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到底成了谁的替身》 第1章 《朕到底成了谁的替身》作者:苦艾加冰【完结】 文案 苏纭卿风华绝代,无数人爱慕追求却终不能博他一笑 他一心痴恋那个睥睨天下的暴君夜临渊,而夜临渊看向他的眼中只有漠然与高傲:就凭你?! 直到苏纭卿毅然挡住刺来的剑刃,夜临渊看着倒在自己怀里苍白而绝美的人儿,冰冷的心终于轰然融化 苏纭卿醒来后,不可一世的暴君珍宝一般的吻上他纤长的指尖,眼中满是深情和狂热:卿卿,朕…… 谁知苏纭卿冷淡的将手抽出,默默阖眼:圣上不过是他的替身,请自重 一秒被甩+瞬间失恋的夜临渊:???朕堂堂九五之尊……居然成了替身?! 夜临渊用尽各种办法,软硬兼施,想要知道情敌到底是谁 但面对他的讨好,苏纭卿一脸冷漠:圣上再怎样模仿也不像他,别白费心机了 而面对他的威胁,苏纭卿吐字如冰:他不在我身边,我心如死灰,圣上想怎样请便 夜临渊暴跳如雷:一天到晚都是他他他!他到底是谁?! 夜临渊发动了他的前朝后宫一起查,他疯了般的想要知道,自己到底特么成了谁的替身?! #我替我自己却不自知# #忘了媳妇的我活该被虐# #这个火葬场有点难追# 把媳妇给搞忘了的工作狂暴君攻x后来也把老攻搞忘了、狠狠报复了老攻一番的美人受 阅读指南&排雷: 1.1v1 he,攻受是彼此唯一,自始至终都只爱对方。关键词:替身/失忆/阴差阳错/古早狗血风 2.受是真·万人迷,迷妹迷弟特别多,攻要面对许多情敌 3.有副cp出没 4.emmmm硬要说的话攻是霸气易怒的狮子座,受是固执一根筋内心戏超多的摩羯座 5.渣作者wb苦艾加冰,欢迎来讨论文。一般v前随榜更,v后日更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阴差阳错 甜文 轻松 替身 主角:苏纭卿,夜临渊 ┃ 配角:盛皓元,梅如雪,独孤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替我自己却不自知 立意: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也不放弃心中的追求 第1章 “苏纭卿,你胆大包天,竟敢绘制天子的春/画,有辱圣驾、有辱朝廷。如今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苏纭卿面对尖锐刺耳的质问,还没来得及思考,一盆冰冷刺骨的水泼过来,直直浇在他头上。 他猛的吸了口气,铺天盖地的寒冷根本无处可逃,令他险些窒息。 他胸口急促起伏,悲鸣般的咳嗽起来。而面前的人用力捏过他的脸,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 “说!到底是何人教你作这种无耻之画的?!” ——刑部侍郎崔彬,奉命来主审这个案件。在纤瘦弱小的苏纭卿面前,一身煞气的他就像个令人战栗的魔鬼。 数张绘制精美的版画散落在苏纭卿脚下,有的砸坏了一角,有的甚至从中间断裂开来,摔成了两半。 在烛火的映照下不难看出,这些画的内容,都是当今礼朝天子与另一男子的暧昧之情,有些甚至不堪入目,如同民间流传的春宫图那般大胆。 苏纭卿手脚被绑在刑柱上,全身湿透,更显得他清瘦可怜。凌乱的领口处露出形状姣好的锁骨,往上是白皙细长的脖颈,隐隐有几条细细的青色血管。 他面对凶神恶煞的崔彬,又被当头浇了冷水,却只是呆了一呆,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口中有些执拗又诚恳的拜托道: “请让我面见圣上。” “荒唐!圣驾岂是你这样的罪人能见的?!”崔彬声色俱厉,头皮却一阵发麻:又来了!又是这句话! 不管他如何审问这个苏纭卿,他翻来覆去只得这一句话。 崔彬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心里的烦躁达到了颠覆。 三日前,宫中得到消息,有人在京中绘制当今圣上与男子的断袖图,且内容荒/淫大胆,已在百姓之中广为流传,引得人津津乐道,众相传阅。 圣上得知此事,龙颜大怒,立刻命人调查罪魁祸首。 羽林军很快查到,作这些画的,正是京中久负盛名的第一美人——画师苏纭卿。他三年前来京,以画为生,画技卓绝,加上倾国的容貌,在京中人气极高,有很多爱慕者和崇拜者。 羽林军查抄了他的住所,将人抓了起来。 本来圣上已决定将此人问斩,但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将人移交给刑部,命刑部侍郎崔彬好生审问,弄清楚他的来历和师从何人。 但是,崔彬软硬兼施,用了各种办法审问苏纭卿,却没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来。 因为不管问他什么,不管是恐吓还是宽慰,都如同石沉大海。他全然不为所动,只得那一句执着的“请让我面见圣上”。 崔彬跟他对峙了一天一夜,始终在原地打转,已经失去了耐心。 “给我打!”他气急败坏的转身命令随侍的狱卒。 虽然这京中第一美人如莹玉雕成一般楚楚动人,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了。 一脸冷漠的狱卒奉命上前,挥动刑鞭,狠狠的往苏纭卿身上抽去。 “唔!”苏纭卿咬紧牙,闷哼一声。鲜红的血痕立刻浸湿了雪白的衣衫,随着崔彬恶狠狠的“给我往死里打”的命令,皮鞭一下一下,凌厉尖锐,愈发狠毒。 几鞭以后,苏纭卿晕过去一次,又被疼痛激得醒了过来。崔彬抬手:“停!” 崔彬缓缓上前,一双毒蛇般的眸子盯住苏纭卿惨白的脸,又厉声道: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何人教唆你作这些画?又是何人传授你画技?只要你乖乖开口,本官立刻放你下来!” 苏纭卿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攫住,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细细喘气,终于缓了过来,抬起那双诚挚的眸子,依然还是那几个倔强的字:“请、让我……面见圣上……”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那股固执劲儿和满怀期待的眼神都出卖了他十分单纯的想法: 我再拜托一次,也许就可以如愿的。 如果还不行,那就再一次。 “你!”崔彬差点没气得心梗,整张脸涨成猪肝色,额上青筋暴突。 他凶狠的眸子闪了一闪,发出阴冷的光:“苏纭卿,你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就休怪本官无情!” 说着转头命令狱卒:“给本官拔了他的右手指甲!” 苏纭卿脸上露出了惊惶,气若游丝的疯狂摇头。 崔彬冷笑一声,他知道一个画师,最心疼宝贝的就是自己的手。 他唇边露出了胜券在握的恶毒笑容:“想好了吗?” 苏纭卿愣了一愣,眼中迸发出哀求的目光。他朱唇微启,却是带着哭腔有几分魔怔般的喊了出来: “求你……让我面见圣上!” ——不管他即将面对什么样的深渊,他心里都死死抓着这个执念不放。他必须见到他才行。 崔彬怔住,火冒三丈,嘶吼着下令:“动手!” 狱卒拿着工具一步步上前,苏纭卿雪白的脸蛋毫无血色,绝望的发抖。 崔彬冷冷看着他楚楚可怜却茫然失措的模样,心里竟升起一阵施虐般的快感。 这样美的人,却是这般执迷不悟,活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才能令他屈服和明白好歹。 眼看冰冷的刑具已经夹住了苏纭卿的指尖,他无助的瞪大了眼,却依然没有说出一个崔彬想要听到的字眼。 崔彬正阴狠一笑,突然门口响起一声威严十足的怒吼:“住手!” 崔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已经挨了狠狠一脚,“哎呀”惨叫一声,庞大的躯体居然就这样飞了出去,直直撞上墙壁,又弹回来,落到泥泞的污水里,滚了好几圈。 他差点被撞得岔气,却连滚带爬的在泥水里双手双脚伏地,惊恐万分: “圣……圣上……” 绣有精致龙纹的舄履稳稳迈进囚室内,往上是天子常穿的玄色常服,挂有十二串珠帘的冕旒微微晃动,遮住了后面丰神俊朗的容貌。这绝无仅有的装束,以及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都在彰显着来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礼朝皇帝夜临渊驾到了。 崔彬嘴摔歪了,脸也撞肿了,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夜临渊十五岁便在与敌国的征战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令各国闻风丧胆。 十六岁时遭当时的皇太子排挤,他兵逼东宫,诛杀了皇太子及党羽,半胁迫父皇退位让贤,自己成为新帝。 未及弱冠便已赢得了暴君名号,人人惧之。 崔彬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个。 此刻,夜临渊寒气逼人的目光正钉在他身上,语气中的杀意暴露无遗: “崔彬,你活腻了?朕让你审问他,你却要他的命?” 崔彬周身抖得像筛糠:“臣不敢……臣不敢……” 第2章 夜临渊冷哼一声,不再看他,懒懒抬眼望向奄奄一息的苏纭卿:“把他放下来。” 却见苏纭卿满脸喜色,眼中是满满的痴迷和执着,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现在流光溢彩,充满了无限的活力和动人。 ——就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最想见的人。 “你……你终于来了……来救我了……”他颤声道,难掩语中的激动。狱卒解开了捆着他的绳索,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 夜临渊皱了皱眉:你谁? 便冷冷斥道:“大胆!” 苏纭卿上前一步,喜极而泣的急声道:“是我、是我啊……我终于见到你了……” 夜临渊瞥着崔斌:“你把他折磨傻了?” 崔斌魂飞魄散:“没有!绝没有!” 苏纭卿微微一怔,眼中的欣喜迅速褪去,化为了惊愕。不知是不是错觉,夜临渊还在其间捕捉到了一丝隐秘的伤痛。 “圣上……不记得我了?”他轻不可闻的问。 夜临渊觉得他脑子大概有些问题,冷冰冰的反问道:“你认为自己有什么让朕记得的资本?” 苏纭卿如遭雷击,瞳孔猛然紧锁,整张脸再次变得毫无血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临渊看也没再看他一眼,从地上捡起一张画来,啪的拍上他细嫩的脸颊: “这是你画的?” 缺了一角的画中,那名头戴冕旒、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显然就是夜临渊。他与另一名白衣美男子在盛放的樱花树下交颈深吻,樱花纷纷扬扬的飞了满天。 画面是极美的,无论是人物的姿势、神态都惟妙惟肖,那颗花期正盛的樱树也栩栩如生。 然而,怎么看都还是下流了些。画中的二人拥吻得缠绵痴迷,颇有些色/情的意味。 “是。”苏纭卿低声答道,目光呆滞得像一具没有生气的玩偶。 “这些也是?”夜临渊语似结冰,又往他跟前扔来三幅画。 这几幅的内容就更夸张了,都是夜临渊与那名年轻男子寻欢作乐的画面,并且还是在不同的场所:床榻上、星空下、山间温泉里。 “是。”苏纭卿完全没注意到夜临渊眼中逐渐升腾的怒气,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怔怔的答道。 旁边的崔彬都替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圣上亲自来审问,可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而这脑子有问题的画师却不懂得察言观色,完全是一副找死的架势啊。 “好!很好!”夜临渊冷笑一声,“既然承认得如此干脆,那你想必也不介意告诉朕,画中另外那一人是谁?” “……”苏纭卿朱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 “说。”夜临渊不容回绝的掰过他脸,“你到底在杜撰和散布朕与何人的断袖野史,搞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苏纭卿眼波缓缓转动,在夜临渊俊美的面目上反复流连,哀伤,却又带着点小小的希冀。 最后,他轻轻开口了。 “是我。”他说。 第2章 “……”夜临渊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厚颜无耻、还能这样淡定自若的承认,竟差点给气笑了。 此前,他本是看中了苏纭卿画中的一些神来之笔,才打消了将他问斩的念头。哪知道刑部审问了半天竟然也审不出半点名堂,他才按捺不住亲自来到天牢。 本以为这苏纭卿是不是有一番巧言令色的本事,没想到却是这般不懂礼数,还大言不惭的承认了对自己的肖想。 夜临渊并不排斥男子之间的恋情,但他毕竟是被人画了不雅图画,还被人堂而皇之的意淫,他堂堂帝王的自尊如何能忍受? “你?”他语气似乎并不严厉,却暗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这么说来,你日日都在妄想与朕欢好?” 旁边的崔彬已经紧张得想要原地去世,苏纭卿却完全没有感觉出来他的滔天怒意,一本正经的答道: “不是妄想,我……” “就你?”夜临渊冷不防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死死抵在墙上,“是谁给你的胆子,胆敢痴心妄想朕的垂怜?你有什么资格爬上龙床?!” 苏纭卿背后一阵剧痛,被撞得五脏六腑翻腾不已,几欲吐血。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满脸怒容的君王。 他忘了,全忘了,不记得自己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话:天下帝王最薄情? 那么自己长久以来的等待和寻找,又算什么?难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笑话? 夜临渊见他一声不吭,又冷言道:“朕最厌恶曲意献媚之辈,哪怕全天下的美人都死绝了,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抬手将苏纭卿一甩,苏纭卿跌倒在一旁,细细咳嗽起来。 夜临渊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怒火和不屑,又从那堆画里挑出一幅来,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画中那气势磅礴的远山。 最初,他便是看了这副画中娴熟又大气的笔触,才惊为天人,对这个不要脸的画师产生了兴趣。 他没有心情继续与苏纭卿纠缠春画野史的话题,指着画又问苏纭卿: “这幅画中的山脉,也是你画的?” 苏纭卿点点头,眸中却一片黯然,周身剧烈发抖。 “真的?”夜临渊将画掷到他跟前,“这山脉的笔锋刚劲有力,堪称神来点睛之笔。而你除了淫/糜之图,还能画得出什么?你最好实话实说。” 苏纭卿却固执的低声说:“是我画的。” “好!”夜临渊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狱卒立刻准备了纸笔、颜料等工具拿上来。 夜临渊亲自将画笔在清水中浸泡洗净,又不紧不慢的蘸上浓墨,递到苏纭卿跟前: “既然你一口咬定自己有这般精湛的画技,便当场画给朕看,朕便信了你。否则,欺君之罪,理当问斩。” 他语气带着股森森寒气,而此刻的苏纭卿浑身发抖,神情涣散,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般魂不守舍。 “动笔!”夜临渊强硬的将画笔塞到他手中,锐利的眼神寒火般的盯着他。 ——他以为苏纭卿是害怕露馅、临阵畏惧了。 苏纭卿失魂落魄,心中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夜临渊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君王,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一段随时可以抛之脑后的露水情缘。 曾经与他之间所有的浓情蜜语和海誓山盟,都成了泡影……如同被风吹过的流沙,瞬间便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但是,一个人真的可以就这样把关于另一个人的回忆抹杀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吗? 他心中的暴风雨剧烈翻腾,只觉得全身冰凉,浑浑噩噩的捏着笔跪倒在铺好的白纸面前。 夜临渊充满压迫感的催促声还在耳边,听上去好像很近,却又好像很远。身体深处有股滚烫如熔岩般的剧痛喷涌而出,令他几乎快要晕厥。 他双眼发怔,周身一阵又一阵的恶寒在提醒他:自己又进入“失魂”状态了,在这种状态下,是一笔都画不出来的。 夜临渊见他茫然失措、迟迟不肯落笔,心中冷笑,也不当下拆穿他,寒声道: “不敢下笔?别紧张,朕先回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好、好、酝、酿!” 说着傲然转身,大步出了囚室。崔彬与其他人也连忙一并退下。 牢室外,夜临渊冷冷负手而立,脸上沉静如冰,方才被苏纭卿激起的愠怒和激动已经见不到一丝痕迹。 崔彬肿着脸,小心翼翼的问:“圣上,为何还要给他机会?他明显是别有用心,妄图以色媚君……” 夜临渊不耐的沉声道:“朕寻找有能力画出《万里江山图》的画师已经许久,一直未能遇到称心如意之人,岂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崔彬一个哆嗦跪下:“宫中画院院首梅如雪梅大人……” 夜临渊摇头:“梅如雪确实画技高超,但他的画中始终少了些灵气,无法担任《万里江山图》的主笔。” 崔彬不解道:“但这苏纭卿明明只会画些下三滥的画作来博人眼球……” 夜临渊厉声道:“他那副画中的山脉,笔触大气老练,令人过目不忘,绝不简单。朕必须搞清楚那是不是他所画,如果他画不出来,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逼他说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圣上英明。”崔彬到了此刻,才明白夜临渊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杀苏纭卿,原来是看中了他画中独特的刚劲笔力,所以连春/画一事也不多过问,还给他机会证明自己。 可惜了,那苏纭卿怎么看都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心里只妄想着当面勾引圣驾,画却是一笔也画不出来,恐怕在劫难逃、难以自证了。 然而,崔彬想到苏纭卿初见夜临渊时、那毫不掩饰的痴迷和执着眼神,心里却没来由的紧了一紧。 第3章 那风华绝代的美人,当真只是想要以色媚君吗? 夜临渊不知他心中的疑惑,继续道: “朕猜测,那几笔也许是他的师父或是其他高人指点而成,所以才要你务必问出他的来历及师从何人。而你这蠢材,花了那么久的工夫也没问出个名堂来,还把人弄没了半条命!” “圣上息怒……”崔彬一哆嗦跪下,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夜临渊一向求贤若渴,但对蠢笨无能之人也是毫不容情。 “罢了。”夜临渊斜眼看了看案几上燃着的香炉,“等香燃尽,朕倒要看看,他能画出个什么鬼!” 牢室内,苏纭卿死死握着画笔,周身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眼前的纸依然是空白一片。 冷静、冷静……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得赶紧摆脱“失魂”的状态才是,否则便没有办法落笔作画。 他伸出隐在袖中的左手,想要握住自己疯狂颤抖的右手,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那伸出袖口的左手,从腕口到指尖,却是一只白玉雕的假肢。 假肢的触感不够灵敏,他没能准确的握住自己的右手,反而将手里的画笔打掉,掉落在雪白的纸上,浓黑的墨汁晕染开来,将整个画面弄得一塌糊涂。 糟了!不但没能落下一笔,还毁掉了干干净净的画纸…… 苏纭卿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他整个人垮掉了。 他耳中轰鸣,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然而,他只倒下去片刻,又幽幽坐起身来。 他双目中一片清明和沉静,再无刚刚的混乱与焦虑。他拾起掉落的笔,缓缓侧目望向纸上那一片弄污的墨汁。 他定了一定,将那团墨汁迅速挥笔推开,如同被什么附体一般,以快得无法形容的笔触画了起来。 门外,香炉已经燃尽。 夜临渊一甩袖,转身大踏步迈进了牢室,最后一簇香灰被他带起的风卷起,幽幽飘荡在空中。 崔彬也忙不失迭的跟在后面。 夜临渊锐利的目光一扫,首先扫到的是晕厥在一旁不省人事的苏纭卿。他脸色苍白,美目紧闭,画笔也跌落在一边,雪白的衣衫上混杂着血迹和墨汁。 果然是黔驴技穷、画不出来吗。夜临渊在心中冷笑。 但他转头看到画纸上,却整个人震惊了。 “这……这是朕?!” 雪白的纸上是身着龙袍的自己方才迈入囚室的那一瞬间,无论是动作神态还是衣着容颜都栩栩如生,像是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而那流畅老练的笔触、浓淡相宜的配色,都与他心中的神来之笔完美吻合。 夜临渊欣喜若狂,这间房里,只有苏纭卿一个人,这画不可能出自他人之手,只可能是他画的! 他捏着画的双手颤抖着,喉结微微滚动。 崔彬见状,已经会意,上前拍了拍苏纭卿的脸:“苏纭卿,醒醒!” 苏纭卿极度疲倦的“嗯”了一声,微弱的睁开了眼。 夜临渊斜瞥他一眼,将画纸幽幽丢到他跟前,又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画得倒是可圈可点。从今日起,你过往的罪责朕不再追究,还要你做宫中独一无二的御用宫廷画师!” 崔斌在一旁急声附和道:“你听到了吗?还不谢恩?!” 苏纭卿脑子晕乎乎的,无法完全理解夜临渊的意思。 但是。 他认可了自己的画,还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恬淡却充盈的喜悦涌了苏纭卿的心头。仿佛是沙漠中久渴之人终于将一汪甘泉捧到了手中,他唇边泛起一个心喜的笑,带起两只浅浅的酒窝。 夜临渊等了半天,正在不耐,总算听见背后传来微弱又颤抖的一字: “好。” 虽然这个回答也毫无礼数可言,但夜临渊凛然一甩袖,唇边扬起一个淡淡的弧线。 第3章 苏纭卿当夜就被夜临渊从皇宫大牢里放了出来,径直送往宫中。他被一帮太监宫女簇拥着,拐过了无数长廊宫墙,众星捧月的送进了养心殿。 宫人们娴熟的给他清洗身体、处理伤口,又悉心的替他梳头更衣。 新的衣衫是质地上好的江南织锦,雪白的衣襟上绣着精致的仙鹤图案。由于天气寒冷,锦袍外搭配有白色貂皮斗篷,手里也被塞入一只暖呼呼的鎏金暖炉。 苏纭卿一言不发的任由宫人们为自己梳妆打扮,直到一切打理完毕,才突然红了脸。 “我今晚……宿在这里?”他轻声问身边年纪最小的一名太监。 小太监名叫小禄子,生得白白净净,机灵可爱,立刻笑眯眯的答道: “是,苏公子。圣上说了,给您专门布置的昭华殿还未建好,便先留您在养心殿过夜。” “哦。”苏纭卿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如同醉酒般的酡红爬上了脸颊。 小禄子见他生得美,又文静,对他十分有好感,一路托着他的手领到内室,恭恭敬敬的弯腰笑道: “苏公子,您看看这房间还满意不?” 苏纭卿四下一看,房内都是御用的物品——上好紫檀木制成的各式精美斗柜、衣橱、圆桌、圆凳等,桌上燃着两只雕有龙纹的大红烛。再往里望去,巨大宽敞的龙床上铺着明黄色床褥,床头点着龙涎香,飘了满室。宫中烧有地龙,整个房间春意盎然,十分暖和。 苏纭卿一瞥见那宽大的龙床,脸红得更厉害了。 夜临渊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先是把人千恩万宠的拥进殿,又是梳妆又是打扮的,再把养心殿都让出来了,这般捧着宠着……是要临幸自己吗? 苏纭卿想起醒来后夜临渊称赞自己的口气,心里有那么一点小雀跃。 ——他没准是想起自己来了,多多少少。 不然怎么会态度大变,不但不审问自己了,还把自己八抬大轿的带来了养心殿? 他心里跳得厉害,却又十二分的开心,轻声问小禄子: “那……圣上他……什么时候过来?” 小禄子一怔:“圣上今晚不过来了,苏公子。他今晚要彻夜批折子,会直接宿在御书房。您是有事启奏吗?” 苏纭卿心里沉了一沉:原来他不来么? 小禄子见他黯然,又笑眯眯的宽慰他:“苏公子,您别介意。圣上虽然不能来,但对《万里江山图》的绘制十分重视,他已经下旨让您明日一早便去宫内的丹青画院任职。” 苏纭卿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夜临渊哪里有半点让自己侍寝的心思?他一心只想让自己作画,连明日的事务都安排好了。至于他本人,也早打定主意要在御书房彻夜处理政务,还有比这更正经的吗? 苏纭卿有点泄气。 他还以为夜临渊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来了呢,现在看来并没有。 他想了想又问小禄子:“圣上宫里……有得宠的嫔妃吗?” 见不到心上人,先了解一下这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好的。 小禄子伶牙俐齿的介绍了起来:“有有有!现在后宫中最受圣上宠爱的有两位娘娘,琪妃娘娘和琳妃娘娘,那可是一对娇美可爱的姐妹花,一左一右站在圣上身边甚是相配!除此之外,圣上在后宫中设了伶人馆,馆内有好几名年轻美貌的男宠,相貌风度也是极好的……” “够了……”苏纭卿脸色发白的打断了他。 小禄子瞥见他身体摇晃,就要站不稳,连忙一把搀扶了他: “苏公子,是小禄子嘴太快,惹您不开心了,小禄子该死!请您责罚!” 苏纭卿的表现太过直白,小禄子已一眼看出他对圣上的后宫十分抵触和不满。 苏纭卿并不责怪他,挥挥手让他退下了,坐到榻边发起呆来。 这暖和又精美的被褥,原来不是他要来与自己同榻而眠所用的。 在自己满心欢喜以为他好歹想起了一点点自己的时候,他却早已坐拥数名后宫嫔妃,既有绝色佳丽,也有媚骨少年。 当初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怕是也早就抛之脑后了。 苏纭卿倔强又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了薄薄的泪光。 夜临渊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处理大小事务,又读史册到三更时分,还没有困意。他便拿起桌上的月度群臣政务自评奏折,打算通宵处理。 无论什么时候,沉浸在政事中的夜临渊心情总是十分愉快。这个月度群臣政务自评,是他独创的制度。每位朝廷命官都要对自己本月的政务表现从多个维度进行自评,并上交给他考核。 他并非是想通过此招来打击震慑群臣,他自己勤政成了习惯,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大家都和他一样。 门口人影闪过,夜临渊厉声道:“什么人?!”抄起书桌上的一支细细狼毫笔,往门口刺去。 他没打算取对方性命,但这一刺也用了三成内力,去势汹汹。