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质昏姻》 第1章 [现代情感] 《优质昏姻》作者:声宁【完结】 本书简介: 【高高在上毒舌女vs隐忍不发傲娇男】 【女非男c,1v1,丁克,非典型现实版先后爱】 名校大厂、顺风顺水的吴优,和长跑五年的医学博士男友分手后,转身跟暴发户李执领证了。 他花心、学历低,似乎除了不错的皮囊,别无长处。 吴优断定,自己绝不会爱上他…… 那日,吴优花枝招展去见前任,李执一旁极尽挖苦:“你这是想念、挂念,念念不忘、心心念念” “李执,想不到你书读得少,词汇量倒是挺丰富。” 怎么会有这么刻薄的女人李执也不允许自己爱上她。 【同岁双强,酸涩拉扯,治愈救赎,平视的爱情】 这女人,第一眼,夏夜清风;再一眼,邪门歪风。 那男的,初见时,帅气富贵;再细查,渣男草包! “反正你们不对付,你俩领证最安全。” “要不先签个合同?你在上面一次,我在上面一次?” 那句话藏在心底:“我是你拿不出手的人么?” 名企精英女vs创业小老板 她以为他浅薄、俗气;他以为她算计、高傲。 吴优是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李执是她意外的跳脱。 李执是条转环溯回的游鱼,吴优是他迟来的酸楚。 拒绝相爱,又不得不爱。 爱上一个人其实挺危险的,意料不到、不受控制、甚至悄无声息……烛台倾倒,起初只是角落里无人察觉的一簇火苗,最后往往是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燃烧。 排雷: 1.写实风,日常、平淡、散漫;地域背景略浓。 2.男主学历因为家庭变故,有魅力、守男德。 3.女主不擅长爱人,原因在后部分揭开。 4.处女作,基本代表作者三观,任意雷点欢迎弃文。 第1章 出轨 男朋友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前言:一个披皮现实主义,内核浪漫纯真的故事。于平凡细微处,寻缱绻与温柔。 * 一切陡然乱了套,吴优坐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里。身着简洁干练的米色西服套裙,高马尾的每缕发丝都精致入微,目光却呆滞地放空着。 此刻是2018年,魔都繁忙又普通的一个工作日。街畔的景色正好,可并无太多人逗留欣赏。 中午的cbd,人们来去匆匆,像一颗颗高速运转的微量粒子。连就餐也延续着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 惯常的时刻,吴优是这其中驾轻就熟的一员。她通常会吃份减脂简餐,然后捧着一杯冰美式上楼。 毕业四年多,26岁的吴优在职场中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于这家知名电商网站,担任商业策略经理。 小群里兔姐给她传信儿,头儿已经上去了,她今天饭吃得有点久啊。吴优收了收心,点了杯热拿铁,还多加了两泵糖浆,打道回府。 五楼是零售事业群的时尚服饰部。吴优站在洗手间的大理石台面前,掬起一捧冷水,恶狠狠地拍在脸上,清醒了一把。 抽出张纸巾,细致地擦干脸颊的几颗水珠。归拢不小心垂坠到耳边的两缕碎发,再对着镜子露出一幅标准笑容。 收束昏懵的思绪,仿佛掸落衣角的几粒灰尘。 然后吴优在工位上把键盘敲得飞起,下午效率分外得高。不能摸鱼、早点把活儿交了,才有时间下班悲伤。 这就是一个理性的职场女性,发泄也要排个时间表,列到“to do list”上。 恋人丢了已既定,饭碗可千万得端端好。 抽空在小群里跟兔姐和琢子预约档期:“今晚别加班,优姐危,速归!” 吴优工作的a司有取“花名”的传统。她的是“无忧草”,也是她从小的网名。 相熟的人偶尔还会调侃一句“无忧姐姐”,或是因着资历、她被尊称一声“优姐”。 人如其名,就像她经常调整的公式模型一样,吴优聪明通透,一路的人生轨迹都是精密计算好得般。似乎是永远不会被情绪所困,永远能理智选择最优解的人,至少在外人看来。 兔姐花名“慢兔”,是吴优的部门同事乔靓,比她大四岁。和精干的吴优不同,三十而立的年纪,兔姐却选择了“躺平”做老油条。 别人都快她慢下来,自是有资本的:入行九年,司龄六年,光增发的股票就是一大笔钱;加上早早买的房产价值翻倍,是凡人羡慕不来的神仙姐姐。 琢子是吴优的前徒弟李琢。记得她实习第一天,有点可爱地自我介绍:“可以叫我小镯子,就在大家手边随叫随到。”她身上有着莫名的乖巧谦卑,简直配不上她的技术实力。 这里不是她的终点,后来吴优私下帮她搭线,第二段实习去了部门的算法岗位,拿到行业最核心的顶尖岗位。 三人组是一起健身干饭、摸鱼八卦的好搭档。爱吃爱玩是女孩们永远的主题。但此刻,吴优选不出餐厅,想来还是回家吃外卖合适。 破天荒地早早踩点下班,初夏的残阳染红了错落迭起的城市天际线,人们却无心欣赏。 坐在住处的客厅里,吴优终于哭出声。把兔姐和琢子给吓坏了,这是俩人头一遭见她掉泪。 空气中弥漫着外卖冒菜的红油味,吴优一边往嘴里夹脑花,一边涕泪横流。实在有点黑色幽默。 兔姐气得恨不得雇人暴打报仇;连一贯温顺地如同没爪猫的琢子都说,要不咱上论坛曝光他? 吴优自己也有点吃惊。还是哭了,自己居然做了回输家,这五年来游刃有余、满不在乎的不是她么? 她褪去套裙,换了件软绵绵的家居服,把头发扎了个蓬松的丸子头。打眼一看像只灵巧的小兽,纵使牙尖嘴利,终究有着年轻稚嫩的底色。 事件走向飘忽又俗套,吴优那终于博士毕业的长跑男友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和高意昆谈了五年,一切都是完美的设定,除了这个结局。 两人来自地级市w市的同一所高中,之前是并不熟悉的临班同学。吴优大学去了省会南京n大物理系,高意昆则来了上海在j大医学院读八年制。 相似的背景、相同的优秀,大四那年的校友聚会,男生重逢了隔壁班这个学霸姑娘。记忆里清丽的眉目出落得愈加亮眼,像一束析长的铃兰、舒展却不张扬。 吴优对他的追求并不反感,良好的家教、温煦的长相,是个知进退的聪明人,可以一试。那时她已经签了沪市的外企,如此看来,跟高意昆也算是恰逢其时、正是良选。 谁料想良选成孽缘,如今沦为吴优完美生活的报错,打断了她的有序计划 。过去五年,她上班、他读博,共同规划将来结婚买房,甚至还互相拜访过父母。 初春的时候,高意昆工作签定了市里最好的医院l院,吴优也刚刚升职年薪突破半百。 多么完美的爱情,多么优越的人生。吴优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从小就知道克己循制,也懂得理性自持。 她走在一条世俗意义里成功的道路上,直到这狗男人给她来了坨狗屎,这把真是打了滑。 甚至这个消息,还是别人告诉她的,这渣男连直接分手都不敢。两个月前,吴优就总感觉哪里不对,高意昆一副郁闷压力大的样子,也不主动发信息和约会了。 吴优不是爱缠人的女生,相反她从来不让忧愁过心。直接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医院 和学校两边都赶时间,没心情。于是两人直接来了个冷静期。 中午在咖啡厅,许言偷偷过来找吴优,她是高意昆的同门同学。跟吴优一样是w市人,这么多年有些交情。 原来高意昆在医院时,新认识了个姑娘一直在暧昧。年后突飞猛进,这两个月人家那边快水到渠成,据说都见家长谈婚事了。同学都知道快要收喜糖了,许言不忍心吴优还蒙在鼓里。 李琢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师傅,小声嗫喏:“你是不是还爱他?要不想办法挽回?” 吴优被她这句话气得半死,一着急,麻椒粒卡在嗓子眼,咳了个天昏地暗、死去活来。 兔姐在旁边拍背灌水,末了对李琢说:“小孩子懂什么,这种男人还能要你看你优姐长得像垃圾篓么?” “我是心疼上月拍的双人豪华海鲜自助浪费了,你俩谁有空跟我去吃吧。” “我还心疼,如果再早几天挑明分手,我就不给他下单生日礼物。还以为他工作抑郁了,破例提高预算、精心挑选。” 兔姐在旁边提醒:“能退不?不能快挂二手回血吧!”吴优边哭边打开app,截图上架转手链接,减轻沉没成本。 伤心、但并未失控。 是的,有点难过,但还算理智。从小她就懂得爱是有条件的。 吴优生在和美的中产家庭,父母是教授和政府职员的经典组合,上有一个哥哥在美留学。可作为一个成熟的都市女性,她早已在过往的亲情关系、考试、找工、晋升、租房里,变得坚硬独立。 第2章 不似外表的轻盈清朗,她和柔软没有一毛钱关系…… 吴优没幻想过跟高意昆做痴情佳偶,没想当他手心的一个公主。在遇见他之前,她也被好几个男生追求过,只是当时忙于学习和工作。其中有更浪漫痴情的,她反而一直是慢热踟蹰的一方。 她的大学闺蜜,物理学在读博士萧薇说过,吴优在感情上是个小学生。当萧薇和恋人即兴在骤雨中漫步时,吴优会把七夕约会排在加班后;当萧薇和恋人吵架彻夜失眠时,吴优从不把情绪过夜吃嘛嘛香。 萧薇说,你从未感受过炙热,生命是缺失的。可吴优好像就是这种人,不会爱得天昏地暗,只能点到即止。 连兔姐方才都小声地吐槽了一句:“我觉得他劈腿早有预兆,你还记得高医生的医院门朝哪面开么?” 吴优……有点过于不粘人了,男朋友更像是她的一条任务支线、一张游戏套卡,搁置在生活的一角。 她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又没病,没事去什么医院!” 还好如此,吴优并未感受深刻的伤害。更多的是对高意昆的道义批判:他可以不爱她,但不能骗她。 比起不被爱,吴优更害怕被当做傻瓜。怎么敢糊弄她?这是对她智商的侮辱! 吴优懂了泪水的由来。她讨厌失序,不喜欢出格,高医生这张自己一手挑选的安全牌,却成了最大的嘲讽…… 仿佛在点破她,无论能力再大,终究无法掌控与世界的链接。 得做点儿什么,不能是哭闹上吊那种戏码,她并不想找回这个男人。她要做的是,如何恶心他。 琢子说:“要不把你们过往的照片、纪念品,发群里质问,让他后悔、让他丢脸!” 兔姐笑了,这是情场高手的统治区:“错!男人不会因此后悔,只会美不死他。两性关系里,男人是没有道义感的,只在乎竞争的输赢。” 吴优赞同,别没恶心成男人,自己的一世英名先毁了。成了同学口中念念不忘、留恋旧情的女人。 “想恶心男人,要否定过往的爱意,你再多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肯定。” “要让他的同学亲戚,都知道你们分手了,你过得更好。男人最好胜,必定偷偷比较。” …… 吴优当机立断:开始相亲。并给自己订了kpi,两个月搞定,听说高意昆可能会趁入职前举行婚礼。 她标准只有三个:“比前任帅、比前任有钱、比前任背景好!” 时间紧迫,擦干眼泪、撸起袖子,气氛立马多云转晴。果然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 她一定要携男友出席这个婚礼!反正也好久没回家乡吃席了!婚礼现场会有高意昆的父母、同门、高中校友,好多熟面孔,吴优竟突然干劲满满,有些期待。 最后,三个人举起奶茶,干杯痛骂:“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兔姐早已是红尘飘过、游戏花丛,看起来无忧也打算封心锁爱,果真是物以类聚。 琢子轻吸了一口奶茶,犹豫着补充:“优姐不要对男人绝望,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比如我哥。” 吴优噗呲乐了,她早知道李琢有个好哥哥。琢子这么单纯可爱,能看出来被亲人呵护地很好。 虽然还是学生,偶尔也会戴大牌首饰和奢侈品包包,一看就是很受宠的小女儿,在充满爱的家庭长大。 她好像还说过哥哥做生意,特别靠谱能担事。吴优自己也有同岁的哥哥,没觉得这么神奇啊……真怀疑,琢子的哥哥,是真跟别人的不一样,还是她滤镜戴得太厚。 兔姐忍不住戳穿:“因为你哥对你是家人,说不定他谈恋爱时也是大!渣!男!” 一向好脾气的琢子皱了皱眉头,不服气地嘟囔:“那不可能。” 兔姐真是有先见之明,不久后,吴优就见到了琢子的哥哥李执,并单方面判定他为顶级大渣男! 第2章 祛魅 窝边老草不想吃。 李琢在吴优家耽搁地久,到家时已经十点。开了房门,没意外地,哥哥李执已经回家了。 她哥这套房子地处中环、临着苏州河。开敞的纵厅被改成工作间:长条的原木条桌上面摆放着两台电脑和笔记本,还有文件、图稿、打印机等等。 当初装修的时候,李执笑称“反正也是孤家寡人,工作和家庭没界限。” 果真,搬到这栋房子后,虽然生意越做越好,他却没正经地谈过恋爱。 客厅只开了角落里的射灯,昏黄光线洒在正谈事情的两个男人身上,左边剑眉星目、宽肩窄腰的是李执;右边略显俊秀、白净娃娃脸的是李执的合伙人沈南雨。 顽劣的痞帅与乖巧书生气,不同的风格却同样吸睛,再加上两人的公司是做服装生意,时常让人摸不清,这是老板还是模特 三年前,李执上海的外贸公司是在这间客厅起步的,后来步入正轨,才在虹桥路那边租了办公室。 那时李执已经在h洲老家做了几年实体,还盘下了两家工厂。h洲是传统的纺织重镇和童装中心,当地人商贸基因根深蒂固。 李执的路,好像是家乡年轻人的一个普遍选择,不算出格。生意已经稳定,似乎离那个幼年就有的目标越来越近。 但他不是安于现状的人,正值沈南雨大学毕业回国,就鼓动李执来上海,开发业务的第二增长点。 h洲的生意既然已经跑通,是一个恒定的现金流导入。可稳健的生意人不能只靠一条腿走路,风起时赚钱很快,风去时全靠着多元性去抚平波谷。 这是父亲留给李执的最深刻教训。遥远的记忆里,当年家里生意可比他做得大多了,可真是高楼宴宾客,鲜花艳似锦。最后破产虽然有被人设计的原因,但也因为太过冒进和单一。 如今的一切,完全是李执两手空空奋斗得来的。沈南雨这个二十年的发小一直看在眼里。 琢子从冰箱拿出瓶气泡水,看到李执跟沈南雨还在讨论新品牌的事。 他们有自己的工厂,之前做外贸出口是代加工多一点,国内有一个走量的品牌。现在资金有了回旋余量,在做品牌升级的考虑。 小姑娘忍不住吐槽他俩:“这个点儿还这么努力,果然是给自己打工的。” 沈南雨嘴贫:“真没良心,比不上你们名企大厂啊,上班摸摸鱼就有高额薪水。” 他知道李琢全家最是受宠,和李执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乖乖读书过安稳日子就行。 而沈南雨有点能力,之前是在一家快消大品牌做市场。他出来单干,一是沈家是不缺钱的,一是看不惯大公司上传下达太机械,想自己做出点成果。 李执没搭理这俩人,他白天 去了趟嘉兴工厂,中间还拐到临平见了个客户。在家懒得斗嘴,跟熟悉的人在一起,他反而话不多。 琢子看到桌子上的一叠资料,想起之前跟吴优实习时,她在做平台上服饰类目的发展策略。 吐槽归吐槽,其实她对哥哥的事很上心:“我师傅负责的那块分析,跟你们的项目有点关联哎。” “就是那个对你很好的无忧姐姐?” 李琢第一份实习就是跟着吴优,教了她很多职场小九九,怎么复盘每周工作,怎么争取拿到能出成果的项目,怎么上下沟通避免被甩锅。 无忧的很多手法让琢子大开眼界,是个聪明又不拘一格的前辈,带着点飒爽的侠气。 李执被念叨地,好像因此记住了这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无忧姐姐” 。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 时间到了初夏。连日繁忙,倏忽间春天就已逝去。仿佛雪水消融、枝条抽芽都在昨日。 “找个时间,你约一起吃个饭?” 李执漫不经心地抛了一句。 “但是最近不行。”琢子懊恼地吐了吐舌头。 突然想起现在的吴优可不是无忧姐姐,她正“为情所困”呢,应该没时间接私活。 “都成。” 李执没再追问。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燕子衔春去,薰风带夏来。”1万物都有次序,着急不来。 生意人都懂得时机很重要,李执从不强求任何事。 电脑屏幕弹出微信窗口,他垂下眼帘掠过,并没有去回。一闪而过的头像激起了琢子的好奇心,是个艳丽的美女! 沈南雨也跟着瞟了一眼,是上次在他姐姐沈南风设计工作室那遇见的兼职小模特,戏剧学院学生,盘靓条顺特漂亮。 “啧啧……” “啧你个头啊,沈南风拿我做人情,乱给联系方式。” 李执懒得理沈南雨,挪过鼠标轻点两下,冷漠地点了删除键,毫不留情。 他是正常男人,也空窗太久太久了。所以沈南风押着他加,推辞无果后就应付着通过了。 可跟这妹子不太对味儿,他不喜欢太甜太腻的,像满溢的一杯小糖水。姑娘挺好,是他提不起兴致应对。 第3章 沈南风问李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她追在后面各种枚举,李执一一摇头。 “行行行,甜的不行,那你喜欢咸的吧!”沈南风无奈摇头,口味挺独特。 李执并不是那种温柔的好好先生。他精力和时间都有限,最近为品牌和老宅的事分神。想来要跟沈南风讲明:他暂时不想谈恋爱,烦请高抬贵手。 一天见识了身边人的各种纠葛,给琢子祛魅了:现代人的感情真是个搞笑又奢侈的玩意儿。 第二天上班,琢子专门绕到策略组的工区。看到吴优已经坐在电脑前,全神投入工作。睫毛根根挺翘、腮红高光撸了个全妆。 不正常,真的不正常。 别人失恋是丧气,优姐失恋怎么好像吃了兴奋剂? 等一贯晚到的兔姐坐下的时候,吴优一杯冰美已经下去大半。 透明咖啡杯壁上冷凝水滑下,好像昨天的热拿铁和晃神已是过眼云烟。 兔姐忍不住在小群开炮:“吴优你怎么幻化成奋斗逼了?等等,你不会是瞄上咱们老板了吧?” 她们的老板,也就是策略部的头儿陆峰,三十出头,算是有钱、有背景、以及勉强小帅。 “???” “我有这么不挑?我瞄上的不是老板,是老板的这个位置,谢谢。” 这是句只能在小群说的心里话,此刻吴优太想升职加薪了! 昨晚送走兔姐和琢子,吴优就打开电脑,对高意昆的社交账号进行了地毯式搜寻。以她缜密的信息检索能力,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出轨对象。 想不到吃自己的瓜是如此手到擒来,太没挑战了。吴优不禁感慨,这男人是太过自信她不会查他么? 毕竟交往五年了,高意昆知道吴优是那种爱里来去自由的价值观。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不坦诚? 看来这渣男是怕两头踏空,还给回到她身边留余地。行,居然敢让姐给你当备胎啊? 也是难为他一边忙毕业的事,一边忙临床,一边还要顾着两个女生,真是个精力旺盛的时间管理大师。 可能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吧。在看到那妹子家世时,吴优有点理解高意昆了。医学世家,叔叔是他即将入职医院的副院长,这背后的潜能是什么?不需多言。如此说来,自己输的不冤。 挺上进一男的!赘入高门了。 可夜里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以后高意昆平步青云、成为杰出校友、医学大拿时,吴优还是失眠了。 看前任过得好,真比吃苍蝇还难受。她不是个物欲繁盛、虚荣攀比的人,虽然一贯认真工作,也只是随遇而安、尽力而为就行。 但骨子里吴优讨厌输、也爱斗,她是一个遇强则强的人。从小受到的教育,把她培养成一个隐形的绩优主义。 她没受过太大的苦,却在父母严苛强压的规训里、与同胞孪生的哥哥对比中,变得过分地要强,其实比普通的物质贪欲还可怕。 午夜梦回的暗夜里,吴优还是掉了两滴隐藏的泪。不能说高意昆耽误了她的青春,过去的五年,她不止有恋爱,还有朋友、工作。 女人的青春,从不以男人为刻度。 只是他让她愈加对人性失望,对未来的婚姻陷入了迷茫。 一个她堪比拿着游标卡尺筛选出的“六边形战士”,依然是落了窠臼。 吴优的那股劲儿被挑起来了,她要好好规划下自己的职业发展了。a司的组织架构比较扁平化,特别是吴优所在的商业策略组。他们是中台岗位,并不直接产生利润。学历背景好、起薪高,但上限一般。 以前的吴优能够知足常乐,但现在她不知足了,并且很急迫。 中午三人组一起去食堂吃饭,吴优顺手在公司内网相亲板块发了个帖子。并在兔姐这个交际狂的线下推广下,下午就有五六个相亲候选人。a司年轻人多,其中理工男尤其多,目前看来吴优的相亲形势一片大好。 只是时不时弹出来的申请红点,让吴优的强迫症犯了。第一次搞相亲,原来是个体力活啊。 熄灭屏幕去开例会,惯常的月度经营数据讨论。部门大老板和隔壁运营组同事也在,热火朝天、例行甩锅。吴优调出了昨天下午的ppt做铺垫,对于上个月运营组主推的活动,反馈并不算好。 打配合她先冲,陆峰在后面做总结,白脸他唱。最后结果如陆峰所愿,大老板拍板由策略组主导新的活动项目,之后运营老大再出细化。 例会结束,陆峰又约了个小会议室,吴优估计是要讨论新活动。 没想到他第一句是:“恭喜,欢迎回到单身阵营!”笑得有点灿烂,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例会吴优的默契表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谢谢啊,头儿有小鲜肉给我介绍么?” 吴优把小鲜肉这三个字咬得尤其重。大事上必须得拎得清,当初吴优刚入职,陆峰就约过她看电影。都是成年人,不用点就透。 她暂时没想要离职,这窝边草可也不想吃,何况还是根老草。吴优看透了,男人嘴里的未来可能是屁话,当下的感受就尤其重要了。 花男人钱容易被人戳脊梁骨,但体验男人年轻的身体,就是合法合理、两情相悦了。 相亲三要素里,帅、有钱、背景好,排名是分先后的。兔姐就说过:男人的金钱、工作和背景不一定被你享受到,但时间、硬度、长度却是真的可以让你爽。 吴优深表赞同,并表示这三个要all-in。活脱脱一个既要又要还要的领导。 当吴优把备选对象扒拉一遍后,发现自己这香槟开得有点早。钱和背景不成问题,能跟她成为同事的,大部分这两条都不算差。 脸却是个大难题,唰唰划掉一多半,好不容易留下两个。已经是颜狗最后的妥协了。 不过她竟然有种“选妃”的快感,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呢。 周中吴优还主动请缨,跟算法同事去北京出了个短差。陆峰也发现她最近工作分外积极,打趣她:“别人是借酒消愁,你是借工作疗伤么?” “不是呢,分手了得自己赚钱买房,头儿下次打绩效记得我就行。”插科打诨、半真半假。 吴优不是傻瓜,职场只做不说容易任人宰割。表忠心站队她都行,但别用虚情假意糊弄她。领导恩威并施,下属油盐不进。 这次出差是和李琢一道的,自从琢子换岗后,久违地一起工作,两人抽空逛吃一圈。 在前门吃完卤煮,她们去景山公园看夜景。登上万春亭、拍了亮灯的故宫,吴优难得地发了条矫情朋友圈:“走在地安门外,没有人不动真情。” 呵,地安门早已被拆除几十年,现代人也很少能有真情了。 暮鼓晨钟送走年岁,徒留迷思。而吴优早就懂这点,在很小的时候,甚至无关爱情。 闺蜜萧薇点赞回复:“你个机器人有真情这种概念?” 发小陈宴回了萧薇:“悠悠在感情上不仅是机器人,而且是断电的机器人!” 对于陈宴的奚落,吴优一向是拿实际动作反击:“明晚约饭,你请!”她要选家米其林三星! 第二天中午乘着京沪高铁回申城时,吴优已忘记了昨晚的喟叹。两人掏出电脑,在小桌板上工作了一路。紧赶慢赶下车前终于完事,各自拎着电脑包出了虹桥站。 李执正好在附近,发微信顺路来接琢子。 李琢想起前几天说过的,让哥哥和师傅约个饭、搭搭线,两人工作可能会有交集。就开口询问:“要不坐我哥车送你?” 吴优忙不迭地推脱,也不是跟她客气,而是已经和陈宴约好了待会儿吃饭。周五傍晚延安高架上到哪儿都堵,还不如坐地铁快捷。 两人挥手分别后,吴优直接上了10号线去赴约,准备吃个大餐,就回去美美闭关躺尸。 然而生活的运行从来不能被完全规划。应该相遇的人总会碰面,就像河流终将汇入大海,晨曦终将隐没星光。吴优当晚还是见到了李执。 第3章 初遇 无耻至极vs邪门歪风…… 从蒸腾的火锅热气里抬起头,吴优接到了临时的工作电话,意识到一个美美的周五晚上即将泡汤。 等到她撸起袖子坐在书桌前,又发现和琢子拿混了工作电脑。 嗯,果真是祸不单行。 吴优直接打车过去找李琢,晚点有个数据还要发给老大,得抓紧时间。 琢子把李执的地址报给了吴优,她研三快毕业了,宿舍和哥哥这边两头住。下楼顺便拿了件快递,站在门厅等着优姐。 没多大点儿时间,吴优过来了。蛮巧的,傍晚琢子忘了把笔记本拿下来,还落在李执车里。 “我哥很快就回来了,门口有家冰淇淋蛮火的,我去买。” 李琢边说着就有点雀跃了,优姐是第一次过来,自己也减肥忌口好久了。 来回奔波间,吴优其实胃口不大好,但看了下对面那张兴奋的小脸,笑着点了点头。 第4章 吴优就帮琢子拿着快递,在门厅闲闲地等着。难得有个放空的间隙,站在一楼大堂的落地窗前,外面初夏的微风吹拂,枝叶浮动。 穿堂的风吹来,钻进t恤下摆,吴优甚至俏皮地低声吹了段口哨小调。夜色清凉、星光也好,生活苦涩,得逗自己乐。 一辆浅蓝色的保时捷停在楼前,吴优没有审视别人的习惯,但这车的颜色实在吸睛。在幽蓝的夜幕下,犹如湖面上荡起的一缕波光,她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车门开了,下来一男一女:女人甜美one piece短裙裹身,上身尽显沟壑,大卷秀发、长腿细腰,甚至比这车还要耀眼;男人穿得有点随意,甚至是错乱,吴优有潮人恐惧症,在内心默默咋舌那些个logo,真是浪费了挺拔舒展的体型。 低头看李琢发过来的消息,一张店招口味照片,吴优回过去:“我要红豆炼乳味~” 再抬起头,眼前又出现新景色:一辆轿跑从宅间路径直拐过来,没有减速直接斜着停在刚刚的浅蓝色车子旁。下来又一位时髦女郎,红色短发bobo头,有点丰腴却难掩美貌。 吴优不禁又透过玻璃审视了一下这个小区,只是个中环普通改善定位啊,怎么颜值分布这么顶? 男帅女靓,大半夜搁住宅楼前拍偶像剧呢? 李琢还没回来,这都快十分钟了,果真网红店要排队。吴优百无聊赖地踱步。 一阵香风袭来,刚刚的男女已经来到了门厅入口,存在感过强。 同时bobo头女郎大力甩了车门,哒哒地走向台阶。果然,气场相同的人大概率是同类,bobo头是来加入那对男女的! 只是当三个人在入口处站定,吴优才发现不简单,拉拉扯扯、一出好戏: 情绪比较激动的是bobo头,应该是输家;傲娇镇定的是长卷发,稳坐钓鱼台;至于那男人,走到了光亮处,确实脸还行。桃花眼配微敛的薄唇,一副好看又寡情的模样,难怪能招惹两个大美女。 战况有点升级,一些激动的话语清晰传来:“我跟你这么多年,你现在突然换个新人,你还有点良心和道义么?” 果然跟推想的一样,bobo头多年深情幻灭! “没办法,我很现实,只看颜值。你长胖了,还剪了短发。” wocao! 吴优今天也算是开了眼。这男人可真直接无耻,不对,还控制狂!那么漂亮的美人,胖点怎么了。还有,发型也算分手理由?太爹味了吧! “这些年我付出了多少?没有我能有你?” “补偿给过你了,金钱关系、明了清晰。” 啧啧,这男人一脸坦荡地说“金钱关系”。无耻到了极致,竟然有种凛然正气的感觉?! 这不是浪漫的偶像剧情,这是狗血的现实桥段。 bobo头显然不是那男人的对手,被打发走了。离开时流着泪的脸让吴优触目惊心,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在前男友面前失态,对于男人,纠缠果然是没有意义的。 那男人带着卷发美人往电梯厅走。两人似乎没太受影响,有说有笑。 一句话顺风传过来:“今天养精蓄锐,明晚咱们还要大战八百回合呢!” 吴优感觉自己的耳朵中毒了,都是什么玩意,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说么! 她又看了一眼,那美人是比bobo头要更娇柔美艳些,还把头往男人那边靠了一下。这狗男人是真爽! 嗯?他并没有陪美人上楼,待电梯合上,又扭头向门厅口走去,点了根烟。 说真的,他人是真渣,但皮囊是真不赖。简单的这两步,落在眼里满满地都是大长腿。发型还是抓过的,好生的一个清爽型男。 吴优不由想起了公司内网那群相亲的男嘉宾,要是有这一半的颜值,她也不至于打叉叉了。 如果没有刚才那幕,吴优简直以为这是老天赐给她的脱单福利。 她看着对面那男人,更觉可气。目睹美男变渣男,就如同上好的食材被煮糊。看人参烂掉,总比萝卜糠心更惹人叹息。 李执站在楼旁的月季前闷头抽烟,刚刚的争吵交涉后,话说得太狠,他也有点疲惫想放空。 这次更换模特李执很难受,他跟范容多年的交情始于微时。但很多事情不由人的意志来决定,市场有自己的偏好,他不得不现实。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糊口的商人,刚刚有点水花而已。他要为很多人负责,理想、审美和人情,暂时只能在利益之后。 放空的眼睛有了落脚点,大厅里有个女孩。其实方才路过,他就注意到角落那侧立的身影。 此时女孩站在门厅的水晶灯下,光的碎片折射在她的脸上。 李执猛然打起精神,努力回想着什么,像是在无涯黑暗中摩挲探寻。 柔软的带点稚气的一张脸,又有点熟悉,似乎在某个春日见过的一簇晚樱。 还只是刚刚初夏,那似乎并不遥远…… 嗯?可是为什么这张脸现在面露凶光?好像在瞪他。李执不服输地瞪了回去,顺道又看了一眼:她有着小巧的唇,微翘的弧度是稚气的来源,脸型也是柔和的鹅蛋脸。 最近正好在定模特,李执惯性地又琢磨了几眼。从上镜角度来说不够网红和锐利,在生活里却有点讨喜,就像这夏夜的清风,轻盈舒朗。 想起和沈南雨私下讨论过的, 市场买单的好看,和自己生活里喜欢的好看,有时候是互斥的。没办法,他们只是个网络品牌,做不到引领潮流,只能顺应市场。就像李执也不觉得范容的bobo头丑,但就是不适合给他们品牌拍片子。 吴优和那男人瞪了个回合,他居然还打量了她?!视线还定在她脸上!忍不住一个白眼翻过去。 双手抱拳,睥睨渣男。 莫名其妙吧,李执收回刚刚的判断:这女人不是夏夜清风,是邪门歪风。 花园小径的远处有跃动的身影,看那蹦蹦跳跳的姿态,李执笑了笑,琢子真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往外走向车子,去取出李琢要的电脑。合上后备箱,一抬头,妹妹献宝般地举着冰淇淋,站在他面前。 情况有点诡异,小琢子和那个男的站在了一起?吴优的瞳孔聚焦了,两人很亲密,这渣男莫不是琢子的哥哥? 就是琢子口中那个,世界上最好最有责任感的哥哥她说过的谈恋爱的理想型? 理想型?!屁吧! 李琢你对你哥不是眼里有滤镜,是有魔镜。吴优现在觉得,自己的徒弟不光职场里是个菜鸟,恋爱方面估计也一窍不通。 场面有点搞笑,三个人立在门厅吃冰淇淋。 李琢站在两人中间,她刚刚一个人拿着三个冰淇淋,手脚忙乱地跑回来怕化了。结果才吃了两口,又吐槽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好吃,还不如不吃减肥。” “你好善变,爽完嫌人丑,怎么跟社会上那些渣男似的?”吴优顺嘴就取笑了她。 李琢往右扭头看了一眼,今天的吴优怎么奇奇怪怪的?!优姐抢项目时犀利霸气,私下里对朋友可是温柔包容居多。 无忧姐姐被附体了么?琢子又想起刚刚介绍哥哥和优姐的一幕: “哥,这就是我师傅吴优,无忧姐姐,超级优秀超级关照我!” “优姐,这是我哥哥李执,经营服装和外贸公司,超级认真超级负责!” 李琢连用了四个“超级”,她很开心,踏入工作后最喜欢的师傅,和自己最亲的哥哥突然就相见了。 但她热烈的情绪,竟没有感染另外两个人。有半分钟的静默,没有人开口。 风吹来一丝花香,两人中仿佛有一片结界。彼此第一次在灯光下认真打量,像绷紧了的琴弦。 李执看着眼前的女孩,简单的白t,素着一张脸。离近看长得确实舒心,除了翻白眼的时候。 算了,谁让这是李琢的导师呢。他轻轻点了下头,嘴角扯了一下,微笑示意。吴优也微颔首,但脸还是有点冷。 李执站在一侧专心吃起来冰淇淋,就当那女孩是个面瘫吧。 李琢没话找话:“哥,优姐是n大高材生呢,物理系的。”妹妹语气浮夸。李执倒不意外,这种一脸高傲、眼睛往上看的女孩,肯定自小就是精英吧。 但说到求学,李执心中还是起了波澜的。那是他曾经的少年清梦,也是他无法示人的苦楚。 吴优没注意到李执望过来的幽深一眼,带着莫名的情绪。“那你哥是哪个大学的?”吴优直接问的李琢,并没有看李执。 她确实有点好奇,琢子一贯能干踏实、家教很好,又是j大本硕,她哥怎么看着这么不靠谱。这模样、这穿搭、这作风,妥妥一个纨绔登徒子。 甚至……近身才留意到,他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可能是刀疤的痕迹。 李琢罕见地低落了一下,低了头,嘴角耷拉下来。她的小表情被收在了李执的眼底。 “我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做服装和外贸了。” 他把话拾起,哂笑了一下。 第5章 吴优着实吃了一惊,尽管李执看着有点浪荡,但妹妹这么优秀,看起来家境也不错。即使成绩差混日子,也会被送出国水个学历吧。 她越过李琢,看了李执一眼。有探究、有不解,又有对他感情生活的了然:果然他是一个混社会的人,摸爬滚打、经历混杂,难怪对女人那么赤裸无耻。 但吴优觉得男人真是殊途同归,名校医学博士冠冕堂皇、掩饰自我,实质只看钱途;暴发户小老板直白外露,直言只看颜值。学历背景影响了他们的表达方式,改变不了渣男的内核。 都值得被鄙夷,她也并不遮拦那丝不屑。 李执和吴优的眼神交汇在一起,这个女孩的眼神带了些内容,并不令人舒服。 他见过这种预判的表情,在很小时候家里出事后搬到县城时,或是后来初创业为资源斗转腾挪间…… 踩高拜低、不足为奇。 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女孩脸上。 水晶吊灯在风中晃动,那响声入了李执的耳,像一尊琉璃塔悄悄地碎掉。 他不是一个弱者。他要保护母亲、妹妹,也习惯掩饰自己。每个人的运势不同,他抽到的签是那样的,那就受着。生活给出的道路充满艰辛,可他也踏血走过了。 “读书没什么意思,我赚钱可比名校毕业生容易。”李执翘起了嘴角。似乎是张扬的、恣意的、潇洒的,好像从来没有在深夜遗憾过一样。 这种漫不经心和玩世不恭,像刚刚第一面那种坦荡到极致的轻佻。 吴优想,暴发户果然是暴发户,可惜你妹的可爱谦虚是没学着一点。 莫名的好斗心升起,挑了挑眉:“但你跟琢子是亲兄妹,智商方差有点大哦~” “物理系高材生不也在帮人卖衣服,你比起仰望星空的同学,恐怕有点差距吧。” 李执知道吴优的部门是时尚服饰部,甚至,他正好拜访过运营条线。 “不一样,我们是电商大厂,流水的商家,铁打的平台。就像是租客和房东。” “可房东是你们老板吧?无忧姐姐,不过就相当于中介领份工资啊。也不一样。” 他跟着琢子的习惯,叫了“无忧姐姐”,还咬了重音。却故意带着不屑,把她给他的那份还回去。 真刀真枪地过招,果然是刻薄高傲的女人,以及睚眦必报的男人。 这会儿小琢子就算是再钝感,也看明白了。这俩人在针锋相对呢?! 她不知道什么原由,从第一面开始,哥哥和优姐就有着一种对峙的势。温和礼貌的优姐会口出恶言,圆滑通达的哥哥则变得浅薄狂妄。也许这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合吧。 李琢有点遗憾,哥哥说过喜欢聪明透彻的女生。她第一次见到吴优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组词。像她的网名“无忧草”,给人的感觉一样,了无烦恼、如沐春风。 甚至在李琢的小小幻想里,李执当初没有放弃,和她一样上了名校。他的女朋友,应该就是吴优姐姐这样的人吧。可惜浮云迭起,人却是如此地无力,只能随波逐流。 哥哥的背挺得特别僵直,无忧姐姐的脸板得特别冷漠,冰淇淋一点也不甜…… 还有活等着,吴优并不耽搁,拎着电脑包,着急回家加班。她摸出手机,准备叫车。 “这会儿没事,坐我哥车送你吧。” 从这里走到小区门口也要不近的路,但吴优拒绝了。 “真的不用送么?”李执冰冷地补了一句。这话说的,就等她答“谢谢,不用”了。 走过场的礼貌性客套。 他斜倚着玻璃门,门廊的柱子正好挡住了光线,把李执罩在阴影里。隐没了衣着的色块和形状,人蒙上了一层萧索和冷清的感觉。 落在吴优眼里,少了些顽劣的气质,仿若贤良的好人。 第4章 要不要脸 两只刺猬。…… “那你送吧,谢谢。” 套路的客气,收获了不套路的回答。对讨厌的人,吴优从不按流程出牌。 ……李执服了,怎么会有这种人,一边看扁他,一边还要坐他的车,要不要脸 他被将得愣了几秒,才摆了个笑脸:“不好意思,我着急回家看这个月的营业数据呢,需要我帮你打个车么?” 李执也挺不要脸的,全然不顾基本的绅士风度。转身向电梯厅走去,他竟然有一丝赢回来的暗爽。 李琢愣在原地,生气了! 她的师傅,哥哥怎么能这么无理简直是太塌她面子了。琢子三两步追上去,从她哥手里去拿车钥匙。 “你不送我送!” 琢子脾气就是这样的,小 孩子心性。吴优只能跟着她上了副驾。豪车果然空间不错,但李琢似乎手有点生。她本来就是个“本本族”,哥哥这车买了半年,她还是第一次开。 少顷,李执折返回来,站在车旁曲指敲了敲窗户:“下来。”脸上有一丝不耐。 他清楚李琢的车技,还是自己来吧。别管另一个女孩对不对付,琢子和车有事都得他负责。 琢子下车换去后座,李执径直上车,利索地系上安全带,准备发动车子出发。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许是因为刚刚的口角。隔着扶手箱,整个人存在感十分强烈。 吴优回过来味儿了,开了右边车门。 下车的时候正巧有一簇光线折射,她顿了下,眼神落在车门置物槽里,是一只迪奥蓝金口红金属壳的反光。吴优在心里庆幸自己换座得及时,这副驾果然不方便坐。 李执无所谓她俩折腾,等都落座好后,一脚油门踩出去,速去速回。 只是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他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方向盘。后座传来两人的嬉笑声,抬眼看了下内后视镜:两人在讨论公司八卦,侧着脸的女孩露出了笑颜。眼睛眯起来,像狡黠的猫,嘴唇翘起来后显得脸颊鼓鼓的。 原来她会笑啊。在黑暗的车厢里有点亮眼,像划过沉闷暑热的一丝清凉。 也对,李琢说过导师很喜欢她,很好很温柔。女孩冷脸,只是因为讨厌他而已。李执没有太大感触,每个人有自己的位置角色。 他是白手起家的小商人,她是名校出身的精英。在她眼里,自己大概是那种不学无术的混子吧,即使现在有点小钱。 吴优能关照妹妹,李执真心感激她。琢子面临将来的职业规划,他隔行如隔山,妹妹能有个女性前辈交心,那是再好不过的。这一年来母亲身体变差,周旋于公司和医院,冗杂的情绪很少能侵扰他心。 她们说到公司附近商场新开的烤肉,琢子种草了好久,工资发了要去试试。 “有空就去吃,我给你报销。”李执顺嘴插了句话。 “好嘞,谢谢哥!” 李琢高兴应下,她盘算着请优姐和兔姐的,人均五六百是有点肉疼。 吴优也抬头看了眼,刚刚两人在后座无拘地吐槽,全然忘了前面还有个人。 李执闲散地等绿灯,没再多说话。私下里,他并不是一个热络的人。仪表盘的光线反射在他脸上,黝黯中高挺的鼻梁下是微抿的唇。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隐隐的筋脉伏起,在方向盘上轻轻触碰着。中指上戴着一枚铂金素圈,左右摩挲间闪着微光。 小臂上狭长的刀疤顺着肌肉走向蜿蜒。 她想到一个词:“性感”,出自荷尔蒙的第一反应。吴优是个理性的人,此处的性感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中性评价,是带点动物性的本能联想。 她猛地低下了头,竟然对一个绣花枕头、社会混子、明牌渣男出神了几秒。这有点可怕,自己可能是真的饿了,也许是空窗久了吧。吴优不觉得女性有欲望是羞耻的,可面对一个具体的人,就不一样了。 一直到下车,李执和吴优之间,都没有一句话。 李琢也是才想起来,不久之前,她哥是问过要和无忧导师吃饭的。她有一丝难过,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 迈着轻快的步伐上楼,加了一个小时班,吴优总算凌晨前把活动策略的初稿发出去。去浴室洗澡,脱衣服的时候微信响了。 同学萧薇发了一张截图,“啊啊啊啊啊!”,对话框上是正在输入。 “我的论文被prl接收了!老娘终于有一作顶刊了!!!” “学术大佬!!!来上海优姐好好犒劳你一番!” 兴奋的情感满漾彼此之间。 只是淋浴头的热水浇在脸上的时候,吴优有一瞬间的晃神。没由来想起李执那句:“物理系高材生不也在帮人卖衣服?” 本质上,他没得说错。是她放弃了继续读研读博,拒绝搞学术专注却漫长的路。 翻到下一条信息是母亲的,吴优却没有回。 吴优喜欢读书,更喜欢工作。或者说,喜欢工作后的生活,那就是远离家的独属于自己的世界。 两只刺猬不知道,他们本质是同类。都有点狡黠、有点世俗,又舍弃不了责任感,总是回头看。也许是年龄的原由吧,正是积累资本的阶段。既要去费力算计,又鄙视这种精明。 第6章 最初的成见和误解,奠定了之后的基调。两人在一条错轨上前行…… 过了两周吴优忙疯了,新活动策略出了好几版。策略组和运营组本是协作关系,但小道消息服饰部负责人可能要调走了。那上位者必将是策略和运营两位老大二选一。因此部门内部很多协作变成了竞争。 兔姐作为一个富贵闲人,远离争端。吴优却情场失意、职场恣意。这是个机会,如果陆峰升上去,那策略组长就空出来了。她26岁,资质不算深厚,但也可以拼一把。 工作的间隙抽空相亲了几次,分明是浪费时间。 好不容易有个脸还成的,可嘴却太弩了。还是个弟弟,第一次见吴优甚至会脸红,她也不是女妖精啊。 人就是犯贱,吴优既不喜欢夸夸其谈的,也不喜欢闷葫芦。这个平衡点好难掌握。 帅、有钱、背景好,本来就是“不可能三角形”。两个月时间紧任务重,没想到吴优还在继续加条件,真是一点不肯委屈自己。 “你那个发小怎么不列入考虑呢?” 兔姐夹起一块牛舌,这家新开的烤肉店果真不错。她们终于有时间正经聚餐一次。琢子临别做东,她快要回学校忙毕业活动了。 兔姐说的发小,是吴优手边现成的人选陈宴。可以说是玉树临风、风姿绰约,关键还是个投资精英。可惜俩人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不合适,真的一点感觉都没,她吴优还是有基本节操的。说到底,再理性的女性,在感情里还是有一点感性的底色。 “要不准备plan b吧。别想着带新男友,带我乔靓女士出席、直接撕吧。”兔姐摆烂了。 吴优点开和高意昆的对话框展示:“分手快乐呀,婚礼提前通知,我携男友出席。” “真够能的,对象没找到呢,牛先吹出去了。”这人纯粹是自作自受,没留后路。 “不逼一把自己,怎么知道自己多不行?实在不行,还有脸红弟弟顶上,反正就是个道具。” …… 三人站在商场前面的泊车区辅道旁,酒足饭饱、喧嚣隐去。 灭了灯的大厦幻化为城市里的怪兽。末班的4号线环线地铁穿行过高架,光亮地像包着硬壳玻璃纸的糖果。 每个人都会脆弱,却不是都有展露脆弱的能力。也许曾经有过,又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退化。 习惯坚硬,坚硬到划伤了自己。 夜风凉凉,一辆浅蓝色的车子慢慢减速下来。琢子跟另俩人告别,轻拍了下吴优的背,看她步履摇晃、脸有点红,叮嘱回家多喝水解酒。 琢子正要下台阶上车,李执从车上下来了。 吴优视线转过去,看到了清清爽爽大男生打扮的李执,这次衣品不错,简单的白t和卡其裤子。 副驾的车窗开着,一位仙气飘飘的美女趴在窗户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她。长发飞扬、红唇闪亮,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两个姑娘之一。 “这男的是在集邮么?长着张能看的臭脸了不起啊?” 她腹诽着,带着醉意的人更加恣意,忍不住瞪了李执一眼。大概把刚刚喝酒时对前任的那点怨念,都移情到眼前这位身上了。 李执挺无辜的,对面的女孩双颊带着嫣然的霞色,眸光清亮。月光温柔倾洒,他有一瞬间失神。下一刻,却无缘无故被剜了一眼,夜风突然起了丝凉意。 “无忧姐姐,听说你最近在相亲行情怎样” 站定的李执突然开口,唇角轻扬,似乎这是什么值得玩味的趣事。 琢子在一旁心里发毛,吴优说过这次相亲要多多益善、优中选优,还在公司论坛发了帖子。所以她觉得没啥秘密,在家跟李执吐槽过几句,她不懂哥哥为什么非要当面这么刻意地取笑。 神经吧,关你屁事,吴优瞪了他一眼。 兔姐第一次见李执,在旁边心思活泛起来,插嘴:“你有资源么,也发动 起来啊。” “资源很多,跟她合适的没有。” “那是,我要求挺高的。” 两人一句一怼。 扭头兔姐叫的代驾也来了,吴优跟着她走了。坐稳后兔姐突然冒了一句:“没想到琢子的哥哥还挺帅的。” “这有什么意外,琢子这么可爱,同胞亲哥当然不会丑。”不能否认,李执确实长得人模狗样的。 “而且看样子也有点小钱。你那三个标准什么来着:要帅、要有钱、要背景好。”兔姐表情意味深长。 “我谢谢你哦,他高中毕业就混社会了。” 兔姐也被惊了一下:“不会吧,看不出来啊。” 兔姐被泼了盆冷水。吴优这次相亲,说是为了给前男友秀一把,也是该正经谈个了。 刚刚吴优和李执站在一起,李执手插着口袋、说话带着点随意痞气,挺拔的身材往那闲闲地一立。吴优体型灵巧,但表情干脆利索有点冷。 两人说是不对付,却有一丝莫名的配。她在旁边暗暗犯了粉红泡泡。 但现实的恋爱肯定不可能只看感觉,她乔靓可能行。吴优这种理性机器,不行。 吴优不是李琢,她并不单纯简单;也不是乔靓,她不够肆意洒脱。 人最怕的是什么?是喝酒到半醉半醒,是一条窄路进退不得,是小心翼翼摸着墙走还是回到原点。 兔姐的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预感,吴优也许很难找到男朋友的。 浅蓝色的车子在中环高架上行驶,沈南风在副驾上回卫晴的信息,听着琢子跟李执吐槽吴优相亲的奇葩经历。 低沉的爵士鼓点做底,李执有一搭没一搭应着,琢子不知不觉间竟讲了一路。 沈南风姐弟和李执、李琢是打小的情意,习惯了叽叽喳喳互相吵闹。 “李执,你有女朋友么?”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失忆了?我前几天才说过,没计划找女朋友,不要再给我介绍。”李执觉得沈南风有点莫名其妙。 “女朋友又不用找,合适自然会撞上来。”沈南风突然笑了。 琢子好奇地扒着她的座椅问:“南风姐,啥叫撞上来?” “就是,我才认识卫晴的时候,觉得她又矫情又事逼,特装。”想起初识女友时,俩人劲劲儿的样,沈南风噗嗤乐了。 “琢子,你怕不怕你哥找了嫂子没空管你,比如今天这样接你?” “那我巴不得呢!” 李琢是认真的,她马上要上班了,是时候独立了。自己甚至被保护地太好了。家里那么多波澜,她却顺利读了硕士、专心实习工作。甚至比别的同学要幸运,在上海连房子都不用租。 她觉得自己比哥哥幸运太多。爸爸过世的时候,她才3岁,还没有记忆。哥哥6岁了,要经历那种缺失感。后来李琢才知道,家里那时候生意很好。哥哥遗憾过她没有那样的童年,爸爸开车来幼儿园接他,带着很多最新款的玩具和画册分发给整个班的同学。 最低落的时候,李执回想起这缥缈的片段。像一枚种子,是埋在他生命的伏笔,支撑着他度过碌碌而终、奔波无果的日子。李琢的生活没有这些,她被妈妈和哥哥小心、甚至过度弥补着那一份父爱的缺失。 沈南风自顾自地说话:“姐教你一个办法,你跟哪个女生关系最好又单身,把她发展成你的嫂子。” 她扭头冲李琢挑了挑眉。琢子在黑暗中眯着眼睛,不知道是被这句话触动还是吓到。 李执眉头皱了下:“她的朋友跟我又不是一个调子,你瞎出什么馊主意?” 懒得搭理他,拿手拢了拢头发,沈南风继续跟卫晴聊微信。 做生意的人懂什么谈恋爱,恋爱就是不一个调子的人谈才有趣,不然不就是左右摸右手么,有毛线意思! 第5章 假男友 她不是我的朋友。 隔天下楼摸鱼的时候,兔姐还是调侃了琢子:“没想到家底深厚、暗藏不露啊。” 李琢才来实习的时候,一副谦和胆小的样子。那晚看到她哥哥完全不同的风格,确实让人意外。琢子脸有点红,有些家事她没有外露,但真不是刻意隐瞒。 她是觉得哥哥的资产就还好吧。最近他要把老宅买回来修葺,还是借了沈南雨一点钱的。他上海的房产是可以抵押贷款的,车子也是今年刚换的。做生意的人,一些花架子是必需的。 虽然对比以前是站稳脚跟了,可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 吴优抿了口咖啡,果然是不一样的人和生活。她是知道点的:江浙小老板赚到钱的第一步,一定会买豪车,然后回老家把祖宅修得金光锃亮,有点浅薄也有点守旧。 即便李执不说话时,外表跟她的年轻技术同事没有太大差别,除了更帅气一点点。 他来自于他浸淫的环境,就像她生长于她依托的体系。 承载长三角繁荣广袤实体经济的,是糅杂着代际人情、市井经验、民间信用的混沌社会。有点粗砺、有点落伍、也有丰盛的生命力。 第7章 …… 对比她们公司那些vp高层们,说是打工人,其实加上股票年入上千万,但给公司赔钱顶多被炒鱿鱼。而自己做生意是没有退路的,你亏的每一分钱,都是曾经苦心经营的日日夜夜。 吴优虽然鄙视暴发户的做派或口吻,但不否认他们发家的真材实料。 琢子也这样想,沈南雨说的真没错,比如她现在划划水,也有薪水拿。做一尾快乐的小鱼就挺自在的,她不要做巨鲸。 而且她马上要毕业旅行了,人生最后一个暑假,这个夏天是她生命里最鼎盛又最灿烂的季节。 终于顺利硕士毕业,李琢在台上拨穗正冠,哥哥和妈妈一起过来观礼拍照。其他同学都是父母同行,但琢子不觉得残缺。尽管少了一份父爱,她也在爱意里长大了。 对于吴优,夏天则是充溢着饱满的桃子香气的季节。老家w市的水蜜桃尤为有名,例来家里都会从产地亲戚那寄来最正宗的,她一般也会给亲密好友来一份。 当妈妈跟她确认快递名单时,吴优让把高意昆的地址划掉。才想起来,过了一个多月了,她居然忘了告诉父母分手的事。 吴优没有拖延症,她只是下意识忽略了。有什么好说的,如果她还想谈恋爱,自会找到更好的;如果她不再谈恋爱,一个人也挺洒脱。 她一贯是家里那个好好女儿,不让父母多费心一毫。既然小时候是如此,大了更该如此。吴优不想讨论问题,只提供解法,她习惯了。 当妈妈说到哥哥在美国想努力拿下教职的时候,吴优也由衷替他高兴。哥哥很优秀、她也很优秀,他们是孪生同胞的兄妹。自小她就懂,只要够努力,她也可以像哥哥一样被称赞。 只是那其实不一样,一种无条件,一种有条件。这是她习得的因果关系,爱是有条件的。 和吴优不同,琢子对哥哥满怀信任和崇拜。吴优不懂那是怎样的亲情关系。她有过怀疑,这是因为李琢一直待在校园和技术环境里,对“社会人”的莫名滤镜。 吴优把李执的地址发给了妈妈,琢子过几天才毕业旅行回来,桃子让寄到哥哥那里。 快递到的时候,琢子还微信返图了她一张:“谢谢了,最好的优姐。” 李执拍完照片,顺嘴问了一句:“哪个朋友寄的?” 李琢顿了一下:“一个朋友。”李执和吴优气场不合她知道。 “男的?” 妹妹不那么爱深交朋友,能给她寄东西的就几个人。平常她都顺嘴说出名字了,没必要吞吞吐吐,难道是恋爱了? “女的……是无忧姐姐。” 李执第一次知道了吴优是w市人,和他的老家隔着一片很浅的淡水湖。 下玄月一样的图形,北岸是她,南岸是他,少年时代、隔湖而居。 小时候李执不太远行,晴天时水面浩渺湛蓝,他以为那是海,对岸是很遥远的地方。 长大了才知道,其实是很邻近的地方。 也可能是人成年后,尺度感就重塑了。很多感受也随之改变,那些年少以为是天塌了的事,也能笑着说是过眼云烟,或者干脆绝口不提。 没有一次磋磨不留下痕迹,但也没有一道伤口不会愈合。 就像吴优坐在兔姐的阳台,逗着她 那只肥美的安哥拉兔,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没必要永远优秀,她放弃读研读博,不就是想早点自由生活么?不就是想脱离标准条框限定么? 她终究是没有再相亲,吴优想放过自己。就像上学时候做数学题,谈恋爱只是一道附加题,只要她前面都做满分了,这道舍弃也可以。 那个勉强符合她眼缘的脸红弟弟,吴优也没有再应邀见面。虽然戏说让他当个道具,可难得有个不那么油腻的年轻人,她不想做他成长里的那个坏姐姐,不爱也别伤害。 在两个月的尾巴上,兔姐有了新主意:既然不着急找真男友了,可以找个假男友啊。 她眼睛眨了眨,挪过手机:“你看这条新闻,小伙整容,租豪车婚骗。”吴优:“渣男真多。” “我是让你骂人的么?我是让你以渣男之道还渣男之身。” 格局打开,事情一下子就好办了。只要找个合适的人,陪她去一趟高意昆婚礼就行了。吴优顺理成章给发小陈宴安排了这个活儿,他接触面广,圈子里有钱有颜的人也多。 没想到陈宴一口回绝:“我凭什么帮你,假装情侣,是不是还要搂搂抱抱?随便找个刚认识的人就行?你没节操、我可不助纣为虐。” 吴优觉得他也是奇奇怪怪,自己一个花花公子,倒是有脸说她没节操。 陈宴心里也有股劲儿,吴优和那个医学博士在一起五年,家世登对、温文尔雅,他说不出什么。但让他在自己圈子里拽个人去跟她亲密表演一天,他下不去手。 ……一个个的,都特么疯了吧。 其实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沈南雨。 在李琢正式入职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吴优她们在他的小酒吧喝酒。沈南雨脾气好、健谈,他在国外四年学的商科,居然还跟吴优领导陆峰是校友。他们在吧台那边热络地聊天,有来有回。 李执中间过来了一趟,没有搭腔。听到吴优在吐槽她那个博士前任,说他其实挺无趣的,早想换个口味了。 她酒喝多了信口开河,手挥起来是有点张牙舞爪的样子,仿佛荤素不忌的女流氓…… 盛夏的夜晚,路灯光线穿过花窗,描摹出变形的残影模样。黝黯的桌台上一盏盏烛灯,照不亮脸庞,也看不清心境…… 散场时,照旧是兔姐和吴优一路;李执过来接琢子、顺便送沈南雨。 沈南雨在副驾上闲扯:“你这个朋友其实挺不错。” 李执纠正他:“她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妹妹的朋友。” 沈南雨不懂这有什么好抠字眼的,兄妹俩感情很好,一贯朋友们不都是混着玩的么。 “怎么不错?”李执倒是想听听沈南雨的评价。 “她在a司,连续升职,全年绩效s+,我们品牌不是需要做商业策略的人才么?” “你不是相亲么?听着怎么有点像招聘。” 李执以为今晚妹妹在帮吴优牵线相亲沈南雨,他不知道,其实吴优已经很久不相亲了。 他无谓地想:沈南雨觉得吴优不错,那很好,他正是吴优想要找的那种人,帅、有钱、背景好。 “扯呢,我只是帮她去假装情侣一天。”沈南雨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热心人。 李执嗤笑了一声,懒得管这些无聊游戏,最好假戏真做。一个高傲、算计的女孩,真跟沈南雨成了,他还替兄弟委屈呢。 沈南雨察觉出李执不喜欢吴优了,就像这一整晚,吴优也没有搭理李执。 都说人的爱意很难遮掩,在李执和吴优这里,好像讨厌一个人也很难隐藏。一开始就好像错了齿的拉链,总也不够通顺。 是到家后,他看到姐姐沈南风还在楼上工作间画服装手稿。随口提了一句,他要去凑热闹,帮新认识的朋友参加婚礼。 “哪个?” “就李执,不,李琢的朋友,吴优。” 下意识地,沈南雨还习惯把吴优叫成李执的朋友。因为吴优跟李琢不太像朋友,她们有点姐妹的感觉。她比琢子大三岁,正好和李执同一年。 沈南风记得那个女孩,一个月前她听过李执问她,听说你最近在相亲?李执叫她“无忧姐姐”。 挺有意思的,李执什么时候有闲情跟女生这么贫过…… “你喜欢她?”沈南风看向她这个热心又单纯的弟弟,神情不明。 “纯帮忙,她人挺爽快,也算半个同行圈子,而且琢子跟她特好。” “那就好。” 沈南风放下心来,吐了口气把画稿卷起来。 爱情的产生是挺难的。哪能那么容易谁就喜欢上谁。没有荷尔蒙,聊得再多也只能成为人脉关系、商业伙伴、无间好友。 讲条件、搞分析,那不是爱情。 爱情又很简单,就是你渴了,自然而然想喝的手边那瓶水。 …… 沈南风下楼准备休息,沈南雨在后面跟着,总觉得他姐话里有话。 真是感情白痴……沈南风也觉得无语,她平常才懒得管别人的八卦。现在还要给这个铁直男解惑: “琢子跟她特好,那她亲哥怎么不去帮这个忙?” “李执跟她好像不太对付。” “琢子跟她特好,你也觉得她挺爽快,李执为什么会跟她不对付?” “就……犯冲吧。” 沈南风无奈地望了眼弟弟,觉得自己真是太适合当艺术家了,当艺术家首要条件是什么?敏感! “行吧,你先应着。”她嘴角噙着抹不怀好意的笑,等到了那天,沈南风自然有安排。 第6章 混在一起 上了贼船 吴优在做例行的月度策略分析时,把运营组给的业务侧经营分析也过了一遍。把单品价格、月度增长额、营收、扣点率数据拉表。发现电商品牌整体竞争区段比较集中。这与线下不同。 第8章 她之前在咨询公司工作过两年,那会还给传统线下品牌做商业计划。 这两项可以结合起来,也是她的优势。 她想:可以把线下净利润高于15%的品牌,分类归纳,找到对标策略。然后迁移到电商平台上,还没有起势的赛道定位。 她做这个是有私心的,前几天跟沈南雨聊天,提到他们在品牌升级。这也是电商发展的第二阶段,机会是转瞬即逝的。商家和平台是一体的,如果要升职,视野必定要更高一级。 吴优每天都在公司加班到十点才回家。突然觉得单身挺好的,以前还需要记得跟高意昆打电话聊天。现在回家洗洗澡直接就睡了,简单轻松。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相亲了。果然人不能单身太久……不然……会上瘾。 感谢沈南雨解决了她的婚礼难题。吴优也不用再找演员了。只静待八月中旬,回w市进行她的表演。 真是人生如梦,本来计划好,高意昆毕业两个人就早点结婚买房。吴优也受够了租房的日子,自己存了一笔小金库,妈妈答应了给她加点付首付。 吴优突然明白,那次边吃冒菜边痛哭流涕是为了什么:这个男人是谁不重要,最大的作用是和她合资买房拼个婚。 毕竟在沪城这地界,房产购置是一件大宗资产配置,跟婚姻关系紧密。 结果26岁,她去参加相恋五年的男友婚礼,新娘不是她 ! 婚礼前一周吴优减少了加班,下班去做了兔姐推荐她的医美,种了眼睫毛,做了新美甲。 上司陆峰看着她这精神劲儿,忍不住问她:“怎么着,相亲活动重启了?有句诗你知道么,叫不如怜取眼前人。” 吴优鸡皮疙瘩掉一地,老男人泛起骚情了真可怕。可还不能急,人家淫诗呢,也没留话柄。 皮笑肉不笑:“领导好,我跟沈南雨相亲呢。他哪哪都好我好爱,唯一缺点是年纪比我大一岁。” 直接点杀他这个大她六七岁的老男人!沈南雨是陆峰的学弟,吴优可是在他那听了陆峰不少八卦。 我在你手下干活,工资可不是领你家的。用李执的话说,咱俩都是高级中介领份工资。虽然你是领导、挂个总监的名头。 等等,吴优突然意识到,她怎么被李执带偏,还活学活用了?果然是比她会混社会的,自己可是很少被带走思路的。 让吴优意料不到的是,她不光思路会被带走,第二天人还得跟着李执走。 … … 当天下午四点,沈南雨给吴优打电话,明天临时要去看望奶奶。 搞什么飞机?明天上午她就要去参加婚礼了…… 沈南雨给吴优安排了李执出席婚礼。真行,明知道李执跟她不对付。平常就针锋相对、冷嘲热讽,还指望他去乖乖当一天演员捧哏? 李执这边也措手不及,下意识反抗:“我明天要去公司一趟。” “周六你去什么公司?” “沈南风说给我看她最新的概念稿。” 对啊,前几天沈南风就说好了周六留出空挡的,不是他不想帮忙,是排不开时间。李执总结。 十秒钟后,沈南风的电话来了:“明天不看了,姐的稿子又不会长腿跑了,你想看随时来,帮忙重要。” “???沈南风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真稀奇。 “你知道的,琢子从小就没有爸爸,她姐妹的忙,就是她的忙,我们必须得帮啊。” “没记错的话,我也没有,你怎么还算计我呢?” 李执看懂了,沈南风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她就是故意把他和吴优凑一起。挺可怕一女的。 她干涉他生活可以理解,以前也给他推过小模特微信。但她就见了吴优一面,也要掺和。这种控制欲不愧是她。 “李执,这么怂,可不配当我的跟班儿。”沈南风在对面冷笑一声。 她比李执大三岁。沈家这对姐弟性格跟名字一模一样,幼儿园老师说女孩子像小旋风,男孩子则像毛毛雨。长大了也没有本质改变,别看她现在外表一副仙女样,内里还是个土匪。 “我怂什么?” “那我问你,你没事叫别人姐姐干嘛?你对其他人也这么欠?我对男人可是了如指掌。” 沈南风轻轻哼了声,打蛇打七寸。 “省省吧,你个设计师,是对男装了如指掌吧。你可是喜欢女人的。” “好巧啊,既然咱俩都喜欢女人,听我的准没错……” 能治住李执的,就得是她这种不止无赖,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无赖。李执顿了几秒,有一丝犹豫,他们很熟了,太熟悉彼此的痛楚,有些话彼此都不用说完说透。 “沈南风,你知道人不总是能合心意的吧?你都不能,我更不可能。” 谁都有遗憾,可人总是冥顽不化的,宁愿尝试过失败,好过空白。 “你能有我苦?你知道性向不合怎么破么?比起来任何问题还算事儿么?” 沈南风成功斗赢了李执,服!她都爱过直女了,就让让她吧。 李执扭头给李琢发了条微信,让妹妹转告吴优,他明天去接她,几点出发? 是的,明天他们要假装情侣,今天连微信还没有加。 两人其实是互有电话的。吴优是给李琢寄东西的快递信息,李执是妹妹给的公司紧急联系人,但从来没通话过。 保险起见,吴优还是拨通了。意外的,这回李执态度还行。俩人对了时间,吴优确认他可以出席一天,她可能会有同学顺便小聚。 已经上了贼船了,与其反抗、不如享受。李执没有异议。 最后吴优有点扭捏:“你明天能搞得……帅气正经点么?你懂得吧……”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李执帅是帅的,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明天给她搞点幺蛾子。第一次见他穿的有点太潮了,第二次倒挺清爽简单的,毕竟是帮忙,她也不好太指指点点。 “个人条件有限,您将就着用吧……”李执挂了电话,不知道听到心里没。 …… 挂了电话,吴优把最近做的品牌策略打印了一份。本来是想和沈南雨讨论的,真白瞎了她的一片努力。本来以为是个靠谱的,结果临时放她大鸽子。 人家还说了:“你和李执讨论也行,反正是我俩一起做的品牌。”果然是她轻信了,能跟李执混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吴优没有意识到,她其实也跟李执混在一起了。 第二天李执到的挺早,从上海走高速要两小时才到w市,得留出充足时间。 他车导航还有第一次送吴优时的地址信息,到了楼下才给她发了信息。 吴优下来了,两人有半个月没见面。李执在车里看到蹦蹦跳跳出了单元门的女孩,忍不住轻笑了下,她真有意思。 等吴优上车,他没客气直接开涮:“没弄错吧,今天新娘不会是你吧。” 吴优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意思,没有很过分吧……她也只是妆发精致点,衣服别致点,鞋跟高了点,背了最贵的奢包,带了只满钻的镯子。 “也还好吧?” 李执没回应她,今天的她很漂亮,明艳到打眼睛。但真是傻透了,太特么傻了。 车开出去的时候,还是憋不住吐槽:“你是不是卯着劲,想让前任永远怀念你。” 他按时来了,但语气态度还是以前那老样子,甚至今天更差。吴优考虑到人家自备车马配合她,忍了!小声嘟囔:“怀念是对死人用的,还是算了吧。” 她气势不足,反而给人一种心虚的错觉。 “那用什么?想念,挂念?念念不忘,心心念念?” 吃了枪药了吧?他果然不是好人。 “李执,想不到你虽然书读得不多,倒是词汇量不少。” 吴优真的也挺嘴欠的。她聚集了逻辑能力强、争抢好胜、超绝钝感几大特点于一身,这种人吵架是懂怎么气人的。 她其实也不是好人。 车子还没上高速,李执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应该打道回府。谁特么大周六起早,上门求着被戳脊梁骨呢。两人都不说话了,吴优闭目养神。 后来他们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最初,两人会那么好胜、又那么刻薄。这点上,他们很登对。 吴优坐车是很难入睡的,她只是避免尴尬和冲突。避上眼睛,嗅觉会更加灵敏。 李执用了香水,其实她上车就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挺正经的……正装西裤衬衫皮鞋,甚至后座还放了件薄西装外套,虽然冷气打得挺足,可是,现在是八月…… 说她打扮得像新娘,他别个胸花也可以当新郎了! 有点心亏,吴优没话找话:“我还以为你一般不穿这么正式,谢了。” “不用谢,毕竟我是今天的重要演员。” 吴优不理他了,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个半生不熟的人太尴尬了。 她掏出一叠资料看了起来。盘点了20家中高端成衣品牌的最新财报。其中值得关注的,比如jy,营收28亿,净利润高达19.8%,在设计师品牌中可算是一骑绝尘。再比如ds时尚,净利润顶峰到或23.5%,这是什么概念?在国牌里绝对一线、盈利角度堪比奢侈定位品牌。 第9章 但这些品牌的电商基因并不强,都是从线下起家的,不能说尾大不掉,只能说有时候后发者也有后发的优势。 作为电商平台,a司即想加强这些品牌的合作,也想扶持全新的根植平台的品牌。难听点就是两头下注、两边通吃。 李执转头看了她一眼,吴优低头看文件的时候挺专注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专注时会有些小动作,比如翘起嘴角或是轻咬下唇。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26岁的年轻女孩,偶尔也会柔软,也会挺调皮地逗自己玩。挺招人喜欢的,可他们总是话不投机。 甚至后来两人第一次亲密无隙时,也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地、在暗夜里,好像仅仅臣服于感官欲望,狠狠地进行的…… 爱如果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只能先做出来。 第7章 伪装情侣 一日限定情侣。 吴优并不了解李执他们团队的全部实力。沈南雨是开朗随和的人,家里似乎有些产业背景、也受过专业的商科教育;李执是从底层打拼而来的,这固然是商场最实际的珍贵经验。 而沈南雨说过,他们的决定,李执拍板比较多。吴优不懂为什么沈南雨愿意跟李执厮混在一起。但想了解一个人也很简单,共回事儿就一清二楚。 不曾想李执先挑起话头:“打印的婚礼流程?”瞟了眼她手里的文件。 没长眼睛么,贱不嗖嗖的…… 他其实是故意取笑的。既然你吐槽我书读得不多,那你的软肋我也要捅一捅。 吴优决定换个方式过过招:“jy和ds时尚这两个品牌你研究过么?” “做商业本质就是人、货、场。 两个品牌能成为标杆,这三项肯定没有瘸腿的。就拿货里面的供应链管理和产品周期来说,两家各有侧重……” 吴优挑挑眉,难怪他跟她斗嘴也不落下风。他很会抓重点,没有夸夸其谈,而是选取了最核心有壁垒的干货部分。这两项都是要数据给出支持的。 他不是绣花枕头,相反,他是一把狠厉的刀。 这其实并不意外,从草根而起的生意,才更需要深谋、决断。那不是虚空的空中楼阁,是横梁纵柱、榫卯交错一点一滴立起来的过往。 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也能称得上智慧。 吴优不得不承认,李执和冰雪聪明的李琢不愧是一家人,确实也有那么一点智商。 她随口一问,其实他答不上她也不稀奇。吴优没期待随便结识的小品牌商,能有多大的野望。听说他们要做品牌,只当随便听听而已。 甚至她自己做事情,也清楚“求其上、得其中”。 人生总有太多意外和无奈,一个习惯理性的人,很容易在明了各种概率因果后,不再期待。 李执和她类似,他也不怎么怀有期待。不同的是,他不需要期待,依然可以走下去…… 每个你看起来平静无澜的人,可能是足够幸运,也可能是经历过足够多潮起潮落,已经古井无波、心如止水。 …… 天气很好,光线穿过云层描摹出金边,好看到有点虚假。吴优有瞬间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夜晚、黝黯的车厢,李执的手指摩挲轻敲着方向盘。 她懂了他性感的来源:在他低垂的眼睛里、在他轻抿的薄唇间,是他内敛蛰伏的情绪。就像一把铸造中烫到快要燃烧的剑,骤然放入冰冷的寒水,反而会变得愈加刚硬。(学名淬火,一种热处理工艺。) 爱上一个人其实挺危险的,意料不到、不受控制、甚至悄无声息……烛台倾倒,起初只是角落里无人察觉的一簇火苗,最后往往是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燃烧。 以理性标榜的现代男女,建议加强消防意识。 吴优就太轻敌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爱上李执。她甚至把他归类为那种,自己绝不会爱上的人。 他不符合她预设的婚恋条件,偶尔的恍惚里,她只当长得帅的人是挺容易招蜂引蝶的,自己居然也浅薄到难逃自然激素,真是搞笑…… 但两人聊正事还是挺愉快的。李执在开车,没办法看吴优的文件,听她娓娓叙述。难怪吵架那么能找别人痛点,原来她是工作里找习惯了。 共识是对方都不笨,挺好。宁愿被聪明人捅一刀,也不想被蠢货气死。 堵车时他还是习惯无意识敲击方向盘,吴优对李执中指戴的那枚戒指印象深刻。 他大多数情况下衣着简单,不是那种对配饰细致入微的潮男。但这枚戒指每次见面都在,吴优微微偏了偏头,余光里戒指似乎还有隐隐的磨砺痕迹,应该是经年累月了。 吴优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问:“你有女朋友么?” 如果有,以她男友名义参加婚礼、招摇过市,有一点风险。 李执被问愣了,缓了缓回复:“有啊。” “哈?!” 吴优感觉好像被噎了一下,虽然第一面就机缘巧合、暗中观察了他的“风流债”,也预设了他穿梭于女子之间。但是有女友还来假装情侣?有点不道德吧。 而且还回答地这么理所当然、毫不亏心? 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这都快到地方了…… 李执轻笑了一声:“我女朋友就是你啊。” “一日限定。” 这明显是在占她便宜,男人对女人很顺手的调戏。但也没错,吴优无处反驳。还是她先问的,他巧妙又无辜地占了她的便宜。 李执觉得心情很好,总不能出人出力、白白参演。来都来了,就主打一个沉浸式体验吧。 “我问你平时有么?怕你女朋友嫉妒。”吴优还是不放心。 “没有,一天就受够了。但就算有,我女朋友也会比你漂亮,为什么要嫉妒?” 嘴贱既会传染,也会形成习惯…… 吴优相信他没必要骗自己,但还是想起在他楼下,遇见的吵架的两个女人。 还有后来坐在他副驾仙气飘飘的女人,以及车门置物里的一只口红。今天她上车时,还看了一眼,隔了那么久,当然是不在了。 现代人对男女关系有很多定义:不是女友,也可以是泡友,或者什么关系都没有,干柴烈火来一场的陌生人也有。 她们是什么定义吴优不清楚,但有一点她知道,确实都比她漂亮。 吴优不知道,今天的她在李执眼里就特别漂亮。 可越是漂亮,越想刺她。费尽周章、盛装打扮参加前任婚礼,太特么傻了…… 吴优收到了陈宴的微信:“悠悠,我今天在w市,要不要去给你撑场。” “滚。”早干嘛了。 陈宴被怼得无话可说,不知道自己专门回来一趟是图啥。他也太特么傻了。 俗世男女哪有不傻的……最傻的,是还自作聪明的。 * 高意昆和新娘站在迎宾区,他爸妈也在身旁。远远地就注意到吴优和男伴了。 从一大早亲友初入场,他就开始刻意留意。当那辆浅蓝色的车子姗姗来迟开进来,还是沪牌的时候,第六感她就在这辆里了。 有一点提心吊胆。他了解吴优,最爱自己的体面利益,不至于搞那种损人不利己的大动静,但还是怕意外。 当初吴优在电话里怎么说的呢?只要让她来婚礼吃席,一切过往、既往不咎。 真的么?高意昆竟然有一丝相信。他的这个多年女友,是个爱面子又自律的人,看似冷静理性,永远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来吃前任的席,像是她会做的那种“平静的疯癫。” 吴优不止吃席,连“大”红包都备得妥妥当当。 在车上掏包检查的时候,李执还吐槽了:“上杆子送钱的挺少见。前任的婚房买没?没买正好添砖加瓦了。” 她的红包挺厚的一沓,看着不薄。 吴优狡黠地嘿嘿一笑,有点莫名地可爱。“那你多吃点,我早饭都没吃呢,就指望吃回本呢。”真真假假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所以,吴优和李执吃的第一顿饭,是她前任的席。也算是她请他吃饭了。 …… 高意昆看到那个男人揽着吴优,第一反应这人是她花钱雇来的,因为太帅了。从远处他就开始端详,又觉得不是,两人亲热得太自然了,不像演的。 废话,谁跟帅哥亲热会不自然?李执的皮囊吴优还是吃的。何况下车前俩人还统一口径、提前预演了。 吴优发话:“记住你现在的身份,自由发挥。”大手一挥,颇有些领导指示的风姿。 李执不咸不淡地问:“发挥的底线是什么?” “怎么腻歪怎么来,没有底线!”挺豪气的一女的。 “也包括拥抱、接吻?”李执掀起眼皮,抬眼看了她一下,似乎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顿了两秒,他就好整以暇地等吴优的回复。车里有点安静,外面的露天广场空荡荡地。 “当众接吻有点过于刻意了吧?”吴优缓了缓,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反驳他。 第10章 正常人谁在这热闹地儿接吻,他怎么不问要不要做个爱呢。 李执笑了,一个灿烂的、刺眼的笑。仿佛怕自己笑出声太放肆,他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却遮不住他轻扬的唇角。 吴优关于李执的印象更新了…… 之前是黝黯的车厢、仪表盘反射的幽蓝光线,像一艘夜航的船及它的掌舵水手,惊涛骇浪和孤独的心。 此刻是顽皮带着点孩子气,又有点恶作剧的轻松,挺好看的。 盛夏的阳光穿过车窗,有点晃眼…… 可最后李执还是敛起了笑意,语气是难得的认真:“想好了,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别一会撑不住。” 他想吴优终归还是个女孩子,应该也会有伤心软弱的时候,比如现在,在前男友的婚礼上。 他不知道吴优是个计划缜密的女孩子,都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停。 李执的好意吴优接收到了。当下车后他拉起她的手,两个人的手腕摩擦触碰在一起,吴优发现他今天还戴了块腕表,价值和格调兼具。 做戏做全套,吴优想琢子对她哥的评价有一定道理。关键时刻,李执这人对朋友还算靠谱,甚至品味也不太暴发户…… 她终于也触碰到那枚戒指了,冰凉的金属触感和他干爽的手指一起。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还有他的香水味道,并不侵略张扬、而是悠长从容的。后来她在他家看到,这款香水的名字叫泠冽之水,霜冻大地。 李执看到新郎了,还行,能跟吴优谈恋爱的,自然不会差。 那个男的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吴优的手又往上移了移,挽着他的胳膊,微微斜靠他的肩头。不知内心是不是在暗潮涌动。 新娘子在喜气洋洋地迎宾,李执想扭头问吴优一句“羡慕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这会跟吴优是一伙儿的,嘴毒也得有个下限,不能刺激她。 吴优确实心思飘忽,想的却是不可言说的事情。她想,也许不该一直单身,不然荷尔蒙会失调。李执的小臂有紧实的肌肉,衬衫隔绝不了他的体温,她有一丝轻微的悸动…… 妈的,真没出息。虽然嘴上虚张声势,吴优内心还是自律的。不行,她得洁身自爱。她可不是只看脸的人,那不跟李执一样了么?他这种渣男才会只看颜值,而且他连女生剪个短发、胖了点都受不了。他太肤浅了…… 吴优觉得自己绝不可能爱上这么肤浅的人。 她把这种悸动归类为生理上的动物本能,是自己从年后开始空窗太久的寂寞作祟。 全然忘了,她面对两位数的相亲男们,好像从来没产生过这种悸动。 嘴硬心更硬,还以为自己全世界最理性…… 第8章 绿帽子 过期绿帽子 参加前任的婚礼是什么体验?吴优此刻只觉得一个字:“值”! 这个狗前任别人不清楚,她和他谈了几年,还是了解他一些小习惯的。那高意昆面上神色自若,手指却不自觉垂下、轻抓西裤边缝。这是他紧张的下意识动作。看到吴优,额头隐隐有汗滴渗出。 挺好,有效果,没白来。 再看看旁边,前任他爹已经有点黑脸了,这情绪控制能力有点差!是你儿子给我戴绿帽子,又不是你被戴绿帽子。吴优了解高意昆父母,他爸是有点踩高拜低的,这门婚事估计甚得他意。 高妈妈还是蛮和善,所以吴优第一步是大方地跟她打招呼,输人不输阵,给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李执感觉吴优靠自己更紧了,柔软的脸颊侧贴上他的肩膀。仿佛她脚下的高跟鞋有点累脚,整个人似弱柳扶风。 嗯……这场景有点离奇,她居然也会小鸟依人?!体型上毫不违和,但说出去没人敢信? 吴优贴得是挺紧的,以至于晚上李执回家时,脱下的白衬衫上不止有口红印、香水味,还有她脸颊蹭上的粉底痕。他想这姑娘还挺入戏的。 吴优扭头看向那对璧人,笑意盈盈、却不开口,高意昆努力对她使眼色。 李执在旁边努力分辨这来回拉丝里,是飞刀暗箭,还是情愫暗生? 局势里总是先绷不住的人认输。新郎官尴尬地笑了笑:“悠悠,好久不见。” “老高你好,叫我吴优就好,祝福你和嫂子啊~” 真会演……李执想,叠字这么柔弱的称呼,确实不适合她。 “不介绍下这位么?”高意昆问的是吴优,眼睛却已经抬起与李执短兵相接。 “幸会,悠悠已经给我介绍过你了。” 李执嘴角噙着笑,主动接茬儿。心里琢磨着,这名字真嗲,难道吴优谈恋爱的时候是这样的? 想象一下娇软的吴优,李执确定,这男的挺不是东西的。吴优这样一个冷冰冰堪比机器的女人,能为他变成小女子,他居然还冷暴力出轨,真是暴殄天物!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点酸溜溜。 后来当李执终于和吴优名正言顺谈起恋爱时,他总是一遍遍地叫着这个名字,补偿旷日弥久的等待。 可李执不知道的是,吴优和高意昆恋爱也只有情浓时,才会叫一下叠字。 今天,是高意昆故意给他这个“现任”点眼药,全然忘了要维持表面和平。看来疯癫也会传染…… “怎么介绍的?”新郎问。 “一个有点熟的老乡?”李执轻轻抿了下嘴唇,“老乡”跟“老相好”,就当是缩写吧。 他用玩味的表情看着新郎官,高意昆的脸色有点精彩。“都在上海发展,以后多多联系啊!” 好正常的一句话,却被李执说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意味。 旁边的新娘子也有点黑脸了。前女友和新郎官多联系?还是前男友和现男友多联系?都不太对味。李执挺厉害的,让他来搭个戏,他这是忍不住变成了“加戏咖”。 高意昆感觉这个男的有点野路子。看车看表是有点小钱的,又年轻、也不像吴优那些高薪的技术同事一样木讷有礼。 李执从18岁就摸爬滚打的市井经验,给他行为里注入了一股不受控气质。那是从小作坊、店铺、工厂,一个个具体的三教九流人物接触里,熏陶出的行事哲学。 高意昆知道了这人不是善茬儿。而这人肯这么热天从上海陪着吴优跑来,还打扮得这么板正,只有真的男友才能做到吧。他现在才确信,李执不是吴优花钱雇来的了。 挺厉害的,高意昆突然有种怀疑,他跟吴优冷静期是初夏,就这几个月,她从哪搞了这么个男友出来?莫不是她出轨在先吧……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春天时还没听吴优提过你。”新郎官也开始发疯了,旁边新娘眼睛立起来了。 一般这种无礼的语气,李执是会直接顶回去,但此时他故作老实:“太久了,具体日期我也忘了。”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 吴优在旁边差点被气笑了,自己这个前任也是个癫公。她还没来得及掀他的台,他倒是来捋她的情史了。 倒打一耙,失敬失敬…… “重要么?爱情里时机不重要,爱上了随时可以开始,不用管现任。我想新郎官应该也是认同这个理论的吧?”李执讥诮地扬起唇角…… 一个出轨的渣男,还敢在前女友面前冲大爷,你特么管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真会气人,吴优想,今天让他来真是专长发挥了。 很好,吴优没想砸高意昆的场,高意昆自己跟李执斗地想砸场了……果然论搞砸一切,还得看男人。 和平鸽总在最关键时刻出现,许言过来了,她其实是被高母悄悄拉过来的。妈妈到底是向着自己儿子,她虽然也知道高意昆和吴优结束地不明不白,儿子做事不地道。但女孩出出气算了,真闹得婚礼不宁,那可是成口口相传的笑话了。 许言也没想到吴优真的来参加婚礼,人其实挺矛盾的。从同性角度出发,她当然觉得闹得越大越解气,也是出于同理心,她当初偷偷通报给吴优渣男的事。但她也怕闹得太大,高意昆知道她捅出去的,而且新娘子家里有医疗系统的人脉,是她一起共事的人际网。 吴优没让许言难做,本身她也没想闹得鸡飞狗跳,有失风度!膈应下他就行。“走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就势拉着李执,跟着许言进场了。 是在落座后,吴优悄悄对李执说:“你行啊,怎么搞得好像我出轨了一样,都把高意昆惹毛了。” 李执笑了笑:“你知道男的最讨厌什么?” “什么?” “被戴绿帽子。” 吴优回了一下味,合着她被李执搞成“渣女”人设了?不过也不错。这点李执是懂她的,她才不要当哭哭啼啼被甩的人。 “那我这顶绿帽子已经过期了,以后他想戴得新娘子多加努力。” 嘴挺贱的两个人,怎么才能保持一派祥和?答案是一致对外、恶心别人。 第11章 场内人头攒动,旧友不少。吴优悄悄嘱咐李执,待会儿可别再飙戏。 她想好了,就互相客套下,让共友们知道她找了个帅哥男友就行。万一李执再来一出,同学群估计该拉她出来八卦了。 毕竟李执只是一日男友,存在感没必要那么强。 当婚礼嘉宾致词时,李执明白为什么吴优会被分手了。台上女方亲人的业界泰斗两鬓斑白、精神矍铄,台下亲友纷纷赞叹 新郎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他难得想说几句人话、安慰一番,却见早已知道底细的吴优面无波澜。 有什么好气的,因为一个白胡子老头分手,总比因为一个妙龄女郎分手,听起来生动清奇。 低头开心吃饭,八月中旬的大闸蟹还是个噱头,但吴优仍是认真地拆解起来。 她那专注模样不像装的。什么东西都有最好的季节,金秋十月的阳澄湖蟹肥腴黄多、味美香浓,也是要经历袅袅凉风、凄凄寒露,才能得以品尝。 不需要拿自己去和相差几十年的人比背景、比积累,没意义。年轻有年轻的好,他愿意为了少奋斗几十年去做选择,吴优也愿意拿日日夜夜去拼一个不一定存在的将来。 谁特么没经历过诱惑,她守住了,不是利益不够大,而是因为不屑。平日里精明算计,不就图个大事上能遵循本意。 吴优吃东西是有点热火朝天、不拘小节的,她总归是个大气舒朗的姑娘。一缕发丝划下,来不及捋起。李执心思动了一下,状若无意闲聊:“现在还没养好,等深秋直接去湖边蟹庄上吃。” “好呀。”应是应了,但总归只是句客套。吴优平常地铁或者打车惯了,上海又是堵车限行的,没买车就不大去郊外。她也忙,很少为了一点口腹之欲折腾。 最主要的是,他们并不真正熟悉。今天之后,大概最多的交集,也就是偶尔碰到的点头之交。没到相约出行的地步。 可李执是真的有个朋友,在苏州莲花岛上开农家乐。他说出口的时候,是真的想带她一起去的。秋水中的栈道延伸到很远处,荷叶连天处是暖阳坠落,从上海开车过去也就一个多小时,算是近繁华而喧嚣。 他想和她去,虽然两人总是不太对付,可她认真拆蟹的样子是有点可爱的。 吴优总觉得生意人会比较圆滑世故,其实她尤胜一筹。体面地敷衍,只是她不过脑的一个条件反射。这个世界上的真心人本来就没多少。或者大家本来是有真心的,却慢慢学会了成人的恶习。 电话响起,她用热毛巾擦擦手。是闺蜜萧薇,也是她的真心人。说到底,吴优不是没有心,只是要走到她心里,需要时间久一些。 爱上这样一个姑娘挺惨的,做一个这样的姑娘也挺惨的。 萧薇知道吴优今天在w市,专门赶了个早班高铁从南京回来。虽然是周末,但她的博士课业还蛮重的,提前协调了时间。 她这会儿跟陈宴在一起,有点奇怪,她跟吴优几个月没见了。陈宴平常在上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也跑回来。 吴优出去接电话的时候,李执安静地喝点饮料,翻翻手机消息。他本来就不喜欢婚宴这种场合,热闹嘈杂、半生不熟的人在一起乱炖。抬头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过来,有点意外,冲他来的。 “待会儿还要走高速。”他笑了笑,略显歉意。 “吴优眼光挺好的……”这男人算在夸他吧。但李执在心里吐槽:是挺好的、慧眼如炬,选了个渣男谈几年。 吴优不回来,李执不知道这人跟她到底关系多深,不咸不淡地闲聊了几句。 他不知道,这人不只当面夸他,还背地里夸了。这人是陈宴的铁哥们,跟吴优也算熟吧,但吴优觉得有点狗腿。 当陈宴收到哥们消息时,是有点失落的。据说吴优带的人不错,把新郎官气得脸都绿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身高长相不输自己。 这说法,哥们意思就是委婉表示比他长得还帅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李执等得百无聊赖,走出宴会厅。瞟到走廊上吴优一闪而过,也看到她身后新郎官的身影。真行,这戏还分上下部呢…… 第9章 体力也特别好。 你怎么知道我体…… 敬完一轮酒,高意昆看到走廊上正在接电话的吴优。两人有半年没见了,她一如从前舒朗淡然,来参加他婚礼也一副姿态轻巧的模样。 他不喜欢她这样,这让彼此的恋爱仿若没有实感。他像是她的一个模块,拆掉或是替换,一切有条不紊。 悄悄放下酒杯走出来,等着她收起电话,就立马上去:“聊聊?” “聊什么?”吴优不意外他会找她。 “你新男友。” “你现在对男的这么感兴趣?我记得你不是男科的医生啊。” 对于不耐烦的人,吴优是伶牙俐齿、刁蛮善辩的。 高意昆也冲动了,拽着吴优就往楼上走,找了个僻静的休息间推门进去。 “你找了个小开?” “不好意思,自主创业、自立自强呢。”吴优甩开他的胳膊,义正言辞地反驳。 在前任面前,她得维护这个“现任”的形象。 “你不觉得你这新男友,一看就长着张花心的脸?”新郎官还记挂着刚刚和李执的口舌之争,不忘给他挖坑。 谁知道吴优不以为意,心想高医生你看相挺准的,我亲眼见过,他是挺花心的。 但她故意笑了笑,睥睨着对方:“你很专情?我看你是没花心的条件吧。你要是有他这张脸,估计卫生部长都得被你巴结上了。” 言尽于此。 高意昆有点被打脸。嗫喏道:“我和现任不全是因为条件……不管你信不信。”他觉得吴优太冷了,很独立也很疏离。而周边男医生找的老婆,大部分都是肯迁就牺牲的。就算没有现任,两人也很难走入婚姻。 “吴优,你这么短时间搭上的,别被玩了。” 刚刚的气话过后,高意昆迷糊过来,吴优肯定是分手后才谈上的现任。她这种冰山,正牌男友都没心思捂热,不至于脚踏两只船。 “他玩我?为什么不是我玩他?离开了你,老娘发挥空间大着呢。” 吴优懒得搭理前尘往事,干脆把自己“渣女”的帽子戴戴好。 “花心也有花心的好。我这个新男友是挺会玩的。比跟你在一起有意思多了。” “怎么有意思?” “比如他不仅脸长得好,体力也特别好,真后悔没早跟他在一起,浪费多少青春年华。” 话赶话到这步,吴优毒舌起来是毫无风度的。 兔姐说过,没有男人不在意自己的性能力。李执体力好不好吴优没试过,从他家楼下两美女的深夜激烈争吵看,应该是不错的吧。为了羞辱前任,姑且给他贷款一下。 站在休息间门外的李执频频中枪。口嗨起来这么没有底线的么?这人脑子里天天想着什么乌糟玩意儿?再不打断,又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金句? 李执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休息间的门。 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他走过去,拉着吴优的胳膊,用力拽到自己身旁。 “宝宝,你怎么在这?”李执也戏精附体、即兴发挥了。 吴优的脸有点红,她还记得自己刚落的话音。嗯,被意淫的人突然出现,是有点尴尬的。 李执在内心嗤笑了她,看来也不经常说这种浑话,还知道脸红,真出息…… 也是为了掩盖她的局促,李执就势把吴优拢在了怀里。只那么一瞬,李执心底的顽劣也升起了。 这对旧情人拿他当由头明枪暗箭,他可从来不是好好先生。 李执想,自己真不是个好人。比如现在,他外表看着衣冠光鲜,内心却想着阴暗疯狂的事。 吴优永远高傲、永远理性,在他面前,她永远高昂着头。可把她揉在怀里的感觉真好。 角色扮演真好玩…… 吴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感受到了李执温热的掌心,在她毛茸茸的发上用力。是不容迟疑的力度,顺势就在他怀里了。本能地抬眼看他,第一面隔着花叶和水晶吊灯破碎光线的脸庞,就这么到了眼前。 好近好近……太近了。 手腕传递着不容忽视的气势,衬衫隔不断胸膛的温度、乃至于触感,恍惚间她把视线移到地上。 李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吴优,带着一点惊恐和无措,又有点茫然的眼神。像一只小鹿奔入深林,路上窸窸窣窣的枝叶扰动,那是心跳的声音。 雨水跌落湖面,激荡起的涟漪缓缓不散。漾开后,那不是消失,而是融入。 人总归是有些卑鄙利己的,或者说是压抑不住的天性。终究还是放任自己 的唇落下,却又在她不知是被骇住、还是失了神的双眸中,找回一些自制力。 李执微微偏了偏角度,轻轻的吻擦过吴优的脸颊,没有勇气径直触碰上她的肌肤。面对她,他的勇气总是比平日里要少一些。 第12章 他想起了第一面的她,被水晶灯折射的零落光线笼罩的舒朗面庞,轻咬冰淇淋微微翘起的嘴角,车厢后视镜里看到俏皮的笑…… 就像此刻她软软的脸颊一样、温柔入魂,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流露的,是怎样的天真诱人,就像夏天的饱满带着香气的桃子。 …… 最初是妹妹回家告诉他,她实习的导师是个超级厉害的女生。李执想,这不过是琢子那没毕业学生的懵懂滤镜。后来在李琢一言一语的追述中,李执知道这大概真是一位干练又职业的女性。 再后来,吴优帮李琢联系其他部门面试,做职业规划的时候,李执甚至还转了李琢一笔钱,让妹妹买礼物感谢。李琢笃定地笑,优姐帮你忙,是因为她有这个能力,她做事都是尊从内心的。 在别人眼里,吴优好像一直是活得随心所欲又轻松自在的人。 李执觉得,这样无忧无虑的人,跟他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轨道交错时的间断擦碰,闪烁的零星火花转瞬即逝,是抓不住的…… 觥筹交错,人声冗杂,却又遥远如另一个世界。吴优回到宴会厅落座的时候,心跳还是加速的。许言见了问:“去哪了,怎么一脸汗?” 她押了一口酒,思绪还留在那被阳光湮没的楼梯间。李执拉着她的手腕下楼,午后的光线穿过大片通高玻璃,灼热刺眼。以至于在准备推开门进入室内时,两人都有点眩晕。 李执的掌心突然用力了一下,没预料的停顿,是曲终缓缓旋律里突然的错拍。 就着这短暂的驻足,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她:“吴优,你怎么知道我体力好?” 她的浑话他都听到了,所以恶作剧地再逗她一下。毕竟今天之后,他再也没有立场或机会来逗她。 吴优全力调动表情、强压住错愕,抽出手推开门。心中却如鼓擂动,可是李执也没跟过来,不知去哪了,很久没回来。 李执站在门廊通风处抽烟。他没有烟瘾,只是刚刚说了、做了那些,总归是有点骚得慌,不想回席坐在她身旁。 刚刚席间敬酒那个男的又出现了,吴优和陈宴的朋友。他也来抽烟,李执轻轻点了下头,并不想多言。 他淡淡笑了:“其实吴优跟这新郎官掰了,我们都挺高兴的。” 李执扭头看他,但没问什么。 那男的见李执不开口,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老高也就占个医生、学历好、工作好的条件。吴优她妈妈是大学教授,如果不是老高在这杵着,适龄的大好青年早安排上了。” 李执眯了下眼睛,抽完最后一口烟,摁灭。连话都没接,没有情绪地说:“先过去了。” 吴优有很多适龄大好青年,这关他屁事…… 朋友觉得怪怪的,吴优也是个神人,搁哪找的男朋友,这么玄乎。他低头给陈宴发信息:“口风太紧,看不出是真的假的。” 当事人都不一定能屡明白自己的心意,其他人怎么能看出真假。 离场后,再次坐进同一辆车子的时候,两人似乎都有轻微的尴尬。兔姐以前教过吴优,当你觉得尴尬时,就多说点废话。 此刻的废话无非就是些客套的感谢。 李执看透她了,还是互怼的吴优更真实。忍不住拆她台:“高医生这把看走眼,下次可要瞅准了,那么多适龄大好青年,最好搞个海选。” 吴优知道他说话就是这调子,倒是缓解了刚刚沉默时,那莫名其妙的旖旎。 她想去找萧薇见一面。又不知道怎么处理李执。他今天的重要使命已经完成了,她不知道李执愿不愿意继续作陪。吴优和萧薇见面,必定是要姐姐妹妹亲热地吃顿晚饭,再回上海就很晚了。 “我想跟姐妹小聚一下……你要是忙可以先回去,我坐晚上的高铁回也行,挺多班的。” “过河拆桥?”李执觉得这人真有意思,缓过劲来又是一副理性疏离的样子。她就这么爱跟他划分界限。 “我怕太晚,我想跟姐妹吃顿晚饭。” “就差我一个?我卖力表演这么久,配不上你一顿晚饭?” 得,好心办坏事,你愿意陪就陪,吴优不说话了。 车子在环湖大道上穿行,车窗降到底,拂面的风带着花香,入目是绵延的江南山水。即使自小看到大,却怎么也看不腻。 车速渐渐慢下来,李执也淡淡看了几眼,这湖北岸的风光是和南岸不一样。北岸是灵山秀美,南岸是湿地滩涂,就像人也有很多侧面截然不同。 有些人你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她面具下的悲喜,也兴许足够幸运,第一面就参透她藏于阴影中的晦暗。 约的晚饭,此时倒是有些空暇。当导航提示右转时,李执并没有遵循行驶,而是继续往前走到下个路口调头。 “走错了?” “不是喜欢看风景?” 他们又把这条环湖路走了一遍,飞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没入盛夏的郁郁冲冲。慢速行驶的车子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 哪有什么路是对的错的,人生苦短,你喜欢哪条路就走哪条好了…… 当吴优和李执在环湖路上吹风看夕阳时,陈宴正在萧薇家的客厅赖着不走。他看着萧薇在那化妆、整理行李箱,耐心十足地在旁边陪聊。他清楚以吴优和萧薇的关系,待会儿她俩肯定是要见面的。 萧薇抬眼看了下陈宴,不想戳破:“怎么着?你打算住我家了?” “薇薇,你就让我搭个便车,见一见悠悠吧。” 自从上次,吴优请陈宴帮忙找个帅哥假装情侣,被陈宴拒绝后,吴优就没再联系过陈宴。关键时刻掉链子,吴优最近是不会搭理他的。 “有啥好见的,你俩从玩泥巴开始见,少这一面不影响。”萧薇看出来了,陈宴不正常。她就是故意激他。 陈宴缓了一会儿,他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回不了头了。吴优分手的这两个月,他一直在纠结反侧。 直到今天收到朋友的消息,说吴优带了一个帅哥,亲密拥抱看起来不像演的。 他不想再后悔一次了…… 第10章 竹马登场 等她结婚了去做男小三…… 陈宴觉得人生的时序很重要,他和吴优,总是错开一个节拍,然后就乱了调。 就像从18岁起,他们就总隔着太平洋上的浩渺时区距离。 幼童时期,陈宴是父母眼里聪明机灵又无法无天的霸王,吴优是老师手下软萌乖巧又听话懂事的宝贝。两人因为母亲是大学同事,总是被凑在一起。 少年时代,他辗转换了学校,却也总在周末母亲的学校遇到她,两人会陪着父母在夜晚的操场散散步。男孩想,这个女孩太规矩太乖巧了,也很聪明,但好像跟他没什么相通。甚至是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两人一直有交集,却从未交过心。 高中陈宴去上了寄宿制的国际学校,他开始很少见到那个姑娘。只是在偶尔回大学踢球时,会碰见她来转悠。有一次他一脚踢疵了,她在旁边绷不住说了一句:“射门出边线,真厉害。” 陈宴在女孩脸上看到了难得的小情绪:坏坏的、促狭的,藏不住也懒得藏。 少年被她毫不留情下了面子,不服输道:“你来踢踢?” 吴优不上钩:“我不会踢,但我会看啊。” 怎么可能,这点陈宴也不信。吴优就是那种看起来设定好程序、专心学习的好学生。他想打趣损她一下:“你会看?估计连越位是什么都不清楚吧?” 少女勾了勾食指,脸上是自信飞扬。陈宴跟着吴优回了教师家属院,上楼打开电视机。 吴优拿出一张纸勾画:“这是米兰经典圣诞树阵型,这是传统442阵型,而我最喜欢现代4231战术,像一把利剑。” “你天天学习,怎么有时间看这个?” 陈宴知道的,吴优的父母管教是严格,乃至严苛的。 “我半夜悄悄起来看啊,静音。”少女脸上是计谋得逞的窃喜。 陈宴懂得了吴优,她不是那种 听话的乖乖女。之前他之所以一直误解,不过是她有能力周旋和伪装。她只是不屑于和别人发生冲突,那是没有能力的体现。 后来他们好像算比发小更近的朋友。直至陈宴离别去美国读大学的那个夏天。 送别的聚餐上,陈宴突然感受到一种难过。只是那时他还太小,他不懂那是什么,跑出去和兄弟刷夜喝酒看晚场电影。 可是在飞机落地大洋彼岸后,他懂得了一种感情,叫思念。有对父母的,对家乡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吴优的。 像一枝含苞的蓓蕾,之前一直是蜷缩掩抑的。某个深夜的瞬间却兀自开放,那气味从此再也无法忽视。 陈宴给吴优发讯息:“悠悠,你觉得异国恋怎么样?” 过了几小时的时差,吴优回复了他:“傻不了几的。” 反应了下,她又补了一句:“怎么了,你想和谁异国恋?” 第13章 陈宴想,自己确实挺傻的,像个呆瓜。 大三那年春节,陈宴陪着父母去吴优家拜年。吴优把他拉到书房,跟他讨论美国读硕选校。陈宴觉得,他们的轨道终究是要交汇了。窗外的烟花绽放,浪漫斑斓、虹彩狂舞。 回美之后,他疯狂地帮她搜集资料信息。 可是后来,吴优说她放弃出国了,在已经考下高分托福后。以她n大的绩点,本可以申请到很好的名校。 陈宴生气了,他跟吴优打越洋电话:“你哥哥都过来读硕了,为什么你说话不算话?”吴优的孪生哥哥也在美国,他们偶尔还会见面。 电话另一头的吴优愣了一下,笑着敷衍,漫不经心:“因为我不喜欢,别折腾了,很烦的。” 她说他很烦,陈宴跟吴优断联了。后来陈宴无数次后悔过自己的少爷脾气。时机是如此重要,错一步就是步步错。 年轻的他不知道,交汇过的轨道也会慢慢岔开,距离越来越远,就像他和吴优。 是在那一年的春节,陈宴从母亲口中得知,吴优恋爱了。和一个j大的连博医学生,也是w市人,家世相当,挑不出毛病。甚至吴优自己已经签了上海的外企。吴优的父母很满意,恋爱和工作都是水到渠成。 陈宴想起那年吴优食指勾一勾,带他上楼列阵型的样子。她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满足所有人的期望,又带着点不屑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不懂她。 飞回美国,过了一阵陈宴交了女朋友。吴优在他的官宣状态下点赞,小窗跟他要妹子合照。 两人关系重归于好,甚至更加热络,因为大家都长大了。 …… 陈宴想过很多次,如果大四那年他没和吴优断联,故事会不一样么?之前她无心恋爱,收到男生告白,偶尔还会跟他吐槽一两句。可断联的这半年,她恋爱了,一谈五年。 这一次,陈宴不想再让故事失控。 朋友向陈宴描述了吴优带来的那个男人,他穿正装、白衬衣西裤皮鞋;他身材健美、一看就练过肌肉,又面容清俊、体型修长…… 最关键的是,吴优靠在他的肩膀上,十分幸福。 时隔多年,少年时代的兵荒马乱再次击中陈宴。 虽然萧薇咬死说,吴优没有恋爱,但陈宴一定要亲眼见到这个男人。 “我可以搞定下个月你偶像来南京的前排票,朋友票务公司的,内部票。” “贿赂我出卖姐妹,太小看我了吧?” “让你为姐妹的幸福助力。” 萧薇掀了下眼皮,在内心揣度着,陈宴这小子是要动真格了?不过她也想见见吴优这个假男友,到底有多极品。 只要够帅,假戏真做也不是不行的,反正吴优天天工作忙,也没处泻火。 至于陈宴,你俩就竞争上岗吧,萧薇不会偏爱他。幼儿园就认识的吴优,结果等了二十年才着急。哥哥你怎么不再等等,等她结婚了去做男小三。 这世界上哪那么多遗憾,总归是不够珍视吧。 萧薇到底是吴优的朋友,带着点儿她的冷血理智。 她们晚上见面的地点在老城区的一家酒楼,地道的w市菜。快到地方的时候,吴优在副驾上支棱起来指路,这边食客众多、周末不太好停车。 李执看吴优活跃的样子,探头探脑地,这里大概就是她经常吃的本地菜据点。 她扭头问:“你会不会嫌我们这的菜太甜?”俨然一副东道主招待他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w市的甜,那可是汤包都要做成甜的。但他对晚餐没那么多挑剔。突然扭头问:“你从小就在w市长大?” 李执想,吴优从小吃得这么甜,她怎么还是一点也不甜。 李执没有想过,自己从小在h洲长大,口味清淡,倒也不是个清淡的性子。 “我妈祖籍是北方人,我是融合南北精华于一体的产物。” 倒是挺自恋一女的。 要见到老友了,吴优明显是有点兴奋。 泊好车一前一后进了大厅,没必要再装情侣了,两人的距离就拉开一点点。 吴优偷偷瞟了眼李执,暑热未消的傍晚,他把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袖子也挽起漏出结实的小臂。 是恰到好处的闲适,唯一觉得突兀的,是胸口有一抹浅浅的痕迹,那是她口红掠过的印记。 有几次想提起,或是道歉、或是帮他洗一下,又觉得突兀和尴尬。 好像有些事情不提,就可以忽略。比如那个擦过她脸颊的错位吻,不过是一场即兴发挥。比如浅蓝色的车子在环湖路来回绕了三圈,也只是因为他们在夏日的午后时间充足、无所事事。 他们上了二楼萧薇定好的包厢,吴优没想到陈宴会在这里。 李执也没想到。看到一个温雅析长的男生站在楼梯口,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吴优,然后考究地在自己身上探寻。 他觉得挺搞笑的,口口声声要和姐妹小聚,敷衍地让他先回上海,这里原来还有男人等着呢。 就像她朋友说的,吴优有很多适龄大好青年。但李执又觉得自己的别扭没有立场。 等到入座后,陈宴和吴优聊起从小在大学家属院的旧事,间或提起在美国读本硕的趣事。最后知道他也在上海做投资,陈宴家里是有点政府背景的,这种优势总在无意间透露。 李执觉得吴优真是闲着折腾人,有个这样的谦谦公子、风姿卓越的人在w市等着她,还要劳民伤财大热天带着他开高速过来。 陈宴今天对吴优是分外地热情。他本来就带着决心而来,在看到李执后尤其努力。他想难怪吴优会挂在这人身上亲热,她果然是个颜狗。 但两人现在不用装了,餐间李执带着那点别扭劲,懒得搭理吴优。 吴优不知道李执的心思,只觉得两人还是不说话时最和谐,比如环湖的微风里,她就觉得他挺帅气的。 还是要尽点地主之谊的,吴优拿着菜单征求李执意见,她想他可能吃不惯太甜的。 旁边的陈宴突兀地插了一句:“你们外地人不一定吃得惯这家,我和悠悠从小一起吃到大的。” 这语气是客套,也是冒犯,旁边的萧薇也忍不住瞟了下陈宴。 “没关系,口味这事很难说,说不定我正巧喜欢呢。” 李执慢条斯理地回复,说不上哪里不对,落在陈宴耳朵里总有点刺耳。 只有吴优这钝感机器人毫无察觉,竟然顺着反问:“你吃得惯么?要不要换家店?” 李执不喜欢她突然的热情妥帖。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两人已经习惯了一种独特的相处方式。 不算陌生,所以这种热情显得见外。 不算熟悉,所以总因为误会而见怪。 委委屈屈,不上不下。 他直接拿过菜单点了道清淡的太湖三白,吴优笑了出来,这道菜也算h洲特色菜。突然有了实感,其实两人是挺近的。一个在北岸、一个在南岸,风光不一,却是一衣带水。 其实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萧薇说起最近发了论文,吴优早答应了要犒劳她,干脆留下逛街。陈宴也好奇,吴优为什么不趁机回家一趟,平常在上海工作忙,总难回来的。 李执本来懒得参与他们老友话题,难得开口:“你留下陪家人吧,吃完饭我一个人回。” 他 自觉有点尴尬,忘了吴优可能需要陪陪家人,自己应该下午直接回去的。 吴优却并不觉得,她本来就是计划好今晚回上海的。回父母家并不会让她愉快。 第11章 电台情歌 人家俩更配 吴优并不想回家,听母亲诉说什么呢?不过是抱怨她太忙于工作,倏忽了与前任的关系维系;或是她就不该待在上海企业里,n大物理系进到w市重点高中教书轻轻松松,在苏南算是顶级体面女儿了。 无趣,吴优常觉得,人可以世俗,但不能庸俗。 陈宴看着吴优吃得津津有味,想起延平路那新开的一家w市口味的私房面馆。就问她回上海可以抽空去吃,尝尝那的拌馄饨和绿豆汤正宗不。 吴优应了,顺便用手肘碰了下李执,“要不要去?叫上兔姐、琢子一起。” “行。”李执没当回事儿,点了点头。 小楼窗外蝉鸣地绵长,萧薇心想,局面真热闹啊…… 是在结账的时候,陈宴才确认,吴优带过来的这男的,来者不善、意有所图。他是习惯地掏出手机扫码的,吴优和李执晚到,坐在外侧。 李执也要付钱,他笑了笑,带着点调侃:“我大老远专门过来,不就是来扮演吴优男朋友的么?哪有男朋友在,让别人请客的。” 是啊,今天还没过完,他们还可以假装恋爱。 吴优抬眼看了下他,整个晚上李执话不多。甚至中间还出去打了会儿电话,好像他的外贸公司有个单子货期临时有点问题,他其实挺忙的…… 第14章 陈宴伸手想拍一下李执的背,“跟悠悠,我们是二十多年的情谊,不是外人。” 李执揽着陈宴的肩膀,似乎也挺熟络:“是啊,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 萧薇心说,行,你俩挺好磕…… 吴优最讨厌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她不懂,也没有多少钱,为什么两个男的突然较真抢着买单。真挺婆婆妈妈的,在这耽误事呢,待会儿还得走两个小时的高速。 不得不说,这一桌子人属她最钝感…… 她压了下陈宴的手机,下巴朝李执扬了下,“让他结吧,我们还着急回去。” 陈宴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过了一阵儿,他才讪讪地把手放回口袋里,捏紧了一张硬纸,那是刚刚他和李执交换的名片。 时间仿佛又回到大四那年的春节,鞭炮声中,母亲告诉他,吴优恋爱了。电视上的节目锣鼓震天、欢天喜地,却又突然好像静音了…… 江南的冬天带着湿冷的气息,蔓延多年,和此刻八月闷躁的暑热混杂在一起。 对吴优,陈宴相识得太早,又相知得太晚。 萧薇站在陈宴旁边。灯光灼眼,洒在他肩膀,竟然有丝萧索的感觉。忍不住拍了怕陈宴的肩膀:“想开点,横竖总得撒手的。看她找个比自己帅的,总比找个磕碜的好。” “有比我帅么?”陈宴忍不住扭头对着沿街的玻璃橱窗照了照,开始自我怀疑。 萧薇哈哈大笑:“不分伯仲,行吧!但人家俩更配……” 陈宴顺着萧薇努嘴的方向看过去,吴优在楼下的饭店对外档口排队,要打包点刚出锅的玉兰饼。 