线杆上的乌鸦。 “杀人啦——!!!” 女人颤抖着手指捂住嘴巴,腿软得支撑不住身体,向下滑倒。在她身前不远处,一具尸体面色青白地歪倒在长椅上,胸前破开了一个大洞。 听到声音的人围了过来,都被这一幕吓得神色慌张。 “怎么回事……!大家先别离开!快报警!” 忙乱之间,一个男孩的声音出现打断了女人的尖叫,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挤出人群,跑到了尸体面前,面色凝重地观察起了伤口。 而他旁边的女孩则强忍着害怕,请求一位活路人打报警电话:“麻烦您……” 路人忙不迭掏出电话,人群的声音如同蝇虫一般嗡嗡嗡地传来。 “天哪,这里怎么会有尸体?!” “好可怕……我想走了,我们快走吧!” “救命啊,最近的治安不是很好吗,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 “……” 啊。有点吵。 稻川秋将两脚分得开了些,在草地上碾了碾。她眯着眼睛,慢慢地啃着磨牙棒很惬意地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仿佛没有听到一系列的动静,也仿佛没有察觉到人群隐晦落在她身上的猜疑的目光。 她坐着的长椅就这样大喇喇地、紧挨着尸体所坐的那一张。 因为是周日,花园附近的人并不少,很快就有人打了报警电话,出警的速度也很快,随着尖锐的警笛长长地灌满街道,围观群众的脸色渐渐放松了一些。 观察尸体伤口的男孩,也就是工藤新一,直起身体凝重道:“利器多次穿刺之后出现的伤口……看上去很像是致命伤。但面对攻击,正常人都该做出反抗才对,为什么……” 他念念有词,神色自若,毛利兰拉了拉他的衣摆,也没有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反倒是之前痛哭的女人怒声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啊!你在捣什么乱!” 工藤新一大声道:“这是在侦察!才不是在捣乱!” 他看上去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毫无同年龄孩子看到尸体的胆怯和畏缩:“这是一场谋杀案!所有来过这个公园的人都有可能是犯人,包括阿姨你!在警察到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毛利兰有些慌张地想要按住青梅竹马的嘴,但完全没用:“特别是您——姐姐,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一点都不慌张?” 他的目光和问题同时锐利地投向旁边长椅上的人,虽然没有证据就有了猜疑的对象不是合格的侦探,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果然还是很可疑—— 怎么会有人面对尸体都巍然不动、坐在旁边、甚至连眼神都不投来一个的? 工藤新一年纪小,却已经博览群书。而在他看过的众多书籍中,有这样表现的角色无一不是冷酷无情的杀手、精神扭曲的犯人、聪明绝顶的犯罪嫌疑人。 ——总而言之,他们不是拥有“我已经处理了所有的线索哪怕你们知道我是犯人也拿我无可奈何”的从容,就是能够轻易杀死在场所有人而悄然离去的实力。 也因此,他表现得大义凛然,实则紧紧盯着长椅上的人,在对方扫来一个眼神时忍不住将毛利兰挡到了身后,做好了随时拉着青梅竹马跑的准备。 在他警备的目光中,稻川秋淡淡地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 晒太阳很容易让人打哈欠。当 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又犯困了…。 “为什么要慌张,”她慢吞吞地说。 工藤新一噎了一下:“你就坐在尸体旁边……” “尸体是什么很容易让人慌张的东西吗。” 刚才尖叫的女人忍不住道:“你在说什么啊!这么从容,这么淡定——就是你杀了藤原吧!” 稻川秋:“哇,贼喊抓贼。” 女人的脸色变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女人提高了声音:“肯定是你杀了藤原!然后随便找人栽赃陷害!肯定是你!!!” 她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刺痛人的耳膜:“藤原和你有仇吗,你居然要杀了他!天呐,藤原……” 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捂住了脸,跪倒在地发出了可怜的呜呜声。 周围的群众看得触目惊心,也不禁将信任的天平倾斜。 “不会真的是她杀的人吧……” “她傻啊,杀了人不跑还坐在那里?” “你不懂,这是心理扭曲了!哪怕杀了人都心安理得,甚至觉得不过瘾呢!” “等会她如果又想杀过来……我们还是离远一点儿好!” 在女人的哭泣和群众的蝇蝇之声中,坐在长椅上的人表情毫无变化。 她的短发长到了下巴处,在风的吹拂中起伏,露出铅灰色的瞳孔以及脸上冷淡的神色。她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的羽织,略露出的皮肤在刻意地被太阳照耀多出一点儿暖色,才勉强打消了关于“她是个吸血鬼”的猜测。 第61章 脸颊边的符文耳饰在太阳下晃动,折出金色的光斑,将她苍白的皮肤抹多了一点儿血色。她说:“随便你啦。继续喊也没关系。反正警察快来了。” “不过你的假哭还缺一点演技。听我的,把声音往下压两个度——好吧,看来你的先天条件不允许。” 她半遗憾半嗤笑地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女人了,而有些兴味地看向工藤新一:“你为什么怀疑我?就因为我坐在尸体旁边?” 工藤新一在她的目光中,额头留下一滴冷汗,总觉得哪里不对,然而(未来)侦探的职业感驱使他诚实地道:“除了这个,还因为我在你身上看不出别的信息……” 虽然说法冒昧,但事实就是这样:看不到任何信息反而更加可疑。人活在这个社会上,就会有其存在的痕迹:从事什么职业、与什么圈子的人往来、有什么爱好和习惯……诸如此类的信息,虽然不容易被看出来,但它们至少证明了眼前之人真切地活在这个维度中。 工藤新一却无法在稻川秋身上看到任何信息。 他无法判断她从事什么职业,无法推断她和什么圈子的人往来,更妄论勘破她的爱好和习惯…… 怎么会有人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维度呢? 唯物主义者工藤新一不接受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他的能力还不足以他看破面前之人的伪装。而面前的这个人,也绝对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可能这么百密无疏? 普通人稻川秋道:“看不出我身上的信息只能说明你的本领还不到家,不能证明我是嫌疑人吧?” 她道:“工藤家的小孩子,火候还差一点。” 工藤新一被看破了身份,大惊失色:“你认识我?!” 她好整以暇道:“你猜?” “我以前肯定没有见过你,见过你的话我不会没有印象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以前单方面见过我?还是说……” 工藤新一顾不上和她呛声,低着头念念有词,一边念,一边抬头看,然后无语地发现长椅上的女生似乎又有眯过去的架势。 不等他再做出反应,警笛声已经落到跟前。警车上跳下来几个穿着警服的壮汉,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维持秩序询问道:“是谁报的警?死者在哪里……稻川?” 伊达航从领队的目暮十三身后探出头来,惊讶道:“萩原他们还问我有没有见到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稻川秋伸出手“嗨”了一声:“班长。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伊达航走过来道:“为什么?” 她垂着脑袋恹恹:“最近没什么爆炸案,他们想请假去那个什么长崎旅游,还想拉上我……我才不去呢。” 伊达航忍不住笑了:“那也不是你手机关机的理由啊。他们急得给我都打了三个电话。” 稻川秋想起了什么,摸了摸羽织的袖子:“没带手机。” “明明从事的就是容易有突发事件的行业吧,结果你还是和在学校里一样懒散,那样可不行啊稻川!”伊达航不赞成地立起了眉毛。 “啊啊……知道了。下次记得带,会记得的,”她敷衍了几句。 伊达航知道她死性难改,已经放弃了劝说,转移话题道:“你在这里是刚好路过吗?知不知道什么线索?” “不是路过。” “那是……?” “我是专门来这里晒太阳的。” 在旁边听着的工藤新一没忍住,虚着眼睛道:“怎么会有人在案发现场晒太阳啊!旁边就是尸体诶!” 他看向伊达航:“伊达警官,您和这个姐姐认识吗?” 伊达航对工藤新一有印象,工藤优作是警视厅的常客,身边偶尔会带着他的儿子工藤新一,伊达航知道这小孩有超出常人的聪慧和敏锐。 不过,稻川秋的明面身份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他微微弯下了腰,笑道:“是啊,稻川是我在警察学校时的同期……虽然看上去很懒散,不过现在也是我们警视厅的精英哦。” 警察学校时的同期。 虽然看上去很懒散…… 不过现在也是我们警视厅的精英哦—— 警视厅的精英。 精英。 工藤新一脱口而出:“假的吧?” 不是,这句话你自己听听离不离谱啊伊达警官!这个人看上去——全身上下都没有半点警视厅成员的样子啊! “警察考试不考体能的吗?”他先是提出疑问,接着反驳自己,“不可能,虽然入学时对体能不算严苛,但在六个月的学习中,学生会逐步接受体能训练、合气道、跆拳道、擒拿术等教学……怎么可能……” “啊。话是这么说,但稻川不是一般的警察啦。”伊达航抓了抓头发。 正在工藤新一对“警视厅里也有特权阶级”这个认知怀疑加深时,伊达航道:“稻川是爆炸/物处理班的成员,对体能要求不高。” 他故意略过了在进入爆炸/物处理班之前学生也要进行体能训练的事实,而工藤新一也没有发现这个疑点。 现在,小孩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什么……什么……**处理班接收这样的懒散随意的成员不怕她拆弹的时候手抖吗……”的念头。 伊达航见糊弄过去小孩,爽朗一笑,过去和同事们一起进行现场勘察。 稻川秋对他们的嘈杂声充耳不闻,仍然闭着眼睛。倒不是她故意不想挪位置,只是这地方真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别的地方的长椅这时都还笼在树荫下发着凉。 正在昏昏欲睡时,她突然感觉羽织袖子被拉了拉。低头一看,小女孩正站在她面前,有些儿紧张地咬着嘴唇。 毛利兰怯生生地问:“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啊?你真的不害怕吗?” 她显然很害怕,想要找个人依偎着。但在场的群众大多已经被警察疏散,工藤新一陷入沉思、暂时无暇顾及她。 她左顾右望、只觉得稻川秋最亲切。明明刚才工藤新一拉着她不让她靠近这个“怪”姐姐,她却觉得一定是青梅竹马误会了。 她觉得这个姐姐虽然确实很“怪”,但绝对不是坏人。 她就这样大着胆子靠近了,在稻川秋眼里像只呆呆的鸟,会在她手心里啄鸟食的那种。 为了凑 近乎,小女孩随便找了个问题问出声。 该说她运气好吗?一下子就问到点上了。 稻川秋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幽幽地说:“我来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在了哦。” “——我在尸体旁边呆了半个小时呢。嘻嘻。” 第52章 毛利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姐姐,大脑迟钝地转了一会儿,仍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的直觉很准,并没有向她发出逃跑的预警,于是,她呆呆地“啊?”了一声。 ……像只呆头鹅。 逗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稻川秋直起身子,重新往长椅上靠:“你想坐上来的话就坐吧。这是公共场所。” 言外之意就是谁都有坐在这里的资格。 毛利兰终于反应了过来,她高兴地应了一声,爬到了长椅上,和稻川秋并排坐着,脚不点地,于是晃了晃小腿。 “太阳真好呢,”她说,“姐姐是来晒太阳的吗?” “是啊,”稻川秋惬意地说,“虽然本来只是想躲一下同事的骚扰……什么的。” 搬到警视厅的警察宿舍之后,她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成了邻居。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与此同时两个人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 稻川秋连着三个礼拜被拉着跑出去聚会,身体里的电池已经被掏空。为了防止再被怂恿,她今天起了个大早,逛着逛着就看上了这个地方。 上午的太阳真的很舒服。 “——太阳升起之前。根据血液凝固和体内细胞沉积情况,可以推断出死者死亡的时间是太阳升起之前。 “胸前有利器穿刺伤,初步判断是水果刀类型刀具造成。不过,死因并不是穿刺伤,在此之前,死者已经服用**窒息而死……” 工藤新一跟在警察身边,小声附和或补充后者没有发现的细节,引来目暮十三啧啧称赞。 “不愧是工藤先生的儿子!” “……哼,早晚有一天,我会让老爸被称呼为‘工藤先生’的父亲!”工藤新一小声道。 接着他抬起头来,大声道:“目暮警官!我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 虽然用词谨慎,仅仅是“猜到”,目暮十三也没有轻视,而是问:“你觉得凶手是谁呢?” “就是这个阿姨,”工藤新一指向之前捂脸痛苦的女人,现在她已经在警察的安抚下镇定下来,但听到这话,脸上马上浮起了怒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小孩子就能随随便便污蔑人了吗!警官,你们就这样看着他污蔑我吗?!” 第62章 她看上去气得够呛,挥臂一指,尖锐道:“我看你是玩侦探游戏玩过头了!但你凭什么怀疑我?那个人——不是更可疑吗?!” 她刚才也听到了伊达航和稻川秋的对话,语气极度讥讽:“你们不会因为她是你们的同事,就想包庇她吧!还警察呢!日本的警察都是一群废物!” 目暮十三脸色一变:“新田小姐!请您冷静,我们绝对不会有包庇行为,也绝不会有监守自盗的事情出现!” 新田的声音尖得像马蜂的尾针:“那你们为什么不调查她!刚才发现藤原的时候,她就要坐在旁边!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毛利兰被尖锐的声音震得捂住耳朵,同时还不忘安慰稻川秋,小小的身子靠过去,像只毛茸茸的猫一样发着暖:“姐姐,别难过,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真容易相信人,”稻川秋说。 “嗯,因为我一看到姐姐就很喜欢哦。” 稻川秋摸了摸她的头,小女孩的头发软塌塌的,比松田的好挼多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根磨牙棒塞进小女孩手里,说:“保持喜欢就行。” 毛利兰看看磨牙棒,又看看她。没明白她这句话。 稻川秋则抬头看向新田,露出了一脸很无辜的笑容。伊达航觉得这笑容很眼熟。 ……片刻后,他想了起来。当初稻川秋在靶场上打出六发十环的成绩时,就是用这幅表情看着鬼冢八藏,很无辜,但本质是欠打。 稻川秋轻快地说:“实不相瞒,我来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在了。过了半个小时之后,尸体才被你‘发现’呢。呵呵,新田小姐,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新田心头隐隐不安,却不知不安从何而来。她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出面前之人的破绽,尖声道:“你——你有病吧!发现了尸体居然不第一时间报警!” 她烦躁地捋了一下头发,不小心将手上的美甲刮断,登时脸色大变,发出痛呼,急急蹲下身作出疼痛难耐的样子。 警察手足无措地想蹲下身询问发生了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升职加薪的大好机会呐,”稻川秋道,“快检查她的指甲。里面就是毒药。” 她语气平淡,声音也不大,警察却下意识听从她的话,制住了做小动作的新田,新田奋力挣扎,却无法逃脱,手指上的美甲露出了端倪。 伊达航凑上去,狐疑道:“这粉末……怎么回事?”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稻川秋说,“她是凶手。” 工藤新一自信地补充道:“阿姨你的职业是和化学药品的制作有关吧?” 罪证确凿,甚至连毒药的来源都被知道得清楚,新田已经再无辩解的余地。 她心中的不安终于成了真,一时间整个人的神情居然放松下来。大概她自己本来也是知道的,这是一次临时起意的谋杀,本来就留下了很多破绽。 她和藤原谈婚论嫁七年,始终无法走到最后一步,不是她不想,而是藤原三推四阻,总有理由推脱。 偏偏她已经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割舍。 无法离开,却又不能真正地在一起。和爱人在一起的时光终于渐渐变成裹着蜜糖的砒霜,咽下去时五脏六腑都发疼。甚至于看到对方的面孔都要觉得可悲,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我看到你的脸,就深恶痛绝。 而我甚至无法离开你。 这一次,新田在实验室中熬了两天两夜,藤原将她约出来后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开房。男人喝了酒,醉醺醺的,口气发臭,一张曾经的俊脸在新田眼里变得扭曲丑恶:“啊呀,你是我女朋友啊,这是你的义务……” “……” 从前被她喜欢的少年,到底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爱人。 新田感到恶心。 她将匆匆赶来时顺手塞进了口袋里的药拿出来混进了藤原的饮食里,眼睁睁看着他断气后一刀又一刀地捅进他的胸口。 她的眼泪一点一点滴到手背上。她快意又痛苦。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他居然这样对我!我无法原谅!我只能杀了他!” 新田大喊,脸上的泪水簌簌流下,比刚才的假哭更真实。或许让她痛苦的不是今后的牢狱之灾,而是爱的变质、爱的扭曲、爱的谬误。 稻川秋喃喃自语:“是真的在爱着他呢。” “……也很真切地在恨着他。” 所以,爱和恨本就是一体的,此消彼长,对吗? 新田居然听到了她的话,在被带走之前冷静地说:“都是时间。时间!” 她被押上了警车,未来她即将面临着数年的牢狱之灾。 工藤新一若有所思,走到了稻川秋面前,抬起头道:“所以,姐姐你之所以发现了尸体却不报警,是已经发现了线索、害怕报了警之后打草惊蛇,才在这里等待吗?”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新田是临时起意杀人,匆匆将尸体运出之后,她离开去处理身上的痕迹,但为了迷惑警方的视线,又回到了尸体所在处,想要当“第一发现人”来打消 嫌疑。 稻川秋却出乎意料地来到了这个花园的角落,这让新田慌了神,她顾不上妥善处置,就急急忙忙回来了,这也成了她阴谋败露的最大纰漏。 工藤新一想到这里,不禁感叹面前之人的敏锐。居然是只观察尸体就能了解大概的前因后果,这样的能力他只在老爸和福尔摩斯身上见过! “不过,”他兴冲冲地说,“我也发现了不少线索!比如说尸体口袋里的丝巾款式和颜色、纹路都是女士的!也就是说尸体死前不久肯定和女性接触过,否则不可能将它带在身上。尸体的手臂和手指姿势不自然,这说明死的时候他不是捂住喉咙而是抓向某个东西,不过之后有人又调整了他的姿势,只不过……” 一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他就开始滔滔不绝,仿佛某个柠檬怪人,一说到自己的炸弹就会停不下来。 稻川秋闭着眼睛,等他说了半天,在对方期待地问出那句“以上,我说得都对吗?”之后,不紧不慢地说:“你想得也太多了。” “发现了尸体,却不报警。是因为这里是整个花园最适合晒太阳的地方。” “报警之后,我去哪里晒太阳?” 工藤新一:“?” 小侦探震惊地憋了半天,从喉咙挤出声音:“啊?” “就因为这种理由?” “就因为这种理由。” 工藤新一和稻川秋大眼瞪小眼,不用说,他完败。小侦探只感觉世界观已经被改写了,毛利兰担忧地跳下长椅,拉了拉他:“新一?新一?” “快把他带走。有事没事别靠近这种命案现场,谁知道之后会变异成什么怪人。” 变成侦探还好说,要是对“死亡”突然起了兴趣、觉得生命单薄,却又发现无法轻易杀死自己,那可就不得了了。 毛利兰一直对稻川秋很友善、很愿意靠近她,但听到她说“怪人”时,还是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新一才不会变成怪人呢!” “怪人的意思不是……算了,回家去吧,小孩子嘛。” 工藤新一还不想走。但小兰的妈妈,也就是妃英理律师听说这附近发生命案,已经找了过来,远远能听到她呼喊的声音。 想到自己被发现带着小兰掺和进命案现场之后可能挨的拳头……这下工藤新一头皮发麻,后背冒汗,牵着青梅竹马的手,和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伊达航打了声招呼,飞也似地跑了。 他心想,以后肯定还会再见的,他才不信她的鬼话,她一定是个很敏锐的侦探! 他并不知道,再见到稻川秋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之后;更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居然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她仍然是这样苍白年轻的容颜。而他,居然也还是个“小孩”。 此时,他仅仅在花园中,和青梅竹马留下了一串慌乱的背影。 “看,小孩子跑得真快,”伊达航摇头道,“稻川,你也是,就知道逗小孩玩。” 稻川秋笑了一下,从袖子里摸磨牙棒:“吃吗?” “……吃。” 第53章 稻川秋在爆破物处理班如鱼得水地混了几个月,觉得越来越不妙。 这钟不妙指的并非实质上的刻薄、刁难、困境,而是难以捉摸的、近乎缥缈的“感情”。很难形容——很难分析。但她又不是傻子,她甚至是以“感情细腻”出的名。 虽然“感情细腻”是靠作弊,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谈过恋爱那也看过电视上奶油小生强装出来的恋爱的眼神。 ……稻川秋觉得萩原研二的眼神比奶油小生的强多了。松田阵平的似乎差一点,但有时候凶神恶煞之后露出这种眼神,简直让人心脏骤停。 第63章 她不得不多次发出疑问:“你们真的没有爱上我吗?” 然后用狐疑的眼神仔细剐过两人脸上的表情,试图找出漏洞。 “哈哈你又说胡话了果然是工作太多了吧。”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齐齐把她的话头堵住,两个人被问多次后已经产生免疫力,表现得滴水不漏。 啊啊,反正站在面前的人是个笨蛋,何必跟她计较呢?——虽说一直不能让对方感知到自己的心意很是挫败,但现在果然还是该徐徐图之。 稻川秋答案将信将疑。不过,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人为的安排,每次在她打起精神想要查探一番的时候,工作就会突然多起来,让她的脑细胞消耗一片,接着再无任何世俗的欲望。 算了,大不了死一死,她有气无力地想,这样子一直下去也挺煎熬的。 就比如现在,她拨开了萩原研二摆弄她头发的手,从沙发上坐起来:“你洗手了吗?” 萩原研二干脆把手伸到她面前给她嗅嗅。很清爽的洗手液香精味,薄荷的,还有一点儿独属于人类的、温度的味道。 “臭的,”她充满个人偏见地评价。 “看来小秋不属猫呢。” “这和我属不属猫有什么关系?” “因为洗手液是猫薄荷的味道。猫咪应该都会很喜欢吧。” “……研究人员到底在用经费研究什么莫名其妙的味道啊。”稻川秋说,“你也很莫名其妙,最近很闲吗?” “是啊……最近东京都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出动的案件,感觉闲得骨头都松散了。” 萩原研二坐到她旁边,沙发往下陷了点儿,青年的温度热烘烘的,在微凉的秋天中颇具诱惑力。 他笑吟吟道:“明天正好又休假……我们一起去游乐园怎么样?” 稻川秋一脸“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游乐园是情侣去得比较多吧。” “谁说的,小孩子也会想去游乐园啊。拜托了,小秋大人,满足一个可怜的孩子的愿望吧——” “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不行。因为我是心灵脆弱、需要陪伴的可怜的小孩。” “那你去找松田。” “小阵平不是去出差了吗。等他回来休假都结束了。” “……所以说啊,你算什么可怜的小孩?” “虽然我什么都不是、但果然还是想和小秋一起去游乐园。不可以吗?拜托、拜托。这是我毕生的请求了。” 萩原研二牵起女生的手,一脸可怜的哀求。他那双桃花眼垂下来、流露出祈求的神色,简直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稻川秋叹了口气:“毕生的请求就用在这种小事上?” 萩原研二面不改色:“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好吧,”稻川秋说,“明天十点?” 再早的话她也起不来了。 萩原研二当然知道她习性,一口应了下来。 “那就说好了,明天十点!” 翌日上午,十一点半。 原本人来人往的游乐园此刻空无一人,被紧急疏散的人流在听说园内有炸弹后一哄而散,萩原研二举着朗姆酒的冰淇凌递给稻川秋:“看来我们要加班了。” 半个小时之前,他们从鬼屋中出来,稻川秋突然看着人群中的某处,说不对。 “什么不对?” “嗯……总之就是不对,”稻川秋说,“游乐园里有炸弹。” 萩原研二确认了这不是什么玩笑之后,火速联系了同事。处理班成员们很快就到了,但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据稻川秋所说,炸弹犯还在人群中,一旦被他发现端倪,炸弹就会被瞬间引爆。 没人怀疑她的话的可信度。认识稻川秋的人都知道,她很懒散,但一般而言不会说假话。 “不过小秋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气味……。如果人的恶意能够杀死很多人的话,这样的味道隔着很远也会被我嗅出来。” 其实是情绪粒子已经显眼到了无法被忽视的程度。 萩原研二失笑:“小秋总是会在不得了的地方很敏锐呢。” “我在别的地方不敏锐吗?” “嗯,很迟钝。”萩原研二摸着鼻子说, 目光游移,却又绝口不提在哪些地方迟钝。 穿着便衣的警察们悄悄钻进人群中,锁定了嫌疑犯之后派出人跟踪,同时需要人去拆弹。 稻川秋淡定地舔了舔冰淇凌尖:“我去拆弹。” 萩原研二打趣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勤快?” 稻川秋在**处理班只领基本工资,大多数外勤任务都轮不到她,哪怕落到她头上,她也会推给萩原研二或者松田阵平。这下可以说是破天荒。 稻川秋“嘘”了一声:“这是机密。” “交给我也没问题吧?反正只是普通的炸弹而已。”他还是想打消她的念头。 “不可以,必须是我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就让我上去。” 稻川秋把冰淇凌的蛋筒咔吱咔吱地咬碎,塞进了嘴里。酒味和甜味一起蔓延口腔,她眯着眼睛说:“干嘛一定要和我抢。你是怕我被炸死吗?” “……都说了啊。不要总是随便说死这个字。” “唉,萩原啊。” 稻川秋突然说:“其实我是不会死的。” “你又不是神明,为什么不会死?” “因为我是异能力者。” “嗯嗯,其实我是m78星云派来的奥特曼……” “异能力者不会死。” “奥特曼也不会让你去冒险。” “——我的意思是。” “如果我死了,不要为我伤心。” 稻川秋说这句话用光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儿良心。 在无异能力世界中暴露自己的异常之处是下策,如果可以她应该任由一切随着命运发展,做一个旁观者。 ——但是,在很久之前,或许在她帮忙救下鬼冢八藏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发生了偏移。 她直视着萩原研二:“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它现在是什么颜色的?” 问的时候,她指着自己耳朵上的那个符文耳坠。黑底金纹的耳饰,在太阳下折出光斑,璀璨夺眼,但大多数时候萩原研二匆匆掠过它,将目光停留在女生的铅灰色的眸子上。 他是现在才意识到,原本细长的符文已经扩大、金色几乎占满了所有的面积。 “金色的,”他说。 “全部都变成金色了吗?” “……几乎全部都是了。” 稻川秋叹息着说,原来是这样啊。 萩原研二在她的叹息中感到茫然和彷徨,好荒谬,不久之前他们还在逛鬼屋,但是现在仿佛是生死关头了——啊,不对!他安慰自己,才不会有事,这家伙总是喜欢吓唬人,稻川秋不是那种无论怎么样都会活下来的人吗? “全部都是的意思是什么?”他问。 “意思是一定有人爱上我了。不是你就是别人。好吧,其实我怀疑琴酒。”稻川秋说,“不过当务之急是拆弹。” 萩原研二被她绕晕了:“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没有逻辑……” “因为我不想让你听懂。” 处理班的人跑过来,带来了拆弹工具箱和防爆服,稻川秋说给我,没人敢反驳她,但也没有人上前,而是看了看萩原研二的脸色。 他们总觉得不久前晋升成他们小队长的萩原脸色实在难看。 “防爆衣都不给的话也太抠门了吧,”稻川秋不高兴地说,“我被炸死了你们负责吗?” 她这张该死的不分场合乱说话的嘴啊!萩原研二瞪了她一眼,但心里的压力终于下来了点儿,还是不死心:“我上去其实也一样。” “这是遗留问题,”稻川秋说,“我曾经提前制止了炸弹犯的计划,他被抓进去几个月……原本他是不会在今天动手的。” 之前在原本的命运中,不是今天,也不会是这里。 她不再看萩原研二的脸色,自顾自穿上防爆衣,趁着摩天轮转到底部,钻了进去。 摩天轮缓缓往上转,她趴在舷窗边和萩原研二挥了挥手,说了些什么。 此时此刻,萩原研二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冲上去扒住门跟她一块儿转上去。但同事把他按住了,好一番安慰。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稻川怎么可能有事!组长你放心吧!” “对啊你就是太紧张了。陷入爱河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实在紧张的话,等稻川下来,你和她告白呗?我们保证不和松田队长说!” “……喂!你们!” 萩原研二被这群人怂恿着等会儿告白该说什么。 一群人出谋划策:“直接说我爱你!女人绝不会拒绝这样的霸道总裁对话!” 第64章 “喂那样太老土了吧!应该说,‘第一眼我就为你着迷’……之类的!” “你那个更奇葩啊!拜托…!” 萩原研二心神不定,一会儿焦虑,一会儿又安慰自己,摩天轮缓缓旋转着,象征着她的那片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他忽然下定了决心,是的——哪怕亲口把自己的谎言揭穿也没有关系、哪怕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也没有关系—— 他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和她说,“我爱你”。 然而,然而。 稻川秋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眼角余光中,她看到自己耳边的符文无声无息地占满了整张黑色,发出微光。 作为她异能力的化身,她自己其实平日里是看不到耳坠上的内容的,哪怕照镜子也没有用。 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她才能够看到它。 ——代表着情绪和感情的金色涂满了最后一点儿黑色,世界对她付出所有的情绪和感情:恨、无视、崇敬、尊重、愤怒、雀跃……爱。 舷窗上映着的眼睛有一瞬间仿佛不是铅灰,而是通透一切的金色。光斑一晃而过,稻川秋呼吸出热气,将玻璃打上白雾。 她开始拆弹。 ——但她知道,这是无法被拆下的、注定引燃的炸弹。 她亲手种下的火苗,终于在她的纵容中,焚烧了一切。 ——萩原研二猛然抬起头! “膨——!!!!!” 震耳欲聋的啸声与清脆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他的呼吸在海浪般呼啸而来的气流中瞬间停滞。 “呼——” 有一个瞬间他头晕目眩以为自己在做一个白日幻梦,噩梦。但这是真的,他看到摩天轮在空中被压缩——膨胀——嘭!摩天轮变成了一簇烟火,以她的生命作为燃料,熊熊地划过天空,向下坠落。那团浓烟里哪一块是冷冰冰的摩天轮,哪一片是她的细胞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什么东西在他心脏上捶了一拳。骤烈的疼痛袭击了他的头脑,大约三十秒,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被记住,世界就在这三十秒里狂奔,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稻川……秋……” 他的嘴唇变成了世界上最沉重的两块石头,碰撞时发出了死寂的声响。没有人回答,他知道了,她死了。 爆炸带来的暖流向下俯冲,吹过游乐园,他却感到一阵凉意穿过了他空洞的心脏。 谁在那片缺失的地方里歌唱?他知道秋天到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 清脆的信息声不断回响,他浑浑噩噩地低下头。 从来懒得带手机的人自带居然破天荒地带上了手机。 她在最后一条消息里说: “我猜你爱上了我。” “我猜得对吗?” 第54章 临近下班,**处理班办公室内。 几人正在苦苦哀求。 “队长,队长,隔壁部门有联谊,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不要啊——去吧去吧——队长!你不去的话隔壁部门的女生肯定不会来啊!”几个大汉哀嚎起来。 萩原研二失笑:“你们太夸张了……都说了不去了啊。” “明天是假期,哪怕喝到通宵又有什么关系! 实在不行的话,帮我们劝劝松田队长呗!他那张脸也是招牌!” 萩原研二被队员们团团围住,只觉得头疼。**处理班这几年一位新来的女性都没有,满部门的队员全是单身,平时又没有别的途径认识女性,只能靠和隔壁部门联谊来发展终身大事。 但隔壁部门也同样有单身男性,女生们不愿意成天面对一群糙汉,处理班的竞争力很低。这群大汉用来联谊的大底牌是——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两张帅脸。 “没有你们我们该怎么办啊!队长!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就算你没有那个心思,你也可以去凑个热闹嘛——你的酒水我们全包了!” 一群大汉可怜兮兮地哀求,一般时候,萩原研二也就答应了,反正去凑个热闹:酒水全包对他还是挺有诱惑力的。 但今天他坚定而无情地拒绝:“不行。小阵平也不会去的。你们几个死心吧。” 顿了顿,又道:“你们啊,如果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子,就主动去追求,去说喜欢嘛。不要老是拿我做幌子啊。” 他冷眼旁观,自然是知道队里有几个成员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不过是胆怯的情绪作祟,这才迟迟没有进行正式追求,而是打着联谊的借口接近。 哀嚎声此起彼伏。 “队长,你说得倒是很轻松!其实哪有这么容易啊,一想想在人家面前说喜欢什么的,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且如果人家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这样的话岂不是会很尴尬吗?” “就是啊,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队长你说得轻松,是因为你没有喜欢的女……唔唔唔唔唔!” 最后一个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别的队友捂住了嘴按到了后面去,知道内情的队员都发出了尴尬的笑声:“队长,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别和他计较。” 被按到后头去的是这半个月才入部的新人,尽管已经和队友们熟络起来,却还有很多事并不知道—— 比如说萩原研二虽然会参加联谊,但从来只是拗不过队员们的请求,实际上从来不会主动搭讪、且会回绝所有可能到来的艳遇。 比如说萩原研二有一个喜欢的人,已经喜欢了四五年,而这个年限或许还会无限延长,并得不到任何回应,因为他喜欢的人已经牺牲在了一次任务中。 比如说和萩原研二形影不离的发小,隔壁队的队长,松田阵平,他同样有一个喜欢的人。而这个人其实和萩原研二喜欢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他们是警校时期的同学,后来一起进入**处理班,成为了同事。原本不出意外他们后半生的人生轨迹将会重合,可四年前,某个人的死亡打乱了一切。 萩原研二亲眼看着对方乘坐的摩天轮爆炸、最后现场找不到完整的尸体。他消沉了半个多月,回到岗位上时仿佛一切如常,但熟悉他的人会发现他左手尾指上多了一枚素戒。 这是宣示自己从此不婚的意思。 没人敢问这枚戒指的详细,只私底下有人揣测它多久会被摘下。有人说半年,有人说一年,有人说三年,反正没有人猜测永远—— 永远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命题,就像人们总是不相信有人长情一辈子。 但过了四年,这枚戒指还戴在萩原研二手上。 他生活中不常提到她。别人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说起。“稻川秋”这个名字在萩原研二的生活中淡化,仿佛一次呼吸的更迭,很快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但或许还会有下一个四年。四年又四年。 萩原研二看着紧张的队员们,并没有生气,反而弯了弯眼睛。 “嗯,你说得对,”他说,“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对一个人说喜欢什么的。” 他的声音很轻:“我只是有点后悔,那时候不该撒谎的。” 如果能够早一点,早一点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是不是会不那么遗憾呢? 是不是就能忘记她,就能把自己的生活推到新的轨道上呢? 萩原研二在四年的时间里明悟了,稻川秋说的是真的。爱很可怕啊。爱真是一种诅咒—— 心甘情愿被诅咒的人到底是傻瓜还是天才? 他缓和了语气:“抱歉,无论怎么说,今晚的联谊我都只能缺席了。大家玩得开心。” 大家不好再劝,看着他推开门离开,青年插着兜,半长的头发被风拂起,背影颀长,说不出的风流韵味,这几年明里暗里有许多人跟他说过喜欢,只不过都被回绝。 被按到后面的新人。终于回过味儿来,喃喃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被队长喜欢?那个人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吧?好幸运。 早就入部、认得稻川秋的人却神情复杂道,但对于喜欢她的人,却不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当初处理班里的人也有对稻川秋起过心思,幻想过力压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最终抱得美人归。但随着她的死亡,当年的人有的离开,有的转职,有的留下,再提起她时,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个很任性的人呢……哈哈,当时我还想过追求她来着。” “那前辈有没有那位的照片呢?真想看看她的样子啊。”新人说。 “我没有……那时候队长很凶啊。不过队长他倒是有,只不过宝贝得很,你大概是没可能看到了。” “怎么这样……”新人惋惜道。 “说起来,我才想起来这时间……怪不得队长不去联谊。” “这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明天……是稻川的忌日啊。”解答新人疑惑的前辈说,“原来已经四年了。” 第65章 原来已经四年了。 四年时间足够坟头草长好多茬了。割也割不完的草,永远也不停的春风,人倘若也能这样自在地活着,想来世间也就没有这么多痛苦了。 萩原研二走进墓园的时候,守门人正有些昏昏欲睡。初秋时分,落叶飒飒地飞舞,隔着玻璃,他敲了敲窗台,提醒对方。 守门人看到是他,问,一个人吗?又示意他自己在桌上的本子上登记。 松田阵平临时有任务,他于是先来了。倒不是故意不等待发小,只是想和她短暂地相处片刻。 萩原研二扯过本子,开始写登记信息。厚厚的本子已经用了一段时间,许多人的字迹在上面斑驳地交错着,往前翻,会看到许多回他的字迹,斜逸优美。旁边常并着松田阵平的。此外还有几道被他看得熟悉的字迹也常出现。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死了之后,见面的日子居然更少。有的人在墓中几十年,亲人不过逢年祭拜。有的人已经被后人忘了存在,骨灰都预备着被迁出。但也有的人,来得太频繁,连这里少有的几个活人都记得他。 守门人说:“你又来了,萩原先生。” 萩原研二笑了一下:“我又来了。你已经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因为很少有人像你这样经常来。” “但还是有的吧。” “所以我把你们几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其实,三年前我调来这个岗位上之后,我每次看到你们,都会想你们什么时候才会不再来。” “看来这里的工作很无聊。” “是啊,为了微薄的薪水,所以每天在这里无聊地消磨自己的时间。话再说回来。我有在心里和自己打赌,赌你们多久之后不再来这里、第一个不再来的人又是谁。” “你赌赢了吗?” 守门人叹了口气,他说:“全输。现在我想,也许你们会来这里一辈子。” 萩原研二写完了自己的信息,淡淡地说,谁能保证一辈子呢。 他往门外走,路过玻璃窗时,看到自己的影子很浅地映在一片透明上。尾指上的戒指能保证一辈子吗?钱包里的照片能保证一辈子吗?关于她的回忆能保证一辈子吗? 他顿了 顿,重新抬起步子走了。 坟墓都是类似的东西。冰冷、苍白、在大地上列成一排又一排冰冷的颜色,生硬而死寂,形成一个难以辨认的整体。 萩原研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靠近的时候,一排飞鸟刚好隐入云层,在地上投下掠过的灰影。被风吹得人忽然觉得很冷。他蹲下来,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哪怕常来,但灰尘还是薄薄一层,将她的面容遮得模糊。 他抹去了灰尘,她的眸子便穿过了第二维的限制,直直看向四年后的他。 他抿平了嘴唇。 他靠着她的墓碑坐下。 说是墓碑,其实她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搜集完全,坟墓中的不过是她的一些物件,算是衣冠冢。 下葬的时候萩原研二才发现,她给他留下的东西很少,填不满一个小小的坟墓。他们也不舍得将她的东西就这样埋在冰冷的地下,于是墓里算得上空荡荡。 他现在等于是在和一个空荡荡的世界对话了。 “那个炸弹犯最近被放出来了……我和小阵平等在附近,套麻袋给他狠狠打了一顿,后来不解气,又打了几顿。” “我昨天发现了一家不错的新开的店。你肯定是不喜欢吃那里的饭了。但我还是得说,那里的酒不错……所以给你带了一瓶。怎么样,我贴不贴心?” “你喝酒太多了。在天堂不会因为喝酒太多被抓起来吧?那样可就太乌龙了,你倒是收敛一点啊。” “前天网上酒类网站的评选名次出来了。好遗憾,瑞泉还是没有打过月桂冠,你听了这个消息会不会气得跳起来打我?”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飞鸟掠过时在他的脸上一起飞快溜走的影子,没有得到回应的所有述说,一个来得太频繁以至于被看门人都记住的失意人。 尾指上的戒指。 不能被保证的一辈子。 ——她。 你说得对,爱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我已经能够理解你为何对爱如此畏惧,理解你为何如此彷徨地一遍又一遍地向我确认。 可我又对它失去了畏惧心。 唯独想一遍又一遍地打破那个谎言。 和你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稻川秋,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第55章 第一次。 四年前的一个黄昏,降谷零路过街边的电器店,那时摆在外面电视机刚好播放新闻。 “昨日在户町游乐园安装炸弹的嫌疑犯已被抓捕归案,经调查,犯人承认安装炸弹是为了报复……” 电器店的老板坐在柜台后边昏昏欲睡,门外倒是有好几个闲得无聊的无业青年在蹭电视看。从柜台借了遥控器换台,几个人嘟囔着讨论刚才一闪而过的新闻。 “怎么突然有炸弹狂魔啊?好久没有听说过爆炸案了,现在听到消息真叫人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谁会为了报复你去安装炸弹啊?” “我就说说嘛。而且也有被无辜牵连的可能吧?那样的话不就惨了吗?” “说起来,刚才的炸弹狂魔是要报复谁来着?” “管他呢……nhk……正好!是我喜欢的剧!” 几个小年青换台的时候,降谷零就靠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栏杆边等人。 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褪去了警校优等生的那股子气质——现在他支着一条腿、手臂摊开在栏杆边倚靠,金发被吹起时,露出的眉眼冷淡而不驯,叫人一眼看出他绝不是善茬。 前不久,他的潜伏终于迎来了成果,组织准备考核他。他现在就在等那个考核他的人过来。 而为了缓解心中莫名的不安和焦虑——他将之归结为对马上到来的考核的激动——他正在喝酒。 喝的当然不是容易上头的烧酒,而仅仅是作为消遣的啤酒。如果稻川秋在这里,绝对会嘲笑他的品味,不过,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地想,反正那家伙不在,倒是能避免这番挖苦。 啤酒的度数太低,起不到醉人的效果,反而让他头脑更加敏锐。他听着几个年青人的谈话,又想起了电视机上的信息,发散思维想道,不知道会是谁去拆弹?松田和萩原他们有很大可能,但也不一定……秋呢?她也加入了**处理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不等他想出答案,车子就来了,他随手将易拉罐捏扁,扔进了垃圾桶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车子扬长而去。 他走之后不久,小年青们的聊天声越来越大,把老板给吵醒了。老板没好气地走出来把人赶走,重新换回了最开始的电视台。 “……犯人的结局虽然让人大快人心,但我们不得不悲痛地宣布一个坏消息,昨天前往拆弹的警官已经确认死亡,如今……” …… 第二次同样是在四年前。 距离电器店那次已经过了几个月,经过严密的监察和考核之后,降谷零成为了组织的代号成员。针对他的监视、监听都被撤去,一时之间,压力陡减,他甚至觉得无所事事。 虽然还是不能马上用从前的手机,但别的方面已经可以放松一点。他便开着车,在东京的街道上随意地游荡。几次路过警视厅,几次路过警察学校,频率都很低——夹杂在他的行进路线中,并不显眼,自然也不引人怀疑。 频率如此之低,他当然也不指望着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只是,意识到自己的游荡真的只是“游荡”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几分怅然若失。 这样的怅然若失持续了一会儿,他仍然踩着油门,直到黄昏降临,不经意地抬头一瞥,却在车窗外看到了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背影。 说陌生是因为他和对方本无交集。说熟悉是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过特殊——“情敌”的那种特殊。 山崎樋。 降谷零挑了挑眉,在意识到山崎樋即将进入的地点居然是一个公墓之后,便更加意外了。 不是祭拜亲人的节日,他去公墓做什么? 难不成是有亲人的忌日正好在这天?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放慢了车速,在车内窥探。 隔着有些远,看不大清青年脸上的神情,只看见他在门岗处登记了自己的信息,接着便往公墓内走去。 背影逐渐消失,彻底看不见的时候,降谷零忽然发现自己感到了一种悲伤。 这种悲伤是从山崎樋身上传导到他身上的。 悲伤的背影泛着一股死寂的意味,将降谷零印象中那个毒舌、傲慢、高高在上的人变成了一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第66章 降谷零不禁猜想,是什么人让他这么痛苦?是什么人让他这样失魂落魄?是什么人让天之骄子变成一块死寂的石头? 降谷零和山崎樋不熟。他当然不知道对于后者而言,谁能够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当然,当然。他知道,或许有一个人,能够对山崎樋造成这样的影响。 但他将这个可能压下,不去想它,也不去记住它。掩耳盗铃一样,降谷零身上突然起了一层白毛汗,他急匆匆地踩着油门跑了,简直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后的第二天,也是第三次。 降谷零自己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他将自己从前的手机卡找了出来,将它插上手机、登回原本的账号的时候,他有一刻的踌躇。 他瞪着手机屏幕,仿佛在看潘多拉的魔盒。他的手往下轻轻一按就行了,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但他突然有些害怕这答案,手指悬在半空,僵持了好一会儿。 他按下了登录键。 等待信息同步、一条又一条地跳出来的这段时间,是世界上最煎熬、最可怕的时间。恨不得它一下子跳出来才好呢、死也死得痛快,可它偏不,它慢吞吞的,凌迟一下刮着人的心脏。 血肉模糊啊,血肉模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信息声不绝于耳,终于停下的时候,降谷零看到好多熟悉的名字。他的喉咙哽住了。 被组织考察的几个月里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在恍若天日重现,黑色的大日让他头晕目眩。 “……” “………” “………………” 每个人都给他发了很多很多很多条消息。 但不约而同地,这些消息都在五个月前终止了。 降谷零回忆起这是他接受组织考核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喝了一罐啤酒,那一天他倚着栏杆吹风,那一天他在电器店外的电视上听到一个半截不全的新闻。那一天之前有一个人死了,可他不知道那个人对他这样重要,于是他这样匆匆地错过了一切。 “节哀。” 大多数人都给他发这条消息,之后仿佛生怕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再没有发过别的。 他往下翻,萩原研二的信息。很平淡的一句话,他早有预期、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一句话。但他突然发现屏幕开始上下抖动,幅度很慢地抖动。原来是上面突然落了几滴水,屏幕就这样失灵地偏移了,仿佛世界的天平失衡。 萩原研二说:“小秋走了。” 这仿佛只是一句出于某种义务的通知。这之后,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再说。大概他也和现在的降谷零一样,他们失去了说任何话的力气。 好简单的几个字啊。好可怕的几个字。好可笑的几个字。 降谷零的眼睛倒映着这几个字,此时此刻他变成了一台可怜的故障的电视,尽在屏幕上倾倒雪花点。雪花点是宇宙爆炸的余晖,稻川秋或许就是降谷零的宇宙。 他的手指僵硬地像石头,他的肌肉已经凝结成了冰,他无法打下质问的语句,无法说出质疑的话语,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大概有很多滴。它们驱使着手机屏幕不安分地乱动,大概此时此刻,它们是这片空间里唯一尚能够移动的东西。 屏幕上滑,屏幕下滑,屏幕上滑,屏幕上滑。 他的瞳孔不聚焦地倒映着屏幕上关于稻川秋的对话框。 上面有两个红点。 她这个人好无情,确认了他不用这个手机号之后,就一条消息也不给他发。萩原研二他们至少还念旧地偶尔给他发点生活趣事,她就什么都不发。好吧!其实以前还在警校的时候,她也都不给他发消息。她是一个很无情、很没心没肺、很没有分享欲的人。 但最后她居然也给他发了两条消息。像某种怜悯,像某种最残忍最无情。 降谷零点开对话框。 她说—— “我猜你爱我?猜错了也没关系。但如果我猜对了的话,就拜托你把我忘记吧。” ——“不要爱上我。别再记得我。” 降谷零咧了咧嘴。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好冒昧的话。总是在大咧咧地猜别人爱不爱她,好像一点尴尬、一点不好意思都不会有。总是说这种冒犯的话语,根本就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偏偏—— 她猜对了。 “我猜你爱我?” 虽然很想说谎话。可是降谷零突然不会说谎。他笨口拙舌、面对着满屏幕的生理盐水,半晌低低地说,是。 “我猜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 如此,我又该如何将你忘记,如何如你所愿,如何将你作为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自此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再也无法忘记你。我再也无法将你的面容模糊。我再也无法使你的名字从我的生命中离去。 ——稻川秋,稻川秋,稻川秋。 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如雷贯耳。 在这个头晕目眩的瞬间,降谷零想起了山崎樋的背影,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并意识到自己将陷入一个无药可救的牢笼。和山崎樋一样—— 他也是一个死寂的背影,凝望着过去和从前。 第56章 “沙沙沙……” 昏暗的房间中,只有电视的屏幕亮着。信号不好,沙沙的噪音响了好一阵,雪花点嘈杂地雀跃。 躺在沙发上小憩的人感到厌倦,于是拿起遥控器,准备将它关掉,但就在这一瞬间,信号突然好了,电视不故障了,屏幕开始播放最新的新闻: “昨日在户町游乐园安装炸弹的嫌疑犯已被抓捕归案,结局虽然大快人心,但我们不得不悲痛地宣布一个坏消息,昨天前往拆弹的警察已经确认死亡,如今……” 新闻女声的音色逐渐扭曲,从端正平实转向尖锐可怖,像针一般刺入人的脑中。屏幕突然熄灭了,黑色野心勃勃地涌上来,啃啮着梦境和理智。 “山崎大人……山崎大人!” “请醒一醒!马上要下雨了,您会被淋湿的!” 克制的摇晃和急促的呼喊突然出现,将梦击得节节败退。山崎樋猛然意识到这是个梦。当然了,这是个梦。 “……”梦到的却是现实。 他睁开眼睛,苍白的人造光刺激眼皮,叫他迟缓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怎么了? 其实并不需要回答。细长发凉的雨丝落到他脸上,窗外狂风骤作,把他的桌上的文件吹得片片飞响。呼喊他的下属“啊”了一声,跑过去将飞起的文件追回,他慢慢坐起来,扶住了额头,思绪慢慢回笼。 下属看他还在发愣,又赶紧过来把窗户关了,这才安心回去整理刚才被风吹乱的资料。山崎樋发了一会儿呆,他已经手脚麻利地整理好了所有文件,只是有些踌躇:“您……啊,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掉出来的吗?” 山崎樋的桌子上有许多资料,或者关于某起神秘事件,或者关于某些人。文字之外,图片也是极重要的信息媒介,因此,文件中也会夹杂着一些照片。 怕这张照片是从哪份重要文件中掉出来的,下属不敢随便将之塞进纸堆中,而是询问。 山崎樋随口问,什么照片? 下属便将手中的照片翻转过来。 山崎樋漫不经心地一瞥,目光倏地定格了。 只见照片上,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羽织的女生正叼着什么,嘴角微微弯着,坐在窗台上晃着小腿。她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爬上去的,她伸出手去够一只筑巢在窗边的灰雀,灰雀啾啾她的手指尖,就把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 “……是我的,”山崎樋说。 下属愣了一下:“啊?” 山崎樋走过去,将照片拿了过来。这不是专门的摄像机拍的图片,手机像素不好,被打印出来之后,经由人的指腹长久摩挲,照片上的人侧脸已经很模糊了。 他重复了一遍:“是我的照片。刚才不小心飞走了。” 下属看看照片,又偷觑他,突然想起了部里的某些传闻。作为才来不到三个月的“新人”,他不敢多问,又不好突兀地离开,便极尴尬地等在了原地。 山崎樋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一样,神色如常地将照片收好。如果忽略他有些不舍的眼神,几乎要以为这不过是张普通至极的照片了。 山崎樋把照片重新放好,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喜怒,下属却总觉大难临头。他缩着脖子道:“前天的行动……结果出来了。”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要通过上司的脸色,来斟酌的话。 山崎樋漠然道:“没人告诉过你把话一次性说完?” “是……是!”下属吓了一跳,“虽然成功剿灭了那个基地,但是后面统计,发现很多数据都已经被提前清除……” 第67章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本来是有的……” 山崎樋冷笑道:“‘本来’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这两年加班的时间越发多,眼下的乌青几乎已经成了个人特色,仿 佛难去的阴翳,冷淡地看着人时,威压实在可怖。 下属抖了抖,在心里暗骂自己丢人,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完了全部:“负责押送存载数据的山本被袭击了,虽然他人没事,但是u盘被子弹打碎,数据已经没有办法再恢复。” “所以你们没有提前备份数据。” “……是的。” “准备了一个月的行动,出动了三十个人,围剿一个规模不到二十人的基地,我只是出差三天不到,回来你们就告诉我这种结果?” “……” 下属噤若寒蝉。 这次行动,山崎樋几乎从头到尾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只需要行动就行了。某方面而言,这算得上是山崎樋特意给他们留下来的晋升机会——对于前者而言不算什么,但这样的功劳却是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公安难以得到的。他们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都已经做好了庆祝的准备。 谁能想到,山崎樋临时出差,走了三天。三天而已,他们的行动居然就已经全然失败。 “其他人呢?不敢来见我是不是?” 下属讷讷:“中村前辈他们在处理后续……” “三十个人处理一个失败的任务的后续。真是了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特殊处理部尽养废物。” 下属不敢再出声,山崎樋却没停:“派你一个新人过来挨我的骂是不是?一群缩头缩尾的饭桶,送到手上的机会都能给放飞——很好,很好。” 他顿了一下,冷冷道:“告诉他们,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下属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但一点儿也不敢反驳,山崎樋说的只有一点错:他们一群人围在一起谁也不敢出头,生怕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决定抽签——他就是那个倒霉透顶的替死鬼。 山崎樋骂了一通,问:“总结报告呢?” 下属松了口气,将一沓厚厚的文件递过来。山崎樋一边看一边冷笑:“用这么多笔墨来记录你们的失败,浪不浪费。” 等他草草翻了一遍,了解了大概之后,便开始收拾残局:“去秋艺花卉市场找藤本石诚郎的妻子,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如果她想报仇,就把她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否则连她儿子的命也保不住。告诉之前抓住的井上诚,他一定还没有忘记……” 他一迭声的吩咐,夹杂着人名地名,各种信息,听得人头晕目眩。 下属却居然习惯了他这一套,偷偷打开了录音,免得到时候漏掉哪句话。 山崎樋一口气说完,太阳穴更痛了。他不耐烦地揉了揉:“可以按停了。你手机屏幕漏出来了。这么拙劣的录音手法谁教你的?” 下属讪讪地当着他面,拿出手机按停了录音。临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 青年已经从沙发边移到了办公桌边,一只手支着脸,一只手写着什么,脸上的神情极不耐烦,眼下的乌青在眉骨投下的阴翳中越发得重,本来就白的皮肤现在更白,几乎是病态的颜色了。 如果不是知道部长常年会一线行动、逮捕罪犯,身手犹然凌驾在他们之上,他甚至要以为对方是随时可能猝死的加班社畜。 ……至于这么努力地工作吗?为了升职?为了加薪?明明身上的功劳已经很多、家世也足够显赫了吧……这样的人物也会有烦恼吗? “不是为了升职吧?部长要是想升职,早就走了,哪还至于几年都待在我们部门里。” “那他怎么这么努力工作?……好可怕,幸好他不要求我们也用这样的作息表,否则我非得猝死不可。” “听说是因为……你知道的吧,‘眼’。” 走出办公室,同事们围了上来,满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在“倒霉蛋”拿出刚才的录音时都松了一口气:“就知道部长不可能不管我们!” “是啊是啊,部长就是嘴毒了一点,别的都还好……虽然我也不敢真到他面前去挨骂就是了。” 刚刚进去的下属若有所思道:“部长的能力好强……不愧是部长,但他怎么这么勤……奋?好可怕,他的黑眼圈已经赶得上熊猫了。” 于是众人便给新人科普。 “部长以前没有黑眼圈的,‘眼’还在的时候他虽然也很忙,但还没到这个地步。” “只是后来……‘眼’不在之后,他就开始失眠了,黑眼圈越来越重,整个人也越来越可怕……什么啊我不是国文不好,我东大毕业的没用错形容词!你们不觉得部长可怕吗!”东大优秀毕业生对同事怒目而视。 众人无法反驳,纷纷赞同。 东大优秀毕业生继续拿出证据:“一般人怎么可能看看资料就安排出所有计划啊!一般人怎么可能几天几夜不睡觉!一般人怎么可能像部长那样……” “从‘眼’离开之后,部长就变了很多呢。” 新人终于忍不住道:“‘眼’……?” “……”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想起来,已经过去了几年了。 “眼”的传说都已经变得苍白,变成了过去式。新人已经对“眼”不熟悉,不认识了。 “就是部长喜欢的那个……真的很厉害啊……回想起来,有那位在的日子真是轻松,只需要执行计划、别的甚至都不需要动脑子……” “听起来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如果当初能够见上一面就好了。” “虽然是那么说,但其实我们都没有见过她……只知道是女性,很模糊的信息吧?” 新人先是大失所望,接着想起了什么,面色怪异起来。 那张照片。被摩挲过许多次的照片。被用手机拍下,从此无数次凝视的照片。 他不由自主地问:“他们是恋人吗?” “不是。” 有人在他身后说。 像是有人在他脖子里吹了口白毛汗,新人毛骨悚然地跳起来转头:“部…部长!” 山崎樋站在他身后,被走廊中吹进来的细雨打湿了头发,露出的眼神冷淡疏离:你们很闲啊,居然有空关注上司的感情问题……需要把你们下派去地方锻炼一下能力吗?”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下真是一个也不落,全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大气不敢出。 骂了几句,山崎樋止住了话头,匆匆放过了他们,一群人苦哈哈地开始加班,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这样的作息,早晚猝死吧? 倒是最开始问出冒昧问题的新人抓心挠肺,想要知道答案。 前辈听他小声抱怨,笑了一下,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用用脑子:“这个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也是奇怪……部长倒是很喜欢这几只鸟。” 新人再去看,山崎樋匆匆出来并不是特意来骂他们一顿。 ……这人举着一把伞,卡在窗台上,去给春天新归来巢中的灰雀挡雨。 他于是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照片上的女生坐着的窗台边,不正有这样一个鸟巢吗? 高楼林立,城市中的鸟巢本就是不多的,可一旦有,鸟儿便每年都来。每年的鸟儿不一定是去年那只,只是年年都来。 它们是当初那只灰雀的第几代子孙? 爱屋及乌,不过如此。 于是,未尽之语,恐怕是:不是的。不是恋人。 ——然而我又多么希望是。 第57章 松田阵平作为优秀前辈,再次被请回警校演讲和领班的时候,感慨万千。 “鬼佬又看到我的时候表情肯定很好看,”他跟萩原研二说,“去年好不容易把我送走了,他肯定想不到我又回去了。” 萩原研二笑道:“你小心又被他罚写检讨。” 松田阵平便梗着脖子、青筋绽出:“我们是平级……检讨什么的……那不能够吧!他凭什么罚我?” “你最好把这话也在他面前这么说。” “啧。” 萩原研二对回警校带一群后辈没什么兴趣,而且他刚刚晋升了职位,现在已经是处理班的副班长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他是没什么大刀阔斧整顿的打算,但总是有很多资料需要他去看的。 于是这次便仍然只有松田阵平一个人回去。 松田阵平站到演讲台上,把发小帮忙写的演讲稿给念了一遍,还有空隙在手机上发送信息:“站在这里讲话,看人真的很像大白菜。” “那降谷当时看我们,岂不都是大白菜?” 松田阵平:“谁知道 呢,如果我们是大白菜,那家伙得是黑芝麻。” 这种没品的损玩笑发出去,引得萩原研二“哈哈哈哈哈哈哈”的一长串。 松田阵平也笑了,被鬼冢八藏瞪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演讲台上,紧急调整了表情,顺利说完最后一句话:“……祝诸位在今后的学习中奋进有成,不负时光。” 第68章 “啪啪啪啪啪……” 在学生的掌声雷动中他下了台,鬼冢八藏拍了拍他肩膀,脸上居然有点欣慰。松田阵平可不是什么让老师放松的好学生,他冷不丁地说,“教官,你脸上的皱纹怎么比起去年又多了?晚上出去鬼混啊?” 鬼冢八藏脸上的皱纹变成十字路口,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差点把这气人的学生攘到地上去。 松田阵平大呼小叫地躲开了他的袭击,有些得意:“这下你不能罚我写检讨了。” 鬼冢八藏道:“呵,前学生。” 距离松田阵平从警校毕业,已经过去了五年。五年么,够鬼冢八藏脸上的皱纹变多,也够松田阵平习惯了某些人在他的生命中缺席,更足够警校变成另一个样子。 和鬼冢八藏分开之后,松田阵平一个人在校园里逛了逛。他的记性很好,记得路,可又觉得好陌生,不禁有种这是梦的恍惚。 人总想在从前的环境中回忆过去,但都不需要沧海桑田,几年就够了——几年过去,当年她靠着的那棵树都被移走了,她无聊蹲着的那个角落也被铲平了,她的痕迹像是海滩上的沙子,汐浪一潮又一潮,将沙子抹平,留下片片空白。 “宿舍都是越来越豪华了,明明去年才装修过一次吧,怎么今年又来,”松田阵平站在宿舍楼下嘟囔,“现在的学生日子过得真够好。” 他很快幸灾乐祸起来:“墙怎么也增高了。” 宿舍条件升级的同时,外墙也被增高了。如果说从前学生们还有夜间翻墙的可能,那现在这条路已经变得极有难度——一般学生是根本没这本事夜游了。 松田阵平绕着外墙走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攀爬的痕迹。……好吧,这也不奇怪,学生既然是学生,便会做学生该做的事情的。 前学生摩拳擦掌地试了一试,片刻后轻易骑到了墙头上。 这样熟悉的肌肉记忆,让他想起了几个模糊的场景。 抱怨地翻过墙去、怕被巡查的人发现,于是蹲在墙头看某人潇洒地递出请假条进入宿舍的场景,磨着牙好想把她的背影抓回来。 最后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地跳下墙角,灰溜溜地跑回宿舍。所幸旁边还有个跟自己一样倒霉的家伙,两个人原本打得你死我活,却又在奔跑中忍不住发笑了——那时候可没想到,他们会成为彼此牵挂的友人。 ……说起来,也已经很久没见到零了。 松田阵平跳下墙角,接着和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生面面相觑。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让开了路,“喏,请。” 男生呆了一下:“你……你翻墙?!” 松田阵平:“你不也是来翻墙的吗。” 男生:“谁会大白天的无缘无故翻墙啊!正常人不都是从大门走吗!你是谁啊!” 松田阵平:“我来安装炸弹,把你们炸上天的。” 他为自己说出了一个绝妙的冷笑话而暗暗自得,并且期待对方能够像从前的自己那般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但计划落空了。 “……” 松田阵平站在办公室里,鬼冢八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优秀毕业生望天望地:“我就开个玩笑……谁知道会被举报啊!这只是个玩笑!” 鬼冢八藏:“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 他说到一半,硬生生把那个名字给憋进了喉咙里,脸涨得发红,最后慌乱地砰砰拍桌子来掩饰。 说来也奇怪。五年过去了。很多东西都已经物是人非了。人体内的细胞甚至七年就要完全更新了呢。——可是鬼冢八藏一看到松田阵平,就会想起来稻川秋、萩原研二、降谷零…… 这些名字仿佛是天然该聚在一起的。哪怕平时想不起来,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出现——比如说松田阵平——就会自然地想起其他几个。 是因为他们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说到底是什么印象啊,闯祸的印象么…… 鬼冢八藏看着面前的青年。 黑色的卷发桀骜不驯,哪怕站在他这个昔日教官面前这小子都大咧咧戴着墨镜,手插着兜,站姿随意,犯了错也毫无歉疚悔改之意。 这样的松田阵平,对他而言是极熟悉的。 五年过去了他似乎都毫无变化。 ……除了那个名字赋予在他身上的影响。 鬼冢八藏的嘴张了又张,毕竟没有说出“稻川秋”这个名字。 反而是松田阵平看出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说,“很像那家伙,是不是?” 鬼冢八藏愣了一下,说,很像。她当年就是这样气人的。 松田阵平嬉皮笑脸地说,“那不正好,我接力。教官,你的血压可是历经磨练啊。” 鬼冢八藏:“……滚!” “好嘞,”松田阵平插着兜,施施然转身就要走,步子轻快,背影洒脱,可走出门口之前,鬼冢八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这几年,也不要太自责了。” “你在说什么啊,”松田阵平顿住脚步,很惊讶地说,“自责什么。” 鬼冢八藏噎了一下:“都已经过了五年……再怎么说,你也该放下了。” “……” 松田阵平便觉得该好好澄清。他半偏着身子转过来,将墨镜推上去,露出了眼睛和这位参与过他从前记忆的见证者对视。 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难过。 “我不是已经放下了吗,”他说,“hagi是胆小鬼,他不敢回来,我不一样,我甚至愿意回来给后辈教学呢。” 当他不知道吗?hagi那家伙胆小得很,连回来看看都不敢。他不同,他每年都回来,每年都要看看警校——如果他都不回来,该怎么记得她从前存在的痕迹? 他可不是那种患得患失、失魂落魄好多年的家伙。而且都五年过去了,不管什么人都会变得不重要吧?凭什么他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来记住一个人? 鬼冢八藏和他对视,头疼地发现,从前暴躁易懂的松田阵平居然是最难搞的。 他无法从面前的人的脸上看出痛苦、难过、伤怀。他的表情简直无懈可击。 ……然而这样的表情也太熟悉了。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鬼冢八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分明是在稻川秋身上。 他有心再劝,但哪怕是稻川秋,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最难搞的状态。何况是松田阵平。 他只好沉沉地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好好备课。别随便带着学生拆进阶炸弹,循序渐进。” 他顿了顿,才提起另一件事:“明年,你还回来吗?” 其实照松田阵平现在的等级,他已经完全没必要回警校教学生这些堪称浅显的知识了。他完全可以去各地出差、积累资历、为自己的晋升努力。 松田阵平说:“明年?当然来。” “毕竟学生太菜的话,进了部里也会让hagi头痛。就当我为他做好事了。” 他把墨镜拉了下来,重新挡住自己的眼睛,和鬼冢八藏告辞。 “去吧,”鬼冢八藏看着他走了出去,青年的背影挺直,在墙面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曾几何时,他见到的成双成群的影子,如今只剩下一人。 松田阵平在学校里绕了一圈,兴致勃勃地拍了一堆照片,美其名曰 作为某种纪念。不巧的是,走在路上,他和一个匆匆奔跑的学生撞了一下,手机脱手而出,在地上弹了一下,将手机壳崩开了。 “啊……!” 学生稳住身子,慌乱地道歉:“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他看着神色大变的青年低下身去捡手机,充满愧疚地承诺:“如果手机出了问题,我愿意全价赔偿!” 青年却没有第一时间捡起手机,而是抓起手机壳,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照片抚平,甚至还珍惜地吹了吹。 有些毛糙的纸边,薄薄的一张,所幸没有摔出接触地面,因此并没有损伤。 上面的人的面庞有些模糊,隐在樱花树中,如同某颗呼啸的流星,松田阵平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将它如原样翻过去夹回灰色的手机壳中,企图不再见到它。 这张图片给他造成的冲击真如陨石流星。完成这系列动作,过了一会儿,青年才从怔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才松了口气把自己手机捡起,接着恶声恶气:“喂,小鬼,不长眼吗?!” 学生九十度鞠躬,又是道歉又是承诺赔偿,这才被他放过,夹着尾巴跑了。 春风拂树,初樱沙沙。 松田阵平眯着眼,继续在校园中游荡,仿佛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倘若能够忽略他摩挲着手机壳的动作,或许也能相信。 或许也能相信,他已经遗忘,他已经不在乎,他已经放下。 第58章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谢谢,能拉我一把吗?” “你还是就这么掉下去摔死吧。” 第69章 从炽热到扭曲的感觉中抽离出来,魂魄和身体同时被归返回某个基点,稻川秋没忍住呕了两下,还没缓回来,窗边就不合时宜地传来了催魂的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哪怕我就这样把你推下去,那也算是正当防卫,”稻川秋走到窗边,和煦的日光落下来,一个春天。她垂着眼睛说,开始掰挂在窗台的手指。 “好狠心!你忍心看着我摔成肉泥吗?” “你不是一直想死吗。我可以成全你。” “但这种死法我完全不愿意接受。所以我还是活到这个夏天再说吧。” 黑发青年被掰开了一只手,并不以为杵,笑嘻嘻地仅用一条手臂撑起身体,将自己翻进了房间,问:“这回过了多长时间?” “……四年。” “比上次更短了,”太宰治说,“小秋的魅力真是无人能敌。” “再贫嘴就滚出去。” “啧!好不留情!” 稻川秋抱起手臂:“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嗯。只不过是你的编辑找不到你本人,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了而已……几百个电话,真可怕呐!你说呢?老师?” 稻川秋:“……” 稻川秋指出:“你为什么不拉黑他们?” “哈哈。因为他们上来就一口一个‘老师的男朋友’,我根本不能拒绝这样有眼色的人啊!” “你还是去死吧。” 稻川秋踹了他两脚,此人毫不介意,反而笑吟吟地说,“我想你需要一个审稿的人?” 稻川秋再次:“……” 稻川秋无法拒绝。 两个人开始工作。一个疯狂用在异世界中得到的灵感丰富内容,一个开始马不停蹄地审稿,期间不时发起聊天:“这次还和之前一样糊涂吗?知道有谁爱上你了吗?”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是‘老师的男朋友’呀。哈哈哈。” “你要不然还是去找死吧,别妨碍我。阴阳怪气。” “所以有几个?” “我猜有一个……两个……三个……很多个。” “好花心。不像我,我就只喜欢你一个。” “我依稀记得你曾经和很多人说过我爱你。” “那只是权宜之计——” 忙碌到半夜。稻川秋把稿子发送了邮箱,往床上一躺,累得吐出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她在异世界不愿意卖力干活的原因。 谁家社畜会两个世界来回横跳、却一直不改社畜本质啊! 床铺突然又往下一陷,她往旁边一看,黑发青年似乎也很累,闭着眼睛往下倒,毫不客气地占了她的另半边床。 感受到她的不高兴,他笑吟吟地说:“我帮你这么久,连张床都不借给我吗?” 稻川秋仍然不乐意:“起……”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视野中,鸢色的眸子蓦地睁大了他伸出手试图抓住她,然而失败了。 她消失在一片夜色中,徒留下一片月光。 意识消失之前,稻川秋诧异地想。 这次为什么间隔的时间……这么短? 日本东京,并盛町。 “抱、抱歉,请不要……呃啊!” 瘦弱的少年被推搡着进了小巷,几个比他高大的同龄人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闭嘴废柴纲!别一副我们欺负了你的样子!” “你妈妈肯定给了你零花钱吧?怎么样,给朋友几个花花呗?” “但是,但是早上的时候不是已经——”已经给过了吗? 保护费。 少年睁大眼睛,急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根本没有人在意他想说什么——不管是内容还是别的。 混混们对视一眼,将嘴咧得更大了。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早上的人是我们吗?” “不是,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钱了。” 沢田纲吉徒劳地翻开身上的口袋,如他所言,他身上已经没有——也不对,在他一阵努力的翻找中,一枚面值一百的硬币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叮当当”地倒下,振起一小点儿尘埃。 几个混混不善道:“你在耍我们?” “不是的……唔!” 拳头落到脸上的时候,沢田纲吉吃痛地咬紧牙齿,下意识抱住了头,将自己熟练地蜷成一个球,缩进角落里。 拳头和踢踹如同雨点一般落下,疼痛从身体表面向内传递,仿佛没有尽头。沢田纲吉顾不上难过、恼怒、畏惧,事实上他几乎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仅仅是茫然放空地承受着同龄人的恶意。 没有意外的话,大概打上五分钟左右,他们就会感到无聊并且离开,自己护住了头和脸,妈妈很粗心所以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回去之后,上次的跌打药还剩了一点儿…… 沢田纲吉浑浑噩噩地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未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意外发生了。 简直像是粗制滥造的魔幻剧,但空中真的破开了一个洞。这个洞出现在昏暗的小巷中,一开始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它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意思,仅仅是尽职尽责地吐出了什么,接着瞬间消失了。 而它吐出的“东西”则在空中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小巷中的几个混混刚刚在反复的挥拳工作中感受到无聊,准备撤退,就听到了一阵令人胆寒的动静。 “喂……什么东西?” “是个……人?” 等他们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想要散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哪怕再轻的羽毛,在重力运用下经历加速度之后,也变得沉重无比。几个小混混眼前一黑,“砰咚!”一声,两个当场仰倒,其他人也被波及,一时之间小巷内人仰马翻,牛嘶狗叫。 沢田纲吉蹲在墙角,幸运地躲过了这场灾难,听到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吃了一惊。 只见刚才还在围殴他的混混们现在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正在搀扶 同伴,嘴里骂骂咧咧,乱成一团。 而从混混中间爬起来、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慢慢抬起了头。 沢田纲吉看到她铅灰色的眸子,凌乱的头发,耳边的符文耳饰上仿佛有金色一闪而过,形成的光斑在她脸上闪烁须臾,消失无踪。 “你……” 他嗫嚅着嘴唇,不知应该说些什么。面前的场景已经超出了他的所有想象,他仿佛一台宕机的电脑,卡壳地看着女生爬了起来。 “什么地方,”她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睡觉。” 她在说什么?沢田纲吉一头雾水。 不用他出声,混混们大怒道:“哪里来的臭女人!你是谁啊!” 他们有的捂着被砸伤的部位,强忍呻吟,有的则一脸愤怒,在突如其来的事件发生之后,他们选择用最熟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暴力。 稻川秋还未作答,混混已经挥着拳头砸了过来:“管你是谁,跪下来给我们道歉!” 沢田纲吉瞳孔放大,失声道:“小心!!” ——沢田纲吉是个懦弱胆小的家伙。面对欺凌,他的应对是息事宁人、忍受殴打、等待长大。 连保护自己都没有本事,何况是保护别人? 可这一瞬间,他居然有扑上去挡住这一击的冲动。 混混听到了他的惊呼,被他的动作惹怒:“你又算什么东西,废柴纲!垃圾就该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啊!” 几个混混同时动手,有的砸向稻川秋,有的则向着沢田纲吉而去。现场人数八比二,怎么看后者都将结局凄惨。 稻川秋点了点头:“霸凌啊。霸凌者去死也是理所应当。” “……?” 根本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如同她突兀的出现一般,此刻她再次突兀地闪身到了为首的混混身后。 “砰!!!” 沉闷的爆破的振动耳膜的鸣响在小巷中炸裂,如同天雷一般威慑力巨大,使得在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变了一下,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缩,身体变得极度僵硬。 枪声! 稻川秋幽幽道:“再动一下,下一颗子弹就送进你脑子里。” 被她指着后脑勺的混混额头上滴下冷汗:“喂,喂,这是玩具枪吧……” “是刚才顺手摸来的,也许是玩具枪,也许是真的,”女生歪了歪脑袋,“要打赌吗?” 混混瞪着不远处脚边的一个小洞,刚刚有什么东西射进去了……而现在,他的后脑勺处传来微妙的热气,像是枪口的余热。 他没有见过真正的枪。并盛町在风纪委员会的高压下,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但他……不敢赌。 毕竟,他不想死! 他扯了扯嘴角,慢慢抬起了手:“抱……抱歉,大人,我们这就走。” 他浑身僵硬,领着小弟们退开几步,接着脚步匆匆地跑了,完全是贪生怕死的典范。 第70章 在他心里,这个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或许是个杀手,或许是个赏金猎人……诸如此类的角色,都有可能,但总之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角色。 不用多久,他们就跑得全不见踪影了。 稻川秋把目光挪回面前少年的身上。 沢田纲吉维持着想要扑出去的姿势,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像光怪陆离的梦,他甚至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这个状况外的家伙,在稻川秋的目光中,居然没有害怕。 他愣愣地问:“是真枪吗?” 稻川秋琢磨了一下:“我试试。” “……什么?” 在少年震惊的目光中,这位天降来客调转枪口,对准自己,沢田纲吉的心脏一下子提到最高,在他伸出手制止之前,“砰!” 稻川秋扣动扳机,一支玫瑰从枪口窜出来,散落的花瓣炸了她满脸,血液一般,接着飞快往下坠落,铅灰色的眼珠转了转,她说:“看来是假的。”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所以其实你也不知道真假啊!!!” “不是说了吗,顺手摸来的,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稻川秋把枪揣进了袖子里,谢天谢地,她刚才还没来得及把羽织脱了,问,“这是哪里?” 沢田纲吉下意识回答:“并盛町……” “太好了完全不认识。这个世界有樋口一叶吗?” 沢田纲吉愣了一下:“是说纸钞吗?我身上没有这样大额的纸钞,抱歉……” “看出来了。你似乎已经穷得令人发指……啊,我现在比你富裕了。” 稻川秋低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一百日元硬币,问:“现在的汇率是多少?这么多钱能住旅馆吗?” 沢田纲吉有很多话吐槽,然而不知从何吐起。 最后,他有气无力地回答:“这是我掉的钱……一百日元的话,应该可以买一袋泡面。” “一袋?” “嗯。桶装的话一百日元买不起。” “你好穷。” “……你不也是一样吗!这一百日元甚至是我的啊!” 沢田纲吉完全忘掉了不久之前的恐怖场景:“怎么会有人连一百日元都没有……” “就这样嘲笑自己的救命恩人吗。真是不感恩。” “就算这么说也很难说出感恩戴德的话吧——!” “随便你怎么说。这一百日元当成报酬归我。走了阿纲,你的救命恩人要去流浪街头了。” “……”阿、阿纲? 少年被这个称得上亲昵的称呼给砸了个晕头转向。除了妈妈以外,从没有人这样喊过他——哪怕他很快意识到,她是从“废柴纲”这个蔑称上推出了这个称呼,也没有让他的面皮热度有丝毫降低。 稻川秋可没那些多愁善感,确认面前的少年没可能给自己弄个身份证明之后,毫无留恋地转身准备离开。 当务之急是弄个住处、弄点钱。 她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了。 “那个……那个……你是在流浪吗?”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支支吾吾,别别扭扭,说出这种主动邀请的话对他来说既困难又难为情。但他还是坚定地说出来了:“如果暂时没有地方去的话,要不要去我家呢?” 第59章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单纯的家伙,愿意收留一个来历不明、手里持枪的人。 稻川秋叹为观止,但这并不妨碍她一口答应下来:“走吧。” 沢田纲吉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呆愣道:“诶……?”答应得好快。 稻川秋警觉:“你想反悔?” “没有没有……拜托了把枪放下啊!” “不是已经知道是假枪了吗。嘁。胆小鬼。” “就算是假的被枪口指着的话也会害怕的吧!不要那么理所当然啊!”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啊!这位是谁?是阿纲的朋友吗?” “我是这家伙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这样的!看起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太好了阿纲,妈妈终于放心了……” 沢田纲吉领着人走进门的时候隐隐感到后悔,总感觉自己带回来了一只了不得的怪兽。但怪兽显然很受他妈妈欢迎,沢田奈奈高兴地哼着“阿纲有朋友了~”之类奇怪的小调,跑进了厨房中准备晚餐。 沢田纲吉则被差使着去把被子和枕头翻出来。 家里很久没有客人来,原本用来待客的被子放得很久,形状僵硬。沢田纲吉尝试着将棉花抖软、抖散,但完全不得其法,不一会儿他脚下打滑,“咚”得一头栽进了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了一只大虫子。 “救…救命……”他欲哭无泪地从被子中探出头求救。 稻川秋盘着腿坐在旁边,叼着磨牙棒看他笨手笨脚。现在被请求救援,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走过去,然后—— “咕噜噜噜噜噜噜——等等!不要把我当成球一样滚啊!”沢田纲吉大惊失色。 “球是圆体状的,你这个充其量是寿司卷。” “……难道把人当成寿司卷滚来滚去,这种事情的性质会更好吗!” “嗯嗯,运动有益身心健康。” 沢田纲吉被滚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挣脱地狱,爬回来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沾着洇湿的头发。 稻川秋停下手坐回原位,表情无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年睁大眼睛,试图从她眼里找出一点端倪。但全盘失败了,倒是他自己,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整张 脸涨得通红,匆匆忙忙地挪开了视线,生硬道:“你……!你不要再捣乱了!” 女生点了点头之后,他偷偷松了一口气,开始给枕头套枕袋。他真的很不习惯这种家务活,小小的事也费了他好大一通功夫,最后的完成品却是歪歪扭扭、看上去凹凸不平。 他看看虽然被整理好,却还是乱糟糟的被子和枕头,又回头看稻川秋。 “……” 他不好意思地抿平了嘴唇:“抱、抱歉……委屈你在这里住一晚上什么的……” 虽然是他好心好意地给了对方一个短暂的容身之处,但怎么看,都觉得稻川秋和他这乱糟糟的被窝不适配。 沢田纲吉想象力贫瘠,可是当稻川秋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总觉得对方应该住在更好的地方、而不是将就他亲手整理的被子。 稻川秋反倒无所谓,沢田宅的客房是很大也很舒服,最重要的是她暂时可以住在这里,不用担心被赶走。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和沢田纲吉一起出去吃饭。 因为稻川秋的到来,沢田奈奈特意做了很多菜,在饭桌上几次劝她多吃一些。 味道很好的家常菜,但稻川秋也吃不了多少,所幸她看出来家里的女主人沢田奈奈,是位蛮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女性,便不动声色地引导了话题,逗得奈奈笑眯眯地说起了沢田纲吉小时候的趣事。 “阿纲小时候就是很胆小的孩子呢!有一次玩皮球的时候,邻居家的吉娃娃过来想要和他一起玩,他却被吓哭了……” “还有一次他突然想要去游乐场玩,好不容易带他过去,没过多久就又闹着要回来。问他原因,他说门口站着的小丑很可怕。可是小丑先生只是想给他送气球玩儿……” “妈妈!妈妈!不要再说了!” 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却完全无法制止母亲谈性大发。一顿饭下来,稻川秋已经对少年的生平了如指掌,连他小时候被狗追着掉进了水沟的糗事都知道了。 沢田纲吉,父亲(据说)在南极挖石油,常年不回家,母亲是家庭主妇,一个人培养他长大。虽然物质和母爱都不算缺少,却意外长成了个胆小的孩子——结合之前“废柴纲”的称呼和小巷中发生的事,还可以推断出他在学校中地位极低,有遭受过同龄人的霸凌。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未来会按部就班地升学,然后选择是否再读大学。但不管什么选择,最后都会成为一个普通的社畜、过完普通的一生、直到普通地死去。 稻川秋把沢田奈奈应付过去,后者果然没有发现她几乎没吃饭的事实,开始收拾起碗筷,并热情地请她和沢田纲吉多说说话。 “阿纲这孩子,平时从来不带朋友回来,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和他做朋友……你们多聊聊年轻人的话题吧?拜托啦。” 该说她粗心还是细心呢? 对自己的孩子关怀备至,却没有发现他身上被衣服盖住的伤口;明明连孩子在学校里的境地都不清楚,却又直觉敏锐地说出“谢谢你愿意和他做朋友”;简直分不清她是在用什么样的心情爱着这孩子。 稻川秋无意窥探别人的家庭,自然也不会置喙,而是顺从安排地到了客厅。 沢田纲吉有些拘谨地将遥控器递过来:“你想看什么电视台?” 第71章 稻川秋正有此意,速度飞快地接连换了几个台,电视屏幕上飞快闪过几个眼熟的标志,但也有一些全然陌生,看来这个世界和上一个世界有一些地方共通,却也有所不同。 沢田纲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飞快换台,半天憋出一句:“如果……如果不想看电视的话,也有游戏机……” “那倒是不用了。没办法一口气打通关的话会很难受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这么多时间。明天我就会离开。”稻川秋说。 沢田纲吉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其实……其实,如果你没有地方去的话,再住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妈妈不会介意的。” 他蠕动嘴唇,飞快补充了一句:“我也不会介意。”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面包,递了过来:“你饿吗?” 稻川秋诧异道:“你才吃晚饭不久就想吃夜宵了吗?好能吃。” “什么啊……!是给你的啦!你不是没怎么吃东西吗?晚上的时候会饿的。”沢田纲吉像被踩到了耳朵的兔子,脸皮发红,“所以刚才才偷偷拿的……” 餐桌上确实有面包,她也看到了少年的动作。但她本来以为他是想留着晚上吃……结果是给她的吗? 好感动……个头。 稻川秋面无表情:“我不饿。” 已经换了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能威逼利诱她吃饭了! 口袋里还有存货。她掏出来嘎吱嘎吱开始啃,像一只花栗鼠。沢田纲吉讪讪地把面包放回了口袋里,没话找话:“如果你饿的话还可以找我……” 稻川秋想了想:“能不能来点实际的?” 沢田纲吉呆了一下:“实际的?” 稻川秋伸出手:“给我点钱。没钱我会死的。” 沢田纲吉没有马上回应,他好像在一瞬间发了呆,也可能是做了个梦……什么的。总之片刻后他站起来跑进了自己房间,似乎是一阵翻箱倒柜,“咚咚咚”的闷响,稻川秋换了十三个电视台之后他跑了出来,说,“这些够不够?” 他伸出手,手里的盒子打开,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纸钞,面额都很大,应该是好几年的压岁钱积蓄;纸钞旁边放了一些小玩意儿,纽扣、石头、断了的小刀,少年不好意思地用手把它们拢到了一边。 他红着脸,声音发闷:“暂时我只有这些了……” “……”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单纯的家伙。不仅愿意收留一个来历不明、手中持枪的家伙,还把自己好多年的积蓄一股脑儿地拿了出来,就因为对方问他“来点实际”的。 稻川秋看到了面额“5000”的纸钞,樋口一叶的脸在不同的时空根本是不同的。她的手指试探性地挪动了,但少年脸上一丝肉痛都没有,相反,他做了决定之后一点儿踌躇和后悔都没有了。 他是一个很懦弱、很胆小、很难以做出决定的家伙。这样的人通常会被说成一无是处,然而优点是,他的决定连神都不能动摇。 稻川秋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这么快作出这决定的。按理来说不应该深思熟虑吗? 她最后只拿了一张5000円,并着一些零散的碎币。沢田纲吉有些意外地问:“别的不要了吗?” 稻川秋笑了一下:“阿纲。” 她其实刚才一直在笑,沢田奈奈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笑,沢田纲吉坐在她旁边的时候她也笑,简直让人怀疑她天生微笑唇——但显然不是,这个人练成了最无懈可击的浅笑作为假面,叫人如沐春风,又什么都得不到。 现在的笑仅仅是将唇角抬高了一些,弯了弯眼睛,却完全不同了。铅灰色的眸子像沢田纲吉在国文课本上看过的雨后山石,给人一种无端消融的错觉。 “……啊。”他呆呆地应了一声,分不清是因为“阿纲”还是这个“笑容”。 稻川秋问:“我知道你叫沢田纲吉。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沢田纲吉终于反应过来:“不知道。” 他才发现这很不可思议:他居然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他们都已经像是认识很久了。不然他凭什么愿意给出自己的全部积蓄?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傻乎乎地信任我。你不怕被骗吗?” 沢田纲吉犹豫了一会:“……不怕。” 这回轮到稻川秋意外了:“真的假的?” “嗯。真的。”沢田纲吉慢慢地说,“就算你骗我……那我也是愿意的。” 他低声说:“我……经常被高年级的学长们要求交出零花钱。我不愿意给他们,但总是不得不给出去。我很讨厌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讨厌的……不是自己的零花钱没有了,”他慢慢地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我 讨厌的是‘不得不’。” “如果一定要给一个人的话,我愿意给你。哪怕你是骗我的也没关系……” 少年露出了一个澄澈的笑容:“因为,这不是‘不得不’。是我‘心甘情愿’。” “……” 稻川秋战术后仰了:“你说话的水平像是三角函数。” “三角函数?”没学过这个的沢田纲吉瞬间被打散了气势,眼睛里冒出了蚊香圈。 “意思是忽高忽低。这种话简直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稻川秋突然端详他的脸,沉吟道:“这下倒是和你的脸有点适配了。” “和脸有适配性是什么形容啊……”沢田纲吉无奈地吐槽,举了举手中的盒子,“总之,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全部拿走都没关系。” “已经够了,”稻川秋说,“很晚了,去睡觉吧。” 沢田纲吉跟她说晚安。 “晚安,”稻川秋伸出了一只手,“我是稻川秋,你好。” “……诶,”沢田纲吉赶紧伸出了一只手去握她的,又忍不住小声腹诽:“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自我介绍……” “因为本来不打算自我介绍,但最后改变主意了。” 她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晚安。” 没有再给对方出声的机会,稻川秋转身离开,回到客房,背影消失在拐角。 沢田纲吉发了一会儿愣,回到房间的时候,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像是某种无常的怪兽。他总觉得今天魔幻得像是一个做了很久的梦,叫他一直清醒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了过去。 “叮铃铃铃——”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一道雷霆劈在了他脑袋上,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他忘了继续挽留她了! 他跑到隔壁的客房去,脚步声砰砰砰,拉开门的时候好大一声“咚!”,尘埃被震下来,屋子里的床铺已经空无一人。 全无告辞的自觉,对方甚至连“再见”的纸条都没有留一张。和昨晚一样凌乱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在这里住过。 “阿纲?下来吃早饭了!” “来了——很快就好,妈妈!” 快要上课了,沢田纲吉顾不上失落,快步想要离开。 ……偏偏走出门前,他神差鬼使地转头,突然发现了一点红色。 床铺上,昨天那支枪中射出的玫瑰花,零落了一点儿痕迹。 作为曾经来过的证明。 第60章 山本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当然啦,同校同学里很多人都评价他“热情大方、宽容和善”,但山本武很清楚,这些褒义词语不过是不了解他的人附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他本不是这样的人,可偏偏有人对他有这样的期望,于是,他变成了“好人”。 山本武才不是好人。 至少,他不会见义勇为,更不会遇到一次欺凌事件就挺身而出,毛头小子一样大喊“不许你们欺负别人,除非你们也欺负我!”,接着成为“英雄救美”中的英雄。 他是那个背景板中的路人。路过他人的苦难时,他偶尔会跺跺脚,把反派吓跑,但如果反派不给他面子,他也懒得出头,他只会想,没有本事的人那也活该啦,我帮他一次,他下次就不会再被欺负了吗? ——一切都和他无关。 总之,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问山本武,别人被围住欺负的时候,你会挺身而出吗?他十有八九会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今天之后有破例。 他甚至都觉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了这里。他明明还背着棒球袋准备去球场训练呢,行程匆匆,怎么他还管起了闲事,护住了后面的人? 少年为这个问题略微思考了片刻。 嗯……似乎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在他把脚步转向、走过来之前,一切都毫无征兆。他的身体似乎违背了他的理智,如此,他才站在了这里,为了身后的人,和这群小混混对峙。 真是……麻烦啊…… 山本武握紧了棒球棒,脸上的笑容却很轻松,他低声问:“你还好吗?” 第72章 他身后的女生说:“还好啊。倒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逛街吗?” “怎么会有人来这种小巷子里逛街……好幽默!”山本武忍不住笑了,“我是来帮你啦!” “帮我?” “嗯。经常被评价是好人,所以偶尔古道热肠一次,也很符合我的人设。” 稻川秋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出现、插进了这场僵持中的少年,锐评:“你怎么会是好人的人设。还是说校园明星都会被加‘热心肠’的标签?” 山本武意外地回头,道:“噢噢!说得一针见血啊!事实完全如此。” “喂喂……你们两个,自顾自地聊起来了吗!” 按捺许久的混混不善地出声:“山本同学,就算再怎么样,这事也和你没关系吧!你掺和进来做什么,快走吧!” “就是就是!老大给你机会,你就赶紧走啊!” “我们好几个人在这里,可不是你一个能打得过的!” 看得出来,混混们很忌惮山本武,哪怕放狠话,都不敢用过分的词汇。他们的目标显然是将山本武“请”走。 再仔细看看,这几个人正是昨天被吓跑的混混。 稻川秋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他们又堵上一次。她本来以为昨天那一遭震慑已经够了呢——结果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蠢人,这群家伙后来又回去看了那个被子弹射出的洞口,结论是她唬他们的,恼羞成怒之下想给她来点教训。 她刚刚不动声色把人带进小巷里,山本武就闯了进来,简直跟沢田纲吉一样不知所谓。 山本武哈哈笑道:“就算你们这样说,我也不可能走掉啊!不然岂不是让……”他回头小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稻川秋告诉他之后,他再次抬起头,丝毫不打磕巴地说:“不然岂不是让小秋一个人了吗!我做不出扔下朋友的事情。” 稻川秋:“……朋友?” 小混混也大喊大叫:“什么朋友!你你明明刚刚才知道她的名字!” “啊哈哈哈被发现了啊。” 山本武挠着脑袋又笑了一通。 “但是,哪怕才刚刚认识不久,我也觉得小秋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呢。” 他说:“我是不会让朋友受欺负的。” 尚算青涩的少年,笑容灿烂,手里只有一根棒球棍,称得上手无寸铁,说话却掷地有声,面对数量多于自己的敌人也毫无畏惧之色,让人毫不怀疑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们。 小混混们没话说了,互相扔了几个眼色,已经有了退缩之意。 “算你……”狠。 混混老大做好了决定,咬着牙准备撤退。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从刚才就想说了,”稻川秋慢吞吞地说,“你们一直把我当成透明人啊。” 她再次从口袋中掏出了枪,带出了一点儿玫瑰花瓣,对准了混混老大的额心:“你不怕我,却怕一个‘好心人’?” 混混们面面相觑。半晌后,混混老大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还真把这当成真的了啊?要不是你命好,你就等着……呃!” “砰!”毫不留情的枪响。 混混老大被强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剧烈的疼痛让他大脑空白了片刻,直到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恐的尖叫从他口中倾吐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 他捂住肩膀上的口子, 却挡不住血液从指缝中涌出,很快洇湿了地面,铁腥的锈气弥漫在小巷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镇在了原地,只剩下中弹者发出凄厉的喊声。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稻川秋不高兴地转移枪口,“你,去堵住他的嘴。” “是……是!”被她指中的小混混一个激灵,扑上去堵住了老大的嘴。 剩下几个小混混身体僵硬,机灵些的缓缓后退,想要逃跑,然而在她扫视的目光中发现双腿灌铅,全然不听使唤。 凄厉的呼喊也被捂住之后,小巷中死寂得诡异。 山本武却像是没有意识到这种诡异。他兴致勃勃地说:“好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比划了一下:“我在电视上看到的,被枪击之后的伤口好像不是这样的?” “因为电视上的都是骗人的。” “原来如此!我总觉得他们演得也很假,原来真的是骗人的……”少年惋惜地叹了口气。 演得很假不是正常的吗!谁会为了演戏去中弹啊!!你在惋惜什么! 没人去纠正他错误的认知。稻川秋点头:“以后少看点电视剧吧。” 她想了想,微微弯起眼睛,“还想再来一次吗?应该还有三发子弹。” 她比划着对准了僵硬的小混混们:“下一个打谁?” 山本武完全忘记了“见义勇为”的人设,忽略了小混混们祈求的眼神,他兴致勃勃:“山田吧?我记得有几次他把人打进了医院。真是可怕呢!” 没想到校园明星也记得他这种无名小卒的名字!为什么要记得他的名字啊!山田一阵绝望,哭丧着脸:“不不不,不是我,我只是说说而已,没有干过这种事……真的没有!” 他吓得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好狼狈,然而十分钟之前这人脸上还一派嚣张。 他一边祈求,一边心中怀着期望:也许她只是说说而已……吓唬吓唬他们也就算了,子弹又不是什么很常见的东西,用一颗少一颗,也许…… “砰!” 山田的大脑一片回响,仿佛有什么人用大锤砸在了他的脑干上。肩膀中弹或许不是最严重的伤势,但绝对能让对武器一无所知的人吓个半死:疼痛迅速蔓延向胸口,简直让人以为自己心脏中弹、命不久矣,山田的痛呼声一下子变得囫囵哽咽起来,同伴明哲保身地把他的嘴捂上,他便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剧烈地挣动起来。 稻川秋收回了枪,问:“这下看清楚了吗?” 山本武鼓掌:“看清楚了!” “还剩两颗子弹,”她说,“以后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送他一颗,直到用光它们。你们听懂了吗?” 小混混们慌张地点头,扶着受伤的同伴,头也不回地跑了,活似狼狈逃窜的野狗。今后他们只能避着稻川秋走:除非他们突然很想死。 “好吧,说实话,”看着他们跑远,稻川秋说,“其实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山本武笑了:“其实本来也不是真正的子弹吧?” 他煞有介事地说:“小时候老爸带我去旅行,附近有一个靶场……真正的子弹造成的威力可没有这么低。” 真正的子弹造成的力量,让普通人爬都爬不起来,哪里是这样还能够勉强逃跑的。 “算是bb弹一类的子弹,上了年头的猎枪也能造成这种结果,”稻川秋说,“骗一骗不懂行的人很容易。” 山本武笑了:“我差点也被骗过去了。” “没事,之后就不会被骗了。” 稻川秋重新将枪扔回袖子里,自顾自地准备离开,身后的人叫住了她:“你要去哪里?小秋?” “……”稻川秋回过头,“我们很熟吗?” “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山本武无辜地说。 稻川秋和他对视,结果根本没从他脸上找出破绽。这人好像真觉得他们已经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好朋友了。 怎么回事,这么强的功力…! “朋友你好,朋友再见,”她想了想,说,“我有急事先走了。” 她还得去给自己弄张身份证明。 山本武已经快要迟到了。他已经约好了不久之后去球场练球,现在,他应该狂奔过去才对了,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大声喊:“之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天呐,傻透了。 和成年人打交道的时间长了,对少年人突如其来的热情简直无所适从。好在是稻川秋,她轻飘飘地说,“下次再说。” 好,下次再说。 ——山本当时可没想到,这个“下次”居然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兀。 第61章 山本武跳进医务室的时候,只是想要找个地方睡觉。 并盛中学的医务室常年被冷落。在风纪委员长的高压下,学生们要么不受伤,要么就是被浮萍拐抽进医院,根本没有进医务室的机会。校医是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儿,上班很懈怠,大多数时候都出去闲逛,医务室就是一个空置的秘密基地。 山本武在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偶尔午休不想要应付涌上来的同学,就会跑来这里偷闲。 这一次,他也和从前一样,来到医务室,先是轻车熟路地在窗口看了看:好的,很安静,没有人,适合闯入。 门被锁了,他没有钥匙,但没关系,少年手臂一撑,翻进了窗台,接着准备去给病号休息的床上躺一躺。 上午的时候他苦哈哈地补了两天的作业,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正因如此,他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有人出声,他才意识到,他是个不速之客—— 第73章 “你在干什么。” 平静而熟悉的声音。 他顿了顿,转身向后。 在窗台的另一侧,他刚才视线的死角中,不知何时悄然坐了一个人。 穿着白大褂,没有系上扣子,随意向下垂落的衣摆如同某种流水,被一本书压在膝盖上。和苍白的书页相比,女生的指尖仅仅更多了一点儿血色,以此显示她是个活人。她微微歪着脑袋看他,表情平淡,眼神无波,仿佛他们根本不认识,只是陌生人。 ——当然不是陌生人。 山本武警惕的目光无知无觉地消融了,“噢!”他咧开嘴,举起了手打招呼,“好巧!小秋你怎么在这里?” 稻川秋上下打量他,冷不丁问,“你受伤了?” 山本武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没有啊。” “那你来这干什么。” 哦,对。这里是校医室。山本武回过味来,看了看她身上的白大褂,突然被雷霆劈中了脑袋,醒悟地以拳击掌:“原来如此!中川终于退休了啊!小秋你是新的校医吗?” 中川就是之前的校医的姓氏。 稻川秋点了点头:“他昨天退休了,我是接任者。” 和上一个世界不同。上一个世界,稻川秋刚刚降落,就遇到了山崎樋,没花多少功夫解决了身份证明和食宿问题。 相比起四面发达的东京,并盛町只是个小城镇,邻里结构固定、工作需求量已经饱和,最重要的是,没有多少恶性案件需要别人去解决。稻川秋专业不对口,但没钱就会死这话真不是白说的——她琢磨了一下,刚好听说并盛中学缺一个校医,于是便去应聘了。 中川已经等待退休多年,终于等到接任者,对她很是满意,恨不得她马上就上岗,为此将这个职业说得天上有地上无: “工作量少到几乎没有,如果有学生来求助,用碘伏棉花止痛药三件套糊弄过去,让他们回家去上医院就行。平时没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做什么做什么……” 这份工作肉眼可见得没前途、没激情、全然混吃等死——世界上居然真有这样好的工作!稻川秋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 她第二天就来上岗,正如中川所说,真的没什么人来,可以说是很悠闲的工作。 唯一的小插曲是早上她进学校的时候被一个飞机头拦下了。 飞机头左看看右看看,鬼鬼祟祟地:“同学,你迟到了!快跑吧,委员长等会就要来了!” 稻川秋:“?” 飞机头看她不为所动,有些焦急:“委员长大人打人特别痛,而且是绝对不会对你留情的!想要活命的话就快回班里去吧!不要在校园里游荡了!” 活命 ……触发关键词。 稻川秋摸出了之前面试的时候,中川给她的名片,转手递出:“想活命的话,就来医务室。” 飞机头:“?” 稻川秋指指自己:“看不出来吗,我是校医。” 飞机头看了看手上的名片,上面的头像是个皱纹满脸的老头儿。再抬头看看,女生的脸看上去比他还年轻。 他艰难地:“你……?中川先生?” 咋的,先返老还童再打美容针啊? “名片是前一位校医的。” “那你把这个给我做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自己的名片。” 飞机头:“……” 飞机头无话可说。 好在稻川秋也觉得继续纠缠下去浪费时间,于是拿出了聘用合同。飞机头睁大眼睛,还没等他看个明白,就听到了一阵啾啾的声音。他顿时头皮发紧:“好的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不要被委员长大人抓住啊!” 飞机头自觉自己做了好事,稻川秋却只觉得莫名其妙,并盛中学隐隐奇怪。 不过,她到了医务室之后,确实一个上午都无风无浪、与世隔绝,便又觉得怪就怪吧,别波及校医室就行。 谁能想到,临近午休,还能有人爬窗进来。 她顿了顿,道:“你是来做贼的吗。校医室有什么好偷的?” 山本武挠头:“不是,我只是想来睡觉……” “睡觉?好吧。睡觉就睡觉。那你为什么要爬窗?” 稻川秋发出疑问:“你喜欢爬窗?” “怎么会有人喜欢爬窗啊!难道是攀岩达人吗。” 山本武失笑,走近过来,才发现门并没有反锁:“只不过中川在的时候,总是把门锁了出去,我就只能从窗子进来了。” “好啦,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轮到我了。” 山本武拉过一只椅子坐下,下巴靠在椅背上,他的手指搭在一起形成“照相机”,从手指的空隙去认真地端详女生的脸:“怎么会是校医呢?我本来以为小秋和我同龄来着。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比我小呢!” 他看上去真的疑惑不解。 虽然才国中二年级,但少年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远远高过了日本人的平均身高,这让他走在街道上,常有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的感觉。遇到稻川秋的时候,他微微垂下眼睛,才能看到她那双铅灰色的眸子——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山本武便觉得她比他弱小。 就是因为她的“弱小”,或许他才会挺身而出,见义勇为。但出乎意料,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一个人就能解决困境——不,这对她而言怎么称得上困境?山本武的到来并不是锦上添花,他不过是做一个突兀的旁观者,见证了一场堪称梦幻的反杀。 山本武和她分别的时候,将“弱小”这个标签从她身上去除了。 但他仍然觉得她比自己年轻、或者同龄。 她的面庞轮廓有着东亚人特有的柔软,少有攻击性,看上去稚嫩而青涩。相比之下,山本武十四岁,面庞却已经渐渐褪去青涩,染上青年人的硬朗的轮廓。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别人肯定以为他是年长的那个。 谁能想到,居然是截然相反呢? 他从“照相机”的镜头中端详她的面庞,发出“三二一”的倒数声,仿佛要将她这一刻的神情拍下。 稻川秋眨了眨眼,默默举起了剪刀手。 属性相适! “咔嚓!”山本武笑着说,“这张照片已经存进我的脑子里了,以后哪怕清掉其他内存,这张照片也会一直存在噢。” 稻川秋竖拇指:“人形照相机。如果是上一个世界,我愿意推举你进处理部。” 山本武没听懂什么处理部不处理部。他眨了眨眼,笑:“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变成校医了呢?你应该比我还小啊。” “其实,我已经二十岁了,”稻川秋掏出了驾照,上面登记了她的(假的)出生年月,算一算她确实应该二十岁了。 山本武接过去一看,随口道:“因为太不可思议,简直要怀疑这是伪造的了呢。” 稻川秋:“……” 她略微心虚地转了转眼球。 驾照倒不是伪造的。这东西货真价实。伪造的是健康保险证——用假的健康保险证去报名驾照考试,接着得到真正的驾照之后再去办健康保险证……总之是一种钻空子的套娃。 但总之,现在日本的法律抓不到她的小辫子。 山本武看完了驾照将之还回来,这家伙的反应是:“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来这里睡觉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好地方。” 他突然眼前一亮(稻川秋怀疑他是装的),双手合十地拜托:“小秋小秋,你最好了,这样,你能不能——” “不——”能。 稻川秋正想回答,突然听到门被轻轻地敲了一下。 “笃……笃笃?”敲门声极迟疑地又响了两声。 仿佛是那种被霸凌的学生绝望之下来到医务室求医,却又生怕被拒绝,敲门声又轻又慢,没多久便停了下来,脚步声踌躇着似乎要离开。 稻川秋毕竟领工资,刚刚上岗就消极怠工好像不太好。门就在她旁边,她抬起手转了转门把手,“吱呀”一声,门慢慢打开,门外的人呼吸停顿了一下。 “请问……?”有人吗? 一个毛茸茸的棕发脑袋探进头来,接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可能性为一比二的二十七万六千七百零九次方的事件一样。沢田纲吉失声叫道:“稻川……稻川秋哇!”接着一屁股往后坐倒在地。 他喊“稻川秋”,脸上的神情简直像是在喊什么被太阳晒得融化的巧克力的名字。 稻川秋冷静地说:“好没礼貌。” “诶……诶?!” “喊别人的全名是一种挑衅吧。你是想跟我决斗吗。事先声明,我的枪里还有两颗子弹。” “……那把枪不是假的吗!怎么还真的有子弹啊!” “真的还是假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沢田纲吉看上去已经完全混乱,眼睛转成了太阳蛋的混乱:“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好奇怪……还穿着这样的衣服……怎么会……” 第74章 稻川秋干脆支着下巴,看他能够混乱到什么时候。 终于,他回过了神,从地上爬了起来。稻川秋总算能问他了:“所以,你是又被谁围在小巷子里欺负了吗?” 第62章 “……所以,不是被欺负了,而是平地摔?” 稻川秋脸上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某种意义上,让她露出这幅表情的沢田纲吉真是太了不起了。但后者此时毫无自豪的感觉,他把脑袋往下压,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你在和谁说对不起?” “对……你?” “平地摔摔的是你自己吧。要说对不起也应该对你自己这么说。” “噢噢。对不起……我自己。” 稻川秋从医药柜里翻出了药水。托上个世界的克劳特利的福,她居然能认得清各种药品,把它们摆在少年面前,她说:“仁至义尽。” 沢田纲吉迷惘地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又抬头看了看稻川秋。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脑子才重启了:“你!你是校医!” “不然呢,难道我是趁着午休爬进来睡觉的学生吗,”稻川秋说。 趁着午休爬进来睡觉的山本武摸了摸鼻子,笑道:“沢田君?你和小秋以前认识吗?” 沢田 纲吉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没想到山本同学你也在这里。而且,你居然记得我吗?” 他看上去有些惊讶。山本武大笑:“怎么会不记得你啊!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吗?沢田你还蛮幽默的嘛!” 感情他俩还是同学。 看得出来,虽然是同学,但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集。只看称呼就能发现,山本武在班级中的地位明显高于沢田纲吉……举个例子,情人节的时候,山本武拉开鞋柜,必定有翻倒而出的巧克力馈赠,而沢田纲吉只可能看到被人恶意扔进去的废纸垃圾。 交际能力也很明显分出高下。明明是很生疏的关系,山本武却只用了一会儿,就和沢田纲吉混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友”,后者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出乎意料,在面对山本武关于稻川秋的询问时,他迟疑了一下。 这迟疑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接着便一锤定音。 棕发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不过我想这些事,稻川……秋……秋小姐也许不一定希望我说出去。” 说到稻川秋的名字时,他舌头打结,好一会儿才挑出一个勉强合适的称呼。这小波折让他有点儿窘迫,脸皮发红,可倒也没有退缩的意思,语气柔和又不失坚定,像非牛顿液体,一旦被强硬对待,便什么也得不到。 “原来是……这样吗。” 山本武睁大了眼睛,在沢田纲吉忐忑不安、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少年发出了高兴的大笑,揽住他肩膀的手臂收紧:“哇!这下我是真的欣赏你了哇,阿纲!” “啊啊啊疼疼疼——” 沢田纲吉发出了痛呼,山本武不好意思地放下按住了他伤口的手,连连道歉,接着兴致勃勃地提议:“让我来帮你涂药吧?” 太好了,这个我同意。 稻川秋马上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并着校医的职责推了过去,一本正经:“同学之间相亲相爱,我看好你们。这个是外涂的药,这个是喝下去的,这个是……” 山本武按照她的指示,帮沢田纲吉涂药。 这事儿说来倒霉——放在常年倒霉的沢田纲吉身上,那就是特别倒霉。他没有带便当来学校,午休的时候匆匆跑到小卖部去买面包,不小心踩中了一颗石子,向后仰倒……咚!他整个人栽进了花坛里,摔了个满头满脸。 伤口都在后背,他一个人处理不了,中午又不能回家……他踌躇了一会儿,想到了来医务室求助,谁能想到医务室里只有一个半吊子的庸医。 幸好还有山本武。 作为棒球手,受伤对山本武而言是家常便饭,他有丰富的对付伤势的经验,偶尔也帮过在球场上受伤的队员处理伤口,这会轻车熟路。 只是不过多久,他就皱起了眉:“……好多伤口。” 沢田纲吉挠了挠脸:“嗯……有一些是我自己摔的。” 有一些则是被混混打的。被推搡的时候撞到了墙壁上,虽然穿了衣服,从外面看不出伤势,但疼痛与疤痕当然一直在,偶尔发疼,便叫人瑟瑟发抖。 山本武猜到了一些,他没有直面揭开这新被他承认的友人的伤疤,而是不经意道:“说起来,那天见到小秋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巷子里……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被打一顿呢,结果很幸运地躲过了……” “诶?山本君也是在小巷子里……?” 沢田纲吉睁大了眼睛。 坐在旁边看书的稻川秋幽幽出声:“没错,你们两个都是知道我秘密的人。” 沢田纲吉好奇:“秘密?” “虽然持枪,但我没有持枪证明唷。你猜我的枪是怎么来的?” 沢田纲吉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猜测:“怎么来的?在地上捡的吗?” “哈哈,你怎么这么天真。是我偷来的。实不相瞒,我本来准备就这样金盆洗手的,谁想到遇见了你们……你猜我为什么来这里当校医?” 稻川秋阴森森地说。 她的脸很适合作这种吓哭小孩的表情。也不必要多么凶恶、只需要压低眉骨、抹平嘴角、盯着对方,就能让人冷汗直流。 沢田纲吉被她盯得冷汗直流:“为什么?” 山本武作出合理猜测:“难道是因为我们都看到了你的枪,于是你决定杀人灭口?” 他发出恍悟的声音:“原来如此!枪里剩下的两枚子弹是给我们两个的吗?杀手大人?” 沢田纲吉:“……什么两颗子弹?” 山本武用一种绝望的声音附在他耳边说:“那把枪里还有两颗子弹。” 说着,他吹了口冷气,跟白毛鬼一样揪住了沢田纲吉的脖子,把他整个人都吓得僵硬了。 稻川秋肯定了山本武的猜测:“没错,两颗子弹,一人一颗,一视同仁。你们两个谁想先上路?” 沢田纲吉的眼睛又变成了那种混乱的太阳蛋的形状:“怎么……怎么会……” 他哭丧着脸:“这是假的吧?枪里的不是花吗?不是假的枪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稻川秋说。 “……” 于是指过了好多人的脑袋之后,这把枪又对准了沢田纲吉的额头。 就算是假枪,面对黑黢黢的洞口都会心里发怵,何况此时状况不明,里面真的可能有子弹窜出来把自己打死。 沢田纲吉受到过很多威胁。 “把零花钱交出来否则让你知道厉害”“废柴纲!帮忙打扫一下教室而已,你不会这点忙都不帮我们吧?”“沢田纲吉!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和你的家长说明你的情况了!” ——诸如此类的言语上的威胁,对他而言司空见惯,已经变成了一种不是威胁的威胁。 哪怕他无法完成对方的要求,结果也不可能更加糟糕。无外乎是被殴打、辱骂、妈妈的关心……但是。 但是,如果这威胁指向他的生命呢? 面对着枪口,他好像被当头一棒。约过去了秒的千分之一,他反应了过来——好快的反应——他把山本武往后推,大声地说,“如果你要杀的话,就只杀我一个人!和山本同学无关!请放他走吧!” 他似乎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山本武。 因为这种冥冥中的愧疚感,这个懦弱的少年做出了多少壮汉都做不出的决定,为了这个决定,他居然愿意赌自己的命。 “……” 这样懦弱的灵魂,看到他的第一眼,稻川秋可没想到它绽放出的光彩居然能让人动容至死。根本不敢相信他说得出这样的话—— 沢田纲吉说出这句话之后,就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四周静悄悄的。 诶? 他等了又等,终于没忍住,小小掀起了眼皮,只见举着枪的人和被他“保护”的人都满脸忍笑,发现他的目光之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喀嗒”,稻川秋转了转手中的机关,扣动板机,枪响之后,玫瑰从枪口跳出来,在沢田纲吉脸上打出一记红痕,他吓了一跳,正要窜起,山本武压住他肩膀的手臂却沉重而颤抖地止住了他的去势。 山本武笑得前俯后仰,全身发抖:“哈哈……哈哈哈,对不起阿纲,你的反应太有趣了……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 稻川秋收回枪:“虽然你说话的时候真的很配得上这张脸。但是,脑子显然还没有跟上……” 她委婉地道:“谁家杀手会直接在校医室枪杀目标啊?再出格,那也顶多是在学校的食物里下毒吧?这么大张旗鼓,这家杀手是不想干了吗?”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抹了把脸:“那谁家校医会随身带着一把假枪到处吓唬人啊!!!!” 第75章 稻川秋:“哈哈,没见过吧。现在你就见过了。不用谢。” 沢田纲吉在“可能被杀”和“其实是个玩笑”的双重打击中不断翻身,如同一条锅中的鱼,晕头转脑地发出孱弱的呼声:“不……还是要谢谢……” 等等,他到底在谢什么啊! 山本武笑够了,跑去扒拉稻川秋的枪:“真有趣,里面居然还有玫瑰!这是怎么做到的?” 沢田纲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山本君,难道你居然是不知道……”里面是有玫瑰的吗? 山本武理直气壮地点头:“枪里面当然装的是子弹吧?装花什么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沢田纲吉:“……” 所以其实是连里面装的是子弹,都不害怕吗? 沢田纲吉感到了深深的迷惑。 第63章 chapter63机会 再没有一个词能够比“混吃等死”更适合形容稻川秋现在的状态了。 并盛町是个平静到近乎死水无波的小城镇,这意味着你不会出门遇到凶杀案、吃饭菜里被下毒、逛街偶遇炸弹犯、睡觉时突然被挟持。 你只需要待在校医室里按时打卡,到点下班就行。别的纷争跟你无关,如果你愿意,你甚至能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 稻川秋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除了那天遇见山本武和沢田纲吉,两个人偶尔会结伴来找她、中午会来这里休息之外,社交方面几乎不会遇到任何新的人物。 可以说完美规避了“被爱上”的风险。 什么。你说说山本武和沢田纲吉? 他俩才14岁啊!!!和未成年谈恋爱那叫早恋!早恋能有什么好下场吗?没有! 稻川秋私底下把他俩当成随时随地刷新的流浪猫。因为她偶尔在街上或者校园闲逛,会碰到他们,然后少年就凑上来,莫名其妙有很多话和她讲。 “今天的棒球赛,我是主力哦!小秋要来看看吗?我有最前排的座位票——” 医务室,山本武从窗在探进脑袋来,手里递出一张票券。这张代表着“离山本武最近”的座位票的卖价最近在并盛中学校园里被炒得很高,但现在被他随手送出了。 而被馈赠的对象拒绝了:“不了吧。我对棒球没什么兴趣。” 哪怕山本武的狗狗眼请求地看向她的时候,真的很难让人拒绝、她也还是郎心如铁地推拒了。 “拜托拜托,真的不来吗?如果小秋在的话我绝对会超级卖力地表现的!”他不死心地看着她,双手合十地请求。 “就算这样也没有空啊,”稻川秋想了想,随口说,“等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好到我愿意花一段时间来为你加油的时候,再来邀请我吧。” 山本武愣了愣:“关系好到愿意为某个人花上一段时间吗……” 他没有耍赖地问“难道我们的关系还不够好吗?”。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绝不是靠三言两语、轻轻松松的插科打诨,就能够拉近的。就算是山本武和沢田纲吉,哪怕因为“稻川秋”这个楔子让他们有了交流的机会,那也是在真切地接触之后,他才真正地认可了沢田纲吉这个朋友。 现在,他的眸子明亮,语气诚恳,简直像是承诺一样,说:“我会努力的!好,那么现在的目标就是能让小秋愿意去看我的棒球赛!” 什么随随便便的目标啊。 稻川秋根本不把这当真,敷衍地点头。 然后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应该改改称呼了。” “什么称呼?” 稻川秋指指身上的白大褂:“我,校医。” 又指了指山本武:“你,学生。” “你应该对我恭敬一点,叫医生大人什么的。” “医生——医生大人……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 山本武捂住了脸,笑声却从指缝中钻出来,稻川秋不善地看着他,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就该收敛一下了,她不高兴起来真的很可怕。 但完全没有。 山本武才看到她的表情,就忙不迭又把手盖了回去,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有那么好笑吗。 稻川秋开始推他的脑袋,准备把窗子合上。他顺从地看着她关窗,然后转移阵地,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请问可以进来吗?” 在问什么废话啊? 他高高兴兴地扭动门把手进来了,目标鲜明、行云流水地在她面前蹲下,把自己的脑袋给她摸:“对不起,但是总觉得小秋比我年纪小。而且已经叫得很顺口了根本没办法改。抱歉——” 他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很喜欢挼猫猫狗狗,除此之外,毛茸茸的脑袋也很受她的喜欢。上回她看似不经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却精准捕捉到了她眼中一掠而过的欢喜。 投其所好、讨人欢心。 山本武只要想,完全可以做到极致。只不过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够让他这样低下脑袋,他也不觉得有谁值得他去讨好。 现在的话…… 她果然没抵住诱惑,挼挼他的脑袋。 像是在揉一只德牧的脑袋,很舒服,最重要的是,他一点儿也不反抗,随便你摸。稻川秋恍惚了一下,莫名想到了上个世界的萩原研二,接着又摇了摇脑袋,那已经是上个世界的事了。 说起来也很奇妙。萩原研二喊她“小秋”。山本武也喊她“小秋”。 有时候听到相同的音节,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差点以为又站在樱花树下。 “算了,”她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不过是称呼而已。 山本武一迭声叫了她好多次“小秋”,直接让她对这个称呼免疫。不过倒也有一个好处:她对他的声音熟悉了很多,有时候远远听到喊声,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 对称呼纠结的还有沢田纲吉。他和山本武见到稻川秋的频率相同,自然也会对怎么喊她的名字感到苦手。 “医生……小秋……稻川……秋小姐……” 他混乱地念了好几个称呼,每出口一个,都偷偷觑她的感情,似乎要从考官脸上找出破绽作弊。 考官铁面无私,考生又笨得可怜,念到最后一个称呼时,他都没有得到半点儿提示。 他哭丧着脸,走投无路,直白地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稻川秋说,随便。 于是少年也叫她“小秋”,见她没有反对,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青涩、单纯、容易被看穿,稻川秋这样评价他,然后在心里回敬,小纲和小武。 ……感觉像是三只小猫小狗聚在一起,怎么回事。 确认了称呼之后,大概认为他们已经是朋友,沢田纲吉来找稻川秋的频率逐渐提高,最后和山本武的齐平。 顺带一提,他进校医室的门,还分别有几个不同的阶段。 最开始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敲门,稻川秋跟他说进的时候,他才推门而入,还只探一个脑袋进来,像受到惊吓就会疯狂逃跑的兔子。 后来逐渐熟悉(主要是和山本武来得多了),他会直接推开校医室的门,然后和稻川秋腼腆地打招呼,“中午好。” 稻川秋也跟他说中午好。 沢田纲吉解锁了最后一种进门方式,是在一个黄昏。 “呼呼呼、呼呼呼、” 急剧的呼吸声,肺部收缩又扩张,挥舞着手臂、提腿狂奔,沢田纲吉觉得自己像一列破破烂烂的火车,破烂的火车之前没想到自己能够开得那么快,一路丁零当啷地掉零件,把他脑子里为数不多的氧气全部都抽空,“咚”一声撞进门里的时候,他绝望地闭紧了眼:明明一路跑过来都没事,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平地摔! 他摔得狼狈,脸上灰扑扑地沾满了尘土,满面彷徨。 走过来的稻川秋没有马上低下身去看他的伤势,而是抬起头,不远处几个追着沢田纲吉而来的学生就在她的眼神中败退了。 “这废柴纲……!怎么突然有脑子了,还知道找人!” “老大,要上去吗?” “你傻啊!废柴纲不会告密,这个校医可不一定!不就是个值日…走了!你们几个废物,赶紧去打扫!” 为首的老大骂骂咧咧,领着几个小弟往回走。几人窝窝囊囊的其实并没有混混的气势,只不过是欺负欺负沢田纲吉。 往常沢田纲吉也确实很好欺负。 谁能想到,他这时候有靠山了呢? “你的同班同学?”稻川秋问? 沢田纲吉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心虚地说:“是,岸本他们……对不起,我不应该来这里的,结果把他们也引过来了……” 虽然岸本他们跑了,但是如果他们没有顾忌校医这个身份,一涌而上,稻川秋也会被波及。 想到岸本的拳头,沢田纲吉牙齿发酸地嘶了一声,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那一摔可不轻。 “他们为什么追你?” 第76章 “因为他们想让我帮忙做值日,但是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所以,所以我就跑了。” 