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往一旁闪避,踢到门槛重重跌在地上。 第4章 夜临渊微微眯眼:“苏纭卿?” 苏纭卿坐在地上,正吃痛的捂住脚裸,黛眉轻皱,看样子是摔得不轻。他怀里的鎏金暖炉也掉了出来,滚到地上咕噜咕噜的转个不停。 他犹豫纠结许久,终是睡不着,本想偷偷过来看看夜临渊,却被逮了个正着。 夜临渊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打量他:“朕还以为是刺客。伤到你了吗?” 神情虽然一如既往的高傲,但其中的关切亦不难瞥见。 苏纭卿脚裸本来疼得厉害,一见到他眉间的三分关怀,立刻觉得哪里都不疼了,哪里都舒畅了。 “没有。”他低声答道,夜临渊懒懒瞥他一眼,大手一伸,将人拉了起来: “能走路吗?” “可以的。”苏纭卿一瘸一卦的跟在他后面,走到内室。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御书房,是有事启奏?”夜临渊带点训斥的严厉口吻道。 “我睡不着。”苏纭卿轻轻说。 夜临渊让他在贵妃榻上坐下:“明日你便要去画院任职,却不好好休息,还弄伤自己,想玩忽职守?过来,让朕看看。” 说着不由分说的捉了他双手,突然“咦”了一声:“你的左手原来是假肢?怎么回事?!” 苏纭卿看他眉心微微皱紧,欲言又止:“之前出了些状况……” 夜临渊顿了一顿,没继续追问,轻轻放下他左手,疼惜的握着他的右手反复察看: “幸亏失去的不是这只作画的右手,不然你还怎么为朕画《万里江山图》?” 苏纭卿愣了一愣。 夜临渊霍然起身:“你的鎏金暖炉呢?手要是生了冻疮,那便要影响画卷的绘制了。” 说着,也不管苏纭卿苍白的脸色,径直奔向门口去寻暖炉了。 “……”苏纭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又暗了下去。 他这般担心,只是怕自己的手有事,影响为他作画。 自己摔伤的明明是脚裸,他却根本没有问一句,也没有看一眼,甚至没有对断掉的左手多关怀一句。 自己在他眼里的价值,便只是绘画的工具,再无其他。 夜临渊在门口寻到鎏金暖炉,又站了一会,稳定自己的情绪。 方才他见到苏纭卿的假肢,心里莫名的心疼这看上去有点呆傻的小画师。他当初是怎么失去左手的?该有多痛啊?万一弄不好连右手也失去了,身为画师的他该是多么悲惨? 他本想问问苏纭卿是怎么回事,但始终不忍心去戳他的伤心事,只好按捺住自己,但心里却揪着疼。 他一向爱才若命,最不愿见到世间的能人志士遭到埋没和打击,对苏纭卿也是同样。 但又好像不太一样。 那种若有若无的心疼和怜惜,对他人是没有的。 为什么呢?他总觉得,对他有些熟悉,熟悉到足以令他心生柔软。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回到内室,重新将暖炉稳稳塞到苏纭卿怀里。 “抱好了。”他严苛的语气有些像吓唬小孩子。在他的眼里,苏纭卿呆呆的,不爱说话,又不懂礼仪尊卑、不通人情世故,本就很像那种文静但内心戏特别多的小孩。 塞完暖炉还不算放心,又摸了摸苏纭卿的手,确认是温暖的。 苏纭卿见他如此慎重,心中又甜蜜又酸涩,矛盾重重,脱口问道: “我的手便如此重要?” 夜临渊颇为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那是自然。你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万里江山图》的主笔画师,你这只手能画出那般令人叹为观止的画,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苏纭卿不吭声,又听见他好奇的问道:“当时在囚室里,你为何不愿当着朕的面作画,非要等朕离开才下笔?你的画技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如此神秘?” “……”苏纭卿无以言对。他怎能告诉夜临渊,自己其实当时处在“失魂”的状态中,一笔也无法落下。而晕倒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画出了那样一副生动完美的画。 大概,是有神明见他苦思夜临渊这么久,特来相助吧。 夜临渊见他不说话,也不强求,又道:“罢了。你的脚怎么样了,给朕瞧瞧。” 苏纭卿心里一暖:原来他注意到自己脚受伤了。 一高兴,却又拘谨起来,默默的把脚往里收:“没事。” “给朕看!”夜临渊明明记得他当时摔得不轻,看一下怎么了,他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一边强硬的将他的脚拉过来,脱下了鞋袜。只见脚裸处已经青紫了一大块,苏纭卿本来皮肤就白,越发衬得触目惊心。 “都肿成这样了,也不吭一声!”夜临渊恼火的训斥道,一面取来房中的伤药,“啪”的丢给他。 “赶紧涂上。”口气不容回绝。 “哦。”苏纭卿接过去,但那御用的药瓶密闭性很好,瓶盖很紧,他左手又是假肢不方便着力,使出全身力气,竟然拧不开! “……”苏纭卿不信邪,又试了一次,瓶盖还是纹丝不动。 他无助的四下张望,想找什么东西撬开药瓶,一旁的夜临渊斜眼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不耐的“啧”了一声,一手夺过去,轻松拧开药瓶。 “脚伸过来。”他带着几分恼火命令道。 “不用了……”苏纭卿细声推辞,夜临渊却懒得与他多说,直接将他的脚拉了过去,懒懒的开始上药。 “……”苏纭卿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心里却偷偷开心。 曾几何时,夜临渊也是这般紧张他的。一点小伤小痛就会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实际上满心满眼都是关切,手上更是不动声色的护着自己。 虽然现在夜临渊不记得他了,但他觉得,他的阿渊还是以前那个阿渊。 却听到夜临渊的下一句立刻峰回路转: “你脚都这样了,误了明日去画院任职作画,该当何罪?” 第4章 “……”苏纭卿一滞,固执的轻声道:“绝不耽误。” “最好是。”夜临渊不置可否的丢下几字,便懒得说话了。 苏纭卿心里梗得慌:他难得体贴,竟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画画! 只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星目低垂、浓眉微皱,一丝不苟的在为自己上药,这画面十分美好,并且是苏纭卿贪恋已久的。 他不愿再去计较夜临渊心疼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目的重要吗?难道还能比他此时此刻的温柔更重要? 他偷偷侧目打量夜临渊俊美的侧颜,夜临渊五官深邃,眉眼更是锐利如刀锋,气势十足。但他右眼下有颗小小的红色泪痣,给他的容貌减了几分锐气、添了几分柔和。 苏纭卿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那颗小小的泪痣——他曾经抚摸过很多次,还记得那轻微的凸起感,以及每次抚上它时夜临渊看自己的眼神。 沉醉又迷恋,无法自控。 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忘了自己,两人之间形同陌路。 鬼使神差的,苏纭卿轻轻喊出二字:“阿渊……” 夜临渊本来在专心致志的替他上药,听到这二字,周身微微一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情绪涌了上来,尽数堵在他胸口,无法排解。 在他反复造访的一个朦胧的梦里,有个模糊的人影,便是这般唤他: “阿渊……阿渊……” 他从来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自己与那人相爱至极,时时刻刻都想要腻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在他心里,“阿渊”这个称呼是专属于那个人呼唤自己的。 但那人绝不是苏纭卿——那人双手完好,并没有假肢。 于是,被一种强烈的不适感笼罩,夜临渊皱眉问道:“你刚刚叫朕什么?” 语调并不高,但却隐含着极度的严厉和不快。 苏纭卿愣住了。 他本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对着九五之尊不称“圣上”已是大不敬,他还这样直呼暴君的名讳,被赐死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此刻他认个错服个软,向夜临渊赔罪,想来是可以息事宁人的。但他看见夜临渊那异样的神色,心里燃起了一丝期待。 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于是,他又固执的追问道:“圣上对这个称呼有印象吗?” 话音刚落,夜临渊已经冷冷丢开了他的脚,疏远的站起了身。 “苏纭卿,你该不会还在打着狐媚勾引朕的主意吧?!”他厉声问,锐利的眸子针刺般的盯住了苏纭卿的脸。 他的瞳孔并非一般人的漆黑色,而是呈现剔透的深褐色,原本为他的俊美增添了一份罕见的高贵之气,但此刻却让他显得冷漠而高傲。 “我不是……”苏纭卿听到他轻蔑而尖锐的口气,心里一跳。 夜临渊没给他思索的时间,直直的打断了他: “朕劝你少将心思放在这些旁门左道的事上。你现在是宫中御用主笔画师,应当全心全意投入到《万里江山图》的绘制上才是,莫要叫朕失望和鄙夷!” 第5章 说着高声唤道“来人”。 几名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备轿,送苏公子回养心殿!”夜临渊不容分说的下令。下人们见他脸色如冰,哪里敢怠慢,立刻手脚麻利的办好一切,将苏纭卿扶上辇轿。 苏纭卿张了张口,想叫“阿渊”,又咽了回去;又想叫“圣上”,却见夜临渊冷冰冰的背对着自己,似乎一句话也懒得同自己多说。 便默默的垂下了头,不再吭声。 心里像被慢慢的撕开一道口子,也许并非是剧痛难当,却渗入骨髓,经久难衰。 翌日清晨,小禄子便来正式传旨,要苏纭卿前往宫中的丹青画院。他见苏纭卿受伤的脚还没好,便很贴心的一路扶着苏纭卿过去。 苏纭卿难过了一夜没睡好,眼圈有些发青。细心的小禄子担忧的看着他: “苏公子,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苏纭卿强打精神,摇了摇头。 丹青画院离养心殿并不远,拐过几道长廊便到了。苏纭卿抬眼望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丹青画院”四个大字,再看看院中忙忙碌碌的画师们,少说也有十几名,不禁一时恍惚。 他没有想到此处聚集了这么多画师,还以为至多不过两三人而已呢。 画院中已有人匆匆迎了出来,苏纭卿却是认得,是京城中另一位颇负盛名的画师杨意欢。 杨意欢一见到苏纭卿,很是热情:“苏公子,你来了!圣上得知你我在京中认识,特意命我今日好生接待你,带你熟悉熟悉画院的环境。” “杨公子,多谢。”苏纭卿向他行礼致谢。 “不必客气!”杨意欢亲热的挽了他手,拉着他往画院里走去,“你看看,圣上为了绘制这《万里江山图》,下了多大的工夫!不但将一处宫室改建成画院,还将许多优秀画师都招募过来,一起为绘图做准备。这是何等的隆重啊!” “《万里江山图》到底是什么?”苏纭卿问。 杨意欢惊得目瞪口呆:“你都到了这里,竟还不知道?!圣上胸怀天下,意将礼朝广袤江山的绮丽风光和恢弘气度都纳入画卷之中,永远的保存下来,让后人能够领略礼朝疆土的每一寸美丽、每一分特色。这便是《万里江山图》的价值呀!” “哦。”苏纭卿默默点头。 原来如此,这样浩荡的工程确实很符合夜临渊霸气凌厉、追求完美的个性。他想。 也难怪他如此重视此事,花了那么大的工夫确认自己的画技。 杨意欢还在兴奋的说着:“昨日我听说你成了圣上亲封的主笔画师,真真开心得不得了!此前在京中,你我二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你的画令人过目不忘啊!我就知道老天绝不会让明珠蒙尘的……” 杨意欢所言不虚。苏纭卿画技惊艳,见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只是他性格内向,不懂得跟人打交道,更不擅长结交权贵,否则夜临渊应该早对他有所耳闻才是。 “嗯。”苏纭卿有些心不在焉,还在想着昨晚的事。 “以后要多关照了!”杨意欢握住他手道,“你画技卓越非凡,主笔这个位子实在是非你莫属……” 话音未落,便听到旁边一声冷哼:“苏公子来得正好,本院首也正想见识一番,苏公子的画技到底如何了得!” 杨意欢回头赔笑道:“梅大人,您、您来啦……” 梅如雪一脸挑衅的望着苏纭卿清瘦的身影。他家中世代都是宫廷画师,自有记忆开始便学画,大家都称他是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他心气高,对自己的画技也颇为自负。 他本以为这次绘制《万里江山图》的重任非己莫属,哪知昨日圣上突然将主笔换成了画艳图的苏纭卿,他心里自然十分不服气。 听说今日苏纭卿会来画院上任,他也早早来到画院,想看看这个抢走自己主笔之位的人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他斜眼从后侧方打量苏纭卿,只见对方身子消瘦单薄,好像随便一阵风便能吹倒似的。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垂落,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看上去不像个英俊洒脱的男子,倒像个绰约而立的女子。 当下心中便一阵鄙夷,又讽刺道: “苏公子怎么不说话?据说苏公子是京中第一美人,又是作画天才,想必一定很得圣上青睐,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苏纭卿这时其实还在为夜临渊的态度难过。他不认识梅如雪,也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到来导致他失去了主笔的位子,更没听到他的讥讽,只是隐约听到杨意欢在跟谁打招呼。 他不怎么懂得职位高低之分,不知来人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便自顾自的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身子被人用力拉了过去。 “苏公子,你这般不理不睬,难道是看不起本院首?!”耳边是一人怒气冲冲的声音。 苏纭卿腿上有伤,一时之间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便栽倒在对方怀里。梅如雪被他一惊,条件反射的往后躲,苏纭卿更是失去了平衡,往前扑去。 他手忙脚乱,双手下意识的往前一阵乱抓想要站稳,只听见“噗吱”一声奇怪的响声。 嗯,好像是衣料被撕开的声音。 梅如雪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丝绸衣衫,正好勾在了苏纭卿左手假肢五指关节的铜扣上。随着苏纭卿踉踉跄跄的拉扯,整个衣衫从胸口处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还拉拽出里面的中衣来。 而苏纭卿的鼻尖,正好栽在梅如雪的胸前,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喷在上面。 梅如雪恼羞成怒,一把捏住他肩将他狠狠推开: “你搞什么?!你这个没……” 他本想骂一句“没规矩的东西”,却埋头望见苏纭卿的脸,活生生的怔住了。 苏纭卿正抬眸看他,茫然失措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红润潮湿的朱唇微微开启,呼出的白色气团温柔氤氲的升上来,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纱,更显得他肤如莹玉、玲珑剔透。 他纤长的手指,还静静的按在梅如雪袒露的胸前。 “抱歉。”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几乎被撕成两截的衣衫,还有梅如雪微微发红的胸膛,“我并非有意……” “没、美、没……没关系……”梅如雪如鲠在喉,支支吾吾的,脸涨得通红,心跳立**到了史上最快。 “没规矩的东西”是死活不可能说出口了。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美人如斯”。 第5章 一盏茶的工夫后,梅如雪脱去撕破的衣衫,只着中衣端坐在画院中的首座上。他将火盆里的炭火烧旺,又命人去自己房中取替换的衣衫来。 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生得白净圆润,举止之间十分贵气。此刻只着雪白中衣,更显得面目俊秀。 苏纭卿垂手立在一旁,看他脸上还一阵红一阵白,内心颇为不安。 “刚刚那件衣衫价值多少银两?”他正色问。 他生性不爱欠别人什么,既然弄坏了人家的衣衫,自然应当赔偿。 梅如雪干咳一声,不自然的瞥他一眼:“怎么?你想赔?本院首的衣服贵得很,你赔不起!” 苏纭卿内疚更甚:“先赔一部分也是好的。”伸手便去袖中摸银子。 梅如雪急得瞪眼:“那件绸衫是圣上赏赐的贡品所制,普天之下仅此一件,你以为是银子可以解决的吗?!” 苏纭卿微微一怔,更难过了:“那……该如何是好?” 梅如雪见他眼圈都要红了,恨不得闪自己耳光。他本意是想表示不需要苏纭卿赔偿,但他骄傲惯了,话到嘴边说出来全是反效果,倒像是在怪罪苏纭卿。 只好干巴巴的道:“就不必了。你……”话没说完,便打了个喷嚏。 苏纭卿见他受寒,认定是自己撕破他的衣服导致,一心想要补救。他想了想,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上前披在梅如雪肩上。 “你、你做什么?!”梅如雪差点跳起来,耳根却微微发红了。 苏纭卿诚恳答道:“先披着我的吧,以免受寒。” 梅如雪脸色十分不自然,结结巴巴道:“你、你的衣衫,本院首穿着……不合身!……罢了,先凑合着吧!” “嗯。”苏纭卿见总算做出一点弥补,心里舒服了许多。 梅如雪见他面色转晴,两只浅浅酒窝浮现两颊,更添了几分迷人,不禁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不敢多看,心跳得却更快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沉默不语。奈何苏纭卿也是个少言寡语的,两人在房中相对无言,气氛突然尴尬。 其实,只有梅如雪觉得尴尬。 梅如雪:“……” 苏纭卿:“……” 梅如雪感受到苏纭卿的衣衫上传来的余温和淡香,更加心猿意马。 他实在受不了这古怪紧张的气氛,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你的衣衫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大一股味道?” 第6章 “?”苏纭卿愣了一愣,以为他不快,立刻在脑中迅速回想。 梅如雪本来是想夸赞他衣衫上香气扑鼻,十分好闻,一说出口立刻悔得想钻地洞。 “昨夜我宿在养心殿,是沾了龙涎香的味道。”苏纭卿总算想了起来,“梅大人若是不喜欢,那便先脱下来……” 边说已经边上前一步。 “够了够了!不用了!我冷!”梅如雪一把护住身上的衣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不是! “哦。”苏纭卿轻轻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梅如雪稳住心绪,酝酿了好一阵又开口道:“你既然是圣上钦点的主笔画师,以后便与我平起平坐,‘梅大人’这个称呼就免了吧。” “好。”苏纭卿对这些繁文缛节没有概念,一口答应。 梅如雪心中窃喜,又端起案几上的茶杯送到口边,有些扭捏不安的道: “那……你以后就唤我如雪,我也就唤你纭卿。没意见吧?!” “哦,那便听如雪的。”苏纭卿认为他言之在理,大大方方的同意了。 “!!!”梅如雪本来鼓起了老大的勇气才开这个口,却没有想到他瞬间便接受了这个设定,喝到一半的茶“噗”的全部喷了出来,呛个不停。 “你没事吧,如雪?”苏纭卿关切的问。 梅如雪连连摆手,心又狂跳起来。 跟苏纭卿互相以名讳相称,是他小小的私心,是促进二人关系变亲近的第一步。但他没想到,两人相识才片刻,这毫不通人情世故的苏纭卿便这么快答应了自己,令他又开心又羞赧。 还好,涨得通红的脸,能以被茶呛到为由敷衍过去。 二十年不曾体味过这种感觉的人间富贵花梅如雪,终于开窍了。 在画院的第一日过得很快,苏纭卿在梅如雪的讲解下,大致弄清楚了绘制《万里江山图》的详细步骤。作为主笔,他首先需要绘制一张完整的礼朝疆土,准确标注每一座城镇以及各处山川河流。 但这张地图并不是重头戏。 重头戏在于,礼朝疆土中的每一处奇观异景、壮丽风光和名士风流,都要另外单独作画,按顺序集中成册。礼朝地处土壤肥沃的中原地区,名胜风光众多,名人奇者更是不少,有些风水宝地还有灵兽出没,这会是一个相当浩大的工程。 而夜临渊有一统天下之志,在将来,这卷《万里江山图》还会随着礼朝版图的扩张不断的新增内容。 苏纭卿负责每幅画的视角、构图和色彩搭配,勾勒出最核心的轮廓,完成最为传神的部分。而梅如雪和其他画师则协助他进行部分上色、题诗以及其他细节补充。 月色下,苏纭卿在回养心殿的路上,心中粗略算了一算。 《万里江山图》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最快也要两三年,还是在礼朝疆土完全不发生变化的前提之下。这样说来,他岂不是有充足的时间留在夜临渊身边? 这样一想,他心里觉得振奋,心情也变好了,不禁加快了脚步。 夜临渊今晚会来养心殿吗? 才一日不见,他已经很想他了。 他急匆匆的推开养心殿的门,却只有小禄子前来迎接他。 “苏公子,您回来了!小禄子给您备了热茶,您快快请进吧!” “圣上……”苏纭卿眼巴巴的探头往屋内望。 “圣上在忙着与盛少将军商议赶制火铳的事呢,”小禄子道,“哎……朔国总是来犯,他们兵强马壮的,还妄图盗窃咱们的**配方,可烦人啦……” 苏纭卿听他说到“朔国”,目中一凝。 朔国地处礼朝北方,是个骁勇善战的民族,也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国家。朔国国君沈朗,其野心不在夜临渊之下,日日夜夜想要入主中原,称霸天下。他经常领兵来犯,数年前曾大败礼朝军队,一度将版图推至黄河。 然而,局势在十五岁的夜临渊研制出了**和火铳之后发生了改变。 火铳能在百步之外伤敌,任朔国士兵再强壮、再善战,也无法敌过火铳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子弹。礼朝凭借火铳很快反败为胜,在黄河平原合战后将朔国赶回了长白关外。 而在合战中领兵击退朔国的,也是当时身为礼朝七皇子的夜临渊。 他一战成名,成为礼朝百姓景仰崇拜的神明,和他国惧怕的怪物。那时候的夜临渊,比现在还要自信和狂妄,而他一统天下的野心,也是在那个时期逐渐形成的。 苏纭卿想着想着,唇边扬起笑意。他便是在那之后不久遇到夜临渊的,如今想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吩咐小禄子下去歇息,独自和衣斜靠在榻上,回忆着当时的点滴,正当入神,突然听到有人在格子窗上轻轻敲了一敲。 苏纭卿以为是夜临渊,立马跳下榻就把格子窗推开了。 但看清窗外的人之后,他怔了一怔。 “鸿哥哥?”他低声惊讶的叫了出来。 窗外是个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神色严肃、眉宇之间杀气毕露。他一身黑色劲装,身材矫健,一看便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他见到苏纭卿的瞬间,眉目间的杀气立刻褪去,温柔满满的涌上来,似是终于放了心。 苏纭卿攀上窗框,独孤鸿抬手将他稳稳抱出了窗外,两人退到院中的假山后,苏纭卿惊喜的细声问道: “鸿哥哥,你怎么来了?” 独孤鸿微微一笑,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却不说话。 苏纭卿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听说我被捕,所以前来救我?” 独孤鸿点点头。 苏纭卿又问:“你瞒着师父来的?” 独孤鸿摇摇头。 苏纭卿一怔:“不可能。当初师父说,与我恩断义绝,绝不会允许你来救我。” 独孤鸿没有答话。 苏纭卿凝神想了一会,突然惊骇的抬起头来。 “你——”他颤声问道,“也叛出了师门?!” 独孤鸿温柔的看着他,还是一言不发。 “你……”苏纭卿嗓音发颤,“师父……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独孤鸿用力摇头,眼里的意思很分明:那不重要。 “你说啊!”苏纭卿揪紧了眉,“到底是什么?” 独孤鸿见他急了,条件反射的开口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却一个正常的字也说不出来,只发出阵阵嘶哑的怪声。 他怔住,立刻一手把住自己的喉咙,闭口不言。 “你的嗓子怎么了?”苏纭卿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独孤鸿摇头,拼命挤出微笑,但苏纭卿看得出来,他的笑十分勉强。 “难道……”苏纭卿心里一凉,被十分不好的预感笼罩,“难道师父他……” 独孤鸿将手指放到他唇上,想要他别再继续乱猜,却被他一把抓住: “师父是不是……毒哑了你的嗓子?” 独孤鸿微叹了口气,却只是疼惜的望着苏纭卿,眸中都是安抚。 苏纭卿见他到现在都不能说出一字,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怎么这么傻?!”他红了眼圈,“师父对于要逐出师门的弟子,从来都是毫不手软的,你又何苦答应他……你……” 独孤鸿冲他笑了笑,似乎在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纭卿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师父真是狠心!断绝师徒之缘的方法那么多种,当初他也不过是要了我一只左手,但却要你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独孤鸿将他拉到身边,万般怜惜的替他擦去泪水。 不是的,阿卿,师父不是那样的。 他要我喝下哑药,只是为了防止我万一被捕,说出你的事来。 ——说出你本是朔国九皇子的事来。 第6章 纵使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独孤鸿也没办法说给苏纭卿听了,只能默默的安抚着他。苏纭卿内心煎熬,抹去眼泪,又抬头道: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独孤鸿轻轻捏住他肩,用力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御书房的方向,眼中充满疑惑。 苏纭卿知道他是在问:“他呢?” 苏纭卿嗫嚅了许久,才黯然答道:“他……把我忘了。” 独孤鸿眸中陡然凝起熊熊怒火,转身便要冲出去,苏纭卿连忙一把拉住他: “鸿哥哥,不要!” 独孤鸿回头,愠怒又心疼的盯着他,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苏纭卿心中苦涩,还是极力劝阻他,“我不信阿渊会彻底忘了我,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独孤鸿见他伤心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微微一顿,目光重新柔和了下来。 