这家的玉兰饼金黄酥脆,馅料软糯,她自小就爱吃,回上海就吃不到了。 李执拿着钥匙在旁边闲闲地等她,两人间隔着几米的距离,并无联系、也没接触。但在人群里,总给人一种感觉,这俩人是一对儿…… 吴优拿好食盒,在李执眼前扬了扬手,“走吧,打道回府!” 她不知道自己裙摆漾开的样子,像暗夜里盛开的白玉兰。 是在坐上车的时候,吴优说:“我给你发个小红包吧?感谢今天全程帮忙。” 李执发动车子,懒得理她,不咸不淡地说:“那你发两百吧,我权当去横店体验生活了。” 挺会拿话噎人的…… 吴优好像不太会观察人情绪,或者说,她有时只按自己的安排行事,是挺霸道一女的。低头自顾自得在微信对话框给他转账了一笔。 下一个路口红灯的时候,吴优忍不住补了一句:“收了吧,怎么好让你来我家请客。” 李执想,吴优这人有时候是挺没劲儿的。他有点理解为什么前任会跟她分手了。 他把旁边的手机翻开看了一眼,一个奇怪的数字“1334”。 “为什么是这个数儿?” “正常老朋友的话,我是应该给高意昆包2000礼金的,但是出于恶心他的考虑,我只包了666。这笔预算剩下1334,我也没处儿用。” 李执噗呲乐了,他又觉得吴优真是个妙人。一个有着自我逻辑的机器人。 所以她那不薄的一叠红包,是因为有零有整啊。真够损的,怎么不干脆装点硬币进去? 吴优才不傻呢,花大钱给前任随礼的事,她可不干,就是这么刻薄! 夜色里的山水成黑黝黝的蔓延一片,好像晚风夕阳里的飞鸟灯塔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在她转头望向湖面的时候,脸上终究漏出一丝不知是疲倦还是留恋的神情。 李执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到车子上了高速,才明白那是什么。他想起听李琢说过吴优挺忙的,不经常回w市。 “你回w市不顺便回趟家看望父母么?” 黝黯的车厢里,吴优愣了下。但李执专心开车,没看清她的神情。只听到她有点淡漠的声音:“我累了。” 她语气没有波澜,像幽深的古井。李执几乎可以断定,也许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远不近、满不在乎。父母、出轨的前任…… “你睡会儿吧……” 吴优没有推辞,叮嘱他开车觉得闷的话,可以放会儿广播。就把座椅调低了点、闭上眼睛。 她是在后半程的时候醒过来的。有零星的声音敲在车窗玻璃上,是夏天的骤雨。 车厢里单曲循环的是《电台情歌》,莫文蔚的声音来来回回诉说着,“我们一直忘了要搭一座桥,到对方心底瞧一瞧……” 中间她感受到李执的右手在膝盖旁边虚空地掠过,是在调高空调温度、试出风方向。但吴优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最后在她家楼下道别的时候,李执坐在车里摆了摆手,吴优说“多谢了。”他说:“回去早点休息。” 吴优想补点什么,犹豫了下、又觉得挺多余的,扭头上了楼。 当她进门、冲好澡,拿着毛巾正在擦头发的时候,微信叮咚响了好几声。 琢子在对面返图玉兰饼:“谢谢优姐,去参加前任婚礼,还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吴优回复她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退出对话框。 点开和李执的对话,孤零零地只有一条转账信息。既没有点收款,也没有客套一句“到家了”。 李执不是话多的人,特别是跟她。 在下个周一上班的时候,吴优变得神采奕奕,上司陆峰周日晚上跟她私下打了个电话。 兔姐不知道内情,打趣她:“哟,别人是看前任结婚垂头丧气,你怎么容光焕发好像自己结婚了。” 吴优小群悄咪咪说:“下午茶跟你们讲。” 原来是服饰时尚部负责人确定要调走了,内部已经在走交接流程。零售事业群老总拍板,这次部门负责人从内部调选,两个月时间,策略老大和运营老大二选一。 昨晚陆峰第一时间已经跟吴优通信儿了,这两个月时间,他肯定要在老总面前好好表现。会有很多额外工作,而吴优作为策略组的骨干,现在必然是跟他一根绳上的蚂蚱。 兔姐点了她一下:“你这是在站队……” “我知道。” “可你不是挺讨厌陆峰的么?”琢子清楚地记得,优姐可是经常吐槽陆峰,一张老脸,还天天招蜂引蝶,建议改名“陆蜂”。 “不把他送走,我怎么能升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职场哪有什么爱恨情仇、不过是锱铢必较。 哪有什么嫡系,不过是利益联合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斗一斗。 “斗什么,你这次回去,陈公子不是也追着去了么?” 兔姐笑她看不清,职场的大饼不一定能兑现,姐妹最好双管齐下。别为了狗领导的内斗,耽误了一段好姻缘! 吴优不以为意,陈宴就是那爱玩的混不吝儿,不知道 哪根筋儿不对了,最近总缠着她。有时候烦了,她干脆不回复他消息。 任何事物都有时机,也有因果。不下饵料,怎么钓鱼? 她当然知道大饼不一定兑现,但她有其他选择么? 吴优把上次整理的品牌升级框架发给了沈南雨,告诉他,她跟李执有过简单的交流。 后面几天,当沈南雨和李执讨论的时候,他们决定请吴优过来公司详谈。把框架深化成一整个策略,后续长期合作付费咨询。 李执给吴优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兴趣策略合作的时候,吴优正跟陆峰在北京出差。 她最近忙疯了,客套地回复:“谢谢抬爱哦,但是我真的太忙了,怕不能胜任。” 李执笑了笑,没有继续强求。 吴优是现实的,在a司再升一个职级,会是整个职业生涯的一个良好背书,此刻她只能all in。虽然帮李执他们做策略,也是挺有意思的事,但他们毕竟是新创品牌。 隔了几分钟,李执给她转了一笔钱,算是这份框架的付费,即使是她凭兴趣随手做的。 8888,吴优想,李执做甲方一定挺痛快好说话的,还祝她发财呢! 但是她也没有收,都是朋友,只是顺便的事而已。 后来有几个周末,兔姐和琢子来了沈南雨的酒吧喝酒,吴优却没来。 李执也挺忙的,有时只是过来看一眼,又走了…… 一直到夏末,李执都没有再见到过吴优。 李执想也对,她有那么多适龄大好青年要见的,何况她工作也很忙了。 不管台风过境,或是霁雨初晴,魔都总是繁荣,人也总是来往变迁。被狂风打折的法桐枝叶散布在地上,又被快速地清理掉。一切都是那么地有条不紊,没有什么停滞不前。 某个周六,李执好像随口地问了妹妹一句:“为什么最近都没见过吴优?” 沈南风在吧台里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执,突然想起了少年的他。一样的内敛,也一样的执着。 第12章 桃色关系 时间过得太慢了………… 窗外的雨幕越来越密,把街景遮地看不真切。李琢觉得她哥挺奇怪的。 第15章 比如以前优姐来的时候,也没见他招呼过她啊。现在不来了,又堪堪地打听。 很不巧,这阵正是李琢入职新部门,跟吴优不一栋楼,也不一个事业部。她还没过试用期,吴优忙着跟陆峰做竞岗述职,两人连在公司,都不怎么碰面摸鱼。 有几次在小群上,看到吴优吐槽加班到深夜,真想周末在家躺尸。 李执偶尔会在琢子身旁、顺眼瞟过她的微信,她们群里真是百无禁忌。 还有回兔姐问,陈宴是不是还追得紧啊?就这个吧,可比医生前任强。 吴优信口开河,等姐姐升职了再来宠幸他。 什么乌七八糟…… 新的一周时,沈南雨敲了敲李执的办公室门,进来商量工作。周三有个会, a司运营团队组织的品牌商讨论会,他们作为商家方需要参加。李执背对着他,目光望向窗外。 他点了下头,按照惯常让店铺运营负责人去就行了。 沈南雨没走,李执扭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要不你亲自去?琢子正式入职后,你做哥哥的还没去过吧?关心一下妹妹。” “李琢每天回家,我需要专门去她公司关心她?” 他眉头皱了皱。 得!真是不识好人心。沈南雨转身出门,临走前瞟了眼李执指尖。 “吴优跟我说过,最讨厌男的有事没事抽烟哦……”不忘补刀。 李执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是去把烟摁灭,窗打开了。沈南雨得逞地吐吐舌头。 楼下的银杏枝叶已经开始变黄,李执觉得这段时间过得太慢了…… 周三的时候,李执还是去了a司开会。他来过一次,五楼出电梯往左拐是运营组。陪他上去的是一个运营高级经理张川,只是在电梯厅时李执迟疑地往右边工区看了下,忙忙碌碌的人群看不真切。 张川介绍了句:“那边是商业策略的同事,替老板们出报告的。” 李执笑了笑:“作为商家,当然是跟咱们运营比较熟。” “那是,人家都是不需要沾地的。背指标的是我们,都是命。” 张川例行地叫苦不迭,最近运营和策略两个老大赛马,他们下面人也跟着吐槽。 李执想起吴优以前吐槽过,她做策略的职位,就像皇帝身边的太监。嘴真毒,自己都不放过。 话糙理不糙,确实是帮ceo开会为主。也难怪跟运营不对付。 是在他们开会的一个内部交流稿上,李执看到了无忧草的署名。他想起来了,这是吴优的“花名”,无意识地轻轻念了出来。 旁边的张川漏出一个讳莫如深的暧昧表情。李执掀了下眼皮,看着他。 “这是我们挺厉害的一个商业策略经理。” “看这分析,是做的挺深入的。” “不是这种厉害,是那种厉害……” “哦?哪种?” “待会儿结束了下去聊。” 张川嘿嘿一笑,李执当然懂男人这种笑。 他自己也嗤笑了一声,a司好歹也是业内的大公司,倒也是外表光鲜,鱼龙混杂。 无非就是那点男女的事。大公司很辛苦,八卦就是工作的佐料。当然,有时候也是斗争的工具。吴优最近确实经常跟陆峰一起加班,或是去北京出差。 她在忙针对部门的效能升级策略。也是陆峰在事业群老总面前的露脸机会。 职场上走得近一些,总是惹人眼的。当你其他方面无懈可击的时候,私生活往往是突破口。 恰逢吴优刚刚分手,之前在内网发过帖子相亲。又有人疑问,不是说她那个男友是个医学博士,长跑多年?还有被吴优拒绝过的人添油加醋,她曾经说过:“跟你相亲还不如回公司加班。” 不知道是有意歪曲还是一步步传播变味,最后版本是:吴优跟陆峰有一腿,所以跟男友闹崩了…… 一切也解释通了:难怪她升级那么快,难怪组里的重点项目都是她负责!难怪她愿意经常加班呢…… 逻辑都不通顺,但只要粘上点桃色关系,总有人信。 这些人也不想想,谁跟领导搞裙带关系是为了多加班呢?就不能是人家活干得多,干得漂亮,所以升职快么…… 在职场里,女性总是更难的,特别是想往上走的女性。 李执捏着杯子,看着张川在对面绘声绘色:“你知道么,有一次周末我们组来加班,人家领导看文件,手都搭到肩膀了。啧啧,你说要是没人的话,是不是这文件都看到大腿上了。” “我还以为张经理只关心钱,没想到对女人也挺感兴趣的。” “嘿嘿,确实是挺漂亮的嘛,难道李总对女人没兴趣?” “没。” 张川猛地意识到对面的人话有点冷,抬头碰上一双阴鸷的眼睛 。李执话少的时候,表情是有点狠厉的。 “不止我没兴趣。无忧经理眼光挺高的,我猜她对你们公司这些男的,应该也没啥兴趣。” 李执这话不是纯为了反驳。他想吴优就是谈恋爱,起码也得是陈宴那种。她那个领导,在沈南雨的聚会照片上见过,不够格。 “你们熟悉?”张川有点尴尬,他没想到吴优认识的人还挺多。 “不熟。但你们公司策略部可都是顶级背景。无忧又做得这么好,自己早晚能独当一面。以后都是别人抱她大腿的份。” 对面讪笑了两声。 “还是少讨论吧,贵司的纪律部门可是挺严格的。别为了无关的八卦,把自己栽进去,你说是不是,张经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挑了挑眉,依然没有笑意。 李执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做什么事情都掣肘。如果是少年的他,就不是说几句话敲打他。拍在对方肩上的手,会直接变成挥到对面脸上的拳。 他有点难受到窝心,但这人是吴优的同事,他也不能真的打对方一顿,那样她反而更难做。 在过去,当李琢在学校被霸凌没有爸爸时,当沈南风因为喜欢女孩子被公之于众取笑时,李执为她们打过狠狠的架,鲜血溢出,年少的他残酷坚硬。 她们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她们被欺负的时候,真的会很脆弱地 哭。李执很难受,六七岁之后他自己就没怎么哭过。他也不想身边的人哭,以至于想诉诸暴力。 他并不懂,为什么吴优也会让自己这么难受。 缓了一会儿,李执给琢子发了信息、把她叫下来。两人坐在公司一楼的咖啡厅,李执给她叫了甜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作,问她习不习惯。 “刚入职,脚不沾地。” “忙到都不跟你师傅摸鱼了?” 李琢抬起头,她突然懂了什么,自己好迟钝。又加了两个草莓塔,她小群里喊兔姐和吴优下来。兔姐有求必应,吴优也被拉了下来。 吴优没想到李执也在,已经许久不见,上次还是在暑热,现在已经有点初秋的凉。 他白衬衣外面已经加了件薄西装外套,一贯潇洒干练的样子,却不大高兴。李执低头回着消息,似乎没想跟她说话,他本来也不大爱理她的。 三个女生嘻嘻哈哈地吃着甜品,吐槽部门的一些八卦。李执想,女孩子到底是单纯一些,比如这仨人,除了说些工作内容谁吃亏多做点、谁耍滑了点。无非就是说笑哪个同事背的包包,或是公司附近新开的店。 不像男人在一起,总绕不开谁睡了谁。李执年轻时接触的人要更加杂乱粗鄙,后来生意做得好了,其实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现在的人更会伪装。 李执觉得公开讨论床笫事挺没品的。母亲总是教育他,记得你的出身,不要同流合污。 她们吃好聊完,不能摸鱼太久,李执也跟着站起来扫码走人。仿佛他在这儿,就是为了结个账。 琢子有时候也不懂她哥,特别在吴优面前,他跟平常不太一样。不大说话、也不好对付。 窗外有些许秋雨,滴滴答答地竟也越下越大,成了帘幕。琢子扭头往自己部门那栋楼走,兔姐和吴优准备撑一把伞回她们的楼。 李执在后面叫了吴优一声:“留步一下,有点事跟你说。” 兔姐扭头看了一眼,直接就走了。她觉得自己眼果然毒。 李执撑开一支大伞,吴优和他并肩走在雨里。雨打落几片枯叶,马丁靴不小心踩过,园区的路上偶尔有几个浅浅的集水坑。吴优想,秋台风可能要来了。 他们走了几十米,李执没有说话。吴优有点迷茫,忍不住扭头看他,他撑着伞的手骨节分明,他换了好看的发型、还用了发胶。但吴优想不出,他要对她说什么…… 李执心里好像憋着一口气,低头开了口。 “今天去你们部门运营那里参加商家会,听了一些闲话……” “我知道。” 吴优想,原来是这事儿,不新鲜。没由来地松懈了下来。 其实她很怕突然被叫住,自己却不知道缘由。这会让她有失去掌控的感觉。 第16章 比如刚刚的几十米里,她的心跳是比平常快了一点点的。 “你知道?” 李执扭头看吴优,她脸色平静,好像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傍晚的天光本就稀少,水汽氤染中更是有点寡淡,再被笼罩在黑色的伞底。她的神情也有一丝带着雾气的迷蒙,好像很难有波动。 第13章 他不适合你 一个普通朋友。 “吴优,你哭过么?” 李执突兀地问了句,没头没尾,却压不住疑惑。他想象不出她哭的样子。 他见过李琢哭,妹妹噘着嘴说,凭什么欺负人,还有没有道理了。抽抽涕涕地,也带着孩童的幼稚。琢子不知道很多情况下,道理是要看拳头的。 他也见过沈南风哭,那么刚硬的一个女的也会哭。在高中自己写的情书被贴到公告栏,被所有同学当成神经病时,她的泪水里是躲避、是恐惧。 李执想,吴优也许比李琢和沈南风要幸运,因为她看起来那么正常。不需要提她的高知家庭和良好背景,起码她有爸爸、是异性恋。 或许她的漠然来自于天生?其实他们还不算熟,他不懂她为什么永远这么淡定。被造黄谣,也像事不关己。俗话说女人如水绕指柔,可吴优似铁般薄凉。 “你傻啊,就是个小事,捕风捉影、翻不出浪花~” 吴优以为李执问她,有没有因为被八卦哭过。 “你看哦,他们八卦我,说明挑不出我工作的毛病。哪个女人想混点名堂没被八卦过?连到董阿姨这种级别,都还要被八卦呢。” “不对,董阿姨是被八卦小鲜肉坐她大腿,这就是成功后的逆袭。” 李执忍不住乐了,倒成她宽慰他了。吴优其实挺善解人意,与人拿捏着距离、仿佛不需挂心。 李执淡淡问:“是不是在大公司也挺无聊?” “对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想挖我?”吴优故意贫那么一句。 抬眼看,刚刚浓地化不开的乌云似乎轻浅了些。 “也不是不行,我们再努力多做点业绩,争取养得起你这样的高层次人才。” 谁都没当真,但两人也能聊两句。作为朋友,这样挺好。 雨下的有点大了,李执待会儿直接把琢子稍回家。他扭头问:“今天忙么?等等坐我车一起下班。” “不了,还有点东西没做完。”吴优确实还在忙,在a司她这种卷王,是不可能正点走的。 李执撑着伞把她送回楼下,想了想还是说:“不管怎样,别让不喜欢的人搭你肩膀,别委屈自己。” “是视觉差。”她解释着,声音少见地有点吞吞吐吐…… 吴优突然有点低落,李执怎么会觉得,她愿意随便让男人碰自己的肩膀。 或许是因为,在夏末时,她让他揽过肩膀吧,借着假装情侣的名头。 她不懂李执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己也跟女生拉拉扯扯,但又会像这样绅士模样地嘱咐你。 吴优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低落…… 李执看着她低下头,因为屋檐的遮蔽,她被罩在更深的阴影里。他想吴优作为一个女孩,面对职场这种事总归是难的。 他甚至想到了琢子,吴优比自己小几个月的,这会儿她也像他妹妹。 如果此时,她有个官方的男朋友带到大家面前,倒也能击退流言。 可惜她眼光那么高,又那么傲气。 李执不知道是什么在推动自己,但是一句话还是脱口而出。 “上次一起吃饭,你那个发小挺靠谱的,可以发展下。” 吴优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说这个,她想李执也挺八卦的。 “等忙完这阵儿吧。”她目前的首要任务确实是升职。 * 李琢下班上了李执的车,车窗落了一半,车厢里带着潮气。抬眼看到,哥哥西装外套的一侧肩膀有浅浅的湿印。许是倦了,两人一路话都不多。 晚高峰的延安高架上车辆缓慢滑行,刹车尾灯闪烁间汇成了红线。眯着眼睛看,这红线,又像燃到尾端的蜡烛芯线,无数人的青春暮年都在其中燃烧。 多少人在这从东到西的川流里奔走,从光鲜亮丽讨生活到柴米油盐过生活,在暮色秋雨里,回到一个爱自己的人身旁。 可是过了半个多月,吴优却180°大转弯,从那个早去晚退的奋斗逼,变成摆烂摸鱼的滚刀肉。周五的时候她早早在洗手间补了个妆,美美地六点踩点走人。 下楼的时候碰见陆峰,他已经升职为整个服饰时尚部的老大。 吴优没搭理他,出电梯的时候陆峰忍不住问她:“周末哪潇洒啊?” “这您不需要知道吧?” “我们不是战友?” “是啊,战友不就是需要战斗时出力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出卖的么?” 吴优气不顺,牙尖嘴利、火力全开。陆峰被噎着了,自知理亏、只能受着。回办公室想了下给她发信息:“下次绩效我这边保证你最少20万的股票包。”人他还是要笼络好的。 吴优悻悻地收起手机,没诚意,公司授予的股票起码得两年才能拿到。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在公司待着! 上周吴优休了五天年假,去内蒙玩了一趟。五彩斑斓的金色草原里,很多事情都变得遥远。 等她吃完饭,到沈南雨的酒吧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李琢毕业工作后,这边渐渐成了他们的据点。 沈南风也在,她听李琢说,吴优最近不太痛快,本来策略总监的职位触手可及,结果从外面来了个空降兵。 稍晚兔姐也到了,一杯酒下肚,忍不住跟着抱怨:“早就说不能信陆峰的空头支票。” 这事倒不能完全怪陆峰,大公司总是盘根错节。这位总 监据说是hr部门那边力撑的,一水的外企咨询公司履历。但陆峰自己升上去,是少不了得力干将吴优出力的。 “我打算哪天去算算命,是不是流年不利?从春天被骗到秋天。” 先是被前任渣、又是被工作渣,吴优真是惨。 “不如换个方向,谈场恋爱换个运?”沈南风调了杯酒推过去。 吴优昏天暗地地加班,最近没怎么来这边,跟对面这位仙女姐姐不太熟,却过目难忘。 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李执的副驾,长发在风中恣意飞扬。最深的印象是她跟李执关系挺好。比如现在,她拿起手机,吴优并不是故意窥探对方屏幕。 却还是不小心看到,沈南风给李执发的表情包,大大两个字“速归”。 李执果然很快过来了…… 吴优想,自己又不是大冤种,被渣男欺骗了就疯狂加班,被工作辜负了就找个男人,搁这车轮战呢?! 她决定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平。既不搞事业,也不搞男人了。她想搞套房子! “我看行。”兔姐想,吴优就是吴优,永远能给自己找到新事做。 “不过我得提醒你,房子得用心找,在上海换房子可比换男人难多了。”这事上面,兔姐比吴优有发言权,毕竟她倒腾过的房子和男人都不少。 陈宴接茬了:“悠悠,买房子是大事,不管钱还是人,有需要都跟我说。” 他也有好久没见吴优了,刷朋友圈见她终于出山玩耍,死皮赖脸要了地址,跟过来喝酒了。 吴优想,陈宴永远是这样的,阳光、直接,这种温暖,甚至不相融于这个深秋的季节。 李执也这么认为,所以在沈南风怂恿他上前的时候,扭头上楼了。 从酒吧的二楼望下去,法桐的叶子都变枯黄了。和洋房的残旧红砖配在一起,竟然有种暖色调的氛围,这是属于魔都秋天的缱绻。 李执想,再不去吃蟹的话,下一场寒潮后,就过季了。那样就真的太遗憾了。 他在小群里发消息:“明天要不要去苏州吃蟹。” 沈南风踊跃响应,并冲李琢努了努嘴:“去问问你师傅,明天一起去散心。” 吴优犹豫了下,拒绝了。陈宴只是来找吴优的,自然不跟他们一伙,没有搭腔。 隔了会,李执从二楼下来,走到吧台旁边,跟陈宴打了个招呼。他们对彼此都有印象,盛夏的时候在w市的酒楼上,作为发小与临时男友。 陈宴伸出手与他握住,“喝一个?”李执轻笑了下。陈宴看到李执走到吴优面前。 “无忧姐姐,你周末还很忙么?”还是那个老样子,咬着重音叫着这个莫名的称呼。 “对。” “忙着加班?你现在加班也没办法升职了啊?” 还是一样的嘴贱…… 吴优坐在高脚凳上,抬起头看侧立倚着吧台的李执,这个角度他把上方吊灯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的,她整个人被罩在他的影子里。 “忙着相亲。”她抿了口酒,不咸不淡地回答。 “除了相亲,不趁周末走远点,做点别的散心?” “我上周刚去了内蒙草原散心,够远么?” 第17章 李执轻轻地嗤笑了声,是在笑自己,扭头走了。吴优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南风、沈南雨姐弟闲聊。 陈宴抬脚也出了酒吧,站在门口小广场的浅水旁,给吴优发了条信息:“出来。” 吴优不明所以,两人站在水池旁。陈宴纠结着,他家教挺好,不习惯背后说人坏话。加上他现在的位置,继续说下去感觉有点“阴险小人”,在抹黑竞争对手。 咬了咬牙,自己准备说的都是事实,光明磊落。 “他不适合你。” “我跟他没关系啊。”吴优顶了回去,莫名其妙地来这一句真奇怪。 “他不是一个没故事的人,有一些背景的。” 吴优毫不奇怪。除了第一面互怼的那次,她震惊过李执的学历,以为他是那种浮夸的纨绔混子。后来相处的几次,让她震惊的,反而是他私下里的温和细腻。 以及他冷静到好像什么都不过心的样子。这点他和她有点像,都难得情绪起伏。 “你也有背景啊。管别人干嘛?”吴优装不懂,好整以暇地把球抛出去。 “我是好的背景,他是……”陈宴有点尴尬,也觉得这样拿上一辈说话不太地道。 “从家境显赫到家破人亡的人,有过这种经历的男人,你理性的脑袋瓜该知道适不适合恋爱。” “你查他?”不可思议,吴优知道陈宴家里有一些平头百姓没有的关系便利,但他懂边界,从来没用过。 “我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你至于么?” “你跟他是普通朋友么?” 街边路过的车灯扫在对峙的男女脸上,一个是匪夷所思,一个却是了然于心。 吴优觉得很搞笑,自己跟李执的关系,可能还没有跟沈南雨熟络。 陈宴也觉得她很搞笑,“我说他不合适你,你都没问我说的他是谁,就知道是他。” 吴优突然想起清晨走在广袤的草原上,泥土是湿润的,叶片上有水珠凝结。地平线的尽头有白云升起,你看不到雨,却知道雨水来过。 感情从来都是悄然无声、突然而至,却又难以遮掩的…… 她蹲下来,手撩起浅池中浮叶,凉凉的。 “陈宴,以后不要做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事了。”她的语气比秋水还凉。 第14章 我是异性恋 你先救谁 吴优一个人站在广场水池边,街道的霓虹光线映照其中,成了一池绚丽的波动,像柔软的流动的梦。 陈宴没有回去,直接站在路边等代驾过来,然后走了。最后车子开出去,他在后座隔着玻璃看吴优,她还蹲在那里。 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隔着车窗回望,她被扎在长款的米色风衣里,在秋风中似弯折的苇草般单薄。 陈宴心里有一种恐慌。他自小认识的吴优永远理性,那有一天她不再理性是什么模样? 吴优没有让陈宴说下去,她觉得背后讨论别人家事很不尊重。即使这个人不是李执,这是她做人的基本涵养。 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底有什么,她一直忽略的一种情绪。好像走在一层薄冰上,你知道那冰面并不坚固,但总是存在侥幸。今晚,陈宴的诘问,让她听到“咔嚓”一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她想,以后要跟李执划清界限了。她认为自己能做到,她一向掌控全局。 李执站在二楼的露台上,靠着扶栏百无聊赖地默默抽烟。手边只有盏烛灯,他看着楼下的姑娘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抬头。” 两人的对话框简直是没什么内容,加了几个月,记录却只有一页,最后一条还是他因为公事给她转账的信息。 吴优站起身,从风衣口袋掏出手机,没预料到的人,毕竟上次对话已经一个月前了。 蹲在池边玩水的时间久了,猛地又仰头,人有点眩晕失重感。 目光对上的时候,她看到李执笑了,一个放肆的类似于恶作剧得逞的笑,却很短暂。 像火苗扑闪了一下,又熄灭了。 吴优想到陈宴说的“家破人亡、有过这种经历的男人”,她的心底突然有一丝疼痛。 但她觉得这份疼痛仅仅是作为朋友的窝心。 吴优认同李执确实不适合谈恋爱,她从来没有去问他,第一次见面那两个和你纠缠不清的女人是谁?你跟沈南风是什么关系? 她自认没想和他恋爱,当然不需要求证。 她也是个挺心硬的人,对别人,对自己。 “什么事?”吴优低头在对话框打字,然后又抬头看他,这种对话场景挺怪异。 李执把烟咬在唇间,双手捧着手机,认真地打出一句:“明早我去接你吧?一起出去玩,大家都在就差你了。” 吴优没有直接回复,而是扬头看他。可李执这次没有抬眼看她,屏幕的光线照亮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他在专心地等她的回答。 她想,假如自己回复“好”的话,他应该会再笑一下吧。仿佛是为了论证这个推断,吴优打完字,就 立刻再次抬起头。 他是笑了,在露台上跃动的烛光和树影间,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夜的漆黑好像被冲淡。却也只是看了眼吴优,就很快地收起手机,走进室内。 琢子很开心,好久没有这么人齐过。准备开两辆车出发,带上露营的工具,还拉了一个大群。 沈南风趁热打铁,把陈宴也拉到群里,@他“明天吴优去吃蟹,你去么?”答案自然不用看。 沈南雨迷惑了:“你不是叛变了吧?把他弄来干嘛,给李执加难度啊?” 陈宴喝酒的时候,跟沈家姐弟聊得还挺多。都是年轻男女,甚至还有工作交集,一见如故。但在沈南雨心中,亲疏分明。 沈南风笑笑:“这你就不懂了,李执这人是遇强他更强。没点压力,倒会前怕狼后怕虎。” “你不怕陈宴真把吴优追到?” “认识二十年,日久生情都没用,还指望基因突变?” 次日一早他们在吴优楼下等,她一下楼,沈南风就开了车窗招手。吴优仔细看了下,李执的车就剩副驾空着,开门坐了进去。 吴优觉得很奇怪,这位仙女姐姐为什么不坐副驾,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情。 不得不说,在感情上吴优是挺钝感的。兔姐说她是机器人,看来还是台没通电的机器人。 而沈南风还故意拉着陈宴一起,挺修罗场的。 李执还记得吴优昨晚说忙着相亲,不忘阴阳两句:“谢谢你哦,占用宝贵的相亲时间,跟我们出去玩。” “不用谢,劳逸结合,也得干点别的调剂下。” 沈南风在后面打岔:“吴优,你昨天说要买房,首付够不?不够跟李执借点。” “借钱?”吴优被她脑回路搞蒙了,她没打算借钱,要借也不会跟他借啊。这哪跟哪啊…… “你不知道欠钱的是大爷么?你借他点钱,以后他就不敢在你面前嘴贱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钱给她借,我开银行的?”李执在前面反驳。 “这钱你必须有,男人可以不开银行,但一定要很行。” 沈南风意味深长。 什么乱七八糟啊…… 陈宴幽幽接话:“我有钱,跟我借。” 吴优被他们搞晕:“喂,我们公司有无息贷款的,我为什么要找你们借钱?” 沈南风哈哈大笑:“我缺钱行吧,借给我。” 沈南风再下一城: “无忧姐姐,假如咱们今天去湖边玩,李执和陈宴掉水里,你先救谁?” 吴优懂了,这沈南风长得像个神仙姐姐,实则是个神经姐姐。 李执专心开车,不配合这傻问题:“救他,我会游泳。” 陈宴当然不能输,跟着接茬:“救他,我也会游泳。” 吴优侧过身,对着这俩男人:“巧了,我不会游泳。” 沈南风继续:“那改成你掉水里,你愿意被李执还是陈宴救?” 吴优纳闷,今天是必须有人在水里么。 “那你也掉水里,他俩一人救一个。” 沈南风撩起长发,妩媚风情:“那不行,我喜欢女孩子,我要被美女救。” 吴优脑海里有跟筋终于搭通了,她恍惚悟到,为什么沈南风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但她又想起,沈南风好像对自己特别亲昵关心,上次只是随口夸了她的珍珠项链,就非要送给自己。 这种事情可得说清:“南风姐姐,我是异性恋……”??? “你觉得我喜欢你?”沈南风脸上表情绷不住了,这姑娘在感情上真缺根筋儿,确实不怪李执。 李执难得看沈南风吃瘪,腹诽“让你掺和、把自己给搅合进去了吧。”促狭地笑了。 沈南风什么人啊,直接祸水东引:“那你坐这辆车还挺危险的,车上喜欢你的人可能不止一个……” 这话掉在地上,除了沈南风都不好过。吴优眯上眼睛假寐,那两个男人也不言语。沈南风觉得自己可太坏了。 第18章 天公给面子,艳阳高照,颇有一丝秋高气爽的惬意。莲花岛三面环水,在晴天下好像一枚碧玉,沿岸十里、荷叶连绵。走在栈道上,湖风吹过来,倒也觉得闲适怡人。 停好车去码头上坐船。李执打开手机备忘录,清点装备。抬头看到吴优在旁边涂防晒,一路上两人之间也没怎么说话。她戴着顶鹅黄色渔夫帽,更平日不太一样,还挺幼稚的。 李执搭手看了下湛蓝的远方,吴优也在看他,光线给人笼罩上一层暖意。她想起昨晚陈宴说的“家破人亡”,又有一丝矛盾和酸楚。 吴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等他。或者是别人故意先走了。 踏上甲板时脚下晃了一下,李执握着她的手,遒劲有力地把她稳住,又很快速地松开了。15分钟的船程,李执坐在旁边打电话,应该是他岛上的朋友。 吴优趴在横杆上悠闲地吹着风,想两人有很多一样的地方,比如出行都会分条备忘信息、到访前会再电话确认。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她发现李执还蛮会交朋友的。比如陈宴本来对他怀有一些莫名的敌意,却被他那种淡定沉稳化解。他好像很少生气,也不太会被别人的眼光影响。 李执收了线,直直对上吴优的注视。她有点脸热,开口转移注意力:“我之前以为你跟南风姐在恋爱……” 这其实是吴优好久的内心戏,那次去w市参加前任婚宴,李执故意气她,说他的女朋友一定比她漂亮。在吴优脑海中,浮现的就是沈南风的面庞。 她还恍然大悟,怪不得沈南雨一名校海归、产业二代,天天跟着李执混。原来是因为李执搞定了他姐姐。 好大的偏见…… “你怎么不以为我跟她弟弟在恋爱?”李执没好气地说。 沈南雨遭不住了,从前排扭头:“你俩好好说话,能不能别带无辜人员出场?”他可不想当工具人。 沈南风笑岔了气,刚平复下来:“这必须要澄清,李执和我弟弟都是异性恋。” “并且李执是单身。”沈南风故意顿了顿,加重语气。 沈南雨不满意了:“补充一下,我也是单身。”沈南风瞪了弟弟一眼,这又没你好感的人,不用加戏。 怎么没有?沈南雨和兔姐乔靓一辆车,可是相谈甚欢,但他姐不关注啊。沈南雨也习惯了,在他姐眼里,他这个亲弟弟,永远比李执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要便宜。 因为在少年时代,那个外壳坚硬、实则脆弱的年纪,沈南风和李执一样。他们都是残缺的,隐藏着少数者的怯懦,就像在风雪中报团取过暖。 后来他们长大了,迎来自己生命的春夏,经过寒霜冻雨的人,更懂花叶繁茂的珍贵。 陈宴看出来了,沈家姐弟,特别是这个姐姐,简直是天选僚机。他查李执时知道沈家上一辈没发迹前,在李执父亲的公司当过中层,积累了第一桶金。 但与李执接触的这么几次,陈宴迅速明白,绝不仅仅是因为父辈关系,姐弟俩才与李执交好。他内敛细致,该做事出头的时候又健谈大度。甚少表达出情绪的起伏,对于自己故意的挑弄,也是四两拨千斤地应对。 那天在w市的酒楼上初次见面,见吴优带来这人,身影卓卓、神情清朗。陈宴收了名片,想着是常见的那种,接了家里小产业的闲散二代。 后来查了他的背景,陈宴倒吸一口冷气。 既是惊悚于那其下的残酷,更是震惊于那之上的淡然。他这个人,就像流沙掩映了的废城,又生出几湾绿洲。 第15章 回头草 如果做家人,那简直是…… 陈宴对李执的家世, 其实是心有戚戚焉。 小时候有一阵,陈宴父亲因为一些事情被牵涉调查。他上的小学挺多单位子弟的,记得恰逢一场家长会。 也许是与会父亲同事的只言片语、也许是早就私下谣言传播。总之, 陈宴被同伴告诉:“你爸爸被带走了,以后也不会出来了。所以今天他没来参会……” 那是童年的第一次恐慌, 那是世界的第一次倾塌。许多年后,陈宴依然记得那天自己哭着跑回家的样子, 甚至连远天晚霞的颜色都历历在目, 那天的嘈杂汽笛节奏也镌刻于心。 陈宴记得母亲带着他去了家属院门口的杂货店,买了很多玩具零食。记得吴优给他摸了她养的小猫哄他开心。一些崩塌的东西好像在重建…… 后来有惊无险, 父亲没有问题, 甚至节节高升。 他去念了国际学校,他去美国读本科, 他认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 光怪陆离或是魑魅魍魉。有人艳羡他的背景, 也会带着隐晦目的接近,亦或是言不由衷地虚假吹捧。 甚至他后来去的投资机构,认同他的实力,但也看重他的家境。 陈宴几乎习惯这一切,浮光掠影、光怪陆离, 好像坚不可摧。 可在看到李执在同样的年纪, 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毁灭后。陈宴眼前闪回幼时的错乱,原来自己拥有的,是建之于沙滩之上的城堡。 人们总是在潮水来临前跳舞, 又在浪涛中慌张奔跑。同随波逐流的浮叶没什么区别,十足可怜…… 李执对陈宴的探究并不敌对,陈宴偶尔有点矜傲, 但大体上性格温吞、教养良好,和沈南雨有点像。是那种被庇护在丰茂羽翼下,对顺风顺水习以为常的年轻人,以至于不会以此骄纵、反而带着点自然而然的天真。 两人并肩走着,兔姐追上他们。一路上没有跟两人同辆车,她甚是遗憾。没别的原因,她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沈南雨在后面喊她:“乔靓,你跑这么快干嘛?去慢了怕螃蟹跑丢了?”真奇怪,别人都叫她兔姐,只有这人天天喊大名…… 踏着木质楼梯上了小楼的二层,一个结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在前面引路,也就是这家农家乐的主人阿诚,李执的朋友。早几年岛上开发还不太好的时候,他在h洲开过家常菜馆。 高窗敞开,吃着茯苓山药莲子糕,吹着临湖的微风,众人先在长条形的过厅稍作休息。 李执没有落座,他和阿诚在讨论今年的行情。阿诚已经是湖区的产业联盟副会长,并且负责1/3农户的网络销售和渠道拓客。回想起三年前,那时候是2015年,这种地理生鲜产品的网销,还处于懵懂期。也是秋天李执来吃蟹的时候,推荐阿诚一定要自己的渠道,不要一直做最下游。 把他们那一套基本的网店流程和社群媒体运营,请了公司的负责人主动联系阿诚,用一年时间试验和走通。后来淡季的时候,像农产品,比如莲子、芡实这种特产可以推出去。 阿诚在那如数家珍地说着今年哪项销售多了、物流成本变化等等,都是极细枝末节又真切实际的问题。李执一一跟他交流,有不了解的点,也会翻出自己负责仓储物流的员工,跟阿诚推送沟通,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吴优明白李执跟别人不一样的点了。他对身边人或事物始终很“稳”。第一次见面时,他和两个时髦女郎在门廊,女人在争吵,他细致地拆解,表情没有不耐也没有波动。明明一场闹剧的风流债,却被他化解地像轻拂衣袖一样轻易。 后来她跟他讨论品牌分析,又拒绝为他的公司做商业策略,他都进退有据地处理了;如今面对朋友一个完全不同、又如此接地气的领域,他也能落到细处,见招拆招。 甚少见他被束缚手脚、困在原地。没那么容易不随波逐流,总该将自己安置得随遇而安。 阿诚看吴优也在旁边认真听,扭头跟她打招呼。 “这跟你平常一分析就是几千万几亿的业绩目标比,是不是觉得很小儿科?”李执没想到她会有兴趣。 “不会,再小也是自己的生意,你说了呀,我是高级中介。” 挺实事求是的,她难得的不傲慢,李执噙笑扬了扬眉。 吴优不是跟他恭维,是挺认同这个理论。在a司她已经算职业生涯比较顺的,却还是被外力打乱计划。她天天拎着电脑跟陆峰出差,却很清楚背后怎么被同事议论的。不过是为了升职总监,她才咽下这些闲话。 结果来了个新总监横插一脚,错过这次出头机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峰笼络人心的钱和股票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她难受的是,好像触碰到了职业天花板。再精英的打工人,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执很有经商头脑的,他二十岁就注册公司自己做了。”阿诚看出来这位女士和李执不是一路人了,他觉得有必要夸赞下朋友。 虽然他们今天都穿的休闲工装风,但是浅浅的来回几句就能听出来:李执的生意是自下生长、根植稳固的;吴优的工作是居高临下、视野宏大的。 对于阿诚这种直白的夸奖,李执有点不太习惯,堪堪转移话题。阿诚要更新下一年的代理合同,李执推荐给他一个律师。 吴优倒是喜欢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她扭头看了李执一眼,他自己公司也挺忙,对朋友的大事小事还挺上心,精力真好。 第19章 她今天扎着高马尾,干净利索地站在旁边听他俩谈着这些细碎的生意。李执的心念动了下,她并不像起初以为的高高在上,虽然目标远大,但也耐心十足。 “你去没去过下游供货商工厂?” “???没有。”吴优有点迷惑。 “想不想去看一下,我们环沪的一个普通的织物工厂,怎么运行、人员、仓库、供应链管理……不是坐在办公室分析,真实地感受下业务怎么运转的。” 李执隐约感受到吴优的低落迷茫,她在职业上找不到目标了。大公司的竞争机制把她训练得像一条奋力的鲶鱼,却又在失去方向时无法停下回环。 吴优确实在权衡一些东西,她有一条路,就是转型更偏向业务侧的岗位。她时常也在怀疑自我价值,自己做的那些ppt,真的能指导到真实业务么? “行啊,把我拐过去感受业务,是想挖我?” “升职失败,又想吃我们小公司的回头草了?您这大佛我们可养不起。” 只是想给她散散心,换个思路,找点启发。但说出口的话,必然是带刺的。 “才不是,我们大公司还可以无息贷款。如果去你小公司,连钱都没处借。”吴优也习惯了,还记得车上的仇。 “是,我绝不会借钱给你的。”李执笃定地说。 真厉害,俩人嘴这么硬,吃螃蟹估计都不用剥壳。 落了座,食材都是现捕捞的,不需要加太多佐料,已是鲜香入味。吴优和琢子坐在一起,发现她这阵入职忙,脸都瘦了。几个女孩嘻嘻哈哈地,约好待会儿去湖边吹风露营,打打牌或者直接躺平晒太阳。 中间琢子接了个电话,然后起身绕到对面的李执身旁耳语。李执抬头看了眼她带着手套的吃货样,指了指座位让她回去,自己先下楼了。 吴优扭头问:“什么事啊,你哥怎么不吃了?” “我妈在附近苏州市区见朋友,正好过来看看我们,顺便吃饭。” 吴优从窗户往外眺望,看到李执陪着一位气态温雅的老太太过来,旁边还有一位年龄相仿的男士,隐约和她是一对爱侣。 李家的亲情关系也很奇怪,看两人的距离姿态,给吴优的第一感觉:李执跟母亲倒是没有很亲密。老太太一进门就跟跑出来的琢子抱了下,李执反而是和后面那位男士在闲聊。 李执的母亲叫顾秀青,沈家姐弟跟她也是老相识了,大家起身介绍了一圈。吴优没有猜错,琢子果然是那种在母亲身边很惹人疼的孩子,用热毛巾擦了手,起身去和妈妈、叔叔一起吃饭。 吴优对这种热络有点陌生,不知怎么的,一阵晃神。 李琢特意拉过吴优,之前实习的时候,跟母亲念叨过很多次,基本每周打电话都会提到她的无忧姐姐。顾秀青很是喜欢,她喜欢读书好的女孩子,就像她自己的女儿,也符合她祖上的家风。 顾秀青出身书香门第,是h洲当地的名族。从晚清民国起就进士举人满门,是久远流传下的底蕴。这是吴优后来才了解到的。 但不需要这些背景信息,单是看她谈吐和衣着,就知道是有恬淡志趣的人。吴优仿佛有 一点明白,顾秀青确实更喜欢女儿,甚至原因也似乎可以理解。 李执和李琢是两种人。难怪她和李琢做朋友,会以为她在和美幸福的家庭;而陈宴又说,李执是有过家破人亡的经历的。 顾秀青一行人去了隔壁包厢,李执又坐回来吃饭。中间阿诚把楼下现摘的无花果和石榴拿上来的时候,他又去隔壁照看了下,嘱咐了两句。 吴优想起了她的哥哥吴率,她想起在自己家,父母眼里先看到的永远是哥哥,然后眼角才是她。 她突然有点同情李执,虽然他不够精英、花心渣男,但对家人是没话说的。李琢住在他买的房子里,沈南雨还说过他刚费了几百万买回老宅修葺。 可此刻他坐在那慢条斯理地吃饭,吴优竟然觉察出一丝落寞。 吴优的理性评价,既冷漠,也客观:李执这个人,大约是不适合谈爱的;但做朋友和工作伙伴总归是够格的;如果做家人,那简直是满分的。 第16章 当哥哥。 年轻时范的浑。 吴优和琢子、沈南风在午后的湖边散步, 远眺光亮的水面,有慢悠悠的小船在枯荷之间穿行。秋日的光线并不灼人,只是暖融融包围在肌肤左右。 鞋子踩在栈道交错的防腐木上, 轻轻浅浅的声音,与轻柔的波浪声糅合混响。 终于等到时机解开自己的疑问了。昨晚陈宴提起过李家的背景, 吴优还是想直接问当事人。 “阿姨保养得真好,旁边那位叔叔也很雅致绅士, 挺登对的。”她巧妙地留够了试探的边界。 琢子有一丝羞赧, 虽然跟吴优已经是情同姐妹的闺蜜,但是她从未透露过家人的情况。今天不小心被窥到, 挺不好意思的。 不是她把吴优当外人, 大学同宿舍的姐妹亲密相处四年,她也没有说过。只因为在高中曾经被霸凌过的往事, 让她已养成隐瞒的惯性。 其实对于这点, 李琢内心一直也无法获得自洽。一方面她被保护地很好, 是可爱无邪、心思坦荡的性格;但过往经历又告诉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交朋友就交朋友,家事不要过多往外说。 李琢自小就成绩优秀、表现积极,高三上学期学校准备自主招生资格筛查, 她就已经够格了。琢子跟同桌是学习搭子, 小男生叫黄琪。和她每天一起做题、上下学买零食,甚至还去对方家里做作业。 时间长了黄琪大致了解一点李琢家庭,会问一些问题, 比如为什么你小时候的照片那么多,但是怎么不住在原来的镇子。李琢也大大咧咧地讲一些,她知道的也只是个大概:比如她家小时候破产过, 本来住在风景秀美的丽衣古镇。镇上有很大的染料厂,在十多年前那是她们家的产业。 小男生家庭是关系紧密、重视学业的氛围,转头就随口把学习搭子的信息说给了父母。很多当时的无心之举,经历过重重巧合,就会变形成日后的伤人利箭。 之后在过完年的春季模考前,有些流言蜚语在学校传开。最后在学校宣传栏看到十几年前的报纸时,李琢也是第一次才知道自己家事的全部。 她一直以为爸爸只是离开家了。那是母亲和哥哥联手给她编制的一张脆弱的网。想隔绝一些残酷的真相,留一点点温情给她。三、四岁的她还不经人事,只会叫着要爸爸,然后被告诉,父亲只是去了很遥远的南方赚钱了。 一家人很快搬离了丽衣古镇,去了县城。后来长大了,她想父亲可能真的留在远方,不回来了吧。李琢以为这是一种空缺,可报纸上告诉她的是一种血腥。 没有意外的,那次关键的模考李琢失利了,也因此失去了自主招生的资格。整个高中部只有三个名额,资格按照这次春季模考成绩排名。之前一直稳坐第一第二的她,这次滑落到第四名。而黄琪则由原来的三名开外,幸运地挤了进去。 后来李执去学校教务处调监控,在宣传栏贴报纸的,正是黄琪家人。凭借着自主招生的20分,黄琪后来去了北京的top2。而琢子尽管后来被家人努力安抚,高考平稳发挥,去了上海的j大,也算是名校,终归与从小的愿望插肩而过。 对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巧妙地在那个时间点,发酵了一个事实。在高考的20分面前,人性不堪一击。 时光总会把青涩的枝丫磋磨得粗粝,也是在那个春天,李琢懂得了很多事情。她一开始质问过母亲,为什么要瞒着我? 顾秀青沉默不语,她自己也在努力地忘记,甚至那几年,她已经感觉到生活蒸蒸日上,那个人和事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全部被抹去了。 李执带着琢子路过一家幼儿园,孩子们在花园里无忧无虑地玩耍。他对妹妹说:“一开始,我们也只是想,你能够和这些孩子一样开心地生活,哪怕只是一阵子。” 再后来,就总也开不了口,说不出真相。 琢子想通了,善意的谎言就像虚幻的彩色气泡,破碎那刻让她苦痛。但吹制这个泡泡的人,何尝不是一直在长时期地羸弱抗衡,用谎言来抗衡现实的残酷。 之后李琢上了大学,哥哥的生意越做越好。李执也教育她,待人不必过于实诚,要学会有所保留。那是他在社会摸爬滚打中学会的处世哲学,他不想妹妹再被非议家庭。 世界就是这样的,虚张声势有时候并不是个人所愿,而是个人所需。 于是直到实习和工作的时候,李琢也很少在朋友面前提起家事。 “很早的时候,我爸爸生意失败去世了。这位叔叔是位高中语文老师,平常写写毛笔字、看看书,陪我妈逛逛花市、听戏曲,挺好的。” 年轻的脸终究是学会了轻描淡写的表情,也可能是长大了,也强大了。 第20章 “阿姨一个人把你们培养成才,挺厉害的。”吴优由衷地感慨。 沈南风在后面接话:“这个‘才’也包括李执么?” “栋梁之才跟歪脖子树都是‘才’啊。” “你为什么总对李执有偏见?”这话过于刻薄了,沈南风有点看不过去。 为什么?因为他就长着一张让人有偏见的脸。不管这张脸表面看起来待人再细致贴心,只要想起他也曾经对女人那么冷漠现实,就得保持警醒。 再说连他妈妈都不待见他,吴优几乎可以断定,李执年轻的时候一定挺犯浑的,才能够让自己通情达理的亲生母亲都不亲近。 刚刚下楼的时候,吴优路过偏厅,顾秀青和李执、沈南雨在喝茶。 “你该收收心了,以家庭为重,稳重妥帖些。”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江南的和润。 “我现在也没有女朋友啊……”李执似乎并不在意、有点吊儿郎当。 “也是,哪家的姑娘能看上你?” “琢子的那个导师跟李执关系不错的。”沈南雨幽幽地插了一句。 吴优就站在偏厅外面的过廊里,木质扶栏上有铸铁做的花架,月季在上面绚烂地肆意招摇。她在想,凭什么说我跟李执关系不错?我跟他很熟么? “那个女孩?倒是跟你高中时那个瑶瑶气质有点像。如果你年轻时不犯浑,现在也和她成了吧?” “您多操心,我对许知瑶已经毫无印象了。” “怎么会有你这种冷心冷肺、贪图享乐的人,你不愧是你爹的好儿子。” 顾秀青明显是动了怒气,温雅的声音也尖戾起来。 “你这辈子也只能找找你公司的小模特之类。吴优是跟你妹妹做好朋友的人,别去招惹,招惹人家也看不上你。” 李执抬眸看了母亲一眼,他有时候不懂,自己难道要做个圣人,才能让母亲满意么?他甚至会怀疑,母亲已经把对父亲的恨,迁移到了自己身上。她讨厌他早早出去做生意,仿佛那是旧伤口再次揭开。 “我也没想招惹她,我就喜欢小模特不行么?我就是为 了赚点钱做生意,没什么志气和追求。” 沈南雨已经习惯了这架势,但李执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憋住脾气。他撂下杯子起身走了出去。 过廊的另一端,吴优趴着远眺湖面吹风。他也没想理她,转身径直走向楼梯准备下楼。 吴优扭头看着他不停留的身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身后是秋天的花朵在午后绽开,心里却有一丝寥落。寒潮大约马上要来了,霜降过后就是立冬,时节不会停留。 吴优想了想,郑重地对沈南风说:“你帮忙问问李执,我们晚上什么时候回沪,有个之前相亲的男孩子约我晚上看电影。” 她决定了,既应该撇清关系,更应该让这几个朋友明白:她跟李执,真的不可能! 吴优甚至怀疑:两人确实没有什么关系,李执之前纠缠的两个女人瘦高艳丽,不用说就知道是模特,他也说过只看颜值。他对她的某些举动,不过是撩人惯性而已,是她自庸人自扰了。 沈南风抬眼看着吴优,收起了她一贯妩媚的笑,面色有点凉:“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李执不行么?” “我喜欢家庭和美,名校毕业的。” 她的标准似乎就是为了把他排除而设置,这就是先天不足吧。 “陈宴条件还不够好么?你不是照样不满意?” “我也许会和他试试。” 谁都行,反正不是李执,吴优在心底下了死命令。 湖面若明镜,照不清人心…… 沈南风突然冷冷地讪笑两声,她看不透吴优这个女孩了。 她对别人那么礼貌有节,对李执,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抗拒。可是刚刚吃饭,席间李执离场的时候,她的目光明明是追随着他的。 沈南风为李执感到伤心,他在亲情上是个付出者,在爱情上也得不到姑娘的珍视。 手中的对话框没关,吴优在旁边看着,沈南风真的帮她发过去了。片刻后李执的回复过来了:“傍晚五点就回去,不会耽误事的,祝她相亲成功。” 末尾甚至还少见的加了个笑脸表情。 吴优知道自己这样很刻薄,连李琢都被那句“家庭和美”刺到了。 李琢一贯不信她哥能和优姐成的,她难过的是她哥被弃若敝帚的样子。 眼泪快要在眼眶打转,吴优赶紧哄她:“我不是说你哥不好,他是个好哥哥好家人,只是不适合我的恋爱标准。” 吴优时常想,李执如果生在她家、是她哥哥倒是挺好的。即便他浪荡花心,母亲也会包容他,而不是像顾老太太一样嫌弃。而李执虽然作风混乱,对妹妹照料得倒是挺好。 他适合当哥哥,却总是叫她“无忧姐姐”,真是太蠢了…… 第17章 你不追我追。 你不追她?不。…… 在吴优自己的亲情关系里, 她跟哥哥一样都考了100分,妈妈第一句一定会说:“吴率好厉害,哎呀妹妹也不错。但要加把劲儿, 小学女孩子细心容易拿高分,等高中以后男生后劲足。” 她甚至也习惯了, 理所应得地激励自己:下一次再考得高一些,考到哥哥前面去, 就能得到夸赞了。 他们是只差几分钟的孪生兄妹, 也是她最初习得“要赢”这个惯性的源头。 可是现在吴率要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了,以后就能被聘用为助理教授, 拿到绿卡。 吴优不是和哥哥攀比什么, 她就是突然有一点失落,急需一个明确的东西证明自己的价值。 事业上陷入停滞, 感情上乏善可陈, 目前看买套房子算是一个突破口。 对比起来, 顾老太太家风真好,她对女儿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是以琢子为傲的欣慰。而儿子事业小成,在外面挺像个人样的,生活作风不好, 照例不给好脸。 人生大概总不能两全吧。吴优不确定, 自己生在外表和美的家庭,真的比得上李琢么?她甚至从来没感受过,被偏爱是什么感受。 一尾银鱼从水面跃起, 阳光下像锋利的刀刃,划入人的视野。吴优望着它,渺小又自由。目光落在涟漪的尽端, 却又不小心看到了远方的男人。 李执和陈宴在湖边钓鱼,垂柳的树荫下,两人坐在户外椅上闲聊。 陈宴在的机构有新消费方向的投资线,他们在讨论新品牌的融资。他先试着抛了橄榄枝,如果有资金需求,可以牵线对齐一下需求和前置条件。 李执正在回微信,对着消息框愣了半分钟,少见地失神了一阵。反应过来后,陈宴又跟他复述了一遍。 z-wind品牌是李执和沈南风、沈南雨联手筹建的。沈南风在米兰读完服装设计后,曾经在顶级奢侈品成衣品牌d家工作,回国创建自己的工作室后,在业内小有名气;沈南雨有丰富的传统快消等品牌营销经验,人脉也遍布各类市场岗位;李执现有一家织物工厂和成衣工厂,也有和沈南雨一起创建的外贸服饰公司,一个走量的网销品牌。 陈宴并不是出于朋友客套,对于工作他一贯严谨。李执的团队是成熟落地的,都是业内人士,又有过独立运营项目的经验。不是那种盲目拿着资金追风口的“门外汉”。 “谢谢,我们是想先上线运营后看看效果,再看要不要引入外部投资,现在还是以自筹为主。”他们是想做稳健长久的品牌,要明确自己的控制权。前期先做出成效,后期如果有战略投资介入,自己也更有掌控权。 陈宴挑了挑眉:“行啊,常联系,有需要跟我说。”他突然觉得吴优和李执还挺配的,都擅谋算、懂进退,虽然俩人总是不对付。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好友,陈宴对吴优的纠结心知肚明。她从小最是努力,样样都要最好,长得漂亮、高傲惯了。对男朋友必是要求顶顶好的,她那个前任就是传说中的“六边形战士”。 李执不是均衡地满足她各种条件的人,但他是一把利剑,足够锋利地破开她的生活。 “待会儿早点回去,吴优晚上约了人。”李执丢给陈宴一句,目光望着水面的浮漂,似乎与他无关。 “约了人?” “相亲对象看电影。” 李执站起身利索地收杆,语气波澜不惊,仿佛潺潺的流水,自有自己的节奏。 倒是陈宴皱了皱眉,忍不住问出心里话:“你不追她?” “不。祝你成功。” “那你为什么专程陪她参加前任婚礼?” “我热心……” 陈宴摸不透对方的情绪,但他是个坦荡自在的人。恋爱嘛,来去随心,你不追我追。 回沪的时候,吴优跟着兔姐上了沈南雨那辆车。沈南雨也问她:“既然你暂时升职无望,要不要来我们品牌兼任策略合作?你们公司里面就摸摸鱼做着,也该让你老板有点危机感。” 第21章 这茬儿算是过不去了,吴优怎么觉得自己升职失败,这群人好像都挺称心如意? 兔姐也表示赞同,她觉得吴优有时候精明,但又太死心眼。在a司再往上升管理层,业务能力占权衡比重越来越小。如果将来跳出去,从平台到品牌商也是条成熟路子。 “乔靓好几年没升职了吧?没考虑出来看看机会?”沈南雨扭头问兔姐。 第一次见她吊儿郎当,似乎是个混吃等死的人物。熟识后发现脑子是灵得很,难怪能活地那么通透。 “那你不懂了,a司家大业大,水浑好摸鱼啊。我出去,就成破坏环境的分子了。” 乔靓看得很清:在a司这种大公司,员工想上升难,但公司想倒也挺难。几千亿的盘子还能折腾塌了?她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大树下乘凉吧,出去反而要真刀真枪出效益。 “你酒吧需要调酒师可以找我,喝酒我行。”兔姐玩是专业的,沈南雨忙不迭一口应下。 吴优琢磨出味儿了,难怪沈南雨经常拉她聊天聊项目。原来不光是为了工作啊,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笑笑,故意问兔姐:“现在流行姐弟恋,你说 咱们要不要也对齐下最新风向,找个弟弟?” “那不行,弟弟心不定的,不适合你。”兔姐以为吴优说之前相亲那个会脸红的同事弟弟。 沈南雨瞟了副驾驶的乔靓,很快地反驳:“定不定也不是看年龄啊。” 是啊,在沈南雨眼里乔靓虽然豪爽地自称兔姐,玩起来不还是个心没定的小女孩? 一个是游戏人间、肆意洒脱如花火的姐姐;一个是性格温吞、认真和润像细雨的弟弟。没想到不搭调的两人还挺点意思。 吴优觉得那句话说得对:“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周末进城的高速有点儿拥堵,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天边晚霞渐暗、仅还残留一丝金边。 陈宴和吴优一起下了车。上周两人共同发小从国外寄纪念品到吴优这,倒也凑巧让他一并带走。陈宴就熟门熟路地跟着上楼了。 沈南风有点纳闷地吐槽:“她不是说要跟男生去看电影?” 一边的李执轻打方向盘,掉头出了小区,夜幕下的街道车流湍急。已经上了高架,旁边那人依然拿眼瞟他。 李执遭不住她那眼神了:“你跟卫晴分手,去追她吧。”自己忙着呢,以为谁都跟你们搞设计的一样,整天情感那么丰富? 沈南风难得吃瘪,真行。跟卫晴分手是不可能的,那是她的心头好,相隔万里却情谊深切。她正是最近和卫晴渐入佳境、体验了爱情的温柔乡,才想让李执也脱单。 用她的话说,“好东西也想让兄弟拥有!”只是没想到,李执没脱单,她的便宜弟弟沈南雨却无心插柳、捷足先登了。 陈宴早知道吴优不会出门看电影,下午他就查了院线排片,没啥能看的。他们毕竟是二十来年的好友,对彼此品味门清。吴优怎么可能为了相亲,甘愿被烂片折磨两小时? 她租的这套小户型挺紧凑的,唯一的优点就是位置离公司近。陈宴坐在沙发上喝着气泡水,拖延着不想走。吴优懒得管他,自己打扫卫生后、点了轻餐外卖来吃。 谁知道陈宴吃着她的饭,还带嫌弃着她的住处,一会是面积太小、一会是朝向不行。 吴优点了点面前的餐盘,大少爷事是真多,再有意见吃完赶紧走。就这套房子,还是她精挑细选很久租的。说是没啥优点,但也交通便利,周边地铁、连锁超市、公园都有。中环内寸土寸金,该知足了。 她正发愁着房子的事呢,马上租期就到期了。当初想着前任博士毕业后,就一起买房同住,这套房子没签太久。房东老太太已经计划好,收回给家人住了。 别看在外面冷冰冰,吴优对家居生活还是很温馨讲究的。客厅换了双层自动窗帘,阳台安了铸铁巴洛克风花架,甚至还有一个小鱼缸,手工编织的艳丽原始风挂毯,及可以随意释放慵懒的羊毛地毯和懒人布袋沙发。这个家已经被她安置地妥妥当当。 家是现代人生活的容器,每次搬家都像生活的一次小型打碎与重塑。 比较起来,搬家可能比失恋还要劳神费心。 比如和高意昆分手,吴优只需要一个纸箱,就可以把他送的礼物、纪念品打包起来。该送的送、该还的还、该扔的扔,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用费。 现在呢,她需要一个集装箱和一个司机搬运工,一周的下班时间来收拾整理,后续再一个周末的开荒适应。 前者就像蝴蝶振动翅膀,后者才是一场席卷她生活的龙卷风。 更别提找房子这个过程,不比相亲好多少。吴优联系了小区门口的中介,一看合适她的房源就两套,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好房子可真比好男人的流通率低多了。 看来得去其他中介那看看了。陈宴在旁边看她对着笔记本点击各种房源,焦头烂额。忍不住说:“要不你先住我家?一劳永逸。”底气不足,声音干巴巴的。 “要不你先回家?一路顺风啊。” “悠悠,你可是知道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咱俩一换一,你也知道我的一片冰心。我去你那住,多影响你正常谈恋爱。阿姨快退休了,都着急抱孙子了吧?” 陈宴服了吴优,她底子里是有点无赖的。平常哪见她催过别人婚育,明知道他的意思,故意戳他心窝子。就是你不爱我,才影响我谈恋爱呢。 到底是少年脾气,他穿上风衣,一赌气开门走了。 真心总是照沟渠,冰心却常在玉壶…… 吴优送走陈宴,决定算下账。去男人家住算什么一劳永逸,她要买套自己的房子! 第18章 这想法不正经。 自己想得,别人…… 新一周上班的时候, 上司陆峰发现吴优脸色好了不少,好到让他有点发毛。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里犯怵,难道周末她买彩票中奖了?不对, 吴优这种一贯只肯做手拿把掐、有把握事情的人,可是从不买彩票的。 这就是领导和员工的代沟:员工中了彩票不会对你笑眯眯, 只会立刻甩出辞职信。 中间他俩下楼喝了个下午茶,陆峰也坦诚, 策略总监这个职位他暂时做不了主, 但待遇上可以再给吴优升一级。 吴优也不绕圈子,她准备买房办手续, 至少一年会维持工作的稳定性, 也需要钱。 示弱是沟通的技巧,明白彼此都还有所图, 那就有同盟的基础。陆峰刚升部门老大, 当然想留住一个好用的自己人。 饶是如此, 吴优还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老娘天天跟你加班、清誉尽毁,都成桃色新闻女主角了。名誉损失你看看值多少吧?” 陆峰摇头,刚认识时她还有点文气,怎么越来越粗犷了。 跟他?吴优不需要斯文,最好当她是大兄弟。 “你买什么房啊?找个男友合资买套好的。” “合资哪有独资爽?!” “嘴硬, 你是找不到人合资吧?当初如果答应跟我凑合一下……”陆峰啧啧两声。 吴优知道他那招“峰”引蝶的病又犯了, 笑眯眯弯起唇角:“我早上刚见你小女友在副驾坐着啊,你心亏不亏?男人越老越贬值,趁现在, 是你人生金钱和颜值拟合的波峰。快点让你们的爱情入土为安,领个证吧。” 邪门了,昨晚才劝过陈宴, 最近她怎么总是劝别人结婚?难道提示她不应该在电商平台,应该跳槽到婚恋网站? 吴优了解陆峰这种男人,年轻的时候偶有青葱少年气,但敌不过事业金钱的欲望扰心。年过三十职位资产上去了,有点余力想拾起那点情怀,总会找个温柔和心的少女,去弥补那点寻不到的陈年趣味。 陆峰也清楚吴优这种女人,他也就打打嘴炮。她是好的工作伙伴,但不是他合适的恋爱搭子。工作上争抢好胜、拼力一搏的人,怎么甘心做巧心巧意、知情知趣的小女人。 两人达成共识,三季度部门人员架构优化时,吴优会申请再高一个职级、跨组兼任一部分运营分析。 既然职位向上暂时没大出路,那就在职责广度上做文章。 扩大自己势力范围,职场本质就是跑马圈地。 周末吴优算了下账,把各个理财账户、股票、公积金扒拉一遍,七七八八她存了有一百多万。再跟妈妈要一点,凑够两百万,首付个两室小户型没问题的。 正巧几天没跟家里打电话了,纠结了下,吴优拨通了号码。 她没有开门见山说买房,对于父母,吴优不擅长提要求。从小她就是好孩子,母亲总是夸她:悠悠是最省心的。 没有人是天生省心的,全看有没有人愿意为她费心。 就像有时候不喜欢提要求,只是不想被拒绝。 深秋的丹桂飘香,每年到这个季节,城市仿佛都被浸入一盅桂花酒酿之中。吴优站在六楼阳台,依然无需深嗅就暗香自来。 第22章 她爱魔都的桂花,散布在绿化带、街角边,甚至是任一老旧小区的窗前。 米黄色的颗粒隐秘地藏在密实枝叶后,却挥发出馥郁幽香。不遥远、不高洁、也不奢侈,悄然无痕、熨帖凡心。 吴优跑神到了童年,想起母亲大学家属院的那颗桂花树。她还会爬树到上面摘花,说要做桂花米糕。 母亲在对面打乱了吴优的回忆,说起陈宴爸妈昨天来家里做客了。 吴优就知道陈宴这小子不是省心的灯,周一她一到公司,前台就递给她一束代签的鲜花。真行,二十多岁的男生追女孩子,还要叫家长助阵。 “黎老师,您就别操心了,我这不是在扩大样本池么,之后再精挑细选。” 吴优的妈妈黎昕,在w大任职副教授。她在教育上板正开明、兼顾公平,家庭里和煦不失威严,女儿此时想嬉皮笑脸、蒙混过关,母亲并不吃她这套。 周末去吃蟹的时候,吴优给家里买了些,直接寄顺丰过去了。此时她只想转移话题,顺嘴问妈妈吃着还行么? 对面的黎昕没好气地敷衍:“省省心解决个人问题吧,我们也不差你这一口。” 都说螃蟹性寒,比不过人心寒。吴优在电话的这端笑了笑,想这要是吴率寄的,父母应该会很珍惜吧。 她没有再纠结无谓的事,提起房子的事。父母以前说过会给她一笔钱,她还记得。在大四她本来准备留学的时候。 黎昕在对面有点纠结,吴优的哥哥吴率大二转学去的美国,后来读硕读博,已经花了几百万了。家里现金流是有一些,但不算宽裕。 女儿一贯优秀,母亲也是知道的。但又一想,长相、背景样样好的女儿,偏偏整天在职场打打杀杀,现在又闹着要独自买房。明明扭头就可以找到家世高一个层级的发小陈宴,哪里还要父母贴补? 人家男生的别墅不去住,非得自己买个小公寓,说出去是独立女强人,但面子有里子重要么? 夜凉如水,吴优的指尖触到了花架上月季的枯叶,蒙着层微露。她想,是该剪枝修叶、保暖御寒,准备过冬了。 沪上的冬天,气温并不算低,但湿漉漉的空气里,总归是夹杂着一股入心的冰冷。 黎昕感受到了对面的沉默,放缓了语速和声调。她盘算着如果吴优结婚,给30万买辆车,再加20万的现金,也算说得过去。嘴上还是放宽了余地,补充是最近在滨湖买了套养老房,暂时手头不太多。 滨湖好啊,w市就是依湖而生,父母想临水而居享享福也挺好。 吴优觉得挺没趣的,陆峰给她透露下个绩效季的股票又有20万了。她还年轻,其实没多大物质欲望,也习惯靠自己。但是人最怕的是对比,吴率在纽约一年的房租都不止20万了吧? 当初哥哥转学去美国读书,母亲说的是哥哥读的w大是普通高校,所以帮他申请准备了转校。她读的n大是名校,作为女孩子已经很体面了。真是搞笑,好像她这份体面是从天上掉下来、摔到她手里的一样。 仿佛是赌气一样,吴优居然应下来:“那妈妈要准备好钱了,我很快就会结婚。” 黎昕在对面有点吃惊,“你又恋爱了?和谁?” “当然是和一个又有钱又爱我的好男人啊,然后把工作辞了,回家美美当他手心里的宝贝~” “说正经的。” “您也知道这想法不正经啊?” 吴优把电话挂了。人类真有趣,自己想得,别人说不得。 收拾好情绪,洗了个热水澡。外面起了大风,缩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换了套新买的磨毛四件套,整个人都软下来。对面视频里是老友萧薇,她刚从实验室回来,披星戴月地,属实纯正科研狗。 吴优跟萧薇说了要买房子的事,以后再来上海看音乐剧,直接就可以住她家。 空头支票先开好了,那头也不客气。开口就是我建议你买黄浦区,离剧院近。 “去去去,你当点菜呢?” “我可以支援你一点。” “省省吧,你当导师黑工来的钱浸透着血汗,别把我房子熏出牛马味儿。” ……俩人在深夜笑成一团。 “陈宴没找过你?不合常理啊……”吴优觉得奇怪,这人连父母都发动了,居然没打闺蜜的牌,不正常。 萧薇可算是憋不住了,终于能跟吴优说,陈宴早就动员过她了,还许诺了偶像演唱会的头排门票做报酬。 “等等,头排?你脱粉了?” 某人的头排票,可不止是钱能搞定的。吴优都动心了,萧薇居然没动心?不愧是亲闺蜜! “你在怀疑姐姐对友情的忠贞?” 萧薇看得很透,她说得也很直:“如果你现在打算将就,那他是你的不二人选。但我知道你不是个能将就的人。” 她知道自己这个外强中干的闺蜜,有着多么柔软又韧性的心。 吴优这几年的变化,闺蜜也看在眼里。她比刚毕业时更精干,也更笃定了。这让她似乎不需要一个男人。 但萧薇也记得在一次吴优的生日聚餐上,好像是她二十岁时吧,醉酒的吴优哭着问:“被偏爱是什么滋味?要怎样才能被偏爱?是不是我还不够优秀,不值得被偏爱?” 每个人都有缺陷,那不是缺点,那只是一块隐秘的残缺。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像每一株参天大树,曾经都遭受过的虫害或是分岔,最终不过就腐坏成一枚死结。不剖开横断面,你看不到层层年轮间的暗伤。 有人选择剥开外壳袒露自我,有人坚持戴上更厚重的铠甲。释怀或是固守,城市里看不到星星,每个人也只能守着自己心里那点光亮。 挂了视频,吴优摁灭灯,在黑暗中下定决心,明天下班就去联系中介。算上母亲的50万,她手上也有两百万了。实在不行,公司还可以再无息贷款几十万。 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春天被出轨,秋天她就要自己买房了。不破不立,春种秋收,挺好。 要不怎么说呢?男人靠不住,女人必须要经济独立。有钱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吴优就知道了自己的幼稚,在上海,还真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第19章 溃败 骗局;溃败 沈南雨的小酒馆名字叫“雨夜”, 倒是很适合开在魔都,毕竟这是个多雨的城市。人也总是匆忙,总是就着夜幕才能相聚。 比如这样深秋天气里, 毛毛细雨轻柔抚摸着老洋房的红砖墙,花园的清潭中零星漂浮着几片枯黄的法桐落叶。室内的昏黄晕染出一丝暖意, 温和了人心。 长三角的秋冬,不似北国的寒冷肃杀, 带着点特有的尺度和分寸。冷落萧索中, 夹杂着一丝讨价划价的余地,阴冷入骨却又有些许怀柔的意味。 吴优坐在窗边喝酒, 今天的她有点奇怪。黑色的风衣外套脱掉了, 里面是件暗酒红色长款连衣裙。到小腿的设计,只有短短一截白皙露出。 却是这一抹弥足珍贵的春色, 配合着灯笼袖和宽版腰带掐着的细腰, 整个人有种复古的寂寥, 不似她平日无懈可击的精致干练。 大家看出她不开心了,刚刚一起在对面餐厅吃火锅,兔姐都频频放下筷子,殷勤地给她调料碟、烫牛肉。 闷酒总是容易醉人,何况吴优本来也不擅长喝酒, 她不是放纵自己沉溺酒精这种致癌上瘾物的性格。琢子夺走她手里的杯子, 陪着坐在沙发座。瞧了眼外面,黝黯的光线里,枯了的枝丫像张牙舞爪的手臂, 有什么好看的? 吴优酒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鼻息有点慵懒,不像惯常一样冷静利索。脱口的话语有点含混, 却又把桌旁的人们吓了一跳。 沈南风忍不住抬眼看她:“你再说一遍?” “我好想结婚啊。” 确认了,没听错。真诚又直接,仿佛世界上最恨嫁的女孩。吴优吃错药了?今天是情伤?不合理。 沈南雨觉得她们这群女生真奇怪:乔靓每天花丛流连, 但一副断情绝爱的模样;吴优日日醉心工作,嘴边却不是相亲就是结婚、还搞过假装情侣这种玩法。 得让琢子离这俩人远点…… 可为什么吴优突然这么想结婚呢?她醉地舌头打结、有点说不清楚。反正她就想找个男人和她领个证,随便谁都行。 “人尽可夫?” “对” 人选不重要,证比较重要。 李执在桌子对面冷冷地问,吴优迷糊中干脆地答。她想,他的嘴怎么还这么损啊? “其实只要国家能给发证,不局限男人,女人也可以。” 沈南风在对面故作姿态地缩了缩肩膀,语调夸张:“悠悠,你在暗示我么? ”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可李执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特看不惯吴优这样。她应该是那种一切都要精挑细选、十足掌控的人,怎么能随便谁都行呢? 第23章 李执生气的时候偶尔也会话多,他忍不住刺她:“你这么着急怎么不去人民广场相亲角?” “我怕大爷大妈为了给孩子抢我打起来。” 即使醉酒了,吴优也永远保有回怼的战斗力。 李执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慌来跟她斗嘴,撂下杯子。明天还要起早去医院一趟,没喝酒,早早走了。 吴优也觉得他没事找事,你管我急不急,关你屁事。 是在陈宴送她回家的时候,两人并排坐在他车后排,吴优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有一点委屈的。 陈宴的车是辆黑色的跑车,吴优挺熟悉,她甚至还开过。但吴优想起了李执的车,那浅蓝色像盛夏最后一抹晴天般遥远。他好像很少送她,除了情势所迫必须的时候。 他不喜欢她,就像她也不喜欢他。这没什么不好,也省了很多麻烦,本来也不是合适的人。 词不达意、言不由衷、心口不一,对自我的感受坐视不理。这就是现代人的异化吧。 只是到了吴优家的楼下时,陈宴又跟着下车了。吴优有点纳闷,代驾还在车上呢,他下来干嘛? 陈宴看着吴优裹在黑色的风衣里,圆圆的脑壳缩在里面,发丝散乱像只小兽。他突然想起了六七岁时,吴优托着一只小猫给他摸的模样。 那毛茸茸的触感,可惜他再也碰不到…… 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在他心中,始终像那只小猫一样,是熟悉的、安全的、纯粹的存在。 他想,也许他不需要再等待下去了,虽然一开口很多东西都会打碎。但他也渴望重建,用爱情替代友情。 “悠悠,如果你想结婚,我们可以试试,我随时都可以。” 清朗的男声传来,带着坚决的信心。 吴优回头看着陈宴,他真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即使是这样明知没有回复的表白,他依然可以如此笃定地宣之于口。 那么炽烈的人,甚至让空气都少了些阴湿。 正是如此,吴优才觉得,陈宴和自己不合适。 气温下降,空气中已经没什么桂花香味。吴优还是低下头嗅了嗅,她感觉自己鼻头有点酸,可能是酒喝多了感冒了吧。 她抬头,眼神也变得清亮,仿佛从水中映衬的一轮月亮浮影。嘴唇翕动,最终只是尽力地笑了笑,没有言语。 陈宴觉得这就足够了。他说了出口,她笑着拒绝。以后会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彼此是无关的人生。 可今晚,她眼底的涟漪里倒映的是他。 吴优从来是冷静地拒绝别人,但今晚她揣度了语句。在她反应的那半分钟,陈宴并没有奢求她的答应。但他珍惜这30s,那是她人生里专属于他的30s。 人这一辈子,也就是活那么些个瞬间,长短不一而已…… 看着她上楼,直到看不到身影,陈宴才坐进了车里,代驾只当是情侣在深情告别。 可当男孩子一脸颓丧地倚在后座,双手覆脸的时候,也明白深情和寡情,不过是一念之别。 车开出了一阵,陈宴还是忍不住讥笑着说了句:“女人可真是骗子。” 司机不知道该不该接话,这单子气氛有点沉重,谁预料到跑个代驾还得提供情绪价值…… 可不是骗子么?明明叫嚣着,随便谁都可以领证,凭什么就他陈宴不行? 就因为他爱她?爱情真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 吴优上楼洗过澡就清醒了,她清楚自己今天是太过放纵,也明白和陈宴以后再也回不到从前。也好,悬着的那一只靴子总是要落地的,早死早脱生。 拿起手机,是兔姐给她发了条微信:“别着急,我有个哥们专门倒腾房子的,明天我请教他下,明路不行总有暗路。” 兔姐真是外表粗枝大叶,实际体贴入微。她都不用问,就知道吴优在着急什么,今晚又在发泄什么。 从周中吴优先是连续两天踩点下班,干劲满满说是回家约中介看房。到她去了趟行政人事那后,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兔姐就知道症结所在了。 简言之,吴优虽然有钱,但她买不成房了。 她毕业先在外企干了三年,进a司才一年半。她们公司制度上是满两年才可以申请户口,而且默认排上起码还要一年多。这意味着吴优只能再等两年才能落户买房。 当然还有一条路,如果是已婚人士,工作满五年没有户口也是可以买一套的。 吴优挺羡慕兔姐,她年长自己几岁,早年上海买房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钱管够就行;还有陈宴,他是父母零几年买的,还额外送了个户口;乃至李执,虽然和自己同龄,但早早做生意步入社会上了车。 到吴优这,就重重关卡了。明明大家都是一起喝酒胡侃的朋友,谁也不比谁差,但每个人的时机不同。 命运的齿轮在她这一点没转,人生的链子倒是快掉完了。(注1) 窝在懒人沙发里,吴优特别难过。她不懂为什么,自己难道就配不上一个奖赏么? 今年经历了这么多,她也只是想靠自己,在工作五年后买一套房子,凭什么不行? 她特别想要一点确切的、坚实的、世俗意义上令人羡慕的东西,来证明自己了。吴率都要在美国走上学术路了,她还是一无所有。 无可挑剔的前任男友、总监的职位、房子,都在今年化为泡影…… 父母眼里她还是一文不值,是那个可以被舍去,最后心存不忍、侥幸留下的孩子。只要想起来就浑身发冷。 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的童年,那是遥远的召唤,也是恒久的回声。像麦田里的一口枯井,猝不及防就一脚踩空。 房子是最后一根稻草,是吴优的最后一次抵抗。她已经搏杀了那么久,却得不到任何一枚勋章。 她在经历着一场溃败,虽然知道自己很不理智:怎么会有人,26岁账上躺着自己赚的一百多万,却在午夜的客厅痛哭到失声。 可也不是谁都经历过,差点被父母放弃生命的体验。 长夜漫漫,睡去就好。日出以后,她依然是那个骄傲且无懈可击的吴优。 每个千疮百孔的人,都有副完美无缺的面具。 吴优周日去了南京,萧薇带她回学校,吃了久违的食堂。两人还远赴浦口,跑去老山徒步了。以前上学时夏天来得多,初冬人烟稀少倒是别有风味。 最终她的微信步数毫无意外地干上了两万步,下山时腿像灌了铅,还走了很远才叫到车。吴优本是精力旺盛的体质,看来上了几年班还是有成效的:她变强了,也变虚了。 还好,万幸不是变秃了…… 于是吴优又有新主意了:这大好山水间,要是开车带个帐篷来露营,还挺惬意的,来去也更自由。 她坐在回沪的高铁上,把这个突发奇想发到了小群:如果这次 买不成房子,就买辆车吧。 行吧,兔姐也佩服她了,姐们真是一台永动机吧?怎么这么能折腾。 李琢却小窗私聊她:“想想法子吧,我觉得优姐再不干成件大事,会发疯!” 也是,从前任分手、升职失败、再到买房无门,吴优处处碰壁。 类比成工作上的考核来说,都四季度了,今年的kpi一项没完成! 对于吴优这种不服输的人,怎么可能不憋屈。 世间万物,皆有平衡,可越是这种平时能搞定一切的人,失衡起来更可怕! 沈南雨发现吴优的步数登顶了,也小窗问兔姐:“靓靓,吴优不会真去人民广场了吧?” “从她家走到人民广场也用不了两万五千步。” “还有,别叫我靓靓!” 都是什么蠢货,还得她出马。兔姐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她发动了三教九流的人脉,就为了让吴优真的无忧。 第20章 想结婚 怎么都想结婚 李执不知道吴优会在意, 他送不送她这件事。甚至吴优自己都不会承认这份在意。 只是在她想买车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第一辆具象车子也是蓝色的。她想这是巧合吧,浅蓝色是挺好看的。 实际上李执最近真的很忙, 他们每次聚也就露个面就走。除了公司和工厂的事情,他还经常跑医院。 母亲顾秀青旧疾复发, 已经来上海做了基础的前期检查,马上要做第一个疗程的治疗了。他一大早约了位专家, 还是戚叔托朋友介绍的。 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更多回旋的余地。反而是母亲比较淡定, 几年前就知道大概率会复发,她这几年也享受够生活了。 中午去的沈家吃饭, 顾秀青和沈家妈妈是从小一个镇子长大的。沈南雨没在家, 沈南风趴在母亲耳边悄悄说,是去跟女孩子约会了~ 上了年纪的父母对于下一代的期许很简单, 沈母笑容就漾开了。 席间说到顾家老宅已经修葺好了, 年前就可以入住了。顾秀青露出了满是雀跃的神情, 沈母也有一丝回神,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年时代,彼此神情是现在难得一见的活泼烂漫。 第24章 江南湿寒,饭后他们在沈家的温室花房里看花。沈母的那些建兰、杜鹃已被置于室内。绽开的青山玉泉(注1)瓣蕊晶莹剔透,一眼望去若林中清涧, 顾秀青驻足多看了一阵。 李执动了心念, 老宅的庭院倒还有冗余空地、添置温室。他直接在微信里联系了下设计师,正好今天在工作室,当下决定陪同母亲去拜访下。沈母拍了顾秀青的肩膀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 真是经历了太多波折,人都熨帖下来了。上车的时候,顾秀青跟李执说, 不用瞒着李琢、南风她们。没什么大不了,她们也不是小孩了。 “嗯,我本来是想等你住院的时候再说。”一是到时候也瞒不住了,一是这阵子他也事多人杂。有的时候自己担着,倒是省了安慰别人的精力。 顾秀青看了眼开车的儿子,有点窝心。 老宅的设计师黎一帆的工作室在江苏路沿街的一栋三层小楼,过去车程只有十几分钟。黎工习惯周末也来工作室画画草图、看看书。她提前站在二层户外楼梯处,迎上了李执和顾秀青。 “不好意思啊,假期临时打扰……”李执一般不会突兀得直接劳烦别人,即使是对工作下属,或是相熟朋友。但是顾秀青明天就要回去了,工期也比较急。 黎工倒无所谓,一则她是个设计狂人,跟顾宅的项目也有一年了,对自己的作品本来就是不厌其烦、精益求精;一则她也是个性情中人,和沈南风、李执都算投缘,跟这个项目也颇有渊源。 顾秀青只见过黎工几次,都是定稿的大节点时候她过去汇报。今天第一次来她的工作室。虽然是小而美的初建事务所,实际黎一帆在学生时代已经获得过国际大奖了,只是刚出来独立执业。 老宅是一个改建项目,对于建筑设计师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情怀实现,而非典型的商业产品。当初是沈南风提了一嘴,她认识一位年轻建筑师,在做一个江南民居文化实验展,送了两张展票,拉着李执顺路去看了下。 那是三年前,展出结束后,沈南风和黎一帆打招呼的时候,李执主动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黎工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个帅气的年轻男人想追她,弟弟她可不行。黎工一头飘逸的大波浪,工作中又是热情奔放的大气性格,习惯了对追求者见招拆招。 谁知道李执只给她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古镇里一栋临河的民居,残破的青瓦与局部坍塌的木构架,在烟雨中有点颓败的氛围;另一张是她自己展出陈诉,里面有句话被标红框出,是黎工自己写的:“民居改建不止是对往日生活的重构,更是找寻丢失的记忆,是引入新生的力量。” 黎工听年轻人简短地讲了一个故事,知道这栋老宅背后是十几年前,一个父亲的嘱托和一个儿子的承诺,以及一个母亲不愿意示人的念想。 只是年轻人说他还没有太多现金流和余力来修葺,将来有机会希望邀请黎工来设计。 黎一帆一笑应之,她对这个邀请没太当真。这老宅位置不错,古镇风景怡人。但要再买下改建,单算资金收益不一定划算。作为建筑师,她是见惯了各种项目从踌躇满志到无疾而终的。 行内有通识:改建其实比新建要难,大概就是因为,建造这件事本身已是苦工,改造则是在沉疴积弊之上再焕荣光。 就像人一样,过往的框架支撑着你,却也局限了你。 顾秀青看到了黎工项目资料夹里,一闪而过的筹备资料,厚厚的一叠照片,那是一年多前李执给黎工的。她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终于买回了这栋老宅,恰逢她独立执业的第一年。 从事务所出来时天色渐晚,李执扭头,看到母亲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想来是访友加上看设计图纸已经疲惫了,直接回他家休息下吧。 快到李执小区的时候,顾秀青突然喊他,想去趟路口超市买点食材。 “累么,不然就直接外面吃点?” “这会儿突然想做饭了。” 李执不清楚母亲怎么突然来了劲头,难得的兴致,只能随她好了。 直到看到母亲在调制馅料,猪腿肉、笋衣、芝麻、葱末、绍酒被搅拌均匀,包裹进绵软的面皮。李执猛地静默了一瞬,自从八年前选择跟着父亲的旧友去从商,母亲再没给过他好脸,他也再没吃到过家里亲手包的馄饨了。 “你以前嘴挺刁的,不喜欢吃荠菜馅的。”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早上赶时间,小区门口随便吃了一碗,但顾秀青还是注意到李执第一口皱了下眉。 她想起了儿子小时候,顾秀青生活上是很精细的,李执也被她带得有点挑剔。那时候真是一点委屈都不肯受的,现在却也只是皱皱眉。 这些年,他真是什么都受了。 在黎工那看到那叠旧照片,顾秀青才知道儿子每年都会去老宅拍一张照片。十几张算一下应该是从未成年就开始了。 她说过不在乎老宅,不过是座破房子,再与她无关。都知道那是气话,就像她无数次数落过李执的话一样。 愤恨是爱意的载体,她一直嫌弃儿子不安稳读书,走上了白手起家的从商路。却在那叠照片里,明白了他执念的源头。 也是在检查结果出来时,顾秀青跟李执说:“我们今年在老宅过年吧。” 李执才觉得肩头陡然一轻,还好来得及买下宅子,他还算幸运。 送母亲回h洲的路上,她再一次提起了成家的事,李执照例是含糊地应付着,他想这大约是所有长辈对孩子的统一规劝。 但这次不同,顾秀青在李执面前提起了父亲李兆熙,这二十年来少之又少。 顾秀青不是老一代那种催婚催育,她只是想让儿子在最好的年纪,能和一个同样风华正茂的女孩,享受生活享受生命。即便以后经历波澜,年轻的记忆依然鲜亮。 就像她现在跟李执慢慢诉说的:顾秀青还记得两人谈恋爱收到的第一捧花、李兆熙去外 地谈项目带回来的一盒进口巧克力。 他们也有过放纵时刻,即使在生了一双儿女后。试过把李执、李琢丢在家,突发奇想开车来上海逛街、看电影、跳舞。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天逛街买的旗袍已经不再合身,顾秀青却珍藏多年。 “妈妈谢谢你,也相信你的能力。如果在离开前,能看到你成家,妈妈会觉得特别幸福。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李执不需要感谢,即使觉得过辛苦,一切是他逃不了的责任。 “那还有李琢呢?是不是也得成家?” “不一样,琢子有你这个哥哥挂心,妈妈不用太担心。” 两人突然都有一丝酸楚,车子静默地滑入隧道。远山的黛色渐渐变得黝黯,天黑了。 在回沪返程路过服务区休息的时候,李执无聊给沈南风发了条信息:“我好想结婚啊。” “???” 真神奇,这几天月老冲kpi么?怎么都想结婚?要不您也去人民广场一趟? 属实回旋镖了。 李执缓缓合上眼养神,他只是突发感慨。就像吴优一样,他们都不是随便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把结婚当儿戏。 不过在母亲提到那些恋爱细节时,李执的心是颤动了一下的。他身边就有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只是好像距离他很遥远。 夜幕下的高速车流稀少,速度提上来的时候,感觉什么东西都可以被抛在身后。 沈南风也知道,天天嚷嚷着恋爱结婚的人,感情反而最是难搞。 看看人家兔姐和沈南雨,平常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周末跑去游乐园一趟,回来就官宣了。 * 新一周的聚餐基调就很是欢乐了,沈南雨被大家灌了个酩酊大醉。兔姐也不帮他,只是最后开车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众人感慨“男大不中留啊”。 陈宴本来不想来的,但今天这局是兔姐攒的。别人情侣第一次官宣请客,面子要给的。 他站在街边出神,等代驾的工夫,就觉得空气开始寒凉了。刚刚吴优跟他一起出了饭店,却找了个借口溜开。 陈宴清楚她的性子,丁是丁卯是卯。他突然后悔表白了,否则她不会这么生疏,二十分钟的顺路车程都要躲开。 表面和平被捅破,才知道她和他之间是多么的淡漠,比浮动的月影还虚幻,比倏忽的清风还短暂。可沉默地假装,好过袒露着撕裂么? 远远地看着吴优的背影,有点清瘦。夜幕消融了她那坚硬的外壳,或者说是打碎了,又拼出一副完整的模样。 看着严丝合缝、却又似乎不堪一击。 吴优也觉得自己挺瘦的,所以在街边买了杯奶茶。 “干!及时行乐。” 这两天兔姐带给她很多冲击,也给了她蛮多启发,边走边想着。 直到身旁有辆车朝她“滴”了两声。 第21章 马上要领证 别去沾花捻草………… 第25章 窗外是喧嚣的街景, 接近购物节了,商业综合体的街角景观做了促销装置。仿真花墙在射灯光线下绽放着姹紫千红,在初冬的萧索深夜里, 炽烈得不合时宜。 往年的这个时候,李执会多留意一下, 他们的网销品牌也会做活动。 他的视线落在路灯下的俊男靓女身上,挺登对的。但吴优并没有上车、转身走了, 可能是吵架了么? 刚刚吴优起身时, 李执破例问她:“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她笑着摆了摆手,跟着陈宴走了。 李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跟出去, 也许是这会儿有点闷吧。然后就看到了拿着奶茶在街边闲逛的女孩。 吴优一手插在衣袋, 一手握着奶茶,时而咬着吸管喝一口, 时而抬头看看沿街的店招。她甚至还会小声地吹两段小调, 有点无赖也有点惬意, 仿佛是墨色掩映下的都市浪人。 所以当她扭头撞上李执的视线时,第一反应是有点尴尬…… 李执已经跟着她开了一段,直到忍不住鸣笛提醒她,都没被发现。浅蓝色的车挺亮眼的,他甚至怀疑吴优是故意视而不见。 真不是, 李执只笃定吴优挺聪明, 不知道她有时也挺犯傻…… 这段路有点拥堵,吴优没有犹豫的空挡,就直接上了副驾。 李执发现她会变脸, 刚刚那么皮,这会儿怎么这么腼腆。挺有意思,忍不住逗她。 “奶茶这么好喝?陈公子的车都不坐了?” “对, 好喝但热量超标。所以不坐车了,夜跑回家。” 腼腆只有不到一分钟,又开始胡诌…… “那你上我车干嘛?” “你到下个路口把我放下。” 她接得顺溜,但都过了两条街,李执也没停车。 吴优想起来要帮他们做新品牌策略的事情。她也刚知道,李执母亲生病了,最近又要准备购物节活动,新品牌大概要推后安排。 这个节点,吴优部门也挺忙的,她明天还要去公司加班呢。 李执清楚吴优累,她忙得都清瘦了许多。说出的话却是另一个味。 “我载你回家,你早点睡。留点劲儿给资本家剥削吧。” “那你也早点睡,留点劲儿照顾阿姨吧。” 没说出来的潜台词:别去沾花捻草…… 吴优本来挺纳闷,刚认识李执的时候,又是车里留口红,又是和短发女孩纠缠不清、带长发模特回家。怎么熟了以后挺寡的,很少带妹子现身。 原来是因为母亲生病,收心从良了啊。 她要修正当初对李执的判断:虽然是个渣男,但却是个很有家庭责任感的渣男。 难得! 想起那日在湖边小楼上听到的对话,吴优真的很尊敬顾秀青,一听就是知书达理的阿姨。她也记得阿姨提到了个女孩,叫许知瑶,和李执“差一点就成了。” 当然还有那句话,说她和瑶瑶的气质有点像。 那言语像燃着的线香……余烟袅袅、气味弥漫,挥不去、斩不断。 凭什么要像别人?她从小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没有一个人偏爱。 李执看她在副驾嘟着嘴,不知道闷闷不乐在想什么。对于自己的不爽,吴优向来是毫不掩饰的。 她讨厌别人的时候,或者一言不发直接绝交,或者真刀真枪干一架。但对李执,她的讨厌像浅水里的鱼吐出的泡泡,时隐时现,偶尔浮现。 李执却在琢磨另一件事,他们今天吃饭提起来的。 原来吴优之前喝酒,是买房遇到了问题。兔姐的房圈朋友也帮她想过出路了:两条常规路,1买法拍房,但是要全款不能贷款,并且可能踩雷。2以公司名义买房,但是吴优名下没公司,而且后期交易税费高。 当然也有第三条捷径:花五万块找人“假结婚”,买完房再离。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在房圈并不稀奇。 到吴优家楼下时已近十一点,她准备下车道别。李执却缓缓开口,郑重其事地说:“房子的事你不要着急,做决定前先跟我们商量下,有些路子要做好调查,避下坑。” 吴优应了下,心里想,李执不止是一个对家庭有责任感的渣男,也是一个对朋友有责任感的渣男。 真热心…… 李执有时候不懂吴优,她为什么那么急?上次她醉酒时难过的样子,比在前任婚礼上都要失态百倍。 她明明不缺什么,又总是一副很拼命很要强的样子。 李执也很好奇吴优到底想要什么?她被同事传花边新闻时,是多么淡定啊,好似不怎么在乎世俗眼光。 可她又在不停地追求职位、股票、房子这些,挂在嘴边的相亲条件也是背景和金钱。 但李执知道什么时候的她最好: 是在夏日里那阵清风里,她站在水晶灯洒下的稀疏光影里,唇角轻轻翘起哼着歌;也是在秋天的湖畔,她踩上甲板踉跄那瞬像小动物一样的 惊吓;或者在初冬的街边,踩着长靴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却轻轻吹起口哨的少年模样。 99%的时间里,她像台机器一样冰凉坚硬。却在那1%的缝隙,泄露出几分的天真。 等到吴优开了车门,她快速地道别,就小跑着进了楼。 外面的冷风被甩进了车厢,卷来了一缕寒意,也带走一丝温情。李执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太多了。 吴优想起来件事,又折返回来:“我过几天去医院看望阿姨,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李执隔着降到一半的车窗看她,只当是客套,淡淡应着:“谢谢,心领了。” 他这人不喜欢虚的,如果咱俩不熟,就没必要来探病吧。 “阿姨又不只是你妈,还是琢子的妈妈。”吴优想,你凭什么替你妹妹说心领了啊。 李执觉得也是,李琢最近经常去北京出差。他都快忘了,吴优是琢子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 从夏天到冬天,他和她,并没有变得很熟悉。 * 有些事就是这么巧,李执也没有想到,吴优还真得去医院一趟,多亏了她的前任高医生。 高意昆也没想到会再跟吴优,以及她那个不太客气的男朋友产生联系。 对,他指的就是李执。 婚礼一别,高医生忙着蜜月、入职、轮转,只在朋友圈偷偷窥探过几次前女友的生活。 吴优没删除他,高意昆毫不意外。她就是要故作一切云淡风轻,要留着你、总有一天胜过你的争强斗狠。 一个永远追求姿态漂亮、赢得潇洒的女人,就像一把永远张着的弓,也挺累的吧。 吴优的朋友圈大部分是工作,鲜少几张昏黄灯光下酒吧聚会,高意昆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男友,看来还没分。吴优倒是从不秀恩爱,这也正常,以前和他五年也没秀过。她从来都是这样。 高意昆还知道吴优从不分组、也不屏蔽任何人,她也不会设置n天可见这种。 她好像活得很透彻,透彻到像是没有心一样,没有谁在她这是特殊的。 李执第一眼没认出高意昆,隔了这么久,又是从新郎西装三件套到白大褂,隐约觉得有点面熟。他每天要处理生意各种事,见的人也不少,只含笑点头示意。 高意昆想,吴优找的这个新男友跟她一样能装。做为现任,居然一副大度的样子面对长跑前任,做人还能再假点么? 李执中间出去接了个电话,高医生跟顾老太太闲聊了两句。这位年轻医生脾气和缓、长相温雅,老人想果然是上海顶级医院的最好科室,随便一位医生都这样一表人才又耐心细致。 琢子在旁边,跟医生交流了下病情,觉得心安了一些。她刚入职半年没转正,医院来得不多,一向是哥哥照顾得勤些。 这通电话挺长,有个供应商出了点问题,周末可能还要去工厂一趟。李执回来的时候,看到医生这么大晌居然还没走,不由也感慨挺负责啊…… “上次来不及正式介绍。阿姨来住院,怎么不让悠悠联系我?她知道我在l院的。” 医生从病例夹上抬起头,这话说得挺自来熟。李执想起来了,是挺熟的人。 已婚的前任让前女友联系他? 想起来了,李执在他婚礼上也说过“以后多联系啊!”彼此彼此。 “悠悠太忙了,不舍得让她操心,她也不爱跟不熟的人打交道。” 这话说完,李执自己都觉得牙酸。还好今天只有李琢在,如果沈南风听到,这会已经在爆笑了。 高医生挑挑眉,料到了李执会这么说,他在婚礼上已经见识过,吴优的这新男友也是个分寸不让的人。 挺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五年都不熟,您还不到一年,得小心哪天成陌生人了。” “那不会,马上要领证了。高医生跟夫人不也是认识没多久就浓情蜜意么,五年算什么?” 李执想我俩现在也没比陌生人好多少,但口嗨当然是压倒对方为第一目标…… 第26章 对面这人戴着副金丝眼镜,一派衣冠楚楚的模样,怎么结了婚还对吴优念念不放的样子。 真特么衣冠禽兽,她是得去拜拜佛了。 顾秀青跟女儿两人目瞪口呆,刚刚沉静的高医生怎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了,李执舍不得的又是哪个悠悠? 情况进展地太快……像做梦一样。 老太太又觉得像美梦成真,她反应过来他们在说的是吴优,秋天湖边的那个女孩。清丽地站在那里,却并不柔弱,温和有礼带着一股自在的英气。 那天沈南雨提过一句,吴优跟儿子关系不错,顾秀青没有当真。李执自己也说喜欢小模特,可老太太第一眼就觉得,还是这女孩好啊。 母亲私心里总是会偏向自己的孩子。顾秀青觉得李执只是出社会比较早,她们祖上到底还是书香门第。李执如果读了大学,和这个女孩站在一起,那就是从样貌到才学,都十分登对。 想来又有点遗憾,这半年顾秀青才知道:李执为什么那么急着做生意赚钱,他可以等,顾秀青的身体等不起。 李执跟高意昆口嗨是过瘾了,等他走后,回身想对母亲解释。却对上一双殷切的眼神。 第22章 孽缘也是缘 真情侣都没这么黏 顾秀青眼里有少见的期待和一缕欢喜, 殷切若孩童。李执突然意识到,母亲远比他想象的,更在乎他。 在他刚开始做生意的那两年, 母亲不曾给过一个好脸色。从前他最喜欢母亲手包的馄饨,可那么几年里, 他难得回家一趟却再也没有包过。李执以为母亲厌弃他,因为他选了跟父亲一样的路。 他也是人, 也有过委屈和脆弱。可忘不了父亲离开的前一晚, 拉着他的手说:“如果将来你长大、有能力了,能替爸爸做一件事么?” 好在不算晚, 他来得及买回老宅。设计师发来了最新的软装图, 琢子探头过来瞟了眼。她不知道这套老宅背后的渊源,只觉得好漂亮。 李执把手机递给她看图, 一闪而过间, 李琢看到了吴优的对话框。 真难搞, 假装情侣还得管售后…… 吴优收到李执信息的时候,在开a司购物节的筹备组会。 “我遇到你前男友了。” “???” “就这?” 李执跟她发微信的频率维持在两个月一条。高意昆是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他突然联络? “你不好奇在哪?” “不好奇。” 她很扫兴地没捧场。 前任这种生物,类似在经营上的沉没成本。她只关心未来男友在哪。 “他是我母亲的住院医生……” 吴优把思绪从活动方案里抽出来,在内心掂量了下。 “你放心, 他这人男德是不怎么样, 医德应该还是有的……医术估计也还行。” 吴优虽然不学医,但认真回忆了下前任的成绩,推断出水平应该靠谱。 ……李执觉得吴优的脑回路转得着实有点太快了, 都起火花了吧。 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吴优倒挺无所谓。她本来就要去看望顾秀青的,顺路再演一遍也行。 一回生二回熟, 跟李执假装情侣,就像回家一样简单。 至于李执在顾秀青那边扯的谎,如果她的出现,能让一位待人良善、一生起伏的母亲开心点,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琢子曾经红着眼睛对吴优说过,母亲生存期只剩下两年了。也终于说出口,其实她从三岁就没有了父亲。 琢子像一只呆萌的小猫,终究还是要走入成人世界。 沈南风和兔姐去探病的时候,也深深观察了吴优的这个前任。按俩人一贯脾气,定是要刁难一通的,但现在他是医生,只好维持表面和平。 高医生和吴优恋爱的时候,听她提过兔姐,两人生生瞪了个对眼。 吴优没那么多内心戏,前任只是此行的搭头。 当她挽着李执的手臂走进病房时,发现众人都在,有点吃惊。 这对一进门,沈南风就觉得不虚此行。上次两人去w市假装情侣,她没现场见证到,今天可 算是过足了眼瘾。 两个别别扭扭的男女被凑在一起,还有比这更爽的事么? 她的手机响起,是兔姐在闺蜜群里发的:“没听错吧,吴优声音怎么有点夹?” “还带搂腰的?不像演的。” “十指紧扣,我们真情侣都没这么黏的。” “求照片o(╥﹏╥)o” 她们故意夸大其词,远程的萧薇已经被勾得恨不得透视眼了。 吴优狠狠瞪了翻飞打字中的兔姐,回头再收拾她。 顾秀青的床头有篮水果,吴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水果刀细致地削苹果。顺便把和李执怎么认识、又怎么相恋得,美化了一遍。 老太太本来还有疑虑,时机太巧了,怕不是儿子糊弄自己高兴的吧。被她一套说辞搞得深信不疑。 论骗人,吴优是专业的。毕竟她们做策略的,最擅长从结果倒推过程,上忽悠老板、下应付团队,经常带薪骗人。 她这种人,工作要努力,演戏也要用力,要做就做到一百分。 当顾秀青要脱掉手上的晶莹翠绿的玉镯时,吴优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操之过猛了…… 那是顾家祖上留下来的老坑种料子,要代代相承的。即使当年破产卖宅子的困苦下也没想出手。一只已经给了李琢,另一只打算给李执的女朋友。 这么多年,吴优还是他正式领回来的第一个。 吴优扭头看李执,意思该你出声控制下局面。 “妈你先收着,她平常上班风格不太适合戴这种。” 怎么听怎么像托辞,老太太不乐意了:“那你给悠悠买她喜欢的,哪有女孩子手上连件首饰都没的。” 两人赶紧就坡应下,好歹先把这烫手的传家镯子先推脱了。 吴优心想,你说得倒挺顺,知道我是哪种风格么? 李执真的知道,他早发现吴优有些穿衣的小癖好。比如特别爱穿靴子,夏天也要穿八孔马丁靴,冬天穿过膝长靴。比如一年四季都爱戴渔夫帽,秋天特别爱穿风衣…… 她私服也有点酷酷的,和性格一样。 他目光落在那光洁的腕子上,除了一只智能手表,是有点空落落的。 高医生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坐着的吴优。她瘦了点,站起来淡淡笑了下,跟顾秀青介绍,高医生是我的高中同学。 顾秀青怎么会不明白,上次李执跟高医生针锋相对,三人的关系不难猜。 老太太看了眼儒雅随和的高医生,跟李执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李执到底是摸爬滚打做生意多年,人更恣意洒脱些,在老一辈观念里不够和顺。想不明白为什么悠悠会选自己儿子。 吴优冲高意昆示意了下,一起走到走廊的尽头讲话。几分钟后,她掏出兜里的一个信封,两个人来回间拉扯了几下。 冬日的暮色把整个楼道笼在萧瑟的气息里,李执倚在病房门口默默回着工作信息,间或抬眼隔着来往的人群、望一下走廊那端。其他朋友等不及都回家了,护工在照顾母亲,他等着送吴优离开。 空气中有一丝消毒水的气味,李执想起秋天的时候,他问吴优为什么不会游泳。 她说自己对气味特别敏感,不喜欢泳池消毒水的气味。捎带着也不喜欢医院的气味,跟前任谈恋爱五年,从不去医院找他。 当时李执还取笑她,“难怪没发现前任在医院出轨。” 吴优是个特不娇气的姑娘,但总归有点小癖好。可今天还是耐心妥帖地来了,帮他还了母亲一个愿。 坚硬若冬日刺骨寒风,柔软似盛夏拂面清风。 都是她。 高音昆没收吴优的信封,她站在那愣了一阵,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也懒得回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垂着的手里接过信封,没有意外,是李执。 他捏了捏,隐约有硬硬的卡片,觉得不对劲。打开看了下,绷不住失声笑出来。 “你给前男友送礼?” 真神奇的脑回路…… 李执又反应了下,低头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吴优是以什么身份送礼的?患者家属? 吴优自有一套说辞:“上次婚礼闹腾一顿,还用666恶心了对方,是打算此生不再见了的。没想到这么巧,不想因为她影响了阿姨的医治体验。” 嗯,她是个认真而严谨的人,绝不允许自己的小恶作剧耽误了正事。 发现李执还一副看傻逼的表情,她小声又补了一句:“正好有两张购物卡没用……” “没用你可以扔了。 ” 就吴优一贯睚眦必报的个性,高医生倒可能以为她在钓鱼执法,准备反手举报。再说了,也就一个住院医生,犯得着给他送礼么。 上车后李执才能从她的犯蠢中抽离,吴优却不服输地瞪他。 “走吧,请你吃饭,谢谢你在我妈面前的表演。” 第27章 “不用谢,一报还一报。” 李执回味了一下,这不是好词吧? “想不到你虽然书读得挺多,倒是不太会用词。” 他记性挺好,把吴优夏天说的话终于还了回去。 “没用错,咋俩的孽缘也配用好词?” 行,孽缘也是缘。 两人去了仙霞路附近一家烧肉店,还点了清酒。平常李执不大喝酒,最近忙着跑医院焦头烂额,难得有这样的空挡闲下来,特别想松懈掉神经、懒怠一次。 也难得有这样的场景…… 说来两人认识半年多,大多是集体活动,从来没有过这样单独相对。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的八九点,虹开区写字楼里外资企业的海外派驻社畜在三三两两喝酒,透着一股仿佛电影散场般的寥落氛围。 包厢里有点热,吴优脱了外套,里面是件米白色的贴身薄开衫。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大肠发圈,把长发随意挽了个丸子。有几缕零星碎发散在两颊,曲曲绕绕像不受控的小兽。 榻榻米上铺着浅青色蔺草席,背后的原木镂空窗格映出外间的影影绰绰,一盏鱼型吊灯洒下糅杂颜色的光线。一切都是素净的,衬着包厢里的安静。 李执在用夹子翻牛舌,隔着炭盆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因为空调还是炭火,吴优的脸颊透着粉,是她这个人身上少见的暖意。 他们吃饭聊工作比较多,这时候两个人都比较客观。其他时候,总是会斗嘴。 比如吴优问:“你哪根神经抽了,居然跟高意昆说咱俩要领证?” “你这么爱面子,我帮你赢一下” “跟你领证怎么就算赢?” 李执放下夹子,您自己烤吧,不伺候了。 然后李执问:“最近怎么不见陈公子?” “他说工作忙。”吴优也知道这是借口。 “你总吊着别人不答应,陈宴又不是当舔狗的人。” 他仿佛是点评的语气,置身事外、隔得很远。 李执觉得吴优真挺傲的,傻子都看出来陈宴喜欢她,她还一副纯粹好朋友的样子。 吴优觉得男人也挺怪的,什么叫吊着?她拿话噎他:“你是啊?” “我是不是,跟你关系都不大吧?” “我听过一种理论,男人愿不愿意舔,只看这个女人对他够不够有价值,本质都是放到利益天平上去衡量。” 接连打击,吴优无心恋爱,对男女之事有点消沉刻薄。 李执在对面掀了下眼皮,抬起手,默默地喝酒。 吴优看着他的唇抿在陶制酒盅边沿,手指的戒指折射出一道光线,有点刺眼。 她想,是说中了么? 李执想,男人难道就没有自尊么? 清酒后劲有点醉人,吴优突然想问下他,这枚戒指有什么故事么? 张了张嘴,又想算了吧。就像他说的,跟她关系都不大。 他们后来又谈到了房子,李执想如果要买法拍房,他帮忙查一下清白不清白。 