他和稻川秋约好了今天放学的时候见面,说好了会给她带沢田奈奈亲手制作的磨牙棒——这是他发现她的喜好之后请求妈妈做的,她很喜欢。 放学的时候,他整理背包,满怀期待地踏出教室门,身后却传来声音将他叫住:“喂,废柴纲,看你也没什么事的样子。哥几个可是忙得很啊……这样,你帮我们把教室打扫了吧!” 沢田纲 吉回过头,岸本笃定了他会同意,已经开始和同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今晚的球赛可一定要去看,不然绝对会后悔的!这破值日谁爱做谁做,幸好有废柴纲,哈哈哈哈哈哈哈!” “……抱歉。” 沢田纲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 他只知道自己慢慢攥紧了拳头。 在肌肉与肌肉接触、互相使劲的作用力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体内的神经元彼此飞快地传递信号,这速度太快了,于是他的心比理智更快一步地出发—— “抱歉。我不能帮你们做值日。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他说。 沢田纲吉很少……不,他从未曾与人有过约定。没有人给他机会去守约,没有人给他机会去期待,没有人给他机会去说,“久等了”。 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愣头青。 然而,当有人给了他机会的时候…… 他坚定地说,“抱歉。” 第64章 “……所以你就被他们一路追到了这里?” “嗯……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跑到这里来了。对不起。” 岸本被他拒绝之后,先是不可置信,接着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之后,恼羞成怒地抓了过来。 “废柴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居然敢拒绝我?” 他下意识后退,躲过了被揪领子的命运,但这也进一步激怒了对方,岸本仿佛怕自己的地位被威胁,愤怒地追了上来。 要是以前沢田纲吉被老老实实抓住挨一顿打,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居然学会逃跑了,转身的时候尚且有点儿发懵,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时已经没办法回头,少年挥动着手臂,第一次在校园中逃跑,简直是在跑出自己那段黑暗的岁月。 被追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沿着熟悉的路一直跑,回过神来的时候“校医室”几个大字已经近在眼前。 现在,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了磨牙棒,接着懊悔地低呼一声:“怎么断了?” 他刚才猛地一摔,条状的小饼干没耐住冲力,断成了稀稀拉拉的好几节。 他不太好意思地想把它塞回去:“我跟妈妈说,让她重新做。” “反正能吃,那就给我吧,”稻川秋对他伸出了手。 “可是……” “没有可是。” “……好吧,” 他把这包在奔跑的颠簸中变得卖相不佳、变得很丑的磨牙棒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她手里。 交递的过程像是某种王冠的加冕。被加冕的人是沢田纲吉,王冠是被实现的承诺。 把东西递到她手上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心,发着凉,像某个季节早生的冰块。他做贼心虚一样收回了指尖,接着看着她傻笑。 傻得令人发指,傻得让人不大好意思欺负。 稻川秋眨了眨眼,问他:“你要处理一下伤口吗?” 沢田纲吉正想说不用,就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嘶声。他后知后觉自己受了伤,可怜兮兮地低下头,拉起裤腿,只见膝盖上都是红色,虽然只是擦伤,但也够他龇牙咧嘴了。 稻川秋说他傻,让他自己去找能涂抹的药。 他对她怠懒的脾性已经很了解,认命地瘸着腿去够柜子里的药,并且精准找到了需要的那几样。 他开始给自己擦药。 碘伏、酒精、胶囊外壳的味道很淡,混着铁锈般的血味,在空气中游动。 少年的呼吸声很轻,轻得像是故意为之。稻川秋等了他一会儿,没了耐心,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 沢田纲吉讷讷地:“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你紧张什么,”稻川秋道,“你做什么心虚的事了?在磨牙棒里面下毒了?” “怎么会下毒!才不会呢!” 他瞪圆了眼睛,急切地想要跳起来辩解。看到她蕴着笑意的眸子时反应过来,他又被耍了,登时不知是庆幸还是低落,慢慢泄了气。 “我,”他嘟囔着道,“我只是想问,如果我今天没有按时来这里的话……你会不高兴吗?” 他们是约好了今天见面的。为了这次见面,他狂奔了一道过来,还轰轰烈烈地被班上的混混追了一路,怎么想都付出代价巨大。 可是…… 他偷偷觑她。 女生的表情无波无澜,铅灰色的眸子像被夜幕笼罩的荒原,看不到尽头和深处。与他忐忑不安的心境不同,她似乎没有任何诧异、担心、在意,好像沢田纲吉来到这里和他没有按时到来,没有任何区别。 沢田纲吉从没有遇见过如稻川秋这般的人物。 ——就像是漫画上的人一样,不对三次元的维度作出任何反应。 他期望从她脸上看到多一点儿笑容——别管这钟期望从何而来,反正它无知无觉地出现了——但这很难。 她脸上的那种笑像是一尾水中的鱼:它厌恶水,而水说你必然要依赖我,所以鱼总是会游泳。 她的笑就是鱼的游泳,仅仅作为一种生存技能。 指望看到更多,简直像是一场白日梦。 沢田纲吉茫然道:“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加高兴……但是,我想,朋友的话,彼此不应该让对方更加高兴吗?” “所以?” “……所以委托妈妈帮我做磨牙棒送给你,所以跑着来见你。嗯……对不起,但我好像真的很想看你更高兴一些。” “你有更开心一些吗?我遵守约定的话。” 稻川秋:“即使你不来我也不会感到失望。” 她翻过了一页手中的书:“人活在世上就会不断毁诺,因为总会有突发事件更加重要,打断原有的计划。在利益之间权衡,这就是毁诺的最重要前提。” “所以,如果你不来的话,我也能够理解。你的话,一定是有别的事情拦住了你,你无能为力了吧。对别人要求能力之外的守诺,我不会做这种事情。”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眼中再度冒出蚊香圈:“抱歉……我听不太懂……” 什么计划什么利益什么前提的,对于十四岁的少年而言,确实有点深奥了。 “听不懂也没关系,”稻川秋说,“你只需要知道,我本来对你遵守约定不报期望就行了。” 这下沢田纲吉听懂了。 他的嘴唇被拉成一条直线,棕色的头发打着蔫儿地往下垂,整个人散发着“怎么会这样”“对不起我果然还是不行”的失落颓丧:“本来就……不报期望吗?” 好可怕的打击,甚至超过了被打一顿。 稻川秋如同深谙人性的导师:“不过你来了,我很意外。” 沢田纲吉猛地抬头。 “……”她有点心虚,因为对比起以前世界的“成年人”,这个世界接触的小孩都特别单纯。 好容易逗。 她接着道:“你能来就说明你认为我们的约定更加重要,对不对?” 沢田纲吉猛点头。 “你不来,我不会感到高兴;但是你来了,我会觉得认识你也不错。” 她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之后还能给我带磨牙棒吗?我要新的。不要折断的。” 沢田纲吉反应过来,顶着她的手点头:“我,我会拜托妈妈的。” “那就好,”稻川秋收手,“继续擦药吧。别把血滴到床单上,否则你自己擦干净。” 他膝盖上渗出的血液往下滑,已经快要滴到白色的床单上。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对不起!我知道了!” 泽田纲吉的脸让稻川秋觉得很眼熟。 眼熟的意思是,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他们或许有过一段共处的时间,或许曾经有过长期的往来,或者…… 或者,对方在她的世界中留下过痕迹。 结合稻川秋的异能力,她或许在前几个世界中见到过对方。 只不过,时间让她遗忘了。 稻川秋今年18岁。 听上去不可思议,因为如果加上她在那些世界中度过的时间,她真正的年纪应该要超过三十岁了。但她至今仍然是18岁——哪怕去测骨龄,也同样是这个数字。 在异世界中度过的时间并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的时间是静止的。只有回到原本的世界,她的时间才开始接着走动。 第77章 异世界没有赋予她时间。 ——同样地,也在剥离她对于它的记忆。 每一次的穿越结束之后,关于从前的记忆都会变得模糊。虽然人总是在遗忘从前的,可这样的流失速度显然并不正常。 发现自己正在加速遗忘路过她生命中的人时,稻川秋一开始曾经想过反抗。 ……后来放弃了。 遗忘了记忆之后,依附在记忆之上的情感也会蒸发无痕。哪怕稻川秋最初不算个对感情无动于衷的混蛋,后来也开始顺从世界的安排。 反正都会忘记,反正最后都会变成蒸汽。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固执呢? 稻川秋曾以为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下去。旧的人被遗忘,接着一去不回。她也不再回首,只用往前跑。 ……但是沢田纲吉的脸好熟悉。 她有时候看着他的脸,会回想起一些片段。烽火、硝烟、异域特色的房屋、外语。 是谁呢? 是谁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 没有答案。 她也不寻根问底。就这样凑合地过下去,反正这些记忆本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直到这天,她如往常一般上班,推开校医室的门—— “嗖!” 不讲武德,偷袭哇?! 没人听她抗议,子弹飞快掠来,携着动能和……火焰?她睁大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大脑判断出这枚子弹将擦过她的头发射入身后,她只需要原地不动就可以消除门内人的嫌疑。 但是,好眼熟啊。 “……” “…………” “…………………” 在须臾之间,有一段很长的沉默。 她伸出手,徒手拦住了子弹,异能力【食我嗅闻】驱动,物质被瓦解化为沙砾,被微不可闻的风吹走,“呼——”一段风声,最后仅存在她手中的是一簇火焰。 明亮,旺盛,勃勃生机。 没有燃料,也不需要氧气,不依附于任何物质,仅仅诞生于意志的火焰。 好像有“喀嗒”一声,落下的锁被解开,尘封的记忆一股脑儿涌来,那些模糊朦胧到极致的从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烟尘滚滚,血色漫天的战场上,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哀求她不要死去。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拜托……” 视野往上移动,金灿的眼瞳在漫天的硝烟中燃烧,汹涌光彩,分不清是青年额心的火焰更加明亮,还是他的眼睛更加夺目。 这样璨亮的眼睛,却涌出了眼泪。 稻川秋终于想起来,沢田纲吉的脸和谁的像了。 “giotto,”她有些艰涩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原来我也差点将你全部忘记。” 第65章 【食我嗅闻】第一次发动,稻川秋就遇到了giotto。 动乱不安的意大利,黄昏降临之后的街道变得危机四伏。发出“欧欧”声的鸟在地上掠过一连串的影子,giotto低头为它们分了一点儿神,想意大利什么时候如飞鸟一般自由呢?再抬头的时候,稻川秋就突兀地出现在了街角。 她表情茫然,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往回缩,但反应过来之后,又重新探出了身子,张嘴想要问什么,偏偏她口中吐出的音节,giotto听不懂。 他下意识挂上对待贫民窟中小孩的笑容,想要靠近过去安抚她。但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握紧了手中的石块。 “别过来,”她用日语说。 giotto没听懂,但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意思,停下脚步,打量她, 女孩脸上有点儿脏,身上穿着造型怪异、有点儿破的夏季衣服,在深秋中赤着脚站在砖石路上,手里握着的石块应该是刚刚才捡的,她默默调整角度,将更尖的部位露出来,易于攻击。期间,她的目光一直紧盯着giotto——当然了,不是什么意大利的一见钟情,她纯粹怕他偷袭她。 giotto曾和贫民窟中的孩子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知道贫穷是种什么东西。稻川秋看上去也很穷,穷得该去贫民窟。 但是不同。 giotto觉得,她可能会在垃圾堆里翻找废品,也可能蹲在商店外面伺机偷走一块面包,甚至可能会盯紧比她弱小的目标,然后从后者手中抢走什么——总之,她用道德的不道德的法子养活自己。靠她自己。而不是贫民窟。 他俩对峙了一会儿,她先开口:“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是你弄的?你是谁?” “……” giotto脸上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一句都没听懂。 不过,来自日本的同伴朝利雨月偶尔也会蹦出几句日语,giotto也对日语有模糊的认知。他想了想,用日语说:“你好?” 稻川秋:“……?” 她警惕地道:“你到底是谁?” giotto仍然没听懂。不过,他也和朝利雨月学了两句,很慢地进行自我介绍:“我是,giotto。一个好人。” 这是朝利雨月教给他的万能自我介绍金句。 而稻川秋:“?” 这人在说什么。谁会说自己是个好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浑然不觉自己被促狭的同伴坑了的giotto尝试进一步和对方沟通。但刚才那两句话已经把他的日语词库榨干。如果非要再说的话……哈哈,那他就只能在黄昏的余晖中,和对方说,“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了。 所幸,稻川秋也已经发现了不对。 她握紧了手里的石块。 不久之前,她的意识卷进了一片混沌中。似乎有什么将她吞进了胃里,胃酸腐蚀她、胃壁挤压她、咕噜咕噜,一切都变得浑浑噩噩。直到这只胃终于将她吐出来、她终于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个模样。 破旧的日式榻榻米变成了冰凉的石板地面,尸体变成了人们匆匆离去的影子,屋内所剩不多的家具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室外,异域房屋陈陈排列,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属于教堂的尖顶,钟声里,她看到教堂的彩色玻璃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入夜的风将她吹得一激灵。 发生了什么? 谁把她带来了这里? 母亲的……尸体,处理了吗? 暂时得不到答案,那在陌生的环境里,首先把自己保护起来。趁着周围没人、她在墙角处找了块石头,开始挑出尖锐的那一面在地上打磨。 没有过多久,她听到了脚步声。 从拐角探出头,看到的便是神情温润的金发青年。发现她之后,他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接着意识到什么,走过来想和她说什么。 听不懂。在说什么。文盲吗,连话都不会说? 稻川秋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从他身上找些线索。 首先,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路过的样子,眼前的青年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而“第一”往往代表着特殊,也许他就和她突如其来的穿越有关系。 其次。他是清 白的也没关系……稻川秋估量了一下,青年体型修长,身材高佻,一般而言人们说这样是帅,但在她眼里,这代表着好制辖。 肌肉大汉跟温和青年,打起来肯定是后者好打。 此时还没有后来丰富的看人经验、对人的战斗力也有大大的误差的稻川秋,就这样想好了短期计划。 交流沟通、搞清楚现在什么情况、寻找解决的方法。青年如果没有恶意那就算了。有恶意的话,哪怕她死了也得给他来点狠的。 她的计划做得很好。 ……然后在第一步上就夭折了。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会日语还是不会?看着青年深邃的眼窝、欧美特色的面庞轮廓,稻川秋脑海中升起一个恐怖的猜测。 她会一点英语。 “whereareyoufrom?” giotto沉默片刻:“italy,howaboutyou?” 稻川秋也沉默了:“……japan.” 太荒谬了,一个日本人和意大利人,用英语交流。 稻川秋接着用英语问,“这里是哪里?” 她已经有所猜测,但仍然抱有微小的希望,或许这只是个来日旅游的外国友人?总之,她希望自己还在日本,否则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giotto看着她强装镇定的脸,倒是想到了昨天收到的一条情报。 一条黑船在码头被拦下,船员看到拦船的人是他们之后,咬着牙弃船跑了。 彭格列在不久之前的一场地盘争夺中崭露头角,船员对他们畏惧也是人之常情。但彼时彭格列尚且建立不久,派到码头上的人员数量不足,以至于后续赶到的时候,发现船上一些“货物”已经逃跑了。 货物,当然就是被作为劳动力出售的奴隶。他们有的是自己把自己卖了,有的则很不幸,是被拐带而来。黑船出了问题之后,不少奴隶看准机会出逃,倒也给他们真的逃了出去。 彭格列对奴隶并无兴趣,没有特意追回。不过,奴隶是没有户口的,在时局混乱的意大利,恐怕他们以后也会忍不住把自己卖给其他人,或者直接沦落到贫民窟。 第78章 giotto猜想面前的小姑娘就是出逃的奴隶之一。 他委婉地问:“你是一觉醒来,就从日本到了这里吗?” 稻川秋听懂了,说yes。 giotto又问:“你不是自愿过来的?” 稻川秋心想莫名其妙,谁会自愿瞬移到另一个国家。 她又点了头。 giotto心里有数了。 如果没有遇见,那问题自然也就放任流之。奴隶问题、走私问题……诸如此类的毒瘤都要在稳定之后才会考虑解决,彭格列虽然有整顿意大利的决心,目前却还仅是初始阶段,自身难保。 giotto有想过让意大利变得更好,那就必须解决这些根植在人民生活中的不良细胞体。可现在,实在是有心无力。 不过,这些都是没有遇见的前提。 ——见到苦难之后无动于衷,和对着弱者的呻吟一笑而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既然面前的女生是意大利毒瘤的受害者,giotto又遇见了她,那他就不可能置之不理了。 哪怕将她带回彭格列的地盘、给她一份工作、让她有机会赚取足够温饱的金钱,都好过放她在这街道上孤零零地流浪。 giotto微笑道:“入夜之后街道会很危险……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想,你需要和同伴进行交流?” 他说的同伴自然是朝利雨月。同样来自日本,他们应该有共同话题。 他不知道,两个人正在鸡同鸭讲。 他觉得自己搞清楚了状况,正在伸出援手。 而稻川秋眼里:用似是而非的问题告诉她她出现在这里和他有关。用威胁的话语迫使她跟着他走。 青年脸上温润的笑容居然如此艰险。 她握紧了拳头,无视了从他身上漫出的金色的光点——反正那肯定是他装神弄鬼的把戏——慢慢地,咬牙切齿地说,好啊。我跟你走。 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然后找个机会反制他。 giotto便一路上领着小姑娘回家。她看上去才十三四岁模样,好矮,绷着一张脸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很可爱,手里攥紧了石头的时候气势汹汹,他瞥了一眼,总觉得脖颈发凉,反应过来后又失笑。 他尝试用英语和她搭话:“你昨天一个人从船上下来,有遇到了什么人吗?怎么一个人走到了这里来?是不是迷路了?” 他们遇见的街道离码头和贫民窟都很远,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到这里来的。 稻川秋没听懂。 她没有条件去学,仅有的几句英语已经耗光了她的全部词汇库。giotto这几个问题里她听不懂的词很多,又不想露怯,便点头、点头、点头。他说什么她都点头。 giotto很细心地发现了她听不懂的事实,不再说话,走到了她的另一边,借着高大的身型帮她挡了挡吹得越发不平的夜风。 他身上的斗篷倒是可以给她。只是他想她一定不会接受。既然如此,不如走在她身边,为她挡一路的风,也算另一种关怀。 她发现这一点后,紧绷的脸似乎更加紧绷了。 giotto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 giotto以为自己乐善好施,带回了落单的小女孩。 然而,落单的不是小女孩,而是大灰狼。 在和朝利雨月了解了他们的聊天内容之后。 giotto终于明白。 她被他挡住了夜风、两个人并排走、脸色紧绷的时候,想的是。 ——为什么他要走到这边?他看到我拿石子尖对准他了吗?该死! 第66章 见到朝利雨月的第一眼,稻川秋下意识:“考斯普累?” 日本二次元文化盛行,街头上常能见到coser行走。在稻川秋的印象里,二次元是一群单纯(好骗)、善良(好骗)、天真(好骗)的人。 朝利雨月穿着日本古制的和服,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神情温和,笑意如风,一举一动中皆透着君子之风。 君子没听懂:“考斯…考什么?” 稻川秋紧盯着他,他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词语,对此十分迷惑。他穿着一身的古装,但却十分习惯似的,举止间没有丝毫迟滞。 giotto穿着西装,他们回来路上碰到的人穿着的也大多是西服,一眼看过去不会觉得过于突兀。 朝利雨月的出现像是一支重锤,在她脑子上狠狠来了一记。 她听到了胸口中发闷的咚咚脉动声。 她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朝利雨月惊讶道:“什么年份?” “是的,”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现在是国际时间的几年几月?” 朝利雨月虽然疑惑,但还是告诉了她答案。这不是机密信息,她只需要出去一问,谁都能告诉她这里是十八世纪——他只是奇怪,这小姑娘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这里是十八世纪。 她穿越的不止是空间,还包括了时间。 稻川秋知道异能力的存在。但是,哪怕是最恐怖的、能够动摇国家层面的选择的超越者,也从未将异能力的触手伸到时间的领域。 是什么让她穿越到这个时代?这是意外还是蓄意为之?……她还能够回到过去吗? 一股无名凉气从脚底往上升,最后将稻川秋的脑子冻住。在接踵而至、无暇顾及的纷乱之中,她不知道应该先给自己悲伤、彷徨、痛苦,还是大笑、雀跃、喜极而泣。 她紧盯着朝利雨月,尖锐地问:“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这种问题该怎么骗你……难道要让全世界的人都配合我撒谎吗?”朝利雨月不明所以地开了个玩笑。 也许是这孩子逃出生天,之后对所有人都无法信任,过于警戒了。朝利雨月认定这一点后,试图安慰她:“你放心吧。奴役你们的那艘船已经被我们拿下,船上的人都跑了,现在你是自由的。” “如果你想要回到家乡,可以先在我们的地盘上打工赚钱,赚了足够的路费之后走正规的渠道回家;如果不愿意再回去,也可以就这样留下来,giotto那家伙把彭格列的地盘管理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朝利雨月说了一通,稻川秋抓住了几个重点。 奴役,黑船,彭格列…… 她的眼神闪了闪,意识到对面的人擅自决定了她的身份。 原来如此,把她当成了弹出来的奴隶之类的人…… 她问:“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之后再做选择吗?” “当然可以,”朝利雨月对他这位在异国遇到的同乡颇有好感,很愿意为她提供帮助。 女孩站在他面前,赤着脚,脸庞脏兮兮,处于弱势,却干脆利落地扔掉了手中那块唯一能作为攻击武器的石头。 她说,好。 “那么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的庇护了。” 很多年后朝利雨月都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原本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弱小的、需要庇护的、容易夭折的白花。 可她在说“麻烦你们的庇护”时,眼睛分别是在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因为年龄过小,稻川秋被安排到后勤工作,负责看管仓库、巡逻之类的小活计。 最初的三个月时间,她很低调,几乎不跟任何人往来。偶尔giotto看到走私问题会想起她,想起那个黄昏,但他太忙了,最多不过是问一句关于她过得如何,得到“不错”的答案之后便继续忙碌。除了朝利雨月想起她、会去找她聊聊之外,没人记得这个“小奴隶”。 第四个月。 意大利毗邻地中海,具有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冬日季节,水汽更加充沛,天气更加温和,绵绵的雨接连下了三天,负责看管仓库的人都变得懈怠,躲在雨落不着的地方打哈欠。 骤雨转小,月光绰约。 稻川秋也偷懒。她打着哈欠走过廊下,想要找个舒服些的地方睡觉。 “哒、哒、哒、” 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廊道间回弹,混着雨声变得好模糊。稻川秋的眼球往下移,雷声骤起之前、闪电落下之后,她看到雷光之间,她的身后多了一个影子。 有人跟着她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直直地跟着她。 “别动,”脖颈上多出一点冰凉的冷意,往下用力,她的血液渗出来作为威胁。来人说,“现在,带我去仓库的入口。否则你就死。” “……我知道了。” 稻川秋举起了两只手,毫无反抗地转了脚步的方向,按袭击者的要求走。 她的乖顺稍稍放下了袭击者的疑虑,后者维持着挟持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止不住得意忘形,道:“彭格列的看守就这样放松?” “因为我只是外聘人员,对组织一点忠诚都没有。” 袭击者嗤笑:“你不用说这种话试探我。放心吧,事成之后,会给你留一条命的。” 真的会留活口吗?——显然,他只是用这话来吊着她,但胡萝卜总是对驴有用,他满意地看到女生缩了缩肩膀,步子更加局促。 第79章 “哒哒哒,”步子声在走廊中回荡,空洞洞的一团又一团黑暗。 还没走到目的地。袭击者有些不耐:“你不会在耍我吧?” 他毫不留情地把刀刃往下压,原本凝固的死细胞被新的血细胞冲开,她的脖子上渗出了更多的血液,虽然比不上路易十六,那也够普通人吓得痛哭流涕。 她的声音却很平静:“快了。” 他有些急躁:“更快点!”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静得不可思议,静得诡异:“急什么?” “你——!?” 他的耐心到达了顶点,手下用力,但中途戛然而止了去势,没有丝毫停顿,他后退一步,猛地把人扯得更紧,牢牢卡住她的肩膀,免得她突然逃跑,更好地作为他的人质。 他急促道:“我有人质!” “……” 朝利雨月平静地说:“我看到了。” 堆叠的集装箱之上,穿着和服的青年被天窗落下的零碎的月光照亮了如玉般温和的眉眼,下半张脸却沉在阴翳之间。他的手半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只要他想,他可以挥出这世上最快的一剑。 但他没有。他说:“所以,你想做什么呢。” 朝利雨月,彭格列的守护者之一,来自异国他乡,实力强劲。袭击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可他偏偏就坐在这里看着她。 终于,他找到了一系列事件中的端倪,恶狠狠地扯了一把稻川秋的领子:“是你?!是你故意把我引到这里!” 稻川秋反问:“这里不是仓库的入口吗?” 当然是。但她没说这里有一个朝利雨月! 袭击者怒极反笑,很想一刀把她捅死。朝利雨月的目光却如千钧重,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幸好他还有人质在手。 而且……袭击者眼睛一转:“你们是来这里私会的!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不怕我,原来背后是你!” “想要你的小情人活着,就让我走!不然我一刀割断她的喉咙,你哪怕杀了我也没可能挽回她了!” 小人得志便猖狂。 朝利雨月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你似乎对此志在必得。” 袭击者冷笑道:“除非你一点都不在乎她。或者说你想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不用多久,朝利雨月就做好了决定。 敌人可以下次再抓,生命的逝去却注定无可挽回。既然事情还没有走到最糟的一步,他就不可能牺牲同伴,哪怕这位同伴至今对他并不热切。 朝利雨月道:“好,我放过你,但你必须保证——” “还有第三种选择。” 稻川秋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袭击者的刀上,她的声音冷得像雨中的月光,“如果你没有刀就好了。” “……” 零星月光在她眼睫的遮挡下氤氲,从朝利雨月的角度看去,她眼眸中仿佛碎开一片宇宙。然而,袭击者的视角里,她的眼瞳看不分明。 袭击者毛骨悚然,肌肉驱使着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但我的刀还在我手上。” “嗯嗯,现在没有了。” “……?” 她第一次尝试使用异能力。此前,她仅仅是试探,没有这样突兀地对敌,但到了危急关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她的指尖为中心,坚硬难摧的刀面开始腐朽锈蚀。这速度很快,如同将一片绿洲的沙漠化时间放到整个宇宙长河变演得过程中,刹那之间,他手指抓空,喉咙错愕地发出了气音。 “嗤——” 抓住机会的和服青年自集装箱上跃下,挥出了一剑。刃面倒映惶惶光彩,青年身姿卓越。 如同雨中的月影,刹那而过,剑光在昏暗的仓库中一掠而过,仅在空中留下视网膜上的痕迹证明它存在过。下一刻,这把剑已经错开了骨骼,浓郁的铁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来不及再发出一个音节,袭击者死去了。 稻川秋站在原地,挡住了朝利雨月试图掩住她眼睛的手:“这算掩耳盗铃吗?” 朝利雨月微微笑了,一本正经地道:“算人文关怀。” 她转过身,尸体的血液蔓延到她脚下,她擦了擦沾血的鞋尖,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杀得太早了。我本来想用他练一下我最新学的捅刀技巧。” 朝利雨月:“抱歉。” 他向她伸出手:“去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练手的话,下次我再给你找几个对手。” 她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但两次割开,血液流得很多,沾湿了她小上半身。他指出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喉咙有点疼,她无所谓地说, 那就去吧。 然后提醒:“记得,我的对手。” 他笑了:“知道了。” 青年的手仍然摆在她面前,手掌朝上,手心的血管、经脉、弱点任由取走,仿佛邀请和示弱,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垂青。 她看了一会儿,把手放了上去。 他收紧手指,此时此刻他以为这不足为道,很快就会被他遗忘。 然而事与愿违。 后来,在失去她的很多年里,他竟都想起这一瞬间的,她的手中跳动的脉搏。 “咚、咚、咚、” 仿佛一条汩汩的溪流,穿越他生命的山野,他以为她会消失在某一个跌宕起伏,隐匿于某一个无名坎坷,可是一直存在,一直存在—— 直到山野的尽头。 第67章 阿诺德对此事的评价是:“或许她是间谍。” 作为彭格列的云之守护者,阿诺德负责家族的情报部门工作,对于各种信息极敏感。他毫不犹豫道:“交给我审问她,我会将她的来历和能力都挖出来。” 朝利雨月拒绝道:“她不是间谍。” 阿诺德不置可否:“你如何肯定?哪怕你自诩参与了她人生的每时每刻,也无法信誓旦旦你了解透了她。何况你们认识了不超过三个月。”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内容却已足够讥讽:“你甚至说不出她到底来自哪里。” 朝利雨月哑口无言。 阿诺德的话尖锐却又无可辩驳。 几个月下来,朝利雨月已经知道,稻川秋绝不是黑船上的奴隶,他们那天的初遇、giotto的猜想不过是阴差阳错的误会。 但他亦不清楚她来自何方,就连她说的“日本”,他都抱有疑虑:她看上去不像是日本的土地能够蕴养出来的人物。 君子相交,何谈出身。朝利雨月看出她对彭格列仍有戒心,无意说出自己的来历,便没有逼问过。反正他们的交流融洽就够了。她看上去也对彭格列没有恶意就够了——但这造成了一个事实:他对她的过去从前全然不了解。 纵使如此,他也不愿意让自己承认的友人陷入情报部门的审查中。当下抹平了嘴角,与阿诺德陷入了无声的对峙。 僵滞之时,giotto出来打圆场:“是我将她带回来,哪怕有问题,也是我的责任。何况她……” 阿诺德丝毫不给首领面子,冷淡道:“没有‘何况’,在没有审查确定之前,我不会对她放下戒心。”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可以不让我审查她,但是我会一直用警戒的目光看待她,绝不会将她纳入同伴的一份子。 “……” 在彭格列家族,被云之守护者盯上,又没有洗清嫌疑,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giotto讪讪地和朝利雨月对视一眼,半晌,首领松口了:“好吧,我可以借口将她调到你的手下一阵子。但你不能用对待犯人的方式对待她。不管怎么说,阿诺德,是我邀请她来到彭格列。” 阿诺德答应了。 于是,这天稻川秋出门准备去仓库的时候,被朝利雨月拦下了。他穿着一身月白色和服,头发不很严肃地束起,披散着发丝,好像熬了个大夜,或者起了个大早地来找她。 “有什么事?”她打了个哈欠,半醒不醒地问。 朝利雨月开玩笑道:“你升职了。” 她对此兴致缺缺:“加薪了吗?” “加了。现在你每天能多吃一顿饭。” “潜台词就是工作量也增多了吧?” 朝利雨月失笑,但她说得又没错:“工作一开始总是困难的。习惯了之后就会变得轻松。” “偷换概念,”她看了他一眼,“工作量和工作难度是两回事……” 口头上抱怨归抱怨,身体上她还是很识相地跟着朝利雨月去自己的新工作岗位。两个人穿过彭格列家族的族地,她被带着进入中心的城堡,看着空荡荡的还没有挂上装饰的墙面,她有些好奇道:“我要做什么工作?当你的同事?” 朝利雨月道:“情报工作,你被安排在阿诺德手下,具体看他怎么安排。他这人有些严厉,不过只要完成了他布置的任务,他还是很好相处的。” “阿诺德是谁?” “我们家族的云守。小秋,你来了这里三个月,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吗?” 第80章 稻川秋从脑子里搜罗了一下,想起来了:“那个很恐怖的守护者是吧。听说他动不动就抓人,落到他手上的人都生不如死。” 朝利雨月:“……” 朝利雨月试图挽回某人的罗刹威名:“生不如死的都是其他家族派来的敌人,他们想要对彭格列不利,阿诺德当然也不会留手。” 稻川秋不打磕巴地接上去:“我落到他手上不会也被审一遍吧?” 朝利雨月顿了顿,转头去看她。 她没看他,径自顾着去踩在木质楼梯的一角,像某种游戏一样,每一节台阶都要踩在同一个地方。专注的眼神像一个对“一二三木头人”游戏的胜利势在必得的小女孩。 像一个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朝利雨月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想她好瘦,瘦得像日本冬天地上勉强立着的枯草,两颊瘦削,沾着泥土,整个人的眼神看上去桀骜不驯,难以靠近。 后来她在彭格列住下。周围的人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孩,有时候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还会多给她分点物资。吃得不错,慢慢地两颊处便多了些肉,显现出东亚人独特的面庞曲线,看上去柔软、可爱、弱小。 朝利雨月和她接触的几个月里,看着她慢慢变化,身上尖锐的刺好像都抚平了、消失了,他心里为这个同乡高兴,期望她能快活些、自在些。他本以为她会回到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与懵懂,以为她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轨道上。 可是现在,她用天真的口吻问他:“是因为我来历不明,看上去很像间谍?” 不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道:“我也觉得我像间谍。你们之前肯定查过我的背景了对不对?” 她冲他狡黠地笑了:“但我打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知道我来自哪里。” ……也许她来自天外。无人知的天外。 朝利雨月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想太多,阿诺德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不喜欢他的话,之后我会把你调到我的部门,这样你就不用常见到他了。” “这是承诺吗?” “是哦。要拉勾吗?”朝利雨月想起故乡的承诺仪式,笑着伸出了手指。 她望着他的小指,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与他勾住小指晃了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一定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如果不是时光总爱玩笑的话。 告别了朝利雨月,稻川秋敲敲面前的门。 咚咚咚。 “进,”里面的人说。 她推门而入,坐在办公桌后的浅金发青年头也不抬,正在处理些堆成山高的文件,听到她的脚步声靠近,他道:“把这些文件整理一遍。” “怎么整理?” “用你的办法整理。想怎么整理就怎么整理。” 他要从她的各种行为习惯中,找出她的破绽。 吩咐完这两句后,青年再次伏首,沉浸到工作之中去。稻川秋虽然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能够让放下一大堆文件去盘问。 稻川秋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 ……好像真的只是让她整理文件。 那就整理吧。 她手脚利落地解决了堆得比她人还高的文件,动作又轻又快,像过窗而出的风,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一开始,青年还记得她在身旁,但很快,便沉浸在工作中,忘记了她的存在。 “……” 阿诺德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夕阳余晖从窗外斜落,撒在苍白的纸张上,带来徒劳无力的温度。他将最后一页文件合上,站起来的时候停顿了片刻。 “……”均匀的、绵长的、代表着侵入的呼吸声。 他把视线移开,片刻后找到了目标,落到沙发上。 这是属下布置 的、方便他休憩的沙发,但他一向没有这种需求——工作狂哪里需要休息——它便落灰闲置了很久。 今天终于有人使用它。 女孩窝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眼睛紧闭、在睡梦中也抿着唇,脸上显出熟睡的惘然和彷徨的不安,三个月来留长了一些的头发胡乱地披散着,被她的口水打湿,她浑然不觉,手指收紧,抱着手臂上的外套,睡得昏天暗地。 阿诺德:“……”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为彭格列的云之守护者,阿诺德曾潜入敌对家族获取情报,被家主的美艳情妇勾引,也曾和赌场的女老板交锋作对,换取整个赌场的出入名单,也曾……他曾有很多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 前提是女人。 眼前的甚至算不上女人。十三四岁,本就矮小,蜷在沙发上的时候像只可怜到头的小犬,引人垂怜或者掐死。 阿诺德总不能掐死她。 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根本没有应对这样的小孩的经验。蓝宝的年纪倒是小。可是蓝宝又不会跑到他的办公室睡觉! 就在云之守护者难得感觉手足无措的时候,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终于有了醒过来的架势。 “别……等等……” 她嘴里吐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不知是在祈求着谁、祈求什么,肩膀颤动着,似乎要从睡梦中挣脱,抓住现实的什么。 阿诺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然后被她精准抓住了手臂。 阿诺德:“……” 罪魁祸首在噩梦中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张冰山冷脸,猛地往后仰头,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嘶”声。 噩梦的场景飞快自脑后掠过抽离,记忆逐渐回笼,片刻后,她想起了现在的场景。 她松开手,一骨碌爬了起来,诚恳道:“你工作完了啊?” 阿诺德看着她,在她的眼神变得疑惑的时候,凉凉地出声:“你的口水流到脸上了。” 她自信地说:“你肯定是在耍我。想要骗我出丑。我说得对不对?” 阿诺德:“……”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不明的灾星降临不可解生物。 稻川秋:“……”不会吧。 她伸手摸了摸嘴角,发现湿湿的,肉眼可见地整个人都石化了。 看着小姑娘呆滞的表情,青年的嘴角不可见地扬了扬。 稻川秋胡乱抹了抹脸,像只猫给自己舔毛,抹得乱七八糟,好丢脸。 丢脸的事多了去了,不缺这一桩。她马上淡定下来,眼睛亮晶晶地抬头:“你工作完了吗?我可以下班了吗?” 阿诺德反应过来,抬头意识到天还没有黑,今天他的工作速度变得比往常更快了。 工作量不变,他的状态也正常,唯一的变量是多出来的她。 阿诺德沉吟问道:“是谁教你这些的?” 她整理文件的方法很有效,比常规的分门别类更胜一筹,不管是在彭格列内部,还是其他家族中,他都从未见过。 他顶着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到底是谁?” “嘿嘿,”她全然不怕他的威胁似的,很得意地笑了一下,“你猜。” 也不管嘴边的口水擦没擦干净、看起来傻不傻。 giotto特别交代了不能用对间谍的方式对待她。阿诺德无法直接对她严刑相加,只能侧面观察她。 观察本就是他最擅长的本事。没有破绽能够逃得过他的眼睛——只要他将目光长时间大幅度地投诸在某人身上。 此时,面对她的挑衅,他不以为意。淡淡地说,走吧,下班。 他接下了这份挑战: 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都不在我眼中露出马脚。 第68章 稻川秋还未出生时,父亲就抛弃了她和母亲。母亲对她的感情复杂,有时候用针刺她,有时候抱着她埋头痛哭,有时候把她推下楼梯,有时候不止地亲吻她的额头说妈妈爱你。 稻川秋对这些的记忆却很浅淡。对于她而言,更加艰难的是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饭吃,没有钱冬天就没有暖气,没有钱就会死。母亲不怕死。她怕。 她蹲在零售机旁边等别人偶尔落下的零钱,在垃圾桶里翻废品拿去卖两个钢镚,一开始她觉得别人看她的目光好不舒服,后来她懒得在意,踮着脚去捡空瓶子。 但就算这样也还不够。 她毕竟年幼,赚不到什么钱。母亲彻底放弃了人生之后,她也跟着饿肚子,两颊瘦削,身体单薄,穿的衣服都破烂。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很久,或许她都活不到长大。 ……可突如其来地,她穿越了。 她不觉得自己是天选的幸运儿,不认为自己是文库本小说中的女主角。她把这当成一场阴谋——管它针对谁的呢,反正她被波及了。但她不想死,所以打起警惕,把所有人都列为敌人,不要相信他们—— 失败了。 彭格列是个好可怕的地方。你根本没办法在体会过它之后又远离。虽然穿越回了两百年前,可是稻川秋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从前的要好过太多,她吃穿不愁,有人陪她说话,也再没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第81章 ——大家都是发暖的光源体,彼此靠近之后简直成了无坚不摧的恒星。 “彭格列统一里世界之后,我们去偷giotto的酒庆祝吧。” 她坐在屋檐上晃着腿,蓝宝躺在她旁边,懒洋洋地说,可以啊。失败了别供出我就行。 “你们两个已经失败了!”g怒气冲冲地推开窗,抬头骂他们两个,“吃东西别一个劲往下掉行不行!彭格列下面包渣子雨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坐在屋檐上的少女将干巴面包一把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张开手心表示不是自己干的。 g没好气道:“擦擦你的嘴!” 她伸手擦了擦,仍然笑。 g心累地“砰!”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稻川秋嚼吧嚼吧脖子梗出二里地把面包吞进肚子里,转头怂恿:“顺便把g的……”也偷出来。 蓝宝还没听完她说什么就开始呱唧呱唧鼓掌表示拥簇。 g黑着脸再次拉开窗子,“嗖”地射出一箭,把这两个小混账给赶跑了。 看着两人在屋檐上跑掉的背影,g回头看giotto,虽然没有明说,但眼中意义不言自喻:看看你把他俩惯成了什么样! 满打满算稻川秋来彭格列已经三年。三年里,阿诺德始终没有抓到她的把柄,她却已经和彭格列的众人打得热火朝天,连蓝宝都能被她拐带跑了。——如果她真是间谍,彭格列家族直接全员覆没得了! g道:“她真是一点都不怕生了。天天跟着老板到处晃悠!” 坐在首位的青年微微一笑:“这不是很好吗?她还小,正是到处玩的时候。” g头疼道:“她还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有多受欢迎。” 金发青年手指交叉,笑道:“你不也是还在纵着她?” “……那不一样。” 意大利民风开放,十几岁的姑娘正是被追求的年纪。在彭格列的领地上转一圈,稻川秋能收到捧都捧不过来的鲜花,想要约她喝杯咖啡的小伙子数不胜数。 g那天带着她一块儿出门,路上眼睁睁看着四个小伙子红着脸跑到她面前塞了花就跑,两个毛头小子装模作样故作镇定地吻她的手问能不能和她私下聊两句,还有三个走到她面前就闭着眼睛猛地大喊“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其中一个举起来的玫瑰花差点插进了g的眼睛里。 他脸色黑得像煤炭,看她把人一个个打发跑,勉强缓和下脸色,问她:“平时你遇到这些人多吗?” 她委婉地说:“你们意大利真的民风很开放。” 她小声地跟他吐槽:“但是为什么每次都请我喝咖啡呢。我不喜欢咖啡。如果他们请我吃冰淇凌就好了。我要那个巧克力味的。” g:“……” 感情拒绝人家还是因为没请到她的心上! 他去路边摊给她买了个冰淇凌。摊主把三个巧克力球攘在一起,高得能把她的脸遮住。她啃了一口牙齿发冰,含糊地应g让她别同意任何人邀请的要求,吃完了之后又慢吞吞地问:“但如果他们请我吃冰淇淋的话怎么办?” g:“……” 他不可置信地问:“彭格列没给你冰淇凌吃吗?” “可是别人请我的话是免费的。” “我给你的也免费。” “但你又不会一直给我。” “他们就会一直——算了。你想吃冰淇凌就来找我。用不着找别人!” 她舔着冰淇凌,斜睨着他:“真的?” “真的,”他嗤笑,“我还会骗你不成。” “那拉勾吧,”她空一只手伸出小拇指,一本正经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他头疼:“你跟着蓝宝都学了些什么?” “不是蓝宝教的。雨月教的,”她说。 他两拉勾约定,晃了晃小拇指后,g莫名其妙欠了稻川秋很多冰淇凌。之后一路上她又让他给他买别的口味,被他拒绝了:“小孩子不许吃这么多冰的。” 生怕她反驳,他飞快举例:“你看蓝宝就不吃那么多冰的。你该和他学习。” “首先,蓝宝不喜欢吃冰淇凌,”她字正腔圆地反驳,这两年她的意语水平进步得好快,“其次,他是小孩子,我又不是了。” “你怎么不是小孩子了?” 她自得地仰头:“才不会有人给小孩子送玫瑰花呢。他们想泡我,我知道。哼哼。” ……你真的知道吗。g欲言又止地看她舔冰淇凌。那群小伙子知道她拒绝他们的理由是不爱喝咖啡,恐怕都要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真的不能再给我买一个吗?” 红发青年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她:“不能。下次想吃,就等到一天……三天。三天之后再来找我。” 稻川秋撇嘴:“嘁。” 不高兴的意思很明显。好在她还是听话的,没有跑去找别人给她买冰淇淋,一个人举着巧克力甜筒小口小口地舔,最后剩一点儿,张大嘴巴,“啊——”地塞进自己嘴里,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她不喜欢日式饭菜,但干巴的面包和甜甜的冰淇凌都很得她心意,吃完以后还要细细回味,恋恋不舍。 “真的不能再吃一个了吗?” “不许。” g揪着她往回走,那不勒斯正值夏日,空气干燥得灰尘乱舞,在黄昏的鱼尾一般金灿灿的阳光中折出丁达尔效应,将他们的影子映在灰尘上,便如胶片相机,足够时间记住这刹那。 g一开始对稻川秋没什么特殊观感。既没有朝利雨月因同乡情谊而起的友好,也没有阿诺德那样因职业而起的敏感质疑。 他对她的初印象仅仅是那个giotto带回来的小姑娘,后来逐渐在她身上加各种标签:朝利雨月庇护着的小同乡、阿诺德至今还在观察的“小间谍”、能力来源不明却威力极大的小姑娘…… 最后这些标签是怎么贴上去的,又怎么被撕下来。 剥去层层标签,他看见的便只是她一个人。 唉呀,稻川秋。 他垂下眸子,道:“加百罗涅家族昨天派人来提交了一份申请。” giotto猜测道:“什么申请?重要的话,你昨天就会呈到我的面前。如果无关紧要,你也不会提起它。所以它很特殊是不是?” g道:“他们的家主提出联姻的请求,以此增进我们的合作关系。” 作为距离彭格列初代目最近的助手,岚之守护者脸上常年无表情。没有表情就能防止他人的窥探,就能抹去他身上的破绽,就能防止有人从他的神态中找出端倪。 此时他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却很明显能感受到他的不赞同与冷淡。显然,他全然反对这一提议,只不过这是两个家族之间的接洽,他不得不将之汇报给首领。 他的首领看上去从容许多,微笑道:“罗德曼看上了哪位姑娘?还是说他的属下有了心仪的情人?” 罗德曼是加百罗涅初代的名字,他和giotto私交不错,两人私底下互称名字。 g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希望可以求娶稻川秋。” 他念“稻川秋”这个日文名字时,语调丝毫不打磕巴,仿佛已经念过很多回。也是,他们已经认识好几年了,这才是理所当然的。 giotto道:“他和小秋接触过?” 稻川秋虽然也会跟随不同守护者前往不同的战场,但平常她只会在彭格列的领地停留,罗德曼是从哪里认识的她? 难不成是听过了她的名字,想要加深与彭格列的合作关系,这才选择牺牲自己的婚姻,求娶对方? giotto道:“转告罗德曼,他本就是我们的盟友,不必做这些节外生枝的事。他的婚姻不该如此儿戏,他该将陪伴他一生的位置留给他爱的人。” “问题就在这里了,”g说,“他说这不是玩笑,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娶她。” “可他们此前从未接触过,哪里来的真心实意?” g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却隐隐讽刺:“准确来说,他们见过一面。” “加百罗涅说他对她一见钟情。回去之后不断想起她的脸,最后他确定自己陷入爱河。他希望能够娶她。” g的记忆力很好,在他意识到对方写了什么之前他已经读完了信。信中华丽的辞藻无处不体现了意大利人的浪漫与轻浮,读得人牙痒痒,恨不得把信糊回他的脸上去。 他言简意赅地评价:“不靠谱的男人,嘴上倒是很会说,谁知道他到底打什么注意?” giotto没有制止他的不礼评价。 金发首领接过属下递来的信展开。薄薄的纸上,好友的字迹逸然洒脱地写了一行又一行。从前,giotto看着这道字迹写理想和未来,计划和成果,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形象跃然纸上。今天却不同,这字迹更加俊逸、满怀憧憬,写字者的字尾高高地飘起来,亦如他的心,迫不及待地书写对一位姑娘的热烈情感。 第82章 “我确定我会爱她一辈子……这种感觉很玄妙,哪怕我往常不敢许诺,此时也笃定……我对她一见钟情……倘若可以,我期望能够与她共度余生……” 首领沉默着看完了这等情感洋溢的信,将它仔细地收好,塞到了文件的最底层。 他淡淡地评价:“加百罗涅太冲动了,也太莽撞……他没有考虑过更加长远的未来,便轻言许诺……彭格列也不 会容许家族成员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情感。小秋又太小——无论如何,他的请求,都只能被驳回了。” 首领只字不提自己连称呼都变了的事实。 他径自转移了话题:“阿诺德在巴里那边的部署已经快要完成了吧?” 坐落在意大利东南部的巴里是普利亚大区和巴里省的首府,因坐落在濒临亚德里亚海的肥沃平原上,自古以来都是走私路线的天堂。里世界势力在此交错复杂,彼此制衡,谁能够将巴里咬下,谁就能说自己拥有了一统里世界的能力。 g听到他的询问,沉如冰水的面上多了几分笑意:“已经快要结束了。战争……快要结束了。” 意大利动乱不断,里世界的波动更是让平民百姓难以生计。彭格列倘若能够统一里世界,意大利人民就可以在他们建立的秩序下过上相对稳定的生活。哪怕他们不能肯定百年后彭格列仍然繁荣,但只是这一时的安定,也足够兴奋了。 “已经很多年了啊……”giotto想到这些年的经历,声音低了下去,怅然若失。 这些年彭格列不断扩展,多了很多伙伴,也多了很多的地盘,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很多同伴的生命……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彭格列诞生在这片动乱的土地上,初衷正是给人们带来安宁与平静。携带着理想的人们加入了彭格列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自己和他人的死亡。 对于同伴的死亡要哀悼,接着站起来继续冲锋;将自己的死亡埋葬进土地,来年坟墓上开出的花被同伴们祭奠。 死亡并不可怕。giotto已经习惯了失去,同时对自己可能到来的死亡表示坦然。哪怕有一天他死了也没关系—— 他只希望自己的理想能够长存。 活着的人的意义就是将死去同伴的意志承载。 金发首领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站在高楼,他能看到很远,看到彭格列庇护下的人们走着停着,就这样又度过一天。 远处,蓝宝和稻川秋又找了个房顶,趴在屋檐边,钓鱼一样往下面扔面包渣。墙下是张大嘴等着的小孩儿。 她的干巴面包早就吃完了。难为蓝宝还愿贡献出自己那份,给她逗小孩儿玩。 多么美好的一副场景。 ——他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日常。 金发首领回眸,辉光将他的眸子映得熠熠生彩,岚之守护者听到他用平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全力以赴,拿下巴里。” “是!” 他行了个礼,知道这是总攻之前的最后号角,难耐激动地转身离去。 屋中只剩下首领仍然站在窗边,凝望着这片被他庇护着的土地。 倘若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人常说“倘若”,常说“假设”,常说“如果”。 倘若我不去做那件事就好了,如果美好能够恒久的存在就好了,假设一切都随着我的心意走—— 命运说,哪里来的倘若、假设、如果呢。 命运毫无感情地游离在每个人的周围,如同等待着爆炸的粉尘。蹴尔提升的温度、事态没有尽头地向着无法预测的方向驶去,最后发出振聋发聩、毁灭世界的一声巨响—— “轰!” 世界痛苦地颤动着,嗡鸣着,开裂出深深的沟谷,在大地上不断蔓延。 死亡在战场上肆虐。意识到无可挽回的颓势后,敌人破罐破摔地发动了自杀攻击,哪怕是死也要带一个对手陪葬。 血染红了大地,几乎没有人身上完好。每个人的脸都涂上铁锈的腥气,所有人都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彭格列倾巢而出,攻向敌人。起初一切顺利,但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敌人居然还有杀招。 二十一世纪,枪支弹药威力巨大,却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对于它能造成的伤亡,稻川秋总抱有朦胧的猜想。 十八世纪,火药尚未发展到极致,却如原始的石刃,散发出凛凛的死亡。 一轮大炮倾泻在战场上,措手不及的彭格列被当成靶子,许多人当即倒下,虽然雷守部门的人飞快挡上,但还是有很多人失去了战斗力。 蓝宝拉住了想要跑出去的人:“你要去哪里?” “绕后,”她说,“我能把它们的弹药和火炮都瓦解。你知道的。” 半睁着眼睛的青年拉长了声音道:“别当我好糊弄啊。你是要深入到他们的营地里去吗?你是想找死吗?” “我才不会死呢,晦气晦气,”她说,“我只过去一会儿就好。很多人根本不用死的。只要我过去。” 蓝宝仍然抓着她的手不放。 在稻川秋到来之前,蓝宝是所有守护者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因为他的天赋和背后家族的势力,大家都优待他,将他看作吉祥物,纵容着他到处乱跑,“指望那个小鬼有什么责任感,”他有一次听到g在背后说他,“他年纪又小又爱捣乱,随他玩儿去得了。” 年纪小是该被纵容的啊,他想。 大少爷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优待纵容,过得自由自在。偶尔家族也需要他的能力,但他天赋卓绝啦,随随便便就能完成,根本没必要多费心。他过得好快乐。 ……然后稻川秋就来了。 这家伙比他年纪还小,性格比他还活泼捣蛋。如果说一开始对他还有点儿警惕、表现得冷淡,那么慢慢地熟了之后他俩就开始一块在彭格列的领地里乱跑。蓝宝从没遇到过这样一个合他心意的人。 蓝宝心想这样也不错。有个伴儿一块玩。天塌下来有人扛。那些打仗啦情报啦,这些事情给大人干去呗!他俩玩儿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不觉蓝宝就变成了大人。 蓝宝看着面前脸上抹着灰和血的少女。他发现稻川秋已经十七岁了。但他十八岁。 他是比面前这家伙大上一岁的大人噢! 那些打仗啦保护啦,这样的事情放在蓝宝和稻川秋面前的时候,就该蓝宝来干了。 他轻声道:“交给我,你别去。我会解决的。” “你?”她怀疑地说,“你这家伙别吹牛啦。” “哼哼。本大爷说到做到,你不是喜欢那什么……拉勾么,来吧,我们拉勾。” 他伸出手:“拉勾承诺,我会保护大家的。”我会保护你。 “……” 稻川秋也伸出了手。 于是他们拉钩上吊,许诺一百年,不许变。 稻川秋已经和彭格列的许多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g欠他很多冰淇凌,朝利雨月说以后一起和她回日本故土探望,阿诺德说她可以永远在他的地盘休息,giotto承诺彭格列胜利之后不用偷,他藏着的酒可以给她,斯佩多说过了…… 不知不觉间她和这么多人许下了承诺。 此时此刻,稻川秋以为承诺就是死了也要完成的东西。 “砰。” ……直到她的喉咙被洞穿、熟悉的身影目眦欲裂地向她扑来,金色的粒子氤氲朦胧,铺满眼前时。 她突然想起来。 死了。就是死了。 ——哪里来的,死了也要完成呢? 死了就是死了。 没有任何回转的死。 是谁在哭泣?是谁在彷徨?是谁在后悔? “一定还会有……别的方法……拜托了……不要……我们的承诺……” 沙石飞走的混乱声,火炮被摧毁之后的诡异寂静,血液在大地上铺满的声音,青年祈求的声音。 滴在她脸上的泪水。 金色的粒子嗡嗡地哭泣着。 ——一切的一切,都化为尸体上的鹫鸟,群集着扇动翅膀,啃食她的意识和生命。 “……”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地上的尸体的影子还在风中微微晃动着,陌生又熟悉,异国的庄周长吟,谁是庄生,谁是蝴蝶? 仿佛她做的一个幻梦,属于彭格列的故事烟消云散,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承诺是什么呢?情谊是什么,关于你——又是什么? 冰冷的泪水在脸颊上一滑而过。 稻川秋想,我将铭记这个梦一辈子。哪怕它可能是一个梦。 梦却如露水幻电,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仅仅是错愕的光影,而后飞快消逝、消逝、消逝—— 被遗忘的一去不返,铭记着的痛苦不言。 直到彻底遗忘,直到辜负这个梦。 第69章 第83章 “你是彭格列的人?” 稻川秋放下手,火焰消散在空中。她看向房间的暗处,果然有人道:“我不是。但你又是谁呢?——现在我是真的好奇了。” 软软糯糯的婴儿声音,在此刻的场景中显得分外诡异。更加诡异的是从阴影中走出的人:这竟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婴儿! 帽檐上趴着一只吐舌头的蜥蜴,婴儿的声音纯真可爱,口中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我本以为是其他势力派来的探子,现在看来这是我的判断失误。” “你是谁?” 稻川秋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眼神诡异地打量,片刻后神情怪异道:“现在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连婴儿都开始出来接活计养自己了?” 婴儿幽幽叹道:“生活实在艰难,自然只能出来献丑。” “但总没有人开价杀我吧?” “当然。你来历不明,突兀出现,这世上都没有人认识你,又有谁会悬赏要你的命?” “可你刚才对我开枪了吧?你想杀我。” “只是试探,”杀手辩解,“我的目标不是任何一个人的人头。” “那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沢田纲吉。” 稻川秋微微后仰了。她想到了沢田纲吉的那张脸。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便觉得熟悉,只是不明白这熟悉从何而来。到了现在,她恍然大悟,沢田纲吉—— giotto。 那个头发是金色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如同火焰一般庇护着意大利的青年。 “你真的不是彭格列的人?”她喃喃。 “不是,但我欠了彭格列九代目一个人情。”杀手道。 “我想那个人情一定很大。” 杀手微微颔首:“大到我不得不从头开始培养一个怎么看都毫无长进可能的弟子,好让他以后继承彭格列十代目的位子。” “转眼就已经传承到第十代,转眼一百年都已经过去了两个。” 稻川秋又道:“你以为我的来历不明,或许是针对彭格列的阴谋?” 她自顾自道:“但是来历不明而已,何至于用这种必死的杀招。啊,我知道了,还有其他因素——我的名字?” 女生眨了眨眼,说话的时候,铅灰色的眸子像蕴着雷电的阴云。忽而她抓住了这场对话的线索,骤而如电,女生转目看了过来,眼眸如阴雨天中穿破了黑暗般明亮。 “……” reborn曾经看过彭格列的家族史,陈旧泛黄的纸张上有初代的所有人的图像。那上面有稻川秋。他也曾应邀到彭格列的领地中做客,穿过古老的城堡时,他见过一张画像,画像上的那个人亦是稻川秋。 十八世纪,油画盛行,受限于风潮、技法和材料的影响,画师笔下的人物总是失真,却又能灵诡地摄住人物的一丝神韵。 reborn曾在那张少女的画像前停住脚步,问这是谁? 九代目道,匆匆离去的灵魂,被初代们念念不忘的名字。 英年早逝,却在后来的日子里被屡屡提起的名字,最后几乎贯穿了初代们的人生。 reborn其实早听过她的名字,但还是想要确认。就像你常在生活里听过历史人物的名字,可看到书上的他的画像时总是愣住,心道原来如此,长这个样子么? 画像上的人坐姿勉强端正地坐着,老老实实没有跑掉,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动作上,她捧着一块面包啃得眼睛瞪圆,也不顾面包屑往下掉。 她不耐烦坐得好端正、好长时间来画一幅画,这便是她唯一留下的画像了。 画师恐怕也有所预感,于是珍惜地描摹她五官的轮廓、微微上翘的唇角、铅灰色的明亮的眼睛。 侧脸的符文的耳饰坠着金色,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reborn将这画像看过一遍,不再问其他,同九代目离去说其他的话题。 后来他偶尔再来彭格列,路过的时候也会看一看画像中的她。在其他的端庄的画像中,唯有她俏皮得好像马上要跳出来狂奔,留下一地的面包屑。 哪怕过了很长时间,画像浮黄,她的灵动亦穿破光阴与维度,在人的心脏上重振。 “稻川秋。” 女生说,“是因为我的名字,对不对?你曾经在别的地方——八成和彭格列有关——见过我的名字,加上我不明的来历、出现得突兀,你认为我绝不无辜。” 她碾了碾手指,嗟叹:“真可怕。如果真是巧合,真是无辜人,刚才可就死了。” “但你并不无辜,”杀手道,“能够接下我的子弹,何愁在里世界混迹,你却至今默默无闻,在这乡下村镇隐姓埋名,是有什么目的?” “还有,”他眼神锐利地看向她。 他看到她的侧脸边的耳坠,金光隐隐明亮。 “稻川秋——这个名字是巧合,还是说你,穿越了两百年呢?” “问这个问题……一般人都会以为是巧合的重名吧?怎么会有人能够穿越时间?” 杀手挑眉道:“波维诺家族研制的十年后火箭筒,能够让使用者与十年后的自己置换五分钟,达到穿越时间的目的。” 他似笑非笑:“波维诺可以,其他家族自然也可以。谁知道漫漫长河中,是否有人掌握了玩弄时间的能力?” 分明是婴儿模样,杀手的锐利却刻薄地搅动空气,随时做好剖开对手伪装的准备,叫人如刃抵喉。 从没有人敢在第一杀手面前卖弄情报与信息,因为一旦开始谈话,节奏就会落入杀手手中,从此被他牵着走,无法抵抗。 稻川秋却眨了眨眼。 “实验,哦,”她恍然大悟,后知后觉道,“我懂了。是因为谁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时间的实验,才把你变成了这幅样子对吧……我就说嘛,彭格列不该这么刻薄,雇佣婴儿工啊。” “……” reborn又想起了画像上啃面包的小姑娘,以及在资料上看到的初代的“稻川秋”。 他原本尚有疑虑,现在已经确认无疑。 ——她就是那个被记载得“顽皮乖张、到处捣乱”的稻川秋啊! 第二天,并盛中学。 沢田纲吉因新来的家庭教师说的话而心神不宁,在楼梯上出神摔倒,咚咚几个台阶,被山本武搀扶着前往校医室涂药。 “好倒霉好倒霉,好痛好痛……” 棕发少年无精打采:“早知道就不走那条楼梯了……以前也不会摔倒啊。所以果然是因为那个奇怪的家庭教师吧……” “什么家庭教师?”山本武好奇问道。 “嗯……就是一个奇怪的婴儿啦。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里,说服了妈妈,说要把我培养成什么黑手党首领……哈哈,好冷的笑话……你也觉得好笑,对不对?” 沢田纲吉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谬,干笑了两声,脸上表情丧得三魂出窍二魂升天:“怎么会有人来捉弄我啊,到底是谁……可恶,这种事说出去真的很像笑话……” 山本武却没有马上回答他,两人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 正在沢田纲吉忍不住想问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的时候,山本武低声道:“啊。好巧。这里也有一个婴儿,戴着西装帽子,穿着西装。还有一只蜥蜴……” 这描述越说越可怕啊! 沢田纲吉惊恐道:“他在哪里?我们绕道走!” “恐怕不能绕道了,”山本武耿直道,“因为他就在我们的目的地。” “……?” 顺着山本武的手指方向,沢田纲吉眼前一黑地看到,校医室的窗子内,那个奇怪的婴儿正在喝茶。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正好就是他们并盛中学唯一的校医,也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对象,稻川秋。 ——他们两个正面对面坐在一起!! 沢田纲吉“啪”地给了自己额头一巴掌,喃喃:“也许我还没有睡醒。” 但是真的有人会在梦里平地摔吗? 山本武丝毫不知他混乱的脑子,爽朗地拉着他:“走!我们去看看他们在聊什么!哇,感觉上就很有趣,我也想加入进去啊!” 不要这么乐观啊山本同学!你连他们说什么都还不知道,哪里来的“有趣”评价啊! 伤残人士沢田纲吉无力反抗同伴,只能一拐一拐地过去。刚刚推开校医室的门,他就听到了毫不留情的嘲笑声。 不用说,reborn笑的。 “……”沢田纲吉涨红了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你这个小婴儿不应该在摇篮里面爬来爬去吗!” 该在摇篮里爬来爬去的小婴儿犀利地评价:“平地摔大王需要在摇篮里爬来爬去,我可不需要。” “平地摔大王是什么,不要随便给别人取外号啊你这家伙!”沢田纲吉满脸通红,“所以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嘲笑我的吗?” “嘲笑你……”reborn沉吟道,“难道你平地摔的频率已经高到每天一回,能够让我随时随地嘲笑的地步了吗?” 第84章 “……你!” 把未来弟子气得哑口无言后,杀手长叹:“嘲笑你只能算是顺便。” “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见我的朋友。” “朋友?!” 沢田纲吉惊呼。 “那不然呢?”杀手幽幽道,“彭格列是我的盟友。她与彭格列关系匪浅。我们怎么算不上朋友?” 沢田纲吉被巨大的信息量接连砸晕。他脑子宕机,茫然“啊”了两声,猛地提高声音:“小秋——和彭格列关系匪浅?你在说什么啊!” “你看她否认了吗?”杀手好整以暇地举起了咖啡——等等,哪里来的咖啡机! 沢田纲吉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稻川秋,然后彻底绝望了。 她正在翻着几本陈旧的书,神情寡淡,并没有反驳reborn的话。 “对了,”杀手没忘了补刀,“按照辈分,你不该叫她‘小秋’。” “你该喊她,太太太……太奶奶。” 第70章 “这是什么……玩笑……” 沢田纲吉捂着脑袋,孱弱地呻吟:“就算你说我以后要继承黑手党,都好过你说她是我的祖宗好吗!虽然这两个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可言!” “回家吧,回家去吧,你适合当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婴儿杀手的存在啊!” 杀手从椅子上跳下来,不轻不重地给了他小腿一脚。原本就瘸腿的病患顿时失去平衡,可怜巴巴地往前摔,咚!好可怜。 他眼角迸出泪花:“你在干什么啊!” “对不知底细的杀手如此不敬,可是会有失去性命的风险噢,”杀手萌萌地说,“我只是给你一点小教训。” “这算什么教训啊……!” 山本武趁着一片混乱,凑到了稻川秋旁边:“咦,你在看什么呢小秋?” 他的目光散漫地落在女生捧着的书上,忽而凝住了。 好奇怪……眼熟得过头了。 他的视线在女生和她手里的书上来回偏移,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上面的人,难道是你吗?” 沢田纲吉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好重的书,这是什么啊?名著大部头吗?” 国文学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对体量庞大的名著十分畏惧,说到的时候打了个哆嗦,仿佛看到了国文老师藤本险恶的脸。 “但小秋的脸怎么会在名著上面?” 山本武挠了挠头:“看上去很像是历史什么的……而且这些书都好旧啊。” 他比划了一下:“感觉碰一下就会散掉。” 杀手为他们两个揭秘:“确实是历史。” “这些是彭格列的家族史。作为里世界的统治者,彭格列迄今已延续到第九代,漫长的时间中,显赫的历史理所当然被记载入册。” “不管是初代的经历,还是他们后来的结局……都被记载下来的家族史。” “初代退位之后,携同伴退居日本,改名沢田家康,”稻川秋的手指落在脆弱的纸张上,道,“原来,他们后来真的来了日本么。” giotto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无论是从居住环境和饮食,还是生活习惯考虑,他选择退居的地点时,都该在欧洲那片地带考虑。 可他偏偏远渡重洋,来到了对他而言本是十分陌生的日本。 稻川秋想起了她曾经和giotto说过想要回到日本。 那时又是夕阳,五月的黄昏暖洋洋地铺撒在彩色的建筑上,她倚着城堡的栏杆,俯瞰灰鸟叼起零碎的日光,高兴地说,“雨月说以后陪我一起回日本去。” “你们两个倒是投缘。什么时候回去呢?” “没想好,”她托着下巴说,“可能要很远之后了。其实我有一种预感,哪怕我回去了,那也不是我的故乡。” “哪怕这样也已经和雨月约好了呢。” “嗯。哪怕不可能,但那至少是离我的故乡最近的地方。” 她穿越到两百年前,彼时又不知自己的能力如何运转,于是只能抱着最坏的打算: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或许要在这两百年前度过自己的一生。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可以在离她的故土最近的地方生活。 金发青年沉默片刻,笑道:“会有机会的。等一切都平定之后,我们就去日本。” “‘等一切’,这时间很长诶,”她斜睨他。 他温和地说:“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呢?他没有细说,但意思是很明显的。 青年的眸子在明亮的夕阳下丝毫不逊色得璀璨,和诺言一起熠熠生辉。 稻川秋伸出手去打空气拳,漫不经心似的说,那你加油啰。 其实她想过之后回到日本的生活。 还是和在彭格列的时候一样,大家都住得很近,一觉睡醒跑出门可以看到匆匆忙忙的g,阿诺德神出鬼没地审讯出现在周围的可疑人物,蓝宝懒洋洋地被她拉着到处跑,雨月一手一个把他俩抓回来吃晚饭…… 想了很多次之后,“日本”仿佛变成了一个代名词。一个代表着幸福的名词,从此无所谓地点,而成为了许多个人名的集合,光想一想,都觉得幸福得要落泪。 后来,稻川秋回到了两百年后日本,却没有感到幸福。 剥离了许多个人名之后,“日本”不过是一个空白的地点,贫瘠的没有意义的场景。 至于说好的一起回到日本,说好的在日本中的未来生活,说好的日本…… 这些诺言,应该早就不作数了吧。 在看到彭格列家族史之前,稻川秋尚且以为一切都灰飞烟散,就像她已经接受了【食我嗅闻】的侵蚀,接受了对从前的遗忘,接受了承诺破灭的后果。 …… 原来没有。 承诺仍然存在。 彭格列初代目,在家族最繁盛的时候选择退出,卸下了肩膀上的荣光。意气风发、理想飞扬的青年,最后疲惫地前往日本,前往那个他们约定的地点。 ——那儿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小秋……你,你怎么哭了?” 少年讷讷的、恐慌的声音传了过来。 稻川秋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冰冷一片,泪水如同月亮一般扑面而起。 原来她从来没有适应“日本”这个冷冰冰的名词,从来没有遗忘过从前,从来没有去接受承诺破灭的后果。 她只是太痛苦,掩着耳朵奔跑,就试图世界永远不变,就试图自己从来不难过,世界的雨不为她倾倒。 她摸了摸脸,觉得好奇妙,她会流眼泪。 曾经有人将泪水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好好笑,怎么人人都说这样的生理盐水代表着难过阿? 原来真的是难过。 “没什么,”她平复了心情,慢慢地说,“我只是有点感动。” “感动什么?” “太感动了。从无到有地建立了彭格列,初代们真是了不起。” reborn:“可以理解为你在夸自己么?” “如果真的要这么说。那么,我也很了不起呢。” 虽然知道气氛不对,沢田纲吉还是失声道:“等等、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那可是黑手党啊!” 黑手党的建立有什么荣耀、了不起的?那不是欺压人民、横行霸道的存在吗? “前身是意大利的守卫队,为了百姓的安定生活,giotto决定建立彭格列。从最开始的一小片地盘到后来的里世界王者,他倒是做到了贯彻初心。” 稻川秋认真道:“如果不是giotto,很多人都会死得不明不白。因为他,很多孩子长大了,很多不该死的人也活到了寿寝正终。彭格列虽然是黑手党,但至少在初代,它只是为了人民。” 为了人民,好宏大的命题。 沢田纲吉没想到她会为黑手党辩护。在他短短十四年人生中,环境给他灌输的世界观非黑即白——正义和邪恶,假面超人和怪物反派,一方是需要被尊重的,一方是需要被唾弃的。在他的认知里,黑手党不该存在。 所以他对reborn的话不可思议,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荒谬的骗局。 假设这不是一个骗局,他也不愿意成为什么黑手党的首领。——黑手党不是邪恶的吗? 然而稻川秋为它辩护。 他笨口拙舌,从来就不是那样伶牙俐齿的人。他怔怔地看着她,最后脱口而出:“可是……” “可是,为什么,你哭了呢?” “是因为彭格列吗?” 直觉让他知道,这泪水好珍贵,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哭——是因为彭格列吗? 惹她哭的,难道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少年抿紧了嘴唇。 “蠢纲。” reborn飞起一脚,将这蠢蛋弟子踹倒在地:“眼泪又不是只有痛苦一条途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只会在被吉娃娃追着跑的时候流眼泪吗?” “reborn!你在说什么啊……!” 第85章 沢田纲吉面红耳赤:“小狗本来就很可怕……” “但是别人的眼泪,不会为了小狗的吠叫而往下掉。” 稻川秋也说:“哭泣有时候是因为高兴。” “高兴?”沢田纲吉傻愣愣道,“为了什么而高兴呢?” “嗯……因为我认识了他们而高兴吧。” “虽然说他们是黑手党。但是,如果不是他们的话,我在意大利根本活不下去吧。” 一个小孩,带着半灵不灵的异能力,随时都可能被土地吞吃掉,而不是在彭格列中得到前所未有的爱护,能够在土地上到处奔跑。 想起了蓝宝懒洋洋地眯着眼的样子,稻川秋微微笑了:“黑手党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它很可爱。” “……”沢田纲吉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可爱的黑手党”。 山本武好奇地举起了手道:“什么黑手党?” reborn黑黝黝的大眼睛落到他身上:“彭格列,里世界的王者,虽然是黑手党却掌握着意大利举重若轻的权柄。少年唷,我看你天资卓绝,要不要加入彭格列呢?” 山本武哈哈地挠着脑袋,没有马上回答。 他的第一个问题是:“小秋对彭格列很了解吧?你很喜欢它吗?你流眼泪,不是因为它让你难过,而是可以让你开心,对不对?” 稻川秋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他低着头喃喃自语,从前的彭格列可以,现在当然也可以? 于是,他的第二个问题是:“那如果我加入彭格列,你能更喜欢我一些吗?” “……?” 稻川秋战术后仰。 她警觉发问:“你为什么想要我喜欢你?” 你在说什么狼虎之词啊少年! “哈哈哈哈。朋友不就是要彼此喜欢才能够长久走下去吗!” 山本武挠着后脑勺哈哈大笑:“缺席对方的生活,就可能让这些喜欢变淡。小秋对棒球没兴趣吧?那么我想,我可以试着了解你喜欢的东西……” “毕竟,我一点都不想在小秋的生活中变淡啊!” 第71章 没搞懂。你们少年jump番的友情都这么活力四射的吗? 不过十四岁的少年,生活中的主基调也确实是友情了。 “虽然是这么说,”稻川秋道,“但彭格列不是可以‘试着’去了解的东西,只有加入和不加入。” 哪怕说得再好听,彭格列本质也是黑手党。纵使初代giotto的本心只是为了保护民众,可经历了百年光阴,时代更迭,这个庞然大物早就已经不是个体能够把握动摇的了。 沢田纲吉是彭格列的唯一继承人,他将不可避免地走向里世界的中心。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血液、子弹、黑暗都将成为他未来生活的主基调。 对于这个前十四年都在小镇上平稳度过的、有些懦弱的少年而言,告诉他彭格列不是坏到底的黑手党,是一种善意的慰藉。 对山本武却不是。 他没有必须放在肩膀上的责任,也可以避开里世界吹向他的风雨,他大可以继续举起棒球棒,享受着他人的欢呼、喝彩,直到站上甲子园的土地,为自己的人生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没必要走进里世界。 “为了‘想要离同伴更近一点’就贸然作出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这是极其不智,或者说愚蠢的。”稻川秋毫不留情面地道。 山本武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她制止了:“就算你再怎么说,这事也应该考虑上至少……嗯,二十四个小时吧。” “我当初决定加入彭格列可是花了整整三个月。” 她犀利地评价:“你看上去却只花了三秒不到。哪怕我卖了你,你也会帮我数钱吧?” 山本武愣了一下:“诶,小秋想把我卖到哪里去?卖了多少钱?我至少值一千万……不,一亿日元吧!” 他开始认真计算起自己的价值,最后得出至少一亿的结论。 然后抬起头傻乐。 稻川秋:“……” 沢田纲吉没忍住:“不仅会帮你算钱,看上去还会帮你把自己卖出去……” 他捂住了额头:“阿武你清醒一点啊!这可是黑手党!” “就算这么说,黑手党也有好人不是吗?” “可是那是黑手党啊!” 两个人开始争论起来,期间山本武提出理由若干,而沢田纲吉只有“可是那是黑手党啊!”的无力借口。 好消息:沢田纲吉以后不会当律师。 坏消息:彭格列首领也是要学会谈判的。 最后是稻川秋把他俩扔了出去,附赠一瓶跌打药水:“你们两个。一个回去好好考虑。另外一个……” 她的目光移到沢田纲吉身上,委婉劝告:“你回去练练口才。” 沢田纲吉:“……” 山本武哈哈大笑。 正好午休时间也快结束了,两人匆匆离开,校医室终于安静下来。 reborn仍然坐在位置上慢悠悠地喝着咖啡,向她投来一瞥,算得上温和。 “这些暂时就留在这里?你什么时候看完了我再将它们带走。” 指的是他带来的彭格列家族史。 “不用了,”稻川秋说,“反正关于他们的篇章我也已经看完了。” 初代的历史虽然辉煌,放在九代人的故事中仍然显得篇幅好短,匆匆翻看不久就结束。 稻川秋意识到这已经是结局了的时候,不可思议,怅然若失。史书的三言两语,寥寥几笔,就这样写完了一代意气风发的青年的人生。 而后她又想起来。 两百年前,两百年前。 尘埃都作旧,故事都泛黄,人与承诺都埋葬在时间的洪流里。 除了她,又有谁会记起从前? 她平静地说:“现在就带走它们吧。” 徒然带来眼泪的东西罢了。 并盛中学不是一个很平静小镇里的很平静学校吗。 为什 么会有人来和她抢校医的位置? 而且还一上来就想吻她的手! “哎痛痛痛痛……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暴力……” 夏马尔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发出了嘶嘶的痛呼声:“不就是竞争上岗吗……一个校医的位置你为什么这么不舍得?” “反正也只是一个校医的位置而已。你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工作。” “因为我只会治病啊!大叔我可是医生!” “说得好。我也是医生。” “……你!你刚才把福尔马林和盐酸乌拉地尔都给弄混了!这也算医生?”夏马尔瞪眼。 弄混了药可是会治死人的好吗?这到底是医生还是杀人犯啊? “那又怎样,我合同都签了。按照合同,”稻川秋面不改色,眼也不眨地说,“我还有三十五年才退休,三十五年后你可以来应聘,鉴于你今天在我这里留下了印象,三十五年后我会优先推荐你,确保你能够坐上我这个位置。”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我辞职,没门;但你可以等我退休之后再来。 夏马尔瞪着死鱼眼听她说完,开始battle:“你退休的时候我都半截身子进棺材了吧。能不能尊老爱幼,先把这份工作给我,等我退休了,这个位子再传给你?”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更何况尊老爱幼,你就不能爱护幼小,别跟我抢这个位置?” “哈,”夏马尔说,“你都还没成年吧!没听说过日本允许雇佣童工的法律啊。” “意大利人偷渡到日本显然罪加一等。” “喂喂!小丫头不要胡说!我可是有护照的!” “比我的身份证明还假。你确定要把它拿出来?” 两个人掰扯了两句,夏马尔发现自己居然论不过她。中年大叔最拿手的就是耍赖皮,他原地一躺:“反正我肯定要当校医。这是彭格列的命令!” “噢噢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你一个中年老大叔学什么撒娇啊。别人不会感动只会报警把你抓进警署改造好吗?警察给你端上猪扒盖饭的时候就老老实实交代了吧,你这个猥琐男。 稻川秋睨了他一眼,不动如山地继续翻手里的书。她最近对少年jump漫很有兴趣,看得津津有味,夏马尔如同垃圾一般躺了半个小时,把走进来的沢田纲吉砰咚一声绊倒了。 “什么东西!”沢田纲吉大惊失色地爬起来,腿发软地后退数步,“有鬼……有鬼啊!” “在说什么啊你这小鬼,看清楚路行不行!”夏马尔一脸不爽地出声。 沢田纲吉瞬间改口:“有变态啊!!!”谁那么变态躺在校医室门口啊! “……”夏马尔额头上迸出青筋,“彭格列未来有你这样的首领不会完蛋吧……” “慎言,夏马尔,”reborn神出鬼没地从墙角出现了,仿佛某种到处钻洞的老鼠……。 杀手萌萌地道:“就算体育不及格、文化不及格、情商也不高……但毕竟是我的弟子,随便侮辱是不可以的唷。” 第86章 沢田纲吉眼角冒出泪花:“所以我是只能给你一个人侮辱吗……” “正好你们来了,”稻川秋一挥手,“帮我打扫一下卫生吧?” “要帮忙扫地吗?” “那倒是不用。把地上这坨垃圾拖出去扔掉就行了。”指了指夏马尔。 沢田纲吉咽了口口水,开始兢兢业业地搬运垃圾。夏马尔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动,想要站起来给这个不会看眼色的小子好看,却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了。 ……不对,不是动不了了。 而是他身上的衣服,有志一同地维持住了形态,导致他的手只能在袖管中挪动,除此之外根本无法移动。 “……” 他睁大了眼睛。 彭格列未来十代目仍然在尽职尽责地充当清洁工。 黑医仓皇地看向reborn:“喂,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上回还是被我救了的啊!如果不是我你就死在那条臭水沟里了啊!”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杀手冷哼一声,送了他一颗子弹,嗖的一声,夏马尔紧急避险,但子弹还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留下好深一道血痕。 没办法指望外力,他只好自己奋斗,如同毛毛虫一样尝试打挺。但完全没有办法——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与他曾经接触过的都不同,把他死死地固定住了。 “邪门,邪门啊……” 他两眼一翻,心如死灰,如同死狗一般被拖走,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徒弟,你害得师父好惨啊! 把师父害得好惨的徒弟正在满脸不耐烦地收银。 “买完了东西之后就不要在柜台逗留了,快点走啊!” “喂你们这群女人……!不买东西的话别聚在一起!” 银发帅哥恶声恶气,却挡不住女生仍然蜂拥而来。 “是恶犬系帅哥呢!骂人的时候好有魅力噢!” “好帅。我愿意被他骂!” “喂喂你们让一下,我是真的要买便当……” “哎呀不要挤,看帅哥也要有个先来后到啊你们!” 嗡嗡声让收银员眉宇皱得更深,但这对现状毫无改善,他只能容忍着一群人在他耳边说话,按耐着把这群人炸上天的心情。 不能炸不能炸,这是普通人……不能炸…可恶!!! 虽然在意大利混得风生水起,但在日本,毕竟不能太过放肆(指拿着炸弹到处乱炸)。狱寺隼人找了一家便利店打工,日常负责整理货物和收银。 一开始便利店的生意不太好,老板开的薪水不多,仅仅够吃饱肚子。狱寺隼人来了之后,客流量陡增,老板大喜,将薪水提高了一倍。 狱寺隼人却不高兴。 高兴个头!每天应付那么多花痴女,谁能高兴得起来! 果然他还是想陪伴在十代目身边…… 入夜之后,客流变少,最后几近于无。狱寺隼人整理着货架上的商品,心不在焉地想着明天和十代目去做什么…… “拜托,”有人说,“你把瑞泉的酒放那么高干什么?” 嗯?! 他警觉地回头,不知是谁绕过他的警觉,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杀手吗?还是他以前的仇人?或者是——? 都不是。 女生不高兴地下垂着眼角,像一只气势汹汹的狸花猫,质问他:“你知不知道货架的高度也会影响商品的销量?” 第72章 狱寺隼人:? 他迷茫地理解了一下,没成功。因为在他从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因为商品放得太高或者太低来找他的麻烦。 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反应。 看着他脸上迷惑的神情,狸花猫的表情更加不高兴。她抱起了手臂:“货架的高度会影响商品的销量。放得太高和太低都会导致顾客忽略商品的存在,优先考虑其他的选择。” “所以呢?”狱寺隼人大惑不解。 “所以你应该把瑞泉的品类放低,把月桂冠的往上放。” 她不大高兴地强调:“有的人拿不到货架上面的商品,就会直接离开,这样会大大影响瑞泉的销量。” 狱寺隼人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低头往下看,自己手里拿的可不就是瑞泉的酒吗?他正在整理酒类货架,和前几次一样,他下意识想要把它放到更高的位置上。 “但这和你没关系吧,”他不爽地道,“这酒放在哪里又没有规定。” “怎么和我没关系,”稻川秋同样不爽地说,“作为瑞泉的忠实粉丝,我绝不允许你做出这种损害它利益的事。” 狱寺隼人:“……” 搞清楚了,彻底搞清楚了。原来是个酒迷。 他不想跟她纠缠,反正也就是酒的位置罢了。正好他也没有摆放多少,当即便顺着她的心意,在她的指挥下给瑞泉和月桂冠调换了位置。 她在旁边监工,看他老老实实没有偷懒,这才满意地点头。 狱寺隼人可不觉得她在监工,他以为她想要买酒。 “喏,”他把手里拿着的那瓶酒给了她,“你继续去买要的东西,之后去收银台的时候再喊我过去结账。” “……” 瓶身上还有少年手掌心留着的温度。稻川秋颇为嫌弃,想问能不能换。转头看看他整理货品满脸不耐烦,觉得打工人还是要体谅打工人,便放了他一马。 女生 的脚步慢慢走远了些,然后停下来。 狱寺隼人挪动着货架上的酒瓶,叮叮当当,像湖水在阳光下互相挤挤攘攘,玻璃瓶身上,便利店暖黄的灯光映出狱寺隼人的脸。 他发现自己有些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意大利的火石血腥味,都短暂地离他远去。从前在这样的夜晚里,狱寺隼人随便住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里,裹着潮湿的被子,翘着二郎腿,瞪着昏黑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 现在他在日本的乡下小镇里,整理了货架上的商品。忙得脚不沾地,瞪着酒瓶。刚刚他应付了一个找茬的顾客,明天他要去找十代目。 银发少年屈指弹了弹酒瓶,铛的一声。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哪怕只是短暂、尚且还不知道遥远的未来之后,可这似乎也足够唇角的弯一弯了。 他站起来回到收银台前准备关门,突然发现找茬的顾客还没走。 她正倚在柜台前,研究着展示货架上的各种杂志。 便利店售卖杂志,这是收入的一大来源,因此,杂志会摆放在入门的、显眼的地方,收银台附近当然也会有:方便顾客们结账时顺便带走一本。 杂志的种类不定,由摆放商品的人决定。狱寺隼人来第一天,就把他喜欢的《月刊世界之谜和不可思议》放到了收银台附近,方便他打工空闲的时候翻看。 没想到他来了不久,生意寥寥的便利店就变得客人盈沸起来,他忙着收银整理货架应付客人,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翻看过了。 她看的却正是那本《月刊世界之谜和不可思议》。 接连翻了几页,不像是随手翻看,而像是真的在阅读内容。 难道是同好吗? 狱寺隼人顿时对她多了些好感,但这好感转瞬即逝地就被打破了:女生翻看了几页之后,草草转到最后一章,接着完全失去了兴趣似的,“嘁”了一声,将之随手塞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喂你这女人……!” 狱寺隼人站不住了,他大步走出去:“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她转头过来:“什么什么表情?” 虽然知道对客人臭脸八成会搞黄生意,但狱寺隼人难道会用这个理由绷住吗?他不当场抽出炸弹把人送上天已经是十分克制了! 他气势汹汹道:“你对《月刊世界之谜和不可思议》有什么意见,居然这样对待它!” 少年一指货架上的杂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指什么稀世珍宝。 “《月刊世界之谜和不可思议》可是一本集大成之作!每一期的内容都经过了翔实的记录和检验之后被刊登出来,通过这本杂志,完全可以窥探幽灵的进食方式和月外生物的……” 他也真的把它当成了稀世珍宝,一张口就是滔滔不绝的夸赞。 稻川秋耐心地听他说完,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结账,谢谢。” 狱寺隼人:“……” 他气得跳脚:“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月刊世界之谜和不可思议》可不是那些三流小报,你对它尊敬一点!” “对一本浅显的书有什么好尊敬的,”稻川秋抱着手臂用怜悯的表情看着他,“你也是,居然把它奉为圭臬……啧啧啧。” “你!” 狱寺隼人的理性岌岌可危,仅有的良知告诉他不要把普通人牵扯进里世界,然而心中的恶魔告诉他赶紧把她送上天堂……可恶!日本人这么日常干什么,能不能像意大利一样说干就干! 第87章 “结账,”普通人继续推了推商品,仿佛没有看到他气炸了的脸,催促道。 “不会卖给你的!你死心吧!” 狱寺隼人自觉找到了报复她的方法,学着她抱起手臂,得意洋洋地重复一遍:“我不会卖给你的。你今晚没有酒喝了。” 已经很晚了,很多店都已经关门,而别的售卖这种酒的便利店离这里很远,想要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 感谢并盛町这个小乡下地方,狱寺隼人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过并盛町的落后——这里的便利店甚至少到屈指可数! 骤然得知自己没有酒喝了的稻川秋如遭雷霆。 “……我要投诉你。”她憋了一下,干巴巴地威胁。 “那你投诉吧,”狱寺隼人不觉得老板会为了一个客人把自己开除。 如果真的把他开除了也不错——他早就不耐烦应付一群花痴女了! 因为是临时起意想要喝酒,稻川秋没带枪出门,袖子里只有皱巴巴的餐巾纸、同样皱巴巴的小票、手机。 早知道把枪带下来了,她略微后悔地想。 但现在让她再回去也不可能。就像是宿舍在五楼、没有电梯、饿着肚子下楼来买饭发现自己没带钱,那就是死了也不会再空着肚子回去的——只能想想别的办法。 狱寺隼人看着她表情凝重地想着什么,半天终于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 ……像偷吃小鱼干被人类发现的狸花猫,毫无悔改之意,抖着猫咪胡子瞪人。 在想什么啊狱寺隼人!他在脑子里给了自己一炸弹,冷酷道:“便利店马上就要关门了。客人,请离开吧!” 稻川秋胸有成竹地问:“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说这本杂志很浅显吗?” 狱寺隼人愣了一下:“为什么?” 他以为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本杂志。因此诋毁它。 “因为它真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大多数是胡编乱造,只不过误打误撞推理出了一些正确的又合理的真相。” 稻川秋竖起一根手指在脸颊边摇了摇,仿佛二流说书先生,若有其事:“幽灵不会进食。它们靠着人类的情感而生,在人间游荡,偶尔和三维世界交错,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见鬼’。” “这本书上说幽灵会进食,并且吃人类的食物,可以说是大错特错。如果真的如它们所说,幽灵也吃人类的食物,那么地球上的食物早就被吃光了。我想,这本杂志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测,是因为撰稿人恰好观测到了幽灵和三维世界的交错过程。” “还有,月外生物确实存在,但它们并不是真正的生物,而是……” 狱寺隼人眼巴巴道:“而是……?” “结账。” 狸花猫亮出了自己的爪子,喵喵地把人类叼进自己的陷阱里。 人类……人类无法抵挡诱惑,自己跳进了陷阱里。 “滴”的一声,他果断扫了码:“我请你喝!你告诉我,而是什么?” “真请我喝?”她把酒瓶抓到手里确定。 “真的。你告诉我答案就行。” “答案就是……就是……嗯,哈哈。编不下去了。” 她睁圆了眼睛,纯良地道歉:“抱歉。完全编不下去了呢。” “嗯……嗯?!” 狱寺隼人宕机了一下,反应过来拍桌而起:“你骗我?!” 银发少年气得头发根根竖起,章鱼头气鼓鼓得晃动。他咬紧 了牙齿、握紧了拳头,愤怒而隐隐委屈地确认:“你居然骗我?!” 他甚至已经把她的前半段关于幽灵的理论都听进去了!结果她说那是假的?! 稻川秋很淡定:“可这个又很难证明,包括幽灵,其实也没有人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存在,不是吗。”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骗我吧?!混蛋,把我的酒还来……!” “诶诶诶别抢……啧!” 稻川秋看着他又把酒抢回去,后悔自己刚才没有马上跑。 不过想想自己体能一般,八成会被追回来,她又释然了。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看到那个世界的话,”她慎重地说,“看完之后,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今天晚上的经历。” 狱寺隼人把她往门外推的动作墩了一下,接着咬牙切齿地继续把她推走:“别以为我还会再……”信你! 她任由他的动作,往外走的时候突然转身说,你听。 听什么听?他又想反驳。 “你看。” “……” 她蓦然回首,叫他撞进她铅灰色的眼睛,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她带着金色的符文耳饰,上面的线条不定、游走、仿佛她给他的初印象一般,不可捉摸。 “……?” 他睁大了眼睛,明亮的光点在他视野中升起,拥簇着仿佛涌动的潮汐,在他脸颊边碰一碰、留下轻微的触感之后瞬间飞远。 女生手心的光点仿佛无穷无尽,在他的世界中璀璨好长时间,轻飘飘地落走的时候,如同了无痕的月光。 喂。喂……这是魔术吗……? 不,魔术不会这样得……这样得…… “这是幽灵吗?” 过了好半晌,他脑海中的念头才夺来了声带的使用权。他艰涩地问。 “是蕴养幽灵生存的感情。” 她从他僵硬的手指间轻易拿走了今晚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那瓶酒,向他笑了一下。 “交易完成,再也不见。” “等等……!” 呼吸在空气中吐出,结成夜晚的水珠,重新回转的大脑慢过身体一步去挽留,少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就连那些魔术一样的光点,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忽而回想,今天晚上真的有人出现在他面前过吗? 还是说,那是人类一直苦苦追寻的幽灵? 第73章 常常出门遛弯可以碰到有趣的事。 比如说现在。 “等等——不对啊!!!!” 男生崩溃的喊声在风中隐隐传来。 “嘎——吱——” 年久失修的栏杆生锈,在重力的作用下断开连接点。 “呼——” 稻川秋抬头往上看。两个小点正由远及近地放大,向着他们生命的尽头进发。 已知两个体重超过50千克的男生从六层的顶楼向下坠落,每层楼高超过3米,加速度暂定10米每秒平方,无视空气阻力,求两人的生还几率为几何? 稻川秋电光火石之间做了一道计算题,得出了明年可以去帮人处理坟头草的结论。 怎么看都是死定了嘛! “你不出手吗?”她转头看人群中的杀手。 杀手半边脸隐没在帽子的阴影中,婴儿的声音天真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想要成为彭格列的十代目,就要对自己可能迎来的结局做好准备唷。” ……你说的结局是指在大庭广众之下摔死吗。这真的是一代黑手党首领应该有的待遇吗。 稻川秋叹了口气:“指望我帮忙是不可能的。” 她补充:“让我帮他们加速死亡倒是可以商榷。” “真是无情的人呢,和史书上记载的完全不同,”杀手说着,不以为意地扣动扳机,发射了一枚子弹。 “史书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扭曲的。giotto也不像书上写的那样啊。” “这种话我可没办法反驳。毕竟我没有玩弄时间,见过两百年前的风景。” 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细小的火光,射入了棕发少年的额心。这是稻川秋第一次看见沢田纲吉中了死气弹之后的表现—— 展现出无畏的勇气、拼死的决心、明亮的眼眸仿佛能够将倾颓的世界都推回正轨。 真是了不起啊。 一旦拥有了决心,仿佛世界上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难倒他了。 稻川秋笑了一下:“他现在就很像giotto。不止是脸像。” 这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比比皆是,精神与灵魂却是无法模仿的。倘若说从前的沢田纲吉像是giotto的傀儡木偶,那么现在他至少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灵魂。 “不过……”稻川秋微妙地为初代澄清,“giotto没有这样裸奔过。咳。” 另一边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山本武救下、两人一起平安落地的沢田纲吉额心的火焰练练熄灭,再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棕发少年发出了崩溃的呼声。 “reborn——!!!你这家伙!!!” “不要用这幅表情来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杀手萌萌地说,“如果不是我你可是死定了。你说呢?” “就算是这样……!啊啊啊就你不能使用一些不会、不会、不会爆衣的子弹吗……” 沢田纲吉语无伦次,脸色烫得可以去烧烤,他偷瞥着围观的稻川秋,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地靠近:“小秋……对不起,刚才我,是不是很丢脸?” 杀手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第88章 “reborn!!!”废柴弟子跳脚。 好在山本武挺身而出。 “哪里丢脸了!” 山本武搭着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你可是救了我诶,阿纲!刚才超帅的好吗!” “本来以为死定了呢,毕竟那么高的楼,往下掉的时候满脑子都空白了,后悔地想就这样死掉的话好像很不值……如果说一开始还值一亿日元,那尸体的话怎么算都会很便宜吧。” 沢田纲吉:“……?”是这样换算的吗? 山本武笑道:“幸好最后还是活了下来!这样我就还是值一亿日元,之后身价也还是会往上涨吧!太好了阿纲!” 沢田纲吉被他劈头盖脸的理论说得晕乎乎的:“嗯嗯,真是太好了呢……” 黑发少年又转向了稻川秋:“之前小秋不是说,想要加入彭格列的话,至少要考虑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吗?” 稻川秋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有这回事。”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我可是为了这件事睡不着了呢……”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剖析心迹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他太明白了。真诚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总是像这种问题,好像有些青春期无病呻吟的感觉,但我很认真地思考,到底是棒球,还是小秋呢?” 稻川秋忍不住打断他:“不管怎么想都是棒球吧。我们认识都不超过三个月。” 山本武接触棒球却至少已经有十年了。 从四岁第一次摸到棒球开始,小小的孩子就知道自己有天赋,他奔跑、投球、接球,当棒球的影子模糊化作流年光阴,它似乎已经变成他生命的一部分。 山本武想过带领社员们一路比赛,直到站上甲子园的土地,直到捧起奖杯,赢得全国各地的欢呼和掌声。他看过棒球明星的人生,想过自己的未来也是如此。他想过和棒球有关的一切一切。 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将离不开棒球。 “但时间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少年平静地说,“有意义的东西是需要自己去选择,才能被抓在自己的手掌心。” “我之前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犹豫不决。我不舍得已经拥有的一切,但又太向往注定站着你和阿纲的世界。” 他咧开嘴,露出了笑:“太纠结了。直到不久之前我的脑子里都还是一团团的乱麻啊!”” 所以说你现在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在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的时候做出了选择。” 山本武说:“我果然还是更想站在你们的身边。就像是刚刚被阿纲救下来了一样,我希望有一天也能这样保护你们。” 少年身上的衣服在刚才的波折中有些破烂,他身上沾着在地上打滚的尘土,手上还有被栏杆划破的伤口,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眼神坚定地说出了这样的话,简直像是不得了的誓言。 “……” 说得是很动听啦。 “但是,”稻川秋说,“谁说我是彭格列的人啊。” 两人始料未及,同时发出了:“——诶???!” “诶也没有用。我确实不是彭格列的人。就算以前是,这么久了应该也算自动退出了吧。说起来婚姻上两年分居都可以自动离婚了呢。” “这么久了是指……?” “两百年。” “……呃,”沢田纲吉挠了挠头,露出尴尬的试图解围的笑容,“小秋还真是很喜欢开玩笑呢。” reborn不合时宜地幽幽道:“她没有骗人。已经两百年了。” 沢田纲吉:“……” 他死鱼眼地看向reborn:“就算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啊你……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活了两百年?” 杀手巧妙道:“这个问题不该问我。” “问我就问对人了,”稻川秋表示,“我可是穿越了两百年,玩弄时间的高手。” “怎么你也这样……” 沢田纲吉无力道:“不过最大的问题不应该是阿武你突然决定加入什么彭格列吗……明明都说过了我不会当黑手党首领的……” “这个不是你能决定的,蠢纲,”reborn飞踹废柴弟子一脚,在后者痛呼倒地之后落到了他身上,微笑道,“另外,不是‘什么彭格列’,而是‘彭格列’。” “罚你抄彭格列初代史十遍。” “什么啊!初代史又是什么——” reborn摇了摇头:“放到眼前的答案都没有想到去翻。看来我的任务完成还任重道远。” 他看着稻川秋远去的背影,黑黝黝的眼珠中辨不出情绪:“你们不是想知道这是不是玩笑吗?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山本已经决定加入彭格列了——很好,你也拥有了翻看彭格列家族史的资格。那么,今晚的任务就是,你们两个一起找出初代历史中的蛛丝马迹。” “叮铃铃——欢迎欢迎~” 门铃声尽职尽责地响起,在夜色里显得些许寥落,狱寺隼人站在柜台后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顺口道:“客人里面请。” 插着兜的客人便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走到货架面前,暗暗点头:不错,瑞泉的酒确实放低了。一伸手就能拿到的程度。 她提了三瓶酒,走到柜台面前,默不作声地推了过去。 虽然那天说出了很帅的话。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喝酒更重要。 而且瑞泉推出新品,旧的商品被快速挤压销售渠道,很快附近的店里都没有了从前的种类。稻川秋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她倒是蛮好运的。 柜台后的人眼睛还落在杂志上,伸出一只手来给商品扫码。滴、滴、滴,连着三声,他散漫地说:“一共是两千四百——”日元。 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骤然收紧,猛地抬起了眼睛! “喂,你该不会——”他脱口而出,然后顿住了。 他脸上露出震惊、茫然、惊喜,表现出来的却只是瞪大了眼睛。 “……” 稻川秋跟他对视两眼,有礼貌地提醒:“我要一个袋子。” “什么一个袋子啊,喂,你这家伙,难道想假装那天的事完全没发生吗!” 狱寺隼人从柜台后俯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急切地大喊:“你别想跑了!说清楚啊!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那天晚上,”被他抓住的人皱紧了眉头,“好痛……你能不能放开我。” 她低着头,发出泫然欲泣的气音,让抓着她的少年迟疑了一下。她再接再厉:“你干什么,我第一次来这里……”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狱寺隼人摇晃着她,“你别告诉我你被车撞了失忆了!” “你这人怎么还诅咒别人。……等等……难道你是遇见了我的双胞妹妹?” 女生抹了抹眼睛:“我,我妹妹一直很叛逆,前段时间她离家出走,我就是为了找她才来这里,不然,我才不会来这种乡下小镇呢!” “你这个乡下的野蛮人!”她大喊,“快点放开我!我不要酒了可以了吧!” “……”狱寺隼人不自然地僵住了手指,喂喂,假的吧,他确认:“你……你真的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那不然呢!你想要证据吗?你这个乡巴佬!” 狱寺隼人头回被人骂乡巴佬。他又气又想笑,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办,干巴巴地问,“那,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她是什么人?她会魔法吗?” “魔法…?所以果然你也被她骗了啊,”女生看着他的表情从愤怒变得同情,“她不会魔法,但是会一手好魔术。很厉害吧,我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她变出了天上的星星。她却非跟我说那是什么灵魂的肥料……经常有人被她骗啦。” “……只是,骗局吗?” “那不然呢?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魔法不成?” “……也是。” 狱寺隼人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又有些不甘心:“但是,她骗人……骗人的手法也太真了。” 让他信以为真,念念不忘。 稻川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那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被她骗了呢。” “对了,”她舔了舔嘴唇,“能帮我结账了吗?” 她故意沉吟道:“我妹妹有没有骗你的钱什么的?我愿意帮她偿还。” 狱寺隼人哪里还管得上结账的事呢。他随手挥了挥:“算我请你的。” “噢噢!大好人啊!” 稻川秋又问:“能给我一个袋子吗?” 这种不会看气氛的理直气壮让狱寺隼人顿了顿,偏头去看她,幸好她没忘记低头抹眼泪。狱寺隼人疲惫地扯了个袋子给她,把她高高兴兴地打发走了。 只剩下狱寺隼人一个人怅然若失。 所以那真的……只是魔术吗? 第74章 第89章 狱寺隼人跟沢田纲吉一起被抬进了医务室。 “怎么会……这样……”躺在担架上的棕发少年淌下了眼泪,“明明不是我炸的教学楼……”为什么连他一起给抽飞了! 躺在他旁边的狱寺隼人比他伤势更重,此时却挣扎着想要起来土下座:“都是我的错,十代目!请原谅我的愚蠢……” 他满脸痛惜后悔:“早知道不该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的!” 那个握着浮萍拐的男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敢对十代目动手!他甚至没有发现他已经靠近了他们!可恶!让不明强者偷袭,这可是左右手的失职啊!思及此狱寺隼人信誓旦旦:“早晚有一天我会为您将他狠狠地踩到脚下,向您道歉!” 沢田纲吉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云雀恭弥……被狱寺隼人踩在脚下……向他道歉…… 这什么噩梦啊!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还是不要了!那可是风纪委员长啊!你以后不要那么莽撞就行了……。” 说到后面他不禁用手盖住了脸。 就是因为狱寺隼人炸了两层楼,这才引来了风纪委员长。当看到那个影子出现在视野中时,沢田纲吉发挥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却还是被一拐子抽飞——顺便一提,他飞的速度比他跑的快多了。 那可是风纪委员长啊!大家不都是从小听着他的恐怖传说入梦的吗! 狱寺隼人还想说什么,但他尊敬的十代目已经伸出手,有气无力地盖住了他的嘴,他只好不平地压住了声音,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给云雀 恭弥好看。 “不过也不用去医务室,”他不甘愿地嘟囔,“这种伤的话,我自己过两天就能痊愈……” 就在意大利摸爬滚滚滚打这么多年的狱寺隼人而言,医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名词。他更在意的是胜利而不是保全自己,因此也将身体逼出了了不得的痊愈能力。 此时被人抬在担架上去校医室,对他而言又新鲜,又别扭。 好像露出了弱点似的。好像这弱点一露出来,就显得他没用了、没有价值了、会被抛弃了。 虽然他浑身刺挠,但还是被送进了校医室。负责把他们送来的风纪委员完成任务便走了。 也不管校医室空无一人。 “怎么没人?”狱寺隼人纳闷道。 “诶……诶。可能去闲逛了吧,”沢田纲吉下意识回答,“小秋最近神出鬼没的……” 最近稻川秋好像对在校园里散步有了点兴趣。好几次沢田纲吉来医务室都没有见到她。倒是有几次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看到她在窗边张望。 他还以为看花了眼,下意识擦了擦眼睛。 她挥了挥手,他才确认真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咧开了笑脸,体育老师正好叫到他的名字:“沢田纲吉!” 啊啊,轮到他了! “是……是!”他慌慌张张地扭回头,助跑两下,咚得脸朝下倒在了垫子上。 “跳马又是零分,”体育老师摇摇头,见惯不惯地记下了他的成绩,同学们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他却无暇顾及,去看窗边的人。 她捂着嘴,没发出笑声,但他看到她的眼睛弯了起来。桃花眼笑得明明很开心。 他面红耳赤地爬起来,趁着大家不注意,和山本武溜到窗边,压低声音问她怎么在这里。 “有只鸟飞进校医室,我想逗它玩,”她说,“结果它又飞走了。我一路追着它,顺便逛一下校园。” “噢……噢。”他有些干巴地应答,不知道是满意这个答案还是有遗憾。 山本武敏锐地发问:“不过,怎么突然来这里?这附近可没有鸟。” 她笑眯眯地说,这里不是有你们吗。 虽然笑的时候,嘴角翘起的弧度和平时的没什么两样,但她真会骗人,简直让人以为她就是专程为他们而来。 沢田纲吉:“……” 少年不大自在地挪开了眼睛:“可是我们又不是鸟。说这种话,之类的……” “都大差不差啦,”她从口袋里掏磨牙棒分发,“来,鸟食。” “噢!谢了!”山本武拆了包装,把它扔进了嘴里,“小秋要进来吗?正好大家会和别的班举行排球比赛,老师也可以参加!” “不了,”稻川秋委婉地说,“我膝盖有伤,不喜欢剧烈运动。” 上一个世界里,身处警校,在大家都训练的时候仅她一人闲着,实在太过显眼。在膝盖上包扎是个幌子,光明正大地说我的腿不行。 这个世界里她提前退休当上了老校医,又不必跑操,何必再多此一举?顶多是难受的时候敷一敷也就好了。 两人大吃一惊道:“什么时候受的伤?我们怎么不知道?” “是旧伤,”她说。 她跟两个人告辞,去追那只不明行踪的鸟儿了。这之后,她就常常溜班,沢田纲吉猜想她很喜欢鸟儿。……可能也有点喜欢他和山本武,喜欢鸟儿那种喜欢,因为有时候上课上得正犯困,山本武会给他扔一个纸团,让他看窗外。 窗外的稻川秋向他挥一挥手,点点头就走了。 他却睡意全无,被国文老师抓住站起来,苦哈哈念了一段课文。念得结结巴巴、不知所谓,满脑子都是她站在窗外面的场景。 “可能又去喂鸟了吧,”他猜测。 狱寺隼人却觉得哪里不对,半天回过味来:“小秋是谁?” “是这里的校医。”沢田纲吉道。 “难道十代目认识他……她吗?”狱寺隼人说到一半,艰难地换了个人称代词。 “是,我在她还不是校医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了呢,”沢田纲吉高兴地说。 狱寺隼人登时想到了很多。一个合格的家族不仅需要进攻的火药、防守的盾,还需要作为后备力量的奶妈。 他感动地道:“十代目这么早之前就已经在为了家族而努力招揽人才了吗!想必那位校医一定医术卓绝,这才让十代目您主动相交吧?” “……” 医术卓绝指的是敷衍地把药扔给他们自己处理。有时候还会扔错药吗? 沢田纲吉心虚地挠了挠脸,眼神漂移:“应该……应该算吧。哈哈。” 狱寺隼人瞬间变了脸色:“既然已经是家族的一员,那就应该在岗位上负责!现在正是十代目您需要她的时候,她居然不在,真是可恶!” 说到这个,沢田纲吉有些低落,不过还是强打精神:“嗯、其实她还不是彭格列的成员…不对啊!” 他蓦地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坚定人设:“我没有打算继承彭格列啊!” 狱寺隼人的耳朵选择性地把他的话过滤了,此时正勉力支撑着自己起来:“既然医生不在,正好我也学过一点医术,就由我来为十代目您寻找需要的伤药吧!” 沢田纲吉大惊:“你快躺下!你身上还在淌血啊!” 狱寺隼人不在意地抹了把额头上的血,露出八颗白牙的笑容:“没问题!对我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沢田纲吉看着他把脸上的血抹匀,欲言又止:“……” “你还是……” 他还想再劝,校医室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和聊天声。 “下周我们要会组织去踏春!小秋会去吗?” “应该会去吧。看学校安排。” “那完全没问题了!踏春这种活动不一般都会配备校医吗?到时候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山里冒险噢!” “……?这合理吗。为什么突然就说到冒险上去了。” “因为很有趣?而且以前没有去过,如果这次有机会去一次,以后想起来绝对会变成珍贵的回忆。” “你可以和阿纲去。” “肯定也会和阿纲一起啊!但是小秋你如果不去的话也绝对不行。” “……搞不懂你们。” 两人说着说着,逐渐靠近校医室。 狱寺隼人的脸色随着声音的传来,变得不爽中夹杂着几分疑惑。 沢田纲吉的嘴角却往上抬,终于在两人踏进门槛的时候,他高兴地出声:“啊!阿武!小秋!你们原来在一块啊!刚才一直在想你们去哪里了呢!” 山本武哈哈笑:“嗯,交代完部门的事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小秋,就和她一起过来了。” 还没等其他人再作反应,一道震惊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你,”狱寺隼人颤颤巍巍地指着走进门里的女生。 他两眼混乱,各种念头在他脑子里轰炸,最后,他失声道:“你难道有两个双胞胎姐妹?” “……?” 稻川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沢田纲吉同样惊讶,“小秋有双胞胎姐妹吗?” “对啊。” 稻川秋淡定道:“我们一共是三姐妹。我们用同一个身份做着校医的工作,所以,有的时候,你见到的是我,有的时候,你见到的是我的姐妹。” 第90章 沢田纲吉没听懂:“我有时候,见到的不是你吗?” 他马上和狱寺隼人一样混乱了,两个病号躺在担架上,仿佛被煎融化了的两个煎蛋:“怎么会这样……真的假的……” 山本武哈哈大笑:“所以是说,我们有时候见到的小秋,其实不是小秋喽?” 稻川秋淡定地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本武笑了半天,没有主动戳穿这个拙劣的骗局,而是靠近稻川秋,和她说悄悄话:“这样骗阿纲的话,他真的会信啊。” 稻川秋也靠近他,表示:“真的很好骗。感觉彭格列的未来堪忧啊。” “我会努力的!”山本武握紧拳头,“做首领的左右手,带着彭格列走向辉煌!” 好伟光正的宣言!稻川秋被此人脸上的光芒灼晕。哪怕你不进里世界,以后也绝对是从政的好苗子啊少年。 狱寺隼人晕乎乎地抓住了关键词,躺在担架上大喊:“十代目的左右手只会是我一个人!棒球混蛋你顶多是耳垂!” “哈哈,”山本武天然地一针见血,“可是你被骗了都不知道。怎么看都还要多练练呢!” 狱寺隼人:“……” 虽然很想跳起来,但病号根本无能为力。 他陷入半宕机的脑子回转了过来,碧色的眸子转向稻川秋:“喂,你骗我?!你 不会想说你从来没见过我吧?!” 稻川秋看着他被血抹得看不清真面目的脸。 沉吟片刻:“你谁啊?” 第75章 狱寺隼人噎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之前的两次见面,他们都没有互通姓名。他甚至到了现在,都还以为她们是不同的人。 沢田纲吉毕竟认识稻川秋久一些,对她的恶劣本性略有认知。他可怜巴巴道:“所以是假的对不对?从头到尾都只是小秋一个人。” 稻川秋眨了眨眼:“你认不出来吗?” “诶……诶。可是,你说……” “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话,那你也太容易被骗了吧。” 沢田纲吉抿了抿嘴:“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大概他在稻川秋告诉他枪里的子弹是玫瑰时,他就知道她是撒谎不眨眼的角色,可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相信她。 “没有可是。不要听信语言,语言就是欺骗的基础。用你的感觉去看。” 稻川秋指了指自己:“你觉得,之前那些和你打招呼的人,是不同的个体吗?” 沢田纲吉顺着她的引导,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常在看她时有少年人的羞赧,好似看她太多便冒昧冒犯,于是总在目光的驻足后反应过来,急匆匆地移开视线。 这时候仔仔细细地看她,忽然意识到,这世界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双铅灰色的眼睛呢。 好多好多的东亚人,好多好多的铅灰色的瞳孔,好多好多的相似的个体。 在所有的相似之中,仅仅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眼睛。 “……” 沢田纲吉屏住了呼吸,他的上颚和下颚好像黏住,嘴唇蠕动了片刻,他慢慢地说:“嗯。果然是玩笑呢。如果以前站在我面前的是不同的人,我肯定能够认出来。” “没有什么双胞胎,只有小秋,对吗?” “当然。” 稻川秋打了个响指:“我就说这种拙劣的谎言怎么可能骗得住所有人。” 被拙劣的谎言骗住的狱寺隼人:“……” 他拍担架而起:“你果然是在骗我!什么双胞胎什么离家出走什么幽灵,根本都是假的!” 因为太过气结,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否定了幽灵。 他死死盯住随便披着白大褂、插着兜的女生,牙根发紧:“你怎么能骗我!” “为什么用一副我是负心人的表情看着我,”稻川秋说,“我顶多只骗了几瓶酒吧。” “这是酒的问题吗!”狱寺隼人激动道,“你是在否定我的信仰!” “哦,”稻川秋无所谓地望天吹了声口哨,“我哪里否定了,你有证据吗。” “你!!!” 病号被气得鲤鱼打挺,当即就要翻下担架爬过去给她好看。山本武一把将他按回去,耐心道:“你身上还有伤呢!别冲动!……嗯?你身上怎么有伤?嗯?阿纲怎么也受伤了!” ……现在才发现吗阿武!这也太神经大条了吧! 躺在一旁的沢田纲吉默默担当吐槽役。 山本武对受伤没有多少畏惧和担忧情绪。反正在他的意识里,受伤是正常的——有哪个棒球手不受伤的——受伤了就去医治,总会痊愈的不是吗。 他的关注点在于:“你们突然伤成这样,难道是背着我们去冒险了吗!” 他用一种看叛徒的眼神看着两人:“我和小秋可是打算过两天的踏青邀请你们去山里冒险呢!没想到你们两个偷跑!我要和小秋一起去!不带你们了!” 稻川秋默默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事了。” 沢田纲吉则是急得也要鲤鱼打挺起来:“不行!冒险当然是应该一起去,不是吗?” 山本武乐哈哈地把他按了回去,跟打地鼠似的:“你说得对,那你可要好好养伤,免得到时候赶不上我们。” 稻川秋继续默默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事了。” 沢田纲吉和山本武同时将目光投向她。 稻川秋:“……知道了。” 狱寺隼人爆发地继续拍担架而起:“不要无视我啊!你可是骗了我啊!” 山本武打地鼠地将他按回担架。 稻川秋慢吞吞地翻袖子。……不好意思钱包忘带了,但没关系。 她掏出两根磨牙棒,上供似的放在了狱寺隼人枕边:“能不能用这个来抵酒钱。” 狱寺隼人被她气得头晕目眩,她嘴皮子上下飞快地道:“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我们两清。” 狱寺隼人:“……” 山本武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等着地鼠冒头一般随时准备把他按回去。 沢田纲吉虽然没有这么过分(主要原因是他躺在旁边根本没力气把手抬起来),但也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小秋有时候会开一些玩笑,不过她不是坏人的!也许你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我希望你们可以解开误会,好吗?” 夹在两个人中间,显然他很为难,双手合十道:“如果她有错的话我愿意替她道歉……狱寺君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也会尽力做到……” 狱寺隼人吃了一惊:“怎么可能要十代目您道歉啊!” “补偿什么的更是不必要!我狱寺隼人的一切都愿意双手奉上给十代目您,怎么会需要您补偿呢?我可是您的左右手啊!” 他急急忙忙地表忠心,把沢田纲吉弄得面红耳赤起来。年轻的十代目面皮太薄,根本无法承受这样堪称肉麻的效忠。 狱寺隼人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 “看在十代目您的面子上,”他不情不愿道,“我就不追究她骗我的事了。” “只是……” 他顿了顿,毕竟不甘心。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那居然是假的而已。” 以为惊鸿的那瞬间是假的。那样的让人心生惆怅的明亮不过是某人的玩笑。对狱寺隼人而言,这无异于构建的世界突然塌了一角。 他用自嘲的口吻,慢慢道:“我还以为那真的是幽灵呢。” “你说的是那些金光的话,”稻川秋懒散地道,“其实不过是燃烧了小票后的灰烬而已。” ……所以他以为的奇迹只是一些转瞬即逝的灰烬。 狱寺隼人茫然地应了一声。 稻川秋没再理他,看了两眼病号:“虽然很想给你们医治,但显然我没那个本事……除非你们真的想进棺材玩玩。” 她指使山本武去找能用的药给他们带上,等人能起来之后爬去医院。 “……说起来,”她纳闷道,“我一开始应聘这个岗位是因为没人会来寻医。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 沢田纲吉:“不知道。但是风纪委员们把我们抬来了这里……” 说着他也觉得奇怪:“以前好像确实校医室不怎么会有人来。” 他呆呆地补充:“好像小秋来了之后,校医室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真好呢。” 稻川秋:“……”你在好什么。校医室热闹,听听,这像话吗。 她最初可是冲着清闲没事干才来应聘的好吗。 算了,这是以后要算的账。她大手一挥,三个少年一个赛一个凄惨地处理好表面伤口,然后你搀我我扶你地往外走。其中狱寺隼人最惨,他的小腿被抽了一记,只能被伙伴们夹在中间,扮演僵尸往外蹦。 偏偏这僵尸还不安分。他疯狂地向十代目表示愧疚和失职,“十代目这都是我的错!”“十代目我让您受苦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之类的话层出不穷。因为太过激动,他整个人摇晃得更加厉害,沢田纲吉同样被他带得慌慌张张地表示不要那么郑重,大幅度挥手,“不是你的错狱寺君不要再说了!”“没关系……没关系……”少年崩溃的呼声越发孱弱。 第91章 最惨的其实是山本武。因为他本来是毫发无损的那个,结果一个没留神,过门槛的时候被他俩咚得带倒在地,三人俄罗斯套娃一样倒在一起,哎哟哎哟痛痛痛成一团。 稻川秋:“……” 这什么倒霉熊剧情。 “对不起……”沢田纲吉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是道歉。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稻川秋:“小秋,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稻川秋:“……” 她不存在的良心突然痛了一下。 虽然医院离这里还有两公里,虽然三个人里腿脚好的只有一个人,虽然……虽然虽然,但是你们可以挺到医院的,对不对? 眼看着三人又跌跌撞撞地把彼此扶起来,踉踉跄跄你碰我我碰你地往外走了,稻川秋沉默了一下。 “唉,我这个人就是太好心了,”她在心里想,“要是太宰,管他们去死呢。”太宰治自己只会迫不及待地去死。 就当我是个好人。 她伸出手,指尖对准了三人。有一个恍惚,她想起了自己上个世界也曾经对某个人这样帮忙……嗯,应该是松田阵平。 粒子在空中汇集,而后开始啃食现实。 正在前进的沢田纲吉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一些。不过,应该是错觉吧,他转头看了一眼狱寺隼人脸上的血,马上觉得自己的胃又痛了起来…… 倒是狱寺隼人忽有所觉。 银发少年想到什么,急急地回头。 稻川秋已经放下了手,视网膜上猝尔飞逝的金光如同错觉,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仅仅是他晕头晕脑、神经紧张下的产物。 ……她刚才戴符文耳饰了吗? 狱寺隼人吃力地回想,却没有细节。 “欸欸,狱寺!你这家伙别往那边倒、看路啊!”山本武惊呼着提醒他。 狱寺隼人只好将注意力转回去好维持平衡。 在拐角即将离去的地方,他微微游移了视线看过去。 “……” 那儿什么都没有了。 “她叫,小秋吗?”他突然艰涩地问。念到这个亲昵的音节时,仿佛口舌被黏住。 “如果狱寺君想要知道的话,可以自己去问噢。” “没错。名字的话,果然还是应该自己问吧!这也是一次正式的认识哦。” “……知道了。”哼! 狱寺隼人想,大不了他去翻学校的职员表——就不信找不到她的名字!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多个月。 距离稻川秋来到这世界已经过去了半年,秋天早就走了,冬天更是已经离去,春天的雨水浸润着大地,整个世界都呈现出斑绿色的明亮。 沢田纲吉抱头发出了痛呼:“等等——不是踏春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考核了!!” 第76章 reborn收起10t大锤,cos狼王,站在他旁边微笑道:“首领必须要有将生活中的一切化身为挑战的觉悟,如此才能够带领家族走向繁荣。蠢纲,我这是在培养你。” 沢田纲吉:“这就是你把我们扔在狼窝旁边的原因吗?!” “嘘——”杀手保持表情不变,“小心声音太大引来大灰狼把你叼走唷阿纲。” 沢田纲吉撑着手臂爬起来:“要叼走也是先叼走你吧……童谣里不是都有大灰狼叼走小孩子的剧情吗……” reborn确认他站稳了:“你说错了,人类。” “哈?这又是个什么称呼啊?” “我可不是人类。我是狼王。” reborn招一招手,狼窝边的几条狼便缓缓立起身往这边走来。沢田纲吉头皮发麻,看着穿着cos服的婴儿混迹其中:“喂,你不会是想让我和它们搏斗吧……” “我怎么会给弟子布置这样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在沢田纲吉“这是侮辱吧侮辱!”的抗议声中,杀手微微一笑,“我会将它们留在这里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它们可以自由活动,只要你能在它们的追杀中坚持三个小时,就算你胜利。” 他拍了拍灰狼的头,獠牙凛凛的灰狼欺软怕硬地蹭了蹭这小婴儿的手。 “你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也可以和它们对抗。只要撑过三个小时,考核就通过了。” 沢田纲吉不敢相信:“就这样吗?”没有别的陷阱了? 倒不是他突然自大起来了。只是,reborn出现以来,给他的选择向来只有——拼死了也要去完成。 reborn没有给过他放弃、藏起来的选项。“连首领都到了自顾其身的地步,这个家族也离灭亡不远了,”杀手用平淡而冷酷的语气叙述,“所以阿纲。你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饶是沢田纲吉仍对加入彭格列有所疑虑,但他已经知道。 他没有后退的选择。 这时候,reborn居然说他可以躲起来?真的假的?假的吧。杀手从来不是那么宽容的人。 沢田纲吉怀疑地看向杀手。后者果然也不负所望:“但是,还有一个前提我恐怕你要知道。” “你的同伴,也都在这座深山之中,同时他们没有逃跑的能力……如果你不去帮助他们。” reborn顿了顿,抚摸狼头,幽幽道:“这些大家伙已经饿了三天了呢。” 沢田纲吉:“……”恶魔啊!这人是恶魔啊! 他还想挣扎:“阿武和狱寺君都比我厉害,他们怎么会没有逃跑的能力呢?” 杀手微微一笑。 沢田纲吉:“……”有没有人来把他带回地狱啊!!! “除此之外,”reborn道,“我想你应该还认同了其他的同伴吧。” “三浦春、屉川京子、碧洋琪……她们也在这座山里唷。” “……这里面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名字?”碧洋琪需要谈判能力吗?有狼敢靠近她吗? “如果上面这些名字对你而言分量都不够的话,”reborn晴天霹雳般扔下炸弹,“稻川秋也在这座山里。” 沢田纲吉果然大吃一惊:“什么?!她不是说不会来踏青吗?” “我怎么知道呢?咦?也许是我记错了也说不定,我的年纪大了,根本记不清有谁参与了这场游戏呢。” 婴儿咳了两声:“包容一下。年纪大了记性就会变差……” 谁信你啊!你这个恶魔婴儿! “你说清楚啊,小秋到底有没有来?不要骗人啊!” “嘛。十分钟转眼之间就过去三分之一,只剩下七分钟了呢……”狼王看了看表,惊讶道,“你真的还要在这里问东问西吗?” “你……!为什么不早说已经在计时了啊!而且小秋到底在不在山里,你快说啊!” 沢田纲吉慌张地大喊,东张西望,疯狂寻找可以逃跑的路径。 “六分四十三秒、四十二秒、四十一……” 恶魔不语,只是一味倒数。 沢田纲吉慌不择路地逃了。 从方向上来说,他完全跑向了更深的山——简而言之,完全跑反了。 杀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之中,自言自语道:“合格的首领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阿纲,你做好准备了吗?” 灰狼蹭了蹭他的手掌心,急不可耐地想要前往狩猎,被他轻而易举地安抚回去。 “乖一点。临时用一座山做游戏场,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力气……” 落叶重重地堆叠成丛,在行人的踩踏下发出油炸的滋滋声,偶尔有鸟啼的细声一溜烟儿飞过,回过头去山还是山,林还是林。 稻川秋抱着手臂走了一会儿,盯上一棵颇高的大树。 叶冠葳蕤,树斑明绿,最重要的是,有一根横贯而出的粗壮树枝,适合坐卧。 她拍了拍手,抱着树干,攀着树枝,转眼便爬了上去,坐下的时候又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力气,懒洋洋地倚着树开始啃磨牙棒。 她当然是不大乐意参加这种少年人踏青活动的。reborn却和她说只要她过来充当人质,就给她委托意大利那边送来的初代的遗物。 “giotto他们的遗物给我,”她诧异道,“这不合程序吧。” 历经九代,初代的留下的东西早已经变成彭格列的象征之一,连出借都很难,更妄论送给某人了。 简直像个骗局。 “本来就和你有关的初代遗物,给你本就是物归原主。”reborn道,“只是看你想不想要了。” “……说是物归原主,结果还有前提条件对么,”她刺了它两句。 “毕竟说服九代目这件事上,我出了很大的力,”杀手毫无羞愧之意,“就当是为了报答我。” “好吧。我同意。东西呢?” “之后会有专人送来。” 几句话就把人钓上来,真是直钩钓鱼愿者上钩。 稻川秋晃荡着小腿,看着树下两匹狼走过去,无趣地掀了掀眼皮。 就拿灰狼来考验彭格列的未来十代目?相比起giotto他们的经历,不禁让人感叹一代不如一代…… 第92章 坐在高处俯瞰着地面,好像是一种身体的习惯。稻川秋忽然想起意大利西西里的彭格列城堡。她有几次坐在最高的塔楼上往下看,家族里的成员们都小小的,蚂蚁一只,谁在做什么都一目了然。蓝宝说她老在塔楼上像长发公主,什么时候把头发垂下来让人爬上去?她说她是在勘测情报,如果她是间谍,那么彭格列现在已经腹背受敌。 giotto笑着说如果你是间谍,那就应该暗杀我,那可比勘测这些情报有用多了。 那不是打不过你吗,她说。 “你这家伙还真敢想啊!”g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因为这几句话,她那几天又被阿诺德“重点监视”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间谍,”情报部长冷淡地说,“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去传递情报。……想睡觉去沙发上。” 她打了个哈欠,没多久就被蓝宝“偷”了出去,两个人在领地里到处跑。 说真的,她如果真的是间谍,彭格列早灭亡了一百次。她真的知道很多关于彭格列的情报。后来她不禁担忧地向阿诺德提议,谁都能上塔楼的话,彭格列的情况不就被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你想对彭格列下手?”阿诺德看了她一眼,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嗤笑。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在他转过身的时候,在他背后学蓝宝做了个鬼脸。 略—— 因为动作很不熟练,被他抓到了。 阿诺德:“……” 他冷哼:“幼稚。你以为谁都能上彭格列的塔楼么?” 于是稻川秋发现,能上彭格列塔楼上的人原来寥寥无几。高度不仅是视野、远方、太阳,更是金钱、权势、地位。站在高处的人可以俯瞰低处的人,坐在塔楼上的人能够看着底下的人忙忙碌碌,怎么不算是一种优待呢。 穿越之前,没人教过稻川秋往高的地方走。可能是因为她接触的人太少,更没有人会牵着她的手往上走。 是来了彭格列之后她才慢慢地习惯了往高的地方跑。包括在屋顶上乱跑被g探出头骂,包括在塔楼上看远方的太阳被楼房啃下一角又一角,包括她遇到一棵树的时候下意识不是就那么在它的树荫处躺下、而是爬上去,晃着小腿看着蚂蚁们乱跑。 习惯养成需要多久呢。 对于稻川秋而言,这是一个近乎漫长的时间。她需要一整个世界的时间来改变自己的习惯,最后在遇到一棵树的时候爬上去。不管它是杉树、榕树还是樱花树。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险些忘记了很多人。但关于他们所留下的身体肌肉记忆,时至今日都还在影响着她。 她翘了翘唇角,很快又抹平了。 ……初代都已经全部不在了。 再回忆起从前,仿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配合——十代目的老师,以得到他们的遗物了。 山本武挠了挠头。 他尝试喊了两声:“有人吗——” 声音在山林间回荡,除了惊起的鸟之外没有任何人回应。 “好!看来小婴儿说得没错,”他却没有沮丧,反而兴致勃勃地将棒球袋打开,取出棒球棍挥了挥,“真的是一场了不起的冒险啊!” reborn告诉他,今天会给他们安排一场冒险,其他同伴也都会参加,问他愿不愿意参与。 那还用说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就是有点可惜小秋不在附近……”他有些遗憾,“那现在的目标就是找到小秋和阿纲……还有其他同伴……嗯,走这条路好了。” 他选了一条路走了进去,身影逐渐被树影吞没。 第77章 涩春岳是东京境内的一一处山岭。所辖地域看似不大,实际上山脉衔接富士山,常有登山客发烧友沿着山路前进,不知不觉就迷失在了山间的迷雾里。 并盛中的踏青本只安排在涩春岳一块极小的地域内,然而,来自意大利的家庭教师却大胆地将场地扩大到了整片山里。 ……说那么多的本意,是想要表达,此恶魔教师有多么得不人道。 脚跟被一根横剌的枯木划了一下,血液薄薄地结了一层痂,不久又在运动中裂开。沢田纲吉灰头土脸地扒开挡路的棘木,身后若隐若现的狼嚎让他不寒而栗。 “骗人的吧……这是梦这是梦……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嗷!” 他被树根绊倒,脸朝地式摔了个狗啃泥,晃晃脑袋半天爬不起来。但因祸得福,他意外发现了一个树洞。 离地面有点距离、爬上去的话应该能把自己藏起来。说起来狼嚎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如果留在这里的话,或许能够撑过三个小时。 棕发少年脸上沾着大块大块的泥土,毛茸茸的头发被汗水黏成一络一络。他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树洞,它隐蔽、昏暗、安全,简直像是蜗牛的壳、寄居蟹的家,仿佛住进去了外面的风雨就再也不会靠近了。 沢田纲吉对于这样的环境,是再熟悉不过的。 就像他在被追着打的时候,潜意识会跑到小巷里、而不是大路上,他会把自己缩在墙角里,阴影里的一小角对于他人显得逼仄,对沢田纲吉却是刚刚好。 ……如果一辈子都能够刚刚好,好似也是不错的。 可是蜗牛的壳踩上一脚就会碎,寄居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换新家。时间、外力、世界,各种因素让龟缩在狭小的世界里——让这个选择充满了不确定。 如果是以前,沢田纲吉愿意冒这样的风险、也习惯了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 可是。 少年的鼻尖渗出了汗水,他忽然咬牙,举起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 “不行……不行,”他快快地转身了,好像多看一眼自己的决定就会动摇——哪怕这本是不可能的——举起乳酸堆积的小腿慌乱地跑了,谁知道跑去哪里呢,反正不能就停在这里。 “小秋、阿武、狱寺君……还有大家!都在等着我呢!” 就算知道reborn说的话肯定有水分,大家未必真的就失去了逃跑行动的能力,可是这就是一场赌局,沢田纲吉战战兢兢地被推上了赌桌。 他发现,在这场赌局中,他唯一的筹码是—— 想要坐上赌桌,至少得有筹码吧?钱财、权势、你自己的命、别人的命…… 沢田纲吉自己的命好似不大值钱,他一开始没好 意思把它放到赌桌上。可是稻川秋的命、山本武的命、狱寺隼人的命……大家的生命如同一枚枚轻飘飘的筹码,杀手轻轻一笑,桌子上当啷声响,他问,阿纲,你要来么? 他唯一的筹码是他自己的生命。 沢田纲吉闷头前进。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在山林里好狼狈的家伙,没有死气弹作用的情况下,居然也有了拼了命都要完成的觉悟。 “倒是有点样子了呢,蠢纲。” 在他身后,杀手站在高高的树梢上,看着他前进的影子,微微一笑。 狱寺隼人闹出来的动静很大。 不如说大得过头了:在发现自己被投放进荒郊野岭、十代目又不在附近的时候,这个暴躁分子直接掏出了炸弹开路。 好几棵树都被他炸倒了,不妙的是这没有达成目的,反而引起了小片的火灾,直接将他包裹进了火海之中。 在火焰升腾之间,隐隐能够想象几天之后的报纸上刊登新闻,《不明男子引起山火,确认为国际友人被遣返出境》《山火燃烧の犯人!尸体未验明身份》,狱寺隼人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闯了祸。 如果被遣返了,谁来为十代目鞍前马后?如果被烧死了,十代目的左右手不就没有了吗?! 为了避免这种悲惨结局,狱寺隼人运用毕生所学,在火焰附近制造了一片隔离带,成功将be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理论上隔离带似乎容易制造,但实际上是极累的苦活。狱寺隼人顾忌炸药的威力太大,只能亲自动手挖坑砍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这工作完成。 “呼、呼、呼……” 他累得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整个人狼狈得好像诈死后刚刚把自己从棺材中挖出来的尸体。 累得不想动。 不行!不行!十代目……! 优秀左右手猛然挺尸而起,激吓起一大片鸟叫,灌木哗哗哗的声音持续片刻,有人疑惑出声:“有人吗……?” 狱寺隼人和来人对上眼,惊呼:“怎么是你!” “不要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啊哈哈哈哈,”山本武走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这附近怎么这么黑?” 狱寺隼人看着他的手心,半天才把手放上去:“……你的手怎么这么红?” “遇到了一只……嗯,年轻熊?总之我跟它打了一架,好险好险!赢了!不然你就要在它的肚子里找到我了。”山本武用力把他拉起来,“所以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好像闻到了焦味。难道你在烧烤?” 第93章 狱寺隼人没好气道:“我把你烧烤了怎么样?看不出来吗棒球笨蛋,我是把这里炸了!” 山本武愣了一下,正经了脸色道:“没关系,我不会举报你的。” 狱寺隼人:“……” 两人汇合之后,简单总结了一下情报,便打算一起出发。 “但是……往哪个方向走呢?” 两人面面相觑地僵持了一下,接着山本武靠着直觉、狱寺隼人靠着鸟飞行的痕迹,两人选择了同一个方向。 “说起来鸟飞行的痕迹,也能判断出其他人的行踪吗?” “嗯……集中精神的话是能做到的。”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狱寺!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能遇见其他人呢?” “……怎么这么多问题啊你这笨蛋!我怎么知道!走快点!” 两个人拌着嘴,又穿过了几条蜿蜒的小道。清晰可见地上的脚印通向某个方向、他们追着这脚步跑,然后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树影之后,棕发少年握紧了树枝,大气不敢出。不久之前他被一头熊追了半路,虽然很快它就对他没了兴趣,但他还是变得草木皆兵起来。 如果是野兽的话,他小幅度地挥舞了一下树枝,我就……我就把树枝扔出去吸引它的注意力,然后赶紧跑。 毕竟不能指望他和野兽搏斗吧。 沢田纲吉满脑子都是吾命休矣时,山本武和狱寺隼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晰又新鲜的脚印,看来我们离得不远了。” “会是谁呢?真想马上就追上去啊。” “那还用说!肯定是十代目大人啊十代目!” “虽然也很想看到阿纲,不过打赌的话果然要是不同的答案吧,我猜是小秋!” “……谁想见到那女人啊!棒球笨蛋!” “哈哈哈哈哈对啊!我现在就想见到小秋了!”山本武哈哈大笑。 “……”是狱寺隼人郁闷地踹了一脚路边老树的声音。 “什么人?!” 狱寺隼人收回脚,惊疑不定地喊道。 树的后面冒出半个脑袋,沢田纲吉挠了挠脸:“是……是我。” 他露出了又腼腆又高兴的笑,下一秒就被两个人抱住了:“噢噢!太好了!大成功!任务进度+1!” “欸欸欸等等——咚!!!” 被熊吓得魂不附体的十代目站立不稳,在同伴们的拥抱中往下倒,三个人倒在一起,彼此身上都沾满了泥土枯叶,好似三只摸爬滚滚滚打的毛毛虫兄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对视一眼,就像是被戳到了笑穴一样,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在地上滚啊滚。 “好!”沢田纲吉坐了起来。 他把手伸了出来,这是一个邀请大家一起加油的姿势。从前,他可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但现在才发现,邀请同伴和自己一起往前跑,分明是再容易不过的、本该刻在灵魂里的事。 他的声音从轻到重,从些微的颤抖到坚定,眼瞳明亮好似恒星聚变时汇出的火光:“我们的任务是……找到我们的同伴!” “加油!加油!加油!” 他们站起来,聚在一起,在逐渐变得昏黑的小道上前进。 三个小时早就过去了,但游戏迟迟没有结束。 ——事实上,只有找到所有的同伴,才是真正的结局。 稻川秋打了个盹儿,猛地睁开眼睛。 穿着日式和服、头戴高冠的青年温润的眼眸瞬间碎在了朦胧的夜色中,梦结束了。夜风吹动她的碎发,鼻端嗅到草木的气味,仿佛与呼吸作用共振,她有些涣散的目光聚焦,忽而定格在远处的小点上。 沢田纲吉三人终于在山脉间找到了零散分布的同伴,现在只差一个人。天色已晚,他们举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向着四方照亮,寻找落单的同伴。 手电筒的光在林间碰撞折射,照亮了年轻的彭格列们的面庞,他们呼喊着、逡巡着、沾着泥土的脸好狼狈。 稻川秋忽然想起来,曾经她莽撞行事,被giotto罚在领地里等他们回来。她在塔楼上等了一天,好晚了,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脑袋,把她喊起来。 “我可是拼尽了全力赶回来找你!”蓝宝不满地撇嘴,“结果你居然睡着了么。” “只有你回来了?”她捂着脑袋嘟囔。 “giotto他们慢一点,但也慢不了多少……喏,回来了。” 她从塔楼上探出脑袋去看,年轻的彭格列初代正携着同伴们匆匆归来,踏过门槛,鱼龙而入,火把熊熊地燃烧着照亮他们,投向阴影,青年脸上和披风上都沾着敌人的血,往前走的时候,尘土在他们身后飞扬,胜利追着他们跑。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金发青年若有所感,忽然抬起了头,看向塔楼——看向她的方向。 看到她时,灼灼的眼眸弯了起来,青年喊她—— “小秋!” 沢田纲吉抬起头,看到了坐在树上的人。 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儿,仿佛是跨越好多个世界的孤独。他情不自禁大呼出声,弯起了眼睛,向她招手。 而坐在树上的人,好似有片刻的恍神。反应过来之后,她露出很淡的笑容,触目惊心得让他屏住呼吸。 ——从此终身难忘。 第78章 “爬得真高呢,”山本武把手掌搭在眉骨上,抬头估量,“好厉害……感觉有五六七八九十米。” 他一只手做喇叭状,一只手使劲挥动:“喂——小秋——!听得到吗——我们来找你了!” 好家伙,他说的“我们”可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 除了经常见到的三人,还有毒蝎子碧洋琪、校花笹川京子,她的闺蜜黑川花和哥哥笹川了平、波维诺家族的下任继承人蓝波,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平、隔壁学校的三浦春、还有……呃,一只黄鸟。 这些人中,有一些和稻川秋仅 仅是点头之交,有一些却算是有交情。比如说那只黄鸟。稻川秋很确定就是她认识的那一个——并盛再没有哪只鸟儿的嘴能有那么大了。 她也抬起手来挥了挥,黄鸟很乖地飞到了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脸。 “你是来找我的吗?”她小声地问它。 “秋!秋!啾!” 它喊她的中文名字,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啾啾啾。 稻川秋把它戳得翻了个跟斗。“我严重怀疑你是故意的。是秋不是啾。” 它叫得更大声:“啾!啾!啾!” “……算了。随便你怎么叫。” 大嘴巴鸟儿啄了一下她的手指,叫得更欢了。 跑到树下的几人抬头看她,认出黄鸟的时候,表情都变得有些诡异。 “那不是云雀学长的宠物鸟吗?云豆看上去好像认识小秋。”山本武仔细辨认着。 刚才他们在山中寻找同伴时遇到了云雀恭弥。站在五头黑熊的尸体面前,黑发凤眼的风纪委员长冷淡地投下来一瞥。 “来得这么慢?” 沢田纲吉的脑神经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就被抽飞了。纵身起飞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飞出五米外顺势跃入黄泉比良坂,结果没有。 他轻飘飘地摔了个屁股墩,茫然地看过去。 云豆唱着并盛中的校歌,飞到了主人的肩膀上。云雀恭弥握着浮萍拐的动作一松,偏头看它时神情温和,“你也想去见她?” 云豆啾了两声。啾得不太标准,像“秋秋”。 沢田纲吉昏头昏脑地看着浮萍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风纪委员长的威压实在可怕,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指一指云豆,让它跟着他走。 “那你就跟着他去找她,”他言简意赅地说。 云豆飞到了他头上,舒舒服服地扎了窝。沢田纲吉仿佛头上顶了个太子,目送皇帝大摇大摆远去,才瘫倒在地地松了口气。 ……等等,松气松得太早了。 皇帝到底让他带着太子去找谁啊?! 好在太子比皇帝好相处多了,一路上不吵不闹,顶多唱点跑调的并盛校歌。当然了,因为跑调,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是校歌,直到三浦春皱起眉毛说好耳熟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 这玩意儿唱的居然是并盛中吗?! 在沢田纲吉脑袋上筑窝半天,终于挪窝的时候,居然是飞向了他们共同的目标。 “看来真的是认识呢,”山本武摸着下巴回想,“之前小秋不就是为了追一只鸟而到处跑吗?没想到是云豆。” ……没想到是云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真是让人心情微妙。尤其是云豆和她的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 一人一鸟叙旧完毕,稻川秋让云豆蹲到自己肩膀上,往下看。 “……” 她刚才怎么爬了那么高。 看出她有下来的意思,沢田纲吉不禁担忧:“要跳下来吗?可是这树也太高了!” 第94章 “话说小秋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稻川秋耳朵很灵地听到了他的疑问句。 她淡定地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第一次见面? 沢田纲吉想起那个下午。已经是去年的秋天了,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reborn、狱寺隼人,甚至和山本武都还不熟悉,那个时候他还是遇到困难就会跑、跑不掉就把自己缩起来——好吧现在偶尔也这样——的样子,但也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稻川秋。 他忽然发现,好像稻川秋出现之后,他的世界都变得丰富起来。虽然每个人单拎出来——尤其是reborn——对他的影响都大得不可思议,但那天从天而降的少女简直像是舞台剧的开幕式。 舞台开幕之后,灯光打下,目光汇聚,在昏暗中沉浸多年的少年茫然地发现自己成为了主角。从此开始了都市奇幻冒险少年热血番……什么啊!什么jump剧情!都说了没有版权费啊! 发现自己的思绪不知不觉跑了八千里,少年猛地摇头,把自己的脸狠狠地搓红,不知是心虚还是夜里温度低,哆嗦着说:“我记得你是从围墙上面跳下来的。” 啊,说起来,她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个围墙上呢?他之前从未见过她、她出现得居然如此恰到好处。 “不是围墙,”稻川秋说,“其实我当时被一只鸟叼了起来,在天上飞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掉下来了。” 云豆叼住她的衣领,做出扑腾翅膀的动作。 肉眼可见带不动她。 “……”狱寺隼人无语道,“你这女人在说什么魔幻故事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鸟能把一个人叼起来飞。” 她忽视他,自顾自地说,“这次也是一样,不过那只鸟把我带到了这棵树上。” 狱寺隼人一个劲儿地翻白眼,沢田纲吉却担忧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该怎么下来呢?” 山本武出谋划策:“不如就这样跳下来,我们会接住你。” 沢田纲吉呆呆地赞同,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然后预估她跳下来的话,也许会把他们连人带人砸出三米大坑。 “……” 就在他还苦恼的时候,稻川秋支着手臂站了起来。 “跳水运动第一式——呃。好吧。不知道。那就跳树。” 她说着不正经的话,脸上明明只有淡笑却这般鲜活。 羽织的袖子被吹得猎猎鼓起,将她整个人衬得高挑瘦弱,像一只风中战战发抖的白鸟。她不以为意地站在树枝上的风口旁,任由世界穿过白鸟的羽翅。 屏住呼吸的时候能听到耳边的风声以及胸口器官传来的咚咚闷响。 三浦春双手合十抱拳,挣扎着摇头:“不行……不行!小春不是移情别恋的渣女!” 但是,稻川秋足尖轻点、往下坠落,最后站在她身前的时候。 她看过来了哦!小春!她是在看你哦! 是怎么跳下来的?——这样的问题一点儿也没有在脑海停留,马上就划走了。 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 三浦春捧脸:“渣女就渣女,小春愿意!” 稻川秋想了想,把云豆递给她:“要交朋友吗?” “啾啾!” “要!!!”三浦春眼睛里冒出星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住了她,“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小春今天真是太幸运了!!!” 虽然身上已经沾满了行路过来的泥土,却还是说自己很幸运吗?本来可以远离里世界却还是为同伴站到了这里,看上去普通的女孩却有着金子一般可贵的心。 稻川秋和她攀谈起来,很快笹川京子和黑川花几人也加入了对话。虽然神经并不在同一条线上,但她们奇异得很和谐。 大概友谊就是这样,一旦开始就如同春天泛滥的花,哪怕有人气势汹汹地大喊我要断情绝爱烧光你这片大草原,友谊也冒头钻出来,根本无法忽略。 根本插不进她们的对话。一出声就会被黑川花不客气地说“女孩子密谈男生走开!”,哪怕是山本武也只能摸着鼻子败退。 但不管怎么说,都太好了。 大家都聚集在了一起,忙着摘眼镜的摘眼镜,忙着胃痛的正在胃痛,蓝波和 一平跑着打闹,三三两两的交谈让原本阴森的树林也变得温馨起来。 原来不需要多么明亮、多大瓦数的灯泡,就能够让人感到温暖。 “呀嘞呀嘞,真是没想到,废柴阿纲也会有今天,作为老师的我真是感动到落泪了呢。” 感动的氛围中,穿着保姆育儿服的reborn出现,拿着列恩擦了擦眼角:“把孩子抚养到幼稚园的任务看来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挑战至少也要是国小阶段了。阿纲你准备好了吗。”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而且这口癖抄袭了齐木o雄吧!我们付不起版权费啊!” 沢田纲吉指着他,天崩地裂似的:“还有,你不会把整座山也改造成你的基地了吧?!” “严格来说涩春岳也是富士山的一部分。如果我有能将日本的象征之一改造成我的个人基地的能力,我就不必发愁该怎么教导你了呢。” 好高明的嘲讽!根本没有办法反驳! “……就算这么说。” 沢田纲吉只能孱弱地发出最后抗议:“国小阶段什么的……我觉得我上到幼稚园也就差不多了吧。” “对未来踟蹰不前是大忌,”reborn毫不留情,把他整个人捶进了地里,“咚!”未来首领眼泪汪汪地倒栽葱了。 “痛痛痛……” 再等他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大家已经生起了火。 “这是要放火烧山吗?” “一点判断局势的能力都没有的话不如直接去黄泉比良坂报道呢,蠢纲。” “什么啊…!我只是问问而已……”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谨慎地把自己的脑袋往后挪,远离顶着脑门的枪口。 杀手慢里斯条地收回手中的枪擦拭:“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篝火晚会。” “刺激的冒险之后,总要有一场篝火晚会来加深同伴之间的联系。这就是首领的纵横学。蠢纲,你还差得远呢。” “……如果你想告诉我这什么纵……纵横学,也是你的国小学习内容的话,”沢田纲吉无力地说,“我真的不能解聘我的家庭教师吗?” 第79章 解聘家庭教师什么的,这种事情也就在梦里想想了。 沢田纲吉盘着腿坐在篝火边,揉着脑袋抱怨:“真是的,不要老是打脑袋啊……会变傻的。” “哦?你指的是17分的试卷变成6分的试卷吗?” “reborn!!!” 篝火熊熊地燃烧着,大家围坐成圈,面庞被照得明亮,不知道reborn是怎么做到的,烧烤材料也被送到了,大家兴致勃勃地用树枝削成木签,将鸡翅举在火上烤。 “说起来我本来想吃熊肉的,”山本武遗憾地翻着木签,“但太难处理了,也很难带走,所以还是算了。” 沢田纲吉额头冒冷汗:“吃熊肉……这个还是算了吧,野生动物可不能乱吃。” “这不是不吃就浪费了嘛,好了——!小秋,给你。” 山本武把鸡翅递给了稻川秋。 被他细心刷上酱料的鸡翅在火中烤得刚刚好。肉本身的香味和木头的气味融合得恰到好处散发出来,布朗运动因为篝火而更加热烈,鸡翅表面滋滋冒油,花刀附近微微焦褐,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稻川秋却微微犹豫。 她收敛了微微翘起的唇角,谨慎地问:“如果我把它浪费了,你会生气吗?” 其实经过上个世界之后,她的食量已经变大了一些。但是厌食症——这个根深蒂固的毛病,已经追着她许多个世界阴魂不散,难以改善,察觉到记忆开始模糊之后,她对食物的接受度又下降了——面前这诱人的鸡翅对她来说不算洪水猛兽,至少也是拦路的怪物了。 “没关系,”山本武说,“本来就是给小秋的。” “虽然很想劝你多吃一些东西、现在你看起来实在太瘦了,但是,如果小秋不开心的话,这些还是算了吧。” “扔了也没关系,”他说着要把树枝递给她,“只要你开心就行——” 稻川秋踟蹰片刻,伸出手去准备接过,然而原本近在咫尺的人却忽然变得模糊起来,耳边听到一声“砰!”的炮响,与此同时浓烈的烟雾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 她有些错愕地睁大双眼。 小孩的打闹声和少年少女的谈话声都在这瞬间远去了。流动着的烟雾携带着她,一片轻飘飘的游移,她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只是十秒——她定住了目光。 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正望着她,在她注意到他的时候,弯了弯眼尾。 “哇哦,”她听到他小声的感叹。 之所以仅仅形容她的眼睛,是因为太近了——对方离她这么近,以至于鼻尖碰鼻尖,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缱绻、温柔、甜蜜得有些发腻。 第95章 ……不太对吧。 她战术后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紫罗兰眼睛并没有步步相逼,而是在原地含笑看着她。她得以看清对方的全貌: 白色的往上翘的头发,欧美人棱角分明的面容轮廓,紫罗兰的眼睛和眼下的刺青,穿着正式的西装,然而站姿闲适,神情似笑非笑,一手插兜,一只手……捏着棉花糖?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空气中传来的阵阵甜香又在提醒她没错:这就是棉花糖所特有的甜腻味道,简直要把人溺死在空气中。 【食我嗅闻】出毛病了?还是说突然之间又有谁对她的感情达到了“爱”的程度?可她应该有所感应才对……。 青年看着她吼了吼唇角:“ciaoyo,tempoospiti.” 稻川秋:“……italiano” 意大利人? 巧了,她听得懂意语。虽然是两百年前的,但只要知道基本的语法和词汇,他们就能交流。 她从善如流地用意语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食我嗅闻”作用,对方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她也不认识这样一个特征鲜明的角色。 回想起reborn曾意味深长地评价她“玩弄时间”,而这个世界有“十年后火箭筒”的存在,稻川秋猜想自己来到了十年之后。 只是不知道十年后的自己遇到了谁、经历了什么,以及——在不在原来的这个世界里? 青年也学着她的口吻,流利地回答:“白兰杰索,这里是意大利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外围街道,我是你的未婚夫。” “……” “…………” 稻川秋战术后仰:“你在开玩笑吗?” “我看上去像在开玩笑吗?” 白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西装:“我这样打扮,看上去难道不像为了精心准备婚礼的新郎吧。” 好像确实是面料很贵、剪裁也很合身的名贵西装。可是…… “恕我直言,”稻川秋诚恳道,“穿西装的不一定是新郎,还有可能是抢婚的。” 白兰微微睁大了眼,接着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人笑点好奇怪。不会真的是来抢婚的吧? 他身后的红墙并不高,她趁着他笑的时候攀上去,发现大教堂的塔尖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虽然建筑重重叠叠,但隐约能看见附近的街道被清场了,好像有玫瑰花瓣在空中飘。接着,街道上出现了一些穿着黑衣服的人,左顾右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行动匆匆。 不会是什么嫌疑犯抓捕现场吧。 稻川秋再往下跳,正想问奇怪青年知不知道十年后火箭筒的维持时间,手突然被抓住了。 “……?干什么。” “啊,得赶紧跑了,”他说,“不然会被追上了。” 喂。居然真的是嫌疑犯抓捕吗!!!放手啊! 稻川秋有点后悔自己没有随身带 手铐或者炸药了,她试图把手抽出来:“抓你一个而已,不用把我拖下水吧……” 失败了。 青年的手掌比她的大一号,在她下意识的挣脱中用力,包裹住了她的手指,温热、修长、若有若无的甜腻。 他笑够了,终于停下来,抓着她的手,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那可不行噢。没有秋的话这场抢婚不就没有主角了吗。” 稻川秋茫然了一下。 什么。真的是抢婚?真的假的?十年后她会和人结婚?然后被抢婚? “新娘子当然应该是我一个人的才对啦,”他牵着她的手,趁着她发愣,顺势把她抱了起来,稻川秋听到他很小声的嘟囔,“哪怕现在的不可以,那之前十年前的秋只属于我。” 虽说是抢婚,但青年毫无低调的意思。他轻点足尖,居然带着稻川秋一起跃上了红墙——不对,不是跳,而是飞! 他身后展开一双洁白的翅膀,扇动时将他带上了天空。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兴兴地冲情敌们喊:“再见喽!手下败将们!秋是我一个人的了!” 稻川秋很想扒开他的手跳下去,可他好像已经料定了这一点,带她飞得很高。她往地下看了一眼——如果她一定要跳下去,大概明年这个时候大家就可以给她铲坟头草了。 “……”稻川秋松开了手,把自己躺平。反正最多再过五分钟就回去了。至于现在么……她想到不久之前幌沢田纲吉说她被鸟叼走了,嘿,谁能想到这世界上真的有鸟人呢? 白兰察觉到她的心思,笑意加深,在身后此起彼伏的攻击中移动躲避,却没有让她感到颠簸,两人没有远离大教堂,而是逐渐靠近在阳光下折射出彩光的教堂塔尖。 “你这家伙,快点把秋放下!” “别以为只有你会飞啊混蛋——” “把他拉下来,玉藻前!” “kufufu……” 因为白兰不走反归,身后的声音随着他们的移动而靠近,最后当白兰停下悬浮在塔尖旁时,稻川秋已经能够看清追逐的人影。 她瞳孔紧缩,几乎以为是幻境。 十年后沢田纲吉、山本武、狱寺隼人……这些人也就算了,他们毕竟是这个世界的角色,出现在这里至少称得上理直气壮。 可是松田阵平、中原中也、江户川乱步……还有那几个凭着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或悬立在空中,或乘着模样奇异的怪物的人……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到底是哪个世界? “叮咚~快醒醒,”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她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容,十年前的她显得稚嫩、青涩,可无论是哪个时间线的她,都一样得让人在看到的时候忍不住捂住心脏,听到从胸口升腾而起的扑腾闷闷的咚声。 “至少这一刻你可是我的新娘,怎么能把目光投给别人呢,”他说着,往她的手里塞了一片发着光的东西。 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的塔尖的玻璃,倒映着几百年光阴明亮的玻璃,仿佛能有一瞬间代表永恒。 “不要忘记我,”他轻声哀求,好像一个濒死的转瞬即逝在哀求永恒。 “……这一点,我无法保证。” “那么,至少这一刻把我记住。” 烟雾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那些扑过来的人们看清她的脸后,表露出的神情难以形容,但最后,他们却都异口同声地告诉她: “不要忘记我们。” “秋!” 烟雾将一切都笼罩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一切都扭曲着远去了。 “砰咚!” 稻川秋昏头昏脑地落地了,仍然是刚才的草地,篝火将她手中的玻璃折出明亮的光斑。 不是梦。 ……那么,那些哀求着她的人……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过吗? 第80章 烟雾一拥而上,将眼前的人包围,山本武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伸出手探向浓舞,姿势像在水中捞一片月亮—— 他的手被握住,月亮被他拉出水面,月光扑面而起。 “……” 少年睁大眼睛。 夜风将女人的额发吹得凌乱,露出她一双铅灰色的、被火光染上金色的眼睛。他看到她瞳孔中倒映着的火星在夜色中明灭,接着是他怔愣的脸。她的面庞轮廓与稻川秋一般无二,但看上去更年长些,褪去了青涩,显得更加慵懒与自如。 烟雾包裹在她身周,显得她朦胧隐约像森林传说中的妖怪。 “你……你,”他难得笨拙地停顿了,理性提醒他这应当是十年后的稻川秋,他知道十年后火箭筒,可是感性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时间的不速之客低头看看他,看着他保持着姿势递过来的烤鸡翅,接了过去:“谢谢。” 山本武才重新找回了语言系统,看到她的穿着时,不大好意思地小声道:“你是在什么宴会上吗?吃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他迟疑地想,小秋不是不喜欢吃东西吗?难道十年之后改了这个毛病? “咦咦咦咦咦——?!” 不等山本武再次询问,烟雾彻底散去,忙着去安慰大哭的蓝波的众人看清了这边的情形,纷纷大惊失色。 三浦春捂着脸尖叫:“怎么会……突然变得更漂亮了!是秋酱吗?是秋酱吧!我不会认错的!” 沢田纲吉原本正把蓝波抱在怀里安慰,不经意间投来一瞥后彻底呆住了,接着他的脸像火车头的蒸汽炉呜呜呜地通红了,头上开始冒蒸汽。 狱寺隼人一把抓住趁机逃跑的蓝波:“蠢牛!你乱扔什么东西!别给十代目添乱!” “呜哇哇哇哇哇哇——!要——忍——耐——” 蓝波大人一边忍耐一边踩了他的脸一脚,挣脱跑走,狱寺隼人却没有精力再去追他,银发少年有些茫然地保持着被踩时的姿势,眼睛看着突兀出现的女人。 第96章 ……这个世界真的有妖怪吧?……喂,没准那家伙就是妖怪……等等、十年后火箭筒,所以她十年后是这样的吗…? 他大脑中的理性就这样在炮筒中相继纠缠混乱,龙卷风般扫清所有思绪,根本没有余地留给他去思考其他。 因为这位来自十年后的不速之客,大家都呆滞下来。 而罪魁祸首毫无自觉,正在拆分一只烤得正好的鸡翅。这个动作配上她身上的服饰,怎么看怎么诡异。 沢田纲吉惊疑不定地指出:“呃……嗯,难道小秋你身上穿的是,礼服吗?你十年后……不对,你是在cos宴会穿着吗?” 话说到一半,想起笹川京子等人并不知道彭格列和十年后火箭筒的存在,他生硬地转了话题。 稻川秋把树枝放下:“没关系,不是宴会。” “诶?可是看上去很隆重的样子……” “哈哈,因为是在婚礼上啦。” “??!” 沢田纲吉的下巴瞬间砸到了地上:“什什什么???” 他下意识避开了最有可能的可能:“是在参加别人的婚礼吗?不会是当伴娘之类的重要角色吧?” 他抱着头,发出了晴天霹雳的崩溃呼声:“蓝波!你闯的祸也太大了!!!” 蓝波被几人围追堵截,无路可逃,最后蹦到了稻川秋身边,被她一把抓住。 “原来是你毁了我的计划,”稻川秋幽幽道,“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跑出了教堂。十年前的我如果不知道我的计划,又回去了怎么办。” 蓝波被她提起来,呜哇哇地吸鼻涕:“……” 稻川秋:“……” 看惯了十年后的少年蓝波,再看他现在的小屁孩样子,还真是不习惯。 她把他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小孩刚刚落地,又乐了起来,跑去跟一平继续打闹。稻川秋坐下来,接着篝火烤了烤手,暖洋洋的。她眯着眼睛,轻快地说:“还有三分钟。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快点问。” 大家就在等她这句话似的:“确实很想问呢!所以小秋你身上的是婚纱吗?” 稻川秋提了提裙摆,洁白的纱绸在火光中显出漂亮的图案,有种流光溢彩的昂贵。她问:“不像吗?” 少年们凝视着她。 ……像。或者说这当然就是新娘的打扮了。这样隆重、这样美丽,出现在婚礼上才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可是……可是。 当这个问题被解决,下一个问题就迫不及待地涌上了心头,像摇晃之后,汽水中的气泡往上涌,可是瓶盖没有被打开,汽水本身便被这气泡弄得酸胀不堪。 ——你是新娘,那么,新郎是谁? 沢田纲吉轻声道:“十年后的小秋,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吗?” 山本武喟叹一样:“那么说,只剩十年的时间去奋斗了。” 狱寺隼人很想刺她两句,说撒谎精居然也会和人相爱、真心相待之类的讽刺话。话到了嘴边他才猛然惊觉比起嘲讽,这话更酸得令人发指。他抹平了嘴角,撇过脸去不再去看她。反正不管怎么样,和她结婚的又不会是他。 稻川秋托着脸,一一看清了他们每个人的表情。 啊啊,十年前的这些家伙真是好懂呢。不像是重逢之后,一个个都难懂得很,不像现在这样,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什么。 把目光放远,似乎置身事外、在树冠中隐匿身型的reborn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与她对视。 杀手倒是十年如一日地扑克脸,根本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一张大扑克带出了好几张小扑克,真是厉害。 她捧着脸噗嗤笑了。 “虽然是婚礼,”她留有悬念地说,“但是主题可不是相亲相爱的童话故事。” 三浦春兴奋地提问:“是什么主题?难道是——” 她看向三浦春,对她比了个wink:“没错。其实是超级潮流的逃婚主题!很帅对不对?” 三浦春果然星星眼地赞同:“逃婚!自由!浪漫!不愧是秋酱!” “逃婚……?”而沢田纲吉失声确认。 “嗯。”她点头,“本来已经站在了教堂的中央,被神父问到‘你是否愿意’,需要答‘yesorno’了。可是突然又觉得就这样结婚的话真是可惜啊、还是等下次吧,于是就这样跑出了教堂,开始逃婚。” “那还真是——真是,真是很厉害的经历呢……”沢田纲吉讪讪道,对他来说,“逃婚”是一个又遥远又超出认知的存在,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逃婚成功了吗?” “正在逃,”稻川秋淡定道。 山本武不经意似的,问:“假如逃跑失败了呢?” 稻川秋仍然很淡定:“那就回去继续结婚好了。反正我又不讨厌新郎。” 随着她的声音,烟雾再次慢慢涌了出来,这是十年后火箭筒作用的特征,她很快就会回到十年以后。也许再一次见面要等上十年。 “还有问题吗?” 狱寺隼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话,这时候却突然急切了。他顾不上可能会露出破绽,转过脸来迫切地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新郎是谁?” 稻川秋看着他的脸,好整以暇地说:“你好像对这个问题很关注?” “喂——你!”他咽了一块石子似的,瞪着她。 “但是回答你们也没关系,”她弯着眼睛道,铅灰色眼瞳像宇宙不定的熵增,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无法预测答案,“我的新郎是……” 还来得及说完。烟雾一拥而上,将她整个人裹住,塞回十年之后,模糊的尾音不足以他们听清那个幸运儿的名字,下一秒,女人的身影消失了,像是一个留下悬念的恶作剧,叫人抓心挠腮,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属于这个时间线的稻川秋出现在原地,手中攥着一片彩色的玻璃。她有些茫然地看了它一会儿,又抬头看他们:“你们怎么了?” 三浦春:“好厉害!快速变装!这样的技能可以教给小春吗?小春也想学!” 沢田纲吉几人:“……” 不要什么都想学啊!!! 一个问题的结束,代表着其他问题的纷至沓来。坏消息是,能够回答答案的那个人却不存在于这里,甚至不存在这个时空,使得所有的疑问都只能塞回肚子里,时时闹得胃疼。 篝火晚会结束之后,大家又回到平时的生活中。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摸鱼。顺带一提,夏马尔争不过稻川秋的校医位置,只好蹲到门口的亭子里当保安。 “其实待遇也不错,”他很快和稻川秋一样躺平了。纪律由风纪委员负责,秩序也一样,他唯一的职责是当一个“保安”,坐在亭子里看学生上下课,然后随机冲上去搭讪女学生。 “就是那个拐子不讲理,”他摸了摸脸上的淤青,抱怨,“搭讪一下美丽的小姐怎么就违反纪律了!这是搭讪自由知道吗?再说了,他一个学生,居然管起员工来了!” 沢田纲吉一行人路过保安亭就被他抓着抱怨,听完之后嘴角抽搐:“你就不能不搭讪吗……还有,你说的‘拐子’不会是委员长吧……那是浮萍拐啊!别乱取名啊!” “管他什么拐。不能结识美丽的小姐的人生还不如一坨垃圾,”夏马尔颓废地说,“我绝对不会放弃同时搭讪两个女生的。” “……那你被抽的原因可能不是搭讪,而是群聚。”众人放弃挣扎。 说着说着,夏马尔丧尸挺立地直起上半身:“我看到了美丽的………噢她啊。” 他又躺了回去,懒洋洋地和转向走过来的稻川秋打招呼,并进行例行询问:“对校医工作厌倦了吗?” 稻川秋:“你脸上的伤好了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夏马尔郁郁地撇开脸,不想看这小丫头。 沢田纲吉很惊喜地和稻川秋打招呼:“小秋!你怎么在这里?” “下班了,”稻川秋说。 虽然没下班的时候她也照样不在岗位上。随机刷新出现地点。 沢田纲吉看着她又要走,欲言又止地嗫嚅了一下。 山本武则直白得多。他爽朗地开口:“我们等会要去阿纲家聚会,小秋要不要一起来呢?” 出乎意料的是,稻川秋转过身来,沉吟片刻,答应了:“那就走吧。” 第81章 相比起第一次来时的清冷,现在的沢田宅陆陆续续搬进了许多人。 除了兼职家庭教师的碧洋琪、波维诺家族继承人蓝波,被称为“星星王子”的风太和加百罗涅的首领跳马迪诺也暂住此处。 稻川秋跟着沢田纲吉他们走进门的时候,风太正从楼上走下来,看到她时吃了一惊:“啊!有客人!” “我是风太,暂住在纲吉哥家里……” 他的介绍还没有结束,身后就传来了砰砰砰咚咚咚的碰撞声。风太吃了一惊,被滚下楼梯的迪诺铲倒在地,离开下属就会变成废柴的加百罗涅首领满怀歉意又难免敷衍地道歉,一双眼睛落在沢田纲吉他们身上。 第97章 沢田纲吉被这火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结果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是目标。 “……?” 他迟疑地又挪了两步,发现迪诺看着的人确实不是自己。也不是山本武,也不是狱寺隼人,而是—— 加百罗涅的首领从地上爬起来,潇洒地把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在振一振衣领好让它看上去更加精神,最后,他矜持而热烈地走向稻川秋:“这位美丽的小姐……哎哟!” 他壮烈地摔了个大马趴。 对于摔跤成习惯的迪诺而言,这自然不算什么,他迅速爬起来,继续连跌带撞,一路颠沛流离地来到稻川秋面前,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请允许我拥有您的一个夜晚……哎哟!” 这次没摔,但被reborn一拳砸进了地里,杀手冷丝丝地道:“我可没记得我有一个色鬼弟子。” 迪诺眼泪汪汪地爬了起来,在场只有沢田纲吉一个人能对他感同身受。但很快这点微薄的师兄弟情谊就灰飞烟灭了,因为沢田纲吉听到迪诺哀嚎:“reborn!!!我不是什么色鬼!不要败坏我的名声啊!!!” “要是让这位小姐误会了怎么办。我可是对她一见钟情!” “……诶?!开玩笑的吧?!” 沢田纲吉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声。 迪诺整理自己的衣服:“这可不是什么玩笑!我的话都是真心的,阿纲,只有这种时候我 绝不会撒谎啊!” “我陷入爱河了啊!” “用这种名义来轻慢一位女士,我确认没有这样教过你吧?”reborn再次把他的脑袋按下去,这次可怜的跳马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发出可怜的唔唔声。 稻川秋沉吟道:“加百罗涅的继承人?还是说首领?” 沢田纲吉惊讶道:“小秋是怎么猜到的?” “他的脸和罗德曼很像,”稻川秋回忆,“而且还冲上来说‘一见钟情’什么的……” 罗德曼加百罗涅是彭格列的第一个盟友,前期常与彭格列一起行动。后来随着势力壮大,他越来越忙碌,和giotto的联系转向了凭依信件,而很少再来彭格列的地盘。 稻川秋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好久没来过的地方,抬头茫然地看着建筑,完全忘了该怎么走。 罗德曼是个路痴。 稻川秋含着糖路过的时候看到他,见他面生,以为他是外敌。在他请求帮忙引路时答应了,决定等他一有动作就解决掉。 她本以为他会问些情报什么的,做一个合格的间谍。结果一路上这人问得叽叽喳喳,问的却是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花……之类奇怪的问题。 稻川秋答了几句就很不耐烦,把他扔给了阿诺德处理——间谍嘛。 再次见面是几个小时之后。她远远地看到对方东张西望,脸上露出不辨方向的茫然,直到看到她的时候,他看到了天上的北极星似的,迫不及待地朝她跑来。 他和那些向她表白的毛头小子们没什么两样。爱是很难掩饰的,它会从追求者的眼神、行动、身体的指向中溢出来,像蜜糖般蔓延到被爱人的脚下,仅仅渴求她低头瞧一瞧他。 他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稻川秋说,我知道啊。所以呢? “嗯……所以,”罗德曼微笑着说,“请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好吗?” 他递给她一个冰淇凌。 她有些诧异。因为刚才,他问过她喜欢吃什么,她回答的是咖啡——废话啦,谁会对一个间谍吐露心事啊! 她无法拒绝冰淇淋的诱惑,最重要的是g不在这里。她鬼鬼祟祟看看四周,接过来舔了一口,有点儿融化了,猜想他一定举着它走了很久,然后把它递到她面前。 “我好像说我喜欢的是咖啡?”她假装不经意地说。 他似乎很想憋住。但失败了,笑声从他的胸膛中闷闷地发出来:“可是你说喜欢咖啡的时候,眼睛却在看着旁边的冰淇凌啊。” 他甚至精准注意到了她目光停留最久的那个口味。 真是恐怖如斯啊,加百罗涅的首领,她心有余悸地想,这人要是间谍可不了得。 加百罗涅的首领很忙。他有多得数不清的文件要处理,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会议要出席,多得是需要他的场合。他连去买一只冰淇凌都匆匆忙忙挤掉了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 但他居然还有时间写信。 稻川秋展开信纸,优美俊逸的字迹大片大片地铺满了空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要说。今天出席了一个宴会,会上的人都泛善可陈,但是葡萄酒不错,他打听了产地以后可以带她去;那不勒斯街头有几起暴动,不同寻常,似乎是冲加百罗涅而来,他正在为这件事挠头;等这段动荡过去之后,他准备去东边的国家休息一段时间,邀请她和他一起去…… 青年在信中诚恳地写:“希望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能再见面。我想见一见你所诞生的国家,你愿意为我引路吗?” 他的信太多了,慢慢地堆起来挤在稻川秋桌子的一角。她的桌子上总是有很多东西——在彻底放下戒心之后,她开始帮彭格列处理情报,慢慢地帮阿诺德分担了很多工作,因此很多文件挤挤攘攘地立着;谁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时间呢?跟蓝宝到处乱跑买的零食小吃、小玩意儿又这样随意地占了一点儿位置,除此之外,朝利雨月送她的妖怪大全,giotto给她的枪,g给她的,d给她的…… 稻川秋的东西好多,所以罗德曼的信也变得少了起来,有时候在桌子上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稻川秋一开始不给他回信。她总觉得他是个怪人,拜托,堂堂家族首领就这样一见钟情,不荒谬吗?怎么看怎么像间谍。 罗德曼的来信越来越多,她开始给他写信。相比起他热情洋溢,她显得冷淡而寡情,开篇第一句就是:“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说没关系,下次请你吃冰淇凌。 稻川秋左右看看,太好了,g不在这附近。她心虚地把这行字划掉了。 写信的频率终于慢慢多了起来。最后一次,稻川秋在信上写,“如果你真的来,我可以带你一段路。你个路痴。” 她用蜡印将信封起来,托着下巴猜想加百罗涅可能的反应。高兴地蹦起来?然后在信里写上一大串的咕噜咕噜的情话?哎呀,你们意大利男人。 ……她没有看到他的回信,只在那次战场上远远地看到他作为彭格列的同盟出战。她看见他对她高高地挥手,读口型似乎在说“结束之后再见好吗?”她点点头做回应。 然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 后来,她甚至忘了他。 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人,该指望她记住多少呢?没有谁会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长盛不衰:稻川秋本以为自己已经将他彻底忘记。 但看到与他面容相仿、笨拙地走到她面前,说我对您一见钟情的迪诺的时候,她想起了那个诚挚的青年。 “加百罗涅传到现在已经两百年,”她说,“但基因真是好强大,怎么让人看一眼都能记起来。” 沢田纲吉兀自在纠结“罗德曼”这个名字。 “罗德曼是谁?”他懵懂地问。 优秀后代迪诺回答:“加百罗涅的初代。据说曾经对一位小姐一见钟情……我是继承了祖先的优良传统啊!”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 他用一种知晓内情的、胃痛的语气答:“嗯……就连……一见钟情对象都是一样呢……” 一番混乱之后,大家被沢田奈奈赶上了楼上沢田纲吉的房间:“晚饭还没好哦,大家先做作业吧!” 可怜学牲掏出作业本,痛不堪言地开始推进进度。狱寺隼人很快完成自己的部分,接着辅导沢田纲吉和山本武。虽然进度堪忧,但也许能在晚饭之前完成。 稻川秋坐在旁边,看了一会他们写作业,在沢田纲吉的脸缓缓升红时才将目光移开,轮到一旁的风太身上。 “说起来,你是能给别人排名的风太,对不对?”她突然发问。 风太愣了一下,肉眼可见紧张起来:“是、是的。” 拥有可以为他人排名的能力,风太被一路追杀,最后躲避到了并盛町的沢田宅中,原因正是沢田纲吉在他能够寻求帮助的人中排名第一。 逃亡路上,遇到的冷枪暗箭无数,他对外界的风吹草动都极其敏感,在搞明白对方的用意之前,他谨慎 地道:“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沢田纲吉连忙站起来解围:“小秋不是坏人,不用怕的,风太。” 山本武附和:“对啊,小秋不会伤害我们的。” 狱寺隼人也哼了一声,算是赞同。 “其实没什么事,”稻川秋在众人的目光中沉吟。 “我只是想麻烦你……帮我排名几个问题。” ——这也是她今天来到这里的原因。 第98章 第82章 风太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同意了:“您想要排名什么呢?如果可以,我愿意帮助您。” 稻川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被我遗忘程度最深的人,前三名分别是谁?” 她已经经历了好几个世界,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去在她的脑海中仿佛一架年久失修的船,逐渐消失在海浪之中。 她声音平静道:“哪怕我没有记得,但这应该也是能够排名的吧?” 看过彭格列家族史的山本武和沢田纲吉都紧张了起来,纷纷丢下作业,看向他们。 风太捧着排名之书:“哪怕您自己没有印象也是可以排名的。只要外面不下雨……”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外面有些阴沉的天空,事不宜迟地投入到了排名之中。 在稻川秋眼中,风太身上的力量涣散溢出,作用在四周,使得周围的东西们都失去了重力,轻飘飘地浮游起来。 沢田纲吉几人也随着排名的进行而浮起,在空中慌张地张手挥舞。稻川秋伸手把棕发少年抓住了往下拉,他惊讶地道:“小秋!你居然没有飘起来吗?” “实力不行的家伙才会起飞,”她面不改色地损他。 山本武在空中划拉胳膊两下,好像在游泳。游泳健将很快就失去划水的乐趣,伸手向地上的人:“我也要下来。拜托啦,小秋!” 稻川秋便宽容地也把他拉了下来。像扯住两只气球一样,左边是沢田纲吉,右边是山本武,中间的狱寺隼人还在奋力挣扎。 “要帮忙打开窗子吗?”稻川秋善解人意地对他说,“这样你能飞得更远。” 狱寺隼人对她怒目而视。 她宽容地没和他计较,而继续等待风太的答案。 咚、咚、咚、浮起的东西纷纷落地,沢田纲吉捂住被橡皮砸中了的脑袋,排名结束了。 风太睁开眼睛时,天穹中的乌云聚集压向大地,隐隐作响的雷霆蓄势待发。好像有什么在他身后急急忙忙地追,风太赶紧念出答案:“第一名是——” 他念出来的答案在场里的人谁都不认识。 “第一名是伊尔迷揍敌客。” “……” 稻川秋摸了摸下巴:“听上去不像本地人。怎么回事。姓氏比名字还耳熟……”她莫名觉得有点冷,好像有双眼睛正在暗处窥视她似的,“第二名呢?” “第二名是香克斯。”风太从善如流地回答。 稻川秋面色难看地评价:“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在一艘船上大吐特吐。” 沢田纲吉帮她补充:“好像也不是本地人。” “第三名呢?” “第三名是……” “啪、啪啪、嗒、” 风太还没有说完,窗外狂风大作,第一滴雨点砸在地上,被晒得发烫的地面飞快蒸发,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很快更多的雨点砸了下来,将大地蒸腾出一股微生物与泥**同作用的味道。 风太书中的字迹飞快扭曲模糊,连带着之前的答案都一起看不清了。他满怀歉意地道:“抱歉……今天我不能再排名了,除非雨能够停下来。” 顿了顿,他有些奇怪地嘟囔:“可是怎么会突然下雨呢……” 稻川秋对这个答案倒是接受得很快:“没事,之前的答案作数吗?” “这个我无法确定,也许雨下的时间早于我排名出现的时候,”风太抿着嘴唇,显然对此很是懊恼,“如果我能够更早一些就好了……非常抱歉!” “没关系,这是报酬,”稻川秋从口袋里掏磨牙棒塞给他,顺便拍了拍他的脑袋,“请吃。” 风太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像被投喂了的小动物,不过,这确实给了他一点安慰。外国人有当场拆开礼物的习惯,他笨拙地撕开包装,把磨牙棒放进嘴里。 “说起来,小秋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 山本武终于有机会问出口:“难道你以前失忆了吗?” 他们看过彭格列家族史,在reborn的提醒下模糊知道了稻川秋的身份。 可知道是一回事,意识又是另一回事。日常的相处之中,稻川秋给他们的感觉完全不像两百年前的古董人物——她分明对现代适应得很好,不是吗?他们便因此常常忘记她曾经遇见过许多人,忘记她应当有过许多的故事。 又或者不是忘记,而是潜意识在驱使着他们,叫他们把精力放在去和她创造新的历史,而不是纠结过往——一旦纠结,许多事实就会给他们重重一击,难以接受。 现在却不得不弄个清楚。 稻川秋在众人的目光中,慢吞吞地答:“没有失忆。” “但是我记性不好……”她说,“记不清很久之前的事,也是理所当然。” “什么很久之前?你看上去很年轻啊。” 被reborn教训了一顿、按捺不住借着送水果名义推门进来的迪诺听到了这句话,下意识反驳。 稻川秋转头去看他,指了指自己:“我看上去很年轻?” “是……是啊,”迪诺一对上她的眼睛,脸就开始发红。他觉得她的眼睛很漂亮、那种东亚人的柔和的眼型轮廓和铅灰色的瞳孔,让他感到一种狂风骤雨吹过心原的颤动。迪诺以前不耐烦读家族史,被reborn用枪按着头逼读的时候把书页翻得啪啪响,同时在心里腹诽先祖一见钟情的随便和轻浮,心想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才不会这样。结果现在轮到他,他还不如罗德曼,连说话都是结巴的:“你很年轻、很漂亮、很……” “再说下去就变成性骚扰了蠢货,”reborn把他一脚踹开,加百罗涅首领顿时咚咚咚摔下楼梯,亏他没把脑袋摔傻。 “用外表来判断年龄是很愚蠢的,”稻川秋评价,“比如说我,我至少已经五六十岁。” 沢田纲吉睁大眼睛:“诶?!” “不信你看。这里有皱纹哦。”她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他凑近去看:“真的吗,不可能、假的吧……嗷!”他捂着脑袋失意体前屈了。 reborn拳打大弟子,脚踢收拾小弟子。真是师门不幸、一个比一个傻,女人笑一笑就要把他们的魂给勾走了。 “蠢得无可救药,”他凉凉地道。 山本武挪了两步,到稻川秋旁边:“哪里来的皱纹?一点也没看见。” 狱寺隼人抱着手臂冷哼:“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的。” “偶尔会有一句真的,”稻川秋淡然表示,“最高超的谎言就是要九假一真,在别人全然怀疑的时候付出真心,此乃本人的必杀技是也。” 山本武失笑:“这算什么必杀技啊……” 他突然伸出手,握住了稻川秋的肩膀,正视她的眼睛:“如果一定要说假话,那我希望小秋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们呢。” 稻川秋头上冒出几个问号。 “你在说笑吗?” “不,我是在说真话。而且我觉得,阿纲他们也会支持我。我说得对吗,阿纲?” 他转过头去征求沢田纲吉的意见。 意外的是,后者并没有反驳,脸上流露出的犹豫的神色很快就被坚定取代了:“是的。……是的。阿武说得对。” “……根本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稻川秋摇了摇头,“我就说了我讨厌谜语人。” 虽然大多数时候谜语人明明是她自己。但她最擅长的就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因此说这话时理直气壮,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 山本武翘了翘唇角,却没有再多说。 算是一种礼尚往来好了——她也瞒着他们很多东西,不是吗? 但他确实更希望她扯那些无厘头没有落点的谎话。比起支离破碎的真话,在说起假话的时候,她意气风发也高兴得多。 沢田纲吉把跑得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扯了回来:“小秋没有失忆,为什么会说自己记不清以前的事情呢?” 他踌躇了一下:“而且,好像……没有见过你的家人?” 稻川秋很想来上两个地狱笑话助兴。但怎么说呢,沢田纲吉好像已经误会了什么,脸揪成了一团,看上去很是伤心。 稻川秋突然不 想打谜团了。她问:“你觉得我的家人都去哪里了?” 棕发少年抬眼偷偷看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确认室内的人都算是知情者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又石破天惊地道:“他们是都去世了吗?小秋你是不是……长生者?” “……” 稻川秋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抱起了手臂,饶有兴致问他:“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沢田纲吉被鼓励了似的,鼓着气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在彭格列的家族史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和你的照片。你曾经出现在两百年前,对不对?我问过reborn,十年后火箭筒的时间跨度只有二十年,所以你不是从现在穿越到过去;你对现代的东西都很熟悉,应该也不是从那个年代穿越到现在……你今天问的那些问题,还有你的行为……” 第99章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生疼。 不知道是做出这个结论,还是这个结论给他带来的可预见的未来,让他感到难过。 “所以,你是长生者,对吗?” 稻川秋托着下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想把我抓走当成试验品吗?” 沢田纲吉吓了一跳:“怎么会!怎么会把小秋你抓走……” 他低着头,一张脸憋得通红。其实关于这个可能,他已经设想过很多遍、在许多次出口之前都把它重新吞进肚子里,像西西弗斯推着石头到山顶,然后灰溜溜地滚回山底。太多次之后,他甚至想过这辈子都不要把它说出口了,可是今天话赶话地让他不得不将它和盘托出。 好像只是把它说出来,就已经很困难。 他吭哧吭哧了半天,山本武道:“哈哈,还是让我来说吧。我想我和阿纲想的是一样的。” “我们只是想问……” “如果你是长生者,小秋。” “你以后也会把我们忘记吗?” 他马上补充了:“哪怕是谎话也没关系。我们喜欢听你的谎话,小秋。” 狱寺隼人踢了一脚桌子,无地烦躁,又赞同。 稻川秋突然想说真话。 第83章 意大利西西里,彭格列总部。 火焰在庄园之中蔓延,爆炸声此起彼伏,呼喊声若有若无地回荡着。脸上大片冻伤痕迹的青年正携领部下争夺他的所有物——彭格列戒指。 “voi!!!不够!还不够!没有人能打了吗?!” “xixixixi……王子还没尽兴呢……” 众人在庄园中肆虐,逐渐靠近中心城堡,然而九代目迟迟没有现身,就连各守护者都没有制止出现,仿佛他们的进攻不值一提。 xanxus越发烦躁,子弹倾泻在庄园各处,被重建多次的建筑物们千疮百孔。 终于有人出现在高墙之上。 “够了,xanxus,”沢田家光同时止住了路斯利亚和贝尔菲戈尔的动作,“你今天的行动足够你被处以极刑。” “垃圾,你是说对我,处以极刑?” xanxus盯着他扯开嘴角,手中的枪对准了墙上的人,不等任何回应,接连扣下扳机,数枚子弹出膛射向他的额头、胸膛、手腕。 “只要拿到十代目的位置,就没有任何人能对我说一个不字!” 这话说得嚣张,事实也确实如此。没有人能审判彭格列的首领,就像彭格列理所当然是里世界的王。 “咻——咻咻——”子弹在身后的墙壁中深入,冒出一簇簇白烟。 沢田家光躲得有些狼狈,脸上的笑容却仍然灿烂:“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彭格列戒指。但如果我说它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呢?” xanxus的动作止住了。 片刻之后一枚子弹冷冷地射进门外顾问的脚下,青年的怒气随着话语而蔓延:“你什么意思,大垃圾?老头子人呢?怎么,今天这样的混乱还不够他出来看一眼?” “九代目前往欧洲访客,目前不在总部。至于彭格列戒指……” 沢田家光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把它放到了日本。怎么样?想要的话就去日本,意大利什么也没有。” “voi——!你这混蛋,居然敢耍我们?!” 斯库瓦罗左手挥剑,径自将沢田家光脚下的墙壁全然粉碎。沢田家光轻飘飘地落地,俨然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这是九代目的意思。” “就在日本?” “当然。童叟无欺。” “为什么是日本?” “因为那里有十代目的最后一位候选人。怎么,你想要略过他,直接上位么?” “好啊……好啊!老头子还真是留了一手!那我就把他杀了。彭格列戒指,只能是我的!” 沢田家光脸上流露出一点微妙的笑容。他摸了摸鼻子:“如果你真的能把他杀了,我也无话可说。” xanxus冷冷地打量着他,没从他脸上看出半点破绽,虽感到古怪,现在却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半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走!” “……真没意思,”贝尔菲戈尔恹恹地收回小刀,“王子还没过瘾呢。” 列维也用冷冰冰的目光看了一眼庄园,显然觉得不尽兴。 众人走出几步,沢田家光却又道:“等等。” “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么?大垃圾。” xanxus停下脚步,忽而觉得身后有一道风声飞来。他不耐烦地伸出手,接到手中,只见是一个小盒子。 顺手打开,里面的东西看上去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表面极陈旧,看上去颇有年岁历史,说是古董也不为过。 沢田家光道:“九代目麻烦你们帮忙将这个捎带过去。” 斯库瓦罗问:“给什么人?” 门外顾问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你们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 xanxus嗤了一声,随手将盒子扔给了玛蒙:“弄丢了就不用知道了。” 他可不觉得会在见到某个人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到她就是要寻找的那个人。 那就说真话。 稻川秋做决定只用了不到一秒,剩下的时间用来看着他们的眼睛。以眼睛来交流是上帝赋予人类的灵魂的能力。 “不是长生者。你猜想的那些答案不出意外应该都是错了。” 顿了顿,她补充:“这次是真话。” 她说真话时总是干脆,一点儿也不犹豫,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倒是听到她真话的人,要愣上一会儿,才能消化这点事实。 “……猜错了吗。” 沢田纲吉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全漏光了。 他预想中的结果有稻川秋肯定这个观点,又或者含糊其辞地把问题敷衍过去,更或者有她和平时一样编个谎逗他,而没有她直截了当地说,他的猜想是错误的。 因为没有预想,所以也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后知后觉自己问出了什么问题,他整个人都羞愧地想要钻进地里去:“对对对不起……这这这这样的话,那就……就……” 就什么?他就了个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因为这个答案给得如此肯定,他心中有一个角落又隐隐地昂扬高兴起来。 不是长生者、就代表着他们的生命是同等的长度,就代表着他们有机会参与到她的人生中,就代表着记忆的长存。 他因为羞愧而蜷成一团,摸摸自己的脸,又发现烫得可怕。为了什么而发烫呢?羞赧还是庆幸? 山本武自在得多,笑道:“不是长生者的话,看来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有趣的机器啊!同意小秋是穿越到了过去啰?” “也不是,”稻川秋说,“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嗯,原来是这样……嗯?!” “什么?” 狱寺隼人猝不及防地踹翻了桌子,山本武下意识直起身,沢田纲吉也把脑袋呆呆地抬起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好像突然退化成了原始人,以至于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哈哈,”她棒读,“没想到吧,不是穿越古代题材,而是‘友人来自异世界’故事。” “正式介绍一下。” 她好像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这个决心来得也是理所当然地快。虽然这决心还不足以她的所有秘密都和盘托出,但偶然地,她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让他们知道又何妨呢? 她慢吞吞地说:“我是来自异世界的、短途旅人。以前和现在和未来,都请多指教。” 并盛町3丁目12番号。 宿萍公寓提供租赁和售卖服务,客人可以在这栋楼中寻找一个房间租住,或者干脆直接购买。建成至今约三十年,公寓楼体变得破旧,一些涂装已经脱落,来来往往的住客和时间让安保力度降低,稻川秋路过门亭时常看到保安在打哈欠,或者呼呼大睡。 并盛町这样的小地方,盗贼也不屑来搜刮,因此虽然安保不行,稻川秋住进来的这半年里,也没有感到哪里不方便。 ……除了今天。 她有些费解地看着从窗户翻进来的少年:“有事吗?” 柿本千种撑着窗台,脚落地之后站定,慢慢推了推眼镜:“……第八名。” 天道好轮回,以前是稻川秋给别人谜语猜,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天天是别人当谜语人。 她耐心地问:“第八名什么?” “并盛町内实力排名第八,”柿本千种简短地说,“现在轮到你了。” 说罢,他直接攻了过来! 听上去熟悉的句式,不久之前才在风太口中听过。联想到风太被追杀的背景,稻川秋向后避过攻击,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风太在你们手里?” 第二个问题是,“我,居然才第八名?” 柿本千种无意和她过多解释,从资料和之前的交战来看,并盛町除了彭格列相关人员,大多都是地痞流氓的程度,第八名——如果那群小混混提供的消息没错,眼前的女人不过是枪法了得罢了。 第100章 枪法强大,那就从近程突破! 少年眼中闪过一道狠意,欺身靠近,余光中他看到她的手摸到了枪,但只要他快一点,更快一点—— “嗤——” 溜溜球的球体和细绳摩擦出尖锐的啸声,眼看着即将撞上目标、使之被横甩飞出,却在他震惊茫然的视线中,球体和细绳如同投入了一片虚空,与之同化,失去了整体,化为了肉眼不可见的细沙,随风而起。 怎么会……?! 他瞳孔紧缩,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极速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女人握枪的手举起,指向他的胸口,须臾之间她好像犹豫了,偏移了一点方向射出子弹,“砰!”,金属螺旋着撞入他的身体,他咳出一口血,被子弹剩余的动能带出几米,直到后背撞到墙壁才停住了去势。 “你看上去嘴很硬,”稻川秋说,“但我也学过一点刑讯的手段……你想试试吗?” 柿本千种嘴角血迹斑斑,他捂住胸口:“要杀要剐……随便你!” “这可是你说的。” 稻川秋走过去,提起他的衣领子拖起来,把旁边堆满了衣服的椅子清空,把人掼上去。 做完了这些,她有点气喘吁吁。因为他真的很重。而且,一路拖,他的血就一路往下流,弄脏了她精心挑选的毛绒地毯。 她用枪敲了敲柿本千种的脸,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响:“你的老大最好有钱赔我的地毯。” 柿本千种沉默着。 她慢吞吞地继续:“没钱?一分钱都没有?真可怜。噢……你老大是逃出来的。也是被追杀?那他来并盛町干什么?被追杀了就老老实实躲进角落里吃老鼠嘛,出来晃荡什么……哦,彭格列,哦?你看上去很震惊。” 柿本千种的头随着她的话越抬越高,最后难掩震惊地瞪着他。 “我就说了吧,”她得意地说,“我刑讯手段很厉害。” ——虽然是截然相反的两个路子、根本和教她手段的那个人不同就是了。 第84章 稻川秋手上的枪不能算是正式的枪械,而是经过了改造的魔术道具。扳动不同的机关,枪口可以射出玫瑰,又或者子弹。子弹的威力当然不如常规子弹,但是吃上一记也绝不好受。 柿本千种吃了一枪,虽然稻川秋临时偏移了方向,子弹没有射进他的心脏,但也只是毫厘差别,血液汩汩而出,没过多久就将他胸前的衣服全部染湿。 饶是如此,他也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会透露分毫,岂料这点坚持根本禁不住稻川秋三两下猜出了他背后之人的目的。 “你怎么知道的?”他忍不住问。什么刑讯手段,他甚至还一个字都没说! “当然是你告诉我的了。我会读心术。没想到吧?”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读心术这种东西……!”柿本千种心神震荡,不禁回想自己在脑海中想过什么、又被对方捕捉到了什么。向来淡定的脸此时全然破了功。 稻川秋笑眯眯地道:“你的老大不也拥有异能力吗?我拥有读心术很奇怪么?” “你…!你到底是谁?咳咳……”他咳出斑斑点点的血迹,看上去狼狈极了。 “没有否认。你的老大果然有异能力……这就是他直指彭格列的倚仗?”稻川秋打量着他的神色,“我来想想,他能操纵什么?哈,和读心术有关的话,操心术?” 这世界上最绝望的事不是自己将一切搞砸,而是自己守口如瓶、却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身上挖走了重要的秘密。 柿本千种觉得眼前的女人简直是读心的魔鬼,魔鬼张牙舞爪地大笑,他却无可奈何,气急了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喂喂,这就晕过去了?” 稻川秋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有得到回应。 少年奄奄一息血流如注眼看着就要魂归西天极乐成佛。 她郁闷地撇嘴:“在这种地方处理尸体很麻烦的好吗……我的地毯。啧。” 她把人放倒在地,敷衍地取出子弹、简单包扎。至于别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她是校医没错,可公寓里的医药箱空荡荡,却是崭新得不得了。 然后开始慢悠悠地寻找战利品。从对方的口袋里翻出悠悠球、毒针、棉签、纱布若干,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就代表着无法联系背后主使。 “虽然我很想救你一命,”她无辜地蹲在柿本千种身旁,敲木鱼一样敲了敲他的额头,“但如果你的老大不来……我可没办法保证你不会血流而尽死亡。” “那么,祝你好运喽。悠悠球。” 她双手合十,假装虔诚地为他祈祷。 “不然我的地毯钱该由谁来赔给我呢。你说是吧。” 稻川秋想过对方会在自己上下班路上埋伏二人在城市道路上你追我赶你死我活,或者她回家的时候打开门发现对方设下的阴险杀招扑面而来,本人轻松躲避大笑了之,她甚至想过对方开着高达来把并盛中轰了顺便把她一起葬掉结果抬头发现她已安然脱身得意一笑。 但她没想过对方会入侵自己的梦。 梦是很私人的东西,有时候私人过了头,潜意识里的场景甚至会超出本人的认知。就比如说此时此刻。 她在一片茫茫大海上漂游,远处看不见岛屿和陆地,低头时波浪翻涌着,让人头晕目眩。她盯着海水一会儿,忽然潜意识里想到,海水是很危险的。 掉到海水里可能会死。 但脑海中又隐隐响起了一个人的大笑声:“他们都那么说。不过,要我说,海水就是幸运的代名词啊!” 另一个人冷不丁地嘲笑他:“你什么时候还知道‘代名词’了。” 好像他很没文化似的。 他并不以为杵,仍然大笑着,笑声将海水都荡起了波纹,浮动着地传到很远的地方,传到她的耳朵里。 船上空无一人,稻川秋试着转动船舵,改变了船移动的方向,顺着风向而行。如此船速变快,在海上疾行一段路,这期间她就在发呆,冥思苦想自己在干什么。 搞什么。她怎么在船上呢?这是哪里的海?为什么这里空无一人呢? 她又穿越了么? 海风把她的额发吹得掀起,一只海鸟向她的方向飞过来,好像迫不及待要扑到她的怀里。动物都很喜欢她、亲近她亦是常态,她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去接它—— 一份报纸掉到了她的手中。 她下意识将它放到眼前,定睛一看,大大的“wanted”字样印在报纸的首页,而这行字的下面是一张有着红色头发的、年轻的、大笑着的脸。 香克斯! 一道闪电击中了她,电光火石之间,稻川秋想起了少年的名字。海鸟……不,新闻鸟欧欧叫着催促,她掏了掏口袋,数出五十贝利给它。 新闻鸟收了钱终于满意,重新启程离开。稻川秋看着它的影子飞远,低头翻看报纸上的内容。 【红发香克斯!海贼新星!悬赏一千万贝利!】 【无风带猎手横行,海军何时出征?】 【惊!此地海王类出没,小心前行!】 这是她在海上世界降落后看到的第一份报纸。那时她一面把报纸举高,一面问香克斯,“这上面的意思是我可以用你来换一千万?” 香克斯的头发和衣服都浸着海水,他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任由太阳把自己晒干:“我可是刚刚才救了你!你这样说话也太不道德了吧?” “和嫌疑犯说道德,这件事本身就很荒谬好吗。” “嫌疑犯……这个不是嫌疑犯的意思吧,”香克斯停顿了一下,“你是哪里人?这附近的居民吗?” 她同样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听了他的话,直起半边身子越过船板看了看:大片的海水铺满视野,哪里来的陆地,哪里来的附近? 她又躺了回去说冷笑话:“我是亚特兰蒂斯的子民。” “亚特兰蒂斯?这是哪座小岛的名字?” 她诧异于他的无知,他则诧异于她的诧异:“怎么这样看着我!世界上那么多岛屿,我怎么可能哪座都记得清楚嘛!” 说着说着,少年居然有些委屈:“记岛屿名字这种事不应该是船副来做吗?可恶,我连船副都没有……有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翻身而起,膝行几步到她身边,深情款款地抓起了她的手:“拜托了!你来做我的船副这么样?我们一起去征服大海!” “船副?” “就是一艘船的副船长啦。你看,我是船长,你是船副,不错吧?” 稻川秋把他的手打开:“我拒绝。” “诶?为什么?”他失望地坐倒回去。 她忍无可忍:“我不觉得这样一艘小船需要一个船长,一个船副。” 睁大眼睛看看啊混蛋! 他们现在所在的船小得可怜,只能容纳三四个人,说是船都已经高看了它——只要一个大浪,未来伟大的船长和船副就会双双葬身海底,含恨归终。 第101章 “哼,怎么可能永远都是一艘小船,”香克斯道,“总有一天我会拥有一条超大超大的船,不仅有船副,还有船员,船医,所有海贼船上应该有的,我都会有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神气,少年整个人都放光。可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们现在只有一条小船的事实。 “所以拜托了,请当我的船副吧!”他滑跪抱住稻川秋的手,这个场景一般适用于求婚,此人却在招聘船副,稻川秋不留情面地把他甩开了,“等你有一条大船再说吧。” “好无情……” 他蔫蔫地滚回原位,展开四肢,太阳照在甲板上,把他们两个都晒得发出海水的咸味。 他们随浪漂泊了大概三天,期间差点弹尽粮绝。香克斯本来就迷了方向、物资储备不多,中途救了落水的她,淡水消耗速度加快,最后他们饿得发昏渴得头疼,看到陆地时以为是错觉。 两人操起船桨一阵猛划,船离岸不远时香克斯直接跳了下去,在岸上狂奔。 稻川秋觉得他简直是超人,然后怀疑他偷偷吃饭,不然他哪来的精力? 不久香克斯跑回来,带着两个椰子,一个自己喝了,一个递给她,还贴心帮她钻了孔。 船上的这些日子他就发现了稻川秋弱得可怜。力气很小,打架更不行,如果不是刚好碰到他,她八成会在水里溺死。 “不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水里呢?突如其来……附近明明没有陆地吧?难道是有人开船带你到这里,然后把你扔下了?” 夜晚降临,香克斯燃起了篝火,和稻川秋一起围着木堆取暖。 稻川秋还在啃白天的椰子:“我说了,我是海底亚特兰蒂斯的居民。” “你别骗我,”他一脸我很聪明的得意,“你之前是在耍我玩!因为海底没有岛屿。这里又不是鱼人岛!” 她挑眉:“那你说我是从哪儿来的?” “……”他猜不出来。 “那你要去哪儿呢?”他换了个话题说。 “不知道,”她诚实回答。 “那你做我的船副怎么样!”他又来劲了。 “……不。” 他大失所望:“怎么这么无情!” “因为你太热情洋溢了,甚至会救不明来历的家伙还给对方分自己的生存物资。” 香克斯挠了挠脑袋:“不懂这里面的逻辑……” 不懂逻辑不妨碍他露出笑脸:“但你不讨厌我吧?那我们就再同行一段路啰!直到你想好要去那儿为止!” 这是个孤岛,不跟他同行,稻川秋就只能cos鲁滨逊开始荒野求生了。她默认了他的话,他却又开始发散思维:“那到时候,我们分开之后,我该怎么找到你?” “去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在哪里?不会真的在海底吧?” “总之,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到底是什么嘛!难道真的是岛屿?”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 …………… “真是狡猾呢,哪怕是梦,居然也一点破绽都不露出。” 黑暗中,有人看着这场梦嗟叹着,忽而听到海水翻涌,幻境支离破碎的声音。 “嗒”,幻境出现了裂点,“嗒嗒嗒”,幻境如同蛛网一般蔓延裂痕,“嗒嗒嗒嗒嗒嗒嗒”—— “在这里。” 稻川秋从幻境内探出头来,看向这位意图进入她的梦境、却阴差阳错让她回想起从前的不速之客。 她平静道:“你准备好钱赔我的地毯了吗?” 第85章 “排名小鬼说你排名第八,”六道骸转了转三叉戟,“但犬轻松击败了第七名,千种却在你手下败了。” 稻川秋谦虚道:“侥幸而已,侥幸。我可是经历了好一番苦战才勉强胜利。” 六道骸轻笑一声:“不愧是和黑手党混在一起的女人,谎话连篇……kufufu……” 他手中的三叉戟一振,对准了她的喉咙:“既然你不可能成为我的同伴,不如提前将你杀死。你说呢?” 稻川秋往后退开几步:“其实我想问一个问题。‘kufufu’是你的口癖对吗?” 青年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脸上流露出你在说什么的错愕,好像他已经做好准备竖起了全身的刺应对她的刑讯,她却只问他你早上吃了什么早饭呢?好吃不好吃? 他反应过来,收敛了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青年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没什么,”稻川秋道,“但我认识一个口癖同你很像的人……他本人也和你很像呢。” “砰!!!” 对话之间,六道骸举起三叉戟招架,抵住了突然出现的武器,同时本人急剧后退,避开了一记攻击,怒极反笑:“这是在使诈?” “你不也是在使诈吗?这是以牙还牙嘛。” 她闪身出现在他身后,一记浮萍拐下去,挥散了青年的影子。他的身型重新汇聚出现在不远处,脸上挂着古怪的表情,显然是因为她手上的武器。 浮萍拐。 “这很正常,”她淡定道,“这可是我的梦啊。有时候,我也想过制霸中学什么的……你说呢?” 话语间浮萍拐消失了,她手中重新凝聚起一柄三叉戟,同六道骸手中的无二。简直是滑稽戏剧,两人用着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招式进攻防守,六道骸意识到她正在战斗中学自己的动作,难得的是她一学就会,操纵三叉戟时行云流水,身上已有他的影子。 六道骸可以操控他人的梦境。然而,稻川秋的梦却难以把握:一旦他试着对她的梦境下手,它就会变幻出不同的形状,超越他的认知,而后给他重重一击。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黑手党混在一起?” 他遗憾地停住动作,不再试图攻击,而是躲避着,多次在远处重聚身型,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却不离开,而是凝视着她的身影。 这是想要交谈的意思了。 稻川秋同样停住了动作。 他们悬立在一片虚无中,遥遥对视。稻川秋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彭格列如此敌视。” 六道骸眉宇间闪过厌恶的戾气。 “kufufu……只要邪恶的黑手党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还会有无辜的人受到残害因此痛苦。我要毁灭世界上所有的黑手党……在此之前,我要剿灭彭格列。” “你是小孩吗?”稻川秋不客气地问。 六道骸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只有小孩才会非黑即白,以为正义永恒存在白色的一边,”稻川秋道,“但事实上,灰色地带才是最能体现人类闪光面的地方。” 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彭格列扩张的时候,常有人对它的存在充满质疑。她几回跟在giotto旁边,听到他耐着性子,温和声音地同对方解释彭格列为何而建立。 她听得多了,于是记得也很清楚,现在一字一句地将它提起时,不知是物是人非的怅然还是你看,giotto,我还有今天啊的啼笑皆非。 她慢慢地道:“为了人民安定、社会安稳而建立的彭格列,本心就是保护无辜者免受残害。哪怕延续至今已经有九代,一些方针已经变形,但彭格列永远站在人民一边,而不是无能的意大利政府。” 对这一点,稻川秋有着充分的自信。且不说她通过暗网了解了如今的彭格列九代目是什么样的角色,单只说她对giotto的了解,她就不认为他会放任彭格列在他死后畸形。 哪怕死亡,哪怕意识消散在天地之间,哪怕变成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而不再掌握实权。当初的满载理想的青年也绝不会容许自己与同伴建立的组织忘却初心,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彭格列也许已经变了,但初衷永远不改:赌上绵延至今的荣誉,赌上两百年前的时光。 稻川秋笃定道:“你行动之前肯定没有了解过彭格列。或者说你的情报网不够触及彭格列的深层,否则怎么会说出那么幼稚的话来?” 六道骸:“……” 自他屠了艾斯托拉涅欧家族之后,就没有人说过他幼稚了。这还是第一次。他不怒反笑:“你又怎么知道彭格列就真如你所说?” 她略微得意道:“肯定和我说的一样。” 真要算起来辈分沢田纲吉还得喊她太太太太奶奶呢! 她见六道骸脸上仍然是那样不平的神色,便知道他不信她。 人是不可能接受自己不曾见过的事物的。就像她再怎么描述,也没有人会真如她一般见到两百年前的彭格列一样,六道骸也同样不相信黑手党中还有好人。 “你如果不信,就自己去看,”她道,“彭格列经得起考验和试探。” “只有一点……不要太过火了。” 话音落下,她出现在六道骸身前。后者下意识又想拉开距离,然而身体纹丝不动。 “?!” 他猛然看向她,意识到在那短暂的对话之间,她已经将这片虚空全然掌握,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她的地盘。 第102章 “这可是我的梦境,”她得意地敲了敲他的额头,“客人还是乖一点的好。”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冷静地问。 “因为从前好像也有人入侵过我的意识,”她诚恳道,“我发现之后,就像这样——” 把偷窥别人意识的黑猫扔出去,这事儿听上去陌生,做起来却驾轻就熟。稻川秋趁着对方愣神,一脚把人踹出梦境。 “一切结束之后,记得赔偿我的地毯。” 对方错愕的脸愣了愣,嘴角微微翘起:“好啊,一言为定。打赌么?” “谁跟你赌。” 她把对方踢了出去。 “扑、”什么东西坠入水中的声音。 青年消失的地方泛起了一片涟漪,片刻之后恢复了寂静。稻川秋在这片静默近乎死寂的空间站着,喃喃自语。 “我还有哪些潜意识的梦?” 虚无的四周忽而起了一阵风,无数潜藏在意识中的碎片如同水流中的玻璃,顺流而下,路过她身边。她伸手拦下一片又一片,投身入这水流中,回忆起从前。 稻川秋没有参加彭格列和六道骸之间的争斗,只是请了个假。 “小秋请假了?真的请假了吗?她有说她去哪里了吗?” 沢田纲吉面色急切地询问,夏马尔打了个哈欠:“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上司头子,我只是暂时来代班的好吗?小鬼,没事别烦我!” 夏马尔的嘴紧得苍蝇都钉不出缝,彭格列几人无功而返,却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垂头丧气。 这段时间并盛町出现了袭击者,从小混混流氓到风纪委员长云雀恭弥,都被一一打倒。原本沢田纲吉以为这是出现了奇怪的连环杀人魔,但今天reborn告诉他,这是敌人针对彭格列的阴谋。 “怎么样,阿纲,”家庭教师黢黑的眼睛看着彭格列十代目,“你要去救你的同伴吗?” 沢田纲吉没有马上回答。 和小打小闹的冒险不同,这次,reborn已经提前告诉过他,敌人来势汹汹,不是巨桃会那样的小混混角色。 他有死掉的可能。不是被死气弹射中之后爆衣的那种滑稽的死。就只是死。 reborn沉吟道:“这种针对彭格列的行动,哪怕你还没有成为正式首领,彭格列也不会纵容对方放肆,会派人来处理。” 沢田纲吉眼中亮起几分希望:“那他们什么时候能……”什么时候能来呢? “几周之后吧,”杀手露出了恶魔一般的笑容,“到那个时候,你的同伴应该已经转世成佛了,你们可以下辈子再做朋友。” “……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地狱玩笑啊!” 沢田纲吉发泄一般吐槽出来,蹲下身将自己的头发抓得凌乱。少年头脑乱糟糟,reborn适时提醒他:“你犹豫的时间越长,他们出事的可能性就越大。” “……” 沢田纲吉半年前还是个怕 吉娃娃的小孩。 现在过了半年,怎么也不能算是小孩了。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说:“走吧。” “走去哪?”reborn故意问。 “你不是知道吗?” 他说,眼睛望过来,瞳孔深处的光逐渐坚定明亮。 从只想保全自己,到试着保护朋友,再到最后想要守护一片土地。 这就是,一个合格的首领的成长。 黑曜森林中。 六道骸将彭格列众人引到黑曜中学之后,一切都沿着他的计划走,似乎毫无错漏。 人性这种脆弱的东西只要利用得当,就能成为破局的弱点,假扮成无辜少年的六道骸冷笑着,带领沢田纲吉前往自己准备好的地盘。 一路上,他们交谈了几句,棕发少年急切地向他询问他所知的一切,他含糊地应答,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对方虽然失望,却没有怀疑他,而是道:“没关系……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你真是个好人呢,”六道骸用假惺惺作态得让他发呕的语气说,“你的同伴一定会没事的。” 沢田纲吉握紧了拳头:“嗯。一定会没事的!” 第86章 明亮的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一切都进入尾章,六道骸落败之后,突然出现的复仇者将之套上锁链带走。 即将被关入复仇者监狱,犯人脸上却毫无悔恨痛苦之意,相反,他的目光近乎释然地落在沢田纲吉身上。 “kufufu……这次算我们平局。” 她赢了,但他也没有输。他相信了彭格列的首领或许并非败类,但他不相信庞然大物之下的触须当真每一天条清白! 沢田纲吉下意识道:“什么平局?” 六道骸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你不知道么……哼,该说轻易就被蒙蔽的首领可悲,还是该说肆意妄为的手下胆大包天?” “你弄错了一件事,”稻川秋道,“他可不是我的首领。” 她从树上跃下,穿林的风振起了她的和袖,她轻飘飘道:“晚上好。” “小秋!”沢田纲吉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回来了!” “不是回来。” “……诶?” reborn幽幽道:“反侦察能力不合格。蠢纲,你一路上没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你么?” 沢田纲吉终于明白自己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委屈地为自己发声:“但我以为那个是你……”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变态跟踪狂啊! “kufufu……还真是旁若无人呢,就这样叙起了旧,”六道骸出声打断了他们包饺子阖家欢乐式结局,沢田纲吉总觉得他的声音阴森森的,“我还会回来的,等着吧,彭格列。” 沢田纲吉看向reborn:“你不是说复仇者监狱是里世界最可怕的牢笼,谁也无法逃脱吗?” reborn无辜地眨眼睛:“监狱这种东西建造出来不就是为了让犯人越狱吗。” “……明明是为了关押罪犯吧!不要颠倒黑白本末倒置啊!” 家庭教师感动地掏出手帕擦眼镜:“好感动,蠢纲,你居然会用这种程度的成语,看来国文水平确实提高了呢。” 等等,哪里来的眼镜啊!不要又cosplay啊!!! 这边家庭教师和弟子在唱二人转,那边六道骸却是走进今日说法现场。复仇者手中的锁链越缠越紧,使之难以挣脱,接着便要将他带走。 “他会被关进哪里?最下层的水牢?现在的水牢还和之前的一样么?”稻川秋站在旁边用熟稔的语气询问。 复仇者是里世界中特殊的存在,因实力神秘强大,哪怕对上彭格列的首领,也显得傲慢无礼。 然而对上稻川秋,他们居然顿了顿。 “连声音和光都不能传入的底层水牢将是他余生的归宿。” 复仇者的音色沙哑低沉,叫人难以分辨其性别和年龄,亦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能猜测他们的职位更迭是以神秘的方式进行。 稻川秋却知道,面前的复仇者至少已经活了两百年。 两百年过去,曾经被关押的犯人已经连骨头都化成了渣,他们却还存在着,守着一座复仇者监狱。 她感叹:“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你们是狱卒,还是说你们是犯人?” 复仇者面色微变,所幸这一切都掩藏在斗篷之下,不会被发觉,他匆忙而生硬道:“告辞。” 他忘了稻川秋看人又不只是看脸。 复仇者身旁的情绪粒子总是灰暗的,很少有明亮的颜色出现。这也很正常,常年守着监狱,谁的心情会明媚?稻川秋偷偷向他们身边雀跃了一点儿的粒子挥手,又道:“小心点,这家伙可能会越狱。” 复仇者很听话地振了振锁链,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意思是这小子跑不掉了。六道骸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笑着和他比了个“八”的手势,接着是“七”。 他便又把目光收回了,柿本千种和城岛犬落在她的手上总比跟着他一起进复仇者监狱好得多。 他也不担心她真的见死不救、任由千种他们死掉。 他在她的梦境中没有窥见什么有用的画面。但人的梦么,再怎么扑朔迷离,底色总是离不开某人的心境。 他甫一进入她的梦,就知道。 ——这人是个拖泥带水的好人。 拖泥带水的意思是偶尔会忍不住发善心。但善心的程度很有限。 柿本千种的伤养好之后就被稻川秋扔了出去,要求他打工偿还地毯钱。 柿本千种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生。她对他实在很敷衍,取出了子弹之后就不再管其他,好几次他伤口感染发高烧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也还是在旁边打游戏。 但他居然还是活得好好的,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她做了些什么。 因为这人不吃饭,所以给他提供的食物都是便利店里临期降价的速食,连着吃了三天同口味的披萨他忍不住问能不能换点别的,她嘴上说爱吃不吃,第二天却还是给他换了个口味。 第103章 ……虽然新换的口味貌似更加便宜。 柿本千种跟着六道骸逃亡,一路上碰到的都是亡命之徒犯人种子,也算是见过人性。但还是很难形容稻川秋,仿佛此人是佛家不可说,根本没有形容词能来说她。 她插着兜指点他:“你去便利店找个收银员的兼职。” 他胸口仍然有点闷痛,咳嗽了两声。 她接着道:“便利店的时薪五百日元,你每天干八个小时,每个月就有十二万,我算过了,最低生活水平只用六万,你每个月给我六万,持续一年。” 柿本千种:“……?” 大概他脸上的疑惑实在太浓,她的脸色也变了。 女生压低了眉毛,不善道:“你想赖账?” 柿本千种:“什么地毯值七十二万?”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 “意大利纯手工羊毛地毯,要你七十二万是我大发慈悲。如果你还想讨价还价,那就每个月给我八万,持续一年。” 柿本千种平时情绪内敛,此时也不免震惊:“你一个普通中学的校医,为什么用那么贵的地毯?” “因为我收受贿赂以公徇私贪污,”她眼也不眨,“地毯贵一点又有什么奇怪。” 地毯可是最重要的家具之一好吗。 柿本千种:“……”行吧。 六道骸进入复仇者监狱,他和城岛犬侥幸逃脱,一时之间却失去了行动的目标。看大人的意思,他们还是暂时驻扎在此,等候时机好了。 因为不用上学,柿本千种和城岛犬的竞争力比普通学生高,两人一块找了家便利店打工,赚的钱勉强够养活他们。 库洛姆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了便利店的骨干精英,因为城岛犬一张脸太凶,吓退了常来找事的混混,老板还给他们涨了薪水,但同时,两人也承担了便利店的所有事务。 “可恶!怎么那么多!” “你去搬那边的,我整理完这里的就去帮你。” “知道了,啧……” 今天是进货日,两人忙得不可开交,昔日武力今天用在整理货物上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累得满头大汗。库洛姆便来帮忙。 库洛姆髑髅,原名凪,是六道骸新收的手下兼弟子,曾经为了救一只猫而身受重伤,如果不是六道骸出手,她就会因失去身体的内脏而死亡。 稻川秋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她。 当时紫色头发的小姑娘正在货架之间穿梭,小心翼翼地将歪倒的商品扶正,稻川秋在冰柜面前纠结时被她看到了,纠结的时间有点久,小姑娘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她:“你需要帮忙吗?” 稻川秋意外地转头看她,她紧张地抓紧了货架,嗫嚅了一下:“我,我可以帮忙。” “喔,”稻川秋指了指冰柜,“你觉得哪个品种最好吃?” 她常吃的那个牌子冰棍已经售罄,现在冰柜里面的都是不认识的牌子。 库洛姆不常吃冰棍,以前当乖小孩的时候接触的机会不多,现在跟着柿本千种他们一起跑,两个粗神经的男生对她很好,在小事上却不免疏忽。 她迟疑了一下,指了指常在电视上看到广告的那个牌子:“芒果味的,好像很可爱。”广告上的芒果精灵很可爱。 稻川秋便推开门,拿出了两根冰棍。一根拆开包装塞进了嘴里,一根递给了库洛姆:“请你的。” “诶……诶?” “不吃吗?” “……吃的。”她接了过来,有些笨拙地撕了两次,才撕开了包装。 冰棍在舌头上融化开又冰又甜的感觉。 在仓库中整理商品的柿本千种和城岛犬再次走出来的时候,稻川秋已经和库洛姆并肩坐在便利店的餐台吃冰棍儿了。 “啊!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城岛犬指着稻川秋大喊一声。 虽然他没有和稻川秋直接接触过,但六道骸和柿本千种都说过她,在莽撞直肠子的城岛犬眼中,稻川秋便是个会读心的超可怕恶魔。 稻川秋把吃了一半的冰棍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讨债。” 说着就伸出手去。 柿本千种兜里确实揣着白天老板发的工资:“……” “对了,”稻川秋指了指旁边的库洛姆,“我拿了两根冰棍。钱从那里面扣。” 柿本千种沉默了一下:“你请她吃的?” 他本来以为她是刚好和库洛姆坐在了一块。 稻川秋笑眯眯道:“你想请我们两个也可以。” 柿本千种:“……” 他从口袋里掏出微薄的薪水,数出了这个月的六万给她,又道:“算我请你们的。库洛姆来帮忙也辛苦了,还想吃别的吗?” 库洛姆局促道:“不用了……我不饿的。” 稻川秋道:“原来你们认识。怎么认识的?” 柿本千种不太想回答,因为不久之前,他们还是敌人;现在的关系也不尴不尬,不像敌人,亦不像朋友。 但稻川秋根本不用他回答,便看了出来,嗤道:“六道骸诱拐小女孩啊?” 城岛犬呲牙道:“你在说什么呢!” “就像诱拐你一样,”她看了他一眼。 城岛犬:“……” 库洛姆捂着嘴笑了,城岛犬不禁问她到底是哪一边的,她便小声地替六道骸澄清:“是骸大人救了我……” 如果不是六道骸救了库洛姆,以她的伤势,她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六道骸为什么这么做?稻川秋想来想去,只能把对方定义为发善心的大好人:比她有良心多了。 她举着半根冰棍走出了便利店。 然后,就在路上被人袭击了。 第87章 一片前后无人的小路上。 斯库瓦罗半蹲在墙头上,不爽地盯着下方缓缓靠近的人,他问玛蒙:“就是她?” 玛蒙道:“就是她。” 斯库瓦罗啧了一声:“这种事你一个人来就行了吧。为什么还要我跟着?” “因为我的幻境对她不起作用,”玛蒙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我不能靠近她。我可不想白白吃子弹。” 斯库瓦罗怒极反笑:“所以就浪费我的时间?小鬼,你发什么疯。” “这可是老大交代下来的事,你也不想回去看到老大发火吧。” 来到日本之后,varia众人并没有马上出动,而是侦查并盛町中的情况。对于临行前泽田家光的委托,xanxus并未放在心上,而是顺手将责任并着盒子一道扔给了玛蒙,由后者全权负责。 干着活没有多余薪金,玛蒙亦很是拖沓,迟迟不见他传来消息。直到今天他突然拉上了斯库瓦罗,说需要他协助。 斯库瓦罗道:“真的是她?你不会搞错人了吧?” 玛蒙道:“看来你从不曾翻过彭格列的家族史。” 斯库瓦罗嗤道:“我追随的是老大,又不是彭格列。” 话虽如此说,但他还是凝神去看那逐渐靠近的人,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不同寻常之处。 女生穿着轻薄的夏日羽织,黛黑色织金松花纹,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行动而一晃一晃,她一只手举着冰棍慢慢啃,两只眼睛满不在乎地看向四周,有种流水映月盈盈的散漫。 斯库瓦罗横竖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同。玛蒙这小鬼总是装神秘,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随着下方身影的前进,他的耐心逐渐消失,当对方进入攻击范围的时候,斯库瓦罗已经完全失去耐心,提剑站了起来。 玛蒙抬头看到青年脸上迸发的战意,他眯着眼问:“你想做什么?” “不是说一见到就知道是她了么……对我来说,只有我的剑见过了,才算是我见到了她!” 斯库瓦罗大笑着,悍然拔剑挥出。 稻川秋豁然抬头! 剑风狂暴地席卷而来,势不可挡地摧毁了沿途的绿化带,草屑漫天飞舞,遮挡了人的视线,却无法挡住“voi!!!”的笑声,震耳馈聋。 剑风周密地卷过她周身,她却毫发无损;但这仅仅是前奏,银发剑帝一击不中,即刻挥出第二剑,气势排山倒海,磅礴汹涌。 稻川秋跃起躲过这横劈的一剑,脚尖在剑上一点,接着向后旋身落地,手肘下压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宽袖,这瞬间她对上了斯库瓦罗的眼睛,看到了对方脸上狂涌的战意。 “……”哪里来的疯子? 剑刃上挑,她亦随着这股力道起跳,在空中旋了个身,似轻盈的鸟一般落地。这动作幅度实在很大,她虽做起来并不勉强,却皱了皱眉,觉得膝盖发疼,干脆站定了,在原地接连躲避。 她几次险些被劈成两半,但总是差这毫厘。斯库瓦罗被她的回避激得战意更盛:“voi——!你的武器呢?!给我攻击!” 他一剑刺出,直冲她的面门剑光如鲛,凶猛、可怖、寒光凛凛。 她的脸被剑身折射的光映得明亮,额发被剑风掀起,露出铅灰色的眼眸,眼看着就要被劈成两半,她的神情却还是那么淡定,反而是耳边的符文耳坠被风吹得胡乱飘摇,一点金色乱颤。 第104章 稻川秋道:“你对你的剑有感情吗?” 斯库瓦罗略微晃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既然没有感情,那我就不客气了,”她低低地道,不知怎么动作,竟跟上了他的速度,手指搭在了他的剑刃上,剑光凛凛如杀人月,但在她手中却像是顷刻晃过数十亿年,月亮已被恒星吞噬,薄如纸张,她屈指轻弹,“珰”一声,斯库瓦罗手心一空,剑柄并剑身一同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的动作亦随着手中剑的消失而错了一步,睁大了眼。 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做到的? 没有了剑,斯库瓦罗近身体术亦不错,然而,除了剑术,他无意在其他领域与人比拼,一时间兴趣寥寥,停下了动作。 “你用了什么火焰?”他迫不及待地问。 在他的认知中,只有火焰——由自身迸发出的、超越自然的火焰,才能够将他手中的剑顷刻湮没。 对方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顿在了原地,似乎有什么更加紧急的、亟待解决的大事需要她去关注。 斯库瓦罗耐着性子,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半根冰棍躺在地面上,融化开的甜水在空气中漫出芒果的香甜。 斯库瓦罗:“……” 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好像手里抓着半根冰棍。 稻川秋缓缓回头,伸出了手:“赔钱。” 斯库瓦罗怒而笑道:“你只想说这些?” 稻川秋莫名其妙道:“那不然呢?你想要我赔你的剑?你不分青红皂白袭击我,恐怕你还要赔我精神损失费。” 斯库瓦罗道:“赔又怎么样,不赔又怎么样?” 他只觉得荒谬,自己居然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同这样一个人,因一根廉价至死的冰棍而纠缠。 刚才的交战中,他已经看出对方于剑术上没什么建树,仅仅是凭着古怪的能力消化了他的剑,这才占了上风。他没有同剑术上的弱者比拼的打算,勉强将“再来一次”的请求压下,将玛蒙找了出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可不是故意的,”紫色斗篷身影显现在他身边的空气中,玛蒙假惺惺道,“你还真有点狼狈呢,让我看得入了神。可惜忘了录像,否则你不花大价钱,我可不会删胶片。” 斯库瓦罗啧了一声,并不同他计较:“你不是要把东西给她么。东西呢?” “在这里,”玛蒙道。 他从斗篷中掏出一个盒子,送到了稻川秋手上。后者才接住盒子,便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又摩挲了一下。 古老的木盒已经有两百年历史,上面的海浪纹严丝合缝地填进了时间。 “你们是彭格列的人?” 她想起了之前配合reborn踏青时杀手说的,“初代的遗物”。 玛蒙不动声色地端详她,同时回答:“我们是彭格列独立暗杀部队的人,受沢田家光之托送东西给你。” 稻川秋“喔”了一声,开始解盒子的机关,同时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这是两百年前的盒子,机关同现在的完全不同,一些诀窍已经失传,大多数人只知关不知如何打开。她却很娴熟,在盒子边缘摸索机关的动作好像已经做过很多次。 玛蒙道:“一看到是你,就知道是你。” 看过彭格列家族史的人,一定对她这张脸望之难忘。说来是很奇怪的,十八世纪的绘画风格失真、夸张,怎么偏偏这样清晰地画出了她的特征呢?玛蒙曾经翻过彭格列的家族史——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利益的收割:谁知道有没有一天他会靠着这上面的情报赚钱?他飞快地翻过了书中的照片页——死人是没有价值的,着重看后面的内容,看完之后再没有打开过那本书。 他对那上面的文字资料如数家珍,对照片觉得模糊。对泽田家光语焉不详的“看到了就知道是她”的形容,他一开始发笑,后来偶然在并盛町中叫到她,震惊地以为世界重置回到两百年前。 她这双铅灰色的眼睛在时光中熠熠生辉,哪怕油画变得黯淡,也不掩主人的风采。 现在这双眼睛茫然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这个还留着啊,”她说,“我还以为早就已经丢掉了呢。” 玛蒙于是想起了被他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没错的,彭格列家族史上写着的: “初代们竭力保存着她留下的奇异的馈赠,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仍想将它送到她面前,看看她那时脸上的神色。” 初代们没有看到的,他看到了。 玛蒙将斗篷压下,遮住了眼睛,同斯库瓦罗一道走得远了,留下稻川秋一个人沉浸在盒子中。 泛黄的玻璃,停止走动的时针,镶嵌在表盘上的红色的、小小的、簇成丛的果实和振翅又凝固的飞鸟。 ——一支早就停止了走动的现代电子手表。 稻川秋第一次穿越的时候,身上最值钱的是手上的手表。那是她妈送给她的七岁生日礼物:说是礼物,但应该只是商场搞活动中了奖、正好她又幸运赶在这个时间生日,才顺手给了她的廉价货色。 表带很长,而且是金属制的,挂在小孩手上不免嫌长,看上去很是累赘古怪。稻川秋却不嫌弃,仍然戴着她,直到穿越那天。 手表用的是纽扣电池,穿越之后续了好长时间的命,同时给了她一点慰藉,叫她知道自己不是发了疯,也不是癔症:她确实来自另一个时空,这个手表就是证明。 但这个时代还没有手表。 朝利雨月说这像一只小钟,阿诺德怀疑这是间谍暗器,蓝宝说那也太酷了给我玩玩,g熟了之后提醒她不要在外面把它露出来,否则所有人都得猜她的身份,她说,猜我的什么身份? “当我们是傻子吗?”他不客气地说,“猜你来自一百年以后。” 她大惊失色,giotto看着她的表情笑了。 他们当然知道她不来自于这个时空。这是显而易见的:她对雨月所说的日本很了解,后者却总是对她偶尔的形容感到迷茫陌生,她偶尔蹦出的字句其实同这个时代的不同,在轻微形变之后仿佛来自下一个世纪,她实在很不会掩饰,叫人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她大惊失色完,讷讷地说,你们不会把我供出去吧? d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听了这话不客气地嘲笑她,把她供出去干什么?她这小身板够人家研究的吗? 她追着d打,后者消失在迷雾中,然后伸出手按她的头压制她作乱的手臂:“nufufu……幼稚。” 到底谁幼稚啊! 纽扣电池毕竟储电量不大,手表在她穿越的第二年停止了走动。指针停在零点零零分,也算寿寝正终,她看着它颤动着死掉了,觉得自己和现代已经割席,或许自己就要在十八世纪的彭格列活一辈子。 第四年,她把它送给了giotto,让他帮忙保管。 “为什么要送给我们?你不是最喜欢它了吗?” 青年迟迟没有接过手表,而是问她。 她难得觉得不自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圆,又画了一个。 “哼,你们肯定觉得我随时会有消失,我知道,”她说,“但我才不会呢。把这个送给你们,你们会高兴一点吗?” giotto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稻川秋其实看什么都很清楚明白。只不过大多时候她装傻,假装自己蠢得什么都看不出来,装得久了把自己都骗了。其实她从头到尾,当然什么都知道的啦——她可是稻川秋啊。 她装傻只是因为装傻更符合她的利益罢了。不看不动不去想,世界就维持一成不变,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大着胆子的真情流露。这都已经是她来彭格列的第四年了。 giotto接过钟表,装进一个漂亮的木盒子里,说帮她保管。他开玩笑地说,哪怕你真的又跑了,只要几百年之后彭格列仍然存在,你就还是可以找回它。 她别扭地说才不会再跑,就让这表在这盒子里呆一辈子吧。 …… 手表在盒子里呆了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两百年。 最后又送到她的手上。 已经显得老旧过时的款式,不管是红果还是鸟儿的图案都磨损变得黯淡,可是它居然还存在着,送到她手上。 她将它戴回手上,指针指向零点零零分,也许是错觉,她觉得时间走动了。 盒子里有一张纸,她拿起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不同的字迹写下了同一句话。 “指针再次转动,我们将会重逢。” 第88章 稻川秋前往沢田宅中做客的时候,据说前往南极挖矿的沢田家光回来了。 这个大咧咧穿着矿工服、临回来前借着意大利狭长的海岸线将自己晒得黢黑的男人一进门就惹得鸡飞狗跳,沢田纲吉很是震惊他的回归,反应过来之后给他介绍家里的客人。 “爸爸,这是我的朋友……”他挠着头说。 第105章 山本武、狱寺隼人、碧洋琪……这些人泽田家光当然都认识。但听自己的儿子再介绍一遍,感受似乎是不同的,沢田家光不动声色地看到提起山本武和狱寺隼人时棕发小孩脸上的笑容,提到碧洋琪时有些畏惧和胃痛,说到一平的时候宠溺,提起蓝波的时 候无奈,最后稻川秋举着冰棍走进来时,正好沢田纲吉追着蓝波到了门边。 “等等,不要举着手榴弹乱跑啊!” “就不就不!蓝波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蓝波一脑袋撞到稻川秋腿上,呆呆地抬头,然后哇得大哭出声:“忍耐——要忍耐!” 你忍耐了吗你就要忍耐。 “……到底是我腿痛还是你的脑袋痛啊。哭那么大声干什么。” 稻川秋拎着衣领子把他提起来扔给追上来的沢田纲吉:“你们玩什么?一二三木头人?” 沢田纲吉抱着蓝波头疼:“那有那么简单……” 山本武抱着几个梨子走了出来,招呼她:“小秋!你来了啊,要吃梨吗?” 稻川秋看了一眼,没答话。他又笑眯眯地补充:“我帮你削皮。” 她同意了。多汁的梨子应季时是很好吃的,如果有人削皮,当然更好吃。她自然地走进房子里,在沙发上坐下,山本武开始给梨子削皮,技术娴熟,很快薄薄的皮堆成小山,他切成小块推给她,她吃得便很高兴。 这时候她想起来山崎樋。……她实在不常想起某个人,这么长时间过去对方的名字都有点陌生了,可是山崎樋给梨子削皮的技术是很厉害的,比山本武还厉害一些,她翘了翘唇角。 沢田奈奈从厨房里探出头招呼她,“小秋来了?先坐一会儿,很快就开饭啰。” 稻川秋礼貌地应了,沢田奈奈没有马上转回去,而是笑眯眯道:“我给你买了一套猫咪的碗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呢。” “是黑猫还是白猫?” “嗯……我不会分品种呢,但是是橘色的,应该是狸花猫一类的吧。” “橘色的可爱,”她一边说,一边提醒山本武,“要去核喔。” 好有剑术天赋的山本武开始用水果刀去核。 一平有点儿扭捏地蹭过来,问能不能吃梨子,因为她也很想吃。稻川秋干脆把她抱到身边,用签子给她好大一块。稻川秋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向来很有一套,所幸山本武没什么意见,他还在和她随口抱怨她最近神出鬼没,校医室里老是夏马尔——夏马尔快要把她的岗位给顶了。 “没关系,”她的反应是,“反正给我的薪水照发。” “哈哈哈,那个不是重点啦。重点是我总是找不到你!我很想见到你。” “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不过很想见到小秋……总觉得看到你会很开心,不管是写作业还是练剑还是打棒球,身上都充满了力量,满怀动力呢。” “我知道了。我是电池。” “嗯。小秋牌电池超好用的!”他一边削皮一边竖大拇指。 蓝波和沢田纲吉又跑了一段,最后狱寺隼人帮忙拦截,终于抓住了捣乱的小牛。大伙回到客厅,聚到一起,吃着水果说起最近发生的事。因为人很多所以闹哄哄的,自成一派,外人插不进去他们的对话。 外人沢田家光:“……” 他看着一群少年愣神,片刻后退出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主场,跑到屋外的廊下去坐着。 reborn出现在他身边,杀手富有同情心地道:“我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听失意中年男人的苦水。” “还用不到‘失意’这样的词吧……”沢田家光苦笑着抗议。 沉默了半晌。 他摸着鼻子道:“好吧,我是有点出乎意料。阿纲这小子真是长大了,身边有了这样多的同伴……” 沢田纲吉和沢田家光是很不像的。沢田家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西西里,知道里世界,知道彭格列,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他是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起来的,他是走南闯北的钢铁硬汉。如果不是沢田奈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谁知道他现在还在哪个城市做风流浪子? 沢田纲吉出生时,沢田家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一声啼哭之后,他满怀期待地从医生手里接过那一小团,好丑,好弱,好可爱,好强大。新生的小孩皮肤皱巴巴得丑,弱得一只手就能捏死,但怎么这么可爱?他的血脉,他的孩子,强大得能在他的心脏中注入力量的存在。 那时候沢田家光发誓一辈子不要让他的孩子被里世界的风雨侵蚀。他在平静到偏远的小镇中安置了房产,将之作为妻儿的庇护所,满怀希望地想要看到妻子和自己一起老去、孩子长大。 沢田纲吉一开始被保护得很好。他单纯、善良、被吉娃娃吓到了都会哭。他不知道什么里世界西西里,不知道什么彭格列门外顾问,他的世界里没有打打杀杀,他只知道并盛町。 沢田家光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时间是这样可怕的东西。最开始沢田家光发现自己不得不常驻西西里的时候很茫然,甚至抗拒。后来他在意大利处理完事务之后回想起妻儿的时间越来越少,到了最后他听到“沢田纲吉”这个名字,是手下汇报说所有的候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的儿子——沢田纲吉,那个他看着他出生的孩子——他的儿子要成为彭格列下一任继承人。 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孩子。 他缺席了他人生中这样多的时间,不了解他的那么多特质。他看着沢田纲吉,又茫然,又骄傲,又悲哀。你是谁啊?我的孩子那么厉害啊。我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 reborn辛辣评价道:“追悔莫及不是因为你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你发现一切都超出了你的掌控。” …… 沢田家光很想反驳,然后发现无法反驳。 他曾经试图掌握沢田纲吉的人生,自以为为少年安排了完美的道路。可他半途而弃地缺席了沢田纲吉生命里这段本该由他领着的人生,使他的儿子养成了懦弱自卑的性格;倘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却没有真正的遮风避雨的能力,只能看着命运轰然砸向沢田纲吉,叫这连打架斗殴都不会的孩子接受自己崎岖的人生。 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说一定要有帮凶,那么沢田奈奈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呢?父母到底在孩子的人生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到底怎样才算是有资格去当父母,靠考试吗? 沢田家光转头看室内的少年们,有一种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的颓然,他原本想问reborn更多关于稻川秋的情报:他觉得她的出现有种命运降临式的不怀好意,他对她心怀警惕,但现在毫无必要了,因为就在刚刚的短暂的观察中,他意识到,不管他做什么,都抵不过稻川秋在沢田纲吉,在这群少年们生命中的影响了。 他只能叹息着说,唉。我像阿纲那小子一样以为自己碰见了命运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奈奈呢。 reborn:“蠢纲抛妻弃子的话可是会被我逐出师门的。” 沢田家光静默了片刻。 “啊,没关系。那孩子一点也不像我嘛。” 沢田家光回来是为了彭格列指环。 “谁能拥有彭格列指环,谁就能成为彭格列的下一任继承者。” reborn手中的彭格列指环一共有七枚:“作为首领,你要招揽你未来的家人和同伴,就由你将戒指送出去,阿纲。” 狱寺隼人和山本武分别拿到了岚之戒指和雨之戒指,都好奇地将之举起来,尚且不明白它有多么厉害。 稻川秋坐在旁边伸手:“给我看看。” “……诶,好。” 沢田纲吉下意识把属于自己的大空指环递过去,她接过来看了看,往上扔又接住:“只有一半啊……” 她当然也是见过彭格列指环的。giotto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枚,戴上作战的时候超级帅,就连最怠懒的蓝宝看上去都正经了不少。 “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虽然历经两百年时光,但好像时间没有在戒指上留下分毫的痕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依稀又回到从前的笑谈中。 沢田纲吉有些紧张地道:“那小秋想要吗?” 事实上他还在发愁戒指的人选,六枚戒指看上去很少,实际上符合的人选却很苛刻:要知道varia可是连云守都没有。 看上去只是随口的邀请,他却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半晌想起reborn说的邀请要真诚,又赶紧把眼睛抬了起来,努力直视对方。 不过,他这种纠结的表情最近倒是越来越少了。 山本武盘腿坐在一边,赞同道:“一想到可能和小秋并肩作战,获胜的动力都变得高涨了呢。” 狱寺隼人勉勉强强道:“如果是你的话……哼!也不是不行。” 三双眼睛看着同一个人。 “不要,”稻川秋说,把戒指扔了回去。 第106章 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地去接,听到她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错过了接住 的好时机。戒指掉在地上,珰的一声轻,滚了几圈落定,他急忙抓住攥紧,又顿了顿,才说:“嗯……嗯。” 他的声音低得像小兽的呼吸:“这也很正常啦,哈哈,毕竟怎么看,我们都很难赢……诶。” 他呆呆地看着落在自己头发上的手。这只手很不客气地搓他的脑袋,像在搓一只傻猫,把他搓得昏昏然。 “不是因为不看好你们,”稻川秋说,“只不过我身上没有火焰,注定不可能和彭格列指环共鸣。” “可是……” “你们所以为的我的火焰,其实是我的异能力。……忘了吗?我说过了,我是来自异世界的游客,异世界可都是像我这样的异能力者啊。” 稻川秋笑了一下:“我可是在努力地调整我的异能力……” 她止住了话头,没有说完:“总之,去邀请你的同伴吧,就像giotto那样。你可以的,对不对?” “……” 沢田纲吉呆呆地吐出一口气。 ……对。他听到听到自己这么说。听到自己胸腔振动的声音,像小气泡,迫不及待地往上涌,咚、咚咚。 第89章 求问指环争夺战中最可怕的是什么? 如果问沢田纲吉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和varia作战,不会回答现场恐怖的机关,也不会回答其他不着四六的答案。他会心如死灰地道,“并盛中学……作为指环争夺战的场地……?” “没错唷。你还要在并盛中学将云之戒指送出去。怎么样,蠢纲,是不是觉得心里油然而生责任感?” 责任感没有。大难临头、形容憔悴的感觉倒是一股脑儿往上涌,把人衬得脸色发青。 沢田纲吉花了一晚上接受这个恐怖的答案,第二天,他拜托山本武和狱寺隼人陪自己一起去送戒指。 他一个人真的不行啊!!!上次风纪委员长将他抽飞的感觉还历历在目,沢田纲吉苦中作乐地想,云雀恭弥哪怕转行去干蹦极——指手动使人蹦极——也肯定很有前途。 “总之,拜托了!”他双手合十。 狱寺隼人当然义不容辞,山本武挠了挠脑袋,慢吞吞提出疑问:“但是,我们该去哪里找委员长啊?” ……啊。 作为风纪委员长,云雀恭弥称得上忙碌,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他具体的行踪。如果一定要算,那他早晨偶尔会在天台上看着三两的学生走去校门,限定咬杀。问题是今天的早晨他不在。 “那就只能到处去找了……” 沢田纲吉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能推迟一点就推迟一点:谁会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找抽啊? 三个少年放学之后便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校园中游荡。期间有人同山本武打招呼,他也举起手臂哈哈回应,只是在对方邀请他去打棒球时说了不。 “抱歉,我有重要的事去做。你们打吧。”他的笑容热情又疏离,把仍想再劝的人都堵了回去。山本武说一不二,软绵绵的劝语有什么用呢?众人识趣地离开,只是忍不住议论。 “山本还真是狠心啊……说退部就退部。” “偶尔还会回来和我们打几场,那也不错了。毕竟他一直在的话,棒球部所有人都被他压着,真是毫无出头之日。” “啊啊,话是那么说,可是果然还是很想念他在部门里的时候……” 路人的声音并不大,被风稀释之后零零碎碎。沢田纲吉知道山本武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去参加棒球部的课后活动了:更多时候他们几个一起行动,但他不知道他已经退部。 “就这样退部了吗?”他情不自禁道,“是不是太莽撞了……” “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同时兼顾两件事,”山本武笑着解释,“就像打棒球一样,一定要全神贯注在面前飞来的球上——其他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想要一击必中,就要舍弃其他。” 山本武从来不会主动说这些东西。因为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想要什么东西,在出声之前就要先动手,小心翼翼地收网之后再忙着庆祝也不急。他道:“而且偶尔我也还会回去打两场。现在的状态就很好。” 他确实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沢田纲吉见劝不动他,只好作罢,三人在校园中游荡,夕阳影斜,参加课后部活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空荡的建筑开始回响他们的脚步。 “嗯……也许在天台?” “但是天台不许随便上去吧……” “不上去怎么知道他在不在?走吧,阿纲!快跟上狱寺。” “喂你这个棒球笨蛋,放开十代目!十代目身边的左右手位置是我的!!!” 三人打打闹闹地爬上螺旋楼梯,走上了天台。门虚掩着,没有锁,沢田纲吉咽了口口水:“委员长不会正好就在吧……?” 这样不就是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找死吗! 他犹豫再三,最后战战巍巍地推开了门,毕竟他总觉得reborn就在暗处看着他,保不齐突然给他来一发死气弹,“拼死也要上天台——!”什么的,到时候可就丢脸大发了! 门推开的声音很小,他轻轻地探出了脑袋。山本武和狱寺隼人也和他一样,拿出了最高警戒,三人叠成一团,去看天台上的人。 “……” 出乎意料,天台上有两个人。 作为风纪委员长常驻地的天台,平时不会有人来,显得冷清空荡。夕阳已下行,太阳被高楼啃掉头角,余下的晖光铺在地面上,反射出粼粼。 但现在有人在逗鸟。 云雀恭弥斜倚在栏杆上,目光左移,属于他的小宠现在正躺在另一个人的手心,啾啾啾地大叫。 “说多少次了是秋不是啾,”稻川秋戳它脑袋,“你是真不会还是故意的?” “啾啾啾,”黄鸟歪着脑袋看她,没感受到怒意,当即高歌一首,“绿茵葱郁的并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你不会真的不知道你跑调了吧,”稻川秋满脸吐槽的欲望,看在是它的份上好歹忍住,听完了它唱的一曲:八个调有七个跑得干干净净,崎岖不平,青藏高原。 她给它鼓掌:“唱得太好了,奖励你。” 她从口袋里掏磨牙棒,平等众生地分发。云豆张大嘴去啃……啃不动,绿豆大的眼睛转过去看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 “它啃不动,”他提醒她。 “你不是它的主人吗,快点对它负责,”稻川秋把磨牙棒递给了他。 云雀恭弥并没有拒绝,接过来将之碾碎,铺在手心,向云豆招了招手,动作很有几分熟练。云豆抬着脑袋看看稻川秋,又看看主人,似乎有点犹豫不决,稻川秋便笑了。 “不知道是谁躲了我一个月,现在这么黏我,好傲娇啊,你说是不是?” 云豆飞进校医室是个巧合,但她看到它的时候就很喜欢,追着它好久,后来又认识了云雀恭弥,两人有那么一点喂鸟的交情,云豆是牵线人。 云豆可不管什么傲娇不傲娇,用脑袋蹭她的手。 她调侃着,把云豆戳得滚了个圈。黄鸟原地站起来,啾地叨了她一下才飞走。这一口毫无威力,只让她觉得痒,弯起了眼睛。 “乖一点去吃饭,”她说,“我要走了。” 云豆扑扇翅膀飞 向云雀恭弥的动作便止住了。少年将它笼住放到自己肩膀上,它便站着,眼睛控诉地看着它:你要走了?你这就走了? “明天再来看你,”她承诺。 云豆仍然很不满意,但被主人笼住了飞不走,只好看着她走到门边,猛地一拉,咚地从门后摔出三个人来:“哎哟哎哟哎哟。” 山本武沢田纲吉狱寺隼人三个一并儿滚了出来,像从袋子里滚出来的花生,滚得昏头昏脑。稻川秋全然没有自己恶作剧成功的错觉,她正经道:“哇,偷窥。” “不不不不是偷窥哇!” “那就是偷听了。” “也不是啦!!!” 沢田纲吉被她两句话闹得满脸通红,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我们是来送云之戒指的……不小心、不小心看到你们……”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在预定的场景之外看到了预期之外的人,就像是兴冲冲地推开门以为自己回到了家,却发现门外是茫茫一片大草原:总之不像他想的那样。 沢田纲吉知道稻川秋认识云雀恭弥。但他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熟稔——当然了,这已经称得上熟稔,不管是对稻川秋而言还是云雀恭弥——有一种无法插入他们对话的默契。 其实对方和谁来往,又哪里是他能控制的呢。人连自己这一辈子和谁往来和谁断交都控制不了。所以什么也不能置喙的、但心脏里漫出的酸刺的感觉,仍然像是初秋的青果一般,酸涩涩。 “嗯……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他支支吾吾地说。 第107章 稻川秋的注意力在另一点上:“云雀恭弥是你们选定的云守?” 沢田纲吉点了点头。 “……你不会还想告诉我说你们选定的雾守是六道骸吧。”稻川秋表情复杂。 怎么说呢、她早就觉得初代和沢田纲吉他们的阵容很像。沢田纲吉很像giotto,长相像、火焰像、连看人的眼神,有时都很像。狱寺隼人有点像g,山本武和朝利雨月一样用剑,算起来,云雀恭弥的口头禅是“咬杀”,阿诺德的是“铐杀”,如果再加上一个六道骸,那简直配置齐全了:到底是什么样的默契,才能让他和d一个人想到“kufufu”,一个人想到“nufufu”……? 沢田纲吉听了却大吃一惊:“骸吗……不是他。” 山本武替他补充道:“雾守的人选定下来是库洛姆啦。她是……” “我认识她,”稻川秋松了口气,“嗯,不像d……那还好。” 不然她真的要对着十代的脸,不断想起初代了。虽说这种事无可避免,但谁都不想当替身吧、这样对giotto他们也不公平。 “你们要送戒指就送,在门后面鬼鬼祟祟做什么,”她刚才就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是想知道这几个家伙要做什么,才按捺不下,谁能想到就是为了这个。 “我走了,”她不打算多说,跟他们挥了挥手,“明天见。” 往下走了几步又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晚上对不对?几点开始?” 他们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她,又问她要不要来旁观。 “我很无聊吗,”她诧异,“好好的不睡觉来看你们打架。” 那为什么问这个……? “当然是为了避开你们打架的时间点,免得惹祸上身。毕竟我可是好柔弱、被误伤的话怎么办。” “……”到底是谁好柔弱啊! “虽然你们很想吐槽,但我建议你们先不要吐槽,”她善意地提醒,“你们看看后面是谁。” 沢田纲吉&山本武和狱寺隼人:“……” 三人额头上同时冒出冷汗,眼看着女生轻快地跑下楼梯,他们硬着头皮转身。 “晚晚晚晚上好,委员长。” 第90章 指环争夺战的时候,稻川秋并未观战。 严格来说,她甚至不在并盛町、日本。 ——她到了意大利。 两百年后,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能给她接机的人。她从西西里机场出来,被一堆黑车司机追围得水泄不通,价格从十欧到五欧到三欧,一群人互相内卷,立志卷死对手:“我的车又快又稳!这个价在别的地方可是找不出第二个!” 稻川秋只说出自己的目的地,这群人面面相觑,很快就呈鸟兽散。 彭格列总部并不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相反,它有些低调地坐落在一片有些偏僻的森林中。不识路的游客看到地图上的绿色,或许以为这是荒郊野岭,然而识相的本地人都躲着那儿走。 谁都知道,里世界的无冕之王,彭格列就在那里。哪怕九代目因年纪渐长,近年的手段转向温和,但仍然无人胆敢捋虎须,老老实实地交着每年的保护费。 稻川秋连问了几个司机,都被拒载了。没关系,她有一个百试百灵、屡试不爽的好办法。正好她没有行李箱,就这样空着手走了一段路,站在路边,这人满脸纯真地伸手拦下一辆车。 “吱——”轮胎在干燥的柏油沥青路上急刹,发出尖锐的叫声,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雀斑青年探出头,将这当成一场艳遇,笑着邀请她上车:“小姐,你要去哪里?” 稻川秋坐上副座,慢吞吞地系好安全带:“索维尔森林。” 索维尔森林就是彭格列总部所在之处。西西里本地人的禁忌之所。 雀斑青年的脸色变了。他上下打量稻川秋:柔和的面庞轮廓,浅灰色的眼睛瞳孔,黛黑的短发长到下巴,发着卷儿。典型的东亚人。应该是来旅游的。他提醒:“那里不是旅游景点,不对外人开放。你想游玩的话,我带你去几个有趣的地方怎么样?大教堂的鸽子很——”很—— “……” 他闭上了嘴巴,半晌在稻川秋的目光中又举起了手。 见了鬼了。不是艳遇,不是爱情片。是抢劫,是恐怖故事。 稻川秋举着枪,对准了他的脑袋:“油箱里的油够吗?” 他结结巴巴地道:“昨天我充满了油箱……” “那太好了。开吧。” 她又把枪放下了,雀斑青年很想提醒她,你忘了扣上安全栓,但她已经开始看窗外,他便默默闭上了嘴,开始充当尽职尽责的司机。 随着车子逐渐靠近彭格列总部、稻川秋看到了森林之上冒出来的、城堡的尖顶越发靠近,雀斑青年肉眼可见得不安起来:“如果贸然靠近,没有足够的证据,可能会被抓进去……” “你觉得是在牢里蹲三天,还是被一枪打死划算?” 雀斑青年:“……” 他大气不敢出,老实如鹌鹑地将车开到了门岗处,果然有人将车子拦下,敲车窗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雀斑青年往后仰,尽力躲避对方的视线,将稻川秋的脸露出来,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对方脸上愕然的神情有点滑稽。 稻川秋下了车:“我要找彭格列的九代目。” “……我知道了。请您跟我来。” 并盛町这边。 看似漫长的战斗,压缩起来也不过短短几天,指环争夺战落下帷幕,varia离开日本,沢田纲吉则成为彭格列正式继承人,一旦九代目退位,他就将成为彭格列的新主人。 对此显赫身份毫无自觉的沢田纲吉兴冲冲推开校医室的门,失望地看到夏马尔正翘着二郎腿躺在病床上:“……怎么还是只有你。” “不欢迎我啊?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团队里尽职尽责的医生!”夏马尔坐起来,虚着眼看他们。 “不是不欢迎你啦,但是,小秋她还没回来吗?”请假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那丫头没跟你们说吗,”夏马尔晃了晃手里的盐酸乌尔拉第,嘟囔,“她去意大利了啊。” “什什什么——?!” 众人发出惊呼,夏马尔满脸你们惊讶什么的无语:“哦,原来你们真的不知道啊。那你们对家族的 掌控力真是低得可怕……她正在彭格列总部做客。” 这么说来,确实是未来首领对自己即将统领的家族掌控力不足的问题。譬如跳马迪诺,这家伙虽然在继承家族之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但因为自小生在家族领地,他的手下也都是忠实于他、有风吹草动会和他报告的——虽然这家伙一开始老是逃避、不愿意处理就是了。 沢田纲吉算是半路出家,对彭格列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reborn的灌输和对意大利来客的印象,至于说家族本身,他是半懵懂、甚至仍然认为凶恶的。 夏马尔不出意外地欣赏到了彭格列未来首领吃了冰似的表情:“小秋,她在彭格列做客?” reborn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常回家看看。你呢,蠢纲,你要回家看看么?” “什么常回家看看……等等。” 沢田纲吉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终于意识到了,稻川秋回到彭格列总部,确实算得上是“回家”。至少,在家族史上,她出现到离去,短短的数年时间中都在彭格列——对于一个异世界来客而言,那未必是“家”,却也能算得上是最熟悉的地方。 山本武凑过来揽住了沢田纲吉的脖子:“哇好厉害。我可以去阿纲家做客吗?拜托了!” reborn提醒他:“作为彭格列的既定雨守,彭格列也算是你的家了。” “原来如此!”他兴冲冲地道,“那我能回家看看么?” “当然。阿纲呢?” 沢田纲吉数了数手指,用他可怜的数学成绩,得出了结论:“很快要放暑假了……暑假的话,43天。” “如果说是去旅游的话,妈妈肯定会同意的,”他说。 reborn幽幽地评价:“不错。倒是有点我说慌话不眨眼的真传了呢。” “……reborn!”少年一秒破了功,恼羞成怒地大喊。 杀手充耳不闻,拉出早已经做好的日程计划表:“那么,明天前往意大利西西里,体能特训、情报训练、刑讯训练……统统都能提上日程了呢。” ……你是魔鬼吗你是?! 稻川秋到的时候,彭格列的九代目timoteo不在总部,但雨守恰好在。 “要我领着你介绍一遍吗?”雨守同九代目年纪相仿,但与timoteo的慈眉善目全然不同,是个脸上有疤,神情严肃的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略微温和,眼神却凶得能把小孩吓哭。 稻川秋看到他的时候松了口气。和沢田纲吉相处的几个月,她眼睁睁看着他身边聚起的伙伴和初代越来越像,总有世界轮回的错觉。九代雨守是和朝利雨月全然不同的类型,这说明彭格列并没有落于窠臼、一昧效仿先人。 第108章 “不用了,”她说,“我还记得路。”她以前还给路痴罗德曼指过路呢,“现在有哪些地方是我不能进去的吗?” 雨守摇了摇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初代猜到你可能会回来,所以留下遗言,彭格列永远为你敞开。” “猜到你可能会回来”,好大的信息量。稻川秋却像是已经有所预料,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九代雨守看着她的背影,面上仍然严肃,心中却不免有几分异样。 一手缔造了彭格列的初代们,曾经在遗言中留下关于她的字句,篇幅甚至多得不大正常。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这么多时间过去了,后人都将他们的话当成了执念未消、念念不忘,不过往事。 谁能想到,两百年后,恰好在他这一代时,对方真的回来了呢? 她连影子都和过去的相同,分毫未变;初代们却已经化为了尘土,连骨骸都不剩下。 不过—— 九代雨守想起了彭格列戒指,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在继承式上看到的灵魂。 啊,或许,真的还会有重逢,也说不定呢? “吱呀——” 稻川秋推开了门。 