他将苏纭卿轻轻靠到怀里,迟疑再三,终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意思是:我明白了,我不会贸然做什么的。 “鸿哥哥……”苏纭卿眼圈微微发热。 独孤鸿知道宫中不宜久留,大概了解了苏纭卿的现状后,便拉过苏纭卿的手,将一只小小的竹笛静静放入他手心。 第7章 “这是……”苏纭卿下意识的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他明白,独孤鸿是想说,他不会走远,会离自己很近很近。只要自己吹响竹笛,他便会立刻出现。 独孤鸿笃定的合上他的手,将竹笛牢牢包在其中,态度十分坚决。 “谢谢你。”苏纭卿握紧了竹笛,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最普通的三字。 独孤鸿离开之后,苏纭卿回到殿内,想到独孤鸿为自己作出的牺牲,心绪不宁,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也不知怎的,梦境回溯到了很久以前,自己还未离开朔国皇宫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听着人在耳边厉声争执着: “他天生命犯紫薇,是不祥之兆。长此以往,一定影响陛下的命格!” “这样的扫把星,只能杀了吗?!” “折中的方法,是让他远离皇城、远离陛下!……” 苏纭卿睡得迷迷糊糊的,皱紧了长眉。 是了,他本是朔国九皇子,但从一出生,朔国的司天官便惊惶的声称,他天生命犯紫薇,对帝王的命格有极大的冲撞,极为不详。为了避免影响父王沈朗的帝王之命,应当送离皇宫,越远越好。 苏纭卿的母亲苾妃娘娘舍不得他,哭着求沈朗将他留下。为了削弱他的命格,愿将他从小当成公主养大,也不取正式的名字,只以小名“婉儿”相称。 沈朗见苾妃可怜,又见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暂时也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便勉为其难将他留在了宫中。 留是留下来了,但从此对他们母子冷淡无比。苏纭卿幼小的记忆里,父王最宠爱的是自己的二皇兄沈醉,一次都没有来母妃宫里看过自己。 苏纭卿虽然年幼,但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不详之兆,不讨人喜欢。苾妃因他而失宠,终日以泪洗面。母子二人不被允许出席宫中任何活动,下人也只得零星的几个。于是,他几乎整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呆在院中。 好寂寞啊……时间为什么那么漫长,那么难熬? 孤寂难耐的时候,他便随手捡了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在花园的泥地上翻来覆去的画画。 见到什么就画什么,画鸟、画花、画雨、画母妃、画太监……胡乱下笔的时候,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了,不再感到孤单。 后来大些了,也用纸笔画。他为了度过孤苦的漫长日夜,几乎一整天都在画画。 就这样枯燥的活到了五岁。 五岁那年,沈朗突然好端端的生了一场重病,险些驾崩。太医、妃嫔、皇子公主们急得束手无策之时,便想起来了苏纭卿。 几乎人人都认为,是九公主婉儿与陛下命中犯冲、把陛下害成这个样子的,应该立刻秘密送出宫,永远不得返回朔国。 这一次,苾妃的哀求和眼泪再也没有用了。重病中的沈朗亲自下旨,立刻将九公主送走。 他冷冷对苾妃道:“孤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典!” 苾妃无能为力,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就要被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跟送死也没有区别了。 恰逢云游九州的传奇画师苏梦游历至朔国,受到上宾之遇逗留宫中。此事闹起来后,苾妃走投无路,便恳求他收留自己的儿子,将他带走。 苏梦性格乖戾固执,且自私凉薄,本来一口拒绝,却一眼瞥见苏纭卿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画画。 他只看了一眼,便停下了目光,神色古怪的看着纸上那并不成章法的涂抹。 然后他转头对苾妃说:“这孩子老夫要了。” 苏纭卿被苏梦秘密带走,成了他的弟子。苏梦让他随自己姓,给他取名为“纭卿”,从此他不必再扮作女儿身,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被迫要与母妃分离,但好歹有了一个归宿,不至于食不果腹、惨死街头。 他向苏梦学画的第一日便深深迷恋上了画画。原来,之前的乱涂乱抹只是最粗浅的尝试。原来,画画的世界还有那么多精彩纷呈的东西可以去探索,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宝库,等着自己慢慢去发掘它的美丽和惊喜。 苏纭卿一股脑儿的栽进了画的世界里,几乎是不眠不休的钻研。 师从苏梦的日子虽然不愁吃喝,还能专心习画,但苏梦为人一向冷漠自私,没有给过苏纭卿多少关爱。苏纭卿自幼便知道自己不被人喜欢,认为师父能收留自己已是天大的恩情,便一心投入在绘画之中,不敢奢望什么。 只要能与画画相伴便足够了。 独孤鸿是后来被苏梦捡回来的孤儿。当时独孤鸿三天没有吃饭,饿得昏沉沉的被苏梦丢到榻上。他作垂死挣扎睁开眼,看到一个雪白可爱的少年坐在自己身边,正舀起一勺粥递到自己嘴边。 “哥哥,喝粥。”苏纭卿奶声奶气的招呼他,小心翼翼将吹凉的粥喂到他嘴里。 温热的粥滑落到独孤鸿的腹中,也一下蒸热了他的双目。眼前娴静温柔的美少年,对他来说就像是救世主,他第一眼就把他牢牢印到心里去了,从此再也不会褪色。 他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泪如泉涌。 独孤鸿在绘画方面完全是朽木不可雕也,苏梦教了他一阵之后,实在头疼,最后丢了一本武功秘籍给他: “学不成画,便习武吧。” 独孤鸿接过那本秘籍,只见书页破破烂烂,空白之处还被苏梦画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插画,不禁有些忐忑: “师父,第一步应当如何修炼?” 苏梦一脸不耐:“老夫又不会武功,怎会知道!自己研究吧!” “这……”独孤鸿满脑子疑惑,“那万一走火入魔了?” “那就只能等死了。”苏梦冷冷丢下一句,便进屋作画去了,再也不搭理他。 “……”独孤鸿内心纠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转头看见苏纭卿正从院门口探个可爱的小脑袋出来,惴惴不安的问: “鸿哥哥,师父怎么说?” 一看到他,独孤鸿心里便涌起满满的疼爱和保护欲来。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本秘籍,几乎是立刻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它。 学会了它,便能保护阿卿了。 师从苏梦的十年,大部分日子都是独孤鸿与苏纭卿相依为命度过。 苏纭卿到十四岁,画技已经十分惊艳。独孤鸿的武功也越发精进,他边自学成才边寻找世间的高手比武论剑,逐渐发现,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少。 二人之间最常见的相处,便是在苏梦幽深的山中宅院中,苏纭卿在月下挑灯作画,独孤鸿在一旁对月练剑。 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完美的画面。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也可称得上岁月静好。 直到苏纭卿十五岁时,遇到了造访苏梦宅邸的夜临渊。 彼时夜临渊年十六,正值他在黄河平原合战中以火铳击败朔国后、最为意气风发的时期。他卷入夺嫡之争,受太傅谢渊相助,前来谢渊密友苏梦的山中宅邸,共同商讨大计。 那日,他满脑子想着如何与阴险毒辣的太子相争,不知不觉迈入一处偏僻的别苑,只见院中盛放的樱树下,坐了一名白衣胜雪、乌发明眸的少年,正左右手各执一笔,同时在两张纸上娴熟的作画。 他神情淡然,执笔之姿优美至极,落笔时流畅又沉稳,左手画一方瀑布,右手画一名妙龄少女。完全不同的主题和风格,他却应对自如。 清风吹过,淡粉的樱花漫天飘扬,缓缓落过少年的发间、眉眼和纤瘦的肩。这本身便是一副绝美的画——如同人间仙境。 夜临渊呆了一呆,眼光便再也不能离开这谪仙一般的少年。 他用了所有的方法,热烈的追求这出尘脱俗的美人。少年人的感情激烈而真挚,且带着“非你不可”的执着和专一。苏纭卿从未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感情,也从未如此被人需要过、渴求过,很快便对他情根深种,一颗心里满满的只有他。 不得不回宫之时,夜临渊郑重其事的对苏纭卿许诺: “等我!我一定会坐上太子之位,然后便来接你。” “真的吗?”苏纭卿很舍不得他,只抓着他的衣角,埋着头,眼泪偷偷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夜临渊捧着他的脸,心疼的吻去他眼帘下的泪,“卿卿,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绝不负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绝不负你。 多么美好甜蜜的誓言。 但是,为什么,你却把我忘了? 苏纭卿在梦里,所有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汹涌而过。他胸口疼痛,伤心得想要醒过来,却又舍不得醒过来。 至少在梦里,夜临渊对他是炽热的,不像现在这般冷淡疏远。 突然,身边扑通一声,有人重重的倒在了自己身旁的榻上。 苏纭卿本来睡眠就浅,一下就醒了过来。 他受惊不小,弹坐起来往身边望去,美丽的双目陡然睁大。 第8章 ——还穿着龙袍的夜临渊疲惫不堪的栽倒在他身边的榻上,正一手扶额按压着太阳穴,一边沙哑的说了句: “苏纭卿,朕来了,还不接驾?!” 这是什么情况?! 第7章 “……”苏纭卿刚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忍不住瞪大眼,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上了夜临渊的脸,还轻轻捏了一捏。 是热的…… 触感也很真实…… 是本人。 这……这就很尴尬了。 他心中窘迫,正欲收回手,却被夜临渊一把牢牢抓住,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你拉拉扯扯的又想勾引朕?” 苏纭卿心里一惊:“不是……” 夜临渊与盛皓元商讨了一夜关于赶制火铳之事,已经累得眼皮打架,此刻实在没有精力与他多计较,只无奈的嗤笑一声,索性将他一拉,拉到身边躺下。 “给朕乖乖躺着。”他嗓音冷冷的,又带点疲惫的慵懒,十分好听。 苏纭卿一贴近他强烈的气息,便心跳不已,轻声问:“圣上怎么来了?” “朕问你,今日你第一日去画院,觉得如何?”夜临渊困得要死,还是强打精神询问这件他最关心的事,“梅院首有没有跟你详细讲解关于《万里江山图》的事?” “有。”苏纭卿点头,实在是没有想到他都累成这样了,竟然还记挂着这事,看来是真的十分重视,于是又诚心诚意道: “确实是一件意义非凡之事。” “当然!”夜临渊自负的笑笑,“朕必定会拿下这世间万里江山,而你,便是用画来见证这一切的人!” “我会尽全力。”苏纭卿轻声说。 夜临渊听见他这样说,十分舒心,又想起什么,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昨天的事朕不是故意的。” “什么?”苏纭卿微微惊讶。 “朕对你凶了些,”夜临渊半睡半醒,语声模糊,“你不可记朕的仇、然后便不肯好好为朕画画……听到了吗……” 他从未对人服过软,但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此事,说完之后便心情放松,立刻睡了过去。 苏纭卿呆了一呆,想到他竟然会担心自己因为昨晚的事而懈怠画画,忍不住觉得好笑,又觉得他十分……可爱。 更重要的是,夜临渊现在就躺在自己身边。 苏纭卿脸颊烧得厉害,侧过身去蜷缩在他身边。明明心上人就在面前,他却只敢轻轻抓住他的衣袖,鼻尖凑在他肩上,偷偷嗅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龙涎香。 好香……好好闻……他的阿渊什么时候都这么好闻……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亲近,夜临渊翻了个身,一把搂住了他腰。 苏纭卿惊了一惊,脸上更滚烫,身体微微僵硬,却舍不得挣脱。 他贪恋他的体温、贪恋他的怀抱,已经不知道贪恋了多久。 他悄悄伸出手,也搂住了夜临渊。 二人面对面搂在一起,夜临渊灼热的鼻息就扫在苏纭卿脸上,苏纭卿的心“噗通”、“噗通”……越跳越快,越跳越激烈…… 他在黑暗中睁大了眼,微微喘气。现在,他离自己那么那么近,他好看的薄唇就在自己一寸不到的位置…… 偷偷亲一下,是可以的吧? 他睡得那么熟,不会察觉的吧? 一定不会的,一定…… 苏纭卿强压住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双目中泛起薄薄的水光。他微微眯上眼,缓缓靠近夜临渊。 两人的鼻尖已经碰到了一起,两人的唇马上便会相遇。 苏纭卿紧张得要疯掉了,此刻,突然听见夜临渊喃喃说了一句什么。 苏纭卿猛然瞪大眼,往后一退,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脸上,却是惊喜交加的神情。甚至来不及再去想那个偷吻,他整个心都被喜悦迅速填满。 夜临渊刚才的梦呓是:“卿卿……” ——果然,他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 在他记忆的深处,一直都有自己的! 翌日清晨,夜临渊醒来,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为何会在养心殿。 并且居然衣服也没脱,穿着龙袍睡了一夜,但身上的被子却盖得好好的。 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昨夜议事完毕之后,他一心记挂着绘图之事,强忍着困顿来找苏纭卿了。 苏纭卿还跟自己说,一定会对绘制《万里江山图》尽心尽力。 想到这里,夜临渊觉得十分满意。他想,只要苏纭卿肯好好卖力,哪怕有些失礼之举,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 比如他有些一根筋的呆劲。 比如他在自己面前不怎么注重礼仪尊卑。 再比如,他总是以一种痴迷的眼神看自己。 想到这里,夜临渊又想起上次他叫自己那一声“阿渊”,突然回忆起昨夜的梦来。 昨夜他又梦见了那个模模糊糊的心爱之人,就乖巧的躺在自己怀里,像一只温顺可爱的猫。他努力的回想,竟然觉得那人似乎就是苏纭卿? 不可能。 他第一时间就否定了这个结论。 那个人说到底只是梦里的一个虚像,还未能在真实的世界里与自己相遇,怎么可能是那个脑子怪怪的小画师呢? 一定是因为他太过好看,朕昨夜又睡在他身旁,才产生了这种错觉。夜临渊想。 只是,昨夜那人软在自己怀里的触感十分真实,该不会是自己误抱了苏纭卿吧? 自己身上的被子,也是他帮自己盖的? 夜临渊往深里一想,不知不觉脸有些发烫。 他赶紧不再多想,叫来小禄子问道:“苏公子呢?” “回禀圣上,”小禄子很机灵,立刻替苏纭卿说好话,“苏公子天还未亮就起身了,说今日要早早去画院。圣上您看,苏公子对绘图之事多上心呀!” “哦?”夜临渊心情一下就很愉悦了。 心情一愉悦,他便想要奖赏一下苏纭卿,以便激励他更专心致志的投入到绘图中。 退朝之后,他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眼见晌午了,便对随侍的掌事太监道: “去把画院的苏公子叫过来与朕一同用膳。” 又吩咐:“命他来的时候,把上午所绘的图也一起带来给朕瞧瞧。” 掌事太监领命去了,夜临渊又命人摆上一桌比平日还要丰盛的饭菜,等着苏纭卿。他想,等下他来了,再问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一并赏赐了。 一想到苏纭卿应该会为此而高兴,他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那个有些呆呆的小画师,那个漂亮得像个玉瓷娃娃般的小画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夜临渊忍不住就很期待。 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如此期待与另一个人一起用膳,夜临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苏纭卿很快便来了,到门口的时候微微喘气,似乎是疾步小跑着来的,白皙的脸颊有些泛红。 “进来。”夜临渊瞥见他手里拿了画卷,十分期待,热情的招呼他。 苏纭卿满脸欢喜的迈进御书房。夜临渊问:“上午画了什么?给朕看看。” 苏纭卿很乖巧的递过来画卷,浅浅的笑意挡也挡不住,就像一个好好做完了功课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夜临渊迫不及待的展开画卷。 他本以为自己应当会看见一副绮丽的风景图,或是一位礼朝鼎鼎有名的风流人士的肖像画。 哪知道—— 他又看见了自己…… 还有那个曾经与自己同框过多次的白衣美男子——据苏纭卿声称是他本人。 画卷中是一颗盛放的樱树,那名在画中不知道跟自己淫/乱了多少次的男子坐在树下,与自己遥想对望。而自己眼中绽放着一见钟情的动容和震惊,痴痴的望着眼前的人。 夜临渊的脸一下就黑了,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苏纭卿期待的眼神。 他“啪”的将画丢在桌上,语气一下子比门外积起的冰雪还冷: “你一上午就画了这个?!” 苏纭卿愣了一愣,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他昨晚开心得后半夜都没睡着,夜临渊还记得自己这个事实令他兴奋激动得周身沸腾。天还没亮他就起身来到画院,胸中汹涌的灵感无法克制,他在薄薄的晨霭中,几乎以入魔般的状态和速度画下了这幅画——两人的初遇。 他想把这幅画作为礼物送给夜临渊。也许,他触景生情,就全部想起来了呢? 苏纭卿画这幅画的时候状态全盛,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之后,他略微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便开始认认真真的绘制《万里江山图》。 到了晌午,夜临渊竟然派人叫他一同用膳。他开心得不行,自然而然的就想着把这幅图带来送给夜临渊。 他有些支吾的轻声道:“圣上……不喜欢?” 第9章 夜临渊已经接近暴怒的边缘,拍案而起:“你在画院不好好绘制《万里江山图》,竟还敢画这等淫/画艳图!真以为朕不会惩罚你?!” 苏纭卿这才明白他叫自己带图来是想检查自己的进度,连忙轻声分辩:“《万里江山图》……我有画……” “那这是什么?”夜临渊一指桌上的画卷,“为何又是朕与你的断袖图?!” 苏纭卿愣了愣:“这是我……想送给圣上的礼物……” “礼物?!”夜临渊快气疯了,“你竟把这等下作的东西当成礼物?!” 苏纭卿张了张口,眸子暗了下去,没有再答话。 夜临渊见他又陷入了沉默,气不打一处来,简直不想再看见他,本想撵他回去算了,一转头,又看见那画的右上角题着几个小小的字。 他定睛一看,是“苏羡鱼”三个字,旁边还盖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印章。 “苏羡鱼?”他凝眉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纭卿沉默了一阵,答道:“是我的表字。” 他声音很小,却十分坚定,又带了点夜临渊无法解读的怀念之情。 “羡鱼?”夜临渊冷哼一声,轻蔑的盯住了苏纭卿,“呵……就这样想巴着朕、连表字都要与朕的名讳配成对?!你贱不贱?!” 苏纭卿周身微微一抖,欲言又止。 临渊羡鱼。 他要怎样告诉夜临渊,这是当初,夜临渊万般疼爱他的时候,亲自给自己取的表字,是特意凑成完整的四字,寓意着二人一生一世成双成对,永不分离。 夜临渊见他不说话,更认定了他是有心谄媚、勾引自己,不禁怒不可遏,抬手便那副画抓了起来。 “既然你满脑子尽是荒唐之事,总想着要得到朕的垂爱,朕今日便让你死了这条心!” 苏纭卿惶然的摇头:“不、不要……” 夜临渊却没给他半分解释的余地,将那副画往天上一掷,流星般拔出佩剑,唰唰数剑刺了过去。 苏纭卿满怀希冀和爱恋画的那副关于他二人初遇的画,碎成了千片万片,从空中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第8章 苏纭卿瞳孔微微的张大,目瞪口呆的望着纷飞的纸屑如雪花一般落下,眼里慢慢泛红了。 难以言表的伤心,从他盈满的泪、颤抖的眉和咬得发白的唇之中缓缓的溢出。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本能的拒绝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原来,自己如此珍视的初遇,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原来,期盼着他能想起自己一点点、夸赞自己一句,完全只是奢望。 在画碎成千片万片之时,他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千片万片。 然而,这一切还没结束。 夜临渊凛然将佩剑回鞘,转身来一把抓了他,用力扔出了门,怒吼道: “给朕跪在门口好生反省,想明白了才能起来!” 随后,“砰”的一声巨响,御书房的门被狠狠的合上了。 苏纭卿被摔到软软的雪地上,并不怎么疼,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深入骨髓。 有许久,他就那样倒在雪中,没有一丝爬起来的力气。 他也不想起来,恨不得就这样死掉。 否则,如何能停下心脏的剧痛? 直到掌事太监偷偷开门出来查看他的情况,才急急忙忙将他扶起来。但是也不敢违抗圣命,只能让他继续跪在雪地中。 苏纭卿的外衫被雪浸湿了,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但他似乎毫无感觉,只是身体条件反射的发着抖,一双眸子如死灰般,毫无光芒。 他就那样跪在雪地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膝盖已经麻木,打湿的乌发结了冰。从天而降的大雪继续带给他更多的寒气,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心痛到一定程度,身体的苦痛便迟钝了。 夜临渊没有开门,也没有看他一眼,可谓是真真正正的毫无怜惜。 就在苏纭卿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时,耳边一个爽朗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咦,临渊又在发脾气惩罚人了么?” 听到夜临渊的名字,苏纭卿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从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往下俯视着自己。那真是一张好看的脸,剑眉星目、野性十足,只是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风流气息。 他身穿黑色锦袍,正懒懒抱着双臂,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苏纭卿。 苏纭卿不认识此人,一个字也没说。 他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来人看清了他的脸,是微微一怔,唇边扬起一个如获至宝般的微笑: “好一个冰雪美人啊!” 苏纭卿厌恶他口气中的那股轻浮劲儿,微一皱眉,侧目不再看他。 哪知,男子一把凑到他跟前,将他肩膀微微一搂,低声在他耳边吹着热气: “你做了什么,惹恼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你这样跪着,让人好生心疼。我最见不得美人受苦了……” 他说着,嘴唇几乎要贴上苏纭卿的脸。 “放开我。”苏纭卿周身一个哆嗦,往一旁躲去。 男子见苏纭卿一脸抗拒,轻轻一笑,立马起身拉开了距离。 “你放心,”他冲苏纭卿挑逗的挤了挤眼睛,“我马上救你。” 说着,径直上前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门关上了,先是一片沉寂,随后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夹杂着男子和夜临渊的说话声,然后门啪的又被推开了。 年轻男子边往外走边摇头叹道:“临渊,你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小心会孤独终老!” 屋内传来夜临渊半愠怒半无奈的声音:“你少打扰朕批折子,去去去!” 男子转头笑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批折子!温香软玉在前,你不要我可就出手了……” 屋内飞出什么东西,男子抬头挡住,边笑骂着“好好好我闭嘴”边迅速将门合上。 苏纭卿怔怔的看着这一切。 这时,男子转头来,若有所思的望着苏纭卿。 “小画师,原来是你。”他摩挲着下巴,懒洋洋的上前来,“不愧是京中第一美人。我要是他,哪舍得让你罚跪呢?哎……” 到了此刻,苏纭卿已经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盛皓元,礼朝将军盛远威的独生子,也是夜临渊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聪慧过人,熟读兵法,武功卓绝,是夜临渊的生死之交。 在夜临渊领兵的黄河平原会战中,打头阵挫掉朔国锐气的是他。 夜临渊发动的夺嫡兵变中,率先抓住了妄图从东宫逃跑的皇太子的也是他。 昨日与夜临渊彻夜商谈火铳一事的,也是他。 两人亲如手足,私下底夜临渊允许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而不必尊称“殿下”或“圣上”,多年来都是如此。 苏纭卿还知道,盛少将军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与他春风一度过的美女美男,不知有多少个。 想到这里,他警惕的望着盛皓元。 他的表情太容易读懂,盛皓元忍不住噗嗤一笑:“你怕我?” 苏纭卿还是不说话,他又坏笑道:“怕我吃了你?” 苏纭卿索性低下头,彻底不理他了。 盛皓元乐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善言辞的呆美人,突然有点理解他为何能把夜临渊惹毛。虽然夜临渊脾气本身就暴躁,但却绝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一定是这小画师脑子有点轴。 