吴优却确定说暂时不买了,最近还忙着搬家换个房子。 她是真的有点颓的……这一年真是颠沛流离。大厅里的日企社畜喝大了在大 呼小叫,穿着拘谨的西服却卸下了职业人的体面。 两人却只是安静地对坐,好似没有大的情绪。只是倏忽间,吴优觉得烤肉的烟气让她眼皮有点发酸。 夹了一只甜虾入口,筷子的末端挂着摆盘的冰渣。人短暂地感受到了一缕清凉,室内密织的热气堪堪褪去些。 李执送吴优到她家楼下时,已经十一点了。 他跟着下了车,两人在门厅口说话。在代驾的眼里,挺像小情侣舍不得分别的缱绻。 “你确定好房子,搬家可以让我们帮忙。” 吴优觉得李执是挺怪的,两人不对付,但总喜欢嘱托关照她。 脑海中突然有一种错觉,该不会因为她是他妹妹的好友,李执把她也当妹妹了吧? 挺爱当哥的…… 他比吴优高一头,她抬眼的视线刚好可以看到他的唇,有一丝微微干燥。 让人想起刚刚喝酒他握着的酒盅,陶瓷表面的浅浅冰裂纹。她可能是醉了,头昏昏的。 突然开了口:“李执,你没有润唇膏么?” 明月穿梭于云彩间,光线交错掩映,地面的景致晦暗不清。她的情绪也冗乱,在最近的颓废与受挫中,撕裂出一道缝隙。 那股情感穿透她的理性之墙,倾泻出来…… 第23章 色令智昏 那个吻 摸不到头脑的一句话, 像暗影里窜出来的一只小兽,把人撞得措手不及。李执不知道她的意图,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吴优弯下手臂, 在包里翻找,脑子有点混, 平日里井井有条的分隔此刻化身迷宫。好容易触到一个竖条型的坚硬壳子,摸出来在路灯下看了眼, d家的变色唇膏。 不是她的目标, 包里还有两支润唇膏,中午在商场买套装送的。 但她愣怔住了, 想起来第一次坐李执的车, 副驾置物格里那只口红也是d家的。不过是比较艳丽的蓝金烈焰系列,她也买过, 极少数化全妆的场合才会用。 李执默默地注视着她掉线的模样, 低头的执拗、抬头的茫然, 昏暗的光线把一切晕染得模糊,失了棱角。 吴优对上李执疑惑的神情,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在背阴面,泄出隐隐的倦意。 这倦意仿佛会传染,她也突生一股懈怠, 心里一根绷着的弦啪得一声响……好像断了。 懒得再去包里翻找, 径直伸出手,粉色的唇膏像是春日里的一枝晚樱,绽开在她掌心…… “我送你支吧。” ……李执晃神了一秒, 如果不是考虑到明早出差刻意少喝了几杯,简直要以为自己醉了。 她可真是个妙人啊,或者就像给前任送购物卡一样。 这是专属于吴优的离谱送礼模式…… “你送男人口红???”他垂眸快速地掠过那抹艳色, 蜻蜓点水的视线里,嫩粉色透亮的壳子在她白皙的手上如此扎眼。 吴优低头看了下,嗯,这款外表是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哦,看着有颜色,上嘴是无色的,很滋润。” 仿佛是为了印证一下,她旋开壳子在唇上轻轻浅涂了一层。抬头不自觉嘟了嘟嘴:“你看没有颜色哦!” 好像这是一支没有颜色的唇膏,她送给他就算正常合理的事。 她要送他一支她用过、并且刚刚上嘴的唇膏…… 李执觉得吴优一定是喝醉了,吴优也只当自己是喝醉了。 醉酒的人说话有点混沌,仿佛含着枚话梅。唇瓣荧润,翕张间有晶亮的水光,闪耀在红嫩的底子上。 像小时候在水巷划着夜船,远处的河面隐约送来的几缕印着月色的波光。 李执记得总被教诲,不准往更远更深去。那里有疯长的水草,据说还藏着小蛇。叶片缠绕、其间有窸窸窣窣的穿行声。 偶尔于黝黯处跃起,出人意料、令人怔忪。 可那蛇其实并没有多么悚人,定睛看,不过是无害的一尾,小巧、灵活、柔软。 甚至还勾连着人去探一探究竟,就像……她唇间跳动的舌。 于是他总受不住引诱,不忍放下桨,小舟轻快、滑入更幽深的光影里…… 当那个吻落下的时候,吴优有点意外地失措,却又顺其自然地承接着。像就着风势弯折的芦苇,耳边是空气流动“沙沙”的声音。 柔软湿润的唇,碰上他有点干燥的、略带着点恣意的唇,倏忽而来的触感。 她想起了抿起一口玫瑰花茶,在水中触碰到干枯花瓣的感觉。她一般还会用舌浅浅地尝一下花瓣的味道。 那不是甜的,有点酸、有点涩,只在齿间余微微一丝植物的清香。 * 吴优躺在床上时已过了凌晨,潮湿的发尾有着洗发水的后调,不对,不是这个味道。 她撑起手臂,探身翻找梳妆台的香水柜。 角落里有一瓶盛着红色液体的竖高玻璃瓶,这款是有点酸涩的凋谢玫瑰调。 这就是她和他的味道吧。食指轻轻按了两下,凋谢过、在泥土中蜷曲的花瓣,重新飞扬在这个午夜。 空气中仿佛还有那个吻的存在。就像她的脸颊,依然残留着李执的手掌留下的触感。 他的掌心是干燥的,有点暖,似乎是冬日里的一束阳光略过双颊。那枚戒指的凉却贴着她的侧脸,和他的指骨一起轻轻摩挲过肌肤,不易忽视。 吴优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像花谢的声响、几不可闻。 失控是什么感受她尝过了,可并不好受…… 她不喜欢期待。在很小的时候,她试过去等一些东西:一个玩偶、一句解释、或是桂花树下的一个拥抱,可是并没有等到。 幼年的她第一次懂得了情绪的可怕,原来失望是一只猛兽,可以把人吞噬的。 第28章 还好她很聪明,聪明人能从过往的陷阱里习得教训,所以她不再期待。 第二天早上吴优并没有回复李执的那条短信。 李执问她:“悠悠,你醒了么?” 两人都不是爱闲聊的人,他也没私下叫过她悠悠。 可吴优没回复,李执就没继续追问。 她看不上他,他不会去强求。李执也不喜欢喝酒时她说的价值论,那瞬间他甚至觉得吴优特别庸俗。 有点后悔,自控力为什么突然滑了坡,像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傻瓜,隔着橱窗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珠宝。 吴优则想到一个词“色令智昏”。她不是一个会喝断片的人,一切不过是借着酒精的势。长久以来,那火苗本来就在。 宽慰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过是都市男女酒后的灵魂出窍。 只是,有点可惜。 李执跟她,太过遥远,并不符合她走入婚姻的既定标准。时机也不凑巧,这半年来,她对婚姻本就有点丧失兴趣。 又太过紧密。他是李琢的哥哥,他的铁杆合伙人沈南雨又跟兔姐刚刚官宣。彼此的关系网交织,所谓的窝边草。 看对眼的男男女女本就是易燃物,可烧过一把就剩了渣,再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尴尬啊…… 晨曦把黑暗蚕食,一切照常运转。就像下楼梯不小心踩漏一阶,当即心惊肉跳,缓过神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李执收起了那枚粉色唇膏,他当然不会用,这太奇怪。 但忘不了回程的路上,攥着它的感觉,膈得他手心有点疼。就像吴优没有回复的信息窗口,偶尔划过总是会多停留两秒。 还好大家都挺忙的……: 本周第三次凌晨到家后,吴优才觉得,伤春悲秋是多么奢侈的情怀。她连抬头看下月亮的精力都没多少。 好在她这边的成果总算交出去了。陆峰也跟他透露,购物节之后比较闲,如果部门内部调动,可以那时候看看机会。 眼看还有不到两周房子就到期,剩下这两天一定得抽出时间看房子了。 小区门口的中介手头合适 的房子并不多,吴优想租套好点的,租期也要久一些。她厌倦了变动,想要一个恒定的小窝。 在公司另一个方向也有一片住宅区,因为毗邻工地略偏,她不经常去,中午趁着空闲走过去逛了逛。 沿街的一排底商里有两家中介,都不算大的本地小中介。其中有家在门口发传单揽客,有个挺精明的年轻男人递了一张过来,眼神左右瞅来瞅去。 这边房子挺新、门口也有一个大型超市,倒是个备选。吴优惯常是更喜欢大型连锁中介的,但最近太忙了,找房真的有点来不及了。随手就加了那男人的微信,备注了个“小张。” 回公司的时候,遇见兔姐从楼下带了份甜品给她。 乔靓知道吴优最近在找房,让她别急,来不及就先去她家住一段也行。 说是这么说,吴优总想赶快把房子定下来。租房子这事,她是乙方,吴优一贯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虽说已经在上海生活了五年,但这感觉今年特别强烈。 吴优没有意识到,她渴望的可能不是一套房子,而是一个家而已。 她也不会承认,她一向自诩不会被情绪所累。 当傍晚收到中介的这套链接时,吴优很是心动。楼层安静、装修整洁,最关键的是,房东马上要出国了,长租且省心。 吴优不禁感慨,看来偶尔消除成见也挺好,这小中介那里居然可以淘到合适房子。 但中介说房东阿姨那边时间比较紧,周末要出门。可吴优白天也要上班啊,最近这么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 六点去楼下吃了个轻食,在公司健身房运动了会儿,吴优上楼去隔壁组看了下数据。 运营组的同事有个组会要邀请她参加下。 吴优纠结了下,中介那边说十点前房东都在,她本来想趁早去。但运营这边的业务同事的面子也不好博,她是打算购物节后调组的,关系要搞好。 跟中介说了下,她推到九点下班,九点半和中介汇合。 李琢今天从北京出差回来,来到她们时尚服饰部时,看到一堆人在会议室热火朝天讨论。把给吴优带的特产放在她桌子上,就回去。 这个项目总算阶段收尾了,李执带着琢子还有母亲一起在医院附近吃了个饭。 琢子挺开心的,她回了上海就有时间替换下哥哥了。 顾秀青在一边附和:“你们都不用经常来,反正有护工,你们来还影响我看书的清净。” 李执抬头看母亲精神挺好、带着抱怨的小表情,忍不住叫屈:“您还嫌弃上了?” “对,特别是你,多陪陪女朋友。” 李琢在心里悄悄把这个女朋友跟优姐转换一下,依然不适应。 母亲经常悄悄问她吴优跟哥哥的感情,次数多了,琢子感觉自己演技都练精湛了。 “优姐很忙的,我今天去她们办公室,下班了还在开会。” 李执想起件事:“她不是要搬家么,怎么没听动静?” “最近太忙了,还没找到新的房源吧?” 顾秀青在旁边听到了,轻轻质问儿子:“你怎么不帮悠悠找房子呢?或者干脆让她住你家?你家也挺大的。” ……另两个人都沉默了。 李琢动了心思,如果和优姐住在一起是挺美的。自从不在一个部门工作,总没机会见面。 李执想,我怎么帮?她连我微信都不带回的。 兄妹俩一起回家,等电梯时无聊,李琢突然问了一句:“哥,你想不想和优姐一起住?” 李执的沉默有点久,红色的楼层数字在跳动,仿佛倒计时催人做些什么。 琢子仰头带着探究,李执想起了空荡荡的对话框,突生出不耐。 “我跟你的优姐有什么关系?我俩很熟么?” “情侣关系?” 琢子也学坏了,狡黠地眨巴了下眼睛,隐约拿捏到哥哥隐秘的一面。 “装的。” “你们装也装了太多次吧……” “我们是长期战略合作伙伴。” 琢子心想,你俩真有病,天生戏精吧。 李琢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李执在工作台前看上个月经营数据,之后还有购物节的活动计划敲定。 隔了一阵沙发上传来一声卧槽,李执抬头看了眼妹妹,她刚刚收起二郎腿站了起来。 “你现在越来越粗犷了啊……都是跟谁学的?兔姐?沈南风?” “不是,是优姐出事了。” 第24章 火上浇油 听话。 吴优没想到李执会带着琢子专门过来。 李琢也没想到哥哥要赶过去, 毕竟他自称跟优姐又不熟! 而且她换衣服的功夫,吴优已经在小群里缓过来了,基本是有惊无险的。 李执觉得她俩才有病, 有功夫微信里隔靴挠痒,都够一脚油门见面说了。 刚刚吴优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考虑好就宣泄了出去。冷静下就后悔了,她总习惯自己解决事情, 何况已经快十一点了, 现在也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哭了一场, 没做好见人的心理建设。 来不及关门, 琢子就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吴优,像只树袋熊一样挂着, 左左右右问她真的没受伤么? 李执反手把门合上, 眼神没有回转, 一直在吴优身上仔细地检查。落在脸上干了的泪痕时,手不自觉捏紧了一些。 她哭了,这是第一次见到。 吴优从琢子的肩头抬起,看到了对面神色莫测的男人。十一月的初冬,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居家衬衣, 与她们毛茸茸的穿着相比, 违和到觉得清减。 “李执,你不冷么?” 他没有回答,陪着两个女孩子走到客厅的光亮里。来时的路上, 李执已经了解了大概情况。 “怎么没报警?” “那段小路是昏暗的河边、靠着临时工地。没有摄像头,也不太好找证据,而且也没大事……”气势不足, 语调越来越小。 李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目光有点凛冽。 几乎压不住脾气,却又无可奈何。此时却不似平常,不能骂她一通:平常工作上那么谨慎,怎么在生活上是个白痴。 吴优现在已经知道后悔了,实践证明人不能心急乱投医。她只知道小中介的人员流动性大,不知道出流氓的概率也大。 首先那套房子就有坑,她收到的链接里照片是一年前拍的。现在不能说货不对版,分明是两模两样。 看完房吴优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已经十点了,她还要回公司发个邮件。从那小区出来中介抄着河边这条近道,她着急回公司也就跟着走了。 其实出了房子,那张姓中介就跟吴优两个人有点口角。这人以为对面的女孩看起来挺柔顺的想逼签,结果没有糊弄成。一路还在洗脑着她,要不这套房子签下来? 第29章 吴优本来白跑一趟就正生气呢,干脆直说了:“你别再推了,我没兴趣。” 对面的中介油嘴滑舌、癞皮狗上头:“要不这样,妹妹我给你便宜一千的中介费?” 谁是你妹妹啊,浪费一晚上的心情不比你一千贵? 吴优猛地一扭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中介讨了个没趣,知道这生意是做不成了,白忙活一场、也是气急败坏。 白天看到这个生面孔的女孩,看样子本不住这片区。人还又瘦又白,想来是初来上海、没怎么租过房子的小女生。 没想到打交道这么分寸不让,长得挺漂亮,也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再牛气也不过是个弱女子,有什么好傲气的。 这中介也是邪心思上了头,伸手就拉了吴优的胳膊。 “你干嘛?” …… 等吴优跑出那片废弃的河道边时,气喘虚虚、嗓子眼隐隐泛出血腥味。后怕中保持着一点理智,大路上没多远就有派出所,但又一想,却也没有任何证据。 坐在客厅里,那种无力感又一次袭来。她没有遭受什么大的损伤,但这种无能为力 的屈辱让人如此难受。 她对写字楼里的规则游刃有余,但当不小心陷入社会阴暗面时,却被坏人的天然体型和性别所压制,难道要报个拳击班么? 让吴优难过的是,当发生这一切之后,她更想买一套房子了。这样起码不用再搬家,不用再去陌生的片区、接触奇奇怪怪的人。 琢子打开冰箱,搜刮出米酒、鸡蛋,还有一点糖桂花,做了一碗快手甜汤。端到吴优的面前,催着她喝完。 热热、甜甜的吃食,像拥抱一样抚慰,仿佛真的好受了很多。 等彼此都平静下来时,已经是凌晨了。安顿好吴优,李琢和哥哥准备下楼回家。 电梯下行,李执默默地看着楼层数一下下减少,内心的郁结却越来越浓。 轿厢门打开的一瞬,他把车钥匙塞到琢子手里:“你先去车里坐着,我上去说点事。” 吴优看着折返回来的李执,竟然不觉得太意外。刚刚他欲言又止、似乎咽下好多话。 侧身让他进来,自己走到懒人沙发里窝着,垂着头不说话。 等了一分钟的沉默,抬头看他,声音格外轻柔:“早点回去休息吧。” “真的只拽了你的手臂?” 吴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抬眼的时候,灯光会射进眼里,有点刺眼。李执估计有185,挺高的,她这样窝着,眼里的他更高了。 只用双手抱着膝盖,像她从小养的那只小猫,受伤了就跑回自己的小窝,这个沙发就是她的城堡。 眼中的男人却低下身来,李执蹲在吴优对面,单膝点地,不回神地注视她。 “只是手臂你根本不可能哭。” 焦躁难捱、又屈辱万分……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反正我现在已经安全了。” “你以为我想听?你也没告诉兔姐和琢子,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一切都能搞定,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他就在她面前看着,回避也没有用。吴优不懂他在追寻什么,只觉得更加难堪。 “你非得让我亲口说出被别人强搂强抱?” 最后的理智溃堤,无力地埋下头。 她没想告诉任何人,尤其这个人还是李执。这种丢脸事,一定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蠢蛋吧。 可吴优不知道的是,在她垂下头的那瞬间,李执也同时难耐地闭上了双眼。 咬了咬牙,才开口:“既然是中介,你还有这人电话和名字吧,所有的信息都发我。” 吴优没反应过来:“你要干嘛?” “你别管。” “我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发我。” “已经没事了……” 一晚上憋着的气真的要被她刺破了。 “又没事了对吧?跟上次被同事背后说闲话一样是吧?没有实质性伤害你就不在乎?” 压了许久的情绪还是失控。她怎么就那么心急,工作和升职有那么重要么? 要看房子不会白天去么,请半天假会死么?不知道跟陌生人一起要走大路么?早点回公司有什么天大的事么? 至于那么拼命么?她就算跟兔姐一样躺平,也可以按部就班地拿着高薪滋润生活。 可她好像永远不满足,上次因为部门内部斗争被造黄谣,好歹还是职场的文明人游戏。这次居然不知道保护自己,根本不知道社会最阴暗的角落是什么。 “对,我急功近利、我心大贪婪,成了么?” 吴优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跟李执吵起来,和惯常的斗嘴不同,今晚夹杂着她在破碎后的撕扯。 “那你起码动动你的脑子。就像你上司明明喜欢你,你还跟他走那么近,是你衡量过他最多搞搞暧昧、不敢过分。但这个世界不是只认小聪明,像今晚这样因为太心急,不小心走近陌生环境陌生人,你该庆幸对方不是亡命徒。” 吴优更难堪了,陆峰有意无意跟她搞暧昧,她也不可能直接抽对方一耳光吧?她自认问心无愧,但被李执说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坏女人一样。 明明一直只是兢兢业业地努力工作和生活,却依然一地鸡毛。 “我着急,你不也挺着急么?你不是也不读书,去做生意赚钱么?谁比谁高贵?” 口不择言、乱箭齐发……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所以呢?男人就比女人高贵?造谣我的是男人,骚扰我的也是男人,怎么又赖我这个女人了?” 李执觉得无力,他不是来跟她争赖谁的,也不是在指责她。他只想让吴优知道,她有天生的劣势,不要太争强斗狠、把自己陷入险境。 看着她又红了的眼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挺不会说话的…… 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她,试图软下声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你爸爸妈妈该多心疼。” 吴优突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李执被她眼里的愤恨惊住了。他不懂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毕竟自己并没有伤害过她。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根本不熟……”声音的尾调破开,带着刺。 是他在多管闲事,插手太多吧。他整晚的担心和生气,都是为了一个不熟的人。 李执扭头就走,手放在门把手上,又折返回来。拿起吴优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翻找信息发到自己对话框。 第二天吴优班上得浑浑噩噩,昨晚失眠到两点。情绪大起大伏、事情在脑海里过电影。兔姐和琢子陪她慢慢吃午饭,特意点了好多重麻重辣,主打一个发泄。 兔姐上午就想去找那家店算账,吴优有一丝惴惴不安。举了下手机,上面是李执给她发的信息,确认了昨晚那条河道的位置。 “李执想干嘛?” 吴优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也管不住他。 李琢想起昨晚哥哥折返,单独跟吴优又待了快半个小时,之后下楼脸黑地能吃人…… 到傍晚的时候,李执给吴优发微信:“今晚不要加班太晚,八点我在你们公司门口等你。” “???” 毫无意外,没有回复。 吴优很讨厌别人对她用命令语气,但李执跟她从来话不多,这使得他的约定显得很有分量。没有由来地,吴优自然而然安排了自己七点五十下楼。 那辆浅蓝色的车子停在公司侧门,她上了副驾。李执只微微跟她颔首,递过来一袋东西。 打开纸袋,最近挺火的一家网红泡芙,上次在小群里分享过网图,她要过阵去吃的。 “这家不是在长乐路?你去那边买的?” “顺路。” 李执惜字如金,脸色依然不太好看。有什么好问的,不是买的难道是他自己做的? “我们去哪?” 李执没有说话,把车开到了吴优说的那条路那里。这会儿是八点半,夜色渐沉,他把车停在一个转弯的阴影里。很巧的一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河边的小径。 今天是阴天,没有星月。吴优只能看到熄火的仪表盘上,有浅浅的一丝幽蓝亮光。李执解开安全带,缓缓看了她一眼。 “昨晚是不是很怕?” “有点儿……” “现在呢?” “这会儿还好。” “还生气么?” “嗯。” “我也挺生气的。”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少有的平和时刻。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下车,听话。”他探身到后座,居然还有一个纸袋。递给她,里面是奶茶??? 吴优看着李执把外面的藏青色风衣扣子一粒粒解开,待他脱下时,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李执,你不用做什么,我昨晚真没有大事……” 这话等于火上浇 油,李执最讨厌她说没事。他不喜欢她一副侥幸的模样,他不喜欢她去冒险、去用力。 第30章 李执不懂,她明明该被关爱得很好、保护得完善。就像第一眼看到她的样子,乖巧可爱的漂亮女孩。为什么她却如此乖戾斗狠? “听话,我有分寸。”李执冲她笑了笑,带着安抚。 松了松指骨:“可生气了总得消气啊,不然气坏了怎么办?” 淡然的语气像平静的深潭,漾不起一丝涟漪。 吴优竟然真的听话锁上车门、坐在车里。大概是她隐约察觉,此刻她也拦不住李执。 黑暗的车厢里,她慢慢回味昨晚的恐惧。相同的位置,此刻是绝对的安全,但还是后悔。她是该长心的,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但很快她就置换为另一种慌张,吴优第一次见到了李执打人。 像嗜血的头狼,她从来知道他狠起来会很可怕。 第25章 你体力真好 “你想试试?”…… 李执站在小路的岔口等人, 双手插在衣袋好整以暇,约了这个小桥见面。前面最近在修路,九点已是人烟稀少。 他上身只穿了件灰色衬衫, 天气是有点凉了。从车上下来时候带了根烟,咬在唇间却没抽。眯眼看了一下来人, 白天已经让朋友帮忙查过背景了,本事没有、色胆倒是不小。 “哥您想租河那边片区的房子?” “对。”李执轻轻勾了勾唇角, 没再说话。 中介到底察言观色见得多, 突然觉得有点瘆得慌。这个年轻男人把衬衫袖口解开挽起,服帖的衣服显出身材很是精干。 脾气似乎不是很好, 隐约有丝不耐, 却又莫名其妙地打量了自己全身。 “哥,您做什么工作的?” “治病。” “医生啊?” 李执掀动眼皮看了对方, 想起吴优前任就是医生。行, 该挨打的人说话也招打。 他冷不丁嗤笑一声:“不是, 我是兽医,给畜生治病。” 李执好多年没有打过架了,但日常健身保持了肌肉和力量。他不是那种笨壮的死肌肉,线条流畅、发力均衡。而他的技巧是自小练就的,动作干脆利落。 这甚至不算打架, 一只手抓住对方小臂, 另只手绷紧用力,轻轻弯腰顺势就把人摔出了。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连续肘击了这垃圾的脸面。 他还是收着手了的,河边废弃的土路倒也不至于致命伤, 但对方还是遭不住嗷嗷直叫……果真只长了枚色胆。 隔着车窗,吴优揪着一颗心,她第一反应是打架不好, 别伤着他自己。之后就换成另一个担心:别把对方打出好歹了,咱们是法治社会…… 几次想打开车门下来,但又记得李执下车前说的话,他说他有分寸,让她不用下车。 莫名地,吴优相信李执……在这种事上,他必定比她有经验。 李执的皮鞋踩在那人的手上,来回碾了几下:“再敢骚扰姑娘,这手是可以剁了的。” 往前带了两步到河边,直接把他的脸按在飘着青苔的河水里。那人在窒息和溺水的恐惧中哇哇呛水,双手奋力扑腾。李执狠厉握紧他脖子,恨不得扭断。 “你该庆幸你没敢真动人,不然我可以真弄死你。” 最后把那人脸朝地踹到一摊污泥处,那人吓得哆嗦了十几秒,才知道站起来仓皇往路口跑,跌跌撞撞、狼狈而窜。 终于结束了,吴优一颗心总算落地,隔着一道车窗缝,看李执走来。 他把衬衫袖口放下,弹了弹裤子上沾的土,还行,整体还算干净。 开了车门坐进去,扭头看到她盯着自己:“你没见过人打架?”一脸傻样…… 用湿巾擦干净手,就要启动车子回去。 吴优看着湿巾上的血迹,有点后怕:“我真怕你收不住手。” “知道怕了?那以后就小心点,别给我惹事。” 什么叫她给他惹事…… “我跟人动手你不怕我受伤,怕别人受伤?” “我怕你打出个三长两短进去……” “放心,该打哪、不该打哪我清楚。”李执不是莽夫,这种灰色地带该怎么处理他心里清楚。 当车子开上大路有一阵,吴优才平复了心情。但刚刚李执打人的狠劲还在她心中,他抿着嘴唇,拳头砸在对方鼻子上冒出血渍,眼睛都没眨一眨。 她又想起了他小臂的那道痕迹,现下几乎100%确定:它是条刀疤。 “你怎么跟混过社会一样?” 李执抬眼看了下吴优,她故作轻松的语气,表情却有一丝不自然,心里想啥他一清二楚。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我18岁就不读书了。那是2010年,我跟我爸早年一个旧交出去做生意,工厂都是在郊外,那时候治安可是比现在乱多了。” “真的?” “假的。我是去赚钱的,天天打架玩呢啊?” 吴优看他时真时假的表情,干脆不理他,低头吸了一口奶茶。 “还生气么?” “好些了……” 李执确实没说他最深刻的打架记忆:那时候卖掉老宅搬到县城,2000年代,他是一个陌生的新搬来的没有父亲的男孩,很快在那时候学会了打架。拳头是少年时代的尊严,也是心气的证明。 万幸现在是2018年,他也有一点运气,有营生的小公司,有家人朋友。很少有机会动怒了,除了昨晚。 李执记得吴优脸上的泪痕,也记得她愤恨的表情。不同于她平日的冷静理智,昨晚最后的争吵有一种奇怪的执拗。 车停在吴优住的楼门厅前,她也回想起昨晚的不欢而散,看着对面人微微皱了的衣角,含蓄地服了个软:“我以后会当心,凡事注意安全。” “不可以有下次了,不然我会先打你。” “你会打女人?” “嗯。” “怎么打?” 李执掀动眼皮看她:“你闭上眼睛,我先把昨晚欠的那顿补上。” 果然还在记仇…… 吴优真的闭上了眼睛,她的心思有一丝颤动,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十分紧张,甚至心跳快过了刚刚河边李执打人时。 车厢里有十几秒的安静,这停顿简直让吴优等得有点心慌。 突然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还没解开的安全带的束缚感提醒着她,闪回上周那个浸着酒意的吻。 一声清脆的响声,吴优睁开眼,揉着眉头,不可置信地看他,李执居然弹了她一个脑崩儿。 “你幼稚不幼稚……” 一个促狭的笑在李执嘴角漾开。 吴优眼神落下,飘过他滚动的喉结,看到他衬衫胸口被蹭上一小片污渍。 “要不要上楼,清洁一下?” “孤男寡女,这个点儿不合适吧?” 吴优抬头瞪他:“想什么呢?” 又觉得一丝不可告人的念头被催生。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根本不熟……” 李执把昨晚她说的话,原路返回。 吴优真想甩车门就走,但手中的纸袋提醒她,这人不仅为她专程暴戾地打了架,还知道温柔地带上甜品。 她甚至怀疑,他这么忙地赶过来,会不会晚饭都没吃? “你要不要吃夜宵,我叫外卖一起吃?” 李执侧头琢磨着她的表情,那晚也是这个时分,在这门厅的昏黄灯光下,她忘了么? 相似的光线和氛围,那些默契不提的东西沉渣泛起。 行,盛情难却,他下车,跟她一起上了楼。 摁好电梯,两个人就没怎么说话了,氛围有点奇怪。平常吴优总习惯压他一头,今天短暂地失去这个底气,整个人柔和了下来。 李执竟反觉得有点拘束。 他在洗手台那里细致地清洗了手掌,抬起看了下,右手食指指腹有一小块破皮。 吴优也看到了,回房间翻出枚创可贴,伸手去贴。 “麻烦,幸亏你发现得快,再晚点都要愈合了。”李执收回手。 吴优心存愧疚,殷勤地点起脚尖去勾他的手。李执垂着眼皮不看她,倚着大理石台面,一边却故意扬手举高手臂。 她握到他手腕的一瞬,人也被恶作剧地轻轻一带,顺势就到了怀里。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以至于自然而然,唇就贴在了一起。 和上次那个粉色透亮的吻不同,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李执轻轻含住了她的唇,从昨晚郁结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缓缓地啄弄,用牙齿轻咬唇瓣,然后慢慢把舌递给彼此。 像轻柔的呵护,也像无声的诉说。吴优感受到了,攀上他的肩膀,然后是更深刻的交换。 温度悄悄爬升,津/液在彼此口中流转。有点甜,是刚刚她喝的果茶的味道。 当终于坚持不住停下来换气时,吴优忍不住窘地笑了出来。 李执看着怀里的人,等她平复。他想起来之前的那条信息,被无关闲杂的对话耽搁地已经沉底。 她忽视了,他们的关系还什么都不是。 第31章 下定义是件困难的事,可随着直觉做事却很是容易…… “我昨晚有说过吧,和异性独处要注意危险。” 危险?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拉扯吴优,李执并不适合她。他打架的样子也让她觉得陌生,不可控。这不是她理想的爱情。 吴优一向运算精明,她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对象,总之不是李执。 可危险总是迷人…… 他待她也好,在这样的都市夜晚里,孤男寡女、也是单身男女,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即使没有以后。 “李执,看你打架,觉得你体力挺好……” 她手摩挲他的肩,掌心感受男人精瘦的肌肉走向。 “你想试试?” 吴优没有回答,把手往墙上摸索,倏忽按灭了开关。 黑暗把囚禁的情绪释放,他把手臂收紧,她腰被箍得往前一贴,没有一点缝隙。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oversize打底,轻轻一捋,温热的掌心就直接贴上了腰肢。 耳边是更放肆的声音,这个吻是完全的吮吸。她紧紧攀着他的脖颈,感觉自己被抱起来,又放在餐桌上。 李执轻轻起身,手掌和唇似乎都是在撤离。 吴优心里空落落地,这是山雨欲来前的闷热,阴云密布却风平浪静,她懂马上会被席卷整个世界。 可焦灼的、炙热的空气凝住,她感觉好久都没有动作。 “可以吗”李执贴着她耳垂说话,呼出去的气息温热。 吴优仰脸看他,故意不说话,却把手臂从他脊背往下滑。然后挑衅地瞪他一眼,去看他眉眼泄露的那缕难耐。 李执被激地不再犹豫,径直去触碰更绵软的世界,从迷失中有一丝回神。却又加深了一层郁结,乃至有点暴戾:“昨晚没穿这件衣服吧?”他后悔了,真想找人duo了那人的手。 “没有,在外面还有外套。”吴优想安抚他,揉了揉他的发丝。两个人调转了关系,她把他搂在怀里。 像个孩子的一丝戏耍玩心上来,指尖来回滑动。越过边界,掌控权开始易位。 他低下头唇齿发狠,内心有过一瞬间的清明在抗争。却在下一刻,感受到吴优的手掌。她没有推拒,掌心贴着他的发根,慢慢地摩挲着。 李执感觉自己再也没有了抵抗的能力。层层叠叠的吻落下来,慌乱而急促地互相回应。 生生涩涩的疼痛在蔓延,温热的触感,却像冬日下了一场冻雨。 她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抱起,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攀着他。隔着轻薄的一层衬衫感剐蹭着他绷紧的肌肉走向。 吴优脸侧着,分不出头绪去看他的表情。却猛然闪回到了初见的夜晚。他低垂着好看的桃花眼,她第一眼是惊艳,之后才是讨厌。 人果然无法战胜第一印象,因为那来自本能…… 却也不止那些,这么久两人不熟,却也隐约知道了他的一些小习惯:他话不多,喜欢浅颜色的衣服,所以会开浅蓝色的车子,夏天是好闻的水生睡莲味,天气冷了,是不那么凛冽的雪松调。 李执也才发现她没了平日的虚张声势,原来这么小巧。胳膊挂在他脖子上,稍用下力就可以轻松托起。 吴优并没有躲避,甚至贴得更紧。 第26章 道具要这么奢侈 和他继续做下…… 一阵急促的门铃打断了这一切, 像一粒石子投入清波,溅起水花无数。 两人停滞了一下,第一瞬都不想去理会, 不管不顾地想要继续。 可惜门铃不解风情、锲而不舍,只能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唇舌。 “大半夜谁敲门啊……”吴优看到李执脸上郁闷的表情, 自己也有点茫然。 他们都忘了,本来是说好了上楼吃夜宵的。深更半夜, 这外卖来得实在太准时了! 李执取了外卖进来, 扭头人没影儿了。 看着卧室紧闭的门,原来这姑娘知道害羞的啊?!刚刚的吴优是有点出乎他意料地热烈。 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简短的应声:“你直接在外面吃吧。” 没有情绪的、快速的一句话。 他站在洗手台前, 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清醒了一下。抽出纸巾细致地擦干, 又将刚刚被吴优蹭皱的衬衫捋平顺。 折返回来在她门上曲指轻扣:“不敢出来, 怕我吃了你?” 激将法有用, 吴优打开房门。面色无澜,实则内心打翻成了染缸。 “后悔了?”李执瞟她那副装乖的样,比平常伶牙俐齿老实多了。“知道跟异性独处很危险了吧?” 吴优已经回过神来,不服输的性格上来了:“我还以为这只是正常车速,对你已经算危险驾驶了?” 李执站起身, 伸手把她挡在墙壁之间, 神色不明。尽量隐藏情绪,思绪实已乱成一团。 嘴上却还在继续吓她:“再惹我,我今晚就住你这了。” 他是见识过她那些荤素不忌的胡乱乱语。甚至, 第一次私下见面,她就口嗨过自己和前任。 红男绿女、差枪走火,是她对彼此的设定么? “你先吃东西吧, 吃完饭才有劲儿。”吴优面不改色回他。干巴巴的语气似乎在跟他赌狠,却又恍惚带着点调情的内容。 李执拉出餐椅,慢条斯理地拆包装、洒佐料,真的开始吃饭了。吴优坐在他旁边,看他吃面。他心里装着事,确实没吃晚饭。 她也在对面坐下,拿起一串烧烤,嘴巴咬着钢签子。 有丝无聊,突然促狭地冒出一句恶作剧:“你要吃生蚝么,我给你点?” “你是不是有病?”他放下筷子,怼了她一句。 三言两语,暧昧的气氛消散地差不多了。 吴优拆开袋子里的纸盒,开始吃泡芙,顺便点评:“草莓味和抹茶味好吃,你下次买这两种就行。” “我凭什么给你买?” “凭我是你的假冒女友,你妈让你对我好的。” 吴优终于回神,想起了这层关系,隐约有了实感:她和他中间除了李琢作为桥梁,还有这样的暧昧联系。 “那我们刚才是假戏真做?你还想继续么?” 李执眼睛盯着盘子,缓缓叉起一块水果,捏在手中既不吃,也不抬头,把问题抛给她。 “不了,我怕你念念不忘。” 一个声音在心底升起:也怕我自己念念不忘。 沉沦只是一瞬,现在的她已经足够清醒。 “我没那么闲……” 李执没有坚持,今晚的她只是短暂脆弱,自己则是趁人之危,不太君子。 如果要继续,也是在昭昭日光之下,彼此清醒、平等地开始。 而不是像这样,他帮她出了口气,借着肾上腺素就草草开始;也不是上次那样,几杯清酒下肚,看对方都眉清目秀了几分,就荒唐地混淆了黑夜与白昼。 这不是吴优的行事作风,也不是李执的为人处事。 一时冲动是事故,深思熟虑才叫故事。 真神奇,两个人居然真的安静地坐着吃饭闲聊。 孤男寡女,深夜独处。 然后很快的,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问题就出在闲聊上,爱果然不应该是聊出来的,是要做出来的…… 李执边吃东西,边左右打量了下她的房子,挺温馨的。昨天来去匆匆没来及细看。 “我 帮你找找房子吧?” “不用,反正也是最后一次找房了。” 吴优想好了,她决定让兔姐介绍下房圈的朋友,操作下,不就是领个证么。据说年后前滩有几个楼盘上市,买套小户型,再也不要租房了。那边新规划了几个商场,增值空间也挺大的。 “什么证?”李执眉头皱了下,明知故问。 “结婚证。”吴优抽出纸巾擦擦手,才开口。 “你也知道是结婚证啊?就为了套房子?你晚点买会死么?”李执不懂,她怎么永远这么心急? “假结婚。就跟咱俩是假情侣一样。”她撇了撇嘴。 李执更气了,原来自己的身份跟她花钱随便找的人一样。 哦,不对,他是免费的…… “你觉得图你五万块跟你领证的能是好人?你怎么天天走歪路?” “买完房就离……” “咱俩掰了没后遗症,你假结婚会收获两张真证:结婚证、离婚证。” “然后呢?” 李执最受不了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你遇见真想和他结婚的男人,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吴优自己都不清楚还要不要再结婚呢。这个刚刚还抱着她亲密无间的人,现在跟她讨论真爱和结婚,两人的关系也是有点抽象。 “你敢告诉父母么?” 可惜李执不知道家庭是吴优的逆鳞,触发了她更大的怒火…… “李执,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不熟这件事?我们也就是凑巧互相帮忙打掩护。包括今晚,我只是空窗太久,无聊跟你走得近了些,你是不是越界了?” 第32章 得,他气得不轻,起身扭头就走。 下楼后,忍不住在朋友大群里发了条信息:“以后有吴优的场合,不要叫我,气场不合。” “???” “我这周末去医院看你妈,你回避下。”吴优在后面贱贱地顶了一句。 留下众人满头雾水,用表情包缓和气氛。 回程的路上,李执觉得特别苦涩,他很久没有这样失落过。今晚他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原来如此在乎吴优。 他本可以找个人来替她教训一顿那垃圾,可他自己动了手,因为太想解气。 他也可以趁着她脆弱顺手推舟睡一觉,可他怕她只是一时冲动,过后后悔。 她真是没有心,也不服软。 李执想起她前任说过的话:恋爱五年才觉得,吴优要的是一个好好男友的符号,她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曾经觉得这是离间,此刻猛然懂了高意昆的眼神,那是一种确定的怜悯。 第二天早晨吴优换了件高领羊绒毛衣,还好是冬天。她想起这柔软衣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像破碎的梦境一样凌乱。 身体骗不了人,吴优知道自己对李执有点意思。 她从来很久没对一个男人有过这么强烈的冲动,有一丝丝地恐慌。李执在情爱上唇齿投入,耐心里透着强势。她没办法想未来,头脑只有一个声音:和他继续做下去。 什么鬼念头啊!下了出租车在公司楼下买了两杯美式,她得双倍清醒下。 在公司的收发处有一份国际快递,哥哥吴率给她寄的。拆开是他去国家地质公园带回的纪念品,有零食、水杯、贴纸,居然还有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装纸仔细保护的陶制杯盘。漂洋过海而来的小东西,精致丰富,吴率眼里的妹妹还是个小孩一样。 他们确实不怎么交心,吴率眼里的妹妹,自小是乖巧懂事的。可后来就慢慢变了,她总是拿第一名,对父母的要求完全顺应,却不太爱跟着他这个哥哥玩了。 吴率高考失利读了普通高校,妹妹照常发挥顺利进了名校。可大二他就去了美国读书,聚少离多。他眼里的妹妹,优秀得理所应当,又总是带着隔阂。 吴优把礼物放在工位上,她最近要搬家东西多,先放在公司节省空间。 说到底,他们是兄妹,却连对方的生活状态都不清楚。 陆峰来她位置上看文件,顺手把手臂就搭在椅背上了。 吴优今天格外地烦,她想起了李执说过的,陆峰跟她搞暧昧。她清者自清,被李执讲却觉得不得劲儿。 她琢磨不透李执讲这话的立场,是生气、还是厌弃,总之是一些消极的情绪吧。 猛地把椅子往后一退,陆峰收手不及一踉跄。 “老陆,你啥时候结婚,我都快领证了,你太落伍了。”走你个老六吧! 陆峰看出来她今天挺冲的,旁边兔姐冲他勾勾手:“头儿,别勾搭无忧了哈,人家有人追的。” 她不是经常有人追么,也没见哪个成啊? “这个不一样,脾气特别不好。前两天有个男的只是拉了无忧手腕一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丢了工作。” 兔姐用手指勾了勾陆峰手里的车钥匙,“而且人家车还比你豪。” 不愧是乔靓,看似信口开河,实则有的放矢。 “嘿,我正打算换车呢!” “人家还比你年轻比你帅呢,你能改年龄换脸么?”也就兔姐这种不怕死的老油条敢这么戳上司心窝了。 吴优受不了俩人在那八卦埋汰了,“老大,我得注重上班体验,不舒服了就离职了哈。” 她潜意识是受了李执那晚质问的影响,在反思自己工作是不是太过求急,反而太好拿捏。 陆峰掂量了下,吴优不会真想跳槽吧?得力干将必须得安抚下:“您好好干活,我走。” 领导果然是领导,对下属都能屈能伸、见机行事,翻脸比翻书还快。 吴优在嘴上比了个拉链手势,兔姐你也别瞎传了。 没用,一天功夫,整个部门都知道她交了个脾气特差、会替她打人的新男友。 吴优去茶水间接水时还被隔壁组同事问了,她笑笑,“秘密”。将错就错,能有啥法? 乔靓说你得感谢我,不然就咱们部门那群孙子,天天不得传你八卦到多离谱。 一个漂亮又势头正猛的中层女性,令人忌惮点好。 周末吴优去医院看顾秀青,下周老太太就要结束这个疗程,回老家修养一段,再来继续下一疗程。 李执下楼接她,气话说过,两个人倒没真互相回避。认识得久了,形成了这诡异又平衡的相处之道。 琢子在旁边接过吴优买的鲜花水果。李执从外套里掏出个盒子:“上去前戴着吧。” “???” “上次答应了我妈,给你买的首饰。” 演戏还要道具的么?吴优没多想,随手揣兜里了。 她俩等电梯,李执并没跟上去,在住院楼前接电话。 在电梯里抽开外面的绸带,里面看还是b家的盒子。打开,居然是蛇骨满钻的玫瑰金镯子。 昏暗的轿厢里却光线耀眼,吴优短暂地一恍惚。连琢子也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道具需要这么奢侈么?她戴过兔姐的另一系列,蛇骨满钻款好像要二三十万吧? “你哥平常很爱乱花钱买东西么?” “没啊,他不喜欢购物的。” 吴优想起第一次见李执,他穿得风格有点夸张、太张扬的大logo,挺……名副其实暴发户的。 后来跟大家混熟了,才知道因为沈南风是服装设计师,总是张罗身边人尝试奇怪的风格。 他脾气好又懒得安排着装,自己的审美其实挺干净简单的……那他干嘛买这么浮夸的镯子?! 进了病房顾秀青正和沈家姐弟在聊天,老太太看到吴优来了眉开眼笑。自从上次见过面,总觉得不踏实,时常怀疑儿子突然找了个这么称心的女友,是不是假的…… “悠悠,我总怕李执整天忙生意和家事,没空见你冷落了你。” “别,我俩不见面更好。”吴优腹诽,面上却乖巧。 伸出双手和老太太亲热交谈,细嫩的手腕上钻光四射:“我们经常见面,他前两天才带我买的镯子,您看好看不?” 她想,二十多万呢,可不能让李执这钱白花,得好好展示…… 第27章 心中有鬼。 和谁结不是结? 沈南风在顾秀青耳旁巧然一笑:“李执特别怕悠悠, 以后结婚了就是怕老婆。” 吴优趁老太太转头,使劲瞪她,人如其名, 南风姐姐每天都在乱吹风。 顾秀青下周就要出院了,这个周末朋友们都在, 吴优听着她们的调笑,脸上有点发烫。 正巧李执推开病房门, 进来走到病床前, 看母亲眼睛竟然有点湿润。诧异中被母亲拉了手,和吴优的手叠在一起。 两人都有错愕, 却又默契地握住彼此, 落在旁人眼中竟没一点生疏。吴优的手腕与他触碰,若白绸般光滑细嫩。李执垂了眼, 瞥见钻光萦绕, 心里一暖。 “你们年轻人事业忙, 我不催,结婚时间按自己开心来。我不奢望亲眼看到你们结婚,但婚后你要是对悠悠不好,妈妈在天上也会怨你的……” 嗯……李执你压力好大! 吴优想,难怪李执会从良, 亲情和美人不能两全呀…… 两人十指紧扣, 陪着说话。这感觉挺怪,他们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这样众朋友面前,还是挺羞赧的。 离开前吴优把李执叫到走廊尽头。镯子她已经装好到盒子里, 递给他。 李执皱了下眉,没接,转身作势要走。 吴优拽了拽他的衣袖:“有点贵, 我不能收。” “你能收什么价位的?你又没提前说,不能退的。” 怎么还赖上她了? “你留着,以后可以送给你的真女友。” 李执眯着眼睛看她,挺会说话一女的。 “我没那么没品,一支镯子还送俩人,对真女友不尊重。” 他的气人程度,也不遑多让。 “那要不给李琢戴?”吴优终于找到一个解法,她可真是办法大师,太机智了。 “李琢想戴可以买新的,我妹妹凭什么戴旧的?” 理智冷漠碰上无理取闹,吴优瞪着这位好哥哥正想反击,被一把搂进了他怀里。 “李执你疯了?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她急得拿手拍他后背。 “别动,你前男友和他老婆在前面。”天光远去,温热的气息在她耳旁。 她果然老实了,安分地环着李执的腰,过了一分钟才耐不住问:“走了么?” 李执看了眼走廊的人群,哪里有什么高医生。不过是他想抱她而已,他想自己真是太无耻了。 也是因为,只有身体接触时,她才会软下来那么一点点。 第33章 他没有回答上个问题,只轻声低语:“收着吧,这款适合你。” 蛇头款不是最热门款,但他一眼就想到了她。那晚她炙热似蛇柔软地缠在他身上,平日又似蛇一样冷静幽远。 满钻是略微浮夸,可一想,她这样凡事疏离、清清落落的人,是该热烈张扬一点好。 走廊里没有高医生,但有他们的朋友。两人被撞个正着,触电般散开。 “至于这么猴急么?在医院也要争分夺秒亲热?”沈南雨故意取笑他们。 “没事,阿姨恨不得他俩原地结婚,这是尊重老人意愿。”沈南风在旁边添油加醋,两人演戏般一唱一和。 吴优脸皮到底有点薄:“我跟李执气场不合,下周阿姨出院后,我俩重回陌生人。” 兔姐觉得真厉害,气场不合都能搂搂抱抱,等哪天气场合了,那还了得…… 他们下楼取车出去吃饭,吴优坐在副驾。心里在犯愁,这镯子是还不回去了。 不明不白地戴在手上。金属触感来回摩擦,搞得她突生出一股烦忧。 兔姐在后排跟她商量过两天的安排,吴优回答尽快吧,听说下个月就有个倒挂红盘入市,几百人抽签呢。 李执听着有点不耐烦:“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走歪门邪道!” 吴优懒得跟他争吵,节省电量笑笑敷衍。 这不管用……李执更生气了:“你这是钻空子,严格说是犯法边缘。” “你做生意没钻过空子?” 打蛇打七寸,大家都是现代社会人,都懂得各种生存之道。 李执缓了缓,反而换了更认真的语气:“反正我不会为了一套房子,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咱们不是一路人。” 吴优表情有点僵住,她没想到李执会说出这么板正的一句话。 刚刚在医院两人还在嬉皮笑脸,她宁愿他讽刺她、硬怼她,但他这么说,好像在心里,真的给她划了个x号。 吴优突然意识到,李执比她要更骄傲,他有自己的坚持。 人的性格像迷雾,要拨弄好久才看得清。 她猛然回想起那次单独喝酒,李执说陈宴不会舔别人。她问他,那你呢?李执为什么长久地沉默。 他好像对她,也比对其他人要更硬气一点。从不肯输她分毫,甚至有点小气。 这么小气的人,又要送她这么贵的镯子。 可她嘴上还在斗气:“不是一路人那你把我放下,我不要坐你车!” “行。”他接得也快。 “你怎么还不停车?”已经过了两个路口。 “这边停车要扣分。”李执真是个行车规范的司机! “这里又没有摄像头,停车。” “你守不守法?” 李执觉得吴优真是太任性了,简直无法无天。 “你守法,你还打人!” “起码我不假结婚。” “你还找假女朋友呢。” 沈南风在后面被吵地脑壳疼:“李执,你就不能让让你女朋友?” 吴优扭头幽幽看她一眼,沈南风面色不改,修正:“让让你的假女朋友。” 李执被气笑了:“她是不是比你谈过的所有女朋友都烦?” 沈南风挑了挑眉:“喜欢就不会觉得烦,你说是不?” 她扭头,佯装无心随口:“悠悠,昨天李执还问我参考,玫瑰金和铂金哪个颜色好看,我还以为他要追女生。今天看果然满钻玫瑰金戴你手上绝配。” 李执抿嘴一声不出,吴优也拿起手机看吃的转移话题。 沈南风心想,姐治你们还不容易?有本事接着吵…… 吴优内心是有点动摇的,她看出来这次李执是真不高兴了,可她真的只是想买个房。 上海市离婚率已经高达40%了,多张离婚证没什么大问题吧,何况是假的。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李执都有点闷闷不乐。他们找了一家私房菜,饭店中间有个露天的小院。冬天外面换了枯山水,白石和翠竹摇曳在水潭一侧,清冷却有一丝隐逸之趣。 “看到好感的姑娘领证挺难接受?不就是个假证么。”沈南风看到李执站在院子里,手里玩着一根烟,来回闻了闻却没点。 她记得吴优不喜欢烟味。 “你又不是异性恋,怎么懂结婚证意味着什么。” 沈南风差点一口老血出来,这么会戳刀子,他单身真不亏…… “那你能像我看淡么?不就是个形式嘛,她又不是真喜欢谁了。” “我喜欢她一切完美,我不想她将就,哪怕只是形式。” 沈南风瞟了李执一眼,他是个极热烈极真诚的人,就像自己对创作极疯狂极沉浸,两人因此才会成为挚友。 “所以你才不追她?” “对,我又不完美。” 沈南雨出来看到俩人在闲聊,天光阴沉,人的表情也有丝寥落。 “你那么看不惯她跟别人领证,那你跟她领不就得了?” 李执抬眼瞪他,自己可没这想法,别说的他另有所图一样。 “反正她既然跟谁领都无所谓……” 沈南风猛地也回过神来,李执看她表情变幻莫测,知道又在算计:“别瞎搞!” “你今天看到了的,你妈提到你俩结婚,眼泪都止不住的……你不跟她领证,她一冲动找个陌生人,说不定就被坑了……” “我们两个不对付,在一起总吵架。” “这不正好?假结婚就得找不对付的,不然日久生情可收不了场。” “你……” 李执被沈南风堵地无话可说,她抬腿就走。意识到她去干嘛,李执上前去拉她手臂。 “你怎么还限制人自由了?我认识的李执胆子这么小?”沈南风被内心的想法推着,雀跃不已,她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你别去惹她嫌。”吴优本来就看不惯自己,好不容易才和谐相处。 她不喜欢他,他不想强求。 “敢不敢赌一把?我猜她会同意。”沈南风扬了扬下巴。 李执不信……可沈南风记得在车上时,穿过树影的斑驳阳光射在吴优手腕,她悄悄地调整着角度、目光映着璀璨华彩。 吴优和李琢、兔姐在屋子里喝茶,看院子里的人拉拉扯扯。转眼沈南风进来了,她笑了笑:“悠悠,你领完证,就是咱们群里第一个已婚人士了。” “就是个形式,不当真的。” “为个形式花五万好不值,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会签好合同的,财产收入严格分开。” “既然这样,南风姐姐突发奇想……”她趴到吴优的耳旁,慢声细语,好像说着玩笑。 吴优被惊到,猛地抬眼,看到李执站在门口看她。他背对着阳光,不清楚来了多久。 “我们不合适!”她下意识地反抗。 “你说的‘就是个形式,不当真的。’不用管合不合适,反正你俩假装情侣也挺有经验的。” 连李琢也罕见帮腔:“对呀,有钱干嘛让外人赚,我如果是男的,我就免费帮你搞定!” 李执走到桌旁,幽幽地撂给吴优一句:“没事别跟沈南风混,她哪天把你卖了,你都得跟着数钱。”却没敢看她的眼睛。 沈南风心想你还是人么?没看到老娘为谁拉下脸拼命呢,要不是看在你也替我打过掩护、追过女友,我才不掺和呢。 “反正你们不对付,你俩领证最安全。除非……你们谁心里有鬼……” 沈南风拖着长音,手指摆弄着茶盅。抬手提起紫砂壶,缓缓在六个杯子里蓄上茶水,一一分发。 她一副端坐钓鱼台的模样,徐徐饮着茶。 “敢不敢?心里有鬼的人才不敢。” 一个可以有证买房,一个可以哄老人开心,也算是互惠互利。 沈南风继续加码,水又开了,蒸汽涌动,让茶台有了点燥热。 吴优想,幼稚的激将法。她能有什么鬼,和谁结不是结? 反而是李执扭头上了楼梯,心乱如麻。 沈南风在后面不依不饶:“喂,不敢接招?你不是怕她被坏人骗,那你这个好人帮帮忙嘛!” “他又不是好人。”吴优在旁边小声嘟囔。 是啊,深更半夜,没名没分就摁着姑娘亲的男人,怎么会是好人呢? 李执的耳朵挺灵,站在台阶上俯视她:“对,我不是好人,快去跟你五万块就能找到的好人结婚。” 吴优看他那一副炸毛样,在他的话上又压一头:“关你什么事?这钱你想赚?你要实在缺钱,我给你。” “我缺钱,现在就转。” 情形突变,众人看着李执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等着。吴优打开手机银行,输入金额,一气呵成地给他转了五万块。 他居然真收了?! 沈南风心想,论发疯,你俩比姐狠。姐只是你俩的引子,点完火你们自己就能爆炸。 第34章 等到吃完饭,李琢都感觉自己在梦里一般,自己的哥哥和最好的闺蜜,真的打算领证了? 第28章 喜糖真好吃。 两个奇葩。…… 吴优和李执去民政局那天是个晴天, 江南的冬难得经了一场疾风,吹散连日的阴霾。 太阳挺大,天空没什么云彩。澄湛渺茫, 像高山簇拥的一捧湖蓝。 车子穿过狭窄里弄,抬头透过天窗看外面的光景。楼群剪影被枝桠分割成碎片, 不再高耸。 工作日的街道人不多,她是专门休了一天的。最近工作不太忙, 之前的加班调休堆了很多。总算有机会销假, 出了格子间,远离烦扰的魑魅魍魉, 人都清透了不少。 随便挑了一家西餐厅, 在落地窗边吃着简餐。吴优把大衣留在车上,只围了件焦糖色斗篷披肩。身上被阳光烤得暖洋洋, 变身一粒糖炒过的栗子。心思也变得绵软, 裂开了口、裹上薄薄一层蜂蜜。 吴优贴身穿的是拍证件照的白衬衣, 李执也特意穿了同款,照片拍出来果真不错。从路人的角度看,真是一对挺登对的男女。 点击屏幕发送给萧薇,她很快回复“p的?”,“万圣节cos?” 拉扯后知道真相, 萧薇:“……甘拜下风”。 吴优倚靠在室外临街茶座的藤椅上, 用手指轻轻扣着竹编的纹理,懒懒瞟了眼对面在低头回别人信息的李执。 是挺好的一个cos对象,早上来楼下接她的时候, 已经记得给她带早餐和咖啡了。 但吴优仍憋不住地刻薄了一句:“你进入角色有点快。” 挺扫兴的,不然任谁看到这一幕:妆发精致的女人迎上正装等待的男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场温馨且正式的约会。 李执被她气得缓了几秒, 倒是没回嘴。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把她甩在身后。 坐在驾驶位,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上了车、绑好安全带,才扭头故作单纯地问:“所以我现在是什么角色啊?” 吴优才不会回答,转头望风景。嗯,尽管窗外只有灰突突的车库坡道混凝土墙垛。 当然,她也就看不到李执得逞地浅浅笑了下。 …… 他这个人,也挺劲儿劲儿的。 吴优其实对跟李执领证这件事没太大情绪。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永远在全力以赴、又阴差阳错。 二十出头时,她把婚姻当成一项命定的课题,认真地给了因循守旧的答案。 五年后,当她不再拿它当回事时,婚姻却又突然砸在了头上。 长久地支棱后,一瞬间脱力,竟然隐约有种果熟蒂落的感觉。 吴优突然想起了七岁的那年冬天。妈妈带她去邻居家玩,整整一千块的拼图让她着迷。待她研究地昏天暗地,站起身出房门倒水喝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絮语:“还好那时候留下了这姑娘,你看多聪明多漂亮啊,比她哥哥还要厉害。差一点就没了。” 那天的天空是晦涩不明的阴霾,不似今天艳阳高照。 李执问过她为什么永远那么急。她想大约就是从那个冬天开始吧。她必须要一直跑一直跑,她想赢,她要做很厉害的人。 她不稀罕被爱,爱从来不是牢靠的东西。 这个世界有更清晰的规则,比爱真实多了。只要足够优秀,就可以交换到一切。 突发奇想,吴优很想告诉母亲,她结婚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的婚姻仅仅是一个玩笑,就像她的生命也不过是一个侥幸。 似乎有所感应,父母居然在此时给吴优打了个电话。 “嗯,我在楼下吃饭呢,待会儿上去开会……你们注意身体,地暖开了吧……” 李执在对面神情复杂,看吴优仰头瘫在藤椅上,随口瞎编。 证都敢随便领,和他在一起至于这么遮掩么,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走吧。” “去哪?” 吴优把手机放在包里,追上去。 “逛街。” 她摸不着头脑,李执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很喜欢逛街么? 转了个路口,附近走两步就到环贸,进去吴优才知道流程,原来是来买戒指。 “不用了吧?” “如果我妈知道,我没给你买戒指……”李执扭头给她一个表情,自行体会。 “原来你是传说中的妈宝男?” 李执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还好这段婚姻有期限,哪个男人愿意跟她过一辈子? 柜姐热情推荐,有些款即使手寸不合适,还要让吴优试戴,可以跨店调货。 试了几款,她有点选择恐惧症,靠过去陪李执挑男戒。 视线扫 过他手上一直戴着那枚戒指,有一些压着的念头冒出来。 “李执,你这枚戒指是什么牌子的?” “忘了……” “戴了多久?” “很多年。” 李执眼尾低垂,对上她探究的眼睛,想说什么,又觉得多余。 吴优发现他挺不擅长敷衍人的,真是没趣。 “随便挑对就行,反正过两年要离的。”她突然兴致不高。 “你反正要死的,今天要不别吃饭了?” 李执觉得她在毁氛围这件事上绝对技艺高超。 柜姐意识到原来是遇到两个奇葩。索性这俩奇葩还算痛快,刷卡走人、一气呵成。 李执决定不跟吴优生气。沈南风教过他,每次你觉得吴优不可理喻的时候,就假设她大姨妈来了、激素失调。 她失没失调不清楚,他快失调了。 闲散的下午,他们还是要干点正事儿。“走吧,去我们公司看看。” “今天就开始工作?” 吴优答应做他们公司的商业顾问,负责新品牌的市场定位策略。最近购物节刚过,正好推进新品牌筹备。 “作为老板娘,去视察下老公的公司也算合理吧?” “闭嘴!”她脸颊有一丝绯红。到底是跟“老公”这个词语没怎么打过交道。 李执终于笑了,有丝放肆,一点没回避她。他觉得是可以忍忍吴优的,她再气人,以后也总有办法治她。 两人上楼的时候,前台小姑娘不在。李执自己按指纹开的门,工区也没有什么员工。 “你们公司快倒闭了?”吴优终于逮到了吐槽的机会,要为刚刚气势被压倒报仇。 “你很期待?倒闭了你养我?” “也不是不行,看你能不能讨我欢心。”吴优算了下,她升职后年包已经过百万了,省点养个小白脸是可以的。 自己的假老婆偶尔也会心善,李执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挺少见。 去了李执的办公室,他桌上有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今天的公司是不太正常,空气中似乎洋溢着什么奇怪的氛围。 沈南雨敲了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份蛋糕。 “公司人呢?”顺便扬了扬手里的巧克力,李执不太吃甜食。 “在后面大活动室庆祝呢。” “庆祝什么?” “庆祝你结婚啊!” …… “你们每天都吃下午茶,干嘛安我头上?” “你难得结次婚嘛,还有这巧克力是你的喜糖。” 神经。 “不难得,我以后两年结一次,逢双数年你们就可以庆祝一次。” 吴优扯开丝带,剥了颗到嘴里。 看到李执难得吃瘪,浮夸地也递给他一粒:“尝尝,我们的喜糖真好吃。” 李执面色不善地接了,缓慢地放在嘴里。 沈南雨瞠目结舌,作为一位损友,他知道李执不吃巧克力,才故意逗他呢。 李执觉得也对,这样的喜糖多配他们的婚姻,“挺甜的。” 沈南雨看吴优坐在李执办公桌对面,翘着二郎腿,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他拉她起来:“去后面跟大家打个招呼,以后工作也需要往来。” 她也不扭捏,了解业务的第一步:与每个环节基层打成一片! 李执进了活动室,跟大家致意了下,正式介绍了下吴优:“今天借这个机会,欢迎我们团队的新成员,我司新合作的商业顾问吴优女士。吴总历任顶级外资咨询公司b司消费市场方向,国内互联网平台a司时尚服饰类策略经理,对商业品牌定位有着深厚见解……” “我们聘请吴总,是对旧有品牌经营的全新提效,对新品牌z-wind的加速推进……” 大家以为李执要介绍家属,谁知道他公事公办,看不出这位女士是不是传说中的老板娘。不得不说李执是个合格的老板,甚至最后还顺带鼓了鼓士气。 你想吃老板的瓜,老板只想喂你吃饼。 沈南雨在后面拆台:“我补充一句,咱们无忧姐姐不止是商业专家,更是跟咱们李总关系颇深,” 吴优:“大家随便叫我就好,商业专家不敢当,但我跟李总是很纯粹的商业关系。” 他们的婚姻是从她给他转了五万块开始的!这难道还不够纯粹和商业么? 第35章 沈南雨看她不承认,有点急眼,他可是提前渲染了一番。作为创业型公司,员工都是多年熟识,大家已经八卦了一上午。 又扭头看李执的脸,他不咸不淡地看不出情绪,但也不接话解围。 “我俩早上吃饭,看前面人挺多,以为是网红店打卡就排排队。到跟儿上发现是民政局,来都来了就领了个证。” “哇!”“英年早婚~”终于确认了八卦,大家开始起哄。 吴优到底是配合了下沈南雨,反正又不是她的公司。以后李执跟她离婚,戴上离异帽子她无所谓。 “那是一个春天,我对她是一见钟情……”李执被逼着讲情史。吴优听了两句,发现他这人也是满嘴谎话。他们第一次见面明明是夏天,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吴优不知道的是,李执第一次见到她,不是在他家楼下,而是在更早以前…… 第二天吴优去上班时,陆峰专门绕过来闲聊。她最近不怎么加班,还突然请事假,这莫不是要跳槽的前奏? 虚虚实实,互相试探。 “我去结婚啊。结婚请天假都不行?” 她举起手掌,无名指真的戴了枚镶钻女戒,腕上镯子也闪闪发光。挺像那么回事的。 陆峰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吴优如果跳槽到竞争平台,他很容易猜到哪几家。但她的结婚对象,就太难以想象了。 吴优才不会让上司知道,李执那是品牌商,她现在确实在脚踩两条船。 在a司的平台永远只是中介商,她不想撼动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就没办法排挤走新来的总监。她只能横向发展,留力在外面。 这需要勇气,大公司就像温室花园,外面则是惊涛骇浪。但做商业,不经过真实业务的历练,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当你觉察到天花板时,也可以选择从窗户里跳出来。婚姻是,工作更是。 * 朋友们在酒吧狂欢,为第一对正式脱单的男女庆祝。灯光摇曳,年轻的人们脸上色彩和表情一样丰富,借着醉意挥发压抑的情绪。 李执喝得有点多,从兜里掏出结婚证,递给沈南风:“摸摸吧,可惜你这辈子也领不了。” 虽然婚是假的,起码证是真的,国家承认。 沈南风有点哀怨,难得低落。她的女朋友卫晴去了一个可以领证的国家。 李执怀疑,沈南风是因为自己领不了证,所以对促成他和吴优格外热心。 “我就问你这婚结的值不值?” 挺值的。 吴优答应下周陪他回家看望母亲,年后她要摇号前滩的房子。他们还可以更顺畅地一起工作,合作品牌的事。每一项都很值。 最值的是:李执承认自己喜欢她,尽管有时会暗暗较劲。 常言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他奢望这段昏姻能给爱情一种可能。 李执知道她没有完全看上他,但不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吴优不相信别人会很爱她,也不承认自己会很爱一个人。 不经精密计算,全由感觉而来。 就像你把钥匙插进锁孔响起的“啪嗒”一声,她不知道那就是爱……没有推导、没有因果,只是锁开了。 万幸他们多了点缘分…… 不需要千山万水,顺水推舟就在一起了。 陈宴是临时买票从出差地回来的,从香港到上海,他穿着一层单薄的衣衫,降落在浦东机场。 他看到吴优手上戴了婚戒,bling bling的蛇形镯子在她腕上招摇。他记得她以前吐槽过不爱戴首饰,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江南的冬天没什么不同,她总是带着寒气等他,就像大四那年一样。 相识二十载,他认为是,彼此总差了点缘分…… 第29章 红白玫瑰 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扭曲…… “细雨生寒未有霜, 庭前木叶半青黄。”1 立冬至小雪之间,是北方寒潮越过秦淮线前,江南难得的回温光景。吴优和李执开始了他们的“同居”生活。 人和人的关系, 远看像隔着层窗棂纸,影影绰绰、捉摸不透。可也能映出轮廓, 浸染月痕,阻不断风声。 当初决定“结婚”, 吴优提了三个要求:第一, 为期两年,一切财产分离;第二, 任何时候, 她想结束就中断;第三,相处的任何事情, 她不喜欢就叫停。 李执点点头, 没有一句异议。只是提出了个斟酌许久的要求:搬过来和他住。 吴优抬眼看面无波澜的李执, 怎么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浑话。其他人也难掩惊讶——狼子野心终于不装了啊? 李执是一点也不心虚,拿出刚刚签的顾问合同。吴优当然不会白给他帮忙,她的时间很贵! 年前为一个起势阶段,元旦是新品牌宣发的重要窗口,争分夺秒。相应地, 两人本来也有紧密联系的需求。 嗯, 这关系真的很商业!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好像真的很坦荡,只有她在矫情。 李执还在吴优耳边低声许诺:“别担心,我决不碰你, 除非你主动。” 她主动?想得真美…… 李执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像把吴优当室友一样。这套房子次卧也配置洗手间和阳台,她住进去有专属自己的空间。而且李琢平常都在家, 仿佛他们仨真是合租一样独立,互不干扰。 “你怕我 ?” “谁怕谁?” 吴优莫名地相信李执的许诺。 她最近也懒得找房子,一个人住了两年早有点腻。之前幻想过跟琢子一起住,只是没想到还要加上她哥哥…… 兔姐来帮忙整理时十分羡慕,表示她想把李执踢出去,自己住进来。 鸠占鹊巢,毫不羞愧。 没良心的李琢跟着应和,她刚刚毕业已怀念起校园时光,觉得要梦回大学女寝。 兔姐抿嘴笑:“行啊,这是有了姐姐,忘了哥哥呀!” 趁这会儿吴优下楼取东西,兔姐决定点化下面前的琢子:“等悠悠住进来后,你要当心,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李琢一整个不知所以然…… “你不会真以为你哥和吴优之间很纯洁吧?都是26岁、成年男女、盘条靓顺!”兔姐给了她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可他们又没正式恋爱啊。” “行吧,他俩打哑谜只把你给骗了!” 兔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整间屋子最后一个单纯的人。 吴优终于在客厅把一箱箱的物件安排妥当,收藏的成套杯盘在餐台上归置整齐。 准备进卧室把窗帘换个暖点的颜色,她其实挺挑剔的,不肯委屈自己一点,是太麻烦的一个姑娘。 “你只要别把房子拆了,我没意见。” 李执从房门口走过,回应她的征询。 吴优看着他开门取外卖的食材餐盒,朋友们比较多,待会儿一起吃火锅,庆祝她乔迁。 她走过去,客气地在旁边帮他摆盘,没话找话:“你这套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我书读得少,钱赚得早,以前买起来容易。你书读得厉害读得久,现在买就得加点难度。” 李执答非所问,故意气她……真不能给这男人好脸色。 “你知道有个词儿是形容你们这种人不?”吴优下套等着他问。 李执偏偏放下手边的盘子,回身到厨房专心洗水果,不再搭理她。 他心里门清儿,第一次陪吴优参加前任婚礼,就瞟到她跟闺蜜萧薇的聊天对话框: “他这个人品味还行,不太暴发户!” 怎么会有这么损的女人,夸人比骂人还难听…… 萧薇进门转了一圈,叹服李执:“你挺可以,把她糊弄进婚姻了。” “假的。”吴优无情备注。 “假的好,假的按契约行事。真夫妻没有约束,只依靠感情的维系太脆弱了。” 什么鬼逻辑,李执发现,吴优的朋友和她一样颠吧。 沈南雨是和兔姐一起过来的,他俩确定恋爱时,沈南风还感慨进程快。扭头李执吴优都领证了,他俩倒成慢的了。 重要的从来不是早晚,而是时机。 萧薇踢了踢沙发上的吴优:“陈宴真的不理你了?” 吴优想起陈宴崩溃撕裂的样子,有点头疼。嘴上说出的话依然硬气:“我交待了他,不准把我结婚的事透漏给家里。” 她的户口本是找借口拿出来的,父母也无法想象她会这么大胆吧。 陈宴却懂,他直喇喇指出来:“你喜欢他,别不承认。”一切不过是顺水推舟。 就像高考前的夏天,她偷偷半夜三点静音看欧冠淘汰赛。吴优总是自顾自地做事,她懒得跟别人解释。 可她再压抑,还是会悄悄顺应内心真实的渴望,掩人耳目地默默行事。 有些情感像潺潺不绝的暗河,敲击在黝黯的岩窟中,发出隐秘的回响。 她想结婚?母亲黎昕那里有大把的人选,可她一个都没见。 第36章 一贯谨慎聪明的她,做任何事肯定考虑妥当,这场婚姻却是她人生第一次冒险。 陈宴赶回来的那天晚上,在楼下摇着她的肩膀:“你以前有想过自己会嫁给这样的男人么?” 李执在露台上看着她沉默不语,没有反驳。嗯,她的朋友也觉得,他配不上她。 夜风有点大,吹得人眼睛疼。 * 日子慢慢划过,猛然一股极端寒潮南下,沪城居然也飘起了雨夹雪。琢子作为一个南方姑娘很兴奋,跑到阳台上看那些弥足珍贵的冰粒子。 李执在厨房来回忙活,却总支使吴优打下手,不肯让她得闲。朋友捎来的现杀练市湖羊,不膻不腻简单红烧,正是应季。 他伸手让吴优帮忙挽袖口,浸过水的腕子滑凉,她拈了几次才解开袖扣。细细的手指在衣袖里钻来钻去,是尾小心翼翼的游蛇。衬衫被往上卷起,指甲划过小臂的肌肤……好痒。 李执错开了眼神,灶台上袅袅的热汽升起。再加入黄酒、葱姜、酱油、冰糖……最后稍收汁,撒上翠绿的小葱,一切刚刚好。 “真贤惠。”吴优浮夸地表扬他。 李执抬眼看她:“男人给老婆做饭,应该的。”故意窘她。 没辙,吴优对这称呼已经免疫,早不似第一次那般耳热。 她顺手把木质餐垫推过去,李执戴上厨房手套,将砂锅放上来。 琢子进来看到他们自然而然的一幕,竟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怪异感。 见鬼了…… 吴优也没想到一切挺融洽。18岁后就没怎么回家住过,工作后合租过两年、和室友更多的是年轻女孩的同龄疯闹。之后一直独居,不管多晚到住处总是黑漆漆的,现在竟然俨然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她经常和琢子一起上下班,不怎么加班就八点到家。洗澡玩手机等李执回来,他和她一般会在客厅的长书桌那边一起工作。 两人都是夜猫子,目前首要的是确定新品牌的一些前置定位和标识、形象,再进行流量推广和商业投放、渠道营销。 到共同讨论的第三天,吴优终于明白了李执的阴险狡诈。原来他让她过来住,真是为了工作? 李执给她开放了很多权限,她了解他们公司整年销售计划(细化到月份和日均)、硬广投放和营销节点。吴优转换了视角,更多从创业商家、业务盈利,而不是平台服务、抽成收费的角度看商业。 连续几晚工作到凌晨再分开去睡,这关系好像挺纯粹。 * 外面起了北风,屋里地暖有点干燥。李执低头看她只穿了薄薄的毛衫,发丝垂落在脖子上,在如雪的肌肤上有点显眼。 吴优戴了幅框架镜,很少见的居家感。两人挨着坐,她身上清淡的香味一直晕染到他身上。李执突然生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慨,第一次觉得自 己挺幸运的。他为别人活了那么久,父母家人、朋友员工,那些冠冕堂皇的责任和价值。 终于也能为自己谋划一回、自私一回。 他心思动了,嘴上却还总是犯贱。捏起她鼻梁上的横梁、轻轻拿开。压低叫了她一声:“无忧姐姐……” “干嘛?” “戴这个不好看。” 吴优的度数也就100,不戴也行,但他凭什么说她不好看。 站起身去开冰箱,拿出一听冷藏气泡水,狠狠喝了两口。他给她夺走:“睡前不要喝太多冰的。” 吴优瞪他,他当没看到、就着把剩下半听喝完。 真不要脸。 她扭头准备回房,衣袖磨蹭,李执手指勾缠上她的手。没太用力,只是像藤蔓在风中扬了扬枝叶。 “大晚上怎么这么香?喷香水干嘛?” “给你闻的,喜不喜欢?”吴优冲他挑衅地笑了笑,其实只是白日残留的尾调。 李执长臂揽过她肩,把人摁在怀里。单手扣住她毛茸茸的脑袋瓜,用唇回答她。 喜欢,很喜欢。 吴优无意识地摸到他另一只手,戴了两枚戒指。一枚是他们的婚戒,一枚是那枚旧戒指。 他每日都戴着婚戒,但也每日都戴着那枚旧戒指。 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心里有一丝酸涩蔓延,坚决地往外推拒,李执也没有继续。 吴优换了副清明模样,嘲讽他:“不是说绝不碰我?” 李执瞪了她一眼:“可能是你的香水太好闻了吧。” “是么,这款是干枯玫瑰调……喜欢闻就多闻闻。”吴优冲他笑笑,头也不回、进了房间。 李执轻轻笑了一声,她故意的,他知道。 第二天早上,吴优看到他发的微信:“悠悠,你喜欢玫瑰?要不要我送你?” 哪有人送花先问人要不要的!她没回他。 到公司前台,一大捧99朵骄傲白玫瑰等着她签收。 吴优心跳地有点快,认识李执这么久,他并不曾热烈待她。 那晚陈宴目眦欲裂,压不住火气去质问李执:“你说过不会追她。” 李执轻轻拨开陈宴不太礼貌的手,眼神清冷:“我没追她。” “但你们领证了。” “你当我是热心吧……” 寒风之中,她在旁边有些难堪,看不透他的心思。 吴优把花束拆开,分开给工位旁边的同事,敷衍着八卦眼神:“追求者送的。” 无名指上的婚戒闪耀,兔姐看她一眼,真稀奇的关系。 晚上回家插了一束在餐厅,琢子嘴快:“优姐,你买花了?” “追求者送的。”一模一样的回答。 “啊?”李琢不太确信,这个追求者是谁?会是她哥么? “喜欢你,这人品味不太行……”李执捧着杯子走过来,在旁边幽幽接话。 琢子感觉太怪了。她哥变得不像她哥,优姐也不太正常。 她跟沈南风私聊,经常感觉自己像他俩感情的桥梁。类比一下,他俩有点像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比如这会儿,他俩不知道为什么又不互相言语了。但李执会叫她:“去让你的无忧姐姐来吃草莓……” 吴优出来边吃边问她:“我周末去看你妈妈,推荐下带什么东西?” 沈南风给李琢发了张照片:“你看我工作室新换的吊灯漂亮不漂亮?” “挺漂亮的。” “是,也挺亮的。他俩就拿你当这灯使呢!” “???!!!” 沈南风的意思是自己倒成了电灯泡?有人是这样谈恋爱的么?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扭曲又变态的人? “你在期待什么?他俩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嘛!” “可我原以为两个人可以负负得正,结果是难上加难?” 李琢终于明白了当初兔姐的忠告,脑海中这俩人曾经的正直形象碎成了渣。转手申请了下周去北京的出差,远离一线观景位,美美睡觉。 两人例行讨论完工作,吴优起身准备回房睡觉。李执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喜不喜欢?” 他内心是有点紧张的,知道她一贯毒舌难伺候。 客厅只开了工作台的筒灯,李执的视线里吴优的脸庞落在暗影里,并不明晰。 “我的香水是红玫瑰的。”她勉勉强强地,别扭了一下。 “可白玫瑰像你。”和你一样傲气、疏离…… “那你喜欢白的还是红的?” 吴优的脑海里闪过很多:那个陪他上楼的长发瘦高女孩,那个拽着他衣袖的短发丰腴女孩,她们都比较艳丽,是更像红玫瑰吧。 至于那个没见过面的瑶瑶?他母亲说和自己有点像,那就是白玫瑰吧? 真是可笑,自己怎么会在脑子里装这么多无关信息,一定是工作量不够饱和! 李执把她抵在墙上,把回答喂到她嘴里:“我喜欢你。” 吴优不清楚他喜欢自己什么?他们大多数时候并不合拍。 可此时思考有点多余,凌晨是昨日与今日的交接。情绪也仿佛迷失在时间的缝隙里,像拢不住的蝶,肆意翻飞。 第30章 舌吻的流程。 除非你主动。…… 吴优分不清到底是谁先主动的, 彼此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就像身处拂晓时分,光线把墨绸卷起,一帧帧描摹出景致的轮廓。分不清日夜的交接点, 却恍然间,灯灭了、天亮了。 但温度爬升的关键时刻, 她总能克制地把他推开,指了指李琢的房间:“家里有小孩儿……” 李琢的房间在一进门的客厅另一端方向, 李执轻轻拆穿她:“我家隔音挺好的。” 吴优脸有点烫:“谁说过绝不碰我?” “嗯, 除非你主动。”李执也不强求,一副愿者上钩的模样。 惺惺作态, 谁主动了?吴优狠狠剜了李执一眼, 惊觉最近给了他太多好脸色,扭头关上房门。 吴优不光不打算主动, 还要他跪下来求自己!即便默认这段露水情缘只是消遣, 还是对峙般, 绝不先让出棋子。 第37章 两人在外人面前又作出相敬如宾的姿态。周五下午吴优用了个调休,到李执公司做客玩。 说是玩,其实是来开会。她哐哐提出把子品牌的推广费用的重新配比,昨晚做的一个简单数据模型a/b test,可以提效营销的收益。 沈南雨看着人前相当不熟的俩人, 确认了李执和吴优真的是商业关系。却故意打趣李执:“感情进展挺快啊, 只有老板娘才会这么真心为公司省钱。” “悠悠是要自己做老板的人。”李执幽幽地说。 他知道她的能力和野心,她拼尽全力、也在快速成长。她比他背景好得多,如今又肯低下头深抓最基础的业务。 李执不确定彼此感情能走到哪一步, 他们的事业却神奇地同频。他比她多摸爬滚打那么几年,愿意带她去了解最底层的产业链条。她悟性高且有业界平台的人脉,有时候他又会恐慌, 有一天自己不再够格,站在她身旁。 这却也是事业上的动力。过去他把家人的托付放在肩上,可病重的母亲终究会离开,妹妹也将有自己独立的生活。 即便是扁舟一叶、随心而至,总需要那块压舱的石。 * 从公司出来,两人去沈南风的服装工作室看了设计图册,宣传初稿。 回家时已经是十点,电梯上行中吴优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是吴率发来一张在惠斯勒滑雪的新照。 吴优手指划过,滞在原处。说起来跟吴率快一年没见了,虽说感情不算太紧密,但兄妹间总有些温情时刻。比如她的滑雪就是大三去美国交换半年时,吴率教的。 当然,这是背着爸妈进行的。倒不是针对吴优,而是他们连吴率滑雪也不太支持。一向严苛谨慎的家教,夸大了这种户外运动的 危险。 其实吴率一直比她要乖,滑雪应该算难得的叛逆了吧。不像她,一叛逆就直接玩大的,隐婚了。 吴优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李执垂着的眼皮颤动了下,真神奇,三更半夜私聊照片。现在的男人能不能有点分寸,起码对有夫之妇保持些边界感。 “你朋友都不知道你结婚了?” 吴优抬头:“咱们是假结婚啊,还要昭告天下?” “假结婚日常还得有舌吻的流程?” 电梯叮得打开,李执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梯厅,等都没等她。 这人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疯话?冲他的背影撇撇嘴,对不起,今晚什么吻都没了。 吴优回了家,也径直进房门。洗澡睡觉、一气呵成。 明天还要出门呢!前几天就说好了,恰逢周末李琢生日,他俩顺道陪着一起回h洲老宅。 第二天一上车,琢子就后悔了,她不应该贪图享乐坐李执的车,直接去虹桥站搭高铁回去多清净! “我觉得你挺热心的,假结婚还愿意陪我回老家,像你这种女人挺少见。” 此话不假,在一线城市的摩登女郎们,真结婚也没几个愿意陪丈夫回去探亲的。 李执是在谢谢吴优,又带着点儿揶揄调侃。 “今天给琢子庆生,明天不是还要去工厂?都顺道么,不用谢。”一拳打在棉花上。 “嗯,像你这么精力旺盛、热爱事业到工作狂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挺少见。” 李琢想: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其实吴优是真心去看望顾秀青的,既然走了流程,就让这场婚姻效益最大化。能让一生坎坷、时日不多的老人高兴下,她很开心。 是虽然刻薄坚硬,其实真诚善良的一个女人。 乃至内心深处的隐秘想法:她想去看看李执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想法无法示人,她不习惯那么在乎一个人。 高速旁是连绵的水泽湖泊,掠过车窗呈泛着银光的浮影。出了沪城一小时,地形渐生起伏,山丘间断迭起。穿过幽长的隧道,下个匝道出来就是小城h洲。 吴优来过这边古镇游玩两三次,听听水乡桨声,看看河岸垂柳,心跳的节奏都缓慢下来。也听同事说过这边的露营徒步基地,环沪车程适宜,茶山竹海触手可得。 到当地人家里做客还是第一次。 车子穿过南城古镇,目光所及是鳞次栉比的规模化旅游景区。交通开始拥堵,人群穿梭于青瓦白墙间。 再往深处行去,熟稔地寻了条狭窄的小巷,绕过喧嚣,不多的路程后就是丽衣古镇。 不再遍布密织的铺面招牌,原生态保存的民居自然散落,河道纵横交错、穿梭其间。 他们速度降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信手指下,这是古县衙遗迹,那是从近代留下的民国制丝厂,在冬日和煦的阳光下兀自静立。 商贾传承、几经盛衰、总有痕迹。 流水潺潺、记忆口口相传,沿袭的并不是血脉,而是祖辈经验的回环印证。 吴优想起她日常在格子间里做的商业策略:更推崇“从0到1”,一定要更快,抢在别人前面。而此地好像很多事都慢下来,似乎从石缝生化,汲取、蓄力,经风雨、过春秋。 拐过一湾清潭,悬山屋顶撩起的一角垂脊映入眼帘。二进的一座宅院临着浅溪、面朝古街,保留着旧制的框架,辅以钢构和玻璃改建。 后座的两个女孩子眼眸转亮,这是修葺好后,琢子第一次回来住,吴优也觉得新奇。李执顺着望过去,却见母亲正巧从宅门出来。 刚刚下高速时候,顾秀青已经跟琢子联系过,早就备下女儿素来喜欢的零嘴儿在等待。 进了垂花门,到老人跟前,吴优给足了李执面子,两人挺擅长表演恩爱,并肩漫步参观。 宅子有点空旷,日常只雇了相邻的熟识阿姨,隔天来清洁打扫一下,顺道烧顿午餐、陪老太太闲聊下。 院子里的玻璃花房有幼苗在养护,爆花的小木槿十分热闹。也有砌筑的长条青石台,天晴时可以在户外看看书、写写画画。 有孩子在院子玩耍,原来是老太太嫌屋子太空。沿街的几间租出去做了镇上的图书室,象征性地收了点租金,主要是加点人气。 喝茶闲聊,紫砂茶具里是上好的紫笋茶。顾秀青指了指在嬉戏的孩童,当初离开这老宅时,李执正是如此年纪,想不到再回来已经娶妻了。 老一辈思想比较传统,谈起来眼眶泛红。拿过手绢遮掩,不好意思在吴优面前动情。 吴优尴尬地笑了笑,心中默念“罪过罪过”。自己虽然是做好事,但毕竟是欺骗。 老太太劲儿头是真的很盛,连带着女儿生日,只觉得双喜临门。竟然取来了街邻新酿的红曲,红棕琥珀色的酒液泛着柔和粮香。李执想起了医嘱,多看了两眼,却不太好扫母亲的兴。 吴优也注意到了,含笑应和着闲话,盛了一盏桂花芡实甜汤,周到地起身递过去“妈,天冷,您多喝点热的。” 李执冷不丁地打眼瞧吴优,真是奇怪。她的脾气控制地张弛有度,并不是乱发。在别人面前这么温顺合意,仿佛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她其实是十分克制,甚至抑制自我的人。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张牙舞爪、睚眦必报。 可顾秀青到底是脑袋拎得清,过了那股子兴奋,就回过来味了:婚姻是人生大事,怎么能草率应付?要举行仪式的,不然岂不是在委屈悠悠?双方父母也没有见过面,这李执怎么就直接跟姑娘领了证? 假的东西当然漏洞百出、站不住脚了。李琢在旁边直冒汗,看哥哥和优姐两人终于达成一致了。 俩人从个人自主、婚姻自由,讲到事业繁忙、不喜形式。两个骗子双剑合璧,挺能唬人的。 顾秀青回房间翻出一张银行卡,颤颤巍巍地伸手递给吴优,是她存的一点心意。 吴优突觉一丝羞愧,婚姻对他们年轻人是儿戏、是工具;对于老一辈人,却是寄托、是期盼。 这笔钱她即使是作假也不敢拿。脑子疯狂转动,手上无奈推脱。 “不准骗我,你们年轻人不懂,结婚这钱你是应该要的,这是好彩头。”老太太只当她是害羞。 急中生智,吴优打开手机,想起前几天有一笔30万的转账记录,就当是李执已经给过她一笔钱。 老太太将信将疑,她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这钱是公账转的,是吴优给李执公司做商业顾问的收费。 终于勉强糊弄过关,最后李执还许诺母亲,过两年他们事业稳定不忙时,再举办婚礼、拜访父母。 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顾秀青遗憾自己看不到了,却总算欣慰了点,儿子这婚结得不至于太敷衍女孩。 第31章 床搭子 持证上岗。 他们出门逛逛, 演了半天,是该歇歇了。踏出家门挽着的手就立即松开。 午后的街头,两人走在青石板巷子里。吴优穿了件米色的牛角扣毛线衫, 戴了顶堆堆帽,私下里是有点可爱的小女生模样。 第38章 许是异样的环境释放了平日拘谨的天性, 蹦蹦跳跳、张头探脑,路边的一樽石雕或是一湾清潭都能让她探究半天。 李执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跟着, 这里的一切他都太过熟悉。景致并不在眼底停留, 只追随着前面时动时静的女孩。 有时候隔得远一些,有时候又堪堪只差一两步的距离。连影子都偶尔叠在一起, 印在青苔漫生的古街上。 岁末的水镇, 阳光扫过斑驳灰砖,静悄悄地, 仿佛只有风居住在此处。吴优却少见地突然惊呼一声, 像一只骇住的兽。 李执身材高大腿又长, 猛跨两步就能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低头看她紧张涨红的脸:“怎么吓住了?” “好像有蛇……”他低头看,长长一条闪着银色的粼光,不过是褪去的皮。 “白天没事,它们怕人, 只要别太晚来水边草里玩……” 就势把人在怀里箍紧, 挺有意思的。自己像条蛇一样爱扭来扭去,倒是还怕起来了。 “放开!”吴优缓过来,为刚刚的乌龙而窘迫。 更为头顶 的青天白日急眼……她和他, 好像从来没有在天光下拥抱过。 李执环着她的腰不肯撒手,穿的什么啊,毛茸茸地像只猫乱蹭。整个人被遮在他黑色大衣里, 推拒不开、口不择言:“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妈了……” “怎么告?说你不是我老婆?你在我妈面前不是挺乖的,特怕被拆穿?” “街上有人,这不是你长大的地方?好多人不都认识你么?” “我搂我自己媳妇儿不行?” 吴优确信,他是有点子无赖在身上的。 脑海里有个疑虑萦绕不散:“李执,你是不是因为你妈特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 李执低头看她,松开手臂不再玩闹,让人出去。什么脑回路?现在还流行包办婚姻? 她这个人怎么永远从收益出发考虑问题?职业病? “你闲着没事少动你的脑袋瓜,多想多错!”他迈开长腿将她甩到身后。 什么人啊,正说着话呢就走了!吴优才不会去追他。干脆原地找条藤椅屈膝靠着,把脸伏在腿上晒太阳。 李执扭头看人没跟来,闲闲地走了一段路,自觉挺没趣的。折返回去:“又不怕蛇了?” 故意吓她…… “你不是说白天没事?”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嗯。” 隔了几分钟,两人都没有说话。远处的市声传来,吴优恍惚间觉得像雨夜催眠的背景音。 她闭着双眸,却知道李执仍在身前。因为他把她的光遮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使坏。 “那我说,我本来没想在26岁结婚,即使我妈病情等不及。你信么?” 李执撂下句突兀的话,不再多语。吴优在心里来回掂量,一字一句像溪水中的浮叶上下荡着。 她垂下的一只手臂无聊地划拉了几下,仍不掀动眼皮。 李执觉得她这样子实在滑稽,像在假扮一个盲人,戏精上身。弯腰攥过她一根小手指,并不狎昵,完全是打趣心态。 吴优并未如意料的甩开他,倒是反手扣住李执的手掌。 指尖来回滑蹭几下,摩挲着他的手指,作孩童态认真问:“你手上戴的什么呀?” 李执琢磨着她这明知故问的语气,女人着实花样多,也逗她:“跟我太太的结婚戒指啊……” “那这枚呢?是跟哪个女人的?”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不是女人。”李执想起来很多旧事,把另外一只手伸进她发根。“这是我父亲过世前交给我的。” “嗯。”与预设不一样的答案,突然有点懈怠。仿佛竭力翻过一座山,却发现山的后面,并没有什么。1 “为什么上次不告诉我?” 上次?她有问过么?李执在脑海搜罗,像在泼墨的阴云中寻一道闪着金边的缝隙。 “你想听?以后慢慢讲给你。”最终还是按下不表,只回握了下她的手。 回到老宅正值晚饭,顾秀青没让阿姨烧菜,她想自己亲手做给孩子们吃。 下午李琢陪她去镇上的老相识那打麻将,说起儿子儿媳,老人舒心的笑直达眼角。这一年是她过去这二十年过得最顺心的时节。 李琢看着母亲眉开眼笑,心情有点复杂。她是亲眼见证,哥哥和优姐两人是多么不对付的。 可抬眼又见两人一同回来,走在曲折的游廊上。下台阶时吴优挎过李执的胳膊,十分自然。 琢子想起兔姐的话,着实有点毁三观……乔靓说:这俩人需求互补,干柴烈火,早晚会成为‘床搭子’。 这什么鬼称呼?她不忍直视。 在老宅没什么事做,吃过饭沿着河边散步。遥遥的有烟火爆裂的声音传来,是景区的庙会演艺。 吴优侧身张望过去,李执也瞟了两眼。快步回了宅子,上二楼房间拿上车钥匙,顺手把李琢的相机也带上。 琢子生日刚收到的新相机,正想拍拍夜景出片、喜笑颜开。但没想到李执会跟她们一起去:“你不是说看腻了这种热闹么?” “给你们当司机。”他嘴上没好气,手已经扶上车门了。 琢子倏忽起了念头:“这么近的路,我自己开,女孩子逛街不带男的。” 后面吴优也接茬:“你不是还要准备明天的安排么?我俩自己去。” 李执挑了挑眉,‘没良心’会传染么?算了,也就几里路,把钥匙抛给琢子。随她俩自行安排,他乐得回去陪母亲。 十分钟的车程,两个女孩子夜风中自在乐游。 江南的千年桑蚕重镇,中西合璧的建筑傍水错落。 政府为了鼓励夜经济,连其中的古寺都掌烛待客。 此寺历来是乡里祈福之处,盛名在外。今天却尤其人气鼎沸,琢子拉着吴优往寺门处探个究竟。 到近前看着乌压压的后脑勺,吴优打起了退堂鼓。但难得小寿星兴趣高涨,一定要拍据说为祈福放置的上千盏莲花灯。 长阶没入河道,穿着灰色僧衣的居士手捧红莲,拾级而下,俯身将瓣瓣烛火置于清流上。任其带着念力、随波下行。 周遭香灰弥漫、烟火嘈杂,岸上祈愿的人却都静静伫立,目光追着自己那盏直至远处。 吴优推了推琢子挺立的后背,碰到她肩胛突出的蝴蝶骨,小可怜见,最近瘦削了好多。 “去请一盏吧”。 “啊?太久了吧?”琢子看看排队的长龙,眼底神色纠结、却也不舍。 吴优含笑走过去,把位置帮她占了,推琢子先去拍照。 足足等了有半个小时,吴优在手机上刷够了八个楼盘的介绍,才来到盛着烛灯的铜盘前。 琢子托起一盏莲灯。火苗在眸光中跃动,嘴角噙笑,难得露出一丝无忧无虑的欢喜。 吴优活动了下站桩到酸的小腿,陪她放好灯、完成一件心愿,准备往寺门口走去。 李琢拽了下她的衣角:“无忧姐姐,你不请一盏么?” 吴优压低声,“我不信这些”。周围是虔诚的人们,求姻缘、告富贵、祈长寿,她说这话有点违和,难得不好意思。 琢子点点头,也是,无忧姐姐家庭和美、事业上游,确实求无可求。 穿过庙的山门,檐下的灯笼来回晃动、重影飘忽。吴优挽着李琢的手,一起迈过门槛,突然开口:“你特意支开你哥,是想跟我说什么呀” 李琢这个小傻子,整晚的那点儿纠结,早被吴优看在眼里。 “我很怕你将来和我哥闹崩了,会不会不理我。”琢子干脆将担忧和盘托出。 吴优费解地看着她,自己最近和李执合作地愈加熟练,何出此言 “兔姐说你跟我哥是那种关系,论坛上说这种一般都走不到最后……” “等等,哪种” “就……py关系”李琢支支吾吾挤出来,难得从她口中冒出虎狼之词。 ……吴优满头黑线。兔姐和琢子,老师傅和小白兔,没有她这个调和剂在中间,还真是能碰撞出别样的火花哎~ “血口喷人,我跟你哥还没睡呢!”吴优严谨地纠正了她。 俩人正巧走到入口的正殿,佛祖高高在上,依偎着的女孩们却红口白牙地说着男女俗事。 吴优从冲击中缓过来,嗯,py,倒也无处反驳……无奈安抚琢子,“我们和其他的不一样,持证上岗。” ……轮到李琢无语了。 其实李琢的担忧不无道理,吴优和前任分手后就割断一切。她们公司有个高意昆的发小,以前还能和吴优说说笑笑,现在直接被当成空气。 何况,她是李执的亲妹妹! “那如果将来有这一天,你选谁”吴优故意逗她,看琢子急得直跺脚。 “我肯定站无忧姐姐这边的,我们都是女生。”底气不足。 第39章 她戳了戳琢子的相机,“小没良心的,你手里还拿着你哥送的礼物呢。” “放心,将来我跟你哥分了,主动把你拉黑,不让你为难。”吴优促狭了起来,说得有模有样。 明摆着耍人玩,李 琢也是会急的,追着她拍打。 庙门外有株千年古银杏木,通身黄金叶,宛如戴甲凯旋的将军,鼎立于冬夜,熠熠生辉。 吴优一头钻进树下的人群,李琢久久寻不得见。水面正有人打起一簇炸开的铁花,斑驳陆离的光影下,吴优趴在一位木雕师傅旁边,眸子闪亮。 第32章 咬那一口 男人上床前有不温柔的…… 两个姑娘回到老宅时, 四处已声响湮灭。仅花草间隐约有蛰居的虫鸣。 老太太早早地张罗好她们的房间,自己先行歇息了。 李琢看了眼站在楼梯上的哥哥,心虚地打招呼。嗯, 回程路上她刚义正言辞表示,关键时刻一定大义灭亲。 李执见琢子溜得飞快, 正摸不到头脑。却见吴优在院中仰头打量他,并不上来。 二楼的卧房已经提前备好床褥, 那还是李执小时候的房间。如今幡然一新, 已成家的夫妻自然而然是要睡一间的。 李执伏在围栏上,等人过来。木质楼梯踩上去有轻微的吱呀声, 像喑哑的絮语在暗夜中娓娓展开, 却只断在拐角处。 悬挂着雕花的灯笼随风晃动,光线影影绰绰。吴优穿过矮墙远眺, 趴着看远处河道上拱桥的残影。不到两小时的车程, 对比上海, 这边的时间仿佛慢下来。 李执也觉得此刻如此寂静,以及凝滞,终于决定走到她身旁。消声耳语:“有什么需求赶紧提。” 内心的那点赧然泄露,吴优面上却带点挑衅:“你待客不会察言观色啊。” 她有约法三章,不信他能不要脸、说话不算话。 李执被她气乐了, 无奈地摇头。 风吹过院子里的花架,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秋天残留的枯叶在冬日瑟缩。 夜里她的毛线外套不隔风,抱了抱肩, 李执走了过来。 “客房早就帮你备好了,睡觉空调开高一点,这边不比高层公寓的地暖足。” 完事指尖又在她肩头上敲了敲:“早点睡, 你明天不还要去工厂呢?” 吴优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既不想回客房休息,也不想直接进他房间。 白天李执说,他本没有想过结婚。吴优也记得,起初他很排斥假结婚。 那么两人算什么呢? 水乡的天际线低矮,晴天里星光直没入原野尽头。 李执取了琢子的相机,倚在一旁翻看。 他出生于此、成长于此,景致并不新鲜。流水迢迢、人群涌动,他看到她蹲在金光闪闪的银杏树下,背后的铁花四散飞扬。 她单手托腮,眸子专注地紧盯着指尖,另一只手拈着串红绳。看不清下面的挂件,但一定很可爱吧。 因为她居然笑了,唇角翘起,像春日招摇的花枝。 李执输入密码、连上wifi,把照片传到手机上。两人隔着几米站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居然有种隐秘的紧张。 好歹她走过来的时候,照片已经传完。 “在做什么?” “你买的什么,怎么没见到?” 两人同时开口,李执戳了下照片里的挂件。 吴优突然滞住:“随手买的……顺手挂你车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自然。 李执打开车门,没发动车子。探进去半个身体,只用手机照明。 吴优选了块金丝楠木枯木老料,无油无漆,泛着原真的本色。非遗艺人在她注视下,一笔笔现雕出五层莲花。她又选了枚和田玉平安扣,莹白透亮。红色结绳串联起来,静静悬在那里。 手心托起轻抚,很小巧的一串。放下又来回摇摆,搅动手机照出的光柱, 他仰头往二楼看,视线穿过前挡风玻璃,不期然触到天边的上玄月…… 再上楼时突觉脚步重了些,吴优在楼梯口看他,没话找话:“你车子之前怎么不挂东西?” “我不信这些,你信?” “我也不信。” 是呀,吴优怎么会信什么祈福许愿。她只不过是听手艺人念叨了半晌非遗传承,民俗文化。自觉收获满满,需要消费支持一下。大约相当于“知识付费”? 一前一后的两人,李执顺手熄了廊下的灯笼,光线黯淡下来,显得月色愈加清白。 他往前一步,从背后拥住了吴优。 “别去客房睡了。”他终于违反约定,主动了一次。 “为什么?” “冷。” 吴优噗呲笑了,真也是嘴挺硬的男人。 正想曲肘推开他,温热的嘴唇却突然贴上她脖。颈。如树影扫过窗棂,带着讨好的意味。 “今晚是不是对你意义非凡?”吴优的心软了下来。 李执说他七岁离开这里,用了二十年才回来。他说了儿时的梦想,或者说是承诺。 在黯淡而没有光亮的日子里,那枚戒指意味着他对家人的责任。 更多的残忍血腥他没办法开口向她吐露…… 吴优没试过这种感情,她跟家人之间始终淡薄。 而在她的身旁,哥哥吴率永远被父母呵护、护航,一路保驾走向风光旅途;密友陈宴则是幼稚中带着点天真,恣意又心思轻浅;至于前任高意昆,更是她筛选出来的社会完美符号。 吴优以为男人基本都是这样的:他们占据资源倾斜、性别便利、先天优势,天然缺乏同理心。 好胜的她偏要斗一斗,她也习惯了以这种刻板印象里“男性”的思维去处理感情,从来不想产生什么过深的羁绊。 一切都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价值交换。 可今天李执跟她讲:“悠悠,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没有标价的。” 李执松开她,去开卧房门,“进来吧,外面冷。” “你这是邀请么?”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好吧,欢迎你加入我的夜晚。” 回来住的第一晚,如果能抱着喜欢的人,是更意义非凡…… “我还是睡客房吧,怕你定力不够。”吴优还不忘刺他。 “怕不是你才念念不忘……”这句话有点耳熟,吴优怀疑李执有个小本本。把她损他的话都记着,找机会原路返还。 吴优不再扭捏,反正是合法夫妻,睡一下也就睡了,没什么大不了。自己第一次见他,不就有过那种渴望么?又不是贞洁玉女,什么时代了! 她和他之间,本来只是颗塑料苹果,可她好想要咬那一口。 摇曳的灯影落在她脸上,遮不住那抹浅浅的嫣红。李执拽着她的手腕进了房,指尖已是冰凉。真行,再纠结会儿她得冻感冒。 “去洗个澡暖暖吧。”李执说得自然而然,一派正气。 洗就洗,怕什么!甚至隐隐地有点期待。她倒是要看看李执不能自持的样子,应该很有趣。 莫名地,吴优笃定李执一定会尊重她。如果他想要,一定得想方设法求着她点头。 吴优洗好换上软绵绵的睡衣,长发裹着干发帽,钻进了被窝里。李执看她像条小蛇般呲溜一下就上了床,忍不住嘴角轻扬。 两人整天吵架有个好处,一点也不认生。上他的床怎么像回家一样驾轻就熟? 拽了下她的毛巾,也不知道擦干头发,吴优生活上倒是挺懒。 李执也去快速冲了个澡,取了吹风机来给她吹头发。 两人身上漾着同款沐浴液味道,在深夜紧贴着。他的手指伸入她的发根,长发反反复复要吹蛮久,李执没烦、吴优先烦了。 “这个吹风机没有我们上海家里的舒服。” “嗯,回头换掉。” 她说得自然而然,上海那个家是“我们”的家。李执心里潮乎乎落了场雨,就像她躺在他大腿上,长发来来回回粘黏,湿度浅浅透进皮肤的感觉。 吴优觉得李执挺有耐心的,自己嫌烦,忍不住安抚他:“回去我想把头发修短,吹头发很烦吧?” “不要,回去也可以给你吹。”李执贪心地绕起一缕在指尖。 吴优懒洋洋地躺着,那个bobo头女孩的剪影突然闯入脑海。想起李执蛮冷漠地说:“你长胖了,还剪了短发。” 心突然有点空落落的,那时自己暗骂他爹味、控制狂,现在 却和他在一张床上。 人真是复杂,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无意识地絮语:“李执,你是不是不喜欢短发?” “你长发好看。”他低头在吴优额头边轻轻印了一口。 吴优有点难过,自己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从来不会被别人的喜好控制。虽然她凑巧是长发、身材也算凹凸紧致,可此刻她讨厌这种巧合,更讨厌自己下意识的揣度。 她在揣度他的喜好,这算什么?李执不过是她阴差阳错的一个搭子而已。 第40章 他是长得不错、人也温柔,可也仅此而已。男人上床前有不温柔的么? “你在想睡一个女人的时候,都这么有耐心么?” 李执愣了愣,拔下插头,收起吹风机。按灭主灯,只留了几道幽蓝的灯带。掀过被子,把她裹在怀里。 一声没有出。 吴优蜷曲着身子,后背抵在他怀里。初次的同床共枕,李执异常地沉默。只默默地勾手碰了下她的脚丫,果然是冰冷的,这女人体质和性格一样寒凉。抬起大腿把她压地更紧,吴优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 两只夜猫子这个点睡意都不浓,睁着眼睛想事情。吴优用手肘抵了下李执的胸膛:“今天的鳝丝好吃,你会做么?回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李执低头琢磨着她的神情,月光从花窗射进来,被分割得零零碎碎地、辨不真切。 她怎么这么会熬人,不搭理她,又突然来挠你一下。 毛茸茸的一只猫爪,握不住、放不下…… 吴优没有意识到,她和李执像是绷着一根弦。每次他沉默后,她都忍不住再去招惹他。她从来都不是个嗲妹妹,可她对李执的理直气壮里,隐约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我可不敢答应下厨做,不然更显得我为了睡你,费尽心机。” 李执当然是记仇的,吴优被他的反击窘地笑了。小朋友打架一样,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第33章 你帮我。 那你得求我。 吴优觉得好稀奇, 李执今晚有点过于拘束了,跟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这人是真狠!莫不是还得要她低头主动?吴优颓败地意识到,这是遇到了油盐不进的对手。 没关系, 她偏要勉强! 她翻了个身,换成面对面, 往李执怀里钻得更紧。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彼此的体温短兵相接。 冷的、热的……还有别的触感。 她环上李执的后背, 手心下感受到男人肩脊紧实的肌肉走向, 以及隐隐的背沟…… 嗯,吴优默默在内心一边谴责自己的好色, 一边赞叹自己的眼力。 初遇的那个夏夜, 她是因此多看了他两眼的。 李执看着她这幅怕冷的模样,实在是过于体寒。手掌抚上她腰侧, 想把人搂在怀里, 却无意让吴优受了痒。 她无序地在怀。里扭动, 李执深刻地感受到了那句“女人似水”,你根本不知道她要流淌到哪里,完全失去了形状。 这么精力旺盛地折腾,也不看看自己的扣子松散、衣角掀起。 真要命……他暗暗咽下一句粗口。 她的气息、她的柔软,都在挑战他的下限。 李执觉得自己太肮脏了……面色仍平静如水, 脑海却已经将她剥开、品尝、吞。入。 淡淡的体香在鼻息萦绕, 李执几乎想屏气压制。无奈地闭上眼,月光抵达不了双眸,却有莹润的物件在心底荡漾。 她专注地盯着那枚平安扣的样子, 像静待一朵花开…… “还不暖?下次不带你回来了,这边没有家里暖和。”李执喑哑着嗓子安抚她,想着回头让程师把这边的暖气装置调一下。 …… “李执, 你不光体力好,定力也挺好的。”吴优终于忍不住打了直球,她不是遭不住自己的yu望,是等不及戳穿他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平常在家里客厅偷偷摸摸都要亲一个,这会躺床上变纯情了? 吴优,真的是一个蛮极端的人。一个没有中间态,不遗余地、全力以赴、尽情尽致的女人。 李执被“噗嗤”逗笑,缓了下,幽怨地吐出两个字:“没t。” “啊?”吴优被他的直接噎住,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不对哦,忍不住伸脚丫踢了踢他小腿,“你怎么会不备呢?” 李执滞了一下,垂眼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却又绷紧了唇。仿佛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沉默。 过了几分钟,两人的呼吸在黑暗中愈加清晰,都睡不着。 “你想啊?”李执抬起身,低头琢磨着她的表情。 “你有病吧?”吴优觉得他简直太坏了。 既然不准备做坏事,还陪着她纠结要不要进房间,整晚都在钓她这条鱼吧! “到底是谁想睡谁?”李执挑了挑眉。 “我睡你呀,别忘了我还转你五万块呢,你要好好表现的。”嗯,他们是领过证的。 吴优跟他逗乐间嘴角含笑,分外诱人。 李执的眼角突然生了一丝狠厉,这样意味非凡的夜晚,他不介意得到更多。 “悠悠,待会儿不要叫得太大声。”他声音因着热情带了丝溢出的色。气。 吴优恍然触碰到男人炙热的眼神,毫不遮掩的yu.望,似乎要把她撕yao咀嚼、生拆入。腹。 很快她确实被剥了皮抽了筋一般、绵软得不成样子。 她毛茸茸的睡衣像一只怯懦的小兽,被赶在床尾。彼此间拥抱并不陌生。唇印叠加于起起。伏伏的曲线。来回缠闹间,最后一层轻薄的衣料也被掠去。 一丝恐慌感袭来,吴优在他耳边断续提醒“不可以的……” 李执看着倔强的女人难得脆弱,男人的恶意袭来。她招了他一晚上,勾出他的火气。这个时候不惩罚她,更待何时? 李执顽劣地吓唬她:“没有也可以呀。”双臂撑在两侧把她ya着。 吴优拼命摇头,整个罩在他的控制中,也只有在此时,男女是失去平衡的。如果他想,她是无法从体力上拒绝的。 觉察到吴优当真害怕了,李执意外地怔了一怔。无奈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安抚:“想什么呢?我是说用其他方式。” 轻揉她的乌发,垂下眼睛和她对视:“悠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李执好像有种魔力,吴优真的会信他。他也真的把她带到了意料外的高峰。 忆起盛夏的第一次见面,幽蓝色车厢里,李执扣打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曾让她有过一丝暗暗的悸动。 温度在攀升,比当初更扰乱她的心智。 突如其来的刺激,旖旎的声响泄出。 她赧得耳。垂滴血,呡住自己的chun瓣想压下声音。 灼烧的呼吸在耳旁:“悠悠,别害羞……” 他戴着他们的婚戒,凉凉的,又很快变得炙热。 从试探,到熟稔。 窗外好像下起了一场骤雨,周遭都是湿。漉。漉的, 薄茧撵过。整个人被推到悬崖边一样,他真的太过混蛋。 命悬一线间看到他的脸,好看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近在咫尺。 指环被吞没,成了浅水中的锚。他神色却依然清明,是一艘终于归航的行船,搁浅在风平浪静的港湾。 李执轻抿着干燥的唇,如此专注又执着地继续。 指尖是发不出声响的琴弦,是一圈圈回环的珠串。 繁复的情愫在生长,她像雨季后抽条的藤蔓,枝条四散、找不到落脚。恨得咬住他jian.膀,想封闭掉暗室内逃不掉的声响。 耳旁却炸起了更多烟花,以及噼里啪啦的火星。 在最后意识的一片模糊中,狠狠地留下一个血印。 一向清冷自持的女人,脊。背弯曲成弓,脚背绷紧成弦,丢盔卸甲、溃不成兵。 李执遭着疼,终于有一丝痛快。 猛然间,一滴生。理性。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跌入他的心。口。 她皮肤滚。烫,是绽放在骄阳下的红玫瑰,夏日的自然香。气弥漫。他手心却凉凉的,像冬夜里捧着一簇皎皎白月光。 …… 许久才平 缓下来呼吸,李执用被子把吴优裹。紧拥着。折腾这么一下,她身。子倒是变得热乎。 神回归位,吴优坐起准备去清洁,转身对上他幽怨的眼神。 “你自己不备t的。”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现在知道我没想睡你了吧?” 吴优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劲儿。他什么意思?当真没肖想过她?死装!气鼓鼓地瞪着他。 “我是说,不是做什么事都是为了那个,我这趟就是纯粹带你回来玩。”李执还记恨着刚刚吴优那几句嘲讽的话呢。 她也自觉有愧,他给她吹发好耐心,他的手指也足够温柔。这样的夜晚,人都像小镇的溪水一样恣意流淌,清澈浩渺。 又觉得他这样委委屈屈挺惹人疼,故意拱起腿,抬起膝盖往上碰了碰他:“可是你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哎,一点也不纯粹……” 她这样虚虚的剐蹭,最是让人难捱。 李执耐不住了,捉了她的手,作势往下拉,cu重的呼吸在她耳旁蔓延:“你帮我。” “那你得求我。”终于让她逮到机会了。两人一直在角力,此刻她好像来到了审判席,主宰着他的生杀。 李执不擅长服软,过往的岁月里,他自视是骄傲不甘低头的,这是他的生存法则。 可这个女人总想把他揉碎了、拆解了。从第一面起,她就俯视着他,可他自己还硬要犯贱贴上去。 第41章 他没谈过恋爱,也许有过一些朦胧的情愫,猜想中年轻女孩子在爱里总会是柔软一些的。但吴优不是,她争强好胜、爱奚落人,稍不顺意就会反唇相讥。 可她偶尔泄露的那一点点天真,又把所有玻璃碴都变成了糖霜。 顽劣的手来回缓缓dong了两下,吴优停下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李执,求我。” 她等他开口,两人的眼神对上的一刻,她却第一次在他眼中读到那丝隐忍和压抑。 吴优的心软了,他的眼睛蒙着层qing爱的湿润,却让她想到了孩童的无助。 莫名地想起平日里的他,有很多身份,好像是永远担着责任。可此刻他只是她怀里的男人,只要她想,她可以给他最原始也最直接的快乐。 香烟缭绕的佛殿上,神明高坐,被瞻仰被供奉,俯瞰着虔诚的凡俗众生。 座下红尘皆是客,从来没有什么救赎。不过是片刻的依偎,以及一瞬的慈悲。 已经足够,已是侥幸。 吴优把唇递给他,暗夜里言语失去效应,只有cu感在彼此间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连自己都又再次燃烧起来,可总是不得章法。李执感受着她的热情,却被弄得火气越来越盛,不得抒发。 忍不住抱怨一句:“悠悠,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不是灭火,而是煽风点火…… 她有点儿脾气,翻转身,光洁的玑背扭过去,不想理他。 李执只能央求着再把人掰过来,指尖抚过她双退,绢绸一样莹。白.x.滑。 山间清泉、林中朗月,化为掌。心。凡尘。 “我自己来。”带点诱哄意味。 吴优后悔了,亲手释放出一个陌生的他,没有克制、没有距离……利剑归鞘、合该如此。 她突然觉得快渴死了,像被卷上干涸河岸快窒息的鱼。 忽冷忽热地,梨花落雨、沾染人间。 温度渐冷、声响渐息,却又有一丝怅然若失。心像被丢进江南的雨夹雪里,阴湿寒凉、酸涩难耐。 入眠已是凌晨以后,再次洗好澡后,吴优满足地蜷缩在李执温暖的怀里。将梦将醒间,听背后的男人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悠悠,今晚对我意义非凡。” 因为你对我意义非凡。 “我知道你不仰望我,甚至有点看不上我。你总带着脾气,将一切泾渭分明。可我们终究是能如此亲密……” 夜露打湿青草,生长总是悄无声息的…… 第34章 纵欲过度。 我恋爱中。…… 好似做了个很久远的梦, 顺流而下漂浮着。小舟颠簸,提起精神、左支右绌,陡然间一朵浪花袭来, 睁开眼,却是阳光溅在身上。 清晨的灿烂霞光里, 郁葱的远山入眼。整个人有点恍惚,拿起手机, 连惯常的闹铃都被自己无意识地关过了。 抚了下身侧的床铺, 凉了许久。吴优快速洗漱完毕,轻踩原木阶面下楼。 倏忽迎上李执的目光, 神色澄澈、似乎一切照常。 她下到和他视线平齐时, 他仍站在那等着。 怪尴尬的……吴优开口埋怨,实则没话找话:“你早醒怎么不叫我?害我睡懒觉。” “起不来就是身体太累了, 安排都可以改。”昨天计划, 待会儿要去工厂一趟。 嗯, 不是不对,可听着总觉得话中有话。像在影射她纵欲过度,还没真刀真枪就遭不住了。 ……明明是逛庙会暴走的锅! 吴优不搭理他,往南向的起居室去吃早餐。李执也不多言语,径直走向院中的花房。 真得感谢这季节, 高领毛衣遮住了吴优胸。口、脖。颈下的斑斑点点。礼尚往来, 李执肩膀手臂的牙印和抓痕也掩藏地很好。两个人看起来清清白白的。 琢子在那里养护花苗,李执也拿着把剪刀,有一搭没一搭裁剪枝叶。 可他三心二意地, 李琢心疼地看着离门口最近那株月季即将变成秃子,必须得赶人了! 琢子瞟了眼一闪而过进了早餐厅的身影:“哥,你还不去吃早餐么?” “不饿。” 奇奇怪怪的, 刚刚不还在楼梯口等人么,哪受的气冲花撒? 李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哥,你有事情么?” “没事。” 李执摧残完那一株,终于状若无意问:“平常在公司有人追你的无忧姐姐么?” 琢子懂了!她哥这是在刺探消息。 沈南风说的没错,自己真成他俩间的电灯泡了。 不止,李琢以后就会知道,她还是传话筒、受气包、防火墙…… “自然是有的……但都没你帅。” 亲妹的滤镜戴得稳稳的。 a司本来就男员工多,吴优长得又出挑。合情合理,李执也自觉多嘴一问。 “很多么?” “中午吃饭碰见过五六次想加她微信的……” 李执思忖了半分钟:“她加了么?” “加了……优姐说,不同事业部的以后会有项目往来、调动部门,同事也算人脉、互通有无。” 李琢缩了缩脖子,如实答了。看到哥哥有点失望的表情,又有点难受…… 为什么别人谈恋爱,受伤的要是我! 李执毫不意外,这就是吴优的作风。她从来不囿于儿女情长,与异性相处大大方方、并不避讳。 “最近搭讪是少了点,优姐带婚戒了。” 琢子抓住根救命稻草…… 李执眼睛亮了亮,接着问:“你们公司同事聊天还用英文啊?” “???我们又不是外企。”李琢被问地更迷糊了。 阳光正好,李执却想起了曦光里的薄雾。彼时他侧靠在床头,隔着微凉的寒气,看吴优睡得正沉。 短促的闹铃声声响起,只是投入湖心的石子,她来回翻滚了几下又沉沉睡去,涟漪荡开、归于平静。 她无意识的时刻,终究是个柔软的人。睡意懵懂地揉着眼睛的样子,也少了份锐利,收了弯钩指甲只留了绒毛触感。 随手按掉喋喋不休的铃声。顺便打开微信,吴率的信息跨过大洋而来: “miss you ,yoyo.” 亲兄妹,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吴率永远是这样简单随性。估计是开车出去露营,或是看了风景,临时起意想起了家人。吴优把手机丢到旁边 懒得回。 李执的眼风飘过去,看到没息屏的手机上,依然是雪镜遮脸的头像。单板大回转的瞬间,很帅气的剪影。 还是上次那个男人吧,她工作忙,圈子也不大,是同事、还是同学?却不知道以什么立场问出口。 他终于还是被琢子从花房撵出来,进了早餐厅。 吴优在慢条斯理地吃馄饨,香菜、辣油一应俱全,口挺重。李执挪了下椅子,在旁边坐下,阿姨端了一碗招呼他来吃。 吴优朝阿姨又忙着推过来的托盘佐料摆了摆手,她熟悉了,李执吃东西挺清淡地。 两人倒也不闲聊,对面顾秀青客气问她还住得惯么。 除了冬日有点湿寒,这边的夜晚挺宁静,吴优甚至产生了有种民宿度假的感觉。 没成想,顾秀青居然也有想法,院子太空荡了。年前可以看一下周边的民宿,春节后试着运营一下。 吴优第一次加了顾秀青的联系方式,商定回头把她做旅游的朋友介绍看看。 * 李执把着方向盘,车子在国道上缓行。两侧民居渐渐稀少,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是工业区。错落青山和星布河网间,是点阵布置的企业厂房。 公路边一闪而过的随便一副招牌,细究可能就是一家纳税上亿的民营企业,就这样不起眼地坐落在江浙镇落间。 “你想创业。” 吴优没有点头,当然这也不是疑问句。人真的是会变,大四那年她羡慕哥哥继续走学术路,她或被迫或主动地选择了商业化道路。现在自己却对做生意起了兴趣。 说到底,百万年薪也不过是打工人,能量是倍数增长、而不是指数增长。上面永远有压着一头的老板和层层林立的职级。 “不如先加入我们来试试水?贸然出来水土不服。” 她了然地笑了,a司高层出去创业是有名的不行,曾经被叫过“行业冥灯。”这也是前人的教训,常居云端、是踩不实泥土的。 “你想让我给你打工???”吴优逗他,真敢想。 “是合作,有干股的。”不看交情、实事求是讲,她现在跳出去任何公司肯定是有股票的。 “那等我们第一期合作结束,到元旦时候我再决定。”到那时新品上线,她也跟完了品牌初建的整个项目流程。如果觉得调性不合适,就拿经验走人。 如果合作愉快,那是可以更进一步的。她没有因为昨晚就对彼此盲目信任,工作从来很纯粹。摸牌、组牌、打牌,吴优习惯自己来。 “悠悠,永远这么计算不累么?”李执内心想说,不用给我时间节点,我都等你。 第42章 吴优解开安全带,跳下车,周末的厂区略有点空旷,但旺季也有人值班和部分加班。 “你现在就好为人爹了”丢了一句给他。 李执笑了笑,记性真差,下了床就不认人。 有一个副厂长来接待他们,他喊李执“李总,”眼神移到旁边抄手站着的吴优。 “这是我太太。” “老板结婚了,怎么没有宴请?” “老板娘太忙了……”李执戏谑地说。 这个女的可是随时打算跟他拆伙的。 待两人独处,吴优狠狠拧了他手臂一下。故意的吧,今天过来是公事,有必要到处说他俩关系么? “你忘了咱俩就两年约定?大张旗鼓什么?” 李执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挺赌徒的,他从来都当两年后不存在…… 却故意眯着眼逗她:“换老婆又不丢人……说明咱们品牌做得蒸蒸日上,我越来越发达了啊。” 他是懂一句话将军的。 什么鬼价值观……吴优觉得对他的好心太多余。 过来之前吴优提前看过厂子的经营报告,有备而来,今天对各个部门倒是不算陌生。 采购部门的经理过来陪着,一个有点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李执跟他随口闲聊。似乎没什么侧重的八卦,不一定职责相关,多是一些招工或是设备的杂事。 吴优看着李执和人站在廊下抽烟,谈吐挺老辣,这感觉有点怪异。不像那个她熟悉的他,比平常更遥远一点。 跟他来到这里,吴优有了实感,他是白手起家做了八九年,才有了现在的生意规模的。在这里他刻意显露的草莽气质与周边是如此契合,游刃有余如鱼入深潭。 而在上海写字楼里他则更多以管理者的样子,甚至跟她公司的一些高层有点类似,会拿腔作调、也会虚与委蛇。 吴优拿了李执的车钥匙,开了门坐到驾驶座上无聊等他。打开微信,随手把昨天拍的小桥流水发给了吴率,回应他的异国雪景。 “这么闲情雅致,居然有空出去玩?上周妈妈还让我扒拉下同学资源,给你介绍对象。” 无聊!吴优跟母亲黎昕推脱自己每天996,除了同事见不到其他人,来糊弄过关。没想到黎昕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她哥的朋友同学们上。 还好她不知道自己最近不怎么加班,不然肯定夺命连环电话过来。 吴优抬眼看向车窗外,李执正走过来,鬼使神差地对哥哥回了个:“别扒拉了,我恋爱中。” 她没觉得两人在恋爱,就像也没觉得两人是夫妻。心中宽慰自己,挡箭牌挺好用。 李执上了副驾,注意到吴优轻轻皱了下眉、鼻头轻嗅。他开了车窗,从扶手箱翻出盒口香糖倒出两粒。烟其实不大抽,难得今天陪人说话太尬才抽了根。 合上扶手箱的时候,吴优眼尾扫过,一支透明粉色的物件一闪而过,是之前她送的唇膏。 “走吧,附近山上有农家乐,土菜挺好吃的。” 吴优轻摆方向盘,李执在旁边指路,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旁边的公司,这边面料、辅料、成衣都是产业链上的工厂。 “很多已经易主了,也有过一些倒闭的。”那时候,李执是跟着父亲的早年相识戚叔,拿着家里的一笔仅有的积蓄,投入到一个刚刚接手的小厂子。 2010年,借着外贸的东风,两年规模扩大了十倍,才有了第一桶金。 他在这里经历了自己的18岁到20岁,曾经低落怀疑过,现在只有感激。 “你看到那个袋子了么?它本来不会飞,只是恰巧出现在那个街口,正好此时来了一场风。” 车轮飞驰,吴优从后视镜看到一闪而过翻飞升空的一道白影。 第35章 深入体验。 “一起上床的朋友?…… 李执挺谦虚地, 倒不像其他发了家的人一样飘。 “何必妄自菲薄?” “这不是你的一贯看法么?我不过是运气好点,赚了点钱。其实没有文化、也没有品味。” 李执坐在副驾,语气毫无波澜, 轻吐三个字总结:“暴发户。” 两人互怼贯了,可吴优也没这么直白地当面说过他。 “喂, 我讲过么?” 李执没有反驳,就像吴优没有底气一样。 她是没有说出口, 但潜意识有过这样的想法。最初相识时, 更是赤裸裸地对闺蜜调侃过。 李执知道,他本可以跟她装一下情操, 只带她去上海的公司。像每一个发家后的老板一样, 讲一讲成功学,表明自己是多么地睿智。 可他偏想带她来到自己起家的地方, 甚至跟她讲最初的那两年, 他曾经多么得落魄, 那些为了订单生意喝过的酒,或是旺季出了问题在车间通过的宵…… 曾经这里多么的偏僻、一片荒芜,和她出入的5a写字楼顶级cbd恍如两个世界。 她一路顺遂、像天上的星辰渺远光亮,一如他像山野间的青草疯狂生长。 她不接受他,即使在经过昨夜的亲密。刚刚上车的第一时间, 她提醒他:说好了, 在无关人等面前,两人是普通朋友。 李执觉得吴优也没有错,一个姑娘不喜欢你, 有错么? 作为朋友,他们已经比当初和谐多 了。可若想成为恋人,她的那份嫌弃若隐若现。 冬天的青山是灰扑扑的蓝绿色的, 茶树还没有抽出新芽。雨季过后,山泉不再湍急,只是兀自和缓地流淌,宛若悄声细语在谷底沟壑间轻响。 吴优把车停在了一家农庄院落,熄火后又停顿了片刻。偏头看了他一眼,揣度着词句。 “我是觉得……可惜,你很厉害、资质很好。没有人能依赖运气走远。” 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夸我?”李执不确定这话真假,吴优当然也会说场面话,尤其两人还有工作关系。 但唇角压不住一丝笑意。这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好话,即使是虚情假意,他也照单全收。 “哪里厉害?”她的右手被他拉了过去,虚虚地包在掌心。似乎怕她不悦挣扎,只轻捏了捏,很快又放下。 浅浅的肢体接触,却让对话变了味儿,密闭的空间突然有了一丝旖旎的气息。 “还需要考察。”吴优看到他带着婚戒的修长手指,心神有些飘忽。 “那回去多‘深入’体验,悠悠。”他故意咬了重音,还叫了小名。尾调下压,勾起某个时刻的遐想。 男人果然是这样,给点好脸就顺杆上。吴优只是觉得李执确实还算聪明,她懂得,他读书未必比她差。 “我不后悔,虽然现在我没你书读得多,但比你有钱啊……” “???” 有病吧,刚还觉得他委屈巴巴的。现在倒是跟她比上了?吴优不知道,李执就是想胜过她。以前他很知足,但遇到吴优 ,开始变得贪心。 他想要她心悦诚服地爱上他,像在幼稚地斗气。以前只是想把品牌做好,现在多了另一种期待…… 他们不知不觉把两人的关系引到了一个怪圈,总想压制着对方。 下车旁边停着辆粉色的轿跑,挺扎眼的,吴优扭头瞟了两眼。 “悠悠,我给你买辆车吧?” 吴优的脚步慢了下来,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在搞什么?拿钱收买她? “李执,你忘了我们只是朋友?我没想买车,想买我自己有钱。” “一起上床的朋友?” “你要是有意见,以后可以不上。” 吴优一句话把他噎住,李执噤了声。其实只是第一次看她开车的样子,干脆利落很是帅气,临时起了意。 李执看到了那条界限,泾渭分明。他们之间还什么都不是,他连给她买东西都没资格。 李执不知道,吴优并不针对他。当初和高意昆的五年感情,也只是用两小时打包了一箱杂物,还不如搬一次家耗神。 而李执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男人,他陌生不易掌控,不像高意昆是她拿着尺子选出的安全牌。就现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挺好。 吃饭时聊起工作,两人才算和解。吴优的睫毛掀合了几下,大多时候,别人的事她懒得费心,但对李执她其实挺上心。 “刚刚那个采购经理有点滑……” “不同的位置放不一样的人,工作上不讲喜好的,还是你有什么由头?”李执能感觉出她欲言又止。 吴优研究过经营报告,采购周期、品牌偏好上过过手,再跟其他同行同规模对比。不难觉出蹊跷,她不信李执看不出。 “你觉得他中间吃了回扣,留了过手油?”李执拿汤勺帮她盛汤,低头看了她一眼。 “我还没来得及找证据,只是从成本数据看啊,偏离常值的数据往往都是因为人为。” 经营数据只是给吴优做个参考,她主要负责的是品牌搭建顾问。才一周时间,没想到她会这么用心,专门去查资料作对比。看来她是真的想创业了,才会处处留心。 第43章 “这个经理呢,是像条泥鳅。我用他自然有我的道理。”实体产业要落在当地,中层有私心很常见,关键人要能担事。一个有瑕疵的能用之才,李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然他也会偶尔敲打下。 工厂赚钱不容易,要平衡在地关系,人力维系,中间盘根错节。粗俗点讲,你不知道这人的小舅子是哪个领导的弟弟,就不会提前清楚旺季临时的环保检查。 “接地气是一个经常被人提起的词,但是你知道“地”是什么?你看这泥、这灰、这石粒,都是地。所以接地气,不止会弄脏你,还可能膈着你,甚至是划伤你。” 吴优安静吃饭,听李执在旁边缓缓诉说。窗外是竹林浸润在冬日的清风里。 “那你累么?” “所以我们想做品牌,做高附加值的事情,赚容易的钱。期待你的助力,无忧姐姐。”他话尾故作客气官方,似乎回到刚认识那时。她还在忙着相亲,两人总是反唇相讥。 此时就显得有点滑稽了。 吴优点点头,除掉男女这层关系,工作上她挺能跟李执共鸣的。殊途同归,他们都不是与世无争的白莲花,就像都不信神明只信己。 隐约有一丝兴奋,虽说第一眼是见色起意,但她可不想和一个绣花枕头做。爱。 不,吴优觉得李执反而是一纸素笺,简简单单没一丝描花烫金。原以为是空白无物,靠近才觉察藏于背面的密密麻麻。 他昨夜抿起唇,缄默着注视着她的样子。不泄露一词一句,意外的性感。 好看的桃花眼里只有她,是纯粹的少年气。 “你不可以像别的生意人一样。” “哪样?” “不可以油腻,不可以发福。你要是没了腹肌,我就不要你了。” 吴优其实清楚,李执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虽然他陪人抽烟谈事貌似一身江湖痞气。但她出来等人时,遇见了厂子里的值班宿管阿姨。阿姨在这已经做了五六年,家就在隔壁镇子上。吴优的眼神刻意避过去阿姨残疾的手,甜甜地打了招呼。 她留意过用工报告,在不影响岗位效益的前提下,下面工厂是聘用了一部分残疾人的。他圆滑知世故,在该狡诈的时候会讲人情、玩手段,但也懂得庇佑孱弱。 挺讨厌的一个男人,很会戳她心窝。而只要吴优上心,偶尔也会撒撒娇,调调情。 比如此刻,李执故作不满地皱了皱眉,嘴上反驳:“你是因为腹肌才跟我在一起的啊……我是你的男模么?我不卖的。” 李执其实挺受用的,他不卖,他免费,他倒贴。一边委屈巴巴,一边甘之如饴。 吴优想起暗夜里,指尖划过他腰。腹的触感,肌肉有微微的弹性。坚实有力的男性躯体因着她的挑逗而升温颤栗,忍不住有点脸热。 彼此关系未定,但着实快乐…… 李执给她添了碗鱼汤:“多吃点,我比你大度,不会嫌弃你,胖点手感好。”目光直剌剌扫过去,故意在她胸口停留了一瞬,是在噙着笑挑衅。 暗室共渡的沉渣泛起,他扫过的眼风似曾经轻抚过的双手般轻柔。 冬天的日头挺短,转眼只剩潇潇的风声穿梭在午后山阴。两人在堂下喝着白茶,暖炉上烘着一些茶果,竟起了一丝暖意。 都也不想去深究、去定义,朋友也好,合作也好,在一起就好。 是在一起回程的车子上,琢子坐在后排,刷到兔姐的朋友圈:“和弟弟(男朋友)的海岛瞬间,太晚遇到你。” 马上划到下面一条,是沈南雨同款的朋友圈:“和姐姐(女朋友)的海岛瞬间,山海都是你。” 李琢压不住在后面尖叫,简直嗑疯了。不可思意,难以想象!这就是热恋中的男女么? 兔姐那么酷而有品的女人,沈南雨又是腼腆而乖乖仔的男生。居然同时挂出了这么土味的情话,放出官宣视频。太违和!荷尔蒙的作用太强大了吧! 这对五岁差的姐弟恋,老房子失火遇到小鲜肉这把柴,简直是风卷残云。他俩还对彼此年龄特别满意,沈南雨觉得乔靓成熟大气有阅历;乔靓觉得沈南雨简单干脆心思浅。 乔靓喜欢侘寂风,沈南雨跟着改变家居摆设,全然忘了自己当初,对沈南风类似风格工作室的诋毁;沈南雨闲时会听听古典,乔靓居然也能耐心陪他看那么几场,明 明她之前只听摇滚。 可怕!这哪是谈恋爱,分明是连体婴。 大家纷纷在下面点赞,沈南风突然把视频转发到小群里,配文 “来点阳间的恋爱洗洗眼”。 琢子在后座随口吐槽了句,“还有阴间的恋爱么?” 无意拉踩,最为致命。前座的两人都没接话,同时在想:“有的。” 李执觉得,沈南风也太会揭人痛处了,回去必须骂她一顿。 南风姐姐远在国外打了个喷嚏,实在是冤枉。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米兰挽回女友,刚落地就看到老弟的秀恩爱视频。收到一万点暴击,无奈自嘲这么一句。 心里有鬼的人,就会疑神疑鬼。分明晨光渐熹微,却以为暗夜无尽头。 李执的视线落在旁边,吴优和李琢在讨论兔姐这次的出游,海浪声中,她眼睛也亮晶晶的。 “等最近忙完了,跨年的时候,咱们也选个远点的地方玩吧?” “好啊,我们也去海边么?巴厘岛怎样?” 琢子已经开始畅想了,吴优还没来得及接话。 “或者滑雪也行,趁着雪季。”他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第36章 没有未来。 战地记者。 回到上海家里, 琢子在卧房收拾出差的行李。一只22寸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喊吴优过来帮忙压实。 “去北京一周也不用带这么多衣服吧?” “我申请了三个月的长期项目。” 琢子狡黠得冲吴优眨了眨眼:“以后周中就你和我哥单独在家了,我周末才会回来。” 言外之意, 你俩好自为之。 吴优翻看了下,里面还有冬款披袄和斗篷。琢子最近迷上了汉服, 看来是准备下班出门拍照穿的。 新入职的年轻人真有精力,她现在早晨经常随手套件冲锋衣就出门了…… 周日的夜晚, 白天玩了一天人有点疲顿, 两人靠在琢子床上跟乔靓闲聊。 “我看了天气预报,可能要下雪, 约了朋友去拍故宫雪景写真。” “北京哪个朋友, 和你同期的那个男生?男摄拍得好造型么?” 吴优记得那个实习生,来部门找过李琢, 听她说拍照技术不错, 但男人的审美拍人像靠谱么 “咱琢子明显是有情况呀, 情人相机出西施!” 视频对面的兔姐想冲出来摇晃吴优的肩膀,真是不解风情的女人……不得不说,对自己感情钝感的人,对别人的八卦也永远是最后察觉。 “叫啥呢?”、“梁暄……”“照片分享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三言两嘴基本情况就被群里摸透了, 是不错的一男生。 跟李琢一同校招时就认识, 北方人。工作能力强、条儿也顺,别管梁的、热的,总之挺亮眼。 原来琢子申请去北京项目, 不止是为了远离哥哥和优姐的剑拔弩张,也有一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小心思。 被乔靓戳穿后,李琢脸红地好似烧起来的晚霞。 她读研时的导师是业内大拿, 以严苛知名。琢子又好强,一边泡实验室、一边忙实习,根本没时间恋爱。 迟到的少女情愫,像霹雳吧啦响的奶油爆米花,甜蜜的味道根本藏不住。 反而让吴优和兔姐都一阵恍惚,这种不管不顾的春心萌动对她们都太过陌生了。 好似艳阳天里耀目的光线,有点刺眼。 停了片刻,吴优皱了皱眉:“可我记得你说梁暄确定要在北京发展的?” 之前琢子毕业意向纠结过,有个关系不错的男生选了北京,原来伏线埋了这么久。 当时吴优还感到不解:李琢在上海读的书,家又离得这么近,校友和实习资源都在这边。还可以直接住在哥哥家,免受大城市租房之苦,为什么会想要选北京?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想必是母亲顾秀青的身体状态变差,替琢子做了抉择,才放弃了北京的机会。 “梁暄是打算落户后在北京买房的,他大学也在那上的。” 吴优看着琢子这个标准的江南姑娘,有点欲言又止。她毕业前也曾经在北京实习过半年,后来还是申请调回base上海。虽然跟父母不太亲近,但从上海回家乡只要一小时,民风饮食、乃至方言习俗都相通熟悉。 北国风光很美,冬日什刹海冰场上与朋友的嬉戏让她怀念。可也很广阔寥落,加完班走在刺骨寒夜中,干燥的西北风凌厉地刮在脸上,总还是会念起长三角的温润细腻。 何况琢子这种从小跟母亲、哥哥感情很好的女孩……这次陪他们回h城,吴优时常有一种陌生茫然的感觉,她没有体验过这种家庭氛围。 第44章 吴优自幼生活在严苛的环境,可能来自于父母职业的原因,很多事情像被丈量过一样,有对或不对两种判定。 但顾秀青和李执、李琢的相处里,没有这种界限分明的标准,一家人更像宅前清潭的游鱼,自由随性。母亲不会管女儿的奇装异服,也不会过问她待在花房发呆是做什么,女儿又很黏母亲,会陪着她去串门打牌。 不像吴优,现在回家经常有种做客的感觉。她也从来不会和黎昕一起逛街出游。 “你是要跟他异地恋,还是以后换到北京工作,忍心离妈妈那么远么?” “我没想好呢,正好公司目前项目可以选base北京嘛,周末回来上海也行。” 李琢的脸颊赧得绯红,被追问地不太好意思。年轻女孩的爱恋还处于懵懂期,之前一直羞涩地捂着。 是人间四月天最轻软的风,显得吴优的问题现实得不合时宜。她觉得自己也成为那种“讨厌的大人”了,总是一针见血。 好稚嫩的感情,吴优想起了萧薇说过的:恋爱就是在雨中的街头,轻舞起一曲探戈。随性而行,随遇而安。 作孽啊,她一个理性女为什么会被一群文艺女包围…… 吴优探身出去,看到李执在客厅,摆手喊他过来。 李执攥着一杯调好的西柚气泡水,转身去了吧台。从那几层精致的陶瓷杯盘里挑出今日的“幸运儿”,给吴优做了杯热可可,李琢则是一贯睡前喝温牛奶就行。 吴优搬来后,经常赖到琢子屋里,在她床上聊天刷剧。李执基本不参与女孩子们的讨论,怕她们不够自在。 马克杯里是滚烫的热可可,吴优接过来捧在手中尝了一口。一降温,体内开关好像被触发,总喜欢喝点甜甜的。 李执斜倚在门口,拿过手机看了下照片,是张私下与朋友打篮球的运动照。挺白净的高个子男生,人看着也似乎算爽朗。 又瞟了眼琢子,刚刚群里的讨论他自然是看到了。 真行,春天校招就有苗头了,现在才跟家里人透底。也怪自己天天忙着生意和母亲病情,没办法分心。 吴优等李执发表意见,性子有点急,幽幽提醒他:“这个男生可是铁定要在北京定居的……” 李执抿了一口气泡水,斟酌了片刻,问妹妹:“你习惯北方的气候和饮食么?试试也行。要是不喜欢,随时回上海,这边有家人朋友照应。” 琢子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跟梁暄认识快一年,第一面就互相crush。中间忙着论文、毕业、入职,终于两人都稳定后,他向她表白了。 吴优狠狠瞪了李执一眼,对自己的亲妹妹说话用得着这么含蓄么,琢子又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 男人在感情问题上都是这么黏黏糊糊的么?她不一样,一贯利索行事,坏人她来当! “那你想过么?你们暧昧这么久,为什么工作他还要选北京,不选上海。明知道你留在这边有家人朋友。” 琢子被问得有点气结,梁暄父母在北京多年,家里关系都在北方。但这依然有点替他找补的意思,她也有相依为命的母亲和哥哥啊。 或许仅仅是梁暄对自己更固守,而李琢对感情更坚定。纯粹可爱的姑娘,以无道应有道,像花开不绝的重瓣朱槿,不论朝暮、简明热烈。 相恋男女的局势,往往像棋手对峙,是至亲至疏的关系。有人主掌大局,也有人顺应跟随。外人看来费解不已,局内人却往往甘之如饴。 屋里的地暖温度有点高,琢子拿起牛奶喝了一口,甜甜地、依然不太解渴。 李琢预感到优姐会提出意见,彼此关系足够好。吴 优又多工作那么四五年,见过太多都市男女在灯红酒绿中,从情迷意乱到情消意散。心早就安若磐石、不可撼动。 吴优不是感性的人,何况这种一开始就异地相隔的恋爱,定要女孩子多付出一点点的爱情。 “我想试试,最后总有解决办法的……”但李琢是一个为爱勇敢的女孩。 “没有未来的感情我不会开始,男女crush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很多人本身是不合适的,何必随便开始浪费时间?” 李执自然不想让妹妹远走他乡,但吴优此时的话语在他耳里多了一层意味。 像在描摹他们间的情形……可是那么刺耳,像是利器划在玻璃上的尖锐;又是那么钝疼,仿佛厚重的冰面被一下一下地凿着。 视线落在远处,俯视城市的夜景。楼宇的缝隙里风在游走,把乔木拉扯摇曳。月光穿梭于云层间影影绰绰,虚幻莫测、并不真切。 李执从来知道吴优对他是有一点情愫的,他们拥抱接吻时她会陶醉地闭眼,同床共眠时会窝在他胸口狠蹭。可她给这份情愫的定义是:没有未来、简单crush、不合适。 她劝琢子的那些话语,仿佛明镜般映照着,她自己的坚硬凉薄。你给点热气,也不过生层水雾,擦去了还是寒。是冬天的早晨醒来,指尖触到窗玻璃的冰冷。 她有什么资格指导别人恋爱?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 一定要像她那样算计么,琢子这样单纯地过着,不也每日心清气爽、言笑晏晏。 “早点睡吧,晚安,明天还要上班。”白天开了高速,李执有点累,转身准备走。 “喂,你做哥哥的不发表意见么?” 吴优最讨厌人敷衍她,才十点半,鬼才信李执这个点睡觉。她捧着热可可生气瞪他。 李执看着她这幅自以为是又指手画脚的模样,心中火压不住了…… 真是一个自负、自傲、自大的人,对别人、对自己;对情人、对朋友。 他真是上了贼船,看上了这样一个女人,把自己搅得原地打转…… “那你觉得我们有没有未来?又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李执的话撂下来,琢子觉得屋子里不是温度过高,是要点燃炸药……她现在明白一线战地记者是什么生活状态了,待会儿真得跟沈南风和兔姐求安慰。 第37章 迷津失路。 随便的男女。 吴优被窘住, 她和李执向来默契地在李琢面前不提感情,一副有限合作的关系。 脸有点红,又急迫又羞臊, 似乎有什么破绽暴露,站起身就往外走。 李执被那股怒气冲着, 攥住她手腕,跟着要问个清楚。 指节因为用力发白, 男人无意识的劲道让吴优生出逆反的情绪。她也不出声, 只是争着手臂、愈加抗拒。 餐厅的灯光照得脸色惨白,她把可可放在吧台上, 甩开了他拉着胳膊的手:“我不一样, 我拿得起、放得下。” 话落眼睛扫过客厅插着的白色玫瑰,在一束射灯的倾泻光线下, 于黝黯中清雅地开放、纤弱的花瓣有点单薄。 她的睫毛轻微抖动了一丝, 不知为何又有点失落…… “你的意思是你玩得起, 对吧?‘玩得起’难听点就是‘随便’!” “对,我是随便的女人,你不是随便的男人么?” “我不是。” 吴优嘲讽地笑了笑,她不信。想起了在她房间床头柜夹缝发现的那张照片。 卡片边缘不小心割伤了手指,纸张原来可以像刀片一样锋利, 突然来那么一下, 好疼。 搬进来的这么多天,她一直麻痹自己去忘记。 浅浅的一道划痕在指腹,愈合得很快。可它又寄居在她心里, 隐隐发作。那张照片背后有着浅蓝墨线写的名字,这是她知道的第三个女人的名字,关于李执。 第一个是在秋日的小楼上, 叫许知瑶。她没有见过面,但听顾秀青讲过,和李执差点“成了”。 第二个是某天她问过琢子的。吴优努力表现地风轻云淡:“你哥哥上一个女朋友是什么样的?”李琢有些纠结,不知该站在闺蜜立场,还是哥哥阵营。 那时琢子还没明确两人的情愫,只隐约觉察萦绕着不一般的气场。她决定不偏不倚,实事求是供出了范容,是和李执恋爱过两年的。 吴优后来在李执公司的往年产品图册上,见过这个名字。面貌有点变化,长发披肩,更消瘦柔美些,仔细辨别才能和她短发bobo头的现状对上。 初夏的那个夜晚她拉着李执的胳膊,吴优就在大厅的角落里,看得清晰。 他们在一起两年,但那天李执还是可以毫不留情地输出冷言冷语。这瞬间让吴优手中的热可可变得好不真实。 后来第三个,却是最猝不及防。就像忽然被门夹到手一样地生疼, 在新人入住的房间里有一张旧人的照片。李执还真是……明晃晃不把这段昏姻当回事。 那何必又是对戒又是镯子地作势甚至还提起车子,是觉得把曾经看不惯他的女人“拿下”,很有成就感么? 这位长卷发的女孩吴优也见过,和范容吵架那天李执领她上楼,女孩声音悦耳如银铃,内容也足够放肆随意。 这张照片是模卡,吴优哂笑了一声,李执审美挺统一,都是长发、模特。怎么不算是专情呢? 第45章 是呀,那日湖边的微风里,他的话被吹到耳旁:“我就喜欢小模特” 。 她一清二楚,却还是入了局。 好在,她还知道斩断歧途。 迷津失路,凡人自渡。 * 新的一周,李琢拖着行李箱出差去了北京。家中那对战火纷飞,她可不想惹火上身。 琢子觉得异地恋没什么难的,她和梁暄有着类似的求学、职业背景,相同的职位、年纪,从没起过争执。 优姐和哥哥一墙之隔、朝暮相见,不还是照样吵架?她搞不懂两个人,在事业上挺清醒的大人,怎么恋爱中就昏了头。 琢子是一点就透的小姑娘,当然知道自己在恋爱中是退让的那一方。但有时候低头也是一种能力,是被亲人朋友滋养出的底气。 那俩人就太爱压对方一头了。高兴的时候也能亲亲热热,不爽了连共友群里都不冒泡。 琢子找沈南风吐槽两人的状况,南风姐姐难得没有兴致取笑。 沈南风最近彻底失恋了,从国外回来就十分消沉。几天内往返中欧,不知是时差没倒完,还是酒醉不醒,头昏沉沉的。 别人是千里追爱,她是万里追爱。还没追上! 感情这东西,难以捉摸,却又惹人挂念。往往像身陷流沙之中,越用力越下坠。 吴优和李执步入了冷战,家里仿佛幻化为极寒之地、不宜停留。 有那么一些瞬间,吴优好像穿越一般,把自己摆在了一个怪异又熟悉的位置。 她想李执选择自己,就像她曾经选择前任一样吧。那时她觉得,高意昆背景和个人条件都是适合婚配的;此时她认为,李执也是把自己当做一个良选。 是母亲的病情,让他想定下来,她恰逢其时地出现。甚至工作也有助力,沈南雨不也经常说,对他们公司两人正好双剑合璧。 吴优本不该计较,现代都市里的男女鲜少不在权衡。可她就是嫉妒纠结到难捱,根源是:她没有在权衡,虽然曾自我欺骗过。 夏天时拒绝了母亲介绍的一波波大好青年,她本不再急于恋爱。 李执是她的一次意外,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骤雨,呼啸而过的一阵疾风,躲避不及的一道光线。 她惯常精明算计,除了对李执的喜欢,那是悄然无声地发生的。窗外的法桐不知是哪个时间节点枝叶变得枯黄,就像她不知从哪刻起,开始渴望 他的亲吻和拥抱。 是当你走过巷口,一片蜷曲的叶子掉落在脚边,轻踩过咯吱吱地响。才惊觉夏天已经走了那么远,好似追寻不到残影。 却又是那么地近,仿佛湖畔的清风仍在脸颊吹拂。李执打开车窗,吴优侧目望向远处。廊桥与游船都是自小陪伴的景致,却在那个绵长的午后,有了专属于两人的浪漫。 那时沿着环湖公路折返,他说:“你喜欢哪条路就走哪条好了……” 于他似乎是随口一提,她却悄悄潜入心底。 一次次的斗嘴,不是对他的反驳,而是她对自我的一次次无谓抗争。 沉沦,不能自拔。 吴优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在亲情上摔过跤,居然在爱情上还如此掉以轻心、随便心动。 却又做不到毫不计较、全力以赴。 人真是好难压抑自己的欲望,原来是如此渴求一份独一无二的珍视。父母无法选择,只能被动接纳。可恋人是她自己看上的,真是活该…… 又可能这就是注定的宿命,奢望偏爱的人类会撕扯,就像匮乏雨水的土地因干渴而皲裂。 想起成年后再次学游泳的场景,捏着对消毒液味道的嫌弃,说服自己闭气漂浮。绷紧的身体尽量克服恐惧,奋力扑腾,本意是追寻安全感,却呛了更多水。 风筝只有坠地时,才能摆脱飘荡无依的宿命。俗世凡人,贪念是那根拽着的绳子,如影随形。纵使飞得再高再远,是羁绊,也是诅咒。 * 吴优连续两天在公司吃完晚饭、健过身才回家,跟李执也只聊公事。脸上表情绷得紧紧的,不松懈一口。 李执也不带搭理她的,他知道男人应该更包容一点点。但害怕她的别扭和冷眼,更放不下自己的自尊。 他记得她说:“我跟你就是图方便安全。”抹杀了彼此间亲密时刻的所有浓情爱意。 那个清晨,李执醒来,怀里的人软绵绵地。鼓鼓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双手无意识地攀附着他的腰,一切刚刚好、彼此契合。 像她私下里会穿的兔毛线衫、或是戴的一顶塌塌的绒线帽。以及特意换上的暖色调家居品,和与她外表人设不相符的那些收藏小玩意。 多么难得的柔软一面,对世界没有一丝防备心。 毛茸茸的小兽收起利爪时,是如此暖呼呼的一团,窝在人心里。 李执后来才意识到,他喜欢上她,是在更早的时候。那是春天里的匆匆一瞥,当时并未察觉异样,甚至还未相识。就像悄悄抽出的新芽,倏忽间就枝繁叶茂。 以至他才会在初夏的正式见面时,面对她高高在上的恶意,如此针锋相对。 她有时又是如此令人生厌。 生气时口不择言:“那你可千万不要靠近我这种随便的女人。”咬牙切齿、面目可憎,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恶狠狠的血痕。 下了一场冻雨,又结成了冰凌,悬在那里让人不踏实。你以为多一点日光的照耀,终会融化吧?可碎渣却突然掉落,砸得人生疼。 …… 日暮时分,李执开车出了公司,没有按照惯常的路线回家。调转方向上了另一侧的高架闸口,想去沈南雨的酒馆喝点酒。他在刻意减少和吴优的独处时间。 旋转玻璃门叮铃响动,他把黑色的羊绒大衣交给服务生,找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定。 沈南风走过去,拿了台笔记本先跟李执谈工作,从近期的产品定稿,到年后的线下系列,过了个遍。 “你没事吧?”李执掀动眼皮打量她,仿佛见到了稀奇的新生物。 沈南雨这个酒吧大家合伙都投了点钱的,当初开业,沈南风可是拍板立下禁令:这里是娱乐场所,请勿讨论公事! “我都请了一周假,绕地球快一圈了,这会收收心不行啊?” “太用力,……你忍着不哭的样子太用力了。” “你呢?如果没吵架,这会儿早该回家,讨悠悠欢心了吧?” 沈南风无情揭穿,拆台谁不会! 李执轻笑了下,摆好酒具,陪她一起喝。两人都破了戒,过往都是在保存实力。此刻不再节制,颇显酒鬼本色。 第38章 四种爱侣。 无公害、没副作用的…… 雕花玻璃落地窗印着年轻的人影, 已经歪歪斜斜。在冬夜里,好看的男女神色都有点落寞,像是经霜的枫叶, 鲜艳里带着点伤感。 李执觉得自己很惨,日日相见, 却如隔天涯;沈南风觉得自己更惨,心意相通, 敌不过相距万里。 “你这都不算事, 不然回家跪一通好了。” 沈南风促狭地挤兑李执。她可没心情安慰他。在沈南风看来,李执简直在无病呻吟秀恩爱。再吵再闹, 还不是连哄带骗把人搞到一张证上了 前两天不还挺嘚瑟, 在她们面前显摆悠悠送的挂件,自称“有主儿”了么。 “你怎么不跪米兰也没人认识你, 被围观就说日语。” 沈南风不吱声。她这趟当街下跪不至于, 但猛女落泪是有的, 太丢脸了。 “遵循本心,如果你想出去,国内的品牌我们再想办法。或者异地办公,或者再聘请新设计师协助。尊重你的选择。” 说回正经的,李执把选择权交到沈南风手中。 卫晴决定在欧洲定居了, 给她下了最后通牒。或者断掉、或者团聚, 不要中间选项。这是个刚烈的女孩,能跟家里决裂坦白的人,总归是果断狠心的。 琢子谈了场异地恋, 沈南风谈了场异国恋。 南风姐姐真是羡慕李琢,北京到上海算个啥事。京沪高铁五小时的等待,纵隔千里, 也不过一日往返;不似上海和米兰不同时区的挂念,跨越了欧亚大陆的山海,终究是太过遥远漫长。 “怎么回事,亲姐的酒都请不起了?” 沈南风抬眼冷睥,沈南雨走到面前收酒,被两人同时发声撵走。 他跟乔靓情意相通、臭味相投,怎么会懂失意人的孤独心境? 世间爱恋,模样不一。得到的都是侥幸,不是谁都能轻易抵达彼岸。多得是苦苦挣扎、却不肯放手的,像溺水的人挣扎纠缠着一缕缕苇草。 白天在工作台间穿梭,仿若金刚不坏之身。夜幕下的酒醉,是都市男女遭不住的一丝破绽。酒精暖热的是身体,还有寒凉过的心意。 沈南风握着一枚银戒,那是她初玩雕刻时,自己手作的。昨天收到了卫晴的国际包裹,她说:“不想幻想渺茫的未来,农历春节前,或者带着这枚戒指来找她,或者算物归原主。” 第46章 在米兰的时候,卫晴说会考虑一下。没想到这就是她的答复。 不当面说分手,已经是对南风最后的温柔。 真是坚决,一如她爱她的模样。最初的定情信物,最终的分手通牒。 “你们尊重我的选择,那我也要尊重自己的事业啊。” 李执看沈南风解下项链,把戒指挂在其间。尘埃已定,她做出选择,就像卫晴一样。 沈南风和卫晴是同类,她们都不会为了爱放弃自己的节奏。那不是不够爱对方,而是对自己的生活足够热忱。 南风在国外待得太久了,她也在米兰追逐过自己的梦想,高定工坊里她亲手缝制过黎明与暮色,可异国的风终究是带着陌生的气息。 她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永远等着她不打烊的小酒馆。乃至她的中国胃,终于有了随时实地、触手可及的江湖菜。 他们的新品牌马上就要揭幕,十几年的求学,籍籍无名时孤独的设计、制作、缝制、裁减,终于小有名气,她不可以放弃。 人离乡贱,她在国外没有这么多帮手和资源。 她也不可能让李执在国内,她一个人遥控指挥。这不公平,朋友是用来并肩战斗,而不是让别人兜底的。 在卫晴决定留学拿永居的那刻,沈南风就知道两人的航线开始偏航。她尽力过,把卫晴带回家正式拜访;在卫晴和家人闹崩时,让李执帮忙收容安抚她。 可卫晴终究比她还要恣意,她想要在街头无所顾忌地亲吻,不惧怕遇到任何亲友,没有任何多余的注视。 这份爱艳丽又单薄,像柔韧又招摇的红色 虞美人。又像忽明忽灭的烛火,沈南风护不住,不如放她走…… 吴优接到电话已是十一点多,她正在家刷剧。从玄关处取了风衣随手套上,还好没洗澡呢。 刚刚做的热可可还没来得及喝,马克杯放置到餐台就出了门。 这几天李执都回来的有点迟,但今天尤其地晚,她本以为他要出差或是夜不归宿。 到小酒馆也就十分钟的车程,过去看到了烂醉如泥的两个人,赖在窗边不肯走。 “喏,这位刚刚分手,马上回归单身狗了。” 吴优听沈南雨提起姐姐那个神秘又遥远的恋人。虽然没见过面,能让沈南风肝肠欲断,绝对是个狠人。 “这位已婚人士呢,貌似也为情所困。” 沈南雨瞟了眼吴优,又朝李执看了看,意有所指……刚刚李执死皮赖脸缠着他打电话,一定要吴优接才肯走,是少见的孩子气模样。 关她什么事?明明是他咄咄逼人。再说了,李执会为情所困?吴优可是亲眼看过他处理三角恋的,那叫一个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她和沈南雨扶着李执往车子走,霓虹渐暗,夜风卷起一丝寒意。 李执酩酊中步履微斜,握着她手臂的力道却穿透风衣,念念有词:“悠悠,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 吴优不搭理李执,他继续追着含糊地念叨:“可是我好冷,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冷?” 神经病……沈南雨觉得一阵恶寒,他冷! 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学学他和乔靓,谈场无公害、没副作用的恋爱? 沈南雨不知道,不是每对情侣都能那么幸运地一拍即合。 不断地打磨、摩擦、挫伤彼此,像流水一遍遍冲刷过砾石,此间如此漫长难捱,也终将水落石出。 李执断然不肯去后座,一定要去坐副驾。吴优和沈南雨扶他安稳待好,醉了的人不听使唤,两人被他折腾地累得够呛。 待沈南雨离开回酒馆,吴优关上门上了驾驶位,气不打一处来。 冲着成了泥的人发火:“咱俩吵架,我还得给你当代驾” 李执也不反驳,突然分外地安生。虽然还是不成个形,却乖顺地倚在座椅上看她。 ……吴优输了。 无奈地把身子探过去,肩膀越过他的胸膛,俯身帮李执系安全带。 手背剐蹭着他的大衣领口,柔软细腻的羊绒肌理,带着男人呼出的热气, 蝶翼轻轻震颤,细雨隐入平湖,夜悄无声息,滞了几秒。 李执抬起来右掌,附上她停顿的手。无意识地握着,又用力地攥住。 这感觉很陌生,两人在长辈面前落落大方地牵过手,也在床笫意乱时掌心交叠于凌乱枕席。 却从未有过这样,没有社交性质、不带情欲色彩,磁石相吸般、自然而然地触碰。 吴优突生出一种诡异的想法:“他爱她。” 这有点离谱,他醉了、她可没醉! “爱”仿佛是块禁地,两人都退避三舍。 她陡然恨上了这旖旎的氛围,以及这个趁醉乱撩的男人。伸出空着的一只手狠狠拍上他手背。 李执没预兆地挨了这么一下,手腾地松开。 “……啊” 宁静的车厢有小声惊呼,最受疼的,却是她。 指骨坚硬、肌肉紧实,膈得她眼角都湿了。没人告诉吴优,应该怎么打男人。 突然意识到,跟前任高医生在一起五年,也极少有这种时刻:想打他骂他……更想贴着他。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抵抗。吴优无奈地起身,却对上他注视的目光。 漆黑的瞳仁像幽深的秘境,让人一瞬间滞住。吴优想,李执的眼睛真好看。望着你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含着深情。 却又有一种专注的赤诚,即使是把她拢在怀里、几近疯狂的最后时刻,情欲的底层依然有丝澄澈清明。 他的眼睛仿若在说:“跟我走吧。”让她沉醉痴迷。 她不敢再看李执的眼睛,视线往下移,却触碰到他滑动的喉结。 一些破碎的记忆袭来,他含着她耳垂吮xi时,牙齿轻轻划过,黏腻的吞咽声音断断续续。 如在耳旁,隐约回响。 太难熬了……他们甚至没有过真正的交合,却又如此熟悉和吸引。 不知道是彼此的身体太过合适,才会挣扎着接近。还是性格太过不合,撕扯和拉锯,激发了更多的执念。 像埋在灰烬底下的一粒火星,随时准备随风而动,席卷世界。 吴优伏在李执胸口,双手捧着他的脸。把嘴唇递上,让舌尖交汇。窗外已是深冬,车厢内雾气蒸腾。 李执尝到了一丝暖意,他觉得也许自己是错的,她从来都不寒冷。每一下触碰、每一寸气息,都是火热的。 * 吴优捧着一杯咖啡在楼下透气,午后的阳光里和乔靓玩踩影子的游戏,两个大人有点傻里傻气。 刚刚在部门组会上脑暴过度,急需放空。 “陆峰是不是又给你画大饼了?”兔姐看到上午俩人在开小会。其实是把部门的直播电商与品牌扶持计划,两部分全权交给吴优负责。 “他这是在笼络人心……” 这个呢,就是上司的驭人失策。下属心野了,想出去扑腾两圈了,才知道放权。 无所谓,吴优看开了。这两个模块,直播是新的利润增长点,容易出绩效;品牌扶持是自己的老本行,还可以积攒私下的创业资源。 “可以嘛,你现在事业是公司内外双开花,以后忙不过来了,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那还是挺遥远的事。现实问题是,拿下两块肥肉板块,组会上明枪暗箭就多了起来。 张川假意附和:“无忧负责直播业务是最合适的,光是在这一站,盘条亮顺。谁能分得清主播和咱们优姐的区别啊……” 话是没啥大问题,语气却带着点阴阳怪气。在男性占70%以上的中层会议室里,笑声有点刺耳。 吴优敲了敲桌子:“咱们平台也扶持了不错的男主播,期待男同胞能迎头赶上、同台比美。”眼尾扫过了笑得最欢的几个,他们的okr她要重点‘关照’。 职场嘛,不招人妒是庸才。兔姐宽慰她,那帮孙子就那副德行,爱蛐蛐,所以进公司比你早、还被你倒挂。 吴优拨弄了下手上的戒指,最近她配饰带得多,倒是减少了些和陆峰的八卦。 她有点疲累,昨晚睡得有点迟,兔姐也听沈南雨说过了:南风在分手,吴优在冷战,琢子深陷异地恋…… 感情充沛的人们啊……不像她跟沈南雨,整天就知道吃喝探店,最大的分歧就是今晚吃哪家店。 第39章 先吃别的。 “比如”“你。”…… “有什么好吵的?相逢一炮泯恩仇。” “喂, 你说话注意点,我可是矜持少女。”吴优追着兔姐的影子使劲踩了两脚。 “无忧,你恋爱但凡拿出工作上1%的坦诚呢?想要就去争取!” 吴优是心软了的, 可是让她弯腰好难。她就是那种“身体里装钢板了”的女人,宁折不弯、绝不服软! 昨晚她把李执扶回家里, 他185高的身形沉沉地靠在身上,嘴上却是少见的轻声细语, 一遍遍地喊她“悠悠”, 挠痒一样。 第47章 吴优把耳伏在他唇边,温热气息的问句:“yoyo, 我带你去滑雪吧?” 她皱了下眉, 挺跳跃的想法。 李执是有点洁癖的,喝了酒不想直接上床, 在沙发上靠着。吴优看他难受, 走到人身前, 一粒粒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来回跳动间,男人的体温传到指尖,冬夜染上了层暖意。 她就那样立在李执两膝之间, 低头俯视。轻轻把他衣料褪去,宽肩露出、背脊的肌肉线条流畅、男色一览无遗。 吴优轻轻吸了口气, 自己真是个没出息的女人! 然后手伸到他腰间, 却被推拒开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吴优贴近去听,“别碰我, 我不是随便的男人。”她被气笑了,都喝醉了还记得维持人设。搞得好像谁想主动爬你床似的…… 去浴室放了热水,试好温度, 好歹哄着他进去洗了澡、上床睡觉。 吴优环顾一圈李执的卧室,第一次进来,却是大咧咧地东瞅西看。反正人睡着了,她自助参观。 不意外的黑白灰配色、简洁到没有一根多余线条。搁架上有几块玉摆件,也是精炼的调子,跟他人一样清淡。 阳台的藤桌上放着套紫砂茶具,h洲自古就是茶圣故里,大唐茶都。李执虽不那么嗜茶,作为当地人偶尔也会品赏几盏。 角落里一株枝叶油亮的龟背竹养在白陶盆中。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吴优暗自盘算,这么大的面积,不养花真暴殄天物。 临走前,恶作剧般地在李执唇边浅浅一吻。既然人已经失去意识,那就任她享用吧。 甜甜一笑,掌心摩挲过他下巴的浅浅胡茬,粗粝的触觉让人心头一痒。言语直白、有点放肆:“你不乖,可我还想疼你。你想不想姐姐疼你?” 吴优纳闷:初识的半年,李执怎么那么喜欢咬着重音,喊她“无忧姐姐”。 夜晚释放体内的野性,带着点魅惑的意味,指肚在他脸颊上虚浮着点过:“不是挺爱叫人姐姐么?乖弟弟。” 是零点时分的限定剧场,只在午夜的角色扮演…… 吴优不知道,李执从来不会把自己喝断片……他酒量很好,早年谈生意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号称千杯不倒,只是近来少喝了。 李执当晚的梦里,吴优的声音一遍遍重复,乃至白天工作时都萦绕左右。 可怕,这么冰凉的一个女人,原来可以这么性感妩媚。平日吵架时凶地像是要吃人,张牙舞爪;昨夜似乎也想把他吃掉,伸爪试探,却是不一样的吃法。 她是寄居清潭的女妖吧?带着寒气和邪气,最可怕的是那缕色气。 又在办公室忍不住笑出声,也挺有趣的一面…… 吴优在下午五点收到了李执的微信:“今天忙么,早点回家?我得空下厨,鳝丝方子我从阿姨那要过来了。” 他们和琢子是有个小群的,家里日常事务会发进去。但今天他是私发的。 吴优盯了屏幕半分钟,高冷地回了个:“行。”转身在电脑上把临下班的小会取消了。公司不是她开的,这ppt明天看也成。 一路顺畅,打了个车二十分钟就到家。寒潮过境,可她还是喜欢穿轻便的风衣。乘电梯上楼,走得赶了些,却觉得有一丝丝燥热。 指纹按在密码锁上,玄关是一盏暖黄的射灯,照在一开门就能看到的简笔装饰画上。不似过去几天的黝黯。打开旁边的衣帽柜,李执的藏青色大衣果然在里面,吴优把米色风衣脱了挨着挂在旁边。 客厅只有几条灯带划破黑暗,有窸窣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吴优走过去,站在玻璃移门外侧,看着他在低头切配。 李执做事是很细致耐心的,早早就去了超市挑选了新鲜的鳝鱼。去骨切丝,加入料酒、淀粉上浆。把青红椒、洋葱、生姜一一成丝备用。锅中宽油烧热,倒入鳝鱼丝滑油,变色后捞出沥油,然后等着吴优到家再入锅煸炒。 旁边的炉灶上是炖着的砂锅粥,处理好剁成块的梭子蟹放一侧,待最后半小时入锅。 李执想,天冷她又总爱穿得单薄,昨晚在车里,手握在掌中都是冰凉的,吃点烫烫的热粥暖暖身子。 吴优就那么静静看了半分钟,没有开口,还是李执扭头先发现了她。 彼此都有一丝尴尬,冷战好几天了。李执也不是惯于低头的人,转移了话题:“饿么?吧台上有甜品先吃。” 吴优扭头看摆着的几个纸袋,有打包的糖水,还有以前给她买过的泡芙。这次按她的要求买了草莓和抹茶的口味。 默默拆开包装、拿起一枚,抹茶味道的奶油融在口中。先是有点清香、又带丝轻甜、隐约的层次里藏着涩,像两人的感情。 吴优抬头看着那男人,又在厨房兀自忙活。李执背对着她,丢给人一个背影。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弯曲,下意识地敲击着台面。 ……不对,他在装忙。到底是相处得久了些,对彼此的了解渗入生活点滴。吴优知道,这是李执纠结踌躇时才会有的动作。 原来,他也挺爱演…… 吴优盯着李执僵直的后背半分钟,仿佛一个老师注视着打小抄作弊的学生。而李执,全然不知。 冲动支使着她上前,径直伸手到李执面前:“你尝尝。” 李执有点意外,迟疑地低头看吴优。这是冷战几天来,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少顷,才就着她的手在剩的半枚泡芙上轻咬一口。 “专门去买的?” “顺路。” 可吴优知道,那家店并不在李执从公司回家的路线上。 吴优突然觉得有点生气,跟这个狗男人有什么可说的?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她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手,似乎是要出去。却又慕然贴上去,从背后双手环住了李执的腰。 不知道是如何开始的,可能自她从下摆蜿蜒探进他身侧的时候。柔软的、冰凉的,李执轻颤了一下。却没躲开,想给她捂热。 他换了居家的便服,吴优的手宛若游蛇,在他打底的t恤下面慢慢摩挲。 李执神色清明地俯视她,克制自我的知觉。她的手在他紧实的肌肉线条上来回点触,甚至顽劣地来回**。 直到她不知死活地向腰下划去…… “悠悠,不吃饭了么?”李执的嗓音因着压抑欲望的侵蚀,而间断停滞。转身过来,把人拢在怀中。 灶上的砂锅发出细微翻滚声,米粒间涌动绵密的气泡,送来丝丝缕缕的谷物香味。袅袅水汽从盖子孔洞中升起,在交颈的男女背后勾勒变幻的深浅图像。 升温缓,必将持热久。年岁还长,不要心急于沸腾那一刻,总得需些时间小火慢熬。炖煮得精心,才能煨一钵好汤食。 “先吃别的。”吴优一边低声回答,手上动作没停。 她没有抬眼,额头抵着李执肩膀,发丝已经凌乱。终不似昨晚暗夜里,他醉酒她一人嬉闹的放肆。 “比如?” “你……” 此后的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彼此的身体已经默契地交换了合约。没有领地之分,你占有我,我品尝你。 等得太久了,这几天真不好受。李执不能再多迟一秒钟,反手把灶台的火关掉。 一把将吴优抱到料理台上,单臂承托着她。进程很快,他的头埋在正合适的位置。 很快有啧啧的水声,吴优知道那是什么,像孩童嗦着自己的糖果。今天他格外暴戾,莹润从指缝挤出。 心神飘忽、眼角扫过餐台,不规则的曲线陶瓷瓶里插着新换的红玫瑰。是李执刚刚买回家的吧,鲜花美食、不言不语,他求和的全套流程。 些许玫瑰蓓蕾还未开放,饱满却有锐利的尖顶。掌心来回按压过那鲜嫩的花芽,乃至用牙齿轻轻噬咬,或是含住吞咽。 这太过难捱,吴优的指尖无意识划过台面。碰到一小滩花瓶淌下的痕迹在蔓延,水渍粘在皮肤上,湿乎乎、黏答答。 她感觉自己体内也有条暗河,忍耐着把指甲掐进李执肩膀,仿佛用力就能够阻断水流。 脑海中噼里啪啦的电光闪过,她不能束手就擒。反客为主,吴优被李执激发出了全然的斗志。 他们从来就该是一对,争斗、纠缠,有着一样不服输的精力和心气。 有温热的气息在李执耳后弥漫。像他一样,她不再压抑声响……吴优感觉到李执明显一僵,忍不住在他耳旁溢出笑声。 这笑游刃有余又高高在上,像平日里的她。 吴优不知道这声笑,点燃了李执蕴着的那团火。她轻轻划了一根火柴,把自己烧成了灰烬。 踉跄着到了卧室,还是昨晚的这张冷色调的床,此刻吴优伏在浅灰色的床单中央。房间没开灯,只有朦胧暮色透着纱帘倾斜而下。 黄昏让一切失了形状,她辨不清李执脸上的神色,只能模糊地看他俯下身拉开床头柜,然后站起来。之后玻璃纸窸窸窣窣声音响起。 第48章 吴优侧着脸看他,脸颊感受着贡缎床单的经纬交织……感觉有点太久了,李执可真磨蹭。 第40章 一场鏖战。 坐电梯vs滑滑梯…… 李执走到没关严的房门漏出的那道光亮里, 前后翻看着什么。然后才细致地为自己戴上。 t有什么好看的,比你床上的老婆还有吸引力?犯得着这么研究 狗男人存心不良,又在故意熬她。 吴优置气地在床单上踢了下小腿, 转头望向窗外一侧。 突如其来,李执从背后攥紧她的脚腕, 欺身上去。一切如此凶狠,纵使水意润泽, 依然刀劈斧砍。 寂静无声的暗室里, 墙上有斑驳破碎的残影。如黑白水墨画中,山川的重叠形势一般。 黑暗中感官格外灵敏, 仿佛脑海里传来的遥远歌声。 吴优被钳制着, 李执像是给她布了一座牢。却是她主动伸出双手,让他戴上镣铐的。也只能是她自己, 他是她选中之人。 脊。背绷紧若被挑起的琴弦, 悬而未决、虚空无涯…… 像是无助地奔跑在暴雨里, 情绪崩溃掉。 她把脸趴在枕头里,压抑自己的反应。仿佛在较劲,李执偏偏要她出声。 这是一场鏖战。 他是一张弯曲的弓,蓄势待发的箭矢在等待。 李执在等她求饶,就像船只盼望泊岸, 车马期待驿站。他等着她, 像昨晚酒醉时那样,泄露出一点点天真模样。月光洒进室内,她却将面颊深埋, 看不清情绪。 他也是个不肯罢休的人,将躲避的她调转位势,掀开了所有开关。 吴优仰头看着无数光线射下, 夹杂着眼前男人的目光。如处在烈日灼烧下,无处躲藏。 她却将沉默继续……牙齿咬紧嘴唇。 两人将较量带到床上,誓要一决高下。一次次浪潮中失去意识、失去理智。李执的背。上是指甲划出的一道道血痕,一如她被留下的斑斑点点若沃雪红梅。 最终都忘了开始的由头,山火借着风势,呼啦啦漫野覆盖。这样不出声也挺好,宛若两头野兽,本就没有语言功能。一切爱意都在肢体间游走,如此倒也没了负担。话语会曲解,动作却是真实的。 他的肌群近在咫尺,绷紧或是颤动,带着力量的胁迫。她则如狂风中翻飞的叶,浮沉中失去方向。 感知也是真实的,坚硬和炙热,温暖或紧致,旋转着、包裹着。反应骗不了人,他的呼吸越来越急重,节奏开始变得狂乱,像不得章法的剑客,顾不上任何技巧,只剩手搏的意识。 前路愈加地纵深。黑暗中逼仄推拒、或是猛然倏忽迎上,也把他逼到绝境。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淋下,是青草上的露水,还是早晨的一缕薄雾? 床单的布料被她的手来回揪着,吃力地去抓,给自己最后一点倚仗。又在被高高抛起,失去意志时松开,好像一切重力都不存在了。她浮在遥远的云端,而他却在很幽深的另一端。 眼中是刺目的白光,她脸颊的潮红涌出若鲜血不止。李执恍惚间懂得了吴优最隐秘的那处,就着那里狠狠石展摩。吴优没有办法,只有一个出路,只能共同沉沦。 幽深、狭窄的小径,她要带他一起走,两侧荆棘遍布、脚下步履跌撞、头顶电闪雷鸣。两人的手紧握,看不清来路、不知道归途,只有彼此。 他是她的解药,含住他的嘴唇,把尖叫喂到他的嘴中,同时品尝他的喘。息。越来越快的频率里,瞳仁相交,攀上高峰的那一刻,彼此把对方印入心底。 声息终于平静,两人一同坠落,沉入浩渺的湖底…… 吴优掉了线一般。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穿越者,在某个时空的缝隙里。 天色已全然暗沉。耳旁是细碎的声响,像隔岸的浆声一样遥远。脑子仔细回转了一下,那不过是李执在外面为她做菜。 这又是一个怪异的场景,明明昨天还在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她却躺在李执的床上,身上是被碾过后的酸疼,以及欲。望满足后的餍足。 空气中似乎还有刚刚那场情爱的气息,凌乱的衣物已然被收起,撤掉蹂躏地不成样子的旧床单,却总似乎还有痕迹。 阳台门开着一道窄缝,夜风清凉,人从昏昏沉沉中抽离,神情渐渐开始明晰。 触到手边的毛巾,那是李执给她擦发用的。摸了摸身上的睡衣,也是李执给她换过的。床品不错,内外兼修,把人伺候得服服帖帖。 摸过床头一侧的手机,摁亮屏幕, 居然八点多了……折腾了两个来小时。 划拉下各种未接信息,下班时兔姐居然还来了条关照:“差不多了就给个好脸色,男人也需要台阶下的。” ……嗯,吴优气笑了。李执哪里是下台阶,人家直接坐电梯到下一层了。 掀开薄被坐起身,肚子咕噜一声。消耗太多,她饿了。 李执正把砂锅海鲜粥端上餐桌,响油鳝丝刚已出锅装盘,还洗切了水果。 看吴优施施然出来,盛了一碗热粥递过去。她接过尝了一口,咸香鲜美、绵软粘稠。也不矜持,汤匙舀动很快见底。 李执隔着热气看她,身体被喂饱后的女人通体舒畅,眼角不自觉带着丝笑意。像只皮毛顺滑、油光发亮的猫。 他突生出一种错觉:吴优也挺好哄的嘛,过往是自己不够努力。 下一秒想打自己一巴掌,糟糕,被这女人给pua到了。 再看她已经专心夹菜、开动起来。胃口挺好,可惜不涨体力,做完之后澡都是要他抱过去洗的。 吴优依旧是不肯说话,反正人也吃了、饭也吃了,大不了占完便宜抹嘴就跑。让她低头,不可能! 终究是李执心软了些,主动起了话头。 “以后不吵了,好么。” “好。” 吴优接地飞快,她下台阶也挺迅速,堪比滑滑梯。 刚刚暗自辗转反恻,吴优已经想得很明白。何必奢求太多,她信奉实用主义。跟李执在一起让她快乐,身体是诚实的,和他的情事是真的解压又舒畅。像是演了一个跌宕起伏的大片,彼此都沉浸其中、享受愉悦。 事业上也于她有益,他有的产业经验正好是她缺失的,一如她也有他需要的平台资源。互惠互利,说随意点叫搭子;冠冕堂皇地讲,不就是战略合作伙伴么。 何况彼此还有这么多中间关系,李执对朋友家人是真的重情重义。还有比这更安全便捷的xing爱伴侣么? 甚至他还会亲手做饭,带着锅气的餐食给吴优一种家的联想。她不想辨别,只想享受。 吴优很快说服了自己,并把那浅浅的爱意掩藏在心底。李执的那些前尘往事她假装不去计较,起码目前他疲于母亲病情和新品牌之间,也和她达成了某种默契?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其实自己是个悲观的人,从不对他人期望更多。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李执胃口一般没吃什么,拈起一粒车厘子,看着她。 在感情这件事上,他比吴优要直接和强势。可她并不接招,低头吃水果,假装没听到。 “恋爱关系?”李执接着加码,并不放弃。 “不公平,你都没有追过我!”吴优被李执逼迫着拆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有过了最亲密体验的男女,氛围终究是不太一样。她的埋怨理直气壮,他也好脾气地照单全收。 “行,悠悠,那我好好追你。”吴优的托辞被李执做了另一种解读,他拥有了一个追她的资格。 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吴优傲娇劲儿上来了:“你爱追就追,反正咱们的假婚也在存续期,闲着也是闲着。” “我很荣幸,你挺不挑。”李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吴优抬眼:“你还行。” 其实她挺挑的。 李执捏了粒蓝莓放到她嘴 边,稍一用力,黑紫色的汁液浸透了他的指尖、她的唇角。 ……好似中了毒一般。分明是甜美的浆果,却显露骇人的颜色。 可味蕾无法欺骗,两人都尝过了。是好吃的,并且欲罢不能。 “哪儿行?”李执语调低了下去,有些许喑哑。 吴优轻拍开他的手,嗔怪地瞪了李执一眼,腿跟还酸着呢。 他讪讪然转身,去收拾残局。 “你怎么跟这辈子没碰过女人一样。”想起他最后时刻收不住力道、快要把她冲撞成碎片的疯劲儿,吴优追着怪罪。 李执背对着她,正弯腰把杯盘放进洗碗机,起身顿了几秒:“我确实这辈子没碰过你。” 吴优疲惫地趴在沙发上,很快就进入浅眠。半梦半醒间,身上有按捏的触感,李执在帮她揉腿。 她挪了挪头、枕到他腿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作。不着边际地、纯粹排解压力舒舒心。 负责直播业务算是不大不小的挑战,出了业绩能更进一步、脱离中层。但搭建新框架关键是找寻新热点,也挺头疼。 第49章 “我有个朋友做mcn机构孵化,自己之前做模特,不然介绍给你?找找思路启发。”李执脑海里冒出一个挺熟的朋友,只犹豫了片刻。交情是有的,不管合不合适,她能用到就好。 吴优点了点头应下,又琢磨着:李执认识的女模特可真多,竟然不知道避讳她一下,一副坦荡荡的姿态。他是这么追女生的?! 搞得她的别扭挺不知所谓,冷战几天,绕了一大圈他做菜来哄她,只是生闲气。 忍不住嘲弄他:“在老宅不是说过么?不会为了睡我下厨?” 李执被吴优取笑得有点窘迫,侧过头贴在她的脸颊不说话,内心默念:“只是为了和好。” 而你以为我只想和你睡觉…… 最后总算趁着困倦,理所当然地抱她上床,拥抱着入夜。吴优望着阳台蕾丝纹路的白色纱帘,被风轻轻地吹拂起,又缓缓地荡下,一如身后李执轻柔的吻。 终究还是缱绻地续上间断的情。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这次的李执过分地耐心,仿若细碎地泡着一壶清茶。品味她每一丝情绪变化,若茶叶自蜷曲到舒展,茶汤香气四溢。 黝黯中,细雨绵绵、微风入骨,是与傍晚完全不同的煎熬。 她把手放下去催他,等待地太久,急迫不耐。 李执终于开了口:“悠悠,出声好么?想听你的声音。” 吴优也不再压抑,寒冬里如有莺啼不断,在他耳边啁啾婉转、余音不绝。恍惚间雪消春回,李执顺了意,吐出一口浊气,夏日清风悠然如至。 “好听。”低哑着在她耳边沉声诱哄。 如泣如诉,缠绵悱恻…… 漫天的海浪拍。打着礁石,低吟声编织交汇在一起,密密麻麻成了网,两人沉浸又疯狂…… 第41章 阴险狡诈。 没关系,还不迟。…… 李执第一次体验早上接送吴优上班。醒来已是九点, 阳光刺眼,扫走昨夜的一室晦涩。 等吴优匆忙洗漱好,披了外套拿上包, 看到李执拿着钥匙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等她。他手中拎着提前点好的外卖, 就是故意不叫她的! 上了车还顺便给她吹风:“我就说你买辆车挺好,可以多睡会儿。” 她不接茬儿, 李执的心思吴优清楚。但现在这样挺好, 不要打破平衡、也不互相受制。再进一步可就牵扯不清了。 吴优平日都是早到的,难得今天踩点, 公司门口高峰期有点拥堵。 饶是如此, 吴优下车后李执并没有立刻启动车子,意有所指地看她, 隔着车窗似乎有话要说。 “???” “没有临别吻么?”李执探身把早餐递过去, 战术性地低眉垂眼不看她。 吴优手里捏着他给的牛皮袋子, 里面是生椰冷萃和贝果。她最近咖啡换了新口味,李执为什么会知道呢? 阴险狡诈的人,原来不止会下厨做饭,还会渗透她周边刺探消息。 看在他算得上用心‘用力’,吴优侧脸过去。却还想逗他一下:“不给呢?” 李执偶尔也脾性顽劣:“我用强的……” “喂, 在我们公司门口, 我跟保安很熟的!” “保安知道我是你的谁么?” “滴滴司机?” 李执被气笑了,他的小蓝好歹也有七位数,刚换了不到一年跑滴滴?不光他的人, 他的车都得在她面前做低伏小受委屈。真是天亮就不认人。 吴优却猛地向前,最后停在李执下巴处,在唇角轻轻触碰, 蜻蜓点水很快离开。他肌肤上有好闻的男士剃须水气味,生姜的辛辣被沉稳的雪松尾调糅杂,不易察觉的浅浅胡茬扎得她心痒。 吴优上楼吃完早餐,准备工作时,收到了李执的信息。 “以后多穿点,别感冒了传染我。” 办公室中央空调打得温度太高,她懒得穿穿脱脱,深冬还是衣着轻薄。李执到公司才想起叮嘱她,却还是带点嘴硬。 “怕传染以后就别亲亲~” 吴优倚着椅背、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她是有点坏的,以前嫌弃他、现在拿捏他。竟然有点乐此不疲。 稍后李执推给了吴优一个微信,是昨晚说介绍给她的mcn机构朋友。她爽快地加了,那边也是位很干脆的姑娘,亲热地打了招呼:“hi,我是容容~” a司已经运营了一年多的直播业务,现在进入高速增长期,准备加速孵化一批主播达人。吴优也研究了一些机构的模式玩法,这行正是野蛮生长的初期。 容容是个蛮健谈的妹子,两人没见面就沟通地有来有回。好像网友一样插科打诨,连带行业八卦也聊了很多。原来她前夫是业内新兴柚子娱媒创始人,这两年异军突起。 容容的朋友圈没有本人出镜,按理这种运营主播的圈内人,一般也是网红。听李执说之前做过模特,居然一张照片都没有,有点稀奇。 吴优约了周五拜访她们公司,一条渠道隐约有搭建成型的影子,满满成就感。 转眼到了中午,吴优拿了手包早早下楼,今天约了陈宴吃饭。这是她“结婚”后俩人第一次约饭。 两人这半年疏远了不少,可陈宴难得过来a司谈项目,总归是要见一面的。 冬日难得的湛蓝晴空下,陈宴身旁还有一男一女两位同事。外资投行的金融精英们不止实力强硬、颜值也十分靓丽。衣着精致、妆发深究到发丝,和楼里面出来的互联网从业人的休闲装扮是模样迥异。 其中的姑娘还跟吴优打了声招呼“yoyo,你好,我是jocelyn,总是听yuri提到你。” 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寥寥几句就如一段婉转的歌谣,清澈若溪流回荡幽谷。 吴优伸出手跟她相握,外企流行中英文混杂,就像她们互联网公司奇奇怪怪的花名一样。 猛地听到陈宴的英文名yuri和她的yoyo放在一起,还有点陌生感。说起来那还是二十年前,两人在小学一同起的。两个名字还有点类似,曾经被发小群取笑是最强cp感名字。 后来长大了,才发现yoyo这个名字太过幼稚,和自己有点违和,却也用惯了。 经了时间的滤镜,很多事物渐欲褪色,反添了丝温情。 吴优回过神,把菜单推过去。许久不见,对面的陈宴有点清减了些。 陈宴瞟了眼她扶着单子的手。深棕色的樱桃木桌面上,白皙的肤色衬得无名指上的玫瑰金戒指分外扎眼:“你跟李执这是假戏真做,在一起了?” “这家的鳗鱼还不错。”她错开话头,是默 认的意思。 陈宴突然觉得吃什么也没所谓,兴趣寥寥。 中间有一段安静,两人都想起当初领证时,陈宴对她说的话。他果然最了解吴优,她决定踏入李执这条河流,就做好了顺水推舟的预想。 “黎老师那怎么交待?她连你结婚都不知道吧……” 小时候不觉得,成年后陈宴才发现,吴优跟家人的相处有点问题。他去过她家做客,说不上哪里奇怪,她也慢条斯理地吃菜、讨论新闻,一家人似乎和美,却不亲热。 和他家的氛围比,就像喝一杯果汁,与吃一枚水果的区别。礼貌、疏离地抿上一口,与咔滋咬上清脆果肉的区别。 黎老师大概想不到最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女儿,会离经叛道地悄悄闪婚吧。 “这件事要分开看,我只当谈了场限时恋爱,婚姻还是假的。课题分离。” 输人不输阵,吴优对外在跟李执的关系上,有着自己的节奏。 陈宴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她,一字不信。 一个自诩职业现代的女性,试图用解构主义手法去拆解婚恋关系,但改变不了亘古不变的性缘惯性。她难道没有对这段关系有过期待么?不可能。 正午的光线射入落地窗内,温度爬升。吴优鬓角析出细微汗粒,脖子上圈着的白色钩织围巾却没摘下。 陈宴从略高的角度俯视过去,看到被围巾挡着的吻痕。粉紫色蔓延成一片,斑斑点点、深浅交错。 吴优谈起工作到兴起,动作无意间大起来,猛一低头,猝然露出颈后隐约的牙印。 这该是场多么激烈的情事…… “我们只是偶尔一起做做新品牌项目,都是朋友,资源共享。” 她还在欲盖弥彰地遮掩。一起做了什么项目,不言而喻。 一些阴暗的情绪在滋生,像蟒蛇一样攀扯着陈宴的心脏,绞杀了他的理智。吴优的嘴唇虚空地翕张,他仿佛听不到声响。 嫉妒是疯长铰接的藤蔓,遮天蔽日、阻挡光线。他是男人,最懂得那些痕迹意味着发生了什么…… 李执从背后咬住悠悠的脖子,凶狠地进。入了她。而悠悠,也全盘接纳了他。 亲眼目睹的视觉刺激,激发了雄性动物的好斗。吴优和前任谈恋爱时,陈宴还常驻海外没回国。仅有的几次见面,是客气的社交场合,高医生和吴优顶多斯文挽手。 第50章 不像这样,也不该这样……悠悠应该是拒人千里的。自己表白的那晚,连安慰拥抱都没有获得。 悠悠明明看不上李执,李执也对悠悠不冷不热。秋天的时候,他亲口说过不会追她。 凭什么靠着走过场的一张证,就走了捷径 陈宴陡然觉出一股倾颓之势,他早该知道李执不是善类。 就像夏天的初次见面,李执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己和吴优叙旧,从求学到家人、再至发小。他并不插话,似乎忙于回复工作信息。 在陈宴几乎要以为李执对吴优不感兴趣时,最后结账他突然一副强硬姿态。 后来者表面不争不抢,实则阴险狡诈。 故意请悠悠做品牌策略,增加工作接触,展现个人魅力;利用妹妹和悠悠的闺蜜情,拉她到自己圈子,降低排斥感。 乃至……在悠悠受挫昏了头时火速领证;借她脆弱之时,找由头同居。 简直像一尾毒蛇,暗处蛰伏、一击毙命。 陈宴后悔万分,他怎么会相信李执说的话……商人最善于伪装,生意人怎么可能给对手透底 没关系,还不迟。起码,李执还名不正、言不顺。他和她之间,还有嫌隙…… 吴优看着对面的陈宴阴一阵、晴一阵,最后勾唇的神色。吃错药了? “不说我了,刚刚那位jocelyn是新同事么?看着不错,很飒。” “刚从新加坡分部回来半年,人是挺有趣。”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覆水难收,两人再难找回旧时的无间情谊。只能谈些无关痛痒的同事八卦。 吃完饭上楼的时候,吴优口袋里的手机叮咚连响几声。打开是几张照片,瞬时在电梯里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是容容发的信息:“刚刚去跟前夫领了证,这个大好日子里咱们相遇,预兆着我们的合作也像这红本一样红红火火。” 确实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吴优也算长见识了,第一次见离婚证居然是在这种场景下。吴优跟容容投缘,直接回她:“先我一步,过两年我也领~” 她跟李执是约定了两年为期,这也是个悲伤的期限,他母亲顾秀青的生存期。 “你结婚了?!” 容容震惊,吴优的朋友圈全开放,却没有一丝男人的痕迹。 “说来话长……不知道算不算,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结了个薛定谔的婚。 容容表示赞同,她跟前夫这场狗血戏终于落幕了。柚子娱媒是两人一起创办的,到收割成果时却想把她摘出去。这是她这些年栽的最深的跟头,现在只想用心搞事业。 她手上也有很多达人的资源,与前夫闹崩后,正愁如何整合变现。吴优抛出的橄榄枝不失为一个契机,借住a司扶持,流量可能几个月就指数增长。 范容没想到李执还会帮自己牵线,毕竟当初她离开公司时狠狠大吵过一架,甚至情绪激动地跑到他家楼下说决裂。 第42章 精益求精。 哪个姿势 范容从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出来喜气洋洋,就顺路拐到了李执公司。 很多员工都是老相识,提前点的下午茶也到了, 大家在活动室嘻嘻哈哈聊天,这是她离开后第一次拜访。 如果婚姻是坟墓, 离婚就算是一种重生,值得跟老朋友聚会欢庆。 李执双手插兜进来靠在门旁, 瞟了她一眼。范容有丝尴尬, 很快就修复了。说到底,他们是从微时就认识的朋友。 她做过一天几百块的穿版模特, 也终于靠自己背上了铂金包, 今天甚至有了风口攒局的机会;一如李执曾无数次以为自己只是最普通的一枚垫脚石头,也终于能做一个支点撬动更大的商业企划。 走过一样来时的路, 这种惺惺相惜的情谊, 弥合了曾经的矛盾。 她冲李执点头:“聊聊?” 沈南雨在旁边插话:“他跟你聊不到一处, 你刚离婚,他正新婚。人家蜜月期呢,甘愿在婚姻里当个古墓派人。” 范容难以置信,两人几年前蜻蜓点水“谈”过的那么一段,她自然知道李执对婚姻的谨慎。今年新业务形势正好, 这么忙怎么又突然结婚。 李执伸出左手向前摊开, 在她脸前晃了晃。无名指添了枚戒指,和他中指那枚并列在一起。他竟然孩子气地在炫耀。 范容跟李执朋友这么久,是知道第一枚戒指意味着什么。 能跟那枚戴了二十年的戒指相提并论的配饰, 李执是认真的?难怪他整个气质变了点……很矛盾,似乎更沉稳,人又轻快了些。 范容拉开李执办公桌前的椅子, 点了根女士烟。斜睥他:“没想到啊,你当年不是说恐婚,先立业后成家?” “你呢?不是说真爱无价要闪婚,今天还不是领了毕业证书”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李执这句不止是范容的痛处,还是两人闹崩的导火线——当初他是朋友里,最反对范容对象的人。 真话难听,范容不高兴了,把离婚证往桌上一扔:“先熟悉下,回头你也去领本。” ……真晦气,李执想立刻把范容赶出公司。他刚借着问晚饭菜单的由头,跟吴优发着信息呢。 他近日正在兴头上,多亏了过得去的厨艺,自觉两人 进展神速。 “讲真,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李执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回。 范容不大信,却看到他脸上的哂笑。“那为什么结婚?” “这两年生意稳定下来,我妈身体又不好,想让她这段时间高兴下。” 李执补了合理的解释,他对很多人的说辞,逻辑或缘由可以说出口。只有自己清楚,做决定的那刻,没有考量只有冲动。 大概就像当初决定创业一样。必须要闭眼去赌一把,没有退路。 范容探究地看着他,李执真会因此结婚?她不信。 他这幅皮相挺唬人,这几年事业也不错,却一直孤寡独身。能让他一猛子扎进婚姻里,必定要有点真感情。 “说正事,你介绍给我的无忧姐姐合作挺愉快的。” “嗯?” “沟通流程挺爽落,一点没有大公司的架子和套路。最搞笑的是,我说刚领证,她说她两年后也要领。” 李执掀动眼皮,没接声,窗外的风声有点大。嗯,这几天辛辛苦苦做的饭都喂了狗。 范容大大咧咧地继续:“你说离婚也可以定期么?整得跟一个两年期存款一样。” “也许她也是跟一个不爱的男人结婚了呢?”李执闲闲地回,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 范容刚刚走出一场失败的婚姻,又接连遇见两个不是为爱走入婚姻的男女。 一向活泼的她也少见地沉思:婚姻制度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当李执和吴优又一次抵死缠绵时,却觉得婚姻还是挺有必要的。两个彼此看不惯的男女,却又被绑在了一起。两年定期又如何?大多数都市人都擅长谋划将来,鲜少有勇气尝试当下的未知。 遥远的天体可望不可即,却也给了他一捧清幽皎洁的月光。 两人在黝黯中变换着姿势,怎么都不想停。 吴优偶尔也顽皮,风消雨停的间隙逗李执:“明天晚上请你出去吃海鲜补补吧?” 其实是念及他总是一下班,来不及换衣服,就细致地挽起袖子,为她洗手作羹汤的认真模样。 她眯着眼睛打量他,也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差强人意的男人。 “怎么,还不够?”李执懒洋洋的语气,尾音扬起,像在水中打着浮漂。指尖却向下滑,腻在她尾/椎的软窝。 他舌尖舔了下干燥的上唇,眼睑轻抬,敛着的情绪不易捉摸。斜睥她一眼,脸颊嫣红还未退却。 “精益求精嘛~” 吴优捂着酸麻的大腿,属实嘴强王者。 说浑话也这么干净利索,是她直击要害的风格。李执噗呲笑了,一侧居然隐约有个浅浅的酒窝。 惹得吴优心下一动,并拢食指与中指,轻推他胸/口,逼着李执又躺倒。跨/上那对觊觎许久的人鱼线,掌/心往下缓缓摸/索。 顶灯太亮,光线有点烫。任由自己下坠,世界在周边膨/胀,挤/压出变形的感知。 真要命……李执难耐地低。喘了一声。就知道她是个不正经的女妖精,终于现了原型。 李执想起了夏天那场婚礼上她的虎狼之词,手撑起上身,唇贴在她耳后逗/弄:“你那时就对我有过幻想吧?哪个姿势?像现在自己在上/面?还是我搂着你从后/面?最喜欢的又是哪个?” 吴优感受到鬓/边的呼吸,层层叠叠,像避不开的厚重雾气。 “倒打一耙!是你肖想过我吧?” 吴优停下来,长发散开垂下去,一如理不清的藤萝枝条。俯身把李执的脸撩出yang意,她注视进他的眼眸,深不见底。 她审视的目光投下,仿佛刺眼光线般眩晕。李执仰起头,沐浴其中。 第51章 “是,从第一面起我就想睡/你了。”直白不避讳,后半句却憋了下去,可还想爱你…… 他心里突然没由来多了丝愤懑,掌/心箍/紧她要侧,猛地一阵蓄意上丁页,送她在颠簸中到了云巅。果然是个永远不服输的男人。 吴优也是个绝不后退的女人,低下头吻住他的锋利。喉/结。 是孩童得了枚话梅糖,舌/尖回。转作响。 她当然不会承认,盛夏里有那么几个夜晚,她的梦里出现过这个男人。 倾盆而下的暴雨,淋/湿/了月光。 最终又是风清月明,静静地共枕而眠…… 似乎大部分时候都是快乐的,也有乌云蔽月,两人都视而不见。 比如吴优在线下见到范容时,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挺有意思,介绍自己的前女友给她这位法律上的老婆,是光明磊落?还是觉得她全然不知? 吴优之前看到的模特图册上是范容的英文名flora,如果不是曾经跟李琢打听过,还真可能认不出。范容跟当初那个bobo头也不太一样,换了个公主切发型,消瘦了一些,十分魅惑。 范容看到吴优手上的戒指,有点眼熟,突然意识到什么。 眼前这位亲力亲为、作风果敢的合作方,就是李执口中,不爱他的女人。 吴优和范容两人坐在cbd附近的火锅店,冬日的傍晚室外清冷阴霾,玻璃窗内却是热气蒸腾。翻滚的红油和辣椒把一身班味掩去。 傍晚下起了一阵小雨,零落间夹杂着冰粒。天气预报的雨夹雪,在魔都也就缩减至此。作为北方人的范容,拿出老家的积雪照片,给南方人吴优吐槽开眼。 吴优工作时怕晕碳,中午只吃了一份三文鱼牛油果沙拉,这会儿拿着单子洋洋洒洒、大开杀戒。 范容也不拘束,工作框架下午已经聊得差不多了。碰面主要是增进下了解,差不多进入八卦的水域。她在吐槽跟前夫那档子狗血,离婚时转移资产、分割公司的事。 吴优十分费解,前夫和李执都是前任,当初范容和李执争吵的那么激烈,为什么现在却能互相介绍资源? 又想想,范容跟李执谈了两年,而她认识李执不到一年……自己才是那个不熟的人。 两人都知道对方实际的身份,又都以为别人还没发现。 像隔着一层窗户纸聊天,不好戳破,又摸不到关键。 红男绿女、兜兜转转,都市宛若一个巨大的游乐场。旋转木马的音乐声起,绕过下一圈,大家就再见。爱情,不再是现代人的第一位序。 吴优觉得对于相投的女孩们,男人从来不应成为问题。她只是怕尴尬, 范容也是直爽的姑娘,多喝了点生啤,两人忍不住就聊开。 吴优先起的头:“其实我以前就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是bobo头造型。” “不是吧……我的颜值低谷被你见证了,黑历史。”范容懊悔地捂着脸。 “哪有,挺好看的。”吴优顿了一下,“只是某些人眼瞎而已。” 吴优又想起李执对沈容嗤之以鼻的样子,他冷冷地说“你长胖了,还剪了短发。” 太恶劣了…… 吴优不屑于恭维人,她是真觉得那时候的范容虽比现在丰腴,但有种凡事不挂心的刺头感。配上骄纵的表情,一打眼就是大美女啊。李执是真的没有审美吧! 范容乐不可支:“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被好几家品牌解约了?它们都说我胖了。” 这是范容职业生涯的滑铁卢,曾经避而不谈,如今也能谈笑视之。 它们,不是他不是李执吴优心中升腾起猜疑。 范容也好奇,吴优怎么会见过她?搂着她的胳膊求告。 “我第一次见你,是你跟李执在他家楼下吵架……”吴优干脆说了出来。 范容反应了一阵儿。当时李执的品牌是最后跟他解约的,她面子挂不住,气不过去吵了一顿。。 “我还以为你们是感情纠纷呢……”久久的迷雾突然有消散的迹象,吴优想确认却又不好开口。 这误会大了,范容紧张到欠了欠身:“我俩可是一清二白,别想多,李执没跟你说过” 范容又一想,李执确实不方便说。俩人虽没实质关系,毕竟有那么些传言。 “我在意毛线……”吴优掩饰得有点不自然。 “你俩是合法夫妻,你当然有立场 在意……“终于捅破这道窗户纸。 “李执告诉你的?” “我自己发现的。” 范容狡黠地眨了眨眼。 吴优笑了笑:“这婚是我俩闹着玩的,只是个意外。” 被范容无情戳穿:“我只知道意外怀孕,还没听说过意外结婚……” 一贯精明的人,自称巧合或凑活的婚姻。掩盖着背后无法停下的化学裂变,以及昏了头似的气场契合。 两人换了个场子,在沈南雨的酒吧续摊儿,范容跟吴优把当初的事讲清了。 第43章 许我入场。 还需沸腾,仍待点亮…… 范容经历过一波服装业网销的红利期, 那时候缺模特,特别是她这种出片爽快、颜值吸睛的。最勤快时,运气好一天收入过万。 可高负荷的工作后身体产生了厌倦, 范容想换种生活。很快地恋爱了,想早点定下来。跟前夫吃吃喝喝, 胖了十几斤后,不再上镜。完全放弃了模特这条路, 觉得这是口青春饭。 前夫算是有点资金, 她也有点渠道。很快把过去的朋友人脉搭起来,做了mcn机构柚子娱媒, 范容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资源。后面的事情吴优也清楚, 范容不太熟悉公司运营套路,成熟该摘果子了, 才发现自己被架空。 两人碰了下杯, 范容一饮而尽:“我这次离婚算结结实实地褪了层皮, 现在只想赚钱。” 能搭上吴优,能够跟a司的平台流量合作,再好不过。 “当初放弃模特主业时,我跟李执吵了一架。这是我签约的第一家,也是最后一家品牌。”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 前夫什么为人李执也有所耳闻。作为朋友他乐见范容转型, 但不是全部身家压在一个人身上。 如果范容不放弃主业,自己单独慢慢转型,也不会免费给前夫做了嫁衣。 “你后悔么?”吴优自觉答案显而易见。 吧台的射灯洒下昏黄的光线, 姣好的面盘上睫毛蝶翼颤动。 “后悔,但重来一次的话,还是会做同一选择。” 答案却出乎意料。 “为什么?”吴优觉得匪夷所思, 她了解范容和前夫争夺股权的惨烈狗血。 “那时候就是想恋爱、想结婚、想辞了旧业、开公司。正巧遇到前夫哥,做了,也爽到了。吃亏是因为没做好,不是不该做。” 吴优手指把玩着面前的威士忌,冰球在酒液中回环了两圈,凉意沁过杯壁,凝结出流淌的水珠。巴卡拉天使杯的水晶切面把光线折射得上下飘忽,转动中若游鱼浮沉。 公主切的黑发衬着范容的脸颊白皙中透着丝决绝,吴优突然觉察出这个女人的一股力量。是折断桅杆后再次扬帆出发的勇气,对自我的认同和魄力。 “那你为什么不选李执你们也谈了很久。” 吴优想:两年,真是好长一段时间。比她跟李执相识的日子都要多上一倍。 “啊” 匪夷所思……范容一副听到了鬼故事的样子,酒差点喷出来。 * 快到凌晨时候,吴优放在吧台上的手机振动了几声。翻过来看了眼屏幕,唇角微微勾起,是李执的信息进来。 “加班” “陪朋友喝酒。” 吴优不是爱玩的人,这个点也该回家了,但两人从没有插手过对方的私人社交。 想问她是哪个朋友?却套不进习惯的对话模式。但也毫无困意…… 李执指尖划到上一条,是傍晚时陈宴发来的:“我跟悠悠小聚,谈到你们的项目,据说年后会引进融资抽空聊聊。” 他难得有闲情点进别人的朋友圈,看到陈宴最新的一条。 【yoyo&yuri,二十载可追忆,共醉今朝。】 这种酸不溜溜的语言风格,跟陈宴那副精致文雅的样,倒也契合。 李执想:二十年真是好长一段时间。比他跟吴优相识的日子都要多上二十倍。 陈宴、还有那个穿滑雪服的头像,李执真讨厌透了微信里叫吴优“yoyo”的男人们…… 吴优,只可以是和他斗气、趾高气昂的“无忧姐姐”;或者亲密时分、俏皮妩媚的“悠悠”。 黑糊糊的照片是吴优和陈宴的合影,背景是五彩马赛克玻璃砖拼成的可能玄关一样的幽暗空间,两人被染上同一种光怪陆离的颜色。不知道是什么新开的网红店、还是酒吧…… 吴优从右侧探进去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甚至还幼稚地比了个耶。 李执轻点屏幕,拇指和食指滑动放大。倚在沙发上的背不自觉挺直,终于辨认出吴优的那截袖口,一件墨绿色打底绉绸衬衫。 第52章 他嘘出口气,这件衣服昨天见过,不是今天。吴优配了条乳白色的羊绒围巾,早晨在副驾跟他聊了一路到公司。 车厢里空调暖风有点大,李执却无端觉得吴优有点像一株沃雪的冬青,清亮的浅白与油润的深绿。姿态亭亭,爽落又潇洒。 李执喜欢她兴致勃勃讨论议题、攻击力很强地诘问,又在默契时会心一笑。 与前夜在床上顽劣玩耍的她一样,都让他喜欢。 活得很用力、心思其实很浅的女人。偶尔,也是他的女人。 他再次点开对话框:“地址发来,我去接你”。 李执没有借口可用了。早上送她,欺骗自己是顺路讨论工作,可没人会在午夜醉酒后谈项目吧? 他颓然地认命,就像伸出双手准备被戴上镣铐。从来没这样过,毫无把握地做一件事。 可男人总要多迈出一点点。交颈相拥的时刻,她对他应该是有一些喜欢的吧。至少,是对他的身体…… 却总比爱少了那么一点点。 李执近距离见证过炽烈的爱,那是他对于“家庭”的定义。他和吴优之间,远远不是。 父亲生意破产前一个月,曾经和母亲发生过一次争吵。六岁的李执,从来没在家里见过那么愤懑固执的父亲,和哀怨坚定的母亲。两个人分寸不让,誓必要让对方屈服。 后来顾秀青说,那是十年婚姻的第一次分歧,也是最后一次。 李兆熙托了很多关系,从已经很紧张的现金流中,腾挪出一笔钱。把选择摆在了顾秀青面前,或者,叫请求更合适。 他请求发妻跟自己离婚,那笔钱不多,但够她和两个孩子易地而居,延续目前安稳富足的生活。 98年的金融海啸即将卷起,经济的细枝末梢都被牵连。大宗市场价格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足可以覆灭数不清的中小企业。不要说还有无数黑白手在其间准备鲸吞蚕食,捡尸分之。 但也有退路,金蝉脱壳、无奈之举,总可以转移出一些资产。父亲当时朋友的妻儿,就是辗转后定居了加拿大。世事不论黑白,常常混沌难辨。 许多年以后,顾秀青问过李执,怨不怨母亲当年的决定变卖家邸、一朝落魄,但仍能挺直脊梁和坦荡生活。 可她自己,从未后悔。 爱人没有选择,共风雨、同进退是自然本能。 李执和吴优当然不是这样,现代都市里也鲜少如此。 大多像是温吞的白水,泛潮的火柴,烧不开、划不着。 他们,还需沸腾,仍待点亮。 当李执看到手机上吴优发来的地址,沈南雨的“雨夜”酒吧,莫名地得了丝慰藉。 像在山林间艰难跋涉太久,翻过崎岖狰狞的峭壁,经由蜿蜒曲折的狭径,终于在谷地中,得那簇暖光。 李执很庆幸当初在酒吧投了点钱,它是朋友们的一个据点,第二个家。链接起他和吴优。 城市的零点已过,入口的风铃频频奏响,到了散场的时分。 吴优放下手机,往窗外不经意地张望了几眼。范容意味深长地抿住笑,说起来是闹着玩,明明早就动了心吧? 午夜霓虹泛着朦胧光晕,漾出圈圈波浪。将寒冷冬夜浸润在温暖间。 又过了一阵,酒吧的旋转门再一次响起叮铃声,高大的身影肩承雾气而来。黑色大衣搭着深灰色毛衣,从墨色的图景里走出,神情清 浅。 李执没脱外套,只在门口和吴优对视了一眼。最近人少,李琢在外地出差,沈南风为了出国提前赶设计图。他也在忙着品牌上市,连坐下喝杯酒的兴致都没。 眼风扫过她的对面,居然坐着的是老熟人范容,没由来地卸了口气。他的悠悠这么有上进心,当然是和新认识的合作伙伴聊到深夜,而不是什么外面的野男人啊~ 范容也看到李执了,大为不满:“这么着急来领人,我们本来打算不醉不归的。” 李执扶了把步履歪斜的吴优,也冲范容撒火:“你酒量好你喝,没看她遭不住?” 范容觉得新奇,这就护上了啊……说好结婚是为了家人高兴呢?我看你小子自己也挺满意这门亲事! 一起出来的时候,范容冲他不坏好意地笑了下:“回去好自为之吧。” 李执觉出不妙。吴优跟范容才刚认识,周五的晚上当然不可能只谈工作,要聊点八卦解解闷……她俩的共友只有他。 先送了范容回家,全程一路畅通、分外安静。下车的时候,范容遗憾瞟了眼车内。一路上那俩人不太对话,别别扭扭的,勾得范容的窥探之心无处安放。 车子启动,吴优微翘了下唇角,然后面色如常。像湖心落入了一粒石子,涟漪很快消失殆尽。 那表情转瞬即逝,却也入了旁边正在调转方向的李执眼里,等到了又一个红灯,他终究是耐不住了。 “笑什么?” “为什么不提前说,范容跟你的关系。” 吴优语气讥诮,不像是要个答案,只是在促狭地逗他。 “不是说了么,一个朋友。”李执也答得随意…… “谈了两年的‘前女友’” 李执握着方向盘的指骨紧了一紧:“谁告诉你的范容”他有点急,语速都变快了。 但看吴优眼睛又弯成浅月,在副驾上亮晶晶地看他,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意识她已知晓前情。 “原来你有假装情侣的癖好跟我居然不是第一次。”吴优接着打趣。 “情况所迫……但跟你不是。” “不是假装,只因你要我做演员,才许我入场”,他内心默念。 第44章 我爱你。 完全相反、完全相吸。…… 李执没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之前甚至连正常的恋爱都懒得谈。 他现在有点后悔把范容介绍给吴优,早知道就不好心搭线了。范容怎么改不了自己那大嘴巴……什么都往外抖落。 怕不是在吴优的眼里,自己现在就跟位热心市民一样, 整天没事干,到处凑合搭戏了。 热心市民不好吗 ……李执是不知道他之前的形象有多恶劣, 比起来已经算是改头换面了。 吴优在副驾兴致突起,指尖轻触上车窗。次序闪过的盏盏街灯, 退后成珠串, 为夜戴上璀璨项链。 都市的洪流再湍急,也总有细碎的温情。 范容是销售出身, 为人爽朗大方, 和李执是老相识。后来在上海当模特后,他帮她介绍过几次商单。朋友都知道两人熟识。 外人以为平模只要美美拍照就行, 实则生态野蛮生长。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像掐出水的嫩芽一样招眼。摄影师、品牌商……都是圈子, 个个得罪不起。 还好范容泼辣, 大部分色壮怂人胆的家伙,会被她在嗔怪中化解。 总有回转不了的情形,一个嘉兴的大品牌商负责人追得特别紧。季度活动硬留范容到庆功聚会,当众放话非她不可、人生缪斯。 说得好听,但范容知道, 上一个拒绝他的姑娘, 在整个江浙商拍模卡都递不出去。 话赶话到了这一步,女孩子的冷脸甚至被起哄成故作矜持。范容眼里机灵,看到她在李执那见过的眼熟面料商。 “您知道我有男朋友的呀, 上次大家还一起喝茶。” 稍晚李执到场喝了几圈酒,他是被范容紧急摇过来的。 对方未必真心卖李执面子,那时候他也才刚起步。只是一个圈子, 以和为贵。素闻李执是那种揉不得沙子、分毫必争的人。没必要为个小模特闹得急赤白脸。 后来范容跟李执道歉,这是情急之下才先斩后奏。李执倒觉得无所谓,还安慰她:“反正我公司稳定前,也不打算谈恋爱。” 再之后,范容弄清楚李执心急早日买回老宅的心病,知晓他不是客套。更加把他当幌子了。 李执也觉得有个“女朋友”挺好的。下次约朋友谈项目也有了推酒的借口,反正都知道范容娇纵蛮横。他这个“千杯不醉”竟然有了早回家的特权。 两人甚至会偶尔出现在对方朋友圈。那时琢子在忙着论文和实习,只能从哥哥的状态推断一二。她也记得,去哥哥公司时,范容对自己确实分外地好。 有次过节,李执邀公司的外地年轻人们去家里跟热闹热闹,母亲也在同事的打趣声里侧目。 “谈了两年。”李琢轻微地挣扎后,就这么大义灭亲,向吴优打了小报告。 李执被蒙在鼓里,自觉三言两语讲不清。介绍范容跟吴优认识时,干脆抹过这些,只说了是普通朋友。 “你就不怕我误会你跟前任藕断丝连你朋友圈里跟范容的‘表演’可没隐藏。” “两年前的朋友圈你还有功夫看” 李执表示诧异,全然忘了自己翻看陈宴朋友圈,把相片保存放大的样子,也挺有功夫的。 …… 车里突然异常地寂静,1s、2s、3s,发动机在运转,暖风口在吹气,背景音一清二楚。 第53章 不小心露了底牌,吴优轻轻咬了下舌尖,偷瞟李执一眼。凌晨的快速路如此空荡,他却似乎很专心地在注意路况。 好像,只有她在意;凭什么,只有她在意。 讥诮地反问他:“那你怎么没顺势跟范容也来一段她没看上你” 吴优当然知道范容跟李执一清二白,她俩不是白聊的,纯粹气气李执。 李执果真满头黑线,他最怕的事来了。很想让吴优知道,他并不喜欢假装。 和她,他是当真的。 “她没看上,你看上了?”李执也不反驳,单手扶着方向盘泊车,眼睛看着倒车影像,一边懒洋洋地接话。 他这样子,太过于漫不经心。像每次亲密时沿着背沟滑下去的琢吻,有一下、没一下的,勾撩着人,摸不准节奏。 “我也没。”吴优置气地回,手指拽着安全带,酒劲骤然冲上来。 “你上次说追人,不该拿出点诚意么?”吴优抬了下上睫,像含羞草在触动下的反应。李执的心跟着颤了下。 吴优在拿捏他,蛮横地、不平等地。彼此都一清二楚,她退后一步,却要他先表达爱意。 “有奖励么?”李执也回击她,用男人的方式。 探身过去帮她解开安全带,隔着薄薄一层衬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起伏。侧过脸呼吸靠近交错,很快又回身坐正,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挺好笑的,他和吴优话不投机、针锋相对,这关系却让彼此甘之如饴。 仿佛一场切磋,决不出胜负,就只能继续酣战、欲罢不能。人性的劣根性在两性关系中最难抑制。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都是一种瘾。 幽蓝的仪表盘映衬李执微抿的唇。雨夹雪的冬夜里地面也凝结了一层白霜,空气泛着寒气。 吴优却想起了一些其他,沉渣泛起,似火星飞溅。他的手掌和嘴唇有其他用处,不是这样克制的、内敛的模样。 那些粘腻的、湿热的氛围里,有她喜欢的热烈。他掌/心包覆着饱满的莹润,唇/齿迷醉地嘬起顶端的莓果。意识破碎的时刻,汁/水飞溅。 城市的夜消融了,化成体内的暗河,潺潺流淌。 浅蓝色的车子停在花园附近的停车位。后半夜黝黯树影下的一角里,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意思。 吴优侧目注视了下李执,昏暗中有一些怅惘。范容跟李执很和平,原来他们之间不是自己以为的狗血关系。 那另一个长发女孩呢?她的照片在李执家房间的抽屉里,她又是谁? 还有许知瑶,被称为“差点和他成了的女人。” 她想开口一一问个清楚,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堤坝毁于蚁穴,爱意如洪水汹涌泛滥,再无力抵挡。 吴优曾固执地判定李执是渣男,预设绝不可能爱上他。可今天发现他对范容说的那些狠话,不过是事出有因、在商言商说公事。 从前她说自己决不可能爱上他,现在却在思量要不要爱上他? 范容说一生总有一次燃烧;李琢为了异地恋改变了自己的工作规划;连沈南风这么洒脱的人,都会在赶完设计稿后,飞十几个小时的红眼航班去挽回一段无望的跨国恋爱。 她们都如女武士一样,拿起长矛奋力角斗。仿佛遵循古希腊的旧制,从来不是为爱冲锋,而是为自我而战。 而吴优呢?一贯像使用消声手木仓的冷面杀手一样,此刻突然觉得,是否也可以换种热血的方式? 努力做个百毒不侵的人,是万全之策,可终究丢了百味杂陈的万千颜色。 吴优轻轻捏了下李执的袖口,他低头略有迟疑,反映过来这是一个示弱的动作。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彼此,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拥吻,空气仿佛都有点稀薄。 吴优轻伏在李执胸口,他伸手调了调座椅,抬眼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树影浮动,好像一匹迷鹿误入都市森林,仿佛月亮被云影遮罩,一切意境都幽深起来。 李执伸出食指,触碰了吴优的眼角,不敢相信那真的是泪。意料之外,手足无措。 吴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为又一次堕入失控的可能而恐慌。只是这个时空的夹缝里,她终究是溢出了一丝真心。 黑暗里,李执听到了她的询问,是顽劣的小兽终于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这一次不是攻击,而是试探。 “李执,会不会有一天,你选择放弃我?” “我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家人。”李执没由来地心里一紧,毫不迟疑、迅速地回答。 像去接住一尊即将坠地的瓷佛,心急亦心诚。 吴优在心里轻笑了下,李执不会么?可自己的家人就放弃过她。 可她又模糊地相信着李执,在拜访老宅的时候,顾秀青告诉她,李执用了二十年把那套宅子买回来。那枚父亲的戒指,他也戴了二十年。 吴优突然参悟自己喜欢他什么,李执身上有种沉默的、深刻的东西,不容忽视地引诱着她。 她是聪明的、灵活的,却从不敢交付情绪,她永远怕被放弃,随时准备逃开……他们像磁铁的两级,完全相反、完全相吸。 “可我不是你的家人。”依然是不抱希望的吴优式反驳,是最后的一丝抵抗。 “不,我是你的丈夫。” 李执猛地把她压入怀里,不敢去看吴优的眼睛,只衔住她的耳垂。 嗫喏着 却也是明确的。第一次宣之于口:“悠悠,我爱你。” 泪水如夜雨洗去纤尘,一滴落在李执的手背上。 李执不知道吴优为什么哭,可今晚他突然窥探到了她的一角破绽。就像雨夹雪的小冰粒落在羊绒大衣上,悄无声息化成水,渗入每一丝纤维里。 他一直不解她为何这么牙尖嘴利、疯狂工作,可这一瞬间,不需要言语。肌肤就能传递她的恐慌,他不知道她在怕什么,被谁放弃? 李执一直以为,吴优的人生里,永远拥有主动权,永远在做选择。 可此刻她像水草一样攀附着他,用力地埋在他的衣服里。李执能感受到她在深深地贪恋着他的气息。 爱意从来不需要表达,即便卑微迷茫或是误解重重,总会溢出来。 第45章 无尽漩涡。 不易被“掌握”的女…… 泪像春天泥土里透出的湿意, 车窗外花园里万物萧条,车窗内却仿若雁归回暖。 李执不再怨她的冷言冷语、高傲姿态。此刻吴优的脆弱昭然若揭,更显得往日里的盔甲多么虚假。 安慰有点多余, 他们从来都有更好的方式。吴优带着醉意的热气吐在李执而耳旁,玻璃被雾气氤染, 纵横的水珠冷凝而下。 肆意流淌,阻隔不断。 踢掉鞋子, 手脚并用地爬过扶手箱, 然后双臂勾上他的脖/颈。吴优把脸埋在李执的领口,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涌入鼻腔, 清透的柚子加一点点细微的铃兰。 不似他平日凛冽的雪松香水味, 原来李执是在家洗好澡,又临时换了衣服出门接她的。 黑暗中把唇递到他唇角, 吴优指尖不安分地蜿蜒入他的袖口。醉意浸染的女人举止笨拙, 却比清醒时更加不管不顾。 好局促……李执把座椅往后调到最底, 无奈看着大腿上扭成蛇的女人,呼吸急了些:“别闹。” 她知道这是在哪么?就这么肆无忌惮…… 吴优往后退了一下,腰背抵着方向盘。静静地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泄露出一个困倦又肆意的笑。 “跟自己老公亲热叫‘闹’么?这是合法需求!” “……” 诡异的感觉,她口中第一次出现这两个字, 太过陌生。暖流在李执心底升起, 有点烫人。像幼年冬天走过老镇的古街,付了几枚硬币,换来的铁皮桶里拿出的番薯。 那是熟悉的熨帖, 不似平日的她,总像一块寒铁制造的机器、精确却没有温度。 就是一恍惚的功夫,李执的衬衫扣子已经被解到第三颗, 柚香越来越近,吴优贪恋地嗅上去。 空间太小,贴得太紧,李执想起了盛夏里他尝过的味道,鲜美多汁。 掰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到最远处。吴优费解地看着他。 “悠悠,我们刚认识还不熟的时候,我就吃过你的桃子,很甜。” 李执轻笑了一声,仿佛突然兴起说起陈年旧事。 