这是她从前在彭格列的房间。 阳光从彩色玻璃窗外漫进来,带着属于夏天的热度,以及丁达尔效应。在金色中起舞的尘埃以每小时2.5厘米的速度下降,如同海浪一般翻涌。两百年后这已经不再是她专属的房间,但摆设没有多少改变,老样式的木头床架,摆在床头柜上的花瓶,毛绒毯子铺在地上,看到上面一些除不掉的液体痕迹,已经干涸了,散发出时间的尸体的余味,但这是她熟悉的尸体。 九代雨守为她安排了这个房间,佣人已经铺好了被褥,躺上去暖洋洋的。 她便在床上打滚,翻来覆去,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好像被子外有人正拉长声音叫她起床。 打滚够了,她才把手往下伸,探到床底下,摸到了木头刻成的纹理,流畅顺长,逐一摸下去,有一个断开的不连续。她按了一下。 “咦,这两百年前的机关居然还没坏吗。” 还是说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 沢田纲吉一众人见到稻川秋的时候,她正在塔楼上。双臂懒洋洋交叠在栏杆上,弓着腰往下眺望,森林、夜空、远处的建筑,她眯着眼睛,听风声如旧两百年,然后看到有人走进彭格列庄园。 高大的拱顶门雕着精美的纹样,古老森严的围墙仍然是从前的样式,神色匆匆、脸上带着刚下飞机的疲倦,少年们左顾右盼地走进来,发出了惊呼声。 山本武眼尖地看到塔楼上的人,向她使劲儿挥手臂。 她没有回应,而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东西。 “果然,我很想念你们……” 那么,她至少要得到三样东西。 第91章 彭格列总部,三日前。 reborn一边喝咖啡,一边优哉游哉地问弟子。 “暑假作业已经做完了吗?” 好一个一针见血!沢田纲吉额头冒汗:“没……没有。” 直白一点说已经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后。对于作业这种东西,沢田纲吉向来苦手,很多题目都看不懂,也就是近来才好一点:理科作业他可以抄狱寺隼人的(山本武当然也抄),作文之类的么,因为生活丰富多彩起来,也变得不乏题材来写,虽然写的时候还要挠头,但对比起以前已经算得上是十分顺利。要放到以前,哪个老师看了他鸡爪刨的作业不头疼? 不过,顺利归顺利,不想写作业仍然是学生的天性。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把它们留到假期结束的前三天才完成的准备呢——不要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我说过了我会读心术。” “那也不要随随便便读我的心啊!暑假作业什么的……反正三天时间也能完成吧……”沢田纲吉心虚地低下了脑袋,不敢直对家庭教师的威严。 谁能想到这就上了恶魔教师的钩。 “真是让人欣慰,三天时间就能完成所有作业。既然如此,暑假空闲这么长时间也太不像话了,骨头会因为懒惰而全部松掉的……那么,好,阿纲,从明天开始上黑手党学院吧。” reborn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出了坚如顽石的决定。 沢田纲吉天崩地裂,半天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黑手党学院?” “没错。你可是未来的黑手党首领呢。既然如此当然也要到黑 手党的学院去学习了。” “不要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啊!!!黑手党学院什么的、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吗!!!漫画吗这是!” “啊,阿纲。你要知道不是每个黑手党都能有我这样的家庭教师辅导。加入黑手党学院,兢兢业业地完成课业,未来成为一名合格的黑手党,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的人生。不要看不起普通人,好吗?” “……你说错了吧,这个叫做普通人?真正的普通人根本连黑手党都不认识吧、就像我十四岁以前一样!” “那只能说明你十四岁以前是日本的普通人。在意大利这片土地上,普通人都知道黑手党。日本的环境也确实十分恶劣,当初我扭正你的思想,可是花了大力气呢。” “什么叫做扭正。根本就是掰歪……” 沢田纲吉根本说不过他,捂着脸败退,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于是,一群人落地意大利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reborn打包扔进了黑手党学院,还贴心省去了报名登记环节,第二天直接住进学院宿舍,插班就读。天色将晚,一伙人拉着行李进宿舍,作为暑假才来的短期生,路过的学生对他们的关注不少: “哪来的关系户,居然这种时候进来了?” “看上去不像什么有钱人啊……” “脸看上去也不像本地的。” “啧,算他们赶上好时候了。最近换了个新老师明天上任吧。不是还听说过两天跳马迪诺会回来?” “他回来干什么。” “说什么优秀毕业生演讲……” “他在我们学院呆过?没听说啊。” “荣誉校友!荣誉校友你懂吧,总之听说很多人都打算提前睡在大礼堂占位了。你要不要去?” “不要。去得再早又有什么用,被炸飞了还不是一样得把位置让出去。……等等,那个是不是smokingbomb?” 卷毛学生惊疑不定地擦了擦眼睛:“还真是他。他像条狗一样跟在那个新生后面干什么?表情看上去不太对……他不会是想拿新生开刀吧?” 他朋友摸了摸下巴:“有可能。不过他怎么也进来了?好久没听说他的行踪,我们上回还开了赌盘,猜他死在哪条街呢。” “开赌盘了不跟我说?还是不是兄弟?” “算了吧,你一来我们还怎么玩……” 狱寺隼人正在发牢骚:“可恶!凭什么不让我和十代目同一个宿舍!我可是您的左右手啊!” 山本武哈哈大笑:“抱歉抱歉!但是一个宿舍只有两张床位,这也没办法嘛!” “你当然没办法了!”狱寺隼人转移矛头,“你这个幸运的能和十代目住同一间宿舍的混蛋!可恶,你跟我换床位啊!!!” “床位这种东西不能自己改吧,”山本武直接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库洛姆,要我们帮你搬行李吗?你的行李呢?” 笹川了平对和妹妹年纪相仿的库洛姆颇有照顾之意,点头道:“需要帮忙的话,千万不要客气!” 一直没有出声、而是听着他们交谈的库洛姆露出恬静的笑:“不用了,我的行李已经准备好了。” 作为彭格列的雾守,库洛姆也被reborn一起打发来了黑手党学院。但笹川京子、三浦春等人因为对彭格列的存在不知情,所以没有前来。因为性别,库洛姆只能和大部队分开,如果宿舍紧缺,她还要和陌生人共处一室。 “知道你的舍友是谁了吗?”沢田纲吉有些担忧地问道,“如果对方不好相处的话,可以申请换新的舍友。” “不错嘛,蠢纲,已经知道合法维护自己的权益了,真是了不起的进步。”有人用reborn的语气欣慰道,同时鼓掌。 沢田纲吉先是下意识大喊一声“reborn!你……”,接着反应过来,转头看过去,登时目瞪口呆:“诶诶诶……诶诶诶!?!” 他一个战术后仰,擦了擦眼睛。 “这是错觉吗……?” “当然不是错觉了,除非你也信这个世界上有幽灵,”女生倚着楼梯,手里夹着根磨牙棒,仿佛在抽烟,神情也很像风流浪子,浑然融入意大利氛围。但哪怕在异国他乡,她仍然穿着一身和式羽织,羽织下的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低调地被风吹起一点弧度,如此违和,在她身上却显得融洽,她露出一点笑,“但是哪怕幽灵,也不会现在太阳下和你们打招呼吧。” 几近入夜,但夕阳的余晖不减,仍然将她的影子拉长。 第109章 库洛姆看到她,眼睛亮了起来,小跑几步到她身边,站定之后有些羞赧地喊她,“小秋。” 稻川秋揉了揉她的头发:“行李已经放好了。” “麻烦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衣角,“我来迟了吗?” “没有,”她说,“想吃饭吗?饭堂有日式饭菜,饿的话现在过去时间正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了几句,沢田纲吉才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难道库洛姆的舍友就是小秋吗?” “嗯。因为教师宿舍已经不够了,”稻川秋说。 “教师宿舍?” “你们还不知道吗,”稻川秋指了指自己胸上的身份铭牌,“我被特邀成为你们的情报学教师。接下来三十天时间,请多指教。” 她向库洛姆伸手,后者呆呆地伸出自己的,和她握了握手。 “哼哼。你不该随便跟别人握手。你的信息我已经掌握了。——库洛姆,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此人得意道,“这就是情报学告诉我的。” 库洛姆的脸开始发红。 山本武见势不对,也把手伸过来:“情报学还告诉了你什么?” 稻川秋一视同仁地握住他的手。 少年握着棒球棒,长年累月之后磨出指腹薄薄的粗糙的茧子,再去握住女生的手,有种势在必得、不愿放手的决然。稻川秋假装斟酌了一下:“棒球手,也很有剑术天赋,未来的黑手党明星。” “没有别的了吗?” “如果你想的话。嗯……写作业的时候从来不用心,上课的时候在偷偷开小差看着窗外吧。捏寿司的本事应该很厉害,哪怕之后不在黑手党混了,也可以当厉害的寿司大师。前途无量呢。” “开小差这种事是难免的啦。毕竟藤本的课真的很无聊……而且我最近换到靠窗的位置了哦,我有时候看到小秋一个人在操场的树下坐着呢。” “……是吗,看来操场的树真的很有魔力。” “寿司的话确实有在练习。毕竟老爸开的寿司店很受欢迎,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苦恼要不要接收老爸的生意什么的……” “现在不苦恼了?” “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过,如果小秋想吃寿司的话,我可以给你做喔!” “啊,那就提前说谢谢啰。” 稻川秋说着松开了手,一把握住了狱寺隼人的,在后者紧绷的表情中,她慢悠悠地说:“小时候玩炸药的时候,曾经把自己炸伤过吧。” “……”银发少年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神情不自然道,“算你有本事。” “看来我猜对了。以后小心点、再被炸伤的话会有人心疼的。” 啧,心疼…… 狱寺隼人不耐烦地跺脚,看上去对她这番言辞不屑一顾。久久没有下一句,他偷偷去看,在他心里投下一块石头的人已经自顾自地转头去握住棕发少年的手:“……” 稻川秋沉吟片刻:“真是匮乏的经历啊。以前是个乖孩子呢阿纲。” 乖孩子的意思就是与世界的交错太少、没有耀眼的、值得被身体记住的痕迹。 沢田纲吉的脸皮发烫,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是从前了,”稻川秋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都看到了。很了不起,阿纲。” 棕发少年猛地抬头看 他,瞳孔颤抖着,他吸了吸鼻子,好像这几句话一下子就戳到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全身的温度止不住地往上升,变烫、沸腾、冒泡儿翻滚。 “……嗯。”他带着鼻音回应。 她对他的神情视若无睹一般,语气很平淡。可是她就是有那样随心所欲又让人跟着她走的魔力,她说:“那么,继续加油?” 于是,沢田纲吉觉得在黑手党学院学习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噩梦了。 第92章 黑手党学院是小型的里世界。 学生们提前在这里适应里世界的规则,将“弱肉强食”四个字刻进自己的血管理,变成合格的冷血的黑手党,面对子弹和刀剑也面不改色。 “话是那么说。但这不是子弹到处飞的原因吧!!!” 沢田纲吉低头躲过一枚横飞的子弹,欲哭无泪地把头埋进了花坛里:“每天都这样的话,这里不应该马上变成废墟吗?” 花坛里的reborn正在鼓捣他的咖啡机。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咖啡机出液不太顺畅,杀手“啧”了一声,勉强解答:“第一,黑手党的修缮部门和资金周转都是一流的。” “第二呢……?” “第二。这种热身运动一年只有一次。蠢纲,恭喜你,正好撞上了呢。” “什么——?!这算什么热身运动啊!给尸体加热的热身运动吗?” “你有时候的幽默真是犀利呢,阿纲。这是你的铭牌,死之前把他含在嘴里别人可以更快地辨认你的尸体。” 沢田纲吉接住被扔过来的铭牌,上面是他的名字:“什么铭牌……我最近有认真听课好吗!!这是狗牌吧,狗牌!!!”军队里那种专门给人认领尸体的狗牌啊!!! 咖啡机终于恢复正常,杀手等着咖啡液蓄满一小杯。标准的意式,不像美式那样加水,也不像英国佬那般加许多方糖,泛着豆子的醇香和苦,他慢悠悠喝了一口,提醒:“再不出去的话你可能会被流弹打死唷。我是无所谓,但你死掉的话彭格列可是会大乱呢。大家为你哭泣的话你在黄泉比良坂也不安宁吧?” 沢田纲吉:“……” 枪声和刀枪碰撞、铿锵火花之声缕缕不绝,逐渐靠近,他把自己的脑袋重新拔出来,满脸惊恐地看到一群暴徒正在四处破坏。……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是游戏而是真情实感,哪个学生不想拆学校啊? “就算是这样,拜托先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 他又重新把脑袋塞回去,就算什么也不了解,可至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何去何从吧? 花丛里已经没有人了,一缕咖啡香萦绕不去,但不管是咖啡渣还是咖啡机,全都不见踪影。 “……” 这次没人给他指路了。 沢田纲吉茫然地抬起头,脑袋上扎着两片叶子,那群黑衣暴徒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个呆得令人发指的东亚小子举起了手,哭丧着脸说:“我投降。” 莱文的枪对准了他,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几个月的训练下来,沢田纲吉已经能判断对方手里的是真枪、保险栓已经拉开、里面至少还有三颗子弹。 黑手党学院说是“学院”,实则占地约比半个并盛町。一大早沢田纲吉从宿舍爬起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荡,大家都被提前支开,到了不同的地方。 沢田纲吉把铭牌攥在手心,欲哭无泪地道:“我可以投敌吗?” 莱文眯起了眼睛:“小子,你是新来的吧。” 昨天新来了几个生面孔,其中还有几个是东亚人。学院内消息一向灵通,莱文知道那群人中还有大名鼎鼎的smokingbomb,他不想得罪被后者庇护的人,因此没有马上开枪,而是道:“今天没有投降的弱者,只有胜者和败者。把你的铭牌扔过来,我不杀你。” “……”沢田纲吉对着黑黢黢的枪口,真的很不想承认啊、可是他现在对上枪支,已经不再是一昧地恐惧腿软了。他沉默了片刻,问,“铭牌代表着什么?” “你的名字和家族和荣誉,”莱文说,“反正你也就是个不知名小家族的人吧……把铭牌扔过来。我的枪可不长眼。” 这是以个人参战、却将家族作为名义的战争。哪个家族得到的敌方家族铭牌最多,哪个家族便胜利。这场战斗中,胜率最大无非是那几个家族,但没有谁愿意束手就毙、白白等死——这代表的不是他们。 原来如此。 ——代表的是彭格列啊。 沢田纲吉认识到这一点,并未如莱文预期那般脸上露出胆怯和求饶、随后将铭牌扔过来。相反,他把铭牌别在了胸前。 “……”莱文有些愕然了。 “对不起,”少年说,“但是这个不能给你。” 从前大声喊着“我才不会当什么黑手党首领、不会加入什么彭格列”的少年,有一天将代表着家族的铭牌戴在了胸前。 这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漫长的过程。与同伴并肩作战、了解家族过去的史书、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和自己背负着什么……这样漫长的过程,终于量变达成了质变。 他抬起了眼睛,怯弱彷徨茫然这些东西就免了吧、它们已经在他眼中盘桓太久。现在他仍然一无是处什么也没有但是他的眼神如此坚定,火焰燃烧着将空气都扭曲了。 “对不起,”他重复了一遍,“这个不能给你。” “搞什么……给脸不要脸……去死吧!” 莱文一挥手,身后的同伴们同时扣动扳机,子弹如飞瀑般倾泻而出,却纷纷错过目标,射入墙中,眼看着账单发出赤字的呻吟,莱文睁大眼睛,忽而冷汗涔涔地回头——太晚了,少年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中燃起的火焰明亮不过他的眼睛,他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第110章 对不起你妹啊!!!莱文两眼一翻,灼热过头的火焰翻涌,将他们手中的枪械都融化了,骇得他们忙不齐松手,然而还是被烫伤了手掌,发出阵阵痛呼。 黑手党学院不忌讳死亡。技不如人,那就早早投降、交出铭牌,否则被打死那也是活该。莱文的枪中子弹都是真材实料,他对敌人狠毒,自然也将心比心,以为吾命休矣,登时整个人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 “……” 预想之中痛抵死亡的火焰却没有袭来,半晌莱文半睁开眼,脖颈后突然被打了一记,整个人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沢田纲吉开始从“尸体”中翻自己的战利品。摘一个铭牌他说一次“对不起”,说得很诚恳,摘铭牌的动作也很熟练。 等摘下所有人的铭牌之后,他又有些苦手,十七张铭牌,怎么存放啊?不然暂放进刚才的花坛里?正要这么干的时候,他听到了山本武的声音,“阿纲——!”定睛一看,对方手中的时雨金时一点儿血没沾,但身上挂满了铭牌:“……?” 山本武挠了挠头:“好奇怪。我走得好好的、本来想找你们呢!结果突然有人冲上来,一句话不说就对我开枪,幸好我躲过去了!好险好险!” 他指着身上的铭牌咧开嘴:“好多人冲上来打架,我看他们好像很看重这个的样子,所以就抢过来了。怎么样,我没做错吧,阿纲?” 沢田纲吉总觉得他们入学第一天就拉到了好多仇恨。 与其同时,狱寺隼人也从另一边跑了过来,他看上去灰头土脸一点,毕竟用的是火药,沢田纲吉看他身上衣服好好的,正想松一口气,结果看了一眼山本武,十代目左右手不服地开始掏口袋:“我也炸了很多人!你这家伙别想越过我上位!!!” 哗啦啦倒出来一堆铭牌。他的口袋为什么这么深。 沢田纲吉:“……” 三人将手上的铭牌数量汇总,最后有53个。“这个数量算多还是少?”山本武摸着下巴道,“不然再去赚一点吧。不管是打棒球还是当黑手党,我们都要是第一才对吧!” “正好还要去找了平大哥和库洛姆他们……” 穿过四处乱飞的流弹,三人聚众前进,硝烟扑面而来,黑手党学院的建筑风格延续传统,仿佛回到从前,沢田纲吉有些恍惚地想到在史书上看过的初代们。他们就是在这样的……不,比这还要恶劣的环境中建立起了黑手党吗?那会是怎么样的一 群人呢?正想要感慨万千的时候,山本武突然哈哈两声:“如果云雀在这里,看到我们群聚绝对会把我们肘飞吧?” 沢田纲吉:“……” 不要把忆往昔峥嵘岁月的美好故事变成鬼故事啊!!! 在彭格列们行动的时候,稻川秋也被盯上了。原因有很多,首先她是东亚面孔,其次她看上去不像老师,最后这届学生不太正常。 “昨天来了几个东亚人……你是新生吧,”卷毛青年道,“你的同伴和你走散了?要不要人保护你?” 稻川秋看着对准自己额头的枪口。 “如果我不要你保护呢?” “那你现在就需要了,”卷毛青年转了转手中的枪,接着手极稳地将枪口对准她,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见了鬼了,怎么还有人威胁到她的头上。这叫因果轮回转吗?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她试图提醒。 青年缓和了语气:“当然了,我是在追求你。如果你希望,以后我会给你补一支玫瑰,你说呢?” 嗯嗯,如果不答应你的追求还会给我补两发子弹。而且好吝啬啊,玫瑰居然是论支,黑手党这么穷的吗。 意大利人真浪漫,把火器威胁当成是追求。这么一想两百年前的小伙子真淳朴,虽然他们不请她吃冰淇凌而是咖啡,但至少他们也不请她吃枪子啊。 稻川秋正想动手,余光里却看到远处向这边靠近的身影。她琢磨了一下,举起了双手作投降状。 “哈哈,”她说,“那就让我看看你怎么保护我吧。” 第93章 云雀恭弥对群聚毫无兴趣,也没有多少对家族和同伴应有的概念。促使他前来意大利的,是reborn告诉他,“黑手党学院里有很多高手唷。” 于是处理完并盛町的事务之后,云雀恭弥同样坐上了前往意大利的飞机,只是晚了几班,今天才到。 也真是巧了。踏进学校的时候,学生们正打得狗脑子乱飞,不管在并盛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这都是违反风纪的大过。少年露出了笑,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抽飞,砸入墙中口吐白沫,眼冒金星。 侥幸逃脱的幸运儿赶紧通知同伴,绕着云雀恭弥走:“小心点,那几个东亚人里头有个不得了的刺头!” “什么?刺头?我倒要去会会他!” 有人跃跃欲试地找到云雀恭弥,正要站定做自我介绍,就被一把肘飞,送上了天,闭眼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升上天堂见到了圣母玛利亚。 “这人怎么回事……假的吧!”怎么这么厉害啊!!! 不用多久,众人闻风丧胆。云雀恭弥还没打个痛快,周围就没有了敌人,正感烦闷,忽然见到不远处的两人正在纠缠,不多久,一人举枪,另一人举起了双手。 云雀恭弥赞同弱肉强食,没有见义勇为的打算。 “……” 但那是云豆的宠物。 原本老实待在他肩膀上的云豆也发现了她,毫不犹豫扔下了主人,扑扇着翅膀飞向她。 她远远地也看到了他,便举着双手,对他笑了一下。明明脑袋上还顶着把枪呢,笑起来居然有点没心没肺的味道。云雀恭弥知道她实力不低、不怕什么子弹,然而看到这一幕,仍然觉得很不顺眼。 哪里来的二流货色,也敢这样对她? 比子弹更快的是浮萍拐。 被击中的青年发出错愕的呼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枪支脱手而出,他还想抓回,却被稻川秋踩住手腕,弯腰捡起了枪。 “你是谁……” 青年捂住沉闷滞痛的胸口,满怀不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看是谁打倒了自己,紧接着局势反转,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心,他冷汗涔涔地顿住动作,从她的握枪姿势中得出结论:她会用枪,而且很熟练。 稻川秋的外貌很有欺骗性。东亚人对比西方人本就矮瘦许多,而她虽然生得高佻,却很瘦。柔软的面庞轮廓、和服羽织下的手臂看不出肌肉,手指却纤长,没有什么锻炼的痕迹。除去短发,她整体给人的印象很符合“大和抚子”,温婉、柔软、可怜。 嗯,一切前提在于忽略一切的不合洽,比如说她的短发、她的眼睛。 青年看到她的第一眼,还以为她是无骨的菟丝,岂料她是吞人不眨眼的食人花?把人吃完了打个嗝还笑嘻嘻的。 他咽了口口水:“我错了,我错了,只要你原谅我,罗阿诺克家族会是你的朋友……你杀了我只会多一个敌人……” “巧了,我根本不缺朋友。” 稻川秋很久没被人威胁过,扯着嘴角,毫不犹豫地开了两枪,一枪打穿他的手掌,一枪则打在他的肩膀上。她眼光毒辣,这两个地方被打穿不会死,但想要养好,得花上一年半载,稍不注意还可能留下终生的影响。 云雀恭弥冷眼旁观她的两枪,评价:“下手太轻了。” 青年刚才将枪指着她,杀意虽然不浓但确实存在,那样近的距离,一旦擦枪走火,如果不是稻川秋,换一个人都会死。 稻川秋耸肩:“毕竟我仁慈嘛。” 她又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却不是对云雀恭弥,而是对云豆说的。一人一鸟互相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宠物,云豆把她的脑袋当窝,用翅膀拍拍她的额头好像在安慰不怕不怕,然后在她把手伸过来时吐出一直用嘴叼着的松果。 “送给我的吗?” “啾啾。” “好小。好吝啬。” “啾啾啾!”它呼啦用翅膀拍她。 稻川秋便同云雀恭弥走一路,问:“你带它来的?” 云雀恭弥道:“它有点想你。” 稻川秋把眼睛往上瞧,表扬:“不亏我追了它两个月。云豆真乖。” 她又问云雀恭弥:“你什么时候走?” 云雀恭弥便光明正大地看她,淡淡道:“你很不欢迎我,恨不得我马上走么?” “那倒是没有,”她摸着下巴,“只是觉得如果你是学生的话,老师要遭殃;你如果是老师,学生还是赶紧跑吧。” 谈话之间,云雀恭弥又干脆利落解决了几个落单的学生,稻川秋提醒他把对方的铭牌摘下来,他道,铭牌有什么用? “代表你身后的家族嘛,”稻川秋道,“比如说你现在就是彭格列的阵容。” 云雀恭弥道:“你的铭牌呢?” “我没有铭牌。我是情报学老师。对我恭敬点,叫我老师懂不懂?” 第111章 凤眼少年哼笑一声,将她大逆不道的话扔到一边,直指中心道,“如果你有铭牌,那上面的家族会是彭格列么?” “不是,”稻川秋说。 她轻快地想了想:“以前应该是。但现在么……应该是portmafia。” 云雀恭弥道:“港口黑手党?” 稻川秋似乎听到他嗤了一声:“从未听过的名字,是哪里的小组织?” 她偏过脸去看他,眯着眼道:“你看上去对里世界很了解嘛。”不然怎么一副什么情报都瞒不过我的样子。 云雀恭弥的助手草壁哲矢,主要负责情报和后勤工作,虽然风纪委员会常年盘踞并盛町,他管理的范围也偏小,但在云雀恭弥代表彭格列云守出战之后,草壁哲矢就开始着手里世界的各种情报资料,很快有不小的成果。云雀恭弥看过他送上来的文件几眼,记住了所有叫得上名头的组织。 他没有骄傲自得的意思,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陈述:“我没有印象的组织,想必也没有存在长久的必要。” 稻川秋笑了起来:“嗯,日落西山的小组织,哪怕有樋口一叶也活不长久呢。” 樋口一叶的头像被印在五千日元钞票上,这时候被说起来,一语双关,乍一听以为是这组织哪怕有钱也要迟早要完。 云雀恭弥却转过脸来,道:“樋口一叶?” 稻川秋竖大拇指:“你看上去很有学情报学的天赋诶。” 哪像伏特加,蠢得令人发指。 云雀恭弥被她夸了一句,面色如常:“你的情报学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秋!我们在这里!——噫?!委委委员长………” 沢田纲吉的声音突兀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几个少年出现在稻川秋视野中,原先开心的表情一下子被委员长震慑,僵在脸上颇为滑稽,但走过来的步伐倒是没有慢。 沢田纲吉一路小跑过来站定,讷讷地打招呼:“云雀学长……” 云雀恭弥目光落在他身上,沢田纲吉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抽飞了。好在没有,云雀恭弥收回目光,说了一声“走 了“,好似忍受不了这种群聚的氛围,带着云豆一起离开。 “不知道谁会和云雀学长做舍友……”沢田纲吉用一种哈哈幸好不是我的语气说。 稻川秋上下打量他们几个,委婉地问:“最近服装界流行什么新风潮么?” “诶?” 稻川秋指着他们的衣服,沢田纲吉当即涨红了脸:“口袋……口袋被炸破了……” 他们三个讨论了一番,觉得在身上挂满铭牌的话,肯定让别人看了一眼就跑,这样追来追去都很浪费时间,便说好将铭牌放进口袋里,由沢田纲吉装“诱饵”去把人钓上钩,接着三人围殴。 结果狱寺隼人被委托保管的时候太激动,一边大喊“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十代目”,一边炸药过多地把他们的口袋炸了,并着衣服也破了洞。 几人面面相觑,这下好了,把铭牌别起来,跟服装秀台上穿着反人类设计衣服的模特一样到处跑。 原本也不觉得什么,一路上甚至还打了很多人,被提起来时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沢田纲吉挠着脸傻笑。 山本武毫无羞愧之情,乐呵呵道:“小秋怎么会和云雀在一起?你们刚好碰上了吗?” “被当成是学生,所以也被迫参加了活动,”稻川秋道,“明明我身上都没有铭牌,那些人什么眼神。” “因为以为你是我们的同伴吧,”山本武笑道,“毕竟我听到很多人说‘东亚’什么的。这些人的异国面孔真是分不清!可是我们的脸就很像。” 稻川秋道:“反正脸盲的人看他们,根本分不清是哪个家族。” “这样啊……” 山本武思忖不久,笑道:“小秋没有铭牌,那我们分给你吧,反正我们有很多。” 他把自己心口那块的铭牌取了下来,俯下身帮稻川秋别上。 稻川秋垂下眼,便看到他的手指灵巧地将那块刻着“山本武”的铭牌别到了自己身上。 少年再抬起头时,眼睛像是五六月的太阳雨,温暖明亮。 “嗯?就算这么说也等等……”教师不用参与你们的活动啊。 “你这家伙看上去孤零零的,啧啧!一块铭牌都没有也真够可怜的。那我就大发慈悲把我的给你吧。” 狱寺隼人同样摘下了自己的铭牌,看上去粗手粗脚、实则有些谨慎过头地帮她戴上。 我说你们把我当成洋娃娃了吗。 稻川秋正想抗议,沢田纲吉也凑了上来。他们三个像那种三胞胎——谁踩了老奶奶的脚一下,另外两个人也非要踩回去不然就大喊大闹不公平——总之,不知怎么回事,棕发少年抿着嘴唇,慢慢将自己的铭牌为她戴上了。 “你们不觉得一个人戴三张铭牌很滑稽吗?” “不觉得噢。我们每个人都有几十张嘛!” “所以说给我戴这个干什么啊。” “不是说脸盲的话、那些家伙就不知道小秋是哪个家族的人了吗?” 山本武微微一笑:“嘛。只要我们足够厉害、之后大家看到小秋,就会知道你是我们彭格列的人了吧?” 第94章 比赛进行到最后,学院中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夜色降临的时候,周围的建筑已经变成了战损风格,窗户全都破碎、外墙上的弹眼深入墙体,洁白的墙面被染上灰烟,看上去摇摇欲坠,千疮百孔。 “在这种地方上课,总感觉下一秒就要被墙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 沢田纲吉躲过一条从水泥中断裂裸露而出的钢筋,身后跟着山本武等人,他们跃过被炸得崩裂的废墟,看着昏黄的天色逐渐黯淡,他一点儿也不担忧地道。 “教室都被炸成这样了,我们会不会停课?” 日本地域狭长,正处在地震带交集之处,地震频发。自沢田纲吉出生以来,并盛町都称得上安稳平静,唯独有一次4.2级的地震,发生在他国小五年级的时候。 那时正好是夜晚,刚刚吃过晚饭。意识到房屋动摇、大地仿佛轰鸣的时候,沢田奈奈跑进他的房间,几乎是扑开了他的门,接着把他抱着藏到了三角处。 沢田纲吉懵懵懂懂,还不理解地震。大地摇了一会儿就停歇,他也没有多少担忧的意识,只是第二天收到通知暂时不用去上学,学校停课了,他暗暗庆幸,心说不用去学校被坏孩子们追,真是好事一桩。 再复课的时候,他去到学校,却听说带头欺负他的孩子不幸运,地震的时候被摇晃掉下来的大钟砸到,因此断了腿,在医院中治疗。不过几天,又听说对方的腿不好了、恐怕要瘸掉,为此要去大城市治疗,直接转学了。 没有了带头的人,欺负沢田纲吉的小团伙也觉得无趣,逐渐散去。沢田纲吉因此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直到新的欺负他的人冒出来。 没有受到过惊吓,当然也就没有畏惧的心理,又因为地震阴差阳错地得到了好处,沢田纲吉对地震造成的景象居然有点儿亲切,没准地震是他的幸运事件?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如果能停课就好了……” “真是天真呢阿纲,”reborn突兀出现在他们眼前,道,“黑手党学院怎么会容许学生缺课呢?”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沢田纲吉震惊地看着他出现的地方:那儿什么遮蔽物都没有,然而reborn就这样出现了,好像是凭空来的一样:“魔术吗?还是魔法?” “当然是魔法了,”reborn道,“顺便一提,读心术也是魔法的一环。” “假、假的吧,这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读心术啊?” “当然是假的了,”reborn道。 “这是幻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被数十名幻术师维持的假象到了时间,从天穹一点开始,逐步向下溃裂逸散。夜空露出了真面目,原本千疮百孔的建筑则恢复了原本的威严,沢田纲吉“呜哇”一声,踉跄两下,原来他脚下踩着的废墟水泥块本就是幻象,这时候消散,自然让他踏空。 “什么啊,原来是幻像……”他有点儿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嘟囔道,“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如果不是幻象,学院早就财政赤字,怎么可能运营持续一百多年。” 黑手党学院与数十名幻术师达成协议,每年抽出一定的时间构建幻境,供给学生作为“战场”进行争斗。 沢田纲吉不解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用幻术呢?不能找一些开阔的地方来进行吗?” reborn幽幽道:“可能是因为学生在学院打架会更加有动力吧。” 哪个学生不想拆学校呢。 ……也不对,云雀恭弥就不想。 一场比赛落下帷幕,统计之下沢田纲吉等人得到了最多的铭牌,是整场学生中的冠军。但在确认名次的时候出了点差错,工作人员清点完铭牌后,问:“您的名字是?” 第112章 几人分别报上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噢”了一声,开始在他们交上去的铭牌中翻找。找来找去却找不到沢田纲吉三人的名字,他纳闷道:“你们的铭牌呢?漏掉了吗?” “原来你是在找那个啊!我的已经给别人了。”山本武道。 “那你们两个的呢?” 沢田纲吉挠挠脸说抱歉我的也给了出去,狱寺隼人啧了一声:“你看不出来么,混蛋!” 噫,不愧是脾气火爆的smokingbomb!知道狱寺隼人的工作人员战术后仰,又情不自禁道:“那,谁能抢走你们的铭牌?” 他们手里有这么多胜利,结果倒是没保住自己的铭牌么? “不是抢的,是送出去的,”山本武不好意思道,“生怕她不要,所以我们跑得超级快诶。” 原来,因为怕稻川秋拒绝他们的铭牌,三个少年对视一眼,直接提脚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做贼心虚,而不是送了对方什么东西生怕被还回来。 几人跑得可快,全然没有送红包时诶哟我不要不 行你还是拿着的拉扯打算,不一会儿就跑远了。稻川秋胸前挂着三张铭牌,心觉这样跑去追他们简直蠢到家,索性这群人一身铭牌叮叮当当已经蠢得可爱,叫人一笑,便没有追究的意思,又慢慢踱回了宿舍。 工作人员听了山本武的解释,面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原来是送出去的啊、哈哈哈……” 地处意大利,黑手党学院中的学生虽有不同国籍,却都沾上了意大利人的浪漫多情。虽然没有明说的规则,但暗地里谁都知道,这场比赛中的铭牌,只会有两种方式被移换主人:一个是自认不如人,一个是送给情人。 后者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且常发生在同帮派的情人之间。不是谁都能坦然把自己的名字送出去的,然后握住对方的手,仅仅是为了说你属于我的。 工作人员干笑了两声,又问沢田纲吉:“那您的铭牌呢?” 沢田纲吉道:“送出去了啊。”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再次战术后仰,想起山本武刚才的用词是“我们”。他看了一眼狱寺隼人,还没问出口就收回目光:懂了。 “所以你们的铭牌都送给了同一个人?” 他加重了“同一个人”的音节。 山本武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哈哈道:“是啊。这样不可以吗?我们必须交自己的铭牌吗?” “……不,没关系的,”工作人员总觉得自己吃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明哲保身道,“只是需要登记你们的名字和家族。对了,还没有问,你们的家族是?” “彭格列。”沢田纲吉说。 “什么?” 工作人员结结巴巴道:“我没听清,能给我拼一遍吗?” 沢田纲吉顿时露出我英文不好啊的为难表情。好在看家族史看多了,那个单词也在他脑海中留下了印象,慢慢回忆倒也能想起来:“v-o-n-g-o-l-a,应该没错吧,”他偏脸去问询狱寺隼人,同时打了个冷战,“拼错了的话reborn一定会把我种进地里的……。” “没错的,十代目!”狱寺隼人道。 不知为什么,工作人员的手突然有点抖。他记录了几人的名牌数量和名字,便让他们离开了,沢田纲吉总觉得他的态度转变得很快。 工作人员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低下头想和友人发消息:【你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如果我是你,就会把今天看到的消息忘记,”有道声音慢悠悠地传入他的耳朵。 工作人员猛地抬头,周围却没有任何异状,倒是他临时去接了杯咖啡的同事打着哈欠回来,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低下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信息删了。半晌觉得不放心,顺手把好友也删了。 “就是觉得,干我们这行,真是要战战兢兢啊。” 第二天上午。 情报学教室。 稻川秋走进教室之前,教室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沢田纲吉和山本武和狱寺隼人三个人出现在教室时,瞬间拉爆了所有人的仇恨。学生中不乏有人被他们三个阴了的——指沢田纲吉做诱饵,把人引过来之后三人围殴——此时把人认了出来,气得咬牙切齿:“好哇,算你们倒霉!” 大多数学生当时落单,此时人多势众,原本的畏惧惴惴全都飞到九霄云外,一群人毫无仁义道德地冲上来,子弹小刀匕首横飞,沢田纲吉还没出声,狱寺隼人就站了出来,掏出了火药。 “十倍火药!!!你们这群混蛋给我恭敬点!!!” 死定了啊!!! 沢田纲吉不忍直睹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尝试和山本武拯救现场,然而乱上加乱,隐约间好像有一段钢琴声,细听原来是云豆在呕哑嘲哳,云雀恭弥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冷冷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 沢田纲吉和他对视上:“……” “哇哦,胆敢群聚斗殴,这可是严重违反了风纪。” 云雀恭弥一下场,教室登时更乱了,人体乱飞,宛若某种中古艺术。山本武笑着挥剑,直将这当成了大乱斗街机游戏,库洛姆为了躲避飞来的桌子,犹豫了一下,化出一团幻境,不少学生再睁开眼时已经陷入沼泽之中,登时惊慌失措地大喊,做无用功地射出子弹,笹川了平可能是最安分的那个了——也仅限于这群人中的“最安分”,只见大喊一声“极限!!!”,拳风把教室里仅剩的完好的窗户彻底打碎了,太阳跳进来,落在沢田纲吉身上,照亮了他脸上绝望的表情。 稻川秋到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门给她进了。因为门已经被炸成了飞灰,连着桌椅窗户一起被爆破。 “……” 她把头探进只有半个门框的教室,问:“要不然等你们打过瘾了我再来?” 第95章 黑手党学院的教师没有编制,大多是由军队中的闲职教官、或金盆洗手洗了一半的杀手担任,教导内容包含情报、刑讯、刀枪剑术、权力制衡,无一不有。偶尔学院也会请成名的“荣誉校友”来演讲,用“我在xx帮那些年”的名头吸引学生来听,引得满堂轰动, 因为性质特殊,职位上的人员流动也很频繁,常常有学生看着教室里的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怎么换了个老头来?昨天那个呢?”“听说被砍死了,今天黑市上悬赏金已经被领了。”“谁砍的?砍得好,教那么烂活该啊。”“这老头怎么回事,讲的什么东西,叽里咕噜……” 没有长久立威。学生们对教师也没什么敬畏之心,如果老师压不过学生,便只能看着乱成一团的教室苦笑。看到稻川秋,除了认识她的彭格列众停了手,其他人仍然很不客气,更有甚者直接对着她打了一梭子弹。 “小秋!”沢田纲吉急道,便要扑上去将子弹挡下,可他还慢了一步、手掌触及子弹的时候,它们已经化为细碎的铁粒,在风中落下。 “叫我老师,”稻川秋按上他的肩膀,“这位同学,你的位置在哪里?” 沢田纲吉:“……” 他满怀痛苦地指着一个方向道:“在那里。” 在哪里都一样。反正桌椅都已经崩碎了,大家在危楼里打成一团,其乐融融,早晚被危楼里掉下来的石头砸死。 山本武仰头躲避,挥手斩断了来者的剑,一脸天然道:“噢!老师来了!老师好!” 稻川秋点头:“这位同学很守风纪,值得表扬。” 沢田纲吉露出了胃痛的表情:“风纪什么的……” 庆幸吧,不久之前云雀恭弥已经忍受不了群聚的氛围离去了,否则这栋楼的存在都岌岌可危。然而现在的情况也说不上好,在这样的环境里上课……沢田纲吉莫名产生了愧疚。 “喂,你这女人谁啊!就凭你也来教我们?” 终于有人注意到不对,停了下来,对着稻川秋无礼喝道。 “你这种货色还不配和她说话,”踹倒这人的却是狱寺隼人,白发少年指间夹着炸弹,恶声恶气,“凭你也配!” smokingbomb还是很有知名度的。被他踹倒的人涨红了脸,却不敢还嘴,不甘地小声嘀咕:“还老师呢,教室都没有了还老师。” 情报学这门课程,一向很是枯燥乏味。事实上,它就像霍格o茨中的魔法史课程一样,不听没什么损失,听了——哈哈,更没什么收获。对于情报,里世界的人们公认它倚仗的是家族势力和情报网,而不倚靠自身。 往常这门课的老师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当年金盆洗手得早,没什么仇家,后来就来了黑手党学院任教。因为课上得枯燥又没什么价值,就这样安安分分地教了十来年。 学生们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炸教室也是常有的事,反正老头骂人挺厉害,动手却差一点。 谁知道前段时间,老头喝酒喝太多喝死了,学院临时聘了新老师,此前却是谁也没见过。 第113章 现在看到是个 东亚面孔,登时更觉得无趣无聊,撇嘴道:“嘁。又是个废物。” 他却忘了,教室中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的,正是一群东亚人。眼看着老师来了、沢田纲吉等人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嘀咕的学生便想翻窗跑路,直接逃课好了。 “赶着去见你的情人吗?莱特?” 稻川秋走到了讲台前,看看仅存的战争遗物:一盒碎得干净利落的粉笔。她从里面挑出勉强成型的一块,扔出去,跶得打中了翻窗的学生的额头。 莱特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维持着翻窗到一半的姿势,却突然怎么也动不了了。是什么控制了他?他猛然意识到是衣服、他身上的配饰,他们压着他的身体,让他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粉笔砸在自己脑门上,印出一道白痕。 最让他惊恐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讲台上的人用不急不管的语气说出来的信息:“虽然很想通情达理,但这是上课时间。你跑掉的话,我的出勤率怎么办?” 谁管你的出勤率啊。这里是黑手党学院,谁管你的出勤率啊!!! 莱特崩溃地喊了出来:“喂,你们谁来帮我一把啊!我动不了了!” 他是和自己的同伴说的话,却半天没有得到应答。惊恐地把眼球偏转,他发现他的同伴们也同样动不了了:意大利七八月份的天气,干燥得发凉,众人穿着长衫长裤,全被制住,只有沢田纲吉等人因为很乖而没有被制裁,但这群人多爱听课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盘腿坐在废墟上,好像三好学生。 你们就在黑手党学院当三好学生?啊??? 莱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稻川秋还在发力:“其实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情报课程,因为觉得这种课很无聊嘛。这是很正常的,什么都不会的人觉得什么都无聊。” 这是褒是贬啊? 所有学生对她怒目相视。 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人人都说开学第一课最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既然如此,我有义务让大家感受一下情报学的魅力……” 她道:“莱特,你的情人是平民,你怕把人吓跑,所以也装成平民去和她接触。你倒是很喜欢她、是不是还想过先斩后奏同她结婚?之所以说‘先斩后奏’,因为你知道你的家族不可能容忍你和一个平民结婚,但是你不知道吧。” 莱特的脸色变了几变,很不愿意示弱,却还是情不自禁问:“不知道什么?” “你的情人是个杀手,伪装靠近你是因为你身后的家族。当然了,你也不用担心她是为了谁的人头……她是你父亲派来的,就是为了让你吃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教训。” 莱特的脸越听越发青:“不可能,怎么可能!露西亚是我偶然认识的,她根本不可能……” 虽然很想说服自己,但他显然想起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如同蚊蝇叫,毫无底气。 稻川秋不只是针对他之人,接着又道:“你叫罗文吧。想必你还不知道,你的弟弟想要害你了。” 被同样定住的罗文惊叫:“怎么可能!” “阿武,把他的左胸口袋里的帕子取出来给他闻一下。” 山本武笑哈哈道:“遵命!”说着将那张被塞得整齐的帕子抽了出来,递到罗文鼻尖,同时蹙眉道:“……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以后遇到这种味道便跑远一些,”稻川秋道,“浸了苹果核的水,染上帕子,这可是项大工程,长年累月下来能叫人死得无声无息。你弟弟很恨你啊。你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么?” 她看着罗文苍白的脸色,慢悠悠道:“你小时候害了他的母亲。那是你的继母对不对?你以为他那时年纪小不知道,但是小孩的记忆力可好,有些人甚至记得还在母亲肚子里的事。他一直盼着弄死你呢。”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罗文喃喃道,虽然还被定住,眼泪却无知无觉地涌了出来,泣不成声。山本武很想帮忙把帕子盖在他脸上,又觉得这帕子有毒呢,那么干不大人道,干脆把它重新塞回了他的衣兜里,那左胸口袋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稻川秋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刚才见了她进来不仅不停手还随手射出子弹的人,分别将他们的隐私抖了个干净。 最后等她解除异能的时候,被戳穿隐私的人,有的呆怔在原地,有的却扑上来,一副杀人灭口的架势。 “……”这个就是纯天字第一号傻蛋了。 山本武直接挡下两个人,时雨金时划出亮痕,教室中登时漫出血味,沢田纲吉同样撂倒了几人,狱寺隼人踩着对方的脊背用力,听到了骨头断开的声音,库洛姆握紧手中的三叉戟,动手的人都在幻境中被沙鳄咬成了两节。 “抱歉抱歉,找我切磋的话随时欢迎。但是如果想和小……老师动手,还是要先过了我们这关嘛。” 刚才被围殴都没有动真格的众人,此时锋芒毕露,叫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稻川秋道:“想必经过我的科普,大家都已经体会到情报学这门课程的魅力了吧。” 体会个头啊!!! 众人还想怒目而视,猛地看到她面前的彭格列,顿时闭上了嘴,然而还在心中愤愤:就是个会动嘴皮子的女人罢了—— “再比如说现在,我知道你们在心里骂我。” 稻川秋轻快道:“肯定觉得我没什么本事、只会动嘴,对不对?” 沢田纲吉道:“小秋……老师明明很厉害。” “低调,低调,”她说,伸出了右手,忽而“啪嗒”、打了一声响指。 以这声清脆的指节敲击声为始,原本化作废墟的教室居然开始“动”了起来。沙砾飞舞、砖石移动,肉眼看不见的情绪粒子在工作,其他人却只能看到平白飞起的事物,逐渐重组,最后组成了他们的教室。完好无缺、明亮崭新。 那些肉眼可见的裂缝仍然还横亘在墙面、桌子、窗户之上,但到底是什么在作用?它们维持原样不变、居然就这样短暂恢复了从前。 “这是……幻术吗?” 半天的寂静中,莱文呆呆地道。 除了幻术,他再没见过这样重组的能力,情不自禁喃喃:“简直像是回到了从前。” “只是重组,不是回溯。” 没有任何事物能回到从前。破碎的东西被组起来也一样留着裂缝。至少,稻川秋没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不。 她将思绪压下,露出了微笑:“如果你们出勤率达不到学院的要求、让我的工资受到威胁。那么,我就把你们打碎以后再重组。你们说怎么样?” 第96章 如果有人这时进入情报学的大教室,一定会大吃一惊。 从前来得稀稀拉拉、或者干脆不来的学生,这时候坐满了整个教室;来上课已经算是奇闻,这群人居然没有大打出手,而是一个个老老实实,除了少数几人,都用小学生手臂摆在桌子上的姿势坐着——再一看他们的表情,像苦瓜。 “想要提升自己的情报能力,首先要提高自己的观察力,”稻川秋在他们之间走动,同时漫不经心道,“你抽烟抽得很多啊。” 被他说中的学生讪讪道:“只是一点……”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 道这一点的么?“她问。 学生道:“老师从前见过我?”没准见过他抽烟的样子。 稻川秋摇头道:“孺子不可教也,对牛弹琴也。阿纲你过来。” “哦……哦,”目光一直在老师身上的老实学生,听了这话,很乖地走了过来,露出腼腆的笑,“是要问我吗?” 稻川秋道:“如果要从他身上找出代表他抽烟的特征,那么是在哪里?” 沢田纲吉有些茫然道:“问我吗?呜哇!我看看……” 生怕也被说孺子不可教,他忙不迭地将脑袋往下埋,目光接触到抽烟的学生的时候,愣了一下。后者正对他怒目而视,显然对这种差别待遇很不爽。 教室里能够自由走动的只有沢田纲吉他们。其他学生不是不想跑、更不是不想坐得随意些。他们这么“乖”,完全是因为稻川秋让他们这么“乖”。 稻川秋根本没有掩饰自己对彭格列等人的特殊。当然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没用的人生怕自己重要的人成为靶子、为此遮遮掩掩,稻川秋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她催促沢田纲吉:“看出来了吗?” 沢田纲吉自然地掠过学生愤怒不屑的目光,研究了一会儿,凭着直觉,不确定道:“他的手指?” “具体说说。” 山本武凑过来道:“他的手指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啊。看上去确实很像是会抽烟的人。” 狱寺隼人遥遥投过来一瞥,不屑道:“他的左手食指中指之间有略微形变,这种形变就是拿烟的姿势造成的。” 不同的施力方式,会在生物身上留下不同的痕迹。常年握笔的人,中指第一处指节处会有茧子;从事举重者,五指关节处都会有厚厚的茧,上重下薄;握枪的人,会根据运用枪支的不同,在大拇指、食指、中指处留下轻微差异的茧。除此之外,茧子还会随着时间而增厚或变薄,于是通过这些茧子,可以知道主人在湿还是干燥的环境中生活,从前是一名医生还是会计,喜欢抽烟还是喝酒。 第114章 狱寺隼人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却凭着早年独自摸爬滚打的经验,一眼看出了抽烟学生身上的不同,说出了一针见血的答案。 稻川秋补充道:“虽然抽烟的时候有注意不要留下痕迹,但指甲上仍然有一点暗沉的黄色。不同的颜色会有不同的来因,懂行的人看一眼甚至知道你抽的什么牌子的烟。” 抽烟学生忍不住道:“我抽什么牌子的烟?” “这我怎么知道?”稻川秋讶异道,“我又不懂行,不抽烟。但如果你喝酒,我倒是能知道你常喝什么牌子的酒。” “那我喝什么牌子的酒?” 稻川秋道:“你不是不喝酒么。恐怕喝不了一杯就要倒了吧。哈哈,真没用。”说着便很唾弃,哥们你连酒都不会喝当什么黑手党啊。 抽烟学生憋红了脸,又不敢反驳,只能讷讷地低下头。 稻川秋在全班学生面前走了一遭,把大伙的内裤都扒得差不多。她那双眼睛真是可怕、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什么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一开始学生还以为她是福尔摩斯,后来怀疑她是地狱来的读心的魔鬼。 有学生忍不住问:“我们把情报学学好了,也能到您这样的地步吗,老师?” 被实力鞭打一通的学生已经认清了事实,在称呼上也变得恭敬起来。里世界弱肉强食,强者向来有话语权。 稻川秋道:“到我‘这样的地步’指的是?” 学生道:“就是,看了对方一眼,就知道他的所有信息?” 稻川秋道:“那不可能了。” 学生们大失所望,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天赋吧,”她回到讲台上,漫不经心道,“天赋这种东西,努力是永远追不上的。就比如说现在,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但是——” “你们有谁知道我是谁?” 学生不甘道:“您来的时候肯定看过了我们的资料,我们又没有看过,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是我不让你们去看我的资料的吗?” “……”学生们哑口无言了。 因为不把新老师放在眼里,没有人去看过她的资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情报学老师罢了。 “所谓情报学,第二点至关重要的是,收集信息。” 稻川秋看着讲台下坐着的一群学生,他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傻,有种在家里横行霸道走出门却被社会呱唧呱唧呱唧打了十几个巴掌后晕头转向的傻。她不禁疑心自己从前在太宰治面前也这么傻么?可她那时候毕竟聪明一点。 她决定宽宏大量地给他们机会:“既然你们没有看过资料,那么现在用肉眼观察,你们能从我身上搜集到什么信息?” 学生们连忙凝神去看她,她施施然双手撑着讲台给他们看。这群人看不多久,就吱吱喳喳得出结论,一会说“是东亚人”,一会说“喜欢桃花”,一会说“喜欢日式饭菜”,说着说着乱说一通,哈哈,全是在瞎猫碰死耗子,莫名其妙,什么“有过三个前男友”,什么“杀过很多个人”——连什么“背后的家族很厉害”都出来了。 稻川秋叹气道:“给你们机会也把握不住啊。菜不菜。” “先问第一个问题,”她竖起手指摇了摇,“我是哪个国家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第一时间回答。她的意语说得很标准、脸上的神情也很有意大利人的味道,简直像个在意大利土生土长的外国人。如此,她本身的国籍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倒是有人认出她身上穿着的是和式羽织,但谁能肯定她不是单纯喜欢这样式呢?毕竟羽织袖子的口袋大,一些人便会为这种理由穿它;而且,她还在羽织下面搭三角领衬衫和黑裤,根本不是日本人的穿着习惯。除了一张东亚人的面庞和羽织,她其实没有多少日本的痕迹。 但别的线索却全然没有了,根本看不出她还有可能是哪个国家的人。 沢田纲吉等人被剥夺发言权,剩下的学生们冥思苦想,最后硬着头皮试探:“日本……?” “bingo,”她打了个响指,“那么第二个问题,我的年龄?” 这个问题,连沢田纲吉他们也不知道答案,当下一起陷入了沉思。稻川秋等了又等,答案从21到30全部都有,众人不甘心地把岁数往上加,31、32、33……全不对,最后加到了81,还是不对。他们绝望道:“这算什么,返老还童吗?” 稻川秋想到了reborn,顿时明白这群人何出此言。然而这可不是返老还童,充其量是,“你们从一开始就避开了正确答案。” 夏马尔在日本看到稻川秋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年纪不会超过20。其他人观察一个人,从她的衣着、神情、习惯,但医生从身体本身出发,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生理年龄。事实也确实如此,稻川秋才过18岁不久,甚至比教室里一些学生还要年轻。 可是根本看不出来。 讲台上的人看上去年轻,然而被她杀鸡儆猴的的一群鸡猴们根本忘不了从她嘴里轻易吐出的关于他们的情报。这些情报放出去卖能卖千万,但她却毫不在乎似的,眼里的笑是个合格的黑手党该有的,淡漠平静。 她一定是在里世界沉浸了多年,而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该太年轻,猜她二十来岁都嫌小,谁能想到她说,“我才18岁。” 就连沢田纲吉也发愣,原来她年轻得能当自己的同学。 满堂哗然,学生们都叫起来:“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她反问。 “……”众人无言以对。 她欣赏学生们的蠢表情,感叹太宰治当时看着她的表情恐怕得意得要死。半天等他们回过神来,举起粉笔,道:“自我介绍一下,稻川秋。接下来的三十天,我是你们的情报学老师。” “上课的时候有问题问我,下课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好了铃声响了。下节课见。” 下课铃声正好响起,她在黑板上写完“稻川秋”的最后一笔,咚一声将粉笔扔回了盒中,忽而幽幽道:“友情提醒,快跑。” 众人面面相觑,她背着手走出教室。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她身后被维持完好的教室忽而飘摇零碎,掉下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残渣,轰隆隆,轰隆隆——全塌了。 众人抱头鼠窜,奔出教室外,发现她的背影已经不见了。不由得感叹,好厉害。接下来的三十天,还有哪位勇士敢逃课啊? 黑手党学院这两天有 三个大话题。 一个是奇怪的东亚转学生。 一个是可怕的日本情报学老师。 一个是——马上要来作报告的跳马迪诺。 第97章 跳马迪诺成名多年,已经成为黑手党学院的荣誉典范。人么,一旦成为某种典范,过去的历史要么被人深挖,要么就被掩藏,还有一种可能是被深挖出来后添油加醋,将蠢人说成大智若愚,将聪明人说成不懂装懂。 于是稻川秋坐在树上晒太阳的时候,就听到树下走过的学生络绎议论。 学生a跃跃欲试:“等会就去抢位置,坐前排去,跳马迪诺可不常见啊!” 学生b道:“他怎么突然来了,以前不是从没来过吗?院长这么大的脸,居然把他请动了?” 学生a道:“听说是他自己申请来的,院长喜出望外,直接就定了时间,生怕他跑了。说来也奇怪,几年前他还说什么不当黑手党,现在倒是要演讲‘我当黑手党’那些年了。” 学生c插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说的不当黑手党,全是为了揪出加百罗涅中的不安分子,准备一举铲除这些不良因素。结果么,加百罗涅倒是挺上下一心的,他观察了大半年,这才老老实实接受了首领的位置。你看他干得这么好,怎么可能说什么不当黑手党?” 学生b也很纳闷:“我怎么听说的版本是他当时想拉拢第一杀手reborn,这才装拙,给自己找了个好师父?” 说着很是羡慕:“第一杀手是他的师父呢。这种好事怎么没落到我的头上。” 学生c道:“那你得先有个好爹。” 学生a道:“还得有个厉害的家族。” 三人齐叹:“跳马迪诺,怎么那么好命!” 几人说着走过草坪,匆匆赶向大礼堂。放在几年前,迪诺顶多算是个黑二代,没什么人把他放在眼里;现在不同,他是加百罗涅的首领,手下有五千多人,去迟一点大礼堂就没位置了——他的手下为了捧场也会把大礼堂塞满好吗? 稻川秋听一群人又叹气又羡慕,揶揄道:“看来第一杀手很受欢迎?” 第一杀手道:“我的邮箱塞满了拜师的信件。” 这里说的邮箱是杀手公开的邮箱。有人雇他杀人放火,便给这邮箱写上一封长长的信,杀手大多时候不看——他的私人邮箱也常年是满的——偶尔登上去,信息多得要溢出来,信中内容涵括七大洲四大洋的数得上名字的人物的人头。 第115章 稻川秋忽然有些好奇,问:“你有几个徒弟?” “只有两个。怎么,你想拜师?” “那就算了,”稻川秋道,“拜师的话岂不是还要给人端茶倒水?这种活我恨得很。绝对不干。” reborn同她一道晒太阳。他们两个,横看竖看是不同世界的人,然而都在同样的时间里不约而同喜欢上了晒太阳。 西西里拥有每年两百多天的美好阳光,逢在夏日,雨水不多,天气和煦,晒太阳是很舒服的。一开始稻川秋自己眯着眼很高兴,后来有天睁开眼,发现旁边坐着杀手,他在树枝上也很悠闲,得空饮咖啡。 “你怎么在这,”她问。 “这里太阳最好,”他答。言外之意是你看上了这个地方,我当然也一样。 他们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交际因彭格列而起。稻川秋是个在人际关系上很懒得费脑筋的人,你靠近她,她就逗逗你;你离她远了,她也懒得去找你。家庭教师忙着点拨弟子,当然找她的时间不多。他们说话的时间就很少。 来到意大利之后见到的次数反而多了很多。大概是默契得能在晒太阳时互不打扰的程度。 稻川秋眯着眼睛道:“那个是不是你的弟子?” reborn道:“看上去是的。” 两人相顾无言,看着迪诺一瘸一瘸地往树下走。不久之前,他一头栽进了花坛边的排水沟里,好在这时节沟里没水,但仍然弄得很狼狈,脑袋上挂了几片草叶子,走的姿势很不自然。 稻川秋沉吟道:“你教了他这么多年,他全没改善过么?” 杀手用一种长太息以掩涕兮的语气说:“这已经是改善过了。” 没有带着下属,外头传得威名赫赫的跳马迪诺就是纸老虎。学生们都跑去大讲堂占位置,主角可怜兮兮找不到人帮自己一把——也怪他看上去太磕碜,谁啊那么傻,脸上沾着土,他刚才平地摔了么?——只能找棵树靠着想休息一会。 谁知道才靠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reborn啊!魔鬼啊!!!——迪诺汗毛直竖,就想假装没听见走掉,果不其然被叫住了:“你是没有看见我呢,还是想直接跑了?” 两个答案,哪一个都是找死。如果说“我没看见”,那大魔王一定会说他功夫学得不够家、该回炉重造;如果说想直接跑了,老师就会幽幽地说我不记得自己教出了这样没礼貌的弟子啊。 迪诺哭丧着脸,抬起头:“reborn……嗯?” 杀手不是很高兴地看到蠢弟子的脸一下子放起了光彩,眼睛也不沮丧了,倒是亮晶晶地,喊,“小秋!” 自从上次犯了蠢,迪诺就被杀手指使这个、指使那个,很久没有见到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意大利人嘴巴又甜,脑细胞又更新换代得快。reborn原本以为用不了几天,迪诺就会忘了自己说过的一见钟情,老老实实地重回正轨。 结果他好像是认真的。也是难为他居然在老师的重重压榨下还能抽出时间来问稻川秋的信息。夏马尔都被问烦了,看到他的脸就翻白眼:“哪来的痴情种子,看到了恶心!” 迪诺振振有词:“前辈你到处搭讪女生不知检点当然不懂了。一见钟情的意思就是,看到小秋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把自己的心落到了她身上,再也拿不回来了!” 夏马尔听到他喊“小秋”就头疼,又想起另外几个这么喊的少年。这是怎么回事?这群人乱得很、哪像他自己,说搭讪就搭讪,说跑路就跑路,对待感情洒脱才是正常嘛! 迪诺听完他的理论,严肃道:“这一点都不正常。而且,前辈,你那个也不是喜欢,可我对小秋的是。” 夏马尔没好气地骂:“滚!” 迪诺没滚,确认了校医室没人之后才走,后来又跑过来很多次,把夏马尔烦得不胜其扰,找reborn抱怨:“能不能管管你的弟子!” 杀手无辜道:“其他方面还能管。感情这种东西,管不了。” 夏马尔:“你把他扔到非洲去一段时间,这还管不了?” 杀手似笑非笑道:“他会从非洲爬回来把给我出这个馊主意的你扔到南极洲挖石油。” 夏马尔啧道:“陷入爱河的毛头小子忒麻烦。” 可不是么。想要控制火势,最好的时机就是它烧起来之前,而想要阻止一个年轻人在爱情 中越走越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别见到那个人。原本杀手觉得迪诺临时起意,这事再好解决不过。谁能想到这货来真的,坠入爱河的速度比他摔进沟里的速度还快,而且开展追求的动作大张旗鼓,全然没有半点年长者的从容——不奇怪,真的,一点都不奇怪。这是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冲动。 迪诺知道稻川秋到了意大利的时候,在邮箱里死缠烂打,求问杀手她的动向。 杀手掠过187封他的邮件,不耐烦地回:“你想死?” 反正隔着网线杀手也弄不死他。很容易犯怂的弟子摸了摸扑通扑通跳的心脏,硬着头皮发邮件:“死之前我想再见他一面!” 加百罗涅倒是出了个痴情种。……也不对,这大概是祖传天赋。 如果是以前,杀手绝对不会同意、还会找个由头把弟子扔得远远的,断绝他接触稻川秋的机会。迪诺和沢田纲吉不一样,杀手看得很清楚,不同阶段的人对爱情的感受不同、在发现触手不可得之后的表现也不一样。沢田纲吉还懵懵懂懂,这好办;迪诺却恐怕要像他的先祖一样大受打击,往后数十年都浑浑噩噩。杀手自认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人,但对弟子还有一二的情谊,不大愿意让他犯蠢。 最后他还是给了弟子稻川秋在黑手党学院的消息。其实他不给,迪诺也总会知道,加百罗涅的情报网不是蜘蛛网。他亲自发了信件,便是一种转折的认可,这种认可是给迪诺的,也是给稻川秋的。因为他在意大利见到她的时候,她好似没有半点变化,却又有很大的不同。这种差异也许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杀手。 稻川秋看着树下犯蠢的金毛犬,沉吟道:“我还当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吗?” 杀手说是。 “但我又不会喜欢他。”她不客气地说。 “没关系,”他仍然说。 “没想到你那么大度。” “这是以后的事情,”杀手道,“况且,我又不是畏畏缩缩就打断对手的路的小人。”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他身量,淡定:“嗯,不是小人是婴儿。” “……”杀手把她踹了下去。 她慢悠悠落了地,落在迪诺面前。有一种更加崭新的明亮,好像她花了点时间把自己心上的窗户擦洗一番,她说,又见面啰,加百罗涅。 迪诺一看到她,猛地后仰头,结巴:“又又又,又见面了,小秋。” 树上的杀手看到蠢弟子一通结巴,脑门上还顶着两片叶子,简直不忍直视:“蠢货,把你的脑袋整理一下?” 迪诺摸了摸头,很想不好意思,然而事实是他看起来更傻了。好在罗马里奥及时赶过来,把自家首领给拖走:“马上就要开始了啊!演讲要开始了!” 两人拔足狂奔,金毛一瘸一拐,还不忘回头撕心裂肺大喊,“小秋,来看我的演讲哇!!!一定要来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忘了私奔的时间。 第98章 不得不说,迪诺身边有下属、又是代表家族讲话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就会正经、严肃、帅气很多。“帅”大多时候是主观的,哪怕你脸上还沾着土西装后面若隐若现夹着片碎叶子甚至走路都还一瘸一拐,只要你站在聚光灯下,表情自如,最重要的是——你有一个了不得的身份,在这些因素加成之下,大多数人都会捧着脸惊呼,哇,他好帅!加百罗涅我喜欢你! 沢田纲吉没有捧着脸,但他也说:“迪诺师兄好帅。”就是一直往这边望的样子有点儿眼巴巴。 他当然也来捧师兄的场,不过错估了学生们的热情和师兄的受欢迎程度,后知后觉要出门的时候,狂热的学生们已经把大礼堂的位置占得差不多了,他们几个匆匆赶来,边角里站到几个位置——不是座位,只能站着,就这样还有人想跟他们抢,试图用屁股把他们挤出去。 好在狱寺隼人威慑力惊人,闻到若隐若现的火药味的学生定睛一看,昏暗的环境中,这位smokingbomb像条恶犬,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身后则是同龄的几个学生,有男有女、啊,还有情报学老师。 稻川秋上了一节课之后,黑手党学院里关于她的情报就开始满天飞,大多数都是假的,少部分真的程度则有限。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方式很突兀,在此之前没有关于她的人格信息,而不曾有资格走进彭格列的人,更是对她毫无印象,只会悻悻地想,她藏得可真够深。 她现在藏得也很深。彭格列们本来只占了角落里的地方、她到的时候,还是大家给她挤出了位置。她看上去没有太多的兴趣,只倚在墙上,叼着一只磨牙棒在啃,光影错位之间好像在抽烟。 第116章 狱寺隼人问她:“你抽烟么?” “不抽,”她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狱寺隼人好似只是随口一问,但说出来的答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说:“你的手势。” 她恍然大悟说:“你的情报学入门了。” 她拿着磨牙棒的姿势,和平常人的确实不同。这是一个很熟练的、夹着烟的姿势,恰好她青睐的磨牙棒又都是细长的牌子,所以偶尔,别人会以为她在抽烟。 “这是跟别人学的。他跟我说如果不高兴的话就抽烟;后来可能良心发现,同我说别抽了,但那时候我已经学了一点儿手法,只等着第一支烟,真不抽烟的话,手里空空很不习惯。所以,我开始买细长类型的磨牙棒,偶尔把它们当烟。” 这个回答真是出乎意料的情理之中。 唯一的问题是,沢田纲吉顾忌着学生们的怒目和台上师兄的演讲,小声地问:“所以那个人是谁哇?” “哪个人?” 他支吾了一下,可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越界;但是该问的还是问,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的声音很流畅,道:“就是那个怂恿小秋抽烟、后来却又算了的人。” 稻川秋心想如果这时候手里真的夹的是一支烟就好了,她会抽烟的话就好了。她见过抽烟的人吐出烟圈,在谈话的人面前,扑面的气味会让人心乱神烦,跟调情一样。稻川秋倒不是想同人调情,可是逗沢田纲吉、看看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可惜可惜,只有磨牙棒,她说:“那个人叫太宰治喔。”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道:“虽然我的国文成绩确实很差……但是,我也听说过国民大作家的名字啊。上次你给我扔糖的时候,我在写的课外习题,上面就有太宰先生的文章。” “你说的是哪次?” “嗯……葡萄味糖果那次。” 当时是国文课,藤本嗓子受伤,于是发给他们课外习题自己做。沢田纲吉学习一团糟,对于课外习题上的文章,仅止于能认清字的程度。他看着上面节选的片段发呆,怎么也不懂,为什么“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他对于文字的理解总是很驽钝,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昏昏欲睡。 然后脑袋突然被打了一下。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藤本的脸——他还在讲台上坐着呢——倒是窗外好像有人站着。 窗边的同学瞪了沢田纲吉一眼,没有声张,伏案做题去了;少年也自动略过了他人生中的背景板,看向窗外,那个主角一般的人物。 稻川秋站在窗外,对他笑了一下,做了一个剥开糖果的姿势。沢田纲吉把糖果拆开的时候,糖纸内部辐射一样的彩色光晕之下,银色光面倒映出他傻笑的脸。他把糖果扔进嘴里,感到一种明亮的欣喜,但这种欣喜很快消散了。 因为送来糖果的人显然只是路过,见他把糖果 含在嘴里,点一点头便打算走。她走过这个窗子、短暂被窗子之间的立墙遮住,接着又出现在另一个窗子中,最后,她彻底消失在了走廊里。 沢田纲吉追着她的影子走了一段,猛然生出巨大的不舍。这不舍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随着她来的次数增多而增多。她停留的时间总是一样长,可是少年不舍的时间却增多。 沢田纲吉呆呆地低下头,看到段落上的,“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他大概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啊呀。如果没有遇见、那又怎么会有离别,怎么会有不舍?沢田纲吉懵懵懂懂明白这些道理,又或者没有明白,凭着直觉做出对的选择。他很佩服能写出这样一针见血的文字的人,翻到上一页去看作者,“太宰治”。 记忆总是以气味、声音、画像出现。不同的名词也能串联起来一个单独的场景。下午、阴雨天、葡萄味的糖果、稻川秋、大作家写的句子,沢田纲吉只需要提起某一项,就能回想起来从前。 稻川秋迟钝一点,但被提醒了就想起来。不过,这个跟她想要抖机灵耍的笑话全然不搭边嘛。好吧,她说:“那就是森林太郎教的了。” 沢田纲吉不认识这人,但觉得哪里不对,呆呆地道:“森林太郎?” “森鸥外,是名大作家呢,”山本武出声道,“小秋还不如说那个是织田作之助。” “这个好说,”稻川秋淡定道,“其实也可以是坂口安吾。”虽然坂口安吾应该是在旁边吐槽那个就是了。织田作之助顶多会说抽烟教坏小孩子,但不会过多置喙。拜托,太宰治也没成年好吗。 一想起当初四个人里有两个未成年,却在酒吧里堂而皇之地喝酒,稻川秋就弯起了眼睛。哪里像现在,她穿得不大人一点、买酒的时候就要被问驾照,啧。 她一通胡咧咧,明眼人就知道她是不想回答了。但她的表情又很诚恳、全然没有自己在说谎的心虚。虽然她说谎话一直不眨眼、现在也和平时一样,山本武还是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十假一真就都是假的”言论。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难道小秋认识和太宰先生同名同姓的人吗?” “……” 稻川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在这片角落里,视野中的一切都黯淡,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和细节,更无法通过微表情去推论个人心境。 但少年的眼睛如同夜晚中的北斗星,缀着须微的光亮,直直落在她身上,有种势在必得的肯定。 “不,”沢田纲吉忽而出声道,“不是同名同姓,难道异世界的太宰先生也抽烟?” “你们的情报学已经登堂入室了呢,”稻川秋淡定地说,语气里似乎有几分赞赏,隐在阴翳中的眸子却看不清情绪。 “……其实是小秋已经提醒得很明显了、”沢田纲吉一被夸,气势就冰崩瓦解,他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已经说过了不是吗、异世界的旅者之类的、” “虽然是这么说过。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把这个设定忘了呢。” “……怎么会忘。”他小声辩解。 其实那天得知真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确实很想当鸵鸟、干脆把这事忘掉算了。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掩耳盗铃、避开一切相关的话题,就可以抹掉对方身上的标签、自欺欺人地以为她会在这个世界里存在一辈子吧。 又或者说,干脆远离对方就好了。时间久了就会遗忘,遗忘之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 沢田纲吉当鸵鸟太久啦。 这只鸵鸟,现在慢慢把自己的脑袋从土地里拔出来,乖乖地说:“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小秋已经给出了提示,就会忍不住会去想……” “所以,是太宰治吗?异世界中的那个人。” 稻川秋说:“算是吧?唉,其实我原名叫樋口一叶来着。” 沢田纲吉大吃一惊:“樋樋樋口一叶!?” 就算他没读过对方的文章,也知道那可是能把头像印在五千元大钞上的名人啊! 怎么回事、异世界的文豪们居然都互相认识吗?!樋口一叶和太宰治、是同时期的作家吗? 沢田纲吉已经开始苦恼起来、想好回去之后上网查一查日本文学史。 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噗”的一声,再抬头看的时候,女生已经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怎么可能啊……拜托,为什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阿纲。骗你真是很轻松。” 沢田纲吉反应过来,涨红了脸。 却又没办法对她像对reborn一样不客气,只能低声地说:“如果是你的话……骗就骗吧……” “但我没有骗你们。” 她笑够了,重新直起身子,笑盈盈地说:“我是稻川秋。这个名字,可是一点都没错。” “……” 静默之中,狱寺隼人忽然撇过头去,不屑地说:“当初还不是骗了我。谎话连篇的骗子。” “也没有骗你,”稻川秋漫不经心地说。 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突然说出很诚恳的真话,让人以为这是假话,此乃稻川秋的绝技也。 “幽灵靠着情感维生,和我一样。” 第99章 “……” 怎么形容狱寺隼人的表情呢?大概是这样的:辛勤劳作的妻子被丈夫残忍抛弃,只能一个人怀着期望生活,无时无刻地怨恨和痛苦,虽然后来跟自己和解了,告诉自己就当他死了吧,但在某一个下暴雨的夜晚抱着发烧的孩子跑向医院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丈夫的幽魂,终于明白丈夫不是背叛而是死了——大概就是这种复杂的表情。 他咬着牙,听到自己的牙根好像在发响。在昏暗的灯光中没有人发现,他却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太糟糕了、他张口想问她是不是真的、这次是不是又在骗他?脱口而出的那瞬间却突然想起来,这样问是在给她一个否定的机会。 第117章 于是他闭紧了嘴,不再问了,只要没有新的答案产生、那么旧的答案就可以被奉为圭臬:幽灵确实存在,她是如同幽灵一样的人。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同手同脚地把自己塞进更角落的地方,才想起来好像该给一个回应。于是干巴巴地说,哦。 她没回应他,她的注意力似乎无法长久地集中,像在好多朵花中徘徊犹豫的蝴蝶。最糟糕的是,好多花都愿意等待她、欢迎她。她现在在看迪诺的演讲。 狱寺隼人的手心出汗,在牛仔裤上抹了抹,温热的粗糙的感觉,抹干净之后,他好像又变成了平常的样子,不屑地看了一眼演讲台上的迪诺,更加不屑地冷哼,心想,这金毛混蛋有什么好看的。 在别人眼中体面的跳马迪诺,轻而易举就被相熟的亲友们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这并不奇怪。 这场演讲,本来就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他光明正大跑来黑手党的幌子。 对这场位于黑手党学院中 的演讲,迪诺花费的精力从头到尾都不多。他只是确定了自己要出席、然后可怜兮兮地拜托罗马尼奥为自己写演讲稿,最后,他站到演讲台上清清嗓子,台下的脑袋们拥成一颗又一颗的草粒,和过去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 迪诺已经不是为了将来要继承家族就战战兢兢地逃避、上不得台面的小孩儿了。他用了一些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尚算合格的成年人,如此,演讲对他来说也很轻松。瞟一眼演讲稿,接着轻松自如地讲出一堆自己认可或者不认可的大道理……大概是这样。以前他是坐在演讲台下吐槽的那个,现在他是被吐槽的那个。 但这些都没什么必要去关注。迪诺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人。当然了,他的师弟也是一个不小的因素——不过,最终还是为了稻川秋。 他的嘴巴还在吐出一串一串激情澎湃的宣言,目光和心神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漂移了。他看到在角落里、那个几乎不被所有人注意的地方,少年们挤成一团,又在他们的中央,有一双很平静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她来看我的演讲喔!她来看我的演讲! 一想到这个事实迪诺就恨不得马上蹦到台下去把人抱住再蹦几下——被罗马尼奥拉走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几句话呢——但又很清楚,他干得出这种丢脸的事,reborn就也干得出清理门户的事,于是只好悻悻然算了。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也停留得太久了。山本武摸了摸鼻子,说这里好挤好闷啊,走出两步,挡住了演讲人的视线,然后对他露出一个笑。 迪诺:“……”一不小心念错了个音。 但眼角余光瞥到了reborn的影子,要忍。他赶紧又调整回状态,至少演讲结束之前他不能出岔子。 山本武毫无坏人好事的错觉,不知道是不是神经大条,“你也挡住我了,”稻川秋提醒他,他问明天她要不要去看他们比赛。 “什么比赛?”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也可能是她本来就没打算追究。 “嗯……就是打架之类的吧。不过只能单挑,不能群殴。在台上站得最久的人可以获得很丰厚的奖品。” “什么奖品?” “不清楚。不过往届的话,应该是奖金之类的。” 她兴致缺缺:“感觉没什么意思。” “但是小秋不来看我的棒球比赛。拜托,这个比赛也不来吗?我的动力会大大降低的。” 他双手合十,露出了一个你不来我绝对会伤心失望死的嘴角下撇的表情。 “……再说吧,”她还是没有答应,从他的身影里探出头去看迪诺。 这时候,加百罗涅的演讲已经到了尾声。他得体地讲了一些光鲜的套话,接着给大家扔了一枚深水炸弹:“另外,这个暑假,我会暂时担任大家的体术老师。” 他彬彬有礼地用日本人特有的方式,同大家说:“请多指教。” “诶?!真的假的!”学生们登时惊呼起来。 “假的吧!明明是加百罗涅的首领不是吗、校长发达了吗,怎么能把他都请过来的!” “不会又是他自己申请过来的吧……”有的学生胡乱猜测,殊不知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 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炸开了锅,连原本预定冲上台去请求签名、转手卖出去赚一笔的二手贩子都被惊得呆在原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能拍着大腿痛呼钱不翼而飞。 话说,走得是不是太快了点?该说不愧是加百罗涅吗? 迪诺如同脱弦的箭一般走下演讲台,接着略过了校长的客套,飞快地消失在了后台。 校长还保持着要握手的姿势,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半晌抖了抖眉毛:“……加百罗涅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吗?” 罗马尼奥伸出手握住了他的,用力晃了晃,为自家首领挽尊:“我很抱歉,但是,我们总要体谅年轻人迫不及待见到心爱之人的心情,不是吗?” 校长道:“那么,传言也是真的啦。加百罗涅要有一位女主人了?” 罗马尼奥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啊。这个的话……” 如果说爱也需要顺序,那么笨蛋首领,至今都还没领上爱的号码牌呢。 迪诺加百罗涅。 直到演讲结束的那一刻,学生们对他的印象都还是,加百罗涅的首领、年少有为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执掌力超强的高手。 ——然后这些印象很快就通通碎成了渣。 学生a痛苦不堪道:“到底是谁在传跳马迪诺不近女色啊!” 学生b同样一脸痛苦面具:“我还买过关于他身边没有情人原因的解密杂志。c你在干什么。” 学生c把从床底下搬出的杂志箱翻过来倾倒,哗啦啦的书册被送进垃圾桶,他幽幽回答:“把三流无良小报扔掉。” 三人蹲在一起,在围墙后面窥探……不,围观不远处的跳马迪诺。 “没记错的话还有人传过他身边没有女人,是因为他喜欢男的吧。” “我当时以为他是个gay。” “其实我听说他要来演讲的时候以为他和校长有一腿。”学生c放下惊雷。 学生a和学生b同时捂住了学生c的嘴:“别乱说。隔墙有耳啊!隔墙有耳!” 学生c:“加百罗涅不是还隔着那么远吗。怎么能听得到我们。” 从墙后伸出头的校长微笑:“哈哈,可是我长了耳朵啊。” 学生a&b和c:“……” 三人被罚去做苦力,临走之前很恨:到底是谁在传加百罗涅的传闻!全是假的啊! ——其实倒也不全算是假的。 相比起在家庭教师努力下,初步有模有样的师弟,迪诺虽然还不能出师,至少也已经得到了reborn的“还可以”的评价。他就算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也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光鲜亮丽的大人。 别人看到他的时候,第一印象绝对是黑手党首领、可怕的成年人、有魅力的成熟的男人。 然而从各种方面来看,他的内核都还很幼稚、半点都不成熟。一定要解释的话,大概是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从这个程度剖析内心的人,于是他心脏的这一部分,就仍然是稚嫩的。 这稚嫩的部分表现出来,几乎让他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虽然是意大利人、从小在意大利长大,他却没有领悟多少意大利人的浪漫似的,追求心爱的人时总是显得很笨拙。 最糟糕的是,他总是不让罗马尼奥跟着。 他从演讲台上跑下来、去找稻川秋的时候,一路摔了两个跟斗。都不重,但让他的头发凌乱了,以至于他走到稻川秋面前的时候,整个人犯傻得可以。 稻川秋问他:“有事?” 他结巴了一会儿,说:“晚安。” 稻川秋:“……” 他本来想请她喝咖啡。意大利人都这样,咖啡是个幌子。可他总觉得她不会喜欢咖啡、于是连幌子都不要,呆了半天看到天色晚了,结结巴巴地说,晚安。 按理来说这时候应该给他一点发挥的空间,说说他这段时间干什么、她这段时间干什么、之后该去干什么。但稻川秋没怎么琢磨,笑吟吟地说,“晚安”,接着看他脸上的表情,慢悠悠地走了。 “……” 罗马尼奥再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蹲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头上冒蒸汽的首领。 “……唉呀,”他深深地叹气。 死定了。首领已经完全、陷入爱河了啊。 之前迪诺和稻川秋没有见到几面,就被杀手切断了来往的机会。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迪诺开始很多次“偶遇”,顺便有意或者无意地观察她的喜好。 当稻川秋面前被递过来一只冰淇凌、抬头看到加百罗涅的脸时。 她不得不叹气:基因这种东西,好像有传递爱的能力。 第100章 第118章 山本武所说的比赛是每月一次的“排名席”。奖金是次要的、排名才是学生们打得头破血流的本因。学生们通过大混战式的争斗提高自己的排名,用什么方式和武器都可以。 不过,这个月的“排名席”有些不同。开始之前,校长站到台上,用神秘的笑容告诉大家,最终胜利 者将会得到一项“了不得的、可以改变世界”的奖品的短暂使用权。 学生对此的反应是用刀剑子弹把他从台上打下来。师生互殴一直是黑手党学院的特色。校长潇洒落地,哎呀哎呀装腔作势骂了几句,学生们抱怨,“装什么,每个月不都是一样的东西!没意思。” 说着没意思,打起来仍然很凶。 稻川秋迟迟走过来,在边缘里站好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被扔下了台,一个女生用毒撂倒了三个人,意气风发地问,“还有谁?” 下一秒,她就被暗器射中倒下,新上场的男生大笑着,然而他并没有嚣张多久,很快就有人凭迅疾的速度躲过了他的招数,将他撞下了擂台,地上飞快扬起一大片尘土,围观的学生们往后退一大步,校医们一拥而上把人扔到担架上,一面急救一面“不小心”殴打病人:“找死直说,成全你啊!” 病人被殴打得嗷嗷痛叫,但无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的新秀吸引了。狱寺隼人走上台的时候就很不低调,臭着一张脸,指间夹着炸弹,这人干脆利落地将台上的炮灰都送走,冷哼道:“还有谁想上来?” 有片刻的静默,但很快,山本武跃上了台,拔剑笑道:“我来!” 作为学生们唯二不用支付修缮费用的运动——另一样是不久之前所有人大混战的疯狂节目——所有人铆足了劲动手,有人趁机殴打自己的仇敌,然后被自己的仇敌殴打。 稻川秋眯着眼睛道:“开始打了啊。” 迪诺跟在她旁边,用评委的语气评价道:“打到最后,不知道谁能赢。按理来说山本的胜率大一点,但是狱寺那家伙是以真的敢拼命出名的吧?” 他又看了一会儿,改口道:“也不对。smokingbomb有变化。我忘了,指环战的时候……啊。说起来。” 他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稻川秋身上:“指环战的时候,小秋来意大利做什么呢?” 稻川秋先问:“你不是评委吗?” 迪诺被邀请作为这场比赛的评委之一。但现在上面的评委席上,肉眼可见空了两个位置。 金毛和她对视,无辜地回答:“没有说评委一定要坐在那上面看着他们啊。而且在这里的话可以从另一个视角评分,更加公平。” 好吧,稻川秋道:“你又是为什么来意大利?之前不是在日本吗?那里的工作还不少吧。” 迪诺对这个问题,适应良好,而且毫无害羞之情,顶多是斩钉截铁回答的时候磕巴了一下。他回答:“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在追求你嘛!” 稻川秋唔了一声:“真是这样。但如果我说拒绝你呢?” “拒绝的话就拒绝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对不起,我还是很喜欢你。” 虽然说着“对不起”,表情和眼神也同样流露出歉疚,可分明没有退却的意思。哪怕被打击得一无是处,也绝对会重振士气地爬起来说我会努力吧。 就像罗德曼一样,从一开始就被拒绝了,但还是诚恳地花费本来就不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追求她。同时很重视分寸、通过正常的渠道和正常的理由将信件送过来,毫不芥蒂自己的信被扔在桌子的一角——简直像是提前接受了,这是一场无望的爱情一样。 稻川秋沉默了一下:“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的身份。” “……” 金发青年慢慢地说:“其实一开始不知道的。但是后来,我在沢田宅里看到了彭格列的家族史嘛。” 以加百罗涅和彭格列的关系,迪诺当然可以翻阅两家的家族史,甚至他以前还有过相关的历史课。只是他最初不学无术,后来reborn来的时候他的年纪已经偏大,且对黑手党有一定的认知,杀手便注重培养他的作战和领导能力,以及责任感,除此之外的家族史之类的衍生课程,便对他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厚厚的几本书堆在一起的,看得人头皮发麻,一般而言,迪诺是死都不会去翻的。 可那天他临时有事,冲进了沢田纲吉的房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扫视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漫不经心的目光鬼使神差停住了。 被单独提出来的彭格列初代史书,被摊开着放在了少年的枕头旁,有一页被翻过很多遍,纸张显出一种被翻转的折损痕迹。天哪,他的小师弟居然对家族史感兴趣吗?迪诺又感叹又好笑地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让沢田纲吉那么感兴趣,手指猛地僵住了。 他看清楚了书页上的照片。 女生的照片,穿破光阴的照片,被他魂牵梦萦的人的照片。 ——提前两百年出现在了书页上。 就连主人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迪诺不知自己怀着什么心情回去翻阅加百罗涅的家族史。罗马尼奥对首领的心血来潮感到纳闷,但还是最快速度地将远在意大利的书页内容影印过来。 迪诺闷头闷脑地翻完了加百罗涅初代历史,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给杀手发信息。 reborn:【现在才发现吗,蠢货。】 迪诺:【……阿纲他们早就发现了吗?】 reborn:【你猜。】 迪诺头皮发麻。好像有一道雨中的雷霆击中了他,他浑浑噩噩地想,啊,我这样岂不是在和先祖做情敌了吗?我不会和先祖一样吧? 不对不对,先祖是完全失败了吧。我还没有彻底告败,怎么能这么想呢。 他重振精神去问reborn稻川秋在哪里,他想去找她。 隔着网线都能感到杀手的嗤笑:【你确定要找她?】 迪诺:【我确定。】 reborn:【她在意大利。】 迪诺:【……?】 他大惊失色地问:【她去意大利干什么?】 任他怎么问,杀手都没有再回答,只是让他有问题自己去找她开口。 终于获得了“许可”,迪诺却感觉心里沉甸甸。这种事怎么开口呢?拜托、拜托,他可是个胆小鬼啊,让他问这种问题也太出界了吧。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到意大利看到了她,可是除了在心里抱怨一通外,胆小鬼到底不敢直接去问,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偷偷地观察她。 他从她身上发现了很多信息。 她喜欢吃冰淇凌,什么味道的都可以;她喜欢磨牙棒,细长一点的类型,偶尔用来充饥,大多数时候用来填补一种想要啃咬什么东西的冲动;她常常穿黑底金纹的羽织,耳边挂着的符文耳坠有点神秘,因为据他观察,有些人好像看不见这耳坠;她本来不太喜欢吃东西,但来到意大利之后这种症状有所改善,对食物的接受度高了一点,不过程度还是很低,因此整个人看上去依旧瘦削,本人对此也不以为意…… 迪诺一边记录一边冒酸水,因为他发现,她和家族史上记载的模样很多方面都相像,甚至部分习惯来源于两百年前;她又有一些改变,但这些改变是不良的、好像为了两百年前那段时间遗憾的不止是初代们,还有本该对此不以为意的穿越时空的她。 迪诺憋了好多天,终于忍不住了。 他和罗德曼毕竟是不同的人。罗德曼愿意等 待也愿意接受一段可能没有结果的感情,但迪诺不同。也许是因为他的先祖已经明白,拖延——哪怕只是拖延一场战争的时间——会带来痛苦不堪的结局,后来这个教训就深刻地流传了下来,迪诺吸取教训,满脑子都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以及,“死之前一定要说清楚,免得遗憾。” 各种因素让他近乎莽撞地发出了询问。 “你来意大利,是为了初代他们吗?” 他执拗地盯着她:“是因为他们,你才不愿意接受我吗?” 数周前。 稻川秋打开了床下的开关,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放置太久的后果就是一切都变得老旧。因为藏得隐秘,两百年都没有被打理过的木盒泛出一种老旧的颜色,红色变得更淡,木头敲击之下发出回荡的清脆的声音,再打开那层锁,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真面目。 拜托。原本以为是金银珠宝、神秘印章、又或者改变世界的按钮之类的宝藏 ……结果只是信件吗? 一封又一封的信,被整齐地叠放在盒子中,垒成世界上最难跨越的山坡。羊皮纸本就泛黄,在时间的摧磨之下更加脆弱,信封面的火漆印着家族的徽章,作为装饰品的花草碰了一下之后变成了齑粉。 她开始读信。 【小秋: 拝啓春の候お元気ですか。お手紙を待ち望んでおります(敬启,春安,你还好吗?我等待着你的回信)。 第119章 是这样子写的吧?雨月说日本人的信件开头都会这样写。近来我对日本的文化越来越了解,所以尝试用你熟悉的文字对你写信。 今年的春天有一些冷。g抱怨我穿衣服太少,和你一样,这样下去感冒是迟早的事。我没有办法反驳他,只好很讪讪地笑,又被他瞪了一眼,说这种无赖的样子更加像你。 我们准备搬到日本去,在此之前还有一些工作。我决定将首领的位置传给我的兄弟,守护者的人选自然由他来决定。选择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走的道具。很久之前我已经走过的路,现在轮到了sivnora。 我们现在偶尔会聊起到了日本之后该做些什么。你从前说过希望有一间大宅子,能够让你到处乱跑,雨月正在筹备买一块地皮,没记错的话,你和蓝宝说过房屋的设计吧?他最近在绞尽脑汁把那些设计画成一张图。那可真够难为他的,他已经愁眉苦脸好多天了…… …… 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所以我写了很多的信,最后几乎担心盒子能不能放下我们的信。还要小心避免超过了我们划定的平均的份额……为此…… …… 我等待着你的决心以及 またお会いできる日を楽しみにしています。(期待着能再次与你相见。) 你的 giotto】 第101章 床下的空间并不大,容纳了机关之后,供以放置信件的木盒的体积就更小。羊皮纸们堆成小山,看上去体量庞大,其实也不过几十封。均摊到每个人身上,属于个体的语言变得很少。 稻川秋不用多久就将它们全部读完。说起来是很悲哀的事情:跨越了一个人的一生的信件,在另一个人的时间里仅仅占了一小部分。但时间不能恒定价值,也不能界定某件事物的深刻影响。 除了giotto之外,g的信、朝利雨月的信、蓝波的信……几乎每个与她相识的彭格列都写下了信,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家族的来信。 署名是罗德曼加百罗涅的一封,被排挤一般塞在角落里。信的主人一如往常地选用了颜色靓丽的信封,火漆上加百罗涅的家徽清晰分明。 【小秋: 好久不见。 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刚刚结束了一场宴会,迪伦劝我早点儿睡,文件可以明天再处理,但我觉得既然睡不着,那么还是工作好了。 相比起从前,我的工作并不算多,根深蒂固的毒瘤被拔除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西西里平静得有些异常,我也没什么事好处理。不过,这算是一件好事,不管是杀手还是黑手党,不管是平民还是情报人员,大家都生活在平静之中。因为太过平静,我甚至觉得从前的时光是错觉,仿佛从没有过与你遇见、从来没有过那场战争。 距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十三年,我们也已经十三年没有再见过了。你留下来的画像实在不多,giotto他们又很吝啬,我没有多少东西用来怀念你,因此近来想起你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有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你,连写你的名字的时候,字母都有了生疏的不流畅。 我甚至觉得你的脸都很模糊了。 从抽屉中找出了你从前给我写的信。真的很少。我这些年给你写的信没有寄出去,堆在旁边,已经远远超过了你赋予我的份额。想要对你说的话从少到多,又从多到少,真怕有一天提起笔的时候突然茫然、不知道该给你写些什么。我抱着这样的惶恐给你写这封信,啊,写到这里已经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了。 …… 迪伦刚才进来说我喝错了酒,我大概是醉了。 …… 月亮很漂亮,落进来的时候照亮了我的羽毛笔。我想起来曾经在月亮下见过你一面。不过,你并不知道,那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我正好到彭格列办事,第二天要走,又舍不得、不甘心,于是跑到窗外去看了你一眼,接着被阿诺德打了下去,后来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了。你知道的,那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太忙,又想战争结束之后有得是时间,所以省下了跑去找你的时间,仅仅用信件来敷衍我的心。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如果我能够多见你几次就好了。 …… 我甚至觉得你的脸都很模糊了。 giotto他们说你没有死,但我想,你这样吝啬的家伙,哪怕没有死亡,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吧?他们在建一个什么组织,我投了钱,但只是出于同情的心理。你知道的,我们都是一样的家伙,又可怜又没用。 …… 我才发现我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给你的东西都很薄弱,没有什么意义。对不起。 我可能真的是醉了,并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小秋,我多么希望你能够看到我的这封信,只不过像从前那样敷衍我,懒得给我回信。 我很想念你,但也许到生命的尽头,都无法再见到你一面。 …… 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小秋。 那场战争结束之后,我原本想对你说的话是: 我爱你。 仅仅如此。仅仅如此。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值得我拿出来的了。 迪伦又来催了,那么,再见,小秋。 你的 罗德曼】 相比起青年时的字迹,十三年后,罗德曼的字迹变得更加沉稳,只是因为醉酒而有一些扭曲,另外有一些单词被水滴晕开,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分清写的是什么。 罗德曼是第一个同稻川秋光明正大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的人。其他的狂热的送花请咖啡追求者,行为大胆,实则一击就退、毫无真情。当然,也有人对她怀有真正的试图共度一生的欲望,可是只有罗德曼,他在午后的阳光中迈着步子走过来,又热切,又冷静,既是陈述,又是感慨地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直面感情的炽热,和感受内敛的情绪表达,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稻川秋摩挲着信件。 她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得知罗德曼在战争后想要和她说什么。但命运的眷顾让她知道答案。知道之后却不是得意惊喜,而是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怅然。 ——从此,再也没有人像罗德曼一样,如此热切,如此真诚。 迪诺和罗德曼很相像。这种相像,只有同时见过两人的人才能感受出来。他们都有金子一样的头发,看人时好诚恳的眼睛,发现自己出糗之后窘迫的笑容,以及扑上来说“我对你一见钟情”的语气。 紧张的时候也很像。 迪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神情凝重,仿佛她的答案此刻比陨石撞击地球的讯息还要重要。他的眸子仿佛海水潮涌,而引动海的潮汐的是月亮。 罗德曼也曾经用这样的神情同她喊话,那时,他在战场另一头,她在这一头。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会抛下战场,跑向她。好在最后没有。可惜最后没有。 而且…… 是不同的。 两个不同的个体,再如何将他们的影像叠加,最后得出来的,都会是,“根本是不同的人”的结论。 稻川秋干脆利落地回答了迪诺的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没错,我是为了giotto他们来的意大利。” 玛蒙给她送来了电子表之后,她就决定了要到意大利一趟。而信件中提到的内容,让她暂时留在了意大利。 这个答案让金发青年的脸色黯淡下去,不知是为了答案本身还是答案中的称呼。 “第二个问题呢……?”他几乎不抱希望地问。 “不是。” 稻川秋回答:“就算没有他们,我也不会 接受你。“们。 迪诺:“……” 他嘭咚往下倒,一副败犬跪地姿,面色灰白,看上去马上就要吐魂或者黑化了。 “怎么会……” 他喃喃两句,稻川秋挑眉道:“追求我可没那么容易。追我的人那么多,你排得上号吗?” 出乎意料,迪诺并没有颓废多久,几乎是刚刚听到这句话,他就从地上蹦了起来:“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的!拜托了,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我可以当小三,也可以当小四小五小六小七!” 稻川秋:“……”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金毛师兄还在啰哩巴嗦地叨叨:“只要不是因为初代他们就好了。我看了书的,还问了罗马尼奥,他说死了的白月光最可怕,没有任何人能跨过死人。拜托了,拜托了。” 他可怜兮兮地牵着她的手:“请给我一个机会吧。” 稻川秋跟他对视几秒,挪开了眼睛:“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心提醒:“但我不一定会回应。” 你追我就追我,但我不一定回应。这什么吊着人的渣女。 迪诺却弯起了眼睛:“其实就算你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那你问个头啊! 他自顾自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没有看到结局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放手的。嗯……” 第120章 他说:“虽然我不能拥有小秋的心,但至少也不能落后情敌太多吧。” ……他脸上好像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 稻川秋转移了话题:“评委大人,你还记得你的工作么。” 不管是谁说起工作,都会戴上痛苦面具,迪诺也一样。比赛快结束了,他只能满脸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最后站在擂台上的是沢田纲吉和他的同伴们,以及半“站”在台上的大冰雕。 比赛进行到后半期的时候,所有人都坐不住,嗷嗷叫着一拥而上,试图用人海战术打败台上的人。——实在是太招仇恨了,因为没有暴露彭格列的身份,沢田纲吉等人就像是横空出世夺走所有荣耀的龙傲天,而学生们早就对他们看不顺眼,只想要把他们打压下去。 狱寺隼人使出了全部炸药都没把他们吓跑,山本武一边挥剑一边笑,“这么多人,把时雨金时砍卷刃了怎么办?”时雨金时虽然没有损伤,然而刀身上挂着的血却淋漓不尽,笹川了平将库洛姆护在身后,击倒冲上来的学生,后者则奋力放出幻境,但因为人数太多,幻境摇摇欲坠。 最后是沢田纲吉使用了【零地点突破】,放出了明亮的火焰,将所有人都冻了起来。变成冰雕的学生们维持着愕然的神情,不明白为什么扑面而来的是火焰,沾染到身上却成了冰。 反应过来之后,被提前扔下台的学生都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而认识这一招的人更是面色凝重。 零地点突破,彭格列初代的标志性招式,也就是说…… 传闻中的彭格列十代目,居然就是眼前看上去柔弱矮小的东亚少年! “咳咳,咳咳。” 校长笑眯眯地站上了台:“伴随着欢声笑语,我们一月一度的比赛已经落入了尾声,首先听听评委们的点评……” 学生们表情复杂地看着校长。 “这老头就不怕啊?这可是彭格列啊彭格列!” “校长有背景啊。” “什么?!这老头有背景?他是彭格列九代目的情人吗?听说九代目没有孩子……难道是……”学生c合理揣测。 学生a和学生b同时翻白眼。 学生a:“不是彭格列,是那个什么……基里奥内罗家族的人。虽然近些年没落,但基里奥内罗以前和彭格列有过合作,这就是黑手党学院的由来。这是校史里面说的。” 学生c大惊:“什么!我们还有校史?” 学生a和b又翻了个大白眼。 校长当然听见了这群大逆不道的学生在说什么,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杵地道:“比赛开始之前,我曾经宣布,胜者将会获得一件神秘奖品的使用权。” 学生们开始说些“使用权”“铁公鸡”“抠门到家”的话。 校长拍拍手,有人将盒子捧了过来。 他笑着说:“至于奖品是什么……你们可以自己去看。” 第102章 “搞什么神秘,校长疯了吧。” “不一定是疯了,可能是他脑子突然灵光了。不然这么多年没有奖品,彭格列一来就有了?” “好你个校长,趋炎附势啊!” 学生们在底下吵成一团,台上的校长不为所动,笑眯眯看着沢田纲吉接过盒子。 “啊,祖宗的遗愿,”校长惆怅地想,“终于要到我这一代终结了吗?” 当年,彭格列领头,西蒙、加百罗涅赞助,其他家族响应,黑手党学院应运而生。关于领导学院的人选,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板上钉钉的彭格列,岂料初代首领giotto却将此权力交给彼时声名未扬的基里奥内罗家族。 基里奥内罗因此得到无数好处,可谓是一时显赫,后来便一直是黑手党学院的领导人。虽然现在没落,但当年,基里奥内罗曾无人不识,无人不敬。 黑手党讲究恩仇相伴,既不让别人欠自己,更不让自己欠别人。时任基里奥内罗首领的初代诚惶诚恐地前往彭格列,询问对方需要什么回报。 “在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内,我什么都不需要。” 金发青年彼时正在把玩着什么,基里奥内罗初代偷偷瞟了一眼,看到一只浮雕的振翅的鸟儿。极精细的做工,鸟儿与表盘融为一体,他暗暗惊叹彭格列的权势之盛,连这样顶尖的工匠都能请到,还不等再看,金发青年收紧手指,将鸟儿攥入手心,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回过神来,问:“两百年之后,恐怕基里奥内罗都已经灰飞烟灭,又有什么能为您做到呢?” “我想向您借一样东西,”金发青年彬彬有礼道,“只是短暂的使用权,在两百年后。” 基里奥内罗初代的心往下坠,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值得彭格列惦记两百年。除了一样东西。 他并不接话,面前的青年仿佛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自顾自接着道:“玛雷戒指。我向您恳求借走它。” “……两百年后,不客气地说,您已经不在人世,那么玛雷戒指,对您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基里奥内罗初代没有否认戒指在自己手中,他很清楚彭格列的情报部门有多么恐怖。他只能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打消对方的念头。 “并不是借给我,而是借给另一个人。她需要玛雷戒指,”giotto用无法被拒绝的语气陈述。 他在稻川秋面前常常温和过头,被她和蓝宝联手捉弄了也仅仅是微微一笑。稻川秋说他这样好惹,怎么当上彭格列首领的哇?——其实这是玩笑话,giotto当然不好惹,不如说不被他盯上就好了。 这场谈话,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通知,giotto并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即使如此对方也该感谢他的仁慈:一般的黑手党连选择都不给你,看上什么,只会直接夺走,又哪里来的交易呢? 黑手党学院往后的运营权力,以及彭格列的友谊;又或者说什么都没得到,还得罪了彭格列。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基里奥内罗初代当然不是傻子。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也放松下来,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我想没人能拒绝这笔交易了。但您怎么知道,两百年后,会有人来向我借走它们,我又该怎么确认她即是我们等待的人呢?” 有点朦胧的日光,青年望向窗外时,他的目光穿越光阴岁月,他的眼睛比时间还广阔。 他慢慢地说:“嗯……恐怕需要一些时间来写她的特征。劳驾,请把我的笔拿过来。” …… 迭代多年 之后,外人只知道基里奥内罗莫名得到了黑手党学院的运营权,却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隐情。只有每一代基里奥内罗首领和黑手党学院的校长知道,他们需要将玛雷戒指精准地送到某个人手中。 这么多年,当然也出现了不少的疑虑。 “两百年了吧。如果对方不来怎么办?” “说实话,两百年过去,这事简直跟传说一样。要不是契约上的火焰还燃烧着……” “不如说那火焰现在还燃烧着,就已经是一种传说般的奇迹了吧。” 要知道彭格列初代已经逝世多年,没准连骨灰都被草木吞噬了。可当年他在同基里奥内罗的契约上留下的火焰署名,现在还在燃烧着,仿佛蛰伏的灰烬中的火星,等待着重新燎原的一天。 纵使基里奥内罗原本有毁约的心,看到契约上的火焰,那颗心也一下子碎掉了,根本不敢想如果他们真的毁约,彭格列初代会不会从坟墓中诈尸爬起来把他们拉下地狱。 现任黑手党学院的校长在位期间一直兢兢业业,生怕自己错过了那个重要的时刻,不过,他有时候也抱怨,“谁知道对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万一描述不准确呢?两百年前的人描述一个两百年后的人!真有意思!” 直到稻川秋找到他,说要求职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个后仰从办公椅上翻了过去。 “……你没事吧,”她略施人道关怀地问。 “没事没事,”校长从地上爬起来,擦擦额头上的汗,该死,两百年后居然真的有完美符合描述的人,祖宗的诅……使命,终于到他这一代要结束了! 他火速安排了对方的入职,同时提出会将玛雷戒指送来,但因为后者一直被妥善保存在家族的基地中,恐怕这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她说,“等那么久了,也不急在一时。” 玛雷戒指被送到的时候,正好到了院内一月一度的“排名席”。稻川秋没有马上取走,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把它当成这次比赛的奖品怎么样?” 校长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如果被不知情的学生拿走……” 这可是玛雷戒指啊! “最后的胜者一定是知情的。” 校长正想说,玛雷戒指的存在是机密,经过时间更迭,普通黑手党根本不知道它的详情,怎么可能肯定最后的胜者必定知情? 然后他想起来,这个暑假,有学生短暂地入学了。因为风头太盛,关于他们的资料还被摆到了他的办公桌上。其他人不知情,可在reborn委托下亲自办理了对方入学手续的校长却清楚,那是彭格列的下一任继承人。 第121章 ……两百年前是彭格列。两百年后是彭格列。 她和彭格列的缘分还真是深厚啊。 校长叹息着同意了。 接下来,果不其然,取得了胜利的人是沢田纲吉他们。校长一边唏嘘一边看着少年有些腼腆地站在领奖台上,接着打开盒子—— 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诶?” 沢田纲吉发出了疑惑的气声,接着将盒子里的绒布托座翻转。也许是在下面? 下面也什么都没有。 又或者……奖品是这个绒布托座? 他迟疑地把它拿出来,山本武凑过来:“这是什么特殊道具吗?” 狱寺隼人沉静思考:“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盒子……” 下面眼尖的学生看到盒子里的场景,发出了“果然如此”的嘘声:“就知道校长这种铁公鸡不会送什么好东西。” “愚人节吗这是?四月一号早过了吧。” “哈哈,校长终于穷疯了。” 穷疯了的校长额头后背手心冒汗地走过来,在面对沢田纲吉疑惑询问“这是什么类型的奖品”时,瞠目结舌,同手同脚地走到了后台。 确认没有人看到自己出糗之后,他咚一声迎面倒地,像僵尸一样扑街了。 主持大局的人遁走,只能由迪诺来挑大梁,把台下学生们“校长扮机器人真有一手”“以后转行当演员得了”“谁家演员同手同脚”的议论声压下去之后,他讲了几句场面话,把学生们遣散了。 等到学生们离开得差不多,他才走近沢田纲吉等人,面色凝重道:“恐怕奖品被偷了。” 众人发出惊呼:“被偷了?!” “……一定是被偷了。” 校长从地上坐起来,双目无神道:“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该死!” 近年来,基里奥内罗家族中已经没有人能够驾驭玛雷戒指,于是后者逐渐从武器变更为家族的象征。家族的象征这种东西,往往被高高挂起,变成画像之类的存在,基里奥内罗生怕玛雷戒指被夺走,将之藏得隐秘,平时并不会去检查,只在首领继位等重要仪式上才会取出,哪里想到戒指早已经被偷走。 校长汗如雨下,虽然他并非这一代基里奥内罗家族的首领,但他再清楚不过这场跨越两百年的契约何等重要,相比之下,玛雷戒指本身都是其次了。他抹着额头道:“我们一定会倾尽全力寻找戒指……一定会将它交到您的手上!” “你们打算怎么找?” 校长道:“总会有线索的……” “监控呢?定位呢?这些有没有?” 校长哑口无言,基里奥内罗家族基地仍然保留一定的传统,并没有用上监控等近代兴起的手段。 “这些东西都没有,你们用什么去找,我用什么来相信你们,”稻川秋面无表情道:“我要去你们的族地。” 校长试图挣扎:“去族地的话……”他想说这可能不太合适。 被女生无波无澜看了一眼之后,他猛地改了口:“我懂了,您想什么时候过去呢?” 按照约定,稻川秋在黑手党还有一周左右的课程。 “明天,”稻川秋道,“可以的话,现在走也行。” “还是明天,明天……”校长赶紧一口应下,同时隐隐感到风雨欲来。 “平行世界,由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可能衍生出的无数世界。” “不同的平行世界中,同一个人可能拥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生活。” “但是——” “怎么会有人,仅仅存在于一个世界里呢?” 昏暗的房间中,仅有半掩的彩色玻璃窗户投入一缕阳光。 坐在沙发上的人把玩着手中的戒指,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地笑了起来。 第103章 基里奥内罗的首领因意外而无法出面,另外派了家族成员来接待稻川秋。 “上一次见到戒指,是在什么时候?” “首领的继位仪式上,作为象征出现,之后就被封存起来,派有专人看守。” “专人呢?他们看上去才来这个地方半年不到。” “……确实如此,三个月之前,家族进行人员调动,不同的职位因此串联了,看守的人因为老迈而被调走,他们是新来的。” “用老迈得马上就要退休的人来看守家族的至宝,新来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基里奥内罗的先祖知道你们做出了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棺材中爬出来?” 面对稻川秋刻薄的评价,基里奥内罗派来的人无法应对,好在前者也无意和他们牵扯太多,而是开始在基地内调查——虽然看上去她只是在散步而已。 “原本想要吞并走向没落的基里奥内罗,却发现其背靠黑手党学院,除非黑手党学院也走向末路,否则基里奥内罗不可能同意被合并的选择。对方目的明确,一切所求只是玛雷戒指,因此发现吞并之路行不通,开始寻找其他的办法——恰好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基里奥内罗目光短浅,已经无法使用玛雷戒指,更甚至不明白它们的价值。”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夺走一个 家族中炙手可热的宝物,和偷走被家族遗忘的东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难度。对方用精确的语言策反了内应,之后进入了基里奥内罗,光明正大地拿走了玛雷戒指。” “这……光明正大?怎么可能!”校长不敢置信地道,“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选择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不是。” 稻川秋指了指保险箱的一角:“在这种地方留下痕迹。” 校长疑惑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空中的尘埃以每小时2.5厘米的速度下落,以此给存在着的事物蒙上灰色。虽然在基里奥内罗的保险箱内,几乎不存在尘埃,然而还是能够看到不同的物品放置其上后留下的痕迹。 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不小心落下。而那个“粗心鬼”对此显然疏忽,甚至有意为之,过了一会才把它捡起来。 “你没有闻到气味吗,”稻川秋道。 “没……没有?”校长摸不着头脑道,同时使劲吸鼻子,试图在空气中找到须臾的气味粒子。他失败了,感叹道,“难道您能闻到这么长时间以前的气味?” 稻川秋不回答他。 在她的视野中,粒子雀跃又明亮,附着在那一块小小的区域,散发出一种甜腻的气味来。 像是田野边的苹果树,在阳光下灿烂生长,果农兴高采烈地将它摘下来,掰开之后才发现内部已经朽烂,过甜的果肉变成了致命的毒药。 像亚当的苹果像棉花糖像教堂的彩色玻璃。 按理来说现场的情报是不够她推理出更多信息的。 但稻川秋的脑海中却跳出了一个曾经短暂谋面的影子。 “白色头发,紫罗兰色眼睛,眼下有倒王冠状的刺青,身高一米八左右,典型的欧美人长相……我说得对不对?” 被稻川秋从人群中提出来的内应原本还在强装镇定,发现真相被对方信口说出来时,他尚且还能够稳住,直到稻川秋连教唆他的人的外貌特征都说出来,他终于面色剧变,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黑手党对待叛徒的手段残忍甚于对待敌人,一旦被确定为叛徒,将会面临恐怖的极刑。 他从脸上挤出笑:“不,也许这是误会……” 嘴上说着辩解的话,他却毫不犹豫抬起手,用指间的刀片抹向自己的喉咙! 自我了断好过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电光火石之间,冰冷的刀片已经抵在喉咙皮肤上。只需要再过须臾,他就能割断自己的喉管……内应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但这笑容马上就僵住了。 “……” 他的手指动弹不得,刀片好像瞬间经过了一万年,朽化成粒子,没有在他的喉咙上留下一点痕迹。 “真是毫不犹豫的决断呢,让我好奇到底是谁策反了你,”稻川秋面无表情地说,“这种事不是在挑衅我吗。” “我最恨别人挑衅我。” “——白兰杰索。” 白兰杰索,新兴势力杰索家族的首领,在玛雷戒指被发现盗走之前,行事高调,扩展迅速。然而,稻川秋准备追击他们的时候,却发现其快速收缩——不,准确来说并不是收缩,而是躲避她的行动。 在各个洲散网开花,偏偏在她到来的时候全面隐匿。纵使稻川秋能够精准捣毁对方的基地,也抵不住对方卷土重来的速度,况且他们扩展的速度快得不同寻常,简直难以理解对方是怎么做到全方面处理各地事务的。 “玛雷戒指果然落入他手中了,”稻川秋郁郁地想,“平行世界的他加起来……哪怕是猪,八兆亿头乱跑,都能在绝境中找到唯一的生路。” 在十余日的行动中,以稻川秋为指挥中心,彭格列、加百罗涅和基里奥内罗家族派出人手协助,一共捣毁了杰索家族十三处基地。 第122章 杰索家族就像是某种蟑螂,发现一只的时候,世界各地已经全部都是它们的脚印。 哪怕稻川秋决策再快,彭格列等人的行动再迅疾,也无法抵过八兆亿个白兰杰索的容错率。 还是上个世界好啊,黑衣组织的基地就很少,而且还有谁能代替她指挥……噢,想起来了,山崎樋,一款很好用的工具人。 面对着蟑螂之家,哪怕稻川秋也只能望洋兴叹,另寻他路。 正好暑假结束,她短暂回到了并盛町,此时新的学年即将开始,并盛中不断有学生出入准备新学期,门口的风纪委员兢兢业业地揪出过了一个假期就放纵过了头的学生,矫正对方的眉毛、发型、服装。 “啊啊,这个发型我可是特意到了东京,请了最好的理发师为我量身定做的啊!” 有学生扑倒在地,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而且怎么看都是你们的飞机头更违反风纪吧。在东京,留飞机头的都是小混混,根本不是风纪委员!” “你小子少啰嗦!不想被打飞就赶紧把头发剪了!”风纪委员凶神恶煞,“风纪就是委员长定下的规矩,东京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和委员长的规矩相提并论!” “倒反天罡啊,说得好像并盛比东京还高级一样!” 学生发出了悲鸣,与此同时他的头发也被剪成了符合风纪的形状,剪成锅盖头。 大概因为听说云雀恭弥暑假离开了并盛,他没有灰溜溜离开,而是大喊大叫起来,活脱脱一头悲鸣的雄狮。 “砰——咚!” 悲鸣的雄狮被一浮萍拐甩到了墙上,色彩仿佛浮世绘一般悲惨。 众人寒蝉噤声,只见传说中还没有回来的云雀恭弥站在学校门口,冷冷道:“违反风纪。咬杀!” 躁动的人群顿时老实了,一个个排着队路过学校。……话说路过学校为什么要排队啊! 稻川秋和云豆打招呼:“好久不见啰小黄。” 把主人的名字叫错了啊你这家伙!云豆啄了她一下,但没用太大力气,啄完以后躺平,摊成一团毛球,赖在她的手心不走了。 稻川秋临时离开黑手党学院,不仅已经适应了情报学老师冷不丁爆秘闻的学生们不习惯,云豆也很不习惯。 往常她一天三趟地往稻川秋身边飞,学生们腹诽怎么情报学老师还养鸟啊,这鸟一定也是鸟中的情报头子,它很骄傲地冲他们啾啾啾;后来稻川秋跑了,它只能蹲在云雀恭弥身边,一天唱三遍跑调的并盛中校歌。 云雀恭弥一开始还不厌其烦地纠正它跑的调,最后跟它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云豆狠狠叼了他一下。 “力道不错,”他说着,把云豆放在肩膀上,“知道你想念她了。” 一直到暑假结束了,再开学的时候,他们才再见面。 “夏马尔那家伙不会取代我变成校医了吧?”稻川秋问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淡淡道:“相比之下,他才更像校医。” 确实如此。稻川秋到处乱跑,夏马尔却很懒得挪窝,除了经常搭讪女生破坏并盛中形象之外没什么不好。 稻川秋道:“看来我的竞争力已经下降了。但能不能给我走个后门?” “后门?” “把那家伙辞了吧,让我来,拜托了委员长大人。” 她说的是拜托的话,用的是撒娇的语气,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专业骗子,却叫人很愿意上她的当,受她的骗。 委员长大人便从鼻中哼了一声,辩不出喜悦或者不喜悦,道:“看你表现。” 东京的地标有东京塔,京都的地标有京都塔,并盛町也差不多,地标是并盛中,特色是飞机头。 来到美丽的并盛町,与飞机头同行。 稻川秋总觉得这两天校医室外行走的飞机头数量逐渐变多,她不禁纳闷地想,还有哪里的组织会用飞机头作为特征? 这个谜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沢田纲吉他们终于从作业地狱中脱身,跑来找她。 reborn幽幽道:“本来该用三天的作业,居然只花两天就写完了。看来阿纲你还有得是被压榨的潜力嘛。” 沢田纲吉欲哭无泪:“拜托,这是事态紧急,不要拿来当成压榨我们的借口啊!” 稻川秋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黑手党学院中完成剩下的课程,顺便reborn还请了新的“老师”教导他们。虽然他们很想帮上稻川秋的忙,但reborn一句“没有能力,你们凭什么帮忙”就把他们堵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日本,花了两天时间极限赶完作业,他们急匆匆跑来了。 稻川秋隔着校医室的窗子看到他们跑过来,走过去拉开门—— “膨——!” 少年们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下一秒,雾气就包裹了他们,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第104章 “因为个体的不可转移,不得不容忍计划出现谬误,这种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 “但我对之放任自流,绝不采取阻止甚至断绝其路的行动。” 在稻川秋本人的时间线中,十年后的白兰杰索笑吟吟地将棉花糖扔进嘴里,嚼得满嘴泛甜。 “毕竟那个时候的我实在是太无聊了。” “无聊到我想要忽略八兆亿世界对我发出的警示,去瞧瞧是谁,能够成为我计划中的变故。” “——以上,就是我从前的所有心绪。” 他从唇齿间吐出甜蜜的空气,出口的话语也黏上棉花糖的甜蜜:“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能够殃及我一生的大灾难呢。”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淡淡道:“灾难?” “难道不是吗?”他拉长了声音,仿佛很不满。 海鸟叼起五月的太阳,波浪翻滚着不定的命运。 “你说是就是吧,”十年后的稻川秋回答,推开了他靠近的脸,接着又把他顺脚踹进了海里。 “——嘭!” 男人落入海中,顷刻间就被海浪吞噬。船只虽然简陋,然而行进飞快,当他再次从海水中脱身时,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点出现在海天之界,暮曙光的余晖营造出尚未入夜的假象。 “真是无情,用完了就扔,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交易?”他嘟嘟囔囔,半晌又弯起眼睛。 啊,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他领先半步吧。 沢田纲吉的十年后。 “形势很糟糕,”十年前的reborn道,“彭格列首领遇刺身亡,六大守护者一半分散世界各地,一半事务缠身,难以抵抗杰索家族的入侵。” “最糟糕的是,彭格列戒指,已经被这一代的首领毁掉了。” 他正坐在十年后的彭格列秘密基地中,面前的则是晚他一步穿越过来的沢田纲吉等人。 “彭格列首领……为什么要毁掉彭格列戒指?” 穿越到十年之后,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却仍然没有回到原本的时代。路上遇到的人一个个面色严肃,基地内氛围肃杀,少年难免紧张,听到解释还觉得大脑朦胧,半晌凭着本能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需要问你自己,蠢纲。”reborn道。 “这是十年后吧,”沢田纲吉下意识同他吐槽,“谁知道十年后的人在想什么啊!我又怎么知道……彭格列首领……为什么要毁掉彭格列戒指?” 他的声音渐弱,脸上浮现出错愕与茫然的神色, “彭格列首领——难道指的是第十代首领吗?” 九代首领timoteo年龄渐大,十年前就流露出了退位的想法,若非沢田纲吉他们年轻,还需要磨练,他早就退隐了。而现在,十年过去,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做在彭格列首领的位置上—— “没错哦,阿纲。终于聪明一点了吗。” reborn道:“七年前,继位仪式进行,timoteo退隐,从此你成为彭格列十代目,开启了里世界的新时代。但一年以前,你萌生出毁掉彭格列戒指的打算,并且付诸实行。” “毁掉彭格列戒指之后,玛雷戒指横空出世,白兰杰索开始逐步吞食彭格列的势力和地盘;半年以前,彭格列开始收缩规模;三个月前,守护者被你分别安排不同的事务送走,半个月前,你前往密鲁菲奥家族会谈,遭遇刺杀——至此,彭格列大乱。” 杀手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一世英名,居然教出了你这样仁慈软弱的徒弟,不如这样,你还是以死谢罪吧。需要腹刀吗?” 列恩应声变成了一把腹刀,保证主人将它插进肚子之后干脆利落地死掉。 “……明明不是我做的事,不要这样理所当然地扣到我的头上啊!拜托,未来的我要做什么,我也拦不住好吗。” 沢田纲吉听着reborn口中的他的“事迹”,只觉得万般不真实。他脑海中混乱不已,从睁眼到达十年之后、在棺材中坐起来,到把正好来献花的彭格列成员吓了一跳、跟着后者回到基地见到reborn,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没有实感,如坠梦中。 第123章 “是小说吧,是冒险jump之类的……” 他忍不住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小声抱怨:“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啊。” 他的人生不应该是平凡得有点儿可怜的普通人的一生吗?明明十四岁之前,一切都泛善可陈得可以吧。可好像是在小巷里有人从天而降之后,好像是自己从台阶上翻滚而下,见到魔幻的家庭教师之后,好像是在大声喊出“黑手党首领?!我不要!”之后—— 这之后,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地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reborn看着蠢弟子在地板上无知无觉地抱着脑袋念念有词一段时间。 超出他预料,没有过多久,沢田纲吉重新抬起了脑袋。表情看上去蠢得可怜。 他吸了吸鼻子,好像努力把空气塞回自己的肺里。 “隼人他们应该是和我同时来到十年之后的吧?我记得我们一起被烟包围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呢?能够联络上他们?” 他用很快的时间镇定下来,语气里没有迟疑,语速从缓慢到飞快,迸发的直觉让他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得到回答之后,他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问:“白兰就是偷走了玛雷戒指的人吧。……那小秋又在哪里呢?” 出乎意料得敏锐。彭格列初代目以他恐怖的直觉闻名,稻川秋偶尔说沢田纲吉和giotto很像,这种话听上去没什么实感,这时候才能看出端倪。 但太过敏锐从来就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有时候,杀手也希望自己的直觉能够不要那么灵敏、鼻子不要那么灵以至于轻而易举嗅到故事的结局一样。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对真相发现得慢一些。 所以他陈述的时候有意避开了“稻川秋”这个名字。偏偏沢田纲吉却一针见血地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棕发少年还在用一种希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意识到他的态度不对之后,希冀慢慢转变成茫然。 “嗯……嗯。小秋她,”他试探着道,“她可能没有加入彭格列,但是,十年后的我不会和她断开联系的。我一定知道 她在哪里的,不对吗?” reborn道:“她没有加入彭格列。” 沢田纲吉道:“我猜也是。那,她是还在当校医吗?或者,她会去做别的什么,但无论做什么,她一定都过得很好吧。小秋很厉害的嘛。” 他漫然无目的地猜测了几句,声音越来越低,忽然颤抖起来。他的直觉何等敏锐,从杀手沉默的表情中嗅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答案的味道。 “……” 他不得不用一种虚无缥缈的语气,做最坏的猜测:“难道,难道我们后来都不联系了吗?怎么会呢,十年后的我怎么会这样蠢呢?明明我……我……” “……” 他说不下去了。脸上强装出来的笑脸像破碎的陶像。 他问:“她过得怎么样呢?” reborn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回答:“她死了。” 杀手用这种好像毫无感触的语气,陈述道:“死在十年前。死因不明,没有尸体,‘你’和守护者等人目睹她的死亡,之后对这件事讳莫若深,并且将相关的资料全部封存成最高等级的机密。——连我和你都不能查看的机密。” 有点滑稽,又有点扑朔迷离的死亡,放在探案集中大约也能写上三两章的篇幅,侦探一定要仔细找出每一个疑点和每一条线索,以此来得出凶手的踪迹,最后获得观众满堂喝彩。 沢田纲吉却不是侦探。 他只是那个可怜的死者的亲友。 他不在乎侦探洋洋得意说出的蛛丝马迹,顾不上犯人多么洋洋得意,他没有任何心神能分给任何人。 他凝望着尸体。 少年的脑子空白一片。一个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想起,好像世界要永远空白下去,又一个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昏暗小巷中的子弹和枪支里的玫瑰,握住枪柄的人微笑的脸,有人戳了戳他的脑袋说蠢纲头发乱了噢,有人把糖果扔到了他的桌子上。 “哒,”糖果在桌子上弹跳一下,落进他的手心,不冰冷也不甜,是温热的,咸过这世上所有的海。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他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抹了一把眼泪。 痛苦的眼泪也有不同的种类。平地摔狠狠倒在地上的时候,被围在小巷里殴打的时候,和敌人作战的时候,疼痛激发出的生理泪水很快就会停歇;猛然意识到某个人的离去,明白死亡是一个何等险恶的名词,于是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时候,痛苦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泪水的涨潮,胜过月亮引力的日日牵引。 他懦弱地哭泣起来,他的老师难得放纵、没有强硬地止住他的疼痛,而是让他哭个痛快。 他好像哭了很久很久,泪水终于干涸。 他慢慢放下了手。 “时间可以逆转,”他的眼睛还红肿着,声音怀着濒临破碎的希冀,“何况现在还没到十年前的这个时间点。” “——我能不能改写,一个人的命运呢?” “……” 杀手静默片刻。 “你知道的吧,阿纲。不管是在文学影视作品,还是科学物理领域之中,改写命运都是涉及因果的不可控。”他用一种轻快的声音说。 沢田纲吉冷静地回答:“他们都说时间可逆转,不可跳跃。” “可是,我已经穿越到了十年后。” “是呢,阿纲。” 杀手道:“这就是你站在这里的原因。” 第105章 “……哪里来的……” “看上去有些眼熟……很可疑……突然出现的……” “要上报吗?” “先看看情况,最近上面的大人忙得不可开交,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们不好。” 嗡嗡嗡,嗡嗡嗡。从模糊到清晰,声音又近又远,身体细胞还没有回过神来,懵懵懂懂将人的意识压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睁开眼睛。 眼看着沢田纲吉等人被雾气笼罩住、不久消失在原地,稻川秋原本想找reborn了解情况。 嗯……彭格列未来首领及守护者消失在校医室前,总感觉她会被列为最大嫌疑人吧。 但她还没来得及将电话拨出去,新的雾气便涌出来,将她也包围了。 “……” 不同于十年后火箭筒作用在人身上时,该个体会保持清醒,围绕着她的雾气仿佛有催眠的作用,且很久没有消散。 她在虚无中挥了挥手,什么也没有触碰到,入目所见仅仅是一团又一团的空洞。没有落点的彭罗斯阶梯的中央,循环不停的莫比乌斯环,她感觉身体在移动着,却没有落在任何实处。当她猛然意识到这是时间的长廊时,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额头,吞掉了她的所有意识。 再醒来之后就是这里。 狭小的房间,黯淡的灯光,隔着墙壁传来的走动着的脚步声。她躺在一张床上,挪动她的人显然很苦恼,照料得也很不尽心,她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门把手被扭动,有人走了进来:“你醒了啊,间谍小姐,你还好吗?” 稻川秋抬头一看:“……” 来人其貌不扬,不管是脸还是动作都普通得可怜,但唯有一点让人在意。 他脑袋上顶着根正苗红的飞机头。 “你是风纪委员会的吗,”她沉默了一下,问。 飞机头愣了愣:“你怎么会知道那么久远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他们是在基地门口捡到对方的。当时女生昏迷不醒,他们商议片刻,还是将她带回来暂时安置,毕竟,云雀恭弥向来对弱小有扶持之义,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去却不管,实在对不住“风纪”二字。 称对方为“间谍小姐”,不过是带着试探含义的玩笑罢了。没想到对方居然提到了“风纪委员会”……飞机头面色严肃起来,飞快用手中的传呼机发出去快捷信号。 稻川秋道,“我读书的时候曾经见过隔壁并盛中学的风纪委员会成员梳飞机头。现在看到你的发型,忍不住就联想了起来。” 飞机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型。 好吧,飞机头,确实是挺少见、也很有特色的发型。 