他蹲下身来,凑近苏纭卿,故意幸灾乐祸的逗他: “临渊说你玩忽职守,不肯轻饶你,你可能要在这里跪到夜里了咯!” 苏纭卿一本正经的答道:“没关系。”一脸的义无反顾。 盛皓元又忍不住笑了。 他站起身,语气温柔又怜惜:“你等我,我马上便回来保护你。” 苏纭卿没有理他,心想:谁要你保护了。 他只想要夜临渊保护,不要其他人。 盛皓元迈开长腿离开了,不多一会又折了回来。身后带了几名太监宫女,居然扛着锅碗瓢盆和柴火,还有些厚实衣物,一名小太监还提着两条大红鲤鱼。 盛皓元让下人把东西放下,挥手让他们离开。 苏纭卿对他的行为并没有兴趣,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盛皓元见他一根筋的模样,唇边不禁泛起饶有兴趣的笑意。 苏纭卿发了一阵呆,突然听见盛皓元轻快的问:“暖和些了吗?” 他侧头一看,盛皓元居然在旁边生了柴火,还在火上架起一口锅,将那两条大红鲤鱼做了鱼汤,不仅身边暖和了许多,还香气扑鼻。 苏纭卿跪了许久,还没吃午饭,闻到香气,肚子不禁“咕咕”发出响声。 他尴尬得脸红,盛皓元却笑得眉眼弯弯:“饿了?鱼汤马上便好。” 第10章 说着侧身靠近苏纭卿,伸手便去扒他的衣服。 “你……做什么?”苏纭卿有几分怒意的推开他的手。 “你身上外衫都湿了,我心疼死了。”盛皓元一点也不介意他的疏远,从一旁拿起一件厚实的白色貂皮斗篷,向他示意。 “不用你管。”苏纭卿冷声拒绝,他不想受这公子哥儿的恩惠。 哪知,盛皓元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起,出手如雷霆,用擒拿工夫三两下剥了他的外衫,又立刻用斗篷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你!”苏纭卿并不想领情,恼火的瞪住了他。 盛皓元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他,噗嗤一笑:“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只胖乎乎的小白熊,真是可爱!” 苏纭卿被他调侃,满脸红晕,猛的别开头不理他。 盛皓元一点也不介意,又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只软垫,轻轻放到他膝盖下,再扶他跪好。 苏纭卿没想到他如此周到,愣住了。 盛皓元悠然一笑,回头看了看锅:“哎,鱼汤可以喝了!”立刻给苏纭卿盛了一大碗,递到他面前。 苏纭卿怔怔的看他,盛皓元嬉皮笑脸的:“怎么,想要我喂你?没问题啊,来,张嘴……” 苏纭卿羞恼的一把抢过碗去,心里却有股暖流缓缓流过。他这才明白,盛皓元的“保护”是什么意思。 他想必刚刚尽了全力,却没能说服夜临渊停止对自己的惩罚,便变着法儿的来照顾自己、帮自己减轻惩罚的苦。 这位盛少将军,虽然看着有些轻浮,但实则十分心细。 盛皓元见他发着呆不动碗筷,又在他耳边笑吟吟的催促:“怎么不吃?还是想让我来喂吗?” 苏纭卿连忙埋头喝了一口暖暖的鱼汤,味道鲜美,一直暖到了他的心里,本来已经冻僵的身子逐渐回暖。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拒绝盛皓元的好意。因为盛皓元的每一分细致的真挚,他都实实在在的感觉得到,又怎能那么不识好歹。 “谢谢你。”他在鱼汤缭绕的热气中,轻轻的开口。 夜临渊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却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瞥一眼旁边桌上丰盛的饭菜,一想到苏纭卿还跪在外面,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还是头一次因为惩罚别人感到坐立不安。 也不知道那个呆笨画师的小身板受得了吗?他前几日才受了鞭刑,伤应该还没完全好。如今又被罚跪,会不会病倒? 夜临渊正被这些杂念干扰,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些声音,还隐隐有股……香气? 夜临渊皱了皱眉。 他将门推开些许,往外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苏纭卿跟盛皓元和和气气的待在火堆边,身上换了厚实的衣服,还美美的喝着鱼汤。 他虽然神色淡然,但在盛皓元喋喋不休的逗弄下,也偶尔泛起笑意。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尤其那两只浅浅梨涡,迷人得要死。 “……”夜临渊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盛皓元这个流氓痞子,居然敢在御书房前生火做饭,还百般替受罚的苏纭卿作弊! 不知为何,他心里缓缓涌上来一股不快。 他觉得很刺眼——苏纭卿跟盛皓元都长得很好看,两人并排跪坐在一起的样子、还有二人之间融洽的气氛,实在是很相配。 但他就是觉得很刺眼。 这苏纭卿,不刚刚还口口声声想与自己相配吗?! 第9章 一时之间,夜临渊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 就像是自己梦里那个相爱刻骨的人要被别人抢走了一样,令他的心揪紧,整个人患得患失。 怎会呢?那个人不可能是苏纭卿。 自己明明刚刚还因为他妄图勾引自己而怒不可遏,但转头看到他跟别人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心里却又非常的不痛快。 尤其是想到盛皓元刚刚那句“你不要我可就出手了”。 夜临渊把门一推,大步迈出御书房,怒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苏纭卿听到他盛怒的嗓音,周身抖了一抖,脸一下就白了。盛皓元却不慌不忙抬头道: “临渊,我们在喝鱼汤,你要不要也来一碗?我亲手熬的,又热乎又鲜美!保证御膳房的厨子都比不了……” 夜临渊冷冷道:“苏纭卿还在受罚,你花样百出,是想伙同他抗旨吗?” 盛皓元无辜的眨眨眼:“我们哪有抗旨呀!小画师不还是按你的命令跪着么?你又没说跪着不可以吃东西、不可以烤火、不可以换衣服……” “放肆!”夜临渊凝眉道,“阿元,你少贫嘴!” 盛皓元吐了吐舌头:“临渊,别这么小气嘛!小画师跪这么久了,我看着都心疼,再跪下去该跪出毛病来了。你差不多就得啦……” “……”夜临渊虽然恼火,但盛皓元这句话却正中他下怀,他早就消气,不想继续罚苏纭卿了。 他瞥一眼苏纭卿,见他正像只不安的小兔子,红着眼睛忐忑的看着自己。 “罢了,起来吧。”他语气缓和了些。 盛皓元灿烂一笑,抬手就把苏纭卿扶起来了,趁机伏在他耳边轻轻说: “我说了,要救你的。” “多谢。”苏纭卿诚心诚意的向他道谢。他除了感谢盛皓元,又好羡慕他。这个世上敢这么轻松随意的和夜临渊说话、还能说得动他的,大概只得盛皓元一人。 但他又在心里偷偷想:阿渊虽然脾气坏,但果然还是个以大局为重、不拘小节的人,没那么多君臣之间的虚礼。阿渊真好…… 阿渊不罚我了,对我也很好…… 正想着,夜临渊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口中好似漫不经心的问着:“冻着了?” 一边默默的塞到他手里一只暖炉。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苏纭卿的指尖蔓延开来,一直钻到他心尖里,让他整个心脏都颤栗了。 “没……没有。”他轻声嗫嚅道,总觉得自己的脸更烫。 方才夜临渊对他冷酷无情,切碎了他的画,还惩罚他,他本来难过得要疯了,此刻一见夜临渊还记挂着自己,便忘了委屈。 盛皓元一直仔细凝望着苏纭卿的表情,此刻微微一笑: “临渊,你既然跟小画师有事,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约你比箭吧!” “嗯。”夜临渊佯装愠怒的瞪了他一眼,“把你的厨具都带走。” “是是是。”盛皓元掩嘴笑了。 夜临渊带着苏纭卿回到御书房,一时半刻没有说话。 苏纭卿不知道他气消了没,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英俊挺拔的侧影。半晌,夜临渊才斜他一眼:“跟阿元聊天很开心?” 苏纭卿傻傻的点头:“嗯,少将军人很好。” 夜临渊没作声,攥紧了衣袖。 苏纭卿见他不说话,也静静的等着。 “苏纭卿,朕再警告你一次。”却听见夜临渊的声音严厉得可怕,“你在宫中的职责,是替朕好好绘制《万里江山图》,而不是把目标放到朕或是朕的好兄弟身上!你听明白了吗?!” 苏纭卿愣了愣,心沉了下去。 “不是,我没有……”他急急的开口。 “够了,”夜临渊转身来冷冷盯着他,“出去。” “我……”苏纭卿还想说什么,夜临渊又厉声道:“马上回画院继续作画!” “……”苏纭卿漂亮的眸子里,又一点点的涌上委屈来。 “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出去!”夜临渊被一种难以解释的焦躁笼罩着,心烦意乱。 苏纭卿朱唇微启,欲言又止,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默默的退了出去。 见他纤瘦的身影黯然离开,有些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夜临渊忍不住火冒三丈,一掌推翻了满满一桌上好的午膳。 “来人!”他怒吼道。 掌事太监慌慌张张的进屋跪下。 “这几日朕要彻夜处理政务,任何人来御书房都不见!”他厉声下命。 他把“任何人”几个字咬得很重。 任何人,也包括苏纭卿,那个把自己的脑子搞得快要不正常的画师。 他总让自己想起那个梦,让自己混淆了梦境和现实。 所以,这几天都不要看到他了。 苏纭卿怔怔的往画院走去,委屈的眼泪偷偷落下来,滴在暖呼呼的手炉上。他愣了愣,又抱紧了那只手炉,拼命的贪恋着它的热气。 不为别的,就为这只手炉是夜临渊给他的。他觉得它的热气就像夜临渊的温柔和关怀,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回到画院,梅如雪已经翘首等待了许久,见他回来,总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咳咳……纭卿,你回来了。”他绕过三张画台,拨开四名画师,假装不经意的走到苏纭卿身边。 “嗯,”苏纭卿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如雪,久等。” 梅如雪每次听到他叫自己名字,都开心得忘乎所以,涨红了脸高声说: 第11章 “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你上午作的图我上好色了,诗我也题好了。还有这河流的细节,也是我补全的,下午的进度照常继续!” 他本是想让苏纭卿放心,表示他不在也没有耽误工期。奈何他那个趾高气扬惯了的口气说出来,就总带了股说不出的别扭劲。苏纭卿歉意的低头道: “对不起。” “啊?!”梅如雪脑袋卡壳了——他干嘛跟自己道歉? 苏纭卿又说:“我不在,辛苦你了。” “不是不是……”梅如雪苦笑着痛恨自己的语气,却见他神色黯然,提了笔不声不吭的开始作画了。 “呃……”梅如雪的心瞬间跌入谷底:他生气了?果然是我刚刚的语气太难听,让他难过了? 只见苏纭卿长长的睫毛低垂,那睫毛稍上还闪着点点泪光。梅如雪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痛,整个人陷入了无比的恐慌中,险些当场石化。 怎么办啊?!!把美人惹哭啦!!!!!! 后面两日,苏纭卿都在画院认真作画,夜临渊也没再召见他。苏纭卿虽然很想念夜临渊,但本能的感觉到他不想见自己。 这天夜里,他一边缓步回养心殿,一边捧着一张羊皮画卷在月色下细细察看,却是夜临渊最初亲手设计的火铳结构图。 今日,盛皓元的父亲、礼朝将军盛远威拿着设计图来到丹青画院,委托画师们对原本的火铳设计进行改良。这副图已是夜临渊十五岁时的构想,在火铳的使用过程中逐渐显露出一些不合理之处。 苏纭卿一听是夜临渊设计的图,立刻抢着接下了这份差事。 他埋头如获至宝的看着设计图,这是他的阿渊十五岁的奇思妙想,多珍贵的东西啊。 他一定要帮他,把火铳改良得更合理、更好使。 回到养心殿,依然是小禄子热情洋溢的来接他。小禄子看了看他手里的设计图,好奇的问道: “苏公子,您不光会作画,还能看得懂火铳设计图?” “嗯,”苏纭卿跟小禄子相处得很愉快,也很愿意解释给他听,“幼时学画,师父会让我把许多东西一一拆开,详细了解它们的构造,所以我多少懂得些。” 两人边聊边进到殿内,苏纭卿却发现室内冷飕飕的,寒气逼人,不像平日那般温暖如春。 小禄子已经读懂他的心思,叹道:“哎,今日圣上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地板下的地龙管道给砸坏了,又不许任何人打扰。得等明日圣上早朝时宫人们才能去修……” 苏纭卿愣住了:夜临渊是为何事发那么大火啊? 小禄子跑进屋抱出手炉塞到苏纭卿怀里:“今晚宫里暂时没有地龙,是比平日冷些,但小禄子已经准备好了火盆和热水,绝对不会让公子受冻……” 苏纭卿略抬高了声音:“御书房也是这般冷?” “是,”小禄子手脚勤快的开始点火盆,“公子您快先洗把热水脸……” 苏纭卿轻声打断了他:“小禄子,你赶紧去再烧几个汤婆子来。” “是。”小禄子立刻下去办了。 半个时辰后,苏纭卿抱着几个热乎乎的汤婆子,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银色的月光洒了他一身,衬出他清瘦但却坚定的身影。 御书房门外居然没人,掌事太监不知去哪了。他走到门口,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手叩了叩门。 没有人应答。 苏纭卿等了片刻,微微用力推开门,犹豫着迈进了御书房。 里面也没人,夜临渊不在。 苏纭卿四下打量,御书房一侧的地板果然被砸了个大坑,精美的木板翘起来一截,露出底下破裂的地龙管道。房内也冷飕飕的,令他打了个寒颤。 他缓步走到内室,里面点了火盆,稍微暖和些,但还是比不上有地龙时。苏纭卿走到最里面那张宽大的龙床前,伸手一摸,被褥冰凉,还带些湿气。 他庆幸自己来了,连忙把手里的汤婆子摊到榻上,挨个儿塞到被褥里。 这样,阿渊等下回来就寝时,一进被窝便是热乎乎的,多好啊。 他越想越开心,打算放完汤婆子就离开。 既然夜临渊不在,也正好没必要让他知道自己来过。他本来就怪罪自己,还是静悄悄离开便好。 最后两个汤婆子需要塞到被褥最里面,龙床宽大,苏纭卿有些够不着,便脱了鞋履和斗篷,爬到榻上,侧着身将汤婆子妥妥当当的塞好。 夜临渊一进来,便看见苏纭卿以一个优美的侧姿斜卧在自己的龙床上,一头乌发袅娜的从榻边垂下,像一块光洁如玉的黑色锦缎。 他怔了一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方才想喝些酒暖身,结果越喝越烦闷,便领着掌事太监出去转了转,怎么一回来便看到那扰乱自己心绪的小画师躺在自己榻上?! 他正疑惑不堪,听到苏纭卿轻轻嘟囔了一声: “这样阿渊应当会喜欢吧?” “……”夜临渊立刻确定了,这不是幻觉,这就是如假包换的苏纭卿本人。 怒火在夜临渊浅褐色的眸子里迅速的凝聚,他用力一甩袖,沉声呵斥道: “大胆苏纭卿,竟敢来爬床?!还不给朕滚下来!” 第10章 苏纭卿听到他雷霆震怒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来。 “你……回来了?”第一反应却还是开心。只要见到夜临渊,他便开心,完全没来得及理解“爬床”两个字是何等罪大恶极。 夜临渊火冒三丈。 他这两日一直心烦意乱,脑子里总是浮现苏纭卿跟盛皓元在一起的画面。他觉得自己不正常,气得把地龙都砸坏了。他打定主意接下来至少三天都不要再看见苏纭卿,哪曾想他竟然堂而皇之的跑到自己床上来了? 还一副毫无自觉的模样。 可恶!可恶至极! 他三两步上前,一把将苏纭卿从床上揪了起来。 “下来!”他眼中的怒火简直能把苏纭卿烧成一把灰。 苏纭卿被他勒得生疼,才察觉不对劲。 他怎么又生气了?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圣上,我……”他有点委屈,又有点忐忑。 “闭嘴。”夜临渊将他一把甩到地上,“朕才警告过你,你居然这么快就当成耳边风,竟敢直接来龙床上勾引朕!朕要是再晚回来一阵,你是不是连衣衫都要脱光了?!” “不,不是的……”苏纭卿这才明白他为何发怒,急急的解释,“我是来……” “够了!”夜临渊愤怒的跺脚,“还不快滚出去!” 苏纭卿急了,起身来拉住他的衣袖,口不择言的想要再解释: “真的不是的,阿渊,我没那个意思。我是看天气寒冷……” 夜临渊听到他又叫自己“阿渊”,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苦涩,还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怀念。 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苏纭卿就是他梦中那个人,那个令他生死不渝的人。 但是,怎么可能! 这个做出这样下作之事的荒唐画师,怎么配是他心中那个视若珍宝的爱人? 他一把甩开了苏纭卿,训斥道:“苏纭卿,朕的后宫中美女如云、美男子也从来不缺!哪里轮得到你?!朕最痛恨用爬床这样的心机手段来争宠,这是朕最后一次容忍你,若再有下次,立刻问斩!” 苏纭卿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不听自己解释,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让自己说。 这样自己如何能洗清以色媚君的罪名?不可能的吧? 苏纭卿的执拗劲儿突然涌了上来。他心知今天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不禁万般委屈和绝望,索性把心一横。 他上前一步:“圣上真的觉得,我是来爬床的?” “不然呢?!”夜临渊转头怒视着他。 “好。” 他只答了一字,便上前环住夜临渊的脖子,毫不犹豫的吻上了他的唇角。 他这样做,多少是有些赌气的成分,也带了破釜沉舟的决意。若夜临渊是这般看待自己的,倒还不如就让他杀了自己吧。这等冤屈,再没办法怀揣着一颗恋慕他的心继续受下去了! 夜临渊骤然瞪大双眼,感到他柔软的嘴唇贴上来,随即一股熟悉至极的香甜涌入了口中。怎么回事?苏纭卿的气息和味道,十分十分的熟悉亲切,熟悉到让人怀念,竟然令他突然红了眼圈。 这种感触和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推开苏纭卿,但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听自己的指挥,竟身不由己的一把搂了他的纤腰。 夜临渊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是他与梦里那位不知名的美人拥吻的情景。他曾数次梦到过那样的事,此刻,那位美人的身影与苏纭卿完全的重叠了。 他一时间意志摇摆,情不自禁的搂住苏纭卿,加深了那个吻,贪恋沉迷在梦境与现实的交错中。 第12章 嗯……他好甜、好甜,与自己梦里经历的感觉一模一样。 想再吻他,想要更多…… 两人痴迷的吻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跌跌撞撞的撞上床框,夜临渊才陡然清醒过来,一把丢开了他。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被他勾到如此意乱情迷? “出去。”他心绪紊乱的指着门口,“朕不想看到你……” “我……”苏纭卿还想说什么,“啪——”怒不可遏的夜临渊失控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苏纭卿惊愕的捂住了脸,泪水缓缓涌了上来。 “出去!”夜临渊暴怒的嗓音简直能把整个御书房震垮。 苏纭卿伤心欲绝的盯着他许久,最终缓缓转身,流着泪退出去了。 他脚步蹒跚,整个人好像遭受了重击,跌跌撞撞的离开。 夜临渊重重喘气,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才怒气冲冲的坐到榻边。 他简直气得头痛。 为苏纭卿的胆大妄为。 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动摇和险些难以控制的欲望。 刚刚他是真的想要他,差一点……便直接将苏纭卿按倒宠幸了他。 本来,夜临渊身为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他真的幸了苏纭卿,也无需承担任何心理负担。 ——那不过是帝王的恩宠,想必天下没有人不想要这份恩宠。 但他就是不愿意那样。 他心中对情爱的至高憧憬都尽数寄托在那个梦里,在那个他极爱的模糊人影里。他曾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完美符合梦中人的倾心相爱的对象,他才会与对方亲近。 在那之前,他一心扑在政务上,不想对任何人——不论男女产生兴趣。追逐天下和治理国家在他脑中占据统治地位,坚不可摧。 而今天,这个信念居然因为一个区区下贱之人产生了动摇。 夜临渊恼火的一拳击在床榻上。怎么就如此毫无定力,就这般情不自禁的回应了他?这还对得起心中那份至纯至真的憧憬吗! 这一拳下去,他感到被褥里有什么东西暖暖的。 他疑惑的掀开被褥一看,便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的躺了四只汤婆子,整个被褥里都被熏得暖洋洋的。 “……”夜临渊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 他眉间颤抖,眼下那颗小小的红色泪痣变得如同血滴般艳红。 片刻,他霍然起身,拾起苏纭卿落下的鞋履和斗篷,大步冲出了御书房。 苏纭卿直到出了门,才发现自己忘记穿鞋了,斗篷也落在了室内。但他已经不能折回去拿。 难道回去再让夜临渊打一巴掌吗? 他咬咬牙,强忍着寒冷继续往前走去。 眼泪一直没停下来过,但他固执的不肯哭出声,只是静静的流泪。 脚踩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很快便失去了知觉。大片的雪花落到他单薄的衣衫上,瞬间化成水沁到了肌肤。他僵硬木然的将身子往前挪,御书房与养心殿的距离本来算是比较近,但此刻好像变得尤为遥远。 那些弯弯拐拐的长廊好像看不到头,那些一成不变的宫墙到底要延绵到何处? 实在太冷了,苏纭卿难以抵挡那种从脚底一直串到心口的刺骨寒冷,他抱紧了身子,不断的往手心呵着热气,歪歪倒倒的往前挪步。 他以全身心的注意力抵御寒冷,根本没仔细看路,突然撞上前面一人,整个人天旋地转,往后仰去。 “何人竟敢挡本候?!”一个低沉的嗓音在黑夜里不耐的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手揪住了苏纭卿的衣领,将他的身子抓了回去。 苏纭卿呆呆的抬眸一看,眼前的男子背对月光,看不清脸,但一双眸子锐利无比,在幽幽静夜里闪动寒光。 那是狩猎者的眼神,正以看待猎物的方式密密打量着自己。 “抱歉……”他条件反射的道歉。 “呵……”男子瞥见月色下苏纭卿泪眼朦胧的面容,突然语气变得暧昧揶揄,“三更半夜,这样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光着脚瑟瑟发抖的扑到本侯怀里,是想要得到本候的温暖吗?” 这本是句调情的话语,但从他嘴里讲出来,却有股生生的寒意,苏纭卿哆嗦了一下,拼命挣扎起来。 “不是……” “真是个尤物。”男子无视他的惶恐,低低冷笑了一声。 “放开我!”苏纭卿低声道,他直觉这个人很危险,被他抓住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男子力气很大,任由苏纭卿怎么挣扎也无法脱身。 “你是圣上的男宠?”男子毫不顾惜他的不情愿,两指用力的抚上他细嫩的脸颊,“还是他一时兴起召进宫来的小倌?这可不像他……” “我不是,”苏纭卿细细喘息着道,“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男子冷哼一声,愈发贴近他,幽幽眸子里闪动浓浓的占有欲: “既然都不是,那今夜你便是本候的了!” 他一把捏了苏纭卿瘦削的下巴,低声笑了起来。黑夜里,他的笑声听上去很阴森,带着野兽进食之前的那种贪婪。 苏纭卿惊了一惊,四下寂静无声,这男子身后跟了一名暗卫模样的侍从。如果他真要把自己抓走,自己毫无反抗的机会。 “我是圣上的画师!”他急急的道,“你放了我……” 他以为说出身份,男子至少会懂得收敛。哪知男子只是“哦”了一声,眼中兴趣更浓。 “那更好啊,干净……”男子死死掐住他的下巴将他拉到跟前,“圣上可没说他的画师不让本候睡。” 说着一把将苏纭卿扛到肩上,打算直接将他掳走。 苏纭卿惊恐万分,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老实点!”男子不耐的低声呵斥,一拳击在他腰间。他出手很重,苏纭卿“啊”的嘶声叫出来,几乎晕厥,再也发不出声音。 男子“哼”了一声:“能被本候看上,是你的福气。你没资格说不!” 说着大步往前走去。苏纭卿趴在他肩上,全身无力,两眼涣散。腰间的疼痛像浪潮,一波一波的席卷而来,让他连呼救都喊不出来。 他很害怕,害怕得要疯了。他要被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带走了,带离夜临渊的身边…… 不要、不要啊…… 阿渊,救救我! 就在他绝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之时,突然听到一个愠怒而威严的声音: “魏无忧,给朕放开他!” 第11章 听到夜临渊的声音,苏纭卿莫名的安心了。 “苏纭卿!”夜临渊大步上前,一把将他从魏无忧手中夺下,生生护到身后。 “圣上……”苏纭卿惊喜交加的望着他,眼里都是依恋。 魏无忧在一旁冷眼看着夜临渊紧张的样子,才幽幽道了一句: “微臣叩见圣上。” 夜临渊见苏纭卿脸上惊骇未消,且泪痕凄楚,不禁眉头深锁。 “魏无忧,你为何深夜在此,还妄图掳走朕的画师?!”他难掩语气中的愠怒。 魏无忧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微臣不敢。微臣今夜与晋王爷把酒言欢,正打算出宫回府,这画师懵懵懂懂的,微臣见他冷得哆嗦,只是想带回府好生照顾一番。” “……”他话讲得滴水不露,但夜临渊冷哼一声。 他深知魏无忧的个性。 魏无忧,宁远侯府的小侯爷,为人心机深重,腹黑病态。他素来与晋王爷夜临霄交好,生活荒/淫无度,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纵情于声色犬马。苏纭卿要是落到他手里,一定没有好下场。 “魏无忧,念在你不知情,朕这次不责怪你。”夜临渊字字如冰,“但他是朕的御用宫廷画师,你绝不可再打他的主意!” 魏无忧:“微臣遵旨。” 夜临渊沉声道:“退下。” 魏无忧离开时,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始终牢牢放在苏纭卿身上,唇边浮起一个古怪的笑。 好像是在说:我们来日方长。 苏纭卿被他寒气逼人的目光凝视,周身剧烈的发抖。 夜临渊见他全身冰凉,赶紧把斗篷给他披上:“冷吗?” 苏纭卿摇摇头,还在疑惑夜临渊为何会突然出现。 夜临渊又弯下腰去:“朕帮你把鞋穿上。” “我、我自己来……” “脚抬起来。”夜临渊不容回绝的下令。 “……”苏纭卿见他这般温柔,心里的害怕、难过、委屈一起翻涌,眼泪一下便落下来了。 不管夜临渊对他何等严厉、苛责,只要一丝丝的温暖,便足以让他动容。 夜临渊见他雪白纤细的脚已经冻得发紫僵硬,微微一震。起身见他又悄然无声的哭了,心里更是一阵刺痛。 