有么吴优迷迷糊糊地回想,七八月间给李琢寄水蜜桃,是寄到李执家里了。嗯,是挺甜,但这种关键时刻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吴优斗气地顶他:“那不是给你吃的。” “是么?落到我手里了,想吃就吃。”真是蛮不讲理的男人。 缓了口气,“我待会儿还要吃。”隔着衣服,手上轻轻一捏……提醒她上次被吃的记忆。 吴优的脸“腾”地如火烧,她全身包裹严实,他领口潦草敞开。主客颠倒,却好似自己被看光。 第54章 李执不再继续向前,任她跨/坐在大腿上,停滞了几秒。 “那时候就给我寄桃子,是不是早就起了意勾引我拴住我的心,从拴住我的胃开始。” 恶劣的男人,扭曲事实、颠倒黑白,存心调戏她。 “明明是你在每天变着花样秀厨艺讨好我,我可不会做饭,连泡面都不怎么煮。”吴优狠狠打脸这个自恋的男人。 “哦,你不需要会做饭啊。”李执一脸无辜。 悠悠需要烹饪的技能干嘛……她又不是厨师。 他们相识在夏季,那时雨水盛泽,一切都在疯长。果实都变得糖分充盈,散发出细腻芬芳。 “好甜……”李执难耐地喟叹。 吴优却突然化成草丛中惊起的小蛇,抓握不住。他的悠悠,果然是不易被掌握的女人。 来回拉扯、终于得逞,李执嘴上还奚落:“还说不给我吃,口是心非。” 这个狗男人,想掀翻了天吧…… 脑子被酒精麻痹,好胜的本能却还在。吴优就着醉意摸/索,熟稔解开、手指附上,满足地噙上一缕笑意。 李执的眉头终于皱起,若山川重叠,不再游刃有余。外面温度已经零下,她冰凉的手却逐渐暖热。细细拢捻、青筋跳动, “悠悠……” “嗯” “松开。” 吴优当然不会听他的话。醒的时候很叛逆,醉了更变本加厉。 “李执,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么?” 一副探究的表情……仿佛一个可爱的小神医。 作天真无邪状,做荒银无度事。 说话间,指甲还微微用力掐了掐令口。潮潮的,是窗外的雨夹雪洒了进来么? 无异于火上浇油,李执被她逼疯了,丢掉了最后的底线。 吴优轻薄柔软的羊绒半裙下只有薄薄一层丝袜,平常心疼她穿得少会冷,现在摸上去却是刚刚好。 ……很好撕。 车子停在花园一角,本是茂盛的景致。在冬天树木也变得寥落,叶片坠落、枝丫萧索。 勾画出破碎的天空,像被撕得横纵交错的缕缕痕迹,却是不一样的热烈。 有好多好多阴暗的想法,李执都想试试。蝉翼被扯破,遮挡反成了助兴。 李执好粗鲁,吴优好气,醉酒的人突然脾气上来,埋怨他凭什么破坏她的衣服…… 嘴就被同时堵住了。上面;下面。 几乎吻到断了呼吸,才放她缓一口气。却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奚落一句:“好像悠悠比我更烧”。 自始至终,不曾远离一分。却又不更进一步, 吴优感觉自己幻化为燃烧的蜡烛,淌出不绝的烛泪,滚落、凝结。只虚浮地没入一点,就已吐泪不止。 红烛灼人似酒暖,沉醉其间不愿醒。 食指触了触吴优的鼻尖,对上她亮晶晶的瞳仁。拿指复把她的眼皮抿上,仿佛是哄睡一个婴孩。 倏忽间,又喘息着用力吻上:“很想么?” “嗯。”吴优闭着眼睛,声音已经变得绵软无骨。 “上楼?” 他试着抽离情绪,吴优讨厌这种变动,突伸出双手按在他肩膀,变得蛮横又决绝。李执居然呆滞了几秒,吃不上劲儿。 借着酒意的掩映,女人轻/抬身体。蝴蝶缓缓坠落高崖,入无尽漩涡。 李执也被勾出狠厉,径直到底。 吴优一本满足,幻化为黑暗中上下跃动的火苗 。 李执把双手虚浮在驾驶位上顶,防着她幅度过大,碰到脑袋。 真皮座椅发出暧昧的摩/擦声,很快被喑哑的欢声压过。 车窗封印了放肆的声音,薄雾凝结在玻璃上。吴优一只手撑在上面,渐渐脱了力,来回滑动。 好几次碰到了中间悬着的那枚平安扣,来回晃动。入了李执的眼,月白的玉色,和肌肤的莹润一起,点亮了车厢。 所有模糊的、纠结的都远去。只有完整的餍足,是跋涉过戈壁荒漠后弥足珍贵的清冽。 像飞蛾扑火,用手掌控住她,反压过去。 宛如石臼与木杵。无数次舂捣,去皮、磋碎、成渣,成了一滩烂泥,没了形状。 不得章法地释放后,彼此却更加躁郁,还不够…… 匆忙地整理好彼此,李执把吴优抱在怀里,下车上楼。电梯里灯光昭昭,黑色的大衣遮蔽了一切。 只有挂在臂弯的小退上,大片抽丝的丝袜暴露了刚刚的情事。 一路期待,直至进入浴室。吴优的身子歪斜着,倚靠着李执,热水像大雨滂湃落下,冲刷彼此。 她伸手附上李执的脸,她的手是湿漉漉的,半醉半醒的表情也沁着水。仿佛刚刚穿行过夏日的一场电闪雷鸣,痛快淋漓。 李执无力抵抗,好像潜入深海。这片水域却不是寒冷的,而是滚烫的,似乎是翻滚的熔岩。人越来越混乱,是火山喷发的前兆。 深灰色的大理石墙壁,冰冷、坚硬。水珠飞溅、火花闪过,节奏时快时慢,好混乱。 她亲手释放了他体内的那头野兽,像海底的水妖迷失了人类的心性。 当李执用浴巾包裹好吴优的发丝,准备鸣金息鼓,她抬起一双迷蒙的眼,用手指了指衣帽间的一角。 黝黯角落里是折射着浴室光亮的镜子,李执突然轻笑出声,在暗夜里有点放肆。 悠悠,比想象的还要大胆热烈。 镜面映衬矮凳上的绮丽迷乱,黑色的皮革上是落雪肤与麦色肌纠缠着。短兵相接,每一寸争夺都映入彼此眼帘,分分合合,一切都是清晰的、明确的,吴优变得很安心。 李执嵌在她体/内,她的退缠上李执的要。拿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肩/胛,侧脸品味镜子里的全貌。 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他们穿行过一片茂盛湿热的雨林,尽端是豁然开朗的天光。 冬日的光线暖洋洋地穿透纱帘,还好第二天是周末。吴优醒来的时候觉得腰酸背痛,整个人像是要废掉,看了下表已经过十点。 李执敲了敲门,拿着手机推开卧室门进来:“午饭想吃什么?阿姨问中午的菜样。” 两人都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但最近实在太忙,请了阿姨周末过来烧个正餐加做下清洁。 “都行,跟上周的一样吧。” 吴优的脑子还没上线,最先涌上的是昨晚脸红耳热的片段,再对着眼前一副齐整模样的男人,有点违和。把脸颊翻过去,贴在枕头上看窗外。 本来没什么的,是她敷衍地太急,倒让李执起了心逗她。倚着房门,静静地抱着肩膀看她。 吴优等着人走,没有离开的动静,心像悬着的风筝摇摇晃晃。 “在看什么?” “麻雀。” 李执抬头看了眼外面瓦蓝色的天空,昨晚的夜雨后更显深邃,只是哪里有什么麻雀。 第46章 酸不溜溜。 隔壁的大美女。 “先吃点早餐?” 吴优的喉咙像一脚陷进了沙子里, 只微微点了点头回应。 等李执终于转身去了厨房,她才拥着被子坐起来。缓了缓神,翻出手机快速点了个外卖, 起身洗漱好出了卧室。 餐桌上放着刚煮好的小馄饨,葱节翠绿、紫菜轻薄, 点一勺辣油提味。李执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削一只雪梨,切块放在玻璃碟上。 吴优捏着汤匙, 小口舀汤。隔着腾起的缥缈热气, 两人仿佛商量好一样,即没有说话, 视线也默契地互不打扰。 尴尬的是就这一会儿功夫, 门铃响了三遍。 第一遍响的时候,李执正要放下水果刀, 洗手去开门。就看到吴优一个箭步往玄关走去, 状态莫名地着急, 一扫伏在那喝汤的蔫样。 李执唇角简直压不下来,转身去阳台置物柜挑了支花瓶。 出乎吴优的意料,开门是迎面而来的蓝紫鸢尾花。颜色灼烈又幽暗,花枝若利剑挺立、花瓣如鸟翼飞起。 家里有每周定期配送的插花,一般是淡黄粉白的配色, 温馨怡静。 鸢尾花风格则不一样, 修长耸立的叶片、肆意舒展的花瓣,每一根枝枝叉叉都是写意的张扬。 特别是那深得化不开的颜色,像刚刚经历过的浓稠暗夜, 侵占着这青霄白日,存在感过强。 看她捧了进来,李执却没吭声。只是把花瓶擦好、默默地放到吧台上。 “自己的花自己来拿。”吴优抬眼看着他的背影, 小脾气上来了。不明不白的花她可不稀罕收。 “帮我插一下吧。” 李执应了一声,不疾不徐,似乎也有自己的步调。 吴优拿着剪刀把花枝杆子剪根,高低错落地插成阶梯状花束。送上门的东西,不好真的冷脸以对。 何况,李执的品味确实还行,几次送礼都有点巧思,大约是跟沈南风这种搞艺术的人混得久的原因。 李执抬头看她,黑色牛仔裤和轻薄米色毛衣,梳了根偏马尾,在吧台边细致地躬身整理。然后双手捧着瓶子,小心翼翼去水池旁接水。 第55章 室内的地暖开得很足,放晴后的日光下有点热。吴优在水龙头下接水,怪无聊的,感觉今天的水流怎么这么小,花瓶好久也盛不满。 而李执,也就倚在台面旁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她忍不住拿手指穿过潺潺的水柱。一直低着头注视着水线,仿佛接个水是天大的事。 他伸出食指,帮她把鬓边落下的垂发捋到耳后。 突然低声问:“喜欢么?” 这缱绻的氛围,吴优想打破,故作轻松地调侃:“喜欢。在男人里,你还算有点审美的。” “悠悠,你在自夸么?我确实眼光挺好。”不是谁都能透过紧闭的蚌壳,窥见那一粒隐埋的宝珠。 李执照单全收,再全部推给她…… 吴优以沉默对待,留给他一 张后背。李执不想再让她蒙混过关,关键时刻男人就像头嗜血的狼,追咬着那丝甜美的气息。 “是喜欢我的花?还是喜欢我” ……吴优把每枝花都上下左右地调整了一遍,他就这么注视着,等她回应。 吴优没回答,却抛出一个让李执觉得无语的白痴问题:“李执,你昨晚喝酒了么?” “我开车带你回的家,不是走路……” “那你还记得说过的话么?你是清醒的么?” 他和她,都知道是哪句。暧昧是安全牌,表白却是一处破绽,一个把柄,一柄利剑。 就像恋人间的拥抱,把心口/交给对方,也把最脆弱处托付彼此。 李执点了点头:“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以至于幼稚地计较、煎熬着退缩。 然后,仿佛被躲不掉的子弹正中眉心。终于认清了,也认命了。 他坚定,那她的回应也明晰。吴优一向是个讲理的姑娘。 ……吴优往后一倚,缩进李执的怀里。他们常常亲热,却极少这样不带情欲地亲密。 “可我是个很难搞的人,要求很多。”嘴上还别别扭扭地。 李执笑了,悠悠对自己的认知挺准确。小臂用力把人箍住:“只要我能,尽量满足。” 恋人拥有特权,内心已给了她全部的允诺,但他是个言少行多的人, 谁料吴优却像条泥鳅,突然想起件大事一样,“呲溜”从李执怀里钻出来。 她回了自己房间,从书架上层拿下来一张卡片,又回到李执面前。因太过迅速,他还没反应过来,她的脸颊却涨红。 “那我现在就有个要求。” 李执失笑……原来吴优谈恋爱是这个样子也太行动派了吧。 他不知道,这并不是吴优的即兴发挥,而是蓄谋已久。 等看清吴优拈着的那张卡片,李执却猛得一惊:“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吴优没漏掉他的每一丝表情转变。从最开始的错愕,到之后的惊喜,李执毫不遮拦。 很好,不用她找由头。他先问了,真是自投罗网。 “不是该我问你家里怎么有她的照片么?你们是什么关系别告诉我跟范容一样。”端起了审问的态势。 吴优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这姑娘和李执之间的情况。朋友间打打掩护她理解,可即便是范容,也只在李执的朋友圈出现过,没有住进他家。 短暂的同居生活,吴优已发现李执有着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回家第一时间就是换衣服洗澡;闲杂外物绝不允许进入他的卧室;连阿姨也不喜欢请,只周末让人打扫客厅厨卫。 进入他的家,总得有点特殊关系吧? 再说了,吴优又不是傻子,说什么纯洁的友谊这种骗人的鬼话。自己这么意志坚定,都能和李执滚到床上。 年轻气盛的直男直女一墙之隔、擦枪走火多正常。 “你在吃醋吃我的醋” 李执意识到这点,像是一根火柴被刺啦划着。他的眼睛骤地熠然闪亮。 唇角简直压不下来,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嚣张。意外地窥探到吴优的隐秘心思,简直像发现了新奇大陆, “想什么呢?我只是很讲究。”她脸上一僵,掩饰得太不自然。 嗯,吴优一向对自己用的东西比较讲究。虽然李执不是东西。 吴优觉得自己才不是在意李执呢。她从小就挑剔:书本一定不可以有折痕;喜欢的玩具别人碰过想扔掉…… 以至于,爸妈偶尔还会教育她:“悠悠,不要太自私。” 孪生兄妹同天过生日,家里买了哥哥平常最爱的榴莲口味蛋糕。吴优突然说好臭啊,一口也不吃。 黎老师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这个女儿是比较难搞,明明记得她偶尔会吃点榴莲酥的。 父亲则拿上钥匙,出门开车,临时买了个抹茶蛋糕。或许是时间太赶,那蛋糕并不完美,抹面都不平整,吴优吃了一小块,就剩下了。 蛋糕如此,李执也如此。吴优不喜欢李执和其他女人有关系,她希望他只能有她,乃至在认识她以前。 她知道这很霸道,自己又不是没有前任。可他的腹肌只应由她来抚摸,他的眼睛只能看着她。 昨晚镜前的狂乱里,吴优被强烈的刺激弄得异常清醒,注视着叠合的彼此。 她就那么侧过脸,面颊贴着皮革饰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混乱的残影。 被谷欠念冲昏了头的男人熟悉又陌生:把她的退弯折打开,欺身压上;或是逼着她跪伏在矮凳,从后面狠撞。极尽花样,忘情地动作。遒劲的身/体把吴优拍打成大风天里摇曳的枝条。 最后释放的那一刻,李执全然迷醉着。 她看着他退跟的肌肉群绷直,摸着他精悍的要身浮起薄汗,耳旁是他发出的性感闷哼,都是因为她,都只属于她。吴优也在同时大雨淋漓。 她爱他,他就是她选中的男人。吴优的占有欲没有随年岁消弭,反而愈演愈烈。 李执无视吴优睁眼说的瞎话。他算是明白以前沈南雨谈恋爱,为什么总找他分析来分析去。原来谈恋爱是猜谜解题啊…… “她确实在我家住过,但我跟她很清白。” “怎么个清白法隔壁住着位这么漂亮的大美女你都不动心哦,一定是人家没看上你。” ……吴优也没说错,卫晴确实看不上任何男人,以及大部分女人。她就是个纯刺头。 卫晴不高兴的时候,路过的狗都得挨一巴掌。李执经常取笑沈南风,日子过得太顺了没事找虐。 直到被沈南风发现他对吴优的那点小心思,苍天饶过谁! 吴优质问得酸不溜溜,一盘饺子都蘸不完。李执被她那傻样逗笑了。 食指捏了捏她的鼻头,再点了下她的唇尖:“隔壁住着悠悠这么漂亮的大美女,当然动心了。……也确实不清白。” …… 话茬绕到了自己身上,吴优突觉羞赧,还不习惯跟李执这样相处。以往她毒舌冷眼,李执也分毫不让。 不会是想蒙混过关吧!她可不会被花言巧语迷惑。 吴优正呆滞中,李执已两指夹起那张照片。转身走到工作台那边,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份文件袋中。 ……还挺珍惜。 当然珍惜了,沈南风和卫晴分手时说好一别两宽、再不相见。为表决心,两人把定情信物、纪念照片都该寄的寄、该扔的扔。 然后,沈南风后悔了…… 李执刚刚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南风获得米兰服设国际大赏的金奖作品,他们这次新品牌的设计概念就由此衍生。 卫晴穿着,照片的一角还有个“w”的水印。应该是挺重要的物件,沈南风得好好谢谢他了! 吴优等着李执的解释,李执正想安抚。第二遍门铃骤然又响起…… 第47章 我随你姓。 你该不是有那个瘾吧…… 家政的到来让对话戛然而止, 断在了将明未明的节点,像晨雾稀薄即将消散的时分。 吴优一分心,忘了自己在等的外卖, 不留神阿姨就帮她签收直接递了过来。 她翻折药店的包装袋,还是被李执看到了:“你生病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她吃药还不是因为某只禽兽么?可本就是难言之隐, 旁边还站着外人,吴优只能狠狠地瞪他。 李执无端受了白眼, 走过去把掌心覆上吴优的额头。刚刚还软着腰往怀里靠的人, 是脑子抽风还是发烧了 吴优想到就来气,往后缩了缩脑袋想躲, 李执另一只手臂横过来, 勾着腰防止她逃。昨晚在车里衣服脱脱穿穿,后来又是浴室、衣帽间里各种折腾, 别真受凉感冒了。 虽然……他确信她一直精力旺盛、浑身火热。 这姿态太过亲昵, 阿姨刚刚迈出厨房的一只脚, 又快速地收回去了。 吴优想闭眼装死。终于,她也成为不分场合、在外人面前卿卿我我的臭情侣了…… 李执和吴优吃了顿食不知味的午饭。看着对面吴优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实在精彩,一会儿就饱了。 第56章 两个刚刚还在搂搂抱抱的人突然不大说话,显得格外冷清。只是在结束时, 阿姨边做清洁, 边跟吴优搭话带了句“李太太。” ……她差点噎住。几乎没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了一些。 这个阿姨是李执联系物业新请的,确实不清楚吴优的名字。 太离谱的称呼, 她开天辟地人生第一次被这么叫。俩人儿戏地领了证,居然难得有了实感。阿姨也不知道内情,她只能稀里糊涂地应着。 李执倒被她那想发作而不能的滑稽样逗乐, 又不敢太放肆,憋着笑心虚装乖。 用完餐吴优就回了卧室,直到阿姨离开都没出房门。李执才知道棘手,捱到家里只剩两人独处,主动敲门。 “你什么居心?” 吴优开始兴师问罪。 “我没说过,阿姨自己理解的。” 李执没有底气地洗脱,毕竟是他在占便宜。 “可凭什么叫我李太太???我没有名字么?不可以是男的跟随女的么?” “吴”是挺普通,吴率还曾经取笑过:幸好他出了国,她走了商业路子没进研究所,不然家里会出现两只“蜈蚣”(吴工)。但再普通,她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李执回过味来:“下次我让阿姨叫我‘吴女士老公’,我随你姓。” 他不介意,他心里美着呢…… 也不对,吴优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伏击的陷阱,越挣扎网收得越紧。 彼此的这段关系,像机缘巧合误入了高速岔口,想驶离却找不到出口,被逼得提着胆子一路飙车。 吴优白了她一眼,准备合上门用药。 “你还没说生了什么病。”李执从她手里拽过纸袋子,拆了口翻出盒子。 吴优从来没觉得这人这么烦过。凌晨的那场荒唐,她的兴致像一辆疾驰而过的列车,甚至连警报都没有鸣起,就碾过了彼此。 成年人为自己负责,她没办法怪李执。但他确实有点太离谱了点…… 那架势恨不得生吃活剥了她,他以前的女朋友都遭得住么?还有那些脸红心跳的招式,真像是身经百战练出来的。 没想到平日里不肯对她低头、端着克制模样的他,扯掉面具,能这么闷骚…… 可范容说过,认识李执的这么几年,他没有女朋友。那他这些经验从何而来 那张照片吴优也才知晓,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卫晴。在她们的女生小群里,沈南风描述过很多恋爱的甜蜜、分手的撕裂。可惜她跟南风熟识时,卫晴已拿到去欧洲读书的offer出国很久。 那时卫晴和家人决裂,临时搬出去。沈南风把她安排在李执家,也是逼不得已。 沈家对南风感情的态度是:不支持、不反对,底线是在外面得藏藏好。至于带到家里,那是绝无可能。 而那时的卫晴,沈南风如果不稳住看牢,让她躲到哪个酒店。可能一张机票,就逃得不见踪影。 当然那一切都是苟延残喘,最终卫晴还是跑了,真够铁石心肠的。 沈南风有时候挺看不起自己的。和卫晴的这段感情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全部的懦弱无力。让自己平日里那些潇洒做派,变成了可笑的虚张声势。 她不像卫晴一样,可以和家里撕破脸。亲情只占很小一部分原由,沈南风知道自己的底牌:她割舍不下父母的那些资源。它们支撑她毕业回国就可以立刻开设工作室,并被业内买单。 即便她拿到课业第一、荣誉学位,登上知名大赛的领奖台,杂志上介绍沈南风称“才华横溢的新兴设计师”。 这些像天边梦幻的云彩,终究是要落地成烟雨,才能长久不息。 她不是忍让父母,而是败给了自己的野心。和卫晴的分开,体面上讲是异国发展分歧,根源沈南风却心知肚明。 这也是她为什么发狠工作,放着走顺的旧渠道不做,跟李执、沈南雨一起新创品牌的原由。 独立,才能自由。 沈南风的小众取向,决定了她的恋爱是注定荆棘满地的狭径。吴优本以为她和李执的恋爱不同,应该是那种常见的都市男女组合,就像一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 靠近了,闻到一股辛辣味,不是水、是酒。 嗯,现在她怀疑,李执有某些小众、甚至阴暗的癖好。 李执当然不知道吴优此刻的想法,这么得乌七八糟。他正在仔细地翻看手中的包装盒,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药效、适用症…… 看着看着,李执脸红了。 他反应过来,明白吴优为什么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门铃。自己昨晚真是上了头、失了智。可她没说过一个不字,甚至……还隐约跟自己较上了劲。 吴优又急又气,垫着脚、够李执的手。这男人,老是利用身高差压制她。但她是会用阴招的,看李执攥着药不松手,就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臂。 反正,他身上也不差这一处牙印,背上、腰间一道道刺目的红痕,都是她的功劳。 “出去!” 吴优终于夺了药,转身往里面走。 李执带着心虚和后悔,本以为她昨晚会十分享受,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说话都没了立场,心思好像悬在杯中的白茶针叶上下沉浮。 吴优当时确实很投入。酒精和多巴胺的双重刺激,勾得她不受控地弓身迎合。再加上习惯跟李执一绝高下地斗狠,根本没想过要停,最后晕晕乎乎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 等醒后过了兴奋点,隐秘的痛觉才提醒她,是操劳过度了。 “肿了?” “你受不了怎么不说呢” “说了浴室做完一次,我们就不继续了。” 出于懊恼,李执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炸裂。 光天白日,晴空昭昭,虽然室内只有彼此两人,说这话题还是有点尴尬。 他们之间,好像从来归属于逼仄的暗夜,坦诚相见总是在错杂的昏暗灯光里。 他又有点委屈:昨晚吴优并不沉默,好听的咿咿呀呀就没断过。一开始在车上还是自己坐上去的,最后也是把他夹得欲生欲死,潮红的面颊上看不出半点难受。 早上仔细回味,李执还以为自己表现这么好,悠悠应该会很满意吧 看着这位罪魁祸首,还一副无辜的模样。吴优决定不再给他留面子,直接戳破他。 “李执,你该不是有那个瘾吧?” “什么瘾” 李执一脸茫然。他现在烟基本不抽,酒量虽好、但不贪杯。她说的瘾,莫不是……性/瘾 换李执铁青着一张脸了。吴优可真会扭曲事实,恶人先告状。当初不是她自己大放厥词么: “早就腻了高医生那种文静书生。” “不如换个年下弟弟,高低得体验回下不来床的‘青春活力’。” 兔姐在旁边添油加醋:“年上也行,关键看技术。” ……那时的吴优,生活、工作处处触礁,午夜时分坐在雨夜小酒馆的吧台旁,和姐妹们肆无忌惮地说着浑话。 为了这些神神鬼鬼的话,李执可是健身加练了不少,甚至还换了一个肌肉塑型更好的私教。暗自想想,都觉得过于羞耻。 至于技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他只能自己揣度,努力专研。一不小心就学过了头,各种样式挑花了眼,都贪心地想用一用。 小朋友才做选择,成年人都是all-in,何况是这么成年的事情。李执像献宝一样全盘托出、任君采撷。 吴优跟他想的也有出入。不都是说这种时候,女人会软着嗓子,欲拒还迎地推拒着“不要”么? 她则是像水蛇一样扭着腰,热忱地说,“抱我”。 李执当即心下一沉,原来吴优之前说的不是醉话,她对这事需求确实比较高。咬咬牙顶上,男人这个时候怎么能不行呢? 有好几次,决堤的洪水即将漫灌而来,李执靠着强大的意志围堵。悠悠还没够,他怎么能停 吴优以为李执不说话是默认。谁知下一步他低下头在耳边提醒。 “悠悠,你在贼 喊捉贼么?是谁说喜欢肌肉猛男是谁想体验一夜七次是谁跟人研究尺寸时长” 有瘾的另有其人。 ……吴优再心大,这时候也知道害臊了。这人,居然偷听女孩子聊天 “我去接我妹回家,防止她被你们带坏。顺便,看看你啊。” 李执食指曲起,蹭蹭她滚烫的脸颊。 第48章 挺合眼缘。 来自过去的素笺。…… 吴优突然回想起那些个如水的秋夜, 李执倚靠在吧台等琢子,偶尔在灯影里与她视线交错,才说上那么两句不咸不淡的怪话。 她以为, 他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就像李执一直误会,她看不上他。 吴优扶着李执的手臂, 踮了踮脚尖,靠过去吻上他的唇角, 微微泛青的胡茬带着剃须水的气味, 简单清爽的薄荷香,轻轻刺痒肌肤。 “傻子, 开玩笑的话你也信……” 第57章 “可以不信, 但我不喜欢在你面前认输。”即便是玩笑话,李执也想让她知道, 他可以。 “好幼稚……”吴优把脸埋在李执怀里。终于看透他的那么多次阴阳怪气, 不过是一只呲了毛的猫。 忽又抬起头坏笑逗他:“可昨晚也没有七次吧” 她眼睛再次弯成好看的月牙, 里面漾着星光。是一贯恶趣味得逞后的促狭表情,却不再惹人抵触。 李执不入圈套:“我即使没有经验,也有常识。”不知道她从哪得来的浮夸认知,害他跟着起了攀比心、失了轻重,原来只是口嗨。 “没有经验”吴优很会抓重点, 转动的瞳仁漆黑如墨, 盯着他的脸探究着。 “现在有了。”李执拿指尖碰了碰她的小巧鼻头。“以后我轻点,受不了要出声,别逞强硬挨。” 吴优把脸埋在他怀里, 仿佛嗅到了夏日的清风,细不可微地应了声。 李执顺势在她耳垂旁低声:“药拿来,我弄伤的, 罚我来抹。” “你滚!” 太阳还没落山呢,某人就要白日宣淫。 * 元旦节后,李琢从北京项目短期调回沪城,发现家里的氛围却与之前天差地别。 琢子是知道的,优姐负责的直播新业务量能上了新台阶,和范容的达人圈打通了渠道,在公司势头正猛;哥哥的新品牌线上预热反响也十分不错,恰逢喜事。 两人大概是因为工作上合作顺利,才能维持住表面和平的。 对吧。对吧? 直到某天看到,出差回来的李执一到家,行李箱还没放好,就被吴优迎在门厅拥着激吻。……虽然早有些心理建设,琢子还是当场石化。 过去两人如斗鸡般互怼的场景碎成渣渣。 陈宴也直面过这种境地,更加猝不及防。 他本想躲开吴优,再没参与过各种可能相见的场合。 有次同事邀请一起去听听爵士喝点小酒,看到地点时,陈宴愣了,然后没犹豫就失了约。 那是雨夜酒吧,吴优在这里第一次说出那么疏离的话:“不要再做没有边界感的事了”;也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聚会时,她宁愿找借口假装往反方向,也不肯坐十分钟他的顺路车。 昔日亲密挚友,如今洪水猛兽。 陈宴以为他和吴优的交集会越来越少,他想维持自己体面的绅士做派。 城市里漂亮可爱的姑娘那么多,没人会在快节奏的当下,为爱情要生要死。 那太傻了,他劝诫自己。 谁知道机缘巧合,却在感情的迷途上越陷越深。 陈宴在朋友圈看到了吴优参加的项目峰会,她一扫秋天的阴霾,终于在年底拿到了自己应得的回馈。 他也看到了吴优转发李执的品牌上线,那堆旧相识都在下面打趣起哄,连萧薇这位“娘家人”都跟着点了赞。 挺好,俊男靓女、一切顺遂,再与他互不相干。 只是没想到下一刻,陈宴就在公司的季度项目会上,看到了李执的品牌z-wind。 投资公司跟着风口走,新消费品牌确实是热点方向。陈宴不久之前还跟李执寒暄过,可以帮忙牵线融资。 但那只是他用来试探的引子,借机搭话,窥探吴优与李执的感情进度。 现在,没必要了。 上司在项目会上对z-wind的商业策略大为赞赏,十分看好。陈宴当然赞同,那是悠悠主导的策略,工作上她一向优秀。 可他依然在项目会上直喇喇地表示这品牌资质一般,仿佛没读懂气氛般,明确反驳。 上司不禁诧异,一向圆滑会打配合的陈宴,竟然这么生硬地否定一个项目。虽然面上挂不住,依然重新评估起自己的判断。 陈宴是手下的得力干将,上司卖了个面子。但仍留了回转余地:“陈经理,再带着手下研究员做下分析,这个项目另行定夺。” 次日,陈宴拿过一叠厚厚的文件,走到碎纸机前。平日里这些工作都可以交给行政秘书代劳,但今天他选择自己亲自动手。 日上已三竿,阳光和煦。光线射入金融大厦32层的落地玻璃幕墙内,把人笼罩在温暖中,几乎忘了是冬季岁末。 陈宴单手拿着咖啡慢慢啜饮,另一只手无聊地叩打着机器,似乎十分闲适。条形百叶数不清的横向落影,将他的脸分割得看不出神色。 “嘎吱、嘎吱”,单调连绵的声音里,两位研究员昨夜加班做出的项目报告,被碎纸机无情地吞噬掉。详实的内容、缜密的逻辑、精准的格式,可惜归属都是墙角的垃圾桶。 陈宴根本没看一眼这份报告。 他没好心到给情敌的事业添砖加瓦,不添堵都够好心了。至于投资项目,公司有无数个备选目标。 快刀斩乱麻,既然不想再产生交集,不过是顺手推掉一个项目。 陈宴没觉得自己做错,投融资工作本就收益至上,人和人也合该如此。 反正李执也挺傲气,他没有通过自己,而是从其他途径把计划书递到他上司那边。看来彼此都懂,大家的寒暄只是套路,其实不带善意。 陈宴一张一张地慢慢粉碎,却还觉得徒劳。李执也许能找到其他融资,毕竟投资公司不止他们一家,而悠悠却只有一个。 视线落在走廊的尽头,一席卓卓的身姿映入眼帘,比如这位新同事jocelyn。与她入职介绍的初次见面,陈宴就觉得是个分外养眼的姑娘。 后来,在某些共同开会时的侧影里,陈宴隐约品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jocelyn跟悠悠有点像…… 她们都是修长灵巧的体型,精力旺盛的体质。笑起来都眉眼弯弯,实则并不是娇软的脾气。背景也有些相似,一样都是中产家庭,良好的教育经历。 陈宴曾经尝试去接近jocelyn,像身处迷宫终于看到了一处光亮,却发现那不一样。他徒劳地走了一圈,又无奈回到原处…… jocelyn是聪明人,她刚从新加坡分部调任国内,在沪市朋友不多。懂陈宴起初的那点试探,也默契地假装看不出他后来的撤退。 反而装着糊涂,两人在公司里算是能闲聊几句的朋友。 也许是类似的气息相吸,上次在吴优公司楼下,jocelyn与悠悠还打了招呼。她多年海外的经历,人也潇洒开朗。两人站在一起,那份细微的差异更加明显。 jocelyn不是悠悠,她们有着99%相似的舒展轻盈,但陈宴知道吴优有另外1%的执拗纠结。 并不是吴优与陈宴多交心,而是自幼相识的二十年太漫长,一圈圈年轮的增长日积月累,不需要言语去交代。 就好像飞腾而上的气球,与随风飘荡的风筝,远看没什么不同,只有看着它们升起的人,才知道差别。 jo celyn也看到了陈宴,她今天穿了件米白丝质衬衣,搭浅灰色鹿皮绒短裙,在近午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款款走来,揶揄道:“yuri,这么亲力亲为” 陈宴这个职位,还在碎纸机旁边站着,一张张地做小朋友们的体力活,确实有点少见。 他侧立着,微微一笑:“久坐对颈椎不好,起来动动。” jocelyn了然于心地点头,捧着杯子倚在旁边闲聊:“昨天的季度会有什么好的项目么?” 两人分属并列的投资部门,并无竞争关系。之前那点似有似无的暧昧消散后,偶尔会互通有无。 “都是些小虾米,没什么花头。”陈宴看起来兴致索然。 jocelyn勾唇:“听说了,yuri对这批融资公司很不满意。未必是它们不行,而是陈少格调高。” 陈宴在季度会上驳了部门总面子的事不胫而走。大家都说笑,到底是老底子深,说话就是比较大声。 他无奈地嗤笑了声,似乎习惯了这类调侃。自小以来的背景映衬,摘不掉、躲不开。 风吹动,最后几张文件被吹落在地上。陈宴俯身去捡,修长的身材弯下,即使做这么局促的动作,仍不掩矜傲。 jocelyn抱臂在旁边侯着,几张a4纸翻滚飘起,又落在她脚边。春花坠地、悄然而至。 她闲散得瞟了一眼,突然也伸手拾起一张。纤指若玉笛,拈起纸张,拨弄着这页来自过去的素笺。 jocelyn拿的那页只是几位创始人简介:名字,背景,小副照片。 都变了模样,不复少年青涩。 陈宴看了过去,以为她在帮忙,作势去接那张纸,继续放入碎纸机。 谁料jocelyn收回手,突然很认真的样子:“这项目就挺有意思的啊。” 陈宴觉得邪门了……那纸上就那么几行字,jocelyn怎么看出来门道的 “陈经理介意发我一份资料么”她似乎很有兴趣。 陈宴当然很介意,他挑了挑眉:“这就是我们老大推荐,我反对的那个项目,怎么也入了jocelyn的眼” 然而对面的女人仿佛没见他的弦外之音,淡笑了下:“是挺合眼缘。” 第58章 第49章 少年情谊。 破坏欲被激起。…… 旧历年尾, 空气中弥漫着欢庆的气息。沿街的法桐披挂的霓虹彩灯,暮色里跃动成火焰,点燃冬夜。 剥离了花叶, 枝杈染上暖色。城市里的人们,好像在一枚琥珀中穿行。 陈宴是在这样的氛围中, 再一次“遭遇”吴优。不期然而至,像兜头的一盆冷水。 那天他是去拜访李执公司, 推进融资计划, 一切皆因jocelyn在上司那边不遗余力的游说。 起初陈宴很抵触,也想不明白, jocelyn怎么突然手这么长, 对别人的项目分外感兴趣直到翻看李执的公司资料,这地名有点眼熟。敲入公司内网系统, 调出jocelyn的入职简介, 果然…… jocelyn移民后在新加坡读完大学及硕士。在此之前, 她是土生土长的h洲人,和李执就读同一所高中。 陈宴直接去了jocelyn办公室,敲了敲房门,在她对面坐下。好整以暇,颇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yuri今天有闲心”jocelyn笑眯眯得问他, 仿佛早会上的针锋相对并未发生。 “我还以为jocelyn职场上是很泾渭分明的。”陈宴意有所指。 “当然, 我们作为投资人,只是代理而已。一切要以公司收益率考虑。” jocelyn无谓地耸耸肩,分毫不让地顶回去。她走的流程很标准合规。反倒是陈宴, 连研究员的报告都没看就下了结论。 陈宴是什么人啊?公司里一贯的清隽贵公子,最讲做事腔调。遇到不同部门项目纷争,也时常做大度模样。 突然这么咬着不放, 她隐隐觉得,陈宴像是跟李执有过节。 “直说吧,我跟对方创始人算是故交。”jocelyn唇角扬起,毫不避讳地吐露真言。坦坦荡荡,让陈宴一拳打在棉花上。 陈宴打量了对面的女人,她多年海外履历,向来不喜人情世故。在公司一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态度。 挺好,陈宴突然没了意见。歪打正着,事情有了另一条方向。jocelyn和李执之间似乎有点渊源,如果是简简单单的同学关系,她何至于这么坚持 一个外形和履历同样漂亮的女人,还搭着点年少情意。就算李执跟她是清白的,悠悠眼里又是两样了。 陈宴了解悠悠,她占有欲极强,还争强好胜。黎老师跟他母亲抱怨过很多次。 于是,陈宴180°大转弯,不仅在上司面前表达出对这项目的浓厚兴趣,还主张请jocelyn加入。 意外的是,jocelyn却少见地踟蹰了。她推脱着:“yuri的项目,我怎么好插一脚。” 竟带着丝羞怯的模样,完全不见一丝之前的凶悍影子。 陈宴觉得挺有趣,甚合心意。主动推进项目,难得地加班加点,赶在春节前约李执见面。 反正,山不转水转,jocelyn回避,他还可以试探李执啊…… 当陈宴在李执办公室谈完公事后,两人做闲散状聊天时,他仿若随口地补了一句:“其实这次项目本来没那么顺利,我们林副董对新消费品牌的投资,考察的方面比较多,要审慎定夺。” 李执略颔首,眉眼间带笑:“得感谢陈公子鼎力相助,还是人熟好办事。” ……他回得诚恳,姿态却端得不卑不亢。其实,z-wind品牌的投资意向方不止一两家。 这个品牌不止是他的,沈南风、沈南雨加起来也近半占股。大家手上都有一些融资渠道。陈宴的公司是行业顶尖,当然是首要目标,他们自是下了一番功夫。 比如,提前找契机递的商业计划书,拿到陈宴口中林副董的支持票。 到陈宴嘴里,成了反对票。 这并不意外。毕竟在陈宴眼里,他们,算是情敌。 而李执并不认同。连桌都没上的人,算什么情敌 就连高医生这位板上钉钉的前任,李执都承认地勉勉强强。 高医生不过是悠悠找的一个“标品”。带着目的、看中实际、明确而规格化。 自己才是她机缘巧合、歪打正着的爱恋。混沌不清、来回拉扯,她还是愿意接受他。 相爱就像一场感染。他和她,排斥强,抗体多,似乎最难调和 可温度愈加灼热,高烧漫过彼此的身体。 陈宴能觉察李执答谢里的矜傲,他无所谓。此行并不为邀功,下面才是重点: “多亏我们公司的jocelyn许知瑶经理很喜欢这个项目,在高层那边多方推介。jocelyn原来和李总有同乡之谊,怎么不早介绍一下” 打官腔陈宴一向擅长,此时故意把话说得端正缓慢,就为了细细品味李执的表情。 很好看…… “许知瑶是挺热心的,很多年前的同学,已经不大联系了。” 李执是经得住事的人,面色仍旧无波,但放置在文件的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落入陈宴耐心伺守的眼睛里,十分瞩目,这趟来得称心如意。 jocelyn的避而不见,李执的含糊其辞,某些联系昭然若揭。陈宴还把这种回避理解成暧昧,像是男女间明明藕断丝连却故意假装不熟的违和。 陈宴不知道,李执也不知道,吴优早就听过许知瑶这个名字。 此时此刻,吴优在忙别的事,她在工作呢。 工作时怎么能搞情情爱爱呢?下午的项目会堆成山,她连李执的信息都没来得及看,就一头扎进会议室。 临近年底,吴优终于一改今年的颓势。因为最后一个季度的直播新业务,拿到了特殊绩效表彰。不止斩获丰厚的年终奖,还意味着下一年中,可以进入特别晋升选拔,升任高级管理序列。 中层和高层,是完全不同的角色。可替代性完全不同,名头的背书价值也迥异。吴优觉得自己真犯贱,峰回路转,立马又干劲满满。 没什么丢人的,为大公司做事就是这样的,银货两讫、非常公平。 李执眼 中因此闪过了一丝失望,像忽闪而过的火星,很快又熄灭。 在元旦前后,吴优在公司内还焦头烂额时,他曾经邀请过她去做z-wind新品牌的策略总监,趁着还没引进融资。 那时她正伏在李执一侧臂弯,额头细密的汗粒洇湿鬓角,空气中残留着方才的袅袅余韵,像拉丝的蜜糖绵延不断。 吴优整个人呈放空状,缓缓地把呼吸匀平顺,像是刚从河岸重回水底的鱼。 听到李执小心翼翼的提议,她忍不住想笑。他还真是老谋深算,精挑细选了这么一个她意志稀薄的时刻。 仿佛是为了加深疗效,李执在她背后贴上去。湿软的蝶吻落于吴优的肩胛骨,耳旁是他低语呵出的气息,卷她再入热带雨林。 茂密的叶片遮蔽天光,吴优抓不住着落。她几乎想“嗯”那一声,然后就不管不顾软在他怀里。 跌跌撞撞,快要走不出情/欲的漩涡。 够无耻……以身为饵的手段,他现在是越来越谙熟了。 可李执不知道,若没有这段关系,吴优反而早就答应跳槽过去试试了。 她本来是想考虑品牌方工作的,可一上来就搞“夫妻店”不太好吧。何况,两人还是开始得扭扭捏捏的假夫妻。 虽然,现在也是夜夜笙歌的真鸳鸯。 因为珍惜,所以畏惧改变,吴优把头埋进重叠的棉被中假寐。李执无奈地撑起手臂,俯视着这只小鸵鸟。 隔了几秒钟,柔软的嘴唇退避,替换上尖利的牙齿。他乖乖地听了她那么久的指挥:“左边”、“右边”、“那里”、“嗯,就是这里”…… 好好服侍,却毫无收获,当然要悉数讨回来。耐心耗尽的男人,像御风而行的山火,满山漫野地烧过。 很快她就变成被摘下的花苞,揉烂了、碾碎了,压榨出汁。咬痕遍布月退根、月要窝和月匈口,李执实在小气…… 此刻吴优还顶着这副疲软的身体,在将晚的街边等他。已经习惯了浅蓝色点亮暮色,载她于车河中同游归家。 今天却因为繁忙,漏看了李执推迟的信息,多等了那么一刻钟,吴优的唇角已略带上不满。 她打开副驾车门,声音接踵而至:“好冷呀,开了一天扰人的会,下次能不能早点,不要让我等很久。” 是抱怨,也是撒娇,满满的一瓢,全泼了陈宴一脸。 原来平日再冰冷理性的女孩子,在恋爱里,也是会变了模样。像一簇倏忽间绽放的烟火,刺伤了他的眼。 晚高峰的街巷旁是刚下班的年轻人。或牵手或挽臂的小情侣,和车窗内的这对儿很衬。 陈宴是那个局外人,大年夜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唯独他门庭紧闭。 一夜鱼龙舞,灯火阑珊,伊人已不在。1 吴优看到车上的陈宴,玉面若霜寒。愣了一下,并不知他翻转倾覆的情绪。 她转身去了后座,却仍不安稳。三人闲聊着,偶尔遇到红灯,吴优从驾驶座后面探出一只手,伸食指戳了戳李执的臂膀。 第59章 小声嘟囔:“怎么不去上次元旦那家餐厅跟你说过的,我喜欢那道花胶螺头鸡汤。” 李执随口敷衍:“临时订不上位,下次再带你去。”他也较真,这次不行。跨年陪悠悠去吃饭的地方,怎么会请陈宴一起去。 就是这种细水长流的狎昵,分外膈人。陈宴的破坏欲被激起,突生好奇:悠悠知道李执的少年情谊又会是什么模样 第50章 沿流溯源。 有关青春,无关风月…… 从外面回来, 一身寒凉。吴优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就上床休息。 难得她这么懒散,看起来情绪又有点蔫吧。李执坐在床边, 右手附到她额头去试温度,倒是正常。 刚刚吃饭时陈宴好几回将话题引到这次融资, 吴优可能是白天工作太过疲累,兴致不高。 李执脊背挺立靠着椅背, 扫了陈宴一眼, 似夜色清冷。他问心无愧,下午就决定跟悠悠交待了。外人别想插一脚…… 吴优抓着他宽大的手掌往小腹带。李执了然, 顺时针慢慢揉按。感受着男人掌心的温度熨帖, 渐渐暖了过来。 李执帮她压了压被子,起身去给吴优煮红糖姜枣茶。哄着她喝完, 他也换了套睡衣上床。从后面包裹着她, 指尖继续在小腹打圈。 熄了灯, 在黑暗中说话。 “我们春节什么时候见面我开车去你家找你。”节前也就剩几天,趁着这会空隙,早点把之后的安排定下。 难得的长假,李执打算带母亲去周边海岛散散心,开年后工作忙就分身乏术了。 而吴优, 自然要回家过年的。今年吴率终于搞定教职, 要在国内多待几天。 李执略带点遗憾,沈南雨和乔靓已经同游过两次,他和悠悠却总缺机会。 这样, 如果中间不见面,两人就要分开起码半个月。 “太赶的话,就等你回上海再见。”吴优闷声应着, 整天住在一起,没必要这么难舍难分吧。 “正月初四是情人节。”李执拿嘴唇贴了贴吴优的脖颈,提醒她这是个重要的日子。 真是没有仪式感的女人。 哦,他早就盘算好了呀……吴优用脑袋回蹭他胸口:“就初四见好了。” “那趁着年没过完,我顺便拜访下你父母”李执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 原来,他盘算的事不止一件。 吴优滞住,他们开始于一场冲动的玩笑。先成为法律上的夫妻,才终于做了情侣,实在不明不白。 这场爱情是一篇倒叙,沿流溯源,寻找的不是结局,而是起始。 吴优头疼应付黎老师的说辞,到时候必定将李执的家底都要翻一遍。 恋爱的时长也不太够,见完家长的下一步是什么结婚 不对,他们已经结过了。那先离了再结流程好复杂,大脑死机。 她装傻起来很有一套:“情人节又不是母亲节、父亲节,见他们干嘛,陪我不就行了?” 李执手上没停,脸颊贴了下她的后背,无奈地“嗯”了一声。 觉察到他的那点儿失落,吴优转移话题:“好困啊,浑身没劲。” 李执知道她在有意示弱,蒙混过关,却也知道她生理期确实虚弱。 还是被安抚了下来,连带心中另一件事也搁置,找不到由头解释。 两人之前嬉闹着刺探过彼此。吴优问他:“我算是你的初恋么” 李执不想见她得意忘形,压了压她的气焰:“也有过其他感情经历,那时还小。” 穿校服的年纪已经遥远,就像褪色的毕业照一样模糊。少年的情愫最为单纯,最懵懂的时刻也只是书桌下的勾勾手指,或是等你放学后并肩同行。 说是恋爱,更像首即兴的朗诵诗。 一唱一和,有关青春,无关风月。 也许本可以变为一段佳缘,很多人都起哄过他和许知瑶。一切却戛然而止,像一声短促的蝉鸣,终结于高三那个暑假。 八年,可以让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李执早已不再耿耿于怀。 可再成熟的男人,在心爱的人面前,又会变回幼稚的男孩。 比如李执跟吴优提起这段经历,只是为了攀比:你有前任,我也不是一纸空白。 怎么不是呢?当初是谁被一支唇膏诱去了初吻还是用过的、粉嫩色、女士唇膏。 摸爬滚打,李执见过一些女人,却鲜少有悠悠这样:比矜持多了丝生动,比风情添了缕天真。 他以为她看不上自己,拼命后撤。她又作贪玩孩童状贴上来,似乎是一道躲避不及的神谕。 后来,李执对她束手就擒。每次灵与肉的交合,是轰鸣而过的列车,碾压过彼此,破碎、糅杂,骨血成渣。 这是踏入社会八年后,他的选择。恰好的年纪、刚好的人。 李执当然还记得许知瑶,今天下午也有一瞬触动。陈宴的话意有所指,却透露了许知瑶的助力,她还记得他。 而许知瑶没有来拜访他,想来是类似“近乡情怯”的感情。 就像他仍保留了许知瑶多年前的书信,隽秀的笔迹渐模糊,李执却从未主动找寻她。 他们有共同的校友群,虽然万年沉寂,现代社会,想找一个人总有千般手段。 李执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那段情愫就像季节限定款、过期下架。由作业本、成绩单、篮球赛……构成的世界太过单薄,他正在穿行更嘈乱的现实人间。 许知瑶也懂,比如她18岁时,喜欢李执是因为他成绩不错但并不多言,是因为他高高帅帅有着干净的笑,是因为他该出头时会为怯懦无助的小伙伴向地痞斗狠。 他有那个年纪男生少有的坚定和温暖。许知瑶忍不住靠近,又在那个夏天的岔路口离别。 她看到他变了,走了条更少人走的路。听大人说也正常,这里商贾风气盛行,很多人都幻想乘风上枝头,赚得盆满钵满。 18岁的心思能有多繁复多长久呢?既然如此,她写信埋怨一通然后选择分道扬镳,而李执,并未挽留。 后来许知瑶才知道,李执在那半年里母亲检测出癌症做了手术。他没有诉苦、一如他不去求和。 李执是一个拿到牌就打,鲜少抱怨的人。 当二十多岁的许知瑶,站在跨国企业会议室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每天出差奔波千里在凌晨落地…… 回看那些过往,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不可否认那份情意的珍贵,是悄然入夜的春雨,恰巧坠落在他们的身上,润泽年轻的心。 许知瑶看到了商业计划书上李执的近年履历,衬衫西服的他稳重内敛、褪去青涩。 那一行行小字描摹着一步步来时路,筚路蓝缕、栉风沐雨,很庆幸李执也没有留在原地。 仅此而已,相见不如怀念。 许知瑶觉得,李执可能已经拥有了相爱相知的女朋友。 陈宴不这么认为,他见证过吴优和李执的最初,像两只针锋相对的斗鸡。 悠悠并不是好相处的女孩子,她攻击力十足。是料峭的山石,是湍急的飞涧。可以远观,可以入画,不可近临足下。 陈宴喜欢吴优,是源于二十年成长的羁绊,也是因为吴优把他当多年老友,极少发脾气。 李执却正好相反,那时吴优对他可是极尽挖苦。李执凭什么爱上吴优 陈宴推断是因为脸,毕竟悠悠很漂亮,性格却这么差。总不可能是因为性格吧? 陈宴赶在年节前,去a司谈了个无关紧要的小项目,“顺便”跟吴优约了饭,“不小心”透露了许知瑶的存在,又详尽地介绍了她的背景。 以及,给她看了许知瑶的照片,跟吴优气质还真有点像。 或者可以说,吴优跟许知瑶的气质有点像。谁先谁后,一清二楚。 吴优回想起上次许知瑶在陈宴旁边,两人恰巧打了个招呼,真是分外有缘。 陈宴还“无意中”透露了,许知瑶不像吴优,她脾气很温柔,待人和煦如春风;家境也更好,独生女移民多年;背景更多元,海外留学工作经验。 最后一天班,吴优上午难得清闲。年终奖到账,刚刚看了会儿车。她脑海突然冒出几个熟悉的词:“减配版”或者说叫“丐版”。 外观设计看起来差不多,内里性能与“旗舰款”却有不少差距。 是购车者因为预算不足,退而求其次的备选。 嗯,关她什么事!前任是什么稀奇的物件么?她也有。 以及,这关陈宴什么事!倒是热心肠的好人一个。 陈宴最后问:“吴率几号回来的年后一起聚聚初四还是初五” “初五吧,初四我要跟李执过情人节。”吴优快速运用排除法给出答案,仿佛没领会刚刚陈宴那一堆含沙射影。 陈宴被狠狠噎住……悠悠,还真不按常理出牌。 他缓了好一阵才补充:“jocelyn今年回h洲祭祖,和同学聚会。” 第60章 吴优终于耐不住了:“陈宴,如果你暗恋许知瑶可以找她表白,而不应背后八卦别人。” 用她一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语气。 似乎,刚刚的话语对吴优毫无影响,毕竟她以前就知道许知瑶,还是从李执母亲口中。 顾秀清说吴优,“和瑶瑶的气质有点像”。 可是,当吴优回到办公室,还是在洗手间镜台前待了很久。出来时鬓角的几缕发丝有点湿,委屈巴巴地贴在脸颊耳侧,像冬天蛰伏的兽。 * 下班的时候,吴优跟兔姐她们互换新年礼物,抱着好几个礼品盒出了大楼。 李执已经早早地在等她,浅蓝色的车子很是鲜亮地停在泊位,像远山上的一抹浅雪般吸睛。 远远地看到她走过来,手臂被喜庆的节礼占据,人也沾染上节日的色彩。 李执下车绕过去副驾开门。吴优低头钻了进去,他掌心顺势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手感不错,唇角扬起。 “哎呀,不许弄乱琢子给我做的盘发。” 李琢好久没回上海,每日抓着吴优试验她最新学会的汉服发型。吴优今天斜插着一把扇形的珍珠排簪,温婉替代了干练。 李执不懂发型,只觉得这样的悠悠不太一样,十分新奇。夸了句,“好看”。 吴优心下一动,扭头问他:“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女生” 又不是学生,过年前还要期末考试?怎么突然有道“送命题”李执快速地回,“你这样的。” 吴优自嘲地摇摇头,李执有时挺爱敷衍人。比如她之前问他,是从什么时候爱上的她。 李执永远都是那套回答:“从第一面,一见钟情。”表情还特认真。 “” 吴优以为李执在故意逗自己。毕竟第一面,俩人可是一个人白眼,一个人回瞪,这样“眉来眼去”的。 那时,她直接讽刺他智商比琢子低多了,他也把她的工作贬成中介掮客。怎么都不像能激发爱意的交流。 吴优有过另一种解读:一见钟情,又称见色起意。 她是毒舌、脾气怪、爱讽刺人,可毋庸置疑,她的脸李执十分喜欢,就像她也为他的眉眼着迷。每回亲热时他细密的啄吻落下,都让她确信这喜欢的货真价实、不掺水分。 现在不敢细想,他的喜欢,是偏好还是沿袭 第51章 鸾鸟展翅。 想放烟花,也想你。…… 吴优回到了w市, 家里那套三层老别墅墙面略斑驳,庭中香樟树已逾二十年。见证一双子女学业有成,又散至异国他乡, 难得有这般热闹光景。 她整整一年没见哥哥,上年吴率因为忙论文在家只待了两天, 就去欧洲参加学术论坛。今年终于搞定了教职,可以过个清闲好年。 黎老师和吴爸爸有兴致, 决定不在外面预定团年饭, 二老亲自下厨,吴率打下手。连带着叔叔婶婶都在厨房餐厅热络帮忙。 只有吴优游手好闲, 无聊地上了露台摆弄手机。 婶婶正巧抬起头看到了, 打趣黎老师:“悠悠躲起来,是不是跟对象聊电话去了。” 黎昕在码肉酱面筋的手停下来, 无奈摇了摇头。女儿在家一向是这幅不爱参加集体活动的模样。 至于对象一切都满意, 可惜分了。 黎昕也着急, 昨晚悠悠一到家,就下了通牒:年后时间都要留出来相亲。 家里这套房子靠近w大,众多邻居都是学校职工。黎老师已经放话:欢迎同事介绍弟子,广纳各院系人才。 当时吴优正坐在沙发上揉着手腕,慢条斯理地问:“妈, 您是在招婿还是招聘?” 下一句更刻薄的却咽下去:“这些 人, 都不一定够格应聘为她的下属。” 只敷衍道:“我还无心谈恋爱。” 黎昕知道悠悠的毒舌,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特别是关于她自身的事,例如找对象之类, 很是排斥。 今天这样的好脾气,已是难得细雨微风。 半年没见女儿,黎老师的视线兜兜转转又落回在吴优身上。 母女关系大多夹杂着爱与怨, 不停演绎庇荫与逃离的循环。但毋庸置疑,悠悠是她最好的作品。 曾经无数次,黎昕都暗自庆幸,当初冒险留下来这个孩子。 上天眷顾、劫后余生。她的女儿有着出类拔萃的智力和外貌,自小就在同事/邻居圈享有赞誉。 虽然,悠悠脾性并不亲人。 别人的女儿是小棉袄,黎昕的女儿却是台小风扇,时不时吹几句阴阳怪气的冷风。 吴率刚刚从庭院里进来,也盯着吴优,似乎是因为许久不见,多看了两眼。 “悠悠,你坐什么车回来的”他突然问。 好问题,悠悠得想想,想怎么编。 吴优有点心虚地瞟了瞟吴率,“滴滴顺风车……吧……”脑海中浮现出她每天坐的小蓝,对不起了。 等黎老师上了楼,只剩两人,吴率才一副看你老实交代的姿势,等着她坦白。 吴优白天说,“傍晚下班后直接从上海回家。”黎老师盘算着时间快到了,却还不见人影,差了吴率去外面看看。 吴率就在小区入口处,逮住了刚下车的吴优。他刚要打招呼,见吴优神态有点稀奇。她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拖着行李正要遁走。 旁边跟着的,也不像顺风车司机啊……俩人走着走着就不清白了。黏黏糊糊、拉拉扯扯,终于抱在一起。 情人别离,你侬我侬。 看来悠悠和前任分手后,吃得挺好。 吴优为了不被暴露,费心让李执别把车开进小区,费劲提着行李徒步走回家,累得手腕都疼了,还是被发现。 努力全白费……好在,她很擅长谈判。 好说歹说跟吴率达成协议:“她把李执介绍给他,他要替吴优保守秘密。” 为了不让吴率去告密父母,过个清净年。只好满足他的八卦欲,成交! 吴率也不亏。从小到大,他何曾如此拿捏住妹妹啊。吴优永远比他排名靠前,做事快他一步。 别人的妹妹是呲溜着鼻涕的小跟屁虫,他的妹妹却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吴率在吴优面前端不住一点哥哥架子,还好两人出生时间就差几分钟,不然可真丢份儿。 于是李执在回程路上加了吴率的微信。悠悠特地交待:就当多个备用联系人。 她觉得,反正李执也不爱聊天,肯定是在吴率联系人列表里休眠,加就加呗。 ……不爱聊天的李执当晚就跟吴率聊了很久。通体舒畅,一扫之前被吴优拒绝登门拜访的阴霾。 吴优介绍他加了哥哥的微信,不就约等于介绍他认识父母么? 一定是的! 吴率的头像看着也挺顺眼,且熟悉:一身雪服,双手打开,舒展自由。 原来,之前那个在早晨给悠悠发“i miss you.”信息,让李执耿耿于怀的人,居然是她哥哥。 李执热情地打招呼:“哥哥好!”开门见山地把关系摆出来。 ……吴率挺遭不住,悠悠平常在家都不这么叫。 吴率不像吴优,虽然是同一家庭养出来同年同月同日的孪生兄妹,两人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他性格柔顺、做事随和,极少发出贬义评判,算个“滥好人”。 在家里吴率跟父母更亲近,但暗地里他有点羡慕吴优。 父亲吴丰淮是政府职员、母亲黎昕是大学教授,自己即使出了国,也是走的他们的老路。悠悠却不一样,她不求稳定、只愿进取。 既然工作上拿不出哥哥的款儿,吴率本意是,感情上可以帮她敲打下追求者。 怎么可能吴率没离开过学校,李执则是摸爬滚打惯了。一旦李执打起精神哄人,吴率招架不住。 这不,除夕夜吴优毫无疑问又是被催婚对象,吴率还被分配任务介绍几个同学。 已经被策反的吴率悄悄发微信给吴优:“你现在的男朋友看起来就不错。不如趁机端上桌,往结婚发展试试” 吴优想……不用建议,结婚我俩早试过了,现在是愁怎么圆回来。你看他没上桌,其实他早就吃好结账了。 她把那些话当耳旁风,专心吃菜,偶尔划划手机。 群里面大家在发红包拜年。她看到琢子拍的新春烟花,火舌轻舔飞檐,青灰筒瓦染上新妆。对比周遭寂静的都市年夜,眼馋得狠。 “好羡慕!身处禁燃区,我要拉黑你!” “让你来,又不来~” 之前李执邀请吴优一起过年,被她推掉了。李琢也十分遗憾。 琢子皮起来,照片刷屏。不止有远处的景致,还有眼前的家宴,以及后厨安心做菜的人。 今年他们乔迁新居、重回老宅,亲戚旧友络绎不绝。母亲身体不好,李执前后忙碌,待客迎送。 还有当地生意上的故友,难免应酬。 “啧啧,宜室宜家好男人。” 第61章 “无忧姐姐好口福。” 照片里是他,打趣的却是她。吴优面红耳赤,李执全然不知。 “难怪悠悠醋劲儿那么大。”许久没冒头的沈南风接了句。关于吴优把卫晴误会成李执的暧昧对象,吃了好久飞醋这件事,实在太好笑了。 “……” 吴优正想拉黑这堆人。某个仿佛已经被拉黑一样沉默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抱歉,我忙完了,还想放烟花么?”他语气格外诚恳。 已经十一点出头,距离零点钟声不足一小时,四处喜庆又嘈杂。 群里的消息太多,发出来的很快被顶上去,李执在吃饭的间隙找到那条漏看的信息。 “没关系。” 李执在忙她知道,吴优没怪他。再说了,禁燃跟他有什么关系。 “悠悠,还想放烟花么?” 李执又坚持问了一遍。 “想。” 想放烟花,焰苗于指尖跳动,爆裂声冲击鼓膜,火药味钻入鼻孔。乌青幕布上画姹紫鹅黄,是有你的梦。 一切转瞬即逝的那刻,也想你。 吴优伫立于庭中,悬在廊下的灯笼随风荡起,光影密织、交错左右。 李执只撂下一句“等我”,对话框就又沉寂。不知道去做什么,来不及解释,时间紧迫。 她被横纵的线条圈住,像飞虫困囿于纤弱的蛛网,逃脱不出。 秒针又转动一圈,黎老师在喊吴优回屋守岁。院子里那方小小屏幕格外地亮,是暗夜里的一方晴天,调转时空。 吴优第一次和李执视频闲聊,之前日日相见,或是忙于工作。鲜少有这样的时刻,隔着距离看彼此,像透过水底摸天上月。 镜头里也真的只有流水迢迢,黝深夜色里泛几缕涟漪的微光,连那枚月影都已不见。 青石板巷铺陈至远处,拱桥横卧于碧水、苇草茂盛生长在河畔。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吴优察觉到这是哪里:“当心,晚上水边会有蛇。上次你说的。” “这里是有条小蛇。”李执拿指腹虚虚点了点屏幕里的她。 吴优的脸贴在镜头前,唇瓣翕张,红润柔软的舌尖令人恍惚。那么多次窒息濒死的时刻,它蜿蜒探入他口中索取津液,不是贪婪的小蛇是什么 年岁的脚步越来越近,已经有心急的人划亮火柴、点燃焰火,将背后的天空渐染出光晕,翘起的屋脊镶上金边。 “等一下。”画面短暂的停滞后,李执的镜头一转,朝另一方向,变成了略俯视的角度。 他估计是把手机放在高处的三脚架上。吴优的视野里,青草地上是已经摆好的图形,她的名字yoyo,以及……好俗套的心形。 太幼稚太幼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大人,在除夕夜为了她在群里的一句羡慕,临时驱车半小时去采买这些幼稚的玩意,再紧赶慢赶找地方布置。 一无用处,甚至有点傻气。 可当“嘭”得一声,第一簇烟花升空,照亮了河岸,她也沐浴在光线里。 那么挺拔修长的一个大男人,躬身弯腰从后备箱拿出花花绿绿的各种纸盒。 108发银扇烟花,迅疾的、肆意的。10s横扫黑暗。 像鸾鸟展翅,用尾 羽佑庇人间。 也像,初次见面他淡漠低垂、却又不甘示弱的眼尾。 可此刻,李执眉梢舒展,染上笑意。他们的第一年结束了,还会有很多的又一年。 第52章 一见钟情。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 除夕之后才是新年。聚会络绎不绝, 吴优见了两波同学。前任高医生的动态时常传入耳中,据说不仅通过院内轮转,定岗核心科室;马上还要升级为奶爸, 妥妥人生赢家。 直白的艳羡是最好的兴奋剂,吴优远远看着高医生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好不得意。 像有一千只鸭子在耳边呱噪, 有点后悔出来聚会了。本意是躲开家里的唠叨,刚出虎口, 又入狼窝。 啧, 敬的不是酒,而是他背后的资源。每个人都不希望去医院, 却总期待医院里有点熟人攀关系。何况是那种顶级三甲医院 吴优却不再像当初那样颓然, 峰回路转,在年尾自己事业也更上了一层楼, 不输于前任。好胜心得到大大满足。 冷眼斜睨着热闹的人群, 何必拉拢讨好, 只要再添把柴,升上高层的几百万年薪大包,什么医院想住还不是随便住私立vip病房、特需号都可以搞起来。 萧薇听了吴优狂妄的吐槽,简直满脸问号:不是……怎么还有人攀比这些 伸手捂住她的嘴,大过年说病说灾, 也不知道避讳。 吴优当然不在意, 她说话向来只图痛快。大放厥词后的无神论者悠悠,正在脑海中回想着与高医生的旧日相处,觉得稀奇:原来有人自己都没活明白, 就可以繁衍小孩。 萧薇在旁边促狭地打击她气焰:“你俩当初要是没分手,现在你也是被羡慕的即将‘升级’的谈资。” ……她说得委婉,吴优反应了一下, 才气得涨红了脸;陈宴在旁边,难得地对萧薇黑了脸。 却也没错:假使和高医生继续恋爱,瓜熟蒂落走入这场世俗意义上完善的婚姻,这位“奶爸”背后的女人,顺理成章地就会变成了吴优。 年尾的升职加薪不会再有,她依然会是宴席上令人羡慕的别家孩子,却不再是因为自己的成就。 吴优一直自诩聪明,对生活到底是新手,混混沌沌中不经然跨过岔路口。靠着运气躲过这条沟壑,回看才觉得害怕。 萧薇也在人生的转折点,吴优今晚出来就是为了帮忙。她论文答辩完后 ,工作意向还没定。有家上海的研究所到了最后的关键一步,萧薇约陈宴来探探口风,那吴优作为亲闺蜜就勉强得做个陪。 吴优不搞科研、陈宴也不搞科研,但陈宴的父亲和那家研究所的书记是过命的交情。 于是,他们的聚会吹水和萧薇的科研事业就变得息息相关。 这跟她在公司卧薪尝胆,时不时被逼着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也没什么差别嘛。对于当初没走上科研路,吴优突然不再遗憾。 结尾三人还拍了合照,吴优瞟到陈宴在编辑朋友圈,打打删删纠结了许久配文。 嗯,她明白为什么自始自终无法把陈宴纳入交往对象范畴内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话多的男人性魅力真是大打折扣。 矫饰得太多,反而让人怀疑紧要关头真操实干的能力。 【新年旧友,以后也要一起走下去。】 李执也看到了这条矫情文字,以及照片里的悠悠,他照例点了个赞。 于是许知瑶点赞后,很快意识到大家是共友。陈宴果然和李执有私交,或者说私怨。 这在预料之中,陈宴工作里难得不讲道理和风度,事出必有原由。 彼时两人在同一场局上,李执面对许知瑶的疑问,大方地指了指画面中间的姑娘,“我女朋友”。 幸亏他指了,照片里陈宴头偏向吴优的一侧,嘴角笑意轻扬。许知瑶跟陈宴去过吴优公司做项目,跟吴优打过招呼。 她记得陈宴口中的yuri&yoyo,俨然一副友人之上的亲密,给人暧昧不清的联想。再加上公司内部八卦过,明晃晃的24k纯金精品男却单身这么久…… 如果不是照片角落里还有位女孩,许知瑶差点以为陈宴在官宣恋情。 李执似乎不以为意,指尖点触、瞟了两眼。面色和熄了的屏幕一样,隐于霓虹的阴影里。 “明知道是情敌,还把项目递到我们公司” “我没把他当情敌。而且现在不也一切顺利” 许知瑶在领导那边参悟了高层的意思,这项目当然不只是她的助力就能成。 但李执还是拨开挤攘的人群,专程过来道了谢,嘈杂的音乐声里,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过分避嫌,有点见外,像是生怕她有一丝残留旧情。 许知瑶蹙了蹙眉,不过是举手之劳,其他看得入眼的客户,她也会尽心尽力,这是在怀疑她的职业素养 听到李执刚刚的回答才释然。如果有主了,倒还能理解他的表现。 “我见过yoyo,很漂亮优秀的女孩子,你眼光很好。”许知瑶本来就对吴优印象不错,此时尤其要表明态度,说得有点浮夸。 “是挺好的。”李执重重地点了点头。失去了辨别能力,也忘了社交礼仪,不讲客套地照单全收。 面上还露出一丝引以为傲,是成年男人在爱恋中才有的单纯。 ……跟更年轻时的喜欢不同,少年时代大家明明更幼稚,却故作深沉。 都是经了世事,有过起伏,才变得成熟。想要的反而纯粹,表述就愈加直白。 曾经的人却已不在。人生的位序,就像上游下游、不可逆转。 不复折返的流水,由涓涓清溪,成汤汤江河。一泻千里,经峡谷、过平川、临高崖,再纵身一跃。 第62章 终章是光彩潋滟的平湖,风恬浪静。 情人节的时候,吴优和李执就在湖畔看风景。 平日里,从h洲开到w市车程不足两小时。这天正月初四,恰是春节假期末段拥堵,添上爱侣节日约会的车流量,李执足足开了三个多小时。 这次吴优有了经验,直接让李执在小区侧门的支路旁等她。 待到她探头探脑从小门出来,上车后李执缓缓掉头开出去。单行道人多车杂,好不容易上了主路,一看表,已近十二点。 李执一边轻摆方向盘,眼神扫过吴优,她表情似乎有点不忿。 太失败了,一路塞车尾灯飘红,就是为了来惹她生气 刚刚是他嘴贱,看着她那副谨慎模样,控制不住想逗她,来了句:“你很喜欢早恋么?” “啊” “你现在的样子,跟高中生小情侣偷溜约会有什么差别” 吴优心里转了几圈,冷脸回他:“我很爱读书,高中时只喜欢学习,不像某些人。更不知道早恋是什么模样。” 这是真的,吴优以前尤其喜欢确定的东西,谈恋爱哪有得第一名有成就感。但说出来就挺怼人的。 昨晚李执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事先微信里告诉了吴优。 她很快回了个“好”,还加了只可爱猫咪的表情。 ……好装。 李执看到了陈宴的朋友圈,他跟悠悠呆了一整天,能不给自己埋点雷 君子坦荡荡,李执已自觉提前报备了,就等悠悠开口问,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惜,不能按正常脑回路想吴优,她怎么可能主动,她只会借题发挥、吹毛求疵,却不开口直切要害。 李执预定的第一家餐厅,名字吴优不喜欢;还好他有备选的第二家,不行,装修太浮夸;让她自己选第三家,被‘温柔’驳回:“随便定一家就好啦。” 问到底想吃什么答:“都行。” 李执确定,不想饿死的话,必须得破题。调转方向往老城区市中心去,少顷,到了熟悉的地方。 吴优抬眼看了下,老奸巨猾的人,居然带自己来这家——夏天她带李执参加前任婚礼,和陈宴、萧薇吃饭的酒楼。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嘴再毒,也不会损自己的选择。 再说……吴优虽然硬气,但不是铁人,也是真的饿了。 可别别扭扭地,却不想坐下来和他好好吃饭。最后的和解是,他们居然打包了餐食,在大冬天去湖边露营! 和李执预想里的浪漫烛光餐,全然不同。 说幼稚,谁比谁成熟不是中学生早恋,是小学生郊游。 索 性干脆走得更远些,随心到底。也不管堵不堵车了,上了环湖路,奔向鼋头渚。 虽然是节日,冬天到底寥落,沿途并不喧嚣。相似的路径,让吴优想起了夏天那时还不算熟悉的彼此。 他在七月流火里打扮得衣冠楚楚,在湖畔的清风里一遍遍来回折返,过于细致周到地待她,那里面总还是有一丝爱的吧?直觉骗不了人。 吴优兀自抬头,收拾起倾洒的情绪。侧脸过去带着柔情去看李执,乖顺地问他:“高速开过来累不累” 是在偃旗息鼓,结束方才的怨怼……饶是李执见惯了她的收放自如,仍愣了一番。 “悠悠,刚刚为什么生气”他没接话,好脾气、却又很犀利地问她。 李执有时候看不懂吴优,在两人之间,她向来最讲公平。 可这次,她又太过霸道:自己拥有恋爱五年的前任,却接受不了他的年少情愫。 李执知道吴优在介意,情绪不声不响地压制着,又四处乱溢。 像蜂蜜罐扣上了玻璃盖子,边缘仍有黏腻的液体渗出,状况有点难搞,却又是甜蜜的烦恼。 起码,悠悠在介意。 下一瞬,吴优说的话却出乎李执意外:“我讨厌因为像替代品被一眼相中。我不要这种‘一见钟情’。” 这让她太难捱了……从小到大,吴优太想当那个独一味二的唯一了。 甚至,在无人可知的阴暗角落,她想过自己如果不是孪生子就好了。 吴优是有前任,但李执和高医生是完全不一样的款。截然不同,偏离了她的既定择偶标准。 犹如午夜狂奔,滑入陌生的航路,是恣意的爱恋。 凭什么,李执却是因外貌仪态的固有偏好,选定了她。 这不对等! 吴优知道夏日的初遇里,自己并不是个讨喜的姑娘。没人会喜欢挨白眼,她当时还故意出言不逊,李执又不是受虐狂。 其他时候,她也经常是尖刻的,斤斤计较到让人讨不到便宜,较真到失了风情,是男人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她自认能够被一见钟情的,顶多皮囊。李执说出口的每一次“一见钟情”,显得他的感情无处立脚,像浮萍一样虚浮。 李执愣住了,缓缓说出了意外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春天。” 他视线落在前方水泊的尽头,红嘴鸥成群飞翔。来自西伯利亚的候鸟,是季节的信使。永不失约,又永不停留,在春天时回归北方。 他对她的初次心动,也是在早春时分。爱意的种子悄悄扎了根,不曾远离。 “春天”打破了一贯以来的认知,吴优震惊地低声重复。 “对,是春天。”那时候,李琢刚刚去到a司实习,李执去找过琢子一两次。 就那么凑巧,像从一扇半开的玻璃窗口,探进一枝莹白的早樱。 他偶遇过她,她全然不知。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你哭了。” 第53章 春日(上) 你偷窥我!…… “胡说, 我怎么可能会哭。” 吴优觉得李执是在诈她,自己一年都落不了的几次猛女泪,怎么那么凑巧被他碰到呢。 这个男人偶尔会很顽皮, 经常像幼兽一样时不时拿犬牙衔她两口,惹得她在发脾气的边缘爆发, 才假装乖巧懂事,举手投降。 这种轻狂, 是专属于两人这种半熟恋人之间的试探与标记。 是么……吴优显然遗忘了很多:比如醉酒那次在李执车里的嚎啕大哭;又或者某些特定时刻, 她不受控地战栗着淌下泪滴,一颗颗滚落脸颊, 被情动中的男人用唇接住、吮舐入口。 李执噙着笑看了她一眼, 扭头走开。 他大步上了二层甲板,往游船的尾端走去, 靠近栏杆站着。手臂闲适地搭在三角防腐木把手上, 放空自己, 看成群的红嘴鸥跟随着飞翔。 它们舒展开白色翅膀,俯冲亲吻水面后,又调转方向昂扬向上。翼端的灰羽划动,回转往复,像一支支上好的善琏湖笔1, 以天空为纸, 挥毫泼墨。 少顷,吴优也从下层舷梯口探出头。安静的冬日午后,李执难得穿了一袭浅色系, 米色磨毛西裤加纯白半高领竖条纹毛衣,外穿冰川白长款大衣。 李执背后是远山层叠的黛色,与深浅不一的天青与湖蓝。他和飞鸟一样色彩轻盈, 落入眼帘中,点亮画面。 和穿着件修身款白色羽绒服,裹成一团香甜糯米滋的吴优,莫名地有点配。 当然不是巧合,李执以前对“情侣装”这种营销最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品牌推广黔驴技穷的表现。 放假前一天,看吴优在衣帽间打包行李,鬼使神差地,他却跟着过去挑拣了几件衣服。 吴优已三两步上完踏面,径直走到船尾背对着她的李执,伸手在他后腰上狠狠锤了一拳。 李执只虚躲了一下,挨了个结结实实。他受得不亏,刚刚在楼下那表情实在过于欠扁。 消完了气,吴优把手肘支在栏杆上,跟李执并肩站在一起。 李执从口袋里掏出小包装的面包 ,拆开袋子掰了一块,吴优接过去托在掌心。 离两人不远处的一截栏杆扶手上,站着一只有点羸弱的小红嘴鸥。孤身离群,保持着警惕心不肯靠近;却又间或歪头偷瞅,贼头贼脑地有点可爱。 终于被吴优逗弄着,在她手上啄食了起来。到底是一只稚鸟,没用多久时间,就吃得有滋有味,乐不思蜀。 李执侧倚着身,看吴优沉浸式地互动投喂:时而触碰下小东西的羽毛,然后又悄悄地转动角度,与自己借位拍照留念。 刚刚还远在天边、来去不羁的生灵,落入了人类温情的圈套。 ……其实也不需那么多试探,没有什么危险。向高处是自由,低下头是人间。2 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得人懒洋洋、行动都变得迟缓。季节更迭,不觉间春天的脚步将近。 李执就这样陪着吴优,娓娓述说起他们的初遇,在上一个春天里。 那天一样是个大晴天,李执去接琢子,捎上她一同回趟老家,为母亲庆生。 他把车子停在靠近写字楼背面的一个小停车场,那里有一扇侧门,转过去直通楼栋的内部货梯。 第63章 这是李琢支使李执停的位置,今天她打算翘会儿班。公司里其他人不管有事没事,一副热火朝天认真工作的模样, 她一个实习生,即使理论上可以正大光明从正门溜,却总要心理建设。 之前优姐带琢子时,下午茶有时间会去公司正门大厅的茶餐厅或者水吧,吃份甜点,舒缓一下疲倦的工作。 偶尔,两人也会来这道背面的偏门,在楼下说会儿体己话。 这栋5a级甲级写字楼是上年刚刚完工入驻的。虽然是a司的物业,但只搬进去几个部门。 背面对着的这片小广场,有花艺绿植、景观雕塑。但因为远离正门入口,一向人烟稀少。 正因如此,对于吴优,有点像一处远离烦扰的桃花源,是她的‘秘密基地’。当她需要放空自己,或兴致低落时,会绕几个弯,专程坐着这部货梯下楼。 没有拼花的大理石地面,没有镶嵌的镜面墙壁,没有精巧的照明、高级的香薰,就是最简单的不锈钢板材和惨白的灯管,像一架时空梯,通往真实的自我。 “你偷窥我!” 李执一开口,吴优就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的提示很有效,她在外面极少显露情绪,更别提哭泣这种事,尤其是在工作场合。稍一回忆就想起来那极少的几次。 压力大到崩溃时,她搭着货梯下去,到这个少人的僻静处,尽情发泄。 其中应该有过哭泣,比如春天那次。太过狼狈,和她平日的体面截然不同。居然,也是李执见到她的第一面! “……” 李执真是突然被妄加指摘。那天他停在那里,本来就是在等人。到了点琢子还不见人影,当然会着急地盯着出口了。 偏僻的小广场上突然出现吴优一个人,他不看她看谁那里是公共场合,他可是正大光明看得! 李执当然知道,作为成年男人,一直凝视着别人女孩子不太礼貌。 他自己待过三教九流汇集的郊野厂区,见识过更底层又恶劣的男人是怎么行事的,那是直白又不加掩饰的求偶行为;也在生意成功后体验过更隐晦的表述,大多是在酒局上的助兴调侃,白日里被称为“经理”、“老总”的男人们,在夜幕下的会心一笑。 李执旁观过,但从不会参与其中。 在父亲出事后家境陡落,他们一家搬到县城,住在极破落的一片区域。十几年前的治安也差,背街小巷连摄像头都没有,染着黄毛的鬼火少年在路边吹着口哨。 母亲说了句和父亲离开前差不多的话:“你以后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了,要保护好妹妹。” 于是李执接送了琢子近十年,在自己刚下了课、肩上背着书包,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其间当然打过架,用带血的拳头、坚硬的砖头或者其他。 和此刻穿着熨帖整齐的白衣,玉立风中的恣意是不一样的年岁。 在李琢的硕士毕业典礼上,顾秀清潸然落泪。没人能真正懂得她孤身一人,把两个孩子都培养成才,虽然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看起来却都是个中翘楚,背后的为难和辛酸。 李执在旁边也感触颇多,他作为哥哥,虽然才大琢子三岁,由于父亲的缺位,这一路走来,尤其懂得一个女孩子要被保护好隔开侵扰,安然无恙地成长要有多少坎儿。 上次琢子公开和梁暄的异地恋,不止吴优态度悲观,李执其实也不大称意。 作为家人,总希望妹妹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同乡、留在周边。就算是为了事业发展,最远也就是待在上海。在z省人心中,这简直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使李执跑生意四处出差,全国各地已丈量过不知道多少圈。 可又一想,他已经背负家庭责任、世俗观念活了这么久,琢子一个年轻简单的小姑娘,为什么不能随心地活一回呢? 尤其是那时,李执自己也正陷入恋爱的混沌期。像踏入暮色里的一场大雾,枝枝梢梢都消隐不见。 对于情侣拉扯间的条件利害、关系位序,仿佛隔着层毛玻璃,他琢磨不清,也猜不透对面的心思。 李执当然也懂风月,甚至在和悠悠一起正式同居后,精壮强悍的年轻身体像被按下了开关键,起初有点羞耻,后来便日渐习惯。 对情事食髓知味、愈加沉迷。下限一天天被打开…… 他会一只手攥住悠悠的双腕钳制着,另一手把她整个上身往怀里摁,再低头咬她、啃她,看她动弹不得、被予取予夺。最后爆着粗口把悠悠压在被褥上,一遍遍逼着她承受他的爱意。 既厚重、又粗野,人当然无法完全剥离环境而生长。在床上他暴露了成长里埋下的那些狠厉与执拗。 但李执确定悠悠喜欢,甚至是和他一样享受着。不然怎么会在结束后,还趴在自己胸口,脸蹭着他的肌肤不肯离开 于是他又补偿般地、带着怜惜吻她。寒夜漫漫、身体却灼热。 极目远望,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面,似一席缎面绸被翻涌,盖住天地间黑甜好梦。 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近处悠悠的脸上,她有害羞,有震惊、有诡异,难以置信、充满怀疑…… 比李执爱上夏天那个高冷毒舌的自己更离谱的,是爱上这样一个她吧:破碎、失控、偏执……他的口味还真挺独特。 李执安抚地揉了揉吴优的脑袋,他当然不是因为那一瞥就动了情。爱情是一场连锁反应,哪能那么轻易就爱上一个人这只是开场的引子。 虽然……也足够令人错愕。 只能说很巧,他就是够运气第一回 就见到她背人的一面。就像山水有阴有阳,宝石被切割地有棱有角,每个人都拥有很多侧面。 起初只是等待空闲无聊放空的一眼,再然后就是自然而然地目光跟随。 那天吴优扎了束高马尾,穿着件修身西服,袖口挽到肘部,是典型的干练职场女性。 她手持电话走出偏门,开始与那边的萧薇抱怨着。情绪渐起,表情愈加生动。咒骂声虽然传不进车窗,但李执可以想象,像一只嗷嗷叫的野猫挥舞爪子,应该挺脏的…… 他轻声失笑,琢子说过这栋楼里都是学历背景最顶尖的人才,却不过也是讨生活的真实普通人。 不是小说里,或者出生就继承家族产业、经常不上班企业也不会倒闭的异化天龙人;或者最近很流行的那种年纪轻轻就变身科技新贵的人设。 他懂得这张狂,甚至觉得有丝可爱。又准备保持涵养,错开视线。 一直到吴优脱了裸色猫跟尖头高跟鞋,光脚踩在草地上,再盘腿坐着逗一只悠闲走来的流浪猫时……都还算正常。 虽然说非礼勿视吧,但那只猫也实在是有点可爱。李执就继续多看了几眼。 那是只健壮的长毛狮子猫,这广场的角落里有个小型救助喂养角。吴优和物业的一个小姑娘分担着买些猫粮和常用药,定期抓捕绝育。算是她枯燥上班日常里,难得的闲心。 都市白领都爱猫猫狗狗,没什么稀奇。李执准备挪开眼,给放他鸽子的李琢发信息。 收起手机后的下一刻,隔着车窗,看到那个女孩安静地坐在春光里,眼泪滑落,指尖滴血。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场跋涉……后来李执才清楚,他就是在那时,无意间踏入了吴优的河流。 第54章 春日(中) 揽一缕晚风入怀。…… 李执第一次送吴优花时, 选的是九十九朵骄傲白玫瑰,那么一大捧如月光般皎洁。花瓣轻盈翘起,仿若不惹纤尘的仙子。枝干清冷地挺立, 干净又唯美。 可吴优并不大买账,当时两人刚住在一起, 虽然没有戳破那层纸,已免不了搂搂抱抱的暧昧举止。 明明已经告诉了他, 她的香水是干枯红玫瑰调。红色液体的瓶子也在她梳妆台上摆得明明白白, 他来她房间拿资料时,分明可以看得到。 可李执还是送了白玫瑰, 是男人天生神经比较大条还是对她不够关注吧! 签完派送单, 下意识地扬起唇角,下一步又不满得撅了下嘴。这礼物说起来不算难看, 可总差那么一步, 效果就是差强人意、勉强还行。 吴优觉得:李执对她用了点心, 但不多。吴优也懂:自己实在太难取悦、又过于挑剔,并非做女朋友的良选。 其实并不是。李执挑好了红玫瑰,花艺师选了刚到店的优等品。鲜艳欲滴的花苞修剪包裹后很是招眼,可让他想起了一些场景,又放下了。 确实他有私心, 李执眼里的悠悠, 是脖颈高昂、羽翼伸展的白天鹅,亭亭地游弋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是一尾轻盈的纸船,被少女的素手折好, 带着纯粹的心思飘向远方。 后来,是她送他的那枚小小玉扣,在暗夜里也能反射一缕霜光。 或者, 就是初次见面时,她抱在怀里的那只长毛白色狮子猫好了。在阳光下毛发飞扬、抬起鼻头轻嗅,多可爱又单纯的模样。 第64章 吴优平常毒舌又挑剔的坏样,李执也能接受,就像那只猫从她身上跳下 来,耀武扬威地巡回周璇的姿态。 心思轻浅、张牙舞爪,不过是年轻姑娘该有的脾性。喜欢她,怎么能接受不了呢? 总之,不应该是那一天,她手指间的红色蔷薇。已是暗色的玫瑰又染上吴优的血液,愈加惹眼。 那瞬间,李执具象化地见证了“红得滴血”这个颜色。 那天也是在下午,春日的太阳并不爆烈,四五点的光景里一切本应是很温柔。再被摩天楼宇遮挡后,这里似乎是蒙了层奶油色的滤镜。 李执看着那个女孩走到花园的边界,就靠近他车的位置,有一墙花植,嫣红暖黄的带刺玫瑰,被她握在手中。 甚至,连带着编织篱笆的一些荆棘枝条,都被牵扯着,刺入她掌心的肌肤。 吴优的面色依旧平静,泪水顺着脸颊滴下来,像两件不相干的事一样违和。 一窗之隔,当时的李执突然有了“偷窥”的实感,误入了别人的秘境。在车内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救命,起初自己真的只是无聊张望下。 后来,李执送了吴优几次玫瑰,每次一定备注要细心打刺,收到再检查一番。 他本意想避开送花,可这又是最传统的求爱流程。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在较劲,像扯着橡皮筋拉锯。有些话说不出口,总要借助些表达途径,来让她知道。 悠悠也喜欢花,爱买好闻的香氛、精致的杯盘、软绵的布艺,各种日常温馨的家居用品,几乎和所有可爱的女孩子通有的爱好一样。 有时候看她在那摆弄这些毛茸茸、软塌塌的小玩意儿们,李执几乎要忘了,悠悠是一个多么坚硬的人,不光是对他,还对她自己。 湖水漾起清波,李执把手从栏杆上拿下来,包覆在吴优的手上。又翻过来细细划着她的手心,早已不见伤痕,却把她弄的痒痒的。 拉到嘴边,用唇细细琢磨……隔了四季的轮回,在下一个春天将近的时刻,他终于做了当初想做的事。 来回摩挲修长白嫩的手指,是无声的玉笛,曲子全在心间。 “那时是因为什么” “其实,没什么大事情。” 吴优艰涩地开口。假面被揭去,第一次裸露内心。 她不是金刚不坏之身,面对压力,人总要发泄。 喝酒伤身,纵欲伤情,疼痛是最简单高效的刺激手段。 “当时我带的团队面临架构调整,我们做了半年的一个项目被砍掉了,功亏于溃……” “” “你为工作自残” 匪夷所思,自己做老板的李执都要为这样的员工感动了。 “也为过别的……”她倒是挺会火上浇油式辩解。 “比如” “读书时成绩达不到预期……” 吴优懒得伪装,反正他会寻根问底,干脆和盘托出。李执闭了闭眼睛,原来,她从很早就开始。 “最近一次呢?” “之前想买房,又没有办法的时候。” 李执又开始后悔,那时候埋怨她走歪门邪道,谁知道她是这么的在乎。 “其实也不是自残,只是痛了下,不危害生命,贴下创口贴就好了。” 吴优居然是认真地在解释和宽慰李执。 果然,神经病人都不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 吴优又摊开手,让他一根根检查手指,果然没有疤痕留下。 李执当然知道……一起同居后,他每日都会留意观察。 ……他又深深地看了吴优一眼,看得她心里毛毛地。欲言又止,终于问出来:“你那时和高医生分手,不会也刺伤过自己吧?” 说不吃醋是假的,如果吴优还为前任伤害过自己,李执真得要又酸又痛了。 “没有。” “真的没有!” 她笃定地答了一句,又焦急补上一句。 “我怎么可能为了男人伤害自己。” 那多丢人啊……这误会可不能有。 吴优只是怕输,太计较得失,倒是压力爆表。 男人嘛都是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总是会有的,她并不太害怕失去。 不像事业,过了二三十岁的黄金晋升期后,一茬一茬的年轻人就像割不完的韭菜在冒头,那时她就拼不过精力了,必须在此之前,积累足够多的资本。 也不像房子,中环内有价值的版块就那么几个,笋盘往往“日光”,错过这村没这店。 吴优理所当然地跟李执说着这套理论,片刻才反应过来:……李执也是男人,而且,是属于她的男人。起码,目前还是。 李执倒也不恼,垂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想起她近来虽然过得挺顺,但责任越来越重,压力应该也比较大。 “我还好……”向上攀爬总是辛苦的,却比失败的挫伤更易承受。 “而且,最近发现了其他新的解压手段。” 吴优幽深的瞳仁仰望着李执,一边把指尖并拢,探进他腰间毛衣的贴身一侧。带着冬天的寒气,和温暖的体温缓缓融合。 李执没躲,滞住了……他有过猜测,没想到被她这么直白地证实。 那些个午夜时分,果真不是他一人的放肆,她也在纵容。 难怪上次从后面压着做的时候,他一时兴致过高、收不住力度,她膝盖红肿了起来。事后李执心疼地不行,悠悠居然少见地没生气。她反而十分大度,结束后安抚地贴着他,一副心满意足的餍足模样。 李执说不出哪里不对,吴优就站在他面前。看起来一切都好好的,粉嫩饱满的小脸冲他甜甜地笑着,自己却有一种恐慌,像握着一捧终将陷落的流沙。 他不介意做悠悠的纾泄工具,男欢女爱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起码他是“新”的手段,以前没有,别人不行,是他才可以给她快乐。 对,只要她快乐就好了。李执把悠悠紧按在胸口,像揽一缕晚风入怀。 只是,心底也知道,风从来不会轻易停留…… “这就是你的一见钟情”氛围过于凝重,吴优抬起脸逗李执,调侃的语气十分轻快。 被撞破阴暗一面,吴优起初觉得难堪,后来竟有点释然。一直以来的秘密,连多年闺蜜萧薇都不曾主动告知。 说出来,好似赶了很远很远的夜路,在茫茫戈壁中,终于遇见了一盏扑闪的孤灯。 额外还有丝安慰:起码,李执不是被自己的那些光亮面而吸引,那不是真实的她。一个人的缺陷里,才埋着她命运的引注。 吴优突然不再在意他跟许知瑶的那些懵懂往事。 她跟许知瑶不同,此刻26岁的李执和18岁的稚嫩少年也大相径庭。 没有一座城池,能在与时间的对垒中固若金汤。他们不再纯粹,被社会磋磨,渗入太多杂质,变为一杯苦饮,却是最适合对方的味道。 这世界有一人,推开那扇紧闭的门,知你的挫败、解你的无力,窥见你被台风过境一样凌乱的内心。 这就是爱吧。 “是,也不全是。” 李执一边分心应着,一边收紧手臂,把她捞上来。吴优只能略垫着脚,去够他的唇角,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回答,却突然泄了气、退下身子…… 真不按套路出牌啊。 “还不是啊?!” 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优的眉头拧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天后来的事情么?” “后来应该是回去上班了吧。”吴优摸不着头脑,自己还能干什么 李执对吴优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只会记得那些痛苦、难堪,可他还记得其他的。 悠悠从来不是光芒四射的小太阳,她是一弯清澈的冷月。 自身已幽暗不清,却仍挥洒光明。 李执看着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包创可贴,熟练地粘好伤口。拿出湿纸巾卸掉花了的妆,再重新涂上唇膏和打底。 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一张精致无暇的脸,恰到好处弯起的唇角,甚至还对着小镜子露出贝齿,像是真的在浅笑。 方才那个破 碎的姑娘,仿佛天亮后的露水,从草尖蒸腾不见。 他看见她扣好高跟鞋,铿锵有力地往偏门走去,准备离开。一场偶遇,印象十分深刻。却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此后不见。 如果她是自己的女朋友,真想把人搂在怀中,为她抵挡全世界。 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这个漂亮姑娘确实合他眼缘,不受控地,第一瞥就触动了李执心底的某处想法。 当刚刚那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才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作为男人的恶劣贪欲。 看到一个破碎的女孩子就想拯救,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大约是雄性动物的共通缺点。 所幸李执自己也有母亲、妹妹。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的冒犯。 第65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现代都市里的男女大多势均力敌。哪里需要一个男人来拯救一个女人,多数是拥抱取暖,共渡难关而已。 李执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哪里。刚刚那个女孩和妹妹在一栋楼,应该是同事吧 他掏出手机,给李琢发了条微信。 正在手忙脚乱赶项目的琢子,间隔着收到哥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李琢!你下次能不能准时点,你上班很忙,我的时间也很值钱!” 第二条:“琢子,工作压力大了就换一家,千万要量力而行。” 一条严肃冷漠、一条温和宽容。李琢怀疑……哥哥是精神分裂了么? 她战战兢兢地回了句:“临时急活,哥你再等我半小时好么” ……李执压住想骂人的冲动,好脾气地回了句:“不急,慢慢来。” 不正常,真的不正常!收到短信的李琢觉得哥哥今天太稀奇了,宁愿挨骂。 李执干脆下了车,准备绕到正门的水吧坐坐。刚刚那个女孩的脸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心还是有点堵。 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忘记,也许只用一杯咖啡的时间。李执准备坐下来,利用空隙时间,顺便回回邮件。 大家都很忙,记忆并不会残存多久就会消弭。 可是不期然,又再次遇到那个让他窝心的女孩。 第55章 春日(下) 一击而中。…… 刚刚入驻不到半年的写字楼, 门厅很是开敞空旷,光洁铮亮的大理石地面映衬寥寥无几的人影。 首层大堂一侧的水吧,沿着两层通高的落地玻璃设置。 坐在沿窗的那一排高脚吧台椅, 把笔记本放在长条状胡桃木边桌上。李执决定开始处理繁杂的事务,捋顺脾气、不管琢子今天多晚下来, 绝不催她。 电脑上资料很多,有公司工作上积压的文件流程;有跟老宅改造建筑师来往修改的cad平面截图;也有为母亲看病搜集联络的各种信息。 窗外是春日里大片大片盛开的早樱, 浅粉皎白、层叠涌动, 见花不见叶,像漫天落下、过了季的纷纷雪。 背景里直指云端的摩天楼, 用棱角分明的镜面幕墙衬出远天的蔚蓝色。 风吹花影, 难得好天气。举目望去,仿佛是明信片上印刷的游览地。 李执却无心驻足观赏, 打开了电脑, 那一堆杂事已经足够侵占心性。 年初的时候, 母亲去复诊后指标不太好,因此老宅的修复就要加快日程了。再加上新品牌的前期筹备工作,他是真的无暇顾及很多事。 难怪李执起初想骂放鸽子的李琢一顿! 目光掠过,眼尾还是扫到一角春光浪漫,却没多做停留。 从这种角度, 李执觉得自己和刚刚的女孩没什么两样。她把那些本应装点花园的枝条作发泄用;他对精心设计的街角景观视若无睹, 他们,似乎都更沉浸于自我。 可不久之后,李执就不得不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空荡荡的大厅里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扰得他清净不得。 起初还只是几句低声言语,李执皱了皱眉,换了只手肘撑着桌面, 继续看那堆医生资料。 耳边的干扰却未断绝,之后就是愈加丰富的内容了:严厉干巴的中年男声,稚嫩青涩的年轻女孩和有点怯懦的年轻男生声。 一问一答,继而是哀求和责备。 实在是有点心烦……李执收起笔记本,准备结账离开。并收回刚刚的大度想法,他还是想骂李琢一顿! 李执一边到吧台付账,一边无意识地搜寻了下刚刚的噪音源,仅仅是出于人类压不住的八卦天性。 水吧是半开放式的设计,李执身姿又高挺修长,越过几排桌椅,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全貌。 没什么新奇的,不过是大厦保安在训斥两个贸然闯入的年轻人。 一男一女的组合,同样青春且有点呆气的脸庞,举止间有点畏畏缩缩,神情也有点尴尬茫然。 再加上同样的眼镜加学生气的衣着,大概率是刚毕业、甚至是正在读的大学生。只消两眼,李执就辨出个大概。 果真,下一步他就听到保安吵吵嚷嚷地,要两人留下带的宣传页,交一下学生证,甚至还恐吓着要报警。 这种场景李执见识的多了,两个拘谨的年轻人,听起来大概率是在搞什么信用卡广告推销。他们可能以为这种新开的写字楼,正是获客对象,没想到碰到了这个保安是硬茬儿。 不对,应该说欺软怕硬。其实没多大点事,李执走到收银台的功夫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两人只溜进了电梯闸口,因为没有工卡,根本没进到办公层。 这些莽撞的小年轻没什么花头,李执兴致寥寥,把笔记本夹在单侧手臂。一手选了杯奶昔,准备去车里坐着休息。 吴优也是这个时候进店的。 她在后面小花园放空后,就绕到正面的一楼收发室,那里有一个国际件的收取处,吴优拿了份吴率寄给她的东西。 那堆嘈杂的人也吸引了吴优的注意,男孩子委委曲曲,女生甚至还掉了眼泪,看起来是有点可怜。 吴优摇摇头,往电梯闸口走去。 在旁观者看来,她和这两个憋屈地佝偻着的年轻人,境遇天壤之别。踩着高跟鞋,游刃有余地刷卡、进电梯。 吴优仿佛也已经把花园中,那个濒临破碎的自我丢在脑后,准备归拢无用的情绪,开始繁忙充实的工作。 但又一转念,她拐进了水吧这边。吴优在临窗的两列冷餐台上信手拿了几件,并不做挑选。 鬼使神差地,李执也从结账的队伍中退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需要再买盒果切吧,等人这么无聊。今天必需狠批琢子一顿,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不再是隔着车窗的距离,少了层浅茶色滤镜,她的人更加白皙。站在那列餐台边,正对着窗外一簇簇的早樱。 李执突然意识到,春天的景致挺美,外面的风也温柔。一枝枝花束轻轻荡着,像小舟摇曳入湖心。 除了她手上工工整整贴着的那几道创可贴,泄露出不被昭示的隐秘面。 吴优结好账,提着几个纸袋子,径直走向仍在吵闹的那堆人。 她脸上端着模板式笑容,有点熟络地招呼那个保安,把其中两个袋子递过去。 “今天周五,请大家吃点零食。” 吴优上年还负责部门品牌策略的沟通工作,经常接待一些合作方的拜访,或者组织外部活动。迎来送往间,跟楼下这些物业管理都算点头之交。 保安也满脸堆笑地结过袋子,吴优继续往那边投过去一瞥,面上露出不解。 “外面杂七杂八的人乱闯,必须得保证咱们的办公环境啊,我这不是在好好批评他们 一顿。“是讨好的语气。 吴优作恍然大悟状:“这样啊,犯不着为他们费这么大事吧。我们下周一在楼下大厅做个活动,你这会有空看看场地布置不?” 她知道这俩倒霉蛋为啥这么悲催……上周园区消防管理检查,物业因为恰逢领导换届没应对好,被通报批评了。 保安就是拿小年轻作筏子,欺负别人胆小,本来只是小事一桩。 好歹两个年轻人终于走出了大厦,长吁了一口气。工作没进展,还挨了一顿骂,都有点丧气。 他们都记得刚刚那个女职员,画精致妆容、穿得体衣着,跟保安说话一板一眼。 虽然连正眼都没瞧他们两人,却‘间接’地为自己解了围。 女孩子低下了头,对成年人的世界一时接触不良。有点沮丧:“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公司白领么?” 男生带一丝丝不忿:“看起来也没有太不同啊……” 吴优个头不算太高,工作的时候扎高马尾,绷着张脸,是不太讨大部分男性喜欢的那种冷感女人。 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还在等他们…… 从大厦门廊下来的年轻人,看到吴优斜靠在入口起步坡道的栏杆上,双臂抱在胸口,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 吴优有时……姿态确实挺高的,惹人厌也是真该的。 “你们应该懂得推销兜售是最难做的工作了吧?”她直入主题。好听话谁都会说,她既没有心情,也没有习惯。 两个年轻人有点难堪,又免不了初生牛犊的不服气,没有应声。 “既然难做,更要提前把能把握的做好。”她径直继续,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响。 “第一,首先是背景调查。你们的目标既然是这栋大楼,那起码应该在大厅的公区转一转,那里是最易得无偿信息的地方。” 她举起手机,刚刚拍的照片,首层疏散通道口那边,摆着一张其他银行的易拉宝。这意味着:这俩年轻人的潜在客户已经被截过一轮。 “第二,保持好自己的态度。既然决定不合规地溜进楼,或者提前跟那些保安物业搞好关系、给点小恩小惠;或者被发现就硬气点,你们又没犯罪。” 第66章 吴优最看不上的,就是哀哀怨怨,求着别人的行为。卖惨卖不到点子上,只会被摸清底牌,任人宰割。 “第三,做事情不一定走直线是最优解,绕绕弯子可能更有用。比如科技园这边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南门那家轻餐厅,被我们称作‘食堂’。你们去门口的广场上揽客,不是事半功倍” 李执费解,怎么会有人板着脸,好心地说这么多难听的话,挺不嫌累的。 后来两人正式相遇的那个夏夜,没想到她对自己说话更加刻薄,还不带好心…… 李执不一样,他待人一向耐心细致。除了起初对吴优,被逼着想一决高下,带着男人的那点好胜心去针锋相对。 后来在一起后才懂得,这又叫做“在乎”。 无欲则刚,关心则乱。 午后的阳光和煦如故,吴优拧起眉头回想,又琢磨着李执的表情。 确信他没在哄骗人,可自己全忘了。她那些言语像飞刀,甩出去太多,从来不带收的。 “我就是一个尖酸的人。”吴优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十分有自知之明。 “尖酸,但热心肠。”李执指尖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头。 “我只是厌蠢。” 嗯,还嘴硬。他确定。 那天一直到上了车,过了等李琢下楼的空隙,李执才晃过神儿。 锐利的女人不招人喜欢,因为时常割伤人。李执觉得还好,他是个皮糙肉厚的人,就怕她也割伤了自己。 琢子终于拎着大包小包过来了,见李执开着车窗,在如血的残阳里一脸淡然,似乎在想事情,神色却恹恹。 不由升起一阵恐慌:今天这场鸽子放得有点过了,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哥哥这是黑着脸要清算她吧…… 谁知道李执并不在意,发动车子准备出发。耽搁了这么久,又要挤晚高峰的北翟高架。一堵车,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晚饭前到母亲家。 琢子摆弄着手机,刚刚稳下心来,庆幸李执居然没发火,电话又响了。 声音从话筒泄露,是有一丝耳熟的女音。李执在脑海里搜刮,刚刚似乎才听过,却不是这样的悦耳舒心。 是兔姐托朋友帮忙代购的玩偶挂件终于拿到手了。吴优、琢子都有份。季节限定款,她们等了很久才排上的。 吴优在另一端追问:“小镯子,要不要给你拿过去,我待会儿正好要去你们部门开会。” “我今天早走,刚刚到楼下。”琢子带着点遗憾的语气。 “想不想要求我,姐就现在给你闪送到手。” 吴优突然兴起逗她,对李琢这种聪明又认真的小孩,她时而有点待晚辈的包容。 李琢看了下哥哥的脸色,想要,但没胆。自己今天实在太蜗牛了…… 天边的晚霞渐起,李执却突然开了口:“什么东西来得及。” 其实,他更想知道,是什么人。 那天李执见了吴优三面,从午后到将晚。开始是破碎的,偏执的;后来是坚硬的,理性的…… 暮色已至,黄昏里视线变得模糊。一切尖锐的东西仿佛都失去棱角,蒙上层温柔的薄纱。 最后一次,当悠悠从副驾落下的车窗外,露出满是笑意的脸。手中还举着一只毛茸茸、粉嫩色,穿着繁复衣服,特别流行的那款小狐狸玩偶时,李执突然被一击而中。 李执并不喜欢简单可爱款的女孩,他只是喜欢此刻,就这个女孩难得的简单可爱。 后来一次次,李执在琢子的口中听到了吴优的名字。可没想到,从第一面起,她似乎就无缘无故地讨厌他…… 一丝丝钝痛,像花刺埋入掌心。李执想拔掉,便用她对待他的方式,同样来表达轻视。 差一点点,就错过了。 傍晚的游客渐渐稀少,吴优听着李执的诉说。狡黠的眼睛转了转,发现了破绽处。 “难怪琢子总在我面前夸你!原来是你先就偷偷瞄上了我,故意让她说好话。” 对,吴优觉得李琢一定见利忘义、早被收买了…… 李执顺势把人搂入怀:“真没有,她夸我什么” 吴优脸上一红,陡然没了言语。不想承认,她确实听入耳了那么几句。 第56章 橘子汽水 也关爱关爱我。 太湖的西南岸圆滑如弯弓满张, 东北岸则参差若齿牙交错。有研究推断为千万年前陨石撞击而成。 就像它的古名“震泽”,剧烈的冲击,发生地质褶皱、断裂与沉降, 天崩地裂后,终成一捧安定的明镜, 可鉴日月。 湖水又特别清浅,平均深度不足两米。曾经的上古九泽之一, 如今却是轻易不起波澜的静潭。 就像经历过年岁磋磨的人, 变得沉稳有耐心,懂了细水长流的珍贵。 吴优曾经在李琢灌输的一点一滴里, 对李执有过大概的画像:应该是个细致入微、宽容体贴的好男人吧?才会呵护出琢子这么活泼单纯的妹子。 以致于在夏天的初次见面时, 才惊掉下巴。 后来跟朋友们的聚会里,发现他确实对其他人皆是温和有礼, 除了对她。 两人那些故意互相针对的片段, 现在看来幼稚地可笑, 像猫咪挥爪试探,当时却都乐此不疲。 夕阳已缓缓坠入山林,吴优往前面长长的栈道走去,避开李执的追问。 李执不想放过吴优,继续拽着她的胳膊逗人:“琢子夸了我什么?让你早早对我动了心思?现在验证过后, 是不是虚假宣传” 他可真会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吴优来回躲不及, 被李执困在怀里。 湛蓝的湖水被落日染成橙红颜色,太湖变成一片橘子海。红嘴鸥成阵列回旋,越来越远, 舒展的白羽在将晚光线里变成视线里变一道道墨色笔画。 吴优转移话题,开始赶人:“你早点回去吧,晚点又该堵车了。” 李执不接招, 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咱 们折腾这么远,大过节的跑一趟,就只吃风喂鸟啊?” 不然呢吴优瞪他。再说了,自己可是为他好。吴优记得李执明天上午还要赶航班,跟母亲、妹妹一起去普吉岛休假。 “悠悠,我定好了酒店,今晚不回去了。”李执把唇贴着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让吴优的肌肤起了层战栗。 这人,难怪这么不急不躁,原来早想好了后续的流程。 吴优怎么会让李执全盘掌控故意装傻点点头:“行呀,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明早再走,我晚上回家住。” ……李执预定的顶层景观套房,可不是为了一个人休息用的。 他委屈巴巴地装乖低头:“悠悠,今天是情人节,你别只喂养小动物,也关爱关爱我。” 不公平,流浪猫、红嘴鸥,都比他得宠。 吴优当然能看穿李执的把戏,别看这时候温顺如忠犬,等上了床必然是一头凶狠的恶狼。 李执的声音已带丝哽涩、呼吸有点急促。生理期连着放假分开,她旷了他太长时间。再接上之后他马上要出国,自同居后,从来没有这么久的离别。 何况是在彼此刚刚剖开内心、表明了心意之后……真是铁石心肠的悠悠。 可悠悠也有理由:“我跟家里说没有男朋友,今天这日子怎么能夜不归宿呢,他们又不是傻子。” ……她害怕家人这是个全新的发现。真的吗李执认为吴优就是在找托辞。 吴优也不会承认介意家人的意见,她觉得自己只是怕麻烦:黎老师肯定会追着问东问西,大过年的太影响氛围。 要因此失约李执才不!悠悠自己也早被吊起了兴致。 何况,她想他,自除夕绽放的璀璨烟花里。 悄悄拿出手机,在家庭群里发言:“今晚打算跟萧薇去同学家打麻将,可能会通宵,不用等我晚饭了。” 吴优熄了屏幕,没有一点撒谎的歉疚感。“打算”么,又不是真的要去。 再比如早上她出门的时候,黎昕带笑用话语刺探:“出门和男朋友约会过节” “妈妈,我连恋爱都没有在谈。” 好像也是实话,认真讲,她跟李执可是法律定义的关系,早跨过了恋爱那一步。 与家人的相处里,吴优就是这样万事省心的“乖乖女”,挑不出错、又交不了心。 李执不知道这些,吴优使坏不吱声,只催着他退房。 他抿了抿唇不说话,眼神却像受伤的兽,只一瞬而过又躲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出去。 “那把礼物戴上,然后我送你回家。” 低垂的眼睫像柔软的苇草,眸光隐秘在其后,浸润于湖水中一样。 ……要命,吴优本来还想多逗他一阵子,这下真于心不忍了。 把手机递给李执,他迟疑着打开看了一眼,唇角渐渐轻翘,眼睛亮了起来。脸庞侧对夕阳,染上金光。 兀然手上使劲,把悠悠往怀里摁。她扶着他的胳膊、脚尖踮起,贴上他下巴。 第67章 李执低头含住她,唇/舌交缠间,吴优好像闪回到穿着格子校服裙的盛夏晴天。 午后蒸腾的热气里,取一支橘子汽水,玻璃瓶上沁出水珠,用牙齿咬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涌入口中、咽进喉咙。 吴优没有早恋过,漫长的少女时代里,她沉迷于题目中,期望用明确的排名,去获得看得到摸得着的胜利,来给自己找个安稳的落脚点。 此刻终于尝到了猜想里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的清甜滋味吧…… 不用为红嘴鸥的离开感到怅惘,候鸟每年都会归来。 浪漫的际遇永远可能发生。用愈加成熟的身体,和依旧年轻的心性。 出了电梯,顶层只独一间他们入住的套房,不再有外人,两人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吴优手腕勾在李执颈后,全身都吃力在他小臂上,被李执托着进到房间。 李执则只用脚将房门轻踢上,连头都没回径直往室内走。手顺势滑下来,在浑圆挺翘上捏了一把,惩罚她之前的调皮。 卧房正临着湖,床尾对着通高落地窗,只一层纱帘遮住这旖旎景致。 吴优懒怠仰躺在床上,散漫地看李执站在床尾旁宽衣解带,幻视以前和姐妹口嗨时、描摹过的男模现场。 那副小样儿,不用出声,李执就知道有一肚子坏水在翻滚。 必须彰显男人的气势,李执取出一盒t,拆开包装纸,悉数倒在她起伏的胸口。 “悠悠,想用哪个款式自己选,螺纹、凸点、还是冰感的” 这就是他的攻击么?吴优甜甜一笑:“你开这么久的车过来,只用一个有点划不来吧?” ……很好,李执照单全收。并不多言,甚至还温柔地抚了下她的脸颊:“乖,等我。” 吴优骤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李执火力全开的模样她见过,实在难以招架。 终于等到水声落去,吴优看着只裹了条浴巾的男人走来,水珠顺着肌群的沟壑滑下。勾勒出大理石雕塑般的坚硬且生动,每一处都被她抚摸品鉴过。 可下一瞬他猛然撤掉唯一的遮挡……即使见过许多次,依然太过慌乱,幽暗的灯光忽然间灼热。 他压上来,在耳后吐出荤话:“在外面喂了这么久鸟,该好好喂喂自己家里的了。” 她闭上眼想逃,被攥住脚腕。衣服一件件剥掉,露出内里的巧思。 悠悠已为他备好了陷阱:绸带、蕾丝、薄如蝉翼的衣料。 