但……“你是什么时候在并盛中读书的?” 稻川秋想了想:“三年前?” 说得太早,恐怕也不会被相信。她的外貌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这个答案瞬间让飞机头如临大敌,他紧绷住脸:“原来是这样啊……你先休息一会,我有事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下回再说。” 不给她再出言试探的机会,飞机头猛然回身,步履匆匆离开,将门关上。稻川秋听到他在门外连接点了好几次错误的密码,将门锁住的声音,再抬头看,屋内一扇窗户都没有,走近了敲一敲墙壁,判断出来材质不仅是混凝水泥,还在中间的夹层中铸入了一整块金属。 简直像是用来关猛兽的笼子。 第124章 稻川秋暂时不急着离开,便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托腮思考这里是不是云雀恭弥的地盘、这些年战斗狂到底把并盛町扩大了多少倍、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呢?云豆还在不在呢? 可惜,屋子里并没有能够留存信息的纸张,分辨不出已经过去多久,到底是已经十年,还是一百年,两百年。 风纪集团,云雀恭弥一手建立,不属彭格列,却与后者紧密绑定的势力。杰索家族展露獠牙之后,除了彭格列的基地接连受到打击,风纪集团也同样被四处追咬,多处据点受到袭击。草壁哲矢作为云雀恭弥的得意助手,在各个据点中来回游走,行踪并不确定,巧的是,他正好就在这个据点中,听着下属的汇报。 听到一半,会议室的门嘭一声被匆匆撞开。有人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喊:“那个,那个捡回来的……肯定是间谍!” “五年前我们就已经不在并盛中了,怎么可能三年前她看到我们的飞机头!简直是把我们当成傻子!我已经把她锁进了房间里,只用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可以把她扔进刑讯室!”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却连主角和前情后果都没有交代清楚,这人去写小说肯定只能每天给自己刷三个免费礼物当收益——穷得响叮当。他的上司皱紧眉毛,呵斥道:“说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 而后又转向草壁哲矢,陪笑:“这小子太没规矩了,实在让您见笑。” 草壁哲矢还在翻着手中的文件,不大在意道:“说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好。简短一点。”他的时间很紧促。 深以为自己发现了重要线索的飞机头这才发现草壁哲矢——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也在,顿时额头流汗,结巴了两下,才把前情后果说清楚。 捡回来一个可疑人物,结果对 方真的很可疑。这种事有种冷战时期的草台班子间谍互斗的幽默。听完了飞机头的讲述,草壁哲矢问:“她的名字知道了吗?她的口音是哪里人?她表现出来什么倾向?” “……” 飞机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草壁哲矢于是也:“……” 他本来不打算管这件事,这里只是风纪集团旗下一个小基地而已,没有任何够格的机密藏在此处,在敌人的名单上,这里的优先度显然不高。既然如此,派来间谍又有什么用呢? 但刚刚看完汇报,他发现这个基地将整年的计划都执行得很好。这给了他空闲的时间,于是他想了想,道:“房间里有监控吧?调来看一看。” 负责的人很快将监控画面连接到他们面前的电脑上。然而,短暂的黑屏之后,屏幕上呈现出的房间空荡荡的。 飞机头惊呼出声:“怎么回事?!难道是调错监控了?” “不,”草壁哲矢用沉稳的语气提点后辈,“房间里的设施明显被人动过,也就是说,房间里本来是有人的。” 摄像头可以移动,于是,一组人跑向房间,咬牙切齿地解被连续输错密码冻结起来的门锁,与此同时摄像头缓缓照向下方—— 只见原本摄像头的死角处,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 “……” 金属夹层,强度堪比钢筋的混凝水泥,对方是如何在手无寸铁之下将墙壁破开大洞的? 这个问题不敢细想,仅仅在脑海中转上一圈,就觉得不寒而栗。几人面面相觑,草壁哲矢果断道:“追溯之前保存的监控视频。” 电脑上又是短暂的加载,接着重新出现画面。屏幕上,飞机头推门而出,房间里的人先是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又到墙壁边敲了敲,最后确认难以打破,回到了床边坐下。 飞机头咬牙切齿:“她那个时候果然是听见我把门锁起来了!” 草壁哲矢却半天不发一言,眼睛盯着屏幕上的人。 很熟悉。哪怕过了十年都毫无陌生的熟悉。 ——当然熟悉了。 如果你曾经不小心看到委员长钱包里的照片,如果你经常听到云豆唱“啾啾啾”却被主人纠正“是aki”,如果你还记得那段委员长消沉得几乎不再战斗的时间。 你就绝不会忘记这张脸。 草壁哲矢发现校医认识委员长,是某天一瘸一拐走进校医室的时候。 校医正在逗一只鸟。他觉得这只又黄又滚唱歌还跑调的鸟特别熟悉。但因为不可能,他下意识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委员长的宠物怎么可能在这里嘛! 他把自己的伤势说给校医听,校医听完了,说,摔伤啊,这种伤要用什么药来着?反正你也知道用什么,你自己去柜子里翻吧。 说着一指身后的医药柜。 草壁哲矢简直傻眼。哪有校医是这样干活的?就不怕他拿错药把自己医死吗?到时候他家人来医闹,校医吃不了兜着走啊! 校医没有挪位的意思,仍然在逗着黄鸟。草壁哲矢只好自己把药找出来,草草处理一下伤口后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校医说:“回去告诉我云雀,我看上你了,以后跟着我,别跟着他,怎么样?” 顿了顿,又哄:“我可以给你吃特制版饼干。你肯定喜欢。” 啊? 草壁哲矢满头问号地回头,正想问这都什么跟什么,才发现对方是在和黄鸟说话,黄鸟显然很不愿意,啾她手指两口,飞向草壁哲矢,落到他的头上。 草壁哲矢想到了一个不妙的猜想。 校医向他扬了扬下巴,理所当然道:“你们两个认识啊。那就一起回去吧。”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又勾手指:“真的不跟我走吗?云豆?” 云豆用翅膀拍草壁哲矢的头,催坐骑动起来:“快走,快走!” 草壁哲矢:“……”还真是云豆啊?!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然后在路上遇到了云雀恭弥。云豆飞快舍弃了他这个二流坐骑,飞回主人肩膀上,云雀恭弥偏头看了它一眼:“又去她那里了?” 云豆:“啾!” 草壁哲矢:“……”我好像撞见了那个什么惊天大秘密。 草壁哲矢的优点是守口如瓶,嘴巴很严。他从来不同别人自己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但他自己是记得很清楚的。 所以他也很明白。 屏幕上那张暌违十年的面庞,属于一个本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偏偏这个人,被一些人如此痛苦地爱着。 他感觉到自己小腿的颤抖,仍然镇静地站起来:“不管用什么代价……一定要把她找到!” 回答他的不是属下的应是声,而是墙壁被融化的声音。 有人在他身后,用轻快的声音说:“找我干嘛?” 第106章 “所以现在是20xx年?” “是的……已经过去十年了。” 草壁哲矢用一种看死人的悲痛目光看向稻川秋:“没想到您居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但是五分钟早就过去了吧?” 他愣神片刻,又想起来:“而且,火箭筒需要和十年后的自己置换……您。”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她的“死讯”,为此顿了顿,同时懊恼地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恐怕会引起怀疑。 但这完全无法控制。任谁见到十年前就死掉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会疯狂跳起来大喊“你居然诈尸?!”然后跑到坟地去看棺材里有没有尸体吧?草壁哲矢已经是最镇定那一派了——他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会儿,就请稻川秋坐下来,接着发出一系列的疑问,再接收一系列的疑问。 稻川秋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十年后的我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草壁哲矢谨慎地回答:“可以这么说。” “那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什……什么?” 草壁哲矢受了惊似的跳起来,他试图掩饰,可演技不过关,和稻川秋僵持了一会儿,颓然地坐下了。 “……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您了。”他说。 “所以我死了十年啊,”稻川秋的语气却很平淡,她知道她应该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除此之外,“十年”本身又是个很微妙的数字。 如果没有猜错,她所处的“十年后”并不是她这个个体所经历时间的“十年后”,这是沢田纲吉等人世界的时间线,她这个外来客独立于时间之外,不知是谁紊乱了 她的时间线,将她这个个体带来了这个时代…… 她轻轻笑了一下:“让我来猜猜。玛雷戒指横空出世,白兰杰索对彭格列发起袭击,连带着云雀恭弥手下的势力也受到牵连。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对不对?” “……” 草壁哲矢张了张嘴。 “完全没错,”他说,“您是怎么猜到的呢?” 严格来说也不是猜测,而是肯定的结果:只要她还活着,白兰就没有可能发展杰索家族,而她死了之后,彭格列戒指也让对方有所忌惮。那么,什么时候白兰才会放开手脚、肆无忌惮地动手? 第125章 稻川秋想出了最有可能的可能:“彭格列戒指是不是出问题了?” 草壁哲矢苦笑道:“如果不是知道您已经……十年没有出现,我都要以为您一直在旁观了。” 稻川秋的嘴角因为他肯定的答案往下撇三个像素点。 “彭格列戒指已经被毁了吗?” 草壁哲矢道:“目前来说,是的。” 她的脸更加阴沉了,眉骨往下压,一大片阴翳笼在眼下,像林子里悬而长鸣夜鸦。但过不了她又松开了眉毛,心道她不可能永远被困在这十年后。 等她回到十年前,她就先一劳永逸地把人给攘死,再把玛雷戒指抢到手,这之后,她不信还有人能从她手里拿走什么。 思绪转回,她同草壁哲矢道:“别和云雀说我在这里。” 草壁哲矢确实做了结束对话后就把她的到来上报给云雀恭弥的打算。此时被提前制止,他错愕道:“为什么?” 生怕这回答太生硬,他连忙出声,试图让稻川秋理解她死去的这十年,她被多少人想念—— “恭弥先生很想您,如果能够见到您,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告诉他您在这里,他马上就会赶过来,这并不妨碍他的工作和计划……” 他竭力描述云雀恭弥有多想念稻川秋,但他的国文成绩从国小阶段就烂得一塌糊涂,最后呈现在老师面前的往往是“今天我吃了一个苹果一个菠萝一个梨子”,就这样干巴巴凑够字数。现在他表达出来的意思比苹果菠萝梨子还蠢蛋,颠倒就那么几句,听得稻川秋打了个哈欠。 她耸肩:“他很想我。关我什么事。” 她想了想:“云豆想不想我?” 草壁哲矢义愤填膺地想人还不如一只鸟,老板你真惨,一边老实回答:“应该是想的。” “什么叫做应该?”她马上不满意了。 草壁哲矢:“它唱完跑调的校歌之后会喊您的名字算吗?” 虽然不明所以的人根本听不出来那是个名字。啾啾啾的算什么。 稻川秋终于满意了。但她还是没松口允许草壁哲矢把她的行踪告诉云雀恭弥。为防后者反水,她眯着眼睛说了几个他藏得很深的秘密,草壁哲矢擦着额头汗把这祖宗送走了。 “那这段时间,您是先住在这个基地……?外面到处都有密鲁菲奥的人,如果见到您,恐怕会有危险。” 草壁哲矢说得很委婉。事实上,密鲁菲奥的人动手狠辣,和彭格列有关系的势力都被追击,个体更是会被直接抹杀。 稻川秋“哦”了一声:“知道了。不会让他们见到我的。那我先走了。” “那就好……等等?” 草壁哲矢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出去的话很危险啊!” 但稻川秋想做什么,根本没人拦得住,草壁哲矢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基地,脸上慢慢流露出坚毅之色。 抱歉了!哪怕秘密被揭穿,但果然还是我和恭弥先生的羁绊更加重要啊! 他将通讯连向了云雀恭弥。 狱寺隼人在一片森林中落地。 他大喊一声“十代目!”,往前扑捉,却没有如预料般抓到雾气中沢田纲吉的衣摆,而是整个人失重,手腕先着地、接着是手臂、脑袋、躯体,沉闷的一声,少年倒在林中的土地上,一只松鼠从他脑袋上跳过去,发出嘲笑的“吱吱”声。 “怎么回事……蠢牛!都说了别随便玩你的十年后火箭筒!” 他从地上爬起来,锤了两下土地,下意识就想把捣乱的小牛抓起来,环顾四周才想起他应该来到了十年之后。 可是也不对。 当时十代目、他、棒球笨蛋三个人都被十年后火箭筒的烟雾包围了。之前狱寺隼人也曾被十年后火箭筒打中过,他很肯定,这就是穿越了时间的体验——可是不对,十年后火箭筒怎么可能同时作用在三个人身上? 狱寺隼人常表现出暴躁盛怒的姿态,但意识到事态不对时,他反而很快冷静下来。 周围没有人,也就是说没有认识的友人可以求助,好消息是也同样没有敌人。他盘腿坐下,在心中倒数默念:按之前的规律推断,至多五分钟他就能回到过去。 “……3、2、1。” 他的脸色随着数字的倒数殆尽而变得难看至极。 他并没有回到从前,而是滞留在了这个时代。 最重要的不是他,而是和他同时被火箭筒打中的沢田纲吉和山本武!时间旅行从来都是慎而又慎的行动,一旦出现什么差错…… 《月刊世界与不可思议之谜》曾经有一期主题,内容和“时间”相关。在时间的洪流中穿越,首先要小心自己掉落到错误的年代,其次要注意自己在异时代停留的时间……如果十代目被传送到了史前时代回不来了怎么办啊!!!霸王龙的话,哪怕是十代目打起来也会觉得麻烦吧! “这蠢牛!回去了一定要给他好看!” 狱寺隼人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干,狠狠挥了挥拳头,在心里把蓝波吊起来打。 同时很快得出了方案:“我要先弄清楚这是什么年代,如果彭格列已经出现哦,那就去找他们求助;如果被传送到了其他时代……不管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找到十代目他们的!” smokingbomb自幼在意大利西西里有名的老街中游荡,虽然没有丛林生存的经验,对这样的环境也浑然不惧。 他先借着太阳的光照辨明了东南西北,接着俯下身,根据土地和树根潮湿的程度判定了水源的位置,然后找了根树枝略微修剪,当成拐杖以减少体力的消耗,最后,确认口袋里的打火机能够使用,除此以外的一些小玩意儿也没有失灵,他开始向水源前进。 远远一条小河出现在视野中,他眼前一亮,正要跑过去,忽而刹住了脚步,手中随时捏着的炸药向上扔去:“谁?!”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排子弹射进了他脚尖前方,出现在森林高空的人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接着一挥手,子弹如洪水一般倾泻而下,将他打得满头乱窜。 好在他还没有跑到河边,否则被逼进水中形势就糟糕了。狱寺隼人退回林中,借着树叶拥簇形成的天然隐蔽,躲避敌人的攻击。 子弹他并不怕,但敌人不只有热武器,忽而有火焰袭来,将他扔出的火药吞噬,爆发出的能量将树上的叶子尽皆烧化,木成枯枝。狱寺隼人忽觉不对,大喊:“彭格列的?!你们追错人了!是自己人!” 他只见过彭格列火焰,见到对方放出火焰,当下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从前的年代、彭格列的禁地中,顿时急切地解释道:“我是十代首领的左右手,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敌人停了手,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对方发出古怪的笑声。 “十代首领?” “没错,十代目沢田纲吉!”狱寺隼人念“沢田纲吉”名字时的语气就像是在喊上帝。 敌人道:“沢田纲吉早就死了,小鬼,你的消息很不灵通嘛。”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居然敢造谣十代目?!你怎么敢!” 狱寺隼人当然不信这种话。他愤怒地开启攻击,对方同样回击,强大的火力在森林中回旋,狱寺隼人咬着牙进攻,却禁不住敌人的声音不断传来: “果然是穿越过来的岚守,只可惜你的首领已经死了。你重要的人都死了!” 人声如同魔鬼的低吟,在扭曲空气的火焰中盘旋。 “不止沢田纲吉死了,稻川秋也早就……所有人都死了!” “你放屁!!!” 他愤怒地回敬,将火药的频率加到最大。 ——然而,在狂怒的外表之内,心却开始摇摇欲坠,茫然颤抖。 怎么可能……呢? 第107章 山本武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市区的一处基地外。 文字信 息说不清楚,他干脆一通电话打了过去,接通之后简短的几句交流。 “十年前的reborn?火箭筒不是……啧,我知道了……在总部对吧,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叱——”刀剑接轨的声音,火花四迸。 “混蛋!你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原来这竟是一处战场,然而争斗的一方却中途打起了电话:这是何等的轻蔑? 敌人愤怒地使出杀招,却被随手格挡开,顷刻间“铿锵”数十回,密密麻麻的刀剑碰撞、子弹横飞声令人头皮发麻。 在敌人疯狂的攻击中,青年旁若无人地把手机收起来,将单手持剑的姿势转为双手横握,逆推而出,如同天地雨水倒流,归而逆转,接着转刃换向,锐利如秋水的剑芒忽而暴涨。 “——抱歉抱歉,没空再和你们耗下去了,所以还是快快速战速决吧。” 他笑着道歉,手中的剑却毫无歉意,接连刺入敌人的要害,带出的血液被他收剑轻甩,片刻后剑刃又恢复了光寒的冷锐,被他收回鞘中。 第126章 “呼……”他吐出一口雾气。 不知不觉之间,完好的基地已经在他们的战斗中化为废墟。烟尘四散,迫不及待钻进人的呼吸道中,呛出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他用拳头抵着唇,慢慢咳了几声,从被他挥落又踩在上面的巨石上跳下来,同时不忘记打电话找人来收拾残局。 他的下属到来之前,他应该已经出发前往总部了,不知道十年后的小婴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阿纲还真是给他出了个问题啊。说起来,幸好他昨天加班加点赶完了文件…… 青年下巴上有一道旧伤痕,面庞相较十年之前更加成熟、也更加疲惫,心神沉在思考中时,他往常含笑的眼睛下意识沉下去,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烟尘滚滚,映着他的身影面庞都模糊。 稻川秋远远在见到他的时候,不免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她很快就知道没有认错, 分明是十年后的山本武嘛。 思绪如潮的青年几乎是用身体本能前进,目光虽然扫视四周,但这显然仅是战斗警觉在作用。有一段时间,他的眼里并没有摄入这段环境的信息量。 他的眼球缓慢地落在稻川秋身上,没有停顿地继续转向。 之后,意识到什么,目光挪移回来,猛然钉在了她的身上! ……是错觉吗? 被reborn评价为“天生的杀手”,握起剑后的战斗直觉能够敏锐找到破局的关键,青年这时候却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者他的心脏出了故障。 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幻觉出现在他身前、死去十年的人忽而又站在不远处,用暌违多年的目光看着他? 地上的石头太乱,山本武踉跄了一下。 接着,他猛然醒悟了这是真实似的,开始跑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远,青年又手长腿长,三两步就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紧急刹车,好像怕再跑就会撞进她的身体、然后发现眼前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他笨手笨脚站在她面前,张了张嘴,本来以为这个音节很难说出口,结果很流畅就喊了出来。流畅得他一直没停地念了这个音节十年似的。 “……小秋?——小心!!!” 稻川秋还没有回答,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吼声仿佛震怒的雷霆。 “额,等……” “锵————!” 青年抽出了剑,只是刹那而已,稻川秋却听到了长长振动的剑刃嗡鸣声,那个试图偷袭山本武、却因为视角而看上去像是要杀死稻川秋的漏网之鱼,顷刻间被青年的剑划开胸腑,喷溅出大片血液,整个人向后仰倒,抽搐了一下后断了气。 稻川秋身上一暖,青年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她的肩膀上,为她挡下了喷溅而来的血液。 “小心,”他低声地重复。 “……”她耸了耸肩。 稻川秋当然知道有人偷袭她,可她本来是想留个活口——从敌人口里挖出的情报和从友方里得到的情报是截然不同的。谁知道青年悍然出手,她的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收剑了。 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刚才是让我等什么吗?” “……没什么,”她拢了拢肩膀上的衣服。 “那,我们先去附近的基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山本武自然地安排起来,正好这时雨守部门的成员匆匆赶到,他干脆停下嘱咐他们一些注意的事宜。 ……这些本不用他翻来覆去再讲一遍的。 可他实在太紧张了,心脏跳得这么快,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胸口重重的闷闷的咚咚声,让山本武无法思考。他不得不用十年工作的经验吩咐成员们,实则利用这段时间来给自己的大脑散热。 稻川秋披着他的外套,抱着手臂,看着他在下属面前信口道出行动与计划,显然他对此轻车熟路,也许他下巴上的那道旧伤能说明原因,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又有怎样的伤疤?——她突然意识到十年是一段太长的时间。 至少对于青涩的少年而言,十年长得像一辈子。 曾经在稻川秋的眼里,不管是沢田纲吉还是山本武,不管是谁——都太年轻了。他们对她来说就像朋友的弟弟,是需要她保护的对象。虽然她从没说过,但她从来觉得在相处之中,她占据的是长辈的姿态。 可这居然已经是十年前了。 十年后的沢田纲吉等人暂且不论,山本武却已经成长为合格的大人。二十四岁,同龄人还在为工作发愁,山本武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调动人手去围剿敌人的基地,持剑杀死想要取走她性命的敌人,甚至游刃有余地为她披上外套,帮她把血液挡开。 “小心,”他的嘱咐不像纯粹的关怀而仿佛对着易碎的秋天呢喃。 好像两方位置对调、她不再是庇护者,而被保护了一样。 国中时期山本武的身高就已经超出了日本男人的平均线,步入青年之后,他还在往上长,自此彭格列雨守明明是东亚人,身高比之正统的欧美人却也不遑多让。稻川秋披着他穿正好的外套,衣摆居然快垂到膝盖弯。 她等他吩咐下属,有些无聊地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翻找,然后从里面翻出来两根烟。 ……不是烟。 她有些愣地发现,是磨牙棒。很细长的品种,不像是机器生产的商品,而是人工手作。很像沢田奈奈的手笔:她多次调整之后试出了稻川秋最喜欢的长度比例,这是她和稻川秋和沢田纲吉之间的不传之秘。 稻川秋可没有客气的概念,当即理直气壮拆开包装,把它叼到了嘴里舔舔。味道很熟悉……所以果然是沢田奈奈做的吧。 “是奈奈阿姨做的。她养成了习惯,现在还会定期做然后寄来意大利。这是我上次出任务前顺手拿的。” 山本武终于挥散下属,走了过来,看到她嘴里叼着的东西时解释。 “……居然养成了习惯吗。” 稻川秋垂着眼叼着磨牙棒,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据她所知,在她之前,在她之后,都不应该会有人喜欢磨牙棒到这种地步才对。 一大片阴影落在她眼前,接着靠近,像啃食月亮的天 狗逐渐将她整个人笼住。 “嗯。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十年了。” 青年的声音很轻,好像重一点就会打碎水里的月亮。他自认是那只笨拙的猴子。 稻川秋道:“这种习惯,养成了有什么用呢。除了我自己,我根本想不到别人喜欢上它的理由。” “你就是理由。” 她的肩膀突然被抓住了,青年俯下身,嗅她身上的气息,与她躲避的眼睛对视:“你是真的吗?小秋?” 稻川秋道:“什么真的,什么假的。” 她逃不掉,只好和他对视。而一和他对视上,她垂着头时眼里的思绪就消失无踪了。没有人能从她眼中找到她真实的心迹,然而每个人都能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心。 山本武的嘴角慢慢翘起来,这却是一个苦笑。他看到她铅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得狡猾,金色符文的耳坠熠熠生辉,他终于确认这不是幻觉,说:“是你,对不对?” “你一定还没死,你是异世界的旅人,你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的世界,又或者你一直躲在某个角落中,偏偏不出来,看着我们为你慌乱十年。” 他喃喃道:“……你好狠心。” 从他脸上看不出多少难过,因为已经过去这么久。然而痛苦还是留下了痕迹,他忽然松开手,接着猛然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的力气太大了,完全不顾忌她是否难受,简直像某种惩罚。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稻川秋觉得自己肩膀上正在下一场迟来的雨,温热又痛苦。 ——纵使已经和你分别很多年,思念也没有丝毫变淡,我将它们仔细地织进我的心脏,此后我血管的每一次脉动,都有着你存在的痕迹。 情绪粒子从青年身上跳出来,沉甸甸地往地面淌。世界上最重的雨在稻川秋面前汇聚,形成的果实好像被雨水打了千百遍,嗅起来是时间和痛苦的混合体。 她迟疑了一下。 很通人性地抬起手,想要安慰地拍拍青年的后背——顺便提醒她确实要被抱得喘不上气了。 但还没等她的手指触上青年温热的隔着单薄布料的脊背。 “——嘭咚!” 雾气不合时宜地涌出来,抱着她的青年体型在白茫茫中瞬间小了几个号,被她抱了个空,凭空出现的少年倒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手,但看清她的脸之后,大笑着重新抱了上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秋!你也穿越到十年后了吗!” 稻川秋:“……”十年前的山本武简直是傻秋田犬。 “你先放开我,”她闷闷地说。 少年却警觉起来,抓着她不放:“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第127章 她把人给扒了下来,显然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像只小狗一样左顾右盼,观察周围的环境,然而还没等夸他,就见这人对可疑的废墟视而不见,而把关注点放到了她肩膀的外套上。 “这是谁的外套?”他好奇地问,“看上去太长了,不像是小秋的。是谁借给你的吗?” 稻川秋:“……” 她面无表情地把沾着血的外套脱下来,和蔼地给山本武披上:“来来来,物归原主。” 第108章 稻川秋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她走了几步,小尾巴也跟着走几步;她停,小尾巴就眼巴巴地也停。她忍无可忍,回过头拎着他的后领子,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干什么?” 山本武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不认识路。” 他确实不认识那不勒斯的路,而且这里是十年后了,许多建筑都推掉或重建,就算是久住过这里的人都要迷糊,何况是他对着蛛网纵横的小径? 稻川秋不留情地盖住他放电的眼睛:“就算不认路,你也能找到路吧。” 山本武根本就不需要认路,只要面前有路,他就有走下去的勇气。如果他穿越之后没有马上碰到稻川秋,他会根据地形判断自己所处的国度,然后用他至今学得蹩脚的意语问路。他觉得靠手势和自己的笑脸就能走天下。 可这里不是站着稻川秋么。 他抓着她的衣领:“可是我不想和小秋分开。而且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当然了,他可以试着走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条路。但果然还是和同伴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更得他的心意。山本武虽然表情纯良,心里却已经想好要赖定眼前的人——反正他脸皮厚嘛。 稻川秋定定看着他,发现他真没有离开的打算。 也是,他匆匆来到十年后,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去提了一个还在处理废墟的雨守部门的人过来,让他给山本武解释。 来人对顶头上司变得年轻、下巴上的伤痕消失这件事有些诧异。但山本武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装模作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已有彭格列雨守的威严,下属便把这事忽略了,按照稻川秋的要求,说了一遍彭格列的近况。 少年的脸色越听越严肃。 稻川秋为他一锤定音:“这种时候,作为守护者之一,你应该回到总部待命。顺便,你本来就接了一通电话,已经说好了会马上回去。” 山本武知道她后句中的“他”指的是十年后的自己。 在这种危急关头,他的注意力又歪了:“所以小秋已经见过十年后的我了吗?我是不是已经变成可靠的大人了呢?小秋会喜欢十年后的我吗?” “……哪来那么多问题,”稻川秋拍了拍他的脸。 她站的地方比他高一些,正好俯下身,回敬他刚才俯视自己的仇:“当然是见过了。” 山本武垂眼看着仍然被她披在身上的外套,他注意到上面的血迹呈溅射状,仿佛外套披在她身上就是为了挡这一出血腥。 他问:“那我可靠吗?” “算得上可靠吧,”她说,“年龄和气势一起增长了。” 于是山本武再问:“那小秋喜欢十年后的我吗?” “哈。” 稻川秋靠近看他的眼睛,在他明显感到慌乱、试图挪开视线的时候幽幽道:“我觉得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至少应该把某个定词去掉。 她只是想捉弄一下他,没想得到什么了不得的回应。 但少年原本挪开的目光又重新转了回来,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再挪开、要永远注视着她。 “啊,被发现了,真没办法……” 少年爽朗地笑了起来,似重复又仿佛新的询问,有意无意地去掉了某个重要的定词:“那就再问一遍好啦!那小秋喜欢我吗?” “……” 稻川秋往后仰头,山本武看到风吹起她的短发,露出她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脖颈,金色的符文耳饰在风中不定起伏,线条游走。 她答:“不喜欢。” 他笑吟吟地覆上她的手:“我猜这次是假话。” ……他进化得好快。稻川秋把手抽出来,没有花多少力气。她哼了一声:“随便你怎么猜。” 山本武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并不打算纠缠,而是凝重道:“那么,我现在必须回到总部去了,彭格列还在等着我。” “小秋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她说,“我要去拿些东西。” “什么东西?” “嗯……你以后会知道的。” 山本武看着她插兜,脚尖转向,知道这是分别的时候了。他尚且不知道她十年前的死讯,心脏却又无名狂跳,直觉作祟,他下意识喊出声:“那,再见?” “再见,”她潇洒地挥手。 趁着她还没有走远,他赶紧要一个承诺:“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小秋!” 她转过头来向他笑了一下:“没有办法确定。但我们绝对还会再见面。你信不信我?” “……” 山本武说:“我信。” 他对着她的背影大力挥手:“哪怕等上十年,我也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小秋!” 稻川秋走出一段距离,仍然听到风携着少年的声音狂奔,路过她的时候灌了她一耳朵。 满怀少年气的承诺,简直像是诅咒一样的诺言。 她微微翘了翘唇角。 但这一次,诺言不会再变成诅咒,而将作为未来相见的钥匙,叩开心门。 狱寺隼人常有同人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这种情况在他游荡意大利的初期时出现居多,后来他对里世界轻车熟路、横渡重洋到达并盛町,这种情况出现的频率便低到几近于无。 但这从不说明他失去了和人拼命的血性。 花光了身上所有炸药,几乎是硬抗着对方的攻击,少年强忍身体的疼痛,用两败俱伤的方法将人打败。 可怜追击他的敌人怎么也没想到,“死亡”二字对少年的刺激居然深到他榨干身体所有的力气也要将他们打败。 “呼,呼,呼……” 狱寺隼人大口喘气,靠在树上。 他浑身浴血,视力因失血而变得模糊不清,少年却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嚣张至极的笑。 “就凭你们……也敢诋毁十代目……就连我也打不过……怎么敢的……” 他恨恨地确认敌人已经没有了气息,跌跌撞撞站起来,想要走出森林,却发现自己也已经全部失去了力气。 身体的细胞发出痛苦的呻吟,器官好像被扔进了绞肉机,疼痛蔓延肢体,将他蓄积的力量全部吞噬。 膝盖一软,他面朝地软倒,只来得及在最后时刻将自己的口鼻侧开,避免直接撞地无法呼吸。 意识在慢慢流逝…… 他闭上眼睛。 虚影在他冒着金星的视野中 一掠而过。十代目,棒球笨蛋,老姐,蠢牛,草坪头……骗子。 作为虚影的终结,狡黠的骗子对他笑了一下,转头走向等待的大家,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一切都消失了。 左脸比右脸热,左边的身子整体比右边的暖,树叶烧焦化灰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渐渐地气味突然变了,蛋白质被飞速烧灼的味道——不是肉类的蛋白质,而是头发的。 “哎哎哎怎么还滚到火里去了。” 有人猛地抓住了他的领子,阻止了他向暖源的靠近。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个人又伸出手落到了他的额头上拍了拍,仿佛在抚平他皱紧的眉宇,只是说的话有些不太对劲:“只烧了一点……应该没事……哈哈哈无眉怪。” 狱寺隼人睁开了眼睛! 他和稻川秋对视:“……” 稻川秋:“……” 她自然地收回了手:“你醒了啊。哈哈,是我救了你噢。” 狱寺隼人不语,只一味地瞪着她,眼球里的红血丝看上去很吓人。不过至少好过她刚刚捡到他的时候:那时候他看上去也快咽气了,脸上全是血,眼睫都被血糊成了一团。现在他至少看上去还是个人。而不是野兽。 他看她的时候,她就自然地伸出手烤火,兴起了还把磨牙棒掏出来烤烤,除了干巴还是干巴。 狱寺隼人的脑子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 他仿佛还陷在厮杀中,脑海中好像有一团雾,先是血色的,接着慢慢转变成黑色。黑色笼罩着世界良久,终于,一点火光朦胧地出现了。 金色的、温暖的、明亮的,驱散了潮湿无边的雾气,涌到他身边,簇着他的脸颊,烫出火星的灼热。 雾气被驱赶殆尽,他看到她坐在火堆边。 宽大的外套笼着她有些瘦削的肩膀,外套下的黛黑色织金和服袖子宽大,遮住了她的膝盖。她盘着腿,一只手伸在火上乱转,好像这样晃出的火的光影很好玩;一只手支着脸,百无聊赖地伸出根手指敲着被她挤压得变形的脸。嘴里叼着磨牙棒,腮帮子有点儿鼓。平日铅灰色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出明亮的金色,并着她耳边的符文耳坠,晃动的光斑游弋,仿佛一尾鱼。 第128章 他看了她一会儿,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 她不敢看他,怕看到他被火烤得只剩半截的眉毛忍不住笑。憋着声音闷闷道:“路过。” “……路过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忍不住呛她。 又下结论:“果然还是骗子。” “这回真的没骗人,”她说,“走这条路是最快的。”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她还真没骗他,这座森林就在那条直线上。 但她本来可以坐交通工具的。之所以进这座森林,是因为从一些信息中看出他可能有危险,这才大发善心纡尊降贵地进来。 他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转而问:“是你救的我?” “那不然呢?”她感叹:“我还真是个好人。你怎么不感谢我?” 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那儿本来有一道伤,他本以为会痛上一痛,但没有。他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好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柔的温热的感觉,像一滴哀悯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该有的泪水往下滑。 她慢悠悠道:“快说“谢——谢——你——”啊。没有我顺路,你可是早就死了。”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好像被她气的。 她收回手去继续烤火。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嗡嗡嗡的。 他说:“谢谢你。” 第109章 “所以你不回去彭格列总部?” “不回去。” “……那你要去哪里?” “告诉你也没用;你又不可能和我一起上路吧,”稻川秋说着,用脚碾灭了燃烧一夜后只剩余烬的柴火。她漫不经心道,“你的十代目在总部基地等你,去去去。” 狱寺隼人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但胸口还是闷痛。他单手撑着树干站起来:“如果你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稻川秋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他。 他不自在地道:“反正你也被卷进来了……总不可能做无用功吧!” “其实我是要去旅游,享受十年后的意大利风光,”她说,“对了,帮我把这个带回去给阿武。” 她说的是原本被她披在肩膀上、现在搭在她手臂的外套。狱寺隼人嗤了一声,“棒球笨蛋就棒球笨蛋,叫那么亲密。”说着把外套接过来,显然是同意了。 “……所以你到底要去哪里?” 眼看着这人就要拍拍屁股走远了,他犹豫再三,还是重复地再问了一遍。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于是抿起了嘴唇,恶狠狠地找补:“如果十代目问起你,我该怎么回答!你总得给我个答案吧!不然,你说个集合的地点,到时候我们去找你也行。” 他已经发现,十年前的手机在这个时代无法使用了——基础功能倒是还有,可因为信号基站的更新换代,他使用不了网络通讯等功能。 十年后的手机倒是可以用,但他手上没有,稻川秋为免打草惊蛇,在草壁哲矢劝她把新手机带上的时候悄悄将之扔在了角落里。想必现在他们正对着角落里的手机瞪眼。 她想了想,道:“还是在十年前见吧。” 狱寺隼人和山本武一样不知道其他内情,否则绝不会放开她的手。但他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勉强认同了这个答案。 两人分道扬镳,一人向东,一人向西,速度相叠,不多久就失去了对方的背影。 狱寺隼人若有所思地回头时,清晨的林雾中,只有鸟鸣,除此以外一切空空。 云雀恭弥赶到的时候,草壁哲矢正在基地里看着兀自响铃的手机大眼瞪小眼。 “她人呢?”云雀恭弥问,云豆在他肩膀上重复,“人呢!人呢!” 草壁哲矢道:“已经走了。” 没有带手机,稻川秋走的时候倒是带了一身换洗的衣服,为防万一工作人员在上面安装了定位器,但才走出基地不远定位红点就停住了,循迹过去的时候定位器被扔在草中,正被虫子攀爬。 青年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面前的人,草壁哲矢只能苦笑,不过这只能算是意料之内——想要跟踪稻川秋,本就是极荒谬的创想。 云雀恭弥淡淡道:“派出侦查的人手,去找沿路的踪迹。”如果真的有这些踪迹的话。 想要找到稻川秋。至少要知道她的目的地。 而她的目的地…… 思绪尚未下沉,有人跑了过来汇报:“十年前的雨守大人过来了。” 十年后的山本武原本行动的地方就在这个基地附近,因此决定休整之后,下属们将他带到了这里。 他对十年后的高科技视而不见,一路来到云雀恭弥眼前。 “哦!!十年后的云雀学长!” 见到熟人,他很高兴地挥手:“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来之前,下属们都说云雀恭弥大概率不在这个基地里,他们暂作休整就离开,没想到云雀恭弥居然出现在这里。 他略一思考,就想出了原因:“云雀学长是想找小秋吗?” 青年对他乡遇故交这事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在听到特定的名字时,凤眼转了过来:“你见到她了?” “对喔,”山本武浑然不觉,笑着回答,“超lucky的!刚刚穿越过来就见到小秋,当时差点以为十年后火箭筒没有作用呢!” 草壁哲矢因为他这番话而把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 雨守大人,你这算是没情商还是太有情商了呢?委员长大人的脸已经黑得能和煤炭比较了啊! 云雀恭弥淡淡道:“那你倒 是很幸运。但你为什么没和她同路?” “因为小秋说要去找什么东西,”说到这里的时候,云雀恭弥的眼神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山本武则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但她说我应该回到总部帮忙。我一想也确实是。我也是彭格列的一员了嘛!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草壁哲矢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却见少年顿了顿,又向下说,脸上的笑容开朗到刺眼的程度,“不过,我和小秋约好了之后再见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了!所以还是快点把麻烦解决掉吧!” 草壁哲矢:“……” 他默默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苦练从前扛起半个彭格列的臂力。 而云雀恭弥的浮萍拐在苍白的基地灯光中振出冷声,青年的声音冷冷的,辨不出情绪:“哦?解决麻烦?就让我来试试你有多少斤两吧。咬杀!” 狱寺隼人到基地的时候,山本武正打算返回彭格列总部。 倒不是他不想提前启程。 主要是云雀恭弥半点没有留情。此人毫无自己长进了十年的作弊愧疚感,拐拐招呼他的要害,虎虎生风,哪一下挨实了都得在床上躺三个月吃汤,山本武竭力招架,但还是被抽得躺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龇牙咧嘴。 “我总觉得云雀的情绪不太对,”他连“学长”也不喊了,对草壁哲矢道,“不然他为什么下这么狠手?我差点以为我要变成棒球飞出去了。” 草壁哲矢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委员长大人应该是有些想念你们了。” “谁想念别人会用把人抽飞的姿势啊,我打棒球的时候就从来不会想念它。” 虽然沢田纲吉不在,但没关系,新的吐槽王山本武堂堂登场! 这话草壁哲矢没法接。好在这个时候狱寺隼人来了,听说山本武也在,他踩着爆裂的脚步冲进来,一把抓住同伴的领子:“棒球混蛋!你这家伙,十代目呢?” “喂喂,怎么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嘛!”山本武挣脱了他,“阿纲的话……我正好要去找他。我们一起去啰。” “哼!算你知道形势!可恶,如果我就在十代目身边就好了,这样也许就能看到十年后的十代目……” 见到同伴,狱寺隼人的心情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起来。山本武附和着他,两人坐上了前往彭格列总部的车,送走他们的草壁哲矢满脸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车子发动之前,山本武发现了他的异样,降下车窗问他:“草壁,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下属们跟他描述彭格列的近况时,为免刺激到他,并没有说出彭格列十代目身亡的事实。同样,他也不知道“稻川秋”在十年前就死了。狱寺隼人和山本武是相同的。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们脸上的笑还是轻松的、尚未领略时间赋予他们的残酷无情。 草壁哲矢看着他们的表情,不禁想起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并盛中,不管是沢田纲吉还是山本武还是狱寺隼人,又或者是其他人——草壁哲矢都曾见证过他们大笑着狂奔的青春。 他是沉默的见证人,见过少年们洋溢热情力量的年青时期,见过少年们因为同伴的离去而沉痛哭泣,更见过他们继承彭格列之后威严沉默的面庞,后来谁都说里世界王者巩固了它的王位,雷霆手段谁人胆敢不畏惧,胆敢不遵从?他们看到了彭格列们威厉淡漠的脸,草壁哲矢却看到少年蜕变成青年,发傻的笑脸变成威严的浅笑,最后连这一抹笑都消失了,行尸走肉。 第129章 要告诉他们真相,使他们跳过这十年的时光,提前感到痛苦吗? 草壁哲矢沉默又沉默,最后劝告:“委员长不喜欢群聚,为了防止被咬杀,二位还是快走吧。” 山本武和狱寺隼人脸上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 顾不上其他异样,两人脚抹油地跑了。 草壁哲矢送走两人,回到了基地内。 云豆正绕着云雀恭弥的手指,啾啾啾地说着什么。 他听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听出了什么,戳了戳云豆毛茸茸的胸脯。 “已经等了十年了,”他道,“还怕这一点时间吗。” 谁知道一只鸟的脸上怎么流露出愤慨的表情的。云豆愤怒地:“啾啾啾,啾啾啾!”十年又十年,还要等多久! 云雀不理它,转而问草壁哲矢:“人送走了吗?” 草壁哲矢说是。他又道:“通知reborn,他给自己留下的信在我手里。想看的话就来找我。” 草壁哲矢露出愕然的神色,很快又收敛了。他恭敬地说了声好,接着离开了房间。 “十年,”云雀恭弥沉吟着敲了敲桌子。 ——“阿尔克巴雷诺,你最好没骗我。” 清冷的房间回荡着他的声音,仿佛岁月的余波,左右荡开,并无尽头。 玛雷戒指、彭格列戒指、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这三样物品合称为七的三次方,是创造世界的基石分化而成的造物,其存在能够维持时空的稳定和世界的生命均衡发展。 同时得到三者的集合,就能够衡定世界的稳定和方向,最重要的是——七的三次方代表着这个世界的锚点。而想要定位某个世界,那就要触及它的锚点。否则,异世界的旅人在不同的世界之中穿行,二次进入同一个世界的概率会变得比在宇宙尺度中捕捉到一个粒子的概率还低。 意识到某个人的离去后,想要再次见到她。 ——这是一场持续了两百多年的计划。 第110章 两百年前。 意大利西西里,正值夏末入秋,雨水转多,空气变得湿润。雨丝从天空飘飘洒洒落下,路人竖起衣领,压低帽檐的行人脚边。街边的小店中,有两人并肩而坐,其中一人正大口嗦着面,一副饿死鬼投胎的表情。 “想说什么也先等会,”他含糊地道,“漂洋过海这么久,我差点就饿死了。” 坐在他旁边的金发青年宽容道:“你吃吧。还要些别的吗?要不要咖啡?” “有没有清茶?” 在意大利找清茶喝,未免有些无理取闹。金发青年却笑了笑,道,有,而后果然有人端上来一壶清茶。他亲自倒了茶,推到对方手边,仿佛全然不在乎对方无礼的举动。 那人连吃了五大碗面,才勉强停了下来,有些遗憾道:“味道还是不如日本本地的好。” “厨师是日本请回来的,但入乡随俗,他的手艺已经被这片土地同化,难以作出使故乡满意的味道,”giotto道,“他已经是厨艺最好的那个。” 可再如何努力,不同的土地和不同的时间造成的差异也无法被跨越。 伽卡菲斯把最后一口面汤也喝光,道:“哪怕同处一片时代,仅仅地域的不同都能造成这样大的差异,你应该知道的吧,哪怕你把时间玩弄于鼓掌,时代变迁之后你还是会愕然,时间早就偷偷跑出了你的手掌心。” giotto并没有看他,而是 凝视着面前的门店玻璃。 距离那场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年。彭格列在英明的领导者的带领下逐渐繁荣,成为里世界的无冕之王,西西里处在彭格列的庇护之下,亦变得平静起来。街道上人们匆匆行走,时而有人牵着小狗狂奔,时而有人靠在灯柱下发呆,有人尖声叫卖,有人讨价还价。 他很忙,比罗德曼还要忙,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但他比加百罗涅幸运,稻川秋就在彭格列的族地中,有时候他办公累了,推开窗,就能看到蓝宝正带着人在逗小孩,两个人脸上嚣张的笑容比西西里闻名遐迩的阳光更加热烈。 他不用给她写信,她偶尔会直接跑进他的办公室看他正在写什么。看了两眼是枯燥的信件,撇撇嘴背着书就离开了。有天giotto叫住她:“跑进跑出做什么?” “哦,”她用脚在地上画圈,“跟蓝宝去了家很好吃的店,我想你要不要也尝尝味道呢。” 他莞尔:“这是邀请吗?” “才不是,”她在他面前很不体面地翻白眼,“但是我和大家都一起吃过饭,丢下你一个人的话会觉得不公平。” 原来是因为公平。 他失笑道:“这有什么好公平不公平的。” 蓝宝这时从窗子后面倒吊下来,他准备把人吓一跳,谁知道猎物迟迟不上钩,只好主动跳出来,一脸困倦加无趣地嚷嚷:“笨蛋giotto!我们是怕你饿死在办公室。到时候彭格列没了首领怎么办?你这家伙不要只想着工作啊!” giotto才明白他们是来催他吃饭。他最近确实废寝忘食,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稻川秋和蓝宝最开始还想等他开饭,结果根本等不到,他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倒在桌子上,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梦里还在喊着吃吃吃。 giotto承诺道:“忙完这一阵,就和你们去那个……你们特别好吃的店。” “是我们觉得特别好吃的店,”稻川秋纠正,然后眼睛亮晶晶地问他,“说好了,别反悔?那家店装了特别大的玻璃,面对着街道,可以一边吃面一边看外面的人!超酷的吧!超酷的!” “说好了,不反悔,”giotto问,“你很喜欢那家店?” “当然。我觉得它很有拉面店的范儿。没想到意大利也有这么正宗的店,真是了不起。” 稻川秋摇头晃脑地夸那家店。 她知不知道呢?这时候的玻璃并不便宜,寻常店主并不会将它装得面向街道,西西里根本不流行这样的风格。远渡重洋的日本人终究是少数,朝利雨月是特例中的特例,怎么会有专业的拉面厨子恰好在西西里开了一家店?口味还同稻川秋所描述得这样相像。 g抱着文件推门进来的时候,两小只已经翻窗跑远了。他哼了一声:“成天就想着玩,像什么样!” “他们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拘束他们做什么,”giotto接过这季度的财务报表,看了一会儿笑道,“又是收支平衡,多亏g你操心了。” g道:“如果不开那家拉面店,收入能高出支出一截。” giotto道:“现在就不要来唱反调了。如果真的不同意,当初是谁处理了店里的事宜?” g又重重哼了一声。 开一家拉面店,对彭格列没什么影响,却能见一个异界的灵魂对这片土地感到亲切。虽然还没有去过,giotto却也想过,同稻川秋一起坐在面窗的座位上,看着店外的人走来走去,高高兴兴吃面的场景。 可惜最后坐在这里的人却只有他自己。 “……” 伽卡菲斯不满道:“我就不是人了吗?” 他顿了顿,又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但是,直白说吧。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办法直接给你。” “为什么?” “哪怕是我也不能随意摆弄世界的原石。而且,七的三次方早就四分五裂,我最多告诉你它们所在的地点,怎么得到它,那是你的事。” “前辈不怕我们出错,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伽卡菲斯满不在乎道:“如果你们能做到这种地步,就不会找到我这里了。” 这几年间,他发现有势力在刻意寻找世界的原石的线索,到了后来,连他本人都被盯上,他也起了兴趣,这才过来,想要看看对方做这事的原因。 谁能想到是这种称得上烂俗的理由呢。 伽卡菲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数年之前,我确实察觉到有外来力量降落在这个世界。但因为她对世界原石没有威胁,我并没有采取行动。后来,我能感觉到她的离开,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giotto的目光倏地定住了,他急切道:“发生了什么?” “七的三次方受到了影响,你们手中的彭格列戒指,就是七三的一部分,而那股外来力量接触了彭格列戒指。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切都维持平稳,但她离开之后,彭格列戒指产生了异动。” “你应该能够察觉到的,不是吗?” “……是的,我能感觉得到。” 金发青年垂下眼眸,看向手上的大空戒指。他摩挲着戒面,感受着那股牵引灵魂的异动。 “它试图前往某个地方,但有东西拦住了它,以至于它只能在原地躁动。” 伽卡菲斯道:“那就对了。她触碰到彭格列戒指之后,身上的力量引发了七三之一的共鸣。但你应该知道,七三一共分为三部分。彭格列戒指无法抵挡其余两份力量,自然也就不能离开。” “所以我应该——” 第130章 “收集七三。你想要再见到她、让她至少能自由穿越世界,来到你身边,我说得没错吧?”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伽卡菲斯歪了歪脑袋。 “啊,其实我想说你很天真来着。” 他露出了牙齿,笑容标准而无机质,不像人类,而像某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机器人。 “说得直白点吧。哪怕你有生之年收集到了七三,只要那位域外来客没有进入这个世界,你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你终其一生的等待都可能没有结果。这样的答案,也不能动摇你的行动吗?” “不能。” 回答的声音毫无犹豫。斩钉截铁地仿佛这个答案已经在答者心中被咀嚼无数次。 最后得出来的答案简单到不行。 不能。 我终其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她,我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这些都不能动摇我的行动。 我愿意付出我的岁月和生命,将它们投诸在这巨大的赌局之上。我赌她还会回到这片土地,我爱她仿佛某种明亮的梦境,我在梦中徘徊不醒。 伽卡菲斯看到青年脸上的决然。所以说啊,人这种生物,不管你是不是纯粹的地球人,都同样要为情感痛苦。 他低沉下声音,恐吓道:“如果我说,收集七三这种事是我不能允许的,你再继续下去我就杀了你——?” giotto沉默片刻:“我知道你很强。” 伽卡菲斯并没有谦虚。他的力量并不容许他谦虚:哪怕用最谦卑的词语形容他,他也恐怖得超出时人的想象。 “但是,我绝不放弃。” 青年的眸子中燃起金色的火焰,仿佛创世之初粒子摩擦后诞生的第一缕火光。恒星开始运动,大型聚变在它的内部爆发,温度走向极端之后粒子走向解离,而他有勇于解离世界的固执。 伽卡菲斯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举起了双手:“啊呀呀,那么冲动干什么。打架这种事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开个玩笑而已。” 他用轻松过头的语气说:“我不会帮助你,但也不会阻止你。” “那么,前辈的本意又是什么呢?” “没什么本意,”伽卡菲斯耸了耸肩,“毕竟我没有爱得要死的人,也没有恨某个人到死。” giotto并没有因为他打趣的话而放松。 伽卡菲斯继续道:“世界在我的规则之下稳定运行,我已经很满意;但如果你们能带着它走上另一条安稳的路,我也不会阻拦。” 如今世界,玛雷戒指在基里奥内罗手中,彭格列戒指则归属彭格列家族,只要家族不灭,戒指就能被妥善安置。唯独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每一任的拥有者都是世上最强的七人,且奶嘴拥有恐怖的侵蚀性,彩虹之子力量衰退之后就会变成复仇者——不死不灭执念缠身的存在。 过去伽卡菲斯并不在乎最强的七人会落得如何下场。但是,倘若能有其他方法,不用牺牲他们,也能让世界稳定运行,他也不会拒绝。 两人定下了协约,伽卡菲斯提供给彭格列七三另外其二的下落,彭格列则保证不再阴魂不散地跟着他。除此之外,倘若伽卡菲斯发现事态不对,会强制终止协约。 对于伽卡菲斯而言,这只是可有可无的协约。 对于彭格列,这却是某场计划开幕前紧张的乐声鼓点。 离开之前,伽卡菲斯终于忍不住回身道:“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应该很清楚,希望最容易破灭,未来最容易不来,她见到你,很可能是在你的坟地上吧?” “啊,这个的话,我知道,”金发青年平静道,“我会努力多给她写一些遗书。” 请在我的墓碑边微笑,我偷偷在上面刻了逗你笑的遗书。 第111章 彭格列组织建立,加百罗涅出资,基里奥内罗统领。黑手党学院在多个大家族的推动中建立,从此耸立在西西里的土地上。 哪怕未来他们之中有家族败落,其他家族也能够继续撑起黑手党学院的运营,足够它一直存在。 开学典礼那一天,只有寥寥数十人作为学生参加,其余的各个家族的成员拥簇成众,倒显得这不像个学校,而像黑/帮聚会。 giotto作为领头人上台短暂致辞,之后是校长讲话。可怜他被推选出来,下面坐着的都是跺跺脚就能让意大利震动的大佬,他还不能跑,只能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讲提前写好的稿子:“希望大家在学校中学到有用的暗杀知识,学会遵守各种合理的规则,为自己的前途打基础……” 蓝宝在下面打哈欠,脑袋不断往下垂,眼看着就要摔下椅子,他突然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嗷!” 原来是g在他旁边看不下去,给了他一脚狠的。 本意是想提醒他在外人面前有点彭格列守护者的样子,谁知道这家伙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个样,一点小事就大喊大叫,简直丢尽脸面。 好在没人敢拿这事来取笑彭格列。大伙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蓝宝光明正大地抱怨:“干什么啊,我昨晚可没睡觉!困死了!” “你又没什么事干,为什么不睡觉?去哪里鬼混了?” 蓝宝竖起两根手指:“一,本大人日理万机,忙一点是很正常的;二,我已经很久没有到处跑了。你这笨蛋不知道吗?giotto你看他,他故意为难我!” giotto被扯进两人的战争,无奈道:“好了好了,小声点。你们两个啊,怎么一对上就要吵架。” “哼,”蓝宝抱着手臂,“是他看我们不爽……” 他突然紧紧闭住了嘴。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但是那个作为他的同伴、和他一起挨g的骂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干脆闭紧了嘴,也不睡了,也不看g,把这人当成空气,满脸不高兴,盯着上面致辞的校长不知道在想什么。校长汗如雨下心想小祖宗看什么呢,又想我的假发被发现了么?该死! g则在私底下和giotto说:“他最近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以前蓝宝也容易满脸不高兴,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不高兴什么:要么是没睡够,要么是被逼着干活,要么是被捉弄了。 但小孩慢慢长大,心思也越来越难猜。g常骂他活得幼稚,其实蓝宝好几年前就变成了大人,只不过在他们面前还流露出难改的骄纵和稚气,可渐渐他们也不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了,每个人心里有一片海,只有自己知道海朝着哪个方向升起月亮,别人不知道。 蓝宝到底在想什么? 蓝宝满脸愤愤,抓着羽毛笔奋笔疾书:“g那个大笨蛋,今天居然敢骂我,明天就启动我们的第七十四号计划,我绝对要让他后悔,到时候来求着我放过他! “giotto居然不帮我骂他,真是岂有此理,可惜我们预用的计划都用过了,不然我一定要他在本大爷面前哭!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计划快要全部用光了,我根本想不出别的新奇的计划来捉弄他们!如果我们当时多做几百个计划就好了。现在根本就是束手无策了!我讨厌你! “……”中间有一段时间的停顿。 大约一天之后他又重新续上之前的内容:“第七十四号计划失败了,g追着我打了好久,幸好giotto把他叫走,否则我死定了…… “临走之前他告诉我下次别用那么幼稚的计划来耍他了,他一眼就看穿了。真是可恶,他笑起来的脸真是险恶! “但是这计划怎么就幼稚了呢。这可是我们当时花了一下午想出来的。我气得又想冲上去,但他威胁我,我只好放过他了。 “这计划怎么就幼稚了呢?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啊,真是可恶,谁在敲门……进来就行了!” “……” “瑟琳娜提醒我今晚要早点睡觉,不然g会亲自来抓我。我先上床了。” “……” “哈,我又来了!g那个大蠢蛋晃了一圈就走了,我装睡还挺厉害的嘛。他根本没发现破绽。对了,刚才太急了没有说,瑟琳娜是我新来的助手,你知道的,我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妻子。 “说起来,最近总是有人给giotto他们做媒,想把谁谁家的女儿嫁给他们,他们都在焦头烂额。好在我年纪小,没有人催我。不过催也没用,我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妻子这种存在,会妨碍我们的计划执行吧!这么一想还是算了,我才不想要一个名义上的一生陪伴呢。 “今天又写了好多字,要是以前我学语言的时候有那么勤奋,我的家庭教师一定会说我是天纵奇才的。真奇怪,可我没觉得累,不知不觉就写了很多。呃呃噫啊啊啊鬼(这句被划掉了) “……” “……g刚才杀了个回马枪,他简直是个魔鬼。他推开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瑟琳娜,结果抬头看到的是他那张臭脸。没你帮忙分担火力,我只能一个人挨训,他骂人真难听。 第131章 “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毕竟一个人挨训久了。…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他还想看我的信,想要嘲笑我的样子。我把信纸抱着塞进怀里,不给他看。这就是它皱巴巴的原因。 “好吧,我不能不睡觉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了,而且天马上就要亮了,他刚才警告我说天一亮他就要去拜访谁谁谁……如果我还是让他操心的话,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可是拜托。我都二十了,难道他擅自把我的岁数减了个0? “算了刚好我也很困了,所以我还是睡觉吧。 “明天我会用新的信纸给你写信的。它太皱了,我写起来很不舒服。 “晚安。” “啊不对,忘了说了,其实我没有讨厌你。那是逗你玩的。” “再晚安。” 他挠挠头,满意地把信叠起来,打开了桌子上的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是密密麻麻几乎塞不下的信纸,挤压露出来的边角,字迹从潦草幼稚到像模像样,大概要花七年的时间。 天边的晨曦洒入窗内,万物明亮,生物钟说这时候不适合睡觉,蓝宝却觉得这时候热闹得刚好,正是睡觉的时候。 他爬上床,给自己拉上被子,闭上眼睛,陷入睡眠。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七八年前,他在一个午后,蹲在墙角,和身边的人小声密谋:“这样真能成?”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俩成功制定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他大喜之下醒来,心想哈!哈!哈!这个计划肯定能让g吃瘪!然而视野刚刚明亮,梦境就飞速从他脑海中流走,计划、身边的人、欢快的心情,都随着梦境的破碎而破碎了。 唯独不变的只有午后的夕阳,生物钟颠倒的人呆呆地看着窗外沐浴在阳光中的城堡塔楼,忽然跳起来,用力地捶着被子:“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你这家伙,果然最讨厌了!!!” 川平告诉了giotto玛雷戒指和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的下落。 玛雷戒指和彭格列戒指得到安置,接下来轮到的就是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 出乎意料的是,川平告诉他们的线索是,“复仇者监狱”。 复仇者是里世界中极特殊的存在。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和具体的能力,彭格列也曾和他们打过交道,交涉时主要是由阿诺德和斯佩多d出面。 于是这一次,被派出去接触复仇者的依然是他们二人。 复仇者听到“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后,原本平和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 “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词?”嘶哑的声音从斗篷之下传出,能够听出森森的杀意。 “所以,你们果然曾是彩虹之子。” “不错,我们曾经是世界最强的七人,最后却落得如此地步,人不人,鬼不鬼——” 复仇者们逐渐聚集,将二人围住,杀意汹涌。他们曾经是世界最强的七人,因此被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选中,因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之后无法承受奶嘴的力量,在恨和执念中变成了如今的复仇者。 里世界公认复仇者铁面无情,公平正义,然而一提起这害得他们沦落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便恨屋及乌,忍不住想要杀死所有可能窥见他们过去的人! 以首领百慕达为首,复仇者们对两人发起了攻击,两人招架数回,忽而,阿诺德冷冷问:“你们不想脱离现在的处境?” 复仇者们的动作都有一刻的僵滞。 想不想脱离现在的处境? 当然想!做梦都想! 可是—— 百慕达挥手停住了复仇者们的动作,上下打量阿诺德。后者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仿佛发现了什么,道:“你想说什么?” 阿诺德忽然打消了直言相告的想法。他转而问:“你知道稻川秋?” 在腐朽中苟延残喘、不知年岁的复仇者首领于是明白,眼前的人或许真的能够帮助他们脱离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困境。 他遣散了其他紧绷的复仇者,将人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我曾经见过她,那时候,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奇妙的力量。” 第112章 百慕达见到稻川秋时,约莫是她到了这个世界的半年之后。 她慢慢在这个世界有了立身之地,逐渐适应了这两百年前的意大利风情。事实上,她的适应力一直很惊人,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giotto想得并没有错——哪怕真的出生就在贫民窟这种天崩开局,她也能用各种道德的不道德的方法养活自己。贫民窟如此,彭格列当然也如此。她如鱼得水,活得比过去还滋润。 可毕竟人都念故乡。最重要的是,稻川秋穿越之前并非无所事事,相反,还有一件亟待解决的大事等着她。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想起那双瞪大的、眼球爆凸的眼睛,以及脸上温热迅速逝去、取而代之冰冷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我还得回去,”她望着天花板,想,“否则尸体长蛆了怎么办,房子臭了怎么办,那可是我唯一能继承的合法遗产。” 她第二天就去找阿诺德请假。 这时候,她是阿诺德的专属助手:发现她“很好用”之后,这位情报专家迅速把其他效率低下的手下遣走了,只可劲儿薅她一个人的羊毛。 稻川秋忍气吞声——倒也没有。她天生就有极敏锐的观察能力,寻常情报放在她面前,她只用一眼就能捋出头尾始末。花精力来针对情报作出计划需要脑子,把它们分门别类、写上初步建议,对她来说却只算消遣。 她又天生很会耍滑头。一天的工作分成三天做:哪怕这样,她处理的效率也仍然高出别人很大一截。阿诺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她。 这次要请假,她便很殷勤地提前把好几天的活全干了。情报工作是个即时活,以防万一,她又根据情报里面的信息,提前预测了之后几日可能有的情况,吩咐助手——没错,她居然也有助手了,云守的助手的助手——到时按着她的计划表做就行。 阿诺德信手翻开她抱过来的文件,并不多看,将之移到了一边:“不藏拙了么?” “藏藏藏什么,我没听清。我意语不好,”她无辜地装傻。 他哼笑了一声:“既然你的效率那么高,那以后再给你加工作量——” “不行不行,”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憋出一脸可怜兮兮,“我为了完成这些任务,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觉,这是我好几天的工作量,再多的话我会死的。” 其实这是她一晚上赶工出来的。 青年不置可否:“既然如此,我该表扬你?”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也可以。” “做得很好。” 阿诺德果然如她的愿说:“以后再接再厉。” 接着,他便收敛了目光,从头开始看她送来的文件。他的速度同样很快,从上到下,不一会儿他就处理了三份文件,看上去还有继续工作个三天三夜的意思。 稻川秋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问:“没了?” “什么没了?”他明知故问。 “怎么会有人辛勤工作是为了领导的没用夸奖。这不是很明显吗!我的目的不是很明显了吗?” 精通情报工作的青年沉吟片刻:“哦?你的目的?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来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你是故意的!” 稻川秋气势汹汹地拍桌子,学着谈判的人给对方施压,用手按住桌子的两边,身体前倾下俯,务必使对方被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她沮丧地发现,自己的影子很小,根本达不成目的。而且,阿诺德这人为什么长那么高?他坐在椅子上,居然都比她站起来高! 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就要气势磅礴地问责。偏偏这个时候,她看到青年的嘴角若有若无地翘了一下:蔑视啊!赤裸裸的蔑视! 她抓住对方小辫子似的,指着他的嘴角,大喊:“你居然嘲笑我!我要罢工!” 阿诺德道:“没有嘲笑。” 可青年嘴角的笑意已逐渐染上眉梢,浅淡却真实存在。 稻川秋始终很警觉。哪怕彭 格列向她释放善意,她也默不作身地竖起尖刺,将世界拒之门外。她倒是常常笑,但仅仅把这笑容当成水:她是一条鱼,她需要水来活下去。然而笑并不代表着她的真心。 阿诺德看得出来,她一直都不动声色抵抗着彭格列,如此表现出来的,大多是漠然的应对。 然而漠然的人亦在时间的推移中对着他们露出了鲜活的表情,最后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跺起脚来。仿佛纸上的人慢慢浮现出纸面,又伸出手,最后走进现实,走向彭格列。 阿诺德对得到某人的真心这种事毫无兴趣。在情报一道浸淫多年,见过太多因为感情而出现的破绽软肋,他早就知道真心这种东西毫无意义。他不想要谁的真心,也不打算为谁付出自己的真心。可真挚的感情永远让人类愉悦:这种原始的享受使人无法拒绝。 第132章 所以他乐于看到稻川秋亲近彭格列,乐于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首先,她很有用——字面意义的有用——其次,她这样的表情很可爱。 稻川秋还在用着自认为一点都不可爱、凶得可怕的表情发怒:“我不管,这就是嘲笑。我要罢工一二三四五天。你有意见就去找giotto抗议吧!” 阿诺德道:“五天?” 稻川秋回答:“可能……可能更长一点。” 她犹豫地比划了一下,手指划出的距离先是一丁点,慢慢扩大到张开手臂都装不下。 阿诺德挑眉:“哦?你想去哪里,要花这么多时间?” 稻川秋闷闷地道:“……还没打算好。” 她试探地道:“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 她用几个月的时间弄清楚,自己身上能够朽化物体的力量,并不是giotto他们所用的“火焰”,而更像从前听闻过的异能力。 如果不是蓄谋已久,那么,她穿越到这两百年前的意大利西西里,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她的异能力在巧合的时间点爆发,误打误撞带着她穿越了时空。 虽然不知道异能力的作用原理,但她已经找到了源头,稻川秋觉得自己很聪明,她肯定能从源头追寻,最后找到回到从前的方法。 阿诺德淡淡道:“以后都不回来了?你把这件事和giotto他们说了吗?” “……还没有。” “噢?连道别都没有,只和我说了么,”阿诺德漫不经心道,“那么我还真是荣幸。你明明对我最防备吧。” 稻川秋被他两句话说得愧疚心起,先是愤愤地想你这种搞情报的最危险不防备你防备谁,接着横愤愤地意识到这人打蛇打七寸,牢牢抓住了她的要害,因为她真的愧疚起来了——这就是他的目的。 表面上,她还是假笑地说:“哪里有呢,我怎么会防备您呢,呵呵。” 她脸上的假笑假得刺眼。阿诺德冷冷地、毫不留情地道:“笑得真丑。以后别那么笑了。” “……”稻川秋抹平嘴角,顺从本心给他翻白眼。 青年反而对她这种不尊敬的行为更包容。 她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一定要和giotto他们道别的话,应该不会现在说吧。” 阿诺德道:“那就也不要现在和我说。” “就说就说就说,”她不高兴地哼哼,忽然好奇地问,“如果我们以后再也不见面了,阿诺德,你会想我吗?” 阿诺德淡淡瞥了她一眼:“想你?” “嗯嗯,”她点头。 他嗤笑道:“不会。” “一点也不意外,”她用手垫着下巴,干脆靠在办公桌上,自言自语道,“这很正常啊。因为我们都没认识多久吧,六个月的话很快就过了,那些考毕业试的学生不都是这样安慰自己,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吗?” “没有认识多久,所以也不会有很深的情谊,更不会在分开之后感到不舍得。如果说一开始还会偶尔想起对方,那么到了后来,就连人家的脸都会忘光了吧。忘光了之后就更不会觉得不舍了。” 她自言自语一通,也不知道是在和阿诺德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 情报部长难得没有把她赶走,而是听她难得的絮絮叨叨。 她说着说着,突然转了转眼珠,定在了他身上。 “啊,阿诺德,你好帅噢。”她突然说。 “我会记得你多久呢?” 浅金色头发的青年,眉目冷肃,神情自若,仿佛栖息在山巅的鹰隼,抬眼时有振翅啸林的威力,让人不寒而栗。 稻川秋看到他的目光软化下来,青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好像在抚慰同类的后辈,动作很轻,手掌宽大温热。 “干什么!会长不高的。”她愣了一会,猛地甩脑袋要把他的手甩下去,接着才想起来抱怨。 “你的假期,我批准了,”他收回了手,目光转回文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倘若能够回去,giotto他们也不会拦你。” “至于想不想念某个人这种愚蠢的问题——” 他哼笑起来:“下次再问,就把你拷杀!” “嘁。” 她拖着步子走了。 临到了门口的时候,她犹犹豫豫地回头,刚好看到阿诺德抬起头来看她,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时候她以为这可能是最后一面,赶紧把他的脸记下来,接着半留恋半洒脱地跑了。 跑过走廊的时候,她有些仁慈地想,虽然你不记得我。可我这人记性太好,在记忆里为你留一些位置倒也不是不行。 ——谁能想到,她后来把他忘记,属于他的角落被尘封。 而他在心脏中为她留下的大片位置,却找不到足够的记忆来填充。 第113章 彭格列的地盘后来逐渐扩大,到了初代退位的时候,已经有将西西里收入囊中的趋势。但一开始,giotto他们只有一个毗邻小镇作为根据地:它偏僻、落后、简陋,它甚至是荒凉的。 虽然有商贩慕名入驻,给这个小镇带来了商品、人流、笑声,但它还是偏僻,偏僻得将它的名字说出来,会被讶异地问,“西西里有那么个地方吗?”的程度。 稻川秋就住在这个小城镇中,没怎么离开过彭格列的地盘,但这不代表她对西西里一无所知。她不是罗德曼那个路痴,相反,哪怕是第一次踏上的路,她也能在脑海中迅速描绘出相应的地图来。 “您要去哪里?”庄园门口的守卫顺口问她。 她回忆着记忆中的路线,顺口说:“有任务出去一趟。” 守卫认得她的脸,自然也知道她是阿诺德的助手,并不阻拦,而是侧开身子让路。 她倒是不悦了,问:“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出入的凭证?如果我带着情报潜逃了,你就是亲手放过了家族覆灭的导火线。” 守卫“嘶”了一声:“那凭证呢?” “没有,”她说,“我举个例子而已。” 守卫:“……” 最后还是放过了她,她又想说什么、但怕再说下去,自己就真的被扣下来,赶紧跑了。 她身后的守卫看着她活泼的影子,想起来不久前接到的云守的手令,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并不是没有凭证,只不过早就有人提前帮她打点好、帮她开通了一往无阻的道路而已。 稻川秋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走停停,最后在城市的一处巷角中停了下来。 她不断调整位置和视角,在和那个黄昏重叠的地方看见了教堂的尖顶、破旧泛灰的彩色玻璃、停在檐角的鸽子。鸽子振翅乱飞,她也确认了这里就是自己当初穿越降落的地点。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其他地点?是人的原因还是这里有什么玄机?时间点会作为变量对她的猜测产生影响吗?她的异能力可以做到什么? 她蹲下身,开始认真地发 掘土地上的痕迹。她当时在墙根处做的标记还在,但变得走着模糊,而且似乎有人来过这里,用和她一样的角度,站在这里看着什么……看着什么? 墙角冒出的苔藓绿斑斑,筑成墙面的红砖在温度和光照的作用下开裂褪色,有人踩在凸起的地方翻过这面墙,除此之外,有人在这里打斗……奇怪的火焰痕迹。 稻川秋直起腰,脸色不知不觉沉了下去,浅灰色的眼珠定定地望着墙角处,她的标记上的那一抹焦暗色。 她意识到,有人同样拥有“火焰”,那火焰的力量体系却和giotto他们的并不同。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止存在她的异能力、彭格列的火焰,还同样存在着她丝毫不理解的力量。 导致她穿越了时间的,不一定是她的异能力,还有可能是这股陌生的力量! 她搜查的时候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特意处理一番之后,没人会发现她曾经来过。 她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绕道离开,最后回来在附近新开的餐馆里要了一份披萨,做在餐馆外的遮阳伞下,看似享用美好的下午,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妄想那拥有陌生力量的人去而复返,好让她得到些许线索。 线索没有,搭讪的人却蜂拥而至。 坐在餐馆外的遮阳伞下,黛黑色短发被风吹起,露出的面庞上神情漫不经心,金色线条的符文耳饰不染阳光却流光溢彩,像无法捕捉的游鱼,异域面孔让她看上去像某位异国神话中的女神。 欧美人的食物构成以牛奶、肉类等富有营养的类型为主,稻川秋过去吃得营养不良,整个人又瘦又矮,仿佛田里的麦秆,风一吹就要被折断。来到这里六个月,吃的食物变好,又正值发育期,女生的躯体便如同抽芽的小树般一个劲儿往上涨,现在相较过去,她不仅更高了五公分,脸上也有了血色——虽然还是不多——皮肤从病色的苍白转变成了柔软的薄雪负白。 第133章 东亚的面孔柔软腼腆,她的气势却凶巴巴,偶尔笑起来时富有欧美女人的明媚张扬,一时间看愣了不少小伙子,引得他们一个又一个忐忑地走上来,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美丽的小姐,我是否有荣幸邀请您——” “没有,”她托着下巴说。 被拒绝的人露出错愕的神色,不甘心地再接再厉:“呃,我想……” “既然想也没用,那还是不要想了。” 她跟阿诺德说自己意语不好,这话是假的。还在看守仓库的时候,她甚至和同僚学了几句尖酸刻薄的骂人话,忍了忍毕竟没说。 被拒绝的人只好悻悻而归,在同伴和餐馆老板的调侃中竭力挽回自己的面子,结果空气中的气氛变得更加欢快,大家都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稻川秋只觉得百无聊赖,撇着嘴举着餐叉,不一会儿把端上来的披萨戳得浑身是孔,自己却一口都没吃。 她对食物至今不太喜爱,但彭格列里的食物都是新鲜的、美味的,不用担心是否吃一口时发现里面钻出蛆虫,而不用捏着鼻子把发酸的食物越过舌头、直接塞进喉咙,最后梗着脖子咽下去。 她慢慢接受了食物,吃得越来越多。但现在她发现自己不是改变了不再厌恶食物,不过是她接受了彭格列。 几个月过去,城镇又更繁华了一些,除了商贩和居民之外,还能看到一些来自外地的游客。有个女人正在和商贩讨价论价,买一个据说罗马传下来的旧鼻烟壶,附近正好有一个车站,一群孩子聚在一起,拦着从车上下来的绅士,问他们要不要跑腿将他们的行李搬回家,还有人在尖声售卖着自己的劳动力:他是个扫烟囱的。 一列车队缓缓靠近,跑腿们涌上去,试图找些活计。一个管家似的男人大声呵斥着他们,突然,明显精美也更加昂贵的车子被推开了窗,里面的人懒洋洋地说:“好吵啊。” 管家似的男人一下子戛住了脖子,小声地回应:“少爷……” “我饿了,”那个人说,“这里不是已经进了彭格列的地盘了吗?休息一会吧。我要吃东西。” 他的声音既慵懒又理所当然,管家似的男人没有异议,于是车队彻底停了下来,为首的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差点儿一个趔趄,好险被男人扶住。 他仿佛睡不够似的,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泪水,接着随手一指道:“我要在那儿吃。” 男人大惊道:“您怎么能吃平民的食物呢?又脏,又不好吃,您不会喜欢的!” 稻川秋听见他这句话,又想翻白眼又想点头。因为她也觉得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但那个男人批判它们的时候无形中把她也骂进去了。 小少爷说:“我还没吃过,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而且,”他小声嘟囔,“我总得习惯吧。我以后肯定常来这里。” 男人的表情剧烈变化,最后拗不过他,只能看着小少爷走进店里,发现四处坐满了人之后,跑到一个女生面前,敲敲桌子,问:“能拼桌吗?”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他没等回答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小少爷这辈子还没有被人拒绝过,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所以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而是扬了扬下巴,又问她:“你在吃的是什么?我怎么看菜单上好像没有?” 稻川秋看了看自己的披萨。 ……它已经被她祸害得不成饼形。假如披萨也有地狱,它一定很愿意用自己下十八层炼狱、身上散满菠萝的代价来换她好看。 她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新品手撕披萨,你要吃吗?我可以让给你。” 小少爷问:“没听过的名字。好吃吗?” “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他半信半疑:“我觉得你在诱骗我上当。” “你不上当,怎么知道这真的是个陷阱?” 小少爷若有所思:“你说得对。” 他上手想抓披萨吃,管家大惊失色:“少爷!这样也太失礼了!如果被人看到——” “所有人都看到了吧,”小少爷一听这话,原本有些犹豫,一下子表情就定格在坚毅之上,用手抓起披萨塞进了嘴里。 “……味道还行,”他跟稻川秋说,“如果这真的是陷阱,你得在里面下毒药。” “随便给路人下毒药也太过分了吧。” “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拦路打劫的话,应该用泻药吧,或者让人没有力气的药,”小少爷说,“你要打劫我什么吗?” 稻川秋觉得他莫名其妙:“我为什么打劫你?” “因为我有钱?”他挠了挠脸,“总有人想找我赞助……投资……总之是给他们花钱。好像我的钱很多似的。” “所以你的钱不多?” “其实有很多,因为我父亲是大地主嘛,”他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以后也会变成大地主,超级超级有钱。” “原来是地主少爷。失敬失敬。” “也不对,”他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个超级厉害的身份!你猜是什么?” 他兴致起来,把自己的脸凑到稻川秋面前,表情洋洋得意,有什么特别值得他炫耀的事情似的,他笃定她猜不出来,顿了顿,臭屁地说:“如果你猜不出来,求求我我也能告诉你答案。” 年轻的面庞和懒洋洋的桃花眼,绿色的卷发仿佛三月的青雨,洋洋洒洒,缠缠绵绵,偏偏脸上的神情得意过头。 稻川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觉得他像一只高高翘起了尾巴的懒猫,平时晒太阳睡得好舒服,碰到了有趣的玩具时猛扑上来,咬定毛球不松口。 哪儿来这么好骗的猫? 她笑吟吟地道:“不猜。” “为什么?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猜不出来。” “……”他们对视着。 “你真的不猜吗?你真的不猜?我不信,你怎么可能忍得住!”他开始不满地摇他的手臂,像拽着同类尾巴不放的猫。 “我猜的话,倒也可以,但我为什么要猜?”她慢悠悠地说,“如果你非要我猜——” “如果我非要你猜——” “猜中的话,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这个怎么样?我超喜欢这个的。”他急切地从口袋里掏出几件东西扔在桌上,丁零当啷,定睛一看,居然都是珠宝。 “……你没事把这个带在身上做什么?” 他又无辜又可恨地回答:“打发想让我花钱的人。不想花大钱,那就用小钱堵住他们的嘴。” 稻川秋:“……”她决定从今天开始仇富。 “我不要这些,”她道,“如果我能猜出你那个超级——” “——超级厉害的身份!”他即答。 “如果我能猜出你那个超级厉害的身份,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先欠着。” 他一口答应了:“好,我同意。” 他旁边的管家仿佛看到少爷把老爷的家产变卖扔进水里,一脸痛心疾首:“少爷!没准这是个圈套啊!你们才认识多久,怎么能轻易同意这种要求!” 小少爷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不管什么要求,我都不怕。” 他也不觉得“认识多久”这种条件会对他想做某件事造成影响。有的人在他身边转了十几年,他都一点儿成全对方的意思没有,只觉得心烦;不像她——哪怕他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他就是觉得她很合他的心意,他觉得她肯定不是坏人。 单纯至极的小少爷干脆围着她转来转去:“快说吧,快说吧,你猜我那个超级厉害的身份 是什么?” 稻川秋觉得自己用直钩也能把他这条鱼钓起来。 “彭格列雷之守护者,蓝宝**诺。我说得对不对?” 蓝宝呆呆地看着她。 管家觉得**诺家的财产已经不翼而飞,天崩地裂。 第114章 猜测出蓝宝的身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至少对稻川秋而言,连车身上没有家徽的车队都满是破绽。她没见过蓝宝,但偶尔听朝利雨月提起他,在帮阿诺德整理资料的时候,也曾看过他的情报。 朝利雨月对蓝宝的评价是,“那家伙还是个小孩呢”,阿诺德则对自己幼稚的同僚毫无提起的欲望,资料上显示蓝宝是个任性的胆小鬼。 他也确实很任性——反正稻川秋是不会随便吃外面的、不知道有没有下毒的饭菜的——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的时候,稻川秋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就这样在外面大摇大摆,”她说,“不怕别人真的下毒毒你啊?” 蓝宝回过神来,哼哼道:“我又不会随便吃外面的食物。不要小看我好吗。” “不过你怎么一猜就中,你是以前就见过我吧,”他默写下巴,“明明我对你毫无印象。我懂了!你不会是偷偷在某个宴会上见过我……之类的。” 第134章 好吧,他明智地止住了话头,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白痴,兼之有谴责:你想毁诺? 大少爷怎么会打自己的脸呢,他干脆也不和她面对面了,坐到她旁边去,仿佛两人好得不行:“你想要我做什么事?你到底是谁啊?这些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都送给你。” 他指的是被他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珠宝,雕工精细品质上乘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火彩,他满不在乎挑了最漂亮的那块宝石塞到她手里:“这个最适合你。” “我不要,”她反手把它扔回去,动作粗鲁得令一旁的管家心惊肉跳,“这些可不够抵我的一个要求。” “没关系,”他笑吟吟地说,“这个送给你,就只是送给你。” 稻川秋把手盖在他的额头上:“地主家的傻儿子一直那么大方吗?” 随手送出就是价值不菲的珠宝,怪不得一堆人对他趋之若鹜,求着哄着大少爷。他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儿,就够普通人吃一辈子了。 他对此唯一不满的只有:“是地主家的儿子,没有‘傻’。而且这些东西又不贵,这也算大方吗?” 蓝宝出生以来只有一次大方,那就是加入彭格列成为雷之守护者:这代表着他身后的家族,他的父亲未来将把资源的重心倾向彭格列。除此之外的任何一掷千金,都不过是大少爷漫不经心时的产物。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对你大方的话,本大爷毫不介意哦。” 这句话他连对giotto都没说过。虽然giotto也是用三言两语、只和他见了几面,就让他决定加入彭格列,但他觉得面前的女生比giotto还要顺眼。 稻川秋觉得再跟他说下去简直要吐血。天杀的,不管是哪个时代,富人永远让人拳头痒。她放下手,面无表情道:“我对你的唯一要求是离我远点。”她怕再待下去就要忍不住殴打雷守了。这是以下犯上吧这是。 他的反应是惊讶地瞪圆眼睛,拉长了声音:“怎么这样——” “就是这样,”她把他的脸扭向车队的方向,“反正你已经吃过披萨也不饿了吧,快走,正好去车上补觉。” “不行啊,”他摸了摸肚子,“我还是饿。”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响了起来。大少爷赶了多久的路就睡了多久,现在快要饿死了。 稻川秋给出解决方案:“你可以再点披萨到车上去吃。” “一定要走吗?”他可怜兮兮地问。 大少爷很擅长撒娇,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就训斥过他没有男子气概。可是怎么办呢?大地主的妻子已经过世,偏偏他这样爱他的妻子、不舍得苛待妻子留下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硬下心肠来对儿子说不字。蓝宝从小就发现自己一撒娇,父亲就拿自己没办法、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从此擅长撒娇,把这当成世界上最锋利的矛,对准爱他的人使用,盾不攻自破。 他其实也没对多少人撒娇过,因为也没有人值得。但现在用这招,他驾轻就熟,眉毛微微蹙起、眼睛要认真地看着对方,憋出一脸的难过—— “一定要走,”稻川秋说。 她免疫撒娇。天哪,撒娇是多么无用的东西,怎么会有人把它当成武器?她铁石心肠地催促:“快点走,你答应过我了的。” 蓝宝一行人来了之后,肉眼可见周围的人流变少了,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畏惧人多势众的队伍,生怕是军人伪装便衣来俘虏他们。人流一旦变少,目标为免打草惊蛇来的可能性降低,她守株待兔自然也就成了无用功。 大少爷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的招数毫无用处,坐在他旁边的是世界上心最硬的人。他一下子就胆怯了:这世界上又出现了一个他搞不定的人!他胆小地想跑,结果不舍得,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他一把抱住了她,眼睛一下变得泪汪汪。 稻川秋:“……?” 她低头问他:“你偷袭我?” 他跟八爪鱼一样缠着她,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更没有突兀抱住初见的陌生人的尴尬,他吸着鼻子,努力克制,结果眼泪哗哗流,大少爷原来是个爱哭鬼。 “我没有,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控诉地大喊。 “我对你怎么了?”她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难不成她回溯了时间失去了记忆,不久之前她才把这人痛殴一顿? 蓝宝一顿,声音更大了,差点把她的耳膜震破:“你怎么能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稻川秋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她怀疑大少爷是把她当成床上的熊玩偶抱住了,这种抱姿幼稚得可怕,她久违地觉得丢脸。 “你今年三岁吗?” “不许说我幼稚!!!” 居然还听得懂是在说他幼稚,稻川秋又气又想笑,努力掰他的手:“快点放开我。” “我不,”他理直气壮地拒绝,“你换一个要求,换一个要求我就放开你。不然免谈!” 资料上说的是真的。这是个任性过头的小鬼。 稻川秋开始后悔逗他了。不,她就不该和马车上的他对视,不然没准他也不会坐在这张桌子上!她头疼地道:“好吧,我换一个要求。” “那你说,”他还是没松开手,仍然抓着她,力气很大,仿佛畏惧着什么、必须要抱着什么才能够安心,但明明给他一瞬间胆怯的就是被他抱着的人。 “麻烦你去彭格列总部,帮我送一封信。” 蓝宝总算松开了手,他觉得这个要求不是不能接受。他好奇地摇尾巴:“信?什么信?要送给谁?送去彭格列,你到底是谁啊?” 稻川秋问他有没有纸笔。 他用一种看穿了她的表情看着她:“你就是想支开我吧!我看出来了!我不干!” 比任性妄为的小鬼更可怕的是,这个任性的家伙很聪明。 稻川秋拿出杀手锏:“你这个条件也不答应,那个条件也不答应,你到底想不想兑现赌约?还是说你打算糊弄过去?” 蓝宝不服:“我哪里不答应了!” “太好了,那就把这封信送到彭格列去吧。” 她借了纸和笔,在纸上写了什么,等墨水干了之后把它折了两下,并不套信封,而是折了两折,递给他:“把这个送给giotto。” 他嘟囔:“你不怕我偷看吗。” 连个信封都不套、一不小心就能看到信里的内容,简直充满了诱惑力。 稻川秋:“不怕。信已经给你了,快点送过去。” 他嘀嘀咕咕:“我只是说送信,又没说什么时候送。” 稻川秋:“你想毁约?” 大少爷没怎么和人定过约定,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单面承诺他什么什么好处,他才懒得参与。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挺新奇,他不满地撇了撇嘴:“不要老是拿这个来戳我……哼。送就送。” 他把信塞进口袋里,眼睛又变得亮晶晶了。他是只很漂亮的猫,抓人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矜持,他扒着她的手臂满怀期待地问:“所以你是谁啊?你认识giotto,那以后你会来彭格列吗?我还会见到你吗?” “我是彭格列同盟格罗斯家族的成员,以后也许会来吧。” 他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稻川秋想了想。 穿越之前,她的交际圈很少,没有谁的名字能够被她马上想起来利用,提到名字,她马上想到的是纸钞上的头像。 “樋口一叶,”她说,“我叫樋口一叶。” 蓝宝皱起眉毛:“好奇怪的名字。” 他好像这时候才发现她的面庞与本地人的不同。她的头发也卷翘,但卷的程度有限,像软软的羊毛,而且不是金色,而是内敛的黛黑,这衬得她的皮肤更白,但这种白是黄种人的白,而不是白色人种原本的底色,她的眼睛是铅灰色的,相比起一眼难忘的碧蓝或者青绿,这种瞳色让她看上去更神秘、也更难窥探。 他好奇地戳了戳她的头尾:“你是哪里人?” “罗马,”稻川秋眼也不眨地告诉他,“我刚才说的是古罗马语言,那就是我的古罗马名字。” 他吃惊极了,“没想到giotto还能拉到罗马的同盟!怪不得本大爷也被他收入麾下。” 他又问她:“罗马离这里远不远?你之后能常来吗?” 她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脸:“为什么你不能来罗马呢?想见到我的是你吧?” 大少爷瘪起了嘴,他嘟嘟囔囔,“好吧,罗马就罗马”,接着被不耐烦的稻川秋赶着坐上了马车。 他隔着窗子和她挥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罗马找你的!” 稻川秋不敢想象当他的管家能有多可怜,也挥手:“你一定要来罗马啊!” 第115章 “giotto!有你的信!” 大门被猛地推开,少年迫不及待地蹦进来,高高举着手里的信:“快告诉我她是罗马哪里的人!我要去找她!” giotto放下手里的文件:“信?” 第135章 谁会托蓝宝给他送信?就不怕大少爷半路把信弄丢吗?giotto从蓝宝手里接过信,果然那张纸已经变得皱巴巴像腌菜了,想来它装在口袋里,被邮差在路上来来回回地纠结要不要偷看,最后才送到他的手上。 不过giotto可以肯定蓝宝没有偷看。 因为信上的内容是: “你的雷守真好骗,giotto,快给他进行防诈教育,否则之后肯定会被骗光万贯家财,赖住你不走。” 金发青年失笑,他用拳头抵住嘴唇掩住笑意,却遮不住弯起的眼睛:“你在哪里遇见她的?她跟你说什么了?” 蓝宝没看出端倪,兴致冲冲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在稻川秋看来这是大少爷无聊至极的搭讪,但在蓝宝眼里他在无聊的时间里挖掘到了超级酷的宝贝,他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她一面。 他虽然吐槽“樋口一叶”这个名字听不懂,但其实凭着强大的记忆力,把每个音节都记住了,念出来的时候腔调古怪,到底也算字正腔圆。他把脸趴在giotto的桌子上不走:“‘樋口一叶’这个名字在罗马语里是什么意思啊?她是罗马哪个家族的人吗?以后和那个家族的会议让我去出席怎么样?” giotto莞尔:“你不是最不喜欢出席会议吗?” 大少爷对什么会议宴会都不喜欢,不耐烦。前者让他无聊,后者就更加无聊,向来这种场合他是能避就避。 “但是如果能见到她的话就不无聊了,”他说,“她真的很有趣诶!” “你们经历了什么,让你给她这么高的评价?” “……手撕披萨很好吃?好吧,其实味道一般。” 蓝宝脑袋一歪,他说起喜欢来络绎不绝,真要他讲为什么喜欢,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嘟囔:“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很普通地在路边遇到一个人、短暂地交谈数句而已,大多数人对此的回忆只会是披萨难吃或更难吃,但不知为何蓝宝就这样觉得对方和自己契合无比,哪怕把余生的时间都花在她身上也没什么关系。 大少爷的情绪没有因此低落下去,相反,他好像被这句话问出了感悟一样,马上跳起来,说:“快告诉我她在哪儿呢?反正我没事干,我去找她玩好了!” giotto笑着摇头:“她忙得很,哪有空陪你玩。” “这你就不懂了,”蓝宝用一种得意的语气说,“我看得出来,她恶作剧的本事比我厉害呢。” giotto一想到皱巴巴的信上的内容,顿时笑着赞同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他告诉蓝宝,“但如果她还回来,就由你自己去找她吧。” 蓝宝觉得他脸上的笑很古怪。不过这是giotto,总不会骗他害他,大少爷得到承诺,迈着大摇大摆的步子走了,根本没意识到,他亲爱的首领把他糊弄得彻彻底底,他什么信息也没拿到。 夜晚的港口沉默而肃杀。 趁夜靠岸的货船正在卸货,与此同时,一场追捕正在进行。身影如同灰鼠飞窜,身后的影子却比他更快,如同蝙蝠般飞快覆上,将人按倒在地。 痛呼和求饶没有出现,第一时间给犯人戴上拷锁与锁链,复仇者确认猎物无法再逃脱,这才缓缓抬起头。 “阁下为何不出来相见?”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世纪末的鸫鸟。 稻川秋从黑影中走出来,她看到灰暗的颜色流淌,无形地蔓延在港口附近。她伸出手触摸它们,试图驱动这股死寂,起初似乎成功了,但后来它们一涌而散,重新落在天地之间,嗡嗡作响。 复仇者巍然不动,斗篷下的脸色却随着她的动作略微变化:“阁下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恰好路过,”稻川秋说。 自从她的异能力随她驱使,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无法被她使用的情绪粒子:眼前的这些似乎已经死了,哪怕在她的手中也无法重现生机,极致的寂灭和死亡,带给她的感觉和之前在标志上的火焰是一样的。 复仇者当然不信她的话,冷冷道:“你身上没有力量,最好如实交代你的目的。” 稻川秋的目光从情绪粒子上移开,落在复仇者身上。 他们穿着宽大的斗篷,看不清他们身体的任何部分,仿佛古老的尸体,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无端的虚无。她尝试分析他们身上的信息,最后发现得到的几近于无:到底是什么磨灭了他们作为个体的特征? 她沉吟道:“我曾经从一个地方莫名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的故乡在大洋彼岸,如今却无法回去。我想知道,到底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她隐瞒了一些信息,又保留了毫末的真实,这让她的谎话听上去几无破绽。复仇者被吸引了注意力,道:“或 许是你不慎触及一些物体,导致你的个体偏移……” 她觉得自己忽然被盯住了:“瞬息之间,你接触过什么?奶嘴,还是戒指,又或者是——” “这些都没有,”她说,“还有别的例子吗?” 复仇者沉默下去。 “没有了,”他们好像突然变得兴致缺缺,哪怕她身上的异常值得任何人去探索,他们也觉得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只是破解身上的诅咒,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过是浮屑草末。 失去兴趣之后,他们再无欲望和她沟通,很快便带着犯人离开,只剩下稻川秋一个人站在港口的风中,面无表情道地看着漆黑的海面,触不到的海的另一头。 她花了很多时间调查,最后得到的结果却糟糕至极。她探求的火焰不过是障眼法,真正带她到这个世界的恐怕是她的异能力,而她的异能力——它仿佛将她带到这个时代后,再无将她带回去的打算。 她回不到过去,更回不到未来。 一切都糟透了。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在这个异世界中,她还有归处可去,不至于一头栽进漆黑的海水中,彷徨无措,茫然尖锐。 后来稻川秋又几次遇见复仇者。 最后一次,她遇到了百慕达。 百慕达是复仇者的首领,拥有强大的火焰,然而他的心却已经腐朽得不成整型,唯有执念驱动着他存活在这世界上。他第一眼看到稻川秋,就意识到她身上的力量与众不同,但哪怕是他,也没有意识到这股力量能解开他身上的枷锁。 面对阿诺德的询问,他终于后知后觉,将一切如实相告,从此彭格列和复仇者监狱进行了一场跨越时代的合作。 “也许最后能够看到一切的结局的,只有他们了。”有人如此叹息。 时间作用在凡人身上,谁能阻止夕阳又一次落幕,谁能阻止一代天骄的逝世,谁能阻止遗憾一次又一次上演。 当外界战火纷飞,杰索家族胃口越来越大、彭格列众人为了抵抗,重回过去又再来到十年后时,稻川秋平静地穿过森林,越过河流。当她再次站在百慕达面前时,后者发现她的容貌和当年没有什么两样,神情却大相径庭。曾经连微笑都显得活泼的人,哪怕咧开嘴角都有凝固不散的冷漠。她真的是那个人吗?百慕达仔细端详,发现她的眼睛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她改变了很多,然而灵魂永远属于她自己。 于是恍惚间百慕达仿佛又看到两百年前金色发丝如同阳光,灼热眼眸如同燃焰的青年。 他仿佛又看到了过去那个意气风发、遭受重击、在绝望的偏执中邛然前行的自己。 “你真的来了,那么按照约定,我们会协助你得到你需要的。” 他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身后的复仇者们如同静谧的林,拥簇着,无声地躁动着。 脱离命运的时刻即将来临,没有人能不为此激动。 “那么,按照约定,”稻川秋道,“我将解放这个世界。” “彭格列将永远作为你的后盾存在,黑手党学院同样是一层保险,但假若它们都背叛了你,背叛了我们,那么去找复仇者监狱。” “他们是痛恨这世界的囚徒,是绝不可能背叛自己执念的信徒,他们将在时间中长存,然后因为可能的希望全力支持你。” “我们已经提前支付过代价,彭格列戒指、玛雷戒指、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都应在你的手中绽放光辉。” “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驱动它们,将原石作锚,叫基点为界,使万物成为你的罗盘,如飞鸟一般衔走这世界。” “小秋,不知你在哪一年看到这封信,或许是一百年后,或许是两百年,又或许是千千万万年后。” “——唯愿你可怜我们这些时间的灰烬,为我们投回一瞥。” “请在指针再次转动的时候,和我们重逢。” giotto停下笔,望向窗外。 他和同伴们即将退位,离开这片让他们感到欣慰和疲惫的土地,去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 他将用余生来等待奇迹,在时间的洪流中灰飞烟灭,亦渴求逝者的一次回眸。 第136章 “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吗?”他轻声问朝利雨月。 “啊。其实我以前是不信神的呢。” 朝利雨月抱着剑,倚在窗边,他的神色轻松,看着太阳的眼神却像是要一剑把它劈开。 “到了现在,我也不得不信了。神明啊、上帝啊,不管是谁都好。” “我不得不虔诚地拜托祂们,祈求着奇迹的降临。” 第116章 白兰杰索的行踪原本就不定,当他决定躲过某个人的时候,八兆亿世界为他大开后门,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他用苦恼的语气说,嘴角却上扬着:“我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哪怕这世界上真有必定得到真相的异能力,没有线索的时候也只能束手无策。但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简直像是上帝的礼物。” 他的神色痴迷,挥舞手臂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他曾经在许多媒介上看到这张脸。家族的史书上、拍摄的照片上、监控的影像上,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她。 她在清晨推开窗子,坐在窗边,自顾自地和他说,故事结束了。 “什么故事呢?” 他笑眯眯地说,茶杯里是昨夜的冷茶,原本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客人昨夜没来,而他有一个晚上没有睡,心脏异样地跳动着,让他不得安宁,他把手掌按在胸口,砰咚,砰咚,砰咚,好像有一尾喝了酒的鱼在撞击,他总以为这感觉很熟悉,又觉得模糊,直到她的脸出现在窗外。 她的呼吸溢进屋子里,像女神的叹息。 他看到她的眼睛像宇宙的熵增,无时无刻地上浮,他知道一切都会走向寂灭,可是她的眼睛像一片永远蓬勃旺盛的宇宙。 她耳边垂下的符文金色如同人一生中只能见到一次的哈雷彗星。 她静静地看着他:“你因为无聊而造出的故事。” 他于是想起自己第一次连接上八兆亿世界时灵魂的悸动。那时他对自己说你看这是八兆亿个你自己,你不该珍惜么?没有,他很快就厌倦了这么多的自己,陷入哲学和神学的漩涡中无可自拔,看到太多感知到太多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最后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把这个无聊的世界毁灭吧,没准毁灭的那瞬间这个世界又盎然生机。 他一直向这个方向努力,但世界残忍地对他微笑,不给他任何可能的结果。他厌倦而痛苦地期待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快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原来你也觉得无聊啊,”他悄无声息地笑了,声音像是垂死者的哀叹,“那么,快来吧,快来把它终结。” 他的灵魂又开始颤动,仿佛预知到什么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事情出现,他渴望而胆怯,迫不及待想要一切快快发生—— “但在这之前,请容我为你设置阻碍。” 哪怕是神明,也无法随意插手我的人生,所以快快冲破我的阻碍,来到我的面前——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房间中的虚影消失了,原本就冷清的茶水变得更加冰冷,稻川秋从窗边跳下来,端起茶杯。 茶杯里泡着的棉花糖不知何时已经融化,甜腻的气味蔓延着,像伊甸园的苹果,或者痛苦的砷。 围剿白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似乎用十年时间来为自己造就了无数的巢穴,稻川秋找到他之前,他甚至来得及和彭格列进行最后的对决。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有意义…… 他垂下了眼,疼痛如同火焰一般席卷,死亡很快就会降临,身边团团围住无数的复仇者们,斗篷下的幽 魂虎视眈眈,再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他的目光却越过他们,看向那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他笑了起来,笑容如同伊甸园中诱拐夏娃的蛇在吐信子,那年他发现了八兆亿个自己。 “亲爱的,我会在新时代等待你。” 话音落下,他脸上的笑容定格,癫狂而痴迷,大片的血液如同命运线一般喷溅而出。心脏停止跳动之后,玛雷戒指失去主人,曾经被改变的世界线一条条回溯—— 烟雾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将所有人吞噬。穿越时空只用了须臾,片刻后,他们回到了十年前。 她听到他们呼唤她的名字的声音。 她的手握住了在空中散落的玛雷戒指。 世界轰鸣的声音。 “啊,一切都要落幕了呢,”她笑了起来,“所以这也算是约定好的再见了吧?——在十年前。” 所有人都回到了十年之前,这是他们约定重逢的时间段。 少年们的脸上却没有约定被实现的喜悦。 仿佛预感到某种无法挽回的事件发生,心脏急促地跳动着,灵魂好像出窍,沢田纲吉讷讷许久,最后无力地问她:“小秋,以后还会再见吗?” 他将彭格列的家族史读完后问过reborn很蠢的问题,“初代为什么要退位呢?” reborn说,因为他们已经尝试过了世界上最痛苦的味道:用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拼死也无法完成—— 努力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不相信这个先人前辈实践无数次后得出的经验,他固执地想我更加努力就能让事态随着我的心意改变,就像我拼死一搏总能换来转机。 但他在十年后待得越久,绝望与痛苦就越深。 他读了十年后的自己留给自己的信。 他竭尽全力地和白兰对抗。 他试图找出另一条可行的方法。 他不愿接受她的死讯。 ——然后他终于明白,努力也有做不到的事,哪怕我说拼死也要将你留下,可是时间已经在十年前就刻薄地告诉我。 我不得不接受事实。 他打败了白兰,拯救了世界,恢复了被毁灭的八兆亿故事。 然而,属于他的未来一塌糊涂。 少年脸上的神情何其熟悉,他实在是太像他的祖先了。而一想到金发青年,就会想起阳光如金子一般的西西里,无忧无虑的彭格列,幸福而掺杂着痛苦的从前。 稻川秋在离开初代所在的意大利之后,还没遗忘他们之前数次梦到那些痛苦的面庞,那时她以为这些是自己大脑幻想出来的模样,现在看到沢田纲吉的表情,忽而明白这不是幻想,而或许是异界之人的思念投射到她的梦中。 ——“如果能一直抓着你的手就好了,那天的风很大,不是吗?” “我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却只感到面目皆非,原来我心里的故地早已在你的讲述中变成另一番模样,偏偏你已经不在。” “欠你的冰淇凌你仍不来取,我每天会喂一支给海鸥,倘若你说我耍赖,那就快回来找我。我记得每一只海鸥的模样,愿意带你去讨债。” “想念这种东西不过是弱者多余的情感,我绝不会念念不忘你的影子,只时时刻刻准备着将你拷杀。” “我再也不想给你写信,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为什么还不跳出来告诉我这只是个恶作剧?” “……” 在无数个夜晚中她突然醒来,执笔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然而已经晚了,模糊的人名,不详的故事,思念变得面目全非,她回眺从前,故事只是狰狞的巨兽,吞吐着她的情感。 她要杀死这只巨兽。没有回头路可走。 玛雷戒指、彭格列戒指、阿尔克巴雷诺的奶嘴。 彩虹之子们毫不犹豫将桎梏着他们人生的奶嘴交了出来,玛雷戒指已经在她的手上,最后是彭格列戒指。 她转向彭格列们——或者说转向他们手上的戒指——神情平静。 “giotto、g、雨月、蓝宝、阿诺德……” “离开之前,你们不愿意对我说些什么吗?” 送回她手上之后就一直被佩戴在她手上的电子表,她举起手腕,看着有裂缝的表盘突然破碎,好像是风,也可能是有人站在她面前,低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动指针。 00:00分,00:01,自此,凝固了两个世纪的时间开始走动。 “多么残忍啊,在分离之前见面,然而我们却无法抵挡这诱惑。” 金发青年叹息着出现在空无一物的背景中,他的眼眸如此明亮,纵使再过一个世纪、两个世纪、无数个纪元,稻川秋也再不会忘记他眼中的火焰。 在他之后,两百年前的人物依次出现。朝利雨月摸了摸她的头发,手铐铐住了她的手腕,有人的手触摸她的脸颊,凉得像一支冷冻两个世纪的冰淇凌,大少爷抱住了她,嚷嚷着威胁她再丢下她就再也不会原谅她。 “请最后原谅我一次吧。” 她弯起眼睛,慢慢出声,伸出手,用一个拥抱的姿势,抱住一众早就该逝去的尘埃。 她什么也没有触摸到,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没有询问你们是否爱我,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再确定不过的命题。 第137章 被爱就会死。 相见就会别离。 我拖延着与你们相见的时间,而这一刻降临的时候,所有语言都失去了意义,仅仅在这最后的时刻,恋恋不舍我们的过往—— 我期待着与你们的再一次相见。 她的身体在空中解离,化作世界的离子。 彭格列指环、玛雷戒指、阿尔巴雷诺的奶嘴浮在空中,震颤着,世界随之而嗡鸣。 她的嘴唇翕动着。 【食我嗅闻】—— 世界的粒子一拥而上,包裹着以她为中心的内容,万物一朽,万物一生,被分离为七的三次方的世界原石被分解,不定的应力被吸收走作为锚点—— 她再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在现实中,复仇者身上的枷锁忽而段段碎裂,彩虹之子身上的桎梏轰然碎开,这个世界再也不会不定地漂游,而作为固定的锚点,立在熙熙攘攘的世界之中,一眼就能够被她看见。 她仿佛化身为执着书的神明,自由地翻开书页,将自己曾看过的部分打上标签,一页又一页…… 被解离的躯体还未凝固,在四方漂游,仿佛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世界。冥冥之中,稻川秋听到一声叹息,有人触摸了她的灵魂,重新凝实的身体向下落,掉在冥河之水中,洗去她的记忆—— 不,不对,她绝不会再忘记! 她还记得—— 金光大盛,她睁开眼睛。 发出了一声作为婴儿的啼哭。 第117章 1990年秋。 稻川秋出生了。 她的父亲和母亲很爱她,虽然她根本没感受到:在她出生后的第三个月,夫妻二人双双出车祸而死,只留下一笔微薄的财产和尚无自理能力的她,法院将她判给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抚养,但亲戚并不情愿操持一个婴儿的生活,不多久就会将她“脱手”……等到七岁那年,她已经在六个家庭中辗转过,最后收养她的是一个年迈的女人。 1997年夏。 稻川秋趴在窗边看着天空,万里无云,她转过头。 “绫子奶奶,”她问,“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吗?” 绫子奶奶就是她的最新监护人,此时她正在笑呵呵地煎年糕,嘱咐她:“晚上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唷。不要去和邻居家的狗打架、也不要欺负别的小孩,这是你的零花钱,之后不要去翻垃圾桶的废品卖了,把机会留给别的更需要的人吧。” 她被硬塞了一把硬币,装在口袋里当啷啷地跑出去。绫子奶奶不放心的声音还在身后传来:“别跑那么快——如果一定要打架,千万别让自己吃亏啊!” 她怎么会吃亏呢,虽然才来半个月不到,稻川秋的威名却已经在附近传开,大家都知道不能随便招惹她,否则她打人痛得要死、和大人告状的时候她还会装可怜——大人看了一眼就会斩钉截铁地说,“这绝对是我家臭小子的错!乖乖,你别哭呀,阿姨给你糖吃!” 稻川秋当然没哭,她只是捂住了眼睛,可这不妨碍大人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发现她在假哭的小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嚷嚷着“她是骗人的!她没哭!”,然后被家长一巴掌打在脑门上,“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快道歉!” 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低下脑袋给她道歉。等看到 她得意笑起来,又呆住了,脸涨得通红。 “对、对不起,我们不该扯你的头发,”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也不应该和你打架……对不起。” 稻川秋嘴里含着糖,含含糊糊地说:“下次还敢抓我的头发吗?” “不,不敢了。” 男生觉得脸烫得厉害,不知道是觉得丢了脸还是因为自己说了谎,他在心里偷偷说,如果有下次,没准他还会伸手。 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的时候,整个人微微晃动,头发就像是流淌的云,让人忍不住摸一摸。但她反应太大了,他们才刚刚碰上去,就被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接着拳头就挥了过来。 男生摸了摸眼圈,颧骨现在还肿得老高,痛得厉害,她看上去很小一只,怎么拳头那么可怕?他支支吾吾地道:“我说对不起了,那以后,我可以和你玩吗?” 其他几个小孩也跟着附和。他们对这个外来的同龄人很感兴趣,可她总是对他们爱搭不理,让他们沮丧极了。 “哼,”她说,“看你们表现。” 小孩争表现比大人直白多了,这天之后,稻川秋的口袋里就总是装满了糖,推开门走过路口就会发现已经有小弟在翘首以盼,她插着口袋走过去,马上有人殷勤地报告:“小秋,周围发现四处异常,分别有箱子移位、滑轮磨损、巷子的猫突然死了、有五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摔了很多次!” 稻川秋强调:“叫我大姐头。” 他们答应了,然后之后又忍不住叫她“小秋”。被她再指出来,干脆就无赖地说,“已经喊顺口了、想要改口很麻烦的!”又说,“而且你明明比我们小嘛,为什么要喊你姐姐啊!” “大姐头”不是“姐姐”……算了,稻川秋懒得跟他们解释,反正这群人实质上把她当成首领就行了。她点了点下巴:“分别在哪里?走吧?” 小孩们便成群结队地带着她跑向第一个地方,一路上吵吵闹闹,让看到他们的大人都露出了微笑,顺口问:“呀,作战小分队今天又要去消灭什么怪兽啊?” 村上英和兴致冲冲地答:“小秋说是专门在车轮胎上做手脚的怪物!” 说着一群人就跑了过去,留下大人摇头:“该说不愧是小孩吗……想象力真丰富。” 想象力丰富的小孩正围着一只怪物讨论:“看上去好凶。比上次红色的那只还凶!” “好可怕!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骑车的人就惨了!” “幸好有我们出手!否则兰放町的大家就惨了!” “作战小分队,守护兰放町!” 一群小孩把手叠在一起,高高抬起,又高高放下,最后满怀期待地看向稻川秋:“小秋,快把它解决掉吧!” 稻川秋便伸出手,怪物在她手下就像一块丝滑的黄油,发出滋滋滋的尖叫,很快就融化得无影无踪。小孩们虽然没有参与动手,却纷纷与有荣焉地击掌:“作战成功!欧耶!” 路过的大人看到他们一群豆丁又唱又跳,故意问:“你们在玩什么作战游戏啊?” “守护战!怪物vs兰放!兰放町获胜!”小孩们回答。 大人撇了眼他们围着指着的地方,那儿哪有什么东西?不过是空气罢了,当然,成熟的大人可不会戳破小孩的幻想,笑道:“那兰放町的安全就靠你们了,小勇士们,继续加油吧。” “没问题先生,放心吧先生!”小孩们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向他们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接着推着他们老大离开:“快走快走,小秋,去看下一个是不是怪物呀!” 大人看着被簇拥在中心的稻川秋,漫不经心地想,这群小孩的游戏似乎是她来了之后才开始流行的?没想到外地小孩间流行这样的游戏呢。 外地小孩当然不流行这样的游戏。 稻川秋看了一眼路过的人肩膀上的蝇头。随着她的目光,小孩们也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刚才小秋看到了什么?可恶,我们也想看,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一起看见呢?” 稻川秋刚才加诸在他们眼睛上的力量已经消失,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像是无端索敌的士兵一样,把目光东撞西撞。 “不可以,”他们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没有反击的能力,就贸然和它们对视上,很有可能给你们带来灾难。” 小孩们只好悻悻地打消了央求她的想法。 稻川秋弹弹指头,顺手将路上见到的蝇头消灭,动作娴熟,像是刻在了她的灵魂里。 使用常人所没有的力量对她而言好像是理所应当的。 人们常说,人类的记忆要到三四岁时才能够变得清晰起来,在那之前都像是处在雾中,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可稻川秋自出生那一刻起就开始记忆。 她并没有出生之前的记忆,但朦胧地,她知道自己只是失去了、而不是没有。她的灵魂不纯粹地属于这个世界——她一定来自另一个地方。 否则,她怎么会记得那些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没有共同经历的故事、却又如此深刻的面庞呢? 稻川秋猜想自己是个穿越者又或者重生者,总之,她曾经有过另外的人生,但出现了一些意外,她失去了记忆,并且变成了一个婴儿。 这样的猜想在她发现自己拥有异能力、别人没有的时候被肯定了。 出生以来只接触过动画片等幼稚的媒介,稻川秋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像番剧里经历多周目后失忆的女主,被剧情制裁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能由男主去唤醒她的记忆……” 然后她很快洋洋得意:“现在看来,男主还没有找到我,没准他们正像公主一样无助地等待着我,而我,作为伟大的骑士,正在讨伐恶龙的路上。” 第138章 下意识一样,她对自己的性格和想法作出解析:很多名词从未接触过却自然而然地从脑海里跳出来,对事物的敏感和自得…… 于是她又得意起来:“我以前肯定是个强者,否则我不会那么自满。”弱者只会一味惶惶,才不会像她一样。 “但也有一些不对,”她又想,“有一些东西不像是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比如我之前觉得我像夏目贵志……夏目贵志谁啊?总感觉我缺一只会说话的猫……那么,或许我不是重生,不是周目轮回,而是穿越了世界。” 这无疑是个再坏不过的消息,一个人再本事通天,在说到“跨越世界”这种深重的话题时,多少都会踌躇和退却的。 稻川秋可不觉得这是个坏消息。 “能穿越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她心道,“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对自己的推断近乎完全正确,因此她几乎没有受这个世界多少影响,横冲直撞地保留着自己从前的性格——这也是她被不断弃养的原因,大人们总会恐惧过于聪明的小孩,而她聪慧敏锐地能看穿每个人的秘密。 绫子奶奶的秘密都过时了,所以她一直收养着稻川秋,没有把她转手给别人的意思。 稻川秋吃着绫子奶奶煎的年糕,渐渐也养成了习惯。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天然对亲情有着渴望和畏惧,前者让她现在乖巧地坐在桌子边吃荞麦面,后者让她对绫子奶奶至今不亲近。 明明绫子奶奶也不会打她,但她总觉得不自在。好在绫子奶奶也不在意这些,她只是一个劲儿絮絮叨叨:“最近兰放町很平静呢,小秋来了之后,连意外事故都变少了似的,小秋是兰放町的福星哦。” 稻川秋脸皮很厚地应下了夸奖,接着又说要出去玩。 “隔壁新搬来了一家人,他们家也有个孩子,小秋是附近的孩子王吧?到时候要对新同伴友好些哦。” 像是怕稻川秋不情愿似的,她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吃的荞麦面就是他们送来的见面礼,好吃吗?”吃人嘴短呀。 “好吃,”稻川秋一抹嘴,欢快地跑了出去,留下一个撒欢的背影。 蝉鸣声撒在大地上,又是一年夏天到了。 1998年夏。 夏油杰因为“看见怪东西”而被家长带着搬进了兰放町的新家。 他郁郁寡欢,爸爸妈妈为什么就是不信他的话呢?为什么别的小孩总是说他说谎? 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哭泣,同龄人的嘲笑和恐惧的眼神,小小的夏油杰还不明白自己的力量是什么,就早早地意识到自己是异类。 他是个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异类。 父母为了带他“散心”,缓解他的精神状态——“这孩子一定是太紧张了”,给他看病的精神医生这么建议,“带他换个环境,别给他太大压力吧”——阖家搬到了这个有些落后的城镇。 他无精打采地迎接人生第八个枯燥的夏天。 他原本以为自己又会变成同龄人口中的“怪人”。 ——结果他发现,这里的小孩,全都是怪人。 第118章 1998年。 这一年,稻川秋被绫子奶奶打包送进了兰放国小。每天放学之后,她会先和同伴行动一段时间,接着再跑回家吃晚饭。 兰放町是个和平宁静的城镇,虽然也在东京圈内,但外界的繁华和喧闹都离它很远。自去年稻川秋为了生活方便、一次性处理了滋生的“怪物”之后,作战小分队有一段时间无所事事,只能到处乱跑。 “好无聊啊。我们去抓独角仙吧!” 村上英和兴致勃勃地提议。他是除了稻川秋以外小队中的领头人,稻川秋没来之前,小孩们都听他的;现在她没有反对,孩子们自然无有不应,一群人背着黄书包呼啦啦地跑向后山。 村上英和跑在最前面,肩膀上背着两个书包,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稻川秋的。 稻川秋不耐烦每天都背着个书包上下学,她觉得这样很蠢。但如果真的不背、被校警看见询问的话肯定会告到绫子奶奶那里去,她便学会了爬墙。 ——嗯,爬墙就不用从校门口走,当然也就不用担心被校警发现了。 上学第一天,她先是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找到了最矮的那面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她好像天然地会往高处跑,三两下就骑到了墙头上。 她不急着下去,干脆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的夕阳浩浩汤汤,看着它被丛立的住宅啃食掉一角又一角。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在更高的地方看着太阳落下、被树木吞掉,然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秋!” 村上英和站在墙角下,抬头看她:“你居然在这里。” 他仰着脸,眼睛圆圆的像只小狗。 她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村上英和撇嘴:“当然是来找你……你是怎么上去的?还能下来吗?怕的话就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他张开手,像小男子汉一样拍胸脯:“我绝对会接住你的!不用怕!” 稻川秋心想我要真跳下去,你得被我砸成饼。她掠过他,轻巧地落了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走吧。” 村上英和跟在她身后,像只小尾巴:“今天你怎么不等我们呀?” 稻川秋指了指他背后,又指了指自己背后。村上英和马上就懂了,他哭笑不得:“你不想背书包吗?” 她点头,他又说:“以后都不背了吗?” 她还是点头,他开始担忧:“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要翻墙?” “不行,”他说,“以后我帮你背书包吧,你不要翻墙了,那样很危险的。” 稻川秋觉得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年纪很大了。这个年纪的小孩谁不把翻墙当成展示勇气的酷事啊?村上英和却絮絮叨叨,好像摔一跤就会死似的,绫子奶奶都不会那么唠叨!她不胜其烦,只好说:“随你的便。” 村上英和从此每天早上等在她家门口,像小奴隶一样帮她背书包。绫子奶奶敲敲稻川秋的脑袋,从此准备两份便当,一份给她,一份给她的小奴隶。 有人帮忙背书包,这种事何乐而不为。不过稻川秋偶尔还是偷偷去爬墙,后来干脆跑到天台去。她解析自己这种喜好,得出结论:她不恐高,她喜高。 村上英和不知道这事,否则他肯定要跺脚大喊她说话不算话。现在小少年还在兢兢业业地背着两个大书包,领着同伴们向后山挺进。 一群孩子兴致勃勃,沉重的书包无法拖慢他们的步伐,很快大家跑到了后山密集的树林前。 蝉鸣声和各种昆虫的声音响燥林中,小孩三三两两地钻进林中,寻找心仪的猎物。 稻川秋和村上英和一组,她满脸无聊,后者则努力让她高兴起来。 “怎么样,这只!超大诶!”他眼尖地看到一根树枝上栖息的独角仙,激动地大喊一声,接着连忙屏息,踮脚走过去—— “噫?!!!鬼啊!” 他吓得后仰几步,独角仙受到惊吓,振振翅膀飞走,稻川秋几步走过去伸手固住他的肩膀防止他继续往后倒,树后突然出现了一张脸。 村上英和勉强站定,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你是谁啊!是鬼吗难道!你这个怪人!” 他赶紧把稻川秋往后扒拉:“小秋小心,这家伙不知道想做什么呢!我会保护你的!” 稻川秋:“……”刚才被吓得差点栽进土里的人是谁? 突然出现的脸慢慢清晰,树后的人走了出来,看上去是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孩,黑色的头发有些长,温顺地垂在他脑后,他脸上的神情是浮于表面的温和与稳重,只是听到村上英和的“怪人”形容时不着痕迹地下移了嘴角。 “我不是怪人,”他说,“我只是坐在这里看风景。” “在这里看风景,”村上英和一点也不信,“说谎也要说得真一点吧!这里有什么风景、而且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啊!不会是间谍吧!”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间谍啊。稻川秋简直想捂脸,有那么呆的小弟真是让她颜面尽失。 男孩道:“我是新搬来这里的,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来这里坐着了。” 初到新家,周围的环境和人都陌生,父母忙着磨合工作和生活,还不忘嘱咐夏油杰多交新朋友,“等你有了能说话的朋友,你的病就会好了,”母亲温和地和他说,他却感到厌烦,什么叫做他的“病”?他根本就没有病,是其他人错了。可他年纪这样小,说什么都不会被信的,他只好佯做同意,实则没有任何认识新同学、新朋友的欲望。 这也导致了他来了兰放町两个星期,却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然,书面上的“能说话的人”还是有的,同学们说他好相处,老师说他是个好学生,父母看到老师的评价时又满意了,并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 别的孩子结伴游戏的时候,夏油杰只想一个人待着。来到兰放町倒也有一个好处:他发现 第139章 那些怪物变少了,如此自然也就少了对视后被追得灰头土脸的桥段,他的个人时间更多了,然后他找到了一个适合独处的地方。 空无一人的森林,聒噪又无趣的夏天,原本一切尚算和谐,岂料突然多了一群大呼小叫找独角仙的小孩。夏油杰抿着嘴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心怀故意地,他在对方即将得手的时候站了起来,吓跑了那只独角仙。 “嗡——嗡——嗡——” 他呆住了。 蝉鸣声铺天盖地,夏日的阳光扑面而来,在树影中投下明亮的光斑,令人头晕目眩,男生指着他满脸不高兴,女生瞧了瞧他,却一拍脑袋。 “我的书包,”她对村上英和说。 村上英和满头雾水地把书包递过去,她打开拉链,叮呤当啷翻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一个用袋子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你叫夏油杰?” “……你怎么知道?” 面前的布袋子皱巴巴,看不清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夏油杰怀疑这是个恶作剧,没准里面是虫子的尸体、写着“讨厌鬼”“去死”的纸条,又或者……但他才不怕,夏油杰心想,还有什么能比那些怪物可怕吗?他怀着尖锐的对抗的心情接过袋子,打开了。 “……” “……………”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试探地出声:“鱼饵?” “是小饼干,”稻川秋说,“送你吃。” 夏油杰表示:“我不吃鱼饵。” 稻川秋:“所以这是小饼干啊。” 夏油杰不敢置信:“你把这个叫饼干?” 只见袋子里的是碎成了渣的饼干尸体,因为在书包里被不断碰撞、天气又潮湿,它呈现出一种黏稠的恶心状,假如再放几天,没准能收获限定版绿色点缀。 村上英和嚷嚷起来:“为什么送这家伙小饼干啊?绫子奶奶都没有给我做过几次呢!” 夏油杰努力忍住,但失败了:“所以你也管这叫饼干?” 你们兰放町是不是哪里不对? 稻川秋略微心虚但不多地道:“呵呵。本来应该三天前给你的。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区别,请收下吧。不用谢。” 夏油家上门时送了丰厚的见面礼,绫子奶奶因此想着回礼,烤小饼干是她的绝招,三天前她装了满满一袋给稻川秋,嘱咐她跟新朋友分享。 按理来说,同龄小孩都会凑到稻川秋身边去,她只要看到人的时候做出把饼干递出的动作就可以了。 谁知道夏油杰是只闷葫芦,表面上三好学生,私底下根本不群聚(稻川秋莫名感到欣慰),稻川秋又不会主动去找谁,没有碰面的机会,分享自然也遥遥无期。 现在居然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夏油杰捧着潮湿的饼干渣手足无措:“为什么要给我?” “见面礼的回礼,”她说,“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扔了,我会装没看见的。” 