这孩子,有什么事总是闷在心里不肯说,连哭都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别哭了,”他难得柔声的哄他,“刚刚是朕不好。” 第13章 话说出来,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温柔的跟人道歉。 “朕看到你放在被褥里的汤婆子了,”他继续说,“是朕误会了你。但你也不能怪朕,从最早你画断袖图,到你看朕的眼神、送朕的礼物,才让朕重重误解。” 苏纭卿抹了抹眼泪,停下了哭泣。 他想说,那不是误解,他的确恋慕夜临渊。即使说他想要勾引夜临渊,也并不为过。 但他心存犹豫,不知从何说起,也对自己的心意羞于启齿。 他想了想,轻轻开口:“我有一个心上人……” “哦?”夜临渊问,“是什么样的人?” 与此同时,心里微微一突:原来他心有所属了吗? 苏纭卿继续道:“他有鸿鹄之志,梦想有朝一日一争天下……” 夜临渊目露战意:竟与朕的志向一般,许是劲敌? “他才情至高,小小年纪便做出了惊人的发明,引得世间瞩目……” 夜临渊想:发明?不知他的发明,与朕的**火铳,哪个更高明? “他鉴赏力和审美力也极高,懂得品味世间的名画,一双慧眼能轻易的判断画技的高下……” 夜临渊:居然又与朕趣味相投了。 “他的容貌也是极佳的,尤其是眼角下的红色泪痣,是最令我心动的……” “等等……”夜临渊听到这里,才开始觉得不对。这怎么越说越像自己了? 但苏纭卿不肯停下,固执的继续:“他命格极佳,有瑞兽傍身,而那瑞兽正是极为祥瑞之兆的……” “停!别说了!”夜临渊听不下去了。这什么情况?苏纭卿这样说着说着,那个心上人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就只可能是…… 夜临渊登基为礼朝新帝之时,开启了祭天召唤神阵,顺利召唤瑞兽麒麟傍身,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差不多百分百的肯定,苏纭卿的心上人就是自己。 但他不想听到苏纭卿亲口说出来。 似乎只要一说出来,他跟苏纭卿便再也无法回到皇帝跟画师的单纯关系。 却见一根筋的苏纭卿只是愣了愣,张口又打算继续: “他就是......” 夜临渊走投无路,一把捧过他脸,用唇堵住了他的唇…… “!!”苏纭卿惊讶的瞪大了眼,双手捏紧了夜临渊的衣襟,却无法拒绝。 两人在银白的月色下、一片银装素裹的雪地中,久久的接了第二个吻。 夜临渊一心想要堵住他的告白,便吻了他很久很久,久到苏纭卿连呼吸都快忘记了。直到他发现苏纭卿脸色涨得通红快要背过气去,而自己也开始有些心猿意马,才放过了他。 一吻完毕,苏纭卿大口喘气,整个人都呆住了。 “咳……”夜临渊不自然的别过了脸,“这算是……方才误会你的赔礼,下不为例。你无需多想,往后继续好好作画!” 这般牵强的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但反正他是天子,他说了算。 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不去看苏纭卿错愕的神情。 苏纭卿神游般的回了养心殿。一路上,他脑子都晕乎乎的,还沉浸在刚刚的事情中不能自拔。 按说,夜临渊心急火燎的跑来英雄救美,还主动吻了他,他应当开心才是。但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沉甸甸的,好像有大石压着。 夜已经深了,他倒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愣了半天,他孤身来到院中,掏出独孤鸿给他的竹笛,放到嘴边吹了一段曲子。 独孤鸿很快就悄然无声的落入院中。他身姿翩然,完美的轻功如同风过无痕,没有惊动任何人。 “鸿哥哥。”苏纭卿看见他,脸上总算有了点喜色。 独孤鸿担忧又疑惑的看着他,苏纭卿立刻说:“我没事,就是心里闷。” 独孤鸿松了一口气,又牵了他手,安抚的捏了捏:怎么了? 苏纭卿黯然摇了摇头:“他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想不起来,连话也不肯听我好好说完。” 独孤鸿眼中一凝,捏紧了他的手。苏纭卿又说: “他对我一点耐心也没有,只一心牵挂着他的画卷,连对我的关心也是为了督促我好好作画。我知道,这是我应尽之责,也是他身为帝王之志。但是,一个人怎么会变那么多、那么快?” “才三年啊……三年便让他变得面目全非,眼里彻底没有我这个人了……” “鸿哥哥,你知道吗?他今天吻了我,我本该开心才是,但我知道,他是不想听到我的心意才出此下策。原来,他就那么想将我推开……” “鸿哥哥,我该怎么办?” 他平时一向少言寡语,只有到了此刻,在他最熟悉、亲人一般的独孤鸿面前,才能一点一点的吐露自己的苦闷。 独孤鸿眉头深深揪紧着,嘴唇咬得发白。 他用力捏了捏苏纭卿的手,转身便往御书房的方向大步走去。 “不要!”苏纭卿拉住他,“我……不是要你做这样危险的事。我就是心里太难受了,想找个人说说……” 独孤鸿双目发红,心疼得发疯。他想一把紧紧搂住苏纭卿,但又深知自己应当克制。 阿卿心里从来都只有那个人…… 苏纭卿一向迟钝,从未察觉独孤鸿的心意,只以为他把自己当疼爱的弟弟。毕竟相伴十年,独孤鸿从未有过逾越。 实则是独孤鸿内心自卑,认为自己配不上聪慧端方的阿卿,加上苏梦师门门规森严,不允许弟子之间有私情,所以他一直把感情默默藏到心底。 直到苏纭卿被夜临渊风暴一般的热烈追求打动,他才后悔莫及。 独孤鸿忍了又忍,最终轻轻指了指苏纭卿的心口,比了个心形,又指向御书房。 苏纭卿诧异道:“鸿哥哥是说,坦白告诉他我的心意?” 独孤鸿默默点了点头。 他为心爱之人出主意追求自己的情敌,内心苦涩无比,但他见不得苏纭卿这般愁眉苦脸。 宁可自己难受,他也想让苏纭卿开心些。 “是吗?”苏纭卿有些不安。夜临渊会愿意听吗? 他凝神想了一想,突然双目亮了。 他想起那张火铳设计图,心中燃起了希望。 如果我成功把火铳改良,阿渊应该也会高兴,会愿意好好听我说吧?他一向最喜欢才情至高之人。 “鸿哥哥,谢谢你。”他心中乌云散去,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独孤鸿心中五味杂陈,却见到他的笑,所有的纠结和痛苦都抛之脑后了。 世间万物,最见不得的,便是他的泪;而最视若珍宝的,唯有他的笑。 第12章 这天夜里,苏纭卿一夜未眠。送走独孤鸿之后,他强忍着疲倦,一整夜都在研究那幅火铳设计图。 明亮的宫灯下,他聚精会神,时不时的提笔在纸上勾勒出各种图案,记录下自己的灵感。 他那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不多一会之前,他才被夜临渊痛斥过,又冷又伤心的光脚走在路上,还差点被小侯爷魏无忧掳走。 黎明破晓时,苏纭卿已经大致想出了新的设计图。但还有一处小小的机关,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怎么办呢?不攻克这里,便等于前功尽弃,新的设计无法成立。 苏纭卿总觉得脑中的灵感马上便要突破那个极限,但却迟迟做不到。那道灵光一现就像蒙了层雾,始终如同醉里看花、看不通透。 他有些失控的在纸上奋笔疾书,想逼自己一把,但笔突然停在了半空,身体难以自控的颤抖起来。 他心里一惊,知道自己又被“失魂”状态困住了。 怎么办?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苏纭卿又急又难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无法落下一笔,而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思考不了。他大口的喘气,额上汗珠密布,最终虚脱一般的昏了过去。 他手中的笔幽幽滑落,掉到桌上,又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但是它只在地板上停留了片刻,便被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捡了起来。 苏纭卿依然汗如雨下,但双目间却是沉静一片。他执笔果断在纸上飞快的一笔笔画下,那股淡定又胸有成竹的气度,与方才冥思苦想的焦躁神色完全是两副模样。 清晨,小禄子勤快的来房中伺候。他惦记着昨晚宫中没有地龙,早早的进来想看看火盆有没有熄灭。 一进来,便看到苏纭卿趴在书桌上,脸色绯红,周身被汗水湿透了。小禄子上前伸手一摸,好烫! “苏公子!苏公子!”小禄子连忙把苏纭卿扶起,“您怎么在这里睡觉啊?!多冷啊!您发烧啦!……” 苏纭卿幽幽醒来,眼前的一切由模糊变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前的画纸。 第14章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一把捏住了那张画纸。 新的火铳设计图跃然纸上,每一处的结构、每一处的原理都清清楚楚,恰到好处的把他昨晚一夜的灵感结合了起来。 “小禄子……”苏纭卿颤声问,“昨晚有人来过吗?” “没有呀!”小禄子哪顾得上那么多,急急的扶起他到榻上躺下,“昨夜小禄子没听到任何响动。您快躺下,小禄子这就去叫御医!” 小禄子急急的出去了,苏纭卿躺在榻上,脑子昏沉沉的。他又看了一遍手中的画纸——千真万确,自己把新的火铳设计图画出来了。 怎么回事? 他回想起上次自己在牢室里画下的那副画,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他的“失魂”之症,是在失去了左手之后才出现的。每当他陷入焦虑和执念时,他便会进入“失魂”状态,一笔也画不出来。而他性子又执拗,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逼自己,最后活活把自己逼晕。 但是似乎每次失魂醒来之后,自己都能画出一些毫无记忆的画面,并且手法极为高明。 包括最初被夜临渊赞不绝口的那副断袖图中的山脉,也是自己“失魂”之后画出来的。 苏纭卿抬起双手,细细凝望。右手白皙修长,好看的骨节被柔软的肌肤包裹,并不明显;左手白玉冰凉,试着动一下,五指能在铜扣的控制下做基本的动作。 到底是哪只手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画出来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偏头看了看画成的图,终究还是淡淡的笑了。 阿渊看到这个,会开心吗? 夜里,夜临渊来到伶人馆。他已经许久未踏入此地,今日也是得知孔雀从宫外赶回,才匆匆前来相见。 “微臣叩见圣上。”一进门,孔雀便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 “起来。”夜临渊抬手示意,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缓缓抬起,对着夜临渊莞尔一笑。 孔雀人如其名,他容貌昳丽,雪肤红唇,明眸善睐,一身藕绿色的华丽衣衫,头戴一顶碧绿玉冠,配以孔雀羽翎为装饰,真真如同孔雀一般明艳动人。 “圣上……”孔雀与他差不多一月未见,望向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浓浓的情意和思念。 “情况怎么样?”夜临渊关切的问。 孔雀收拾了下心绪,正色答道:“臣在京中查了一月,数次差点追踪到那名朔国的细作,但都功亏一篑。请圣上责罚……” 夜临渊摆摆手:“不必。你以身犯险,已是艰险无比,朕怎会怪罪于你?只是,一日逮不到这前来盗窃火药配方的细作,朕便一日不能安心!” 孔雀气气的跺脚:“是臣辜负了圣上的重托。那细作的轻功在臣之上,每次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踪迹,都被他设法逃掉!” 夜临渊凝眉沉思:“狡兔虽有三窟,但继续追踪下去,总会有黔驴技穷之日。不过,你既然半途回来,想必是有其他重要之事。” “是,”孔雀点头,“臣虽然没逮到细作,却在追踪途中得知,朔国不但派了人前来盗图,还派出了刺客,妄图行刺圣上,所以连夜回宫禀告。” 另外便是,我想您了,圣上。 夜临渊冷哼一声:“狂妄!沈朗和沈醉以为,礼朝皇宫是区区几个刺客便可行走自如的?!” 孔雀吃吃的笑了:“圣上自然神功盖世,但臣终归忧心,还请圣上多加防范才是!” 夜临渊神色放缓:“辛苦你了,孔雀。” 孔雀见他态度温和,心上喜悦无比,抿嘴微笑:“不辛苦,臣想要赏赐,可以吗?” 夜临渊道:“这次你有功,当然可以。有什么想要之物?” 孔雀愣了愣,突然脸色绯红:“臣……” “嗯?” “……”孔雀埋下头,轻轻道:“臣进伶人馆也有一年了,今夜便想为圣上侍寝。” 夜临渊啼笑皆非。 这明艳活泼的少年,自从被自己救下的那天,便对自己心生爱慕,时不时的提出要侍寝。 “孔雀,”他沉声对少年说,“朕设置伶人馆,只是为了障人耳目。伶人馆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并非后宫。” “臣知道!”孔雀泄气的嘟了嘟嘴,“是朝中那帮纨绔王孙不满被圣上管得太严,天天吵着要圣上多多充盈后宫,圣上才以此为权宜之计。连后宫那两位娘娘,不也是圣上的摆设吗?” “你知道便好。”夜临渊难得温和的笑了。伶人馆实际上是他私设的情报组织,以后宫的形式作为幌子存在。里面每一个人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有一技之长,十分受他重用。 比如孔雀,便有极为高强的追踪能力。 “但是圣上……”孔雀却柔柔贴近了他,“就算是那样,臣还是恋慕圣上,此情不渝。圣上,请您抱臣吧!” 孔雀便是这般大胆又坦率,他一双明亮眸子栩栩闪动,执着又单纯。 不知怎的,他那副样子,让夜临渊想到苏纭卿。 苏纭卿与孔雀完全不同,他不会这么大大方方的将心意毫无保留的说出来,也不会用这么活泼可爱的口气要求侍寝。 他只会默默的用一些迂回又令人费解的方式来笨拙的表达心意,所以总是造成诸多误解,惹火夜临渊。 但他眼里那股执着,却是和孔雀一模一样的。 夜临渊的心微微一颤,在他分神的这片刻,孔雀已经靠在他怀里,露出了娇嗔羞涩的神情。 “……”夜临渊还没来得及推开他,便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纭卿。 他正推开门迈步进来,那一翦秋水四下寻觅了一番,落到夜临渊脸上,顿时充满欣喜。 却又迅速的落到旁边的孔雀身上,最终生生怔住。 第13章 苏纭卿烧了一整天,到夜里终于退烧了,第一件事便是拿着画好的设计图去御书房找夜临渊。 到了以后却听掌事太监说,圣上去伶人馆了。 苏纭卿虽然先前听小禄子说过伶人馆,但他对这些地名不敏感,早已忘了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宫中听曲看戏的场所,便急急的寻过来了。 刚推开门,便看见夜临渊与一名美貌少年亲密的抱在一起,双唇几乎快要吻上。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呆住,心如刀割。 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小禄子说过,伶人馆是夜临渊的男宠们居住的地方。 那眼前这名艳丽动人的少年,自然就是夜临渊的男宠之一了。 夜临渊看见他出现,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孔雀,皱眉道:“苏纭卿,你怎么来这里了?” 孔雀觉察出他动作坚决,脸上一暗,转头看见苏纭卿,被他的绝色容姿生生震住。 他以为自己的容貌已是极佳,连宫里的琪妃和琳妃与自己相比也要稍逊一筹。没想到看到苏纭卿,他心中一沉,深知自己完全被他比下去了。 苏纭卿的声音难掩黯然:“我……先走了。”转身就打算落荒而逃。 “站住。”夜临渊已经瞥见他手里的画卷,“你手里是什么?” 苏纭卿只好停下来,将手里的设计图默默递了上去。 “火铳改良图?”夜临渊只扫了一眼便惊喜万分,“是你画的?!” “是,”苏纭卿点头,“昨日受盛将军所托。” 夜临渊心中赞不绝口:这新的火铳设计真真的妙,在原本的基础上改良了一次只能发射一枚子弹的缺陷,而将六枚子弹统一装载到一只弹匣里,再通过机关让弹匣每发射一次移动一格,将新的弹药送到火铳枪膛。 如此一来,便省去了许多装载弹药的时间,大大提高了火铳的效率。 他正打算夸赞苏纭卿几句,却见他已经静静转身,意欲离开。 “给朕站住,”夜临渊叫住他,“朕还未允许你退下!” 苏纭卿停了下来,面色苍白如纸。他转头来,眼中是深深的失落。 “不打扰圣上了。”他黯然道。 “你说什么?”夜临渊还沉浸在设计图中,不知他所指为何。 苏纭卿怔怔的盯着孔雀,一肚子的不甘和难过。 他很委屈很委屈,从前夜临渊明明说过,一辈子只爱他一人,旁人根本落不到眼里。但现在,却无情的说着“全天下的美人都死绝了,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朕的后宫众多,轮得到你吗”这样的话,然后抱着其他人。 孔雀是很美、很迷人,但这就是他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多看一眼都懒得的理由吗? 孔雀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着二人,一接触到苏纭卿那根本不懂得掩饰的醋意浓浓的眼神,一颗玲珑心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他有些敌意又坏心眼的瞪了苏纭卿一眼,柔柔的靠到夜临渊身边: “原来是新来的小画师,你也想来伶人馆侍寝吗?要不咱们一起?” 苏纭卿身子一震,羞怒万分。 第15章 “孔雀,别胡闹。”夜临渊略带严厉的皱皱眉。 孔雀低头服了软:“臣错了,圣上。” 孔雀虽然直率,但比苏纭卿会察言观色得多,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在夜临渊面前放纵一点,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由于他是夜临渊的近臣,又懂得拿捏分寸,夜临渊也一向对他比较宽容,并不那么计较他偶尔的小撒娇和小勾引。 但在苏纭卿眼中,只觉得夜临渊对孔雀骄纵无比,对比起来对自己却是动辄声色俱厉,还冷酷绝情。 他执拗倔强的性子上来了,掉头便走。 “放肆!”夜临渊没想到他竟敢眼睁睁的违抗圣命,丢下自己绝尘而去。 他侧头对孔雀急急说了句“你先退下”,便大踏步追了出去。 孔雀微微一愣,追着夜临渊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和妒意。 夜临渊急匆匆出了伶人馆,拐过三条长廊,才终于逮到了走得飞快的苏纭卿。 “苏纭卿,你好大的胆子!给朕站住!”他一把拉住苏纭卿的衣袖,将他狠狠的拽到跟前来。 苏纭卿满脸泪痕,嘴唇咬得发白。 “你……”夜临渊心中一紧:他怎么又偷偷的哭了? 于是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听见苏纭卿颤抖着声音、低低的问:“他可以,我却不行吗?” “……”夜临渊一滞,“苏纭卿,你不要无理取闹。” 苏纭卿却固执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一双漂亮的眸子执着的盯住他。 他一字一字,坚定如斯:“我喜欢阿渊,很早很早以前便喜欢了。” 夜临渊心跳突然加剧,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听到他的真心太过突然,他来不及阻止,也阻止不了。 胸口有种说不清的感情蔓延上来,惊愕、不耐、想回避、却又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悦。 苏纭卿像是怕被他又打断,急急的继续道: “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并非是想以色媚君。不……非要说我想以色媚君也可以,因为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阿渊,日日夜夜,思念入骨!” “苏纭卿……”夜临渊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苏纭卿对自己的感情这么深。 “阿渊忘了我,忘得干干净净。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的,等你想起我……所以,阿渊能不能多看我一眼?不要再那般无情?” 他诚挚又焦急的双目中,带着一点点并不张扬的期待。 只要夜临渊能勉强说个“好”字,他便会开心。 但夜临渊沉默良久,沉声说:“不行。” “为什么?”苏纭卿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朕……”夜临渊皱紧了眉,“朕不喜欢你。朕心中已另有所爱。” “……”苏纭卿眼中凝聚的希冀崩塌了。 “另有所爱?”他颤声问,“是……是谁?” 夜临渊被他逼问得心烦意乱,梦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又不断的与眼前痴情而执着的美人重叠、重叠。他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摆脱那令人不快的景象。 “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人,谁也比不上。”他冷冷的甩开了苏纭卿的手,按着额头,“总之,不是你!你不要对朕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他狠心说出这番话,想要斩断苏纭卿对自己的情丝,心里却隐隐疼痛。 是可怜这不善言辞却一片痴心的小画师吗? 苏纭卿只觉得这是世上最残酷的话。 他深爱了三年、千辛万苦找了三年的人,亲口说爱上别人了。 “不,不可能……”他怔怔的,大脑一片轰鸣,拒绝相信听到的话。 他又不死心似的再次握住了夜临渊的手,徒劳又哀求般的看着他:“不,阿渊,你再看看我,好好想一想,是我啊、是卿卿啊……” 夜临渊正要不耐烦的甩开他,突然瞟到远处的宫墙顶上一道寒光闪过。 “闪开!”他一把将苏纭卿拉到身后。与此同时,佩剑出鞘,“当”的挡住了如影如风的暗器。 那枚细小锐利的尖锥被弹开,却又立刻在空中回旋而来,却失了准心,直直向苏纭卿飞去。 苏纭卿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一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也不会武功,想躲也躲不开。 “苏纭卿!”夜临渊的心揪紧了。一瞬间,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苏纭卿不能死。 他那举世无双的画技是朕需要的。 除此之外呢? 朕、朕不想他死…… 来不及思考,夜临渊回身刺出一剑,将那枚银色暗器彻底的击飞,掉落到院中的池中。 与此同时,一个快得如同鬼魅的蒙面人已经袭到他跟前,一柄血红的剑刃近在咫尺。 夜临渊瞳孔收缩,常年习武的他深知,自己躲不开这一剑,必然非死即伤。 但是,在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时,苏纭卿瘦弱却坚定的身影,牢牢挡在了自己面前。 第14章 “不要!”夜临渊心中一紧,脱口喊出来。 利刃就这样径直插入了苏纭卿的胸口。他发出痛苦的叫声,身子微微一僵。 刺客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冲出来义无反顾的挡在夜临渊前面,只稍微一怔,夜临渊已狂怒的拔出腰间的火铳,对准他的脑门就是“砰”的一枪。 刺客偏头躲开,子弹打在他肩上。他迅速拔出剑,飞身往宫墙外逃去。 夜临渊无心追击,一把接住了倒下来的苏纭卿。苏纭卿白色的衣衫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嘴唇和脸颊都惨白,刀刃抽离的痛苦与冰凉已令他陷入了昏迷。 “苏纭卿!苏纭卿!你怎么样了?!”夜临渊发疯般的吼叫着,没有察觉自己的嗓音已经哽咽。 “圣上,发生什么事?!”孔雀听到火铳的枪响赶来,见到眼前一幕,立刻回头颤声高声叫道: “来人!有刺客!” 夜临渊转头下令:“孔雀,立刻带人追!” 孔雀点头,领了几名最先赶到的羽林军追出去了。 其余的羽林军的脚步也由远而近,迅速赶来了。但是当他们抵达伶人馆外时,没有看到刺客的身影,只看见平日里他们又敬又怕的圣上,怀里抱着只剩半条命的苏纭卿,双目血红。 他没有了往常的冷静沉着,就像一座立刻就要爆发的火山。 “苏纭卿,你不许死!朕不准!快!传太医!”他嗓音嘶哑,一只手慌乱的按住苏纭卿的伤口,染满了鲜血。 他另一只手牢牢抓住苏纭卿纤弱的肩,手背上青筋突起,好像一放手,苏纭卿便会化为一股青烟消失不见一样。 孔雀回宫之后,在养心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宫里所有的御医都来了,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出来。 “……”孔雀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进去叨扰。 终于,门开了,一名姓宋的御医跌跌撞撞的摔了出来。屋内传来夜临渊砰砰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他狂怒的斥责声。 孔雀连忙上前扶起宋御医,问:“怎么样了?” 宋御医只是摇头,连连叹气。 “苏公子的伤口太深,且就在心脉处,恐怕……” 孔雀心惊:“不会的吧?” 宋御医道:“十二名御医都会诊过了,大家的结论是一样的。若是熬得过三天,也许还有微弱的转机,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说着摆摆手,奉命去取国库里存放的灵芝了。 孔雀全身冰凉。他只是吃醋,想小小的使坏、气走苏纭卿,可没有想过要害他死在刺客手里。他如果真的死了…… 孔雀不敢去想。 届时夜临渊到底会怎样惩罚自己?以及……会怎样的痛不欲生? 十二名御医忙到夜深,把整个礼朝储备的灵丹妙药都用上了,拼了老命暂时吊住了苏纭卿的命。幸好如此,不然他们可能得被夜临渊当场问罪。 接下来已经没有他们能做的事了,一切只能听天命。 孔雀在门外等他们一个个唉声叹气的离开,才缓缓抬步走进养心殿。 夜临渊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守在榻边。只过了短短两个时辰,他的身影看起来十分憔悴。 苏纭卿面色惨白的倒在榻上,呼吸十分微弱,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已经魂归西天。 “圣上……”孔雀对着夜临渊跪了下去,“微臣未能追回刺客,有负圣望,请圣上责罚。” 夜临渊失神的摆了摆手,竟是不打算追究。 孔雀顿了一顿,却不肯离开,又咬牙颤声道:“臣还有一罪……” 夜临渊沉默了许久,才疲倦的沉声问:“你何罪之有?” 孔雀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了:“臣是因为妒忌苏公子才故意将他气走,虽然并非有意,却害他变成这副模样,臣有罪……” 夜临渊却没有生气,反倒是很困惑的问:“你妒忌他?你为何妒忌他?” 第16章 孔雀咬了咬唇,艰难出声:“因为……因为圣上对他另眼看待,所以臣心中有了妒意。” 夜临渊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朕对他另眼看待?!” 孔雀迷惑的抬眸看他:难道,圣上还并未察觉自己的心意? 夜临渊与他四目相对,他血红的双目饱含疲惫和疑惑,以及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伤痛。 