原来,早有预谋的另有其人。装出副不冷不热的推拒模样,全是在哄他。 他的悠悠,蜕掉一层软绵绵的乖巧外皮。底色是条湿冷滑腻的蛇,畏人又骇人。 手指并拢,抹了一把,已雨意润泽。不作犹豫,一击毙命。 过深、过重、过急,骨骼冲撞,仿佛要把彼此击碎。 破裂,再重构。缓缓适应后,有陌生的情愫在滋生。 幻化成漂浮的水草、荡在湖面的枯叶、雷暴中摇晃的枝条。或是雨前低飞的一只蜻蜓,再努力振翅,也逃不过、飞不出湿漉的气压。 李执单手剪着她双手,在陌生的无序感里,被狂乱地席卷整个世界,只有那处连接是踏实的。 他眼里的悠悠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成一湾清溪,流淌在怀里、掬起在手心,啜饮进口中。 捻起一枚红豆,在用力拉扯后,一声叮咛溢出时,被点燃。 炸裂,成无数浪花或火星飞溅。 疾风骤雨、水涨船高,在巨大的狂潮中打转飘摇,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一浪高过一浪,席卷而来。 汁液涌流,像红烛吐泪。火苗跃动,照亮昏黄罗帐,满盛一室香甜。 李执放缓节奏、把控局面,两人视线交汇。吴优突然抬起手,抚上他的脖/颈,指复下那里青筋暴起,血流湍急。 再细看他隐忍的表情,吴优兀得把手指划下,从坚实的匈/膛到紧密的腹/肌,连一道危险的钢丝。 她是走在上面的人。 黏腻地开了口,轻吐两个字。 除了那次醉酒,悠悠从未这样叫过他。可此刻,她清醒地开了口,“老公”。 啪嗒一声,保险开启,木仓声随之而来,轰然倒地、中弹的却是李执自己。 李执再无法自持……水银泻地,失控地一波带走。在释放后好久,两人才平复好呼吸。 悠悠露出弯弯的月牙坏笑着,李执把人箍在怀里,低声央求:“再叫一声。” 她必不能让他轻易如意,可李执也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较量着终于来到了窗前,悠悠背后是冰凉的玻璃,身前是滚烫的男人。 窗外黝黑的山水是他们的幕布 ,两人用身体演绎各种招式。 李执真的很想再听那么一句,便使出全部力气,像个贪求糖果的孩子。 意乱情迷间,吴优卸下了最后的防备,舌尖舔/舐李执的喉结,小小的一声溢出。 不是那个称呼,而是“我爱你”。 爱从来不会是彼此的问题,它是命定的答案。 第57章 缺片。 你是狗么需要被拴!…… 次日近午, 吴优顶着乌青的眼圈到了家。 萧薇居然已经和她妈妈在客厅,陪黎老师一起聊天打牌。还好悠悠提前交待,不然就穿帮了…… 吴优压着哈欠, 跟大家打了招呼就准备上楼补眠。 萧薇面上如常,手里的微信发过去责难:“你可算回来了……” 黎老师刚刚各种旁敲侧击悠悠的情 况, 从工作到恋爱。萧薇不确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几乎要招架不住! 萧薇搞不清楚吴优和母亲的关系。黎昕和萧家也是工作上的老友, 黎老师一向是知书明礼、与人和善, 悠悠却和她并不亲近。 吴优回避掉这些问题,她一大早刚发了条朋友圈, 瞬时点燃小群里众人的八卦热情。大家每个人早起后都过来发问, 她正疲于应对。 悠悠基本不发自拍,也很少提及私事。这次只是张局部侧脸, 但重点是露出的脖颈上, 那颗光彩夺目的克拉单钻, 在阳光下实在吸睛。 配文简简单单,却引人遐想:“新欢,喜欢。” 果真是字少事大。 不止于此,照片一角横亘着一条肌肉紧实的精壮手臂,和她的白皙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太难忽视。 情人节后的第二天一早, 发这样的内容也太暧昧了。吴优倒不甚介意,新年伊始,难得这么尽兴, 男欢女爱有什么好隐瞒的。 兔姐感慨:“年轻人果真玩很大。” 琢子还是有点不忍直视……虽然知道优姐和哥哥早就搞在一起,画面的冲击实在太强太具象,让人脸红心跳。 只能转移注意力, 变身夸夸党:“优姐新项链好漂亮!” 彼时在湖畔的晨曦里,李执腾出另一只手,伸到床头柜上捞过来手机。触亮屏幕唰唰两下,目标明确地划下去查找。 看到悠悠的最新发图,唇角先是难耐地扬起,待细看那句话……又有点失望,真想按着她蹂躏到求饶。 什么“新欢”!搞得好像他是她的男宠,或是随便可以更换,跟“旧爱”并列,没什么区别的替代品。 刚刚悠悠拽着李执找打光和角度拍照,故意暗搓搓漏那么一角带他出场,李执都照单全收、十分配合。 就是期待着真的能昭告天下,名正言顺地在她的世界拥有一席之地。 吴优真给了,但不多。 李执忍不住翻身压住她,逼问:“什么叫新欢我不太懂。都已经说了喜欢,你该给个明确的称呼。” 吴优憋着笑求饶,拿手撑着他的胸口:“我说项链啊……好喜欢的款式,是我的新欢。” “” 刚刚是哪个人嘲笑他作为男人居然信“钻石象征爱情”这种营销,一副“他被广告洗脑了、她很清醒”的优越感。 李执觉得悠悠一定对浪漫过敏吧。他只是简单地觉得:钻石有很多折面,光线既复杂又凌厉,跟他的悠悠有点像。 两人嬉闹斗气间,黏黏糊糊的气氛又滋生,吓得吴优往床的一角逃。毕竟,身上都还残留着刚刚结束那场缱绻的余韵: 夜与日的交接点,吴优从上次的昏沉中醒来,看黑暗渐浅、破晓将近。 起了意去厮磨身边人,用唇轻轻感受他几乎察觉不出的隐末胡茬,食指触摸他好看的眉毛、阖着的眼角,像个贪玩的小孩,躲在角落里,一遍遍擦拭珍爱的玩具。 来来回回,两人再次清醒,又陷入沉沦。 李执拾起枕边散落的最后一个t,递到嘴边撕开包装,单手戴上。 另一只手全程都揽着悠悠的腰安抚,她正瘫在他一侧处于装死的鸵鸟状态。 ……原来他让她选款式,是决定使用顺序。她居然还先去煽风点火,真是不知死活。 结局是每一片都会被用掉。以及,每一种姿势……都会被实践。 吴优喉咙已经有点哑了,李执搂抱着扶她上来,嘴里还冠冕堂皇:“悠悠,收尾这次你当女王。” 第68章 手上没留一点情面,猛得用力按下去,贯穿到底。她被冰凉的颗粒扫过,像猫舌卷进来一样的触感,之后又变得灼热。这款也……太难捱了。 男人真是哄人的鬼!吴优腿已经软了、使不上劲,在上面也得依着他的腰月夸用力,被他的双掌控着。 甚至,比其他次更加煎熬难耐、不堪入目。 李执细细品味着悠悠在颠簸中的失控,看她摇晃跳脱地不成样子,荡出残影,不管不顾地哽咽出声。再分出一只手拢/捻茱萸,最后把她摁在怀里、双手紧扣着悉数释放。 虚浮之中,悠悠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云间。十指连心,两个人的快活是加倍的,李执也觉得自己上了云端。 扭头,窗外第一缕曙光照入室内,酒店的客房背抵繁华,面朝山水,临着无边无际的湖景。 中间只睡了几个小时。两人都有点恍惚,混淆了朝云与晚霞,只觉得好似在做绮丽的梦。 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吴优乘着兴致拍了照、发了圈,果真是男色误人!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让她这么宣之于口过,更离谱的是,某人居然还不知足。 于是吴优背过身不理他,少顷就真的困倦地睡着。 冬天的日出比较晚,待到太阳将整片水域再染成橘色,悠悠已经酣然入眠。 李执拿手指捏了捏悠悠依然绯色的脸颊,想想她刚刚使坏的样子,又恨又爱。 他只短暂地眯了一会,起身脱掉睡衣,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窸窸窣窣间悠悠睁开迷蒙的眼睛,拿手指不舍地拽了下李执的衣角。 嘴上呢喃着:“要走了路上慢点,玩得开心。” 李执顺着她话语应下来,摸了摸悠悠的脸:“乖,你待会儿自己退房,打个车回家吧。” 他一派轻松,说得像跟她是一场各取所需的露水夫妻,天亮了就拍拍屁股、分道扬镳一样。 ……也挺坏的。 吴优在半梦半醒间,带着怨气和李执道了别。没办法,他是真的该走了,航班不等人。 甚至,她还理性地催了催李执。他太拖拉了,临走前还折返回来又亲又抱了一轮。 虽然贪恋这缠绵,吴优还是推开了他的臂弯。看了下表,确认时间余量,稍微再堵下车,李执就赶不上飞机了。 糟糕,她开始焦虑了。 平生最讨厌迟到、误点,临时突变将计划打乱的吴优,再无心和李执多言,只想让他快点离开。 李执倒是不急不躁,帮她捋一捋发丝,掖一掖被角,耐心十足。 简直像故意在耗她。 等到室内终于只剩下一人,吴优在这孤独又放空的时间缝隙里,突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她身上是碾过的酸痛,身边的枕席却已微凉。仿佛做了场荒唐的春梦,一切温度和触感,都是她的臆想。那个人也像是假的,从未存在。 克制不住地开始想念他,又埋怨他:既然需要早早离开,何必招惹她。 世间的许多事情都是这样,起初没有任何干系,后来却生了奢望,不受理智控制。 说了让他快点走,李执就真的走了。她又开不了口说挽留。 悠悠就这么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窝在被子里,带着不甘再次昏睡过去。 李执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刚刚退掉了机票,调转方向开车回了老城区。 做决定只是在一瞬间。方才他蹑手蹑脚穿衣服的时候,一向睡觉灵敏的悠悠还是被吵醒了。 她从丝被中钻出来,露出一截酥肩,山巅白雪、惊鸿一瞥。 捏了捏李执的袖子,无意识地絮语:“好累啊,想吃刚炸出来的玉兰饼,鲜甜鲜 甜的。” ……甚至还砸吧了下嘴,像只馋嘴小猫,少见的可爱。 等回过来神,她又把脸埋在枕头上。李执促狭地发现:悠悠原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李执揉了揉她躲起来的脑袋:“楼下中餐厅会有吧,你先睡,我打电话稍晚送上来。” “不一样,喜欢我小学对面那家摊头的。”她皱了皱眉,是惯常的挑剔模样。 李执思索了片刻,这个要求不算离谱,可以一试。虽然悠悠上的小学离这里要半小时车程,刚过完年的小摊子还不一定开工。 但起码,李执知道她学校的位置。 昨晚风销雨霁的时刻,悠悠趴在他胸口休息。在她降生成长,从孩童出落为少女的城市,刚刚经历过云雨交合的两人,似乎比平常更贴近些。 李执听悠悠对儿时事娓娓道来,翻看她手机里的旧照片。想象着矮矮的一个扎着小辫的小人儿,背着书包、撅着嘴走在桂花树下,手里拈着一枚玉兰饼。 和现在的她比,有些违和,有时也契合。 他收的情人节礼物也跟小时候的悠悠有关。 过年前,吴优回到家里那套老别墅,去顶层她初中开始住的那个房间整理杂物。 高中后课业多,吴优和很多外地同学一样,为了成绩主动选择了寄宿。大学到工作之后,每年回家一两次,更是不经常住这边了。 墙角的实木橱柜里封存着成长的点滴,是她最在意的过往。曾经清浅的樱桃木的柜体已深度氧化,暗沉的颜色里蕴藏着时间的厚度。 最上层放着一本相册簿,还有一幅画。 相册里的照片吴优好久没见了,隔得时间长了,连自己看自己都有点新奇。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发给了李执。 李执当即保存下来,也觉得稀罕,原来小时候的悠悠和寻常小女孩没什么两样:穿鹅黄色纱裙加淡粉色小皮鞋跳舞;系红领巾配白衬衫深蓝校服裙诗朗诵…… 很是个可爱乖巧的小姑娘,只是照片大部分是小学的,七八岁以后就越来越少,好像到初中后吴优就愈加不爱拍照。 吴优取了那幅画框,加上一条男士皮带,作礼物送给了李执。 李执自然是满意的,不都说嘛:女人送男人皮带,意味着她想拴住这个男人,一生一世在一起。 他这么盘算,面上的笑意就掩不住了……吴优想敲他,你是狗么需要被拴!一个被广告营销毒害的男人。 画框则是到了酒店才从吴优带的一个大袋子里掏出来的。李执之前就发现她拎得挺沉的,伸手过去帮忙被推开,谁知道居然最终归属于自己。 拆开包裹着的几层旧报纸,李执发现是一副装裱完成的风景画拼图。 紫蓝色的天空云海汹涌,地平线处是火烧般耀眼的橙与红,视线尽头幽暗的墨绿树影摇曳,高耸入云的城堡伫立在光亮里,染上鎏金瑰丽的色彩,倒影于近景的河水中。1 画框的透明玻璃已发黄,略有些划痕,看得出年代的久远。吴优随口补了一句,是回老家发现了幅旧物件,顺手送给他。 李执拿湿纸巾细细擦了擦,掂量了下画框的重量和大小,不像是“顺手”拿来的。 但也不一定,悠悠经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这幅画已经算比较“正常”的礼物。 很漂亮的风景画,既然是她送的,带回去挂在家里餐厅或是卧室都好。虽然,在图幅的右下角,很遗憾地缺了一片。 李执觉得挺怪:按悠悠的性格,为什么会把缺了一片的拼图这么精心地装裱起来。她有点强迫症,一向求全求美。 他不知道,实际上这幅缺了片的拼图,在吴优卧室书桌前的墙壁上挂了十来年。 后来她长大了,才摘了下来。吴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在意那枚缺片了。 虽然她很多年后都还记得,自己七岁的那个冬日傍晚,趴在桌子下找缺片的样子。扒拉来、扒拉去,总找不到缺失的那片……低头太久头有点发晕,实在是太狼狈了。 下着冰粒的岁末江南,暮色里空气都带着寒凉。 吴优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缺失,不再期待圆满。她虽然挑剔,但从不任性妄为。 就像,即使在这样的抵死缠绵后,她也不会黏着李执,只会遵循理智催促他快走、别误机。 而那天,她去楼上翻看相册簿,把这幅画临时搁在脚边。正准备放回去,李执的信息发来了:“悠悠,我到家了,早点睡。” 窗外是暗沉沉的幽蓝天幕,时间已过了凌晨。晚上李执送她到w市后,直接回了h洲。年前最后几天高速已开始拥堵,吴优觉得李执开了好久,久到自己已把整个橱柜的杂物整理完全。 画框啪嗒滑下来,摔在地板上。吴优扶起来,手指掠过那枚缺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长大很久了。 她会有新的生活,那枚缺片也许真的不再重要。 第58章 百事坦然。 乖巧的巨型猫猫。…… 吴优一觉睡起, 外面已天光大亮。掀开沉沉的眼皮,撑起半边身子,探手摸到枕旁的手机, 拿来看了眼,果真十点出头了。 她又慕地失了力, 颓然地躺倒在床榻上,放任自己像一滩从罐子中溢出的蜂蜜, 腻在沾黏暧昧体香的褥子里。 第69章 吴优阖上眼, 料定自己绝对是困迷糊了,不然刚刚那一瞥视线的余光里, 李执怎么还在 他此刻应该在哪?在高速上开车, 马上快到家了,准备搭飞机反正不是在这里。 李执才从餐吧回来, 就目睹了悠悠起床失败、又瞬时缩了回去的全过程, 她这副犯懒的样子平日里实在少见。 起了心思逗她, 把手伸进悠悠的被窝里,刚刚在料理台水龙头下冲洗过的指尖微凉,雪粒一样撒落在温暖绵软的肌肤上。 又很快融掉,化为汩汩流水淌入时常行经的沟壑…… 吴优先是被突然冰了一下,又有这么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掠过胸口, 神回意明, 彻底清醒。 模糊朦胧的晦暗情愫只闪现片刻,就全部风吹云散。一下子坐起来,理智占领高地。 注视着眼前人, 李执换了件水洗枪黑工装裤,上半身穿着米白打底、焦糖色调、菱形花纹的费尔岛毛衣。 日上已三竿,暖暖的光线笼罩着两人, 窗外湛蓝湖水无际蔓延,与远天连绵成一线。 氛围极相宜,迎上李执的却是悠悠急躁的催促:“你怎么还不走航班还来得及吗” 李执正收回手臂,从桌上的水晶果盘里挑选,拈了枚鲜嫩饱满的草莓递到她嘴边。 吴优只穿了件吊带睡衣,丝绸轻薄,恰到好处地将起伏包裹。秀发垂顺在纤细带子上,乌黑与月白碰撞,绘一幅淡雅水墨。 艳红莓果的加入,添一丝斑斓。吴优却不领情,歪了歪头、蹙着眉退开,一叠声追问。 李执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已开始懊恼:“你误机了怎么回事?”甚至发起了脾气,对李执、也对自己。 吴优忘了半梦半醒间李执出门的印象,只后悔清晨不该又贪心胡闹那么两次。早知道就让他尽快出发、把时间留得宽裕些。 悠悠这易炸的情绪李执也习惯了,举到她唇边的手指并不收回,反而向前一碾,想把她那些脱口的埋怨抿回去。 吴优被逼着后退无路,只能张口咽下那枚果子。额头却还拧着……她此刻可不想调情,嫌他略带孟浪。 李执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轻轻地按下悠悠的肩,让她歇口气。一边吐出了一个词:“ba,tai”。 这是个h洲方言里特有的词,可以写做“百坦”。 环沪区域生活的江浙人众多,其中以吴语区为一大占比。认真说来,虽然吴优和李执来自于不同省市,却属于一衣带水的相同地域。 不过黎老师祖籍北方,家里并不大说方言,吴优自小又喜欢在学习上攀比,演讲、诗朗诵之类一向是标兵。 即使后来外企工作的两年,吴优也是那种不爱中英文夹杂,热衷普通话走天下的人。 她语言上并不像很多吴侬软语的本地女孩子,挺直爽利落的。 嗯,只是偶尔稍有点蛮横,李执觉得。 他不同,早年没把公司搬到上海时,接触的生意对象大多是江浙厂商。不止是自小扎根的h洲话,更难懂的温台 、金衢片区口音,李执也能略说上几句。 每次磨砺都有痕迹,也有收获。 两人同岁,但李执是比悠悠经得杂一些,性子也要缓一些。 嗯,有时会有点温吞,吴优认为。 却也契合,即使在床笫间最暴戾的时刻,下一秒李执也能体贴地伏在悠悠鬓边,求问她的感受。吴优品着他话语尾调里的那一丝丝黏糊,挺拔的男人仿佛变身乖巧的巨型猫猫。 比如此刻,他拉过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默默地写了那两个字。 吴优的心境居然真的静了下来。 百坦,说在嘴边是“慢慢来”的安抚意思。书面也解作百事坦然,是“不急不躁,徐徐图之”的处世哲学。 从起初的相识开始,李执眼里的吴优就不是淡然自若的,她劳心劳力、汲汲营营,并非一个甜美无忧的女孩。 许多个像今天的瞬间,他都好想说一句“慢慢来”,只是并非恋人,他不够格。 现在,李执终于能插上话来,他先把食盒从旁边的桌子端到床头。 早上他在老城区买好玉兰饼,一路直奔回来。开了门发现悠悠还在睡,就先用保温袋子装好。 刚刚估摸着她也快该起床了,李执才去餐吧预热烤箱,选了空气炸功能,重新烘一下。顺手拆了买好的果切、洗了樱桃和草莓装盘。 吴优在琳琅满目的食盒里,一眼就看到了金灿灿的玉兰饼,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空气中立刻萦绕起一丝暖乎乎的香气,熟悉熨帖,烟火人间。 李执托着小餐盘,悠悠耐不住上手捏着油纸,就着小口吃了起来。 咬了一下,酥皮还是脆的。外层软糯细腻、内馅汤汁滚烫,吴优小心翼翼地专注嘬食。 李执看她心满意足,觉得跑的这趟也算是称心如意了。 他趁着悠悠低头吃东西,解释起来:“我早上退了机票。” 吴优吃完一枚,又端起旁边那碗小馄饨。喝着汤,才反应过来:“这怎么可以,琢子一个人陪你妈不好吧” 私心里,在清晨他离开,那侧床榻微凉的片刻,悠悠留恋过李执。 可她也知道,顾秀清病程进行到这一步,所剩时日有限。李执作为子女是该多陪陪她、多看看世界。李琢年后上班早,刚工作不方便请假。老太太体质又差,出国需要靠李执安排照料。 李执低下头,跟悠悠抵了抵额头。以前的吴优会觉得这是有点无聊的哄人把戏,现在却莫名地顺从。两人眼睛离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 吴优看见李执笑了,露出一边的隐隐酒窝。 “傻子,又不是只有这一趟航班。” 不用着急,凡事发生都有应对,没什么值得你去皱眉。 成年人的责任纷繁多样,即使是互通心意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也只能多陪她半天,傍晚就要搭乘新购的航班离开。 但也足够了,李执看着她吃着玉兰饼鼓起的脸颊,想起在那所小学附近摊头排队时,脑海里勾勒出小时候的悠悠。 弥足珍贵的一瞬间,可也被李执抓住了,不受控地拿嘴唇碰了碰那处柔软,吴优没有躲,只是羞赧地别了别脸。 真奇怪,那么多更应该脸红心跳的时刻,她可是都毫不露怯。 吴优思维落地,才反应过来:“你来回开了一个小时” ……就为了买三枚玉兰饼。 “一小时多二十分钟。” 李执也不隐藏,不是邀功请赏,单纯是幼稚地向她炫耀。 大年刚过,线上跑腿极少接单,路上又有点堵车,他还是让她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玉兰饼。 吴优想起学生时代看《大话西游》,那句泛滥至烂俗的台词被很多自以为情种的年轻人推崇: 女孩子像紫霞仙子一样,期盼意中人于万众瞩目中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出现来娶她;男生们则幻想自己虽为盖世英雄,却难过情关,作深情姿态,把至尊宝铺上社交头像。1 她当时就觉得,现代社会又不是漫威宇宙,哪有那么多英雄。 没有金甲圣衣、七彩祥云,可这枚金灿灿的糕团,以及水天间浮现的橘子云海,就是她和他这对饮食男女之间,简简单单的慰藉、踏踏实实的偏爱。 吴优觉得流泪太出糗,禁不住转移话题:“那其实楼下的就行,不需要跑这么远。” 理性地算上时间成本,仿佛她顷刻间变得没那么挑剔了。 “你说过不一样,喜欢的是那家。”李执赤裸裸地揭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其他家也可以果腹,信手购买即可,喜欢却是另一层需求。 吴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不一样,我喜欢的是这家。” 拿一根小手指戳了戳李执的胸口,羊绒毛衣的细腻触感兀然惹得人心痒痒。 “那高医生呢”李执第一次开口提到了这位。 他知道作为男人应该大度,而且信奉“长江后浪推前浪”。只要新人足够好,驱除前任没烦恼。 只是出于一点压不住的胜负欲,以及,像小孩子一样渴望被肯定。 “街边档口随便买买。”吴优促狭地总结,人总有饿的时候,考虑上路途、时间,各种经济效益。 但那不是喜欢。 李执洋洋得意,拿眼神示意,有点忘形地使唤她:“我也要吃。” 吴优了然,伸手把吃剩的一半喂过去。 用完这顿早午餐,两人利用退房前这段难得的空闲拥在一起。李执点开提示不断的手机,翻看了下最新回复。 他首先抓捕到琢子:“还叫姐啊?叫嫂子。” 怎么可以这么嚣张,吴优在底下跟着一句:“滚,怎么不叫你姐夫!” (琢子:左右为难= =) 李执抿了抿唇,没太大异议。反正“姐夫”也不难听,跟昭示他是她的“丈夫”,有什么两样 第70章 俩人都故意忽视了下面两行调侃。 沈南风佯装天真地问:“悠悠,别人拍照都p脸,你为什么p脖子” 看她被跳过,兔姐也加码了一句:“我看到有点伤痕,悠悠大过年的摔倒了么?” ……吴优脖子上的吻痕斑驳遍布,在她各种找角度后,还是有两三处漏网之鱼。她抹掉了,不然也太荒唐放荡。 但照片一角的男人手臂,她就那么大咧咧地发出来,连黎老师都注意到了。 第59章 猜忌别扭(上) 很多事物都有时…… 新年之后, 日子好像刹不住车地往前奔。寒意渐消退,轰隆一声惊雷响,不经意间, 干净寥落的玉兰枝条已抽出花苞。 从窗子里望出去,仿佛一只只白鸽停在了梢头。吴优收回了视线, 她刚从桌案上抬起头,打了个哈欠, 还带着倦意。 晦暗的雾霭慢慢变淡, 春夜将尽,原来她竟然在书房中兀自睡去, 从凌晨到此刻早上四点。 之前挂断了妈妈的电话, 吴优就独自坐在这里放空心神,整理杯盘、摆设, 然后不知不觉累到趴着入了眠。 屋子很空,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人, 李执明天才回来,他已经陪着母亲在国外待了两周。 吴优不是因此觉得孤寂,两人每晚都会视频聊一下天。她开始上班了一周多,白天忙着新接手的工作。感情生活正巧是见缝插针的调剂品,像困顿午后提神的一枚话梅糖。 反倒是李执略有微词, 十分遗憾未能一起出游, 很后悔没有强硬点求她同行。开始还忙着带母亲、妹妹玩乐,后几天混熟了就觉得无聊。 凉季的海岛温暖少雨、天气宜人,李执却开始怀念泡在倒春寒里的上海。 李琢还先李执一周提前回国, 说是北京那边工作安排推不开。最后半周,李执几乎要觉得百无聊赖,度假怎么这么不快活 是么?吴优但笑不语。琢子年前两周就回上海述职了, 加起来已和梁喧离别有整月。小情侣蜜里调油,总是相见恨晚的。 “人家是情侣盼着见面,我们不是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李执反应过来,怨怼了她一声。 “我们不是呀~”吴优逗他,她一贯是会因地制宜、刁钻诡辩的。 然后,屏幕里的男人蹙起了眉头。 吴优看着李执沐浴在日光浴下,蓝天白云、椰林树影都令人惬意,他脸色却透着丝不爽,亟需安抚。只能敷衍地哄哄他:“下次一定,咱们也去海边。” 算了吧……李执知道她最近想要更换部门,根本就没多少时间分给他。 吴优当然也会冲李执抱怨工作好累,连带羡慕他自己做老板的散漫自在,出国玩这么久,远程处理下要紧事务就行。 但李执知道:她其实甘之如饴。 私心里,李执都能接受:悠悠如果能更进一步,他以她为傲。若是事业受阻,也可以退居他的公司享点清闲。 李执知道吴优对工作的决断,即使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恋人,他也不便多言。 可终于结束旅行,等到了家,看到一脸憔悴的吴优,李执总压不住心底的那点疼惜。 两周不见,悠悠眼圈有点发黑,见了他第一反应甚至都不像平日里活跃。看着蔫了吧唧,仿佛霜打过的小白菜。 李执本来悄悄预定了位置出去吃,庆祝久别团圆,悠悠似乎也兴致缺缺。 “怎么了几天不见就变身小熊猫了?”李执有点担心,一边曲起食指拿指腹剐蹭她的眼窝,一边没好气地问她。 “……昨晚加班太晚。” 吴优停滞了好几秒,才简短地回答。 预料之中的回答,让李执几乎压不住心底的火气。却看吴优转身向书房走去,他跟过来后就解开了郁结。 年后家里最大的变化就是这间书房 。情人节那天清晨的缕缕金光里,躺在李执的紧实怀抱中,吴优一时脑热答应他的央求:以后共住主卧,不许再半夜偷偷溜走。 嗯,反正之前实质上同床共眠的一段日子,吃亏的是他。 吴优睡觉很不老实,扭来扭去间,就把分享的那床被子全抢夺走、压在身底,时而还不安分地踢李执几下。 第一次挨揍,李执捂着腿根的淤青,只觉得好险好险,找个精力旺盛的老婆真是项对生命的挑战。 但她中途跑回自己房间的几番午夜,李执莫名醒来后又睡不着,只觉得床太大太空太清冷。 ……他还挺爱挑战自我的。 李执于是又去隔壁把人逮回来。重新抱回床上后,他长了教训。用手臂搂着、小腿勾着,终于得了安生。 这么折腾了几次,好不容易磨合地差不多,李执要趁机巩固战果。 她原来的卧室就把床腾清出去,重新添置了条案、搁架、茶桌、蒲团等等。吴优以前收藏的那些小玩意,终于从收纳箱里重见天日。 李执这才明白当初她搬家时,那一箱箱沉甸甸的杂物到底是什么。也了悟悠悠为何那么迫切地想买套属于她的房子。 吴优喜欢家居摆设、手工玩物,是跟她平常的商业分析工作全然不同的世界,也是专属于自己的沉浸无忧的小天地。 特别是最近工作比较忙,刚开年朋友们都聚不齐,下班也懒得出门消遣。她近几日一回家就黏在这里。 昨晚本来也是这样。之后她就接听了黎老师的电话,然后昏沉沉地再无心摆弄物件。 吴优没意识到,从回到上海起,自己就在等待母亲的电话。一如在凌晨四点等待晨曦初现、天光放亮。 看浅月坠入玉兰枝桠的梢头,瞧着幽蓝的天边渐显鱼肚白。 她离开w市的时候黎老师欲言又止,却还是没说什么要紧的话。 很多事情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就像年三十的夜晚,黎昕纠结许久后,敲响了女儿的卧房门。 “妈妈跟你爸爸商量过,家里正好有一笔理财到期,你先拿二十万过去,添点钱买辆车代步开开工作不要太辛苦。” 黎昕跟吴丰淮都觉得女儿愈加疏远了。方才年夜饭刚一落筷,她就孤身跑到带着寒气的院子里,远离守夜的大集体。 透过窗子看出去,悠悠在院子里搓着手打视频电话,对方不知道是谁,但她缩在兔毛围巾里,唇角翘起,时而俯身笑出声。隔着玻璃,是不属于黎昕的一个世界。 吴优也觉得恍惚,当她听到母亲要给出的这个大“红包”时。可此时,她的账户里躺着没捂热的年终奖,还有这半年存款拿去做的理财收益。 对于金钱,现在的她不算多富有,却也并不匮乏。吴优的眼睛亮晶晶地,好像燃着烟花。不再是秋天那场溃败里,流转的泪光。 很多事物都有时限,过期失效。地铁站口的卖伞摊贩只在坏天气出现,大家都知道,晴天里它们并不值钱。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当时淋了的雨总会干掉。 黎昕下楼时的步伐有点拖慢,年久的木质楼梯隐约泛出吱呀声响。她想:房子旧了是该翻新下装修,之前和吴丰淮也商量过几次,总是无功而果。 经了这么久时岁的屋子,再去动总是要伤筋动骨的。劳神耗力,却再也回不到初建时的华彩。 那个曾经在楼梯上攀爬玩耍,用奶音喊着“妈妈”的女儿也长大了,也变得陌生。 果然如预想中的一样,除夕那晚悠悠拒绝了黎昕,说自己并不需要。 之后的几天热闹的年节聚会里,悠悠一向是礼貌乖巧地应对着亲戚家人的各种问询。 直到那天她夜不归宿,第二天又直咧咧地在朋友圈发布了那么隐晦的照片。黎昕知道,毫无疑问悠悠恋爱了。 可是当时悠悠梳妆打扮一番出门,却只说是去和同学聚会。她并不屑于和父母交心,甚至无意中直白地表露出轻视。 就像起初她和前任分手,也是过了多月,恰逢黎昕亲戚要给她们朋友寄送特产,吴优才随意地补了一句:把高医生的地址划掉吧,我们分手了。 和谈了五年的男友泡了汤,父母居然一无所知。好像她的生活不需要他们过目一样。 黎老师在自家客厅刷到女儿朋友圈时,对面正是一同前来打牌的萧薇母女。是和和美美的氛围,不像她和悠悠。 她想打探一下男方的信息,无奈萧薇已经被下了封口令。 萧薇觉得吴优在亲情上实在矛盾。就拿眼前这件小事讲,年轻人情到浓处,恰逢其时发条官宣没什么,朋友们打趣过去就算了。 如果她觉得父母古板,或是火候未到,不想让他们知道,大可以动动手指分下组。或者干脆整个屏蔽掉黎老师、一条都别让她看,也符合吴优一贯的冷血做派。 可吴优太懒了,她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敷衍着自己的妈妈。 萧薇看着黎老师背坐在晌午的阳光下,高挺的鼻梁透着英气、皙白的皮肤与一丝不苟的盘发如此精致,原来悠悠身上那抹强撑的倔强根源于此。 第71章 黎昕没有盘问吴优,她以前也关心悠悠的工作、催过婚,方式是极客气的,从来打探不到什么实质消息。 黎老师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总不能说自己保存了女儿的照片放大,注意到明显的节日礼物、以及角落的男人手臂,才发现悠悠谈了恋爱吧 吴率新交女朋友时,远在大洋彼岸。尚且选了个周末确定好时差,与黎昕、吴丰淮两人视频连线,在屏幕里端端正正地打了招呼、把人介绍给二老。 ……不是这样的猜忌与别扭。 黎 昕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女儿的关系出了问题,却找不到原由。 何况悠悠又这么省心:学业、工作、以及之前的高学历医生男友。整个家属院,谁不羡慕她拥有悠悠这样的完美女儿 黎昕有时候也理性地想:女儿这么优秀,又不愿与家人亲近。自己大概真的是庸人自扰,不需要过多操心了。 却终于,还是逃不过自然激素的作用,为女儿的新动态辗转反侧。毕竟,悠悠是她掉下的一块肉,甚至是个冒着生命危险留下的孩子。 第60章 猜忌别扭(中) 那个拿着线轴的…… 黎昕推断女儿应该是和高中同学在恋爱。大过年的, 只有在同城才会赶过来约会吧。 她不好意思讲,自己翻遍了悠悠的高中年纪册。 对于吴优的学生时代,黎昕还算熟悉。同在教育系统, 她对学校的节奏制度十分了解,跟悠悠的老师也常有往来。 在吴优工作前, 虽然母女不太亲近,黎昕并未觉察失控。 甚至, 黎老师还幻想过, 等悠悠大学毕业后,凭着名校学历就能直接人才引进, 入职w市的重点高中。 在上一辈的父母眼里, 即便家庭成长里再多龃龉,女儿还是会回到身边, 这终究是别人艳羡的完美生活。 黎昕和女儿有些相似, 或者说, 吴优跟母亲一脉相承。 黎老师在工作上独当一面,她想象不到自己会落败,却在家庭中初尝了这种滋味。 等到吴优签过去上海工作的协议书,黎昕才知道悠悠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报名过。许多次电话里女儿语气随意地应着“看看吧,有时间就去考一下。”原来只是敷衍。 比争吵更可怕的是回避, 像沉重的铸铁大门紧闭, 连窥探的机会都不给外人一丝。 黎老师有时候觉得女儿理性地可怕,这点上更像她的父亲。吴丰淮就想得很开,甚至还劝慰妻子:悠悠眼光又不低, 她每天这么忙也没时间认识旁人,不管找谁,大抵不过是同学同事, 不会是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 风筝飘荡到远方,渺小到看不见。黎昕觉得自己是那个拿着线轴的人,倏忽间疾风骤起,掌心被割出了一道道伤口。 黎昕不可能不在意,着急间又找上吴率。到底是同龄人,儿子跟女儿偶尔是能聊上几句,通晓些近况。 可是,吴率已经被提前收买了。憋了半天,一向温吞的人急红了脸。 黎老师知道吴率是太过老实,从小就被比自己小几分钟的名义“妹妹”糊弄。现在,她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直到第二天去陈宴家打麻将,歪打正着,黎昕才触及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陈父高升后,陈家前几个春节家里都在新区的房子里过年,今年在陈宴一再建议下,破例又回了这边的老别墅区。 到底是多年的旧邻居,正月里黎老师和陈母宋箐走动颇多。难得的是,陈宴居然也能耐下性子,坐下来陪着几位长辈做个闲话搭子、打几圈麻将。 宋箐早知道儿子的心思,她以前也在w大教书,两家也算交好。若是能成是亲上加亲,对黎昕隔三差五邀请地更加频繁。 陈宴走下楼梯,穿练色衬衫、碳黑长裤。身形清隽,好一个文雅才俊,黎老师越看越满意。 曾经,在秋天宋箐过来拜访撮合时,黎老师十分合意。没料想悠悠一口回绝,连余地都没留。 黎昕更觉察出陈宴的圆融通透: 悠悠那张毒嘴和破脾气,若是拒绝陈宴,必是不讲情面的。结果这几日相见,他还是如旧陪着笑脸端茶倒酒,她越想越遗憾。 黎老师欲言又止,想向陈宴多探听些女儿的事情。毕竟,两人同城工作经常小聚。 陈宴才发现,原来黎老师对悠悠的生活知之甚少,已经到了不熟的程度。 比如悠悠从外企跳槽到a司后又连升三级,陈宴跟她们公司有业务往来,自是知道这个职级年薪早已逾百万,前途无量。 但在黎老师那边的信息里,吴优还是领着两万来块月薪,不如回w市定居安稳踏实。 毫不意外的是,黎老师果然对李执的存在一无所知,并且根据她的经验,捏出来的人选不外乎是吴优的同事、同学。 在学校里待了一辈子的黎昕,比普通父母更期望女儿能过得妥当,工作和婚姻不出差错即可,因循守旧就是最好的路径。 黎昕甚至苦恼过悠悠过于早慧。难得糊涂,悠悠要是没那么出挑,可能也不会这么挑剔。 ……可陈宴打破了黎老师的构想。 “悠悠的朋友我不大熟的,没听她提过。应该不是同学或者同事吧。” 陈宴先是推辞,他还惦记着吴优的嘱咐,答应过她不泄露出来。 私心里,陈宴还是不愿意忤逆悠悠。 “啊?!” 下一步黎老师却脸色大变,眉头紧锁。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黎昕也总觉得外面有豺狼虎豹,成年的女儿要多多提防。 黎昕日常身处大学校园,自诩经常接触年轻人,较为开明。 她不是不能接受女儿谈恋爱,之前的高医生是悠悠高中校友,家里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自己又是博士在读。黎昕当然放心。 或者像陈宴,从小同个家属院长大的,最是知根知底。黎昕一定绝不多言。 黎昕之所以这么急切地想打探消息,是在秋日里,悠悠似乎与他越走越远。 更是因为那张照片露出的手臂,遒劲有力却有一道刺目的刀疤。 吴优第一面见李执的那个夜晚,就注意到暗影中那侧的怂人痕迹。 那时李执正好穿着沈南风这位“大艺术家”一时兴起设计的某套奇怪衣服,色块鲜艳、logo夸张。 李执和沈南雨百般反抗、皆无效果,沈南风说:“我要开辟男装新赛道,节约成本,先从你俩下手。” 于是,再算上卫晴那笔账,吴优对李执怀有这么长久的差印象里,南风姐姐出了相当大的一份力。 初遇时,李执虽然顶着张不错的皮囊,但同时聚集了着装稀奇、举止孟浪,身上还有着狭长凶险的刀疤。 要不是李琢正巧赶来相认,这类人物,吴优是打算绕着走的。 后来熟识了,吴优大致知晓了这疤痕的由来。刚搬家的陌生县城、没有父亲的男孩、孤苦伶仃的母亲与妹妹、黝深陋巷昏黄的路灯……一些凛冽的词汇描摹出李执的青春。 “哪有那么可怕”李执轻声嗤笑,揉了揉臂弯上毛茸茸的脑袋。 “其实打架跟做事一样,讲究策略,区分要害,付出一点点代价反而有奇效。” 吴优眯着眼睛思索了下,竟然和自己的行事观念很是契合。 李执从小就身形舒展、反应灵敏。血顺着脉络流满小臂,看着吓人,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皮肉伤而已。反而是他徒手夺刀、不落下风的狠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没人敢招惹看起来像不要命的人。 在那个治安不太好的年代,整条巷子的地痞混子都知道不可以骚扰李琢,也记得不可以到顾秀青的档口滋事。 悠悠的脸颊正巧贴上那道伤疤,磨蹭了两下,抬眼望进他如墨的眸子里。 “可是你当时年纪也很小,刚十五六岁吧?一定还是无助害怕的,也哭过对不对” 李执想起了母亲的埋怨,顾秀青边帮儿子包扎,边数落着他应该退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好了。妹妹没有亲眼见到,事后只觉得哥哥永远是家里的屏障,是顶天立地的依靠。 现在李执懂了恋人会是什么模样,悠悠只会用泛着水光的眼睛注视着他, 心疼难耐又默不作声。即便她平日里毒舌心狠、能言善辩。 那张无数次说出过奚落话语的嘴唇,此时只柔软地琢吻着。一下一下地,像清风扣动窗扉,敞开的缝隙里溜进一缕花香。 在夏天的正式认识后,李执再遇到悠悠时,虽然态度貌似随便轻佻,却总记得将衬衫的袖口系紧,怕吓到了她。 会么那可是小瞧了吴优。她喜欢用指尖摩挲过李执的身体,一寸挨着一寸都不放过,包括麦色肌肤上略狰狞的疤痕。偶尔情到浓时,他小臂正巧横亘在她一侧,吴优张嘴就咬上一口。 她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只是喜欢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但吴优不知道自己的有情人,被母亲想象成了什么模样,这其中自然有陈宴的功劳。 第72章 陈宴看着 黎老师焦躁不安起来,赶紧端来上好的玫瑰花茶,和阗福斋的糕点。 这是宋箐昨天去惠山古镇顺道买的,她记得黎老师最爱这家的双酿团。店里平日就顾客众多,节假日更是排起了长龙,但为了儿子还是拐了个弯。 陈宴:“黎阿姨,听我妈说您喜欢这家,我昨天专程开车去买的。” ……宋箐无奈地看了儿子一眼,借花献佛,挺不客气。 “悠悠工作是挺忙的,没机会认识太多人。但她接触的也不止同学同事,还有品牌厂商,里面有很多生意人。” 果真,黎老师皱了皱眉头。在学校待久了,她不喜欢社会上杂七杂八的职业,尤其是现在流行的各种新兴产业。虽然,黎昕知道那些人可能赚钱并不少。 女孩的父母大多保守,往往认为最好的婚配对象,就是那些一眼望到头的,类似医师公职业里的男人。 黎昕不能免俗、甚至尤胜。 在陈宴含沙射影的诉说里,黎老师推断有人在追悠悠,算是小有资产的小老板。 嗯,实质上好像没什么不对。可用词修饰不同,表达的意思就大有出入了。 黎昕和女儿不同,待在大学研究室的温室中,在读书人的清高里,她看不上那些小厂子和作坊起家的铜臭味。 吴优其实不这样,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毒舌挑剔,倒不针对单一群体。 黎老师可能不知道,她女儿自己就挺爱赚钱,甚至有谋划过创业…… 黎昕却误会女儿只是爱钱…… 秋天吴优决定买房前,给母亲打的那通电话里,最后置气道:“我要去找个有钱人,不工作啦!” 黎昕这时候突然回想起来,和悠悠最近的恋情联系到一起,却引向了歧义。 陈宴又极力渲染他知道的这类“土。豪”追女孩子的实例:无外乎送大颗钻石、满捧鲜花。这个目标不行,过阵子又换下一个,很随便…… 黎老师突然想起悠悠刚回家时,腕上无意露出的那支镯子,一线奢侈品牌的满钻款。 当时只觉得招眼,不像悠悠平常柔美温和的风格。现在想想,几十万的价格,对税后一万多工资还要租房的悠悠太过吃力。 ……黎昕不清楚悠悠的薪水,更不了解她的另一面,吴优回家当然只穿清汤寡水的乖巧衣服。 在魔都的霓虹中,假日夜晚里吴优倚在吧台,目光散漫清冷地扫过喧嚣,似蛰伏的蛇。钻光锋利,仿若鳞片波光,和她正相称。 吴优没有预料到母亲在背后探寻自己,正在努力工作的悠悠,不知道黎老师已经把她想成了什么离谱样子…… 第61章 猜忌别扭(下) 犯规的勾引手段…… 吴优接到黎昕电话时, 正是静寂的凌晨。 黎老师翻来覆去睡不着。年节刚过,w大的学生寒假未销,教职工多数还未归校。她白天却专程跑了趟行政处, 想了解最新的岗位聘用信息。 前方有个机会,可以把悠悠掰回既定的轨道, 之后即是她观念里的坦途大路。 黎昕这么认为,也终于打开了手机, 竟然有一丝紧张。 果然, 那端传来悠悠的诘问,像兜头泼来的冷水。 “凭什么吴率能到美国的大学里拿教职, 现在却要我去家门口争取w大的小小职位” 吴优明明白白表达着不屑, 是她一贯的伤人手段。黎昕引以为傲的半生事业就被她鄙视了。 “你真是越来越爱攀比,眼睛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当初家里是对吴率出国和申研更上心, 还不因为他从小都更听话, 乖乖走着父母铺好的路么? 而吴优成绩虽好, 从来都是一匹尥蹶子的烈马,稍不顺意就踢人一脚。黎昕不知道何时起,她的悠悠变成了一个挑剔的小女孩。 是么 吴优不喜欢父母的规划,本能地排斥他们的生活方式。自己只是个添头,是和和美美全家福上那笔误触的多余一划。 本已违和, 干脆选择别的画风 , 过截然不同的人生。 吴优过年和萧薇相聚,听到她为进入研究院编制而发愁,猛然意识到那已是很遥远的事。 “我最近在看房子。”吴优转移了话题。她偶尔也会心软, 尤其在察觉到黎昕声音里的一丝沧桑时。 吴优白天刚刚认筹了前滩的一处新盘,位置户型正合适,十分称心。但竞争激烈, 她打算摇中才说出来,连对李执都没有宣扬,按耐下心中的雀跃。 季节更替,窗外有雏鸟啁啾于新巢,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春夜里,吴优脱口而出想告诉黎老师一声。 黎昕却愈加确信,翅膀硬了的女儿,终于要飞出她的视野。曾经受她庇佑、由她引导,如今却又嫌弃地啄上她的手,仿佛那是要逃离的牢笼。 “你买房子做什么结婚家里都还没过目,就打算和对方私定终身” 吴优搞不懂老一辈的脑回路:买房是资产配置、风险投资,结婚是一日三餐、夙夜相对。对于她是两条平行线,为什么要搅合在一起 等对面的黎昕叹了口气:“悠悠,沪市浮华迷眼,比不上w市的安稳。辞了工作回来,妈妈帮你在w大找份闲职,同时读个在职硕士……” 吴优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母亲预设里的她。不需要有什么建树、没必要远出闯荡……和吴率不一样。 不管自己这几年多么努力地升职加薪,在黎老师眼中都是浮云。难怪母亲从来没有过问她工作的事情,那并不重要。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可居然还会心痛,这太不该了。 又觉得讽刺,吴优从不觉得和李执领的那张临时证有什么实际意义,日常相处以男女朋友为名,此刻倒真成了武器。 她好想甩出来:“我就是私定了终身,悄悄闪了婚。” ……这应该足够让黎昕和吴丰淮的世界观崩塌一次。挑战两人建构的父母权威,让表面和平的家庭终于捅破那张薄纸。 吴优按下不表,她觉得自己还是更体面的人。 在午夜,取一块麂皮抹布,将陈列架上琳琅满目的杯盘摆件一一捧下,耐心擦拭。 结束了与母亲的争吵,恋人也不在身边,像禅修一样,这是吴优最近的放空方式。 她想把自己的情绪码放妥当,就像这整架的陶瓷、玻璃等等玩意,精巧地布置,泛着光泽,写做“一切都好”。 可擦拭的手却打了滑,一枚精致的陶艺云雀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不再拥有轻盈的姿态。 吴优双手抱膝蹲了下来,太累了。维持岌岌可危的秩序实在耗费心神,太多次之后,日与夜的交替里难免踩空。 …… 转天李执度假归来,两人在玄关处拥抱,吴优的手指摩挲着男人粗粝的发根,然后向下滑。 抚上他的颈侧,嘴里埋怨着:“你没有好好涂防晒霜。” 麦色肌肤是恰到好处的性感,其实她是喜欢的,却凶巴巴地黏在李执身上。带着一些无缘无故的委屈,泄露出不大好的情绪。 李执单臂勾着柜门将行李箱放进去,另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把人搂着,顺势俯身下巴往悠悠脸颊剐蹭。 灯光骤然昏沉下来。感受到久违的痒,星星点点像草尖钻出软烂的春泥。吴优没抿住,笑了出来。 “悠悠” 李执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牵着吴优的手往客厅顶灯撒下的光亮里走。 他抓着她的手指,再分开。上面两枚创口贴突兀刺眼。 然后匪夷所思地琢磨着吴优的表情……她居然说,是做饭弄伤的。平日明明是个连泡面都懒得煮的人! “我在家你怎么不做呢?” “有你下厨嘛~” 吴优讨好地摇了摇李执的胳膊,聪明得过了头,太知道怎么糊弄过关了。 为着这幅乖巧面孔,还有她莫名的懈怠,决定取消了提前订好的大餐。 寒潮回流,略有些料峭的夜晚里,只简单地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 乌冬面。 李执看悠悠名义上打下手的姿态,实则碍事地绕来绕去,亦步亦趋黏在身边。舍不得驱赶,目光又扫过她受伤的指尖…… “我来学习学习。”悠悠心虚地蜷了蜷手。锅正巧沸了,李执转身没再追问。 撒上嫩绿葱段。又烫入现切吊龙,刚打电话给小区门口潮汕火锅店外送上门的,足够嫩滑甜美。 配两杯鲜橙气泡水,隔着袅袅的水汽对坐下来,吴优突觉得心满意足。 兀然想起昨晚空荡荡的房子,电话挂断后冷清的“嘟…嘟…”声,似有回音。 吴优把餐盘挪到李执旁边,没个正形地挨着他吃面,最后咬着玻璃吸管、心满意足地啜饮着。 ……真是温顺极了。而李执知道,悠悠只有低落时才会这个样子。柔和地过分,软塌塌一团,没了筋骨。 何况坐近后,李执终于看清了她微肿的眼角,是哭过的迹象。 第73章 “怎么回事”知道悠悠大概率会逃,一只手掌托着她后腰。 “好累啊,我去洗澡了。”她果真借口溜走,李执无奈又重复一遍,直接点明:“为什么不开心” 悠悠干脆靠过去,勾上了他的脖子,似真似假地笑说:“还不是独自在家太孤单,都怨你抛下我度假,罚你帮我洗好不好。” 小别胜新婚,真是过于犯规的勾引手段。 李执努力起身,又添了一杯气泡水,多加冰块、一饮而尽。倚着吧台,拉开距离注视着悠悠,摆明了不买她的账。 他不相信悠悠会那么情绪化,一个人待几天就闷闷不乐,她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 如李执所想,吴优将祸水东引,怪罪到工作上来:“是加班太累,换了新部门压力太大了。” 她当然不能说出口,那和母亲打完电话后的失控场面。 吴优并不期望李执能够懂得这些。实际上,从小到大她从未向任何人坦陈。 对于恋人,则更为难堪。要如何说出口,自己是个不被期望的人,那李执还会觉得她值得被爱么? 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太令人忐忑,吴优已习惯了高高在上,表演昂扬的姿态。 工作实在是最好的借口,维持成年人脆弱的体面。反正她的公司是知名血汗工厂,压力大是众所周知。 吴优选择封订上罩子,将那些伤痛束之高阁。她不懂得刮骨疗伤需要果敢了断,处理伤口最重要的不是包扎或遮掩,第一步把腐肉剜掉才能愈合。 李执心中五味杂陈,想起最近在群里,兔姐打趣过吴优:“拼命三娘,终于去到了适合她的部门,全员卷王……” 琢子跟着抱怨:好不容易回趟上海拐到优姐部门楼层,结果她居然开了一整个下午的项目会。忙得脚不沾地,连去楼下一起吃甜点的功夫都没有。 当时李执就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悠悠精力充沛,可弦绷得越紧,离回弹的那一刻就愈接近。 他年前跟吴率聊过几次天,与悠悠不同,吴率是那种很好说话的温吞性格,像是传统观念里高知家庭应该养出的儒雅模样。 吴优与吴率,兄妹俩简直是反义词一样的存在。悠悠时不时的坏脾气和骨子里的倔强,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基因突变 李执联想到自己的家庭:李琢出生时,正是父母感情最圆满、事业最鼎盛的巅峰期,仿佛为了留住那最后荣光的残影,李琢备受呵护地长大。 他沿袭着这种认知,以为悠悠也是那种被宠着的小女儿,甚至比琢子更加娇纵。 可惜世界上很多事是南辕北辙、截然相反的。 李执真的被骗到了,以悠悠她只是为工作苦恼。或者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习惯敷衍,又怎么会哄不住别人呢? 吴优拉着李执的手,牵他去书房观摩:这其中的陈设是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她一人的杰作。 年前帮悠悠拆箱时,李执注意到那只小巧的云雀,赭色与蔚蓝在月白底瓷上晕开,用至坚的材质,描摹至柔的羽翼。 始终维持着展翅的姿态,却从未真正地飞翔。昭示一种极致的虚张声势。 此刻它坠落成渣,被包裹着放置在桌角、准备丢弃。锋利的边缘上,有缕缕的血液痕迹。 像缠绕着的红色丝绒绸带,又倏忽间勒在李执喉咙。他滞住一口气,悠悠并不坦诚。 第62章 不如分手。 酒肉之交、皮肉关系…… 很多事情都会弄巧成拙、越描越黑, 最后浓得化不开,宛如窗外绸缎般铺陈的墨色。室内则满盛摇曳的烛光,以及窸窣的水声。 裹挟在其中, 吴优短暂地迷失了神智。思绪涣散,一如纠缠在枕间的乌发。理不清, 有些还糊在眼前,干脆就闭上眼睛假装看不到。 香气不受控制, 钻进人的鼻息里。整个人仿佛躺在初夏玫瑰园的泥土上, 一簇一簇花枝炽烈开放,遮蔽了光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 吴优抬眼看到李执走了进来。一手拿着毛巾擦拭湿发, 向来舒展挺拔的身形,此刻有点散漫松垮。 吴优视野里晦暗不明, 虽然看不到李执脸上的表情, 但她知道, 他心里挺不爽落。 刚刚在书房,最后是李执让了步,他垂下眼帘,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句:“不早了,先睡觉吧。” 两人都如释重负。说起来, 那算是在正式开始这段关系后的第一次吵架。 实际上场景却十分熟悉, 跟起初彼此的针锋相对很雷同。双方甚至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她/他还是从前那个人。 情急之下,吴优红了眼睛,安静地以对峙之姿站着。但李执几乎幻视一只蹦起来的兔子, 马上要准备咬人了。 吴优说的话也足够尖刻:“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以男朋友的姿态插手我的生活,甚至工作!公司新品牌业务起了量,春风正得意, 就得意忘了形” 李执皱了皱眉头,咽下将近脱口的反驳,忍住没应声。 一切的开始,不过是他轻轻的那句:“悠悠,如果太累了,可以换换心情。回家休息下,或者我们公司正缺人,融资已经在走流程了。” 说话的时候,李执从背后搂着她,体型差让悠悠几乎被整个包围到他怀里。 李执略低沉的声音和缓地从悠悠毛茸茸的头顶传来,他特意把下巴搁在她发丝上,缱绻地磨了磨。 悠悠则猛然从这厮磨中抬起头,一副戳穿了他心思的模样。再多的浓情蜜意也被冲散,让人难堪…… 拨云见月,那弯银钩撒下的光亮稀少,依然是影影绰绰的氛围。 李执承认,这半年几乎比初创业时期更拼,也更有动力地扩张业务。拼尽全力地拉资源、做品牌,其中有一份私心。 他认为老话说“成家”与“立业”关联着,真挺对的。 作为男人在自己的女人压力大的时候,要有能力做她的后盾。不是仅仅说几句宽泛的虚话,李执庆幸终于足够强大到给悠悠这样的肩膀来依靠。 以前还是普通朋友时,李执开玩笑说过要挖吴优过来。当时的情形,彼此都懂得那是胡诌。 大公司做中层的薪资收入和职业背书,往往足够小公司高级管理的用人级别。李执的公司并不能轻易“养”得起百万年薪起步的悠悠。 初创业时,连沈南雨都说过:如果不是为了天性爱自由和朋友们的情意,绝不会辞职跟着李执出来。算上从大平台到小公司的履历断档风险,即使同等收入,也不算是好的跳槽选择。 一旁的沈南风狠拍了弟弟一掌:“你姐的项目,还算计亏不亏啊?” 果真,很快沈南雨不仅出力,还出钱“倒贴”入股了。 李执知道,悠悠和沈南雨不同。 朋友之间可以是过命的交情,互相给对方后背挡刀的存在;悠悠愿意做他的女人,则应该被捧在胸口呵护住,连冷风最好都不要她吃一点。 悠悠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来任何一家公司,它要拥有足够多的业务量和利润率,展望着比较明晰的未来和成长性。 李执也舍不得让悠悠“亏”。 秋天的时候,在湖边李执很苦涩地明白,自己的公司还不够格。 即使知道悠悠因为风头太过强劲、被同事造谣中伤,李执也只能托了朋友找到相关人的业务漏洞检举解气。不能当场跟她说一句:“大不了别干了。” 当然,那时候的李执,也没有立场。 李执不喜欢开空头支票,他以为现在自己的公司是够格了。原来是他这个人,还是不够格。 他没有期待悠悠是“小鸟依人”型的温柔女人,钢筋铁骨的现代都市里车流湍急、人也匆忙。从最底层起家,反而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孩子各司其职,像野草一样生命顽强。 李执只希望在悠悠飞得疲倦时,自己的肩头偶尔能充当一处落脚点。 不要像那只永远昂扬着翅膀的灰雀,坠地的那刻残破不堪。 可悠悠宁愿在深夜把眼睛哭肿,依然在他面前强撑。她拿瓷片割伤手指,如果不是被自己发现那包碎片,他还是一无所知。 事与愿违,吴优已经被怒气冲昏了脑。昨天是母亲,今天是李执,每个人都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 就算……自己为了掩盖和母亲的吵架,在李执那里推说工作压力,他也不应该让她辞职啊…… 吴优不喜欢这样的境地,恋人间尤其是至亲至疏。靠得越近,越可能受制于人。 李执的费心费力,被悠悠形容为“忘了形”,真够冷心冷肺的。 吴优觉得自己只是在那枚云雀坠地时,拿指腹抚摸了几下碎片的切口。这没什么大不了,她一向对疼痛不太灵敏。 甚至觉得有点爽,让人清醒、不易沉沦。 悠悠甚至没有意识到:李执破天荒地头一次干涉她的工作,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发达了,而仅仅是她手上的创可贴太惹他心焦。 第74章 ……其实,悠悠对刺伤别人也极易忽视。 她盯着李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如果李琢工作受挫了,你也希望她把工作辞掉,被梁喧‘养’着么?” 李执搞不懂自己明明只想提供给悠悠多一条道路作备选,为什么到悠悠嘴里,变得好像他要把她的路堵死…… 他也有脾气,尽管时常隐忍。 尤其是悠悠那句:“好不容易压我一头,此时我如果升职成功,你是不是挺失望的” 家是港湾,不是战场。不敢相信:他以她为傲,她以他为敌。 那干脆就真刀真枪、一决高下: “如果你有能力对工作游刃有余,不要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我绝不会管你。” “你怎么敢判断我的能力,谁给你的资格就凭你跟我睡过几次”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夏夜,在这套房子的楼下门厅,两人也是这样夹枪带棒。 也许从一开始,偏见的种子就已埋下。随着爱意藤蔓般生长,盘根错节、纵横交错。 那么多次朋友聚会中的视线追踪,以及对各自近况的悄悄留意,分不清是更讨厌,还是更在乎, 墙上挂钟的秒针声音都一清二楚。李执没再吭声,理智一直洗脑自己不计较,男人的自尊又无法对她这句话视而不见。 是的,睡过几次又怎样还不是如初识一样带刺的语气吴优一直没变,习惯衡量、暗自揣度。 两个人像扯着橡皮筋的小孩,谁都不肯松手。 吴优懂得人和人的关系是挺脆弱的,比那一盏盏精致的玻璃杯盘还易碎,一推就倒、碎成渣渣。 明明方才两人还贴在一起,吃着同样的餐食。悠悠捧起面碗喝了口李执亲手做的羹汤,咸香鲜美,却不小心烫到了唇角。 他嘴里嘲笑她,手上立刻递过去冰镇的气泡水降温。 那也是磨牙斗嘴,却不是现在这样牙呲目裂、互相伤害。 * 吴优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故意发泄…… 悠悠好像只会跟李执这样:蛮横无理、好胜斗狠。 李执告白的时候说,他在春日的初遇里窥探到悠悠的三棱侧面。 那时李执还没有预见到,悠悠会把她的每一处背阴面,都这样毫不留情地展示在他面前。 处于暗影中,他扯开了一道口子,释放了悠悠不为人知的面目,卸掉了防备,不再彬彬有礼、体贴周到。 就像泄洪的堤坝,吴优太需要这样的放纵和恣意。李执不像前任高医生,他一直知道她的不完美,她在他面前更习惯了不加掩饰。 悠悠像一堵轰然翻倒的墙,砸伤的是李执,崩塌的是她。这就叫失控吧,她看着李执蹙着的神情,一阵恍惚。 颓然地扭转头,背对着李执:“你如果不喜欢这样的我,不如分手。” ……李执行李箱里还装着自己选的礼物,以及受她指派带的瓶瓶罐罐。都没来得及掏出来、拆开包装。 购物的时候,他分不明白/精萃水、精华液、精华油有什么区别,一一发过去确认。 旁边的琢子侧目看了眼,在群里悄悄吐槽她哥:“直接都买就行了,护肤品又没有多少钱。” 被南风姐姐点化:“人家情侣分分秒秒、借机甜甜腻腻呢……” 李琢当即石化,这俩人会有这样曲折的情愫么? 嗯,李执也不懂:悠悠和他,可以一起随和地吃喝玩乐,也能就着这无关紧要的小事来来回回,却无法稍微深聊一丝。 交朋友他最忌酒肉之交 ,谈恋爱却落入皮肉关系。 宁缺毋滥,确实是不如分手。有那么一秒钟想置气回“好”。看着悠悠的眼角泛红,终究是退了半步。 李执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渐渐抚去怨气。又调低温度,他确定自己对悠悠应该冷静下:不管是大脑、还是身体。 吴优从来没见过李执洗过这么久的澡,久到她竟然开始失落。 宽肩稍斜,随之而来,他背后浴室的光线射进去,把卧室的黑暗撕出道裂缝。 第63章 谋杀亲夫。 原来只是空烧…………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玻璃纸塑封撕开、又揉成团的声音。吴优掀起眼皮,看李执伫立在桌边,他背对着她在拆着包装。 吴优莫名地沉下心来, 思绪变得安稳。翻了个身,升腾起轻快的念头:“男人果然是男人, 翻不出什么花样。” 虽然算挺诡异的想法,方才吴优几乎以为李执要离家出走了…… 刚刚李执从浴室走出来, 似乎瞟了一眼躺着的悠悠, 少顷开了卧房门复又出去。 之后吴优就听到客厅里抽屉开开阖阖,李执不知道在各个柜子里收拾规整什么东西。 吴优放空着开始胡思乱想, 在脑海里描摹出李执, “拖着箱子、背个包袱”的委屈巴巴形象。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违和。 悠悠自己是绝不会离家出走的人。因为在极小的时候试过一次, 她在桂花树下等了好几个小时, 都没有等来黎老师的身影。早慧的悠悠明白了:要挟没有意义, 不应该把情绪寄托于别人。 吴优觉得李执也是绝不会负气告辞的性格。创业初期的那几年,顾秀青曾经误解过李执的选择,他都默不作声。老太太特别后悔当时对儿子的苛责。顾秀青拉着悠悠的手恳请她放心:李执一定是那种担得起事、沉得住气的人。 没错,李执也认为自己抗击打能力挺强的,居然又重新回到卧房。 他心里着实不痛快, 虽然眼前床尾的条凳上摆放着钟型玻璃罩干花, 梳妆台上的铜盘里蜡烛新融出烛泪。 氛围居然挺温馨,仿佛一切龃龉已轻轻揭过。 下午李执搭乘的航班起飞前,收到悠悠发来的信息, 照片就是斜阳里她布置好的这场景。配文是一贯的言简意赅:“等你。” 彼时异国相隔,此刻春宵正好。才洗完 的近乎常温的冷水澡并不管用,李执心里不清明, 身体却依然躁郁着。 记得家里还有几条烟,之前随手搁到客厅的储物柜里。 他本来就不大抽,悠悠也不喜欢烟味,两人在一起后就顺势戒了。这些本来是放在车上备得有点多,偶尔去到下面工厂、或者递给年长一辈。 纠结了几番,李执翻找出来拆了一盒,回到卧室从床头柜拿出打火机。 吴优不清楚这些……李执侧着身子挡了光线,她还以为他正在拆别的东西——预期里的“作案工具”。 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后,吴优当然是后悔的。掉在地上,却弯不下腰去捡,她不擅长服软。 索性点燃一盏盏蜡烛,火苗跃动、香气漾起,她想:这就算是哄了吧? 吴优一向对奢侈品、包包兴致不高,唯独爱买家居用品。购买欲升起时,往往同系列“用一囤三”。消耗不尽,就趁着各种节庆分给朋友。 乃至某年冬至,兔姐一上班,座位上居然摆着吴优借机送的一套wedgwood树莓浮雕骨瓷杯碟。 乔靓啼笑皆非:“我怎么也想不到冬至也能有礼物,过农历节还收的洋品牌。” 吴优振振有词:“这碟子盛醋正合适,饺子配咖啡、一杯又一杯。”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嘴毒的悠悠待人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有点粗枝大叶。哪天能迂回地说点好听话对她是不可能的。 跟李执在一起后,吴优的一些收藏找到了出口。他有点洁癖,卧房里冷冷清清的,像随时拎包结账的酒店客房。 也仿佛是,在等待一个人来填满他空荡荡的世界。 起初李执以为悠悠是特意买来的那些各系调子的香薰、绵软细腻的围毯,以及,和她冷冰冰外表截然不同的可爱装饰小衣物。 后来才知道,悠悠这是囤货再利用。也行吧,反正都是他一起享用了……在那些炽热如火的寒夜里。 李执还会自我攻略:悠悠这么怕麻烦,那些玻璃灯盏、瓶瓶罐罐,一看就是归置整齐、在家里储存良久。也只是因为恰巧能同居,歪打正着,他有幸是唯一的特许。 要吴优直接低头那绝无可能。但她有别的方法。 蹲下身来,划亮火柴。“呲啦”一声响,跃起的光亮之后是袅袅白烟,以及木头燃烧的尾调。 不需多言,彼此间默契的信号,也是“干柴烈火”的具象化。像两人的关系,时常晦暗不明,却也能骤然闪耀。 可惜……这次李执似乎并不买账。 既然悠悠说“不过就是睡了几次”,李执觉得男人应该有点骨气,干脆别再睡了。 视线扫过床上,悠悠已经换好了睡衣。她趴着一动不动,枕下的胳膊百无聊赖地伸着,垂在床边。 可那袖口的薄纱荡下来,像水妖舞动着触角。一不留神,就想捉拿走他的魂魄。 李执觉得在绕过为他布下的阵法。 第75章 吴优看着李执打开露台门,走到花架旁的藤桌那里,伸手挪出竹编椅子,然后松松垮垮地坐下,双腿交叠。 倏忽间,他手边亮起来一颗星火,短暂的停顿后,吴优才反应过来:李执!居然在抽烟! 隔着一道门,悠悠听不到打火机“啪嗒”的响声,但她心里的那个关卡瞬间被击破。 难过像海水漫涌而来:李执也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不会无限包容。 李执轻叩着玻璃桌面,修长手指旁是那猩红的一点。不想破戒,他只是把燃着的烟放在那里,始终没拿起来。面目依然全在暗影里,仅露出轮廓的剪影。 吴优从室内望过去,看到了李执的侧面,她极少这样专注地看他。像一尊新古典主义的雕像,流畅不羁的线条、利落舒展的骨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总觉得蕴藏着势能,潜流暗行。1 可隐去了表情,她几乎能触及大理石的坚硬、以及冰冷。 初春的午夜,仅穿了一席轻薄的睡袍,刚刚洗的还是冷水澡,很快李执就后悔了……耍酷置气真是最傻的事,倒春寒果然太冷了! 沥沥拉拉有斜雨撒下,楼下的玉兰树在魔都湿冷的空气里抖擞。凄风冷雨,白色的花骨朵像一只只战栗的白鸽,找不到归途,茫然地随地而栖。 李执觉得自己比它们更无助……悠悠还是没来求他,就那么呆在他温暖的房子里按兵不动。 相形对比,此刻躺在床上的吴优,简直就像趴在木地板上晒太阳的猫咪,一定特别舒适和享受。 怎么会有这样冷血的女人白白地看着他遭罪,莫不是想冻死他,“谋杀亲夫”吧 李执怀疑悠悠一丁点都不爱他,不然怎么自己都打喷嚏了,她还忍心看着他挨冻 悠悠其实也挺无辜……李执刚刚出去时把门关得干净利索,十分潇洒……也十分地紧,一丁点声音都透不进来! 李执眺望着远处街上的几个行人,都还裹着大衣或薄羽绒。他总结自己还是谈得太少,太缺乏吵架的经验了。 还好,李执具备生存的手段——生意人嘛,最懂得能屈能伸、适者生存。为达目的,还可以逢场作戏。 很快,吴优就收到了一条信息,李琢问她:“悠悠姐,我找我哥问妈妈的医院信息,电话怎么打不通” …… 李执虽然没穿厚外套,还好带了手机。几分钟前他站起来,遮住屏幕的光亮,向琢子紧急求救。 “麻烦找一下你的优姐,说有重要事情联系不上我,求她找我。” “什么重要事情咱俩不是在对话么?” 简直是太莫名其妙的要求。 “没有事情。” “” ……精通各类算法的李琢,费了很大力气,才搞清楚哥哥的需求,捋明白其中逻辑。 “怎么又变回我的优姐了不是说以后都要叫悠悠嫂子么?” 了解状况后,琢子敏锐地指出。 李执确信:今晚他没遇到一个好人。 只能动用一下作为兄长积攒的威信力,好在李琢不像某只白眼狼,在李执表明自己可能有感冒的风险后,乖乖地照做了。 果真奏效,片刻后吴优就打开露台门,来到李执身旁,递过去手机。 吴优掀开被子、从床上弹坐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实在是有点着急。可她才不是借坡下驴呢,只是害怕李琢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别给耽误了。 依旧是那个热心肠的悠悠,环李执吹风的中央空调! 可温度不允许李执拿乔,他像条尾巴,立即跟在悠悠后面回了房。 空气冷滞,露台上的烟草气味消散不去。吴优第一反应蹙了蹙眉头,又扫过放在藤桌玻璃面上的那根烟,已经燃烬、只剩长长一整截烟灰。 原来只是空烧……像猫猫狗狗故作声势地挥爪。 李执上了床,身上都浸染着寒气,再带着花架上露水的气味。之前一直沉醉在自己的情绪里,吴优现在才意识到背后男人不容忽视的存在,像如水的夜色流淌进她的被窝。 ……与平日不同,不是滚烫的、坚实的怀抱,是和她一样,都有点谨慎、带着犹豫,却又忍不住去触碰,慢慢地靠近。 李执缓缓地贴近吴优的后背,低声絮语:“你刚刚问我,放不放心让梁暄来‘养’琢子,我现在考虑明白了。” “我不放心,因为我没摸清那个男人,可我了解我自己。不需要拿琢子作类比,我早已把你当做家人。” 吴优垂着的眼睫抖了抖,仿佛雪落在松枝后的震颤。 “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止于你,血缘相通的家人也不例外。” 她想自己真是顽冥不灵,毫不适合恋爱的人。 第64章 天生一对。 欢愉的印记。…… 蜡烛致密坚硬, 熔化后软烂泗流,成泪滴一颗颗淌下。 燃了太久,只剩短短的一寸, 火苗忽闪摇曳。 “李执,你疯了?”吴优惊呼一声, 修长的手在背后蜿蜒进来,仿佛冬天结冻的树枝坠落下来的冰棱子, 猝不及防地砸向她。 他腕子一转, 从上面滑进衣领,悠悠像被烫伤一样, 肌肤上残留着灼烧的触感。 原来极致的寒凉和火热是相同的感受, 如同磁铁正负相反的两级,却不受控地靠近。 “试试有多冷, 你都不带心疼的。”李执振振有辞, 忘了明明是自己主动出去的。 食指指腹的薄茧在脊骨上逐节摩挲, 细捻着属于他的珠串。 吴优往前缩着身子,退路被另一只手掌封堵着,桎梏着动弹不得。短暂的惊吓后,熟悉的知觉升腾而起。 嘴上没停下来,仍倔强地反击:“别搂我, 抽完烟臭死了。” 李执低下头凑过去, 悠悠一侧脸,没有温度的薄唇抵上她温热的脸颊:“你闻闻,一口都没抽。” ……有点邀功的意思。 他去露台的时候端着杯荔枝玫瑰气泡酒, 太冰了,只喝了一口简直是透心凉。 悠悠被逼着尝了尝,李执嘴里隐隐带着的那丝甜味。 他的唇瓣也冰冰凉凉的, 咬上去,像夏天里吃到一颗莹润多汁的荔枝…… “李执” 悠悠缓缓地念出他的名字,如含着果肉慢慢品味,口舌生津,舍不得咽下。 他身上沾染的烟草味早被风吹散了,只剩最后一点清苦的气息几不可察,恍惚间让人以为倚着一捆秋天里刚收割的干草。 男人的体温升得很快,窗子隔绝了湿冷的空气,室内季节转换地飞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悠悠调转过来,和李执面对面,往上瞧了瞧他神情不明的脸。视线又悄咪咪地往下溜,昏暗光线里越来越肆无忌惮。 分开的这段时间,李执时不时传来度假的风景照。偶尔一次悠悠在公司开会间隙打开对话框,好巧不巧,却是李执难得的自拍: 他在海边游泳,可能想手托背后的夕阳合影,只是裸着的上身太吸睛,让吴优觉得落日也没什么好看的。 路过的实习生诡异地看了优姐一眼,强压震惊、脸红心跳。 吴优故作淡定地关掉右上角,如平日一样维持冰山状,轻吐两字:“网图”。 ……彼时她正把照片局部放大了两三倍。 现在不需要了,离得很近,悠悠一抬眼,轻而易举就能看到精瘦肌肉构建的结构。甚至,还可以摸一摸。 吴优没敢真上手,只用目光一遍遍直白地描摹着,直到李执抓着她的掌心按下去,一路纵深。 青筋暴起,在悠悠指尖川流不息。她划过异国的分别里肖想的那些脉络。 再继续……一切是自然而然开始的。 这样的体验是第一次,李执全程捉着悠悠的手腕。她挣脱不开,顺势动作起来。 白墙上映着烛影,以及狎昵的姿态,李执这次真觉出了燥热无比,像回到了艳阳高照的海边。 好不容易熬过连日的思念,经了白天的期待与整晚的怨怼,以及午夜的忐忑,春雨终至。 李执没压着自己的兴致,悠悠的手指席卷来一波波的攻势,他就由着情潮涌动,然后决堤而出。 吴优听到了李执低沉的闷哼,刚刚还委屈巴巴像条大狗伏在身旁的男人,幻化成一匹无法掌控的恶狼。 脑海里闪过无奈的念头:“李执……真是头禽兽啊。” 珍珠匣子倾倒,滚满轻薄贴身的纱衣,场面萎靡不堪。悠悠自己已经动弹不得,十指张开、均是黏腻的银丝。 短暂的喘息后,李执回过神来。细心地抽了一张张湿巾来为她擦拭。 悠悠看他擦得极耐心,捏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条斯理地,好像这是最后的收尾。 李执做事有时候是这样极细致的,特别是在床上。吴优也习惯了,好整以暇地侯着,总会到下一道流程的。 结果,居然似乎是真的结束了!他掀过被子把两人盖好,如往常般压好悠悠不安稳的手脚,枕着一条手臂……阖上眼皮,1s,2s,3s后,都没有动静,好像真的悄悄入了眠。 第76章 怎么会有这种男人甜点那么好吃,正餐不是更美味么?再说了,就算他吃饱了,她刚刚可是没动筷,只看了看、闻了闻,连汤都没喝一口。 吴优想一脚踹起李执,刚才是禽兽,这会是禽兽不如。 她眼睛圆睁着,蕴藏的怒气憋出眼角的水光。上玄月挂在树梢,倒映着满池清波,苇草涤荡。 悠悠脾气不好,对李执尤其不加自控,时不时发上一次火。可她自己不知道,这样秋水盈盈的模样……不像是生气,倒似乎在娇嗔。 李执掀起眼帘,看悠悠拥被坐起,她心里的不痛快毫不掩饰。可他似乎心情正好,双臂都收在脑后,懒洋洋地仰视着她。 神色却一片清明,好像躺在秋天的谷堆上瞭望远天的晨星。 也仿佛刚刚那个在她手下沉沦迷醉的男人与他无关。 “我们是不是忘了要做什么事” 吴优推了推李执的肩膀,不应该……按照他们一贯的节奏,这么久别重逢,漫天的山火早呼啦啦烧起来了。 “什么事” 李执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片刻又似乎才反应过来。翻身朝床头柜拿起手机,边说话边调着闹钟。 晚饭吃面的时候,李执跟悠悠说,回家路上在车里看到小区隔壁街口新开了家手作咖啡店,明天可以早起五分钟拐过去换换口味。 喝什么咖啡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李执,你能做点男人正正经经这会儿该做的事情么?” 总是不耐烦的悠悠先破了功。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你的男人啊?” 在背光的一侧,李执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幼稚地如同孩子玩着跳棋游戏,虽然没什么奖赏,可每一步都分毫必争。 ……李执支起一侧身子,不急不缓、手拿把掐的样子,吴优意识到:他居然在拿捏她。 她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劣势,撑着手臂要下床。李执眼疾手快地箍了人在怀里,悠悠在反抗中扭成了蛇。 李执也觉得委屈:是她先说“‘不过’睡了几次”。既然那些夜晚如此不值钱,那干脆不要继续了,看谁熬得过谁。 虽然心里这样较劲,他倒是会耍奸使猾,先诱哄着她给自己疏解过,占领了争斗的有利地势。 “怎么不允许我插手你的生活,却可以()()你的身体” 真是天生一对,小心眼的记仇男女。 李执把悠悠禁锢着,小臂往下够,穿过冗杂的缎带扭结,拨开比月色还柔软的丝绸,中指和无名指并拢,直捣到底。 猝不及防,悠悠的小退像鱼尾扑腾,床尾条凳上摆放的花枝震颤。脑海中一阵阵电流穿行。 (窗外月色迷蒙,在云层中穿行,地面晦暗不清,看不见详细的精致。人也觉得迷迷糊糊。) (“做你男人挺轻松,不用养你,也不许管你。”) (悠悠的一身反骨仿佛都被拆了、筋脉被抽了。动弹不得,吃了大亏。) (吴优背对着他,看不到人却还想绝地反击:“那你可得尽心服侍,不满意我要换人的。”) (李执猛然绷紧了唇,额上的血管湍急。男人在床上的逆鳞被无意中触动,再加上之前因她说分手而起的郁结。他动了怒……) 吴优本觉得室内突兀地静默下来,抬眼看到了李执的表情,认真、执拗。想收回刚刚故作轻慢的玩笑,已来不及。烛焾虚长,没人分出功夫去剪。 像一夜北风忽至,枝叶零落满地。他忽得把人翻转过来,把月要按压到塌得很低,一蹴而就。 太突然了,悠悠难耐地溢出娇吟,还好已雨意淋漓。两人同时心满意足地吁出一口气。 不给她缓冲的时间,李执捞起悠悠的月要,来回研磨、反复套/弄,细细品了起来。 像小火慢煎一味好不容易求得的灵药。 吴优整晚的防备快要崩溃,李执已熟稔她的身体,故意绕过敏感的那处,不上不下地悬着她在空中。 她把脸深埋在枕头里,憋得太辛苦,眼角滑出生理性的泪水,和铜盘里堆叠的烛泪一样滚烫。 李执的手撑在一侧,抬起去理悠悠散乱的鬓发,倏忽间他手背一片濡湿。对峙再不能持续。 他把唇贴到悠悠耳后,期望离得近一些,可以更快抵达:“悠悠,想要什么不要闷到心里,也别总说狠话,别随随便便就把我推开。” 李执不喜欢她那些难听的伤人话,不喜欢她轻易说分手。明明他出于好心,也只是口角。吴优好像很容易放弃一个人,时刻准备着全身而退。可他喜欢她…… 温暖的呼吸落在悠悠脖/颈,啄/吻密密扎扎地印下。 陷入泥沼的人们不再挣扎。悠悠开始随着李执的动作前后迎送……一遍遍把他的名字叫出喉/咙,像把荔枝果肉咬破,吞咽入/腹。 水势汹涌,继而泛滥成灾,整晚的戾气都消散褪去。尽情的那一刻,李执凶狠地咬上悠悠的肩膀,细皮嫩肉见了血,仍收不住月夸间的力度。 事后两人在浴缸泡澡时,李执心疼地低头检查了一百遍……吴优终于不耐烦地错开:“再看结痂得成花了!” 怕他以后不敢再卖力,她还机灵地安抚:“微微的疼也挺爽的。” 那是欢愉的印记。 李执心中一凛,捏起悠悠的指尖递到唇角,防水创口贴还在那里,在白嫩的肌肤上突兀地扎眼。 蹙了蹙眉,无奈妥协:“以后不开心找我发泄。” 悠悠伸出食指抚上他的眼角:“可是见到你我又变开心了呀。” 第65章 塑料夫妻。 两条路,她都不想选…… 大街小巷的枇杷树上, 颗颗橙黄压枝,江南的春也就过去了。天气热而不燥,草木兴而未茂, 恰逢小满时节。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1人生最好是小满,莫求完美。 吴优和李执同样默契地这么认为。自从上次吵架后, 两人都心有余悸,各退一步。 李执不再与吴优谈及工作相关, 安慰自己两人同食同寝, 已是最亲近的关系。悠悠醉心事业、不喜被干涉,就让她自己尽情折腾吧。 有时候避嫌地又太过, 吴优调换部门后偶有苦闷, 想起之前与他的龃龉,自己先不好意思倾诉了。 不多的几次, 吴优关心过李执的公司状况, 草草几句就收了尾。反倒恋爱前, 两人谈起工作能心平气和。 那道浅浅的裂痕一直都在,没有愈合。 吴优太喜欢压别人一头,当然也包括李执。 李执未曾介意初识时的针锋相对,那时两人是不算对付的熟人。他欣赏她的生动冲劲,关注的不是她光鲜体面的名头, 而是那几次太过深刻的印象。 他好胜, 喜欢和吴优斗一斗,慢慢地感情愈来愈浓,就生出了奢望。 家是用来交付后背、互相依靠的, 这是李执的认知。而吴优的惯性衡量让李执觉得:自己不可以不成功,悠悠会认为他不够格;自己又不可以太成功,悠悠又必须要压过他。 争吵可以靠拥抱、接吻、做/爱结束, 误解不会凭空消失。可惜他和她都还太年轻,只会用自以为的方式爱人。 初春时节,李执本来有很多规划同悠悠讲: 比如等他公司新业务稳定下来,她也能休下年假的时候,未来是不是可以准备下婚礼两人的开始不明不白,李执一直想掰回正轨,让彼此的关系名正言顺。 可悠悠从未起意介绍家人,李执就没再催要拜访吴优父母,大家都忙,似乎维持现状就挺好。 再比如做完公司季度业绩预测时,李执顺便计划了自己的财务状况。之前买下老宅加装修清空了现金流,他算了下之后的利润分红,终于有余量考虑婚房了。 骨子里李执是那种挺老派的男人。认为娶妻养家是很郑重的事,要担在肩上作一辈子责任。他受的家庭教育就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到血淋淋的地步。 李兆熙祖辈起就世代从商,顾秀青则是传承的书香世家。两人算得上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自幼在栽桑养蚕、缫丝织绸的千年古镇成长。民风淳朴又封闭,两人却是那个年代较罕见的自由恋爱。 六七岁之后,母亲再不许提及父亲,家中似乎不再有过去的痕迹。 某个夏日的午后,年幼的李执踩着凳子,摇摇晃晃地伸手去够高处柜顶上的饼干盒子。孩子的小臂颤颤巍巍,不小心带掉了角落里压着的厚重照相簿。 他蹲在地上一张张翻看,从前家里住的开的、又卖掉的大房子和车子;爸爸妈妈抱着还是婴孩的他去南京游玩在钟山音悦台前的留影;以及,更早李执未出生时的照片。 年轻的男女骑着自行车约会,在城市里的西餐馆中共享一份奶油栗子蛋糕,是千禧年以前、专属九零年代的浪漫。 再往后翻,还有张灯结彩的喜宴,李执看着爸爸妈妈画着夸张的妆容,做欢庆而搞怪姿势。 第77章 那时母亲刚带他和妹妹搬离了旧居,租住在县城狭窄简陋的筒子楼。逼仄的环境里每一寸空间都弥足珍贵,李执以为父亲的印记已被全部抹去,没想到顾秀青都保存了下来。 与之对应,父亲最后跟李执托付的是:最遗憾不能照顾家人,保她们一世安稳。 这是李执关于婚姻的最初认知:无论成败,在后方坚如磐石的存在,应该极认真地对待。 正因如此,当初沈南风、沈南雨怂恿他跟吴优领证时,李执第一反应竟是抵触的,太儿戏了。 过了懵懂的青春期,他没什么心思谈爱。起初疲于生存游戏,想要多些筹码立足于世;后来有了余力,又宁愿拼命赶时间完成父亲的遗愿。 可是,压不住心底的那一丝贪念,他和悠悠就这样歪打正着地开始了。既然如此,李执想尽力往理想中的家去靠拢。 他和悠悠现在住的房子是一套地处浦西中环的三居。由2012年李执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拿到第一张外销大单后,赚来的第一桶金购得。在最需要资金时也曾用去抵押过桥救急,装修简单却感情极深。 五六年间已翻了两倍,李执之前从未想过变卖。 在悠悠终于开口承认了对他的喜欢后,李执第一次动了换套房子的念头。 之前的空间格局是按照单身生活布置。创业初期,客厅还兼顾了工作间的功能。 近几年公司规模扩张,换了新的办公室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既然悠悠对家居环境要求这么高,是该让她住在亲自布置的家里,婚房本就应是如此。 成年人的世界里危机四伏,现代都市不过是变种的原始森林。白日在魑魅魍魉间搏杀缠斗,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就或奖赏。最心安处,还是夜晚亮着的那盏等你的灯。 倦鸟归巢,再张扬的灵魂也终将落地,期待有根栖息的枝头。 魔都地价高昂、寸土寸金,李执没有因此降低标准。 过年的时候,悠悠发给李执不少儿时的照片。那同样来自一本被束之高阁、尘封在柜顶的相册簿。 悠悠打着闪光灯翻拍出一张张照片,李执收到时十分新奇。透过发黄的旧相纸、磨花的塑封膜,小小的悠悠嘟着嘴,与长大后的画风截然不同。 穿着鹅黄色花瓣领娃娃衫的小女孩,手里攥着枚红彤彤的苹果,正蹲在木质楼梯上。午后的阳光斜度正好,把她笼罩在其中。 旁边还有只可爱的小博美,软萌雪团子一般咧着嘴在笑。而悠悠坐在台阶上时,没比旁边奶呼呼的狗狗高出多少,也弯着她的月牙眼无忧无虑地展出笑颜。 ……太可爱了,李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悠悠。他和她有过数不清的专属亲密瞬间,也自诩知晓悠悠不为人知的或阴暗暴戾、或柔弱破碎的背阴面。 可这样一枚,想让人捧在手心的小不点儿,李执没见过。那一系列的照片他都保存了,至于这张,甚至专门打印下来,放在了钱夹的内侧夹层中。 自己 的女人曾经的孩童模样,没有男人不想珍藏的。 当然是背着吴优去做的,让她知道了实在出糗。六岁的悠悠乖巧安静,二十六岁的悠悠可是牙尖嘴利,定会取笑他一番。 稍大后的悠悠似乎不太爱拍照,统共只有一张少女时期的相片。她捧着一册书伫立在家里那栋老房子的庭院中,秋天的桂花树开了,悠悠仰面微嗅。 隔着漫长的时间,馥郁的香味仿佛仍有残留。 这样烂漫无邪的她着实少见。李执与悠悠一起合作做事过,大多数时候是更高效进取,却也神色匆匆,像这个城市里大部分停不下脚步的人。 这样两张照片,让李执决定了婚房的大致目标。以前独居时觉得高层维护轻松、地段便捷;现在也想要那么一方庭院,植种上一株桂花树。最好还要有他选定的女主人,从铺陈曦光的楼梯上走下来,这样的一天才值得渡过。 当初母亲劝他成家安定时,李执觉得很鬼扯——他也历经过挺多磋磨,没觉得生活有太多值得珍重的温情。 当真的拥有了这么个人,李执不由自主地开始围绕着她搭建新的世界。那与跟母亲及琢子的感情不同,只有她可能完完全全属于他。 想拥有幼稚乖巧的悠悠,或是年少无忧的悠悠,即使现在得不到,他可以等。彼此都还太年轻,换一套和她照片上一样的大房子,和她共同经过以后的漫长时日。总可以看得到…… 上海不比w市,换套位置不错的别墅总需要一大笔现金流的,还好公司融资顺利。李执确实是带着点雀跃的心情,差点说出自己的计划,直到吴优尖刻地嘲讽他“飘了”。 李执猛然被推醒,回到两人的处识。他以为:最开始,吴优是看不上他的。 没什么不对,悠悠理智、聪明。他除了幸运地比她早乘了几年东风,有一点小钱,其他都不如她。 李执清楚吴优如今也喜欢他,但这份感情不够沉浸,也没他爱的多。 这始终是两人之间的死穴,日常被浓情蜜意掩盖着,偶尔才显现出来。 悠悠从来没对李执提过大的要求,任日子一天天往前流淌。好像和他在一起是“搭伙过活”,可以“随时散伙”。 李执大概知道吴优也在认筹、摇号、验资,忙着各种购房流程。她没有过多提及,他偶尔顺口问到一句,悠悠并不详说。 他能察觉悠悠很上心,翻阅了很多资料做比对。给李执一种危险的讯号——她似乎在尽心尽力地挑选自己未来的新家,那他这里算什么 最窝心是在有次项目会间隙,李执遇见了陈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陈宴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听说悠悠在认购前滩的楼盘” 李执内心五味杂陈:这个信息,还是他趁着悠悠在沙发上玩手机累了,把她搂到自己腿上的机会,才得以看到。 吴优做事不喜张扬,李执理解。他难以接受的是,陈宴居然对她的近况一清二楚。 ……陈宴提的意思又很明显:不管目前如何,李执和吴优的开始,就是因为她荒唐地着急买套房子。 其实李执不知道,吴优私下里不大搭理人,陈宴不过是最近跟黎老师联络比较频繁,才知晓的。 彼时魔都房地产市场正是烈火烹油……背地里李执偶尔阴暗地升起一个想法:最好悠悠永远也不要摇上号。2 两人的关系,就像那张虽然具备法律效力,却不被承认、不大见光的结婚证一样,真是一对塑料夫妻:她不恭喜他事业有成;他不期待她买到房子。 李执的想法不算离谱,吴优的目标大多是一些炙手可热的神盘,可以算得上“千人摇”。如果李执运气好,悠悠确实可能一年半载都摇不上。 他心里堵得慌无处疏解,只能说给沈南雨听。沈南雨表示理解,嘴贱地补了一句:“按正常概率悠悠应该没那快摇到,你最好别想,一般越想越起反作用。” 乌鸦嘴果真应验,怕什么来什么,隔没几天吴优就决定请客,庆祝她终于入围前滩某楼盘。 彼时浦东前滩的建设正如火如荼,号称“第二个陆家嘴”的规划量级,附加华二顶级学区,口号的背后翻涌的是财富洄流。 片区规划了九宫格住宅区,炙手可热。即便是被业内人士调侃的“鸽子笼”户型,摇中一套也意味着净赚最少三百万起的差价。 吴优虽然热衷工作,勤劳致富,但谁不爱一睁眼天上掉下来的钱啊! 想想也是讽刺,她辛苦工作的前五年,还不如一朝走运、被机选砸中的一秒钟。却也唯有之前的积累,才有了撬动这一秒的验资款。 “钱只会流向不缺钱的人,爱只会流向不缺爱的人”3强者运强,也有点类似中医的药引原理。想透彻了,委实有点残酷。 兔姐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发出了恭喜,之后又弱弱地暗示:“你没发现这半年过得特别顺” “怎讲” 吴优预期乔靓又要兜售星座、塔罗、风水等等那些玄学理论,兔姐是这类学问的集大成者。今天悠悠心情好,很给面子地配合。 “说明你对象找的好啊!很多有钱人最信这个!想一想,你是不是和李执在一起后运势才转好的工作接手了新业务,房子也马上到手。” “” 眼看着自己这半年的成就,被兔姐自作主张、慷慨地分了一半出去。吴优不高兴地准备噘嘴了。 兔姐赶紧补了一个词,这叫“旺妻”。吴优觉得这说法挺顺耳,时常不是有形容富豪的老婆“旺夫”么? 她瞬间接受了这套理论,构想起自己事业再起飞,众人指指点点着:果真,每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好男人! ……琢子眼睁睁看着从小心目中顶天立地的兄长,变成了优姐口中的“娇夫”。 实在太诡异,为什么有些情侣,不管和好还是吵架,都有点变态! 乔靓其实是听了沈南雨的枕头风。他跟兔姐吐槽,总觉得李执和悠悠的关系怪怪的。 第78章 兔姐略懂这种感受,跟吴优做朋友都能偶尔察觉到她性格里的小别扭,何况是长期同居呢? 说来那位前任高医生之所以能跟悠悠坚持五年,大概因为是个苦逼的医学博士前期上学后期实习,那时悠悠刚工作也忙,两人连周末抽空约下会都要排计划! 这样看来,李执确实天赋异禀,虽说跟悠悠依然稀里糊涂没捋清楚,竟也是这么多年,难得能插进她生活一脚的人。 作为姐妹,悠悠的状态乔靓看在心里。她才不是被沈南雨收买了,而是真心觉得吴优这一阵状态不错,容光焕发。 不管情愿与否,潜移默化中,悠悠对李执接纳得越来越多。即便仍有隔阂,亲近彼此已是一种习惯。两人时常即兴出游,短途爬山、露营,放空心情。 当然,偶尔吴优也形容憔悴,再带点欲盖弥彰的丝巾下泄露的痕迹,吃的太好了…… 兔姐吐槽:“悠悠你要悠着点,不要白天在公司加完班,晚上又在床上接着加,会猝死!” 吴优浅浅一笑:“这事我只挂名,不大出力的。” ……兔姐都看不过眼了,最近的吴优过得太爽,有点过于嚣张吧! 当然,吴优的幸运只有一半,凡事皆不可能尽求圆满。 请完客,只剩两天就到选房的时间,她真正发愁的事情要来了。 吴优的签位靠后,在两百个号里排名最后10%。这应该是悠悠自打娘胎以来,第一次体验倒数的滋味。 虽然都是千人难求的中签,可她现在却 要面对幸福的烦恼: 即便是这样的“神盘”,最紧俏的依然是入门级的小两室。再大的户型,总价高意味着资金占有率高,标的流通慢,再出手回笼时间久。 如无意外,到吴优选房时铁定剩下的是大户型……这显然不是悠悠预设的理想情况。 没想到从小到大最豪气的一笔消费,却不能完全称心如意,真是逼死了吴优这个完美主义者。 但又无可奈何:弃购可能会被记一次黑名单,而且再揺可是纯属看命,不知道还要等到猴年马月。 兔姐安慰她:“别人连入场券都还没呢,你就别嫌弃座位不好了。” 言简意赅,治好了悠悠的矫情病。 ……可“穷病”治不好。吴优当然不能算穷,甚至已经算攀爬到金字塔尖顶那1%。但在魔都,永远存在能让你觉得自己是穷人的物件。 大户型意味着更多的首付,新增上百万的资金缺口。吴优问乔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兔姐摆摆手,表示人已佛系,不想上那么大杠杆。却仍义气地许诺,可以支持她长期借款二十万。 这数额,在朋友关系里足够过命的分量。 吴优确定,她在职场最大的收获,不是那一大堆名头和项目经验,而是兔姐乔靓! 一只斗鸡与一尾咸鱼,两人道不同却互为谋略。如果不是乔靓无数次为她疏解或仗义执言,办公室的各种小团体或倾轧,可能早压的悠悠丢盔弃甲、承受不住。 但这金额依然远远不够……吴优还有两条路,她都不想选。 摇号结果公布时,吴优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两个人。 五味陈杂,过往二十年的沉渣泛起,想告诉妈妈:她要有属于自己的新家,在这个城市不再是一片漂泊的浮萍,终于生了根。却还是按下不表。 只拿出手机,给李执发了一张萌萌的表情包,出于欣喜的分享。去年的有段时间里,悠悠很消沉。他陪在她身边,尽管磨牙斗嘴,却也击起了悠悠的傲气。 悠悠也有心,虽然有点冷。 可这两个人位置都有点尴尬……告诉妈妈,黎老师会问东问西、或是继续劝悠悠回家,总之不会为她鼓掌…… 至于李执呢吴优没跟他说资金的问题。情人之间掺杂着金钱总觉得怪怪的。 至亲至疏,或者说,越在乎的人越不敢靠近。用指尖触碰火焰,既期待温暖,又害怕烫伤。 第66章 并立的镜子。 还是到了黄梅季。…… 时间不等人, 吴优只剩周末两天时间筹钱凑够首付。事赶事,她档期却分外得忙。周五刚一下班,就被兔姐拐到“雨夜”小酒馆。 天气是难得的晴朗和煦, 大约是入梅前最后一段好时光。自从琢子去了北京,姐妹们的小聚也是不易。 沈南雨最近却有点郁闷, 刚刚出差回来,一脸烦躁的神色。 她们进门的时候, 就看到一身商务装扮的沈南雨, 只把西服外套脱了,衬衫袖子挽起, 正在无奈地啜饮着一杯威士忌, 应该是出了虹桥就径直到了店里。 吴优大致知道李执和沈南雨最近在忙什么,他们年前推出的线上潮流品牌流量很好, 声势不错。在拿到佰嘉投资(也就是陈宴任职的投资公司)的首轮融资后, 决定选择一个热点城市开设首家概念体验店。 日暮的时候, 李执给悠悠发了信息说留在公司加班。从窗子里眺望下去,延安高架上车水马龙,城市的脉搏恒久跳动。高架两侧的盆栽月季已多头爆花,在落霞的余晖里招摇,又渐隐入暗夜。 李执有点烦躁。华灯初上、凉风习习, 此刻本应在家中的露台上, 洗完澡后换上家居服,一起喝点小酒、看部节奏缓和的电影。 下周就是阴雨连绵的黄梅天,眼前的光景算得上弥足珍贵。 沈南雨下午在外地出了会议室, 就跟李执打过电话商量,当前项目最关键的一环依旧在卡壳,必须解决。之后, 李执不得不重新找了做市场和品牌的下属,讨论备选方案。 吴优和兔姐窝在一角,听沈南雨在那边吐槽。 他不像吴优那样父母南北结合、饮食糅合,也不像李执早年出差频繁、口味偏好已被抚平。沈南雨是那种典型的江浙清淡口味,日常陪兔姐探店,遇到辛辣刺激的食物,躲得远远地不肯近前。若是想哄他吃上一口,定会像壮士就义一般,不肯妥协。 这次出差去了蓉城,川渝菜果真名不虚传……红艳艳一片,没几个适合他吃的。 再加上洽谈结果不合心意,沈南雨捂着腮帮子,真上火。 吴优了然,难怪李执今天无缘无故爽了自己的约,下班时她还腹诽他:做自己的老板,还不能安排自己的时间啊? ……真的不能。制定好的宣传策略、空转的资金成本、特定的营销节点,项目运营一环扣一环。卡在一个节点、整个进度就会拖延,问题出在品牌的概念店选址上。 吴优最近没怎么插手过李执的公司,自从她拒绝了他的邀请,他们公司外聘了策略总监,两人间工作聊得很少。 刚刚住在一起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同居”,在客厅的工作台前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业务、品牌等等。 只是偶尔,暖气烧灼,悠悠感觉脖颈的肌肤好烫。李执比自己高一头,讨论项目时,有意无意地,总喜欢俯首贴在她耳边说话。 更深露重,在初冬的寒夜里。男人低沉的声音伴着浅浅的呼吸袭来,让悠悠赧得近乎想别过脸,只能几次三番借着喝水掩饰。 悠悠从来没有在工作时刻如此分心。不需要质疑自己,只应该怀疑环境,她觉得家真不是个适合办公的地方。又或者,某人是故意靠得那么近、存心刷存在感么! 从李执的角度看下去,新浴后的悠悠发丝挥散着馥郁的花香调洗发水味。这比任何香水都更有侵略性,带着水蒸气的湿润味道 ,像莲蓬头洒出的热水让人无处躲闪。 没吹干的一绺发尾偷偷洇下一滴,悄咪咪地滑下去,水渍在白瓷上划出痕迹。辅以扎不起来的碎发,及附在耳骨上的绒毛。 不知道悠悠是不是敏感肤质,室内空气干燥,她耳垂陡然变了颜色。“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小巧可爱的一对,让人不敢再看,怕忍不住想伸手采撷。 悠悠手捧着马克杯低头小口抿着,李执突然觉得自己也很渴。 ……那时的揣度或算计,大多集中在爱或不爱,彼此的心思都很浅 。以为最难得到的,是对方的喜欢。 如今日日相拥,才知道情人最不易是相知。 他和她也不再谈公事,吴优简直要产生一种错觉:当初李执找自己做项目 ,不会就为了套近乎吧……也不是不行,说明他暗恋她很深、蓄谋已久。只是……吴优本以为是钦佩她的专业度呢,有伤自豪感。 每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吴优看着沈南雨眉飞色舞地宣泄,乔靓在旁边混不吝地帮他加码。 沈南雨心里藏不住事,那张白净娃娃脸挺有亲和力,有什么情绪马上能一顿输出。难怪起初,吴优是先跟他关系更好。兔姐比沈南雨大四岁,骨子里却也是个孩子脾性的人。 两人有什么不爽,习惯“桥归桥,路归路”地摆到明面上,像打怪一样共同消除。沈南雨自认兔姐比他虚张几岁,加上在家习惯了受沈南风“欺凌”,可以对兔姐的打击鄙视无缝衔接。这段外人看起来不搭调的“姐弟恋”,竟谈得热火朝天、相得甚欢。 第79章 吴优意识到李执及自己不是如此。李执极少在她面前展现破绽,他和她是同类。 像两面并立的镜子,不断地在对方眼里倒影着自己,映衬出对方。光线来回奔走,画面无限循环,仿佛找不到出口。 短暂寥落的情绪随着朋友的加入一扫而空,沈南风推门走了进来。她刚从工作室回来,一只画笔做发簪随意盘起了发,走路仿佛带着风。 沈南风一屁股坐在沈南雨旁边,开始挥斥方遒地点评工作:首先批评起了亲弟弟,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出差选址。她认识几个做艺术节项目的朋友,找处空置的历史改造园区,做成概念展厅,就是近几年流行的网红打卡点。 这堆人里,只有沈南风一个人是做设计的,时常以艺术家自居,觉得其他人多少 都沾点铜臭味。 吴优帮打抱不平,替沈南雨说话。之前他说的信息不难总结,从商业角度讲完全正确。现在的品牌推广已经迭代几轮,早过了酒香不怕巷子深,持续发力、静待花开的模式。 从她们平台推品牌的既有经验来看,一定要在初期形成最大的爆点,流量为王、眼球经济的时代,沉淀是第二步才要考虑的事。 李执和沈南雨主要负责公司的商业经营,沈南风是做设计出身,只懂艺术理念那套,存在代沟。 他们先期推出的服装品牌,以南风在国外获得服设大奖的作品为基础,命名z-wind副牌。母公司当初则取名“之余”,后续可以拓展多种业务线。 营销讲究成本与效益的最优比。蓉城算是这两年网络上风头正盛的新一线城市。活动发酵可以形成局部风潮,继而在互联网上达成话题度。 另一方面,蓉城毕竟不比北上,即便是顶尖地段核心商圈,对于新品牌还是有松动的余地。同样的预算,可以拿到更烫金的展示面。 吴优看了沈南雨随身携带的资料,她没见过李执公司新来的策略总监,却可以确定此人用心下了一番功夫,敲定的选址很巧妙。 靠近春熙路的太新商业街区,不止是城市的商业风向标,更引领着生活潮流方式。面对主涉水广场的预留铺位前,人流量巨大,近期还掀起了一股街拍风潮。 确实有可能撬动一波大的品牌声量,比起在北上广这类一线城市,回报率可能更高。 最不济,之余出身江浙,在华东地区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和认可度;把新品牌开到西南市场,保底也可以开拓一波增量。 李执和沈南雨也十分认同,都是做商业的人,看法更趋于一致。可惜沈南雨专程飞到蓉城两次,却无功而返。 沈南风说的是气话,也是不想他俩发愁。她自傲于自己的设计,虽然处于起步。 沈南雨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太新地产西南区的招商负责人左真的模样,听起来是位很不易取悦的女士。 太新地产是港资商业集团,查过左真背景,多年外企咨询经历,说话眼高于顶。沈南雨这次来回六小时的行程,却只得到半个小时的洽谈,说的都是些套话。 他阴阳怪气地学着对方挑刺的神态,总计半小时沈南雨才分得十来分钟的陈诉机会,这能说出点什么花头 吴优看沈南雨的样子实在可笑,想来受伤不轻。她在外企咨询待过两年,最了解要拿腔作调时,大家的姿态。 沈南雨不解:“优姐,说起来这位左总还算是你前同事,b司中国区就那么几十号人,你真的没有交集么?” …… “” 吴优刚反应过来,她刚毕业在知名跨国咨询b司工作了两年,后来才跳到a司转型互联网平台策略。 要说b司的奇葩仙人们,那她可是有得讲了。b司到底是外资,工作强度再大也比不上国内的互联网a司。她在那两年快速成长,跟同事相处也挺愉快,很多甚至有些私交。 吴优方才在跟李执发微信,没有留意到沈南雨刚提及的名字, “左真!”她猛得反应过来。 “噗嗤”一声,吴优笑出了声。难怪一进门就觉得沈南雨那受挫的模样似曾相识。左真她可太熟了,想给人摆谱时,那足够人喝一壶的。 兔姐捕捉到悠悠的神情中有蹊跷。沈南雨也觉得稀奇:“不可能吧!你确实认识” 在沈南雨那简短的十几分钟陈诉里,罗列了一系列资料。左真一概毫无兴趣,连眼皮都没掀起几下。 只有在看到一份资料时,暂停了几秒,露出了赞许的眼神。那是前一阵子,吴优帮忙做的品牌策略书。 沈南雨多敏锐啊,立马就察觉到不同。尤其是此前,他早就查过左真的履历,知道她和吴优曾经任职于同一家公司,时间前后脚还有交集。 但他以为,这只是左真和吴优出自同一家公司的培养,对商业的理解会有共通,单纯地欣赏这份策略书。 吴优怎么会认识左真呢?! 沈南雨可是第一时间怂恿过李执,太新的这个预留铺位是紧俏的稀缺资源、炙手可热,很多知名的品牌都在争取。“如果吴优和她有过旧交,不如让她出马攀攀关系” 渠道、资源这些东西都跟“人”有关,熟一点总比生一点强。 李执怎么说的……“问过了,悠悠不太认识。” 可吴优此刻的反应,实在不像是不相识。 沈南雨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就说李执骗人嘛,同在b司,优姐又这么厉害,你俩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没多想,只觉得李执太重色轻友了。今年气候异常,川渝暑热来得特别早。沈南雨这趟差出得很不畅快,他简单推论李执也是怕累着吴优,帮她推了。 真是的,沈南雨要抱怨了,自己跑了一趟不成,就该换能成的人上嘛。 即便是不舍得让吴优劳累,托她提前联系下总是好的。 沈南风碰了碰弟弟的胳膊肘,男生果然粗线条……他没注意到吴优的脸色极不自然,即便灯光朦胧,也宛如置于白日烈阳。 吴优作恍然状:“可能我最近太忙,忘回了李执消息,他以为我不认识。” 她做出一副抱歉模样,沈南雨隐约意识到自己貌似说得太多了。 窗外风影摇曳,沥沥拉拉下起了小雨,恍惚间,还是到了黄梅季。 第67章 玻璃拉拉鱼 宁愿和别人拉拉扯扯…… 浅蓝车子穿行在幽蓝夜色里, 两侧的建筑物急速后退,像一把闪亮的匕首划开黝暗的远方。李执开得比平日迅疾些,微微细雨敲在挡风玻璃上, 窸窸窣窣响了一路。 在地下停车场泊车时抬腕看了眼表,仍是靠近十一点了。 盯着轿厢液晶屏幕上跳动刷新的楼层红字, 他心里生出一股焦躁。随着电梯上行,一节节升腾起来。 指纹解锁, 却是一室静谧。除了玄关处的一簇暖黄光线, 客厅黑漆漆一片,仿佛和一路的暗夜别无二致。 餐台上放着几个食盒和一捧鲜花, 是李执抽空给悠悠点好的, 糖水、零食和夜宵。临时加班没时间,缺席了周五例行的陪伴, 却还记得腾出时间安抚她, 是个好情人吧 可连包装纸都没拆, 预示着气氛不祥。 李执有点意外,悠悠和他都是夜猫子。日常这个时间点,即便不做正事,她也或窝在沙发上刷平板,或在书房看看书、摆弄些小玩意。 卧室的门虚掩着, 没有光线泄露, 果真是睡着了么? 悠悠不到九点就出了“雨夜”,李执发她的信息却没有回音。 后来……隔了不到十分钟,他看到悠悠在群里回乔靓信息:“到家了”。 沈南雨提前发了预警给李执:悠悠酒吧的时候挺闷闷不乐的。无奈那时候李执会开到一半, 消息淹没在几条对话中。 脱了外套,径直走向卧室。果然依旧关着灯,除了贴着踢脚线的几道近地光带, 俱是墨色。 第一眼望过去空无一人,李执几乎要心下一凉。抬眼望向露台,隔着拼花玻璃看到那道侧影才觉心安。悠悠趴在藤桌上,人蜷缩在椅子里,莫名地委屈巴巴。 不知道为什么,这情形似曾相识,他想起了春寒料峭时的那次吵架。那晚他把自己关在门外,就如同此刻的她。 还好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悠悠倒不至于冻着。 李执走近了才看清人没有睡,晶晶亮的瞳仁注视着前方。 当他的手指碰到悠悠的双肩,却是不期然的触感。湿漉漉、冷冰冰。 以前他总觉得悠悠像一尾探头探脑的水蛇。李执很熟悉,儿时的水田里,这些小东西穿梭于禾苗和软泥间,钻来钻去、十分灵活。 偶尔的冷言冷语,是她时不时吐出的信子,鲜亮、敏捷。 无数 次嫌过她不够亲近,可悠悠终究是这样小小的一只,仅有微微的毒性,既不夺人性命、也不惹人生厌。 反而这样来来回回地试探,有种鬼鬼祟祟的可爱。 还没到暑天,外面又吹着斜风,把雨星子刮到吴优身上。她只穿了件贴身的吊带睡裙,裙尾沾在肌肤上,起了层小米颗粒。 第80章 李执从外面来,知道那是雨浸透了衣服。却莫名有一种奇异的联想:像摸着一只流血的小兔子,没开顶灯,仿佛手下的黏腻液体,是她的伤口汩汩往外淌着。 男人和女人之间真是没有道理,明明他什么错事都没做,李执却陡然觉得自己像犯了天大的罪行。 情人间有时又很敏感,在看到露台上的她那一刻,李执就隐隐感知到吴优在生气,也冥冥中知道她在气什么。 当初和她置气时,也幻想过这一刻:会畅快吧,不过是把她对待自己的方式,再偿还回去。 可看到悠悠失落的样子,就明白自己做错了:即便是她先出招,他也不应该还回去。男人女人的筋骨终究不同,她很绵软、他更扎实。 “李执,我们之间有隔阂么?” 吴优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及他的脚步,知道李执就停在身后。她没有转身、也没有抬头,只低声问了这么一句。 风吹过花架,藤蔓上的枯枝沙沙地摇曳着,悠悠的话语比这响动还轻。 却抓着李执的喉咙,他好一阵才艰涩开口:“没有吧……” 没有吗?灯不亮,李执看不到吴优的唇角讥诮地翘起。 “你今天为什么加班” “忙公司的事情。” “什么项目” ……这是时隔一个季度,她和李执默契地不提及彼此的工作后,吴优首次越过了这道界限。 开了口才发现没那么难,不是什么荆棘樊篱,仅仅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般轻易。 因为她爱他,发自内心地愿意关心他,整个春天吴优都在忍这件极其想做的事……她出了雨夜酒馆,在梧桐树影下沿着马路牙子走着,淋了一路到家,才意识到——如果不愿意撑伞,雨是躲不开的。 “一点小事,就概念首店的选址。” “是么?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人很难改变自己的行事习惯,悠悠的问答方式依旧咄咄逼人,像审判一样。尾调却带着点哽咽,如鞭子上沾着点酒精,抽打地人火辣辣。 “我不知道你跟左真是朋友。” 人一着急脑子就抽掉了,李执不打自招。 “你是不是怕麻烦我我告诉你,这不算什么大忙。就是琢子、乔靓谁找我牵线搭桥介绍下朋友,我都不介意的。” “再说了,公司是你一个人的么?南风姐和沈南雨都有入股吧?就算你觉得咱俩不熟,怕担了我的人情。我可是心甘情愿出一份力,希望南风的设计能被更多人看到。” 吴优不搭理他,自己越说越憋闷:李执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能不懂人情世故么同等的条件下,人熟更容易说得上话。他私下里那么居家的一个人,却也偶尔参加商会活动,约人小聚。吃饭喝酒品茶,联络感情、维护关系,为的是什么 做项目多个朋友多条路,就因为那是她的朋友,李执就刻意避开。这还是他自己说过的“讲究效率、利益至上”么? “我以为你们只是普通前同事,你最近又这么忙……” 李执还挺会诡辩,吴优突然打断他: “骗我很好玩么?” “我们还没正式在一起时,你就知道我不吃香菜,知道我咖啡喝冰的、奶茶要三分糖,知道我出门从不带雨伞,四季戴渔夫帽……你从哪知道的” “你怎么可能没见过我跟左真的合照” 微信朋友圈功能是2012年上线的,那时候吴优还在上大三。饶就是她这种冷清的性子,被同寝好友们带着,也拒绝不了新鲜热门事物,发了很多如今看来很幼稚的鸡毛蒜皮。 后来,毕业、工作、升职成为中层,吴优变得愈加沉稳,只在重要的纪念时刻发圈。或是转发些业界新闻,十足的成年人模样。 吴优犯懒,或者说是傲气地坦荡荡,她没有锁过朋友圈。但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能翻遍过去六年的几百条。 仿佛一只手,隔着两千天的时间,小心翼翼地触碰二十岁的她。卡片机的年代,年轻的女孩素面朝天、青春烂漫……很久很久以后,悠悠才发现。 萧薇说过:“很难想象悠悠正经爱一个人的样子,她对感情这事太钝感了。” 确实,吴优从来不觉得会有人深爱自己,都是衡量比对和条件匹配。她会否定很多爱意,以为只是巧合。 最开始是李执在楼下等她,陪同去参加前任婚礼的那个早晨,他“随手”递过去一杯咖啡,正好是她喜欢的豆子和冰量。 后来,大家吃饭时帮她挪过来的一碟配菜,他带给她的第一盒甜点,等等等等。李执预先没问过,却莫名地合悠悠口味。 吴优甚至觉得,自己和李执是要比一般情侣多些缘分。 那时在医院他送她定情镯子,悠悠咂舌李执一出手就是二十多万,对她这位“冤家”过于阔气了。 回到家才猛然反应过来,李执虽然送得出乎意料,却也模模糊糊地符合她的审美。 