反正这对她来说算是任务:送出去的时候任务就完成了。至于有没有和对方成为好朋友……绫子奶奶不要求她这个,她更懒得计较。 夏油杰很想把它塞回她的手里,他没有和人过多来往的意思,不管是好意还是坏意都只想着推拒,但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眼睛,他又觉得不高兴起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但直觉还是让他做出了反应,他道:“我——” “小秋!小秋!有怪物!出动,小分队出动!” 还不等他说完,几道鬼吼鬼叫的声音连滚带爬地钻进他们的耳朵里,夏油杰循着声音看过去,瞳孔瞬间紧缩—— 只见几个手里紧紧抓着独角仙的地方孩子上蹿下跳,满脸慌乱,两条腿迈得飞快,好像后面有什么怪物在追。 而他们身后,狰狞的、他前所未见的强大的怪物,正在追逐! 第119章 夏油杰发现自己能够看到“怪物”,是在五岁的一个午后。夏天,父母没空管他,但给了他零花钱。小孩在便利店随便挑了根冰棍叼着,穿着短衫短裤,骑着装有铺助轮的单车在一条长长的河堤上游荡。 后来回想,那只怪物只能算是最弱的等级。但当时他和它在河堤上狭路相逢,瞪大眼睛之后被吓哭了。 怪物意识到他能够看得到它之后,开始对他展开追逐。他当然不能束手就擒,小孩调过头卖力蹬着车子,踩得脚掌都冒烟,最后撞进人群里,他急切地大喊:“有怪物哇!” 大人们都笑了。 “这小孩在玩什么游戏啊?” 他们对他的无助和彷徨视而不见,笃定这是调皮小孩儿的恶作剧,任由他在人群中慌乱地穿梭,最后是下班的母亲赶来把他一把抱起。 “哎呀,玩得满头大汗呢,杰今天去做什么了?” 母亲在擦他的汗。母亲的怀抱是安全的。 他松了口气,紧张地连比带划,和母亲形容自己遇到了什么。母亲笑着点头,说等会儿回去给你做天妇罗,奖励你打败了怪物。 “……” 他没有打败怪物,怪物仍然存在,且无处不在。从那天开始,夏油杰惊恐地发现他的世界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怪物盘踞在便利店的招牌后、蜷缩在角落的垃圾桶里、藏在门的后面,时不时对他露出微笑。平和的生活变得面目全非,安全的世界变得危机四伏,小孩慌张不已,试图向父母、向同伴诉说——但没有人和他一样。 没有人和他一样能够看到这些可怖的怪物,他们把他的所言所语当成了小孩博取关注的招数。母亲开始苦恼,“啊呀,杰,这些故事说得太多了……我还有工作呢,下次再说吧。”同伴开始对他不满,“撒谎精,杰总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根本就没有怪物嘛!” 满怀期待的倾诉迎来的是日益冷淡的敷衍,带着嘲讽的冷笑,夏油杰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那些怪物。朋友离他而去,父母对他失望至极,最后孤注一掷地带着他搬家,逃离渐起的舆论。 “那孩子说谎成性……不,也许是精神失常,否则怎么会说得那么逼真?” “没想到夏油家居然养出了这样的孩子,真是可怜呢。” “别让孩子和他玩了,否则被带坏了怎么办?” 搬到新家那天,母亲抱住夏油杰:“答应妈妈,变回以前优秀的你,好不好,杰?” 夏油杰握紧拳头。 他听到窗外的蝉鸣声,振振丛丛,像那年他蹬着有铺助轮的单车,在河堤上骑呀骑,以为很快就能逃脱怪物,岂料一头撞进樊笼,从此再没有冲出过那个夏天。 “……好的,妈妈,”他小声地回答。 兰放町的怪物不多,他逐渐学会目不斜视地路过怪物。他答应了母亲变回从前,于是也试着努力。他变回了好学生,变成了好孩子,他以为自己做到了——直到现在,他发现一切都扭曲起来,荒诞的发展让他目眩神迷。 随着怪物的靠近,树木陷入死亡,恐怖的威压降临,夏日的阳光变得阴森,尘土飞扬让人感到窒息。 率先发现异样的小孩儿虽然看不见,却半点都不慌张。稻川秋并不给他们每时每刻都能看见的能力,这让他们养成了观察周围的习惯,在发现周围的树木无端枯萎的时候,他们跳起来,大喊:“这里有怪物!!!” “快来哇,小秋!” 后山的孩子们都被这一声吸引了,他们像一张扩大后收缩的网,以稻川秋为中心飞快靠近,接着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叫喊得更大声了。 夏油杰愕然发现,他们似乎都能看得见。 眼前短暂模糊,接着瞬间明亮,村上英和看见了前所未有恐怖的怪物。他的第一反应是拉住新来的夏油杰,使劲儿将他往后扯:“快跑!” 夏油杰被他拉得一个趔趄,错愕道:“你……”居然看得见吗? 村上英和才没空管他剧烈起伏的心神,大声道:“快点跑!别妨碍小秋!”说着更加用力,揪住夏油杰的领子,憋红脸,与其说是拉,不如说是直接拖着他走。 跟在稻川秋身边久了,村上英和对怪物的判断也更上层楼。普通的怪物,稻川秋会纵容他们上手摸摸,厉害一些的则只能围观,再恐怖的就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了,她会直接解决掉它们,“靠近的话可能会死唷,”她语气幽幽地告诫他们,而他们也毫不怀疑,抱团跑远,避免她顾忌着碍手碍脚。 村上英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面前的怪物前所未有的强大,而他们能做到的就是赶紧跑,顺便疏散附近可能过来的大人。作战小分队可不是只有一个人在行动啊!村上英和使命感满满,拖着一个人也跑得飞快,也亏他力气大。这小孩眼睛还尖,远远看到有人靠近,连忙喊:“明 叔!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家猫在偷吃你晒的鱼!” “啊哟!”明叔一拍脑袋,“这坏猫!我这就回去,英和啊,有空明叔请你吃鱼!” 第140章 说着急急忙忙调转方向跑了,夏油杰看得目瞪口呆,连挣扎都忘了,半晌猛地抬头:“我们就这样跑出来了?!” 村上英和不解地看着他:“你还想回去?找死?你没看见有怪物吗?” 他嘀咕了两句“不对啊小秋有没有让他看见呢”“看见的话不会那么呆吧连跑都不会”“拖得我累死了”。 夏油杰脑海里乱糟糟的,他好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花了好长时间才重启:“……所以,你们都看得见?那个怪物?那个头上长角的、身体像是毛毛虫的……” “我们也有眼睛啊,”村上英和没好气地说,“所以你不是看见了吗,看见了你就自己跑吧,你好重啊,拖着你我要累死了!” 夏油杰急切地抓住他的肩膀:“你们都能看见!?” “……”村上英和觉得这个新同伴没准是脑子不太好。 “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坐在这里等吧,如果遇到大人的话别让他们进林子里。嗯……这个就当成考验!只有通过了考验你才能加入我们!” 说着,他挥开对方的手臂就想跑,夏油杰却又抓住他,愕然问道:“等等,什么考验,什么……不,我们不进去吗?就让她一个人面对怪物?” 刚才村上英和拖着他走,却漏下了稻川秋,只一个劲儿地催促他。难道……?夏油杰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又理所当然的猜测,怀里突然被扔进了一个书包:“正好你提起来……背着书包跑不快,你先帮忙看着!记得看好啊!里面有作业的!” 村上英和扭开了他的手,这下撒腿跑得快,好像怕再次被他抓住。夏油杰抱着书包也确实追不上他,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他茫然了好一会儿,不知从何出来的勇气让他迈开腿,往森林里走去。 ——他要去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轰隆的树木倒塌的声音,昆虫突然不叫了,蝉好像死掉了。他走着走着,突然跑了起来,跑啊跑,越跑越快,可哪怕短短的一段路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跑完。 他跑得气喘吁吁,孩子们四散跑开了,而他则朝着中心跑,一路跑到了事发现场,接着瞳孔紧缩,失声大呼:“小心!!” 只见怪物蓄力跳起,砸向地面上的瘦小的女生。遇上这样的怪物,夏油杰从前绝不敢与之对视,而是连忙逃跑,生怕被一口吞掉。然而女生不闪不避。 她疯了吗?! 夏油杰急得团团转,最后咬着牙一把扔下书包,冲上去想要把人扑开:他怎么能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亡?! “呼——” 他扑了个空,摔到地上,好痛,可他来不及在乎这个,抬头看到与他年纪相仿的女生伸出手,抵住了撞向她的怪物。 怪物身形庞大,铺天盖地,好似叼下了夏天的太阳,使得丛林中阴翳不尽,阳光消散,风吹得人心发凉。它咧开嘴,露出涎水恶臭的獠牙,吼声如同野兽咆哮,仿佛轻易就能够咬下女生的头颅—— 铅灰色的眸子却还古井无波,神情平淡得好像面前的不过是一阵风,短发在风中胡乱左右,女生伸出手,嘴唇翕动吐出的字句凌乱,像零落在人间的音符,夏油杰睁大眼睛,瞳孔中完整倒映了怪物分崩离析的身影。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怪物痛苦地哀嚎,崩裂的身体再也无法遮蔽阳光,一瞬间枯萎的树木重回生机,夏天热烈地铺回大地,隔着树影投下光斑,落在女生的身上,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她像穆夏笔中的垂眸的神女,感觉到他人的存在,忽而转过头看他。 夏油杰睁大眼睛,心脏仿佛被一记重锤击打。他大脑空白,世界被外来的颜色涂满。 “嗡——嗡——嗡——” 蝉鸣声声大躁。 年幼的男孩卖力踩着装有铺助轮的单车,在河堤上飞驰,一头撞进人群之中。他大喊,“有怪物哇!” “啊,”有人如此回应他,“那真的是小饼干。” 他呆愣愣地看向她。 稻川秋擦了擦手,道:“拜托了,别告诉绫子奶奶我拖延了那么多天。” 否则绫子奶奶绝对会敲她的脑袋,克扣她的小饼干。 第120章 1999年冬天。 夏油杰推开樟子门,屋内的暖气扑面而来,他手里捧着一叠红豆年糕,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稻川秋拉开被炉的一角,他盘着腿把自己塞进去,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绫子奶奶操控着炉子,正在给他们做年糕汤,香甜的味道弥漫在屋子中,让人恨不得一整个冬天都缩在被炉里,看着漫画,咬着红豆。 “你爸妈又出门了?” “嗯,说是出差什么的……” 夏油杰趴在桌子上,摸出自己的寒假作业。国文老师要求他们把每天写一篇日记,他老老实实地赶工:“今天吃红豆小年糕,很好吃。” 然后在下面的空白画面上涂涂抹抹小年糕的样子,画完之后还不忘添上三张笑脸。 “这是你,这是我,这是绫子奶奶,”他依次指着笑脸说。 稻川秋看了看原始的黄豆笑脸,拿过他的笔,先添了一个怪刘海儿,“这是你,”下一个添上卷卷的头发,“这是我,”最后的在脸上画一条淡淡的疤,“这是绫子奶奶。” 夏油杰的刘海有怪味儿,明明没怎么精心打理,却像用了发胶一样持之以恒地怪模怪样。他丧气地搓了搓那节刘海:“别笑了别笑了……哼。” 绫子奶奶笑着说:“好了,不笑,吃年糕汤吧。” 她一人分了一碗,热腾腾的甜味钻进小孩子的鼻孔里,带着莫大的诱惑。说来也奇怪,稻川秋一直觉得自己不是爱吃东西的类型——她觉得自己上辈子没准对食物敬而远之、或者根本就是不用进食的种族——可是绫子奶奶的手艺太好了,她喝了一口,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话说,快到新年了,你爸妈还不回来吗?” “……不知道。听说这个单子好像很重要。” 夏油杰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一年多前他变得“正常”之后,父母也随之大松口气。搬到这个偏远的城镇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是一种对年幼儿子的妥协,现在一切重回正轨,他们自然也该将重心转移到工作上去。 不同于日本常见的家庭主妇,夏油杰的母亲有工作,而且是和他父亲同等级的公司高层。夫妻一向合力进退,担心儿子回到从前的环境里又会“生病”,便把夏油杰托付给隔壁的绫子奶奶,两人除了打回生活费、日常电话嘘寒问暖外,常驻东京,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也就是绫子奶奶人好了,把孩子交给她是个意外的正确的选择。稻川秋腹诽,但绫子奶奶如果是坏人呢?这对父母倒是心大……嗯,不知为何即视感很强,她从前也见识过这样不靠谱的 夫妻么? 她向来没心没肺,自己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更别说别人的,因此只是感慨片刻,马上就转移了思绪,道:“那新年的时候要和我们一起去参拜吗?” “参拜?去神社吗?” “对。你不想去吗?” “不……我当然想去,”男孩猛点头,刘海一甩一甩的,“但是没问题吗?” 参拜的话一般会和家人去吧。 “没问题,”稻川秋往嘴里倒红豆汤,“反正家人这种东西是自己定义的啦。” 家人这种东西是自己定义的。 五条悟没有家人。只有族人。 “这样小的神社,居然也有这样强大的咒力缠绕。” 廊下飘雪,他眯着眼看到咒力流动的痕迹,身边的五条族人毕恭毕敬地念着手中的资料。他听了一会,不耐烦道:“别念了。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东西,唠唠叨叨什么?” 他这次来是为了祓除藏身在躬腹神社中的一级咒灵。总监部为这只咒灵洋洋洒洒地记载了三大张纸,在五条悟眼里,却只凝练成一句话可概括的特征:拨乱空间的能力,近乎拥有灵智。 拥有天生不凡的六眼,很快觉醒出无下限的术式,五条悟是天之骄子,更是理所当然的五条家的未来家主。父亲和母亲都没什么天赋,生下他之后诚惶诚恐,很快就搬离了本家——“不能让神子大人有凡人的感情和羁绊”,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生活中接触到的族人们则对他又敬又畏,战战兢兢,有讨好有谄媚,唯独没有爱。 五条悟么,倒也不在乎别人爱不爱他——爱这种东西可是诅咒啊,咒术师总对爱感情复杂,五条悟没有感受过,正好不把它当一回事。不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会让它在自己心里占多少位置。于是,从小五条悟的日常不是缠在父母身边撒娇痴缠,而是学习老祖宗传下来的古典、提升咒力、祓除咒灵。 今年他九岁,但对付一级咒灵,似乎也不是什么虐待儿童的社会新闻。他把跟着他的五条族人支开——避免误伤——便开始一个人悠闲地在神社间漫步起来。 第141章 咒灵也懂趋利避害,明明咒力漫山遍野,本体却迟迟不出,仿佛畏惧着他的到来。 “藏在哪儿呢?快点出来吧~” 他哼着小曲:碍于家教森严,这其实是一支平安京传下来的稍显严肃的曲子,但被他哼得七零八落,像落语的背景音。 零散的曲调声散落在山间,不知不觉被风传远,像雪天的鸟叫。 “听到了鸟叫,却没见到影子。它们藏在哪里?” 夏油杰爬上因铺着雪而打滑的石头,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捕捉到冬日出没的鸟儿的影子,灰沉沉的天空却让他大失所望。 稻川秋灵活地跳上几块崎岖的巨石,道:“没准在山顶。” 夏油杰吭哧吭哧地跟着她往上爬,当了一年好学生,他还真有点儿样子了,这时遵守纪律、略微发愁地道:“我们这样不走山道、闯上去神社,不会被赶下来吧?” 稻川秋道:“我们跑快点就行了。” 这算什么回答啊?违反纪律了被追怎么办?——跑快点就行了。 夏油杰摇了摇头,嘴上说着“这样不合规矩,被发现就惨了”,身体却很诚实,跟着稻川秋接连越过嶙峋的山石,向着山顶的神社靠近。 今天是新年日,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从正面的山道上去进入神社参拜。谁知道到了山脚下时,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出现拦住了他们。 “抱歉,神社整改,暂时无法开放……” “如果需要的话请过几天再来。” “是的,到时候会有补偿……” 山脚下集聚了一群准备参拜的兰放町民众,虽然计划被打乱了很不高兴,但也没办法,只好败兴而归。 绫子奶奶低头看看两个小孩:“怎么样,要回家吗?” 稻川秋穿着和服:“出来都出来了,我和杰去逛一逛,绫子奶奶先回家吧!” “你们两个鬼灵精,”绫子奶奶摇头道,“记得早点回来,不要乱跑。” 躬腹神社所在的山山脚下有一条美食街,倒是个逛玩的好去处,绫子奶奶以为他们两个是想去买小吃,便放下心,给了他们充足的零花钱,先行回家去了。 绫子奶奶的背影才消失在视野中,稻川秋就拉住了夏油杰的衣袖,扯着他绕过正道,到了另一处可以爬上山的角落。 “怎么样,敢爬上去吗?” 夏油杰当然不怕。被怪物追得多了,他的体能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孩子——而且,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比一些成年的男人还要厉害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他不在乎这个,只是担忧地说:“可你还穿着和服——” “袴本来就方便骑马狩猎,爬山而已,根本造不成什么阻碍。” 她说着往上跳,精准地攀到一块巨石上站好,以此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她穿着振袖,颜色是绫子奶奶挑的淡青蓝色,被风一吹,袖子像鸟儿的羽翅一般振飞,夏油杰忽然明白它为什么叫作“振袖”。 他跟上了她的步伐,毫不费力。稻川秋保持在他身前一两步的位置,他伸手就能摸到她的衣袖,好像正在触摸鸟儿的翅膀。他弯着嘴角,无声笑了一下,忽然问:“为什么非要上去呢?” “因为来都来了?” “之后还能来吧。” “那就是没有理由了,”稻川秋认真地说,“就是因为我想要上去。” 她总觉得,哪怕自己在凌晨三点把睡得正沉的人摇醒、兴致冲冲地说嘿我要去看日出,你陪我好不好?——也绝对有人会纵容她,迷迷糊糊地说,好啊,去得早的话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来,你肯定会喜欢。 她肯定是被纵容成了习惯,所以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好在夏油杰也很纵容她。 “那我现在也想要上去了,”他说,“我们去抽一支‘大吉’的签!” 明明只是小孩,在这样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却如履平地,爬得比成年人还要轻松。 山并不高,他们很快就爬到了山顶。 山顶的神社散发出空无一人的死寂,零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笼目笼目……笼中的鸟儿……无时无刻都想要跑来……白鹤与乌龟……背后面对你的是谁……?”* 平安京时期流传至今的童谣,没有人教五条悟,他是听族地里其他孩子们玩游戏时唱的。 他把歌词记得很清楚,唱得也还算在调上,然而山风冷清,又没有那样游戏的心境,唱出来的歌声便断断续续,好像孩子在啼哭,找不到身后站着的人。 咒灵躲在哪里呢?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着,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实则早已经看穿了一切,只是无聊至极、消磨时间。 什么都看得清楚,实在是无聊至极—— 他忽然顿住了。 苍蓝之瞳望向山的一角,那儿突然多出了一只搭在石头上的手。 稻川秋手臂发力,兼之用脚蹬,把自己送上了山顶。 小姑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振袖在风中翻飞如云,把凌乱的头发捋捋,她把别在耳边的布花取下来夹在衣袖上,研究了一下怎么夹得更好看。 终于,她看向了五条悟。 “呀,”她先是呆了呆,接着弯起了眼睛。 “‘大吉’。” 第121章 雪还在下。 五条悟呆住了。 “六眼”,能够勘破咒力、术式、量子的恐怖天赋能力,自出生以来,世界就在五条悟的眼中赤裸裸。“没什么是看不见的,更没有什么是不能解析的”,这种话被别人说出来是夸口吹牛,五条悟说来却是理所当然。 他从未见过不能勘破之物。 然而眼前的人被无数的线缠绕着。这些线从何而来?——自高天之上悬下,将她团团包裹,看不清的面目,眷恋跨过时间的形体,交叠着命运的过去的未来的凝视。 “诅咒, “五条悟喃喃。 前所未有的恐怖的诅咒,量级超越特级,无法观测力量的尽头,仅仅能够感受到的是那些晦暗的明亮的亲昵的痛苦的期待的雀跃的—— 感情。 五条悟愕然发现,空气中的量子振动着、迫不及待地向那跳上山顶的身影涌去。需要他费力操纵的量子此时如此温顺,臣服在她的脚下。 他看不见她的脸,直到她似乎感到厌烦,挥了挥手。量子们诚惶诚恐地退下了,她的面庞暴露在雪天之中,铅灰色的眼睛,短而卷的黑色短发,皮肤像雪中旅人的呼吸一般白皙,分明天气阴,五条悟却好像看到天地为她投放的明亮,在她眼中神采奕奕。 她对他的打量视而不见,他终于发现他看的不是自己,女生的目光笑吟吟地越过他探向他的身后: “好恐怖唷。” 到底是大吉——还是大凶? “呼咕————” 五条悟睁大眼睛,意识到什么,骤然回头,但已经迟了,一只大嘴忽而探出,将他整个人吞进了肚子里。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他稳住身形,却发现自己陷入了领域之中,身体如同掉进了化学胶水之中,一举一动都极为困难。 特级咒灵才能够展开的领域! 不可能,如果是特级咒灵,哪怕是他也会觉得棘手,怎么可能畏畏缩缩一直不出!可它刚才分明是躲避的姿态…… 电光火石之间,五条悟终于明白,躬腹神社中诞生的咒灵异常的躲避,不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是那突兀出现的女生吓住了它! 现在它终于出现,是因为…… 【领域展开伏如灰天——】 吼声铺天盖地,像野兽在天灾降临时绝望的哀嚎。 诞生灵智的咒灵孤注一掷地展开领域,试图将靠近的威胁先一步除去。 在它展开的领域之内,天空化为死寂的泡影,不断坍塌又生成,灰雪纷纷扬扬落下,将和服腐蚀出青色的浓烟。 夏油杰惊呆了。 他跟在稻川秋身后爬上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突如其来的巨口吞了下去,他伸手试图抓住身前女生的衣袖,然而振袖飘啊飘,偏偏不落进他的手掌心,最后直接消失在他视野中。当他再回过神,他已经出现在一处堪称地狱的场景之中。 除了他之外,领域之内还有个和他年纪相弗的男孩,却不见了稻川秋。夏油杰并不知道他和五条悟一起被咒灵打包扔进了角落,等之后再处理,他急切地抓住男孩的肩膀:“你有见到一个女生吗?” “短头发,穿着青白色的振袖袴,和我差不多高,如果没错的话应该出现在过这里,但可能和怪物打架跑到了别的地方——” 他脱口而出的形容让五条悟的脸色越变越奇怪。 什么啊、他发现的宝贝已经提前被别人发现了吗。 他正想不爽地说没看到,却突然定住了眼珠。 等等、等等。 “你也有术式吧,”他凑近了夏油杰,“而且术式不一般——原来如此,你们是其他小族的家系咒术师?” 第142章 除了御三家之外,咒术界中还存在着其他的咒术家族,只不过大多血脉凋零、不成气候,偶尔出了一个好苗子,不会上报总监部,而是藏着掖着、避免遭到如六眼一般的暗杀,导致夭折。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又回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张脸庞。 “不,不对,如果是家系咒术师,不可能……”他低声说了两句,接着抬起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一次性捡到了你们啊!” 不是小家族把他们藏了起来,而是他们身负庞大的咒力,却至今没有被咒术界捕获。否则怎么轮得到他? 夏油杰敏锐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你们”。 “你见到她了?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五条悟话里还透露出了别的信息,如果是平时的他绝对会问个清楚,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找到稻川秋。否则,他一个人怎么走出这片灰白的雪? 五条悟慢吞吞“哦”了一声:“你要去找她啊。” 领域的力量同等施为在他们身上,但因为咒灵全神贯注地对付稻川秋,这力量并不难捱。他自顾自地高高钓起夏油杰的心:“把我们吞进来的咒灵——就是你说的怪物——应该是只特级,实力强大,但顾不上我们两个,所以把我们扔在了角落。” 说到“顾不上我们”的时候,五条悟表情古怪。自出生以来,他就被灌输他必将成为咒术界最强的概念,久而久之他也觉得理所当然——是啊,他不是最强还有谁是最强呢? 但改变观念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五条悟从善如流地道:“你的同伴绝对是特级以上,所以那只咒灵才这样忌惮她。” 五条悟今年已经是一级咒术师,可特级的门槛他还没摸到——他甚至不能无时无刻地开启无下限,如此咒灵忌惮的人绝对不是他,而是面前这个怪刘海儿的同伴。 想了想,小孩又觉得不甘心,补了句:“我很快也会晋升成特级的,到时候所有咒灵在我面前都会灰飞烟灭,我会重新变回最强!” 夏油杰:“?” 他没听懂这白毛到底在表达什么,不过这不妨碍他抓住重点:“那小秋能打赢这只怪——咒灵吗?” “a——ki,原来她叫aki,”五条悟低着头嘀咕了一声,接着灿烂地扬起脸。 他今天笑的次数格外多。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是有乐子的——这不,惊喜突然就出现了! “她一个人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他高兴地说,“但加上我们绝对能赢。走吧!” 夏油杰茫然地跟上他的脚步:“你的意思是——” “你这家伙,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用术式吗?”五条悟不客气地道,“快跟上!” 术式……术式……陌生的词汇砸进夏油杰的脑海中,他突然想起了三个月前的一个傍晚。 他被咒灵追着跑过长街,大人们笑着和他说,“夏油家的小子,跑那么急做什么?”,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稻川秋面前,拜托她帮忙把咒灵消灭。 倒霉的是,和村上英和他们不同,夏油杰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咒灵,与它们对视的频率也很高;更倒霉的是,他看得见他们,却没办法消灭他们,每天上演一次狗咬屁股的体能训练,物理攻击能力倒是大幅上升。 他看着稻川秋轻松把他奈何不得的咒灵消灭掉,又羞愧又不甘。 稻川秋处理完咒灵,准备回家吃饭的时候,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小秋,”他抿着嘴唇,“如果我能帮上你的忙就好了。” 他已经不后悔自己能看到咒灵了。因为如果不是咒灵、不是他的“病”,他也不会来到兰放町,也不会认识稻川秋。 然而小孩的烦恼总是一个接一个。有时候是浅薄的“国文作业好讨厌”“跑步的时候太阳好晒”“啊啊总是麻烦绫子奶奶也太不好意思了”,有时候则是深刻的,“为什么我一点忙也帮不上呢?” 稻川秋顿了顿。 “你能够看见,就 一定也能够对付它们,“她淡淡地说,“至于怎么对付,这是你的事,我帮不了你。” 如果夏油杰想要一辈子活在庇护之下,她也不介意自己在的时候顺手消灭咒灵;但如果夏油杰生出了自己站起来的办法,那就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力量这种东西,如果不是自己领悟的,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什么也不剩。” “而自己脚踏实地、切切实实地握在过自己手心里的东西……哪怕死亡、哪怕转世轮回,它们也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稻川秋的能力不是凭空而来,是她自己抓住不放手、最后变成她不可磨灭的灵魂的一部分。 这也是她确认无疑自己曾有从前的故事的原因。 夏油杰似懂非懂。 稻川秋好心提醒他:“也许你可以试着接触它们,而不是一味逃跑。” 想要解析某样事物,至少要对它有所接触了解。依稻川秋的看法,夏油杰现阶段遇到的咒灵都是小儿科,他靠着两条腿也能跑掉,但等到之后,他遇到的咒灵逐渐强大……他总有跑不掉的那天的。 那时候就会是夏油杰被迫接触咒灵的时间。 而她的这番话推进了这个过程。第二天,夏油杰就视死如归地请求稻川秋为他抓来一只咒灵,上手摸了一下。 “……” 弱小的咒灵变成了一枚小小的圆形的玉。 夏油杰震惊地睁大了小眼睛! 天哪,他居然还有这样的能力! 他偷偷在心里给这个能力起了炫酷的名字。比如什么“旋转光波变球”“终极化解一式”之类的,这时候五条悟提醒,他终于恍悟了。 “原来如此,我的‘黑玄封印’是术式啊!” 五条悟:“没错……等等,什么,黑玄封印?”没听过有这种术式啊! 夏油杰已经兴冲冲地追上了他:“走吧!我们去找小秋!” 第122章 躬腹神社坐落在兰放町,供奉的是当地的神明兰放神。“兰放”,据说这是一位带来了盛开的兰花和勃勃生机的神明,兰放町人民向祂祈求春日和健康。 如今稻川秋面前的“兰放神”的领域,却无处不充满死寂和枯萎。没有万物竞发的春日,河流枯竭、天空坍塌、山峦颠倒,灰雪漫天飞舞,给人以灭顶的寂无。 咒术界信奉“守恒”。在天元的结界之下,日本咒术师和咒灵的力量将会持平,不会有一方彻底压过另一方的情况出现:这是数千年来咒术界奉为圭臬的真理。 然而,1990年,稻川秋诞生,她携带着的超越世界束缚的力量却打破了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她不是咒灵,注定会走到咒术师的阵容中去,于是世界也在同时加强咒灵一方的力量。 1989年的冬天,五条悟诞生之后,六眼的横空出世在咒术界引起轩然大波。此前,六眼已经多年未曾出现,古籍上记载的信息未免模糊,于是咒术界将咒力的异常变化归咎于五条悟的降生——这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暗杀和觊觎——一年之后,咒灵力量陡然上升,他们也只以为是五条悟的能力提升,而全然没有意识到其他打破规则的存在出现了。 不少咒术师埋怨这几年的咒灵战斗力提升得太快,应付得越来越吃力了。相比起从前四级盛行、三级数量较少、二级已经是稀有、一级屈指可数、特级从未现世的格局,现在越来越多咒术师面临着越级击杀咒灵的任务和危机。 “虽说是平衡,但这也太离谱了吧。五条悟一个人就引起了这样多的变化,他以后到底会有多强?” “咒灵力量增长得也太快了……如果没有五条悟,没有六眼……” 五条悟莫名其妙背了很多黑锅。 而罪魁祸首身前有了挡箭牌,倒是平安无事地生活了好几年。 直到今天,她心血来潮地想要抽一支“大吉”,爬上了山顶,岂料这儿竟有一只特级咒灵在躲着她。 被突如其来带着转移了位置,稻川秋脸上没有半点慌张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兰放供奉的神与春日有关,你却完全是与死亡相关的咒灵。你是从何诞生的呢?” 咒灵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和情感,如贞子、伽椰子等人形咒灵,就是人类恐惧的具象化。但这样的咒灵一般只能到一级止步,想要达到特级,至少要是火焰、洪水、地震一类的天灾才行。 躬腹神社是个很小的神社,宫司年老无力,神职人员数量极少,相应得,兰放町的人民也不很多,在这种情况下,兰放接收到的情绪和情感都少得可怜,连一级都不可能达到,又为什么会——展开领域? 稻川秋仍在思考。 而在她思考期间,眼前的咒灵已在转瞬之间发起了数百回攻击! “飒飒飒飒——” 雪花如飞刃一般,数量庞大,聚集在一起时如河流一般广阔。寒光凛凛,杀意森森,刹那穿向领域中心的女生,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第143章 “如果不是有人特意为你催化了等级,那就是‘平衡’在作祟。但是,哪里来的平衡?” 话音与狂风相接,风声凄厉如刀,割开撞见的一切,将途中遇到的粒子蛮横切割,最后冲向女生的喉咙,眼看着鲜血就要喷溅而出,风却忽然温顺,不再听从领域主人的指挥。 “所以果然是因为我吧。这个世界对我实在是很有恶意呢……看来之前的六户人家也是一样,都是被安排故意来刻薄和折磨我。 沉沉的乌云降下冬日的雷霆,违反季节的气象代表着天神的愤怒和制裁,天地之间划过一道明亮爆破的锐光,照亮了女生的面庞,最后落在她身上时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可惜我找到了绫子奶奶,灾难和厄运这种东西最后还是屈服于我。世界终于看不下去,想要强行将我送走——” 铅灰色的眼睛忽而睁开,直直望向领域的一角。那儿空无一人,那儿就是领域的主人藏身的地方。 被她凝视时,不存在的心开始战栗,畏惧、逃避、蠢蠢欲动想要逃离,咒灵绝望地发现自己一开始就应该逃跑,而不是心怀侥幸、守着老巢不放。 它的肢体被肉眼看不见的粒子桎梏,四处乱转的眼睛看到女生脸上随意而浅的笑容。 “虽然很想就这样把你解决掉,但这样打草惊蛇吧,”稻川秋自言自语,“正好有人能帮忙顶锅。”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五条悟和夏油杰同时感觉脚下踩空,狂啸的风声卷起他们的发丝,两人睁大眼睛,咒灵近在咫尺。他们面面相觑。 他们从领域的边缘,一瞬间被送到了中心处。 太好了! 五条悟蠢蠢欲动,捏指成决:“苍——!” 暴动的力量被生涩地压缩扭曲,最后被送到咒灵面前绽放,刹那之间迸溅而出的能量使得空间曲折,咒灵躲闪不及,硬吃了这一发,身体上瞬间多了一个大洞,怒吼声惊天动地。 “吼——” 这里是领域,不是你们随便放肆的地方! 咒灵愤怒地驱动力量,两个小孩同时感受到领域桎梏的下压,脸色瞬间一白。 五条悟被压得背往下低,夏油杰比他更倒霉,五条悟好歹知道领域是个什么东西、有个什么作用,对此有所准备,夏油杰却是来的时候匆匆听了一耳朵,全然无防,咚一声趴在地上,下巴磕出了血。 “你,你刚才说得那么厉害,怎么不上去打它?!” “嘴上说说谁不会啊!我又没开领域!我连苍都才学会不久啊!!!” 五条悟被压倒在地,嘴巴可是半点没被压制,咒灵的攻击又来了,也许是因为生死关头叫人醒悟,他的体内陡然多了一股力量似的,领域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居然变小了。发现这一点后,五条悟半点不迟疑,信手捞起夏油杰的衣领,两个人险之又险地躲过咒灵的一击,五条悟大喊:“你怎么不动手?” 夏油杰心道面前这只玩意和我那天变的根本是两码事好吗!如果说那天被他变成球的是蚂蚁,现在这只就是巨象了,他们两个苦哈哈地躲避着咒灵的随手攻击都有点困难,更别说直接动手了! “而且就算要动手也要碰到他才行吧!你把我放下来!离得越来越远了啊!” 原来五条悟提着他的领子跑,没一会儿窜出十米八米——倒也算渊源流传,从前跟着他的辅助监督真有这样倒霉被卷进来的,他就这样把人带出去。现在换成了夏油杰,六眼告诉他这小孩儿实力不错,可五条悟还是庇护的姿态,直到吃了夏油杰一 肘击:“放我下来!” 五条悟“嘶”了一声,下意识松了手:“恩将仇报啊,你这个小眼睛!” 他的无下限还没法无时无刻地开着,现在更是被他全部调动来防御咒灵的攻击,对夏油杰则放松了警惕。后者一击得逞,额角跳青筋:“你说谁小眼睛呢!” 吵嘴归吵嘴,夏油杰跑得却快。他被咒灵追得多了,别的不说,体能那是一杠一的好,不多时就扑向了咒灵。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瞳孔中倒映着夏油杰飞速远离他的背影。 “你不要命了?!” 要知道哪怕是他,也没有跟开了领域的咒灵直面撞上的打算——他是很强,可他脑子里又不是只有肌肉,和特级打起来或许有胜算,但也绝对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五条悟满脑子都是先跑一步日后回来老子再把这咒灵捅死,谁知道新认识的小眼睛居然那么莽! 夏油杰扑向咒灵,有激动有喜悦有踌躇,就是没有畏惧的情绪。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稻川秋的身影。 有小秋在,他不会死的! 所以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试验他的术式的机会! 夏油杰再没有半点畏缩,冲向对他而言庞然如山的咒灵。身后的五条悟仅仅呆愣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来帮你!” 五条悟纵身一跃,来到了夏油杰身边。体内不知何处而来充盈无比的力量让他觉得特级又如何?老子这就一发轰了你! “苍——” 如同太阳暴沸,恒星坍塌,黑洞一般的力量仿佛一道划破天穹的陨石,携带着无轮的动能狂暴地砸入咒灵的面门。 “轰!” 天空又坍塌了,灰雪狂舞,尘埃像哭泣的眼泪,又重又烫,咒灵居然被一发锤进了地面! 夏油杰的身体中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他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和肌肉的运用,一跨而过他与咒灵之间的那些距离。 这瞬间,他忽而明白了自己的术式。 不是什么“黑玄封印”,也不是什么“终极化解一式”,福至心灵地,他明白了自己术式的名与力。 【术式咒灵操使——】 将咒灵收服,化为己用。那些将他追逐得狼狈的怪物,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工具预备役。 夏油杰眼中放出光彩,此时此刻,他有了放声大笑的冲动。少年伸出手,只见被五条悟一击颓废的咒灵如山一般庞大,却在被他接触到的那一刻迅速消融扭曲。 “呼……” 领域崩裂,地狱消失,好似有另一个领域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下一刻消失无踪,夏油杰将手中的咒灵球捧起,像吞食苦月亮的人,将它塞进口中。 恶心、腐臭、像沾满了污秽物的抹布,令人作呕,少年却觉得甘之如饴。 2000,千禧年的第一天,跨越旧时代,迎来旧时代。 ——这一天,夏油杰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力量,认可了自己的力量,取得了自己的力量。 第123章 进入千禧年后,咒术师的生活越发水深火热,这其中有咒灵频频出现的原因,也有科技爆发的因素在作祟。 珍妮纺纱机的出现、石油等能源的利用、电力的出现,这些代表着科技崛起的戏码,已经在过去数百年间不断更迭人类的认知。但它们的每一次发展,都有着一定时间的积累。并不会在短时间内改变人类社会的构造。 然而,第四次工业革命拉开帷幕,新能源的发掘成为人类命运进程的重中之重,网络逐渐侵入人类的生活,并且改变人类行动的方式,通讯速度加快,思维被迫改变,过去沦为尘埃的速度前所未有得快——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咒术界受到重创。 他们不仅要发愁咒灵频发导致的咒术师短缺问题,还要注意处理各类摄像头导致的咒灵事实流失,除此之外,人类政府也变得越来越难缠,高新科技热武器的威力逐渐被摆上他们的案头…… 又一年夏天到了,总监部的人焦头烂额。 五条悟在夏油家赖着不走的时候,带来了咒术界的最新消息:“据说他们找到了传说中‘反转术式’的拥有者,现在把她藏得密不透风,生怕被我们的人发现。” 他不久前成为五条家的家主,却好像没有受到家族事务的影响,就这样乐悠悠地将手臂垫在脑后,整个人躺在榻榻米上,翘着二郎腿叼着冰棍,笑嘻嘻地说:“本来我不想管的,但他们这样干,弄得我兴趣又起来了呢。” 夏油杰沉吟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马上行动呢?” 五条悟闻言爬起来用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现在不就在行动吗?” 夏油杰:“这里是我家。” 五条悟:“我知道啊。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 夏油杰:“我家里没有‘反转术式’。” 五条悟:“这个我也知道。” 夏油杰再也忍不住了,额头冒青筋:“那你来我家干嘛?” “来邀请你们一起去找反转术式玩啊!”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说:“不然我来这干嘛!来看你的小眼睛吗?” “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夏油杰果断出拳跟他打了起来。顾忌着这是他家,他没放出咒灵,五条悟也没用苍,两人滚成一团,毫不留情拳头乱飞,稻川秋推门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分别负伤,夏油杰鼻梁青了一块,五条悟的头发被薅了,衣服也破了。 第144章 “无下限太作弊了!”夏油杰爬起来愤愤不平,“否则我绝对把你脸打成猪头。” 五条悟嘁了一声:“老子的帅脸不会有任何疤痕!” 说完他就往门口跑,夏油杰一把拽住他小腿,把他扯倒在地上,力气太大,他也没打算爬起来,就这样在地上面目狰狞地爬动,仿佛刚刚把自己从地里挖出来,发出丧尸的嚎叫:“救——命——啊——小——秋——” 稻川秋:“……” 如果说一开始稻川秋见到他这幅样子心头还会有微妙的熟悉感,那么现在她已经能无视这来得多后越来越搞怪的家伙。 她踢开丧尸转向她脚踝的手,走进室内,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问:“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你的还剩一半吧?拿来,”夏油杰不管五条悟了,他跑过去稻川秋身边。 五条悟幽幽地道:“哇,某人的尾巴摇得好快啊。” 夏油杰充耳不闻,接过了稻川秋的作业本。 然后,他开始写上面的作业。 国小生的作业其实不多,也很简单,但却重复无聊。比如说反复抄某个生词十遍、连线填词之类的。察觉到稻川秋不喜欢写作业之后,村上英和自告奋勇,年纪轻轻当起了作业侠,久而久之稻川秋开始模仿他的字迹,免得被老师发现不对。 夏油杰搬家过来之后,稻川秋有了新的小伙伴,作业的重任也就移交了——他家就在绫子奶奶家隔壁,稻川秋一出门就能找到人,不像村上英和,找他还得走一条街。 夏油杰练了两天村上英和的字迹,信心满满地开写。老师居然也真的没有发现异常——小孩子嘛,字迹变化是很正常的,而且都歪歪扭扭,谁看得出什么个人特征啊! 于是稻川秋满意了,夏油杰满意了。村上英和不满意。他撅着嘴,愤怒地为自己鸣不平:“明明……明明……是我先来的!” 夏油杰来了之后,他甚至多了每天等在门口帮小秋背书包的竞争者!村上英和觉得自己的地位被严重挑衅了,赶紧跑去找稻川秋。 他倒也很聪明,知道自己气势汹汹的话,八成会事倍功半,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于是他满脸泪汪汪,跟稻川秋哭诉她和新的小伙伴玩的时间太多了,她不要以前的朋友了吗? 稻川秋:“……” 她 心情微妙。 怎么说呢,小孩的演技不过关,一眼能被看出破绽,而且很有绿茶嫌疑。 但他也没说错,夏油杰出现之后,稻川秋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一部分,确实冷落了村上英和——虽然以前她好像也没多热络…… 村上英和虽然调皮捣蛋、被妈妈头疼“这小子是被泥捏成的吧”,却意外有一张很乖萌的脸。平时他嫌自己的脸太弱气,非得弄点伤痕、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这回他学聪明了,把自己的脸养了两天,嫩得不行,这才跑来找稻川秋。 他见她有松动的趋势,连忙再接再厉,用这张脸泫然欲泣并撒娇:“小秋,我想和你一起玩!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稻川秋:“……” 稻川秋可疑地沉默了。 倒不是她想说夏油杰才是她最好的朋友——严格来说,她觉得自己不管说谁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和她有最亲密的关系,都绝对会被某个大少爷搂住脖子大喊:“不许!不许!我才是小秋最好的朋友!” 又或者被某种幽幽的像黑猫的目光盯住:“最亲密的关系吗……”然后凭空出现几根针扎进她的脑袋里。 她以前认识针灸医生吗难道。 稻川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委婉地道:“可我和你同班,和他不同班。” 村上英和:诶。 村上英和:好像是真的诶。 对啊,夏油杰虽然转学和他们同校,却是隔壁班的学生。而村上英和则入学的时候就和家长痴缠,最后如愿跟稻川秋同班。他们甚至是前后桌! 稻川秋又加码:“我们上课的时间一直在一起,只有下课才能见到他,难道不是我们关系更近一点吗?” 村上英和平衡了。 对啊,他和小秋一个班,夏油又不是! 他完全忽略了上课得认真听课这件事,满脑子都是我们可以上课传纸条,夏油你行吗?你不行! 就这样,他让渡了帮稻川秋抄作业的权力给夏油杰。……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让渡的。 总而言之,夏油杰奋笔疾书,完全忽略了讨打的五条悟,不一会儿就写了五张。 国小作业真简单! 夏油杰最近在努力提升自己的速度。作业这种东西,总是越长大越多,现在简单,等到了国中、高中、甚至大学——没错,他已经想好了以后要和幼驯染上同一所大学——到时候作业难度越来越高,他赶不及怎么办?难道把部分作业让出去给村上吗?那不行! 五条悟趴在夏油杰旁边,看他面不改色笔如风雷,忍不住咋舌。 “你们连暑假作业都是一样的吗?” 夏油杰不理他。 他自顾自地道:“没想到同校还能有这样的好事。我知道了。我比你们都大,我也要就到了读国小的年纪了吧。” 稻川秋也不理他,拿着遥控器调电视台看。 夏油家的大人都不在家,夏油杰一个人住,宅子很大,慢慢这里就变成他们聚集的地方,属于他们的生活痕迹慢慢增加。 五条悟借着出任务的名头,增大了跑来这里玩的频率,最后夏油杰不得不给他收拾出一张床铺——他其实还想死皮赖脸去请绫子奶奶收留自己的,借口都想好了,“我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无处可去呜呜呜”,但最后宣告失败,毕竟他打不过稻川秋——久而久之比夏油先生和夏油夫人更像这个家的一员。 按理说这样他就该感到满足了。 人都是不知足的。 五条悟摸着下巴:“如果我能和你们读同一个国小就好了……” 夏油杰:“……” 他肉眼可见地预料到了昏无天日的未来。 “我说,”他放缓了语气,“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来着?” “那个反转术式——” “就把找到她当成我们的暑假活动吧,怎么样,”他不动声色地引导,“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我们可以有一样的活动啊。” 五条悟果然上当了。 于是稻川秋才看了电视一会儿没多久,左手臂上多了只白猫猫,右手臂多了一只黑汪汪。 “小秋,我们走吧!” 稻川秋:“……” 我有说什么吗?我有同意什么吗? 不要随便给我加什么暑假活动啊! 夏油杰:“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就不帮你写作业了。” 稻川秋:“英和——” “那个的话,”夏油杰笑了,“我偷偷调整了字迹……哪怕是他,一时半会也模仿不来呢。” 稻川秋:“……”这变黑心肝了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算了。 “走吧。” 空白的暑假作业在旁边摊开,家入硝子正在看漫画书。 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家最近打算搬家,她也要转学,理所当然的,暑假作业也不用再做了。她看着漫画书百无聊赖,忽然顿住。 家入硝子的家是传统的一户建带小院子,她住的房间窗户对着后院,视野开阔,也因此,她才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两个、三个脑袋出现在后院的墙壁上。 家入硝子:“……” 这年头当贼没有年龄限制的吗? 第124章 五条家作为御三家之一,当然在总监部内安插有人手。五条悟虽然刚上位成为家主不久,却毕竟已经是五条家名义上的主人。当他提出要看反转术式的资料时,家族里的老头们都热泪盈眶起来。 天哪!从前冷清得对俗物没有兴趣、长大一些后性格又骤然变异得有毒的神子大人,终于开始有意振兴五条家了吗!拉拢人才、结交人际关系,这都是合格的家族领导人的特征啊! 五条长老们连忙发动在总监部的人手,硬生生把家入硝子的资料挖了出来。 家入硝子一家住在横滨。 作为东京都市圈的重要组成城市,横滨是日本重要的工业基地,并且拥有日本最大的国际通商口岸,在多年发展积累后形成繁荣富裕的城市氛围。家入硝子的父亲是外贸公司的经理,母亲则是家庭主妇,如果不出意外,家入硝子至少会在这座城市里长大到成年。 然而,几个月之前,年幼的家入硝子遭遇了一场车祸。 严格来说,她是旁观者,车祸在她面前发生,并没有波及到她。真正命悬一线的是一名倒霉的咒术师,他在开车的时候被咒灵缠上,惊骇之下踩错了油门,险些把自己送上天。 他吐着血把车门掰开,想要找人求救。咒术师可以用咒力强化身体,因此,他并没有生命之危,脸上也没有多少慌乱,只有车祸的前一刻捏爆了咒灵的畅快和癫狂。 第145章 家入硝子却以为这人回光返照,马上就要死了。 这也很正常,她还只是个小孩,任哪个小孩看到有人浑身是血、表情扭曲地从车底下蠕动,都会觉得这人马上就要死了的。 而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孩童当然不希望任何人死亡。 于是,咒术师刚刚把自己的腿拔出来,就惊愕地发现,自己的伤势似乎变轻了。 喂喂,假的吧…… 不是错觉。 咒术师抬起头,身前只有一个女孩,她的手 贴在他的伤口上,源源不断的力量仿佛就这样涌进来,她似乎很害怕,一直小声地说“不要死”。 电光火石之间,咒术师想到了传说中的反转术式、想到了自己身后没有背景于是在咒术界中郁郁不得志、想到了总监部的困境…… 他咧开了嘴,露出了个哄小孩的笑:“啊,谢谢你,我不会死的——” 家入硝子呆呆地看着他。 “啊?你没事啊?” 她终于意识到了面前的男人已经爬出了车底、整个人还能勉强站立——其实是被她治疗后好了大半——站起来的时候比她高多了。 既然没事,那就不用她提前帮忙哭坟了。 家入硝子收敛了表情:“我已经帮你叫了救护车,那你自己去医院吧,我还要回家呢。” 她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大人根本没什么事,虽然吐了挺多血,但失血和失血之间也是有不同的啊:有的人流鼻血都能流一大滩,有的人死了都不吐血,用血量来衡量生命的强弱也太天真了。 最主要的是她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很碍眼,像是想要诱拐小孩。 很有警惕心的硝子小朋友踩着儿童滑板车,脚一蹬,就这样潇潇洒洒走了。 回到家,妈妈问她衣角上怎么有血迹,她面不改色地说救了一只腿上有伤的小猫咪,正好蹭到了,完全没说车祸的事。 她并不知道,受伤的咒术师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了她家,确认了她的情况之后,马上就向总监部报告说明。 总监部大喜过望,正好愁手里能用的人不够呢!他们调查一番之后决定提前将反转术式握进手里。为此,总监部的老头们通过利益交换调动了家入先生的工作,将他从横滨调到了东京,薪资上调了百分之二十,并且入职就送住宅一套。 家入先生难以抵挡如此诱惑,恰好家入硝子也正在暑假,他们当即决定搬家。 总监部的考虑是,五条家的神子未来肯定会在京都校就读,这会让京都校占据更多的话语权,而东京校与京都校相互制衡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既然如此,东京校也需要有和他同地位的学生才行。正好,家入硝子与五条悟同龄,到时候京都有五条悟,东京有家入硝子,双方作为对手难以合作,总监部就能在这其中大搅混水。 总监部想得很完美。——如果不是遭了五条悟的话。 他们和五条悟的接触还是太少了,根本不知道这个年幼时还冷清得如同龛中神明的家伙如今已经变异成了奇行种,而且是那种会到处乱爬的奇行种。 五条家则是根本管不住奇行种、最后不得不躺平,跟在五条悟后面跑的大冤种。 就这样,拿到资料后不久,五条悟三人就跑过来当贼了。 “说得那么难听……”五条悟大咧咧地跨过墙头跳下来,“什么贼不贼的,我们是你未来的同学!” 家入硝子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什么?她还没办转学手续,就已经有未来的同学了吗? “果然是贼吧,放松警惕的话没准会被偷光全身上下的财产,”硝子果断下定义,“妈——唔唔唔!” 夏油杰捂住她的嘴,额头冒汗:“都说了不是贼啊!是未来同学!” 稻川秋犀利指出:“如果不是做贼心虚的话,你捂人家的嘴干什么。” 家入硝子眼睛一亮,仿佛找到知音,疯狂点头:“唔唔唔唔唔唔!”说得对! 夏油杰:“……” 他头疼:“小秋,你是我们这边的呀。” 稻川秋无辜地表示:“难道我不是被你们威胁来的吗?”你个黑心肝,遭报应了吧! 家入硝子伸手给稻川秋比大拇指。轮到夏油杰的时候大拇指朝下,最后怒目而视开始挑挑拣拣她的漫画书还发出嫌弃嘘声的五条悟。 你们这两个混蛋人渣、快点向你们的同班学习、弃明投暗啊! “如果我松开手的话,你不要叫,”夏油杰和她商量,“我们有事和你说。” 家入硝子维持大拇指朝下的手势三秒,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夏油杰松开了手,她果然没有大叫,而是不爽地问:“你们到底是谁啊?说什么未来的同学,不会是用时间转换器过头了吧。” 《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1999年出版之后风靡全球,成为书店畅销读物,家入硝子也买过来看,对里面时间转换器的概念很是感兴趣。 这时候突兀出现的几人念着未来未来的,她顺口道:“难不成你们是想说我也是巫师,快到十一岁了,霍格沃茨的通知书终于要来了?”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黑白双煞却睁大眼睛,露出了“你这家伙怎么知道的”的表情。淡定一点的让她很有好感的女生则对她竖起大拇指。 “……” 不是吧。 家入硝子呆滞了一下,马上又激动起来。 “这世界上真的有巫师?” “巫师不知道,但是有咒术师。” “总之是类似的东西对吧?超能力?” “嗯……也可以这么说。” 小孩的眼睛亮得放光:“听你们的意思,我也有超能力、是咒术师?” 夏油杰默默点头。 “那我的超能力是什么?变蜘蛛?跑得快?还是要经过系统的学习之后才能用魔咒什么的?” 夏油杰默默看着家入硝子兴奋的模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超能力……也就是术式,每个人都有所不同,所以不像魔法一样,每个人经过系统学习以后可以用不同的咒语。” 家入硝子指了指自己:“别说废话了,我问的是我的术式。” 趁着答案还没有出现,她开始畅想:“如果我可以变高达就好了,或者拥有宝可梦一样的能力,或者变出很多枪来动手——” 显然,她对自己的定位是狂战士。稻川秋瞟了眼漫画,好嘛,破案了,这小孩看的是《全o猎人》。 五条悟等她畅想完,才慢悠悠地打破她的幻想:“你的术式,没有错的话是‘反转术式’。” “反转术式?那是什么?” 稻川秋道:“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咒力的负相对来治疗他人。” 家入硝子一瞬间领悟了。 全o猎人破灭了,海o王的畅想也宣告失败,热血jump离她远去,居然是个背景板角色的奶妈?! 她失意体前屈:“原来是个奶妈吗……这也太弱了吧……” “啊,不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不是巫师,那你们也不是猫头鹰吧?” “……?”夏油杰指了指自己,“我长得像猫头鹰吗?” 五条悟更加愤愤:“怎么能说老子是猫头鹰!看不见这张帅脸吗!和猫头鹰有半点相似吗!” 稻川秋认真看了一下:“和猫头鹰一样凶。” 五条悟:“……” 五条悟大爆发:“小秋!!!” 他扑上去就是一阵滚,夏油杰赶紧把他扯回来。一个扯一个嚎,仿佛某种卖身葬父的惨剧。 家入硝子的思绪并没有被打断。 她想起了几个月前一幕。 那个在车祸中被她以为必死无疑的男人……那个浑身是血却露出奇怪笑容的男人……那个短暂出现在她生活里、后来她的生活随之改变的男人…… 他是个咒术师! 家入硝子的心往下沉。 她冷冷地道:“你们到底是谁?和调查跟踪我的人是什么关系?” 她不敢贸然想得太多,然而发生的一切都在暗示明示着她事情的真相。父亲突如其来的调职、母亲精心为她选择的最优学校、即将前往陌生的城市……她仿佛陷入了一张众多蜘蛛吐丝织成的网,越挣扎越沉沦。 一时间家入硝子浑身发冷,居然找不到能够诉说和依靠的人。 稻川秋觉得她看上去太可怜。 因为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孤零零地徘徊之后坚定神色、决定从此以后一切靠自己——这样熟悉的模样,又可怜又让人止不住心神战栗。 或许她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家入硝子的手突然被握住了。 两个人的手都很冰,没有多少温度。家入硝子原本以为自己的体温已经足够低了,但现在才发现有人的手比她的还要凉。 彼此接触之后却开始摩擦生热一般迸出原始的温暖火苗。 第146章 人类依偎在一起,凭着彼此的体温,簇拥着捱过冬日;哪怕大家都很冷,但靠近之后呼吸和心跳就变成了热源。 家入硝子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的女生,面庞柔软,眼眸明亮,对她露出微笑。 “不是说了吗,我们是你未来的同学。”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推翻魔法部?” 第125章 虽然四人私底下达成了联络,然而明面上他们却无法常常往来。 “连电话号码都不能留吗?”家入硝子大失所望,“我本来还想和你们发短信……” 父亲得知升职的消息之后欢喜过了头,正好这一学期家入硝子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七,于是得到了新手机作为奖励,附带一张电话卡。——虽然她现在怀疑这也是“魔法部”在插手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相比起其他孩子,家入硝子已经可以用短信和外界联络。 “目前的信息网络太简陋了,总监部完全可以通过和通讯会社合作得到你的联络人和所发信息的清单。” 1992年第一条短信问世之后,人与人之间的通讯变得前所未有得简单,普通人惊叹于高新科技的神秘,稻川秋却无端嫌弃现行信息技术的落后和易破解。 “哪怕他们不走官方渠道,只用黑客手段来监视你的手机,那也是轻而易举。” “那怎么办?不能联系你们的话我不知道怎么行动啊,”家入硝子盘起腿,“我连魔法……咒术界里有没有纯血二十八家都不知道。” “这些资料后续会传给你的,”稻川秋道,“而且我们也有联系的方法。” 家入硝子半信半疑:“难道你想说写信……?总感觉会被偷偷拆开。” 五条悟表示:“不用表示,是肯定会被拆开。” “这么光明正大的吗?”家入硝子表示,“一个十岁小孩的信有什么好看的?” 五条悟大吐苦水:“就是看你一个信而已,算好的了,好歹没有压榨童工。不像老子,老子年纪轻轻,工作经验已经快五年了!” 家入硝子“啊”了一声:“什么,他们还雇佣童工?真的假的?” 五条悟不屑:“没有人比我更懂总监部!” 总监部那群老头子,五条悟再熟悉不过了。一开始察觉到他能轻松祓除咒灵,他们不断提高他的任务数量,完全不顾他还是个小孩,振振有声,“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五条悟撇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什么狗屎!” 但他一开始还真听进去了,毕竟咒术界口口声声说的,你五条悟的出现打破了咒术界的平衡,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解决一下啊?我们都不要你的命了,你去多干一点活,这没什么吧? 这导致五条悟一段时间里疲于奔命,早早习惯了社畜的形状。 直到认识稻川秋和夏油杰。 天哪!如果非要说某某人的出现打破了咒术界的平衡,就一定要人维持平衡——那这里两个摸鱼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每天的烦恼甚至是“怎么把字迹改动又不被发现”!某个把作业全部流放的家伙更是半点烦恼都没有! 人最怕对比,长久维持咒术界平衡之后,五条悟不平衡了。 他跑到总监部大闹一通,把五条家的老头子们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神子大人已经是合格的家族领导人、学会给家族争取利益了。于是五条族长麻溜退位,五条悟上位,虽然还没举行继承仪式,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五条掌舵人。 五条掌舵人和总监部的接触自然增多,而接触得越多,五条悟的厌恶也越发不加掩饰。 明明内部有数量可观实力不错的咒术师,总监部却从不把他们派遣出去做任务,而是留在总监部“保护”这群老得快死的长老。 保护什么,既然都老成这样了,那就快点去死啊! 五条悟恍然发现自己出了那么多任务,没准把别人的份也给干了。 和夏油杰混熟了之后,他还被怪刘海科普了一波日本法律。 “雇佣童工是非法的,不仅如此,劳动法也规定了每个星期工作时间不得超过40小时,每月加班时间不能超过45小时——” 夏油杰担忧地看着五条悟。 “你每周工作多久?” 五条悟在脑子里飞快运算得出答案,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当晚总监部就被砸了,五条悟从此罢工——也不能说完全罢,可以称半罢,每周他只工作20小时,绝对不加班,有问题找他的律师——没错,这小子继任家主之后,果断给自己搞了个律师团! 总监部对此无能狂怒。 稻川秋对此评价:“从愤怒洗内裤变成了冷脸洗内裤。” 夏油杰听此评价,笑得不行,第二天碰到五条悟时笑得太大声,两人又打了一架。 总之,五条悟和总监部已经闹掰了,从不啻于用最大的恶意揣度总监部,他好心劝告家入硝子:“你写信的时候小心点,别乱说话。” 家入硝子陡然得知言论自由都被剥夺的噩耗,整个人不受打击,反而被怒火驱动行动力:“那我们还可以用什么办法联系?一定要加密的,等我们计划完全,就把那什么总监部全轰了!” “对了,”她想起来什么,“我可以当奶妈,你们呢?你们有没有攻击性的术式?” 她适应咒术界的速度快得令人感叹。 夏油杰道:“应该算是有攻击性吧。”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轰它一个顶不成问题。” 家入硝子默默把目光转向稻川秋。 “诶,我吗,”她略有些为难地望天,“我很难形容。” 事实上,稻川秋觉得自己的能力不属于咒术的一种,只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兼容了。 “但应该有点威力,”她捏紧拳头表示,“我可以给你们加油。” “嚯,加油,说得很轻松呢小秋,”五条悟幽幽搂住了她的脖子,“要知道不是谁都能给我加油的啊。” 躬腹神社上稻川秋明面上没有出手,表现优异的是夏油杰。 但五条悟何许人也?他一眼就看出有猫腻,果断缠上了他们两个,常来兰放町,最后在夏油家有了自己的床。稻川秋发现他很聪明、来的时候身后从来没有小尾巴,也就半纵容地随他去了。 她从来没有掩饰过什么,五条悟自然也观察出一些东西来。 比如说那天打特级咒灵的时候,凭他和夏油杰的能力,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对方拿下。不被追得抱头乱窜就不错了,还被他一发苍打爆、被夏油杰随手收入囊中? 哪有这么简单!特级咒灵又不是大白菜,一拔就有! 所以肯定有人帮了他们。怎么帮? 恍然间五条悟回想起那时身体涌出的力量。 你对自己了解吗? 说到表面的皮囊,大多数人会说了解、接着又摇头,因为身体有死角,人没有四只眼睛,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五条悟好一点,他的六眼可以观测自己的全部,也因此他可以信心满满地说自己了解自己。 但如果把这个层面扩大到身体的内脏、组织、细胞、甚至更深层次的存在呢? 身体何处暖洋洋,不断有力量涌出来,正面情绪冲刷着他的大脑和灵魂,使他飘飘然得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在那一刻,他也确实无所不能。 夏油杰和他进入了一样的状态,所以两个小孩才能够把 特级咒灵打败,最后毫发无损。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五条悟闻所未闻。哪怕翻遍古籍也不存在的能力,一旦暴露,凭着稻川秋的性格,要么她加冕为王,要么她把整个咒术界都轰了避免麻烦——五条悟想了想五条家的老头子,天哪,这也是人命啊! 五条悟慈悲为怀地隐瞒了稻川秋的存在,至今总监部不知道这么一号人。但这不代表他不稀罕稻川秋多厉害,这时听见她谦虚马上就不干了。 稻川秋把他的脑袋拍开:“爬远点。” “遵命,”五条悟滚蛋了。 家入硝子表示:“虽然听懂了,但你们能不能演示一下?看不见摸不着让我没底啊。” 五条悟懒洋洋地伸出手,想了想又放下。 “……如果把你房子轰了,你不会生气吧?” 家入硝子死亡凝视:“你说呢。” “……嘁。” 相比之下,夏油杰的能力就温和得多,他放了一只咒灵出来,正是上次的兰放神。 家入硝子睁大眼睛:“好厉害!你只有这只吗?” “还有别的。”这段时间夏油杰也契约了几只咒灵,不过等级都很低,最高不过二级。他都放了出来,其中一只咒灵能制冰,乖巧地把家入硝子端来招待他们的果汁变得冰凉。 家入硝子举起玻璃杯,冰凉的感觉让她切实感觉到了咒术界的存在。 她喃喃道:“……你不会想说,你的术式是类似宝可梦的技能吧?” 第147章 夏油杰颔首。五条悟看了一眼稻川秋,笑嘻嘻的,忽然说:“你的手。” 家入硝子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发现自己居然无法碰到对方的手掌。任凭她用力憋得脸颊通红,始终无法触摸到皮肤的热度。 “无下限,”五条悟自觉挽回了面子,得意洋洋,给家入硝子讲解了一番自己的能力,同时强调如果不是这里是她家,他一发苍就能把这里掘平。 家入硝子嘟囔了一声“臭屁”,情绪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不低落不行啊!看看她周围的同伙都是什么人,一个个能力不是宝可梦就是狂攻战士,只有她一个是奶妈!明明她的梦想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爆杀反派,现实却让她当一个大后方的奶妈…… 以家入硝子的认知,负责治疗的奶妈一般都会避开前线战场,作为直面同伴死亡的存在。她敬畏这样的角色,但轮到她身上,她只觉得岂有此理。 “决定了!”她握起拳头,“以后我要每天跑十公里、卷腹一百次、俯卧撑一百次、跳绳一百次——” 五条悟凉凉地泼凉水:“很有可能在你变强之前,你就变秃了。”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她扑上去抓着白毛的衣领猛摇晃,打闹之间却掩不住脸上的不甘心。 稻川秋托着下巴看他们闹了一会,才说回正题:“想要达到即时通讯的效果,还是需要倚仗网络。” 家入硝子手里还扯着白毛的衣领,闻言转过头来疑惑道:“不是说网络很容易被入侵吗?” “先进入暗网,之后在暗网的本基础上构建一个新的通讯渠道,绕开官方的监控就行了。” “那黑客呢?” “黑客的话,只要通讯渠道足够稳定,他们就无法攻破。” 稻川秋轻轻笑了笑,语气轻柔。 然而,她的话语每个字都锋芒毕漏,如同浸霜白刃,使人不自觉屏起呼吸。 “不管是现实还是网络,只要站到最高的地方,就没有人能够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只要站到最高的地方,比所有人都高的地方,那么不管是谁,都只能抬头仰望你。 你要习惯爬到更高的地方去,到那时任由你看夕阳看黄昏,都没有人敢置喙你分毫。 女生眉眼中的锋锐就像世间最冷然的刀,拥有劈开万物的自信和威力。 “——太帅了!小秋酱~!” 五条悟星星眼扑上去,把人一把按倒了:“天哪,怎么会有你这么帅气的家伙!我太喜欢你了!” 稻川秋:“……你是狗吗,不要装jk说话,滚。” 五条悟还想赖着不走,夏油杰满脸微笑地过来了,趁他不能乱用苍,黑发小孩驱使着咒灵狠狠给了他几拳,最后追着他的屁股咬。 五条悟嗷嗷叫着,动作可不一点不慢,卡着夏油杰的脖子就开始上蹿下跳和咒灵绕圈子,夏油杰额角冒青筋,又放出几只咒灵宁可自伤八百也要给他点教训。 于是两个小孩在前面窜,身后曾经的兰放神如今的特级咒灵奴隶领头,几只小咒灵跟上穷追不舍,呜哇哇的动静闹得人头疼。 “略略略咬不着咬不着!” “咬他屁股——!” 幸好家入硝子的父母都出门了,否则看到这一幕非得找人来除灵不可。 家入硝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两个,小声问:“他们一直这样吗……?”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你不用那么委婉,”稻川秋叹息道,“其实前两年的时候他们骑同一辆单车,一起摔进了水沟里,从此脑子就不好了……” “原来如此,”家入硝子肃然起敬,“作为同伴,看来我要多包容他们,关爱智障儿童,人人有责。” “只做到这种程度可还不够,”稻川秋告诉她,“能上暗网之后,你要试着利用暗网的资源才行。” 家入硝子愣住了:“……诶?” “暗网其实就是不见光买卖的线上交流域,在这上面可以买凶杀人,也可以交易情报,当然,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武器获取。” “……” 家入硝子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她从小看的漫画是《全o猎人》《海o王》,如此看文库本小说时她喜欢主角大杀四方无所不能,对欧美电影她也有所青睐,因为个人英雄主义对孩童而言本就是自我中心的抒张。 谁不想成为英雄? 家入硝子是个早慧的孩子,很久之前理智就告诉她现在是文明社会,小说电影都是假的,别太幻想过头;可是如果有机会,她当然希望自己可以像小说里超酷的主角一样有跌宕起伏的人生。 哪个小孩没想过天下第一啊? 从前她的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普通,直到转机出现在她面前。成为她生活中一部分的咒灵、藏匿在角落之中的提着傀儡线的总监部、她的能力,一切的一切都在呼唤着她。 这是一条注定危机四伏的路。 还记得那个出了车祸的咒术师吗?看到旁边狰狞可怖的咒灵了吗?暗网这种东西闻所未闻吧、小孩子牵扯进去的话可能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哦? 所以你的选择是? 其实根本用不上犹豫。 如果没有选择、命运注定、自己无力挽回,那么硝子会顺从事实、保全自身,她会做一个冷淡的旁观者。 但选择摆在她面前时,女孩毫不犹豫地踏上那条小路。 她听到心的呼唤,有声音在告诉她,快走,你想要的就在前面。 ——面前有一只手。 家入硝子原本跪坐着,这时候直起身子,抓住了稻川秋的手,迫不及待地道:“我可以吗?” “要做好防护措施,”稻川秋面不改色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家入硝子有种奇妙的、自己被当成了一只鸟顺毛的感觉。 她遵从本心、脱口而出:“那我可以拜托你吗?” “喂喂,你这家伙不要得寸进尺、小秋连自己的作业都不做,还帮你——”五条悟抽空出声。 “当然可以,”稻川秋说。 五条悟脸上的表情瞬间空白。 “啊?啊?啊?重女轻男?!小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他果断拉上了夏油杰,组成“伤心男子组”,大喊,“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夏油杰表情微妙。这句话是不是有点过分耳熟了? 稻川秋对此毫无愧疚之心:“重女轻男是理所应当的呢。” 她对女性更加偏爱——指的不是性向——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有什么不对吗?首先她也同样是女生,对同性更加信任、更加友好是理所当然的吧?其次,或许一些封建家族还保留着封建的思想,认为女性无法承担大任,但在稻川秋看来这不过是老男人为自己挽尊罢了。要不是怕女人超过他们,他们打压女人做什么?——任何打压,本质都来源于惧怕。 五条悟对这个答案很不满:“应该一视同仁啊!一视同仁!想想杰帮你抄的那些作业!快把良心唤醒啊!” 稻川秋冷笑:“呵呵,我的良心在字迹改变的那一刻就已经黑掉了。” 夏油杰微笑着捂住五条悟的嘴,狠狠肘击: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叫你张了嘴! 五条悟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假装自己是一坨不可回收垃圾:“不,我愿意补偿……原谅我……对不起……我的遗言是……”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附耳过来小声:“看来那条水沟真的很深。” 虽然五条悟的脑袋如同泥石流,哪怕不造谣也会被怀疑曾经摔进过水沟,但这家伙从小在咒术界长大,见识过的世界黑暗面比夏油杰与家入硝子多得多。 “暗网的话……我出生开始,就有人在上面悬赏过亿了吧,”他漫不经心地说,“现在悬赏已经过十亿了大概。” 这么庞大的悬赏金,其中不乏一些咒术师被咒灵暴击之后怒而解钱包的份额。五条悟很早就清楚自己的小命被很多人盯着,不过他满不在乎。 倒是对暗网黑市很早就有了解,因此二话不说承担下了带家入硝子入行的工作。 “联络通道之后会发给你,到时候你根据索引进入暗网,就可以联系我们了。手机一定要上锁,发信息的时候最好注意周围有没有人。” 家入硝子听了嘟囔:“像间谍007。” “比间谍007危险,”五条悟表示,“我会和总监部里面五条家安插的人手打招呼,对你的监查会出现空窗期,你可以在空窗期训练和交易,但要注意时间。” 家入硝子还有一个担忧:“我爸妈……” 五条悟轻描淡写:“我不用安排,总监部的老橘子也会让你爸妈忙起来的。” 想要控制住珍贵的反转术式,当然不能太过放松,家入硝子的父母很有可能会被转移注意力,避免他们发现女儿身上的异常,久而久之家入硝子对家庭缺少依赖,正式进入咒术界抵抗情绪就会降低。 第148章 家入硝子想清楚这一茬,脸沉了下来。 好在总监部想不到半路出了个五条悟来截胡,更想不到几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能办成这种大事,这才让她钻到了空子。 未来肉眼可见地有趣,家入硝子心情又好了,她笑眯眯地说:“那之后再联系啰。话说你们为什么帮我啊?是因为我是反转术式?提前拉拢我?” 五条悟大笑:“如果换了个人,才不帮你呢!” 人与人之间讲究投缘。不投缘的人,譬如五条悟的族人,他从来看他们没什么感觉;投缘的人,比如稻川秋,比如夏油杰,五条悟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赖到底。 他们这次来本只是看个新鲜,反转术式诶!传说中的反转术式!——谁知道家入硝子这么有趣呢? 家入硝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大笑起来。 是啊,如果换了个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稻川秋、夏油杰、五条悟,她可不会轻易信这些咒术的话啊! 时间不早了,三个小孩又依次爬墙跳了出去。本来家入硝子说你们不是贼、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带你们走正门吧,结果三人的动作快得眼球捕捉不及,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墙头上。 “虽然走正门会很轻松,”稻川秋弯起了眼睛,“可是明显爬墙更有趣吧?” 她居高临下的笑容淡而真实,仿佛爽朗的风。 家入硝子不知不觉也翘起了唇角。 夏日聒噪不已,家入硝子从此拥有了三个朋友。 第126章 2003年。 经过艰难的抗争,五条悟终于争取到了读国中的权利。这位在咒术界呼风唤雨的神子大人,就这样在以后普通的午后背着书包出现在了夏油杰和稻川秋的教室门口。 “这是新来的转校生同学,大家要注意友爱同学,帮助他尽快融入我们兰放国中。” 特殊的白色头发,璀璨的苍蓝眼瞳,在讲台上介绍的时候不像转学生,倒像是地下偶像开见面会:“hello!很高兴见到大家~以后请多多指教~!” 女学生们热烈回应,在他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分别邀请他坐到自己旁边。五条悟却目标分明,盯准了靠窗的女生,走到她身边矜持地敲了敲旁边同学的桌子:“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夏油杰微笑着说:“你做梦。” 五条悟耸了耸肩,又去找别人,不出意料地全部被拒绝了。 刚才还满脸期待地邀请他的学生表情也变了,从“哇!大帅哥!”变成了“原来是个图谋不轨的流氓!”。 小秋啊小秋,你是男女通吃吗? 他瞟了眼无动于衷、看着窗外的稻川秋,只好跑到另一个角落去,坐下时把书包顺手挂在椅后,大长腿大大咧咧地舒展开,整个人不像是来上课的,倒像是来登基。 这节课正好上国文,而国文老师就是班主任。知道这位转学生家大势大、背景深厚,班主任对他嚣张的姿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五条悟也没有故意捣乱,一节课顺利上完。 “叮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之后,学生们都离开了座位。一小半是好奇转学生的样貌和背景、跑去围住五条悟了,大半则和往常一样,簇拥向稻川秋的位置。 “啊啊,真是受欢迎,不是吗?” 五条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热情过头的学生,忽而听到有人这样说。 “明明也很普通吧……结果莫名其妙那么受欢迎……哼,也就是在这种小地方有点姿色,去到大城市的话马上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底层而已——” 五条悟漫不经心看过去,只见发出如此嫉妒之语的人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眼神复杂地看向被人群围绕的身影。 稻川秋像是人群中天然的发光体,像划过漫长灰夜的空中璀璨的流星,仿佛荒原上忽而偶遇的一簇熊熊的野火。 她并不十分漂亮、也从不表现出惊人的才能。然而看到她的那一刻,会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继续投放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 从国小到国中,稻川秋身边始终有许多人拥簇着,甚至传言学校内有她的后援会,喜欢她的人、大胆追她的人不胜枚举。每天打开储物柜,从缝隙里塞进去的情书翻涌出来都能把她淹没。 有喜欢她的人,当然也会有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她长得很好看吗?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从嫉妒这种负面情绪中诞生出的咒灵,又弱小,又强大。弱小到它可能一生蛰伏,强大到它可能在某一刻忽而暴起,吞噬掉扭曲的宿主。 人群的嗡嗡声还在持续作响。“五条同学从哪儿转学来的呢”“别的城市有什么特殊的风景”“白色的头发真漂亮,是不是遗传?”,以及小声的自嘲的不甘的,“其实也就这样嘛,这么普通,不过如此,如果是我的话——” 五条悟托着下巴,突然轻快地出声:“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样?” “诶?诶……嗯……” 被他从人群中揪出来的男生一下子止住话头,支支吾吾着将脸憋成了猪肝色。 五条悟敲着桌子,漫不经心道:“说实话根本搞不懂你在嫉妒什么。嫉妒我的白头发?嫉妒我有钱?还是嫉妒我是转学生?” “你也一样……有什么好嫉妒的呢?因为小秋受欢迎?因为小秋比你漂亮?还是因为小秋方方面面都比你好?——好吧,我道歉,拿你来和小秋比,真是彻彻底底的侮辱呢。” 另一个被他抓出来的女生面色惨白。 在看到连瞩目的转校生第一选择都是坐到稻川秋身边后,强烈的不满和嫉妒让她忍不住在人群中发表这样极端的言论,试图找到和她共鸣的人、当然、如果转校生也能赞同她就再好不过了。 可谁能想到五条悟是个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性子? 他可不会顾忌什么,想说就说了。反正他给这学校捐了两栋楼呢!白发少年甜甜蜜蜜地说:“难道你们以为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你们的处境吗?还是说觉得说说这些话也没关系、反正只是口头上讨点便宜?” 他指着男生和女生的肩膀,语气森然: “看不到吗,它们的口水滴到你头上了哦。” 明明知道是假话,被他指着的人却脸色煞白,恍惚间好像真有怪物张开狰狞大口,在他们口上垂落涎水。 在背地里说着他人的坏话、把阴暗的心思塞在隐秘的角落中抒发,日本人讲究委婉和含蓄,其实不过是恐惧着扑面而来的诘问和风暴。 在众人鸦雀无声中,两人冲出了教室,看来一时半会是不敢回来了。 罪魁祸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最擅长自说自话:“来到新学校,好陌生好害怕,所以果然还是要拜托同学带我去逛一下校园吧~”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给他分出一条道路来,简直像是摩西分海。 他顺利走到稻川秋面前,高高兴兴地说:“小秋,求求你带我去参观校园——” “这种事情何必求呢,”夏油杰微笑着架起了他的肩膀,“我来就好,大家继续聊,哈哈哈。” 说着挟持着白毛往教室外走去,稻川秋知道他俩肯定会大打出手——哥俩的老保留节目了——便懒得跟上去,重新和围上来的同学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夏油杰拖着五条悟走到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这才把他放下,举起拳头道:“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在五条悟出现之前、甚至班主任说今天来了转校生的时候,夏油杰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小伙伴! 而且在此之前,五条悟半点端倪都没有漏……也不对,三天前他们分开的时候这小子说会给他个惊喜——可这是惊喜吗?是惊吓吧! 夏油杰没好气道:“你有读国中的必要吗?你罢工之后没事干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五条悟惊喜道,“单人游戏全部都打过一遍了没意思、最近的咒灵数量也变少了,好无聊啊!” 夏油杰真想穿越时候把他塞回三年前。 当时天天喊着自己忙得要死的到底是谁? 他甚至后悔起自己当初给这家伙科普劳动法了。忙啊,忙点好啊,这样五条悟就没空来上什么国中了——要知道他忍了三年,好不容易国中的时候和稻川秋同班、还顺利把村上英和踢远了点,谁知道这时候来了个五条悟! 夏油杰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终于没忍住放出了咒灵,一只能够飞行的蝠鲼漂浮在他身边,在他的心念驱动下快速扩张,最后承载两个小少年的重量。 “上来!”他黑着脸爬了上去,高高在上地瞪着五条悟。 五条悟当仁不让地跳上去,两人在咒灵上就忍不住互殴,等咒灵飞到了荒凉无人的地带,更是打了个昏天暗地! 第149章 “咚咚咚咚咚咚!” “轰——!!!” 一发苍狂暴地擦平了荒地上仅存的野草,留下深深的沟壑,咒灵吐出的火焰熊熊燃烧,将天空变成明黄。 两人互相将对方的精力耗尽,气喘吁吁地躺倒在草地上。 刚刚经过火焰灼烧的土地留有余温,暖烘烘地托着他们的背。夏油杰剧烈喘气,看着天空,黄昏已经到了。 “……下午的课怎么办?”他们好像逃课了。 五条悟满不在乎:“我给学校捐了两栋楼。” 夏油杰:“……”拳头突然自己硬了起来。 飞鸟在空中掠过,同步在地上落下阴影。两人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夏油杰才道:“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来读国中?” 五条悟没有读国中的必要,这不止是说他的家世如何如何显赫、他未来的职业和普通人多么多么不相干,而是说他本身的学识水平已经超过了国中生的需求。 作为古老世家的唯一继承人、现行家主,五条悟从小经历过的、学习过的东西,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够理解运用。所谓的基础知识,六眼配合上他的脑子,不需要长久的重复的学习,他看一眼就能够理解、就能使用。 在这种情况下,上国中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完全无必要行为。 五条悟的语气散漫:“你们不也在上国中吗?” 夏油杰却加重语气:“我们和你不一样。” 托五条悟的福,他和稻川秋没有暴露在总监部的视线之下,而这也代表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没有人来打扰。 如果可以持续地隐瞒下去,夏油杰甚至能按部就班地读高中、考上大学、找一份普通人的工作。 ——和五条悟从小开始祓除咒灵、未来也注定会成为咒术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同,夏油杰的人生不是只有咒术界的。 他们翻进家入硝子家的后墙,说我们是你未来的同伴的时候,夏油杰看到的是从前那个在河堤上茫然前行的孩子,他想的不过是伸出手拉家入硝子一把——他从没想过自己成为一名咒术师。他早就在五条悟身上看到了咒术界的残酷:想想吧,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理由来压榨一个和他同龄的孩子的总监部,其下根深蒂固的咒术界会是什么好角色? 除此之外,夏油杰也敏锐意识到,稻川秋并没有加入咒术界、成为一名合格牛马的欲望。极大的可能中,她会升学,从国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其他可能的世界里。——绫子奶奶是这样希望的,他并不怀疑稻川秋会这样做。 如果夏油杰选择进入咒术界,那么他很有可能会和稻川秋分道扬镳,哪怕还是可以常常见面,可频率必定会减少。——少年早已经习惯了生活中另一个人的存在,如此突兀的一场割离,怎么能不让他抗拒、痛彻心扉? 夏油杰道:“你来读国中,很可能会让总监部严查学校内的人,这样我和小秋都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增加身份暴露的风险。” “不管是对你推翻总监部的计划,还是对我们未来的生活,都会造成极大影响。” 他顿了顿,神情变得冷酷:“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你回去说,你心血来潮的兴趣已经打消了,什么国中不国中的,你已经打算退学了。” 五条悟耐心听完了他的话,说:“我已经捐了两栋楼。” “……” 五条悟道:“我原本以为我可以把你们的情报藏得很好的。” 夏油杰原本感受着土地的温暖,心情有些放松,听到这话,霍然坐起! “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条家出了叛徒,”五条悟冷冷道,“虽然只偷走了少量的情报,但关于你的,‘咒灵操使’现世的消息已经在暗网上流传。” 夏油杰喉咙发干:“那……” 白发少年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容灿烂:“啊呀,放心吧,杰,关于你们的事,我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具体身份和名字。” “所以没有人知道是你们。” 他说到这里,有些得意洋洋了,于是马上就开始炫耀:“我可没有只想着来见你们。这三天里我把五条家洗了一遍,总监部被吓得半死,派人来五条家打探情况,我晾了他们半天,中途还出去轰了两只咒灵,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得到消息,吓得魂不附体,哆嗦几句就走了,回头我……” 他半是炫耀半是抱怨地说:“整天面对这群人的嘴脸,真的好烦。啧。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想来见你们——本来入学还得等一个星期,我就又加了一栋楼——如果每天都能见到你们就好了。” 夏油杰耐心听着,打量着他的表情,忽而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地上。 然而这次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心神放松,打过一架后的疲累感慢慢从骨头里涌出来,翻滚进他的五脏六腑。 “……很累吧?” 五条悟漫不经心道:“其实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 五条悟躺在他旁边,耸肩道:“怎么突然道歉?是因为上次你把冰箱里我的大福吃了,还是因为你偷偷删了我的游戏记录,还是因为你一个人独占了小秋的所有注意力?” “冰箱里的大福本来就是我买的,什么叫你的。游戏记录是你活该,你也删了我的。小秋……” 夏油杰苦笑起来:“你如果一定要拿这个来转移我的注意力,那我可就真的把话揭过去了?” “……” 五条悟说:“没关系。” 接着他又飞快道:“不过老子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反正没有你们老子也一样过,祓除咒灵又不是干白工,薪金也够多,够我吃一年喜久作的大福。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我退学好了。” 他只是想卖一卖可怜,让小伙伴知道自己很惨。 却听到夏油杰轻轻地说:“……但是我们是朋友啊。” 他们都是天才、是世人难以理解的存在,于是在人群中他们能够交流的只有彼此。他们是彼此特殊的友人,没有对方也不会对生活造成影响,然而在朋友忙碌孤独的时候旁观,就好像是一种对友谊的背叛。 夏 油杰原本对五条悟突然到来、总监部可能发现他们这件事感到烦躁。然而听到五条家出现叛徒时他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五条悟的日常, 五条悟比他大不了多少,他们同岁。但在五条悟接下总监部的人物忙碌的时候,夏油杰和稻川秋正在看着电视、吃着红豆汤、讨论着假期去哪里玩。他们明明是一样的,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这不是因为他和稻川秋低调,而是因为五条悟帮他们两个隐藏了信息。 如果不是与五条悟相识、被科普了咒术界的相关,按照他们当初作战小分队的过家家一样的抓怪物活动,早晚有一天会引起总监部的主意。 总监部至今没发觉他们的存在,五条悟在这其中发挥了主要作用。 而他们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夏油杰的心难以割舍任何一个选项地徘徊着。 一方面,他想着就这样站出来,和五条悟一起面对咒术界的风暴好了;另一方面,他的心又焦急地告诉他,别冲动,你的冲动会让你和重要的人分道扬镳。 夏油杰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五条悟和稻川秋已经取代父母,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他们很重要啊。 家人这种东西是自己定义的。夏油杰认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时,却不得不开始彷徨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我——。” 他张口发出一个音节,又马上闭紧了嘴。 还是多思考一会儿吧。 他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五条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和他一起不说话,沉默的呼吸声如同海水中的泡沫。 黄昏下鸟影绝迹,月亮出现在天穹的一角,原本被烘得火热的土地逐渐降温,夜风吹拂着,世界变冷。 夏油杰听到自己心脏的声音。 “咚、咚、咚、” 不,不是他的心跳,而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咚、咚、咚——”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毫不犹豫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冰凉的手指像是鸟的羽翅,柔软得让人想哭。 飞鸟啊,你可以指引我方向吗? “你看上去很纠结,”她轻声说。 “……是的,”他喃喃。 他没有睁开眼睛,黑暗之中,他有了诉说一切的冲动。他遵从自己的心,那些藏在心中的似乎本该被带进棺材的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只手从他的心中勾了出来。 “我不想和你分开……可我又想帮悟……如果我能帮上他就好了,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如果这个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能顺从我的心意就好了。 可世界从来都和我说,不可以。 第150章 少年无章地诉说着,身体微微颤抖。 夏油杰还记得父母第一次离开兰放、前往东京时的情形。 那时候,父母觉得他的病已经好了,虽然还有复发的风险,可如果其实已经彻底好了呢?要知道,东京的资源更好,孩子去了大城市也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未来更好地发展,而留在兰放,肉眼可见这里是落后而贫瘠的。 母亲犹豫不决,最后蹲下来问他,是要和父母一起去东京,还是留在这里? “如果去东京,那就每天都能和妈妈在一起;如果留下来……那可能以后见面的时间就会少很多。杰,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抱着他轻轻啜泣。 夏油杰却感到无比的冷静。 “我要留下来,”他说。 这是他做的第一个足够改变他的人生的决定,说出口看到母亲错愕的表情时男孩感到一种邪恶的快感。其实母亲早就抛弃他了不是吗?在他哭着倾诉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对着他先是哄说怪物不存在后来直接说他是在幻想,最后干脆冷冷地说求你了你不要再说谎了好不好的时候、又有邻居上门抱怨他说胡话后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他的时候—— 妈妈,现在又用这样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呢? 父母毅然去了东京,后来回到兰放的时间越来越少。时间长了,夏油杰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淡薄。 可他还是固执地想我的选择是对的,而且我以后再也不怕任何选择。我只要选我最喜欢的那条路走就行了。 可是世界在他面前分开两条路,无论走哪一条,余生的关于自己没有走另一条路的悔痛都将伴随他的一生。 夏油杰很聪明。聪明人总是想得很多。 想得越多,负面情绪就越多。 稻川秋低头看着他的脸,歪了歪脑袋。 “你好像很笃定我不想进入咒术界。” “……是的,我看得出来。” 夏油杰当然看得出来。稻川秋这个人有时候也挺好懂,毫不吝于展露自己的喜恶。于是夏油杰看得出来,她不希望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她希望能过得低调,做背后的操盘手。 而他如果准备进入咒术界,咒灵操使的术式暴露,他身边的人绝对会被检查一遍,为防万一,她很可能怂恿绫子奶奶搬家。 而搬家之后,她很快就会有新的人追随,他则逐渐远离她。 一想到这里,夏油杰就觉得肺腑发闷。 几年前的设想、他们一直同伴,从国小到国中到高中到大学的设想,竟有被打碎的可能。 他知道稻川秋做下决定后不会被改变。 此刻,却忍不住哀求着询问。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睁开眼睛,少女的手掌覆住他的视野。他像是看到一片冰冷的陨石夜,浑身发冷。 忽而,他的脸颊被一点温暖的感觉拂过。 她穿着的羽织袖子在他的脸颊上飘走。 她的声音回暖如同破冰的洋流:“是的。你猜得没错,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进入咒术界。” 稻川秋的能力并非咒术,这意味着进入咒术界对她而言没有益处。 她真正需要做的,其实是跟着自己力量的索引,带动着那些“世界”的到来。 这些年里,她能够感受到灵魂与世界的共振。冥冥之中,她意识到她必须回应这些共鸣,直到它们同频,那个时候,她才能得到自己转世之前所求的成果。 可是,一切达成之后呢? 是留在这个世界,等待着故人的到来,还是世界融合,就这样望着对方的面庞微笑,又或者她离开这个对她而言熟悉无比的地方,回到从前? 没有答案。稻川秋只好尽力回避着和这个世界发生牵扯,从一开始就不要加入咒术界、不要认识太多人、不要结下太多羁绊…… 可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绫子奶奶、夏油杰、五条悟…… 所以,一定曾有人告诉过她,不要怕,不要畏惧和他人结缘。 ——我笃定我会在你的心中有一席之地,既然如此我期望你随着你的心奔跑,不要因为我而停留在原地被迫孤独。 稻川秋忘记了从前,然而曾在她生命中路过的人在她灵魂上留下的痕迹却从不曾被抹去。它们如雷贯耳地在她的世界中永恒。 从此她不再畏惧着与他人结缘,不再畏惧他人投诸在她身上的情感。 于是她叹息:“但那也只是‘一开始’了。” 她拿开了手,少年的目光没有了阻隔,直直落在她身上。 在一片璀璨的夜空中,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神明不忍信徒的痛苦,俯临尘世抚摸他的发顶。 她的眼睛像暴沸的月亮,她的面庞如同水流中的不定,她耳边的符文耳饰映出金色的光斑,像坠落的星辰。 “走吧,”她轻轻地告诉他,“现在,你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第127章 “——小秋能不能看看我?” 静默之中,五条悟突然出声。 他仿佛躲在床底的丈夫一般,终于忍受不了自己被忽略,幽幽道:“我也很难过啊——快点安慰安慰我——” 稻川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苍蓝之瞳中,她的影子倒悬仿佛天穹中的月亮。 半晌,少女伸出手一视同仁地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嗯嗯你也辛苦了。” 柔软的感觉像是星辰的照临。 他的脸皮好像在发烫。……等等,堂堂六眼,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脸红啊!他挪开眼睛,欲盖弥彰地大声嚷嚷:“太敷衍了!” 夏油杰并肩躺在他旁边,闻言给了他一肘,皮笑肉不笑道:“嫌敷衍的话你就走啊!” 虽然他想通了以后去读咒术高专、和五条悟一块并肩作战,但这不代表他对这臭白毛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的事毫无芥蒂。 拜托,五条悟是什么人,这家伙最擅长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地达到目的,有他在身边,他好不容易独占的目光又要被分走了好吗! 他真心实意希望明天五条悟就退学跑路。 五条悟偏偏不如他心意,笑嘻嘻道:“不要这样对我啊。我好柔弱的。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说着他伸出手牵住少女的袖子,稍微用力让她坐了下来,再娴熟地滚了滚,把脑袋搁在她的大腿上。 他的六眼倒映着她居高临下的眼睛,半晌,少年由衷地感叹:“好漂亮。小秋,我好喜欢你。” 稻川秋:“……” 夏油杰:“……” 稻川秋淡定地把他的脑袋推到地上,咚的一声,这家伙脑袋真硬,她斩钉截铁:“咬他!” 夏油杰狞笑着放出咒灵:“混蛋受死——!!!” 丑陋的咒灵从空中钻出,狠狠地咬向白毛。噼里啪啦,轰轰隆隆,草叶乱飞,泥土翻覆。夜空之下,黑白双煞又杀了起来,幸好这里荒无人烟,否则明天新闻头条就会是,【疑似外星人?——军方大型武器试验!】 五条悟说是来上学,实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周五天的课,他能来三天就可以算出勤率高了。 “没办法,”他一边扫地一边抱怨,“咒灵又不会只在周六日冒出来。上着上着课出去打咒灵不太合适吧。” “也不对,”他突然异想天开,“如果我安排一个人,在我上课的时候推开教室的门,说悟李嘉图快走,出大事了,世界需要你去拯救——你觉得怎么样?想想萝卜们的反应,肯定超级有趣啊!” 夏油杰在他旁边甩着扫把,满脸无语:“首先,你不姓李嘉图,其次,这种片段涉嫌抄袭了,真的放得出去吗?最后,不要随便把同学喊成‘萝卜’啊!” 五条悟给总监部的人取外号叫橘子也就算了,他什么毛病,还把同学叫成萝卜?夏油杰和他聊天久了,常常生出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每天坐在萝卜堆里,久而久之不知道怎么面对一群同学。 五条悟不服:“叫萝卜怎么了!无害、扎堆、挤都挤不进去,萝卜这外号多正确。” 他至今坐着的位置都还离稻川秋很远。上课的时候大少爷只能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看人,下课的时候想要挤过去,结果别的同学比他还快,拥在稻川秋身边,要不是他有六眼,恐怕连人的发顶都看不见。 夏油杰指出:“你这是怀有偏见。” 五条悟完全不掩饰:“没有偏见就不是人了。” 接着冷笑:“不如你跟我换位置,这样我就不叫他们萝卜了。” 夏油杰连忙表示:“你还是继续叫吧。喜欢的话叫成洋葱也没关系。” “哇这不太好吧,真不愧是你诶怪刘海,居然舍得把同学叫成洋葱。” “明明是你先叫萝卜的!” “是你太假正经了!” 两人说着说着语气不善起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对视一眼,默契地举起扫把,开始线下真人快打。 第151章 “咚!咚!咚咚……” 稻川秋嘴里叼着冰棍、手里还抱着两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遭受了龙卷风摧毁停车场、乌鸦坐飞机等等招式摧残的教室。 被摆好的桌椅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从扫把里打出来的翻飞的竹条,窗户大开,风把纸页卷得到处都是。 “哗啦啦——”讲台上的书被不断吹过。 “……”她冷静地出声,“你们还记得今天是你们值日吗?” 五条悟举起手里的杆子,快乐地回答:“这就是我拿着扫把的原因啊!” 夏油杰聪明点,果断把被祸害得只剩杆的扫把扔掉,抄起旁边的垃圾桶:“我正在等他把垃圾扫进来。” 五条悟大怒:“真是险恶的小眼睛!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居然还把垃圾桶抢走了吗!?” 夏油杰呵呵一笑:“那不然呢?谁的速度快就是谁的。” 两人开始就“凭什么谁速度快就是谁的”“垃圾桶是班级公用”“反应那么快绝对是提前想好了险恶的计划”“你抢垃圾桶你不要脸”“你不要脸”“你不要脸”“反弹!!!”开展小学鸡式斗嘴。 稻川秋:“……” 稻川秋气笑了。 她一只手抓着没吃完的冰棍,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两根没拆封的冰棍,宣告:“你们的冰棍被没收了。” 今天卫生轮到夏油杰和五条悟值日,但看在以前她值日时两人都会帮忙的份上,她也意思意思帮忙整理了桌椅,接着表示去买冰棍吃,可以给他们带一根。 谁知道她才走没多久,回来一看,教室已经变成了垃圾堆。垃圾堆里钻出一黑一白,脸上脏兮兮的,当务之急居然还是打架。 稻川秋迷之代入了推开门发现家被宠物毁掉的主人,又气又想笑,为避免心软,赶紧转头走了。 两个举着扫把杆子殴打对方的男生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惨痛哀嚎:“不要啊——” 他们的冰棍! 两人不走寻常路,跳出窗户就想去研究逝去的冰棍,然后被骂得垂脑袋。 “不许跟着我!”女生回头笑骂,“把教室恢复原状,我可不想明天没有教室上课。” 不知怎得,对于没有教室上课这事她好像适应良好。不过身份定位似乎不太对……稻川秋若有所思,无视了身后两道定住的脚步,轻快地走了。 期间还听到身后夏油杰不安心的嘱咐:“就算不给我们了,你也不能自己吃光啊!太冰了!你找个地方扔掉吧!” 五条悟更大声:“不如先把它们给我吃了,这样我就有动力整理教室了——” “……” 夏油杰勒着他脖子,他卡着夏油杰胳膊,两人互不相让,保持着别扭姿势一拐一拐地翻回了教室。 “……” “啊,”五条悟呆滞地出声,“这是垃圾堆吗。” 夏油杰:“这是我们的教室。” “原来如此,我们的任务是把垃圾堆变形成教室对吧?” 夏油杰举起铁拳,捶了一下他脑袋,皮笑肉不笑:“是复原。快点动手!” 他放出了咒灵来帮忙,五条悟垂头耷脑地开始动手。 值日这种东西,五条大少爷以前可是从来没做过。现在动起手来发现复杂繁琐得不行,大少爷却新鲜感遍地得转来转去。 夏油杰一边整理一边忍着他动不动拨弄这个,手欠地敲打那个,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你没见过这些东西吗?”简直幼稚得让人想翻白眼。 五条悟戳着教室一角的劣质地球仪,漫不经心道:“我什么都见过。不过,从这种角度来看它们是第一次。” 夏油杰顿了顿,语气粗鲁:“手脚快点!绫子奶奶说今天给我们煮红豆汤。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她肯定会放很多糖的。回去晚了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杰说话真像妈妈桑——” 五条悟拉长了声音。 两人加快了动作,将被他们的力量毁得凌乱的教室慢慢整理回原有的模样。夕阳西下,余晖落在他们身上,投射出的拉长的影子,与普通的少年别无二致。 稻川秋看着手里的两根冰棍。 什么?不吃冰棍、将它们扔进垃圾桶里? 不行,太浪费了。 考虑到她回来的时候冰棍已经融化了一些,稻川秋想了想,嘴里叼着一只,手下干脆利落又拆了一只,张开嘴,哇呱。 ——这下她嘴里塞着两只冰棍了,可还剩一只。 好冰,好冰。 正当她面不改色、准备再拆开包装的时候,墙头传来了一道声音。 成熟、低沉、漫不经心,真实情绪被压制得极深的声音:“躲着吃冰棍?” 稻川秋听到这道声音,眯着眼睛慢慢抬起头,出乎意料地没有咬住满目余晖,只见本该泼洒阳光的地方被男人壮硕的身影挡住,他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地,目光如猎豹一般,捕捉到她的踪迹之后干脆利落地跳下来,地心重力似乎对他没有任何作用,男人身形先是一矮,接着飞快拔高,走到她面前时,肉眼可见比她高了一个头。 稻川秋嘴里还塞着冰棍,舌头被冻得发冰,想了想,干脆举起来剩下的那只,问:“唔唔唔?”要不要? “小孩吃的玩意,”他嗤笑一声,倒没拒绝,接过冰棍,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唔唔唔唔唔唔?”她嘴里还塞着冰棍,说话时含糊不清。 “路过,刚好想起来这是你的学校。”他倒是接得很顺畅。 “唔唔唔唔唔。” “毕竟是你的学校,来看看很正常吧?毕竟你可是我的‘合伙人’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男人肩宽腰窄,身材高大,黑发利落,面庞棱角分明,气势汹汹,一双眼仿佛野兽一般,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猎物虎视眈眈,叫人难以直视他的目光,嘴角处的一道疤为他增添**气质,走动时不羁的姿势散发着“我不好惹”的气势。属于是走在路上会被行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但现在走在女生旁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却又显得融洽。 因为他甚至能听懂她在唔唔唔个什么东西。 稻川秋的舌头发着冰,又舍不得冰棍融化,便含糊地和他聊天,两人一块走向学校的大门,接着她猛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翻墙进来的。就刚才那个地方。”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他听懂了,耸肩:“你也没说啊。我还以为你就想走大门呢。” 他突然眯起了眼睛,俯身靠近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合伙人拿不出手,得避嫌?” “唔唔唔唔。” 稻川秋终于解决完先前那根冰棍,她舌头发僵,慢慢地道,“我是怕你一走过去,就被校警叉到地上。” 不仅会被如临大敌地防备,还会被喝问你是哪来的、翻墙进学校干什么、你不会是在逃通缉犯吧。没办法,禅院…伏黑甚尔就是有这种让人怀疑的本事,如果社会小新闻拿着他的照片造谣(也不算造谣)说“这是个连环刺死86人的杀人犯”,坐在电视前的观众绝对会坚信不疑并把这张脸铭记于心。 伏黑甚尔对此不屑一顾:“凭他们也想抓住我?” 还把他叉到地上。 稻川秋:“唔唔唔唔唔。” 他们当然没这个本事。 伏黑甚尔何等人物? 咒术界将“天与咒缚”定义为“牺牲某一部分力量,换取另一方面强大的力量”。伏黑甚尔就是天与咒缚,他没有丝毫的咒力,却拥有绝对的**力量,这使得他能轻松打破人类历史上的任意一张运动记录。然而,这位天才运动选手点歪了技能点,没去练田径、跳远、游泳……他只学了一件事。 那就是杀人。 非要笼统一点概括,他还杀咒灵。 他曾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禅院的族人,但因为本身没有咒力,自小被禅院定义为不配为人的无用者,受到无视和霸凌。后来,这位“无用者”把家族上下打了一遍,叛出禅院,从此以接取暗网上的悬赏为生,不久就因手段酷烈、实力强大而被称为天与暴君。 在他手下死掉的人和咒灵不计其数,男人单是站在那里,就能嗅到他灵魂的血腥气和向下腐烂的味道。 他和稻川秋本不该如此娴熟,他们看上去是两个世界的人。 回溯过往,他们最初也真没有在现实见面、而是通过暗网交流。 暗网除了各种杀人悬赏,还有人发布情报、潜伏等人物,穷极无聊时,稻川秋会进入暗网冲浪。 首先是一些摆在明面上的情报消息,主要涉及国内,比如说总监部又发现了什么什么人才、五条和禅院又怎么怎么掐起来了、某某议员被谁谁谁杀了…… 接着是一些深层次的、需要付费的信息。 第152章 稻川秋扫了一眼简陋得一踹就倒的安全架构,果断给自己省了一笔钱。于是不久她就知道了更多秘闻,这次信息涵括的范围扩大到了全世界,于是诸如美国某某议员的私生子和谁谁谁联姻了,意大利某某势力突然崛起了,国内的横滨不安生了…… 稻川秋的目光定在几个熟悉的名字上。 嗯,熟悉。 但不是来自灵魂的熟悉,而更像是……边角料的、被她随意一瞥记住的熟悉。 也许是线索。 稻川秋毫不犹豫发布了多条悬赏,赏金优渥,内容却不算难——只需要前往某个地点,确认某个组织的相关信息就可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纵使这悬赏简单得一看就有陷阱,还是有不少人果断接了,出动去执行任务。 他们谨慎地到了目的地侦查一圈,发现没什么问题,倒是真得了不少情报。这群人回到暗网老老实实把情报传上去,看到对面接受成功时,心理松了一口气——这下没问题了,他们只用等赏金到账就行了。 问题大了! 他们的赏金没有到账! 发布悬赏的账号好像喝了假酒一样,前头才定下赏金的数额,后脚就不认人,口口声声“我从来没发布过这种东西,我被盗号了!”,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干过的事。 老实完成了任务的人火大到不行,哪有这样玩的?用被盗号的理由白嫖我们干活?把我们当傻子 吗?暗网那么容易被盗号,岂不是我们所有人的真实身份都能被轻易翻出来?放什么狗屁! 当即有人下了悬赏,要求找出这个账号主人的真实身份。 账号主人第二天就销号了,据说这老哥在现实里也销号了。 被白嫖了的人还没来得及出一口气,又有几个被白嫖的人冒出来发帖子。 “被白嫖了!求问如何追回赏金……” “什么,你被白嫖了?” “你也被白嫖了?” “你们都被白嫖了?” “……” 他们后知后觉感到恐惧,握着鼠标的手僵住,后背的白毛汗密密麻麻地冒出来。 如果这荒谬的借口居然不是谎言,如果所谓的盗号居然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有人掌握了暗网的底层结构,他们所以为的账号隐私和真实身份……可能都已经被扒了个干净! 意识到这一点后,暗网人人自危,一时间几乎没有人敢出头。 伏黑甚尔就在这时候大大咧咧地冒了出来。 彼时他才脱离禅院家不久,虽然离开之前不客气地卷了不少咒具和钱,但他花钱大手大脚,不多时就把钱花了个精光,再没有入项就得去睡垃圾桶了。 这小子斟酌了一下,干脆重操旧业,上了暗网,准备接几个悬赏,搞点钱花花。 然后他发现。 ……天杀的,怎么没悬赏? 他记错网络入口了?还是说大家都改邪归正了,生怕不小心杀了别人? 少年蹲在网咖里,瞪着破旧电脑的屏幕。 啊。他漫无目的地想,早知道昨天就不押8号马了……这样他好歹还有钱吃顿饭…… 稻川秋的聊天框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他屏幕上的。 【拜托了,接悬赏吗?】 暗网内随意接入其他人的聊天窗口,不仅是技术难关,更是行业内一项大忌。但是稻川秋实在没办法了。 天哪,这群人怎么突然长脑子了?她等了三天都没有人接她的悬赏,最后只好主动出击,找了一个ip定位在破烂网吧——这意味着电脑对面的人缺钱、初出茅庐、好骗——的账号,循循善诱。 伏黑甚尔看着聊天框中不断跳出的信息,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他活了这么多年,靠的从不是禅院家的慈悲,而是他那野兽一般的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快,答应她。 他接下了这一单,任务完成得快速而完美。 稻川秋付钱了。 ——是这样的,她终于意识到,哪怕是竭泽而渔,这条河泽也已经被她挥霍殆尽。意思是被她霍霍一遍之后,已经没人敢接她的悬赏了。哪怕她盗号都不行。 现在老天给她送来一个好打手,怎么说也该留住吧? 盗号这招不行,她还有别的办法嘛。 稻川秋利落地将一笔钱从一个虚拟账户转走,微微一笑。 既然都混到这份上了,就应该做好黑吃黑的准备了吧? 伏黑甚尔作为她在暗网找到的最好用的工具,这些年一直和她保持联络,但接了几单之后,天与暴君不再要钱,而要求她帮忙筛选合适的能够接取的悬赏单子。 【不要钱?你戒赌了么。】 【连这个都知道么……我在你面前如同透明吧。既然如此,同你合作又有何不可。】 被人窥探到自己的真实身份,暗网上针对此烦恼给出的解决方案是直接把对方杀了。 擅长杀人的天与暴君却兴致勃勃地给出新方案:【你做我的合伙人,我的赏金分你一半,怎么样?】 【市面上普遍佣金是十中取一。你给得太多,让我怀疑你图谋不轨。】 【我能图谋什么?】 电脑另一端,稻川秋挑起眉毛。 【传闻里天与暴君眼里只有钱,我现在怀疑你被人盗号了。】 【你上过我的号了么?】 【这个倒是没有。】 【传闻只是传闻而已。不要说废话了。你同不同意?】 【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找我合作。】 【不用明白。】 伏黑甚尔倚在靠背上,姿势看似放松,实则每一块肌肉都绷成固定的形态,他的眼珠死死定住在屏幕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执着。 ……或许是因为在他叛出家族,举目无归、在如同荒原的网络中漫无目的地流浪时,忽而有人看见了他,找到了他。 用随意、散漫、无尽诱惑的语气问他。 【拜托了……?】 屏幕边,稻川秋支着下巴,滑动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会拒绝,给杀手当合伙人什么的……绫子奶奶听了一定会尖叫着说“这是个梦!”的。 但前不久她见过了家入硝子,与此同时暗网也越来越重要了。 【好,】她敲打键盘,【合作愉快。】 【合伙人。】 ——这就是他们相识的开端。 第128章 伏黑甚尔原名禅院甚尔,但一开始在暗网上认识的时候,他是无名。 【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吧,】他懒散地道,【前脚知道我名字,后脚就被我送上天。没这种认识的必要。】 在稻川秋放弃霍霍暗网之后,原本风声鹤唳的亡命之徒们又起了心思,黑市重新兴盛起来。伏黑甚尔接了几个悬赏,很快名声鹊起,但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稻川秋赞同他的说法:【确实,不过是萍水相逢,没什么必要过多来往。】 伏黑甚尔:【啧。】 伏黑甚尔:【其实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我的真实来历。】 网络给人类带来了极大的生活便利,但同时,它的弊端也十分明显:纵使能够实现实时交流、对方的意思平铺直叙,隔着屏幕也只能感到冷冰冰的虚无。 如果他们面对面就好了。面对面,就能够通过对方的呼吸、心跳、脉搏、眼神,等等等等无法掩饰的特征来揣摩对方的心思。 而不像是现在这样,对着冰冷的文字感到无力,明明他的拳头可以徒手捏死一级咒灵,却无法捧住不存在于他面前的脸。 稻川秋:【虽然很有诱惑力,但完全没有必要。】 稻川秋:【保持现状就可以。】 这时候他们连合伙人都不是。所以在彼此眼中,能够代表对方的,仅仅是连前缀名都没有的聊天框。 伏黑甚尔甚至没办法主动联系稻川秋,只在电脑屏幕上卒而出现一个无名无姓、没头没尾的聊天框时,意识到她来了。 他们相安无事地混了几个月,伏黑甚尔终于决定出击。他首先成功了一半,成为了她的合伙人。 此外声明:关于付出薪金的一半这件事,伏黑甚尔从不觉得吃亏。 相反,这只仅靠直觉行动的野兽在这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件事:他该给得更多才对。 给得越多、与对方的牵扯也越多,最后才能够顺理成章地变成对方生活中的一部分;给得越少,看似在金钱上他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份额,实则这代表是他们之间的牵扯越发少,最后浅薄得不堪一击。 伏黑甚尔爱赌马。能否胜利是其次,在胜与负之间激起的情绪才更让他着迷。他浑浑噩噩、过得行尸走肉,从前在禅院如此,叛逃之后也如此,唯有这种“赌”的感觉偶尔能让他觉得自己仍然存活。 现在他对赌马这种低级的赌局已经不感兴趣了。全新的、可能令他满盘皆输的赌局摆在面前:所以他要用他仅有的一切去赌一个从未谋面之人的真实。 第153章 【既然已经是合伙人了,那该拿出点更有诚意的东西吧?】 【你想要什么?】 【比如说真实姓名、联系方式……什么的。】 【如果你想说你叫禅院甚尔,那么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你想怎么样?】 【我想见到真正的你。】 【……我以为你会先从我的真名问起。】 男人蜷缩在网吧狭小的空间中。这间网吧破旧、隔音差、到处流动着脚步声和喧哗,他却像是毫无所觉,注意力全然凝固在屏幕上。 他低低地笑起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讨价还价之后能拿到的东西就少得可怜了。】 还不如要求个大的,这样砍价之后或许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出乎意料的是,屏幕那头的人直率坦白:【既然如此,干脆一步到位吧。你想在哪里见面?】 她好像不怕他这鹊起的恶名,更不在乎他可能对她有恶意。 伏黑甚尔怀着复杂地心情发送信息:【不怕我接了悬赏,来取你的人头?】 【有这个本事的话,那就来啊。】 【……你太嚣张了。】 太嚣张了。 简直像是陨石一样,明晃晃地划过天际,大摇大摆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我就在这里,怎么样?你有本事拦住我?”——拦不住,小行星没有这个能力,只能看着她就这样一头撞进来,将俗世移山倒海,留下的陨石坑过了几亿年被后来文明研究,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何有如此威力。 【所以你来不来?】 伏黑甚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好啊,在哪里?地点你定。】 【最近工作日,没办法出远门。这样吧,你来找我。】 对面发送了一串地址。 仿佛隐身许久的幽灵终于要现世。 1999年。 伏黑甚尔孤身一人来到了兰放町。 虽然这一年他才15岁,但远远高过日本人平均线的身高、高挑壮硕的身材、嘴角边积年累月的旧疤痕,都让路人远远地避开他走。 “像杀人犯,难道是在潜逃中吗……” “哪里来的……” “呃呃如果现在报警的话不算报假警吧?” 诸如此类窃窃私语的讨论钻进伏黑甚尔的耳朵里,又被他习以为常地扔出另一边耳朵。 兰放町是个偏远的小镇,虽说在东京圈内,但不管是旅客数量还是常年居住人口都低于平均线。人口流动量很低,因此邻里相互认识,对于外来人士也更加警惕。 伏黑甚尔作为生面孔,自然引起了注意,他一路走,便一路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天与暴君虽然不在乎这些目光,心情却也算不上多阳光。 他插着兜踱步到一家便利店,抬头看看店名……嗯,没错,猫森便利店。 这里就是他和无名约定的地方。 店里的人并不多,三两客人在货架之间穿梭,还有个女生在柜台前和收银员聊天。 伏黑甚尔的目光在几个客人和收银员身上停留片刻,很快移开了。 或许无名还没有来。 至于柜台前和收银员聊天的女生,她背对着伏黑甚尔,声音又轻又慢,音线柔和。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判断出她的年纪该比自己还小上几岁,是个小孩呢——小孩有这种把他耍得他团团转的本事?伏黑甚尔不信。 他又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人来,偏偏因等待而口干舌燥,干脆去货架上找了几瓶酒到柜台结账。 那个和收银员聊天的女生还在,并不转回头。伏黑甚尔走到她侧后方,把酒放在柜台上,言简意赅道:“结账。” “先生,你买那么多酒做什么?” 趁着收银员扫码的时候,女生问。 伏黑甚尔本不想回答,然而想起刚才在店外被人指指点点,不爽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干脆胡咧咧道:“喝酒壮胆了才好杀人啊。” 他都能想象小孩吓得痛哭流涕的表情了。 然而,女生转过头来,脸上却是笑着的。 “真的假的?绫子奶奶让我别和杀人犯玩。” “……” 伏黑甚尔呆住了。 出发之前,伏黑甚尔曾经设想过那个在网络的另一端与他交流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的日语用得很娴熟,应当是本国人;她有时候闲聊透露出的信息中包含“工作日”“行动”等等,伏黑甚尔猜想她是个上班族;她的年龄呢?应当比他大一些,更有阅历一些——她的冷酷和对地下世界的娴熟让人猜想她一定经历过许多风雨。 这些浅层的猜测完毕之后,她留下的痕迹几近于无。 伏黑甚尔只好没有答案、全凭可能去描绘她的模样。 她会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黑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又或者是其他颜色?她的头发会是黑色的吗?还是天生异色,或者标新立异地染成了别的潮流?她有多高?她有多重?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伏黑甚尔早已经描绘出无名的模样,千遍百遍,最后得到的确切的图像却一张也无。 他来的时候甚至设想过,倘若他没把人认出来,该有多滑稽? 她毕竟对他了解如此之深,而他对她的了解一点也没有。 ……其实是有的。 看到她的时候,你会意识到,就是她。 当然了,只有她。否则还可能有别的什么答案吗? 柔软的面庞轮廓,铅灰色的瞳孔,白得如同山雪的皮肤,黑色的短发,耳边垂着的符文耳饰,她穿着夏日的短衫长裙,搭了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羽织,袖子上的鸟儿振翅高飞,仿佛正在随风流动。 她微微笑着看向他,像陨石在和它即将毁灭的世界打招呼。 伏黑甚尔微微睁大眼睛,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寻找的人近在眼前。 收银员惊恐的表情、客人们愕然看来的神色、店外走动的世界,刹那之间全部都静止,全部都不重要。 伏黑甚尔咧开了嘴。 他猛然伸出手搭在柜台上,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微微俯身时他意识到面前的人比他要矮好多——真好,呼吸、心跳、脉搏、眼神——少年盯着她,嘴上跑马地继续胡咧咧。 “不能通融一下吗?就算是杀人犯,那我也还是个好人啊。” 收银员终于反应过来,飞快把他要的酒结账装袋递过去,正好打断了他的话:“抱歉抱歉,客人,请不要和她计较……这是您的商品,请慢走。” 嘴上说着“慢走”,实则恨不得他直接飞走,收银员疯狂给稻川秋使眼色让她快点跑进柜台,别再和杀人犯扯淡了啊!!! 稻川秋乐不可支地弯起了眼睛。 “放心啦,美玲姐,这家伙是我朋友。他刚才只是逗你玩的。” 美玲姐,也就是收银员夸张地张圆了嘴。 “什么,等等……你这个小骗子,不许骗我!” 美玲姐警惕道:“你想偷喝酒也不用撒这样的谎吧?信不信我告诉绫子奶奶?” 稻川秋眨着眼睛,满脸无辜:“我在美玲姐眼里是这种形象吗?” 美玲姐捂住了眼睛:“别想哄骗我。我说不许就不许。” 说着她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居然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咬咬牙扯开了伏黑甚尔拦着人的手臂,把塑料袋递过去,斩钉截铁地道:“这孩子乱说话呢,您不用理她,客人,请离开吧!” 伏黑甚尔:“……” 他故意露出一嘴寒牙:“你胆子倒是很大啊。” 美玲姐被吓得脸色煞白,天哪,这难道真是个在逃杀人犯?兰放町的治安也太差了吧!!! 眼看着美玲姐都开始偷偷摸摸向店内的应急电话挪动,稻川秋满脸无语,伸手抵住了少年胸口推开:“吓吓我就算了,别乱吓其他人。给美玲姐道歉!” 她的手好小。 伏黑甚尔心不在焉地道了歉:“噢,对不起啊,美玲姐。” 美玲姐:“……” 她张大眼睛,瞪着眼前的男人。重申一遍,伏黑甚尔虽然才十五,但他那身高、体重、大个子……说他二十多都有人信。 “你把我叫老了,”她不甘心地说,接着又求证,“你们真的认识?” 主要是从刚才的互动来看,两人表现熟稔,确实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少年看上去凶悍,可是被推了一下就松开手,哪有这么听话的? 稻川秋几句话把她糊弄过去,总算让人相信了这是她远方亲戚兼朋友,这次是旅游到附近的城市正好来看她的,“我们两个认识很久了,对吧,甚尔君?” 伏黑甚尔将她的称呼在口中碾了碾,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当然。” 她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姓名,他却连怎么称呼她都还不知道。 “好吧,小秋,”美玲姐勉强放下了心,“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明天下午记得再来,我给你留你喜欢的金枪鱼饭团。” 第154章 “美玲姐你最好了,”稻川秋说着,和伏黑甚尔走出了便利店。 “小秋?” 刚刚走出门,伏黑甚尔就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叫她。 她好脾气地没有和他计较:“这是我的名字。” “那姓氏呢?” “稻川。稻川秋。这个姓氏是我生身母亲的,不过在我三个月的时候,她和我父亲一起出车祸死了。” 冷硬的语气和形容,伏黑甚尔却觉得自在。稻川秋的外貌——如果不看她的眼睛的话——是很有迷惑性的,就像刚才,伏黑甚尔只看她的背影,绝对想不到如此柔软纤细的背影的主人,居然是在暗网上闻风丧胆的无名。 她的眼睛与她的作风一样,如同冷硬的陨石,伏黑甚尔不喜欢世人浪漫的星辰,他更偏爱本我的陨石。 他扯开嘴角,道:“禅院甚尔。别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没有多少形容描述自己姓氏的打算,稻川秋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随口道:“你不喜欢你的姓氏?” “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吗?” “既然这样,要不要换个姓氏?” 伏黑甚尔愣了愣。 稻川秋道:“不喜欢的东西就换掉。难道你打算戴着一个厌恶的姓氏一辈子吗?” 伏黑甚尔终于回过神来,耸肩道:“你想得太简单——” “不,这本就是很简单的道理。” 稻川秋拆 开美玲姐请她吃的手指饼干,取出一根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管是名字还是姓氏,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不喜欢直接扔掉就好了。小孩子都清楚的道理,年龄一大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吗?驾驶证、健康证明都很容易弄。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免费附送服务,保证证件合法真实,怎么样?” 伏黑甚尔道:“你说得太简单了。” “不想吗?” “但我换成什么姓氏?把你的姓给我怎么样?” “不可以。绫子奶奶会尖叫的。你自己去选一个吧。” “啧,真小气。” “想好了就找我。当成合伙人的福利礼,怎么样?想好怎么给我回礼了吗。” 伏黑甚尔嗤笑:“别看了,我不会给你的。” “……”稻川秋自然地把目光从他手里的袋子上收回来,她小声地说,“我只是好心好意帮你省了想送礼的礼物的时间。” 她没什么喝酒的机会。她的年纪太小了。绫子奶奶绝不会给她碰酒,美玲姐也不愿意卖酒给她。倒是伏黑甚尔,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是会在意年纪的样子——既然如此,一瓶酒而已,给她又怎么样? 伏黑甚尔把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她绷着脸,努力抵挡诱惑,但还是露了破绽。 少年脸上露出明晃晃的得意:“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给你。” “你第一次喝酒明明也是很小的时候吧。” “我是我,你是你。你又不是天与咒缚。” “啧。”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了兰放町的小路。天色昏暗的时候,他们分开,稻川秋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这下放心了吧?我是真人。你的合伙人可是很有诚意。” 原来她已经看出了他隔着网络的不安定与焦躁。 伏黑甚尔盯着眼前的手,慢慢伸手握了上去。很小一只,他轻而易举就能够包裹住,纤细的血管中鼓动的脉搏,却轻而易举能够掀起他生命中的轩然大波。 他又抬高视线,将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 呼吸、心跳、脉搏、眼神……隔着网络的不可得,现在就这样平铺直叙地摆在他的面前。 像是野兽张开大嘴叼住猎物,从此再也不松口,少年缓缓咧开了嘴角。 “嗯。这下放心了。” 那天之后,禅院甚尔改名伏黑甚尔。“伏黑”这个姓氏,是他自己在书上翻出来的。翻书的时候他和稻川秋抱怨,【日本人的姓氏怎么多?根本选不出来,不如干脆用你的好了。】 【不行,】她回复地言简意赅。 他撇撇嘴,只好妥协。 反正日本人的姓氏又不是永远不能改。 伏黑甚尔改名之后,在道上的名声越发响。传闻(意思是没有明确证据)他和当初搅得暗网人人自危的无名联手,一明一暗,两人在地下世界令人闻风丧胆,如此已经过去三年多。 这几年里,他们在现实里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伏黑甚尔行事如此霸道,视他为眼中钉的人当然也多,如果有机会抓住他的家人威胁,那么没有人会不响应。 “绫子奶奶可是普通人,”稻川秋语气半软半硬地表示,“我可不想她问我‘门口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伏黑甚尔道:“普通人养出了你——这样的人物?真想看她知道了一切的表情。” “你最好试试,”她说。 伏黑甚尔当然不敢试。所以说啊,人一旦有了软肋,他这辈子就完了,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全没有以前亡命天涯的胆子了。 伏黑甚尔只好在兰放町买了房子,却又不来常住,哪怕有人查到这里,也只会以为这是他的安全屋之一。他每次接取任务会尽量选经过兰放的,这样放学的时候偶尔可以见见他的合伙人。 这次也是一样。来的时候还特意把身上的血腥味洗掉了。否则别人看他就不是怀疑惊恐,而是直接昏厥了。 于是时间又推流回2003年的这个午后。 稻川秋叼着冰棍,若有所思:“你来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没有打扰你和你的小伙伴。不是么?” “这点值得表扬。” “我要的不是表扬。啧。” 伏黑甚尔当然知道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存在。有几次他来的时候,他们就在绫子奶奶家里做客,他只好收敛着气息,又满怀杀意地盯着那一黑一白。 “那两个小鬼倒是黏着你。” 稻川秋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心平气和地解释:“你和他们不同。你是我的‘合伙人’,是我的底牌,不是吗?” 伏黑甚尔似笑非笑:“之前我去会所潜伏做任务,那里的主管说我天生吃这行饭的——” “你知道吗,你端水的样子比我可厉害多了。” 稻川秋面不改色:“是吗?承让了,过奖过奖。” 伏黑甚尔:“……”啧。 虽然出言刺了几句,但男人还是被她几句话安抚了下来,带着她翻过墙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内容包括“那丫头的体术最近练得不错,但不如枪械上有天赋”“前两天又弄死了某某议员和他的手下”“今年冒出来的特级咒灵就和野狗一样多啊”之类的。 终于要到分开的时候,稻川秋戳了戳他的腰,示意他要走了。 他却没有马上走,反而偏过身来,借着体型优势,让自己的影子笼罩住她。 男人黑色的短发凌乱,其下露出的一双眼睛,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随着他的声音慢悠悠地传出,男人的胸腔震动着,**的温度灼热地烤着空气:“什么同伴朋友,我都不在乎。他们算什么?我可是你的底牌。”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这张底牌打出去呢,合伙人?” 第129章 2005年。 这一年,东京咒术高专如往年一般招生,最终确定下来学生的一共有四人。拥有六眼和无下限的五条悟,拥有咒灵操使的夏油杰,娴熟掌握了反转术式的家入硝子,以及疑似拥有三级咒术师实力的稻川秋。 如此强大的阵容,东京咒术高专的校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拿到名单的那天他气势汹汹地杀到总监部:“不是说好了五条悟会在京都校就读吗?” 好巧,京都咒术高专的校长也在。老头颤巍巍地指着他,一脸岂有此理:“你们做了什么,把六眼给抢走了?” “什么,抢走?这福气给你们你们要不要?有本事就让他走啊!” “说得好像我们不想一样!你们到底给六眼用了什么术式,让他对你们死心塌地?” “要有那种术式我先对你用好吗老头!” “……” 两人狭路相逢,开始日常battle,引得出入的咒术师窃窃私语:“又吵起来了。”“吵起来也正常,哪天不吵。”“这次吵得尤其热情啊。”“五条悟是什么烫手山芋吗?”“没准是香饽饽。” 总监部一群人正愁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管他们,于是堂堂咒术界中心大楼,就这样像养了五百只鸭子的饲养场一般:,呱呱呱声不断。 而在深处的一间屋子里,总监部的老橘子们正满脸阴鸷地讨论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他发什么疯?不是说好了会在京都读书吗?!” “现在两边力量完全失衡,要不要把咒灵操使和反转术式调走?” “你当他们没脑子吗?” “……” 过了两年太平日子之后,总监部的老橘子们愕然发现,事情不知何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第155章 首先是一直放出传闻会在京都校就读的五条悟,突然大摇大摆地跑到了东京。 打咒灵出任务嘛,咒术师天南海北地跑,到东京是正常的,一开始总监部也没把这事放心上。谁能想到五条悟直接把自己的档案调走,在东京校转了一圈后,摸着下巴表示这里的风景不错。 风景不错,然后呢? ——然后五条悟就不走了。 “你就是我的老师?以后请多多指教,来,握手,很好,老——师——好。” 他笑容灿烂地伸出手,仿佛从深山出来的渴望学习的好学生。 东京校一脸懵地接下了五条神子的档案,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五条悟就已经开始大摇大摆地挑选并改造宿舍。这两天他已经轰轰烈烈运了两大车的东西,原本的清静宿舍被他改造得好似高级公寓。 如果不是没有相关文书,东京咒术高专的校长还以为自己被调任了,新任校长五条悟要把整所学校变成迪厅。 在五条悟的对比之下,其他两人——家入硝子和夏油杰——的“bug”就显得不起眼。 但总监部仍然不能忘记,他们的人去和她接洽的时候,家入硝子抬手一梭子十环给他们带来的刺激。 “什么?我是咒术师?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就是我的老师说我有天赋的原因吧?” 他们是在一个靶场里把人拦下的。彼时家入硝子正在练枪,咒术师和她说明前因后果后,这位反转术式平静地抬起手。 “砰砰砰砰砰!” 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机器将她的靶纸送了过来,上面的弹孔虽然不平齐,但每一发都射在了十环。 咒术师瞪着这张靶纸,又看了看家入硝子手里的枪,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这是真的子弹?” “那不然呢?”家入硝子满脸莫名其妙,接着恍然大悟似的,“不是说你们是什么……咒术师么,总之是异能力者之类的吧。既然这样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调转枪头,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咒术师瞳孔紧缩,瞬间子弹倾泻而下,他凭借本能躲避,却也十分狼狈,最后一发子弹甚至是擦着他的脚尖射入了地面,硝烟味如同死亡一般萦绕着他。 来人是三级咒术师,按理来说躲热武器是很轻松的,他也确实躲过了这些攻击。 然而,当他倒在地面,狼狈地抬起头看向握枪的少女时,却在对方冷酷而略带玩味的眼神中悚然不已。 ……他总觉得她没有使出全力,不过是在逗着他玩儿。 家入硝子在十二岁那年对热武器产生兴趣,因此常在一家靶场中训练。总监部的人不以为意,毕竟靶场教得再好,毕竟不是真枪实弹,充其量是普通人的爱好而已,他们对她的监控仅限于表面。 于是,谁也没想到,被普遍认为孱弱无力地反转术式,居然有这样一手恐怖的枪法。 咒术师恍恍惚惚回到总监部复命,好在没什么人追究这件事,家入硝子入读东京咒术高专的事便定了下来。 至于总监部发掘到咒灵操使,则是在一次突发意外中。 2004年7月,长崎佐世保市发生咒灵事件,经过观测后,这只咒灵被定为二级,总监部派出了一名二级咒术师去祓除。 原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任务,却不料总监部观测错误,咒灵并非二级,而是一级,且是一级中顶尖的存在。利用土地来击杀敌人,翻涌的泥块如同海浪一般起伏,可想而知那名二级咒术师在面对着代表死亡的土地时有多么绝望—— “啊,这里的皮卡……咒灵果然和野狗一样多呢。” 即将被咒灵咬下头颅时,二级咒术师听到了少年惊喜的声音:“太好了,宝可梦又多一个。” 是做梦吗……? 二级咒术师耳鸣起来,眼前黑暗的世界骤然被撕裂,天光大亮,狰狞嘶吼的咒灵仿佛看到了不可名之物,哀嚎着想要逃跑,却被少年信手揪住尾巴,揉吧揉吧变成了一个球。 接着,他毫不犹豫,捧起咒灵球放入口中。喉结滚动,面色难看一阵之后,他重新放出了不久之前的咒灵。 原本恐怖的咒灵,在他手下温驯而听话,低头叼起了被半埋在废墟中的二级咒术师。 “你……是谁?” 二级咒术师的喉咙干涩,好半天才能出声。 