孔雀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心酸。 “圣上,”他心怀愧疚,决定点醒夜临渊,“您也许还没发现,您钟情于苏公子……” 夜临渊霍的站起来了。 “你、你说什么?!”他好像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茫然失措。 孔雀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字一字答道: “您见到他的时候,一把将臣推开,急着想要与臣撇清关系。那个时候臣便知道,在您心中,他与旁人不同。你匆匆追出去,臣便更确定了……” “胡言乱语!”夜临渊怒喝道,“退下!” “圣上莫要动怒,”孔雀虽然被他的怒火震慑,依然鼓起勇气直言,“臣只愿圣上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苏公子的。您虽然自从登基以来一心牵挂国事,对情爱之事毫无兴趣,但情之所至,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也许只是您现在还未察觉……” “够了!”夜临渊震怒的一抬手,打断了他。 孔雀是最了解他脾性的,知道话已至此,不宜再多说,便叩拜再三,默默的退了出去。 孔雀离去之后,夜临渊陡然转头来,死死盯着昏迷不醒的苏纭卿。 “朕钟情于你?开什么玩笑……”他喃喃低语道。 他有些混乱的跌坐在榻边,虚脱的把脸埋进掌中,许久不动。 黑夜中,四下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他压抑的低语道:“怎么可能,你又不是朕梦里的那个人……” 他嗓音有点颤抖,停了一停,又喃喃继续道: “但是……是不是朕承认了钟情于你,你便能醒过来?” “若是那样管用,朕可以承认。你听到了吗,苏纭卿,你该满意了吧?反正你不准死,朕绝对不准……” “你敢抗旨试试?!……你要是听到了,就赶紧醒来吧……” 第15章 苏纭卿重伤昏迷后的第一个晚上熬得很艰难,数次都差点断气,全靠夜临渊一直亲自守在他榻前,一夜未阖眼,为他及时输送内力。御医们也全神贯注守候一旁,什么方法都用尽,到了清晨时分,他的情况才总算稍微稳定下来。 折腾了一夜,御医熬好汤药送来,夜临渊亲眼看着苏纭卿在昏睡中被灌下汤药,才红着眼睛去上朝。 宫中刺客一事,已经人尽皆知。夜临渊下令整个京城戒严,严密搜捕肩上有伤之人,务必要将刺客和细作揪出来一网打尽。 退朝之后,他头也不回的疾步返回了养心殿,又吩咐宫人们把御书房里的奏折、书籍等东西都搬了过来。 宫人们都明白,圣上这段时间应该都会留在养心殿处理政务了。 苏纭卿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的躺着,如同死了一般苍白。 到了下午,小禄子来通报:“圣上,梅大人求见,说想来探望苏公子。” “传。”夜临渊摆了摆手。 梅如雪急匆匆的进门来,一脚踢到门槛,险些摔倒。他向夜临渊行过礼,便心急火燎的奔到了榻前。 “纭卿!”梅如雪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紧紧握住了苏纭卿的手,语声哽咽,“你、你怎么这个样子了!不行!你还没赔我衣服呢!……呜呜……画我也不会帮你画的,你休想推给我!你赶紧起来了……呜呜……” 说到后面,他已经顾不上圣驾在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夜临渊还是第一次见梅如雪这幅样子。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一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什么时候跟苏纭卿关系这么好了? 还“纭卿”、“纭卿”的叫得那么亲热? “别哭了!成何体统!”夜临渊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出声斥责。 “是、是……”梅如雪嘴上答应着,还是哭得稀里哗啦,“圣上,纭卿他什么时候能醒?”又转头去对着苏纭卿:“呜呜……纭卿,上次我把你惹哭了,你不会那么小气还在计较的吧?……” “惹哭?怎么回事?”夜临渊沉声问。 梅如雪边抹眼泪边说:“便是前几日圣上传他去御书房用午膳那天,他回来的时候,微臣同他说了两句错话,便看到他眼角有泪痕!呜呜……是微臣的错,微臣不是故意的……” “……”夜临渊无言以对,只好拍拍他肩,“不是你的错。” 是的,不是你的错,是朕的错。 夜临渊望向床上昏睡不醒、面色如雪的美人,心里针刺般的疼痛。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纭卿那天为什么落泪。那天,自己切碎了他送给自己的画,让他在雪地里罚跪,还怒斥他勾引自己和盛皓元,把他无情的撵了出去。 苏纭卿当时该是多么的伤心欲绝、委屈难当? 梅如雪一直哭哭啼啼,还握着苏纭卿的手不放,夜临渊最后忍无可忍,以打扰苏纭卿之名将他轰了出去。 梅如雪走后,夜临渊想到他对苏纭卿亲热的样子,胸中气闷无比,又将屋内的东西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实在没东西砸了,他才喘着气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从柜中拿出一只木匣,缓缓打开。 木匣中是一簇破碎的画纸,凌乱不堪的散乱着。他一片一片将它们取出来,在白纸上小心翼翼的拼好还原。 当时,他切碎苏纭卿的画之后,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将它的残骸丢掉,而是收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将它们收起来,就是在把苏纭卿呵斥走以后,看着满地的碎屑,他心中突然不忍。 此刻,这些碎片更像是刀刀利刃,刺得他双眼发痛,连带着心里也发痛。 他强忍着痛楚,将碎片一片一片贴好还原。 美丽盛放的樱花树一点点拼起来了,淡粉的花瓣洒落漫天,即使是在支离破碎的画纸中,依然生机盎然。 然后是树下两个遥遥相望的人,一个淡雅清丽,一个英气勃发,随着夜临渊的手指,栩栩如生的表情、初遇时的惊艳,都逐渐跃然纸上。 最后是右上角那三个小小的题字“苏羡鱼”,其实,这个名字还蛮好听的,当时何必去斤斤计较他的表字是不是想讨好自己的呢? 所有的碎片都还原了。 多好看的一幅画,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夜临渊拼好了画,久久抚上凹凸不平的纸面,又侧头看着阖眼躺着的苏纭卿,深深叹了口气。 “朕把你的画拼回去了,”他好像是在对苏纭卿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还不快起来看一眼?” “梅如雪方才来看你,他很难过,哭得很伤心。朕看出来了,他喜欢你。” “他凭什么喜欢你?!他不知道你心有所属吗?” “罢了,说得朕好像在吃他的醋似的……” 第16章 夜临渊的醋还暂时吃不完。 夜里,盛皓元也来了。 他难得紧张的皱着眉,一言不发凝视苏纭卿的睡颜,没有平时轻佻的样子。 “临渊,扶他起来,我以内力助他恢复心脉试试。”他思索了片刻,转头对夜临渊说。 夜临渊摇头:“朕方才已经试过了,只是杯水车薪。伤及心脉,终归还是要靠他自身。” “你试过了?”盛皓元眼里闪过一丝凝重,“看来小画师的情况与我预计的一样不容乐观。” “他不能死,”像是要否定他的结论,夜临渊斩钉截铁道,“否则《万里江山图》将无人能完成。” 盛皓元眸子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 “临渊,你就只担心画吗?”他斟酌着在问。 “不然呢?”夜临渊问。 盛皓元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半开玩笑的说: “这样一个美人,如果他痴心不二的对象是我,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他死,定想与他夜夜风流快活。” 夜临渊凝眉道:“你对他……” “喜欢呢,”盛皓元微微一笑,“第一眼便喜欢得紧,但我盛皓元向来流连花丛,倒也并非是一定要得到他。更何况,我知道他心里的人不是我。” 夜临渊听到他坦言对苏纭卿心动,脸色沉重,紧闭了双唇,一言不发。 “你又如何呢,临渊?”这是盛皓元离开时问夜临渊的,夜临渊没有回答。 盛皓元刚走,宁远侯府的小侯爷魏无忧居然也来看苏纭卿了。 夜临渊一想到他那晚妄图掳走苏纭卿便火冒三丈,强压着怒气让他进来。魏无忧倒是很规矩,进门便献上侯府珍藏的药材。 “微臣听闻苏画师遇刺,知道圣上必定忧心,特意献上千年人参,希望能对苏画师的伤势有所帮助。”他恭恭敬敬的说,垂着一双锐利森然的眸子,面上的表情滴水不漏,看不出任何目的。 第17章 “朕代他谢过了,”夜临渊心里很不愉悦,“魏卿既然已经看望过他,便速速退下吧,他需要静养。” “微臣遵旨。”魏无忧口中答着,却没有马上离开,锐利的眸子不断在苏纭卿的病容上扫来扫去。 夜临渊脸色铁青:“魏卿,你该走了!” 魏无忧笑道“是”,却又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护符,捧至夜临渊面前: “圣上,微臣还为苏画师求了一枚护符。” “护符?”夜临渊半信半疑的接过护符,仔细打量,目光如刺。 “此护符有瑞兽白泽之气,圣上可将它置于苏画师枕边,对伤势应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魏无忧态度殷勤,还想继续说什么,夜临渊不耐的挥袖,忙不失迭的将他赶走了。 半个时辰后,孔雀也来探望苏纭卿。一进养心殿,便看见夜临渊捏着那枚护符,呆呆的坐在苏纭卿榻前,沉默不语。 他一夜未眠,又处理了一天的政务,还需时时关注着苏纭卿的状况,此刻两个眼圈乌青,双目赤红,如同一头疲惫却不肯认输的野兽。 “圣上,您当心身子,切莫过于操劳。苏公子他会吉人天相的。”孔雀十分忧心,叹了口气。 “孔雀……”夜临渊有些茫然的开口道,“原来,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关心他。相比之下,朕却是对他最无情的那一个。” 孔雀微微一滞:“您……是在后悔吗,圣上?” 夜临渊没有答话,只轻轻将护符放到苏纭卿的枕边。 “后悔?朕有什么好后悔的?朕心里,一直是那个梦中的完美心上人。”夜临渊起身走到孔雀面前,“那个人不可能是苏纭卿,绝不可能!……” “圣上……”孔雀急急的插话,却被夜临渊抬手制止。 “朕就是觉得心烦,他是傻子吗?!明明一点武功都不会,力气也小,连药瓶都拧不开,却敢以柔弱之躯迎上利剑。呵……简直是找死!” 他边说边一脚踢翻了一旁的香炉。 他盛怒的转头,指着躺在榻上的苏纭卿厉声骂道: “苏纭卿,你赶紧给朕起来!一直睡在那里像什么样子?你知道你耽搁了多少《万里江山图》的进展吗?你、你……你这般懈怠,理当问斩!……” 他额上青筋暴突,满脸愠怒,踉踉跄跄走到榻前。 “三日,你怎么需要那么久才能定生死?!这才过了一夜……从前朕披星戴月处理政务,只觉得时光匆匆飞逝,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但现在,时间怎么这么慢?!每一刻都是煎熬,难以忍受!这都是你害的!” 孔雀三两步上前扶住他:“圣上,您别说了,您何苦如此?” 夜临渊一拳捶在榻边: “你居然敢这样擅离职守,还敢丢下朕、对朕这般不理不睬?!你好大的胆子!朕不允许!” 孔雀周身一颤,却看见他眼角落下两行泪痕。而他自己全然未觉,只顾对着昏迷不醒的苏纭卿破口大骂。 “圣上,您别哭了……”孔雀心酸无比,又被妒火煎熬,心情复杂的抬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 夜临渊怔了一怔。 “朕哭了?”他茫然的摸了一把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指尖上那一抹湿润,“不可能、不可能……朕没哭,朕怎么会为这个蠢材哭?!” 孔雀看不下去,强忍住胸口的痛,孤注一掷般的一把扑到了他怀里。 “圣上,今夜,请您抱臣吧……”他语无伦次的喃喃道,“臣不想见您这般难受,让臣来安慰您,好不好?” 他徒劳的看着夜临渊的心离自己越来越远,害怕得全身冰凉。 夜临渊颤抖着手牢牢按在他肩上,却决然推开了他。 “出去。”他沉声说。 “……”孔雀抬起决绝的眸子,不甘的望着他。 “不要让朕说第二次。”夜临渊的嗓音骇人无比。他紧紧捏着衣袖,似乎下一瞬便会爆发。 孔雀的眼眶红了,他拜倒在地,叩了三叩,颓然的退出去了。 等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夜临渊颓然的跌坐在榻上。 有很久,他一动也没动。黑暗中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然后他迟疑着,最终一把握住了苏纭卿露在被褥外苍白细长的手指,将它们捏得微微泛红。 “你快起来!”他咬牙颤声道,“你再这样不理朕,朕该如何是好……” “方才孔雀向朕求欢,朕却……满脑子都是你泪流满面的向朕表明心迹的样子,只觉得心烦意乱。你扰乱了朕的心,便要好好负责……” “你听到了吗,卿卿……” 到了此刻,对其他人一切的妒意也好,对心仪自己的人的毅然拒绝也罢,终于汇集了在一起,逐渐堆砌成了清晰简明又不容回避的事实: 他,堂堂礼朝皇帝,就是对这个执拗一根筋的小画师抱有特殊的情愫。 不管这个小画师是不是他梦里的那个完美影子。 夜临渊还来不及细细整理自己这份心意,他只希望苏纭卿能快些好起来,健健康康的回到自己面前。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但他还不知道,苏纭卿很快便要迎来难以逾越的生死时刻。 第17章 宫外,宁远侯府内。 魏无忧抱着双臂,悠然迈进内室的密室中。屋里黑黝黝的,没有点灯。他了然于心的阴阴一笑,抬手点了灯,室内总算逐渐亮了起来。 随着烛光变亮,屋子的最深处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嗓音: “小侯爷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屋里藏了个刺客吧,也不怕牵连之罪?!” 魏无忧嗤笑道:“这可是堂堂宁远侯府,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再说这是本候府上,本候想点灯便点灯,还轮不到二殿下指手画脚!”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从屋内缓缓迈步走出来。他眉目若画,比女子还要丰冶昳丽,却冷若冰霜,周身三尺内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那眉眼与苏纭卿倒是有七八分相似。 他左肩上缠着纱布,显然是受了伤。 “小侯爷最好小心些,”他口气充满了讥讽,“若是被人发现窝藏刺客,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无需二殿下提醒,”魏无忧却突然凑到他跟前,来回打量他的面容,“嗯……你们兄弟二人,长得还真是像。手刃手足的感觉如何啊,我心狠手辣的二殿下?” 沈醉——朔国的二皇子、也即是苏纭卿的皇兄往后一退,脸色微红: “不怎么好!我想杀的,本是夜临渊那个暴君,却被那个蠢货搅黄了!他可真是十足的扫把星,数年前差点克死我父王,现在又坏我们的大事!” 魏无忧幽幽笑了:“本侯却觉得有意思!本候在宫中第一次见他,便猜到他与你必然有所关系。当时本想借机将他掳来,却被圣上阻止。二殿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分道扬镳多年的兄弟吧?” 沈醉轻蔑的说:“他早不是我的兄弟了。他死了吗?” “还未死。”魏无忧暧昧的笑着,“不过如今计划有变。本候送了救命之物给他,希望他不要死,我们也暂时无需再行刺圣上。” “你说什么?!你敢随便改变计划?!”沈醉怒道。 魏无忧森森笑了:“二殿下,如今你人在我侯府中,生杀予夺都掌握在本侯手里,还由得了你?” “你!”沈醉怒极,上前欲动手,却牵动伤口,身子微微一晃。 魏无忧顺势一把抱住了他。 “放开!你放开我!”沈醉气得头晕目眩,极力挣扎。 魏无忧却埋头,霸道的吻住了他的唇。 “唔……”沈醉挣扎不得,最后只得乖乖任他轻薄。魏无忧吻技十分高超,不多会便吻得他满脸绯红,喘息连连。 “二殿下,你生气的样子真是迷人……”魏无忧将他一把按倒在榻上,“情动的样子更迷人,让本候欲罢不能呢……” “你……你给我说清楚!”沈醉用力挡住他,不甘心的盯着他。 “你放心……”魏无忧一口咬住他指尖,温柔的舔舐着,“本候的想法是,既然他天生命犯紫微,那不如让他活着留在圣上身边。我们只需从旁推波助澜,圣上便会因他而陨落。不是吗?” “……”沈醉觉得他言之有理,正在迟疑,又被他狠狠吻住。 “你……你今日怎的如此发疯?我伤还未好……”沈醉拼命抵抗,却一再防线崩溃。 “本候会很温柔的,”魏无忧邪邪笑着,“再说,醉儿你难道就不想?” “……”沈醉听见他这般亲昵的唤自己,顿时耳根通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朔国盗取火/药配方迟迟没有进展,沈醉便奉沈朗之命亲自前来执行刺杀夜临渊的任务。他一混进京城便首先来见魏无忧,魏无忧与朔国的合作,已经持续了许久。 结果他第一日秘密约见魏无忧,当夜就被魏无忧按在身下轻薄了。 第18章 他羞恼难当,却又不知不觉对魏无忧动了心。魏无忧本就长得俊美邪气,又是流连花丛的老手,把沈醉吃得死死的。二人便一边共谋大事,一边颠鸾倒凤。 夜深了,魏无忧搂着怀里疲倦的沈醉,回想起夜临渊的样子来。 紧张的从自己手里夺走苏纭卿。 不眠不休的守着苏纭卿,整个人临近崩溃。 看向自己那种滴水不漏的防备,和对苏纭卿浓浓的独占欲。 他唇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夜临渊,若是你与你最爱之人相克,你又该如何呢? 第二个夜晚苏纭卿也算是勉强熬过去了。但价值连城的药材砸下去,他的伤却完全不见起色。第三夜,他的情况突然急转而下,喂下的药一滴不漏的全部吐出来了,生命体征也越来越微弱,几乎已经探不到气息和心跳。 夜临渊心急如焚,被强烈的恐惧和不安笼罩,连夜将十二位御医全部急召进宫。 御医们来一看,都纷纷摇头。 “怎么回事?!”夜临渊窥见他们一个个神色黯然,厉声问道。 宋御医胆战心惊的低声道:“圣上,此前苏公子全靠珍稀药材吊着命,但本身的心脉却完全没有修复。现在药物怕是顶不住了……” 夜临渊面色惨白,怒道:“赶紧想别的法子!” 但御医们已经黔驴技穷,哪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只能纷纷低头叹气。 宋御医一眼瞥见苏纭卿枕边的护符,心里一惊,指着它道:“圣上,这是……?” “是魏无忧送来的护符,说是含瑞兽白泽之气,对伤口有益处。有何不妥?” 宋御医听了,细细一想,脸露惊惶。 “说话!”夜临渊一把揪住他衣领。 “圣上息怒!”宋御医双腿一软跪下,“这护符并无不妥,确实是救命之物。但正因如此,才更说明苏公子情况凶险。” “此话怎讲?” “如今苏公子勉强还能撑着,这护符功不可没,将瑞兽之气凝聚在他身边。但这毕竟只是一枚护符,瑞兽之气即将耗尽。而苏公子有它护体也还是未见起色,等到它失灵之后,恐怕更……” 夜临渊心里惊骇:“你是说,他撑不过今晚?” 宋御医哪敢答话,只吓得全身哆嗦。 夜临渊脸色惨白,一把丢了他,身体摇晃,几欲晕厥。 “圣上!圣上!”御医们见状不妙,纷纷拖着膝盖上前,“圣上保重龙体啊!” “你们都出去……”夜临渊挥了挥手,“出去!” 御医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一个个跪着向外退去。夜临渊又一指宋御医: “你给朕留下。” 宋御医周身一颤,只得听命。 等他们都退下,夜临渊抬眸死死盯住宋御医。他两夜未眠,印堂发黑,整个人形容枯槁,只一双锐利眸子还闪烁着不肯服输的光。 “宋世贤,你给朕说实话,”他沉声逼问,“到底还有什么法子。” 宋御医扑通一声跪下:“圣上!圣上!微臣不知……” “说!”夜临渊一掌拍碎了雕花木椅的扶手,“既然区区白泽之气都能续命,朕有瑞兽麒麟傍身,祥瑞之气难道就没办法救他?你若是再欺君罔上,不如朕先送你下去给苏纭卿陪葬!” 宋御医满头大汗:“圣上,您虽有麒麟傍身,但即使您……您日日夜夜抱着苏公子,也不过与护符的作用大同小异,只能勉强吊住他性命,无法令他康复。” 夜临渊听着他的话语,逐渐面露绝望。但他冷不防的瞥一眼宋御医躲闪的眼神,锐光又重新在眸中凝聚。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他厉声威吓道,“宋世贤,你说、还是不说?” 宋御医被他牢牢盯着,如芒刺背,嗫嚅许久,再也顶不住,最终嘴唇一抖:“除非……” “除非什么?”夜临渊双目一凝,燃起了希冀。 宋御医扑倒在地:“微臣……不敢说!” “说。”夜临渊的眸子冷冽如冰。他嗓音并不高,但其中的压迫感却如同泰山压顶,让宋御医抬不起头来。 他嗓子发干,拼命咽了咽唾沫,字字艰难: “苏公子伤及心脉,严重亏血,光靠瑞气和药物只能治标不治本。除非圣上以真龙之血注入他体内,助他修复心脉,补血滋养,才能见效。但此法伤及龙体,万万不可……” “立刻开始。”夜临渊不容回绝的打断了他。 “圣上,不可啊!苏公子命悬一线,所需的龙血超过了龙体所能承受的……”宋御医惊惶的抬头,却脖子上一凉。 夜临渊冰冷的佩剑抵在他脖颈血管之处。 “你敢抗旨?!” “……”宋御医哪还敢多言,哆嗦着去准备了。 引血之法须得先检验二人的血液能否相融。若是互相排斥,这最后的希望也就破灭了。夜临渊死死盯着宋御医将自己的血与苏纭卿的滴到同一杯中,几乎目眦欲裂。 直到看到两滴小小的血珠在杯中逐渐消散开来,最终融为一体,他才舒了一口气。 “开始吧。”他一把挽起龙袍的衣袖,伸到宋御医面前。 “是……”宋御医山穷水尽,只得同意,取出树皮软管与水晶针头,忍着剧烈的心跳开始引血。他让夜临渊坐在榻上,将手臂抬高,确保血液能从高到低缓缓流入躺着的苏纭卿体内。 “若是苏公子呼吸变强劲,脸色有了红润,便无碍了。”宋御医敬业的交代着,“引血之术凶险万分,绝不可超过半个时辰,否则龙体必当有碍!微臣自当守在此处,替圣上把握……” 他还没说完,夜临渊便冷冷下令:“你出去。” 宋御医急了:“圣上,您万万不可引血过度,否则……” “朕自有判断,你出去!”夜临渊毫不犹豫的再次下令。 “哎,这……”宋御医要急哭了,又别无他法,只好长叹一声,抹着两行老泪退出去了。 他当御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圣上对谁这般上心呢! 第18章 夜色深沉,月华如水。 宁静的养心殿内,夜临渊裸/露一条手臂,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微微突出。内里的滚烫血液缓缓顺着树皮软管,流入苏纭卿苍白的手臂内。 他另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搂着苏纭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时注意着苏纭卿的变化。无论是他的气息、气色或是身体细微的反应,他都不想漏掉一点点。 半个时辰过去,苏纭卿脸色仍然苍白,但呼吸变得深重了些。 夜临渊眼中一亮,侧头看了看苏纭卿,忍不住伸手靠近他的脸颊。 触碰到的瞬间,他像被烫到了般,猛的又缩回了手。 “……”心突然跳得飞快。 此时,时限已到,但苏纭卿还没能完全脱险。夜临渊没有犹豫,继续等着。 御医说苏纭卿所需的血超过了自己能承受的范围,那又怎样?不论如何,必须先确保他性命无虞。 渐渐的,夜临渊失血过多,脑子开始犯晕起来。 但苏纭卿脸色好不容易出现了些许红润,身子也越发温暖。 再坚持一会…… 夜临渊放心不下,迟迟不肯中断引血之术。之所以把御医支开,也是为了防止那些老匹夫过度担心龙体而无法使苏纭卿得到足够的救治。 感受到怀里的人一点一点有了更多生气,他唇边不禁绽开一些笑意。 直到突如其来的眩晕席卷了他。 他两夜未眠,又急火攻心,早已体力不支。如今引渡了那么多血给苏纭卿,自然是撑不下去。 “卿卿……”夜临渊咬紧牙吐出二字,还来不及出声叫人,便侧头晕倒在苏纭卿身边。 由于无人照看,他脸色逐渐惨白,气息短促。 四周静得可怕,而夜临渊已经在迈向死亡。 他体内缓缓涌起一道暖和的金色光芒,笼罩了他。瑞兽麒麟不舍得自己栖身的君王就这样死去,在极力的挽留着他的生命。 然而,这道光也最多能撑一盏茶的工夫。随着生命的流逝,麒麟最终也不得不离开,变回无主之兽。 苏纭卿的脸色越发红润了,而与他相比,夜临渊面色如纸,呼吸微弱。 礼朝暴君就这样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濒临驾崩的边缘。 不难想象,若是第二日御医们进来看到圣驾崩于苏纭卿的榻上,该是如何的震惊和悲痛。 这时,养心殿门口闪进一个飞快的身影。 独孤鸿如同鬼魅般悄然无声的落到榻前。他一眼看见了昏迷不醒的苏纭卿,以及倒在他身边的夜临渊,眸子里难掩滔天怒火。他探了探苏纭卿的脉息,发现他一切稳定,神色缓和了些许。 他听说宫中出现刺客、苏纭卿为救夜临渊身受重伤一事,好不容易才潜入宫中。一想到阿卿为了那个无情的人差点没了命,他又心疼又愤怒,恨不得弑君,现在立刻马上。 第19章 他愤怒的侧眸望向夜临渊,这才发现根本不用他动手了——夜临渊呼吸微弱,已经马上便要死了。 独孤鸿疑惑的打量一番,这才看到了夜临渊手臂上的软管,不禁眼中一震。 惊讶、震怒、犹豫……复杂的感情尽数涌上。半晌,他一动不动,似是在做重大的抉择。 最后,他用力咬紧嘴唇,拉过夜临渊的手臂,将针头拔了出来,再迅速点了他的穴道止血,包扎好伤口。 他帮苏纭卿也进行了同样的处理,随后将半死不活的夜临渊从榻上推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颗补血丹喂他服下,再运功将真气输入他体内。 一炷香的工夫后,金色暖光逐渐消失返回夜临渊体内,夜临渊眼皮微微起伏,面露痛苦。 独孤鸿见他快要醒转,迅速出手点了他睡穴。 夜临渊在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一股强劲内力暖暖的涌入体内,助自己调息,心里十分惊讶到底是何人竟然深夜闯入禁宫。但他还来不及睁眼,便又感到意识往黑暗的深处坠落下去。 独孤鸿为他调息了三个大周天,见他已经面色正常,便果断收掌,扶他睡下。但他看着夜临渊与苏纭卿并排躺在一处,左看右看,眉眼间十分不悦,怒火又冲上来些许。 他想了想,轻轻抱起苏纭卿的身子挪到床榻内里,尽量离夜临渊远远的,又把厚实的被褥给苏纭卿盖好。他瞥到另一床较薄的软毯,将它拉过来冷淡随意的往夜临渊身上一丢。 然后他转头深深的看了苏纭卿一样,眸子里尽是不舍和心疼。 他见不得他为情伤心,但更不忍心杀了他心爱的人,害他痛不欲生。 更何况,夜临渊差点为了救苏纭卿丢了性命,独孤鸿更无法不顾道义的落井下石将他杀死。 虽是情敌,但也都是同样牵挂苏纭卿的人啊…… 一个时辰之后,睡穴解除,夜临渊悠悠醒来。睁眼第一件事,闯入他脑海的便是刚刚那位出手相助的神秘人。 他此刻体力衰弱,没有余力追出去。他满腹疑惑,但又牵挂苏纭卿的情况,便立刻转头来看苏纭卿。 苏纭卿还在昏睡,但是已经比之前脸色好了许多,呼吸也更有力。但奇怪的是,苏纭卿不知为何离自己很远。夜临渊醒来的时候几乎就躺在床榻的边缘了,只要翻身一个不小心便会摔到地上去。而苏纭卿安稳的睡在床榻最里面,身上的被子也盖得牢牢实实的。 夜临渊仔细查看一番,发现苏纭卿身上的树皮软管也被妥当的取下了,伤口经过了精心处理,显然也是方才救自己那人做的。 从这种种迹象不难看出,那人十分关心苏纭卿的伤势,但又不知道为何见不得苏纭卿与他太靠近,巴不得二人之间的距离能远些。 夜临渊心中百般不解,但此刻喜悦占据了他整个心,让他顾不上那么多。他握紧了苏纭卿的手,喜不自禁的将他纤纤指尖贴到自己脸上。 “朕说过不准你死,朕做到了。”他语声肃然,却难掩其中的激动。 苏纭卿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微微的“嗯”了一声,朱唇微启。 夜临渊惊喜的颤声问:“苏纭卿?” 但苏纭卿并没醒,只是迷迷糊糊的梦魇。夜临渊把耳朵凑上去,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轻声喊着: “阿渊……阿渊……” 这一声呼唤,让夜临渊整个心像化开来一般,如同泡在蜜里,甜得发齁。 “朕必不负你,卿卿……”他咬着苏纭卿的耳朵,万般郑重的道。 苏纭卿醒了。 他茫然的望着头顶上繁复华丽的床帐,脑子一时混乱,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隐隐感到身边有旁人的呼吸,他侧过头去,便看到了夜临渊。 他皱皱眉,疑惑的望着夜临渊沉睡的面容,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和他在一处。 片刻,他眼波流转,记忆如同潮水,缓缓涌了上来。 他越想神色越为复杂,又感到自己的手被夜临渊紧握着。他难以置信,轻轻甩手挣开来。 他这一动,夜临渊立刻便醒了。 他为了救苏纭卿,元气大伤,虽然得到独孤鸿的救治,但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逐渐恢复。好在他体质好,又有麒麟庇佑,一两日过去,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他一睁眼,苏纭卿那双如烟如水的眸子便在跟前,正带点复杂的神色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夜临渊喜出望外,失而复得的喜悦包裹了他整颗心。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夜临渊比任何时候都能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他差点就永远失去了苏纭卿,还好老天有眼,又把他送回了自己身边。 这次他绝对不要失去他了。 “你醒了?”夜临渊撑起身,唇边泛开笑意。 苏纭卿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把眼睛闭上了,不再看他。 “?”夜临渊有点困惑,但立刻想到,苏纭卿刚刚醒过来,一定还很疲倦,便立刻翻身下榻,高声下令: “传御医!苏公子醒了!” 一边走到桌边倒了水,折返到苏纭卿身边:“来,喝点水,朕喂你。” 他的语气中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但苏纭卿连眼也没睁便转过身去,侧着往里继续睡了。 “?”夜临渊更疑惑了:什么意思? 他细想了一下,想起来苏纭卿受伤昏迷之前,自己对他说了绝情的话拒绝他。是了,按他倔强执拗的性子,他一定还在难过,一定不想搭理自己。 夜临渊并不介意,只要苏纭卿人活过来了,有的是解释的机会。 他怜惜的看着他瘦削的后背,心里只有浓浓的喜悦。 历经生死,他方知他是心里的珍宝,绝不可失。 一直心怀天下、忙于朝政的暴君,终于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情。至于那个绮梦里的模糊影子,与眼前的人合为了一体,烙印在他心里。 他浅浅笑了笑,轻轻将被褥给苏纭卿掖好,生怕他受凉。 而此刻,苏纭卿阖眼侧躺着,却清醒无比。他暗自在被褥之下捏紧了拳头,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之前竟然将他视为精神寄托,耗尽心血送画给他、心甘情愿被他罚跪、恬不知耻的给他送汤婆子、呕心沥血为他设计火铳图、像个女人似的为他吃醋,还为了救他命都差点丢了?! 他明明不是阿渊,我真是疯了。 这个害我与阿渊分离的暴君!……真是一眼也不想多看! 第19章 苏纭卿醒来之后,默默的任凭御医们一个个上来为自己望闻问切。最后,宋御医仔细诊断过后,大喜过望的拜倒在地: “圣上,苏公子的身子已无大碍了。接下来,只需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即可。” “好,”夜临渊一抬手,掌事太监立刻奉上许多珠宝黄金,“朕重重有赏!” 御医们领了赏,都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苏公子吉人天相,活了下来。否则此刻等着大家的,只怕就不是沉甸甸的黄金,而是血淋淋的断头台了。 宋御医无疑是其中最紧张的一个。 御医们开了调理的方子,夜临渊急不可耐的将他们一个个轰出去了。 他现在只想跟苏纭卿单独待一会,与他好好说说话。 哪知他刚刚把御医们和宫人们都赶走,回头一看,苏纭卿又躺了下去,侧身往里睡了。 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疏远的背影。 ——这是完全不想搭理自己的架势?! 夜临渊疑惑的走到榻前:“苏纭卿?” 苏纭卿一动不动。 夜临渊难以置信,将他肩头轻轻掰过来,只见他面容沉静,呼吸均匀,似乎是真的又睡着了。 “……”夜临渊一口气梗在胸中,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是不是睡着得太快了点? 罢了,让他多静养一会吧。 夜临渊体恤苏纭卿重伤初愈,强行按捺住了自己急切的心情。 然后他也感到深深的疲倦。他之前一颗心一直悬着,到了此刻方才真真正正的放了下来。 他实在累得不行,便脱了鞋履上榻躺到苏纭卿身边,打算眯一会。 反正这是他的养心殿,两人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了。 再说,他现在一刻也不愿意离开苏纭卿的身边。 哪知他刚刚躺下,苏纭卿便翻了个身,一下翻到床榻最里面去了,离他远远的。 “?”夜临渊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尝试着往里挪了下,靠近了苏纭卿的后背。 苏纭卿似乎僵了一僵,然后扯了扯被褥,将盖在夜临渊身上的被褥全部扯掉,牢牢的裹住了自己。 “……”夜临渊无言以对:他故意的,绝对故意的! 一时之间,他有些恼火。 他本想厉声质问苏纭卿什么意思,但扭头一见他缩在角落里的窄窄的肩头和如墨的乌发,又心软得一塌糊涂,一个埋怨的字也说不出来。 第20章 他到了此刻才懂得了什么叫嘴贱一时爽,嘴贱悔终生。 想到自己此前对苏纭卿的种种,还不是只能忍了? 这脑子一根筋的小画师受了委屈闹别扭,朕迁就着还不行吗?! 夜临渊瞥了一眼自己身上只剩了一角的被褥,又把它往苏纭卿身上牢牢掖好。 翌日,苏纭卿悠悠醒来,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刚一睁眼,便对上了夜临渊褐色的深邃眸子。 他脸上一僵,立刻往后避退,与夜临渊拉开一段距离来。 夜临渊并未紧逼过来,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声音如同沉珠落在玉盘上一般磁性好听: “醒了?” 苏纭卿垂下了睫毛,没有答话。 他刚想闭上眼睛继续装睡,下巴被夜临渊一把捏住,略有些用力的抬起。 “卿卿……”夜临渊低声叫着,“你醒了吧?” 听到这个称呼,苏纭卿肩头微微一颤。他依然闭着眼,顺便遮住了眸中的嫌恶。 被夜临渊这样亲密的称呼,他全身觉得像蚂蚁爬过一般难受。 夜临渊叹了口气,又问:“朕知道你醒着。朕有些话想同你说,你能不能起来?” 他这辈子都没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跟人说过话。 苏纭卿见他识破自己装睡,只好缓缓睁眼坐起身。但他不与夜临渊四目相对,只侧过身,淡淡的冷声说: “圣上有旨,臣不敢不听。” 圣上?臣?夜临渊吃了一惊:苏纭卿什么时候这么懂礼了? 他怎么听都觉得这口气十分的疏远。 他想,许是苏纭卿还在生气。毕竟,他此前被自己伤害多次,又为了自己险些丧命,情绪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他顿了顿,轻轻掰过苏纭卿的肩头,柔声道: “你这次受苦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多谢圣上关怀,尚可。”苏纭卿口气还是淡淡的。 夜临渊见他态度如此疏远,不禁心里一梗,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此前朕待你绝情,你心里有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你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卿卿……” 苏纭卿一听到这个称呼,便周身发抖,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一丝恨意。 然而,夜临渊并没有看见。 “你昏迷的这几天,朕坐立不安,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然后朕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边说边温柔的执起了苏纭卿的双手,无论是温热柔软的右手,还是白玉雕成的冰凉如雪的假肢左手,他都郑重其事的紧握着,仿佛握着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朕害怕失去你……”他将苏纭卿雪白纤长的指尖贴到自己唇边,“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能同朕说话,害怕就这样错失你的真心,永远活在悔恨中……” 他缓缓抬起英俊的面容,褐色的眸子里燃烧着难以遏制的热情与狂热,那是苏纭卿期盼了不知多久的爱恋。 他一字一字,认真又慎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迷上你了!如今你醒了,朕再也不会放开你。卿卿,朕……” “爱你”两字已经到了嘴边,苏纭卿却飞快的将手从夜临渊手里抽走了。 然后他脸色发青,一双美目不肯去看夜临渊一眼,嗓音发颤: “请圣上不要再那样叫我。” “什么?”夜临渊告白到一半被打断,虽然不悦,但更多的是困惑,“你说什么?” 苏纭卿将嘴唇咬得发白:“不要再叫我……‘卿卿’!” 他声音微弱,语气却坚定无比,其中还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 “……”有一瞬间,夜临渊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了一呆,好容易才反应过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 苏纭卿嗫嚅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并非不喜。” “那有何不可?”夜临渊越发困惑了。 苏纭卿疏远的答道:“我与圣上乃君臣关系,不该用这般亲密的称呼。” 夜临渊急切道:“你还在生朕的气?” “臣不敢。” “那到底为何?你不是心悦朕吗?朕怎么就不能用这个称呼了?” 苏纭卿双目紧闭,似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夜临渊又握住他双肩道: “卿卿,从前全是朕不好,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你能不能不再怨朕了?你想要朕怎么样,朕都依你,好不好?” 他几乎用了恳求的语气,这在他来说,已经极为难得。他还从未对苏纭卿以外的人这样百般耐心过。 但苏纭卿却一脸隐忍,欲言又止。 “你说话啊!”夜临渊心急如焚。他现在猜不透苏纭卿的心思,更不理解他为何对自己这样冷淡。按说,自己虽然还未明确告白,但心意已经很明显,苏纭卿应当高兴才对。 但苏纭卿现在却是一脸吃屎了般的表情。 他揪紧了眉,朱唇微启,好不容易艰难的说出一句:“臣该死。” “你这是什么胡话!”夜临渊越发不解,隐隐涌上来了怒气,“朕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你却开口就是该死二字!?” 苏纭卿不言语,内心矛盾不已。他自从醒来后,一直靠装睡来千方百计避开夜临渊,一是因为对他的厌恶,二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之前的“奇葩”行为,一直在纠结到底该如何是好。 自己真是太想念阿渊了,才会把眼前这容貌相似的人当成一时的慰藉,差点迷失。 好在重伤一场、在生死边缘徘徊一圈之后,自己及时想明白,万万不能继续在那等愚蠢之事中沉沦了! 现在该怎么把事情说清楚? 如果说了实话,夜临渊一定会怒不可遏,自己也可能小命难保。 但是不说…… 苏纭卿的性子始终是固执单纯的,最不习惯撒谎,也不习惯伪装。他扪心自问,觉得要长期掩饰下去,每天还得假扮出对夜临渊一片痴情的样子,打死他也做不到。 罢了,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打算一吐为快。 “我犯了欺君之罪,所以该死。”他缓缓开口。 “何来欺君之罪?” 苏纭卿一字一字,无比坚定,却又无比的冷淡、且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执拗劲儿: “我对圣上,并无真心。在我心中,圣上不过是……” 他静了一静,似乎在下最后的决心,最终豁出去一般的淡声道: “不过是我心爱之人的替身罢了。” 第20章 “……” 有那么一瞬间,夜临渊没有听明白他的话,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 “替身?什么替身?!” 苏纭卿睫毛微微一颤,嗓音略提高了些,正色道: “我心里实则另有所爱,不过是将圣上当成那人的替代品而已。” 他态度坚决且冷漠,眸子里还燃烧着某种甘愿慷慨赴死般的火光,而那火光却让夜临渊的心一下子坠入到万丈冰谷里。 他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他发怵了好一阵才用力捏住了苏纭卿的肩,“你再说一次!” 苏纭卿这次终于缓缓转头来,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孤注一掷的盯住了他。 “我说,我有心爱之人,只是把圣上当成那人的替代品。”他边说边侧目凝视夜临渊俊美的脸庞,“因为圣上与他长得真的很像。” “……”夜临渊如遭雷击,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死死咬牙,将嘴唇咬出血痕来。 苏纭卿望见他的神情,知道他接下来必然暴怒难当,索性把心一横,继续火上浇油: “卿卿是他唤我的方式,所以,希望圣上自重,不要再那般唤我了。” “你说什么……”夜临渊一瞬间只觉得心碎了,如同被重重敲击一般,痛得无以复加,又怒不可挡。 他一把捉住了苏纭卿瘦弱的身子。 “不可能!”他急声质问道,“你爱……别人?这断不可能!” 苏纭卿一双清澈眸子却饱含坚定:“臣句句属实。此事确实是臣有错在先,太久见不到他,我便懦弱孤寂,竟不知不觉将圣上视为寄托。此前对圣上多加叨扰,实属不该。” “……”夜临渊只觉得心口一裂,痛楚之外,屈辱感也一飞冲天。 身为天子,竟然连话都还没说完,便以这样的方式一瞬被甩! 习惯了处于高位的他难以忍受这种屈辱,一手卡住了苏纭卿细嫩的脖颈。 “那个人是谁?”他咬在苏纭卿耳边,恶狠狠的发问。 苏纭卿感受到他狂怒的力度,认为今日难逃一死,猛的闭上了眼,固执劲反而更大了。 “我不会说,”他极为冷淡的别过头,“圣上已经用尽手段,令我与他分离,便请放过他吧。” “你说什么?!朕让你与他分离?!” “不错,”苏纭卿秀眉深锁,“我来到京城,本是为了寻找他,但圣上看中了我的画技,强取豪夺将我抓到宫里,命我画《万里江山图》,我便不能再寻找他。” 第21章 “朕强取豪夺?!”夜临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拒绝了还不算,还要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吗?! “不是吗?”苏纭卿强压住因紧张狂跳的心,极力以平静的口气反问,“我在大牢中受的刑,伤疤应当还在。” “……”夜临渊百口莫辩,“那是你先在京中画朕的春画,被羽林军抓到大牢,崔彬他擅自用刑,才……” “我画的不是圣上。”苏纭卿一口打断了他。 “什……什么?!” “我画的是我心爱之人。”苏纭卿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你胡说!”夜临渊难以置信的起身,从柜中拿出此前苏纭卿受审时的那几幅画,丢到他面前,“若不是朕,为何这画中人衣着龙袍?!” 苏纭卿接过画去,充满爱恋的缓缓抚上画中的俊俏男子:“因为他与圣上一样,有一争天下的雄心壮志。我便以画寄托相思,祝他不坠平生之志,得偿心愿!” 他口气真挚,看向画中人的眼神又充满了深情和思念,无论是谁都无法不信。 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直接的人,最不擅长的就是伪装。 夜临渊见他一脸的情真意切,只觉得当头一棒,险些气得晕厥。 他两三步上前,夺过那些画,噼里啪啦丢开。 “那你在伶人馆向朕表明心意呢?当时你讲得那般情真意切,难道都是假的?”他用力捉住苏纭卿纤细的手腕,将他死死拉到面前。 他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大难不死之后,两人好不容易可以心意互通之时,一切会变成这样。 “我不记得我说过那样的话。”苏纭卿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绝对没有。我当时只是看到圣上与孔雀公子亲密,一时昏了头有些不开心,现在想来万万不该。” 他抬起清澈眼波,眨也不眨的盯着夜临渊,又道:“如果说过,许是我当时太过寂寞孤单,将圣上当成慰藉的对象、信口胡言。圣上还是忘了吧。” 夜临渊听到这话,瞳孔陡然紧缩,狠狠抬手,眼看一巴掌就要打下来。 “你!你这个……”他咬牙切齿。 苏纭卿紧闭双眼,等待着他发难,准备忍受脸颊上火辣辣的一记耳光。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他微微睁眼,只见夜临渊额上青筋突起,双目通红,却是含了泪光,心碎欲裂又几近疯魔的盯着自己。 “朕不信……不信!”他咬牙切齿的低声念着。 苏纭卿有几分惊讶。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夜临渊。 在他的印象中,夜临渊是冷酷无情、令人厌恶的。虽然他与自己的阿渊长得很像,连名字都有一个字重复,但他始终不是阿渊。他不会像阿渊那般疼爱自己,只会用强迫的手段逼自己为他作画,令自己再也见不到阿渊。 并且,自己之前依赖他的时候,他也处处冷漠无情,从未好好正视过自己。 但此时此刻,夜临渊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突然让苏纭卿有些不忍。 他竟这般难过,但再难过,却也舍不得下手打自己。 他明明杀了自己也是毫无压力的。 有一瞬间,苏纭卿有些不忍开口再继续暴击夜临渊。 但事已至此,落子、应当无悔。 苏纭卿咬了咬牙,打算给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对话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不管圣上信与不信,我说的是实话。要杀要剐,但凭圣上处置。”他轻声说,再次闭上了双目。 ——夜临渊应该会杀了自己,但是,自己实在做不到说违心的话,再任由自己沉沦又欺骗他。 过了好一阵,才听到夜临渊颤抖的声音:“是谁……他是谁……” 苏纭卿默默缄口不言。 夜临渊再次一把捉住了他,将他按倒在榻上:“说!” “此事与他无关,我不说。”苏纭卿冷冷侧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能连累阿渊? 夜临渊怒吼道:“你若不说,朕一定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凌迟处死!” 苏纭卿骤然瞪大了眼:“那我便更不会说。” “你!”夜临渊双手用力捧住了他的脸,“苏纭卿,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竟然这般残忍!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苏纭卿毫不心软:“无论圣上如何逼我,我都不会牵连他。” “闭嘴!”夜临渊忍无可忍,“你再说一个关于他的字试试!” 苏纭卿感到他十指一起用力,将自己的脸掐得生疼,疼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夜临渊还在恨声问道: “你舍身救朕,也是假意?” “……”苏纭卿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不顾一切的救夜临渊?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阿渊一去不回,自己苦等了半年,终于忍不住出来找他。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以画为生,找了整整三年,阿渊一直渺无音讯,自己却被这高高在上的君王不由分说的抓到宫里,任命为礼朝《万里江山图》的主笔画师。于是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寻找阿渊,再也见不到他。 他恨夜临渊,恨他蛮不讲理生生掐灭了自己与阿渊重逢的生机。 他更恨夜临渊与阿渊长得那么像,所以自己才一时混淆,竟对着这罪魁祸首屡屡表现出依赖,不知不觉的将他看成阿渊的替代品。 不过,自己真的向他表明过心意吗?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苦苦回想着,回想一切的一切,关于阿渊,关于眼前的暴君,关于那天遇刺的经过。一些错乱又零散的片段不断的涌入脑海中。 一些似乎是矛盾的细节刺痛了他的神经,令他突然头痛欲裂。 “唔……”他难以忍受,一把捂住了额头,一双美目痛苦的瞪大。 “你怎么了?”夜临渊发现了他的异常,紧张的一把扶住他的肩。 “头好痛……”苏纭卿脸色苍白,口中语无伦次,“救我……救我…… 我好难受……别丢下我……” 夜临渊微微一怔,想起他还有伤在身,急忙搂紧了他。 “别怕,”他语气一下子柔和不已,又疼惜的抚摸他如墨般的长发,“没事了,朕在这里……” 他心如刀割,但却还是情不自禁的扮演起苏纭卿的心上人,安抚濒临崩溃的苏纭卿。 苏纭卿缩在他怀里,全身发抖,头痛得几乎要疯掉,突然嗅到他身上幽香淡然的龙涎香。 一股突如其来的安心席卷了他,头痛逐渐减弱,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好熟悉,好怀念…… 是阿渊的气息,那便什么也不用怕了。 当夜临渊埋头看向怀里的美人,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 “卿卿……”夜临渊将他轻轻放到榻上,一时之间心中百般滋味,难以排解。 他重重叹了口气,紧锁眉头,颓然的下榻来,迈着极为沉重的步伐往殿外走去。 “传羽林军统领。”来到院中,他对掌事太监下令。 羽林军统领不是吃素的,很快便来了。 “这几日不分昼夜、加派人手好好戒备,”夜临渊沉声下令,嗓音透着浓浓的杀气,“若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切勿打草惊蛇,立刻来向朕禀报。” 羽林军统领被他森森的语气吓出一身冷汗:“属下遵命!” 夜临渊凝望着黛蓝幽深的夜空,双目中的寒火阴冷得可怕。 苏纭卿的那个心上人,极有可能便是前日偷偷进宫来救了他和自己的那个神秘人。 那人武功卓越、功力深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宫来,看来果真是人中龙凤。 呵……与朕长得很像? 也有一争天下的雄心壮志?! 难怪他离去之时,还故意把朕和卿卿分开那么远! 必须抓住他,亲眼看一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夜临渊的心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战意,与翻腾的妒意一起,令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近乎兴奋的狂乱中。 第21章 在夜临渊被从未有过的妒意煎熬的时候,苏纭卿也陷入了混乱。 他在做着一个诡异的梦。梦中,他知道,他的阿渊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夜临渊却一直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肩,反反复复的问: “卿卿,你明明说过对朕是真心的,你忘了吗?……” 怎可能……怎可能?这蛮不讲理的狗皇帝,明明是他拆散了自己和阿渊。 梦突然转到自己遇刺那一天。 苏纭卿手脚不受控制的毅然冲到夜临渊身前,替他挡下了那一剑。 他满心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他如果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救这个阿渊的替代品? 苏纭卿惊醒过来,衣衫被汗水打湿。 耳边是小禄子惊喜的声音:“公子醒了!您烧了一晚呢,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第22章 苏纭卿这才感到头昏沉沉的,全身无力,勉强起身吃了些东西,只觉得整个人都恹恹的。他还陷在那个梦境里出不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夜临渊会跟阿渊一样,牵动自己的情绪和行为,甚至让自己不惜以命相救? 即使当时是把他当成慰藉、替代品,自己也未免入戏太深了些…… 苏纭卿没办法去深想。只要他尝试一细想,之前那股沉重的头痛感又会袭来,让他胸闷气荒。他只好暂时把此事搁在一边,不作计较。 用过膳后,正喝着宋御医开的药,听得小禄子通报:“公子,梅大人来看您了。” 苏纭卿听到梅如雪来了,精神总算振作几分,正要下榻来迎接,梅如雪已经翘首以盼的急匆匆进来了。他脸上明明焦急又欣喜,但在与苏纭卿四目相对的瞬间,便不自觉的收起了情绪。 他走到榻前,想要坐下,膝盖弯到一半,似又觉得不妥,再度站直了身子,干咳一声道: “纭卿,我听说你醒了,便来看看你。我很、很、很——” 他想说“很担心你”,却死活无法直白的说出来,一连“很”了好几声,涨得脸红脖子粗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谢你,如雪。”苏纭卿诚心诚意的向他道谢。 他记得,在画院梅如雪待他不错,自己撕破了他的衣衫他也不计较,还帮自己承担了不少作画的工作。 “不不不不——不要以为你跟我道谢我便会帮你完成作画啊!”梅如雪一听到他温婉的嗓音,整个心都要跳出来了。但说完这句,又悔得想掐自己脖子。 他本是想说“不用客气”的,但怎么这么简单一句话就是说不好呢! “哦,不会的。”苏纭卿以为他是埋怨自己昏睡多日影响了《万里江山图》的绘制,不禁有些愧疚,“我明日便立刻回画院。” “你身子没好回来也没用啊!”梅如雪只觉得舌头打结,完全词不达意,“我是说,你还是多休息几天吧,不然回来画院我也、也……” “也放心不下”都到了嘴边,苏纭卿了然于心的冲他微微一笑: “我明白,不然回去也是给你添麻烦,我还是多调理几日。” “啊?