一个诡异的假设从脑海划过…… 吴优某天终于决定认真地回翻自己的朋友圈,看到之前转发某条时尚盘点时的评语:“流行的首饰设计好烂大街,也就b家还有点意思。” 她毒舌又挑剔。年轻时候,这病在朋友圈偶尔也犯一犯。 哪有什么额外的缘分,从来要靠人自己的天分。 吴优隐隐约约意识到:李执喜欢自己。要长久地取悦一个人是件苦差事,细枝末节都兼顾,那必然要带点真心。 只是那时候悠悠自己在盘算,又以为李执有过很多丰盛的过去,才那么会讨女孩子欢心。时常告诫自己不可能,却在被鼓动领证的那一刻,冲破了理智的牢笼。 而吴优刚毕业时在b司,左真长她两岁。是踏入职场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名副其实的师傅;更是初来上海,她曾经一起合租过房子的室友。 后来左真去了西南发展,两人联系变少,却隔一阵也能互通下近况。吴优知道左真半年前刚跳到了一家港资商业地产公司做招商,只是没记清具体名字。 吴优的很多工作习惯都是左真教的,草蛇灰线,左真才会过目一眼,就赞赏吴优的文件,即使没有署名。 那两年的朋友圈里,左真和她的合影出镜了好几次,后来吴优过了懵懂的新人期,反而不大贴自己的照片。 别人不知道,李执怎么可能不了解何况沈南雨还提醒他:“可以问问优姐熟不熟悉毕竟都在一家公司待过。” 李执怎么回的自作主张,替她回绝:“悠悠说她不太认识。” 吴优觉得:李执没把她当自己人,宁愿麻烦地换方案,却不肯低头求她帮一点点小忙。他知道她做个中间人或是亲自出马,事情会轻松很多,却宁愿绕远路。 或者说,李执在赌气,怨吴优不许他管她。 吴优自知理亏:就算腹诽李执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不肯向她低头。终归是自己先把他推拒出去,是她没有爱人的能力…… 藤编的桌面上附着一层玻璃垫台,上面放着一盏水晶鱼缸小夜灯。很奇妙的设计,一条玻璃拉拉鱼在黑暗中环绕着中间的那簇光线描摹的雪山,转啊转得找不到出口,就像眼前的场景。 玻璃拉拉鱼又名玻璃鲈,是一种独特的热带观赏鱼。晶莹剔透,全身透明,内脏、骨骼和血脉,如在x光之下一样显现。悠悠很羡慕这小鱼,如果恋人之间也是这样毫无遮掩就好了。 巴别塔倒塌之前,人类还不曾苦于沟通。1很多话应该说出来,别等到爱意已消退。 李执抿了抿嘴,终于不再襟声:“ 你让我有事时要麻烦你,那你尝试过依赖我吗?你需要首付筹钱,我早已经为你备好了。你宁愿和别人拉拉扯扯,却不愿意跟我开口。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第68章 璀璨的梦。 负18厘米行么?…… “我只跟你拉拉扯扯, 没有别人。” 吴优恍惚间意识到李执误会了什么。难怪早上送她到公司门口时,他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怨愤又无奈, 竟神似一只被抛弃了的大狗狗。当时吴优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他今晚加班还有这层意思啊,明明白白的, 确实在赌气。 昨晚十点,萧薇和陈宴一起来找吴优, 带了一个信封, 里面有替黎老师转交的一张银行卡。 前天她们发小结婚,那俩人一起开车回了w市。吴优懒得舟车劳顿, 只转了个厚厚的大红包。 很奇怪, 自从吴优自己结了个假婚后,对这类婚礼突然失去了兴致。她喜欢观赏精致的物件。可这种盛大的庆典, 当事人更多是作为被观赏的角色。 萧薇和陈宴如今走得很近, 她这半年结束课业, 正式入职了沪上一家知名央企研究院。过年的时候吴优在旁边参谋过,知道跟陈宴父母有点关系。 中签新盘后,吴优纠结三番,才决定放弃告诉母亲。理念不合,多说多错。 只是事与愿违, 那晚她兴奋地打电话给萧薇。另一边音乐嘈杂, 萧薇和陈宴以及黎老师坐一桌在参加喜宴。 第81章 三人都是新郎那边的宾客,以前w大家属院老邻居。但萧薇还是挺新奇,黎老师喜欢亲近年轻人, 换了位置主动跟她和陈宴凑在一起。 陈宴跟黎老师自从过年的聚会后,联系频频。他从小就跟长辈亲近,会讨欢心。用妈妈宋箐的话说:如今算是发挥特长了。 “啊?中了!厉害了, 悠悠。” 萧薇克制不住地惊呼出声,黎昕侧目看了几眼。年后的时候,悠悠说过要认购房子。 在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中,黎老师找到楼梯间,斟酌了许久,摁灭屏幕、只发了条信息:“悠悠,还在准备买房子么?” 吴优觉察到母亲已经知情,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事上她挺倔,也想要点仪式感——最好是完全属于自己独有的房子。 次日晚上,吴优洗完澡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把脑袋搁在李执腿上。他用干发帽揉着她的发丝,轻一下重一下如同按捏小猫的肚皮,然后看到悠悠抬起手接收信息。 很快,悠悠裹着外套走进小花园,葡萄藤蔓绿叶茂盛。李执站在阳台上俯瞰着夜色,他看到悠悠和陈宴只隔一步之遥,中间的那封书信被来来回回拉拽,有点可怜和无助。 李执早推断出悠悠有些资金缺口,在这个特殊的节点,两人在那里推辞着什么……挺好,到底是二十年的朋友。李执扭转头,回了客厅。 入睡时,两人熄灯静眠。李执维持着均匀的呼吸,悠悠则显然心事更重,在另一侧的床铺上来回辗转。 近一个小时后,她拥着薄被半坐起来,拿了床头柜上的平板,开始写写画画。把公司大额无息贷款、信用卡限额、还有装修贷等等列表汇总,才稍安心地钻进被窝。 ……今天一整天,李执脑海中几帧悠悠的图像轮流放映:趿拉着鞋子快跑下楼、在小花园里捏着信封的踟蹰;三更半夜裸着细嫩肩头,斜着身子细细密密计算的认真;以及早上下车时,故作无事发生的淡然。 他是带着点气的,突如其来的状况顺了李执的意——以工作的由头,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回家。 怕一见到悠悠,就压不住地想管她,而悠悠的反抗,李执已经可以预见。上次只是让她工作累了休息下,换个环境,就被指责“飘了”,这次如果胆敢直接给她钱,怕不是会被讽刺“上了天”吧 之前吵架后过于郁结,李执私下里问过妹妹:“我大男子主义么?” 习惯了兄长大包大揽的琢子仔细回想了下:“也还好吧……怎么这样问” 他尴尬地笑笑、没办法继续说出原由。这种情人间的龃龉,连家人都不好多倾诉,只能自己消化。 ……可悠悠话一落地,露台上的空气开始升温,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李执陡然消了气。悠悠说只跟他拉扯,那就是真的了,她一向懒得骗人的。 只要说出口,他都信她。 伸出双手去抱人进屋,李执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洗澡换衣服,只用两只胳膊架在她腋下。小臂上肌肉线条绷直,轻而易举就把悠悠从藤椅上转移走。 惊呼一声…… “你怎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别人抱女朋友是公主抱,你这是老鹰捉小鸡。”这么说着,吴优自己还不受控地上下蹬了几次腿,真如同扑腾着翅膀一样。 李执一边用手肘抵开露台门,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不知道该笑她随口瞎诌的举例——十分形象、零分浪漫;还是笑她自相矛盾的要求——时不时娇蛮地像是要拿爪子挠人,哪里有点软弱的苗头,却要他怜她惜她。 “等我去冲下凉换套睡衣,老婆要怎么抱就怎么抱。” 悠悠被搁在床上,最后李执还拿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交错间,鼻息相通,她脸颊上热气“腾”地升起,又随着浴室的声响越来越浓。 少顷李执就回来了,悠悠的小算盘也已打好。她刚刚换了另一套睡衣,裙摆将将盖住曲着的膝盖,半跪在褥子上。 黑色的吊带映着如雪的肌肤,像泼墨的夜拥着天边冷月。深v的设计,包裹山川沟/壑,引人犯了遐想。背后只有几根缎带,露出整幅霜白的月色。 想伸手去够那弯月,它悬浮在云端上、穿行在远山间、荡漾在水影中。却也可以斜斜洒在他的床铺,被他压/在身下、揉进温柔的梦里。 李执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一下,这件衣服他太有印象了,悠悠上次穿还是在他生日,作为当天的重要项目。因此也懂了悠悠的想法——她可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机灵鬼。 其实,他自己也不遑多让,只搭了条浴巾在月要间,发上的水珠滚下来……悠悠只瞟了一眼就躲闪开来,非礼勿视。 彼此什么意思昭然若揭,果真是一对嘴硬心软的男女。 嗯,身也软。 吴优主动往李执身上贴,心里却很清醒。勾着他的脖子,贴着耳垂讲话,一步步都是按计划。 “周日我有空,你让下属明天准备下资料跟我交接,订好机票。我飞去蓉城替老公搞定,行不行” 说完还在他的脸上用力印了一口。 遭不住,李执往后仰了仰脸,几乎想笑出声来。悠悠做事情也太心急了,“色/诱”都搞得明晃晃像在走流程。她平常什么时候这么做低伏小地叫过他 终归是受用的。李执不出声,只顺势把人搂着往身上带,吴优了然,跨/过去坐好,李执把手放在后面垫着她的月要。 时间已近凌晨,悠悠模模糊糊地有了倦意,意志力开始滑坡。 ……芊芊素手落在浴巾上,吴优往下瞟了一眼,这个混/蛋,不是说换套睡衣么,什么都没,换到爪哇岛了吧…… (六七月间,空气对流加剧,窗外远远响起一声惊雷。隔着密布的阴云,闪电照耀下来,黑夜与白昼交换。在明暗交界线,两人的神色晦涩不清。) 她俯视着他,他仰望着她。彼此都很喜欢这样说话——她位于高处,他掌控全局,公平合理,大家都满意。 裙摆浮动,是翻涌的云。 “悠悠,不睡觉么?”李执的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尾调有一丝哑。 “正在睡呀。”悠悠眨巴了下眼睛……看起来多么天真浪漫的表情,如果忽视她的动作的话。 “李执,这个蝴蝶结怎么解啊?我不会。” 悠悠不打算放过他。 真是个厉害的姑 娘,她身上弥足珍贵的那么些极少的示弱时分,都用在这种情形……太犯规了,李执简直想报/警。 他垂下眼皮,作乖顺的样子。他会,他来解。 (……夏夜清凉,悠悠想起了小时候贪吃的盐水棒冰。她的棒冰味道是荔枝味的,看起来简简单单,吃起来却是沁入心脾的甜。 恍惚间,意识到两人也已认识满了一年。上个季节里,她在楼下第一眼见到他。以为只是毫不相关的平行线,没想到此刻却编织入对方的生活,再不能分开。) (这把刀果真地很锋利,捅得太深,两人同时发出难/耐的喟叹声。尽管已经有过许多次,突然挨这么一下,悠悠的手臂还是失了力地跌下去。 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打在玻璃上,汇聚下来。露台上的月季也被风卷地弯折,呼啦啦的花盆倒地的声音,是骤雨的脚步在掠过) (石洗刀面、交错锯齿、弯曲滚刃,上好的精钢制成的独门武器,杀伤力极强。见血的人红了眼,好几次收不住,恨不得连着刀柄都尽数没/入,致命一击。) 整个过程,就靠着李执双手桎梏着,让受不住的悠悠不会歪斜下去。月要侧新留下嫣红的指痕,比唇色还鲜艳。 好一阵,李执才收回神智,控了下节奏。 ……悠悠的思绪被撞得颠三倒四,趁着攻势渐小,终于找回残留一丝清明。她抓着那条线,挣脱着从风中落了地。 “行不行?”悠悠又追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看李执没反应过来,提醒他周末的事情。 “” ……李执表情僵住,一脸错愕。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不行!悠悠怎么这种时刻还能记得公事 或者,是因为她太爱他了吧。 怎么有这么倔、这么硬,又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 “行。” 李执缓缓开口,悠悠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正事搞定,她把脸埋在他月匈口,准备安心享受后半程。 “你拉开那个抽屉,交接下资料吧。” 悠悠突然听到耳边的男声,冰冷、克制。该换她一脸无语——即便自己要帮忙,也不用赶这一会儿时间吧。 他还埋在她的体/内,什么资料比这还十万火急悠悠一脸哀怨地伸手。床头柜的第二层,怎么会在这,明明这层是放…… 打开果真依然是那些盒子,不同品类、琳琅满目。这事上两人品味很一致:都还年轻,精力旺盛,喜欢新奇的样式,什么都想试试。 悠悠方才白了的脸又渐渐起了躁热,她会错了意,以为这个狗男人在和自己调/情。顺着他的话头,拈起一盒螺纹的,“这款么?” 第82章 李执并不多言,将双臂收回枕在头下。手从悠悠月要上拿走时,还顺便滑下去捏了捏她滚圆的屯尖。 好疼!李执用了点力气,带着些许指令的意味。悠悠放下那盒、选了旁边的冰点颗粒——这款有点太过刺激,算了,难得尽兴。 她扭头看李执的表情,仍是不满意的神情。悠悠也生气了,扔下去准备发火。 兀然看到了旁边躺着的一张银行卡,再抬头,李执冲她狡黠地眨眨眼。 ……聪明的悠悠瞬间懂了,却故意装傻:“你把银行卡放这里面干嘛记得收走。” “都是只能给你用的,当然放在一起。” 某人的歪理邪说一套一套地。悠悠扫过李执的脸,平静但坚定。 李执早就盘算好了:如果悠悠忍不住插手他的生意,就必须也要接纳他的好意。 挺有道理,是悠悠先破戒,开口过问他的项目。 “多少钱”悠悠艰涩地开了口,期望是个不大的数字。 “一百万,不够我再转进去点” “够了,够了!”悠悠忙不迭地拍他,看李执促狭的表情。 “我不要,我有其他渠道。”她昨晚算了好几遍,如何用上过桥垫资,找乔靓帮忙腾挪几个月,勉勉强强是能凑的上的。只是有点辛苦…… “什么渠道我不算你的渠道” 身下的男人不高兴了,李执生气的时候眼睛下垂着,灯光昏暗看不太清,让人有点惶恐。 悠悠好心安抚:“情侣之间财务最好分开,保持一些距离。这是公认的。”她说官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是么” “多少距离合适负18厘米行么?” “会不会太近” 悠悠后悔了,她太自不量力……真的不能在床上和李执谈正事。 “你主动坐进去的,又吵着要分开。摸一摸自怎么分开” 李执得寸进尺,捉着悠悠的手。她挣不脱,逃不掉。 得罪了这个男人,他有无数的荤/话等着调/戏她。 怎么能这么被动……悠悠凭着本能反唇相讥:“有18么?”男人应该最怕这种质疑。 可在事实面前,悠悠的攻击力对李执是零。 李执挑了挑眉:“你没偷偷量过自己老公的数据都不知道你不是一向对所有事都算计地很清楚、精准掌控么?” 她怎么选了个这样的男人,悠悠被他的双掌压着,像枚蝴蝶标本一样被钉在他身上。嘴上还吃了亏,太气了。 悠悠可不是善茬。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她!上去咬住李执的唇/瓣,铁锈味浸润舌头。 噙住不放,说不过,就不准他开口。 她和他离得很近,李执连眉毛都没皱,还冲悠悠眨了眨眼。他的眼睫很长,几乎要触碰到悠悠的眼睛。抖动间像两把小扇子,剐/蹭着她肌肤。瞳仁也很黑,仿佛两颗磁石。悠悠走了神,暗觉不妙,赶紧松开。 来不及了,李执虚虚地搂着悠悠的肩,不再用力控制她,却用极认真的语气开始诉说。他的神情也很正经,跟方才说着骚/话的男人判若两人。 “悠悠……我知道你很厉害,过往靠自己一路走来。这是你的经验,但这个世界不止一种准则。我比你也算年长一点点,可以听我几个小建议么?” “你才比我大不到四个月,连半岁也没有。”悠悠惯性地小声嘟囔。 “大一天也是大。吴率就比你大十几分钟,你不照样叫哥” “哦,哥哥。”她低声喊了一声。 太犯规了……悠悠谈恋爱随心所欲,偶尔这么皮一下,惹得李执酥酥麻麻地,像被一片羽毛的枝枝叉叉扫过。差点破功,快要绷不住严肃的表情。 李执娓娓道来,有些体系吴优早有耳闻,但跟身处其中、成长于斯的他比,理解地还是不够深刻。 天下皆知浙商会做生意,商贾云集,这生机却是根植在民间,自下而上、蓬勃成长。从改/革开放以来,长三角成为整个中国民营经济和中小企业最兴盛的区域之一。像庞大的毛细血管网络,川流不息,又拱卫着上海这座国际顶级商业城市。 实业要钱,由着人脉与信用的编织,民间资金沉积下来,拆借、融资,再流通,形成特有的“地下金融”。虽有泡沫,却也激荡出更大的水花。 这是不同于互联网浪潮下平台思维,精准算法的另一种混沌宇宙。 如今虽然规范许多,本质从未改变:“人”很重要,游鱼溯回,往来之间,水才能活。 退一步讲,即便李执和吴优不是这种关系,他也会借钱给她。就像他和沈南雨、沈南风之间,都有过债务往来。都市里的精英高管人情冷漠,但生意场讲究合力和资源共享。 她不也在准备帮他谈概念店项目么?人情是相互的,不必有负担。 悠悠多灵动的姑娘,一点就通。终于应下:“那这钱就算我借你的,等宽裕了就还。” ……她是想通了,也想歪了。 李执无奈地想闭上眼睛,他举例子是为了让悠悠明白:要交付信任,才能互相共荣,想让她接触下他的不同价值观。他待朋友已是如此,悠悠是自己的家人,怎么可能有“借”这种离谱的概念 谁知悠悠却因为找到了平衡办法而兴奋,扶着李执的臂膀就准备翻身下去,嘴里念念有词:“我给你写张欠条吧。” …… “你怎么不先跟我签份合同”李执气得七窍生烟,阴阳怪气起来。 也对哦,吴优想了下:七位数的金额,随随便便一张借条是不太正式。 “好呀,那明天白天我拟定好了发你” …… “好,再拟一下咱们的家务配比。哦,别忘了还有做/爱频率、体/位,保持公平公正,你在上面一次、我在上面一次” 悠悠终于反应过来,李执在臊她。 她选的男人,当然和她一样精明。决定了的事分毫不让,怎么可能让她轻易糊弄过去。 李执捡起那张卡,放在了悠悠的掌心,把自己骨节分明的手附上去,指骨用力地握住。 “拿着吧,家不是算账的地方。划分地这么清晰,难道你没想过和我白头到老” 窗外沥沥拉拉,悠悠的心骤然间返了潮。魔都雨水丰泽,六七月间的黄梅季,就这样缓缓地下个不停。空气中都氤氲着水汽,这就是潮湿而松软的南方……1 红颜青丝、畅想白发,像做一场璀璨的梦。2 李执最怕悠悠哭,看她眼角泛了红,把人勾在怀里逗。 “我现在收买你,老了以后还指着你给我签字和守护氧气管呢。” “胡扯什么?”悠悠被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努力吸了吸气,声音带着哭腔,终究还是糗糗地哽咽了一下。 “这是我18岁之后,第一次接受别人的钱。”顿了顿,她低低地补充了几个字:“包括父母。” 李执反应了好大晌,才敢相信:“为什么” “上大学的时候有奖学金,国奖、各种竞赛奖金、实习工资。我还有从小到大储蓄的亲戚给的压岁钱。” 悠悠有点自豪地炫耀,李执皱了皱眉。她说的这些,琢子也都有。即便压岁钱可能没有悠悠多,竞赛少那么几个,也只是小出入。 但年轻女孩子都爱美爱玩、哪有嫌钱多的。琢子可从来不会觉得额外要份生活费是多余的。 李执恍然间明白——悠悠之前不是想推开他,她只是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依赖人的习惯。 今晚的这一步,对悠悠太难了……就像她很擅长学习,却学不会游泳,因为不敢把自己交出去,总在失去掌控的边缘退缩回来。 趁着她好不容易开了这道闸口,李执想确认地更多: “悠悠,等你的房子交付了,直接租出去好么那边据说规划了很多央企办公楼,租售比应该挺高的。”李执功课做了不少。 “我好不容易买的新房子,自己住都没住呢,干嘛租出去”悠悠大惑不解。 “那边不适合你,新区路宽人少,没有你喜欢的精品店、咖啡馆,小摊头和烟火气……” “我就偶尔过去住住,上班还在老城区。” “悠悠,你在上海肯定知道的: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3”他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床褥。 ……嗯,说的是他的这张床。 好幼稚,悠悠终于明白了李执的想法。其实,她没想要搬出去,那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两人同居又实在太快乐了。 只是大部分漂泊的都市女青年,都曾经把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列为奋斗目标,悠悠也不例外。当终于要美梦成真时,她来回规划、暗自欢喜,那是昨日无数个日夜幻想中的“明天”,也是她终于可以握得住的现在。 这些感触没办法和李执分享,因此他单纯地以为悠悠迫不及待地筹谋独居。 “不要把我这里当成酒店好不好”李执的鼻音也加重了些,得寸进尺,他就是想要的更多,像个孩子一样期待更多允诺。 第83章 “酒店不好么我小时候有次离家出走,看到外面的酒店大厅都是亮堂堂的,水晶灯有十个我那么高,坠子像头发一样茂盛,多漂亮。而酒店永远不会打烊,你只要有钱随时可以入住,不像回家,还需要钥匙才能进门。” “” 李执不知道该惊骇于悠悠这莫名其妙的比喻,还是震撼她奇怪又诡异的想法。 他不知道,那是幼年的悠悠太过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多年后,她还是会按当时的感受描摹一切。那印记就像刺青一样,藏在她的衣服下。遮住了,偶尔才显露。 但只要往前走,迷雾终将是过往。就像此刻两人十指相扣,悠悠第一次全身心地依恋着李执,脸上是甜甜的笑,一派轻松。 “那你这家酒店不太合规,扫h打非时必须关门~” “这不是为了留住您这位尊贵的客人,专供的特色服务么?不外售的。” 没个正形的两人,来来回回扭成了一团。 李执突然回想起来件事,颓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翻看过你的朋友圈什么时候的事” “拜托,我是迟钝,不是痴呆……” 很大的进步,悠悠承认了自己的钝感。 但悠悠仍想翻白眼,他做得那么明显,她已经算是神经够粗大的了。 李执也爱面子的,翻身把悠悠压/在下面,不准她再不怀好意地嘲笑。嘴上还冠冕堂皇:“悠悠,按合同,该下面了。” “” 谁跟他签了什么合同!这人就自作主张把她安排了。 “我其实对在上面没什么特殊需求 ,还不如在下面,太累。”悠悠不配合,故意拆他的台。 李执恶狠狠地拧了她月要一下,越来越娇气了。他几时让她受过累了,大部分时间不都是自己在出力 “我不像你这么挑剔,上面、下面、后面,我都喜欢,不挑食。”李执把热气吐在悠悠的脖/颈。 “糊弄人,你明明最喜欢从后面。”悠悠戳穿这个男人的谎言。 李执有点赧然,失语片刻……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掩饰地挺好。还是让悠悠发现了他狼性的一面。 “因为你跟我一样,比如吃葡萄,都喜欢把最大最甜的那颗留在最后。咱们每回不管来几次,最后一次都是这个姿/势。” “傻悠悠,没有男人不沉迷()()的,可我怕你受不住、或者不喜欢。”李执无奈地拥着悠悠,这个女人有些地方又极其敏锐,看穿了他。 悠悠抚上李执的脊/背,隐隐有薄汗渗出。午夜来临,窗外凉风习习,室内温度却在升高,像是迥异的时空。 “以后别忍了,好么” 好想爱他,想包裹他、容纳他,像春泥被根茎刺穿,他深深地生长在她的身体上。希望他放纵、享受,像他给她的那些爱一样毫不拘束。 悠悠不再害怕受伤,今晚她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情势调转,悠悠侧脸贴在枕头上,看露台上的藤蔓在疾风中起伏,乱影落在白墙上。枝叶零落,被晃动地洒了一地。 雨季已至,滂沱而下。树木茂盛,万物丰泽…… 第69章 紫藤烟霞。 “好用吗” 本来睡前说好的是:吴优周日出一趟短差解决问题。第二天一早就不做数了, 李执坚持要陪她走上一遭。 往前推到周六傍晚出发,结束公事后还延迟一天,下周一再回来。一发 不可收拾, 成了顺带出游。 悠悠对于李执的一时兴起摸不着头脑——她没有专程到蓉城玩过,但各种原因路过有几次, 李执也因为合作、展会等等原因去了不止一回。 可两人做好决定后,李执就急切地掀被下床。从衣帽间拖出行李箱开始理东西, 仿佛要去的是很久很遥远的地方。 其实, 起因只是李执发信息给秘书订票时,悠悠在旁边挑衅:“我猜你也吃不惯川渝的辣, 没比沈南雨强多少。” 李执抬了下眼皮, 慢条斯理地提醒她:“我没给你做过沸腾鱼记性真差。” “那是改良版,原版你遭不住。” 不服输的李执, 立刻把订票信息改成了双人的, 并磨蹭着悠悠多休一天年假。理由是既然她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就必须为他负责。她一起逛吃、奉陪到底,他才肯罢休。 李执侧过身,支肘在靠枕上,臂弯里是悠悠散乱的发。女孩子的发丝跟男人的不同,柔顺光亮。早上李执醒来时, 这些就在他眼前和脸颊来回缠绕, 挠得人心酥酥的。 仿佛躺在山谷的草甸里睡了一整夜,梦里也是青色的,带着泥土和露水的味道。 吴优听到李执这个新奇的比喻, 眼睛笑成了月牙:“还好你不是只兔子,不然半夜我都得被啃得变成短发。” “嗯,我吃肉的。”李执俯首在她耳后, 闷声说。 悠悠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推着李执继续去整理行李——她周身还残留着餍足后的酸胀,心有余悸,还是让他去干点别的事吧。 李执在那将衣服和防晒等等旅行用品一件件分置,吴优就闲散地仰躺在床上,打横把头发垂出床边,像个小孩子一样…… 下午还要办正事,这会儿悠悠有十足的理由偷懒。她无所事事,看着李执认真地把衬衫西裤叠好后,并在行李箱的一角放上了休闲的工装裤和t恤,留出了单反相机的位置。 吴优突然意识到,原来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同游。捡起松掉的骨头,她也跳下了床。来到李执旁边,拿了套挂着的常服,又从衣柜里层挑出几件衣服。 ……李执拿手指勾起最后那些短小轻薄的布料,极少见悠悠穿过:“这是什么风格平常怎么没见呢” “度假风,买来才发现太不日常。旅游时候穿比较自由,拍照也好看。” 这个回答差强人意,说明悠悠有点重视跟他一起旅游、特意搭配。李执满意地放了进去。 但转念一想,不大高兴了:“你以前和别人一起旅游穿过啊?” “……对啊,也就出门玩的时候穿。挺漂亮的当时买得也很贵,可以穿很久。” 吴优捡起一件真丝扎染提花吊带,灰蓝到橙黄的反向配色晕染,加胸口的羽毛形钉珠装饰。做工优良,再加上出场机会有限,简直可以传三代了。她还是个挺长情的人。 李执没吱声,但他想立刻带着悠悠再去买几件,必须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 “啊?为什么要逛街?我现在就想躺平半天。”吴优对李执的“想一出是一出”感到费解。 “那你要不挑一下我们自己的品牌,还有沈南风工作室的挺多衣服。我让人送来。”他贴心的递过来平板,里面有产品图库。 “大周末的,折腾人多不好,你这叫‘以权谋私’。” 吴优搞不懂李执怎么突然对她的衣服这么感兴趣,虽然他是做相关生意的,但也只是因为地域资源、在商言商。 私下大部分时候,李执顶多算是比平均水平里的男人齐整一些、衣着略微讲一点点搭配……主要还是仗着先天优势随便穿穿。 实际上李执忙的主要也是产销平衡这些经营的事。可能跟沈南风比较熟的原因,作为设计师,南风最讨厌很多人误以为设计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指手画脚。李执潜移默化,专业的事就交由专业的人做,对审美这些包容挺强。 李执看到悠悠又摆烂地躺回床上,荡着一双细直的腿,无辜又无知的样子。真是又气又委屈,走过去把人拽了下来,直接就亲了上去。 今天不见外客,他也挺慵懒,胡子没有刮。冒出来短硬的茬都落在了软软的肌肤上,悠悠嫩滑的脸颊像被带着细齿的锉刀扫过,往后避了一下。 平常李执都会微微错开,知道她怕痒怕疼,今天却是故意用点力地碾上去。很快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红点。 这红点还一路往下蔓延,罪魁祸首在不管不顾地沿途施虐。李执蹭着悠悠的颈侧,动脉血管向下延伸,他的唇就吻着这条青筋游走,她的脉搏跳动地越发急促。 那边是她的敏/感点,今天又新加了点痛感,吴优难耐地仰起头。反而像是在上送,李执愈加地肆意妄为,甚至动了牙齿咬了咬,间或也用舌头缓缓扫过…… 吴优想推李执,手上却渐渐失了力气,简直像是在爱/抚。只能嘴上提醒:“下午还有正事呢!” 受不了……她可是要帮他的忙,这人一点体力不给留,是想让悠悠聪明的大脑通过无线电波和人沟通么 这么精/虫上脑,真是被他以前爱答不理的冷漠劲给骗了。 李执才不管她抗议,情况有些失控。红点到了更隐秘的地方,那里细腻柔软,时常在他指下如流体变幻形状。此时被胡茬扎得殷红斑驳,如杜鹃血染雪山。 悠悠肩上细细的带子歪斜,看他的痴迷地伏在自己胸口按压,染着丝执拗的情绪。 她晃了晃李执的肩膀,低声轻语:“疼。” 第84章 ……带着明显的不满。 其实也不是太重。暗夜里,情到浓时偶尔李执控不住节奏,比这种程度要夸张地多。悠悠的大腿上、腰两侧都还留着昨晚的痕迹。意乱情迷间,悠悠大多数情况都接受了,甚至就着兴奋的神经去迎合。 此刻不同,日上已三竿,近午的阳光射进来,将床上的荒唐照得一览无余: 悠悠贪凉,室内冷气开得很大,仍只穿了件贴身的睡裙,窝在凌乱绸被中;李执则早就起床准备出行,穿的虽然是居家的长袖长裤,但连领口的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着。 就这么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貌似最禁欲的人做着最流/氓的事:悠悠被蹭地近乎袒胸露r,那把锉刀绕着两粒珠子转啊转,他间或用舌润一润。 打磨出一对上好的火焰纹南红玛瑙,油光滚圆,盛于玉盘。光线刺目,白日宣淫。 李执本来只是想简单地罚下人,亲着亲着才上了头,悠悠推他的力道跟挠痒差不了多少,可那句埋怨却不轻不重地拦下了李执的动作。 无奈地停下来,踟蹰着开了口:“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不想你穿着和别的男人拍过照的衣服,过分么?” 李执难得扭扭捏捏地……一句话说了半分钟。 吴优反应也用了半分钟:“啊你说谁” 等搞清楚李执的飞醋源头,悠悠不禁捧腹,拿脚丫蹬了蹬他的腰:“喂,我说的是和萧薇一起旅游啦!” 萧薇极其讨厌做规划,和吴优这种习惯做攻略、理行程的人简直绝配。两人自小就是外出搭子,近到郊野游玩、远到出国交换,萧薇定是要缠着悠悠的。 正巧,高医生作为一名医学博士,跟了一个比较苛刻的导师,那几年j校毕业盲审卡得格外很严,稍不留神就会被延毕,动则半年,长则一两年。实验室是要去的,医院是要进的,时间是没有的。 吴优作为上班族又是不一样的生活节奏,两人更不可能凑一起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高医生最后找了现在的老婆也有迹可循——当时,吴优这位正牌女友已经宛若挂名货,人家新人倒是同院同行,朝朝暮暮。 嗯,李执从来没有觉得医生这么高尚和无私过,名副其实的白衣天使! “幼稚!” 吴优觉得好新奇,以前怎么不知道李执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明明在外面绷得正正经经的,在家却总是时不时地惹人疼。 忍不住嘲笑李执:琢子以前老夸他成熟稳重,此刻的他跟这些词有一毛钱关系吗? “你对别人的哥哥都这么在意么?” 李执猛然抓住了悠悠话里泄露的信息,同时单手擒住她的小腿,悠悠动弹不得。 “嗯” 看她不说话,李执就继续手指用力扣在腿肚上,指腹的薄茧还上下摩挲着。 “想想还不行么?” 吴优干脆认命地承认。有什么不应该的她是李琢的师傅,徒弟的哥哥拿来调剂下心情不可以么?鲜活真实,不比网图来得触手可得、不掺水份。 “不止可以想,还可以梦,可以玩……”她开始胡诌。 在李执重修的那栋老宅二楼卧房,吴优看过一册旧相簿,里面是一张张发黄的照片。当他翻到某一页时,悠悠伸出手指按了下,那是一张全家福:18岁的李执,15岁的琢子,还有当时没生病的顾秀青。 悠悠一直不好意思说,以前自己见过这张照片,来自于琢子的翻拍。也许是背景里的四月紫藤开得太过恣意,江南雨雾中,临岸一簇簇流动的花丛,似不息的溪水。1 李执穿着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站在灿若烟霞的春/光里。耀眼的少年,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仅一瞥吴优就暗暗记在了心里,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少年会成为睡在她身旁的枕边人。 所以第一面认出李执的身份后,她才会那么地不屑、无礼地冒犯——悠悠以为他长歪了。 后来,她和他却总是相见。是潜入长夜的雨水,清爽却不寒凉。躲避不及、只能揽入怀中。 不用在意没能在最青春时相遇,随时都是最好的年纪。此刻的吴优比二十出头多了些资本,当下的李执也渡过了十八岁那年遭遇的迷茫。 成熟的情人不必计较前任,回过神,李执被自己方才按捺不住的小心思窘住。 “你当是收缴好处费啊?”李执有点赧然。 “对啊,听说这个哥哥挺好的,我就拿过来试用一下。” “好用吗” 李执扬了扬眉,明明是个极其讲理的姑娘,却总是做出一副刁蛮霸道的样子,真是太虚张声势了! 悠悠的脚丫被他攥着,挣脱不开,就顺势往反方向一伸。打了李执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还探下去。脚趾到了他小腹上,灵动活泼地点触着…… 她没有说话,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评价。 “是专属于你一个人的。”李执悄声补充。 李琢叫李执“哥”,昨晚之后悠悠发现了新大陆,却只有她这样嗲嗲地喊他“哥哥”。出自一个日常嘴硬的人口中,别有一番风味。 第70章 久违的融洽。 水与火相接,终将…… 飞机降落在天府机场, 夜风轻扬,滚烫的暑气被卷走,竟然觉出一丝清凉。 吴优天生畏热, 办理好入住、冲了个澡,换套牛仔短裤和贴身吊带。罩衫脱掉, 肤感正适宜。 她要拉着李执去九眼桥吃夜宵,慰藉工作一路的疲累。 吴优办事求妥当, 嘴上说是跟左真相熟, 倒也没打算全靠面子行事。只是借着人熟多一条途径——她亲自出马,凭实力说话。 中午刚吃过饭, 两人就专程去了李执公司。大周六的, 里面没什么员工。 “隔这么久没来,我以为会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繁盛样, 怎么还跟要黄了差不多” “因为我们公司比较有人情味, 考虑到员工不是工作机器, 周末还要谈恋爱、陪家人……不像某些人在的某些大公司……” 吴优挖了个坑,李执把她埋了进去——是在怨念前一阵悠悠加班太多。 沈南风听见声响,从楼上的工作室下来接吴优。 “难得莅临指导工作啊,你再不来我都以为李执被甩了。” ……吴优因为南风的夸张愣了几秒,她确实好久没去过这边了, 连年后重新装修过都不知情。门口大大的“之余”两字, 挺有气势。 “融资之后,还有些宣传造势,总是要做些升级的……”李执在她身后解释。 “哦, 看来李老板真的很厉害,悄无声响地做事情。也不告诉我,很低调嘛。”吴优收回视线, 挽着李执大咧咧地进了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原来悠悠也会夸人,有点笨拙,不像毒舌的时候那么顺口。可她慢慢说话时,瞳仁是亮晶晶的,白天里也仿佛倒映着星星。 吴优来到李执这间办公室,像检查一样,瞅瞅这、摸摸那,化身好奇宝宝。上次来,她可是坐得端端正正的。 翻开办公桌旁边书架上的几本厚册子,吴优抿嘴笑了笑,压不住打趣的话:“这可算一大笔消费吧,还涉及了个人规划怎么不跟我汇报” 昨晚两人达成一致:以后家里的事情要跟彼此商量,互通有无,不能再分得那么清。 李执略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把悠悠环在怀里俯下头。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糯米饭团一样,递在她唇边。 “交点学费就很好搞定,没什么花头的,随便玩玩。” 他抽出册子,那是j大的在职mba课程。其实早就有准备,总是因为忙碌拖延,最近才有了动力。 沈南雨还嘲笑李执,学会包装自己了。他以前不怎么关注,觉得都是些虚浮的名头。 吴优翻出旁边的笔记,一条条记得很详实。哪里是“玩玩”的态度 意外的,李执的字居然不难看,像他这个人,清瘦但舒展俊朗。只是两人之前谈论工作多是电脑交流,她没有特意关注过。 或者说,以前的吴优认为,所有关系该隔着一段距离,像透过玻璃看外面的窗景。 原来试着接纳一个人是这样的:像伸出手指去接住一片雪花,和遥远地眺望完全不同。六瓣棱角落入眼帘,这才是真正的雪。落在肌肤上,清凉到温热,棱角一瓣瓣消融,感知它,也浸润自己。 “你怎么从来不说呢”声音有点哽咽。 吴优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拿那些东西攻击他。李执没有反驳,只是披上铠甲应战。却不知道——在他圆滑世故游走于市井、白手起家的同时,也曾经在暗夜里,细细密密地自学课程、拿下证书。 “可能是因为我再努力,也赶不上悠悠厉害呢,这种小事不值得说的。” 李执捏了捏她的鼻子,悠悠依然觉得有点酸。特别想解释,她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此刻却尤其想让他知道: “我其实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年纪渐长,吴优愈加实际,更认定英雄不问出处。 第85章 “可我要到你家里拜访的啊,我有责任让你的父母满意。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我只是有点小钱,靠这个来娶你吧?” 噗嗤……吴优乐了,李执还挺有预见性。 过年时黎老师电话里就是这样说的:“你不见家里安排的对象,是不是和一些品牌老板之类的走得挺近悠悠,做生意的很多不是正经人,还是同学/同乡靠谱。你可不能被眼前的小利蒙蔽了双眼。” 吴优觉得黎老师是在大学的象牙塔待得太久了,把社会上的人当成洪水猛兽。她现在的朋友圈不大发照片,偶尔有些与合作方负责人的聚餐、合影,母亲大概率是误会了。 “也可以是靠着这张脸和身材取悦我啊。”她戳了戳李执的胸口。 “别得意,等我再升职成功,别人很可能误会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黎老师自然不清楚女儿有这么的虎狼一面,哪里是别人带坏她…… 李执倒是习惯了悠悠的没正形,一把将她抱上办公桌,打开电脑。两人就这么圈在一起看着资料。 是全新的体验,吴优好久没有正正经经跟李执交流过工作的问题。她换到了公司的核心策略部门,负责的正是a司平台线上大大小小品牌的统筹乃至孵化、扶持新品牌。与之余的品牌实操,又是在细微里将自己的理念进行诠释。 两人不再互有保留——悠悠会很犀利地指出李执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从平台和流量的角度;李执也亲手展示了一些权限数据,那是只有实际经营里才能获取的信息。 “我觉得还得给你一笔顾问费和辛苦费……”久违的融洽氛围,李执哄着悠悠,捧着悠悠。 “忘了我们的约定了都是将来的共同财产,分什么分!” 吴优是被李执说服了的:等她忙完晋升、他也趁着这阵把新品牌平稳落地后,就安排李执跟悠悠父母的正式见面,然后走那些该走的流程。 到时候差不多也该是冬天了,预期再举行个小型婚礼,只邀请至亲密友,办得温馨优雅即可。 她和他当初签订了个假婚协议,到时候也顺势取消掉。 迷迷糊糊间,吴优就答应了下来。包括他和她的相处方式,都跟她固有的价值观不符。从她接受那一百万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滑去。 或者说,从她决定放任自己爱上他开始。与一个截然不同的人朝夕相对,怎么可能不会被改变水与火相接,终将会沸腾。蒸发成热气,看似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却更加自由无拘。 直到办公室门被敲响,吴优才从李执的办公桌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被弄折的衬衫。她改不了心急的小习惯,着急忙慌地,两人明明只是在关着门谈正事,但这个动作却莫名地暧昧。 来的是临时被通知过来的策略总监章震。吴优和他是第一次见面,可以说,她帮之余做的很多顾问内容,都是由这位新人接手的。 她刚刚随手翻过了那页人事介绍,倒是相当吃惊:没想到,之余可以请到这么好背景的人才。 “就业市场有这么艰难吗?”悠悠当即发出叩问。 “……也只有你看不上我们公司。”李执在旁边幽怨地说。 “但是他明明可以去大公司大平台攒履历的,我不是说之余不好,是这个背景的人通常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章震的背景有多好呢?国内top校加美硕背景,又在国外工作两年。他在美国的学校还跟陈宴是同一家,吴优知道不易申请且花费不小。吴优想不明白——烧上百万留学,回国第一选择不应该是她们a司这类巨无霸镀金么? “你们公司中级员工待遇多少我们公司融资成功后,作为高层级收入有多少,你算过么?” 吴优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时间,到了19年,互联网巨头们大部分架构已成熟,新员工很多都被固定在螺丝钉的位置。也得感谢时机,她毕业在六年前,这期间弥足珍贵的历练,给了吴优底气和资本脱离底层岗位,让她不惧怕被倾轧。 但章震不同,这样的年轻人,如果野心勃勃又想有一番作为,此时先选择一家初创公司做到中高层,不失为一种博弈。 三人又另找了间小会议室开会。章震只比吴优小一岁,果真如背景一样聪明灵动。一上来先揽责任:“是自己这部分工作没做完善,才麻烦李总和顾问亲自出马。” 吴优安抚章震:“凡事不是一蹴而就。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实在不行还有paln-b。”她表现得比日常工作要更和善一点,收敛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作为资深上班族,最懂得换位考虑:年轻人工作一般都讨厌夫妻店,如果自己负责的项目被老板娘插手,也会觉得难搞吧? 章震确实是这么想的,当初选择之余这家公司,就是知道它马上要融资扩张。对于吴优这位传说中的老板娘,他略有耳闻,以为是传统初创企业自带的关系户。今日见面,才发现跟想象的不一样——工作方式是大平台的行事作风,凛冽而干脆。 吴优跟章震合了一下午数据和思路,又在飞机上工作了整个航程。等到了蓉城,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颈椎,才觉得多了些底气。 第二天清晨,赶在早高峰以前,吴优就到达了太新集团西南区总部。 落地窗光洁耀目,左真站在她独立办公室临空的一侧等待吴优。 她特意换了香槟色的套装,盘了精致的发髻。等待着自己的这位小徒弟。 时光荏苒,往事历历在目。 第71章 你最厉害。 逞强的人惯于死撑。…… 夏日的婵鸣是回叩的信号, 将无数个年头串联,人在相仿的场景里忆起旧时光。 在这背景音里,左真看着吴优走了进来:一条简单的水洗蓝牛仔五分裤, 上身搭浅月蓝薄外套和白色t恤。三四年没见面,乍一看依然是那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 仿佛下一秒就会喊出那声熟悉的“真真姐”,带着脆生生的甜。 这几年两人大多网络联系, 她更熟悉文字里的吴优——不再像初始时的稚嫩, 帮她参考问题时自信犀利、旁征博引。 很快,左真也见识到了现实里这样的吴优。虽然说周末的半私人会晤, 但商务氛围渐渐变得浓郁。 吴优带了笔记本, 两人来到一侧的沙发位就座。她打开了电脑内的文件,显然是有备而来。 左真昨晚收到了吴优的信息, 才认真地翻看了之余的资料, 得出结论是一家势头不错的新兴品牌公司。但她之前拒绝沈南雨也并非故意推拒: 太新的这个铺位在整个商圈的最核心位, 不缺品牌方的青睐,其中不乏国际一线奢侈品大牌的意向。若是愿意放给新品牌,那简直是众多人趋之若鹜的目标。 吴优准备的汇报显然是很有针对性。首先是把目前之余的良好产销数据列出,再将敲定的融资情况透露出来,最近一些投资网站也有报道推出。几方面抹平与国际成熟品牌的差距, 解决左真的顾虑和担忧。 更进一步的, 是能一击而中的潜在优势:后续,之余将会在三亚举办一场针对新品牌z-线下品牌发布大秀,和多场线上推广宣传, 绑定多渠道的流媒体造势。吴优最近在a司做的品牌趋势研究也显示,下年将是国产新潮品牌的发力之年。 与人合作,若想长久愉快, 必须要寻求一致的利益。尽管是很好的朋友,吴优也不想单单凭面子行事。 而太新作为一家大型港资企业,深耕商业地产多年,在传统线下的流量已趋饱和。是否需要一些新的品牌玩法加入呢 吴优分析了跟太新同规模的金泰集团,作为内资商业地产领头羊,金泰最近正在大力推行线上购物平台,乃至扶持新兴品牌。 太新难道对这些前沿的商业趋势都无动于衷么显然不是。左真刚刚入职太新集团半年,大公司的策略落地需要时间,左真初来乍到,委实是没有想过很多长远规划。 左真举起双手,为这么精彩的报告鼓掌,此刻两人终于消除长久不见的陌生感,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她灿烂地笑:“悠悠,再往后我都愧于说是你的师傅了。” 吴优摇头,翻转屏幕,指着ppt页眉的标号:“看,这么多年我都还在按你之前教我的方式和习惯做文件。” 当年的稚嫩青涩已不见一丝痕迹,悠悠却依然葆有认真踏实的作风。 左真很是感慨,如今的悠悠历练地已超过同龄段的她,自己只是恰巧接过她从学校到社会里第一棒的那个人。 乃至那些同居的岁月,两个只差两岁的小女生,捧着泡面一起看午夜电影,或是搭地铁周末逛展拍照,是难以磨灭的青春痕迹。 辗转间,她们由穿着卡通服装、窝在沙发上幻想未来,变成了如今——站在城市中央的cbd高楼上的职业面孔,谈论着品牌、策略,盘算着以亿计的传播效应和庞大的商业体量。 都市的摩天楼冰冷锋利,却也伫立长久。费力攀爬 第86章 的丽人们,值得踏上更高的位置。 结束了公事,两人都一身轻松。开始了叙旧。左真最后回味过来点蹊跷:“你这个朋友跟你关系匪浅吧?” 她早知道悠悠还在a司上班,这次来是帮忙来谈个项目。但这么多数据支持、深入了解,显然吴优和对方合作关系紧密。 起初……左真以为吴优只是在做外聘顾问,拿钱办事。因为她一进门,就先强调了公事公办。等两人谈完,吴优无事一身轻,才把和李执的关系供出。 “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啊” 左真又坐了回去,打开电脑。一边滑动鼠标反复翻看资料,一边声情并茂地念出声来: “锐意进取、年轻有为、深耕华东……兼顾外销,团队精悍、沉淀多年……” “我说怎么第一页要放创始人照片自己在家偷偷抱着看不行,还要拿给师傅炫耀” ……吴优遭不住了,明明是很标准的商业汇报用词和排版,左真却故意糗她。 “我就说不告诉你!” “敢不告诉我试试” 她们还记得当初一起八卦过、畅想过。悠悠那时候还有前任,左真知道那位,看起来端方文雅。一如当时刚毕业的吴优,总脱不了点乖顺的好学生影子。 现在的这位气质明显不同,能白手创业到拿到融资的,即使表面姿态再谦和,骨子里蕴着傲气。和此时已经褪去稚嫩的吴优正相配。 “你提前说好是家属,还需要准备这么多资料这个后门师傅必须给你开。” “我的面子,可不能为了男人乱卖。” 左真斜睥了吴优一眼:“面子不能,里子可是给得足足的。” 功夫做不了假,吴优虽然作嬉笑状,可她为这个项目付出的心血显而易见。左真知道a司挺忙,也记得吴优跟前任谈恋爱时,从来把感情和自我规划分得很清。 “我将来想创业,这次也算是提前趟趟水。”而且吴优确信,如果她需要,李执同样会为她倾尽全力。 “走吧,让他请咱俩吃饭。” “哦那我可绝不会手下留情。”左真是土生土长的川妹子,本地老饕的据点可是了如指掌。 两人挽着手下了电梯,李执在楼下等吴优,他提前租了辆车,说要带她上山。 吴优怀疑:就两天时间,来得及么她出行一向热衷做规划,喜欢留够充分时间。一直在李执耳旁打退堂鼓:“太赶了,下次再玩吧。” 看到他倚在车旁的样子,吴优知道没辙,这人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反驳的话说不出口,不想扫了他难得的兴致。 左真在旁边抿着嘴努力憋笑,捏了下悠悠的手臂,小声提醒:“这不就是你当初描绘的么?” 方才的资料上,李执穿了岩石灰色商务西装,精致利落又略带沉稳。为了符合品牌调性,还佩戴了一枚黄钻胸针,有够骚包的。当初拍照时他百般挣扎,这张形象照定稿后,却获得群内一致好评。沈南雨甚至怀疑造型师偏心,他也拍了,凭什么效果反响不同! 现在立在骄阳下的,是另一种风格的帅气。李执穿了条卡其色工装裤,配黑色略贴身的t恤,整体风格复古美式,露出小臂上麦色肌肉遒劲有力。背后那辆陆巡彰显着硬派越野的桀骜不训。 “西装+暴徒”,在姐妹们的好多个午夜茶话会,吴优都勾勒过这个形象。“凭什么女人就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男人也得该斯文的时候斯文,该矫健的时候矫健……” 烈日刺眼,吴优向李执走过去。他也朝两个女生微微颔首,开了车门。白天外面暑热渐升,简单的寒暄后大家就立刻上了车。 路上已有点拥堵,左真指挥着绕行、驶向一家老馆子。 李执边开车、边在回味:悠悠刚刚介绍左真时,说这是自己的“师傅”,职场第一位领路人。 她羞涩而认真的样子有点熟悉。李执想起了妹妹李琢——上年这个时候,琢子也是这样很郑重地向他介绍,不过当时的悠悠是作为“师傅”。 位置颠倒,不同阶段的形象叠合在一起。悠悠也曾经像琢子一样小心翼翼、像只小猫般试探着世界么想象她这么骄傲拧巴的人,做着这种行为,尤其可爱。 两人在后座攀谈,李执很喜欢陪悠悠见她的朋友,尤其是这类他不曾见过的老朋友。仿佛捡起一块块拼图,凑出一个他未参与过的、旧日的悠悠。 但老朋友可不会放过他这位新家属!车子下了主路,停在了条窄巷前。门脸不大,食客却云集,热辣滚烫的火锅正适配这炽热的天气。 路上左真问:“咱们最正宗的店可是没有鸳鸯锅的,你们能行么?” 吴优:“行。” 李执瞟了眼吴优,她一贯喜辛辣,跟着应了:“当然行。” 嗯,逞强的人惯于死撑。一直到结账,李执都没改口,坚持自己很行。 连吴优都吃得眼底带着水光,鼻尖透出粉红,额头蒙上一层细密的薄汗。原来左真的狠手下到这了。 李执抽了一张面巾纸递过去,留意悠悠正挑起一筷烫好的鹅肠,专注到目不转睛。真是一尾贪吃蛇,他直接揩上了她的额头。 “你俩腻不腻歪” 李执收了手,继续帮她们乘菜到碟子里。左真发现了蹊跷,对面这人看似一直在忙,实际上根本没吃多少。难怪她的爆辣攻击也不管用了。 其实悠悠早就发现,李执已经吃了第三碗冰粉,对火锅纯属路过。她给他留了面子不戳穿,李执还大言不惭,悄声问:“承不承认,我吃辣不比你差” 怎么会有这么虚荣的人吴优正想开口讽刺,对上了李执亮晶晶的眼睛。他勾唇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酒窝,隔着袅袅的水汽,她心神一晃。 店内拥挤,人们座位离得都很近。衣襟上沾染了着辣椒、麻椒炒着牛油等等各类鲜香底料的刺激味道。 吴优脱了那件浅色的外套,李执细心地帮她包起,递过去一根头绳。蓬松的头发被扎起,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悠悠皮肤整体都生得光润。远看像天鹅的羽毛,在红彤彤的氛围里闪亮。 她弯折下修长的脖子,贴着李执的耳朵,极认真地回应:“好好好,你最厉害了!” 第72章 被算计的感觉。 缠我一辈子好不…… 再回到上海, 宛如做了一场隔世的梦。 昨晚抵达虹桥时近深夜十点,简单洗漱后两人就尽早休息了。清晨破例晚起了一小会,李执开车送吴优去上班, 出门时日上已三竿。 盛夏的天湛蓝通透,拥挤的都市平添了丝开阔气息。摩天大厦像耸立的高峰, 快速路是不息的溪流联络其间。恍惚间,与川西的雪山河谷没什么不同。 吴优想起来建筑学上的“山水城市”理论:“古典城市是关于神的;现代城市是关于资本和权力的;未来城市则应是关于人与自然的。”1 隔行如隔山, 吴优当然对这种知识不大涉及。最近因为认识了黎一帆, 才略知一二。 黎工是帮李执装修老宅的建筑师,还跨界一些家居设计领域。年初吴优跟李执决定把家里她住的次卧改成书房, 因此结识黎工。吴优去黎一帆的工作室拜访过几次, 交流空间优化,还选购了不少摆设小物, 两人因此结识。 黎一帆很喜欢吴优, 在看到她那堆收藏摆设物件后。黎工一向讨厌过度商业化, 觉得跟自己的“工匠精神”有些相悖。听说吴优是做品牌和商业分析的,本是不屑一顾,聊了几次后竟然刷新了认知、消除了过往的偏见。 吴优与黎工也分外投缘,从第一面就觉得莫名亲切,即使黎一帆是个自带距离感的人。后来她才意识到, 那是因为来自姓氏的熟悉。“黎”不算是大姓, 由于母亲黎昕,对吴优却尤为特别。 甚至,印象里父母不小心说漏嘴过:差点儿要给她取名姓黎。 意识到这一点, 吴优苦笑了下,亲缘关系原来是世界上最无理又最牢靠的存在。理智如她,也只能时时刻刻不受控地深陷其间。 敲定好自己的房子, 吴优第一时间发给了黎一帆。黎工早说好了要帮她装修,看到户型图抚掌称叹:“可以可以,我早说了这个盘边套最佳,你还纠结了这么久。” 吴优几乎压不下自己的吐槽——姐姐,我虽然不是专业人士,当然也知道边套的大户型朝向配置好,之前不是不想上那么高的杠杆嘛! 她是在山脚的休息区,用笔记本电脑网上认筹的。很新奇的体验,回首望向背后,日照金山,朝霞将雪顶染上暖色;而车子的两侧,则是连绵不断的草甸。 人在其中,很多平日的欲/望与纷扰变得渺远,仿佛和游荡的牛羊别无两样。 吴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完成了自己人生迄今为止的最大一笔投资——说起来只是一套房子,却是千万级的标的。 只是此刻,她不再像年少时一样急迫而惶惶。 第87章 在山脚时总觉得顶峰遥不可及,抵达以后,才知道再高的海拔都只是一个数字。 李执靠在驾驶位上,枕着胳膊小憩。昨晚两人在山坳露营,说了半宿奇奇怪怪的话。把他熬困了,旁边这位却可以趁着他开车在路上补眠。 与此同时,吴优倚着车子,一步步按提示流程输入,到了最后的确定环节,她拍了拍车门。 “东边套可以在主卧看到公园和日出;西边套傍晚时有夕阳江景,选哪一套好” “没有哪套是可以兼有的么?”李执掀起眼皮,答非所问。 “你怎么这么欠”她瞪了他一眼,瞳仁在杏核一样的眼眶里立着。 李执发现:悠悠生气时真好看。 “那这套吧。”他打起精神,起身在悠悠旁边站好,上下拖动后指了指。 “好呀。” 李执选的是俯瞰黄浦江的一套,视野很开阔,在夜晚也许可以眺望到群星。吴优就着他的臂弯按下了确定键。 昨天两人看了很久星星。结束了和左真的会面后,吴优和李执回酒店收拾行装,从成都一路向西开了三个多小时的高速,才来到目的地。 后来从马道骑马上山,又徒步了一段栈道,终于抵达预定的营地。 “好累啊!”脚下越来越崎岖,吴优抱怨了李执很久,吃饭时左真也劝他们,就两天来回太赶。 李执扭头:“那剩下这段儿我背你吧” ……吴优看着他肩上多的那份装备,自己倒也不至于这么柔弱。 当晚上躺在帐篷下的垫子上,银河落入眼帘,四处悄无人声。除了窸窣的虫鸣与冷不丁一声鸟啼响起,万籁俱寂。突觉得沿途的奔波确实值得。 刚刚穿着的工装裤脚被露水打湿,吴优快速冲了个凉,换了套舒服的卫衣卫裤,围上毯子。 过了一会李执钻进来,也换好了衣服。把两人白天穿的冲锋衣叠起来,鞋子收好。 才点燃卡式炉,火上煮一壶牛奶乌龙茶。放了红枣、撒上干玫瑰,最后加入黄/冰糖。 吴优躺在他旁边,仰着脸看李执的一举一动。过了阵,一个热乎乎的搪瓷杯递过来,香甜的热气升腾。 “暖暖肚子。” 高原的余脉,气候开始变冷。即使在盛夏的夜晚,肌肤也觉得清凉。悠悠半坐起,把头抵在李执的膝盖上,捧起那杯喝的。 野外的天空清澈浩远,银河如练,两人静静地凝视着闪烁的群星。 “你知道么,我们都是宇宙大爆炸的产物,和那颗星星都来自于同一起源。原子并不会湮灭,我和你,将永远在一起。” “悠悠,你在跟我表白么?” “我在对你进行物理学科普。”吴优转过头,作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哦……还有什么理论”李执沮丧地想起来,他的老婆是学过天文物理的高材生。 吴优绷不住弯了唇角,狡黠地眨了眨眼:“失望了” “” 李执发现这姑娘越来越会使坏了,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去放在木桌上。翻身将人拘在身下,手指从她腋窝滑进去。 那里是悠悠的死穴,她被痒得喘不过气,瘫在毯子里求饶。滚来滚去间,周遭有青草的气息袭来,新加了好闻的薄荷香,那是男人剃须水的味道。 吴优闭上眼睛,慕然又想起什么,猛得推拒他:“不行的。” 她爱他,此情此景正相宜;但她也爱干净,这边待会儿再洗澡很麻烦。 “我就抱抱,你想哪去了”李执把脸错开,在背后闷闷地找补,手上却乖顺了不少。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即使什么都不做,这么贴着也挺好。世界很远,夜幕下只有彼此。 吴优不禁想多说点什么,她摇了摇李执的胳膊:“倒是还有个理论——量子纠缠,也许在平行宇宙里,根本没有二十多岁的我,可能从未出生,或者是早早夭折……” “胡说,那现在的你是什么鬼么?”李执略带惩罚地用牙齿轻咬她的后颈,不许悠悠继续这荒谬的假设。 她是他怀里最真实的存在,从此刻,到以后。 “对,鬼最难缠了,你不怕么?” “你刚刚不是要给我讲科学?怎么又搞封建迷信” ……吴优笑出声来,这个狗男人最懂以退为进,脑子可是清楚得很。 果然,下一刻李执贴上她的耳垂,温柔又缱绻:“悠悠,缠我一辈子好不好” 雪山之下,苍穹为被。悠悠没开口,只用手脚环上男人劲瘦的腰身,藤蔓般交绕。 * 结束了疯玩的假期,再上班就要为请过的假还债,吴优变得格外繁忙。但她心情好,按部就班地工作了两个月,在战投部门站稳脚跟。 并且办好了购房的一切手续,正式过上“房奴”的生活,每个月将新发的工资再上缴给银行。吴优不觉得疲累,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感觉——爱情、生活似乎井井有条…… 直到公司最新的晋升季到来,九月底吴优碰到了许久不见的陆峰,他已经升职到集团的副总裁。到底是老搭档,两人在一楼咖啡厅闲聊,陆峰跟吴优透底: “你这次希望挺大的,但有几个评审觉得年龄略小了点。” “咱们公司又不是国企,也开始论资排辈了” 陆峰给了她一个意会的眼神——“大而不僵”是美好的愿望,实际上的平台病都不能少。 “关键你才转岗到战投中心半年,之前的成绩主要留在服饰时尚部,虽然绩效很高,这边依然需要点新成果。” 集团的战略投资中心,是整个a司的核心部门。以她的年纪要快速升上去,必须得拿出一个过硬的新项目。 “这半年中心的策略还是稳健为主……” 陆峰这意思,项目等是等不来的,必须想办法自己造。 “你现在还需要这么着急啊”对面人的费解不像装的。 “怎么不急我有房贷按月要还,有家要养!” 吴优赶紧浮夸地反驳。渐渐的,公司里很多人都隐约知道了她的感情状况。之余在a司的平台发布了多个子品牌,来往间同事很快发现吴优与它的渊源。 李执公司最近没那么忙,时常送她上下班。他即便是不说话往那一站,人也挺扎眼的。 “不着急回家做富太太,整天跟你们部门那堆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们卷什么卷” 陆峰往窗外努了努嘴,吴优透过玻璃眺望过去,李执穿了件藏蓝色风衣,交叉抱臂在等她。 他一向姿态挺拔,即使空白时间也没有玩手机或是形容懈怠,略倚着那辆浅蓝色的车子,注视着她一贯出入的大厅旋转门。 吴优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才转向眼前人:“他不姓傅or付,而且,我有自己的名字。” 在职场上,男人由着“养家”的名义争夺利益;回归家庭,又借此对自己的女人颐指气使。 吴优最厌恶这种传统论调。如今她和李执已有了舒适的相处之道:她会坦然地接受李执的礼物或关怀,即便贵重的奢侈品也是自然而然收下。 自古以来,雄性求偶都需要诚意——开屏、衔枝、彻夜啁啾,那是爱/欲生发的本能。 真的喜欢一个人,才能自信地迎纳对方的付出,这跟独立自主不相违背。 可职场的搏杀是另一套逻辑。他是她的后盾,更应该是她向上的动力。没有人劝成功女人的男人回家做“全职主夫”,那么成功男人的女人,也该是同等的标准。 吴优更加确定要拿下这场晋升,打脸战投中心的这群老人。她之前帮李执做品牌孵化时有一些心得,正准备与自己的工作结合。 隔天萧薇约吴优吃饭,自从她来上海工作后,两人聚过几次。后来吴优去得渐少,因为每次总有陈宴这个“拖油瓶”。 太过刻意的巧合,莫名地,吴优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第73章 公私分明。 貌似陷入了两难的境…… 吴优不觉得谈恋爱后就应该对其他异性退避三舍。现代人有很多属性, 维持着虽塑料但必须的合作或联系。 即便陆峰这种早年对她有过点意思的男人,几次交道打下来,懂了吴优的界限, 倒是不敢真的越雷池半步。 说到底,大家都是社会化充分的成年人。大多数情况, 没什么“非你不可”的概念。退一步讲,感情游戏也要计算成本的。 而对于陈宴, 吴优却有点头疼。他似乎脱离了普遍的范畴——两人朋友来往众多, 避也避不开。而陈宴,比其他人尤为不理性。 同样的, 陈宴自己愈加意识到这点:他在美国读了金融后选择海归, 进入这家国资背景的投资公司升任中层经理。一切得来的波澜无惊,理所当然地继续, 除了悠悠。 时常觉得自己亟需一次扣动, 不是一把枪在等待发射, 而是一发子弹寻求爆裂。 陈宴说不上为什么一定要是悠悠,自小见识到的女性并非如此。 第88章 比如他的母亲宋箐,反而是极温柔和善的性格,早年陈父困身于官场,资本积累需要精力和时间, 宋箐毫无怨言;后期陈父终于坐稳位置, 却依然不太着家,她吞下了隐约的一些莺燕风言,维持着家里的表面和平。 陈宴曾经厌倦这种氛围, 一如湿热天气里黏腻在身上的落雨。那时候去吴优家里玩,少年的他见识到另一种相处模式——黎老师说话分毫不让,悠悠却是克制疏离的性子。好像穿堂风吹过, 相较于陈家,其实挺自由的。 二十岁出头时,他开始谈起恋爱,学着父母的配置,尝试过几个通透可人的年轻姑娘,却总欠缺一些感觉。 好像在期待一场热烈的灼烧,为沉沉死水的自己加温。 到了佰嘉投资,陈宴知道自己离不开家庭的荫庇。可再往上,事业又似乎遭遇到倦怠期。 有时候他在下午六点,乘着超高速电梯从五十八层直达地下车库,漫无目的地开出自己那辆黑色的suv。 上了东昌路,马上要经由隧道过江,陈宴慕然回望:背后的陆家嘴群楼灯火辉煌,透光幕墙内人影繁忙,他的办公室坐落在其间,是伫立于云端的一角。 残阳将黄浦江岸染红,却觉得城市分外寥落,想汲取一些更有生机的存在。陈宴拨通了萧薇的电话,两人近来联系颇多。 包括当初让父亲为萧薇工作的研究院打招呼,陈宴讲不清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萧薇和吴优是每周必见的老友,自己夹在中间,要做什么事无法拿上台面。 有点疯狂——公司里有不少同龄的女生,私下聚会又时常能交际到背景类似的校友,可似乎都不对。 他见证吴优从稚嫩的婴孩,青涩的少女,到清冷的成熟女人。漫长的时间给共同经历蒙上层光晕,这是独一无二的天然滤镜。无法生造,别的姑娘匹配不上。 悠悠悄无声息地远离,陈宴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却只能从朋友圈/萧薇口中知道吴优的近况:她游玩、出差、和一堆朋友聚会喝酒,过得很好,越来越陌生。 日复一日的生活无趣地延续,像隔着一道毛玻璃般不太真切。 在一场宿醉后,陈宴望着空白的天花板,仿佛身处苍茫的雪原,突生出一种怨念——他也可以加入她,只要再多筹谋一下。 齿轮滑丝,心思脱了轨就是一瞬间。 “悠悠说她周末要加班,忙着准备新项目。” 又一次吴优缺席的会餐,萧薇无奈地安抚陈宴。 陈宴略尴尬地笑了笑,吴优似乎在躲他,牵连着爽了萧薇的约会。 方才萧薇无意识的话,却提醒了陈宴——吴优懒得找托辞,即便确实想躲他,可能也真的比较忙。 陈宴觉得自己太糊涂了:悠悠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连萧薇这种亲闺蜜,都会因为他而避之不及。只有一项事她绝不会耽误——自己的前途。 他陡然对工作产生了久违的热情,原来提不起兴致参加的外联活动又重新上心。佰嘉和a司合作颇多,不久后陈宴就在一个小型业界酒会上“邂逅”了陆峰。 之前有过简单交集的男人们碰了杯,都是聪明人,三言两语间明白了对方的诉求。 陆峰琢磨着瞟了陈宴一眼,他以前知道吴优有这么个发小,这是第一次深谈,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 男人到了三十岁往后的年纪,身边过招的皆是为了名/利。所谓女人,更多的是作为消遣谈资。 比如他对吴优,看出了她职场的潜质后,就不敢像初识阶段一样轻薄。风月是无聊消遣,上桌合作才是正事。 陆峰看着陈宴这样的异类,不知道该笑他年轻,还是天真。居然为了吴优来跟他打探消息,有什么感情值得这么谋划 “期待我们和佰嘉的合作喽……”他颔首勾唇。 陈宴要为了吴优,促成a司和佰嘉的深度合作项目。陆峰乐见其成,怎样他都不吃亏。 隔天吴优在会议室见到陈宴,彼时她正忙得焦头烂额,陆峰在内网小窗说有个构想,先拉小会讨论下,之后再正式提案到战投中心。 “挺好的思路,比我看得超前很多。”结束时吴优阖上电脑,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不吝夸赞。 陆峰跟着站了起来:“我还有个客人要见,你们先聊。” 他把难题丢给陈宴,很显然,吴优对和佰嘉合作不太感兴趣。 ……陈宴有点意外,自己明明是瞌睡递枕头的行为,悠悠却不大买账。这个项目如果做得好,她的晋升简直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他破例跟公司领导争取的策划,吴优不接受,可能有两方面考虑。 或者是为了顾及李执,或者是由于讨厌他。哪种都令人难以接受。 吴优现在负责战略部门的品牌工作,与佰嘉的新消费投资方向很契合。如果由她提案新的孵化计划,借助a司的平台数据库及流量池,精选新兴品牌,引入佰嘉的外界资金,可以实现共赢。 “你该不会是怕扶植的品牌,是之余的竞争对手吧?”陈宴不禁指出。 之余是这半年最炙手可热的国牌,资本早就想要复制粘贴同款。这是陈宴预想好的一箭双雕——既可以借由工作接近悠悠,又可以在她和李执两人间埋下芥蒂。 午后的阳光穿透层叠的百叶帘,明暗横条落在吴优的侧脸上,把她的表情分割得不太真切。 “你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性,还是专业度?”她眉毛蹙了起来,背对着陈宴。 “不,我是为了你和李执感情好。你若是不偏不倚,他心里难免会不痛快吧?” “这原来是你的价值观你又如何断定李执同你一样” 吴优扭头,背向着窗户。陈宴眼中的她,彻底陷入暗影。 “哦,那你为什么不敢提案这个项目”激将法是陈宴最后的底牌。 ……暮色将至,吴优从落地窗往下眺望,沿街的法桐已开始掉落枯叶。又被风卷起,将城市包裹在秋意中。 吴优此刻尤为地讨厌陈宴——他点破了她的纠结。 自己一手参与了之余的品牌推广全程,她之所以能在战投中心负责品牌策略,之前在之余项目的历练很有帮助。 正因为她跟李执的关系,吴优了解之余的很多细节数据。如果转身再去培养其他品牌,公私分明、全力以赴,则有点愧对李执;若是留有余地,又跟吴优的职场习惯相悖。 貌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这个项目确实适合拿来做她晋升的支撑。 稍晚吴优把兔姐摇下来摸鱼,两人绕着公司楼下兜圈。 乔靓看她心事重重,缠上了吴优的胳膊。等到腿都走酸了,终于在第三圈得到解惑。 “嗨,那你不会糊弄着先开启项目,等晋升期结束再找个由头结束” 兔姐早知道吴优惯于庸人自扰,道德感太高。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叫个事,a司不缺为了晋升捏出短期成果,过后留一堆烂摊子的领导。 吴优,表面看是最精明的人,有时候却过于认真。貌似很冷漠,实际从不敷衍行事。 这是自小就养成的习惯。黎老师作为大学教授,家教严苛。哥哥吴率在压迫中变成了随遇而安的老好人;吴优则是不服输的性格,她会压抑自我、适应规则。 李执来接悠悠下班时,看她木着一张脸站立在风中。卡其色的风衣一角被卷起,栗色长发纷飞迷了眼。整个人呆呆地,直到他减了速,在面前摇下车窗,她才反应过来,挤出了一弯浅浅的笑。 上旬的银钩已挂在树梢,月色如霜。李执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触上去有点冰。 以为吴优加班太累了,把人往怀里带:“走吧,再去吃个夜宵,犒劳犒劳我们厉害的悠悠经理。” 相处得久了,李执一贯是爱哄着她的。特别是这么少见的、如同小傻子一样滞在那里的场景,一定是在考虑什么大项目出了神吧? 这么聪明的、可爱的女人,也是他的女人。 如果不是顾及到人来人往,真想拘着她转两圈。 吴优被李执的热忱感染,刚才的纠结瞬间一扫而空。莫名地有了些底气,上了车就松懈下来,等他侧过身来帮她绑安全带。 汇入车河,灯火璀璨,吴优央求着要去随便找家居酒屋,两人静静地喝点小酒。 “好,咱们不去雨夜,躲着那些人。”李执说笑着应下来。 因为大家都在沈南雨的雨夜小酒馆有点股份,那里是每周五的固定据点。 偶尔的一次例外,随机踏入沿街的陌生店家,竟然有种午夜飞奔的抽离感,像熟悉的乐曲掉了一个拍子,变得新奇。 炭火灼人,沉浸酣然。待到微醺至两腮嫣红时,悠悠侧卧在榻榻米上,枕着李执的大腿。她晕晕乎乎地,从来没发现清酒这么醉人。 “李执,你会和竞争对手成为朋友么?” 吴优想起他隔三差五难免有一些应酬,其中总会有同行/业界上下游吧。 第89章 李执看着怀中口齿含糊的女人,抚着她的发丝,散漫地答着。 国内市场很大,即便是任何再细分领域,哪可能只有一家吃独食。生意人重利,但平日里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吴优安心地点点头,道理她自然懂。捏了捏李执的衬衫袖口,有枚白金雕刻袖扣硌着手心,是七夕她送他的礼物。估计今天有客户要见,李执穿正装系领带,十分板正。 不止这份打扮,她爱他,正因为他貌似随性顽劣面目下,那一份难得的真诚。 吴优知道自己做不到如此,她只有勇气试探:“如果很好的朋友,和你产生了资源竞争呢” 第74章 冬夜露深。 一周年快乐。一周年…… 掀开店门的布帘, 踏进清凉的夜风里,这边离家里只有一两公里,喝了酒的两人就散漫地走回家。 经过延安西路和虹桥路的米字六岔交叉口, 过街上百米的视野里,城市蔓延至远方。1 吴优突觉得思路也该如此开阔, 四通八达。就像李执回答她的提问:“过明路、守规矩,各凭本事。” 实体经济有淡旺季, 遇到错不开的工期和原料稀缺, 同类型企业难免有纷争。既不必谦让,也无需躲避。 其实也是她一贯的工作风格:剥离情绪, 注重效率。 这次会纠结, 不过因为太在乎——从夏季开始,两人进入最情浓的阶段。第一次尝试爱一个人, 悠悠不想有闪失。 吴优期待李执全心全意待她, 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含糊。换位处之, 自己就开始思前想后、行动掣肘。 她懂得他的不易,却也想有自己的建树。二十七岁的年纪,事业刚爬上半坡,一切都在进退之间。 一席话后,吴优决定接下这个项目。又暗下决心, 把握好尺度, 涉及之余的经验绝不外露。李执跟她沟通过的那些行业数据和路径,尽量避开。 无愧于心,也无愧于他。初秋正是天高气爽, 此刻一身轻松。 没多远就到了他们住的街区中轴步行街,古北这里的银杏树每年均成一景。随着秋意渐浓,装扮上黄金铠甲, 伫立于喧嚣繁华中。又在冬天到来之前,铺陈遍地,化作暖黄河流,淌在乌灰阶面。 那时会有很多打卡的人群,当下寒气未至、枝叶青绿,两人却同时触景生情。 李执想起上年在他的老家水镇上,她在古寺的山门外,仰脸注视着一枚月白平安扣,背景里铁花飞扬,万点星落。那棵千年银杏树衬着她的笑颜。 h洲处于天目山余脉,八都岕的十里银杏长廊辉煌浪漫、满谷绚烂。2 都市空间往往逼仄拥挤,借着这么廖廖几纵植株,好似重归山野。 悠悠踩上树下的防腐木栈道,想寻一片心急的叶子。低头边认真翻找,边念念有词: “等银杏叶子黄了,落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整周年了。” 昨晚刚下过场秋雨,反复摧残,条条缝缝也找不到完整的一片。 李执好像兀自在往前走,猛然又轻跳了一步。他个子高,扬起手就够到了向阳的那根枝条。 隔着两三米,悠悠起身时,正看到他一个大男人突发奇想的顽皮,勾了勾唇角。 李执却站定了,回转过来伸出手,掌心一片早早染上暖意的黄叶。 对称的小扇子被他捏在指尖,光线透过脉络,金光闪闪,是一封灿烂的信笺。 “喏,现在已经到了,一周年快乐。” 悠悠往前走,心中欢喜地接过。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埋怨:“你怎么不讲文明,乱拽花草” “一棵树有上千片叶子,我只要这一片,又不贪心。” ……也只要你一个人,就足够了。 * 一直到临近圣诞节,吴优都忙碌且充实。新项目进展顺利,在战投中心的季度考核中拔得头筹。 中间吴率来上海参加跨国学术交流会,她都没空陪玩,只请了顿大餐。反倒是李执还替吴优去送了机。 三人见面时,李执先她一步、自然而然地叫了哥,吴优在桌子下扭他——拜托,你比人家大好几个月;而且她可不服吴率这个哥哥。 吴率挺好奇吴优新交的男友,黎老师苦口婆心提了好多次,说悠悠工作忙,让他帮忙介绍对象。 这次一看,确实忙,但不耽误恋爱谈得热火朝天。 吴优准备等晋升结束,就安排李执到w市正式拜访。她囤了两周的年假没用,堪称整个部门的劳模。 一切都按照她的规划往前进行,生活似乎如天气预报般,有小的出入、无大的差错。 心情好的时候,脾气也会变得温和,吴优甚至觉得自己之前过于苛刻,恢复了和萧薇的聚餐。有几次带着陈宴一起, 反正他现在代表佰嘉,经常来a司战投中心做项目。 李执去接吴优的时候,跟陈宴打过几次照面,两人已是许久不见。 之余同佰嘉的融资工作,是由沈南雨带着下属章震负责推进的,李执早觉得他跟自己气场不合。 倒不是因为情敌眼红,而是对于之余的融资,陈宴曾经从中作梗,如今又笑面相应,太过违和。 表面和平总能维持得住。李执知道陈宴是悠悠二十年的老友,在品牌发布的庆功会上,还会客气地邀上陈宴。 沈南风悄悄跟兔姐吐槽:“悠悠作为事业脑女性,才不会喜欢这种花架子男人。” 南风姐姐极其护短,见不得自己人吃亏。陈宴不过是凭着他老子的关系背靠佰嘉,不然根本不够格给李执使绊子。 类似线上的流量带来新的品牌趋势,旧的秩序应该被颠覆、重建。 当然,永远有后来者在挑战前人。近期一个类似的品牌就隐约起势,发展迅疾,竟然有追赶之余的劲头。 这个新品牌叫枫漾,李执翻看了下沈南雨做的竞对分析。比起他们多年传统渠道的积累,枫漾是完全生于互联网的品牌。 其后的身影,也有佰嘉、a司。这不稀奇,产业链的上下游,或是投融资都想在新消费品牌中分一杯羹。 不过就是同类型的企业而已,麦当劳旁边还永远开着肯德基呢,起初李执和沈南雨并不甚在意。 直到枫漾最新一期的品牌推广,定价、调性、客群、广告,全部对标之余。这就有点难以接受了。 “放心吧,姐姐的设计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对标不了,敢抄袭我各种社媒炒作送它黑红。” ……自信又狂妄的沈南风宽慰另两个人。 闭门会议略沉重的气氛被打散,李执和沈南雨被她逗得直摇头。 不止南风的设计,他们还有自己多年线下和外贸积攒的经验和资源,这是之余的线上品牌能够快速迈入正轨的关键。 并不是靠着资本和平台,随意挥着钞票就可以轻易攒出一个成功的品牌。 可作为公司的运营者,保持危机感是必须的。这种程度的竞对模仿,确实有点离谱。 最匪夷所思的是:枫漾与a司紧密合作,在平台的年度“新消费品牌孵化20+”计划中,签订了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李执业内有不少朋友,关注到枫漾,很快厘清了其间的关系,难怪短期内就风头正盛。 ……只是,他本可以更早知道。 沈南雨看着李执的脸色有点难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冬日的天是阴霾的,外面雾蒙蒙一片,不知道因为薄暮渐至,还是雨雪即将到来。 沈南雨无奈地拍了拍李执的肩,安抚道:“放心,又不是刚开始起步的阶段。有搅局者,说明咱们起码是入了局的角色。” “你觉得我只是在担心公司么?”李执侧过脸,神色看似平静无波。 * 吴优近来下班挺准时,过了晋升答辩,上周部门刚刚群发了她的调任文件,今天在办公室请客了下午茶。 兔姐把截图发到小群,比她自己升职都兴奋。趾高气昂地炫耀:“看看,集团高序列职级何时有这么年轻的存在?” 回首灯火通明的大楼,日日夜夜、通宵达旦地努力,时常忘记了时间,连季节转换都被忽视。 有冰粒子落在羊绒大衣上,才想起又到了年末,颇有种“天上一日,人间千年”的恍惚感。 吴优突发奇想,难得在傍晚去了趟超市,人潮涌动的饭点,大爷大妈在蔬菜水产区挤成了堆。 她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拎在手中,挑选处理切配好的净菜,又请师傅捞了条鲈鱼,破天荒地决定下次厨。仿佛结束翱翔的倦鸟,终于想起来归巢。 吴优不喜欢做饭,这是“家学渊源”:母亲黎老师厨艺不精,父亲吴丰淮对于稍复杂的菜也是束手无策。两人工作都忙,家务上你推我拒。她从小就跟着家属院大人们混学校食堂,凑合着吃饭。 但吴优是最讲究公平的姑娘——李执平日里饮食起居照顾地体贴入微,投桃报李,悠悠按耐不住想给他份惊喜。厌怠了公司的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洗手作羹汤,竟然有点怡然自得的闲适。 第90章 当李执到家时,悠悠正紧赶慢赶布置好餐台。 她的那些收藏摆设终于用得上了。差生文具多,虽然菜做得不怎样,杯盘都是上好名窑骨瓷。表层细腻温润、釉下色彩艳丽,镶镀手绘装饰金线。 悠悠哼着歌在做最后的调整。还腹诽着:嗯,做菜也没有多难么! 李执一肚子的委屈,被眼前的景象压回去。头一遭见到这样的悠悠,忘了原本要跟她说的话。 悠悠拉开餐椅,带着丝忐忑——鱼蒸得久了点,形散了;虾仁本来想试着上个浆,结果做出来糊糊地,早知道就不挑战这种高难度操作了!只有边上那道青菜卖相还成,除了放盐时手抖多几下,又重新过了水。 ……刚刚她尝过了,戴上“亲妈滤镜”,勉强能吃。 本来还有点成就感,对上李执的目光突然没了底气——他平日做的可不止是果腹充饥这个档次。 这么寒碜的水平,衬得桌角的鲜花、蜡烛过于隆重。 关键时刻,悠悠拿撒娇顶上:“一周年快乐!补给你的庆祝。” 前阵子她正忙着晋升,推掉李执的邀约。还信口安抚他“反正当初也是随手挑的领证日子,不需要讲究仪式感。” 李执垂下来的睫毛掩映着眸子,想起来初秋如水的夜色里,他曾期盼着,以为她也雀跃以待。 冬夜露深、打湿衣裳,陡然卸了力般疲惫。 第75章 招招见血。 爱对方、更爱自己。…… 李执换了套衣服, 坐下来专心吃饭。夹一筷子青菜送到口中,停了几秒才咽下。 ……真奇怪,平常挺聪明的人, 做顿饭有那么难 他心里面这样想,仍表现得津津有味, 连吴优都被李执的演技恢复了些自信。 “还行么?”对面是她殷切的眼神。 “挺好吃的。” ……起码米蒸熟了没夹生。 李执积极回应,悠悠第一次下厨, 还能有其他答案吗反正只是突发兴致, 又不指望她天天做。 “哥哥,你实在是太包容了。” 悠悠趴在李执另一侧, 手肘支上岩板台面, 捧着脸极认真地感慨。他哄人过了头,她又不是傻子。却还是开心的, 黏黏糊糊地叫着这个称呼。 上一次听到, 还是她躺在他身下正情意绵绵的紧要时分。 悠悠不擅长谈恋爱, 平日里冷冰冰的。这样间或耍小机灵地皮一下,像脾气乖张的小兽,拿毛茸茸的爪子没轻没重地挠你,她自己都不清楚有多撩拨。 李执的眸光暗下来,隐藏在羽扇般的睫毛背后。 手指收紧又松开, 掌心残留嵌入指骨过的生硬痛感。刚刚上楼前, 李执在地下车库坐了十分钟。熄了火的车厢很安静,一如远离风暴的孤舟。 他怀疑了自己的选择,也许找个这样的女人, 又期待她能够如自己一样,把对方当成家人,根本就是种奢望。 电梯上行, 墨黑液晶屏上红色数字跳动,李执不断驱赶脑海中回转着的念头,它们是盘旋在草原上的秃鹫,啄食他和她的爱恋。 当悠悠又这么专注地望着他,眼睛弯成熟悉的好看月牙,清浅的银钩让迷雾消散,李执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无奈地认命:悠悠说得挺对,自己实在是太包容了。 “我过阵子要休假,前一段太辛苦了。”吴优难得喊累,既疲惫又充实,是完成一件大事后的餍足。 李执明白她最在意自己的事业。算了,虽然他因此添了点麻烦。但不过是个新品牌而已,竞争本来就是始终避免不了的,他能应对。 “给你买台车吧,犒劳下自己。”年末了,该有些规划。李执把人拢在两腿间,两人在客厅沙发处闲话。 “我可以拿年终奖买,很大一笔。”吴优把脑袋搁在李执肩头,蹭来蹭去地提醒他。拿到了一枚奖章,带着点幼稚地炫耀。 “哦,忘了我们悠悠已经算是管理层了。”李执闷声接了一句,听不出情绪。 情侣拥抱着的姿势,反而看不到彼此的眼睛。胸口相贴,心跳声已交融。近在咫尺,距离始终无法消弭。 像握一把流沙,越用力、溜走得越快。 “恭喜啊,行业协会内部在讨论,听说你们公司孵化的几个品牌势头很不错。” “嗯,战投中 心的年度重点项目,由我负责。” “之前怎么没有告诉我呢”李执抬起头往回撤,仰着下巴淡淡看她一眼。 “项目启动前是保密阶段嘛,再说了,我做什么都需要向你汇报呀”吴优隐约升腾起一缕忐忑,下意识地诘问,她没发现那是一种自我保护。 “所以之前晚上在家办公时,也要躲着我么?” 李执说的情况有几次,吴优临时打开笔记本收发邮件。夜深了,他从后面环上手臂搂着悠悠的腰,低下头亲她的脸颊,是两人习惯性的温存动作。吴优却反应迅速,先一步阖上了电脑屏幕。 吴优说不清楚为什么要隐瞒,李执并没有刻意打探,是她想免除麻烦。 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像脱缰的野马,失去了控制。 起初她真的起了意,如兔姐所说,佛系地搞搞,当成常规项目走走流程就行。但有几个品牌意外地实力不错,比如枫漾。 佰嘉那边推得也紧,给出的合作条件很好,资源倾斜力度大,很快成为了战投中心的重点项目。 可李执这样审判的语气,让吴优起了应激——她并没有做错,说到底,就是“在其位、谋其政”。 何况,她还特地做了回避。吴优主要制定了品牌矩阵的整体框架策略,具体实施并非由她负责。 在后期,发现枫漾跟之余的客群比较重叠,吴优就特意把它交给了其他人执行——为的就是,免于把在之余那沿袭的经验,无意中用到枫漾身上。 这其实已经违背她的工作方式,吴优极少掺杂感情行事。晋升期结束后,这个项目进入下半段,吴优就转交了出去。 陆峰还问过她:“为什么到嘴的肥肉吃一半吐掉” 谁都知道过了前半程的启动阶段,明明可以轻松坐收成果。 吴优淡然地吐出答案:“瓜田李下,避嫌。” “哦,你讲究这个” 陆峰感到很稀奇,两人是多年的老搭档,她做事情什么时候顾忌过旁人难得,看来传闻中的那位真是正缘了。 回想初识时的吴优,人事带着她到办公室打招呼。修长白皙的姑娘,亭亭玉立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就很打眼,只一瞥他便动了念想。 没多久却又打了退堂鼓,并非是因为吴优当时有男友,陆峰是那种结果至上的人,没这些道德感;而是正处于攀爬期有野心的男人,最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女人,省心省力。 ……吴优笑了笑,她习惯掌控全局。虽然没跟李执通气,但自己从不亏欠任何人,何况是他。 没想到这几天还是看到了报道,有媒体把枫漾和之余做了对比,似乎来势汹汹。吴优已经很久没有插手这个项目,她没有细翻。 现在李执来发难,吴优第一次感受到无奈、无力、又无从说起。 “你连做我的老公还不是名正言顺,怎么竟然想做起我的老板了?我的工作没义务向你汇报吧?” ……防御系统开启,刺猬耸起身子,同时刺伤别人。 李执的眉心跳动,嗯,原来倒打一耙还能这么颐指气使。 “我有过不合理的要求么?作为枕边人,你哪怕只是有限度地跟我讲一讲,而不是做着我们的竞争品牌,还把我蒙在鼓里。” “有意义么?不是我,也是别人。你自己说的‘市场永远存在搅局者’,告诉你又如何” “起码我不会在知道针对我们公司的策略,居然是自己老婆制定的时候,那么震惊。” 两人都转换了模式,室内仿若北风席卷过境,瞬时冰冻。 李执望着对面那张冷若寒霜的脸,真是被近来的浓情蜜意迷惑了。吴优就是吴优,她怎么可能会有纠结、愧疚、挂念这种情绪,永远这么理直气壮、毫无波澜。 “哦,我搞错了,原来你并不觉得自己是我的太太。我们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虚假婚姻。” 李执上了头,咬着重音定了性,嘲讽地勾了勾唇。 他和她一样,都年轻、骄傲,爱对方、更爱自己。言语堪比刀剑,招招见血。 又似角斗的死士——拳头相抵,你死我活;赢了对方,输了感情。 “犯得着这么在意么?资本想复制一个品牌总有办法,我劝你权当赚快钱,放平心态。” 吴优从小就精于辩论,怎么捅人心窝子,她最在行。明明并不认同这种理论,明明理解他的事业、懂得他的辛苦,敌不过刻入骨子的反击本能。 “哦,所以我们公司的数据,不用白不用,拿来当你的垫脚石,也毫无心理负担” 李执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之前不断地安慰自己不重要,她想要就给她。钱可以再赚、问题总能解决……可信任已经崩塌。 第91章 父亲临终前说过“平生最恨亲近之人的背叛,那最致命。”破产的时刻,李兆熙见识过周遭曾经的忠义仁善变身魑魅魍魉,瓜分、蚕食、鲸吞他昔日的产业。 年幼的李执不理解这句话,却也铭记。后来长大了摸爬滚打中,经历的事像荆棘划过,刺得手脚伤痕遍布,教会他懂得。对于合作往来,李执时时记得留有后手。 除了悠悠,他没防备。若在家都没有十足的安全感,平日的奔波还有什么意义?李执私下里跟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免不了一些懒散习惯。文件在桌上偶尔就摊着了;或者跟吴优讨论工作,从没设过什么权限。 因此,当悠悠避开自己的亲吻,手扣在笔记本屏幕上,机警地阖起。李执才会觉得那么突兀,如鲠在喉,不上不下。 吴优眼睛茫然地睁了又睁,她不了解李执提的数据是怎么回事,隐约有些东西脱离了自己的预设。 就像打开层层叠叠的雪梨纸,里面本应包裹好的瓷器,却碎成渣。 “咱们之间开始得糊里糊涂,后来一直想转回正轨,可无数次你都在退缩。我私下里时常怀疑,自己是你拿不出手的人么” 声音艰涩,他讲得很慢,又很坚定。不甘与委屈酿成酒,喉咙烧灼。 冰冻三尺,坚硬如铁。藏在心底的郁结化不开,李执没给悠悠反应的时间。无力地垂下眼睑,继续说: “现在我确定,是你待我的感情,太拿不出手。” 就像医生宣读病情诊断书,平静地告知她,彼此之间已无药可救。 ……午夜了,关门声仿佛依然回荡在耳旁。悠悠枯坐在黑暗中,伤感铺天盖地漫上来,像被无涯的潮水淹没了身体。 最后的一刻,她无力地投降:“可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吴优颓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自私:即便她爱李执,也永远无法把他放在第一位。 她自幼缺失爱人的能力,成长里一直好勇斗狠。如今笨拙地走入男女关系,在有纷5争时,总是无所适从。 努力维持着那张坚硬的面具,吴优绷着脸对李执说:“不如我们分开一段吧。” 蜗牛退回了壳子,那里有她的小小宇宙。 李执被气得愣了神——她是始作俑者,还一口软话也不肯说,直接就手起刀落要结束。 他真得想脱口而出:“分就分。”并非置气,而是源自男人的自尊,他不可能无限度退让。 坚持了好一会儿,才咽下了那句话,也是保持着男人的担当。那些缠绵悱恻的时分做不了假,一吵架就决裂不是他的作风。 此刻室外的温度已近零度,今年是厄尔尼诺年,少见的极寒天气即将来袭魔都。 李执甩上门,留吴优在身后。怕她继续说出气人的话,更怕自己忍不住被激得应下。 发动车子上了中环,无处可去。百无聊赖的时刻,熄了灯的城市像废墟堆叠,虚无感随雾气萦绕。 第76章 恒星对撞。 最珍贵的东西丢失了…… 许久没有体会过这么宁静的夜晚, 李执望向窗外。 延安高架车流稀少,往日s弯如蜿蜒的火蛇,此刻暗黝黝僵死一般, 陷入冬眠的蛰伏中。 他已经太长时间不在办公室通宵,过了创业初期, 工作讲究节奏。 尤 其是这半年,只要不赶项目、没有重大事项, 李执都会尽早回家。反正自己的公司时间自由, 先把汤煲上,再在客厅看着报表等悠悠下班。如果她也不忙, 他还会按时接送, 两人在外面约会吃个晚餐。 沈南雨眼馋他厨艺的精进,怂恿李执来小酒馆聚会露一手, 被无情拒绝:“我怎么这么有空, 来给你做饭?” “私厨当然是给私人准备的, 悠悠不得闲,我们哪有福气吃得到。”兔姐在一旁打趣。 ……他其实也是不大好伺候的清淡性子,只为了她一个人变得热乎了点儿。 在最寒冷的冬夜里,燃烧的炉子上浇一盆凉水,“刺啦”一声, 炭火变灰烬。 后半夜的写字楼漆黑空旷, 连打盹的保安都闲适地窝在一角,大堂里回荡着李执刷卡的滴声,衬得突然归来的他尤为孤单。 站在会议室俯瞰, 一股挫败感袭来:曾以为把品牌运营好,会成为配得上悠悠的男人,足够做为她抵挡风雨的后盾。 谁承想, 两人最激烈的争吵正由此产生,十足的荒诞无稽。 李执在小隔间的沙发床上窝着睡了一觉,长手长脚的人蜷缩着。再加上昏昏沉沉的混乱念头,将明时分即被梦魇惊醒。 他看到了悠悠站在紫藤花丛下,伸手去够她却往前跑,像捞了一场镜花水月。 倏忽间,重新被曾经的感觉包围:父亲离开那天早晨的霞光,母亲确诊的十八岁夏天,琢子想定居北京的电话中斟酌却坚定的语气……李执很了解失去的滋味,本以为悠悠这次不一样。 鱼肚白悄然染上天际线,睁着眼睛无事可做,李执干脆打开电脑、进入内部系统。昨晚被冲得头晕脑胀,清醒才回味过来——悠悠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她急功近利,但没什么曲折心思,像一只毛躁的小猫,挥舞着爪子,并不真的伤人。 在高原的余脉上,悠悠躺在自己的臂弯,眼神比星光还纯粹。她给他讲宇宙、银河、亘古的大爆炸……所有以光年计量的遥远与宏大;然后额头相抵,甘愿像尘埃般落入他的怀里。 * 李执再回到家时,吴优却已不见。 中间只隔了一日,吵架后的第二天有个提前安排好的出差。李执本想让沈南雨代劳,被他一口回绝。 “做老板关键时刻得顶上,员工也想早点回来准备过节。”后天就是圣诞节,乔靓订了民宿要在山里过平安夜。 沈南雨还一副看透了李执的样子,怀疑他是为了和吴优浪漫幽会。 李执一口老血梗在喉咙——能怎么说呢?他可不好意思讲自己这么大人还离家出走。向沈南风解释他为什么大清晨第一个在公司,已经费了老大劲儿。 等出差结束回了上海,驶离机场的快速环线上车流湍急,来往间许多赶着相聚的情人、朋友。 李执捏着手机,反复翻看着收到的微信。 悠悠:“你说的没错,我的爱确实拿不出手,谢谢这一段的陪伴,祝以后一切都好。” 明显是曲终人散的节奏,李执心中一凛,怔住了。回拨过去,已是忙音。 飞机在暮色中降落,掌了灯的玻璃盒子组一座琉璃城,却没有等待他的人。 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打开房门,四周鸦雀无声。熟悉而温馨的家居让人心安,视线扫过衣帽间的置物格,有处空白格外碍眼。 ……那里本应是吴优的18寸行李箱,米白色、挨着他的深灰色,放在那一切刚刚好,此刻像拼图缺少了一块。 李执猛然梦醒般,推开一扇扇房门、柜门。她的衣服大部分还在,但常穿的几套只剩了衣架;书房的摆设没动,桌台却似乎有打扫的痕迹;主卧的洗手台貌似少了些东西,仔细回想那是套旅行洗漱包。 把所有照明都打开,餐厅的吧台旁,李执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四根孤零零的钉子太突兀,最珍贵的东西丢失了。 吴优带走了那副画——上年春节她送给他,被装裱的未完成拼图。 虽然不懂其中蹊跷,发黄的玻璃告诉李执这物件年代久远、颇有渊源,他带回来挂在了房子里。 悠悠盯着他,李执拿起电钻在墙上打入膨胀螺丝,然后她把拼图举起、递给了他。 那时正初春,此刻已深冬,过完四季,迎来别离…… * 圣诞节的清晨,乔靓、李琢、沈南风次续收到了李执的询问,起初她们还在打趣他一大早找老婆,是悠悠被圣诞老人的麋鹿拐跑了么? 后来才意识到严重性——吴优连姐妹们的小群里都不吱声了。 李执硬生生捱了一整晚,平安夜不方便打搅别人,天亮才轮流给她们发去消息。 兔姐无奈地吐槽:“好端端的,前几天悠悠还让帮忙参考节日礼物。” 被吵醒的沈南雨在一旁怨念,顺嘴把公司的事情说了。两人在床上剥茧抽丝细细分析,有时候局外人看得更透彻。 乔靓早有预感:儿女情长不至于让悠悠伤筋动骨,李执也不是乱搞的人,两人个性和事业一样强,早晚为这起冲突。 李琢急得团团转,本来跟男友梁暄在长白山旅游,雪场里来不及换衣服,就打了一遍遍电话……都没人接。 她想起以前的玩笑话,优姐说,“如果我和你哥分手了,就把你拉黑,不让你为难。” 琢子好后悔,早知道就不介绍哥哥跟优姐认识了!赔了个师傅…… 群里渐渐安静下来,乔靓刚刚私下联系战投中心,得到消息吴优休假了。 那边同事还悄悄透露——领导似乎不大愉快,她从昨天起请了两周。吴优直接从系统提交的流程,连手头的项目都没交接。 第92章 乔靓听着另一方忙碌的声音,满额头的黑线,她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回上海。民宿外层峦叠嶂,仙气飘飘,可她现在静不下心来。 在a司这样的行业龙头公司待过的人都懂,即便有假期余额,没有人会立刻离岗的。兔姐这种职场混子都不敢随便,何况吴优已然是高职级。刚刚晋升为管理层,她必定有一堆工作计划,哪有这样撂挑子走人的。 吴优一贯谨慎,这种情况是要得罪人的。看来她是真的遇到急事了,可是乔靓婉转找到了行政部门玩得好的姐妹,费了老大劲知道了吴优的请假由头。 【心情不好,放假休息。】??? 这是想做什么……相当于大写的“我不干了!” 据说战投中心老大开了一上午会,整个部门的工作计划都随之变动。 乔靓扶额,以前姐妹们都说她吊儿郎当玩心大,哪天不爽了掀桌子,给公司捅个大篓子。如今看来还是悠悠同学技高一筹。 果然越理性的人,疯起来越可怕。 沉寂多年的火山爆发,积蓄的势能天崩地裂。 与此同时,李执的车子停在正对吴优公司门口的临时停车位上。恰逢上班高峰期,员工车辆在眼前绕来绕去找车位,拥堵的状况里像热锅里焦躁乱爬的蚂蚁。看得人心烦——他不用找,刚天明就过来了。 从后备箱拆了盒烟,也不管戒了多久、重新抽了起来。整夜没睡,此刻他需要全神贯注,在驾驶位上坐了两个多小时,盯着靠近门禁的那扇旋转门。 过去一年他送她的时候,悠悠每日都是于此下车、进门打卡。 直到日上三竿,没发现悠悠,终于收到了乔靓几人的回复,都出乎意料。 沈南风还一通电话过来,骂了一顿,“犯得着为了这事吵架吗?姐不是早说了,咱们的 品牌不怕模仿!” 这事必须南风来出头,公司她和沈南雨也有股份。两人怕李执因此避嫌,算得太清。大家认识快两年,虽然吴优棱角鲜明、脾气坚硬,但南风相信她不会把朋友视为草芥。 挡风玻璃上撒着近午的阳光,也映出李执的苦笑:枫漾的事只是导火索,说到底两人的气场不合。 李执记得露营时,悠悠枕着双臂仰望繁星。她说: 恒星也会对撞,虽然十分罕见,银河系每万年才发生一次。据预测,如此稀有的事件在2022年可能发生——联星系统kic9832227的双星以复杂的方式纠缠在一起,将会不可避免地合并,爆发为发光红新星,并最终形成一颗新的恒星。1 “这将是首次人类肉眼可见的恒星对撞。” “好呀,到时候我们一起看。” 两人勾勾手指,傻乎乎地约定了三年后的事情。 可此时,李执才想起悠悠当时还讲过:如果速度过于猛烈,两者都会毁灭,扩张成气体星云,慢慢消散为宇宙里的粒粒尘埃。 夜空中渺远的一刹闪耀,可能是一次新生,也或许沦为一场葬礼。 就如同彼此感情的命运孱弱。 可李执还是要找到吴优。她在上海就这些朋友,全部失联了。负气离开的人,总得为她的安全负责。 一筹莫展,差点儿就要报警的时候,萧薇想起来点信息。 她刚从n市来这边工作半年,跟李执没那么熟悉,离谱的是吴优连她都不回复了。于是萧薇只能跟着想办法。 “12.24是悠悠母亲的生日。” 恰巧是平安夜这个特殊时间点,吴优以前推拒别人约会时,有时顺嘴说“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萧薇常在一旁觉得搞笑,吴优和黎老师倒也没有这么亲密吧?!她这人有时候故意恶作剧般地逗人。 但这次,她不会真的回w市了吧? 第77章 毁于一旦。 一棵熄了灯的圣诞树…… 谁都没想到, 吴优是在医院渡过的平安夜,她自己也没预见这几天能这么跌宕起伏,或者难听点叫鸡飞狗跳…… icu(重症监护室)门外光线惨白, 站立或蹲坐的病患家属形神涣散。人在这种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里,跟被卷在涡轮中一样随之滚动, 不可能有额外的思考和行动。 她的手机被摔裂了,临时拿了家里淘汰下的旧型号。几年前的机器只够插一张卡, 当然, 吴优此刻没有精力,也不想理任何人, 只留了备用的旧号码。 到晚上八点时, 医生走出防护门,说了母亲生命体征转好。吴优意识才聚集回来, 劝了父亲先回去, 吴丰淮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 吴优留守陪护, 但icu每天只允许一名家属穿着防护服探望十分钟,她更多是作为必要的直系亲属等待“传唤”。 是的,“传唤”。只有亲历这样的氛围,才懂这种感受。人像风中的稻草,没有任何落脚点。所有的财富、智慧作用微小, 全交给闪动的仪器、一瓶瓶的液体以及插在身上的各种管子来决定。 耳旁是各种日常不曾熟悉的陌生声音:病房门开关的吱吱呀呀、楼道中的护士呼叫铃、还有担架车快速碾过地面的车轮响…… 近凌晨的时候,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过夜的家属在空地席地休息,或是支起简易的折叠床…… 吴优一向是坐立端正的人,白天还接待了一波波亲戚, 这会儿仿佛被榨干的甘蔗,浑身上下的力气脱了汁,只剩下残留的渣滓在维持。 刻进骨髓的习惯很难改, 她爱干净,在楼下医药超市买了一次性洗护用品对付,却无法勉强自己入睡。 起伏的鼾声、交错的争吵……休息区确实与她平日的睡眠环境相去甚远。 吴优精力旺盛、极少去医院,连救护车都是第一次坐,急诊挂号全是未知领域。虽然前任是医生,消毒水味都不大闻得惯。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兜头扑来,只能接纳。 尾椎骨因为白天的奔波有点疼,吴优本有点腰突,是加班频繁白领的常见病,过于劳损时就会复发。 坐在长椅上,终于受不住,斜靠着扶手睡着了。 后半夜被哭声惊醒,悲恸的嚎啕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她胸腔内“砰砰”如响雷,几乎要听得到。 吴优走到楼梯间、合上密闭门,零下的温度里没有供暖,闭眼倚着白墙,许久心跳才平复下来。 这几日的纠葛浮上脑海,她像个斗鸡一样,和所有人吵了一遍:李执、陆峰和上司、陈宴、爸妈……扑腾得羽毛翻飞,现在缓慢落下来,一片狼藉。 隔着玻璃看到远处的商场拐角,有一棵熄了灯的圣诞树,如怪物般耸立,吴优想起来今天的日期。 从兜里摸出手机,很安静。她反应过来,另一张常用的卡被自己丢在了家里。 刚刚的一瞬在期待什么?又刹那醒悟,那个被她推开的人,如同错过了的列车,怎么可能还在站台等她。 蹲下来坐在台阶上,灰尘、烟头、散乱的瓜子壳与干掉的泥土,她不管不顾,丢了平日的讲究。 也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了…… 吴优觉得自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又冷又饿地走在平安夜。亲情、爱情、友情,顺带历来呕心沥血的事业,全部毁于一旦,变成一道橱窗之外的温暖和美食,看得到、触不着…… 那夜和李执吵完架,看着他负气出走。吴优起初有点惶恐,没见过李执发这么大火。 很快她完成自我排解——他也太小气了,作为男人不全力支持女人搞事业,有什么资格说爱她?难道就靠平常那些金银细软小礼物收买人心?这些她自己也可以买! ……吴优偶尔也挺霸道的,底色里唯我独尊。 次日到了公司,她抽空翻开了枫漾的企划书,以及与a司的合作策略。吴优说服自己:前一阵刻意避开,终于有契机过一下整个项目了。 才不是因为顾忌昨晚的李执!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吴优记得刚毕业在咨询公司上班时候,大家时常吐槽工作是:“把同一套ppt换个模板卖给不同公司。”讲的就是搞策略换汤不换药,各个客户间互相“借鉴”。 话虽如此,倒不至于真得这么做,有违行业top的脸面。 此刻,吴优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才找到李执愤怒的源头。何止于他,她自己都“腾”得头脑发热,昨晚的有恃无恐突然变得毫无依据。 圣诞算是购物平台的一个不打不小的营销节点,即便不是市场部门,那天大家也比较忙碌。 吴优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就直接推开,把一叠打印的文件摔在会议桌上。 “我想知道公司的内部审核在哪里?之余是我们平台的合作品牌;枫漾是最近新推的孵化品牌,可以这么赤裸裸模仿吗?” 小会议室里只有陆峰和战投中心总监刘青,三个人面面相觑。在公司,吴优一贯强硬,却极少这样带着情绪。句句逼问,仿佛一个程序中了毒的电脑,不断弹窗报错。 陆峰主动去把门掩上,路过刘青的时候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 第93章 “做项目肯定是后来者学习前辈嘛……” 他的官腔被打断,吴优只盯着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白色的纸上用马克笔画出鲜红的标记。 “‘学习’和‘抄袭’不是一个概念吧?!”那几行标出的重点里,线上线下投流预算、分阶定价、后续具体品牌营销日历等等,基本如出一辙。 吴优没核对完,已经气不打一处来。 “无忧,感情用事不是你的风格。”陆峰颇有暗示性地瞥了她一眼。 早有预料可能会被反对,趁着她恰巧脱手后才推进的。这种标杆项目做得好,对大家的绩效都好。说不定刘青升职后,总监的位置会落在吴优头上,皆大欢喜。 “我在说道德的事,职业道德。” 吴优蹙眉,知道陆峰在影射什么。难道不是李执的公司,她就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之余的品牌也有她的心血,凭什么别人可以随意采摘。即便是公司内部项目,即便她也连带受益,别以为把她绑到一个阵营了。 想起陆峰那些莺莺燕燕的香艳故事,果真在私生活上没有原则的男人,工作上也不尊重规则。以前只觉得在公司做个无情的效率机器就行,现在看来管不住裤腰带的男人,纯合作也得提防。 “你不会以为咱们公 司的平台做这么大,靠的是良心吧?“陆峰语带嘲讽。 吴优气急失语,颓然无力。 姜还是老的辣,陆峰说得难听,却很直白。“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 从乡野到高楼,吴优见识过民营企业与平台巨头的共生或争利,如今亲身处于夹缝之间。 “资本想复制一个品牌总有办法,我劝你权当赚快钱。” ——她跟李执吵架时候的口不择言,竟然像一句谶语,预知了一切。可吴优懂李执是认真地在做一份事业,不然他完全可以守着旧品牌旧渠道,熟悉又安全。 一如吴优自己。她数理基础好,当初是仰望星空的人,选择了商业化领域,貌似急功近利,总掩不了那颗赤诚之心:讲究公平,相信互惠。 “我们流程是合规的。” 刘青两边左右安抚,在中间讲和。 “怎么可能?”吴优不信。 她敢这么大脾气地来兴师问罪,是自觉抓到了把柄——那些数据算得上机密,李执以为是吴优主导项目泄露的。 如果不通过她,还有一种可能,a司与之余合作由来已久,搜集和推断出这些数据并非不可能的事。 即便不讲道德,上面的行为已经算违背商业契约。暗箱操作总会留下马脚,就算集团注重结果,如果有损平台的名声,a司是要处理相关高管的。 “你不觉得这个项目佰嘉那边推进地太积极了么?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 陆峰把刘青差开后,掀动眼皮给出提示。他这种老狐狸是不沾锅,察觉吴优动了怒,不想真的得罪。即便她现在是下属,山不转水转,人精才不会轻易树敌。 本来这事他也是白捡便宜,陆峰和刘青当然意识到枫漾过于贴合之余,却默认了。反正佰嘉尽心尽力,他们坐收渔利。 ……吴优的睫毛抖动,各种因果连线织网,兜出那尾鱼。 她想起来上次跟陈宴的私下会面已是盛夏,那是在自己准备认缴首付前,他淡然地说:“恭喜你啊,上坡路走得越来越顺。” 不知道为什么,垂下的眼帘显得有些萧索,和他那些骄傲的背景和资质不太相趁,令吴优想起道听途说的一些传言。 之后一直到秋天,两人因为公事频繁见了不少次。陈宴意外的不大热络,只在前几日,他发了条微信:“悠悠,你最近没看行业新闻么?” 语焉不详的一条,吴优还以为他纯为套近乎,现在看来意有所指。 出了小会议室之后,吴优在自己办公室待到了半夜,十几个小时没理任何人。 许久未见的不安全感袭来,像踩在摇摇晃晃的悬桥上,她必须要尽快落地。 不假他人之手,吴优只信任自己。当真相随天光到来,吴优径直拨通了陈宴的电话,约他今天在佰嘉见面。 电话那边却是徐徐的语调,陈宴休假回w市了,“对了,今天中午是黎老师的生日聚会,难道你不回来参加么?” 黎昕与陈宴的母亲宋菁亲近,陈宴如果在家必将顺道出席。好神奇,她妈妈的宴席,她却像是受邀方。 ……吴优的逆反刹那达到顶峰,陈宴知道自己和母亲的龃龉,借机亲近;就像他了解她和李执最开始合作项目很愉快,故意针对。 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憋屈,吴优是一枚正待引爆的核弹,想把一切炸碎。 她懂陈宴最大的“体面”源自于哪,你不仁、我不义,吴优有仇必报,绝不白吃亏。决定当场戳破他虚幻的假面。 在通往w市的第一班高铁上,吴优编辑了那条给李执的短信。这件事他是无妄之灾,那句质疑却刻入她的耳膜,抠不下来。 吴优认同,自己拿不出手完完全全的爱。 不要等他先开口说分手,那样太被动了。吴优给自己下了判决,像一个放弃辩护的罪犯,为自己戴上镣铐。 