少年细长的眼眸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好似很诧异,小声地嘀咕了两声:“居然有人……” 接着,他用生涩的话术宽慰他:“先生,刚刚发生了地震,我好不容易把你刨出来,你还好吗?” 二级咒术师:“……?”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二级咒术师混乱的脑子搜寻一会,终于想起这是辅助监督用来安抚无知民众的话术,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被当成普通人。 他苦笑了起来:“你看不出来吗?我也是咒术师。” “咒术师?……也?” 少年脸上的惊诧几乎无懈可击。躲得远远旁观的五条悟和稻川秋评价,“哪怕不当咒术师也可以去演戏”“没准有一天能上红白歌会”,二级咒术师却完完全全被蒙了过去。 二级咒术师看着少年懵懂的神情,他手下温顺的一级咒灵,仿佛看到了自己冉冉升起的前途。 “是这样的,你一定也很烦恼为什么有些人看不见你手里的宝可梦……呸,咒灵吧。其实你应该是一名咒术师……” 二级咒术师用骗小孩的语气把人带上了总监部,总监部烂归烂,好歹识货,老橘子们定睛一看我去咒灵操使!当然是马上把人绑上船了! 相比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夏油杰的咒灵操使显然更有适用性。总监部尝试直接将夏油杰归化为自己人,为此付出了不少筹码,甚至邀请他提前进入咒术高专——指提前上班当社畜。 谁知道夏油杰油盐不进。给钱他就收,给工作?他不干。顺便也不愿意提前上学,以他的说法,他得有个完整的学历文凭才行。 总监部听了他的理由,就差没破口大骂。你个注定要当咒术师的好苗子,要什么学历文凭?君不见总监部的老橘子们没有一个接受过义务教育,全部都算国家意义上的文盲吗? 任总监部如何动摇,夏油杰不动如山,就这样拖了一年,终于他国中毕业,总监部赶紧安排他上学,考虑到他可能不想离家太远,甚至是就近入学的东京咒术高专。 谁能想到五条悟突然抽风! 总监部乱成一团。 唯一的安慰……或者说唯一没出幺蛾子的,大抵是那名疑似有三级咒术师实力的稻川秋。 她是夏油杰的邻居兼同班同学,因此耳渲目染之下,也对咒术界有一些了解,在接到咒术高专的邀请入学之后,很快就同意了。 因为实力低微,所以其实她出一些幺蛾子也没事。 毕竟没有人会在意弱者的想法,只会随意左右他们的人生。 咒术师们偶尔提起她,也不过是三两淡然的评价。 “同期都实力强劲,她却只有三级的实力。” “能保持平常心就不错了。” “别说保持平常心了。让自己不在任务里死去,就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吧。” “哈哈,没准不过多久我们就能见到她的尸体了。” 在文明社会的夹缝中存在着的咒术界,是不折不扣的残忍的弱肉强食社会。没有人在乎一个似乎注定死亡的人在想什么。 少有的持有担忧情绪的夜蛾正道倒是很想把稻川秋劝去京都校——至少这样,她面对着的学习氛围还能够轻松一些。 可惜,今年才是他走马上任做班主任的第一年。人民教师没有任何权力,只能看着五条悟整修宿舍,好似真要把这里变成迪厅;总监部的老头子们一天从早吵到晚,鸭子叫也莫过如此;时间飞逝,终于到了开学这一天。 夜蛾正道站在讲台上,等待着他的学生们。 ——人民教师现在还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何等的泥石流。 第130章 窗外的余蝉正在啼叫夏天。 “嗡——嗡——嗡——” 夜蛾正道又看了一次手表,终于确定了,他的学生们没有一个有上学第一天提前到达的觉悟,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四张桌子大眼瞪小眼。 好在,铃声响起之前,教室外的走廊响起了脚步声,家入硝子的脸出现在窗外,但显然,新学生还没有做好上课的准备,她一手抓着三明治,一手拿着电话,正满脸不高兴地对着话筒道:“什么?迟到?第一天就迟到?这不是显得按时来上课的我很蠢吗?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电话那头传来五条悟的哈哈声:“下次我们按时到,你一个人迟到怎么样?别说我们不给你机会!” 家入硝子额角冒出青筋:“你这混蛋……” 五条悟笑嘻嘻地道歉:“对不起嘛。”肉眼可见得毫无诚意。 第156章 电话那头乱糟糟的,五条悟正在抓紧刷牙,背景音是夏油杰的催促:“别忘了你的外套,别又忘在我家里了!这都第几条了?” 五条悟头也不回:“忘了就忘了,杰的家就是我的家——早饭呢?” “你还想吃早饭?”稻川秋站在门口,“绫子奶奶不把你做成早饭就不错了。” “可是空腹上课的话我一整天都会没精神的。” “吃饱了的话你就想睡觉了吧。” “怎么能这么说——好吧,但是真的没有早饭吗?” “没有早饭,不过有便当。你到底走不走?杰,我们走。” 夏油杰听话地放出蝠鲼咒灵,和稻川秋一起坐上去,眼看着咒灵就要起飞,五条悟一边大喊“等等我——”,一边像是丧尸电影里被抛弃的主角一样跳上蝠鲼咒灵,全然忘记了手里的电话还没挂。 兹哇咔啦的杂音让家入硝子的眉毛一阵跳,她翻着白眼把电话挂了,接着停下脚步,看着教室门上的牌子。 “05届……看来是这里。” 她把三明治揉吧揉吧塞进嘴里,推开门,从门后探出脑袋,正看到了绷着脸的人民教师。 “老师好,”她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夜蛾正道看着她还在咀嚼的鼓起的腮帮子:“……” “先进来吧,”他尽力流露出笑容,但硬汉派的脸让这抹笑容看上去很生硬,“你是第一个来的,你的同学……看来是迟到了。” 提到这个家入硝子就有话说了。她加快速度把三明治吞进肚子里,接着暗戳戳上眼药:“什么?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他们也太不把学校当回事了吧!老师,一定要严惩!严惩啊!罚他们写检讨!” 她越说越气,想到三人有了小团体却把她排斥在外,顿时捏紧了拳头:“三千字起步,一万字不多,三万字最好!” 她的话音未落,远远地就传来了少年张扬的大笑。 “什么?什么?硝子喜欢写检讨?那以后我们的检讨都交给你怎么样?不用客气,这是同期该做的!” “悟,你别乱晃啊!” “诶诶诶诶——!”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窗外一个小点飞快变大,夜蛾正道错愕地看到一只苦命咒灵栽了三个人,正往教室飞驰而来。坐在中间的少女满脸认命,左边的黑毛正在努力操纵咒灵,右边的白毛则明星巡回演出一样探出半个身子,疯狂向他们摆手。 家入硝子睁大眼睛,预料到什么一样,连忙把穿着的卫衣帽子拉上。 “东京咒术高专,准备好迎接你们的——嘭咚咚咚咚咚咚咚!” 五条悟与粉丝同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夏油杰忍无可忍,黑发少年保持着嘴角微翘的表情,毫不犹豫地驱使着咒灵把人一头倒下去。 五条悟当然不肯,当即抓着夏油杰的裤脚,同归于尽莫过于此。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动作已经完成,被固定住姿势的两人拿对方没办法,一时间咒灵刹不住去势,如同流星一般撞来。 坐在他们中间、被两人隔着身子互挠的稻川秋满脸我成佛了的表情:忙,忙点好啊。哈哈哈。 家入硝子早有所料地挪到了教室的角落,人民教师还是嫩了点,不闪不避,看着咒灵并着三人一头栽进了教室的墙里。 “嘭!!!” “……???!” 一瞬间樯倾楫摧薄暮冥冥,夜蛾正道听到了警报长啸的声音,轰隆隆,教室仿佛战场一般被爆破,气流狂舞,他下意识作出防护的姿势,咒力狂涌,身上瞬间裹上一层灰尘,噼里啪啦的粉末把眼前的景象衬托得好似世界末日。 末日里,家入硝子淡定地点了一根烟。 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对着她怒目而视。 “咳咳咳、不要在公共场合抽烟啊!” “喂,不要想着拉我下水啊!怎么想也闻不到烟味吧!” 家入硝子三两句被逗得破了功,和五条悟吵了起来。 “根本不是闻不闻得到的问题吧,在公共场合吸烟!谴责!” “总比你把公共场合炸了好啊混蛋!” “幸好赶上了,差点以为要迟到了,”平静的无波澜,这是稻川秋的声音。 夏油杰点头:“蝠鲼飞得还是很快的,赶路的话是不错的选择。” 随着他们的话音落下,咒术高专的上课铃终于响起,就是混在警报声中不太显耳。 虽然刚刚才撞进废墟里,但三人身上却没有多少狼狈。夏油杰及时张开了防护咒灵,五条悟总可以无下限,稻川秋身边好似真空,全没有灰尘飘裹。三人虽然处于爆破的中心,却看起来崭新无比,唯一遭殃了的……是夜蛾正道。 人民教师为了自己的升职特意配了一身新西装,现在好了,西装不翼而飞,时下流行的流浪汉风格衣着不请自来。 夜蛾正道身上挂着破布条,看着被爆破成废墟的教室、若无其事聊天的学生、因为感受到爆破而蜂鸣不断的高专警报、闻讯赶来的咒术师们,明明这才是早上,他却觉得眼前一黑。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生们在怒吼中停下了讨论,接着齐齐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毫无破绽的笑容。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忽然理解了最近担心受怕自己被调任的校长。 高专别的不多,就是教室多,确认了这只是学生闹出来的“意外”事故之后,赶来的咒术师们四散离去,夜蛾正道则带着学生们前往另一个教室。 夜蛾正道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个学生,神似鸭妈妈带着四个鸭孩子。便宜母亲听到便宜孩子在他身后小声议论。 夏油杰环顾四周:“学校看起来挺大的。” 五条悟不以为然:“大有什么用,全都是老古董,连网都是几年前才通上的,宿舍破得跟我家一样。幸好我提前改造了,否则我们得睡垃圾堆。” 稻川秋眺望远处一排低矮的建筑:“说是睡垃圾堆也太夸张了吧。” 她所看的正是他们宿舍,日式房屋让人忧虑它们是否会生出过多苔藓。 “没有新款游戏机的话睡垃圾堆和宿舍里也没什么区别。”五条悟耸了耸肩。 昨天晚上他们三个熬夜打任o堂的《o里o赛车》,打得如火如荼。五条悟第一 次玩掌机是被夏油杰带的,后来此人成为任o堂的忠实拥趸,常常要玩个天昏地暗,还非得拉上人陪他才行——这也是他们迟到的原因。 夏油杰无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无下限啊……” 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睡垃圾堆里也不怕臭吗! 夜蛾正道在心里赞同咒灵操使的吐槽。但表面上,人民教师还是得绷住,他维持着硬汉脸将人带到新教室:“在教室建好之前,我们就在这里上课,座位的话……” “我要坐小秋旁边!” 五条悟发挥主观能动性,迅速举手。 夏油杰皮笑肉不笑地按下了他的手:“老师都还没发话,你在闹什么。” 接着他转向夜蛾正道:“老师,我能申请坐在……” 五条悟同样抬手卡住了他的喉咙,呃呃啊啊,吱吱哇哇,两个小学鸡男生就这样滚成一团。家入硝子趁机拉住了稻川秋的手,小声道:“别理这些臭男生,我们当同桌好了。” “硝子不许作弊——”两个男生反应过来,迅速调转矛头。 “咚!咚!” 夜蛾正道忍无可忍,发挥教师主体作用,为将来转行售卖牛肉丸做锻炼,果断在两个学生头上留下铁拳痕迹。 “你们两个!不许闹了!给我老实坐好!” “切……。” 两人被铁拳制裁,委委屈屈坐下。夜蛾正道已经怕了他们,也不给他们挑选座位的机会,干脆直接给他们安排。 桌椅一字排开,稻川秋坐在最左边,旁边是家入硝子,再过去是五条悟和夏油杰。 两人显然很是不满,但夜蛾正道的脸色越来越危险。夏油杰就不用说了,他已经当了九年好学生;五条悟虽然半路拾起学业,但也读了两年国中,因此对老师的基本尊敬还是有的,当即两人谁也不看谁,一味摆出认真听课的架势。 看到四人坐得整整齐齐,夜蛾正道难得感到欣慰。 等等,为这种事情欣慰的话,总感觉世界离毁灭也不远了吧! 夜蛾正道努力绷住表情,先是自我介绍一番,接着向四人说明了高专的一些规则和要求——主要是讲给教室里唯一的三级听,强者可以无视外界,弱者却不得不遵从他人立下的规矩——最后,他看着每个人的眼睛,回到了教师的状态。他缓缓道:“无论你们从前对咒术界有什么样的认知,彼此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进入学校之后,你们的关系只有一个,那就是同期。” “作为新上任的你们的老师,我对你们并不了解,而你们对彼此相比也不,了解。” 第157章 夜蛾正道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这是他提前想好的话术,可刚才那一幕让他意识到事情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 以为互不相识的学生们表现熟稔,被他以为的注定会变成炮灰被忽略的小可怜似乎是学生们的中心,纯良的表情看上去无毒无害,但夜蛾正道恍惚想起来刚才黑白双煞掐架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个表情。 能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心中保持这种表情,说她无毒无害,这形容真的贴切吗? 虽然觉得不对,可人民教师并没有准备更多的话术。为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讲下去:“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自我介绍,说明你们的咒术优缺点,之后会根据你们的情况进行分组祓除任务。” “那么,谁先来?” 第131章 夜蛾正道提出这个要求时面色严肃,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忐忑。 事实上,作为一名在咒术界摸爬滚滚滚打多年的咒术师,夜蛾正道再清楚不过,在咒术界,对自身术式的公开是一种有风险的举动。虽然此行为能够带来实力上的一定增幅,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被敌人掌握了潜在中的弱点。 咒术师并不是群聚动物,他们独来独往,身后空无一人,只能自己建立起防护的屏障,故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会隐瞒或扭曲自身的术式,避免被抓住弱点。 夜蛾正道的要求听上去理所当然,实则已经属于十分冒犯。可是夜蛾正道并不愿他的学生在阴谋之中沉浮,他更希望他们能够坦诚以待,往后至少身后有能够信任的同伴。 于是,他用沉沉的目光扫视四人,默默施以班主任的威压。 出乎意料的是,几人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倒是五条悟和夏油杰偷偷议论:“果然每个班主任开学第一天都会来下马威。” “用词和表情都很像。” “哪怕不当咒术师也可以去当人民教师。他考教师资格证了吗?” 夜蛾正道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自觉拳头就硬了,但他确实没有教师资格证,严格算起来就是无证上岗,因此只能沉默:“……” 家入硝子左看右看,自觉担负起打破沉默的重任,举手:“我先来吧。” “我的话,术式是反转术式,听起来很拗口,其实就是奶妈。大后方支援就靠我了,我救人很有一手的。不过找我治疗记得付钱。” 家入硝子眯着眼睛:“当然了,大家都是同期,我可以给你们优惠。小秋的话免费,夏油八折,五条悟同学——二十折吧。” 五条悟拍桌而起:“这不就是翻倍了吗?!” “反正五条大少爷有钱嘛大少爷。” “你说得倒也是,”五条悟又坐下了。 夏油杰在旁边表情复杂:“……” 家入硝子流畅地自我介绍完了,夜蛾正道想起了不久前的传闻:反转术式救人很有一手,但贵也是真的贵—— 一开始总监部想直接白嫖反转术式的能力,照他们的思维,反转术式已经在他们手里了,这不就相当于一台治疗机器吗?人用机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既然如此,家入硝子治疗咒术师也是理所当然的,总监部的人甚至为了争家入硝子每天治疗哪个派系的咒术师争得脸红脖子粗。 结果争到最后,正主停摆了。家入硝子听完了他们的来意,满脸不耐烦。 “什么?不给钱?那不治了。你等死吧,对了,你想要什么颜色的骨灰盒?我认识一个殡葬行业的,找他能打八折……”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咒术师:就算他快死了,也不用快进到骨灰盒的颜色吧! 家入硝子的术式没有攻击能力,总监部以为可以轻松将她拿捏,事实却是她练了一手好枪法,在总监部的人试图威胁她的时候直接给人来了一枪。 可以想见咒术师正准备动手、手上却突然多了一个大洞时,那个场面有多地狱。 家入硝子甚至意味深长地盯着对方的手,吹了声口哨:“哟,耶稣。” ……更地狱了啊!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老头们想把奶妈当软柿子捏,却发现奶妈法器不是血包而是南无加特林净化器的喜闻乐见故事。总监部一开始还试着威逼利 诱,到了最后不得不放弃挣扎,咒术师们捏着鼻子给钱,家入硝子赚得盘满钵满。 相比起家入硝子嚣张的发言,夏油杰要内敛得多。他露出好学生微笑:“我的术式是咒灵操使,能够通过转化收服的方式来操纵咒灵。” 夜蛾正道想起不久之前三人乘着咒灵而来,顿时了然。但疑问随之而来,他问:“你登记咒灵的咒力了吗?” 夏油杰“啊?”了一声。 夜蛾正道耐心道:“高专内设有结界,陌生的咒力接触会引起警报,你虽然收服了咒灵,但本质上它们还是不同的个体,也就是说它们的咒力应该是不同的。既然如此,结界应该发出警报才对。” 他半是欣慰半是迟疑地问:“你是提前登记咒灵的咒力了吗?” 夏油杰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是结界啊。” 黑发少年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什么,那个是结界?” 进入高专之前,他感受到了一层无形的隔膜横在建筑之上,透明却隐隐散发着威压,他虽然疑惑了片刻,但马上就要迟到了——好学生的本能让他无视了这层隔膜,直接蛮横地撞碎后飞走。 当时他还觉得这隔膜不堪一击必定不怎么重要,结果夜蛾正道告诉他这是高专的结界? 不对!就算他不知道这事,五条悟肯定是知道的啊! 夏油杰猛地转头看向五条悟,后者隔着墨镜和他对视,笑容十分张狂。 “五条悟——” 夜蛾正道见势不对猛拍桌子,用咆哮“異議”的表情压下即将到来的纷争,急忙转移话题:“好了!你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也不迟。不过,就算你闯了进来,结界也应该发出警报才对,为什么我并没有察觉?” 稻川秋幽幽举手:“因为我的术式能够改变结界的形态呢,老师。” 夜蛾正道大吃一惊:“什么?改变结界的状态?” 坐在教室另一头的五条悟的身体有片刻的凝滞。 改变结界的状态,这种术式……与之类似的,夜蛾正道只听过一位咒术师曾经拥有,那就是天元。 稻川秋颔首:“我改变了它们的形态,因此它没有发出警报。” 夜蛾正道问:“你……实施这个术式对你而言,费力吗?” 稻川秋指了指眼下的黑眼圈:“应该算是费力吧,老师你看我精神大损啊。” 夜蛾正道:“……我还以为这是因为你熬夜造成的。” 稻川秋:嘿嘿。 这当然是熬夜造成的了。没办法,游戏这种东西,一个人玩算有趣,两个人玩其乐无穷,如果三个人抢两个游戏手柄玩—— 战斗一整夜! 坐在蝠鲼咒灵上,被两个男生夹在中间,作为人肉墙壁隔开小学鸡打架,稻川秋被奇妙的推背感裹挟着,这让她有一种自己还在打《o里o赛车》的错觉。 咒灵载着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唯独在高专面前遇到了微妙的障碍。 咒力这种东西,和咒灵一般,本质上来源于人类的负面情感。人类一日不死,嫉妒、恐惧、悲伤、彷徨、愤怒就永不消散,于是咒力也长存,它们盘亘在人类社会之上,仿佛天气阴。 而稻川秋的异能力是【食我嗅闻】。 无论是负面还是正面,情绪和情感的粒子都将在她的手中,为她所用。 咒灵对稻川秋天然畏惧,或者说远离,是因为她身上除了负面的情绪粒子,还存在着正面的情绪。正与负如同水火,燃烧熊熊湿湿漉漉的粒子们本身无法相容,于是咒灵们躲避着她的存在,越有灵智的咒灵越会避开她走,倒是一些低级的咒灵无法辩知危险,故此飞蛾扑火地涌向她,接着被她顺手祓除变成纯粹的粒子,再也无法重组融合。 比起咒灵,天然的没有归属的咒力对稻川秋更加青睐。它们踊跃地讨好她,哪怕她并不需要,就算她对它们一无所知,它们也无法无动于衷地伤害她。 于是,在蝠鲼咒灵大摇大摆闯进高专时,结界应声碎裂,原本应当蜂鸣不已的警报随着结界的融化而消止,他们就这样长驱直入,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咒灵上的少女伸出手,好像自己正坐在一叶小舟上,她正捞着水中的游鱼。飞速掠过她指间的咒力们带来了轻如光点的触感,像在草地上飞奔时脚踝被草上的露珠点湿。 咒力天然畏惧她,却又不由自主亲近她。 咒术界的明争暗斗在稻川秋眼里也只如这些露珠,对她造成的最大烦恼不过是要小心裙摆被沾湿。 让她坐在这里的,不过是因为她的同伴们。 夜蛾正道无法在稻川秋脸上看出更多端倪,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结界术本就是一种特殊的术,强者如天元般镇守咒术界数百年,实力不够者对于结界的运用却要费尽全力。 第158章 他和蔼道:“你的术式有名字吗?” 稻川秋托着下巴,目光如同某种盛满了酒液的杯壁上浮起的水雾。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15年,不知不觉、半推半就、她坐到了这里。 已经没有反悔的必要了。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含糊过去,而是轻轻地说:“【食我嗅闻】。” 就像是初登场的角色一样,承认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站上了这个舞台,于是自我介绍:“【食我嗅闻】,能够改变结界形态的术式。”除此之外,对于咒力的捏造也很有一手。不过,这样的进阶版描述,还是等以后再说、就像是反派大boss放出底牌时、众人惊悚那样,不是更有趣吗? 教室中众人形态各异,夜蛾正道在心中更正了几分对稻川秋的认知。改变结节形态的术式,听上去弱,实则运用得当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五条悟最后登场,懒散地用暗网上已有的信息介绍了一番无下限和六眼。 夜蛾正道正想揭过这一环,他却还没完,高高地举起了手。 “老师说的是让我们介绍我们的‘优缺点’吧!你们根本没介绍缺点,但是我是好学生,所以我当然得从实道来——” 他笑嘻嘻地露出了一口白牙。 原本只是夜蛾正道随口的说辞,此时却被他揪住不放。五条神子轻飘飘地放下重磅炸弹:“其实无下限是可以被攻破的哦!只要破解了无下限,我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呢。” 夜蛾正道猛然意识到他在说何等惊天骇俗的内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五条悟道:“只要把我的咒力收归己用,又或者找到特殊的强制解除术式的咒具,比如说天逆鉾——就能杀死我。怎么样?这笔买卖不亏吧?” “……” 夜蛾正道松了一口气,在他的认知里,这两样条件都是严苛得近乎不可能,且有极大漏洞的。 但五条悟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相反,第一次听到【食我嗅闻】的介绍后,五条悟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数不清的线……漫天的雪……铅灰色的眼睛……随着风雪律动的咒力的痕迹……世界。 五条悟摘下墨镜,直视着教室另一端的稻川秋。 他畅快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第132章 五条悟拥有“六眼”。自出生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六眼无法解析的事物,世界本该在他的眼中平铺直叙地展开,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意外。一直以来,五条悟都将此以为理所当然——世界也从不曾辜负他,倒映在他眼中的就是一片澄明。 然而,他看不穿稻川秋。 初见的时候,她的面容藏匿在高天悬下的线后。五条悟分不清它们是什么——咒力?不像;某种实体?更不可能。他花了一些时间去琢磨它们的来历和本质,最后不得不承 认,老祖宗的结论也有纰漏,六眼也有看不穿的东西。 所以他们认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五条悟的视野中,稻川秋都是一个被无数的线纠缠着的毛线球。当然,他偶尔也能看清她的面容:在她厌倦了被线们缠绕,随手将它们挥开的时候。但很快,线们又缠了上来,仿佛某种不可解的咒。 “那些是什么东西?”有几次,他干脆放弃了,认输——他直接问她答案。 她的回应是,你猜。 她偏偏不说出那个答案,五条悟就像被毛线球逗得一阵跑的猫咪一样,心里告诉自己别再追了有点尊严,身体却很诚实地扑上去,恨不得把人又舔又揉。 如此纠缠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她也觉得不耐烦了,于是和五条悟通过家族留下的资料和秘术,给他弄了副可以降低信息量筛选的墨镜。 白发少年戴上墨镜,世界瞬间在他眼中降了一个维度似的。从四维到三维、从密密麻麻的信息转跃到简单的视觉感受,他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觉得眼珠发干。 稻川秋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喂?说话。还看得见吗?看不见的话要不要给你弄把二胡?” 她的语气调侃,眼尾微微翘起来。墨镜把世界变成高浓度的黑白灰,五条悟转了转脑袋,觉得她的眼睛亮得过分。 这是他第一次剔除了一切信息量、用普通人的角度来望着她。 她看上去很普通。柔软的面庞轮廓,基调寡淡的五官,线条却很分明,眼神含笑,却又因为眼尾翘起的弧度太低,以至于像中世纪的画家青睐的形象,有种神性的美:你分不明她在笑或者不在,你看不穿她的心绪起伏或者茫然。 五条悟喃喃道:“哇,好普通。” 她便又笑了,说,是啊,世界就是这样普通的。 戴上墨镜和摘下墨镜看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角度。这个世界上,仅仅五条悟拥有六眼,于是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之一。 他问她:“你的咒术是什么?” 只要知道这一点,他就能解析她身上的一切不明之处,对于五条悟而言,这就是他出生以来面临的最大挑战。 她故意停顿,在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后拉长声音:“怎么,你想作弊?” 五条悟嘟囔:“不可以吗?” “不可以,”她凑近他,“你本来就已经作弊了。再提醒你,那就是偏爱了。” 五条悟呆呆地,隔着墨镜,看着她的手指伸过来,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这一瞬间,好像有谁举着锤子在五条悟心脏上来了重重的一记。他的心脏不可自抑地疯狂跳动,像一架完全失去控制的汽车,载着他本人冲向一条不归路。在墨镜黑白灰三色的视野中,她是唯一的异类,是第四种色彩。 额头上温热的感觉仿佛能够贯穿灵魂,那一刻,五条悟无师自通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用抱怨的语气撒娇:“那为什么不能偏爱我?” 偏爱我,又有何不可呢? “那可不行,”女生笑吟吟地说,“那样不公平。” 说着,她松开了点着他的额头的手,曾经靠近过的温度飞快远离,近在咫尺的呼吸也变得薄弱。 “想要知道我的术式,那就自己来找线索吧。又或者,等到有一天……” 等到有一天……? 等到什么时候? 五条悟怀揣着满心的不甘,开始寻找她生活中的一切不寻常,包括但不限于转学进兰放国中、一有假期就黏着对方到处去玩(当然途中得带上某个电灯泡呵呵)、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周围如同邪恶莫斯卡。 这一系列行动下来,她在他眼中更加云里雾里,任他使出浑身解数,无法找到她的破绽。 仿佛梦或者限定季节的雪,如同冬或某天骤起的狂风,假设她作为一只偶然路过森林的飞鸟,被路过的城镇少年看了一眼之后念念不忘。 久而久之,五条悟已经习惯了没有答案的生活,更习惯了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没关系,五条神子已经了悟,何必寻根究底呢?——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那么答案是什么又有多重要么? 或许更重要的是探寻的过程。 他已经做好了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可能。 直到此时此刻,他骤然得到这个名字—— 【食我嗅闻】。 夜蛾正道被蒙蔽过去,五条悟却不会。他看到了这个短短的名字背后的重量。 联结的信息一瞬间冲入他的大脑,他摘下墨镜,直直看向稻川秋,狂喜、得意、茫然、彷徨、不安、嫉妒、愤怒和不甘——胸腑间升腾而起的情绪让他的理智被扔到九霄云外。 他放声大笑,形容痴狂。 教室内的咒力猛然升腾,仿佛瓶中暴沸的液体,噼里啪啦,狂涌着向外界倾泻。 夏油杰直觉不对,召唤出咒灵,裹住自己向外奔去,顺便还带上了一脸懵逼的夜蛾正道。至于家入硝子,奶妈对危险的敏锐极高,夏油杰才把咒灵召唤出来时,她已经翻出了窗户,顺便掏出了枪,砰砰两发打断了附近的监控摄像头。 被咒灵捆住往外跑的夜蛾正道:“?” 人民教师呆了一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咒力狂泄而出,仿佛人造核弹,将他们几个全部炸出几米开外。 夏油杰顺便提起家入硝子,三人坐到蝠鲼上升空,他又召唤出两只咒灵对抗源源不断的气流,架势之娴熟让人生疑,夜蛾正道却顾不上他,他目瞪口呆地趴在蝠鲼上低头向下看。 “嘭!!!” 爆炸声让夜蛾正道呆若木鸡。 他颤颤巍巍地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他甚至没来得及管刚刚换了就又炸了的教室,而是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还留在教室里的稻川秋。 天呐,难道他当上教师的第一天,就要亲手签署学生的死亡通知书了吗? 就算咒术师的折损率很高,也不能这么离谱吧?! 第159章 教室内,咒力如同风暴一般碾压着所有造物。桌子、椅子、黑板、讲台、窗玻璃、窗框、门、墙壁…… 世界像要毁灭了似的。 稻川秋却冷静地想,她好像从前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当然了,造成如此灾难现场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批人。 但相同的却是,风暴再如何狂野,都温驯地绕过了她,她的发丝被不断吹起向后,露出的眼睛却没有丝毫动容。暴雨倾盆又何妨?天地坍塌又何妨? 世界眷顾她,所以在她出生的时候天然缺少了畏惧这种东西。 ——唯独这一点,让五条悟感到深深的不甘。 他仍然在狂放咒力,眼睛却思思盯着她,声音下意识放轻。 “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不,应该说,你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些缠绕在你身上的线,都是你从前和人结下的缘,对不对?” 五条家的书籍记载的信息海量不止,五条悟难以全然精通,但可以匆匆浏览。所以,他是知道的—— “缘”,是一种晦涩的咒。 它不会形成咒灵,也不像咒力一样可以被直接使用。它是一种间接的力量,缠绕在灵魂之上,大多数时候它们浅薄地一斩就断,哪怕六眼也无法观测,但也有一些时候,它们无法被分割,哪怕用世界来作为分割单位。 谁能在另一个人的人生中长盛不衰?又有谁能够用一生来记住某个人? ——倘若真有人能够做到如此,那么被他念念不忘的幸运儿,灵魂上存在的缘,就将永远存在。 五条悟曾以为“哪怕用世界来作为分割单位的缘”是祖先在夸大夸张。他的短暂的人生里,从未曾见过相对应的存在。 于是他甚至以为这不过是假说。 所以他认不出她身上纠缠着的那些,是跨越世界也无法被割断的缘。 直到此时此刻,他猛然醒来,好像被敲醒了他故意沉浸不出的梦。 他终于意识到了——他来得太晚了,不止是夏油杰,不止是绫子奶奶——在他之前,已经有那么多的人与她相识,他所以为的独属的宝藏,本就曾是其他人念念不忘的缘。 五条悟紧紧盯着稻川秋。 他期望她像过去那样,语焉不详、不如他意地糊弄过去一切。 然而,她仅仅是不如她意。 女生微微歪头,她的神情自若,她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她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终于有人明了她的秘密,她感到一种“世界并未辜负我,我确实来源于另一个世界,这不是我幻觉”的轻松和甜蜜。 “是啊,”她轻飘飘地说,“那又怎么样呢?” 是啊,你知道了一切。那又怎么样呢? 你能抽身离去吗?你能把它当成你们决裂的借口吗?你能就这样淡然一笑地对自己的心说没关系吗? “轰——!!!” 五条悟手中的咒力爆破了一连排的房屋。 第133章 以果然还是…… 上学第一天,学校没了。 夜蛾正道、家入硝子、夏油杰三人坐在蝠鲼咒灵之上,俯视下面烟尘滚滚的建筑。 夜蛾正道满脑子都是学校没了以后去哪里上课、建筑队多久才能把学校重建、上学第一天学生就归西了该怎么和家长交代、以后他还有好日子过吗。 家入硝子手里夹着根烟,长长吸了一口,眯起眼睛:“快完事了吗?” 夏油杰看穿了烟尘滚滚之后的战局,苦笑道:“应该……快吧。” 只见地上混乱不堪,白发少年泄愤一般狂放咒灵,直面咒力的人却眼睛也不眨,这反应近乎冷漠了。 五条悟讨厌的、恨的就是这冷漠。 凭什么他喜怒哀乐与她相关,她却不为他眨一眨眼?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五条悟全然没有收敛的打算,咒力不可控地喷涌而出,将收到消息紧急赶来查看的咒术师们纷纷撞出,众人在气流中勉力稳住身子,抬头看清了情形后大骇:“怎么回事?!难道是有特级咒灵出世了?在高专?!天元大人的结界呢?” 只见原本稳固无摧的结界已然消失,恐怖的咒力正向天地四溢,忽而有人指着天上喊道:“那是谁?五条悟?” 对于“另一个世界确实存在”的肯定,使得五条悟打通了神经一般明悟了过去苦思不通的节点。他悬空而起,风灌入他的五脏六腑,有一瞬间少年感到了无所束的畅然快意,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触及在远处看着他的夏油杰三人,以及地上终于站起来,抬头看他的少女。 啊、她的眼睛,居然比这世界还难懂。 五条悟蠢蠢欲动,屈指打出了一发“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能够轻易摧毁丛丛建筑的力量在她面前自然分解,最后在她指间缠绕须臾,便无声无息地消散。 五条悟又感平常,又深切不甘。 “好了,已经玩够了吧。” 在狂风的呼啸声中、被摧毁的建筑碎块碰撞声中、在万物振鸣的群声中,她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他却精准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和她的语句。 “过来,”她向他招手。 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我是你的狗吗? 五条悟心中如此大喊,却情不自禁降下高度,落到她面前。 他故意掌握不好落点似的,落下来时离她很近。他的眼睛追溯到属于她的气息,他的鼻子嗅到关于她的元素,他伸出手,在她动作之前紧紧抱住了她。 触及到她的时候,他那颗不甘的酸胀的心脏突然平复下来。 “我错了,”他抢先开口。 “你哪里错了?” 他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 稻川秋原本想说他一顿。他突然发什么脾气呢?他都已经十五岁了,能不能成熟一点?转头忽然又想起来,十五岁,也还是个年轻人。 她又怎么能让年轻人压抑自己的心绪,活得心如槁木。 她叹了口气:“那我也错了,一开始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说。” 他眼睛一亮:“那——” “但本质上,这是我的隐私,说不说本来也由我自己决定,”她冷酷无情地打破了他的顺杆子往上爬。 他马上就蔫儿了。刚才还气势汹汹如同煞神要毁灭世界的少年,这时候抱着她,仗着自己长得高,将脑袋在她脖子边蹭啊蹭:“可是——可是——” “你是猫吗?” “可以是你的猫,”苍蓝色的眼瞳亮晶晶的。 稻川秋敲了敲他的脑袋:“就算你是猫,也不许把鼻涕蹭到我身上。” 他不满大叫:“哪有鼻涕——” “——。”她不回应他了。 有一阵可疑的沉默,或许是明白胡搅蛮缠没用了,他终于停下了搞怪的动作,他用冷静的声音说:“虽然这是你的隐私没错,但现在你把它们说出来,是因为我已经——至少已经在你的世界里了吗?” “你说呢?” “我觉得是。但你应该给我一个准确的指向。否则我怎么知道我以后应该做什么?” 稻川秋挣了挣,很轻松就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没有了肢体上的直接接触,只与对方的眼睛注视,却仿佛现在他们才真正地走近了。 他的苍蓝的眼睛,倒映着高天,然而掠过这双眼睛被世俗赋予的意义——从始至终都是如此——稻川秋仅仅看到的是它的主人,那就是五条悟。 世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于是这个人的名字眼睛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 她已经心软,却还是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逗他:“倘若我连准信也不同你说?” “那我只能凭我的欲望走了。” “你的欲望是什么?” “咒术师都不知道自己的欲望是什么,常常后知后觉。” 他说着不知道,眼睛却定定落在她身上。其实根本不是不知道,而是太清楚了——反而陷在欲望之中茫然无措。 最后,只能伸出手,抓住泥潭中最后一根稻草——管它是不是稻草呢,总之,死死地抓住它,要么被救赎,要么一起沉沦。 稻川秋摸了摸脸,总觉得对方好像看的不是她这张脸,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这眼神太过直白、透彻、简直像是某种光,穿过了她的外表,直接擒住了她的灵魂,叫人毛骨悚然。 ……原来少年已经有这样的眼神。 该说他不愧是咒术师吗?——每个咒术师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稻川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但总之,是因为我身上的这些线吧?”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蔓延而出的红线。 “缘这种东西,不本来就是用时间来堆彻的吗?如果你实在介意,为什么不来和我建立起相应的联系呢?” “还是说,你没有这种把握?” 她脸上的笑容仿佛濒死之人呼吸间出现的幻境,大门半掩着,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第160章 五条悟无法拒绝。 他伸出手,果断推开那扇门。 “不,怎么没有把握,”刚刚才把学校爆破的少年斩钉截铁,又变成了相应的年纪,信誓旦旦地放大话,“你等着吧,我绝对会变成你最重要的人!” “说说吧,你蓄意爆破高专的原因?” 总监部的审讯室内,五条悟翘着二郎腿坐得像个大爷,对面的审讯人员则坐得端端正正,好像两人角色反转。审讯人员问完之后,推了推眼镜,掩饰自己的慌张,背后偷偷落下冷汗。 五条悟语气散漫:“原因……教室、食堂、医疗室、宿舍……全部都太破了。” “所以你为了这个把高专给炸了?” “那倒也没有,”五条悟摊开手,露出无辜的笑容,“我是为了学校好啊。” “你的意思是……?” “破旧的设施不应该换新的吗?换新的之前肯定得把旧的拆了吧?我这是帮学校省了一大笔钱,学校就算不表扬我,好歹也不能这样——把我当成犯人——来审讯我吧?” 审讯人员听着他的话,刷刷刷地记录,反应过来自己写的是什么的时候,脸都青了。 实在是这份证词太离谱了啊! 破旧什么破旧,教室医疗室就算了,宿舍不是前几天才被你装修成迪厅吗?而且就算是破旧了,想要换新也得有个程序吧,你一言不合把人家给炸了是什么意思! 审讯人员还在绞尽脑汁试图挖出点什么消息来,五条悟已经不耐烦了。 他收起二郎腿,站了起来,扔下一句“账单送到五条家”,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没人敢拦他。 他悠闲地哼着曲子,在走廊中漫步,与此同时,另外两间审讯室中,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分别咬紧了证词。 “不知道啊,他突然就发疯了。” “我差点受伤,能不能给我点精神损失费?” “他发疯关我们什么事,而且五条悟这个名字听上去就经常发疯呢,呵呵,与其问我们不如去问他 本人。” 夏油杰正在推卸责任,门外突然探出个白毛脑袋来:“杰,回去吃晚饭?绫子奶奶催了。” 说着举起手里的手机,上面的信息果然是绫子奶奶发的。今天是他们上学第一天,老人家可不知道学校不翼而飞的好……惨痛事件,还惦记着给他们做丰盛的大餐来庆祝。 夏油杰“唔”了一声,在审讯人员惊骇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原本束缚在他手上的符纸手铐随声而破。 “你……你,你怎么……”审讯人员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僵硬。 夏油杰笑眯眯道:“虽然你们制住了我的咒力……可是,我是咒灵操使啊。” 话音落下,他身后冒出庞然狰狞的咒灵,对着审讯人员露出獠牙大笑。后者在威压下瘫软如泥,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出去。 家入硝子推开门走出来,满脸不耐烦:“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慢?早知道我就不动手了。” 夏油杰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审讯人员正蜷缩着身体捂着手尖叫,家入硝子插在后腰的枪枪口倒是不冒烟了……他好心提醒:“你好像没上保险栓。” “谢了,”家入硝子道,顺手扣上保险栓。 其实她本不打算开枪的,因为五条悟和夏油杰肯定会掀桌,她等他们来找她就行了。但或许是她看上去太过无害,负责审讯她的人居然色眯眯地将手伸向了…… 家入硝子果断开了两枪,子弹是特制咒具,能够打碎符文,物理和法伤都兼容,审讯人员吃了两发子弹,如遭雷击,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地上哀嚎。 三人成功汇合,转向最后一间审讯室。 稻川秋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这里也不是,”她说。 “那就走喽?” “走吧,回家吃饭。……没有宿舍了,所以果然,我们还是走读吧。” 第134章 于是他们就开始走读了。 学校被轰了个一干二净,除了地下的建筑,地面以上几乎被夷为平地,属于是告诉别人这里曾是个学校会被惊呼,“什么!这不是片荒地吗!沧海桑田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的速度。好在高专们的学生数量很少,临时迁移到其他地方上课也没关系。 “但我们真的有课上吗?” 夏油杰发出这个疑问时,脚下正踩着他的第十三个目标。从嫉妒中脱胎而出的咒灵被他一通痛殴后成为他的宝可梦,温驯地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长长的头发正如同海藻一般纠缠着他脚下的咒灵。 “显而易见,”五条悟耸肩,“只是用‘实训’的名义来雇佣童工而已。” 入学两个月,他们被派遣的任务超过半百。这个数量显然不正常,且分布的范围遍布全国,如果不是夏油杰有蝠鲼咒灵,那么恐怕他们每天都要在动车上辗转了。 “但以前还没有到这种离谱的程度……毕竟不是谁都像我们这一届一样厉害嘛。” 他高高举起手机,比了个wink,夏油杰敏锐地转过来,下意识摆出个漂亮的表情,咔嚓一声,一张照片新鲜出炉。 五条悟撇了撇嘴,手指飞快编辑彩信:【又在努力工作~今天也超级帅气~小秋在哪里?今晚要一起去喝一杯吗?你喝醉之后调戏我那种。】 夏油杰看了眼他的彩信,皮笑肉不笑道:“谁超级帅气?” “当然是我了。难不成还能是小眼睛吗?” 夏油杰召唤出长发咒灵,咔嚓一声咬在他头上。他真是受不了这混蛋同伴——故意拍他的丑照陪衬自己的帅脸,至于那么心机吗!五条悟! 五条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抱着手机喜滋滋地不断发送骚扰信息。夏油杰嫌弃地转过头去,似乎不忍直视,然而手诚实地掏出了手机。 夏油杰:【任务已经完成了。小秋今天晚上忙吗?】 两个人背对背,踩在刚刚被他们轰成废墟的草地上,给同一个人发短信。 手机那头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复。 ……也很正常。 任谁被消息轰炸骚扰多年,都会练成面对手机铃声不断却面不改色的本事的。 “不需要接听吗?”青年迟疑着问。 “不用。” 稻川秋把手机收回口袋里,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 “恕我直言,”她酝酿了一下,礼貌而诚恳地开口,“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你的存在。” 坐在她面前的人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然而,明白事实是一回事,理解它又是另一回事。青年眼中流露出的哀伤像一条已经蜿蜒许多年的河流,迟钝、沉闷、绵绵不绝。 “其实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想要碰碰运气,”他苦笑着说,“果然还是这样吗。” 稻川秋端详着他。棕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穿着休闲的风衣,却下意识坐得很直,似乎常年在正式的场合中应酬接待着他人,他应当是生活在欧美地区,在饮食和环境的影响下,原本线条柔和的东亚人的面庞变得瘦了一些,线条变得更加凌厉,皮肤更加白皙……她可以肯定,在她短暂的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没有这样一张脸出现过。 然而没有出现过是一回事,是否感觉到似曾相识又是另一回事。她甚至一眼看出了违和,潜意识中认为他相比过去变化很多。 稻川秋常常想,如果大街上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和她说,“我们上辈子认识”,她会觉得诧异还是理所当然?这个问题在她心头萦绕了许多年,现在终于落实了。理所当然——这就是她被他叫住之后停下脚步,在他蹩脚的邀请中来到这间街边的酒馆的原因。 他显然知道她对烧酒的偏爱,叫来酒保时自顾自为她点了瑞泉,还娴熟地吩咐了她常喝的方法:“请多送一杯温水上来……” 他几乎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绫子奶奶不赞同未成年饮酒,所以稻川秋也是上了高专之后才有了小酌的习惯。她逐渐摸索出自己曾经的爱好,这是一个尝试的过程,可他却好像站在了终点,自顾自地定义了她的喜欢,而她也真的喜欢。 所以他们上辈子真的认识。 她托着下巴看他一个人忙碌,仿佛独角戏一般转来转去,青年分明头都不敢抬起,眼睛却突破了主人的限制,一个劲儿地偷偷看她。好像少看她一眼就是损失,多看一眼就是他赚。 她突然开口:“你不喝酒。” “我……啊,我,我不怎么喝。”他被吓了一跳,竖起了兔子耳朵,惶惶地看着她,又不舍得这个话题被随便放过,他匆忙补充,“偶尔会喝葡萄酒,是在一些宴会上,如果不喝的话会被以为是不把客人放在眼里……reborn定了品酒课程,我虽然很认真去学,却还是结业得很狼狈,最后……最后学得最好的,是你曾经说过很好的酒。” 他这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了。可她不置可否,又问:“为什么你学得最好的,是我说过 第161章 很好的?” 他的脸像一只瞬间成熟的苹果,红得让人不忍心再刁钻他。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她的目光,可她一直看着他,他又不舍得将它们挥霍,于是又将脑袋转回来,直视着她。 沢田纲吉望着这双暌违多年的眼眸。 平和的、深邃的、柔软的、像宇宙黑洞一样,向你警告快快远离,你却忍不住一头扎进去,只期望她更多地看向你。 青年觉得喉咙发干,胸口发闷,全身都僵硬。 然而心脏却还在跳,将他的心声慢慢挤出他肺腑,于是他的灵魂开始喷涌思念。 “因为……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 世界在融合,这个消息是白兰先传过来的。 这一年,沢田纲吉已经二十二岁,那场没有任何人牺牲却有人离去的战役已经过去八年。在解除了彩虹之子的诅咒之后,伽卡菲斯短暂在他们面前露面,之后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沢田纲吉继续成长,在伙伴的陪同下接手彭格列,已持续两百年的荣光在他手中继续光辉荣耀,少年逐渐成为合格的黑手党首领,地下世界尊敬他为教父,所过之处人人俯首,再没有人叫他从前的绰号“废柴阿纲”。 世界静好。 静好得让他们想发疯。 稻川秋的消失比死亡还要彻底。一个人纵使死了,好歹还是有尸体留在世界上的吧?她没有。她消失在茫茫的虚无中,仿佛从未曾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一切尽是他们年轻时不慎踩进了树边的洞窟,结识的兔子是他们青涩的梦,醒来之后就破碎。 他们本该梦醒,却偏偏记住了梦中的点滴,无法忘记分毫,记忆残忍地折磨着他们,让他们痛苦无以言表。思念是酷刑,没有人能挣破它的枷锁,只能被它摧磨心脏,习惯长彻时光的疼痛。 初代从戒指中出现后,和他们描述了她的“家乡”。他们试着寻找她的故乡,为此日本超越北美,成为彭格列的第二大据点,彭格列的势力足够把世界上任何一处地方翻过来,偏偏找不到与她形容相近的地方。 伽卡菲斯道:“所以说啊,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找来找去没有用的,只能等。” 只能等。只能等! 等待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词语,它甚至不给你一点儿期望。 他们等待着,时间长了之后,越发理解初代的心情。 沢田纲吉上门拜访时,giotto:“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回来,该怎么办呢?” 在彩虹之子的诅咒被解除之后,彭格列戒指也发生了变化。二代到八代了无遗憾,陷入沉睡,初代们却来到现实,拥有实体。但他们并没有重回彭格列,而是在日本定居。 giotto化名泽田家康后,曾在并盛町建起神社,后来随着时间破败,他重回人间之后,又重建了神社,常住在此处。沢田纲吉来时,他正看着神像出神。 沢田纲吉从没在意过神像的模样,此时漫不经心一瞥,忽然大惊失色。 “这……这……” 神像的脸,赫然有七分似他心上人。 神像高坐明台,面容平和,眼中无雪无花无世界。因没有灵魂的点睛一笔,它看上去极普通,然而在信徒千百次的目光描摹之中,又好似有了灵性,慈悲地垂眸望过来。 沢田纲吉只觉得心脏被摄住,思念啊痛苦啊欢喜啊,数不清的情绪涌上来,半晌他喃喃:“这算是不尊敬……”神明? “在日本的文化中,神明不正脱胎于人的信仰和感情吗?” 明明是意大利人,金发青年却比沢田纲吉对日本的文化更加熟悉。 “一粒米上可以有八位神明,头发也可以是神明,一株草也可以是神明。——只要有人将目光投注到某样事物上,他就可以说它是神明。” “既然如此,我以为她是神明……又有什么不可以?” 神明好过虚无缥缈的承诺和未来。他可以将思念投注在她身上,仿佛信徒将自己全身心奉给神明后,便能求得神明降临。 初代回应了十世的问题:“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回来……没关系,至少我也已经注视了她一辈子。” 沢田纲吉见过giotto之后,恍然明白从前稻川秋看着他的目光为何有时怪异、有时思念。那时他又茫然又羡慕,或者说得阴暗一些,嫉妒——当然了,少年当然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嫉妒他没有经历过她的那些人生,他嫉妒陪着她成长的那个人不是他,他嫉妒…… 然而,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正望向神像的金发青年,他无法生出任何阴暗的心情。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酸涩而认命地想,哪怕在她心中占据位置的人不止有他,他却无法对其他人产生任何的厌恶和排斥。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大家怀揣的心情都一样。 又哪里有争夺高低先后的意义? 第135章 大约过了八年,他们开始接受现实。 人死了世界也一样转,活着的人被推着走,总有一天会明白缅怀过去没有意义。沢田纲吉终于懂得这个道理,他自认再没有八年前那样痛苦,于是也学会了收敛难过,慢慢地大家都以为他放下。 他的同伴也一样。他们都不乏从痛苦中走出来的勇气,于是在忙碌的战斗、继承仪式、处理工作中,少年们慢慢成长为合格的大人。 唯一证明他们从未忘记的,大概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声明了不婚。 在里世界,血缘是极重要的象征。一个人再冷血无情,他都会对自己的血脉格外温情些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于是少年们才巩固了地位不久,催婚的声音就不断传来。 彭格列的长老们希望能延续首领的血脉,免得像当初那般所有候选人死光了十代被迫上位;其他家族的首领们希望守护者们能够看上他们家的某个女儿,好让他们搭上裙带的顺风车,家族势力崛起。 除了长辈的施压,宴会上或偶然或故意撞向他们的女生同样难缠。 第一个声明自己不婚的是山本武。他这人一贯大咧咧,宣布这件事时脸上洋溢着笑容,好像他正站在甲子园的土地上,接下来他要捧起冠军的奖杯。事实上他说出接下来的话语时脸上的骄傲尤甚前者,参与宴会的宾客们一阵错愕,听到彭格列的雨守用云淡风轻的声音说:“抱歉抱歉!但果然这种事应该事先说明吧,否则以后往我身上倒红酒的小姐们一定更多,这实在令人烦恼。” 没有被指名道姓的几位小姐涨红了脸,身上的裙子上的红酒渍让她们看上去有些狼狈。 青年无视自己西装上的污渍,接着道:“我并没有成婚的打算。当然,我也不想如这边的风俗一般有几位情人。我的心已经被取走,请不要再在我身上费脑筋了。” 他的心早已经被取走,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回过神来他追着自己的心一路跑,再也追不上、没法将它按回胸口中。 青年将话说得太过直白,称得上冒犯粗鲁,但没有人敢反驳他又或者提出异议,因为彭格列,因为他是山本武—— 在里世界声名鹊起的恐怖杀手,仅仅凭着一把剑就能挡下热武器的围攻,轻巧地砍下敌人的头颅。没有人不畏惧他,更没有人敢当面驳斥他。 甚至没有人敢问他,那将你的心夺走的人是谁? ——他的表情,已然证明了那个人不管是死是活,都将在他的心里长存。 少了一个山本武,还有其他守护者。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同样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晴之守护者笹川了平已经结婚,可是云之守护者云雀恭弥不是还未婚吗?还有其他人—— 银发青年干脆利落地推开了少女探过来的手,眉宇紧蹙,冷冷道:“别碰我。” 身着华服的少女苍白着脸:“为什么?你……” 狱寺隼人看着面前的人,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明明不是同一个人,外貌有很大的分别,连神情都截然相反,他却出神了,刹那之间想起了另一个影子。 不会穿那么繁琐的裙子,潦草搭在肩膀上的羽织、被风拂起的短发、篝火边熊熊明亮的眼睛,那时候她偷偷点着了他的眉毛,心虚地没有告诉他,于是伸出手揉他的头发想要转移他的注意…… 狱寺隼人忽而回神,从那昏暗的森林和温暖的篝火中抽身,回到被水晶灯照得明亮苍白过头的大厅。眼前的人和她并不相似,可只是些微的相同,都能让他以为已然蛰伏的心绪再次澎湃。 他收回了眸光,淡淡地道:“我已经爱上了一个人。” “……” 彭格列的高层,除了晴之守护者之外,居然都决定终身不婚。连情人也不会有。 长老们唉声叹气,为彭格列的未来继承人;里世界传闻不断,赌他们为谁深情、什么时候结束这段深情。 在流言匆匆中,白兰杰索带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世界正在融合,你们想到了什么,彭格列?” 第162章 十年后的白兰杰索被杀死后,世界线回溯,玛雷戒指的作用被消除,十年前的他本不该记得这一切。 然而,回到十年前后,他找上了沢田纲吉,居然保留了从前的记忆。彭格列本以为他是不甘死亡的结局,想要重来一回,却发现他的愿望已经不是毁灭世界。 而是“找到新世界”。 他形容得语焉不详,像个疯子,根本难以理解他的意思。好在精神虽然不太正常,白兰理智上还是能够独立行 走,此人很快重新建立起密鲁菲欧雷,并和彭格列达成了合作。 保持着警惕,双方进行了接洽合作。白兰倒是没有动什么手脚,只是请求观测彭格列戒指,并且进行一些实验。 至于实验的内容…… “关于新世界的构想和建立,”白发少年弯起眼睛,将手指竖在唇前,笑容似曾相识:死之前,他曾经说过会在新世界再见,那么,新世界是什么? 没有玛雷戒指之后,白兰已经掀不起更多风波,哪怕他真打算做什么,沢田纲吉也能将他压下去,在超直感的提示下,他配合了白兰的实验。 这一实验就是八年。 这天,白兰传来讯息,“世界正在融合”。 “你发现了吧,彭格列。新事物正在融入我们的世界……你的记忆已经出现问题,而事实也随着你的记忆的变化而变化……” 沢田纲吉在他的提示下面色骤变,回溯记忆,意识到了异常之处。 是的,世界改变了。 首先是在史书上做手脚。沢田纲吉愕然发现,这世界上一些人消失了,一些人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是文豪们——流芳百世的文豪名字直接消失——不,不对,不是消失——他们不再是文豪了,他们变成了异能力者。 超越者的存在能够改变战争和世界的局势,异能力者用着他们曾写下的书的名字构成的异能,变成了里世界中重要的一支。 接着是在现实中出现,无声无息地融合。彭格列和欧洲的钟塔侍从建立联系,和北美势力guild在金融领域合作,当沢田纲吉看到一份来自日本横滨的情报时,他看着上面的名字——港口黑手党——“樋口一叶”“太宰治”“与谢野晶子”——他感到了心脏的怦然跳动。 世界也太荒谬了。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临。” ——写下这句话的知名的作家,其实早已经作为线索,被那个人投放在隐蔽的角落中。 沢田纲吉品尝着这酸涩交加的意味,迫不及待想要赶往日本,想要见一见被她提到过的人。他相信他们必然和她有所联系——什么联系先不管——至少他想知道与她有关的讯息。 然而到了横滨之后才觉得大失所望。 “那家伙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呢,”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似笑非笑,沢田纲吉意识到他并不喜欢自己,“请问这位先生——您有什么头绪吗?” 沢田纲吉兴尽而来,失望而归。 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个人漫步在这座她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天气阴,云黑压压地沉着,雨下起来的时候,青年仿佛自己少年时代一般狼狈奔跑,抱头跑进一家书店。 因为文豪都转职了,从前沢田纲吉记忆中常有的印着文豪名字的书籍都不见了踪影。然而,明亮的柜台后从来不缺文字的宠儿,同一名作者的书几乎占满了客人的全部眼球。 沢田纲吉随手拿起一本,看到封面的时候,忽而愣住。 封面上是一只半面鲜妍,半面腐烂的苹果。 举着苹果的人正在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下口;她舍不得香甜的果肉,却又为她预见到的它反面的恶臭而震慑,就像人总是面临抉择,到底该接受一段关系,还是就这样提前地预知到它可能的不堪而停住脚步。 书的名字是“食我嗅闻”。 封面的导语很简短。写的是: “吃下一只半腐烂的苹果的勇气要甚于接受它全然破败。” 接受一段可能带来不堪的关系甚于一开始就明白它一塌糊涂。 犹豫踌躇的人缺乏的不是勇气,而是某一刻毅然决然伸出手的决心。 “我只能承诺下一次重逢。” 她的面容与伸出的手,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模糊,而在等待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书店中躲雨的客人惊讶地看到,穿着西装的青年连头发都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他看着书上的字无声哭泣,泪水滴落在地面,像某滴雨的涨潮。 沢田纲吉过了好久才明白,那个人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握住了他们的手、为他们许下承诺。 世界融合的速度时快时慢,而且源源不断有新的世界元素出现。 在融合之中,不同的世界甚至连时间流速都是不同的。有的时候他们这里过了一天,另一个世界却已经过了一个月、一个年——明明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却拥有不同的体验,沢田纲吉感到怪异,又心急如焚。 “世界这种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观测和控制的,”神出鬼没的伽卡菲斯不以为意,只一味吃拉面,“等着吧,等着吧。” 等。 又是等! 然而除了这又有何办法呢?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沢田纲吉二十三岁。夏天已经过去,秋天来得无声无息。地下世界平静了一段时间,沢田纲吉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他和同伴回到并盛,在沢田宅里抱过奈奈妈妈后,他兴起整理过去的物品。 又看见了国中时期的课文。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临。”这句话因世界的融合而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篇平平无奇的散文。 沢田纲吉的目光掠过文章,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翻过几页,“嚓”一声轻响,一张漂亮的、被压平的镭射塑料糖纸夹在书中,重现天日。 他拿起它,嗅到一点穿隔光阴的甜味。甜味已经快要消失殆尽。 沢田纲吉也快要疯了。 第136章 并盛町虽然偏远,却也在东京圈内,沢田纲吉并没有停留多久,就被时任门外顾问的reborn远程投送了个晚会。 “不是说好了休假吗,”他隔着电话嘟囔,“我才闲下来不到两天。” “会上有咒术界的人物出席。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沢田纲吉握着手机的手便顿住了。咒术界是一个新近融合来的世界,彭格列技术部门约一个月前观测到它的存在,然而相关的资料还很不完善,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接触到相关人物,他无法拒绝。 于是才软弱不到两个小时,沢田纲吉又重新穿上西装,变回了大人。匆匆吃掉沢田奈奈给他准备的汉堡肉垫肚子,他推开门,赶往东京的市中心。 他没有坐彭格列的专车,而是略一思考后自己坐上了电车。虽说彭格列总部位于意大利,但这些年他回日本的时间很多,因此对电车系统也有了解,轻松坐上车后便靠在窗边,看着阴沉沉的天在他的视野中划过去。 偶尔狰狞的怪物很快又消失,沢田纲吉已经习惯它们的存在。无法被物理打击,但火焰能够对付它们,这就是咒灵。世界拥拥攘攘地挤成一团,让清楚记得它从前的人哭笑不得,又期待不已。 沢田纲吉回到日本的这几天里,东京总是在下雨。没有下雨的时候,天气阴,地面也湿漉漉的,脏水横流,在行人的脚下不被在意。沢田纲吉看到一些人还举着伞,伞面遮住他的视线,一个影子、两个影子、三个影子……“喀!” “?!” 一声闷响从沢田纲吉手下传来,被他无意识扶住的座椅扶手竟被他捏得塌陷下去,他却无暇他顾,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窗外,粉色的雨伞、黑色的雨伞……在雨伞之间穿行的人…… 他的目光迫切地追逐着那个影子,呼吸和心跳都停住,直到那个影子消失在伞面后,他才如梦初醒,仿佛一座被和尚敲醒的钟,咚——他的心疯狂跳动,催促着他,快追上去,你没看到她在那儿吗?!咚——一定是她,除了她还能是谁呢?咚——趁着电车停住,他跳下车,拨开沿途的人,引来抱怨无数,心跳如雷。潮湿的水汽涌进他的身体,当他终于站到她面前时,那水 汽又化作泪水,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你……” 青年已经比她还高了,身型也不似过去单薄,颀长又高挑,然而站在她面前,垂眉耷眼,眼泪往下流,全然像当年他们初见,他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她从天而降。 他其实没有长进,只是不得不伪装得优秀。看到她时花了那么多时间学会的架势都土崩瓦解,他犹犹豫豫地喊她的名字,想要抓她的手又踌躇。 稻川秋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伸出了手。 她马上被抓住了,温热的手掌,潮湿的水汽,像青苔一样无法被挣脱。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她沉吟着说,“但你肯定有话想和我说,对吗?” 第163章 他的眼眸先是因为她的话而慌乱黯淡,听到后半句时,又渐渐亮起来,像有人向他眼中投入一颗又一颗的糖果,糖果纸镭射的彩色不断闪动。也许是他的眼泪。 他认真地问:“小秋绝对不是随便同意别人搭讪的类型。所以,虽然不知道我是谁,你也觉得我亲切,对吗?” 稻川秋歪着头打量这突兀出现拦住她去路的青年。 好冒昧啊,在日本这样人情婉约的社会,怎么会有这样大胆的人?何况以她对他的侧写观察,这分明还是个软弱的连告白都迟迟不语的家伙,为什么他却能这样自然、脸上带笑地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她干脆仔细观察他。青年意识到这一点,乖乖站在原地,任她打量,像教室里等待老师检查的乖乖仔。他的好似能够流淌出阳光的眼眸在天气阴中格外明亮,泪痕还挂在他脸上,配上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可怜。棕色的头发耷拉下来,虽然穿着名贵的西装,可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摆出谱来,如果不是他的手紧紧牵着她的,恐怕要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稻川秋承认了:“虽然从来没见过你,但我觉得亲切。” 承认某段关系似乎并不困难,尤其是与面前的青年的关系。 她脸上露出的笑让沢田纲吉晃神。 “所以说你果然就是我的公主(之一)吧,但我这个骑士还没有出发,你就已经站到我面前了吗?真了不起。” 稻川秋时刻不忘自己曾经的公主骑士论调。而第一次听到这样怪论的沢田纲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迅速爆红,他一只手捂着脸,闷闷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放下手,又偷偷看她。 “……是的,我是你的公主。” 因为中途出了岔子,沢田纲吉错过了晚会。好在彭格列家大业大,爽约一个晚会算不上什么,并没有人提出质疑。 只是沢田纲吉在与稻川秋交换联系方式、后者离开之后,手机几乎已经被打爆。 看着上面几十条讯息,沢田纲吉的脸迅速降温。但既然已经爽约了,再拖一会也不算什么吧……他把手机反面扣上,看向窗外越走越远的背影,很有追上去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压抑住了身体的欲望。 他还记得她的话。他其实一直很听话。 “……我喜欢你。” “已经看出来了,”她说,“不过,我没办法答应哦。” 她笑眯眯地说:“毕竟我完全没有记忆嘛。就这样贸然答应的话,对你不公平,对我自己也不公平。你能理解吧?” 沢田纲吉脱口而出喜欢之后,脑袋就变得晕乎乎的一团糟。如果用这种状态去当彭格列的首领,不用几年他就可以退位了,但现在他希望这状态能够持续得久一点儿——她看着他的目光无法让他冷静,既然如此长久的不理智也没什么不好。 “我……我能理解……” 他过了一会儿才弱声弱气地回答,没有多少非要得个答案的理直气壮。他甚至没有多少失落,被拒绝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这又算不上拒绝—— 稻川秋托着脸看着他,噗嗤笑了:“你这人真是很奇怪呢,阿纲。” “有吗?嗯……可能……对不起……” “你以前也这样和我道歉过吗?”稻川秋若有所思,“这种感觉很熟悉。” “我以前肯定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再说一遍也没有关系。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自己高兴就好。” 她伸出手,碍于中间有一张桌子,仅仅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坐回了原位。他还在宕机,她已经举起了手机一笑:“虽然别的没有办法承诺,但我们可以交换联系方式?” 沢田纲吉连忙掏出手机交换了他们的号码和聊天软件账号。 “那么,我先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街的拐角,沢田纲吉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着line上她的头像。 稻川秋并不怎么用line,好友不多,她也没有在这上面和人大聊特聊的兴致——大多时候他们用暗网的加密通道——因此,在一次五条悟玩她的手机,把她的line头像换掉之后,她一直懒得换上新的。 沢田纲吉看到小小的画面上挤了三个人的影子。 站在中间的女生抱着手臂,穿着黑底金纹的羽织和服,满脸无聊;左边的黑发男生微微笑着,做了个老土的剪刀手的姿势,右边的白发男生则笑得一脸得意,手臂搭在中间女生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应该是举着相机。 沢田纲吉仔仔细细看着中间的女生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另外两个人则被他直接忽略。 毕竟光阴拍马过,人的一生又怎能指望自己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永恒,怎能奢求另一个人再不遇见新的羁绊?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认识多少人都没关系。 只要他被她看在眼中,其他的又有什么再好苛求的? 沢田纲吉点开聊天框,试探性发了一个表情包。表情包是从reborn那里偷的,可爱萌萌的线条小狗在地上滚来滚去,露出亮汪汪的大眼睛。 对面显然也在看手机,过了两秒后回复:【?怎么了?】 沢田纲吉:【没没有!想要确认一下……】想要确认一下,这不是自己的梦。 对面发过来一张表情包,居然是同款的线条小狗,正在冰上滑来滑去,可爱 又无辜。 稻川秋:【乖。】 沢田纲吉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咖啡杯,好在里面的饮料已经被喝完。他顾不上狼狈,抓着手机看着上面的讯息,短短的字符在她心中投下的波澜起伏万丈。 对面的头像暗了下去,显然再次下线。沢田纲吉回味着讯息,看着表情包,忽然又有些阴郁。 线条小狗的表情包,他是从reborn手里偷的,又是谁……给她发了这样的表情包卖萌,被她顺手保存了呢? 沢田纲吉的心情并没有阴郁多久。 因为,聊天列表中,另一个头像亮了起来,代表着某人的上线。 reborn:【呀,原来某人不参加原定的晚会、装死不回复信息,居然是在玩line吗:)】 reborn:【线条小狗举枪.jpg】 reborn:【你死定了,蠢纲。】 沢田纲吉:“……” 他的表情扭曲了。 死定了啊!!!!!! 第137章 世界的融合并非线程前进,而像是老式电视机的信号一样,播放顺畅一会儿后便开始飘雪花片,踹上两脚后恢复正常,不过两秒又断线。 自稻川秋第一次接触暗网并发布委托,已经过去七八年,这么长时间里仍无所得,就是因为世界交叠的角落参差不齐,仿佛融合时出现的bug,有时候出现得明目张胆,下一秒世界就发现了谬误,马上将它铲除。 稻川秋一共发布了283个任务,不同的人带回来的信息不尽相同。有时发布任务时仍然存在的城市,过了几天之后就消失了,又或者它们仍然存在,却不被外界观测,以至于接取任务的人折戟而归。 283个任务都做了无用功,不代表她一点进展都没有。她能够感受到世界的变化,记忆正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这一点在她上了东京咒术高专之后变得尤其明显。 或许她马上就能得到一切的问题的答案。 几天后。 离开东京、马不停蹄赶往横滨的稻川秋在一家书店前停下脚步。 曾经熟悉的柜台上摆放着的名家大作全都不见踪影——不过顺带一提,她刚才有看到鼎鼎大名的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在小巷角落的通缉令上——记忆里关于文豪的片段也被迁移,她看着店内书架上的书,又看了看有些痕迹的外墙上的海报。 这是一张两年前张贴上的海报。能在一家畅销书店中存在那么多年,可见海报上书籍的号召力与影响力。她的目光在海报上的苹果上停留片刻,忽然从身后被人抱住了。 “抓住你啦!大傻瓜!”高兴的喊声。 “……?”她讶异地睁大眼睛。 以她的警觉,她不应该这么容易被人近身,然而来人毫无恶意、只怀着纯然的欣喜扑向她,哪怕是【食我嗅闻】也无法对他挑剔更多,于是,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抱住了她,发出了长长的控诉:“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现在才来—— 她试图挣脱,可是被抱得太紧了,她只能扭过头,看到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投入眼帘,见到她看过来,他更加高兴了,原本带些埋怨的语气也转变成了纯粹的欣喜:“你得赔乱步大人一个月、不,一年的甜点心吃!” 她还没有应答,他已经开始嘟囔他为她做了多少“大事”。帮她躲过编辑的追杀、帮她打扫屋子、帮她吃她快要过期的糖果零食……稻川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虽然你说得很令我感动。但是我——” “但是你忘了我是谁对不对?” 戴着侦探帽、披着棕色短披风和穿着同色系马甲的青年先她一步抢答,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出现一丝错愕。 第164章 他松开了手,绕着她走了三圈,然后叉起腰满脸神气,明明是大人,却露出小孩的无理取闹和天真:“那种东西有什么必要纠结吗?反正不管你有没有记忆、你都欠我的人情哦!很大的人情!” “况且就算什么也不欠……”他忽然凑近过来,湖绿色的眼眸中满是狡黠,他笑眯眯地道,“我们的关系也绝对是天下第一好,对不对?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这和记忆有什么关系!” 哪里来的这样自大的家伙?稻川秋很想说点怪话让他不高兴,可是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又不忍心起来。 “好吧,一年的甜点心就一年的甜点心,”她把另一个问题无痛忽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想要怎么兑现?” 江户川乱步做沉思状,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让对方割地赔款的条约。首先要每天都陪着他、整整一年,然后做他的助手帮他认路,完成工作之后一起去吃红豆小年糕……其次绝对绝对不能敲他的头、不许对乱步大人不尊敬,要帮他取出波子汽水里的玻璃珠……还有…… “——砰!!!” 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却听到一声轰隆震彻天地的巨响在市中心爆发,狂涌的气流瞬间将他们的头发和衣摆吹起,行人带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四处逃窜,江户川乱步停止思考,下意识伸出手,稻川秋也下意识抓住他,两个人用极其流畅的动作跑进书店里,沉重的书架上的书被吹得移位,明亮宽阔的橱窗被气流捅破,一时之间玻璃碎片乱飞,打得人呜哇乱叫。 “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止满脸青白的店老板想问,所有人都想问。江户川乱步被推到一个安全的书架拐角里,忍不住伸出脑袋,看着世界末日般的一幕幽幽道:“怎么没有下雨?” 稻川秋把他的脑袋推回角落里:“别乱探头,小心被砸。” “不许敲乱步大人的头!”他却毫无危机感,第一反应是抱着自己的脑袋瞪她。 你今年又是几岁啊?为什么她总是遇到幼稚的家伙? 稻川秋叹了口气,重新伸出邪恶之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仿佛在安抚一只矜持的猫咪:“没有敲,是摸……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你想怎么兑现补偿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说了一声“你可以慢慢想”,就松开了手,准备离开,去风暴的正中心一探究竟。 毫无疑问,这重提的诱惑是缓兵之计,她看得出来他好不满她这么迟才来到这座城市——还真是抱歉呢、可是过去的时间里这座城市又不存在他——他绝对会想出很多刁钻的条件来让她履行承诺,所以一定会冥思苦想、慎重考虑。 可她才走出没两步就被抓住了手。 “已经想好了!”他说,“我要你以后绝对绝对、不许再离开我的世界!就是这个。” “……没有别的了吗?”她歪头。 “没有了,”他摇头。 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要再突兀离开他生活的世界。哪怕名侦探再如何厉害、能够通过蛛丝马迹找她到天涯海角,可他无法穿越世界——这就是名侦探最大的弱点。 湖绿色的眼眸倒映着她的面庞,江户川乱步忽然出神。 他六年前认识稻川秋,那时候她十四岁,与现在重获新生的十五岁的稻川秋年纪相仿,却有很大的差别。现在的她在爱的拥簇中长大,身型比过去的自己更加高挑、更加健康、面庞更加红润,她在别的世界过得更好啊,江户川乱步不爽地想,但马上他又高兴起来,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稻川秋拥有的眼神永远不变,而这眼神的改造中曾有他的一份参与,这是他在她人生中出现的痕迹。 “没有了,”他说,“只要做到这一点,一年的甜点心不买也可以。” 损失有点大……。想了想,他又找补:“如果你愿意给我买,乱步大人也很乐意。”哼! “那就说好了,一年,”她看着他全然孩子气,其实什么都知道的脸庞,平静地说,“到时候可别又反悔了要延期。” “走了。” 她走出短暂安宁的角落,被风吹拂的额发下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市中心的混乱还在加剧。 看清了在作乱的力量之后,她不禁咋舌。 “……这里面,到底混合了几个世界的力量啊?” 她曾去过的世界有那么多吗?还是说有一些世界浑水摸鱼地被卷了进来? 上天保佑,一定要是后者啊! 稻川秋根本不敢想自己被一群人围住、他们认识自己、她却对他们毫无认知的场景。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噩梦……。 横滨是一个特殊的地界。 这个评价并非出于它的政治属性,而是来源于它在“世界”中的特殊。虽然明面上,它和拥有钟塔侍从的欧洲、拥有guild的北美、拥有死屋之鼠的俄国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传说中的“书”就落在这片土地上,这使得横滨自成一个小世界,它能够联结其他的平行或纵横世界,成为一个类似于转换器的存在。 因为它的特殊,时空旅客可以将横滨作为跳板,从一个世界去到另一个世界。但也因为它的特殊,不同的世界可以在这里交汇、共联、甚至融合—— 当横滨作为拼图的最后一块,融合进世界里时,不同世界中携带的不同力量相互碰撞迸发,难以相容的狂放的能量几乎能够将世界摧毁。 “这可真是……大动静啊。” 森鸥外站在一处低矮楼房的天台上,看着市中心的五座大楼——五座废墟苦笑。建筑垃圾从他身旁不断掠过,铁皮呼呼作响,一旁的他的异能力爱丽丝悠悠道:“还以为林太郎会哭天喊地呢,毕竟这么多年的积蓄都被挥之一空……” 森鸥外顺势抹泪:“虽然很想大哭一场,但在完全无法阻止的天灾面前,眼泪可是毫无用处。” “何况……”他放下了手,望着疮痍的大地,“这又何尝不是一场新的洗牌。爱丽丝,要看到事情的真面目,可千万不要太代入自己。” 在他的脚下,港口黑手党的成员隐入阴影之中,正在四处游走。 不远处,向这边赶来的人亦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表面上,他却抱着爱丽丝哀叹,“小秋是我们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哎呀呀,战后重建我们一定要负起责任来,怎么办?保险箱里已经没有钱了呢。” 爱丽丝鄙夷地看着他:“林太郎,虚伪的大人都像你这样吗?明明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吧、真是装模作样。” 被狠狠揭穿的失意中年人不得不站直了。 “说起来,中也什么时候能回来?” 中原中也不久之前在意大利谈一场合作会议,但据说因教父的行程改动,场地转移到东京。 爱丽丝甜甜地回答:“听到讯息之后,他飞也会飞回来。” “紧急任务——出现在横滨的特级咒灵?”五条悟抓着手机抱怨起来,“本来都要下班了的!加班费!加班费翻十倍!” “知道了,”夏油杰驱使蝠鲼咒灵,仍然往原本的方向感,和五条悟混得久之后,他已经变得少有愧疚心,绝不会问出什么“本来也要去横滨为什么这样还要收加班费”的蠢问题。 “正好一箭双雕!”五条悟满意地又开始在聊天软件上骚扰人,“完成任务之后就去找小秋~lucky~正好让我看看她这几天心不在焉是因为什么——” 蝠鲼咒灵奋力飞行,驶向横滨。 东京一处地下据点内。 “什么?横滨重灾?这关我们什么事?” 金发青年皱起眉,用讥讽的语气道:“还没有探明原因就派我们过去,是想我们去送死,好铲除异己?琴酒,你对我们有意见可以直说,不用那么拐弯抹角。” 琴酒阴冷地看了他一眼:“闭嘴,这是boss的命令,你不想遵从,那就去死。” 降谷零耸了耸肩,他旁边的苏格兰抬起头道:“任务具体是什么?” “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降谷零不冷不热道:“没准是让我们去救灾。” “够了,”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银发男人冷淡道,“事关机密,我也会过去……你们最好老实点。” 几人同床异梦,各怀鬼胎,分别坐上了前往横滨的汽车。 途中,降谷零看了一眼手机。 加密通道送来的讯息阅后即焚,公安也在催促他前往横滨,同时表示警方大部分力量都在向那里调动。 远远望见风云变幻,降谷零漫不经心,只是在想,不知道这次会碰上哪些熟人。 作为爆/炸物处理班的精英,他的两个同期应该都会预备到岗,班长这两年升任警部补,应该也会过去,除此之外还有特殊处理部的人…… 金发青年垂下眼眸,东京正在下雨。 与过去名字的重逢,带来的不止是怀念,还有慢慢攀爬上心脏的涩意。 第165章 已经又过去七年。 第138章 “这时候倒是不下雨了……。” 横滨与东京的雨季都集中在六月和七月,到十月的时候,天气转凉,已经没有多少雨水。然而这段时间,阴云密布,雨绵绵不绝,仿佛天开了一道口子,使劲往这两个城市灌溉雨水。 异能特务部记载了这一现象,然而对之并没有头绪。当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所有人呆若木鸡地看着横滨中心上方的天空——大量的阴云聚集,那儿仿佛直接崩裂。狂暴的力量倒涌而出,没有雨水,纯然的摧毁之力却比雨点更加叫人恐惧。 “别看了,赶紧驱散市民!”有人大声呼喊。 横滨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跑得快,在引导之下,众人有序撤离,不过多久市中心空无一人——连房子都被轰了,原本屹立的五栋大楼全部变成平地,可见那摧毁它们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道路被车辆挤得水泄不通,人们纷纷弃车逃命。稻川秋有心想摸一辆车开走,却也因为拥挤而放弃想法,最后,她爬上车顶,在车辆上跳跃,倒是比在路上走还要快得多。 “咚咚咚、”车顶被她踩踏出轻微的闷响。 偶尔路过仓皇逃窜的路人,都惊讶地抬头看她,想要尝试和她一样行动,却连车顶都爬不上去。 在风中维持平衡就已经很难,何况是行走? 她的速度并不快,随着她的前进,气流愈发狂暴,在她耳边吹得凄厉不绝,忽然,一片铁皮迎面向她掀来,肉眼可见的巨大动能眼看着就要将她给扇下去——“吼!!!” “哗——。” 一只横生枝节的手为她挡住铁皮,接着像是被惹怒了一般,将铁皮瞬间捏成了瘪瘪的一团扔开。稻川秋原本在奔跑的腿在空中划了两下,没有触到实地,什么东西将她抱了起来,眷恋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终于又见到你了终于又见到你了终于又见到你了——之前你去哪里了呢——不要再离开我们——仅仅属于你的—— 数不尽的声音混沌一样向她袭来。 畸形的怪物身上蔓延着数不清的线,这让它看上去像一只被困在茧中的蝴蝶,它似乎没有眼睛,而靠着气味来辨明方向和目标,随着稻川秋的前进,它的身影从浅至深,实力节节飙升,最后站到她面前时,它已经是能够展开领域的…… 特级咒灵。 电光火石之间,稻川秋明白了它的来历。 因为她而诞生的咒灵! 世界没有融合之前,稻川秋的知名度并不高:她没有扬名的需求。 然而,在另一个拥有异能力的世界里,她却在早年时因为贫穷而选择成为一名作家——她的初衷只是为自己赚取一些能够维持生存的钱财,可没想到作品大爆特爆,她成为现象级作家,讨论她的读者不胜繁举,因她而衍生出的情感更是庞大,在她突然失踪之后,读者对她的情感不仅没有削减,反而更加热烈…… 于是,世界融合之后,这些无处可去的情感追寻着她本身的气息,向她扑来,仿佛久别重逢。 “你有名字吗?” 咒灵摇了摇头,注意到她皱起眉毛,贴心地调整姿势,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 “没关系,”稻川秋明白了它的来历,虽然还是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是过去的她不就是现在的她吗?因为过去的她而衍生出的咒灵,自然也是她的所有物,她理直气壮道:“现在,带我去风暴的正中心!” 赶紧把一切解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就是她现阶段的目标。 寻回了主人的咒灵温驯无比,带着她飞速赶往横滨市中心。 好消息是,所有平民都已经撤走。 坏消息是,这里已经站着一个人。 他 站在风暴的正中心,双手插兜,抬头看着天上的大洞,神色如常,甚至因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还有几分愉悦。 咒灵似乎不太敢靠近他,于是拔升了高度,免得被他一下碰到。稻川秋被咒灵捧在手里,低头看着他,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 跳下去……? 直觉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摸了摸下巴,抬高了声音问:“喂——你怎么还在这里?”正常人都去避难了吧。 地上的人笑眯眯地回答:“我在等你啊。” “你不怕被风暴砸死?” “没有实物的力量可没办法对我怎么样。说起来,小秋为什么还不跳下来呢?我会接住你的。” 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张开了手臂,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望着她时面上的神色都是笃定。 他再了解不过她,知道她一定会跳下来。 哪怕没有记忆也是一样,他熟知她的灵魂,比记忆更早认识她。 世界融合后不相容的力量碰撞,处理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国家级的灾难,更有甚者能将整个世界都毁灭一半。 为了解决这一事端,不少人都赶了过来,尤其是异能力者,但赶路总是没有直接在终点等待的人快,当中原中也收到讯息回来时,远远地已经看到一个穿着沙色风衣的身影正在原地张开手。 天上灌出的力量劈头盖脸地打下。 那条蠢青花鱼想做什么?等着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死?又想自杀?在这种时候找死也太不合时宜了吧!横滨都要没了! 中原中也火冒三丈,就算已经不是同事,也打算冲过去给人来上两拳,忽然愣住了。 “抱歉啊中也,时间太紧急,只跟你说了横滨出事,忘了告诉你——” “小秋她也回来了哦。” 不远处的爱丽丝望着远方的景象,眼睛眨也不眨。 只见风暴回旋,天空中有人正在指挥咒灵往下降。可对她千依百顺的怪物无论如何也不肯靠近太宰治,最后停在空中离地面有三四米距离。 “真是胆小,”她抱怨,咒灵委屈地蹭了蹭她的脸,接着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往下跳。 衣袖灌满了风,发出呼呼的响声。 看她的架势就没打算安全落地、而准备直接把人给砸死。但下落到了一定高度后,青年的手臂如同藤蔓般精准地缠住了她的肩膀,接着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抱里,她的衣袖卷住他的风衣带子,鸢色的眼睛撞入她的视野,她听到他的笑声。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欢迎回来——” 于是,她也下意识地回:“我回来了。” 【异能力人间失格——】 纠缠不清而痛苦混乱的世界被无形的巨力分开又温柔地揉成一团,当吸引着它们前来的罪魁祸首被短暂消除异能力,它们茫然地顺从地被摆布,并没有作出反抗。 拥有异能力的世界、追寻着长生的世界、以七的三次方为固定锚点的世界、咒力横行的世界……这些庞然大物们化为光点回旋着,最终融入彼此,变成一个再也无法分离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突然多出了一片土地,人们认知中的文豪被他人代替,各国政要焦头烂额,好似突然才发现这世界有如此多的黑暗组织潜伏,好在不管是异能力、咒力还是火焰,都是一小撮人的秘密,所有世界的暗网融合一体,有人委托诅咒师暗杀异能力者,异能力者同样接下任务对咒术界动手…… 像是有人抓起了笔,把他们的脑海当成了一本书,肆意写下新的内容。 “……” 唯独不变的是已经被轰成废墟的港口黑手党五座大楼。 记忆返回到稻川秋的脑子里,她呆愣地数了数,接着松了口气,幸好几个特别危险的世界没有降临,否则她将移居黑暗大陆避免被熟人找到。至于被轰成破烂的自家组织……她心道算了,没关系,大不了我叛逃。哈哈。 反应过来,她推开了还抱着她的人:“一会就够了,再抱下去就肉麻了吧?”有必要这么一副肉麻的样子吗? 太宰治笑吟吟道:“可是已经两年没有见——哎哟。” 他一个仰倒,正好躲过了中原中也怒气冲冲的飞踹,还没等稻川秋劝架,她就听到了从天边传来的声音:“小秋,小秋——这咒灵和你有关系吗?” “……”稻川秋松了一口气的脸一下子又绷紧了。 她抬起头,只见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知何时已经到来,两人坐在蝠鲼咒灵上,正满脸新奇地打量着悬浮在空中的特级咒灵。 特级咒灵不高兴地张开狰狞的嘴,试图将他们吓跑,他们也没有在意,而是讨论了两句后笃定:“没错,和小秋有关。怎么突然想自己养一只玩?” “我的咒灵就是你的,你想要的话我随时可以给你啊。” “没错没错,我虽然没有咒灵,但把我送给小秋也完全没问题~” 说着两人压低高度跳了下来,一个习惯性想要去揽她的肩膀,一个则走到她身边想说些什么,却被格挡开了距离。 两人愣了一下,笑容同时止住了。插科打诨的话似乎再说就泛滥,现在是严肃的时候。 第166章 夏油杰道:“你们是……” 中原中也顾不上给太宰治拳头吃了。他看向两人,满脸不爽地问:“你们谁啊?想和我……想对小秋做什么?”这两人也太自来熟了吧,想干什么!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 他夸张地拉长了声音:“喂喂,你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可是小秋的青梅竹马——” 说着,他对稻川秋比了个wink,架势之熟练可见平时之频繁,看得褚发青年冷笑一声。稻川秋望天假装有流星飞过。 中原中也扭了扭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倾向,呵呵一笑:“是么,从来没见过啊。青梅竹马?这家伙的人生里怎么从来没出现过你。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找不到主人了吗?” 说着,他转向稻川秋,语气骤而温和:“我说得没错吧?” 稻川秋:“……”同事啊,你说得有点道理,但是也不多。 太宰治荡着步子,神出鬼没地绕了出来,圈住她的肩膀,手掌垂下来,点头幽幽道:“他说得没错吧,小秋?”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她镇定脸色,试图解释,“是这样的。你们四个人我都认识,但是——” “但是?”夏油杰笑着问。 他看向太宰治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再转向稻川秋的目光却又变得信赖,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信。 稻川秋心虚地想。 但是—— 但是分别在不同的世界里认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认识。虽然我和你们是青梅竹马,但我和别人也同样是过命之交啊! ——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吧!听起来就像是丈夫在ab城市之间出差,分别在ab城市有妻子,本来两个城市不可能有交集,但一次意外后两个城市合并了,ab妻子碰面了…… 这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 不止有ab,还有cde…… 稻川秋面色发青,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过这样慌张。 眼角余光中靠近的公安和彭格列众人让她的面皮越绷越紧,她开始思考如何一键逃离世界,等等giotto怎么你们也变成实体了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39章 在众目睽睽之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 她很想扫视众人,表现出自己无畏一切的决心,但在依次接触上太宰治、中原中也、夏油杰等人的目光时,强烈的心虚袭击了她。 等等,心虚什么! 不管了,望天! 她先把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推开,接着和在场众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指几步的距离——然而负手看向天空,用一种虚无缥缈的语气说。 “其实我来自异世界,不知怎么回事,刚才突然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睁开眼就看到了你们的脸。啊,你们是谁啊,根本不认识呢,哈哈哈……” 常年网络冲浪的五条悟马上呼应出声:“没关系,你忘了我也没关系。阿娜达,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 说着,他伸出了手,黯然神伤:“这就是你当初给我的定情信物,你不记得了吗?” 他的手指上果然戴着一枚戒指,做工看上去有些粗糙,材质也很一般。稻川秋当然记得,这是有次周末他们路过银座的diy店铺时来了兴趣,花了一个下午做的。但这不是定情信物啊?除了他们两个,夏油杰、家入硝子也都分别做了一份。 当然,不能落入对方的陷阱。稻川秋摇头:“完全不记得了。” “这里面有你的名字哦!就算灵魂变了一个人,也绝对不能对人家始乱终弃——” 说罢,白毛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转向内圈,里面果然有“aki”的字样,刻得很工整,可想而知雕刻者在上面花了多少心神。 这个稻川秋倒是不知道,她否认得更加从善如流:“哈哈,虽然是这样说啦,但是完全没印象呢,而且灵魂都换了一个的话,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了吧——” “——没错没错,”太宰治适时接过她的话,笑盈盈地道,“没听见吗?她已经说了,对你完全没有印象呢,死缠烂打可是很败好感的哦,先生?” “就算这么说,”稻川秋把这不知廉耻又贴上来的狗皮膏药从身上撕下来,“但是我也不认识你呢,先生。” 太宰治:“……”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小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忘了吗……你不在的日子里,是我照顾我们的孩子,含辛茹苦……” 稻川秋:“……” “我们的孩子……呸!哪来的孩子?” “中也啊,他这个身高年纪看上去就不大吧,”太宰治指了指脸色低沉的褚发青年,“虽然蛞蝓不讨喜,但是我们的孩子的话,我倒也愿意容忍……” 稻川秋不忍直视地撇开了眼睛。 中原中也一个上勾拳把这该死的青花鱼捶进地里,怒极反笑:“你这条滑溜溜的青花鱼,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趁着两人又打起来,稻川秋赶紧凑近五条悟和夏油杰,用“我跟他们是假玩,和你们才是真玩”的语气凝重道:“看见了吗,他们两个脑子都有点问题,离他们远点。你们来横滨干什么?这里的任务我接了,你们没事就先回去吧。”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虽然稻川秋说得煞有介事,但他们都不是傻子。肉眼可见,两个陌生的青年和她有交情,且并非普通的情谊。她口上一点儿也不留情,然而看着他们打架的时候眼神居然有些怀念。 很早之前,夏油杰和五条悟就知道稻川秋正在寻找着什么。五条悟知道得理所当然——他可是有六眼啊,看她身上缠绕着的缘就知道了:这样厚重的情谊,哪怕失去记忆,也一定要再见对方一面吧?所以她寻找着的,绝对是从前和她接下羁绊的人。 至于说这些缘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的所寻所求不过是徒然——这种想法他曾经想过,心中也阴暗地道这样就最好了,那些都是过去式,他是现在时和未来时——可他当然也是想过另一个可能的。 那些深厚的羁绊如果真的跨越世界,再次站到她面前,该怎么办? 五条悟想了想,果断找上了夏油杰:“杰,你知道的吧,小秋她——” 他要找个同盟,叫她心里的天平向他的世界倾斜,夏油杰是再好不过的人选:虽然他有时候很不爽对方比他早认识她一年,可他不得不承认,夏油杰已经在她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和他分享一些小小的情报。五条悟想。 得知了真相的夏油杰并不意外。 “原来是这样啊……,”他声音缓慢,目光放空。 “……” 夏油杰想起了初次见到稻川秋的那一天。 那一天,山林中的咒灵被祓除,他竭力奔跑着,看到她转过来的目光,冷淡的、超越了年龄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他无法形容自己那一瞬间的感受,就像沉浸在夏日中的人学不出闷热的蝉鸣。 夏油杰本以为世界上如她一般的人虽然不多,至少还是有,就像人人都说宝石珍贵,事实却是宝石泛滥成灾。 可后来他见得更多、懂得更多,他才发现,他在八岁那年就已经见过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颗宝石。 不,不是宝石。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元素,神秘而不可测,近在咫尺却又不可触及。夏油杰不知自己认清这一点花了多少时间,他只知道,在认清这个事实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远离这神秘的元素。 他无法占有它。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永远在她身边,像一只愚蠢的飞蛾,振翅的时候并非不明死亡,只是渴望超越了畏惧。 “别的世界的人……别的世界的缘……” 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夏油杰喃喃道:“我也认识了她七年。” 凭什么说他这七年比不过其他的情谊? “结盟?” “结盟。” 他们达成了合作,在她拜托帮忙时从不推辞,只是无声无息地加深了彼此的互动。 他们的家里都有了另外两个人的床铺,绫子奶奶已经习惯了同时给他们发送讯息,让他们在周末回家——已经被称之为家——吃饭,line的头像的改动是故意的,每次看到她的个人账号上有他们的痕迹,他们都会得意洋洋:别的世界的混蛋啊,你们拥有她的过去又怎么样呢?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是我们。 在银座的手工diy店铺中,他们都做了两枚戒指,一枚是自己的尺寸,另一枚是她的。他们跑去量她的手指,“干什么?”她满脸无聊,伸出了手。 五条悟其实看一眼就知道尺寸,能够精准到微米,但还是认真地用卷尺缠住她的手指,念念有词,仿佛这是某种必备环节。 两人不约而同认真地雕刻小一圈的那枚,对自己的那份则马马虎虎、敷衍了事。纵使如此,在内圈刻上小小的几个字母也让夏油杰满头大汗,他偷偷看她,她正在漫不经心地敲打着那根银条,察觉到他目光时,她转过来,先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戒指,又看了看他。 第167章 她笑了一下,对他作口型:“加油——” 他攥紧戒指,将银料握得发烫,又松了口气,又觉得怅然,最后把戒指成型的时候,他心想,算了。 她这个人…… 他不像五条悟一样大咧咧把戒指戴上,但也随身携带着。在口袋里,偶尔手指摩挲到那几个字母,会觉得一切都没关系。 此时此刻,他的手指便在口袋中摸索。他的口袋很宽,又扔了很多东西,似乎该花一段时间才能找到那小小的物件。 但他寻找它的频率太高了,于是只是心念起时,已经摸到了那几个小小的字母—— a-k-i。 他苦笑起来。 啊啊,情感这种东西…… 了解到咒灵为何诞生的时候,夏油杰追问,负面情绪变成咒力,那正面情绪又从何而来,随何而去?夜蛾正道说不知道——现在夏油杰已经明白,它们是比咒力更加强大的东西,偏偏喜欢、爱、有时候又让人软弱。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小秋虽然认识他们,但是,我们也很重要,对不对?”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问。 稻川秋歪了歪头。 “对,”她说。 常说谎言的人,说真话时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你们是很重要的人,这一点从来都毋庸置疑,不是吗?” 夏油杰就在这样的答案中败退了。 他笑道:“我知道了。有这个答案就够了。小秋很久没有和朋友见面了吧?那,我们以后还有更多的时间等你解释,不是吗?” 稻川秋说是。 于是,两个气势汹汹的咒术师居然就这样坐上了蝠鲼咒灵,飞走了。 “就这样走掉的话,总觉得很不甘心呢~” 五条悟看着地上越来越小的影子,托着下巴抱怨:“杰就是太心软了——” “以退为进,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乱糟糟的环境里,越想得到答案,就越发不可得。既然如此,不如以退为进,反正她已经承诺。 夏油杰漫不经心收回了目光,他笑着说:“而且,绫子奶奶已经快要做好晚饭了吧。” 绫子奶奶可是不折不扣的大杀器,拥有最终决策权呢。 “一副正宫的大度嘴脸,真是让人不爽。” 地上的太宰治“啧”了一声:“明明我们才是最先认识的吧,小秋?要论正宫,那也应该是我,别人都比不上我——” “不,”稻川秋对上他,毫无愧疚之感,冷静回答,“最先认识的人……其实应该是giotto他们才对。” 中原中也将打斗中被气流掀飞的帽子盖回头上,他道:“你是说那群不入流的混混?” ……混混。 稻川秋数了数,金色头发、红色头发、绿色头发、银灰色头发、棕色头发、白色头发……好像说是混混也称得上有理有据。 但是,“讲点礼貌啊,”她不得不提醒,“giotto他们可是彭格列的创始者,意大利的守护神,阿纲的话……也已经是合格的黑手党首领了呢。” 听到她的夸赞,靠近的giotto笑了起来:“不是‘他们’,是‘我们’。小秋也是我们的一员啊。” 沢田纲吉的脸也微微红了,但他没有露出羞赧的神情,相反,他温和道:“事实上,在十代的继承和发展中,小秋也是毫无疑问的我们的同伴呢。” 中原中也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原来是这样,这家伙的前同事啊。”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我们港口黑手党的干部,有问题的话,还是先进行正式接洽为好。”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中原中也伸出了手:“你好。中原中也。” “沢田纲吉。” “giottovongala.” 三人分别握手,中原中也身后,港口黑手党的手下们逐渐聚拢,两位彭格列身后的属下也相同。 气势剑拔弩张。 第140章 “彭格列永远是小秋的家,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家伙已经在港口黑手党住了六年——哪里来的别的什么家?” “事实上,在认识小秋的时候,她也从不曾同我们说过港口黑手党。” “谁会和不相关的家伙说自己的出身啊。” 你来我往之间,双方互不相让,稻川秋听得汗流浃背。她的左边是彭格列,右边是港口黑手党,她仿佛一条被争抢的楚河汉界,绝望地听着这群人就她的归属而争论不休。 不,也不算争论。纯粹是意气之争吧。毕竟真相他们都清楚,不过是不岔于这事实、非要争个名分罢了。 但是……什么名分? 稻川秋忽然醍醐灌顶。 对啊,什么名分? 从头到尾她承诺过什么吗? 是,她是承诺了。可是她承诺的什么? ——她和giotto说以后一定会再见面。她做到了吗?做到了。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她甚至不需要再穿越一次时间,就能见到他们了。她的承诺严格来说已经完成。 ——而她有和中原中也他们承诺过什么吗?没有啊!什么都没有!他们就是同事而已,她出个门还要和他报备吗?哪有这种事! 至于说她先后加入彭格列、港口黑手党的事……首先,在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她没有了从前的记忆,算不上脚踩两条船;其次,第二次再进入七的三次方的世界时,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彭格列的人,这怎么不算她对港口黑手党忠心耿耿? 如果森鸥外非要拿这说事的话……稻川秋想了想,没关系,叛逃就叛逃,到时候慌的绝对是首领:没有了她,港口黑手党哪来的理由插手横滨的重建工作? 正所谓人要自洽。自洽之后,问题迎刃而解,再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要合作的话之后再说吧,绫子奶奶快要喊我回去吃饭了,所以我们先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于是,在两方还在你来我往笑里藏刀地交锋时,被争抢的中心忽然举手,掏出了手机:“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你们的号码……谁先来?” giotto:“……” 中原中也:“……” 是不是哪里不对?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下子冻住,然而想要生气,似乎也生不起来。中原中也瞪着她,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可是双手合十露出诚恳无辜的神情,叫人看到她眼睛的时候,再大的火气也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她有着寡淡的不出彩的五官,偏偏一双眼睛会说话,仿佛美杜莎的眼——区别是前者变成石像,后者变成她的奴隶。 中原中也缓缓吐了口气:“你……” 话音还未落,一只手早有准备地伸过来:“这是我的line,这是我的号码,这是我的……” ……太宰治! 中原中也熊熊的目光转过去,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不慌不忙地道:“能不能在我名字之前加个a?” “不,还是加aaa吧,把他们都踩下去,”他卖力地怂恿,稻川秋在这期间飞快把通讯录里的“aaa五条悟”和“aaa夏油杰”移到分组里,同时开了个新的分组,把“aaa太宰治”加进去。 中原中也还想把不请自来的彭格列给清走,见到太宰治的动作黑了脸,到底忍不住,他凑过去:“我的号码……” 古董老人giotto对新时代的科技颇有兴趣,因此也有了手机,和稻川秋交换号码之后,他看着屏幕上的备注出神,忽然笑道:“所以,只要一串数字,就能和小秋通话了啊。” 稻川秋正在输入蓝宝的号码,应付着后者的撒娇,闻言抬头道:“其实想要的话还可以打视频。giotto,现在已经不是两百年前了呢。” 科技已经很发达了。 已经不是两百年前,只能通过信件来传送信息、要等上很多时间才能换来对方只言片语的时代了。 ……也已经不是信写得再多、也不会被打开的从前了。 金发青年笑道:“原来都已经两百年了。重新活过来之后,我总觉得这个时代很不真实,只好试着找你曾经描述过的地方……” 稻川秋和他说过东京塔、富士山、京都府,这些景点,其实她本人也没有去过,但在报纸上见过它们的照片。她用这样狭隘的理解对他们描述她的时代,后来giotto一个人去了富士山下,樱花时节,他为她写下信,却总觉得不真实。 哪怕他来到了她的时代、她的国家,他也还是觉得不真实。 直到收到了讯息、赶来了日本、在一片风暴之中看到了她的影子,金发青年才有了,“原来我真的来到了两百年后”的实感。 giotto道:“我可以常给你写信吗?” 她有些诧异地说:“当然可以,可是为什么?” 如果他想,他们本可以每天都见面。 giotto温和地说:“因为已经养成了习惯。” 其实他们都养成了习惯。语言是多么伟大的造物啊,它给情绪带来了出口,使情感有了实体,使生命被另一个生命记住。 第168章 被g提出衣领子不许他丢脸的蓝宝不甘示弱道:“那我也写信!写超级多!对了对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有给你写信,你跟我回去意大利,我还攒了很多宝贝给你看,你绝对会喜欢的!” 朝利雨月笑道:“原来那些是你的宝贝 ……说起来,信的话,我也写了一些呢。小秋会愿意看吗?” ……这种问题,怎么可能说不愿意啊! 稻川秋被蓝宝摇晃着,晕头晕脑地说,好吧,会去意大利的,信的话也看——答应到一半她猛然清醒过来,谨慎地加上条件:“要的绫…子奶奶说一声,未成年出境的话要监护人同意。” 其实咒术师这职业,未成年出境的多了去了,哪里需要什么监护人同意。但是绫子奶奶也是一条防线,到时候她还可以反悔,嘿嘿。 稻川秋满脑子坏主意,表面上还在放空,眼睛却骗不了人。山本武在旁边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小秋还是小秋呢。现在,她一定是在打坏主意。” 像猫一样,做坏事之前,尾巴就已经泄露了她的阴谋。 而看到她尾巴翘起来的愚蠢人类,一点儿揭穿她的阴谋的打算都没有。相反,恨不得上去摸一摸,哄得她喵喵叫。 他旁边的狱寺隼人嗤了一声,倒是没有反驳。 他们静静看着她被围着,在手机上一个个输入他们的号码。其实两方各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号码就够了、之后再互相转发不就可以了吗?但他们当然要站到她面前,正式地重逢一回,确认她是真人——不是假的。而她也很纵容,于是一个个地来,认真地写下备注,代表着一段旧时光被她重新拾起。 相比之下,其他的都是次等,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确认——是的,她和他们在同一个世界下——是的,她还活着,鲜活的,明亮的——是的,是稻川秋。 山本武轻松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呢。” 狱寺隼人难得赞同了他。 把这么多人的电话号码都输入通讯录中,听上去就是件大工程。但结束之后发现也不过如此,稻川秋新开了两个分组,大家各就其位,分别美丽。 借口用完了,她正想找个新的,还没等开口,借口从天而降。 电话铃声响起,她迫不及待接起来:“啊,我知道了……什么,做了天妇罗,好,我会很快回来的。” “对了,”准备挂电话之前,她扫了一眼绅士地退开几步的青年们,原本想干脆利落挂断的手犹豫了一下。 “嗯……我交了一些朋友……奶奶你想和他们认识吗?不,不是今天……应该是过一段时间吧。……是,是觉得很重要的人……好,嗯,那我先挂了,”她挂断了电话。 “我要回去吃饭了,有什么问题的话电话找我,”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会努力配合的。但配合不了我也没办法。” “……”真是毫无诚意! 已经很有诚意了。 沢田纲吉道:“那,小秋就先回去吧。之后,我们line上再说,好吗?”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相比其他人是刚刚才得到她的联系方式,大空首领已经暗度陈仓,在line上说了好几天的早安晚安,时不时发送一个绞尽脑汁、精挑细选的短视频,在得到“不错”“有点像你以前……”的正面回馈之后,聊天频率越来越高。 除了她的头像还是很刺眼——声明,是另外两张脸刺眼——之外,一切都很好。 稻川秋答应了之后,想了想,准备让特级咒灵载自己回家。 横滨被横摧一遍,公共交通已经停摆,想赶上热腾腾的饭菜,只能另寻他路了。 当然,离开之前她还没忘记重要的事。 ——主要是太宰治跟在她旁边,会让特级咒灵不敢靠近。 她转过头,打出连环拳:“我的书销量怎么样?编辑怎么说?没有吊死在我房子门口吧?你能帮我解决吗?” “……真是狡猾。” 太宰治笑盈盈地道:“不过很有用。放心吧,他们以为你去采风找灵感了。但不久之后就是你新的截稿日,到时候见?亲爱的老师——” 说的话软绵绵的,实则已经定下了条件,想到跳脚的编辑,稻川秋不得不头疼地应下来。 至于港口黑手党,“需要我的时候,就让首领正式发布公文传唤我吧,”她对中原中也道,“我暂且还算组织的人。” 中原中也定定看着她,慢慢问:“你……不会和混蛋青花鱼一样,打算叛逃吧?” 他的面色看上去竟有几分阴沉。 稻川秋名义上是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实质上若即若离,两者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组织和从属,更像是双方合作。 稻川秋需要加入一方势力来庇护自己,港口黑手党也对她的能力垂涎不已。如果稻川秋真的想要叛逃,哪怕没有其他人站在她身后,港口黑手党也拿她没办法。 稻川秋愣了愣。 接着,她弯起眼睛,翘起的眼尾像山雀的尾巴,引得猎人追逐它的踪迹。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说谎话和说真话没有分别,分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道:“当然不会。如果想要叛逃,太宰跑的时候我也会离开。” “让我留下的是你啊,中也。你也拥有让我在某个地方停下来的重量呢。” “……” 中原中也被太宰治嘲笑:“真是好骗呢,蠢蛞蝓,这样的话也相信——” 褚发青年看着坐在特级咒灵上远去的背影,显得异常平静。 “你懂什么,”他说。 就算是假话,她说出来的时候,他也相信这是真。 第141章 横滨的市中心惨遭风暴,几乎被夷为平地。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降谷零的第一反应是,城市中的市民怎么办? 天灾人祸,最可怜的都是不知情的普通人,电视上被随意掠过的新闻,背后却藏着某条生命的逝去……某个时间点后,降谷零对这事实再深刻不过。 手机上组织内部的通讯线路上不断传来新的消息,实时播报着横滨的情况。降谷零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看到了上面的“没有平民伤亡”的字样,同时,又不可避免地生出疑惑:他们到底要去做什么? 诸伏景光代替他问出了口:“风暴已经平息,以我看,我们已没有过去的必要了吧?” 他默契地接话:“没错,现在也没有趁乱行动的好时机了,再过去做什么?真去救灾?琴酒,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发善心。” 琴酒不耐道:“闭嘴。” 他们同乘一辆车,气氛却不好。这也正常,他们不归属同一个派系——苏格兰是琴酒的人,波本却是朗姆派,两方平时在据点中碰到,非得你来我往针锋对麦芒不可——降谷零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叫上。严格来说,当时据点中的有代号的成员都被叫上了。 所以,是什么重要的任务,值得琴酒“不计前嫌”,亲自调动起他? 降谷零用隐晦的目光观察琴酒,在触及他左手手背上的伤疤时,冷意加深。 自他加入组织那一天起,他就知道,琴酒正在找一个人。 公安的“眼”,琴酒认定的宿敌,猎人一生之中非要逮到不可的红狐狸。 这么多眼花缭乱的名称,最后只是一个名字,“稻川秋”。 他惯用手手背上的疤痕,那是子弹擦出的伤痕,它来源于他们的初遇;有人见过琴酒赤裸上身时胸口的刀疤,它切开了他的心脏动脉,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它来源于他们的第二次遇见。他在和她的几次交锋中落于下风,于是这头野兽感到耻辱、兴奋、欲望,他非得要抓住她不可。 很多次,降谷零以为琴酒想要亲手杀死稻川秋,他为此感到棘手,打定主意在他有所行动时,哪怕暴露也要打断他的计划。 ……但后来,他的打算落了空,琴酒的满腔恨意也无处发泄。 她死了。 相比起更早知晓真相的降谷零,琴酒无从得知这一消息。他以为那只狡猾的狐狸仍然藏在角落里,用狡黠的目光得意地看着他,信手布下陷阱,想要将他抓捕。 猎人不屑一顾,一脚踩碎 狐狸的陷阱,在丛丛林海中捕捉着那一点红色,试图抓住狐狸的尾巴,将它高高提起来,他要听见她求饶。 但没有。 她一直不出现,好像那个季节已经过去了;琴酒的生活中仍然到处是陷阱,他仍然嗤之以鼻地将它们踏碎,没有意外,只是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 那只狐狸应该是死了。 他见过与她手法很像的行动计划,但那绝不是她的手笔;她如果还活着,怎么甘心放过他,可是他没再见过她的影子;她死了,这是猎人的直觉和敏锐。 她死了。 他一点儿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 他感到愤怒。 ——凭什么她死在了别人的手里?是谁杀死了她,又是谁让她就这样死了? 第169章 没有人回答他。哪怕以前,狐狸也从来不给他答案。没有了公安的“眼”的阻挠,琴酒的任务再没有高难度,但他不觉得高兴,而是冷淡,或者还有些怅然。 杀手怎么能有怅然这种情绪。 男人手中的烟燃到了尽头,被顺手搭在车窗,顺着风掐灭最后一点红色。琴酒脸色阴沉:“boss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你们把嘴闭紧,配合行动就行了。” 苏格兰和波本都不再出声,车里的气氛降至冰点。琴酒不以为意,将目光投向窗外,风暴已经过去,世界虽然还凌乱,毕竟恢复从前,但不久前传来的图片里……那样的场景简直不属于这个世界。 它让他想起了祭典上的某一幕,头晕目眩的烟花之下,世界扭曲成另一个形状,从此他的人生里多了另一个影子。 不久之前,琴酒的脑海中多出了一段模糊的记忆,记忆显示着他的世界有了外来客——不,他的世界融入了其他世界,于是异能力、咒术……这些天方奇谭的词语变成了现实。 其他人包括伏特加都是一脸茫然,在他问询中表现得好像这理所当然,他们的世界里本来就有异能力和咒术。但琴酒相信自己的判断,分得开两者的区别,知道自己不是精神分裂。 不是精神分裂,那就是世界真的出了问题。 足够普通人怀疑世界的记忆,琴酒却吸收得很快,甚至因此了理解为什么boss会寻求“永生”这种东西。boss曾经接触过永生的人么?呵,谁知道呢。 永生永生,死人的念念不忘,生者的魂牵梦萦,它本该总不存在、是个传说,但结合琴酒脑海中的记忆来推测——它居然是可行的。 组织的研究所察觉到了横滨的异常之后,迅速给他们下达了任务,据点中的所有代号成员都在往横滨赶,但真正要做些什么,其实连琴酒都不清楚。 “永生、青春……我一定要得到它。我一定要得到它!”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濒临死亡,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他从胸腔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像一节枯木。 琴酒第一次见到他和最后一次见到他,相隔十年,老人却没有半点变化:他的执念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哪怕活得很狼狈。 即将踏入棺材的死人,为这样的人效力,实在是没意思。 但琴酒不打算另起势力——他是杀手,更喜欢独自猎杀,组织对他而言如同资源的提供方,他对此模式感到满意 而成为某个势力的管理者,就势必要面对更多的杂务。琴酒不耐烦这些无聊的事务,为此在组织的调遣下做些对他而言不痛不痒的任务,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交易。 朗姆说他这几年越来越懈怠,对boss越来越不尊重。这是事实:他口头上事事为boss出发,不过是拿那快死的人做挡箭牌,他的行动越来越肆无忌惮,在没有了“眼”的阻挠后,他的趣味消退,已经没有充足的理由来进行一场庞大的计划或行动。 这次的调遣是boss亲口下达,通过他的手传到其他组织成员手中。他能察觉到对方的急切,仿佛成败在此一举,他本可以像从前一样敷衍过去,这次却莫名起了兴趣。 琴酒也很好奇。 ——那让他感到熟悉的场景,到底是谁掀起的风暴造成的? 道路拥挤,他们不得不弃车步行前进。 横滨靠海,风携带着潮湿的水汽吹起他们的衣摆,降谷零接收到公安的信息后,满怀心事,目光在路边的建筑掠过,还立着的电线杆上有几只鸟歪头看地上的人。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 诸伏景光突然拉住了他。 几乎是同时,他也伸出了手,攥住了发小伸过来的手。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做出了这个动作。两个年幼相识,相互扶持的友人在这个时候无知觉地收紧了手掌,将对方的骨骼捏得咯咯发响。没有人在意。 他们试图寻找某些证据,但在理性作用之前,铺天盖地的情感已经翻涌。 不能露出破绽,不能露出异样,不能大笑出声,不能痛哭流涕,不能表现出……认识她。 降谷零僵硬着看向诸伏景光。后者也正看着他,猫眼中的不可置信与征询和他眼中的如出一辙。 【是她吗?】 【也许只是幻觉。】 【如果不是幻觉,也不是我们在做梦的话。】 【……如果不是幻觉,也不是我们在做梦的话。】 【……】 七年前,他的心掉到一叶小舟上,随着海上的风暴颠簸,碰得遍体凌伤。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他的土地,他的大陆,他的灵魂之火。他做好了准备永远在这海上颠沛流离,直到彻底沉入海底。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那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影子,那在底层文件里的照片中存在的影像,那只——死在了七年前的,他以为无缘再见的故事的钥匙。 忽然之间,记忆打开了匣子。 “穿越者”、 “因为她,我来到了这里”、 “别再记得我”、 零零碎碎的字句仿佛珠子被串在一起,原本以为是谎言鱼目,提起来时却发现它如此璀璨,分明是再珍贵不过的珍珠,表面闪烁的光泽里有着某个人藏在迷雾中的真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降谷零何等敏锐,在突然多出的记忆和从前中串联出一切的真相。这真相却让敏锐的人失态不已,捂住了脸。 这是降谷零卧底生涯中第二次失控,第一次是他意识到她死亡。旁边的伏特加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想到横滨的风暴如此恐怖,让他也感到彷徨。 “你胆子真小啊,”伏特加乐呵呵地说,“大哥就不会……大哥,大哥?” 伏特加愕然转头。 只见他一向冷静到极致、被他偷偷吐槽,“没有人情……不,没有人味”的大哥,此时正死死盯着某个方向,神态狂热得不正常。 男人的眼神像是看到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的猎物,残忍而愉悦。 能够抓到她,哪怕等上七年也没有关系;她只能死在他手里。 枯燥乏味的日常在晾干七年之后迎来变化,他越来越冷的血液里被注入新的热流,熟悉而澎湃。 琴酒终于觉得这世界不赖。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目光?伏特加僵硬地、后知后觉地看向那被围住的、不久后坐着咒灵飞走的身影。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伏特加此时很快从脑海中调出了那熟悉身影的信息。 原来是大哥的情人!他恍然大悟。 不,不对啊…… 伏特加额头上流下冷汗。 ——是公安的“眼”啊!!!那个让他和大哥都吃了瘪的人! 第142章 下午六点,兰放町。 稻川秋推开门,一边换上拖鞋,一边拉长声音:“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她毫无意外地看到坐在餐桌旁的两人拉长声音欢迎她。 绫子奶奶从厨房里探出头:“回来了?先洗手。” 饭桌上是绫子奶奶的绝对领域,三人不敢造次,把晚饭吃完之后,绫子奶奶照例出门散步消食,洗碗的工作当然交给他们。 洗碗池里发起洪水,碗筷在水池里碰撞,咚咚乱响。他们轻车熟路地刷刷刷,一边问:“小秋为什么要把line头像改掉?” “……突然想改了。” 稻川秋想起line上发来的数条消息,都在诘问她头像上另外两个歪瓜裂枣是谁,为什么用的不是她和他的照片。她不胜其扰,干脆把头像换成系统原始图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封号了。 “骗人,”五条悟指出,“明明之前从来没想过要改!”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对盘子好一点,打碎了就让绫子奶奶把你扫地出门。” “绫子奶奶才不会因为一个盘子把我扫地出门。我可是堂堂正正童养婿!” “……刚才的菜里没有蘑菇吧?” 夏油杰搭腔: “不一定,刚才绫子奶奶备菜的时候他去帮忙,还偷吃没洗好的菜。” 五条悟伸出手指:“只吃了一点,真的。所以我神智清醒,说的话没问题!” “到处都是问题。哪里有什么童养婿。你是我养的猫还差不多。” 五条悟想了一下:“猫……也可以。要摸摸吗?先给我猫条。喵~” 说着他把脑袋凑了过来,完全不在乎此时三人都还满手泡泡。 “……”好无耻。有没有什么办法治治他啊? 好在夏油杰先一步爆发了:“不要把没洗好的碗扔到我已经洗干净的碗里面啊!” “不好意思,但我没看到,”五条悟毫无诚意地道歉,“哈哈,你再洗一遍不就好了。” 挑衅啊,赤裸裸的挑衅!夏油杰狞笑着举起了洗洁精,用力一挤,呲啦一声,水池的水龙头被开到最大,两人愤怒地打起了泡泡战。 第170章 “吃我一记狂泡飞舞!” “呵呵呵,超大泡泡攻击……!!!” 太幼稚了,太幼稚了啊!稻川秋抬脚想要跑,却被五条悟啪一记糊了满额头的泡泡:“别想跑!全世界都要给我们的战争陪葬!” “……”她沉默片刻,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知道了,这就让你们入土。” 砰砰砰、咚咚咚、狭小的厨房里塞了三个足够毁灭世界的家伙,这三个大boss正在打泡泡战,互相往对方身上糊肥皂泡。泡泡破裂之后,碎在地上变得黏腻。上一次事态进展到这么灾难的进步还是绫子奶奶让他们打扫院子,那次他们差点把围墙扩建到邻居的墙头。那次之后绫子奶奶罚三个人分别写检讨,夏油杰和五条悟分别写了四千五百字,那之后信誓旦旦再也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绫子奶奶看到了绝对会气得把我们都赶出门的。” “都是杰的错啊!” “你这家伙居然还敢说……” 眼看着他们又要打起来,稻川秋赶紧把人拦住,一边揪一个,让他们分站左右,开始收拾厨房。 “不许偷懒!老实一点!” “……知道了。” “大声一点!” “知道了!”更大声。 虽然都有父母,但七八岁开始,他们都开始自己做家务。夏油杰是因为自己住,五条悟则纯粹是闲的,时不时跑到绫子奶奶面前挣表现。家务这种东西,做习惯之后就会变成熟门熟路,两人对厨房的构造很熟悉,收拾起来速度很快,有望在绫子奶奶回来之前整理完毕。 稻川秋做监工,时不时挑点小毛病,两人听之任之,偶尔停下来问她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或者发些牢骚。 “总监部的马脚快要露出来了。” “学校快要重建好了,但听说是要跳过我们这一届,免得我们又把它拆一遍。” “上学好无聊。” “不上学也无聊。” “……” 稻川秋默默等待着导火线的缩短,最后火药爆发。 果然,她听见五条悟把洗干净的碗塞进碗柜里,突然问:“他们有这样和你一起做家务吗?” “他们”是谁,其实不言而喻。 夏油杰用抹布将油腻的灶台擦得干干净净,声音闷声闷气:“他们会这样和你一起玩吗?” 稻川秋看看他们两个,少年们手下不停,却都转过目光看着她。 她常不可避免地将对他们的印象停留在最初,认为夏油杰还沉默寡言,五条悟是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 后来她发现不是的,她对他们的初印象不是这样浮于表面的产物。 沉默寡言的孩子在她祓除咒灵后向她投来的炽热的目光,仿佛那一瞬间她是某种印象的化身,他伸手攥住她身上洒落的些许光芒,就这样爬出了灰暗的樊笼,那炽热的目光中又夹杂着少年的决绝与果敢; 那个在山顶上唱着笼目歌的孩子抬头看到了她身上纠缠的缘,那瞬间他眼中的好奇更多还是羡慕更多?他终其一生寻找着的同类从天而降,或许抽中了“大吉”的不止稻川秋还有他。 她看到了他们灵魂中的灰暗和明亮,正因如此才准许他们进入她的生活。 她挑剔、矫情、傲慢,所以能够让她感到动容的怎么会是普通人,她又怎么可能说他们不过是她一生中连余光都不眷顾的芸芸路人。 又怎么可能无视他们将一切都轻飘飘当做不存在过。 少年的眼神像风中的山雾,仿佛不分明,其实情绪呼之欲出。 “没有过,”她回答,“哪怕我经历过很多世界,你们也特殊。” 哪怕她经历过很多世界、遇到过很多人,但被她准许进入她的世界的,从来都不普通、不重复。 她记得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做不到将他们和另一个谁混淆,或许她是与太多人结下了羁绊,可她能够分清自己身上纠缠着的缘每一根来自于谁。 如果她吝啬地一毫真心都不付出,又怎么能让他们感到不甘心。 ——他们真正感到不甘的,是她分明已经为他们挪来目光,却不肯仅仅长久地看着他们;她付出了真心,可得到了她的真心的人居然这样多。 稻川秋哄人顺手拈来,以前还有些奇怪的负担,现在完全没有。而且她是在说实话啊。女生抱着手臂,用“随便你信不信”的语气,懒散地说好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实则正在剖明心迹:“我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故事,但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仍然弥足珍贵。所以我会记得你们的名字和脸,会记得你们的生日和习惯。这样已经够了吧。” 这样已经够了吧。我能给的就这么多了。 再要其他的东西就有些贪心了哦? ——这就是稻川秋能够说出口的最肉麻的话了。 至少五条悟和夏油杰此前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承诺”。 …… ……可是不够。 不够的。 还想要从你手上得到更多。 少年的瞳孔颤动着,喉结滚动。想说,不,再给我多一点,再给我多一点。我是个再贪心不过的凡夫俗子。我想要你永永远远属于我,和他们都不相干。 但看着她那和往昔一般随意,分明又被投注真心的眼眸。 ……于是他们一败涂地。败者任她施为。 世界融合之后,横滨有了两大特产,一个是随处可见的咒灵,一个是异能力者。在其他城市出现频率极低的存在,横滨里刷新的次数多得令人心惊。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战败之后,横滨成为了租界,虽然位于东京圈内,却俨然分立,出入都需要特殊的手续。数十年前,随着这片土地上的异能力者增多,咒术师们陆陆续续撤出横滨,于是,祓除咒灵的任务被交给新生的异能力者。但咒灵的存在并不会妨碍异能力者的生活……于是,相比其他地方,横滨的咒灵横行,异能力者更多,平民生活水深火热。 如 今,横滨租界时间即将到期,关卡放松,又恰逢一场天灾(官方如此说明),政府开始着手重建“日本人的横滨”。 一天后。 山崎樋作为特殊处理部负责人,被派遣到横滨与异能特务科进行接洽。 他的主要目的是敲打一番这特殊的分部,同时得到这场横滨灾难出现的原因,好给上面一个交代。 一座城市的兴衰,可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带过去的。 “异能力者……”山崎樋坐在车上,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对之感到厌烦。 普通民众或许对异能力者感到茫然,但他出身高官家庭,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少。 相比起明目张胆的黑暗组织,异能力者的行动或许称得上收敛,但因为本身的力量,他们同样难以被束缚,常常成为社会不安定分子。 从前横滨乱成一团,政府焦头烂额,异能力者想做什么也只能放任东流;但租界到期之后,异能力者们的行为在根正苗红的公安眼中便是极为出格的了。 所幸针对异能力者,有专门的部门异能特务科来应对,他不过是来接洽而已。山崎樋漫不经心地打算着,正好这段时间可以下发一些任务给不成材的属下,好让他们赚些功劳升职,除此之外…… 他被引进办公室,里面正是异能特务科的种田山头火。 礼貌性寒暄几句后,双方分别落座,你来我往的交锋无聊到令人面无表情。 “我们需要知道此次事件的起源和……” 负责发言的是长谷川莲,女人一身利落的西装,神色冷峻,咄咄逼人。这些年里,长谷川莲已经成为山崎樋的副手,按理来说还有其他更优秀的人可以用,只不过山崎樋觉得自己是在为某人养手下,便也常常提携她。 ……其实又有什么意义呢,某人什么都不需要。 山崎樋随意翻开了桌上的资料,这是不久之前被送上来的,上面是横滨中活跃的异能力者资料。除了姓名生平、已知的异能力作用之外,还有相应的照片,但都不是证件照,而是偷拍的视角。 大多数异能力者都有清晰的影像。 也有一些人的,“因为异能力作用,或者行踪过于隐秘,无法得到准确的照片”,所以图像上呈现出的或者是阴影中的侧脸,又或者某个遥远方向拍摄的像素点。 这些模糊的图片甚至难以辨明人型,山崎樋一连翻了好几张,慢慢没有了耐心,正要合上,忽然顿住了。 “……” 即将被合上的那页资料上,左上角的照片呈现出的信息量并不多。 昏暗的环境中,辨不清轮廓的面庞,眼睛在微弱的光源中望过来。 根本分不清她长什么样子、有着什么样的特征。 山崎樋却能够在心里自动补足了那些图画上的缺憾:刚过下巴的黑色短发,桃花眼,嘴唇薄得像刀,人人都说拥有这样嘴唇的人薄情,她也确实薄情…… 第171章 总是穿着黑底金纹的羽织,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像是在笑,眼睛亮起来的时候一定是有求于人,理直气壮地指使他给梨子去皮…… …… 山崎樋可悲地发现,七年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的印象在他的心里如此清晰,没有一点模糊。 芸芸众生,彬彬济济,他居然一眼就看到她。 像那年她推开那扇门,环顾四周,他还藏身在暗处,看着她微微仰首走出来,警灯照在她身上,她把它们当成舞台的灯光,没有半点儿畏惧。 他的大脑放空,听到有人好心地提醒他:“稻川秋……异能力……是……” “……” 不相干的全部都被他忽略。 唯有她的名字如雷霆轰鸣。 第143章 很奇怪,局势很奇怪。 神奈川县,横须佐市,一处被阵法覆盖的地下室中。 一个额头上有着环状线形疤的男人正在焦急地踱步,等待着总监部传回来的消息。 按理来说,以他的情报网,几个小时之前应该就已有消息传过来供他参考,好让他能够掌握全局。 但没有,一直没有。 太奇怪了……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羂索凝视着桌上摊开文件上的照片,眼中的火焰熊熊,恨不得能够穿过纸张去将对方直接掐死。 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十五年前,五条悟,大名鼎鼎的六眼神子现世,时值天元五百年一度的特殊时期,羂索表面上不动声色,实质上狂喜地以为自己等待多年的时机就要到来。 他按捺声色,利用自己多年的积累暗中布局,将那些大人物们全然化作棋盘上的棋子,而他要作为操盘手,操纵着他们去完成他梦寐以求得事业—— 咒术最优化! 一开始,所有的局面都在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五条家、禅院家、加茂家……羂索满意地看着他们如同无头蚂蚁一般相互争斗,最后却便宜了他这个幕后黑手,他能够预见到数十年后,他的目标完成那一刻,世界将会有多么宏伟美丽。 然而,约莫六七年前开始,事态开始向着他不能理解的方向狂奔。 首先是注定堕落的天与暴君。羂索本不把那个被腐朽的家族侵蚀内心、空有强大的**却无心的天与咒缚放在眼中。 岂料那一年,禅院甚尔改名禅院甚尔,这个男人好像改了一个姓之后,把自己过往的人生也扔开,重新焕发了生命力,接着,他用一种蛮横的、恐怖的手段,直直闯入了羂索编织的网中。 如果说羂索是只编织了无限巨网的蜘蛛,那么伏黑甚尔就是头毫无顾忌的野豹。他在羂索完好的计划上粗暴地捅了好几个洞,羂索恨得心头滴血,却不敢直面他的力量,只能够暗暗修补蛛网,同时想要查出伏黑甚尔到底发了什么疯。 查不出来! 奇怪、奇怪。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羂索心头生出异样的情绪,他肯定自己已经坐到了棋盘的一端,然而另一个人——那个人甚至不屑于将他看成对手,而只是将他当成了棋盘上的一点尘埃,漫不经心地拂走! 是谁? 羂索发了狂地查找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计划了一切。因为什么也没有查到,事情又太过一样,途中他甚至想过放弃、龟缩回去再潜伏个几十年几百年—— 可是,咒灵操使出现了。 羂索活了那么多年,他再清楚不过时间和机遇是多么难以掌控的不可得。他几乎可以肯定,不久之后十种影法术将会诞生,两面宿傩将从封印中醒来,啊啊,想想吧,天元的进化、六眼的出世、咒灵操使的现身、前所未有强大的天与咒缚、反转术式……这样的巧合,错过之后,哪怕再过一百年、一千年,都再也不会有了! 羂索开始调查咒灵操使。 起初,他用了个女人的身体,想亲自过去 用路人的身份查看一番。 