第78章 剔骨剜肉。 终于在二十年后的此…… 十二月二十四号上午, 吴优单手拖着行李箱,熬了一夜的人走出高铁站,好像后背被一把枪指着般紧迫, 一刻不停地打车前往母亲的生日宴。 她另一只胳膊夹着笨重的玻璃画框,短短的几步路, 一步一滑。仿佛诡异的行为艺术,吴优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它。 离开上海前吴优回了李执家一趟。他不在, 如她预料。 鬼使神差地, 吴优打开了玄关处的可视系统。调到历史记录,快速回放了好一阵儿, 才看到了前一天白天李执匆匆的身影——她不知道, 那是他着急出差临时回来拿东西。 在感情上,吴优从来都是个悲观主义者。她想自己这次没有识人不清, 李执已经不想见她了, 却宁愿搬出他自己的房子。 他维持着体面, 她更应该识趣。 等年后开春,吴优的房子就要验收了。临江的公寓视野开阔,楼下是前滩公园,开车上中环一路顺畅、适宜居住。 一切都好,回到故事的起始。她毫发无伤, 甚至可以说收获颇丰。 花车巡游、盛大烟花, 迟早都会落幕。可为什么喘不过气般,呼吸凝滞,巨大的痛感在身体里蔓延。 吴优憎恨陈宴的横插一脚, 更厌恶自己的爱无能,甚至还埋怨李执给过的虚假幻象——某些瞬间,她曾以为他会永远无条件爱她。 怎么可能?墙上那副画的缺片正对着吴优, 咧嘴嘲笑着她的奢望。又如望不到头的黑洞,吞噬着她人生的光亮。 命运的注脚写于初识世界的七岁,终于在二十年后的此刻回叩。剥开那副理性躯壳,剔骨剜肉是最开始就已溃烂的心。 到滨湖酒楼的路程不过半小时,漫长得犹如第二只靴子坠地前的鸦雀无声。 这是黎昕最爱的老字号饭店,每年都是预定默认的同一个包厢,。吴优去过不少次,在她长成少女之前。 后来,吴优参加的频率就降低了。被家里亲戚们拿来当做劝学的例子:“看看悠悠,连家里聚会的时间都拿来做题了,难怪成绩那么好。” 黎昕在一旁尴尬地笑,接受外人不明内里的艳羡目光。 女儿用功,却不死读书,课余并非完全杜绝玩乐。小孩子传统爱的那些手工她着迷,还喜欢看足球、同时是打羽毛球的一把好手,周末可以在场馆待整个下午……单单缺出席家宴这两小时。 当吴优的电话接通,说要专程回来时,黎昕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近半年来,女儿似乎工作很忙很辛苦,为此她才跟陈宴走得更近些。 黎昕多了些微妙的感觉:吴率乖顺听话但远在大洋彼岸,指望不上;吴优离家很近却冷淡而疏离。 陈宴简直综合了兄妹俩的优点,谦和有礼、亲近恭良。黎老师在大学教书近二十年,优秀门生颇有不少,今日私宴没通知外人,都摆了三桌。绕是如此,陈宴仍是最看中的晚辈。 冬季的湖畔包厢,条案上摆放着斜插在陶瓶中的红果冬青,艳丽的小圆浆果将萧索窗景点亮,灰沉沉阴冷的江南天有了色彩。 辅以秀美的松枝,自然又热烈的红绿搭配,映衬“松鹤延年”的喜庆。又暗合圣诞前的氛围,中西合璧,彰显重视。 餐食/精致而不奢华,环境雅致却非喧闹,用心筹备的筵席正准备开场。 黎昕的主位右手侧紧挨着就是陈宴的座位,他昨晚从沪市开了两三个小时高速回来,陪着吴丰淮忙上忙下,可谓尽心尽力。 众人聊形势、教育、事业,装束严整、谈笑风生,随着开门一阵风吹进来,却是风尘仆仆的吴优。 她黑眼圈有点重、没有换昨天的衣服和化妆,带着丝赶路的狼狈,松垮垮像被揉皱的一张纸。 第94章 包厢的暖气被吹散,言语缓缓安静下来。 如果一个人突然以全然陌生的面貌出现,那可能是她正经历着一场风暴,被裹挟其中,已失去理智…… 可惜黎老师不懂,她被意外的惊喜击中,上次吴优难得参加生日宴还是五年前。 黎昕怨恨过,可惜女儿也有借口——吴优连自己生日都不太在意,从不庆祝。 也许她就是个缺乏仪式感的女孩吧。可是有一次,吴优买给萧薇的圣诞礼物不慎选错了地址,派送到了老家里。 她打电话让老吴帮忙收取。包装繁复的盒子,连纸箱都跟普通快递不同,显示着购买者的精心。 黎昕瞥了一眼就错开视线,多么可笑,她的女儿宁愿为一个寻常的洋节给朋友挑选礼物,却不肯为母亲一年仅一次的生日费一分一毫的心思。 刻入骨子的涵养很难抹除,吴优落了座。尽管蕴藏着怒气,她还是环视着和熟悉的叔叔阿姨打了招呼。 这些看着她长大的母亲家属院同事,或是至亲。都听说悠悠在上海大公司上班,业务繁忙、前景向好,难得一见,却衣着随便,只扎了跟低马尾,发丝略有丝凌乱。 几个长辈在心里暗暗庆幸:“果然孩子还是留在家里当个gwy好,看学历最高的悠悠在上海工作累成啥鬼样了……” 新加的椅子放在母亲和陈宴中间,吴优烦躁地拧着额头,陈宴他凭什么坐得这么c,是什么紧要人物么 也好,挨得近一点方便说事。 吴优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挑眉轻语:“陈经理,出去谈会儿工作吧?” 外形的魅力最浅显,随着阅历增长,谈吐中游刃有余的底气才泛着弧光。吴优最懂拿腔作调,带着笑眯眯的表情,那样客气实则傲气地睥睨着别人。 方才腹诽的亲戚纷纷侧目,看刚刚还疲态难掩的人像气球一样吹鼓、向上,满涨士气。 黎昕短暂地晃了晃神,在吴优伸进包包翻找的时刻。期待闪过,她以为女儿可能会携带一份礼物。只是转瞬,如一根火柴燃烧的几秒钟。 “悠悠先不聊公事,吃饭吧”黎昕讪讪地说。 吴优不作反应,注视着陈宴,他岿然如山,顶着一桌的目光淡然:“我定了阿姨爱吃的黑森林慕斯蛋糕,你待会儿也尝尝。” “我不饿。” 吴优极擅长让人下不来台,她不高兴,绝不看场面情形。 “悠悠和陈宴在一个城市,现在还一起工作,真是太相配了。青梅竹马的缘分多难得,黎老师和宋老师早点定下来好日子才对。” 旁观者只从座位次序观察,知道黎昕和宋菁关系好,还以为两个小辈早成了一对。 触到了吴优的逆鳞:女孩子的怒气,总易被认为是娇憨,仿佛任何两个人往男女关系上误会,争吵就变成了打情骂俏。 “我哪配得上陈宴啊,听说伯父最近又高升了,怎么好久没见他回w市啊” 她带着嫣然的笑意,唇角残忍地扬起。 萧薇的工作是陈宴父亲上一年帮忙打过招呼的,算相关的同个系统。但这半年来有些传闻在圈子里渐渐翻涌,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陈父在外面的私生子很是闹腾、家宅不宁。 这犯了官场的忌讳,背后有人评价:“还好正宫稳得住,不吵不闹,不然早被组织记过了。” 陈宴及宋菁的脸色刷地变了,母子当然是恨陈父的,但早已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借他的势,扬自己的威,不习惯再回归凡俗的生活。 表面风光被吴优戳破,她并无半点内疚。在吴优看来,往日用了爹的名头,现在就得担着八卦的揣度。 吴优和陈宴从来不是一路人,她见证了他自童年就为家庭而痛苦,曾经以为彼此拥有一样的悲伤。 直到陈宴一边怨念父亲的无情,一边又享受着他的便利而留学、回国工作。 吴优不会过这样的生活,她当然可以据理力争,要求和吴率相同的待遇。但转身海阔天空明显更加酷。 从小她都在积累资本,给了长大的自己选择的空间。 谁说打人不打脸,吴优此刻只觉得好爽。什么翩翩贵公子,背地里都是乌糟玩意。 陈宴兀然被揭了短,吴优的毒嘴果然堪比匕首,一句话直插要害。 父亲凭着外调的说法,已经半年没回家了,逼着他和母亲接受那个外面的“弟弟”。屈辱却又毫无办法,让他时常觉得人生无趣。 想发疯的人凑到了一起,核弹的开关即将被按下。 “悠悠你呢听说刚晋升管理层,你的‘朋友’应该很为你高兴吧?” 停顿片刻,陈宴提示:“那个和你同吃同睡的‘朋友’。” 他在激她:陈宴看过最近的财经报道,吴优来找他必定是跟李执那边闹翻了。 也在气她:吴优说过让陈宴帮忙守住‘假婚’的秘密,大庭广众之下,他笃定悠悠会收敛气势。 “你说的是我老公吧,哦不,拜你所赐,马上要变成前夫了。” 李执第一次在吴优的亲情网里闪亮登场,以意料不到的方式。 ……谁都知道老吴家的女儿待嫁闺中,整桌的人面面相觑。直到“啪嗒”一声,黎昕的筷子掉在了水晶台面上。 “你在胡说什么”颤抖的声音响起。 “妈妈,我回来得太仓促,没来得及通知他。不过没关系,我们马上也要离婚了。” “悠悠,闹够了么?”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开了一个腔。太过离谱的现实,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优把红色的证件放在桌面上,如假包换。本是她去李执家拿行李时带走的,权当分手纪念。 从来只听说过喜帖是“红色炸弹”,想不到结婚证也能成为名副其实的炸弹。 悠悠的世界像一座荒芜的花园,不如就此将围墙推倒…… 第79章 欢庆的筵席。 跑出雨中的感觉真…… 吴优硬生生毁掉了黎老师的生日宴。没人告诉过她, 原来将一切砸得稀巴烂是这么畅快。 玉盘堕地,摇摇欲坠的世界终于落下帷幕。 “够了!你尊重过你的母亲么?今天是我的生日宴,你有一点点的在乎么?!” 因为年末课多, 黎昕的嗓子有点哑,带着气喊出口的尾调劈开, 像断裂的干柴划伤人耳。 文雅不再,涵养尽失, 从没有过的情况。 所有人都登上了一趟疾驰的列车, 目的地未知。 “是,我不在乎你的生日宴。那你有在乎过我的出生么?” “不被期待, 不被祝福, 差一点点成为死胎,我的生命纯粹是一个侥幸。” “你签字上手术台的那一刻, 想过自己也是我的母亲么” “若不是担心手术误差会伤害到吴率而放弃, 现在跟你说话的我已经是一缕鬼魂了吧?” “那时的我才16周, 连‘人’都不能算成形,你们可以决定我的生死;现在我27岁,有钱有自己的生活,还不可以脱离你们的手掌心” 字字句句,啼血哀鸣…… 轰隆一声惊雷般, 是脱轨产生的巨响。她和她, 母亲和女儿,同时滑入深渊。 过于惊诧,黎昕的脸色由红转白。从震怒到惶恐, 艰涩到失去话语功能。 许久才挤出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疑问,无望地挣扎。答案却已猜到,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注解。难怪她乖巧的女儿自那一年突然性情大变, 黎昕曾以为是悠悠转学造成的。 如今看来南辕北辙——七岁末尾,悠悠固执地要就读离家更远的另一所小学,明明家属院里的附小路程几步远,教职工都跟黎昕熟识,甚至,近到可以回去午休…… 悠悠哭闹着说,那所小学比附小排名靠前一位! 怎么会有这么爱学习的小孩!似乎就是从那时起,黎昕发现女儿越来越争强好胜。 锁已锈蚀,钥匙才找到。 吴优缓缓地开口:“那年冬天我们去邻居周阿姨家做客。” 细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旁: “姑娘现在长这么高了啊,多好。” “多亏当时在手术台上,她踢了我一脚。” …… 悠悠趴在桌子下捡拼图的缺片,房门被吹开,冷风顺着门缝刮到她脸上。过了大约有一个世纪,泪渍凝结。 早慧的孩子听到了七七八八的信息: “时间、精力、身体都不允许,医生提了建议可以减胎,现在鼓励只生一个好。”黎昕似乎语气轻松。 “肯定选留男孩子啊,不用纠结的。”对面的周阿姨随之附和。 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听着妈妈嘴里的词汇,她不懂“减胎”意味着什么,联系上下文才懂——自己就是那个主角。 黎昕刚结婚时在中学教书,同时还要照顾 黎、吴双方老人的慢性病。家里虽不至于拮据,但小俩口时时疲于应对。直到后来,她考试竞岗去了大学,吴丰淮职级随年纪增长,才宽裕了很多,置办了别墅。 第95章 恰好随着一双儿女的出生,日渐富足。 年幼的悠悠能察觉到家中的变化,黎昕对孩子们上心,稍有余力后,给她和哥哥课余活动安排地满满当当。 悠悠穿着纱裙在台上汇报表演,玩伴们眼中她像个骄傲的小公主。这是昨晚才有过的事,可现在她明白,那些聚光灯下的欢笑和鼓掌都是假象。 自己本应被舍弃,如今能被重视,是因为叔叔阿姨都夸她是个漂亮又优秀的孩子。 会客结束,妈妈牵着她的手回去,悠悠很多次仰起头想发问又咽下。 年关的商场人头熙攘,黎昕买了身西服套装。付完款才无奈地摇头,“这件上衣好看,裙子马马虎虎,可惜不拆卖。” 遗憾的表情一览无余,悠悠懂了,她就是那个“搭头”。这不难理解,小学生中流行集卡,拆开包装留下卡片、丢掉吃不完的干脆面。这就是她本该的处境…… 长大后吴优自己赚了钱,发现这个存在还可以有更多变种——奢侈品售卖里的“配货”,商家活动时的“赠品”,都是没人愿意要的滞销款。 吴优懂,事物皆有价值差异,都是衡量取舍。 万幸她运气并非太差,如黎昕说的,“算是天意,三四个月大的胎儿,很少有那么强的胎动。”悠悠天生就精力旺盛,脑子也好用,人见人夸。 看啊,优胜劣汰全靠自己,哪有爱 痛过了头,神经麻痹到迟钝。只是偶尔还会被猛然一击,浑身震颤。 读到初中,吴优开始学化学,那时候流行看刑侦片,她新奇地在网上搜索电视里说的化合物。氯/化/钾,寻常的药物,静脉注射却可能致命。 萧薇在旁边夸张惊呼:“好高科技的犯罪啊。”吴优扫到了下一行文字,“也可以用于减胎手术,将氯/化/钾注入计划被终止的胎儿心脏内,以致其死亡。” 吴优知道自己和那个受害者一样,也曾是个待宰羔羊。她还未出世,已与死神擦肩而过。 唯一的不同,最后一刻杀人凶手“仁慈”地放过了她。 ……那是她的母亲。 * 吴优大力地呼气,几乎要晕过去。胸口起伏,心跳如擂鼓声声。平缓下来,但觉酣畅淋漓。 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说出来,摘掉紧箍咒,原来是如此的轻松。 好像穿越过一场下了二十年的暴雨。过去的每一刻,这雨都不曾止息。从孩童到成年,不间断地拍打在她肌肤、浸透她的衣服。 它成了悠悠生命的底色,化为连绵不绝的白噪音,连闭上眼睛昏睡时都不会消失。出现在喧嚣热闹的典礼,也停留于夜深人静的梦魇。 她反击过,吴优读重点高中、上名校拿国奖、成了所有亲戚嘴里“别人家的孩子”。凡事永远要压吴率一头,只想证明父母的选择是错的。 她躲避过,选择了一毕业就早早工作,没有投w市的任何企业。在陌生的都市中离家独居,链接新的关系网。 仿佛给自己找一方屋檐,或是寻一把雨伞,遮挡这劈里啪啦的雨点,可雨声仍不绝于耳。 只有跨越,而不是隐藏或退缩,才能放过自己。风雨交加,如果停在原地,早晚会被淋湿。 必须往前跑啊跑,此刻,风消雨霁……世界安静下来,跑出雨中的感觉真好。1 * “不是你想的那样……”黎昕嗫嚅难言。 并非如悠悠所说,她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女儿,谁都说悠悠和黎老师长得最像。 江南腹地养大的姑娘,吴优偶尔也会顶着白皙细嫩的脸,说一口软糯的方言。但挺翘的鼻梁、修长的体型继承了黎昕的那抹英气。 就如她曾骄傲地向李执自夸,“融汇南北方的精华。” 从确认怀孕开始,黎昕就幻想过拥有一个女儿。和她一样,不,比她更好。时代在进步,她的女儿一定比她更优秀。 是儿子也行,在快三十年前的背景里,男丁总是更值得家族期待的。2 后来查出来是龙凤胎,简直皆大欢喜。长辈和老吴尤其开心,黎昕的小私心也得到满足。 只不过乐极生悲,没过多久,黎昕首次产检就被医生一脸严肃地留下。 那些医学概念被凝重地说出,逼着她做出抉择。吴丰淮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作为丈夫,这选法不算离谱,与其让妻子冒险,不如只留一个孩子;家中老人算是明事理的,也赞同大人更重要,权当从来没有过双胞胎。 取舍貌似无需纠结,如果必须要杀死一个胚胎,注定是那个女孩。 从11周拖到16周,马上要到手术适宜的最晚期限,医生给黎昕下了最后通牒。 所有人都劝她,黎昕签了手术同意书、躺上了冰冷的手术台,在即将麻醉的前一秒,肚皮那里产生了浅浅的一次跳动。 像鱼吐泡泡一样轻微,却又重若山崩,扰动母亲的心弦。就那一瞬,黎昕后来回忆起无数次,她知道,那是悠悠。 黎昕反悔了,她是文化人,日常也理智。却突然决定,豪赌上自己的性命。 丈夫跟她大吵一架:“不过就是多一个女儿,就算没她,一家三口不挺好的吗?” 黎昕说不清、辩不明,她只是下不去手。 孕晚期黎昕不能平躺,夜里倚墙坐着睡。缺氧晕倒、重度肺高压下了病危通知书……作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孕妇,她生这对孩子太不容易了。 所幸悠悠是那么的可爱:她的胳膊软软地像藕节,眼睛亮晶晶倒映着星光。黎昕抱在怀里心已融化,所有的辛苦成了蜜糖。 那场未进行的减胎手术,当然不能被女儿发现,也没让同事朋友知道。 黎昕要强,不断地考试、借调,才换来即将去大学任教的机会,不想被影响工作。她的先心病并不严重,是因为怀孕才查出来的。 在那个年代,女人搞事业总是比男人遇到的困难多一些,何况是带着疾病的女人。人多嘴杂,最好不要提及。 不过是长期吃一些片剂而已,这么多年,借着保健品的名头,儿子、女儿都被蒙在鼓里。 可惜那天作客,邻居小周的胞妹正巧是隔壁市立医院的妇产护士。当年黎昕专程选了家远的医院,没想到还是遇到了这位熟人。 ……黎昕打着含糊混过去,她不愿再去提及那些因病怀胎的痛苦,更不习惯被怜悯的眼神。 黎昕一直像条紧绷的琴弦,似乎永远不会错乱。从这点来说,吴优的性格遗传她最深。 但现在,二十年后,她的女儿,却当着她的亲戚、老友、学生的面,所有最重要的人都在场,盛宴之上,扯破了一切的繁华荣光。 冬青红果被白墙映衬地尤为漂亮,成为黎昕眼睛里整个房间唯一的亮色。 她嘴唇发乌,面如死灰,却无法反驳。 解释是最徒劳无功的行为。即便有再多的借口,也无法掩盖她曾做出的选择——悠悠确实是被放弃的那个。 也许是天道轮回吧,黎昕自问之后对悠悠并无亏待,母女却渐行渐远。 人心都是肉长的,慢慢地,吴率倒成了她的贴心小棉袄。吴优则是窗外飘扬的冰粒子,永远带着凉薄的气息。 雨夹雪把天空的阴霾洒向人间,房门开开关关,湿冷的气息铺面而来。 吴 优看着母亲在面前栽倒在地,颤抖着摁着按键、拨打急救电话。 脚步来回、人声吵杂,桌椅挪动的响声……从楼下听,还以为筵席间的嬉闹。服务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扬了扬头,对同伴吐槽:“这生日宴也太欢庆了吧。” 真怪诞,世界从来是如此的孤独,每个人似乎都毫不相干。 第80章 源自本能。 这算不算隔空相拥…… 昼夜颠倒了好几日, 李执见到悠悠时有些恍惚。她孤零零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扭头隔着整条空荡的走廊望他。 圣诞节那天晚上,萧薇也被发动起来帮忙找人。想起来悠悠可能回w市, 她拨通了陈宴的电话。昨晚他才回去,另一头传来的居然同样是忙音。 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清晨, 萧薇母亲告诉她情况,这么惨烈而爆炸的八卦藏不住。三言两语, 惊掉了萧薇的下巴。悠悠对所有人封缄了这个秘密, 包括多年老友。 一旁的李执眉头紧蹙,私下里悠悠不喜提家事……他一直误解, 以为是彼此的感情没到最亲密无间。 从去年起, 李执就开始跟悠悠死缠硬磨,央求着要见家长。他总觉得两人近乎胡闹的开始, 需要走个名正言顺的程序。 如今想来, 身处这样混乱的亲情关系里, 那时的悠悠该有多难捱啊几次三番,他以为在明确心意,对她原来是逼问。 萧薇陪着李执去了w市,两人只听说黎老师在市中心医院,具体病房号没人清楚——据说刚经历了抢救, 人多嘴杂, 吴丰淮婉拒了一众亲友的探望。 无论如何,李执想去悠悠在的城市,就算不能相见, 缩短些距离也好。 第96章 下了高速,李执收到了吴率的回信。昨晚就联系了他,当时吴率正在匆忙地转机换乘。 正巧黎老师那边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吴率纠结了一瞬,转发给了李执房号。 吴率自小都不太懂吴优,再加上兄妹实际上一般大,相处起来甚至有点发怵。上次访沪见面,吴率倒是跟李执交流顺畅,他看出来对方挺上心的。 李执没办法,吴率是他唯一认识的悠悠家人,别管她待人时冷时热的,他可不能跟着跑偏。 狗血闹剧爆发后,除了感谢吴率提供情报以外,代入悠悠的处境,李执再看吴率心情十分复杂。 他终于明白悠悠为什么那么拼命地工作,为什么会压力大到划伤自己,为什么总是急功近利、分毫必究…… 也后悔自己对她的所谓“劝告”,那些道理都很正确,可她的愤懑更加真实。若不能触及苦痛,言语就是随风飞扬的废纸,轻飘飘毫无重量。 * 办好了转入手续,吴丰淮在病房床边照顾。黎昕已经苏醒,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吴优却在房门外枯坐。 折腾得身心俱疲,她倚着椅背,一向挺直的腰身弯折。不期然间一抬头,看到了李执,明明没分别太久,却仿佛已隔四季般陌生。 呆滞的目光闪动了几秒,又把脸埋在蜷着的膝盖上。 ……吴优太累了,之前心思全被母亲的安危占据,此刻才想起来李执和自己的那些纷扰: 她负责启动的项目模仿了他的品牌;他生气她在工作上过于提防保密,她反唇相讥;他彻夜未归,不再想见她;而她,主动提了分手。 酸楚如暗流淌过,原以为干涸的心化为泥沼,很多念头像水草攀绕,勾连着悠悠的意志——很想他;想紧紧地拥抱、十指相扣;想咬着他的嘴唇、甜蜜地接吻;想说她还爱他,一直都爱。 可悠悠只能深深地低下头,这是维持自尊的最好方式。在那些争吵和龃龉后,还能够平和地相见么? 何况他同萧薇一起赶来,想必她那可悲的故事已经广为人知,还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悠悠身上,蓬松的发丝凌乱着,她把自己缩起来。背脊感受晒到的那寸温暖,在冬日里实在弥足珍贵。 阴冷的天气终将会过去吧,只要支撑过这波寒潮,岁暮将至、春归未远。 倏忽间,肩头像落上一只蜻蜓,是她曾经的恋人。 李执只敢用手指轻触了下,像靠近一尊易碎的瓷娃娃:“悠悠……” 其实他挺懂人情世故,此刻却词穷到憎恶自己。 吴优把脖颈压得更低,漏出一抹白净又纤细的肌肤。李执喉咙艰涩,她该是他永远高昂着头的天鹅,是他尽心浇灌的带刺玫瑰,是他捧在手心的皎皎月光…… 而不是这样孱弱又卑微…… 肩头一紧,悠悠被李执的双臂包裹住。不再是光线在温煦地抚摸,而是坚实的拥抱以及炽热的心。 他半蹲着,把人揽在怀中,觉得踏实下来。悬着的心落了地,渡过连日的焦渴,饮到了沁甜的泉水。 原来不需要任何言语解释,彼此靠近紧贴就可以了,一切源自本能。 吴优贪婪地往李执身上蹭啊蹭,好大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三天没洗澡,只换了一次性内衣,脸上估计由于熬夜也面呈菜色,太逊了。 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往李执身上贴得更紧,脑袋恨不得钻到他腋下,黏腻的泪水粘上李执的衣裳。 这几天悠悠的心理负担太大了——黎昕在icu的那晚她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差点害死自己的母亲。整个人像一缕游魂,在今天黎昕脱离危险后才稍微回过神来。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一直到悠悠有点气闷地抬起头:“这件衣服不够软,抱着不舒服。” 李执这几天没去自己公司,来回辗转在她上班工作地、闲暇消遣的小店、或是朋友家找人。早上随手捞了件冲锋衣套上出门,岩石灰与米白的撞色十分有型,可惜是硬壳的。 悠悠更喜欢李执穿羊绒大衣时,触感轻柔地像他的手掌在抚摸;或者脸颊直接抵上衬衫也好,能细细感受着他的肌肉走向与脉搏跳动…… 李执回撤着看她,眼角有泪、小脸通红,习惯却未改变。还是这么熟悉的带着讨价还价余地的小埋怨,让他心中熨帖。 他的悠悠还在,她仍在意自己的感受,小心翼翼地试探世界。揉了揉她的头:“好,下次换一件。” “不过你穿着挺好看的。”吴优瘪了瘪嘴,被自己的挑剔弄得不好意思。刚想起来她嫌弃的这件衣服,还是自己送李执的。 好像和他在一起,就会惯性地由着自己的脾气,不肯受一点委屈。 或者说,在别处已经受够了太多的委屈,不想在爱人那里再勉强自己一丝一毫。 说起来似乎对李执不大公平,却是不讲道理的依恋。 “我们不是分手了么?干嘛还抱我”她带着鼻音低低地问。 “你单方面宣布的,我还没签认罪书呢。”李执哄着悠悠,她受了这么多苦,作为男人他还能计较什么。 两人这样脸对脸贴着说话,额头几乎抵在一起。萧薇在一侧着急地咳嗽了好几声提醒……拜托,即便她不介意当电灯泡,后面的老人家可盯着有一阵子了! 李执站起来,整理衣领被悠悠压出的褶子,胸口还有她揉皱的泪渍。 真是有点尴尬……哪有人在未来丈人面前搂搂抱抱的!形象尽毁。 这第一次见面太过意外,他很久之前就开始精心准备说辞和礼物,没派上一丝用场。 吴丰淮倒挺平静,他的承受能力已经被悠悠的这一波组合拳锤炼出来了——也没有人结婚一年后才登门的吧! 他迟疑了片刻,朝李执摆了摆手,往楼梯间指了指。两人一前一后、不言不语,吴优和萧薇面面相觑。 李执以为会迎来质问,不管背后的因缘际会,他确实蓄意跟悠悠领了证、同了居。在悠悠这种安稳家庭里,不经父母过目、媒妁之言,就把生米煮成熟饭,说大逆不道都不为过。 何况他还促使了她的情绪失常,捅出来这么大篓子。 李执低眉顺眼,拿出实习生看老 板的赤忱眼神。 不曾想吴丰淮没多说,只是简短地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得到消息就从上海出发,刚到。” 他拍了拍李执的肩膀,“去把悠悠送回家,让她休息一下吧。” 这就过关了! 黎老师出icu前就恢复了意识,但她提了个要求:“不能跟悠悠碰面。” 考虑到她的身体需要静神,没人敢违背。 于是吴优只能干守在病房走廊,偶尔跑前跑后帮忙办手续、买用品,不肯离开医院一刻。 …… 当年埋的雷还是炸了,黎昕付出了怀胎十月的辛苦,悠悠得到了二十年的怨念,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吴丰淮只能愧疚。 李执看出来了,悠悠虚弱到只靠一口气吊着,紧忙回到长椅那带她离开。 悠悠却下意识挣脱,一墙之隔,母亲躺在病床上,都是因她而起。 在黎昕倒地前,悠悠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慌张的时刻。迷雾般挥散不去的恨意,被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破开。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待医生谈话,悠悠惶恐地似一个接受判罚的凶手。 宿命的轮转如首尾相衔的毒蛇,二十年后,她差点杀了她。女儿与母亲,没什么不同。1 桌面上摆放一把左轮手/枪,她们被卷入这场残忍的轮盘赌,没有赢家。 李执从来没有强迫过悠悠什么事,即便男女体型力量悬殊。这回,他差点动了强制把她抱走的念头——再熬下去悠悠直接得去病床上躺着了。 可她的眼睛里蕴含着抹不掉的忧虑,李执突然懂了悠悠的坚持。 他转身找吴丰淮要了黎昕的住院号,在自助机器上将诊断结果和检查明细打印出来。 吴优看着李执拿着手机和一大摞单据走过来,不明所以。 李执陪着悠悠一页页地翻看,其实医生之前简单告知过,黎昕的指标已经恢复安全。不然也不允许转出icu,是悠悠心神不宁、关心则乱,丢掉了自己的理性。 吴优听着李执一项项跟她比对,莫名地信赖。他跟她一样都精力充沛,连感冒都不大患。而李执却对此这般熟稔,淡然自若地安抚她。 悠悠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你是最近陪顾阿姨看病得出经验了么?” 她想说两句分散这挥不去的窝心。 “不,我18岁时就经历过。” 李执反握住悠悠的手,递给她更多温度。他没见过比悠悠更生机勃勃的女孩。他曾经行,她也一定行。 直面死亡及别离,然后保持冷静地走下去,多么地艰难。 萤火虫于沉寂幽暗的山坳振翅,生与死伴随,昼夜交替不息。 第97章 李执攥得太紧,悠悠感受到他修长的指骨,以及冰凉金属触感的两枚戒指。除了婚戒,另一枚她其实懂内情。 悠悠意识到李执故意略过了,最早不是在18岁。 树木成长,自然节疤,往往变为最坚硬的地方。那不是瑕疵,而是暗埋于年轮深处的神来之笔。 若伤口够深刻,轻抚即可见过往你我,这算不算隔空相拥 第81章 风清月明。 抛起硬币之后,才知…… 李执取了车子接悠悠回去, 看她晕晕乎乎的,吴丰淮报了家里的地址。李执没留意,应得过于顺畅了点, 吴丰淮无奈地抬起头,狠狠撇了他一眼。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整一年。” ……凡事皆有苗头。吴丰淮想起去年春节邻居说过, 看到悠悠跟一个挺帅气的男人在小区门口亲密道别,问是不是女婿上门 当时的黎老师矢口否认, 谁料到那是预言家。 车子停下, 悠悠却有了其他想法。她让李执等在原地,上楼收拾了换洗衣服就又回来。 “订间房吧”悠悠突然要去酒店睡觉。现在带李执回家不太合适, 却又不想分开一瞬。 李执歪头看了看悠悠, 许久不见的依恋模样。 他掏出手机翻看,她在一旁催促:“快点好不好” 挺拔的山松于台风过境后轰然倒地, 懈下力气, 整个人窝在副驾里倦怠到骨架已松散。 来不及精挑细选, 李执带悠悠就近入住了一家。放好洗澡水的功夫,她已经在沙发上阖了眼皮。 “悠悠,起来。” “我不要。” 她喃呢着,把自己翻了个面。背对着李执,企图偷懒, 昏沉到睁不开眼。 “可你不能穿着衣服泡澡啊。” “谁规定的你么” ……悠悠累成了醉鬼, 完全不讲道理。 李执好不容易把她搞得清清爽爽,裹着浴巾抱到床上。泡沫、水渍溅得浴室地板狼藉一片,胸口还被她湿漉漉的头发洇得凌乱不堪, 画面仿佛某些不可描述的情事遗迹。 悠悠全然不知,已经在被子里零秒入睡。她太困了,呼吸渐渐变浅、开始深眠。 李执贴了贴她的鼻头, 耳边有微微鼾声,心神和缓下来。他出去简单冲了凉,换套睡衣从背后搂着悠悠。 日暮时分、人群熙攘,拉上窗帘的暗室内,仿佛与世隔绝。 这几天李执同样经历了过山车的情绪,唇埋在悠悠的颈侧,蹭着她碎发的触感如此熨帖,他随之进入梦乡。 失去了时间的计量,在洋流的回旋中浮沉,又被推向海岸。 再醒过来时,夜色如潮水漫上来,几颗清亮的星挂在窗边。 悠悠眨了眨眼,瞳仁闪烁。李执的吻抓住这一刻,即时落下。 她被弄懵了,解了身上的乏,重新活过来,对周遭充满好奇: “我在哪里你怎么不睡觉守着我” ……那要问问她为什么拿手脚绑着李执,八爪鱼一样不许他动,除了盯着她还能做什么事 “我好饿啊……” 这几天在医院食不下咽,受了委屈的胃突然启动开机,开始疯狂叫嚣抗议。 李执打服务电话叫了餐食到客房。凌晨三点,两人捧着瓷盘拥被对坐。叉子发出叮铃响的碰撞声,肆意到没有吃相。 酥皮散发着黄油的香气,刚烤出的面包被切开递过来。悠悠张嘴就手咬住,干脆卧倒继续耍懒。 好歹伺候她吃饱,最后还剩杯马蹄雪梨汁,悠悠横躺在床上,托着头趴边桌上小口啜饮。 恢复了元气,眉眼染上灵动的光彩。对比她白天行尸走肉的枯草模样,简直像经雨蕉叶,油亮舒展。 李执忍不住拿额头抵上悠悠的脊背,嗅了又嗅她的蓬松长发。 “以后不要断联了好么?” 他找得她心焦,设想了无数恐怖的可能,以往看过的博眼球社会新闻在脑海放映。 按往日相处模式,刚见面李执就会训她一顿。两人都不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这次吵架她至少错一半。 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呢以后他能怎么办呢? 想象小小的悠悠,那么漫长又孤独地长大,涉过无涯的暴雪天。 只愿裹紧她、温暖她,别的都不求。 “对不起。” 补充好能量,吴优思路回归正常运转,回忆起之前的龃龉。 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闷闷的像海绵拳套捶在李执胸口——她什么时候这么乖顺地低头过。 想到枫漾的事,悠悠没脸见李执,酒店的枕头很松软,陷在里面憋死算了。 “为什么道歉你把之余的数据用到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上了” “我没有!” 吴优猛然抬起头,愤懑到眼角通红。没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考虑恋人的利益,她愧疚于李执。但职场的 底线吴优一直恪守着。 或者说,吴优输就输在:以为所有人同她一样遵守规则、摒弃私念。 李执用食指触碰她的下睑,那弯卧蚕被泪浸润,他指腹潮潮的。 “没有认什么错” 吴优气结……碰上李执注视的双眸,里面没有藏一丝怨气。 他躺在悠悠身侧,把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胳膊上。偌大空间里只留盏夜灯,像一捧长明的烛火。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软了你不需要这样。”他的牙齿轻咬她的唇瓣,然后含住来回品尝。 悠悠感觉到舌尖互碰,勾连在一起……是挺软的。 不需要么?他之前不是嫌她说话难听、嘴巴毒辣嫌她公私分明、锱铢必较嫌她句句带刺、盛气凌人 “等我忙完妈妈的事,回去就着手处理,并非我亲手执行的,但该算监管不利……”她错开换了下气,絮絮地解释。 “没关系。” 是他不好,怪她坚硬、怪她尖刻,没预料悠悠自己早被划得遍体鳞伤,失去痛觉才不懂别人的疼。 爱一个人不应该拔掉她的利刺,若能够快乐,谁愿意总伸出爪牙。 天际线在晨曦里渐明,烟消云散、风清月明,曾经话赶话到目眦欲裂,说开后才发现都是小事一桩。 “我好像不该那么早掀桌子……” 理智的吴优还魂,她连工作的事都想起来了,并且开始后悔了! 吴优极少在工作场合发脾气,她更习惯可进可退地试探,讲条件做权衡。 这样不给自己留回旋余地的发飙,据说她手边的项目停滞了好几个,整个部门上上下下都搞得火大。 吴优才不在意陆峰和刘青的脸色,虽然身上背着不少竞业限制,但这么完美的履历表足够她横跳不少大公司。 她是怕自己整理的资料不够充分,还不能把枫漾这宗纷争抚平。上了头的悠悠只用了一天多整理资料,草蛇灰线摸索到佰嘉和陈宴,不确定盛怒下是否把链路摸通。 “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李执翻出手机,这几天他和沈南雨一直有联系,沈南雨那边在推进内审和外部调查。随着规模扩大,他们公司早有自己的防御机制,不会坐以待毙。 额头相抵,眼睫轻颤。 她为他破了戒、丢掉了冷静的面具。只要想到这份真心,他就足够安心。 “睡吧。”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一件事——黎老师不肯见悠悠。 这是个难题,工作的事可以携手面对,刚稳定下来的病人心思却难猜。 发疯一时爽,但血浓于水,吴优不可能真不管黎昕死活……何况,医生告诉了她,当初生下双胎对黎昕的身体是多么艰难。 吴丰淮没有转达黎昕的想法:她到底是痛恨悠悠在众人面前,毁灭了多少年“家庭和美”的虚假幻象;还是介意自己的女儿自作主张领了证,将她母亲的威严和地位视若无物 不是他不愿意,在这事上黎昕只字不提,躺在病床上做出一副看电视的模样……双目出神,好像躲避到世界的另一端。 李执有点惶恐,后者他得负50%的责任。不,按世俗观念,一个男人哄着一个女人领证,他得负100%的责任。 黎老师有充分理由冲他发火。 吴优对此嗤之以鼻:“我需要你负责了吗” 压不住李执跑偏的想象力:“如果你母亲不接纳我,非让我们分手呢?” 假使一个不顺心,黎昕心脏再遭不住,悠悠不可能坐视不管。李执开始焦虑了…… “你想当狗血偶像剧男主角啊?我还不想当女主角呢。”构思什么以死相逼的老套剧情! 吴优恢复了毒舌功力、火力全开。 她的生活只能由她来做主,仅有一种情况会选择放手:当自己不爱了的时候。 李执抓住漏洞,哀怨地反问:“那你给我发信息的原因呢,是不爱了么?” “什么好困,我要补觉。” 悠悠打算蒙混过关,泥鳅一样往他怀里钻。人怎么可以无赖到这种地步! 第98章 这种关键的事李执一步不退,他压着悠悠,贴着她耳垂阴阳怪气地念起来: “你说的没错,我的爱确实拿不出手……谢谢这一段的陪伴,祝以后一切都好……” 一字一顿,是吴优的分手宣言。被斤斤计较的男人直接把声音从肌肤传过来,热气呵在脖颈,太羞耻play了。 这是李执唯一过不去的事,不想轻拿轻放。若不是看在她虚弱,他有更过分的惩罚方式。 继续逼问她:“到底爱不爱” “你知道么抛起硬币之后,才知道内心的选择。” 悠悠的眼泪落在李执手背上,曾以为自己百毒不侵,在按下发送键的一瞬,却如踩过玻璃渣般痛楚——那是她碎掉的心。 本以为已众叛亲离,直到他风尘仆仆归来…… 等再次起床,两人仍然决定前往医院。正换衣服时,李执收到吴丰淮的信息,字少事大:“黎老师想单独见见你。” 吴优和李执面面相觑,真让他说中了!虽不至于鸿门宴,但黎昕能给李执什么好脸色她一贯想把自己的学生、亲友、身边人介绍给悠悠,李执跟这些人太过迥异。 “我妈如果掏出一张支票让你离开我呢”吴优故作轻松。她怎么也开始设计桥段了呢 “别担心,仅有一种情况,我会选择放手:当你不爱了的时候。” 悠悠的话被李执原封不动递过去,缓解她莫名的担忧。 第82章 舍得下本。 在另一种释义下叫真…… 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 李执递给悠悠一个盒子。原来他刚刚在酒店前台是去取快递了,昨晚刚下单的手机。 吴优记起来那个在人荒马乱的生日宴现场被摔得面目全非的手机。与世隔绝的几日,她切断所有社会联系, 过往追求的名利全渺若云烟。 出窍的魂魄总要归位,脱轨的列车要按部就班再次运行。开机装了必要的通讯和支付软件, 重回她平日的世界。 蜘蛛织网,成自己的阵地。 果真信息提示音海量涌来, 略过那堆工作询问, 吴优翻到了小群。 昨天李执已经替她报过平安,众人才心安下来, 正在讨论趁周末过去探望。 吴优有丝愧疚, 当时昏了头什么都不顾,大家已为她担心好几天, 乔靓先发声:“出事了你不联系我们, 确实有点受伤, 还好你也没搭理李执。” 凡事全靠对比,想到自己待遇不比男人差,兔姐心理才平衡点——她的姐妹只是无差别攻击,没有重色轻友。 “嗯,拉黑我哥也不要拉黑我。”心有余悸的琢子跟在后面捅刀, 名副其实的白眼狼妹妹。 真是一堆损友, 全然忽视李执当初发疯般找悠悠的苦。 听说吴优母亲要见李执,群里倒是默不作声。朋友们熟悉的是杀伐果断的吴优,对她背后这隐秘暗伤均大吃一惊。家事难判、不便多言。 沈南风不知轻重地来了一句:“要不要我传授下被家长赶出门的经验先有点心理准备。” 这只乌鸦嘴……她拥有丰富的不被祝福的惨痛情史。 “哦, 悠悠应该先说自己喜欢女人,再说勉强找了你将就下,她家人接受力瞬间扩展。” 李执刚停好车, 正在焦虑。运气不好的沈南风撞在了枪口上:“我们这种领了证的关系你不太熟悉。” “” 不是你要死要活找老婆的时候了! 黎昕吃早饭的时候知道李执到了w市。为了劝悠悠多睡会儿,李执跟医院那边随时保持联系,以缓解悠悠的担心。 吴率和父亲说话间神情闪烁,被黎昕敏锐地抓住问了出来。 ……本来是想避免的,谁也不愿刺激她。沉浸在神游世界里的黎昕突然开了口,这居然是她发病后的第一个要求。 吴率从国外赶回来,转机时被李执询问医院没多想,到家才知道发生了如此……堪称毁天灭地的“惨剧”。 父亲嗫喏地 悔恨,不知道该怪谁,忆起去年,假使悠悠跟高医生恋爱结婚就没这么多是非了吧——听说人家孩子都生了,小高太太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甚至宇宙起源般,认为不该让悠悠去上海工作,女孩子最好在家乡安安稳稳的,一定是在外面被带坏的。 世俗观念里,乖巧、可爱、懂事才是女性的底色。全然忘了,悠悠自小都很有主见。 吴率受到的震撼无以言表,原来这么多年妹妹压他一头,出于这样的心境。设身处地考虑,悠悠完全可以更愤恨更激进,她居然选择了最克制又最复杂的方式。 活火山休眠,沸腾的岩浆每时每刻流淌于缄默的大地之下。终于爆发,涌动的火舌是最好的诉说。 此刻,吴优看着李执进入病房,掩上了门,百味陈杂。 母亲会反对么?黎昕最难忍受儿女忤逆。自己与家里不亲近,就特意挑了爱曲意逢迎的陈宴,不就是想掌控她的人生么? 李执打开门,迎来的即是黎昕那束审视的视线。像风掠过落雪的松枝,携着凉意。 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感,吴优用意观察时就是如此,李执十分熟悉。 随着他进来,黎昕的脸色略有震动,先一步收回了视线。其实比她料想得要好:之前从陈宴那探寻过悠悠的感情状况,他暗示有背景复杂的生意人在接触。 黎昕这几天表面盯着电视,实则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痛苦地反刍着,觉得自己毁了女儿一生。 在那天生日宴之后,她本已做了最坏打算,悠悠找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稀奇。再加上陈宴之前的铺垫渲染,真怕她一时叛逆糊涂,跟那种油头粉面、只是有点钱的爹味老男人在一起。 如今看来却是位蛮清澈的年轻人,气质挺疏朗的——黎昕终于对激素妥协,作为母亲仅愿女儿找个知冷知热的伴儿,呵护她、在乎她是最重要的事。 那天悠悠以如此决裂的方式撕扯开面具,黎昕才知道她背后的千疮百孔。 对悠悠避而不见,不是在怨她,而是不懂该如何面对她。 知道悠悠仍愿在医院守候几天,黎昕更无地自容。 “来这边坐吧,咱们需要说的话还比较长。” 李执垂手站在床尾,态度谦恭。最亲近的人才能伤害你最深,即便悠悠拧巴别扭,依然出落得独当一面,必然有黎老师的用心抚育。他得摆出小辈的尊重。 何况,黎昕一句话就让李执几乎面红耳赤。她问他:“你们去年具体哪天领的证?” “十二月九号。” 居然马上一年另余一月。李执看到黎昕明显愣神了,他和她耽搁地太久了。各种误会延期,最终是这种尴尬的境地下才公之于众。 黎老师想的则是其他:记起来有那么一次,大约在桂花零落的深秋,悠悠破例打来电话。她语气消沉却又计划买房,黎昕敷衍了过去、顺势催婚。 吴优说了句气话,“我很快就会结婚。”没成想一语成真。 “当时你给悠悠的承诺是什么?” 心提到嗓子眼,原来是她把女儿推了出去。 李执没预料到,又是个让他羞愧难当的问题——他对悠悠不曾有所保留,但若问故事的最初是如何开始的嗯,答案是悠悠倒贴五万,两人商业合作。 太儿戏了! “我的全部身家都是她的。” ……只能含糊过去,用他后来的应许。 “你能有什么” 敢说这种大话,黎昕突然抖擞起精神坐了起来。她确信吴优就在最脆弱的时候,被这种论调迷惑了。 李执从记事本里调出整理好的记录,这一年来他比以往更拼,就为了让悠悠当初的冲动是值得的。 房子、现金、还要股份及分红,一条条列得很细。黎昕没预料李执真的会答,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倒像反将了她一军。 之余今年有不少报道,随着新品牌的推广,李执接受了两个采访。看起来,似乎小有所成。黎昕不禁担忧起来: 古话讲“士农工商”,她作为排在第一位的读书教书人,本看不惯末尾的生意人。 外表看来,悠悠青春靓丽,背景完美,黎昕觉得李执贪念她是人之常情。 经生日宴一役,谁不知道悠悠其实是易燃易爆品哪个男人会喜欢这样暴脾气又冷冰冰的女孩 再盘算下来人家实际资产颇丰,那李执跟悠悠在一起图什么呢 他会长久良善待她么? “您想知道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么?” 黎昕的额头跳动了一下,家丑不可外扬,她最避讳的,没想到这还待考验的新女婿却主动提起。 脓疮必须戳破,才能把伤疤养好。当黎昕种种刁难他时,李执反而知道,母女俩依然在乎对方。 悠悠需要跨过去这道坎,比和他的恋情重要得多。 “你讲……” 她和她之间打了枚死结,需要一个人来解,黎昕秃然地接受。 第99章 “明天是元旦,悠悠之后就28岁。也就是说,她成年独立了不到十年,已把自己养得很好——有自己的工作、房子、生活,她之后还会有很多个十年……” 李执在说悠悠,也是描绘自己。 “未成年的过往,就像在练笔、学步……” 怎么会有人讲话即宽慰又残忍,他说得清晰且准确——悠悠拘泥于年幼的苦痛,那过于深刻。可她终将有漫长的将来,是眼前这个男人一同参与的。 做生意要舍得下本,他想赢悠悠的一辈子,才压上了全部筹码。 李执也曾怨过:父亲把属于自己的家庭责任丢给他,母亲不理解他的苦衷,妹妹则无忧无虑地万事不操心。 直到他在最好的时机遇到了悠悠。她刺他、冷他,偶尔又热烈待他;她贴近他又疏远他,表面高高在上却在暗夜低徊;她的暴躁与破碎,在另一种释义下叫真实。 她以身为酒,特调出辛辣滋味,喂他饮下,再品出一丝甜。 他图的就是这个。 并非爱情能胜过亲情,而是她和他是成年后亲手选定的对方。 自己挑的终点,总胜于被赐予的起始。 “那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不愧是悠悠的母亲,很擅长抓关键。李执猛地被捅到了要害——你们不是你侬我侬么?怎么闹到那么剑拔弩张 “之前没有正式仪式太委屈悠悠,我打算再求婚、结婚,总觉得前面那个证不够有意义,想挑个日子重领。” ……李执挺会避重就轻的,没说一句假话,却隐瞒了两人因为事业发展的大吵。更把彼此关系往明路上引,他早想办个仪式给自己名正言顺的名分。 黎昕装看不透,悠悠之前那崩溃模样,他又专门追了过来……悠悠生硬难搞,另一半圆滑融通些,不失为互补。 说到底她已释然,管不了就放手。 吴优没想到李执出来时会叫自己进去,本以为母亲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 可那道门却堪比山沉,她借口接电话,在走廊踱步了很多圈才咬牙推开。 几日不见,黎昕神色已不同——只有女儿最能体会母亲那细微的差别。 从婴孩到少女,吴优无意识地模仿母亲。黎昕做事干练、工作飒爽,悠悠瞪着大眼睛仿佛看舞台剧般印入脑海。她排斥她,却继承了她的风格。 两人都迟疑着没说话,吴优从果篮里挑出颗苹果,在水池里耐心清洗数遍。然后特意拉了椅子到床尾的位置,默默地削起了苹果。 安静的时光太难熬了…… 李执敲了敲门,进来送甜品。大大小小的盒子里琳琅满目的各色口味,光是色彩和造型,就足以让人心情愉悦。 惨白的病房添了丝生机,黎昕投过来赞许的目光。这小伙子,太会拿捏氛围。或者说,足够用心关注悠悠。 顺理成章的,李执成为母女破冰的中间人。 黎昕看着悠悠手边的盒子,李执专门给她挑出来搭好的。每一样都留了抹茶和草莓味道,是 悠悠独有的偏好。 “悠悠,以后有人只给你买抹茶蛋糕了。” 昨日断了的琴弦被拨动,年少掉拍的生日歌传来。 吴优想起那年的生日,家中买了吴率爱吃的榴莲味蛋糕,她噘嘴不肯吃一口饭,并嚷了句“臭死了”。爸妈无奈地临时订了抹茶蛋糕,却是个不成型的残次品。她瞬时流了眼泪,被厉声批评过于不依不饶。 那是她此生唯一的离家出走。 “其实,你爸爸本来就订了两个口味的蛋糕,只是蛋糕店不小心将抹茶味的做坏了,时间来不及重做。我们就没要……你从小就那么要求完美。” 黎昕苦涩地絮语,她不懂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跟一个小孩犟。也许是专程回去取了这个做坏的蛋糕,却依然不被领情触怒了她;也许是吴率从来不争不抢,悠悠又总是一副臭脸地不好伺候。 她没有哄悠悠,任悠悠在生日走出家门。 ……随着七岁那枚误解的种子,有太多太多伤害像癌细胞,无限增殖、分化和转移,可惜回不去了。 第83章 最后一夜(上) 他想尝一尝这样…… 吴优在楼梯间内靠墙站着, 上悬窗开到最大,哗啦啦的北风往里灌, 年尾了, 这是冬季最冷的时候。 李执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下去, 城市的车水马龙染上稀薄的一层幽蓝夜色。 “给我一支烟吧。” 从眼梢看到是他,悠悠没回头。 “没有。” 李执脚步顿住, 怔了一瞬。 “当我鼻子聋掉了, 没闻到你车上烟味呢”她扭身皱了皱眉,佯作生气。 “为了找你熬了好几天, 提神。”李执很懊恼地承认, 明明已经特意开窗好久散味了的。 “你偷吃什么我能不清楚”悠悠往他身上倚了倚,似嗔怒、实安抚。她也倦了, 突觉得偶尔倒不用有太强的自制力。 李执拽着悠悠的手往裤子口袋里摸, 里面剩还没抽完的半包。 掏出来抖到他手心一根, 她正要往嘴里递,他接过去衔住。 自相识起,吴优其实极少见李执抽烟,即便两人没在一起、他不曾戒烟之前。只因初遇那次,吴优就毫不掩饰她的嫌弃, 伸出右手扇了扇风。 ……她当时是故意的, 下他面子。 悠悠没承认过,他敛着薄唇的样子自己第一眼已莫名地挂了心。现在终于又见到,她仰着脸细看李执。 正巧入眼他绷紧的下巴、系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衣领, 以及修身的风衣——由于黎昕提出要见面,他是紧急倒腾了装束的。她更喜欢了…… 悠悠贴了贴李执胸口,举小臂去够:“给我!” 他故意逗她, 扬了扬脸,待到人急得涨红了脸,才微微低下头把唇凑过去。 李执咬过的烟嘴有浅浅的洇湿痕迹,悠悠指尖捏过来,转移到自己口中就着含住,深吸了一下。 猝不及防,猛烈的呛咳声响起。她俯下身任李执帮忙拍着后背,眼角有生理性泪水溢出。 “好了,好了。”李执夺了烟掐掉,出去拿了瓶纯净水回来扭开。呷了两口后,悠悠才缓过气来。 “我是不是很逊”从病房出来她一直在克制,此刻失落的情绪再难掩藏。 “嗯,不会抽烟喝酒烫头,好笨。”很窝心,她用最极致的循规蹈矩,践行着最彻彻底底的叛逆。 “是不是从起初都是我的错,计较得太多,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吴优开始怀疑自我,被放在第二位又相差多少呢?何必在乎蛋糕的口味如果不介意那些,过往的家庭时光该多美好 “我只会遗憾,没能让十二岁的悠悠吃上生日蛋糕。”爱怜地整理她的发丝,李执终于明白为什么悠悠不喜欢过生日了。 他直接误解了悠悠的意思,把自己换成了家长的位置,大概从小已习惯付出型的角色。 “不会怨我发脾气、爱攀比” 悠悠顺势发问,父母就是因此对她管教、渐渐生疏。 “你没能如愿,不高兴是理所应当。  就算有再多缘由,还是你受了委屈。” 悠悠的心思沉下来,像漫上来的夜色般宁静,不再悔恨。过往种种,她只是在乎了自己的感受,仅此而已。 “其实,我本来没有那么爱吃抹茶。”是那之后,它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口味。 “我知道,以后给你买许多许多。” “我自己就可以买。” ……长大了,好像不再需要有期望,一切都可以靠自己实现。 “你买的是你的,我买的是我的。不一样,不嫌多。” 似乎两个幼稚的贪嘴小孩。 “喂,浪费可耻!” 李执不再接嘴,低头把悠悠往怀里拢,把寒气隔了出去。 * 黎昕的心脏问题是慢性病,决定遵循医嘱转到疗养院休整一段时间。也是为了不想面对那一地鸡毛……即便她已经在心理上接纳悠悠的婚事,以及淡化了那场闹剧,仍受不了自己成为八卦主角,这对于一辈子端方持重的黎老师太难了。 吴优在w市待了十几天,这几乎是她中学毕业成年后于家停留最久的一次。中间乔靓还带着一票朋友来探望了她。 沈南风、李琢陪着一块过来,独留沈南雨一人守家。李执偶尔会单独回酒店工作,视频处理一些公务,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她料理家事。 期间吴优着急过……她的年假和调休足够多,但仍想尽快回去厘清项目和枫漾的事情。被李执劝了下来,说自己这边已经整理出头绪,有结论了才告诉她。 “……这件事我想有点掌控感。” 吴优顶烦这种大包大揽的作风,有点大男子主义的苗头,必须打压。两指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一下以示惩罚。 “你就权当交给我代劳好不好结果再由你做定夺。”李执卖了个关子,他实在冤枉——不是阻拦吴优,而是这事必须从他公司为源头穿针引线,追本溯源。 第100章 也行吧,忙着黎老师的转院,吴优就乐得不操心。 安顿好一切,临回沪时悠悠决定再回家里那套老别墅一趟。吴率定居国外,吴优以后常留在上海。黎昕身体不好需要靠近医疗资源,准备和吴丰淮搬到市中心的新公寓里。 说起来老别墅空置在那里不住,日渐衰化、徒让维护成本增多,父母商量着不如卖掉。 出发前,李执陪着吴优过去住这最后一夜。 首次到访,场景却很熟悉。之前悠悠翻拍过一本旧相册,兴起传给他,李执一一另存。 悠悠的房间在顶层,李执退了酒店,将行李一阶阶搬上去。木头铆接处偶有松动,脚踩上去吱呀吱呀地响,仿佛开启一扇通往过去的门。 “一楼就有客房可以睡,你挺不嫌累的。” “真会安排,你跟我回老家,我让你睡客房了么?” 好吧,没有。 嗯……等等,她怎么又让李执绕进去了。 悠悠前几日忙着跑了许多家疗养院比对具体条件。来回折腾到挺晚,直接在酒店他房间对付休息。肌肤相贴的时刻,一身倦意被扫去,那触感让悠悠熟悉安心。 可让李执到她的闺房,悠悠莫名地滋生出些扭捏的情愫。 不速之客却没怎么矜持,大喇喇的目光扫视一圈。李执唇角噙着笑:“不让我进,原来是自己偷藏了好东西。” 悠悠顺着他的视线落过去,床上不过是些散乱的衣服。这两天终于得闲,她趁着有空把以前的旧物收拾下。捡出来舍不得丢掉的洗了洗,这时刚刚从烘干机拿出来,正准备打包、装箱。 房子会更换主人,装饰一新、斩断过往。保存完好的衣服,样式不复合衬,不管再重工缝制便一无用处。 “去试试。” 在某人眼里却很是稀罕。李执眸底闪过微光,推了推悠悠。 “麻烦!” 悠悠语带埋怨,仍走到隔间换了。百无聊赖的午后,似乎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做。 粉嫩的百褶裙似花苞围裹,层层叠叠的网纱里伸出迷人的蕊芯,那是悠悠颀长的双腿。 少女的款式被穿在日渐成熟的身体上,明明是不露一丝的设计,却如柠檬汁碰撞威士忌,和缓了辛辣、更诱人贪杯。 悠悠仰头回忆,才想起来,这是她高考过后暑假买的一条裙子。因此现在穿并不觉得过于窄小,仅仅胸口略微紧绷了些。 十八岁的夏天,青涩地仿佛含在齿间的一颗酸梅。 身处在舞会转场的特定时分,步调匆忙、音乐混乱,笨拙地模仿大人的模样。 ……悠悠在穿衣镜前旋了半圈,像八音盒拧上了发条。裙角荡漾,然后被身后的男人定格,他想尝一尝这样的她。 李执见过更干练的悠悠:化精致的妆,扎紧风衣、踩着长筒靴向他“哒哒”跑来,染着白日里的繁忙气息。他迎上来、搂着她,抚慰她。 也私藏某些晦涩氛围里的悠悠:兴致好的时候,她不介意那些令人面红耳赤只有几根带子的装束,放纵自己应和着他的节奏去享受。 此刻不同,凝结在昨日的一枚琥珀,被他拾起。 原来爱一个人这样有趣,你不止参与她的现在,期许她的未来,还窥探她的过去,想渗入她的每一分一毫。 “悠悠,你要不要补偿我”他在她颈后低语。 吴优回想了下,李执在w市待了这么久。帮她联系母亲休养,还顺带陪着她接见各种既为了看望、又顺带刺探八卦的远近亲戚。 都是年轻人脾性,他平常不是爱闲谈的人。搁下公司一摊事,整日为她迎来送往、赔上笑脸,挺不容易。 有几次在酒店凌晨醒来,发现李执还在悄悄工作。悠悠蹑手蹑脚走出卧房,压低声音打电话的他没发现。 这些辛苦李执就没有讲过,次日往往又精神抖擞地陪她出门了。 吴优是心疼的,但她天生说不来柔软的话,仍旧调戏他:“还是像我这样打工好,哪天想开了老板,直接撂挑子一身轻松。” 她确实豁得出去,已半个月没摸电脑。 “我不好好赚钱,等着让别人看你乐子呢?”李执刮了刮她的鼻子,半开玩笑半认真。 悠悠从小就是一拨里最拔尖的孩子,又以这么惊世骇俗的形式领回个女婿,什么姑妈、表舅等等不远不近的类似人等,恨不得把他家底刨个底朝天。 李执有自己的做事方法,他列了张清单,然后从公司行政后勤里,找了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员工,专程采买了礼品送过来。 电子类、保健类、奢侈品配饰等等应有尽有,普适又受欢迎。 悠悠在旁边认真地赞叹:“挺适合当你们公司年会抽奖奖品,拉回去吧,还可以报销。” “” 她可真关心他的公司;也挺勤俭持家! “嗯,这玩意我怎么没有呢别送了,留着吧。” ……原来只是在捣乱,嘴又欠了。悠悠不喜人情世故,涉及到父母的这些亲友更是排斥。 李执想的则不同:与其被人背后议论纷纷,不如主动出击应酬下,礼多人不怪。 她以后生活在上海,但父母留在w市、日渐衰老,过年过节总要有些联络拜访,关系是扯不断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当初都以为黎老师家势必要闹得鸡犬不宁,现在又开始传闻:悠悠找了高大帅气又大方的对象,黎昕干脆课也懒得带,直接选了处风景优美的度假疗养院颐养天年、潜心学术爱好。 ……好鬼扯,悠悠通过萧薇听到这些转述时,只觉得流言堪比整形手术刀,转一圈就面目全非。 李执无奈地看悠悠不忿吐槽,他未必喜欢这些,却会尽量费力气去平衡。 吴优是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李执则是条转环溯回的游鱼。 她丁是丁卯是卯,与世界坚硬对抗;他接她着陆、为她缓冲,做保护她棱角的最后一层安全垫。 怎么会不懂呢?悠悠往后靠了靠,顺着应下:“你待会儿好好休息,稍等一下,我去给你做菜吃” ……李执才不想要这种“补偿”。休息不好玩,她做的菜也不好吃。 唇按压着下移,掌心却摩挲着向上。两相夹击,悠悠难耐地仰起头,日头从天窗照进来,好眩晕。 第84章 最后一夜(中) 那一步已远过千…… 斜立的穿衣镜框住满室的荒唐, 午后三四点的光景,太阳高悬,悠悠脚尖虚浮地垫着、心神已腾空。 脖。颈有点痒, 男人的唇携着热气在游走。不知道怎么开始的,悠悠被李执吻得七荤八素, 快要站不稳时,腰被他捞在怀中。 言出即行, 李执要的补偿已经被应允, 不可以反悔。 悠悠指了指窗外浮动的树木,腊梅枯枝勾连着冬日的暖阳, 昭昭青天之下, 街道人影幢幢。 “我来。” 李执托着她,快速走到墙边, 信手扯下纱帘, 然后唇贴到悠悠耳旁:“好, 可以继续了。” “” 光线从交织的花纹中透进来,被筛子漏下般,洒下斑驳细碎的影。 室内依然亮堂堂一片,倒和此前没有太大差异,某人却有了更进一步的由头。 百褶裙被撩起, 像花苞绽放到最绚烂。盛大的春天已来临。 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空调开得很大,摩擦的干燥触。感间,渐渐起了躁意。 危险在靠近, 悠悠觉察出李执的情绪分外浓郁。拉链将光洁的背。脊释放,他在后面拥吻,几乎像一个狂热的信徒。 这间屋子不再是熟悉的场域, 本是身处闹市,却仿佛平移到杂草丛生的郊野,四周荒芜空旷。 悠悠像河岸上破败的苇草,不胜风力歪倒着,筋骨似被摇曳一地的芦花。 整个人变成轻飘细软的绒毛,一吹就散。 还不够,李执捞起她的双t.分开,挂在臂上。悠悠最近劳累到消瘦,被他这样搂着,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愈加明显,仿佛大人哄着孩子。 ……悠悠想闭上眼睛,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 他不言不语,她随之沉默。 窗外的藤蔓被风吹过,枝叶撩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安静的房间,声音在脑海中萦绕,重若雷鸣。珠蚌吐泪、蜿蜒直下。 不可以如此……她和他不是没疯过。也是在镜子前,李执家里的衣帽间中。挥汗如雨,愉悦且忘情。 但并非这种方式:李执渐渐平缓下来,只看脸色似乎十分冷静,她却以这样羞。耻的姿势。 穿衣镜上有隐隐的划痕,经了十几年的岁月,水银脱落出斑驳。它曾映着青涩稚嫩的悠悠独自梳妆,现下又照出饱满成熟如蜜饯般融化的她。 一声嘤。咛差点就要溢出来,悠悠尽力压住,太过难捱。 顾此失彼,几近失守。 ……时间太漫长了,悠悠躲开眼睛,猛然下巴被李执单手钳制扭正。 第101章 他就这样捏上她的脸,逼着悠悠注视进镜中。 他的衬衫还服帖平整,她的花裙已铺陈一地,两人的眸子在镜中相遇,悠悠渐渐染上怨气。 不喜欢被压制,即便来自于爱人。悠悠像一尾扑腾的鱼,跳跃、挣脱,想重回安全的海域。李执却是那根韧性十足的鱼线,钓着她离开水面,氧气匮乏,在高空中打着转,被扬起、放下,束手就擒。 悠悠委屈得眼角都泛红,脸颊像涂了胭脂晕成片。她好久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气,往日的又欠。爱时刻,李执不都是顺着她的节奏么?今天仿佛吃错了药。 李执继续掌控全局,太游刃有余了——释放出来,要挟着她保持乖巧,不然随时准备刺穿。 “不在这里好不好” 李执用行动回答,不是退让,反而变本加厉地对待悠悠。双手被占住,他还有其他方式,俯首到她月匈口。 饱。满的身体起。伏跌宕,令人沉迷。 “你……” 一声袅袅的莺啼传来,蚂蚁爬过,蜂群萦绕,被蛰了一样,浑身懈了气,又动弹不得。 悠悠话都没说完,好久才消化完那猝不及防的疼。 冬季的枯山,植株枝叶稀少。倏忽间飞来一只灵巧的雀鸟,在枝头短暂停留,又低头啄食。起起落落间,抖掉遍地的飘零雪。 少女清冷的闺房内,记录她成长的镜子前,活色。生。香的一幕幕停不下来…… 她猛地低下头,正对着李执的肩头。耸。立绷紧男人的肌。肉就在眼前,悠悠恨恨地用了全部力气,铁锈味袭来。 “……呲” 李执受了疼,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投入一枚石子,湖底的腐叶激荡而起,那是阴暗不见光的念头。 他拖了张木椅过来,悠悠被置于其上。有了依托,她刚想放松,马上迎来新的危机。 啪地一声,掌骨坚硬,根根指痕,鲜红骇人。 悠悠的 泪水不受控地涌,原来他解。放双手,却是为了扬起来,一次次落下。 没有过的体验,镜中有另一个陌生的自己。她两。颊潮。红,每挨一回打,跟着震颤。 “你混蛋,不是人。” 悠悠手脚无助地挥动,嘴上仍然不服输。 李执今天有点太过分了,悠悠看出他蕴藏着一些晦暗的情绪,却不懂那是什么在缓流。 他自己也忍得难熬,充。血的涨。感逼出了额角的汗滴,再次抱起她,用满。怀柔软抚慰自己。 “认不认错” 惩罚实施得差不多,李执终于开了口。 ……什么错悠悠迷迷糊糊地。被这个恶人折磨了这么久,错还在她 嗯,错在她放了他进来自己的领地。本意好心补偿下,谁知道他得寸进尺。 寒凉的空气里,悠悠牙关咬紧、奋力摇头,简直是誓死如归的架势——因为她已经快抵挡不住。 梳妆台上首饰匣子翻倒,滚落一桌珠链。蚌壳被匕首撬开,剖出珍珠,抛光、磋磨着……才有了夺目的晕彩。 身体难耐地扭动,脱离了悠悠的意志。镜中仿佛不再有她,悠悠幻化为一条扭动的水蛇。吐出长信,游走的声音窸窸窣窣。 ……都在挑战着他的理智,李执也在硬捱,视线往窗外投去,企图缓解焦躁的情绪。 手扶她的腰,压抑到几近破功。哑着嗓子审她:“还敢不敢说分手” 李执当然是记仇的,前一阵不过是陪悠悠忙要紧事,看她实在打不起精神。如今闲暇之时,该跟她算账了。 视线落在墙角,那里靠放着一副画框,是她送他的那张拼图。本来应该在沪市他们的家中,悠悠取了下来。这么重,她一路不辞辛劳搭着高铁也要带走。 回想起那天空落落的白墙与突兀的挂钉,那时席卷而来的失落感。李执手上的劲道收不住,狠狠拧了一把。 哦,他在为这事跟她斗法啊……真是小气的男人。 悠悠从不束手就擒:“你也有错,以后不准在我面前甩门,不准随便夜不归宿,不准……” 如果那夜他没留她独守家中,悠悠就不会胡思乱想……嗯,也没有后续的连锁核反应了。总结下来,都是李执的错!始作俑者还敢提这事! 悠悠正在发作,突然一室寂静,挂钟秒针的“咔哒-咔哒”都听得分明。 李执兀然贴着她的耳旁挑衅:“准不准我这样” 他真是……太过分了。 她止不住地哭了出来,从来没有在这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加上连日累积的苦楚,起了头就渐渐变成了放纵的嚎啕。 某人最终惹火上身,只能急忙用唇去安抚,慌乱地往外撤。 ……他作茧自缚,真是活该。 “不准走……”她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反正也没有了面子,悠悠开始不管不顾、由着心意:虚空无涯,只想要他。 “好,不走。” 李执听话地留在原地,进退不得。 她的脾气没发够,还要跟他闹。就近咬住李执的手背,由着性子胡言乱语:“用点劲。” 四肢乱掙,压不住、关不牢。 语调的重音配合动作的幅度:“这样够么” 悠悠被颠成灰瓦上的白雪,没了形状,仿佛风一吹就扑簌簌飞起,再消散。 仍旧嘴硬,混乱地摇头。 李执把人放到地毯上,羊毛地毯磨得她膝。盖生疼,却不是最迫切的触感。 这边不常留人居住,房间空荡、回音绵长,越来越快,混响萦绕在一起,长久不绝。 ……暮色即将笼罩大地,晚霞在天边放了把火。 悠悠再睁开眼的时候喉咙眼冒着烟,口干舌燥,背后的胸。膛传来热度,是缱绻的余温。 想喝水,又犯懒,转过身面对着李执,拿手指在他心。口写字。一笔又一画,悠悠低头写得太专注,直到指尖兀然被攥住。 “你许愿呢?”李执被悠悠的痴样逗笑。 刚刚有痒。痒的触感,他感受了十几次,才破解那是个“渴”字……故意闭目装睡,想等等看她何时停下。 直到悠悠又锲而不舍地重复了几十遍…… “许愿有效,所以你醒了啊!” “是,我再不醒,你得把自己干。死。” “你醒了我也可能会被。干。死。” 悠悠嘴巴特别快,想到什么就憋不住。奇怪的脑回路突然连通,说完自己才吐了吐舌头。 李执挺无奈,跟悠悠对话,时常像你打开冰箱门,发现里面正放映着电影。 ……两人同时想起日落前的那场纠缠,像打了结的发丝,绕来绕去也解不开。 简直昏了头般的糜。乱,神智清明后,都有点赧然。 李执下了楼,少顷给悠悠端来冰水,夜色漫上来,悠悠拥被坐起啜饮着。 抬眼看到他走过来:“天黑了,开灯吧。” 光线从天花上照下来,书桌上面贴着小玫瑰花纹的复古墙布,经年之后已泛黄。 李执随着悠悠的目光望过去,墙上有一处矩形的留白,比周边的颜色要浅一些。白日被树影混淆着,没有发现。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幅拼图挂在那十几年么?”悠悠指了指。 她一直提醒自己,生命终将是残缺的,却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期待圆满。 大约从上个冬季,当她从壁橱里取出这幅画,用旧报纸小心翼翼地包裹好时。 玻璃杯上沁着凝结的水珠,冰块已消融,渐渐失了棱角。 李执从背后环上悠悠,原来从那么早,她已把自己交给了他。 而今天下午,他就在那片墙壁之前,将悠悠来来回回地碾。透,简直要里外凿穿般……起初是为了跟她讨要说法,后来就纯粹借题发挥了。 他珍藏着她的照片,从婴孩到少女。出于男人都有的那点不可示人的恶劣癖好,在这个房间,悠悠穿着那样的旧衣,李执欲。望高涨,停不下来。 自己真是太卑鄙了,这一年来拿着她的爱做由头,强迫她明明白白向他走来。 却不知道对于悠悠,她就像患了肌无力的病人,向他迈出的那一步,其实已远过千山万水。 第85章 最后一夜(下) 雪停后泛着白、…… 吴优在回程前去了湖边的疗养院, 那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配套的康复疗愈设施多样。 两人开车到达时已日上三竿,黎昕正待在茶室里插花。以前她哪能有这样静坐下来的闲思雅兴!学校的课程教研、周期的学术会议、以及例行的教务杂项……总将黎昕追得团团转。 倦怠下来只需要一瞬间, 瘪了气的球再难弹高。 悠悠开启的那场闹剧不过是个引子,让黎老师突觉得万事寂寥:子女已纷纷定居他乡, 自行解决了人生大事,一直以为自己把生活安排地尽善尽美, 最终身边依然是萧索寥落的结局。 黎昕看着悠悠和李执相伴走来, 真是赏心悦目、十分登对的一对壁人。 第102章 “过阵子我和悠悠再来看您……” 李执意识到气氛仍有点凝滞,主动开口客套, 充当那个和事佬。 母女俩表面上握手言和, 终归存着芥蒂……或者说,她们本就没养成亲近的习惯, 如今谁都不敢更靠近一步。 吴优觉得很诡异:起初她一直担心母亲接受不了自己的恋情, 现在却是李执在她和她之间斡旋, 帮忙打破僵局。 “年底了,你们都忙,刚回去倒不必特地再来。” 黎昕笑吟吟地跟李执嘱托,心里面想的却是悠悠。 吴优方才从外面走进来,身后逆光勾勒出袅娜的体形。作为母亲, 黎昕的下意识反应却是——女儿变瘦了。 这阵子悠悠来回奔忙, 确实清减许多。 住院期间,有一晚吴率独自陪护,黎昕跟他聊到深夜。虽然在大学工作多年, 日常接触年轻人不少。但黎老师任教的是社科院系,对吴优的事业并不太 了解。 吴率却略有些涉猎,他在美国的朋友大多在互联网企业, 也讨论国内的商业平台,加班频繁、增速飞快。 上次回国和吴优见面吃饭,吴率才意识妹妹这两年的脱变:他在海外发paper搞教职,其实空有个响亮的title;吴优只一心搞钱,反而悄咪咪地已经实现了原始积累。 吴率和家属院那群一批留学的发小们,在加州攀岩滑雪摘草莓;悠悠则在黄浦江岸的摩天楼里通宵达旦,结果各有千秋、并无胜负。 吴优从小就务实、注重结果,毕业季、去向选择,各种因素促使下与家人越走越远。 黎昕既觉得欣慰,又隐隐遗憾:原来悠悠在她触及不到的领域生活地很好。 母女之间从来都是世界上最独特的亲子关系。作为已婚且已育的女人,母亲经历过外界赋予她的负累,懂得咿呀学语的女儿即将要面临什么世界。 而新生儿又预示着无限的未来,母亲往往在女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是同性才有的敏感呼应。 青年时,黎昕不缺天马行空的畅想。走进婚姻后,难免困囿于方寸天地。 当初决定给一对孪生兄妹取名,借用了“无忧无虑”的谐音,字就取“优”、“率”。黎昕坚持要把“优”给女儿,丈夫不理解,明明女儿是妹妹,按顺序该选第二个。 她是她生命的回奏,循着她的足印从身后走来,又渐行渐远,到抵达不了的地方。 “不用愧疚,我签过字,你闹一场,算扯平了。” ……一笔勾销。 黎昕宽慰起了悠悠——女儿休假半个月,公司估计一堆事等着;如果不是心怀亏欠,悠悠也不习惯长久待家。 终于,吴优和李执在近午时离开。还没上高速,她就在副驾上打了个哈欠。 ……好困啊,昨天简直日夜颠倒、太过操劳。 嗯,李执不仅白天黏着悠悠以“想看看她高中时的每种模样,回忆青春”的名义,软磨硬泡悠悠试了好几套校服裙装;并且在镜前一件件亲手帮悠悠脱。掉,行了好多好多不能描述的姿/势。 晚上还硬鼓动她爬上屋顶看星星……这个男人,在色/情和纯情间无缝衔接,不给悠悠一点喘息的时间。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依然是悠悠挑起来的。她脑袋一懵,告诉了他卧室的秘密小阁楼、以及自己那扇私藏的天窗。 当时两人正在一楼厨房,经过午后的几轮酣/战,悠悠骨头已经快散了架,堪比跑了场半马。 她这么抱怨着,被李执毫不留情地拆穿:“你脚都没怎么粘地吧?” 嗯,严谨点回想下,悠悠更像被逼着做了几小时瑜伽,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柔韧性能有这么好,腿和腰被弯/折成各种想不到的模样。 那也累呀!悠悠在背后狠狠锤了他一拳。 “你把铲子打飞,这会儿不饿了” 李执扬起胳膊虚挡了下,有点疼。看来悠悠还剩点劲,仍有发挥的潜力。 “没你我可以叫外卖!” 要挟谁呢悠悠嘴上才不认输。全然忘了刚刚在床上耗了近半小时,缠他起来下厨的事情。 她许久不回来,这边店家少又不熟悉,人还挑剔。宁愿磨着李执这张安全牌,也不肯委屈自己的胃。 换个新地方、李执厨具用不趁手,非得拽悠悠陪着一起。拉拉扯扯、再等等食材送上门的时间,俩人到八点才吃上饭。 端着餐盘,盘腿窝在沙发里,都没个正形。 打开客厅的落地音箱,一侧由于经年已经失灵,悠悠掌心砰砰拍了几下,带着滋滋电流的杂音,歌曲染上丝怀旧的气息。 悠悠翘着脚,身上盖了层薄毯,吃到一半开始犯懒,跟李执漫无目的地闲聊。 他提到小时候的老宅院,庭中的苦楝树,还有古镇临河的紫藤,小孩子摸虾捞鱼的水巷;以及后来搬到杂乱的县城街坊,叛逆期会打架、跟家里吵架躲在路口的黑网吧。 悠悠嘿嘿地偷笑两声,李执转过学、跟着母亲换了几套住处,渡过复杂多变的早年时光。比起来她的童年似乎有点乏善可陈,却也拥有特殊的“小小基地”,喜欢躲在那里独自一人。 李执强烈要求参观一下,关于悠悠的点点滴滴,他必定要都渗透个遍。卧房天花靠南墙的角落掀开一块拼板,原来机关在这里。 拉出木质悬梯,悠悠爬上去,试探着拿手指摸了摸,蒙着一层灰。她爱干净,死活再不肯往前。 悠悠就赖在床上,看着李执下楼把吸尘器搬进来,又换了套衣服,将阁楼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那认真劲儿,好像准备去寻宝。 真让他寻到了——伸出双手将悠悠拉到隔层的小天地,她不情不愿地。蹲坐在木地板上时,却仿佛置身在光子漩涡里,穿越回那些年的孤独时刻。 斜屋顶的狭窄空间里,李执连腰都直不起来,干脆躺倒在地。头枕于双臂上,悠悠顺势依偎过去。 仰头正对着天窗,城市的光污染严重,只能望到寥落的几颗星。不似小时候,悠悠可以将银河迎入梦。 待地久了,发觉呼吸有点闷,白墙顶部晕着水渍和浅浅霉斑。 “去开一下窗。”悠悠脚趾蹭了蹭李执的小腿,他很受用地乖乖起身。 “以前梅雨季节时,那里总会渗水。”父母因此要把这扇窗封起来,多亏了悠悠坚持。 夏日清风吹进来,是自在的时光。 李执费全力去拧把手,直到在窗框边缘找到卡扣。后来悠悠极少回来,老两口把它改造成了固定扇。 “别开了,大冬天的外面也挺冷。”悠悠起身拽了下他的衣角,却难掩遗憾。 “行。”李执应了,收回手。 “你家工具间在哪” “二楼走廊尽端。” 他躬身下了阁楼,等到悠悠听到李执跳下梯子最后两阶的声音,人已经消失不见。 “喂,你去干嘛啊?” 悠悠趴在阁楼口往楼下喊。 他没理她,悠悠兀自垂着长发放空。她在想:不能开启的窗还叫窗么? 可等李执真的大费周章将工具箱搬上阁楼,扳手、钳子拿出来,悠悠又嫌过于麻烦。 “你确定可以复原么?” 李执终于不耐烦地扭转头……她已经问过三遍了! “你是哈士奇么?还会拆家呢?” 敢不理自己,悠悠追在李执后面损他。 “转手后,很快就不是你家了。” 她居然不领情,李执阴阳怪气起来,挺会戳心窝子,悠悠气得牙痒痒。 “你骂我是狗,那在我身/下两三个小时的悠悠,是什么呢”他接着臊/她。 悠悠想咬/舌头,不该惹他,这个男人犯起浑来真是收拢不住。 李执伸高手臂去拧螺栓,衣服被撩起来,露出一把劲壮/精悍的好腰,两道人/鱼线陡峭延伸。悠悠腾得脸热,下午他qi跨在她shen上,正是用这/处狠狠地折mo她到几乎断气,口/涎/泗。流。 天窗全开,寒凉的空气被放进来。悠悠用手掌扇风驱赶躁/意,脸/颊的红。云才逐渐隐去。 李执全然不知,上半身用力,探出来观察着屋顶。好一会儿后,他回身喊她:“咱们出去看星星吧” ……悠悠没见过小时候的李执,却坚信他比自己皮太多。 “你想摔死我,继承我的几百万房贷啊”她不情不愿。 “别怕,屋面坡度不算陡,而且你的卧室檐口对着二层阳台的花架。” ……哦,他还仔细侦查过地形了呢。 “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残” 悠悠凡事最求妥当,依然不肯把手递过去。 “别担心,腿断了我养你。” ……这承诺大可不必,她可一点也不期待兑现。 最后悠悠垫着凳子,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掌心,被李执捞上去。 小心翼翼地踩在陶瓦上,悠悠咬牙切齿:“李执,记住我 今天为你做的牺牲。” 第103章 嗯,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李执确认,悠悠患有浪漫过敏症。 悠悠摇摇晃晃地爬到屋脊,终于稳当地坐下。李执的手臂环在她腰/后,悠悠长嘘一口气,其实俯瞰着并不算高耸。 她家这边临近湿地公园,市政规划的容积率不高,散布着的居住区均是低多层。 树木在夜里连成黑黝黝一片,仿佛暗潮涌动的海域,一栋栋亮着灯的玻璃房子是搁浅的航船。 悠悠仰起脸准备找寻星辰,流星雨划破夜幕般,吻倏忽而至。李执扶着她的肩膀,唇/瓣轻轻贴上去,然后舌头缓缓撬开缝/隙,慢慢交换着彼此的湿/润。 和白日的漫长缠绵不同,这个吻不带丝毫情/欲。太柔了,他仿佛变成了和她一样的胆小鬼,试探、摸索,不敢往前多踏一步。 悠悠拘束着自己纹丝不动,头皮已发麻。陨石坠地,撞击着一颗心。 * 准备回沪,吴优面临的压力挺大,她不管不顾地掀了桌,再上班必定要收拾残局。 傍晚拥着闲聊时,李执抵着额头哄她:“不开心就换个环境,别太在乎结果。” 他当然不敢说“辞职回家、我养你”这种大男子主义的话,相处得久了,早知道这是找死。 何况以悠悠的能力,随便找份工作,也不至于没饭吃。 吴优只是感到索然无味,这次品牌抄袭的差错,让她觉得一直追寻的目标很鸡肋。为大公司做项目也许可以成为自己的履历,却永远无法掌控全局。 刚刚手撑上阁楼的木地板,吴优猛然想起来幼时的自己,无数个昼夜兼程,追求的不就是自由么 能够随心所欲,才拥有全然的安全感…… 那些星空相伴、踽踽独行的少年时光,她有想过为了那些虚浮的项目而面目全非么? 跳出固有的框框,不再画地为牢,一个决定浮出水面。就像走在冬夜的屋顶上,其实并不稀奇,只是她一直不够勇敢而已。 悠悠趴到李执耳朵旁,悄声细语。 他挑了挑眉,悠悠能有这样的打算,李执并不太意外。 “先替我保密,还没厘清方向、也没把握……” 李执第一次见这么没自信的悠悠,可她还是提前告诉了他。 像她把身体全部重量都依托给他,轻盈地跃起到屋面的模样。 第二天告别黎昕时,悠悠依然将自己的计划按下不表。只顺着母亲的话头,说回去接着上班。 “睡吧悠悠,醒来就到家了。”李执弯腰帮她取了遮光眼罩。 后备箱里塞满昨天打包好的旧物,他又说着这样一句话。 陡然间生出尘埃落定的释然,像雪停后泛着白、荧着光的暗夜,有点冷清,却不再那么黑。 第86章 完结章(上) 热烈地爱、恣意地…… 时隔半个多月去上班, 吴优第一天分外繁忙,有公事、也有私事。 来找她的人络绎不绝,兔姐昨晚就约定好了。 “想到公司没人等我, 每天早起都缺少动力呢。” 悠悠不在,兔姐例行的下午茶摸鱼活动取消了, 打开内网软件除了工作消息再无期待,傍晚偶尔健身也没了搭子, 连去餐厅吃饭的一小会儿都觉得形单影只。 “小靓靓你就当提前适应。”悠悠贴着兔姐的脸, 悄咪咪地说。 “啊?!” 兔姐反应了许久,才意会她的想法。悠悠眨了眨眼睛, 跟她确认。 “……嘘。”目前还不宜公开, 一方面吴优不是洒手就走、不负责任的人,有些项目想交待好;另一方面, 她也要权衡利弊, 过年后到三月, 把行权的期权拿了,短期高效,划算! “不是吧,你费这么大劲升上去,才半年……”连兔姐这种觉得工作只是按日撞钟的人, 都不免咋舌——那可是a司这几年都少见的特批晋升, 作为高序列岗位最年轻的员工,钱途无量。 “如果我是你,哪怕赖着混日子呢, 也得多绷几年。”兔姐又开始不按套路出牌,她是真可惜吴优准备丢掉的两百万年薪。那可是稳稳当当的无风险收入,即便兔姐这样的咸鱼也无法抵挡真金白银的吸引力。 “你当部门kpi是白设定的” “隔壁事业群的廖总监就挺轻松的, 不是在忙着老婆移民、就是跟小情儿勾搭聊天……” 大公司是有一批这种领导,就像阳/痿的男人维持着无/性的婚姻。上升无望、中年危机,又舍不得安全的环境。欲/望淤堵,寄托在各种奇怪的边边角角。 “那你看他手底下的年轻人呢?”前一阵刚刚结束年终考核,廖总部门的那几个同事她俩都算熟悉。平常班没少加,绩效系数却贴着下限。当领导的不在乎不去撕资源,就苦了跟着他的兵。 在其位谋其政,处于那个位置甘愿佛系的话,就得别人替你负重前行。 这是一个完备的体系,一旦踏入就会被裹挟向前,用看似安全的收益吊着人,将激情日复一日消磨殆尽。 蜘蛛结网,张拉的丝线捕住猎物,亦困囿自我。 曾经的悠悠以为这叫等价交换,现如今懂得:所谓画地为牢,囚房从来都是被自己亲手搭建的。 她想做一只自由的翠鸟,热烈地爱、恣意地活。经风霜、见雨雪,天地间觅食会辛苦,却也随心所欲。 “你打算好之后的去向了么” 一时之间,兔姐还接受不了这个消息。自诩从不做计划的她,居然开始替吴优焦虑起将来了。 “大约回家躺平收房租” 而人设是卷王的吴优,却好似化成了咸鱼。 以前大家总开乔靓的玩笑,说她待够了的话,可以不做兔姐当房姐,没料到现在另有其人。 “我那套新房快交付了,空置着也是浪费,到时候简单装修下租出去。” 吴优说得半真半假,其实离开熟悉的领域,她也有压力,只能作插科打诨状疏解。 “那边楼下不是马上要开新的商场了自住挺不错的呀。” 晚上大家聚餐闲聊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对啊,新规划的片区交通更顺畅,去哪都方便。” 沈南雨和乔靓一唱一和,故意招惹李执——这是两人的固有恶趣味。 “她住习惯了我们自己家,连路口的咖啡店几点开门都一清二楚。” 李执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搂着悠悠的腰,手指触碰到一截细/嫩的软/肉,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往常总能被这些人挤兑得黑了脸,现下却气定神闲。 真是“从前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了。” “反正如果有新房住,我是绝对不会住旧房的。”沈南风见不得他这么畅快,害怕兄弟苦,更怕兄弟开路虎。 “你这么喜新厌旧,怎么一年多了,也没见领回来位新女朋友替代卫晴呢?” 朋友们许久不见,不戳戳刀子怎么显得亲近 ……悠悠笑看一群人斗嘴,她只犯懒地小口抿着酒。重新归岗,似乎有点“假期综合症”,除了跟兔姐算是放松会,白天全程高速用脑。 中间跟上司刘青还有陆峰都分别开了小会。没想到她撂挑子一走,回来看到年终绩效居然依然是“优”…… 这真是她职场生涯最意外的一次考核。吴优扶了扶额头,几乎要为自己的奸诈而羞愧。 在w市的时候,陆峰私下联系了吴优一次,问她到底什么想法,找好下家了么? 他的考虑不难理解,两人私交不深,工作上却是同一个部门提拔上去的老搭档。不说是“嫡系”,也得算互通有无的职场利益联合体。 吴优发过去一张医院icu门口的照片,出其不意的答复,倒是让陆峰安下心来。本以为吴优如此洒脱地休假,是真的要离职。 a司到底是大公司,场面上的员工关怀要做到。再回头他帮吴优争取绩效时也有了由头。公司内部派系林立,只 要她能回来,对陆峰总好过换个不熟的搭子。 其实当时悠悠已下了辞职的决心。家事是家事,事业是事业,她之所以留在w市照顾母亲,于心不忍只占了一部分,关键想趁机停摆下放空。 摆锤再度荡起,闹心的事如期而至。 年关悄然到来,临放假前,枫漾创始人王总通过陆峰牵线搭桥,终于在公司堵住了吴优。 “我们品牌起势于无忧经理主持的策略,您是我们的贵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吴优和对方打过几次照面,这么卑微的态度还是第一回 见。 最近的业内报道和圈子内部到处流传,乃至论坛大众向已出圈:枫漾模仿之余,甚至完整剽窃对方的品牌定位。恰逢国牌风潮兴起,舆论导向很重要。 还有更要害的潜于底层:之余是李执和沈南雨的合伙公司。这已经是他深耕行业的第十年,上游的染织、辅料供应商摸得门清,沈家也是业内老底子公司。 不止看交情,他们还真让利……之余宁愿短期不赚钱,也要在供应链上卡死枫漾。 第104章 再加上他们有先发优势和信誉基础,枫漾很被动,简直要困死于襁褓。 是夜,悠悠抚着李执的手臂,月光下那里一道长长的刀疤,笔力险劲、锋芒毕露。 平常他内敛、温和,也圆滑。很具迷惑性,差点遮掩了那狠厉的一面。没想到陪她在w市酒店的每个凌晨,他悄无声息地准备着反击。 “白天我对别人讲,咱俩只是随便谈谈,我跟你一点也不熟。” “是么?”李执吻了吻架在肩上她的脚/腕,丁页得愈深,“这样还不算熟是因为戴了么?要不要我摘掉里面都浸/满老公的(),才算熟到透。” 李执偶尔会在床/上吓悠悠,配合着急促的chuan息和毫不掩饰的粗话,悠悠怕得往上tai身,用意jia紧他,扭着要逼李执城池沦陷,jing关大/开。 无预料的失控,李执那股子躁/劲仍没过去,指/尖粘了点液划在悠悠小fu。 “耍小聪明是要吃大亏的,悠悠。”他哑着声音。 刚刚那次在李执这不做数,他缠着她又狠狠来了一回,才算心满意足。 倦得悠悠结束后餍/足地叹了口气,万籁寂静里听得太真切。 “会让你很难办么” 李执误解了,在背后拥着询问。 “那倒不会。” 悠悠扭转身,对上他墨黑的瞳仁。 只要把这几个月熬过去,她走后,哪管洪水滔天。 枫漾本来也只是a司参入投资和主推而已,不过是它上了公司年度重点项目,牵涉到部门的宣传,和作为标杆的后续策略跟进。 所以陆峰和刘青才愿意淌这个浑水,找到吴优讲和,让她卖个面子。 “你们算计人家品牌时,也没顾虑到我的立场啊……再说了,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一起喝喝酒、吃吃饭的朋友而已。” 吴优皮笑肉不笑地往外推,好像在讲不相干的行业八卦。 是么陆峰早上才在大厦落客区碰见吴优从李执车上下来。 而且她这次休长假,说是因为家人生病。但回来上班后一副悠哉悠哉的架势,全然没了以前拼命三娘的作风。这种底气如果不是想跳槽,只能理解成感情甜蜜、无心工作了。 枫漾王总倒无话可说,毕竟只是传闻a司的吴优经理跟之余创始人渊源颇深。俩人那隐瞒的假婚,没几个人知道。 “我们也是无奈……试想下,作为后来者,如果有人把成功品牌的策略数据免费提供给你,没人会不心动吧” 王总擦了擦额头的汗,贪婪乃人之本性,他其实仅仅是遵循着生意人谋利的第一属性。 吴优对这个中年人没有太大恶感,说到底是由陈宴挑起的事端,维持着表面和平、客套地送客。 但她也绝不心软干预,竞争本来就是各凭本事。如果之余不下狠手,会有无数的后来品牌效仿枫漾的行为。正在确立市场格局的紧要时刻,她希望李执能成功。 “如果你本来没打算离职呢?” 李执贴着她耳垂说话,热气痒得悠悠侧了侧脸。 “” 悠悠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想问什么。 “即便不走,这件事我也不会插手,你们本来就是无妄之灾。” 吴优最讲规则,别人可以为了升职搞关系、斡旋调和,她却不会违背内心的职业道德。 “零分答案。” 李执往下,齿尖一碰,糖腌的梅子比蜜还要甜。 悠悠遭了疼,迷惑不解:“哪里不对” “你应该说,没有原因,无条件站我。” 真是幼稚的男人啊…… “我是这么想的,他们损害你的利益,就是冒犯了我。”悠悠嘟囔着。“我当然希望之余越来越好,这可涉及到我们的婚内财产。” 李执噗嗤笑出了声——他的悠悠,实在不擅长说好听话,教都教不会。 之前合约领证时,两人做了财务分离。从w市回来后,李执提过要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依照此时的感情浓度,如果是以前拿着百万年薪、依托着平台资源的悠悠,与之余还未融资、品牌初启的李执,她应该会毫无顾虑地答应。 可目前她正准备转型、前途未卜,他已经上了高速路…… “你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我们的感情不自信” 李执故意这么说,激将法粗暴但有效。他的悠悠可是有大优点的:好胜! 吵吵闹闹间过了春节……吴优没回w市,同李执第一次远游,去了阿勒泰滑雪。 回沪时恰逢气温回升,她却在楼下见到了仿佛携着风霜的陈宴。 第87章 完结章(中) 令你窒息、为你止…… 吴优从车里下来, 立春后沪上微风和煦,她还穿着在新疆时候的羽绒服。 边走边低头摆弄着拉链,她没留意门厅立着个人。猛然杵在眼前, 吴优第一反应呆滞住,她才意识到上次见陈宴已快两个月余。 跟李执偏英挺的身形不同, 陈宴是更清俊的类型,如今愈加瘦削。他穿着件黑色休闲西服, 羊毛的材质本应修身服帖, 衣角却有几道褶皱。 而悠悠和李执刚刚度假归来,她敞开着粉色工装羽绒服, 背后的李执是卡其色派克大衣, 都很鲜亮。 比起来,仿佛身处不一样的画风, 陈宴还在万物萧条的深冬, 没有一缕颜色。 “悠悠, 玩得开心么?” ……陈宴喉咙如塞着把沙子,他已经一周没开口说话了。 理智回归,吴优回想了几秒钟……记起来自己在朋友圈发布了不少旅行照片。上飞机前刚在候机厅拍了张和李执的自拍,当时某人还不情不愿地躲闪,被悠悠以留念回忆为名给说服。 还好还好, 她差点以为陈宴驻扎在李执家楼下, 蹲守了许久呢。吴优不大信什么要死要活的痴恋,但他那样子实在是寥落,简直带点浪人的气质。 “开心啊。” 话是这么说, 悠悠漾着笑的脸瞬时耷拉下来,像本来含着枚糖,下一刻却被噎住了。 陈宴目睹这晴转多云的全程, 他看着悠悠从李执副驾开门,甩着手娇俏地喊累的模样。到自己面前,悠悠抱住双臂,仿佛垒起铜 墙铁壁。 “把我搞到事业破败、家庭离散,也是你的意思” ……吴优脑子不太转得过来,前一句勉强可以理解:她知道佰嘉投资的人事变动,扫过他们年底的团队宣传照,粗略地瞟了一眼没有陈宴。 还有一天,许知瑶跟她闲聊时提过:“yuri从公司离职闹得不太愉快……” 吴优不甚在意,当时她在准备春节出行的攻略。完美主义的悠悠,绝不允许和李执这段长达半个月的旅程留有遗憾。 除此以外,她已经在筹划后续的工作了——跟许知瑶聊天,本意是为了探求佰嘉下季度的投资倾向。 至于么? 吴优没觉得陈宴离开佰嘉是多大点事——起因他不遵守职场规则,只不过玩脱了而已。 年前从w市回到上海没多久,李执约悠悠来他公司一趟,起初她拒绝了。 其实仍心有余悸——枫漾与之余的品牌纠纷尚未明了,即便彼此互相信任,悠悠条件反射般地避嫌。 “害怕了” 李执的下一条信息进来。 “我怎么会!” ……仿佛猫猫被抓住脖后颈,李执又捏到了她的软肋。悠悠激不得,结果还是跑去了他公司,美其名约“例行查岗”。 打开会议室后,坐着的人有点眼熟:那时候帮李执做概念首店选址,悠悠见过,当时被她感慨背景很好的策略总监章震。 他也是陈宴的校友,佰嘉投资之余时,两人应该有些接触,草蛇灰线显现出来。 吴优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她疑惑多少钱可以让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出卖自己,更好奇陈宴能掏多少钱。 尤其是后者,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他不会觉得自己在演狗血剧里的虐恋情深、扭曲阴湿吧?对于现实理性的悠悠来说,一点也不有趣。 相较来说,章震甚至让吴优觉出一丝可悲——他被陈宴鼓动泄露之余的数据,除了钱的诱惑,最重要的是考虑自己的未来。 章震认定自己在之余的前景暗淡,陈宴是这么跟他说的:“老板娘也是做策略出身的,之余发展得再大,你上面永远压着位老佛爷……” 谁懂吴优身为妙龄女郎的震惊,原来自己背地里被妖魔化成这样?! 这个梗被群内姐妹迅速玩坏,纷纷请安…… 好好好,别人家老公事业蒸蒸日上,老婆貌美如花。到她身上怎么变成恶魔传说了! 谁要去他公司“垂帘听政”啊吴优有自己喜欢的领域。再说了,从分散风险的角度,她也该去拓宽新方向。 别人可不这么想,加上那次吴优出面帮忙去蓉城出差、选址谈判,佐证了陈宴的论断。 后知后觉地,吴优忆起初见章震的揣测:放弃很多名企的邀约,选择初创品牌,这人的野心不可小觑。 第105章 作为资深打工人,吴优一定程度理解对方:本来想以小博大,在小公司做到高层,之余是融资大卖、势头强劲,转身却发现了天花板,那该多沮丧啊…… 此时被陈宴忽悠一下,佰嘉投资了很多新品牌,他许诺牵线搭桥,章震必定心动。 至于枫漾,陈宴代表佰嘉投资,这么热情地扶持它。老板即便知道在模仿之余,仍心存侥幸、与陈宴一拍即合。 幸好,之余的内部监控很严格,存档留痕也比较充分。对于这种职务泄露,合同条款简直是密不透风。 “行啊,你们公司法务挺强的。” 吴优由衷夸赞,文书专业性不输a司那么大集团的水平。 “我人生的第一堂课,学到的就是人性靠不住。” 从家破人亡中得来的血淋淋的教训——所以依靠法律和制度来约束。 那天夜里,悠悠和李执躺在床上。她仰面盯着天花板到很晚。 还是睡不着,翻来又覆去,煎饼都够摊熟一打了。 轻轻地,李执贴上她的背,“不高兴了”她洗完澡就开始不言不语,看起来兴致缺缺。 悠悠习惯睡在靠窗的一边,侧躺着眼前铺陈着浮动的暗影。 “那晚你是怎么想我的” “什么” “你说‘人性靠不住’,当你离开家、睡在公司的时候,是怎么想我的” 暴雨前的天空密不透风,悠悠的语气里压着乌云。 “我没有想。” “没有想” 她预设了一千种答案,打起精神,李执的回复依然在意料之外。 “悠悠你溺过水么” 李执注视着她的眼睛,再琢吻月光下的脸颊。 江南多湖泽,人家尽枕河。李执又是那种顽皮的孩子,蜿蜒的水巷是少年眼中的宇宙。 悠悠却相反,连游泳都不会。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她下水都不肯,当然没溺过水。 “水涌进胸腔,剧烈地呛咳,喘不上气,手脚失去支撑,恐惧压倒了一切。喉咙、鼻子、耳朵被灌满,脑袋昏沉沉,意识涣散……” “你让我怎么想根本没有想其他的余地。” 他越说越艰涩,好像重回那样无助的境地。悠悠低下头,把脸埋进李执的臂弯。 “原来这就是溺水的感觉啊,我也体验过。”在发出那条分手短信的时候。高铁在飞驰,她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呼吸凝滞。 悠悠仅在刚毕业,与左真合租过一阵子,却已和李执同居到第二年。 他是她18岁成年后,最亲密的存在。 彼此有很多隐秘瞬间:悠悠贪凉,盛夏到家总有一杯冰镇气泡水等着她;冬日寂静的寒夜,李执又会为她煲粥,从没落火的砂锅里盛一汤匙,吹了吹喂过去…… 太多太多、细碎却绵长。 悠悠是胆小鬼,不会轻易交付真心,可那些点点滴滴漫上来,潮水将她淹没。 “这么恐怖的体验,为什么还要去找我” 对啊,为什么去找她慌慌张张、通宵达旦地找她,跨越城市、漫无目的地找她…… 大约是早上四点在办公室里从噩梦中惊醒,心神不定的时刻,第一反应闪回类似的情形:半夜悠悠腿脚缠着他,嘴里嗫喏着他的名字…… 悠悠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在梦里叫李执,身子蜷缩成胚胎在母体的形状,有时候皱一皱眉头,让他情不自禁去亲吻她嘟起的唇,又不敢靠近。 爱是滔天而来的骇浪;也是跋涉千里的甘霖。令你窒息,为你止渴,躲不掉的…… “别回味了,这件事从我公司内部开端,你是平白被牵连。”李执额头抵着她的脖颈。 “不怨你,源头还是用心险恶的人。” 吴优说得斩钉截铁,连陈宴的名字都不想再提。 后来李执怎么样以泄露商业机密提出诉讼为要挟,逼章震咬出陈宴的,吴优也没去详解。 对于佰嘉来说,两个项目都有参与,自己的投资经理不管不顾地拿后来者去模仿,无异于浪费资源、破坏名声。 吴优没有挂一点心,何况,她觉得怜悯下章震都比担忧陈宴,更契合人道精神。 ——前者的职业生涯算是埋下了大雷,就算李执不搞死他,以后也可能被竞争对手拿来当把柄。 至于陈宴,他依靠着父亲的名头,再换一家机构营生总是可以的。沪上金融投资公司这么多,会有人买账的。 大约正是有这样的本钱,才会折腾出些妖蛾子吧。 何必那么夸张悠悠看着一脸死灰的陈宴,波澜不惊。 倒是李执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他刚刚在后备箱旁取行李,抬头才注意到这边。 “她是你的所有品么?连跟我说话都不行” 陈宴嘴角挂着惨烈的笑,看着悠悠被李执迅疾地拢过去,没一丝反抗。 悠悠正懵着呢,李执挺夸张的,那速度堪比雪场滑降。 “自掏腰包几十万,毁掉章震这个愣头青,扰乱本来良好的品牌市场,谁知道你还会做出什么疯事” 今天站在这的哪怕不是悠悠,李执也得拦着,不能把对面当正常人看待。 “你根本就是后来者,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悠悠不爱听了——某位医生前任都早是过眼云烟,哪里轮得到没上过桌的陈宴发癫。 她着急回家,航班延误已归心似箭。那大包小包的牛肉干、奶皮子……特产,还等着悠悠拆分好,明天带给姐妹呢。 李执伸出单臂挡着,吴优只管往前走。陈宴仍不依不饶,像一只徒劳挥动四肢的困兽——还好李执高他半头,又陪悠悠度假养精蓄锐了半个月,才制伏得住。 电梯关门前,悠悠最后看 到了陈宴一副崩溃的脸。 在地下车库一簇簇射灯照明下,扭曲又破碎,对比两三个月前她见到的那个骄矜自持的他,仿佛美玉掷地、跌落成渣。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那他的爱一定是错误的。 铁石心肠的吴优如此想! 还好夜深了没碰上邻居,悠悠可不想自己成为被围观的八卦主角。 李执心有余悸,之后每天上下班必定要接送悠悠,哪怕实在走不开,也提前让司机派车等着她。 直到有一天,萧薇告诉悠悠,陈宴出国了,和母亲宋菁移民到加拿大。 打小走来的闺蜜,在木地板上席地对坐,她没想到悠悠听完居然没皱一丝眉。 第88章 完结章(下) 天崩地裂…… 三四月间, 草长莺飞,悠悠的日子随之散漫自由。 那天她刚交了辞职信,顺带着任性地休了半天假。想着许久没去找萧薇, 就直接开车到她住处,在超市捎了食材一起打火锅。 听到萧薇的话, 吴优才点进陈宴朋友圈——她将他拉黑了,自楼下那场闹剧发生后。 蒙特利尔刚刚经历大暴雪, 罕见的极寒气流过境。天空如同渡劫一般, 染上层灰蓝色,是灾难片里常见的滤镜。 陈宴发了条简短文字:“自此之后, 年年岁岁。” 悠悠并非伤春悲秋的人, 相反,她时常觉得有些矫情话语不知所云。 但此刻, 短短一行字穿透屏幕, 携着冰冻的气息。 原来春节前陈宴父亲已经出事了——被他的母亲宋菁举报的。 差不多正在元旦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辞旧迎新的节点。 在圣诞节的生日宴上,吴优口不择言,猛戳了陈宴两刀……不过是把私下的八卦摆上桌面而已。 没成想变为压倒宋菁的最后一根稻草,装聋作哑也无法躲避,她崩溃了。 作风问题撕开了口子, 各种调查接踵而来。宋菁倒觉得解放了, 不用再为了外人的尊重、儿子的前途,过那样虚假的生活。 像在风中抖擞了太久的稻草人,太累了。 那时候吴优身处医院陪护黎老师, 她们陷于八卦漩涡,无暇关心外界。后来大概黎昕知道了点消息,吴优在新疆跟她通拜年电话, 黎昕提到了句陈宴。 另一端的吴优十分不耐烦,她知道李执为了反击枫漾,在年前费时费力,繁忙了好一阵,才重新赢回主动权。 黎昕不敢再多说,好不容易和女儿维持好表面和平,大年初一不值得为外人的家事扫兴。 她还暗自庆幸——悠悠挺有远见的,陈父那摇摇欲坠的权力原来并不稳当,倒不如自由自在地做点实际的营生靠谱。 ……悠悠根本没有上面的考量。她虽爱权衡,上一辈的市侩观念却从未入眼。 惊蛰一过,雷滚风疾,大雨倾盆而下。河底巨石被卷入洪流,岸畔苇草仍柔韧长青…… 吴优仅有过一丝悔意:李执把这桩纠纷整理成资料、提交给佰嘉时,她插了嘴话:“不知道会不会被内部压下。” ——毕竟陈宴进佰嘉时就是vip,他父亲的面子挺管用的。 “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些给媒体的稿子。”投资论坛的编辑们最热衷这种花边新闻,年底没什么正事,是吃瓜的好时节。 第106章 李执低头琢磨着悠悠的神情,他当然留有后手,有仇不报非君子。 “那就递过去,给佰嘉施下压。”舆论炒火了,架得他们不得不处理。 “你不怕跟他做不成朋友” 她答得干脆,李执又问了一遍。 “你这么大度,给觊觎你老婆的男人放水还是拿来测试我呢” 日常醋劲挺大一人,这会儿装平静。 “大度么?我想弄死他。”李执滑下手掌,钳制着悠悠的下巴抬起。 耍阴招的人活该被唾弃,何况悠悠也是受害者——但李执记得在她家看到的相册,跨越二十年,萧薇、陈宴留下了很多张。 真是又嫉妒、又无奈,才迟迟没有下死手。 “好啦好啦,当然是老公更重要。打蛇就要打七寸嘛。” 悠悠伸出手指展开他蹙着的眉头,安抚李执的情绪。她爱他,眼里只容得下这一个人。 至于陈宴,吃点教训不亏。只是没想到他名声尽毁的同时,背后靠山居然覆灭了……吴优本以为不缺公司为陈宴兜底。 吴优离开时有些恍惚,陈宴托萧薇帮忙转交了一封信,并央求萧薇亲口转述: 那天他守在楼下,并没有打算伤害悠悠。只是看到李执陪着她一同归来,那亲密无间的模样太过刺痛,瞬间失控。 陈宴原本是来告别的,当时刚下定决心出国,毕竟他在国内的职业信誉臭掉了,家人又是如此的残破局面,曾经攀附的众人纷纷离散…… 悠悠讨厌黏黏糊糊的关系,又推脱不开。就算她是铁石心肠吧,对方已经远在万里之外。 她把信和萧薇给自己的几盒吃的一并带回家,大包小包的没太留意。 晚上吃饭前去岛台上拿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 悠悠跟李执吃饭时,随口提了句。 李执正帮她切牛排,悠悠在对面舀着酸奶燕麦。天气转热,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减肥季。 叮地一声,银色餐刀碰撞黑色岩石烤盘,对面的男人嗓音干巴巴:“你不仅收情书,还准备让我帮你找情书” “喂,我只是出于愧疚。”悠悠暗暗念叨他小气。 李执黑色的瞳仁紧盯她,已经绕过餐桌,来到了悠悠身后。倒真的仔细找起来,不为别的,他可不愿悠悠拿着信躲起来偷偷看。 等两人都遍寻不到,悠悠努力回想,忆起在地下车库等电梯时不小心被邻居家的小朋友撞了一下,大约是那时候掉了吧。 薄薄的没有署名的白信封,早被当成广告传单清理了吧,也许正是天意。 李执看着坐在吧台旁喝气泡水的悠悠,玻璃吸管在杯壁侧划来划去。 ……他走过去搂了搂人:“在想什么” “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她极少怀疑自己。 “你做错了么?” “好像也没有。” 却莫名有一丝怅惘。 “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特别羡慕一些人……” 悠悠睫毛抖动了下,很是意外。她以为李执一直是这样不显山露水的性子。 其实不然,六七岁孩子间存着最真挚的友谊。李执有几个好朋友,是父亲故交的下一代,玩得紧密时形影不离。 后来分散各地,除了与南风、南雨成年仍互相扶持,其他鲜有联系。 那一波巨浪里,许些人家里也破产了,趁着潮涌前转移的部分财物,在国外过得风生水起。 起初断断续续有过消息,再见面却是十来年后,回家乡探亲、祭祖。 近几年国内新经济如火如荼,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机会…… 拉长到世纪转换的变迁里,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做当下正确的选择就好。 “那样你可能不会遇见我了……” “对啊,所以我很幸运。” 玉兰开了又落,万物有信。 悠悠伸到窗外,接住一片下坠的花瓣。掌心用力握紧,未来也尽在手中。 接下来的一个月,悠悠基本在一场场聚餐中渡过。在公司四五年的同事们都见了个遍。 她去年刚刚升职上去,在同层级里仿佛坐火箭一般的声势。突然辞职足够令人震惊,加上宣称要休息一段时间,任谁都不免滋生好奇心。 “你不会是要回家生孩子吧?!”陆峰看到她的申请第一时间拦截,然后小窗询问。 虽然放在吴优身上不可思议,但这半年来,她已做过不少跌破眼球的事。 坐在顶层明亮的会客室里,吴优第一次如此释然:无数日夜的追寻,放下即时自在。 却不想同陆峰多做解释,对于身在此山中的人,迷雾总是拨不开的。 “对啊,我准备结婚,还要装修房子,好多杂事拥着往前走……” 吴优笑着敷衍。好吧,虽然损失了得力臂膀,但人家一副忘怀得失的潇洒,陆峰无计可施。 悠悠说的不算假——盛夏来临,正是她卷铺盖走人的吉时。悠悠确实逛起了家居城和建材市场,仿佛认真在折腾房子。 火舌炙烤着大地,她常常午后开车去小酒馆喝喝东西,约约朋友,或者傍晚跑到各式咖啡馆、精品屋探店,十足的富贵闲人模样。 乔靓嘲笑她无缝衔接得太丝滑,卷的时候比谁都能卷,躺的时候又直接纹丝不动。 哪知过了几日,悠悠终于宣布了自己的大招——她酝酿了许久的计划,创建一个居家美学品牌。 “说人话,是干啥的” “就她日常喜欢摆弄的那些瓶瓶罐罐、香薰织物……” 损友们就爱一唱一和拿悠悠逗闷子。 原来她之前并非消遣、而是在市场调研。 项目启动起来,悠悠雷厉风行的风格又重返了。她特邀之前帮李执改造家里书房认识的黎一帆做品牌设计总监。 黎工的事务所在中山公园附近有一处家居体验店,在魔都反响很好,很多人专程赶去打卡,甚至成为一些影片的取景地。她本来对网络营销不感冒,悠悠跟她推心置腹一番,才改变了成见。 辞职前俩人已经开始筹备,直至首发概念品牌注册,才昭告天下。 不少之前积累的平台媒介帮忙宣传,悠悠一一感谢。她朋友圈转了数篇报道,引发一众点赞。 某天母亲居然小窗恭喜:“悠悠,一路走来太不容易,妈妈以你为傲。创业如果需要资金,家里老别墅刚卖掉,正好有笔钱。” 悠悠不习惯这种煽情的氛围,简短回复了“谢谢”。 至于资金拿她的房子抵押一部分作为启动,朋友们也入股了些。前滩概念被疯狂炒作,悠悠那套较买入已翻倍。 接着进行下一场内部会,悠悠没多想,熄灭了屏幕。 直到临下班大脑放空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品牌名字叫“优黎”。 黎一帆与吴优一样,两人都想做出个人风格的品牌,因此各取一字。 ……母亲估计是误会什么了吧?很宿命的巧合。 悠悠拿起手机刚想要解释,又放回到桌面上。 虽非她本意,亦不费成本。连日奔忙,悠悠上次见黎老师仍是春天,此刻暑热已渐消退。 法桐枝干裂痕交错,墨绿叶片铺满天空,只泄露一缕余晖于大地。 是或非,从何时起,悠悠已不再在意。 她有更广阔的世界要去闯,不能辜负自己,以及信任她的人…… 悠悠的选择大跌眼镜,不少人以为她到李执那做个总监当当,没想到会另起炉灶。 那两个月,她往之余跑得很勤。美其名曰:“现在没工作,做你的专属司机。” “” 真是虚伪的女人,明明另有所图! 悠悠闲暇帮之余做了点策略、赚些零花钱,主要为了学习经验,公司运营方面她纯粹是新手上路。 李执也帮她约了商会的一些朋友和资源,献宝般倾囊捧出。 很快李执就后悔了……忙起来的悠悠就上紧了发条,白天根本没空搭理无关人等。 “吴总监”再也不总来监督他了…… 还好,守株待兔,夜里总算能抓得住人。悠悠被李执摁/在身/下,再逃不脱。 “我错了,不该爽约。” 悠悠先举起双手求饶。 “你知道我有多期待么?” 委屈的男人把她的耳/垂吃到嘴里,牙齿咬住,仍嫌不解气。 说好一起过生日的,她却和厂商出差两周,居然视频连线打发了这特殊的第一次。 ——以前悠悠不喜欢过生日,那时李执不敢多问。如今她放下心结,他也终于明正言顺,势必大/操大办。 “浮夸!” 悠悠嘴上嫌弃,等到被绊住脚回不来,还是遗憾的。 屏幕里他为她准备了28份礼物,虽然算是网络上很流行的梗。于悠悠,却是切肤之感。那么多年,她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故意忽视的每一个生日,都有了祝福。 辜负了他的苦心,悠悠只好百般温柔地哄住李执。他不买账,把人搂在怀里,一边走一边挺/动。 第107章 来到镜子前,借口乱编:“看一看我送你的项链合不合适。” 那枚红宝石钥匙挂坠来回晃/动,白花花荡着的残影做底,根本看不清!李执的频/率是一点不见缓的,把悠悠颠地双手挂上他脖子,贴得愈紧。 “这么喜欢”李执又开始逗她,指尖肆无忌惮地往下探。 意识弥散间,悠悠的视线虚虚扫到墙角,那里侧立着一幅熟悉的画框,对应到她今年编号的生日礼物。 所有礼物里最微小的那件——李执只送了悠悠一枚拼图的缺片。 她小心翼翼地交付给他,他耐心十足地寻来补足。 就像此刻,彼此嵌/合,她和他都是完整的。所有残缺,终将会被爱意填满。 “喜欢,我的心是你的。” 没有回避、躲闪、或试探,悠悠热烈地呼应,如孩子般赤忱。 毫无预料的直接,李执再把控不住局面,两人疯到脱力。 魔都高挂台风警报,海平面被炙烤,加温后的洋流形成气旋,在城市上空乘夜起势。 亮堂堂的玻璃盒子坠入漩涡,摩天楼熄了灯,呈连绵的黝黑山川。 呼啸而过的响动中,外面恍若天崩地裂,室内两人交缠到忘我。 释放的那刻,耳旁格外寂静,他在她颈后悄语:“我的心是悠悠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