可兰放町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才出现不久,就被几个小孩给拦住了。 “大婶,”为首的小孩打量着他,很有礼貌地问,“你是从外地来的吗?” 羂索连忙露出温和的笑,道:“对,我是来探亲的,我有位远方亲戚在这里……” 在他看来,他的借口天衣无缝,小孩当然会相信。他甚至已想好了利用这群小孩的好心去到目的地,果然,为首的小孩给同伴使眼色,后者便都乖乖地跑了,小孩则客客气气地跟他说,“大婶,我认路,我带你过去吧?” 把同伴赶走肯定是想讨好他、把他带到目的地之后向他讨要糖果或者零花钱一类的好处吧?羂索不以为然,温温和和地说好。 于是他就被村上英和拐跑了。 期间他看到小孩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奇怪的数字作为短信发送出去,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是暗号啊大婶,这是我和朋友的暗号哦!” 村上英和扬起笑脸,一副阳光开朗的傻小孩样。 小孩无聊的把戏。羂索不屑地想。 羂索把太多人当傻子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一个小孩眼里破绽百出,最后带进陷阱里。——真正的傻子居然是他自己。 村上英和那条短信是发给稻川秋的。那几个数字确实是暗号,意思是,“碰到了个超诡异的家伙啊!怎么办,要把他送到警署吗?” 稻川秋的回复经过暗号加密之后发送过来。 信箱收到消息的声音被小孩设置得欢天喜地。村上英和打开一看,嚯,“把他带过来”。 小孩脸上的笑意加深:“快到了哦,大婶!往这里走……” 在一个两边分别通往警署和夏油宅的岔道口,羂索无知无觉地被带往了通向后者的道路。他看到道路和资料上的并无二致,满意地点头,最后一时大意,被领进了死胡同里才感到些许的愕然。 村上英和回过头来,他脸上那标志性的开朗阳光的笑容中终于多了一些真心实意的东西,也少了一些虚假似真的笑意。 他看上去恶劣又张扬,全然没有那被刻意演出的孩童的天真无邪,而有着超越成年人的冷淡和敏锐。 他诚恳地说:“大婶,到了。” 他越过羂索,看向后者的身后,他的眼睛亮起来,是谁过来了? 羂索心中警铃大响,但还没等他转身,狂暴的力量就碾压过来,如同巨轮一般要将他直接碾死——而他就是那只蚂蚁。 “——???!” 会死! 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形式,却拥有着能够毁天灭地的威能,纵使羂索活了千百年,也不曾见过这般天骄。 电光火石之间,羂索近乎绝望。 好在他生性多疑,哪怕是这种毫无挑战的任务也会留下后手。关键时刻他操纵这具身体不退反进,在**被完全摧残、对方准备收手的时候,这具身体额头上的缝线骤然裂开,他用丑陋至极的形态一跃而出,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却觉得连灵魂都在发凉。 不敢回头,他飞快逃遁,赶在自己被彻底碾碎之前逃离了兰放町。 差一点。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的千年潜伏,宏世计划就会付之一炬,他本人也会烟消云灭。 羂索遁入藏得最深的根据地,神经质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在脑海中翻得底朝天。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咒灵操使不会有这样的能力,六眼也不会,天与咒缚也不会…… 是谁? 他颤抖不已,千百年来又一次对死亡这个词语有所感悟。死亡,多么轻飘飘的字眼啊,不止是**的消无,还有灵魂的覆灭,还有理想的腐朽,还有—— 羂索一无所获,从此藏得更深。他不再亲自出面,而是派遣手下去运营局势。所幸他多年耕耘,总监部中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听从他的指令,这让他之后的几年里重回顺风顺水,总算逐渐逃离了那天的威恐。 但今年开始,他又一次转入劣势。总监部中的人手被拔除,藏在各地的根据地不明不白地被破坏,他想要掌握的那些人没有一个在他的掌握中。 咒灵操使看上去无懈可击,除了强大的实力,他的精神世界也难以被攻破;五条悟在开学那天发了一场疯之后,实力居然再上层楼,羂索怀疑他已经能够展开领域;最好拿捏的反转术式也变得棘手起来:她可以修补身上的伤势,倘若有人对她使用术式,她甚至可以将被诅咒的身体部位去除后再治疗,接着利用热武器将试图将她带走的总监部成员击倒…… 在这个本该放开手脚的时间,羂索却被逼入了绝境。他的计划没有一项成功,就连原本复苏两面宿傩的行动也被一推再推…… 如今,他藏身在这阴暗的地底,焦急彷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仿佛被斩断了手脚。 终于,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第172章 那动静从他的头顶传来,有人收紧手臂的肌肉,“喀啦喀啦”,被加赋咒力的钢铁在巨力下无抵抗之力,扭曲着被扯断,“砰!”一声,这间地下室的屋盖被猛然掀飞。 伏黑甚尔跳了下来。 但不止有他。 中原中也紧随其后,接着是太宰治。 伏黑甚尔阴沉着脸,将手机夹到耳边,正抱怨地说着什么,脸色看上去很不爽:“说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太宰治也不甘示弱地拉长声音:“小秋难得求我一次,我怎么可能不来。倒是你啊蠢蛞蝓,你跟过来干什么?这里不~需~要~你~” 他用一种美式霸凌的语气对中原中也说话,又阴阳怪气,又得意。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似笑非笑:“需不需要我,可不是你说了算。作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互相帮忙是理所应当。” 趁着他们各说各的,羂索尝试逃跑。 失败了。 能够阻断术式的天逆鉾被随手掷向羂索的本体,剧烈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惶恐席卷而来,他试图张口求饶,然而动弹不得。 “真恶心啊……” 伏黑甚尔冷眼看着尸体绽开的脑袋上狼狈不堪的脑花,哪怕他手里鲜血无数,也觉得这一幕过于恶心。 “但既然是她想做的……” 总不能脏了她的手和眼睛吧。 所以果然还是他来代劳好了。 天逆鉾没有马上杀死羂索,他在灭顶的痛苦中留有须臾的希望:或许,他还能逃跑……? 有一只手向他伸了过来。 “跑这一趟还真是累呢~横须佐市这么远,我可是风尘仆仆~我要和小秋要超级多的补偿才行。” 青年哼着轻佻的小调,举重就轻动用了异能力。 【人间失格】—— 代表着死亡的光晕朦胧而不明亮。 “a-k-i”。 在这刹那,羂索循着青年口中短暂的、缱绻的、代表着人名的音节,回溯了过往的少年时光。 他忽而想起,见过的,他曾经见过她—— 铅灰色的眼睛,被掩埋在岁月史书之下的邂逅。 “呵……呵呵……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他发出最后的呓语,彻底陷入死寂。 原来他连棋盘上的尘埃都不是,仅仅靠近她,都被争先恐后的环绕在她身边的拥趸赶走。 而她仅仅是投来冷淡的一瞥。 连时间都不记载他们曾遇见。 第144章 羂索深谋远虑一千年,布下暗线无数,却因为他的谨小慎微,从不暴露身份,而在死后无人察觉。 没有人知道深植在咒术界的毒瘤已经被连根拔除,只有薨星宫中的天元若有所感,发出一声叹息。 “距离我们初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千年;我们拥有长生,却无法抵御长生带来的副作用,到了现在不人不鬼,或许是神明的惩罚。”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但因为临近五百年的期限,肢体处于透明与凝固的临界点,普通的咒术师分不清她到底是咒灵还是人类。 “那么,你还想持续下去吗?这样的长生。” 稻川秋站在她面前,耳边的符文耳饰折射出金色的光斑,昏暗的薨星宫里,她的眼睛仿佛某种光源。 光源无喜无悲,仅仅陈述事实:“如果你还想下一个五百年,星浆体已经准备就绪;但如果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或许我可以送你最后一程。” 天元浅笑起来:“类似的问题,你以前是不是问过我?”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的。但我问的,应该是你是否能长生;如果可以,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 “……姬君。” “真的是你啊,”天元垂下眼,想起一千年前见过的少女。她忽而感叹,“我还以为是幻觉。毕竟都一千年了,我的记忆早就模糊了。我以为你只是个和姬君相似的影子,以为我已经把你的脸记成别的模样……” “——但真的是你。” “很意外吗?” “当然了,姬君。一千年前,你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我;到了现在,你的世界里却容纳了这么多人,你甚至愿意为了他们而改变。” “简直让人羡慕又嫉妒。” 一千年前,天元曾在平安京游荡。她一手精湛无比的结界术,足够她出入任何地方,而彼时她还年轻,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在路人的讨论声中,对天皇的女儿产生了兴趣。 “虽说是女儿,但其实是天皇向上天祈求时从天而降的姬君呢。” “不知那位姬君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据说牛车上的大人们都要去觐见姬君……” 出入皇宫对天元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当天夜晚,她就出现在那位姬君的寝殿之中。 夜已经深了,但出乎意料,姬君尚未安眠,而是坐在月下,看着她跳进院子,没有惊讶,更不逃离。 “你从哪儿来的?”她问,“夜宵的话就不必了。” 天元呆了一下,接着笑起来,和对方攀谈。 她们很快熟悉起来,因为皇宫实在是很无聊。大多数时候是天元来看她,问一些漫无边际的问题,而她则懒散地回答她。 天元对姬君没有攀附之意,更没有强行结交的想法。但她来的次数还是很多,可能是因为不管她们交谈得多么热烈,姬君的眼神都很平淡,如同秋天的落叶,唯一动起来是坠落的过程,这之后悄无声息、没有结果。 又一次,天元忍不住问:“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赶走我呢?明明你能轻而易举做到这一点。” 她似乎有些惊讶,但这样的情绪也没有维持多久。 “相比起其他人,你现在更让我喜欢,”她说。 这喜欢还真是少得可怜哪。天元苦笑着听出她的未尽之意,感受到面前所坐之人的凉薄,接着,她更加殷勤地往皇宫跑,就为了见她。 “你喜欢我吗?”有一天,姬君这样问她。 天元摇了摇头。 “我喜欢你,但不是那样的喜欢。” 只是纯粹的喜欢,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是荒原上滚来滚去的野兽,还是天上不声不息的晨星。 天元有时候想,喜欢姬君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理由,仅仅是靠近她这个人的时候,就会像跋涉了很久的旅人一样,对突然出现的篝火情不自禁地靠近。 姬君对她的答案似乎满意,似乎不满意,又或者不在乎。只是说:“我们再聊些别的吧。” 姬君或许真是从天上来的。她的言谈中表露出来的世界让天元惊叹,她偶尔说出的概念让天元茫然,“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在一千年后,”姬君和她说。 天元便问:“你是来自一千年后吗?” “不知道。或许吧。这又是哪一个世界呢,时间和空间这种东西……我又会去到哪一个世界……天元,天元。” 姬君忽然想到什么,侧过了身子,她铅灰色的眸子像天元夜间躺在草地上看到的星子,璀璨又幽深,让她头晕目眩,当姬君说“我想做个实验,你当我的锚点,好不好?”时,天元晕乎乎地同意了。 等她清醒过来,她喃喃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或许能长生,”姬君说。 “我需要一个长生的人帮助我。我……不想再突如其来地跳到不同的世界里了。” 姬君伸出手,抚摸着天元的脸,声音仿佛花瓣在空中飘落:“你的脸现在就在我眼里,可当我离开之后,一切都会被遗忘。这样的旅程真是让人……让人……” “让人畏惧。” 天元帮她接上了她未尽的话。 她顿了顿,忽然转开了脸:“有人来了,你该走了。” 四周空无人声。 天元沉默着,意识到姬君或许从天而降是天女,但天女在天上也是个凡人。 只要是凡人,她就会痛苦。只不过地上的凡人太驽钝了,看不出天女眉眼中的悲伤。或者说,他们是看得出来的——可是无能为力,他们抹不去她眼里的寂寥,只好更卖力地将能拿出来的所有捧到她面前,人间的珍宝却无法让她展颜。 天元沉默了很久,终于打破这死寂。 “……我该什么时候再回来找你呢?” “当你意识到你的长生的时候。” 天元走了。 此后有几年的时间,她在各地游荡,没有回到平安京。但贵族们的趣闻络绎不绝零零散散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听到那位姬君被无数大人物追求,可她没有接受任何人,没有表露出任何爱,姬君仿佛天女,收敛着感情,生怕自己被凡人爱上——当她回到天上去,地上的凡人该是多么得痛苦? “姬君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也许她已经爱上了某个人,可她不能说这个词语。” 第173章 关于姬君的猜测不曾断绝。 天元终于回到平安京那天,姬君正在赏樱。 “好模糊。我曾经和谁一起站在樱花树下,曾经在树下和谁许过什么样的承诺?” 姬君转过身,她的眼睛反射着造景池塘的水波粼粼,清明、剔透、像不经世事的孩童。 天元说:“我想我将会长生。” 姬君问:“你能活五百年、一千年、更长的时间吗?” “我想,这对我而言很容易。” “那么,你会记住我吗?” “你是我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是这样吗。” “……” 天元恼怒、不甘、颓然地看到,姬君嘴角的笑容没有什么变化,眼神甚至没有动容。 那天夜晚流露出的悲伤像天元的梦,恍惚不可闻,碎落不能拾。 “你分明有求于我……”她忍不住出声。 “……可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 姬君说:“我又在这个世界住了几年。天元,你看我是个这样顽劣的人,享受着他们的追捧,却一点希望都不给他们。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我想,或许忘记对他们对我都好,我的畏惧……根本不重要。”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得像梦中的呓语,原本的短发已经在几年时间长长,垂下来在她的脸庞投下阴影。天元要把耳朵贴在她的嘴唇边才能听清她说些什么,要用额头贴住额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冷漠的、清冷的、不近人情、仿佛瓷娃娃的姬君,手指冷得真像瓷。 “重要的,”天元说,“重要的。” “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哪怕忘记我……之后,也请记起我。” 最后天元握住姬君的手:“请与我立下咒缚吧,姬君。” “——一千年后,当我再次站在你面前,你一定要想起我。” “作为代价,我将成为你在时间中的锚。” “无论你在哪一条时间线降临,我都在这里。” 咒缚成立,灵魂上的牵引降落。 不久之后,天皇的女儿、上天的恩赐、神明的天女,秋姬君因意外而逝世,没有留下遗体。 天元离开平安京,在漫漫时间长河中,孤独地活过一个又一个百年。 千年之后,物是人非。曾经繁华的城市荒成废墟,从前的平原上楼房拔地而起,渺小的凡人立起宏大的文明。 天元进入薨星宫,不见外客。 咒缚拴在她的灵魂上,千年不作响。 “或许她说的千年之后不在我的世界里”。 天元得出这个推论。 接着,又是下一个推论。 “我最多再等她五百年”。 最多再等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这样的时间对她来说太长了。她会忘记姬君的眼睛、姬君的手指、姬君的承诺。 她最多再等五百年。 好在不需要再五百年了。 稻川秋出现在薨星宫,用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看着她。于是天元知道,这就是她等待千年的人。 “那么,你的选择是?” 面对着褪去华服、再次恢复短发的少女,天元释然地笑了起来。 “我不需要再五百年了。” 咒缚生效,千年的契约成立之后被解开,活过千年的非人非灵在姬君的注视之中消散。 “等待你的千年,对我而言已是长生。” 第145章 世界融合之后,稻川秋生活最大的变化就是会在不同的地方疯狂“偶遇”熟人。 因为解决了咒术界的一大毒瘤,稻川秋对“咒术师”的身份也变得懈怠起来,目前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大概是应对编辑的催稿。 当初为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稻川秋用了不同的笔名、在不同的出版社中投稿,后来笔名合并,她还是有多个编辑。为了方便沟通,她干脆将编辑们在line上拉了一个群。 刚刚被拉入群,编辑们就迫不及待哀嚎起来。 编辑a:【老师!终于联系上您了,老师啊,老师!】 编辑b:【下次突然要去非洲采风,也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们啊!您突然消失,我们还以为……】 编辑c:【老师啊——】 编辑们对着屏幕痛哭流涕,事实上,在多处联系本人却无果后,他们已经在做出了最坏的猜测,谁能想到峰回路转,横滨爆破之后,他们的摇钱树、救命稻草、天降救星居然又重新出现了! 编辑a:【老师终于结束采风,是有新的出版计划了吗?】 编辑b:【是长篇还是短篇呢?不管是什么类型,日合会社旗下的生产机器都能够最快速度运行,将您的思考印成铅字!】 编辑c:【读者的来信已经累积了快一个房间呢,我们专门为您准备了一间房间来储放,不知道您打算什么时候来看呢?】 稻川秋看到满屏蹦出的文字就头疼,编辑们的热情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她很想当甩手掌柜,像以前一样把他们转交给她的助理。可她突然消失了两年,编辑们对此感到不安,生怕她又再次人间蒸发,消息纷至沓来,她不得不安抚一番,避免他们冲动地找上门来。 稻川秋:【之后不会有长时间的采风了。之前的旅程里积攒了很多新的灵感,目前已经写成初稿,修订之后会发给你们审核。】 编辑a:【真的吗!请务必让我们横崎出版社作为首发!拜托了,老师!我愿意现在就去为您做所有家务,请专心写文章就好!】 编辑b:【横崎家的后辈,不要太异想天开啊!不管怎么想首发都应该是交给我们日合会社更好吧!如果老师愿意,我们的宣发会用上最高的规格!】 编辑c:【如果老师愿意,丰盛出版社愿意从现在开始预告您的归来!老师,两年过去,您的读者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啊!】 小群里短暂地静了一下,编辑们都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连忙私信互相斗殴,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只好重新回来,试图靠着诚恳的口才来博得作者的青睐。 稻川秋心情微妙。 稻川秋:【虽然已经有了初稿,但还需要很长时间的修订……关于出版的问题,你们可以去和我的助手协商。】 编辑b:【哦哦!是太宰先生对吗?】 编辑c不由发出感叹:【您和太宰先生的感情真好啊……】 编辑a:【也是他将您外出采风的消息告诉我们的呢。】 稻川秋:“……”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她谨慎发问:【呃,我和太宰,在你们眼里是什么关系?】 编辑a:【哈哈,老师真是明知故问,你们不是情侣吗?】 编辑b趁机拉近关系:【结婚的时候请务必让我过去喝一杯喜酒哦。】 编辑c不甘示弱:【太宰先生是一位贤内助呢……】 稻川秋:【…】 稻川秋:【…………………】 稻川秋:【他的副职是我的助理,主业是骗子,你们都被骗了。】 稻川秋:【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关于我的感情问题讨论。】 编辑abc面面相觑,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转移话题。 编辑a:【说起来,老师您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开一场签售会呢?】 编辑b:【读者们都很想念您,知道您回来了,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编辑c:【无论如何需要一场盛大的签售会来表明您的回归呢。】 签售会吗……? 稻川秋对这一活动并不陌生。签售会是什么东西?——通过文字传递感情的人被携带着感情而来的人们包围,对扑面而来的情绪一一回应……毫无疑问,这是项困难的差事,因为回应读者的感情本身就让人难以敷衍了事、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现在编辑们重新提起这件事,她有些恍惚。 上一次签售会结束之后,她回到家里,突然穿越到了警校世界中。那就是山崎樋见到她的第一面了——青年的恍惚并非错觉,她当真不属于那间容窄着犯罪、鲜血、黑暗的小屋,她刚刚从明亮的灯光中走出来,身上满载着拥趸们的喜爱的感情。 她闪闪发光。 现在数一数,已经又过去了几个世界呢? 漂泊不定的游魂终于安定下来,回应感情不再难如登天。 稻川秋:【那就开吧,具体安排交给你们吗?】 编辑们大喜过望:【当然!】 【您只要出席就可以了!】 于是,一场签售会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提上日程。 稻川秋抽空和彭格列众人见面。 她的日程实在很忙。除了新稿件的编写,还有和天元的会面,抽空把羂索处理掉……这些事情办下来,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 融入新的世界里,彭格列的众人同样忙碌。哪怕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工作,但首领和守护者们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因此他们并没有要求马上和她见面,只是忍不住给她发了很多的信息。 第174章 沢田纲吉:【今天也很忙呢。异能力者和咒术师都是很了不起的职业啊,黑手党也不能落后,要在这个世界更加努力才可以……真不想当首领啊……抱歉,我是不是……】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抱歉……我还是太幼稚了。】 稻川秋:【没关系。可以和我抱怨这些。阿纲是个合格的大人了。但是合格的大人也可以有烦恼。】 沢田纲吉:【……】 屏幕另一头的青年看清信息那一刻满脸通红,头顶冒烟,过了好半天才回复。 沢田纲吉:【线条小狗扔爱心.jpg】 沢田纲吉:【嗯……我知道了。小秋有什么烦恼,也可以随时和我说哦!】 稻川秋:【目前没有烦恼。但是之后会开签售会,所以有点忙。】 沢田纲吉:【咦?签售会吗!】 沢田纲吉:【我知道了!】 沢田纲吉知道,彭格列的其他人也都陆续知道了。 山本武:【诶,小秋要开签售会!我可以过去吗?】 山本武:【想想到时候肯定很难买门票。我可不可以走后门?拜托了!】 稻川秋:【网络上放票的数量应该会很多。】何况,彭格列怎么会让他们的守护者买不到一场普通签售会的门票? 山本武:【可是普通的门票什么也说明不了,我想要让别人知道我是特殊的。】 稻川秋:【……开后门是吧,我知道了。】 稻川秋:【会给你们预留场票的。】 对面马上得寸进尺:【可以在票上印专有的标记吗?这样我就可以和别人炫耀了哈哈哈哈哈!】 稻川秋:【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算了。 稻川秋:【炫耀就炫耀吧。】 毕竟,他们也同样成为了她愿意炫耀出去的宝物啊。 云雀恭弥是个神出鬼没的大忙人,倒是和她碰了面。和青年交谈不久,云豆飞到稻川秋头顶驻扎,把前主人忘到了脑后。 “你不把它带走?”云雀恭弥准备离开时,稻川秋出声提醒。 青年闻言转身,脸上神情淡淡。 “它很想你,让它跟在你身边一段时间吧。” 云豆点点脑袋,圆滚滚的身子像毛绒球。 被它踩在爪子底下的女生则歪了歪头,坏心眼地想要把它晃下来。 “好吧,”她最终同意了,“如果它想你了,我就把它还给你。”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青年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照顾好它。” 云豆其实很好养,除了偶尔会唱跑调的并盛中学校歌、和附近的鸟打架、让它们全部喊自己当老大,其他时候都很乖地蹲在稻川秋脑袋上。 她脑袋上顶着一只黄鸟,回复狱寺隼人的信息。 稻川秋:【怎么样?我说了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吧。这回真没骗你。】 狱寺隼人大概在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哼。】 哼什么哼!傲娇。 相比起忙碌的彭格列十代们,giotto作为退休老人,平时时间很多,总是给稻川秋发很多照片,内容不一而足。有一些照片上是他养的花,有一些是他起床时看到的太阳,有一些则是今天他看了书之后写的笔记,通过照片传过来。 【其实可以直接打字,】稻川秋提醒他,【不需要在纸上写一遍之后再拍照。】 【已经养成习惯了,而且在读小秋的书的时候,用笔虔诚地写上一些什么,会更有感悟。】 感情是在读她的书! 稻川秋有种在熟人面前裸奔的感觉。她原本以为自己写的书不会被其他世界的人看到,因此写的时候没有太多顾忌,总是直抒心绪;现在发现giotto正在捧着她的书读,不免觉得脸皮发烫。 金发熟人浑然不觉她的羞耻,直白地赞美道:【小秋写得真好,是大文豪呢。】 欧美人真的很擅长打直球。 【我们都为小秋感到骄傲。】 稻川秋情不自禁微笑了起来。 我也同样感到骄傲,为我自己,为我们的所有从前。 “你也觉得不对吧?” “以前从没见过什么咒灵,但是现在连异能力者都出现了。” “……如果土豆勇者也能真正存在就好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下了班之后,难得有空闲一起去喝一杯。 两人穿行在东京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不时聊着最近出现的怪异事件。 一场怪异的横滨风暴之后,奇怪的元素突然出现在他们生活里。咒灵、异能力者、火焰……诸如此类的元素让人头晕目眩,两人确定此前从未曾邂逅过这样的概念,可是身边人都说它们已经存在很久。 “不是我们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萩原研二苦笑着说。 “管他疯不疯,”松田阵平评价,“反正也没影响到我们什么。” 真的什么影响都没有吗? 路过书店的时候,萩原研二忽然笑道:“但是,如果那些文豪都成为了异能力者,那我们世界的文坛岂不是要凋敝零落了?”托工作的福,他看过一些异能力者的资料,对他们的名字大感惊讶。 松田阵平道:“应该会补上……新的……人……吧?” 他的目光落到街边一家书店上,再也移不开,声音和他的脑子同步断了线,吐出来的音节不成字句。 只见书店门外的海报上,大大的字样吸引了不少人的观看。 “国民级作家签售会!与稻川秋の会面,请尽请期待!” 为了吸引观众,海报上仅有一个神秘黑影,不见面目,而黑影边有手写形式的签名。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这签名再熟悉不过。 “稻川秋”。 出于不明不白的心意而模仿临摹千百次的字迹,作为巨大的钟椎,撞响了他们心中死寂七年的古钟。 第146章 出版社下了大功夫,为了宣传这一次签售会,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做准备。书店上的海报先行,之后会在电视、网络等媒体上继续宣传。 虽然只是一张普通海报,但仍然引起了众多书迷的关注。除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还有不少人围在书店前,讨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签售会。 “听说放出的票数不多,啊啊,可恶,为什么要限定人数……” “但是买老师之前的作品可以参与抽奖,奖品里面有门票呢。” “概率太低了啊!……和别人抢两千张门票什么的。出版社想赚钱的话为什么要限量啊可恶!” “两千张已经很多了吧其实,老师也需要休息…但不管怎么说,真的超级想去啊!” 人们的讨论声窸窸窣窣,书店趁机做活动,不少人直接买了整套作品集,期望能在里面抽出珍贵的门票。 反应过来之前,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已经钻出人群,衣服被挤得皱皱巴巴,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手中的整套作品集。 “你……” “你……” 如果是平常,这时候就该嘲笑对方,脸上的表情真够可怜的了。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声尖叫突然穿过人群,震响每个人的耳膜。“有人死了啊——!!!”男人跌跌撞撞倒退数步,将人群撞得七零八落,两名在职警察神色一凛,顾不上更多——又或者为了刻意忽略——连忙拨开人流赶往事件的中心。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这里是警察!” 虽然是爆/炸物处理班的成员,但毕竟在公安中耳渲目染,知道在这种混乱的场合中,最重要的就是维持民众秩序,保护案发现场。 人实在太多了,虽然大家都配合地让出位置,他们钻出人群时还是气喘吁吁。与此同时,还有个男孩挤出人群,大声道:“请大家不要往前了!快疏散开,小心破坏了证据!”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认得这个男孩,他是寄住在退役警察、现为侦探的毛利小五郎家里的江户川柯南。这孩子十分聪慧,往往能够看到大人不曾察觉的细节,因此轻松侦破案件的真相。萩原研二看到他的时候心情微妙,明白了隔壁同事目暮十三为什么戏称他为“死神”。 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大人理所当然在小孩面前担起责任来。 江户川柯南还在努力疏散人群,忽然感觉身后的衣领被抓住,他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他挣扎着往后看,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只是相比起往常肆意从容的神情,此时这张脸上多了几分不明不白的烦躁,看上去更不好惹了。江户川柯南头皮一紧,果然,这位从不吃他卖萌撒娇套路的警官哼了一声,不客气道:“你这小子,怎么又在这里?大人的事不需要小孩忙活,去去去。” “松田警官……”他下意识露出卖萌的甜甜笑容,但过去多处碰壁,这招显然行不通。好在眼角余光中捕捉到了萩原研二的身影,他连忙举起手挥舞着找外援,“萩原警官,我想我知道犯人的线索了!” 第175章 萩原研二正在查看地上的尸体。 死者眼、口、耳、鼻溢出血液,形容可怖,姿势扭曲,左手手指蜷缩着,唯有食指挣扎着指向某个方向。 意识到这一点后,原本站在那个方向的人面面相觑,慌乱地散开。人群如摩西分海,但因为太过拥挤,一时之间散不到头。 听到江户川柯南的求助,桃花眼刑警抬头道:“什么线索?” 江户川柯南急忙从松田阵平手中跳下,忙不迭道:“死者的死因暂且不论,单看他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一定是有同伴的,可是现在他死了,他的同伴却迟迟没有出现,说明他的同伴有很大的嫌疑……” 萩原研二在他的提醒中低头,死者穿着浅白色衬衫,黑色紧身裤,以及灰蓝色的连帽外套。此时外套的拉链敞开,露出了里面的口袋……啊,他目光一凝,看到了里面的四张电影票,露出来的时间正好是不久之后的开场。 江户川柯南见说动了萩原研二,总算松了口气,靠近过去道:“只要查出他的同伴,或许就有新的线索,另外,他的手指指着的方向——呃— —” 江户川柯南沿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瞳孔地震。 只见人群已然分流完毕,原本拥拥攘攘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两个人站在书店的屋檐下,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生戴着贝雷帽、披着棕色斗篷,一只手举着冰淇凌,另一只手拉着女生的手臂,女生则满脸无聊……不对,细看之下还有一点尴尬。 江户川柯南先是认出了男人。这是显而易见的。这可是他名字中姓氏的来源啊! 江户川乱步,出身横滨的传奇侦探,世上没有他解不开的谜题,更没有他破不了的案件。虽然年纪轻得可怕,但江户川柯南,也就是工藤新一年幼时就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对他的崇拜可以说是从小就种下了种子。 正因对对方印象深刻,所以在遭到黑衣组织毒害、身体缩小,不得不假造身份时,工藤新一才毫不犹豫地选了“江户川”为姓氏。顺带一提,“柯南”的名则是来源于一位了不起的英国侦探,工藤新一同样对之满怀尊敬。 虽然因为横滨的特殊,工藤新一并没有和江户川乱步当面相处过,但谁会认不出偶像的脸呢! 他心中一喜,就想要冲上去表达敬仰之情,顺便拜托对方帮自己签名。但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尸体,他又猛然想起来这里不是追星现场,案件还没有侦破呢! 可是,案件都还没有侦破,怎么会有侦探会忍住不过来看一眼呢? 难道江户川乱步已经清楚真相了吗?! 事实确实如此。 “真是可恶,”江户川乱步不满道,“警察怎么还不过来?这么多人挤在这里,连路都不通了。” 他今天是特意来找稻川秋的。其实前几天就应该来了,可侦探是个路痴,还不会坐地铁交通,又不想别人帮忙,于是挣扎了好久才出现在稻川秋面前。 可想而知稻川秋修改着稿子,打开门时看到满脸得意洋洋的侦探时有多惊讶。 江户川乱步完成一件大事,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他臭屁地道:“给你一个机会,陪乱步大人去逛街!” “……你从横滨跑过来,就为了到处乱逛?” 侦探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了,不然呢?” “你都会坐电车了,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逛街吧。” 稻川秋正想把门关上,手臂上猛然一重。侦探像只猫,赖在她身上就不走:“不行不行不行,没有你我会迷路的!” 是谁千里迢迢一个人坐电车过来的啊!这个时候倒是又迷路了! 稻川秋满脸嫌弃,心却软了下来,又想到好一段时间在修改稿子没有出门,干脆同意下来:“那就出去逛一下。” 说这话之前,她飞快斟酌了一下平时有谁会来找她。彭格列们都很忙,五条悟他们最近在和总监部的人打架,港口黑手党的众人在复建,连太宰治也被她的编辑们围堵追杀地顺水而下……虽然他们还是会随机刷新在她的房子里,但最近的频率变得低了一点点,那么出一趟门也没什么。 江户川乱步比她年纪大许多,但心理年龄上仿佛小孩,在街上看什么都想买。可丽饼、冰淇凌、巧克力棒,数量多得两只手都不够用。 路过书店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长长地“诶”了一声。 侦探对书店没什么兴趣。以他的话来说,“售卖的都是没什么价值的无聊的东西”。某意义上他说得倒也没有错,在文豪全部转职异能力者、文坛凋敝的世界里,书店售卖的大多是无营养文库本小说,文学一蹶不振。 对侦探而言唯一例外的大概是稻川秋的文集。江户川乱步认认真真地把她的作品从头看到尾那天,拽着稻川秋的袖子问:“下一本什么时候写呢?” 稻川秋莞尔失笑:“我本来以为乱步大人对这样的文字没有兴趣?” 江户川乱步嘟囔着:“是这么说……有一些情节设计根本看不懂意义,很荒诞啊。”他这人从小到大没经历过多少社会的毒打,就算曾经直面人类的真面目,也照样养成毫无情商的性格,像个小孩。 可小孩的夸奖总是出于真心。 “但是很好,”湖绿色的眼眸闪着真挚的神采,仿佛湖水被风吹动,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是对的,也许荒诞不是因为人的本质荒诞,而是人——不得不荒诞。” 江户川乱步凭着心意表达爱憎,从来不懂他人的纠结和难以启齿,因为心眼太过明亮,他不把他人的阴暗面当成阴暗面,也同样看不懂他人灵魂中的光辉璀璨。 给了他启发的居然是一本书。 稻川秋压根没听懂他想说什么,侦探表达喜爱的方式是缠着她,用奇奇怪怪的话题来引走她的全部注意力,直到达成目的为止。 ……稻川秋不理解他的目的为什么是一张普通无比的海报,这也不妨碍他们不知不觉就挤进了书店的内部,接着看着书迷们抢购她的书,最后一声尖叫打破稳定的动态。 她敷衍地回应:“其实,警察已经来了……” 江户川乱步道:“处理炸弹的警察,还是下班的状态,和路人有什么区别。” 他突然顿住了话头,狐疑地看了看稻川秋,又看了看那两个神情巨震的青年。 至于江户川柯南,自动被他忽略了。江户川乱步道:“你们认识?” 疑问句马上变成了陈述句,他不满地嚷嚷:“等等,不许!今天你是我的!不许你和别人玩!” “………”这个根本是做不到的吧! 眼看着青年走过来,江户川乱步咬牙切齿,转着圈跺脚,脸上写满不高兴。 但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扯着稻川秋一走了之。 大概因为青年脸上的神情太过恍惚。 以自我为中心的侦探,面对这样的神情,居然能够共情,忽而想起看过的书上写: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过去的我;悲伤是一种共通的粒子,漂浮在空气中,轻而易举就摄住人类的心脏。” 第147章 重逢这种东西,来得太过突然,就会变成荒诞喜剧。 萩原研二顺着小侦探的手指看过去,见到那个人时,差点儿以为自己又认错了影子。 稻川秋这张脸,其实真的没有多少特点。寡淡的五官,完美融入人群的发色和肤色,在人群里随便揪出一个人,看背影和她的相似度至少有五六分。 所以萩原研二常认错人。 在马路上恍惚地回头,或者在拐角处捕捉到一个相似的残影,茫然地拨开人群,看到的背影的主人却有着另一张陌生的脸。 这样的经历,对萩原研二绝不陌生。 时间会将人磨损,萩原研二收敛自己的心,变得散漫轻佻。他养成了新的习惯,看人——尤其是看到有着相似体型的人——的时候,他会下意识不看对方的脸,而是记住对方的衣着和其他特征。 因此,萩原研二看稻川秋,是先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接着是穿着。 很熟悉的穿着,白色的系扣衬衣,黑色百褶长裙,披着黑底金纹的羽织,宽大的袖子下的手白得像雪。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于是习惯被打破了。他的目光往上移,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和当年一般无二、甚至更加年轻的脸庞,黑色的短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着,脸颊上的血色很淡,像某种被特定培养的浅色玫瑰,嘴唇很薄,眼睛看过来时,眼中微微漾起的波动,让他想,啊呀,小秋又在心虚,又想,但是心虚之后还是我行我素,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性格,再想—— 啊。 稻川秋。 人群嗡嗡的讨论声,旁边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味,空气中的粒子好像突然静止,萩原研二忽然感到无比冷静。 他听到胸口的心跳的砰然,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的灵魂好像出窍,审视着这荒谬的一切。 第176章 这世上岂有死人复生的故事? 可是,是她,不是吗? 来自异世界的土豆勇者,你何时又回来了呢? 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向屋檐下的人。 她似乎有些想跑,像过去不信任他们、宁可自己作出最坏的选择的时候,脚尖指向人群之外,不愿面对他。 可现在他们已经取得了她的信任。 于是,那撇开的脚尖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地转了回来,转向他们的方向。 “小秋,好久不见。” 萩原研二的声音轻得好似生怕惊吓走突来人间的鬼魂。 如果稻川秋斩钉截铁地否认,说自己并不认识他们,或许也能够蒙混过关;年纪是不能编造的东西,她可以轻而易举抹掉她的“未来”和他们相遇的事实。 可她的嘴唇动了动。 最后,她说:“嗯,好久不见。” 真是好平淡的对话啊。 这样的对话,七年都没有过了。 萩原研二听到松田阵平的声音:“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萩原研二的灵魂 又重新塞回了躯壳里,这瞬间他的灵魂年轻回到七年前。“啊,啊,”他发出无意义的喟叹,试图用七年前的模式调侃,“不管怎么说,告别七年这种事也太过分了吧。小秋该怎么补偿我们呢?” 稻川秋被四道灼灼的目光盯着。 江户川乱步控诉的目光、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炙热到情绪扭曲的目光,以及工藤新一满怀恐惧和疑惑的目光。 等等,工藤新一……? 稻川秋发出疑问:“七年了吗?真的七年了吗?” “你们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而且,”她直白地道,“工藤新一小朋友……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小孩不都是一年长一个样吗?” 她略微思考。比划了一下:“如果真的过去了七年,那他怎么想也不可能还那么矮啊。不……这个身体,怎么感觉还缩水了。” 稻川秋对工藤新一的印象还挺深,毕竟公园凶杀案之后,小孩就和她暗中观察,多处单方面向她发起挑战,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破案的。 她住在警察宿舍里,工藤新一知道了她的住址后,好几次找上门来,一点儿都没有普通小孩的不怕生。稻川秋不厌其烦,随手给他出了几个难题,因为太过不负责任,还给了他一点和黑暗组织相关的线索……工藤新一安分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等他再找上门,稻川秋就光荣“殉职”了。 工藤新一为此遗憾惋惜自不必说,关键稻川秋给出的和黑衣组织有关的线索已经深深吸引了他,现在线索却断在了中途……工藤新一心中不甘,可到底他才是个小孩,想要调查这种大案也是无有门路,只好记住了相关的信息,结局不了了之。 谁能想到,时间流逝,十七岁他陪青梅竹马毛利兰到热带公园游玩时,正好遇到了十分可疑的黑衣人,和稻川秋的描述十分相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暗中跟踪,却不幸被暗算,身体缩小。 他懊恼心惊,既懊恼自己的大意,又心惊于世上居然有如此不合常理的药物。为了避免组织暗害他的亲友,他只好把自己当成七岁的孩童生活,为此起了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 除了几个极亲近的人,没有人知道江户川柯南的真正身份,他也以为没有人会认出他十年前的模样——连他的青梅竹马都被他糊弄过去了! 谁能想到,眼前的稻川秋对他印象深刻,又因为两次遇见都是在案发现场,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小孩就是工藤新一呢? 江户川柯南终于把目光从江户川乱步身上移走,看到稻川秋时,铺天盖地的惊愕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在黑衣组织将他身体缩小之后,他自然而然着手对付这个组织,同时做出了多种猜测和行动。因最早对黑衣组织的了解能够追溯到与稻川秋见面时,他不免有所揣测:或许那场摩天轮上的爆炸并非单纯的犯人犯罪,而是…… 这样的想法,他曾经和安室透,也就是公安卧底降谷零提起过。 后者听了他的猜测,没有马上沉浸到推理之中,而是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认识她啊。” 江户川柯南好奇道:“降谷先生也认识稻川警官吗?” 金发青年笑了起来,怀念道:“你忘了吗?我是公安啊。” 江户川柯南有些懵懂道:“那就是说,降谷先生和稻川警官是同事?还是同学?” 他想起了认识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虽然没有明确的肯定过,但他知道,他们是同期警校生,且是不错的朋友。而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不仅认识稻川秋,还对后者抱有同样的感情…… 降谷零看着小孩脸上的神色,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中除了怀念,更多了几分不明不白的惆怅,仿佛走入冬天的人蓦然回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珍贵的秋天。 “在成为公安之前,我当然也读警校。我是她的同学,是她的朋友,是她的……”追求者。 他唯独黯然,因为职业道路,无法像同期那般光明正大地将感情说出口。所能做到的,竟然只是看着着藏在文件底层的旧照片,一遍又一遍。 江户川柯南直觉自己不该问下去对方的未尽之语。 好在降谷零很快恢复状态,两人继续商讨起关于黑暗组织的计划。 能够把人的身体变小的药物,时至今日,江户川柯南见过的例子也只有寥寥几例,他们都被黑暗组织迫害,用孩童的身体行动。 江户川柯南曾经以为所有人服药之后,不管年龄岁数,都会缩小到十岁以内。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稻川秋,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毫无疑问,她的年龄少了很多水分,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她怎么会—— 江户川柯南的脑子还没得出结论,就听到稻川秋随口把他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等等啊,要不要那么随便啊,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松田阵平“哈?”了一声:“工藤新一?哪来的工藤新一?” 江户川柯南头皮发麻,扑上去大声道:“啊啊啊,是天下第一侦探乱步先生,您已经知道案件的头绪了吗?真的好厉害啊,新一哥哥刚才说……哈哈哈……” 他胡乱地说了一堆不知所言的东西,引得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分出一二心神看过来。 “小秋,这孩子你认识吗……?” 稻川秋淡淡看了一眼满脸“我有问题”的小孩,放了他一马:“认识……不认识。算了,先把案件解决吧。” 她推了推不情不愿的江户川乱步:“快,到你出场了。” 萩原研二道:“这位是……?” 江户川乱步正等着他这句呢,马上大声道:“她是我的助手!我是她的……”他眼睛转了一圈,“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说是“最好的朋友”,表现出来的程度却远远超过了,侦探扒着助手的手臂,如果不是再过分会被推走,他非得再把脑袋靠过去不可。 萩原研二神情不变,笑道:“原来是同事。我们是小秋的朋友……对吧,小秋?” 松田阵平站在萩原研二,满脸“你敢反驳一个试试”的凶恶表情。 稻川秋:“……” 有没有人管管死者啊。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 她把哼哼唧唧的江户川乱步推开,分别给两方介绍了彼此。为了端水,说到关系的时候都是模糊的,“很重要的朋友”,双方的表情勉强缓和,只是仍然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移走。 有没有人管管死者啊。 好在这案件对江户川乱步是小菜一碟。出队的警察匆匆赶到的时候,侦探已经随意说出了凶手和作案的手法。 伊达航刚从警车上跳下驱散人群,就听到案件已经被破的消息,顿时双眼一亮,走近道:“谢谢你们的配合……咦,稻川?!” 伊达航瞳孔地震,口不择言:“你你你你,我今年去给你祭拜打扫过了啊,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稻川秋:“……” 稻川秋:“……………” 真是谢谢你了啊,班长! 第148章 伊达航还记得不久之前去祭拜打扫时墓碑上的照片。因为时间过了许久,原本就灰白的照片更显颜色黯淡,彼时他叹息着岁月无情,又叹息有一些人的存在如此深刻,死去之后竟把生者的灵魂也牵引。 “你们两个,还是不打算结婚吗?” 松田阵平戴着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青年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啊。反正也没有看得上眼的……” 萩原研二耸了耸肩膀:“反正爸妈也没催过我……” 其实是有的。日本这种畸形的人情社会,纵使他们多次表示没有婚姻的打算,也照样有人说他们该找一位妻子走入人生的下一阶段。 “怎么能不结婚呢?那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啊,”一位在爆炸案现场的老奶奶抓着解救了他们的警官的手,满怀好意地道,“无论如何应该有一位妻子才行啊,否则会被议论纷纷的……” 第177章 异样的目光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汇聚。不知不觉间,爆炸/物处理班内部的关于两位队长什么时候有新的感情生活的赌盘已经被放弃,没有人愿意再在一个看上去无限延长的时间里投下赌注,“没准真的一辈子都爱一个人呢?毕竟是队长他们,”相识的同事私底下这么说,又叹息,“可惜……” 相比起熟悉却总是隔了一层的同事,与他们亲历警校时期的伊达航更懂自己两位同事的心绪和不平。 “不结婚就不结婚吧,”伊达航道,“其实,如果不是娜塔莉,我也实在想不到和其他人结婚的可能……” “……” 他们三人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最后是松田阵平狠狠吸了一口烟,打破这诡异的寂静:“班长,你是今年登记结婚吧?” “是。你们一定要过来。” 伊达航点了点头,他和女友终于要结束七年的爱情长跑,正式步入婚姻。某意义上这可真是了不得,毕竟人人都说七年不结婚,就不可能结婚了——伊达航却能够想象几十年后他和娜塔莉的生活。 正因为他的想象如此具现,所以他才能理解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无论你们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们的,”这外粗里细的壮汉揽住了他的同伴,喃喃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幸福。” 伊达航比他的同期们更早地接受了稻川秋的死亡,因为他在走上警察这条道路时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对于同伴的离去,他惋惜悔恨,却也能够重拾心情,为同伴复仇;可是,肉眼可见,他的四位朋友,时至今日都还陷入七年前的漩涡沼泽中,难以挣脱。 伊达航看得很清楚,对他的同伴们而言。 “没有人生的下一阶段了”。 完整的人生这种东西,在某个人离去之后彻底变成了奢望。从此之后活着的人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人生残缺一块的事实,他的世界一部分停摆,坍塌得无可修复。 幸福仿佛也变成了天边的初月,纵使真的将它摘下,也只能接受它残缺了一块的事实。 对于造成了这一切的主角,伊达航心情复杂。如果对方还活着就好了,可是如果稻川秋真的还活在这世上,这样畸形纠缠的关系该怎么去捋清呢? 伊达航对这问题避之不及,唯一庆幸的是他不在这纠缠里面,他好做个旁观者,黯然地祝福期望着同伴能够走出过去噩梦。 …… 噩梦好像是走出来了。 因为噩梦的主角——死人复生了。 但坏消息是,那些让伊达航避之不及、头皮发麻的感情纠纷再次出现了。伊达航看看稻川秋,看看她旁边的江户川乱步,再看看两个表面若无其事、却怎么看怎么怪异的同期,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原来是这样……” 伊达航在警署苍白的灯光下听完了稻川秋的死而复生解释,露出了“啊?异能力还能这样”的表情。 案件被破之后,众人作为目击证人被带回警署,正好做笔录。 本来江户川乱步很不高兴、晃着稻川秋的手嘟囔“说好的约会”,想把人拽走的,结果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抓住稻川秋的袖子一角。 “小秋不想和我们说些什么吗?” 伊达航不忍直视,感觉同期用出了十二分功力。怎么回事,联谊上女生们给你的评价不都是“虽然很帅但不苟言笑”吗,你现在这幅熟练撒娇能去牛郎店当头牌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萩原! 松田阵平也没有落阵,他甚至没有臭脸,而是用一种沉默得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稻川秋,在她看过来时又马上撇开脸——最后还是舍不得,慢慢将视线转回来。 “喂,”他说,“你一点都不想我们吗?” 稻川秋:“……” 一比二,江户川乱步输了。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出现在了警署的办公室里,顺便一提,江户川柯南也跟了过来,他犹豫了半晌,便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这个重要的线索。 “我是一名异能力者,能在不同的世界里穿梭,而穿梭的条件是……” 稻川秋沉吟片刻:“当我被某个人爱上——纯粹的、没有杂质的、达到顶峰的爱——的时候,我就会离开当前的世界,回到我原本的世界里。” “接着,我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会淡化,最后完全消失。我只会记得我曾经穿越到一个异世界里,但这个世界里我经历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诸如此类的信息都会被彻底忘记。” 她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才慢慢看向聆听她的解释的青年。 萩原研二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可是,你看上去像是认识我们的样子……?” “当然,我记得你们。因为在上一个世界,我做了一点……嗯,有趣的手脚。” 稻川秋把各种惊险的经历轻飘飘略过:“我干脆把我去过的几个世界——我还记得的——都融合在了一起,这样正好也能解决几个不安定的世界因素,所以融合的过程还挺顺利的。” 松田阵平终于反应过来:“那些咒灵、异能力……” 稻川秋淡定颔首:“不错,它们都来自其他世界,因为世界线的兼容,大多数人不会意识到异样,但因为你们曾经和我有重要的羁绊,所以你们会有所察觉,而不受世界的蒙蔽。” 萩原研二飞快抓住了重点:“咒灵和异能力,应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产物吧?小秋也曾经去过那些世界、曾经在那些地方……经历着土豆勇者的冒险吗?” 稻川秋有些意外于“土豆勇者”的称号。 “嗯……嗯。在没有记忆的时间里,我会忘记你们,然后和新的人建立联系。” 萩原研二终于明白了一切。 “所以,你说,让我们忘记你。” ——不要爱上你。 玩笑一般的戏言是仁慈的怜悯, 土豆勇者怎么知道自己又会在哪一个异世界与哪一个人结下不可解的羁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的蘑菇骑士和萝卜法师是谁,她忘光了自己曾经和他们许下什么样的诺言。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却陷在过去的感情里走不出来。 所以她规避着情感的建立,希望他们忘记她。至少这样就是她认为的“公平”:我忘记你们了,所以,你们也忘记我吧。 ——不,这不公平。 倘若能够轻易忘却,我们的冒险又会有谁人传说。 萩原研二望着眼前之人的眼瞳,那被手指摩挲到起了边的照片、在记忆中被回想太多次有些扭曲的面庞、朦朦胧胧的梦中的虚影,忽而落到实处。 她的眼睛恍若当年,停留在他们离别的当初;恰好,他们还陷在那年走不出来,看着她以为穿越了时空。 “痛吗?” 松田阵平突然问。 “……什么?” “爆炸的时候,你会痛吗?” 他没有问她在其他世界认识了谁,没有问她是否对其他人有了感情上的偏向,没有问她是否已决定抛弃他们。 他只是问,痛吗? 松田阵平没有直面现场,他是赶回来时看淡了二手的卷宗。“登上摩天轮后不久,直面爆炸”“没有找到尸体”“疑似高温中……”诸如此类的字样像密密麻麻的玻璃纤维,插入他的心脏中,让他拔不出来,动一动就生疼。 他做过的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当时也在现场,爆炸的时候,他背后长出了翅膀,将他带上高天,像只飞蛾一样扑到她在的摩天轮舱房,救不了她,那就一起死吧,他想,仓库的火熊熊烧起来,他在明亮不已的火光中抱住她—— 超新星爆发了。 因他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灵魂受到致命中微子的攻击。 他的眼皮融化了,青年的眼球裸露在空气中,他剧烈喘息,感到肢体的幻痛。 医学上将幻痛指为难以根除的痛苦,大多数它出现在截肢的病人身上:他们认为他们的已经失去了的肢体正在发出剧痛。而医生对此手足无措,他们无法缓解不存在的肢体上的疼痛。 幻痛是无法根除的,于是松田阵平每做一次梦,就会感到无可消解的痛苦:正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她的死亡,所以他甚至没有任何措施来将她从他的生命中连根拔出。 他在每一个痛苦的瞬间,想,她是否会比他更加痛苦? “……” 是有的。 四肢都融化的痛感,在灼烧之中将身体蜷缩起来、安慰自己过了这段时间之后就能够恢复如初,但痛苦不断涌上来…… 她嗫嚅着嘴唇,本想说,一点也不痛苦,我可是土豆勇者,怎么会像你这样的凡人一样疼痛。 到了最后,她垂下了眼,睫毛在眼底投下阴翳。过了好久她重新抬起眼睛,铅灰色的眼珠像荒原上的明亮的月光。 “有一点,”她说,“但因为见过了你们,所以我也很愿意。” 第178章 第149章 角落里的江户川柯南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虽说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个小孩,且是“看不懂脸色、随时可能捣蛋”的小孩,但本质上他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年人,该懂的都懂了,尤其是在感情这种敏感的话题上,再没有因遭受迫害而身体缩小、无法守护青梅竹马的工藤新一更明白,失而复得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撇去对黑暗组织的恐惧和追查,江户川柯南再明白不过,几位警察先生对他们这位早逝的同期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而在这种重逢的情境下,纵使对于稻川秋口中的“穿越世界”“异能力”“融合”,他有一万个问题想问,也不得不按耐自己,不要用小孩的捣乱特权。 他干脆坐到了角落的长椅上,看着三人谈话。伊达航因为是这次出警的主要负责人,已经找借口出去归档文件,江户川乱步在旁边捣乱——但没两下就放弃了,也跑过来长椅上坐着。 江户川柯南正想和对方攀谈,就被他身上散发出的不高兴气势给镇住了。 用不恭敬的话来说,江户川柯南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被主人暂时忽略而愤怒喵喵叫的家猫。 而主人对此毫无所觉,还在被外来的坏家伙们牵制。 “哼……乱步大人宽宏大量……以后要补偿我……可恶……” 青年侦探抱着手臂,用小孩子的语气抱怨着。他的目光落在两人围住的稻川秋身上,当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变化时,他露出了极度不爽的表情。 这股不爽当然是冲着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去的。江户川乱步虽然以没有情商、我行我素著名,却能在这种敏锐时刻捕捉到女生脸上的神情变化代表着什么。 ——这代表着她接受了他们即将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的事实。 江户川乱步还记得自己花了多少时间才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总之,她是侦探人生中少有的执拗。 当时,她对他在她身上表现出的极大兴趣感到头疼。 “明明我们算是敌对势力吧,你不怕我杀人灭口?” 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有过不少交锋,她因为身份特殊而出面接洽,因此认识了江户川乱步。她原本以为这只是短暂会面,但没想到后者见她好像见到了天下无双小鱼干,之后她再也甩不掉他。 有时候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神出鬼没,一问他从哪儿来,“迷路来的,”这人回答得理直气壮,全然不以她为黑手党而害怕。 现在也一样,面对她“杀人灭口”的威胁,侦探懒洋洋地回答:“不怕。” “等会去吃红豆小年糕汤吗,”他提议。 稻川秋:“……”话题不要转移那么快啊! 她无奈道:“其实别人也能陪着你吃红豆小年糕汤吧。” “可是可是,如果是别人的话,红豆没有那么甜。” “也许只是老板刚好忘记放糖了。” “哼,不一样的。” 稻川秋沉默了好久,才说:“所以啊,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算什么回事。” 侦探像在湖里捞鱼的猫,见过那么多人,偏偏却只对她这条见过不多久、全身不出彩的鱼执着不已。 “没关系,我以前也不懂,现在也不懂,”江户川乱步坐在秋千上支着腿荡了荡,“但是现在感到高兴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拒绝吧!” 他敲开了喝完的波子汽水瓶子,把里面的波子取出来,递到她面前。 她迟疑了一下,看着青年手心的在夕阳下折射余晖的珠子。 再抬头,看到侦探湖绿色的眼睛,执拗和期待的神色,好似穿堂风吹进她的心。 “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居然舍得送给我?” “‘若合我意,一切皆好’,”侦探能看穿一切真相,所以毫无遮拦的世界告诉他,最重要的往往是自己的心,“就是这样的道理。” ——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并非我不再喜欢它,而因为把它送给你能够让我更感纯然的欢喜。 侦探说完,把波子往她手里一塞,他高高兴兴地宣布:“等会我还要再吃十碗红豆小年糕汤!” ……听上去像是大胃王,实则是只吃掉年糕里面的红豆的挑食鬼。 稻川秋笑了一下,站起来到他的秋千后面,将他推起来:“嗯,那就吃十碗。” “太好了!” 秋千在风中晃动,像她的心一样,一刻动摇之后再难以恢复死水一潭。 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理由呢?杀人的理由、爱人的理由、做某件事的理由——对于看过太多荒谬案件的侦探来说,世上的理由已经够多了。 所以跟着心走吧:你的心说你该往左,你就往左;你的心说当你看到她的时候,快点缠着她,那你就跟住她;若合我意,一切皆好。 故此将某个人容纳进自己的世界里,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将波子送给你是因为我喜欢。 太阳西斜,万物垂金,侦探微微睁大眼睛,看到女生脸上的笑。 啊,于是侦探在心里肯定地窃喜:她之后绝对不会再忘记我。 ——用侦探的头脑来赌注。 正因为对这神情如此印象深刻,所以江户川乱步再肯定不过,这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人,用简短的语言打动了稻川秋的心。 可恨的是他还不能上前阻止。 江户川乱步把贝雷帽拉下来盖住脸,抱着手臂,整个人陷入自闭状态,非得等人来哄不行。 结果哄猫的铲屎官没出现,奇怪的粗点心出现了。 江户川柯南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乱步先生……” 江户川乱步知道他身上有古怪,但没动,仍然用贝雷帽盖着脸,声音闷闷的:“什么?” 江户川柯南讪讪道:“你和稻川警官之前认识吗?” 贝雷帽向下滑,露出青年湖绿色的眼眸:“不要把她和愚蠢的警察并列啊——” 其实江户川乱步平时对警察公安之流还是比较尊重的,至少不会当面用贬低的词语。但显然他现在在迁怒:什么稻川警官,这家伙一开始明明是他们这边的人啊!和异能特务处这种同机关的势力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和稻川秋划成同一派别,全然不管后者目前正式身份其一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 而江户川柯南则愣了愣:“抱歉……” 他福至心灵地道:“我对稻川……姐姐不太了解,但是乱步先生似乎和她很熟悉,所以我想要问您一些关于她的事……” 江户川乱步的脸色肉眼可见被哄好了。 “哦哦,说到那家伙的话,我绝对是最了解她的人,”江户川乱步兴致勃勃,仿佛家猫跟不知哪来的野猫分享自己的铲屎官有多好,“你想问什么?” 江户川柯南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问:“我想问……稻川姐姐,她现在是年龄……身体缩小了,还是,死而复生了呢?” “……” 青年的脸如他所想的沉了下去。 虽然在江户川乱步的世界里,他知道她不会真正死亡、仅仅在不同的世界线里穿梭,但这并不改变她失踪了两年的事实。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他们以为等待也无用、不再怀有期待,任由回忆蔓延七年,江户川乱步却怀着“她什么时候再出现,是否不再回来”的心情常常跑到港口黑手党的门口,然后被带走。 他们等待的时间不一样,心情却类同。 于是,在说到她,用“死而复生”这样的词语时,听到的人总会感到刺耳。 “哼,”江户川乱步不高兴了,就要让别人不高兴,“你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身体缩小是不是和她有关吧。” 说出来了。 他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了啊! 江户川柯南方寸大乱,但因为不久前已经历过不少冲击,因此很快稳定下来。 “是的,”他说,“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寻找到真相。” 江户川乱步抱着手臂道:“所谓的真相……” “好吧,”他顿了顿,“没有足够的线索,我也不知道你想捣毁的组织的boss在哪里。” 黑暗组织的boss,那个垂垂老矣苟延残喘的老头,比前港口黑手党的boss还要怕死,还要谨小慎微。漫长的时间里,他只做了三件事,一件是壮大组织,一件是寻找返老还童的药物,最后一件是将自己藏起来。 他将所有痕迹都抹去,除了少数几人——琴酒等秘密高层,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藏身在哪个鼠窟。 江户川柯南大失所望,但很快打起精神:“没关系,我相信……”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捣毁组织,找到aptx-4869的解药,恢复体型,回到毛利兰的身边。 江户川乱步冷眼看着他的神情,忽而笑了一声,放下一个重磅炸弹:“其实你根本不用做这种长期战斗的准备。” 第179章 “你认识的人里,有卧底在那个组织的公安吧。” 江户川柯南想起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是的。” 江户川乱步又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那两个人,同样被她认可。” “她是个再心软不过的家伙……” 所以,江户川柯南的烦恼根本不算烦恼。 她绝对会插手的,哪怕看上去根本没有必要。 江户川柯南还想问些什么,侦探满脸你有完没完,重新把贝雷帽盖上,表现出不打算再交谈下去的意思。 江户川柯南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段在他看来煎熬不已的时间,那边的谈话终于结束了。 稻川秋走了过来,敲了敲侦探的脑袋。 “干什么!”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声哈气。 “带你去吃红豆小年糕汤。” “乱步大人有那么容易被收买吗?” 江户川柯南虚着眼看着青年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边还要故意问:“你们不叙个旧?哼……” 稻川秋淡定地道:“带着你的话,太不正式了,对你也不公平。” 她晃了晃手机,回头道:“那,明天见。” 江户川乱步明白了她的意思,拉着脸,把她生拖硬拽走了:“可恶,那今晚的时间就全部都是我的,不许浪费在他们身上……”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则和她挥手:“明天见。” 其实并不想分开。 然而,想到明日就能再见到她,无论发生什么,竟也都觉得甘之如饴。 所以,现在就先暂时、暂时按捺自己的心,让从见到她开始就不断狂跳的它,暂且缓和下来吧。 第150章 签售会的宣传铺天盖地,几乎每个书店都挂上了相应的海报,网络上相关的话题热度也只增不减。 降谷零却没有多少外出的时间。相反,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整合脑海中多出来的信息上。出乎意料的是,这段时间里没有多少人来找他的麻烦,就连琴酒也像是陷入了蛰伏期。 他看到那张海报和相关的讯息,是在组织的一个据点里。 “调查这个女人的背景资料,boss对她很有兴趣。” 面前推过来一张海报,上面刻意被涂成黑影的人看不清脸庞,却能看清楚旁边的手写的签名。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能够认出的字迹,他当然也认得;甚至他更加熟悉,因为他真的帮她写过检讨,认真研究和临摹过她的字。 字的尾巴翘起来,结尾时在偏上角点一个点,全名一气呵成地写完,如同海浪起伏。 可以想象写下这字的人彼时有多么随意,眼神又多么平淡。 可以想象—— 降谷零的身体慢慢僵住,仅仅出于卧底的素养才没有露出破绽。在琴酒不以为意、扭过头叼起烟时,他用轻松的语气道:“组织怎么想起来调查一名作家了?据我所知,这个行业——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吧?” 琴酒道:“boss的吩咐,执行就可以了。” 降谷零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上次去横滨你用的也是这个借口——琴酒,你不会是假公济私吧?在我看来,这样的工作毫无价值,不过是浪费我们的时间。” 名义上他是朗姆派系的人,对琴酒提出质疑再正常不过:“横滨之行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我不得不怀疑你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外派。” 琴酒对他长篇大论的质疑不可置否。 男人冷笑一声:“boss的命令还不需要向你们解释。当然,如果你们非得要一个理由。” 他唇边的烟在昏暗的环境中明灭,他的 眼睛如同致命的蛇,流露出丝丝的危险。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就像是猎人对其他人宣布:对,这就是我的猎物,我要你们全力以赴协助我,然而只有我才有对她射出弓箭的权力。 “那么,我怀疑她是失踪已久的公安的‘眼’——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阴鸷的绿瞳扫视过表情各异的众人,琴酒再无解释的欲望。而知情达理的伏特加赶紧接上:“哦,你们进入组织的时间晚,可能不知道,七年之前,公安的‘眼’是大哥的宿敌……”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表情都古怪至顶点。明面上看,他们似乎是在诧异,七年过去,居然还有所谓的“宿敌”能让琴酒念念不忘? 然而,只有他们知道,他们的心中正在不屑地冷笑。 最后,两人都应下了这张项任务。 “——知道了。会把情报送到你手里。” ——假情报的制作开始了! 稻川秋的行踪隐蔽,哪怕之前有过签售会,也因为会上禁止拍摄,而在网络上没有照片流出。这也是读者们热衷于签售会的原因——能够亲眼见到作者本人,幸运的话或许还能够交流几句读书时的心得,这样的经历值得大众打破头脑。 当然,这样的作家的隐蔽,大多是仅对于大众读者而言。于行走在灰色地带甚至里世界的人而言,想要找一名作家的真实身份和行动痕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稻川秋无疑是极少数的罕见的那部分。 哪怕是在暗网上,关于她的照片、住址、现生职业等信息,也都全然没有。连零星半点的痕迹都没有,简直称得上是奇迹。 奇迹往往是由人铸成。天与暴君正在和他的合伙人讨价还价:“帮你处理了那家伙,没有报酬吗?” “报酬?” “你兼任我的代理人,应该知道市面上我出手一次要价多少吧?” 男人舒展肢体坐在沙发上,顺手捡起散落的稿子,看了几眼,突然道:“你什么时候开签售会?” “一个半月以后吧……你很闲?” 因为天元的消失,日本的结界也同步消融了。虽然长远来看,咒灵的数量最终会降低到一个恒定的状态,是件好事,但短时间里,咒灵的数量上升,受乱的范围增加,伏黑甚尔接到的单子数不胜数,数钱数到手软,每天挪移在不同的地区,怎么还有空来管她的签售会? 伏黑甚尔一副无聊透顶的表情,嘴角的疤闲闲地撇着:“算吧。赚钱太多了就得花。但你又不让我去赌马……” 伏黑甚尔好像有不把钱花光就全身刺挠的毛病。虽然他曾过过几天穷困潦倒、只能在破网咖里躺尸的生活,但显然这样的教训没有给他留下半点伤痛。这人有钱就扔进赌马里、柏青哥里、街边随处有的彩票里。就是不把它们放在银行卡里、好好地吃利息。 问他为什么不存钱,他便假模假样露出沉思的神态。 “想证明我有手有脚到哪里不能赚钱——” 男人懒洋洋地举起手臂,摆了一个健身房man最喜欢摆的秀肱二头肌的姿势。区别是后者往往狐假虎威,而他的肌肉都是真材实料,黑色短袖下的肌肉蜿蜒的青筋能引起所有女生尖叫。 稻川秋看了一眼,转回去继续打字。 “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后悔了。” 伏黑甚尔“啧”了一声:“那就老了再说。” “等你年老力衰了我就终止我们的合同,让你流落街头去当流浪汉。” “那不行。” 懒洋洋的猎豹好像被视以为同类的猫踹中了脑袋。力道不大,但他显然不高兴起来,嘴角往下撇,稻川秋坐着的椅子被他按住,男人一手按在了她的键盘上,完全是一副捣乱的态度。 如果她不认真看他,他的捣乱就要进行到底。 稻川秋只好抬起眼睛看他,心想好险现在是秋天,温度已经降下来,否则倘若是夏日,他靠近过来时,肉/体散发出的热量就够她额头冒汗了。 她故意道:“虽然我们是签了合同,但并没有规定终止的时间。” 他露出“你不要骗我我是老实人”的无辜表情:“我看不懂合同。我以为那上面的意思是我们当一辈子合伙人。” 稻川秋:“按现代日本法律,这样长时间的契约往往都是不符合规范、可以当场做废的。” “那就不按那什么法律了,”他毫不犹豫地说,“拜托了,我们不能当一辈子合伙人吗?” 他合理发挥运用自己的优势:“我存不住钱——如果你终止合同让我没钱可挣——我只能住你家了。” 稻川秋:“……” 已经被窥见目的了呢,甚尔。 把钱花光了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和合伙人联系、获取新的任务,又或者直接赖在合伙人家里不走,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 “就算你那么说,”稻川秋表示,“绫子奶奶不会让我和一个天天赌马的人来往的。她会怕我被带坏。” 说到绫子奶奶,伏黑甚尔便无计可施。他很清楚他的小合伙人多么看重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说爱屋及乌、爱屋及乌,以前伏黑甚尔对这词嗤之以鼻,毕竟他连爱的人都没有,又何况那只乌鸦?现在绫子奶奶是那只乌鸦了,伏黑甚尔只好乖乖败退。 第180章 “好吧,”他瓮声瓮气地说,“不就是不赌马……” 其实他还是赌了。人渣本性根本难以改变。不过他总算学聪明了点,优渥的资金只分出部分给赌马这项持之以恒的事业,剩下的则交给稻川秋帮忙存起来,别的要用的时候比如要买咒具的时候再跟她支取。 稻川秋接了这工作,满头雾水:“我不是瑞士银行。” 伏黑甚尔道:“我又不信什么瑞士银行。” 总之事情就这样变得有些古怪,好在伏黑甚尔常年出差,他们交流常在网络上,倒也没有多碍眼。 这时候伏黑甚尔却躺在她家的沙发上,明显别有目的。 “好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快说。” 稻川秋昨天送走江户川乱步,还记得今天约好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准备出门之前,她打算把这突然跑来的家伙打发走。 伏黑甚尔摸着下巴:“我听说签售会上都会有保镖……” 稻川秋满脸“你就想说这个?”,一边把外套穿上:“你想的话——” “不管怎么说嫡系保镖也应该是我吧!是我和杰啊!嫡系的,我们两个啊!” 窗边突然窜出一黑一白两个脑袋,从来不走寻常路的两人抢着第一个进来的名额,你撞我我撞你:“我就说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才半天没回来,就有人偷家了!” 伏黑甚尔分给他们两个眼神,抱起手臂:“哈,六眼,咒灵操使,哈。” 别的没有说,但不屑与挑衅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五条悟大怒,跳窗而入,夏油杰紧随其后,二人表现出举世无双的默契,合力攻打伏黑甚尔。奈何这里是稻川秋的家,没办法展开手脚,一时三人陷入僵局。 “我们才是嫡系啊!贴身保镖、助理这种工作都应该是我们的!” 一向不屑嫡系庶系这种封建糟粕的五条悟化身恶龙,怒喷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不甘示弱:“哈,你们凭什么靠近她的你们自己知道,这种位置不管怎么说都还轮不到你们吧。” ……说得那么嫡嫡道道踩低捧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争正宫的位置,结果是在抢着当保镖! 稻川秋慢慢把外套整理好,越过他们走向门口。 他们的动作随着她而偏移。 “你们慢慢吵,”她回过头礼貌地点头道,“吵完了后分别提交3000字报告申请,我会酌情考虑的。” “对了,吵完记得把家务干了。” 说完,门合上了。 ……走得还真是干脆利落啊!!! 第151章 …… 他们约在一个居酒屋见面。 在警察学校附近的居酒屋,是他们还在警校时常光临的那家。周末珍贵,哪怕约好出行也没有时间去很远的地方,这家居酒屋是他们能去到的、最近的也最好的那家。 居酒屋的老板是个女人,看到萩原研二走进来时,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啊呀,真是很久不见呢。” 萩原研二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老板还记得我们吗?” 老板笑了起来:“当然了,像你们这样英俊的小伙子可不多呀,还穿着警察学校的校服,在周末跑来喝酒——怎么想都不可能忘记吧?” 她促狭道:“当年这么喜欢喝酒的年轻人,现在当上警察了吗?” 松田阵平跟在萩原研二后面进来,闻言嗤了一声,隐隐带着笑意:“到底是谁喜欢喝酒……” 准确来说,他们几个都没有酗酒的属性,只是稻川秋很喜欢小酌一杯。他们大多随她的意一起过来,伊达航除了陪女朋友,也会一起过来,一群人坐在窗边看着行人走过,酒气飘在鼻尖,回想起来真是再美好不过的回忆。 其实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踏进这间居酒屋过了,人人都说睹物思人,这真是有点依据的——看到熟悉的位置会想这是她常坐的地方,看到老板会想起她和人家搭讪的场景,看到熟悉的酒水的名字会想她偏爱过这款产品。因为思绪过于游离,难以集中精力,不得不远离这些过去——转眼就过了七年。 如今他们又走进这里,发现老板真是个懒性子,七年了也没怎么换过店里的摆设。他们熟门熟路、用身体记忆走到了常坐的位置,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们之前常点的那款酒已经停产了。” 老板对他们的印象真的很深刻。含蓄的日本人一踏进居酒屋好像就踩进了另一个次元,发酒疯是最轻程度,有得是人表演行为艺术。相比之下,穿着警校校服,坐得乖乖地喝酒,偶尔还帮她制伏捣乱的客人的萩原研二一行人,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软。 眼看萩原研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老板继续提醒道:“那小姑娘从我手里哄走的存货本来就不多,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已经停产了。你们想喝的话,可以试试……” 说着她推荐了菜单上的几款酒,笑道:“以她的口味,这几款她肯定会喜欢的。” 虽然现在坐着的只有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但老板的推荐中心仍然是以未露面的稻川秋为主。她的经验丰富,轻易看出谁才是提议来居酒屋的主力。 推荐完之后,她顿了顿,才想起问:“她什么时候过来?你们要提前点吗?” 之前也有几次他们先派了两个人来点菜,剩下的人姗姗来迟的经历。老板并不怀疑这次会有不同:还是那句话,她看得出谁才是哪个想要来居酒屋的人。 萩原研二翻看菜单的手指顿了顿,接着流畅地翻过下一页。 “很快就到了呢,”他笑着道,“嗯……先等一等她吧。” 老板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说着便走开了。 萩原研二将菜单推到一边,双手交叠,惬意地舒展开长腿,侧头看向窗外,哼起了很久以前的高兴的小调。 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居酒屋里,坐在从前的位置上,闻着淡淡的酒气,看着窗外来往的人。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真是太好了。 “两位客人——介意和我们拼桌吗?”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萩原研二转过头,看到了金发同期的脸。 安室透身后,诸伏景光对他们翘起了唇角。 不远处,居酒屋的门被打开,临时有任务的伊达航匆匆赶来:“我没有来迟吧?” 天哪。 萩原研二推了推发小的手:“我真的会觉得我穿越了。” 松田阵平摘下了墨镜,让开了位置:“别说你了,就连我也那么觉得。” 他们五个分别坐下,趁着稻川秋还没来,松田阵平拷问神神秘秘失踪又出现又失踪的同期:“你们两个,就这样出现在这里,没关系吗?” “没关系,”诸伏景光道,“严格来说,我们这就算是执行任务了。” 萩原研二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没错。” 降谷零点了点头,正好居酒屋的门又被推开,他的目光贪婪地顺势落在逆光走进门里的人的身上。 他一时之间顾不上说话,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从不曾开诚布公地说过,但他们都知道,这些年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卧底进了当初那个在警校投毒的组织里,能够被这个时候的他们称之为任务的,毫无疑问,必然是那个组织派发下来的工作。 两名在职警察同时攥紧了拳头:“看来,有一场恶战要来了。”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拳头又慢慢放松了。 “……但在这之前,先吃一场断头饭也不错。” “把这形容成断头饭也太冒昧了吧,”稻川秋发表感想,“明明组织这种东西,轻而易举我就能让它灰飞烟灭呢。” 松田阵平坐在她旁边,把纸巾往她脸上盖:“你的当务之急还是把你的脸擦干净。” 她的鼻尖沾到一点急着饮酒时酒面的泡沫。如果泡沫是红色的,她就能应时应景地cos小丑先生了,但现在她是认真的。 “我都能穿越世界了,毁灭一个世界算什么!算!什!么!” 声音掷地有声,把来送菜品的老板逗笑了,笑容中有几分怀念:“你们几个,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酒量很大喝多了脸上看不出红晕、但却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会倒下、嘴里还不断吐出狂妄之语的稻川秋。满脸不耐烦地架住她的腰防止她往下滑的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把她手边的酒杯里的酒倒少,或者干脆拿走。萩原研二正在笑眯眯地拍她的“丑照”。降谷零则叹息着说“不要欺负她”,一边把她沾上酒水的手指擦干净,同时防止她再去抓酒杯。伊达航正在状况外,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哈哈大笑:“喝,再来,再来,我的酒量可是今非昔比啊!” 老板笑道:“看到你们,简直以为时间一点儿也没走动过。” 萩原研二“咔嚓咔嚓”,又拍了好多张照片,听到老板的感叹,抬起头来笑道:“其实对我们来说,时间也是最近才开始走动的呢。” 第181章 将一切误会都解开,将过去的隔阂都拆走,没有距离地靠近,看着她微笑的生动的脸。 一直到现在,萩原研二都觉得一切如在梦中,唯独看着她才能感受到世界的真实。 他低垂着眼,微微笑了起来。 心脏的跳动,噗咚、噗咚,他已经能够证明,这样原始的生理活动,完全能够被主人以外的其他个体主导。 稻川秋还在“砰砰”地拍桌子:“等着吧,我会把他们全部灭了的。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在我的军团下存活!” 如果说世界没有融合之前,在无异能力世界中她一个人难以攻破那么大的组织、非要和降谷零山崎樋他们配合不可,那么在世界融合之后,组织已经不够看了。 所谓的跨国犯罪组织……迟早会因为触手的过分蔓延,而引来其他世界的势力的围剿。 就算她不动手,彭格列、钟塔侍从、港口黑手党……他们迟早也会动手。 唯一遗憾的是,组织太过庞大,这之下的的个体被衬托得过于渺小,反而难以捕捉。类似于琴酒这样狡诈而时时刻刻不忘给自己留后路的角色,八成会在组织倾倒所激起的满地尘埃中遁走。 但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抓住他。 稻川秋眯着眼,像江户川乱步那样,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 下一刻,她就在酒精的冲击中往后倒下。 几只手臂同时伸过来,像那年她跳下高墙,被他们牢牢接住。 意识消失之前,她发出最后的呓语:“我的签售会— —马上就要开始——你们一定要来!” “……” 这家伙喝得太多了。 以前她有这样醉过吗?好像没有。她警觉性很强,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轻易失去意识。但现在她醉得人事不知,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酒味。 他们面面相觑,接着都笑了起来。 “现在的任务是……把小秋送回家。” “……你们知道她现在的住址吗?” 三个公正廉洁的好警察面面相觑,伪违法犯罪分子则露出了“哈哈刚好我们知道”的笑容:“嗯……现在的住址,应该是知道的。” 虽说暗网上不会有稻川秋的相关消息,但如果知道她更多的详细情况、又刚好能够借用公安系统查找资料的话…… 其实还是没问题的。 伊达航明天还有任务,便先离开了。降谷零开了车来,于是两个请了假的警察和两个无业(犯罪)游民便夹着人往外走。 老板看着他们的架势,又忍不住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绑架呢。” 诸伏景光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如果打电话报警,没准出警的也是我们。” 一众人坐上了马自达,在夜风中启动了车子。稻川秋睡得迷迷糊糊,倒是完美规避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降谷零把着方向盘,心不在焉地看着后视镜里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降慢了车速,转头向后看了结结实实的一眼,才又提升到了正常的速度。 坐在副驾驶上的诸伏景光仿佛能够共通他的心绪。 青年微微笑着垂下眸子。 ——太好了。 不是玻璃镜中的幻像,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我阔别了七年的灵魂的一角。 蓝宝已经挑剔了半个小时。 “房间太小了,打滚都不能痛快,更别说随地躺下来睡觉了,地上连毯子都只有那么一小块,材质又这么一般……” 大少爷的眼光哪怕放到两百年后都犀利得不行,何况他已经在现代停留好长一段时间,充分吸收了新世纪美学:“这个设计根本就不合理,她以前跟我说过想要一个造型别致但不挡眼睛的台灯……” “还有这个……这个……”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幸好绫子奶奶这段时间去仙台采访亲戚了,否则听到这话肯定会气得举扫把赶人。 giotto听他说了半天,莞尔道:“你说的这些,怎么不等她回来再说?” 蓝宝撇嘴:“我又不是傻子,她住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她觉得这里不错,我才不会惹她不高兴……” g嗤道:“所以就和我们念叨?” 他们无所事事——十代们都流下了眼泪——便来稻川秋的家中找她。因为之前有了钥匙,也得到了“可以随时进来”的承诺,便进了门。而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蓝宝就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挑剔。 蓝宝正要大声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车子靠近的声音。 这位不期上门的不速之客眼前一亮,仿佛这个家的主人一样,高兴地蹦起来,第一个跑去开门:“欢迎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见拉开车门后,青年将座位上醉醺醺的人扶出来,因为醉鬼全无意识,一个劲儿地往下滑,青年不得不紧紧把人挟住,避免她摔倒。 这样满怀好意的举动放在蓝宝眼里,身经百战的大少爷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绑架啊——!你们这群混蛋,在对本大爷的人做什么啊!!!” 第152章 ……家里的人怎么越来越多。 绫子奶奶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没错啊,她重新退回门口,看看上面的门牌,“稻川宅”,没有错,再走进去——这么多人! 如果不是小伙子们看上去都一表人才、见到她的时候还站起来打招呼,绫子奶奶差一点以为自己家被土匪们随机挑中聚会了。 “真是了不起呢……” 绫子奶奶把手里从仙台带回的特产放下,走了进来:“你们都是来找小秋的吗?那孩子呢?” 虽然被震撼了一下,但表现出来的反而是老人家的淡然。事实上绫子奶奶很早就发现家里会出现不同的外来客的痕迹,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年轻人交友自由嘛。 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可能了,而且还必须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才行。 只见小小数十平的房间里站了十几个人。绫子奶奶深觉自家小孩的交友能力很强,但就算这么说也太过分了—— 老人家唉声叹气:“快把那孩子叫下来招待客人。大家要吃年糕汤吗?我做这个还是很有一手呢。” 正往嘴里塞零食的江户川乱步率先响应:“要吃要吃!多放小红豆!拜托了!” 蓝宝同样大声响应:“好啊好啊,我要吃!” “……年糕汤是什么?”私底下,他偷偷这么问giotto。大少爷的口味西化,对日本的饮食认知不足,更不知道年糕汤是什么东西。 giotto解释了两句,笑道:“连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说要吃了?不知道以前最挑食的是谁?” 蓝宝哼了一声:“我才不挑食……” 他们在交谈的时候,山本武自告奋勇地跟进了厨房,表示愿意帮忙打下手;沢田纲吉毫无自觉地也进去了,诸伏景光虽然没做过年糕汤,但在手机上搜了一下食谱,也跟了进去。 剩下的人分据不同的位置,如同三国四国鼎立,相互打量。虽然不久之前彼此介绍过,但显然他们的关系是不可能友好起来了——废话!谁会和情敌关系友好啊! 如果坐在身边的不是关系紧密的好友,甚至想要把对方也排除:在感情这场大混战中,笑到最后的胜利者自始至终都只能有一个人。 稻川秋从床上爬起来,脑袋还在宿醉的影响下隐隐作痛。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回想着,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客厅里聚着的一众人,惊得差点脚下趔趄滚下楼梯。 被从厨房里赶出来的沢田纲吉正好离得最近,大惊失色地扑上去把她扶住,得到了小声的安慰:“不用怕,不用怕,我怎么会平地摔,我又不是蠢纲……” 沢田纲吉:“……”经常平地摔下楼梯还真是抱歉啊! 稻川秋干脆就在楼梯上坐下了,倚着墙壁看这群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青年们。 彭格列的初代和十代,横滨的江户川乱步和q,家入硝子正靠在角落打游戏,夏油杰和五条悟正在鼓捣角落里新添置的拼图摆件,警校的同期正在说着什么,抬起眼睛看她。 “……哇哦,”稻川秋发出感叹,“你们想毁灭世界,还是拯救世界?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密谋,不太好吧?”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管是毁灭世界还是拯救世界都很轻松吧。还是说……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笑了起来:“还是说,你们组队想要讨伐我这个大魔王?” 旁边的沢田纲吉小声地否定了她:“才不是大魔王呢。” “嗯?”她微微偏头。 棕发青年在她的疑问中微微笑了起来,温润的眸子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像阳光温和降临:“不是大魔王。小秋是等着被拯救的公主哦。” 稻川秋:“……” 稻川秋战术后仰:“你什么时候去进修了?……等等,意大利,我知道了。” 第182章 在意大利进化得油嘴滑舌了啊蠢纲! 稻川秋幽幽道:“如果你的厨艺能像你的口才一样进步,你就十全十美了哦阿纲。” 沢田纲吉心虚地看了一眼刚才还在隐隐冒烟的厨房。 虽然他想帮忙的心很诚恳、过去也有帮过奈奈妈妈做家务,但不管是以前被沢田奈奈温柔而坚定地推出厨房,还是现在把厨房的一角处理出火灾、理亏地退出来…… 都说明了他永远没办法十全十美、注定在厨艺上缺胳膊少腿了呢。 因为客人太多,最后将午饭的地点被定在了院子里,家里没有足够大的桌子,便在地上铺了野餐布,大家像是在野餐一样坐了下来。 午饭开始之前,稻川秋试图将客人都赶走。各回各家、各吃午饭,不要在这种时候刁难主人啊你们这些恶客! ——结果大家纷纷使出了不同招数,首先是松田阵平恶声恶气地问“昨天你喝醉了酒是我们送你回来,连一顿饭都不招待我们吗”,然后蓝宝表示“本大爷昨天从劫匪手里救下了你为了你才留到现在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夏油杰和五条悟早就在绫子奶奶面前混了个脸熟,略过她直接坐下好无辜地问“要不要坐在我们身边”,江户川乱步抱着她的手不放,q则抓住了她的另一边手撒娇“好久没见到你了呢姐姐”。 稻川秋:“……” 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一百只鸭子在叫。 最后是绫子奶奶发话:“既然都是客人,哪里有把人赶走的道理?” “还有,不和我介绍一下 你的朋友们吗,小秋?” 绫子奶奶温和的目光望了过来。 “……” 于是大家都坐下了。 向长辈介绍自己的重要的人,某意义上和向长辈说“这是我男/女朋友”一样郑重。虽然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然而这就是默认俗成的,“这个人已经被我认可,我猜我的后半生里一定有他存在”。 绫子奶奶笑着听稻川秋介绍完了他们。 青年们纷纷对她微笑,露出友好尊敬的表情。 绫子奶奶经历过再多不过的故事,虽然她一生未婚,没有伴侣,却再清楚不过青年们的眼神和心绪。 趁着没人时,她偷偷问稻川秋:“这里面有小秋喜欢的人吗?” 稻川秋眨了眨眼:“我对他们都很喜欢。” 绫子奶奶笑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最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小秋会选谁?” 稻川秋又眨了眨眼,她笑了起来:“不知道。至少现在不知道。” “你这个小滑头,”绫子奶奶戳了戳她的额头,“如果是别人,我绝对要说她道德败坏。怎么能吊着人家又不回应呢?” 稻川秋歪着脑袋说:“如果是我呢?” “如果是你的话,我可没办法,”绫子奶奶故意沉吟了一会儿,“小秋啊,小秋,只要你高兴就可以了。” “选谁都无所谓,谁也不选也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了。在我心里,始终是你最重要。” 十几年前,绫子奶奶拜访亲戚时,第一次见到了稻川秋。她察觉到亲戚并不想多养一个孩子,思考不久后,她说,“不如让我来收养这孩子吧。” 亲戚很高兴,又有些犹豫:“绫子啊,不要怪我没告诉你。这孩子……她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她神神叨叨的呀,说的话又很可怕,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 绫子奶奶笑了起来:“那就让她来读一读我老太婆的心,和我说说话吧。” 她收养了稻川秋。其实,她有足够的存款维持自己的老年生活,也不担忧独自一人的孤单。她其实没有收养一个孩子的理由,不管是让她养老、陪伴还是其他。 稻川秋被她带回家时,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出了她从前好多的以为会带进土里的秘密。 “啊呀,”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你真的会读心呢。” “要把我送到孤儿院吗?” “不,我就要养你。” 绫子奶奶的家里就这样多了个小孩。一开始她显得有些笨拙,不知道该怎么养孩子;后来她发现其实生活没什么变化,稻川秋不像普通孩子一样让她担心,或者说她过分乖了。 “真希望你能让我担心,”绫子奶奶叹气,“现在你太冷清啰。” 稻川秋不解:“好奇怪的希望。” 绫子奶奶擦了擦她的脸:“我希望你生活里能多一些人。” 绫子奶奶早就发现,稻川秋的生活极单调,极无趣。她虽然什么都看得懂,但又很笨拙,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此用躲避、冷漠的方式来对待他人。 偏偏她的心又不像是全然冰封着,她好像在等待着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至少让她有动力打破这冰块,能把自己的心捧出来晒晒阳光。 绫子奶奶不知道她在等待谁,但是相处久了,她对稻川秋越来越牵挂,越发希望她能够得偿所愿。 “早慧的小孩,需要的却不是冷冰冰的知识,而是温暖的怀抱呢。” 绫子奶奶已经没有稻川秋高了,新老交替,一高一低,她要微微抬起眼睛才能对上当年抬头仰望她的小孩的眼睛。 那填满了警惕、不信任、冷漠的眼睛,现在再看向她,里面都是太阳的温暖。 绫子奶奶抱住了她养过好多年的小孩。 “不知道你最开始被谁养得那么差,但是慢慢有人来爱你,还有我这么多年给你做年糕汤,姑且也算是有些作用吧?” “要过得开心啊,小秋,”老人家拍了拍她的背,“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都记住。” “你开心就好啦。” 被抱住的小孩发了好长时间的愣。 过了好久,绫子奶奶感觉到自己也被抱住了。 小孩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奶奶。” “——我会过让我感到快乐的生活。就算从前不是,那么至少,以后一定会是。” 家里的人多了之后,东西也变得多了起来。 除了不时刷新npc之外,还有各种物品填满家的各个角落。 蓝宝大少爷不时提来新的小摆件放在不同的地方,美其名曰“设计”,看得出来他最近有新喜好,这些手工陶瓷制品的形象可以去竞选克苏鲁真身代表。稻川秋表示赶紧拿走别放在这吓人,大少爷被捶脑袋之后不改其志,兴致勃勃地将它们塞在犄角旮旯中; 沢田纲吉则诚恳地送来两个织线玩偶,一个漂亮的是沢田奈奈织的,一个歪七扭八的……稻川秋感叹,“reborn没有给你安排家政课吗?”彭格列首领面红耳赤地说对不起啊当初上课不认真是我的错、最后两个玩偶塞在了衣柜里面,每次一拉开门都能看到它们咧着嘴在笑; 江户川乱步根本就不会送礼,侦探像兔子一样进行筑巢行为,不断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往这小房子里塞,大概把这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家,房子里到处都是点心零食袋子,顺便他把波子汽水喝完之后剩下的玻璃球都收集起来,放在窗台上,太阳一照就亮光; 萩原研二送了她很漂亮的酒瓶。空的,里面的酒已经被喝光了,但是瓶子很漂亮,最重要的是这款酒本来已经停产,每次看到瓶身就会让人怀念……。青年笔走龙蛇地写了纸条塞在瓶子里,“我猜你会喜欢,快把它放在太阳下”,稻川秋确实喜欢,干脆放在书架上当摆件; 松田阵平送了个闹钟,手工机械式,里面的齿轮沙沙作响,写作的时候能充当很好白噪音,稻川秋把它放在桌子的一角,和诸伏景光送给她的鲜花笔筒并列,沙沙的声音好像鲜花在开放; 光是墙上挂着的相框就有好几个,其实一开始是放在床头的,但因为喊着不能厚此薄彼,大家分别将照片递过来——最后稻川秋干脆把床头摆着的相框都去掉了,免得自己每天得看着照片墙入睡。 顺便一提,这里是稻川秋在市中心新购入的公寓。虽然她很多时候还是会回兰放町吃饭,但绫子奶奶表示孩子大了快搬出去吧,潜台词是我年纪大了虽然年轻人感情戏码很好看可看到了心脏也会觉得受不了——于是稻川秋就搬家了。 搬家那天大家都跑来帮忙,把原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原本只用夏油杰一个咒灵吞下家具物品的事,现在变成了大家分别拿一点儿帮忙,五条悟站在旁边满怀怨妇气地哼声:“可恶的野男人!” 太宰治正好过来,幽幽地拉长声音:“我认识小秋的时间比你们早多了——到底谁才是野男人?” 五条悟:“……” 五条悟:“可恶的野男人!” 大家都对彼此不爽,火药味十足,甚至开始在新公寓里唯一的客房塞自己的东西、尝试表示这里将成为我的地盘;但后面稻川秋表示要把这房间改造成书房,他们全部都偃旗息鼓了。 第183章 因为稻川秋的签售会也是新书发布会,所以这段时间里她越发忙碌。虽然初稿已经审核通过,但部分的修改和重审还是需要慎重,她不得不把工作时间延长。 编辑对此其实有些疑惑:【老师,其实您不用这么赶时间,新书发布的时间可以延后……】 签售会和新书发布会并不冲突,而且可以举办两场。正好网络上有很多书迷抱怨自己没有抢到门票,他们完全可以再卖一次新书发布会的门票。 无良奸商式编辑将算盘打得当当响,却被稻川秋一口回绝。 “我会赶上时间的,你们准备好发行的准备就好了。” 于是出版社之下的机械们都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收到文件之后打印、装订、发行。 随着时间临近,稻川秋终于将文件发送过去。 编辑迫不及待点开文件,看完之后,沉默了好久,才发来了反馈: 【很多人说老师您用所谓的采风借口三年时间不出新书,其实是江郎才尽。】 【这本书拿出来以后,绝对能够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稻川秋的《果》一共分为三个篇章。 果实的孕育、果实的丰满、果实的腐烂。 用三个不同人物为主角的中篇小说故事表露了果实的三个阶段,读者跟随故事,仿佛能够嗅到果实新生的青涩、丰满之后的甜蜜、腐烂后的酒精味道。 编辑读完之后,激动地发过来询问:【请问您是怎么想到写这样三个故事,又想要表达什么样的主旨呢?】 激动地问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抱歉,一千个读者有千个哈姆雷特,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冒昧了……】 稻川秋没有像往常那样毫不留情地将头像灰下去,而是沉吟了一段时间,才缓缓回答: 【果实拥有三个阶段,然而这三个阶段都是果实本身; 【在懵懂的时候睁开眼睛,看着痛苦和茫然的世界,寻找着情感的意义,不得门径; 【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意义的时候,连灵魂都开始变得甜蜜,好像自己永远明丽; 【然后不久,果实惊恐地发现,它自身的时间还没有停止,情感这种东西也不会有停止的尽头,于是它开始腐烂,茫然自己存在着的意义; 【这个时候,谁将腐烂的果实摘下,告诉它他们存在就是因为这瞬间,谁就能拥有这颗果实的前世今生。】 编辑:【老师对‘果实’的意象很偏爱呢。】 稻川秋上一本《食我嗅闻》,也同样以果实为暗线,截然不同的小说集合,分开读时怅然感叹,读完之后合上书本,看到封面上的果实,才恍然:果实。 稻川秋:【曾经的我虽然对它有所偏爱,却缺少一点勇气。】 《食我嗅闻》里,她指出接受一段关系需要更大的勇气,却没有怂恿任何人去走向这条偏僻的小路。 这一次,她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说,快去摘下这颗果实—— 编辑:【读者是那只摘下果实的手吗?】 稻川秋:【谁看完了果实的一生还爱着它,谁就是那只手。】 还有几天就到签售会,签售会举行的场馆已经开始戒严。因为人流太多,警察部门也有些紧张,底层巡逻加强了力度,同时派了人来和举办方协商。 太宰治不得不在武装侦探社旷工,天天在东京和负责人battle。在他看来很简单的问题为了保险被不断提起,他和稻川秋吐槽:“我算是知道横滨有多自由了。” 横滨还真是个自由的城市。至少对异能力者而言,他们能在这个城市里做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他们有本事。毕竟身为租界,横滨本就是敏感名字,又怎么可能有人胆敢妄自管理? 就算有异能特务科插手,横滨也养成了极彪悍的民风,人人有架就打有人就杀,什么,坐下来认认真真谈判?先杀了!杀了之后不用谈,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太宰治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当然受不了东京这种官方的效率低下的处理方式。处理一件事情,要分成上中中中中中下n个步骤,每个流程要讨论定版审核,完成上述流程之后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学生在写作业。 稻川秋表示:“横滨以后也没有自由了。” 横滨风暴之后,港口黑手党忙于重建,而天元结界再破之后,异能特务科也开始忙着和咒术界深入接洽,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外来势力的安排……情况看似混乱,但不久之后就会变得有条理起来,肉眼可见横滨将被约束,再想回到过去那种路上随时开枪的全美环境已经不可能。 太宰治对此不屑一顾,毕竟所谓的规矩放在他身上可以说是自动融化。他抱怨的目的是稻川秋:“这么可怕的未来噫——现在已经够可怕了。你的编辑和粉丝真够狂热的。” 稻川秋:“辛苦你了。” 太宰治:“只有那么简短的安慰吗?太没诚意了吧?” 稻川秋:“那不然还要怎么安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懒。不如换个方式好了。——你到处造谣我跟你要结婚,这笔账怎么算?” “咔嚓,”太宰治轻飘飘地道,“到时间入水了。” 说着,他的身体往下一栽,整个人倒进了河流里。“噗通”一声好大水花,远处的编辑和负责人匆匆赶来,一个顶一个崩溃,负责人问:“他以前也这样吗?!” 编辑满脸我已经习惯了的放空:“至少……至少现在我们每天还能见到太宰先生的人影,不错了。” 他们以前都是直接去河里捞人的啊!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这种诡异的工作上了!甚至后来还能碰到国木田独步,双方恨不得抱头痛哭,谁能体谅一下勤勤恳恳工作的社畜啊!!! 太宰治随波逐流,在东京的河流中不知飘荡到何方,眼看着没准要流进下水道,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 鸢色的眸子微微睁开,倒映在他眼中的女生一如十四岁那年。 那年,她从河流打捞易拉罐,顺便把入水的他捞了出来。 捞出来第一时间是翻他的口袋,发现里面一个子儿也没有的时候拍拍手又想把他推回河里。 他幽幽出声:“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谋杀我。” “我是在满足你的心愿啊,”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噗通把他推进河里。 “我的什么心愿?”太宰治在水中调整姿势,像水鬼一样发问,久久得不到答案,便回头看她,而她在岸上数着捞上来的有用的东西,一个眼神也没奉送给他。 再见面的时候,他还是在水里,她又把他捞起来,正想掏口袋的时候,想起来这人身无分文,便干脆地松手。 太宰治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下来。 她的上身被溅起的水珠打湿,头发也沾上水汽。她俯下身稳住身形,看着水里探出头来的人,他的眼睛像隔水的太阳:颜色明亮,却毫无温度。 “你在找什么?” “找值钱的东西。” “我不值钱吗?” “看上去比我还穷。” “我能让你吃饱饭,你跟着我,怎么样?” 她歪了歪脑袋,把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不怎么样。我 可以养活我自己。” 太宰治从她的世界里飘走。 第二天又飘来。 又飘走。 又飘来。 像是无定的浮萍,本该不在任何地方停驻,却因为路过她的次数太多,渐渐地浮游的根缠住了她,之后越缠越多。 她从水里将他捞起,他又从另一片水域将她捞起来。 流水清凉,手指温暖,他的手腕上有一块烙铁,印上痕迹之后滋滋发响,他被拽出水面,东京与横滨没什么区别,整个世界都是一样,唯独她的眼睛看着他,就让他与众不同。 “你怎么在这里?” “编辑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这次漂游也太久了吧。你打算漂到下水道去吗?” 他认真思考片刻,精神焕发:“可以试试!没准我们可以从下水道一路向下,直到阴暗的地底……” 在阴暗的地方拥抱你,是冰冷的世界里感受着你的温度。这是个再大不过的诱惑。 手腕被放开了,她说你还是去死吧。 他叹息着笑着从水里起来,再一次抓上她的手。 再大的诱惑也比不过她本身。 你这家伙,可是用好奇这样原始的方式,把我栓在了太阳底下呢。 降谷零将伪造的文件递过去的时候,琴酒本应该无暇再看。 组织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击,动荡之中,boss音讯全无,下面的几个手握重权的干部在外来的打击中开始内斗夺权,组织人人自危,琴酒作为行动组的老大忙碌不断。 他先杀了好几个表露出叛逃打算的成员,在意识到已经杀不光这些人之后果断停手了。 浪费子弹给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第184章 琴酒对组织走到这一步并无意外。藏头露尾的首领,在收到他们从横滨里搜取的情报后陷入了痴狂之中,对组织的发展毫不关心;有能力统筹大局的干部们联合起来本能够稳定局势,这种时候他们却在内斗;底层人员浮躁地令人发笑。 琴酒没用多少时间,就决定脱离组织。 他从前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对组织忠心耿耿,愿意为它付出生命,实则伪装而已。只不过大多数人想不到这位行动派也会伪装,且毫无破绽——连伏特加都不断问他,“大哥,这样下去,组织怎么办?” “该死的东西就该去死。” 就算要保留它的光鲜亮丽,也该是死去之后将它泡在福尔马林里,而不是苟延残喘,把本来就漂亮的东西毁得面目全非。 琴酒的声音泛着冷意,伏特加下意识瑟缩。他应该感谢这些年他足够忠心,也足够好用,否则琴酒下一秒就会抬起枪送给他一发子弹。 伏特加终于搞清楚他们也要叛逃的时候大吃一惊。 反应居然是:“要通知他们吗……?” 琴酒为他的愚蠢气笑了。 “好,你去通知他们,”他森森地笑道,“之后就可以不用回来了。” 伏特加的脑子清醒了,去和其他成员通知他们要叛逃?——要不是他们以为他脑子抽风,要不然他们就会送他上西天。 他熟练地把嘴拉上拉链,开始清点他们的武器库和转移的方案。琴酒则在这个危急关头打开了降谷零发来的情报。 伏特加看到的时候,忍不住道:“大哥,我们不是要叛逃吗……?” 既然这样,还看组织的敌人的情报做什么? 琴酒懒得给他眼神,一目十行地看过电脑屏幕上的情报。 降谷零给出的情报缜密详细,毫无破绽。就算是假的,那也是虚虚实实,最终整合而出的信息迷惑不已,引得人去追查的时候一无所获。 情报最后的结论是,“该知名作家与公安的‘眼’关联不大。但与黑手党组织有一定联系。” 琴酒也得出了结论:“波本是老鼠。” 伏特加大惊失色:“啊?!真的假的?大哥,那我们要把他抓起来吗?” 男人向后仰靠在皮椅上,轮廓分明的面庞显出几分阴鸷。 “晚了。他已经跑了。” 说着这样遗憾无比、对组织百害而无一利的消息,他的嘴角却咧开:“但跑之前,他倒是给我带来了一条好消息——” 情报毫无破绽,心却有破绽。 男人的眼睛亮得可怕。 他已经想好了几天后的行程。 伏特加还在嘟囔:“既然已经叛逃……” “就算叛逃组织,”琴酒打断了他的话,“那女人也是我的猎物。”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拥有火红皮毛的狐狸,哪怕猎人不再是猎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也会毫不犹豫追上去。 何况琴酒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他是最敏锐的猎人,精准知道自己一生追求什么。 江户川柯南心跳正在加速。 面前摆着的胶囊和药店中能够买到的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他却清楚被告知:吃下它,这些时间的烦恼和担忧都会消解——他将变回从前的的体型,而不是顶着小孩的脸,在青梅竹马的身边,却不能保护对方。 “喂,灰原,这不是假的吧,”他向灰原哀求证,“这么快就能研制出解药吗……?” 灰原哀一脸冷漠,手中拿着属于自己的那枚胶囊。 “研制的困难在于资料的不足和器材的限制,但是现在这两样东西都不缺,他们甚至还研制了半成品……” 捣破黑暗组织的大部分基地,他们在一个古早的实验室中发现了被研究到一半的解药。原来,aptx-4869研发出世时,就已经有研究人员察觉到它的潜能,尝试着研究它的反向药物。 然而研究进行没有多久,研究人员就卷入了组织的党争之中,作为落败的一方麾下的成员被一并清理。他剩下的研究成果和进度就藏在基地的一个u盘里,没有被任何人发掘,直到公安组织进行清点,才将它找了出来。 如果只是这样,靠着灰原哀一个人,想要研发解药,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在稻川秋的搭线下,彭格列的研发部门也加入了这场实验里。 “呃呃、我们明明是研究武器的部门……”被派来的实验员们多少有些傲气,不免抱怨。 但了解完aptx-4869的始末后,他们马上变了副脸色。 “居然能有这样神奇的效果!太了不起了,假如这种效果可以和金属结合……” “哦哦!!!彭格列如果能够掌握这项技术,绝对能够继续站在黑手党……不,里世界的顶端!” “和火焰结合的话……说起来上次的咒力和火焰的相适应也不错呢。” “都可以尝试,太好了,已经有这么多成果了!” 实验员们如痴如醉地拜倒在研究之中,入江正一不得不找首领抱怨这群人快要把自己给作没了:“这种废寝忘食的程度真是恐怖,简直要担心他们猝死……” 沢田纲吉一脸放空:“是这样啊……呵呵……” 怪不得稻川秋说要小心研发部门,感情是这个小心啊!要小心他们猝死让彭格列的研发部门青黄不接对吗? 不管怎么说,彭格列的研发部门和黑暗组织留下的研究相适性实在很高,夜以继昼的研究之下,解药被研发出来的速度大大加快,这也就是两枚胶囊躺在了他们手上的原因。 “这是初版,”灰原哀道,“不出意外的话,吃下去之后应该能够回复到从前的体型,并且转变的过程痛感会降低。” 江户川柯南好奇道:“痛感降低,这是怎么做到的?” 从大人到小孩的体型转化,本身就是极度伪科学的进程:这期间损失的质量去哪里了?细胞的形态是怎样变态的?不管怎么想都很魔幻啊! 也不怪毛利兰猜不出来江户川柯南就是她的青梅竹马工藤新一。任何一个接受了新世纪文化教育、知道基础的物理学定义,并非文盲的人,都不会做这种荒谬的猜想啊! 面对江户川柯南的询问,灰原哀反应平淡:“我们加入了大量压缩的麻醉药物。” 江户川柯南:“……?” 为了消解对方的疑虑,灰原哀补充:“放心,是不会成瘾的那种。” 麻醉药物,尤其是大剂量的,其实往往有成瘾性,因此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不会成瘾是一个重要的保险性。 江户川柯南表示:“因为太科学了,反而听上去更假了。” “嫌假的话就不要吃了,”灰原哀毫不客气地翻了白眼,“就保持一辈子这样的体型,看着你的青梅竹马和别人约会——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大侦探,你别红脸啊。” 江户川柯南怎么可能不气红脸,因为变成了小孩,他无能为力的时刻增多,无时无刻他不在想着变回大人—— 哪怕周围看着他们仿佛在看小白鼠的实验人员的目光实在令人头皮发麻,他也不再犹豫,甚至不再问“如果出意外了怎么办”,而直截了当吞下了胶囊。 他想要用成人的身体陪伴在毛利兰身边。 这就是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意志。 摇摇晃晃走进更衣室中,再走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工作人员帮他准备的衣服,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麻醉药的剂量还差一点……不过,谢谢。” 实验员们发出了巴普洛夫发现狗流口水时的欢呼声:“成功了!!!” 成功了。 江户川柯南……不,现在直接叫他工藤新一就可以了。摆脱了孩童身体的桎梏,也不用再担忧被暗处的组织盯上,工藤新一只觉得从前以为稀松平常的阳光明媚无比。 他想去毛利侦探事务所找毛利兰,却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些狼狈,转变时的满头大汗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刚刚从水里被捞上来。 之前变回大人的时候,他争分夺秒地想要解决一切、见到毛利兰,便来不及管自己狼狈的形象;现在时间绰余,少年人的自尊心和不明不白的心绪作祟,让他打定主意要出现在她面前,用侦探的帅气的形象。 他用最快的时间赶回工藤宅,冲矢昴——赤井秀一——前些时间已经搬了出去,他本以为房子里面空无一人,却发现房门开着。 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难道是黑暗组织的残党……? 他放轻脚步靠近,想要从窗子看入房间中,门口却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毛利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做贼的姿势时,顿住了脚步。 工藤新一也僵住了。 “……”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毛利兰“噗嗤”笑了:“怎么又是那么狼狈的样子……大侦探,又去哪里探案了?” 她走下台阶,从口袋中探出手帕,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定是一场有趣的冒险,对不对?” 第185章 工藤新一感觉到手帕在自己脸上移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是啊,是一场有趣又惊险的冒险。”他笑着说。 毛利兰忍不住数落他:“明明知道惊险了还要一头扎进去,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就算这次真的狼狈,以后再碰上这样的案件,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的吧,新一你这个大傻瓜……” 工藤新一抓住了她的手:“以后绝不会再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毕竟他已经再明白不过莽撞所带来的教训。 毛利兰兴致勃勃道:“这次回来之后,还会走吗?还是就回到学校上学啊?要考试了哦。” 少年臭屁起来:“就算我一直不去上学,考试这种东西也不算什么啦。” “那就是不走喽……好,那过几天和我一起去签售会吧!” “什么签售会?” “就是最近很有名那个、到处都有人在讨论的那个啦。我抢到了两张票,正好可以分给你一张……” “好多人在排队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虽然票价没有区别,可是见到本人的时间的却有前后差别啊!排队虽然时间长一点,但是能够更早见到本人,完全值得!” “就算这么说,排那么长的队也太过分了啊!这样下去我们不是要等到地老天荒吗!” 后面有人友情提醒他们:“如果你们觉得不耐烦,可以去场馆逛一逛……” “怎么可能,我们也是排了三个小时的对呢,”抱怨的人自豪地说,“不可能把位置让出去的啦。” “……”那你还说! 签售会开始这天,城市的一角水泄不通,正门更是被围得像古代困城一样,稻川秋从后门进入的时候,情不自禁道:“场面有点太大了吧。” 编辑自豪地表示:“一点都不大!这可是您的签售会兼新书发布!如果不是不能申请到国际展示场的话……可恶……不识好歹的展示场……”话里话外尽是遗憾之意和对国际展示场不识相的谴责。 稻川秋没忍住抹汗。别用这种语气啊!国际展示场最近可是在进行国际商品展览,一个签售会而已,根本不能碰瓷人家吧! 太宰治在旁边火上浇油:“没错没错,国际展示场根本不懂什么才能给他们带来人流。其实如果小秋愿意,我们完全可以——” “不可以。” 稻川秋把他和编辑一起打发走:“你们两个,给我去当保安,体验一下维持秩序的辛苦啊!” 太宰治被赶到了门口,即将开场前的场地空荡荡的,到处装饰上了相应的摆设和海报。他站在其中一张上面抬头看,数着苹果的数量,声音轻飘飘的。 因为人流量大,现场维持秩序的人很多。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稻川秋熟悉一些的人都来了,不过没有打扰她而是在场馆中观览。 签售会提供两个价位的门票,其中一档是可以当面签售,抽空和作者对话的门票,另一档则是参观门票,阔大的场地有大量书中的元素,书迷可以欣赏并寻找同好。 因为买了第一档门票的人很多,所以排队进入之后,会得到相应的号码牌,而不需要在原地排队。原本统一成直线的人流散开,像煎饼一样分散。 稻川秋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场馆做了隔音,但人群发出的声音过大,它们就成了摆设。正面情绪粒子嗡嗡地在空中升腾,她埋头苦写,不时听到眼前坐下的读者忐忑激动的声音。 “能够读到您的书真是太好了。其实我是个不怎么爱读书的人,会觉得那些文字都好无聊,可是您的书完全没有……” “您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果然是文如其人呢,在凋敝的文坛中能有您这样的新星崛起,真是我们日本的骄傲啊!” “是怎么做到用这样轻盈的笔触写出沉重的文字呢?每次读您的书都感到无比的幸福……” 赞美之词不断传来,稻川秋也被欢乐的情绪感染,但还有一个问题迫在眉睫:到底卖出了多少张票啊,写字写得手都快断了! 读者会提出想要的句子,希望作者能够签在书的扉页,字数一般有所限制。但即使有限制,在单体数量堆叠之后也变得很恐怖。 又送走一位粉丝,稻川秋头也没抬起:“请问想要签——”什么句子? “手很累吗?要我帮你写吗?” 开头有些陌生的声音,到了后面变得熟悉。 稻川秋抬起头,愣住了。 山崎樋坐在她面前,不知看了她多久。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微微一笑:“事先声明,我没有抢你的票。” “我只是买了一本书,就抽中了上上签。” 他只是参与了一次普通的任务,就认识了足够铭记一生的人。 稻川秋梗了一下:“那……恭喜?” 山崎樋无奈地笑了:“就是这种反应?你可真是死性不改、无药可救。” 稻川秋确认了,这就是山崎樋。此人虽受时间磨练,眼下的黑眼圈加重,整个人宛若男鬼,但毒舌本事只增不减,国文水平也是大大提升。 “那你想要什么反应,”她耸了耸肩膀,无赖表示,“我可以表演给你看。不过不能太久。” 山崎樋道:“那表演一个痛苦大哭的反应吧。” 稻川秋道:“对不起太难了。” 山崎樋好整以暇:“那就表演欢乐大笑的表情好了。” 稻川秋道:“对不起还是太难了。” 山崎樋气笑了:“你又耍赖了。” 稻川秋奇怪地看着他,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现在才知道?我不耍赖那还是我吗”。 山崎樋又在她的眼睛里败退。所以说他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长进,仍然是那个在她走出来时睁大眼睛的毛头小子,而她在他眼里一如当初闪闪发光。 稻川秋扭了扭有些发酸的手腕:“快点说,要写什么?” 山崎樋道:“你的联系方式好了。” 稻川秋呵呵两声:“私联睡粉这种丑闻会让我身败名裂的。你不要害我。” 说着在书页上写句子,不等山崎樋再说,她又在下面飞快添了一串小小的数字,把书合起来推过去,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削梨子好吃还长得帅,你是例外。” “好了,下一个!” 山崎樋被迫不及待的书迷推了出来,异世界文豪真够受欢迎的,他没有马上去看她在书上写了什么,展馆很大,到处都是和书籍内容相关的海报和摆件,他漫步着,随着人流走,最后停在一座雕塑前。 水往下流,星辰被裹挟着向下坠落,有人抬起头伸出手试图接住星星,看着水流的走势,他才接不到;然而雕塑的主人很仁慈,没有将这一幕刻画到底,于是抓星星的人还满怀期待,或许有机会。 山崎樋打开了手中的书。 上面的句子是, 【被捕捉到的流星会变成不值钱的石头,被追寻一万年的顽石将会变成月亮。】 他重新把书合上了,哑然失笑。 月亮早就已经挂在他心头。 被叫到号的时候,狱寺隼人像在医院里被医生叫到了一样,僵硬地坐下了。 稻川秋抬眼看到他,觉得他的脸色介于严肃和放松之间,哪怕是文笔最精湛的文豪也无法描述他可能的心情。她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又问:“你怎么来了。” 狱寺隼人拧起眉毛,抓住重点:“我就不能来了吗!” “等等这不是重点……” 她给认识的人都送了门票,而门票是从编辑手里拿的,而以编辑的狗腿程度,送来的当然都是第一档的门票,也就是能和她短暂谈话和签名的那档。 稻川秋原本以为他们会到处逛逛。至于和她短暂谈话什么的……他们可以随时找她啊? 稻川秋的表情显然让银发青年很不悦。虽然他比十四岁时年长了很多,但他还和少年时期一般,一点就炸,像只不高兴的气球。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还要来、怪人,”稻川秋嘟囔了一声,干脆偷懒,也不走流程了,把书推过去道:“你想写什么就自己写了,剩下我签名就行了。” 他的脸更臭了。 “谁说我不喜欢——我就不能单独喜欢你写的东西——不喜欢你吗,骗子!” 哦豁。稻川秋:“久违的称呼。” “都说了不是骗子,干嘛还揪着那么多年前的事不放,”她抓住他小辫子一样指出,“到底谁才是骗子啊?” 狱寺隼人的脾气真是奇怪,如果不是彭格列岚守。他早晚因为天怒人怨而被群殴。稻川秋摇头晃脑,干脆也不签什么书里的句子了,就大摇大摆地写,“谁是骗子、我从来不骗人!”写完了递过去。 “拿走吧,”她表示,“对了,出去的时候记得把你的炸弹收好。敢在我的场子上捣乱,小心我告你首领。” 狱寺隼人:“……” 第186章 狱寺隼人带着杀人的目光离开了。 他的首领前后脚就进来了。 也就是排签是匿名的,否则狱寺隼人非得恭恭敬敬先把沢田纲吉请进来不可。稻川秋一看到棕发青年,就开始告状:“快管管你的岚守。他到处捣乱迟早会吃瘪。” 沢田纲吉:“可是……” “没有可是,”稻川秋阴森森地说,“不听我的话,小心我告你老师。”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败退着露出了好恐怖的吐魂表情。 不过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了下来。稻川秋心安理得把笔扔给他自己写,好欺负的首领也接了笔过来。 这些年他倒是练一手漂亮的字,可以想见reborn对他做了什么。优雅的字体铺在纸面上,稻川秋啧啧称奇,接过笔一挥而就,自己的名字贴着沢田纲吉的字迹。 “不过,怎么是这句话?”她有些纳闷。 沢田纲吉写的句子在书里出现过,但是有些冷僻。 “苹果的腐烂带来了他的醉醺醺”。 如果不是稻川秋记忆力好,她差点以为这是蠢纲原创。 沢田纲吉摇了摇头,笑了起来:“刚好看到这里,所以印象深刻。” 其实他看完全书后都一直喜欢这句子,或许因为她的出现就像少年人偷酿的酒,酿得不成熟,果味在腐烂,喝了一口之后,整个青春期都醉醺醺。 沢田纲吉站了起来,没忘记提醒:“我们说好下个月……” “我已经和编辑说过了,下个月会去意大利采风的。” 他笑了,沢田纲吉学会了促狭,说:“他肯定要怕你一采风便消失三两年。” 稻川秋面不改色:“对啊,真怕他抓着我的衣袖哭。” “其实我也很害怕,”他说,“不过我不只会哭了。” 说着他走了出去,背影挺直,像支找回脊梁骨的竹子。稻川秋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下一位!” “ciao~”轻佻的声音同步传来。 来人出乎意料,因为死过一次差点被以为是转世幽魂。稻川秋看到他的时候战术后仰,遮住眼睛,喃喃:“我在做梦。” “梦里有我?这梦可真不错。” 白兰杰索笑盈盈地道:“真没想到我不是单相思,你也对我念念不忘。” 稻川秋:“……”这人在说什么。 她和白兰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只想把这人扔出窗户。但哪怕现在世界限制逐渐放开,东京街头突然出现一只鸟人也绝对会引起轰动,她只好按耐着露出制式微笑,同时写下最短的一句话,把书推过去。 她写字的时候,白兰就一直坐在她面前,用狂热得不正常的目光含笑看着她。深情款款而毛骨悚然。 稻川秋真有点毛骨悚然了,于是在他凑上来的时候给他的脸来了一拳。 “哎呀,”她无辜地说,“你干嘛用你的脸打我的拳头。” 白兰“嗤嗤”地闷笑起来。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的,不过稻川秋同样不知道精神病院里的顾客为什么大笑大叫,所以她纵容地说: “下一个。” 白兰被请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反抗,这人好像真是来签售会的普通客人。只是走出门的前一刻,他微微偏头,看向她,露出了那样奇怪的笑。 “我没有说错吧~新世界?~” 稻川秋觉得他真的应该去看看脑子。 签了好几百本之后,稻川秋觉得她应该雇个人专门帮忙签售的。写字真的好累。 所幸签售的环节也快到了尾声,而且期间不断有熟人出现:他们都很自觉地自己把句子给写了,稻川秋签个名就行。 “但是来得人太多,会让我有种熟人见面会的感觉。” 她和诸伏景光吐苦水,“而且大家还都知道我在书里写了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我剖白心迹给不认识的人看,却发现认识的人也都探头来看一样。虽然不痛不痒,却总觉得不自在。” 诸伏景光微微笑了起来,黑暗组织捣毁之后,他回到了公安机构,上头考虑到他的心理健康,给他放了长假,这也是他现在有空过来的原因。 “剖白心迹这种事情,会让小秋不自在吗?” 稻川秋点头抱怨:“毕竟现实里谎话说得好好的……” 在文字里却没有办法撒谎。就算费尽心力掩饰,真正的心也会融化着从字里行间淌出来,烫得捧着书的手上留疤。 诸伏景光无法体会她的烦恼,为此提出的提议十分笨拙:“嗯……不如,写的时候胡言乱语得像是在说谎?” 这是在说什么啊、这样别人不会觉得作者在说谎只会觉得作者疯了好吗。 被瞪了一眼的诸伏景光摸鼻子:“抱歉……我一点经验也没有,所以给不出有用的方法。” “你没有说谎的经历吗?” “没有。尤其是对你……一次都没有。” 对她来说很困难的事情,对诸伏景光而言从来就不是难事。他有些沉默,可是和她说的话里都是剖白的心迹。 稻川秋把他推了出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的,下一个!” 山本武排的号码在很后面,他进来的时候,签售已经快要截止了。 对于稻川秋的烦恼,他同样觉得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他就给出了解决方法:“如果说文字不能说谎,那么假装自己没有在说谎、写的时候被自己骗过去不就行了!” 稻川秋:“?” 好天才想法,根本不理解。这是什么天才杀手的本领啊,听上去未免太过抽象。 山本武摸着发茬笑:“好吧,可能是因为我有经验,所以会觉得这很简单。” 杀手试过骗自己,用直率的谎言告诉自己,“她肯定还没死,她肯定会回来”,久而久之他的心就相信了这谎言,逐渐将它奉为真相。 他的心很容易被欺骗,只要是他想要的谎言。 不过,后来谎言变成了真实,倒是意外之喜了。 还在傻笑的山本武同样被推出了房间,看着广阔的大堂中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感觉到一种生命力的涌动。 真是太好了,不管是身体的感官还是现实还是他的心,都在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世界。 签售结束之后有一段时间的中场休息。接着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开始请客人们到中央的 大厅集合。 不久之后就是新书的正式发布会。虽然已经有小部分人看到了先行内容,但正式内容还是谜团。被吸引的人们拥簇在大厅中,听着主持人的介绍。 “新书《果》是一本中篇小说集,内容收录了三篇独立而隐有联系的文章,对于……” 主持人的声音很有煽动性,台下的观众伸着脖子听着介绍,不时发出感叹惊呼声,其声音之众之广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美国飞船出事的消息传回了国。 稻川秋站在舞台的角落中,向下眺望。 场馆的大厅太大了,一眼望不到头;人们像是碰撞的原子一样,偏偏不相容,作为独立的个体而攒动,想要在里面找到自己相熟的人需要一点时间。 但也很容易。 彭格列众人分散在何处,giotto在和一个看上去很痴迷的书粉交谈,g在说着什么,朝利雨月对上她的目光,和她招了招手,蓝宝正在偷偷打哈欠,察觉到她看过去的时候连忙端正了站姿,一副大爷我很帅吧哈哈哈哈的臭屁表情。 山本武和狱寺隼人正在说着什么,一个面色发急,一个则笑得从容,沢田纲吉正在被reborn敲脑袋,阿诺德和云雀恭弥远离人群,根本没来,倒是云豆飞来飞去,偶尔看投缘的书粉顺眼,就会恩赐地点点脑袋表示认可。 有一团雾浮在人群里,仿佛能听到“kufufu”的笑声,但始终看不到人影。白兰表情夸张地拍着入江正一的肩膀,后者表情发苦。 她认识咒术界的人也来了。家入硝子苦于公共场所无法抽烟,往嘴里塞了棒棒糖,夏油杰和五条悟刚才在签售的时候捣乱,被她一人赏了一个脑袋上的大包,正在老老实实地维持秩序,伏黑甚尔气势比较惊人,方圆三米没有人敢靠近,他像画圆一样在场馆里走来走去。 太宰治正在和编辑交谈着什么,中原中也今天原本想带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来捧场,被她伪造劝阻那样不是捧场而是砸场之后,只带了几个亲近的属下,正在和江户川乱步吵架。不知道在吵什么但看上去是单方面碾压。q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原本有点崩溃的精神慢慢恢复,又能在人丛里到处走了,小孩显然很高兴,捧着书到处找人聊天。 警校毕业生在役警察们在这样的场合里更加警惕了,大概是怕有人来砸场,他们正用奇怪的组合巡逻,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一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一组,伊达航一边陪娜塔莉说话一边观察四周,好有职业操守。 因为人太多了,升腾的情绪粒子填满了整个场馆,看不到的人另谈,能够捕捉到它们的稻川秋却觉得浓度过高,快要被淹没。 第187章 她默默收收手指,情绪粒子们高高兴兴地扑了过来,在她手心里凝成小小的果实,在她的眼中经历新生成熟腐烂的进程。 “那么,让我们请稻川老师来为我们说几句——” 到她上台了啊。 稻川秋走到了高高的明亮的舞台中央,从过去喜欢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小孩,从习惯抬头看其他人而不是低头的小姑娘,从用谎言来掩饰自己真实心绪的表述者,到现在落落大方、任由光落在自己身上、俯视着台下、不畏惧说出自己心声的人生主角—— 她松开手,情绪粒子散开,果实的香味填满她的鼻端。 “谢谢我的读者们、我人生中重要的人们…… “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故事中。” 纯粹属于他人的果实,现在融入她的心绪,飘散四方。 工藤新一和毛利兰站在场馆的一角看着舞台,隐在角落中的杀手望着他的猎物,彭格列们手机上是准备处理的事务,他们抬头看着他,夏油杰、家入硝子和五条悟都是加紧祓除咒灵赶过来,正在休假的警官们已经想好了下一段任务的目标,横滨这混乱的城市终于要迎来改变,中原中也、江户川乱步他们却都站在这里…… 大家都有不同的故事和人生,精彩纷呈,璀璨无限。 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却都在她的身上产生交汇,如同不同的命运线在她身上交织,灵魂轻轻地说,“缘”。 能够认识你们是我再幸运不过。 稻川秋想起很久以前在警校世界中,她在寺里抽了一只签,那时候签文空空,老和尚说不出她未来,她也说不出她未来。 此时此刻,那支签文却浮现在她脑海中,一如她为自己定下的未来。 “我会继续写下去,在这个世界里长久地存在着抓着笔,写下我人生未来的每一笔感触。” “请你们继续存在我的生命中,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的、能够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她听到情绪粒子膨胀到极致后爆炸开的声音。 光明璀璨的世界把未来照得充满诱惑力。 ——谢谢你们存在,致我的每一次起笔。2025/3/28 2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