不,不是,我是怕你……”梅如雪越说越急,涨红了脸,十分气恼自己的言不由衷,恨不得从养心殿顶上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对不起,如雪。”苏纭卿一汪秋水有些黯然的望着他,“让你担心了。” “……”梅如雪听他如此简单便道破自己的心事,羞赧无比的同时,心里总算放松了,又感动得想落泪——苏纭卿是懂他的!懂得他担心他、懂得他为了他的伤势日夜不眠好几天! 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望着苏纭卿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突然心里生起一股冲动。 想要一把将眼前的美人紧紧搂到怀里,把他惨白冰冷的脸捂热、捂红。 再是他整个身子,也想捂暖、抱牢,不放开…… 梅如雪觉得自己的思想很危险。 但他的想法却像脱缰的野马,控制不住了,连带着一道火烧般的滚烫包裹了他全身。 他怔怔的一把握住了苏纭卿的手:“其实,纭卿,我、我……” 我什么呢?他脑子却一时卡壳,说不出来。 ——他自己都还不太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怎么了?”苏纭卿除了对“阿渊”之外,对其他一切人和事都不敏感,只见眼前的梅如雪脸颊通红,眼中水光弥漫,好像也发烧了一样,不禁有些担心。 梅如雪张了张口,还在拼命组织语言,却听到一声饱含戏谑的轻笑: “原来已经有人来看小画师了?” 梅如雪吓了一跳,心虚的丢开了苏纭卿的手,立刻站正。苏纭卿往门口一看,盛皓元正眉眼含笑,摇着一把精美的折扇款款走入。他正想出声招呼,却瞥见了盛皓元身边的夜临渊,便默默闭上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夜临渊,他便有股很异样的感觉,仿佛夜临渊连着那个毫无逻辑的梦境,让他困惑、让他费解。 更何况,他已挑明了夜临渊的替身身份,两人头天不欢而散,见到他难免觉得尴尬。 夜临渊却不动声色的迈步上来:“梅卿什么时候来的?” “微臣叩见圣上,拜见盛少将军。”梅如雪脸颊绯红,出了一身大汗,强作镇定的行礼,“回圣上,微臣刚来一会。” 夜临渊目光如炬:“怎么大汗淋漓的?难道也病了不成?传御医……” “不用了圣上,微臣没病。”梅如雪连忙解释,“微臣是见到纭卿醒了,很是开心。” 夜临渊斜瞥他一眼:开心得紧握着他的手? 浅褐的眸中便寒气逼人。 盛皓元饶有兴趣的来回打量着梅如雪和夜临渊,没忍住那一声轻笑。 梅如雪本能的察觉圣上杀气很重,不想惹恼圣驾,便匆匆告辞了。临走之时依依不舍的转头来看苏纭卿,苏纭卿这次倒是敏锐的发现了夜临渊对他的敌意,便安慰的冲他微微一笑。 他一笑,浅浅梨涡便好像夜空里散落的点点星光,把梅如雪的整颗心都照亮了。梅如雪一时竟红了眼睛,呆呆看着他许久才掉头离开。 夜临渊在一旁看着他对梅如雪态度亲密,却对自己熟视无睹,又气又心塞。 “盛少将军。”这时,苏纭卿又轻声向盛皓元打招呼,却选择性的跳过了夜临渊。 “……”夜临渊心里梗得更凶,但当着盛皓元的面,也不好表现,便淡淡道: “阿元听说你醒了,特意来看你。” “多谢少将军,我已无大碍了。”苏纭卿向盛皓元微微点头致意。他还记得盛皓元在他受罚的时候照顾自己的事。 盛皓元灿烂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苏纭卿面前: “小画师,看看喜不喜欢这个小玩意?” 苏纭卿接过去一看,却是一只小小的银筒,筒身上有精致的雕花,上下两头镶嵌着碧绿的琉璃。 “这是?”苏纭卿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盛皓元见他瞪大一双美目好奇不解的样子,不禁笑了。 “这个是万花筒,是这样玩的——”他随意的坐到苏纭卿身边,将一头的琉璃贴到他眼前,“你看,漂亮吗?还可以转动的,你转转看,里面的图案是不是又变了?” 他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人,苏纭卿被眼前五光十色、变幻无穷的璀璨图案惊住了,对这个小小的万花筒喜欢得不行。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忍不住爱不释手的转来转去,看个不停。 盛皓元轻笑道:“我想你也不缺珍稀药材,倒是整日缠绵病榻,一定无聊得慌,便给你带这个来解闷。正好你又是画师,对这五颜六色的玩意一定喜欢……” “嗯,喜欢。”苏纭卿舔舔嘴唇,还陷在这个神奇的东西里不能自拔,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夜临渊脸上一青。 夜临渊寒声道:“阿元,他累了。” 盛皓元意味深长的看了苏纭卿一眼,笑道:“那我这就回去了。小画师,你慢慢玩。” 苏纭卿一把拉住他:“不,我不累。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个万花筒是怎么做出来的?” 盛皓元愣了愣,掉头抿嘴笑看夜临渊。夜临渊额上青筋一跳,却是没说话。 盛皓元便回头笑吟吟的跟苏纭卿解释起万花筒的原理来,如此又待了半个时辰才拖拖拉拉的离开。 他刚离开养心殿不远,便感到背后男人的轻微呼吸声,不禁无奈的笑了: “临渊,你就这般生气?跟着我也不出声……”边说边缓缓摇扇,转过头去。 “……”夜临渊板着脸,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神色却没有恼怒,只有黯然。 “是不是你?”他颓然的低声问。 “我?”盛皓元不解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夜临渊欲言又止。 夜临渊费了一些工夫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盛皓元讲清楚了。 “小画师说把你当成他心爱之人的替身?!”盛皓元难以置信,折扇也忘记摇了,惊讶得词穷。 “是。”夜临渊咬牙切齿,“朕必须找出这个人是谁。总不会是你吧?” 盛皓元哑然失笑:“我倒是希望是我……” “阿元!” “好了好了,”盛皓元笑着摆摆手,“不是我。首先我跟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其次我是前些日子才认识小画师的;再次如果是我,按我的个性,早就把小画师睡了,难道还会放他在养心殿不管?” “……”夜临渊明白盛皓元说的是实话。 “不过话说回来,”盛皓元那风流成性、永远含笑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想不到小画师这般痴心,弄得我也很好奇那个人是谁了。临渊,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夜临渊脸色发白,“朕堂堂九五之尊,居然成了旁人的替身……朕咽不下这口气!” 第23章 盛皓元顿了一顿,轻声问:“临渊,那你到底怎样想的?你对小画师……” “他只能是朕的。”这一次,夜临渊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 第22章 这并不算一个正面的回答,但盛皓元微微一怔,唇边玩味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凝眉不置可否的说了二字:“是吗。” 他有些心不在焉,这两个字根本没有疑问的语气,倒像是随便敷衍夜临渊的。 “是,”夜临渊口气严肃,斩钉截铁,“他如此胆大妄为,朕饶不了他,绝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包括你。朕必须亲手收拾他!” 盛皓元回神,别过狭长风流的双眼,望向头顶那片浩瀚夜空。 他有种冲动,想直接问夜临渊:我是想问你对他的心意。 但最终他思忖良久,轻吐了口气,保持了缄默。 苏纭卿在房中玩着万花筒,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便知道夜临渊返回来了。 他放下了万花筒,全神戒备。 “不玩了?”夜临渊的声音陡然已经贴到了耳边,却难得有几分温柔。听得出来,他极力的压制着那些狂躁的、不安的、嫉妒的情绪。 “我累了。”苏纭卿没有抬头看他,迅速的钻到被褥里,背对着他躺下。 身后没有人说话,却听到淅淅索索衣衫滑落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夜临渊已经躺到了他身边,灼热而强烈的气息让人无法忽略。 苏纭卿惊了一惊,拼命往床榻的最里面挤去。他不想跟他同榻而眠,那真的是一件讨厌又危险的事。但这里偏偏是他的养心殿,他的皇宫,他的天下。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抗拒和回避,夜临渊偏要一手揽了他,将他转了过去。他的胳膊有力又温热,流畅的肌肉线条美得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少男少女动心。 除了现在的苏纭卿。 两人再度四目相对,苏纭卿从夜临渊眼里读到了疯狂的妒意和极力压抑的怒火。 “你想好了吗?”夜临渊的口气一点也不凶,却带着股寒气,直直沁到苏纭卿的心里。 “什么?”苏纭卿极力镇定,冷淡的问。 “那个人是谁?说。”夜临渊二指捏上他小巧瘦削的下巴,将他不情愿的脸抬起来。他大病初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还带着几分不健康的苍白,却在幽暗的烛火下映照出几分艳色来。 苏纭卿铁了心,一个字也不答。 “说!”夜临渊的语气带了威胁之意,“那个令你胆大包天把朕当成代替品的人,到底是谁?” 苏纭卿默默阖眼。他本就执拗,越被逼迫,反而越固执叛逆。 “你不说?”夜临渊想将这倔强又一根筋的美人抓起来痛打一顿,但又奈何舍不得,“你以为朕不会惩罚你?” “圣上请便。”苏纭卿缓缓开口,语气中没有一丝让步。 “苏纭卿,你信不信朕将他抓来,当着你的面万箭穿心射死?!” “他现在可不在圣上手中,圣上想杀也杀不了。” “你以为这对朕来说很难?就算你不说,朕迟早也会将他找出来。” 苏纭卿微微吐气:“那我与他一起死。死前能再见到他,我还要谢谢圣上了。” “你居然愿意为了他去死?!” “是。他不像圣上这般处处勉强、威胁于我,值得我为他去死。”苏纭卿反感他胁迫的语气,当即冷冷的怼了回去。 “你说什么?!” 苏纭卿继续道:“他一向尊重我、珍惜我,从不会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愿意的事。光是这一点,圣上就比不上。” “闭嘴!” 但是苏纭卿偏偏不闭嘴。他执拗起来,即使是九头牛也拉不动,即使是面对万人之上的天子也毫不退缩。 他想说的话,是一定要说的。既不会是假话,也不会停下来。 “见不到他,我本就心如死灰。圣上想怎样请便吧,杀了他也好,杀了我也罢,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浩荡皇恩面前,我等只如同蝼蚁,生杀予夺都要看圣上的脸色。但圣上唯独无法左右的,便是我的心!”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精准的插入了夜临渊的心口。 圣上唯独无法左右的,便是我的心。 残酷又真实的提醒着夜临渊:即使杀了他的心上人,杀了这世上所有觊觎他的、与他关系亲近的人,他的心也如同那一轮皓月,高高在云天,无法采摘。 从前,苏纭卿一心思慕着夜临渊的时候,总是卑微的、小心的,带着一点微弱的期待。只要夜临渊给他三分好颜色,他便满足得不得了,靠着那一点点的温暖就足以执迷不悟的沉沦下去。 但当他的记忆出现差错,认定了所爱另有其人时,他的态度也可以立刻转变得坚韧又绝对。他的一颗心转移到“阿渊”身上,而他的倔强和固执使他对夜临渊再无半分的忍让。 “你……你……”夜临渊颤抖着捏紧了他的肩,“你对朕就真的……一点情意也没有?” “对不起。”苏纭卿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愧疚才在心里占了上风,情不自禁的低头道歉。 “卿卿……”夜临渊捧起他脸,双目焦渴的锁住他,“朕不信!你不记得送给朕的画了吗?不记得雪夜来给朕送汤婆子了吗?不记得连夜替朕设计火铳图了吗?你做这些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苏纭卿艰难开口:“对不起,虽然我的确一时迷茫,但心里想的终归还是他……” 他还没说完,夜临渊已经双眉一凝,用力把住他的下巴,狠狠的吻了上来。 ——他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再听到苏纭卿说到任何一点关于那个人的事,他便要嫉妒得发疯。他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只能堵住他那无情又冷淡的嘴,再狠狠的掠夺,似乎这样便好歹能将那人从他心中抹去些许一般。 苏纭卿一愣,连忙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但夜临渊愤懑不已,牢牢的压住他,令他动弹不得。再加上他伤口作痛,很快便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夜临渊胡作非为。 一开始,苏纭卿是十分抗拒的。眼前的暴君可说是他最反感最疏远的对象,与他亲吻简直比被狗咬了还难受。 但渐渐的,呼吸被夜临渊霸道的吻夺走,他喘不上气来,却突然从这酷刑般的吻中感到了一丝熟悉。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过这样类似的事发生? 是谁? 是阿渊吗?应当是阿渊。 但是为何,这暴君的气息如此的熟悉和怀念? 苏纭卿百思不得其解,陷在惊讶和恐惧之中。夜临渊察觉到他的服软,吻得更加激烈癫狂,又将他牢牢搂在怀里,火热的唇连连移到他的脸颊上、耳垂边。 “把朕当成替身?!”他又怒又痛的在苏纭卿耳边恨恨的吼道,“那只能让你从此再也不敢想他!” “住手!”苏纭卿觉察到他的意图,连忙奋力挣扎,“不要这样,放开我!……” 夜临渊已经极度暴怒和绝望,丧失了理智,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魔怔一般的紧紧握住苏纭卿的纤纤细腰,顾不得他伤势还未痊愈。既然他口口声声都是那个人,那便只能不择手段将那个人从苏纭卿心里驱逐出去。 苏纭卿惊惧之余,却别无他法。情急之下,他只好顺手拿起枕边的万花筒,往夜临渊头上用力砸去…… “唔……”夜临渊吃痛,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身子一歪,翻下榻去,摔到地上。 “……”额边流下细细的血迹,夜临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受到的待遇。一直以来,他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战神、礼朝皇帝、暴君,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和委屈,被自己心爱的人一把敲下了床榻! ——还是在他自己的养心殿里,自己的龙床上…… 苏纭卿见他流血,也有点慌,弹坐起来:“你……没事吧?” 他虽然视死如归,但对夜临渊毕竟也有愧疚,见到他被自己所伤,多少于心不忍。 “……”夜临渊抬眸怒视着他,虽然苏纭卿力气不大,他伤得也不算重,但是这等奇耻大辱! 还有这锥心的痛苦…… 他突然觉得无比的失落和委屈,还有深深的挫败感。 这种挫败感,他此生从未尝过。即使是他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父皇夜沧朗兵败于朔国大军之时,他也没觉得这般耻辱和痛苦过。 战败反而激起了他奋勇直追的斗志和不服输的胜负欲,令他热血沸腾,杀出重围。但此时此刻,苏纭卿的拒绝却深深的伤了他的心。 他头一次意识到,这世间唯独人心不可强求,并非通过努力或者强迫便能到手。 春风得意如他礼朝皇帝,也有他得不到的人、得不到的心。 他怒目圆睁,失去了言语,与苏纭卿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怔怔的对望着,陷入了僵局。 第23章 打破僵局的是小禄子战战兢兢的声音。 第24章 “圣上……圣上……”小禄子在门外不安的低声唤道,“魏小侯爷来探望苏公子了,是否……” 夜临渊一怔,回过神来,那道熊熊燃烧的怒火才一冲上头。 “探望?!朕睡了,让他滚!”他沉声怒道。 “是……”小禄子被他寒气逼人的口气吓到,连忙退下了。 “睡了?”养心殿外,魏无忧抱着双臂,眸中的幽幽寒火颤动了一瞬。 那是一道极为诡秘又兴趣盎然的幽光,衬得他俊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邪气。 “是。”小禄子眼观鼻鼻观心的恭敬答道,“侯爷还是明日再来吧。” 魏无忧冷哼了一声:“你这狗奴才的废话倒是不少。” “……”小禄子深知眼前这人喜怒无常的性子,立刻闭嘴不言。 魏无忧转身离去,却忍不住嘴角浮现的笑意。 他特意挑了个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的时间来。平时,夜临渊这个时间应当还在处理政务,根本不可能睡觉。 “看来,是尝到甜头了……”他沿着宽敞清冷的御道一路疾步离开,脑海中却忍不住浮现出那晚初次遇到苏纭卿时,那张泪眼婆娑却惊艳绝伦的脸。 “蓝颜祸水呐……”他“啧”了一声。 语气中饱含不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贪婪,像是到嘴的美味飞走了那般、淡淡的遗憾。 而此刻,那个被他评价为蓝颜祸水的苏纭卿,正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夜临渊从地上起身,颓然的望着自己。 他捂着还在流血的额头,步伐有点摇晃,眼中除了震怒,还有隐约的悲伤。 苏纭卿很紧张,他无法预计接下来夜临渊要如何收拾自己。 他甚至害怕得发抖,但他倔,绝不肯表现出来半分。 他不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能这样伤到夜临渊的人。夜临渊武功盖世,若不是对他没有防备,又被他气得心神大乱,是断断不可能就这样被他打伤的。 夜临渊现在委屈愤懑到了极点! 身为皇帝的老脸也差不多丢光了。 然后他也没心思再强迫苏纭卿了,只觉得心酸至极。 “你竟如此狠心……”他指着苏纭卿,语声颤抖,“竟然伤朕!” “……”苏纭卿把心一横,“方才是圣上逾越,我别无选择。” 说罢合上眼,强忍着内心的害怕,静候夜临渊的发落。 夜临渊最见不得他这副心如死灰又冷若冰霜的样子。 “好!”他冷声道,“不肯说、也不肯从了朕?朕自会有办法找出那个人。到时候,你莫要后悔!” 说着,在极端的恼怒和痛心之下,他拾起地上的衣衫披上,疾步离开。 小禄子等宫人见到他面带血迹、怒气冲冲的出来,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跪了一地。小禄子心中狂跳:公子够狠啊!竟然家暴圣上? 公子平时看着文质彬彬的,又对圣上一片痴情,结果难道是传说中的河东狮吼? 而圣上居然完全没有怪罪,看来对公子是宠爱非凡啊。 小禄子松了口气,后怕得满头冷汗,但又还是沉浸在美好的臆想中,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圣上与公子的各种绝配画面,嘴角溢出了甜美的笑。 内室,苏纭卿听到夜临渊的脚步声逐渐远离,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惊魂未定,却一低眸看见掉落在一旁的那只万花筒。 上面还沾了一点点夜临渊额头的血迹,在柔和的烛光下倒不显得狰狞,反倒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苏纭卿拿起万花筒,将那一点暗红的血迹细心擦去。擦得干干净净后,他条件反射的举起万花筒,往里望去。 里面的图案还是千变万化,漂亮异常。 但不知怎的,他觉得心里一痛,连带着那些晶莹琉璃的色彩,也似乎略带了点暗红。 苏纭卿捂住胸口:怎么回事?是伤口作痛吗?指尖触到已结痂的伤口,但那股疼痛分明来自更深处。 见他受伤,会让我这般难受吗?为什么? 我到底是怎么了? 接下来的两日,夜临渊都没来养心殿。苏纭卿难得可以透口气,伤口也恢复得更快。他琢磨着要尽快恢复体力。 然后,他要逃离皇宫! 他自忖已经如实说出了把夜临渊当成替身的事,夜临渊定不会饶过自己,也不会饶过阿渊,一定还会使出种种手段逼他说出关于阿渊的事。当下已经别无他法,他必须逃离这个厌恶的地方,然后去找阿渊。 虽然这样做没办法完成《万里江山图》,对不起好心的梅如雪,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但是,深宫重重,要怎么样才能逃离呢? 苏纭卿自有主张。 这天夜里,他托小禄子前去御书房打听。得知夜临渊在彻夜忙于政务,毫无离开的意思,他便下定了决心。 小禄子完全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是思念夜临渊,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旁敲侧击的献计: “其实,公子如果想见圣上,是可以主动去御书房伴驾的。” “……”苏纭卿有些无语,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脸诚挚和期待,又不禁啼笑皆非。 怪只怪自己之前入戏太深,把个替身当成真爱一样牵挂,搞得下人都误会了,愚蠢。 “不必了,我要等他自己来。”苏纭卿只好尽量摆出一副置气的面孔,淡声说。想了想又道: “你去殿门候着,如果远远望见圣上来了,立刻来通知我。” “是!”小禄子满心以为自己猜测正确,心领神会的一笑,乐呵呵的去殿外了。 ——看嘛,公子果然是想念圣上的,就是心口不一罢了。 苏纭卿见他离开,立刻疾步来到后院中。天气已经开始回暖,积雪消融,使得院中更幽暗了些。苏纭卿支走所有下人,四下打量一番,便拿出短笛,急急吹了一曲。 独孤鸿的身影果然很快便飘然而至。他一见苏纭卿恢复了健康,眸子里都是欣喜和疼爱。 苏纭卿三两步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跟他说:“鸿哥哥,带我走。” 独孤鸿怔住,面露疑惑。 苏纭卿又道:“带我离开这里,去找阿渊。” 独孤鸿更疑惑了。 苏纭卿见他不动,急了:“快啊,晚了被人发现,就走不了啦。” 独孤鸿指了指御书房的方向,本意是:他不是就在这吗? 但苏纭卿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低声答道:“狗皇帝将我强行抓来关在这里,我若不完成他要的画,就没办法离开。他还千方百计要找出阿渊来杀了他,鸿哥哥,你快带我走!” “……”独孤鸿连忙摇头,皱紧眉又用力指了指苏纭卿的心口,意思是:你在说什么? 苏纭卿急着离开,一把拉了他:“先离宫再说。” 独孤鸿不明就里,也一把拽住了他,急切的想开口询问,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吼声。 苏纭卿见他焦急,只好简单的解释:“我实在无法撒谎,说出了把他当成阿渊的替代品的实情,还打伤了他。他现在暴怒难耐,迟早会收拾我,也不会放过阿渊……” “……”独孤鸿惊愕难耐:替代品?!什么情况?! 苏纭卿又说:“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然后一起去找阿渊。鸿哥哥,求你了!夜临渊今晚在御书房,不会过来。机会难得……” 独孤鸿眉头深锁,总算有点反应过来了。 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原因,阿卿醒过来以后,记忆出现了混乱,擅自捏造了另一个心上人“阿渊”,而把倒霉的夜临渊当成了心上人的替身。 但作为当年亲眼目睹苏纭卿和夜临渊恋情全过程的人,独孤鸿心里很清楚:苏纭卿真正的心上人,绝对就是夜临渊,不可能是其他人。 独孤鸿想要跟苏纭卿说明一切,但奈何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况且,现在这个情况,莫非是难得的机会? 阿卿忘了夜临渊,那是不是代表着我有可能慢慢温暖他的心,走到他心里? 如果我依言将他带走,让他完全离开夜临渊的掌控,那么往后日子长了,阿卿总会慢慢懂得我的心、接受我的吧? 但是,这样一来,是不是也是等于欺骗了阿卿? 独孤鸿的想法在转瞬之间已经转了三四个来回。他纠结不堪,内心煎熬,苏纭卿还在苦苦哀求他: “鸿哥哥,我们快走吧!” 独孤鸿收回心绪,一把握紧了苏纭卿的手。 不管了,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能不能夺走他的心? 并且阿卿现在在这宫里明显很不快乐。 他下定决心,将苏纭卿打横抱起,打算带他飞跃宫墙。 只要一步,他和阿卿便可以永远自由,双宿双飞。 这时,却听到一个怒到极致、也冷到极致的嗓音: “大胆狂徒,竟敢入宫抢人!速速拿下!” 第24章 独孤鸿双眉一凝,毫不慌乱,使出轻功残影般的飞身而起。他有绝对的信心,即使在追击之下,也能带苏纭卿毫发无伤的离开。 第25章 然而,他刚刚飞起,便从天幕中落下一张巨大的网,将二人牢牢盖住。那网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坚韧无比,独孤鸿想以玄铁匕首割断,也不能如愿。 羽林军杂乱的步伐从四处传来,涌入了院中。四周的宫墙上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一起弯弓搭箭,对准了地上的二人。 苏纭卿心惊:怎会有埋伏?! 一个沉重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当那明黄的龙袍出现在视线里,再往上看到夜临渊那狂怒的面容以及还残留在额角的疤痕,苏纭卿一下全都明白了。 是他,是这个暴君,他一直暗中监视着自己。 他怎可能容许自己离开! 夜临渊愠怒的摆了摆手,几名羽林军便快步上前将网收起,粗暴的要将苏纭卿和独孤鸿拉开。苏纭卿惊惶的死死抓住独孤鸿的衣袖:“鸿哥哥!” 他这一声喊得凄厉,独孤鸿的眼圈一下便红了。他奋力一振,以内力将身边的羽林军震开,抬手便去夺苏纭卿。 羽林军自然迅速补上几名,与他如影如风般交手起来。 苏纭卿心里已经绝望,只能大声催促独孤鸿:“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独孤鸿决然摇头,下手更重,瞬间便打倒了好几名羽林军。 夜临渊见到两人“难舍难分”的样子,更是认定了此人便是苏纭卿的心上人,自己就是这人的替代品。 他这几日一直命羽林军严密看守,关注着宫内的任何风吹草动,定要抓到那个人。独孤鸿刚一入宫,便已惊动了羽林军里的高手,前来禀报。 夜临渊立刻调动禁军,包围了养心殿,要来个瓮中捉鳖。 他到的时候,正好见到独孤鸿将苏纭卿抱起那一幕,简直差点气炸。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更何况方才二人差点就私奔成功了,这特么如何能忍?! 他怒到极致,唇边反倒缓缓涌上来一股奇特的笑意。 “都给朕住手。”他沉声下令,“朕亲自来捉!” 羽林军听令退下,但弓手们毫不懈怠的瞄准着场内。夜临渊已经一怒拔剑,飞身向独孤鸿刺去。 独孤鸿毫不慌张,沉着出掌应对。二人很快便战了十多个回合。 苏纭卿又急又怕,一再催促:“鸿哥哥,你走!你走!” 夜临渊冷笑:“就是他?!朕这便拿下他,让你亲眼看到他的下场!” “不要!不要!”苏纭卿疯狂摇头,“不是他!圣上,不是他!” “不是?”夜临渊冷哼一声,拔出腰间火铳,“砰”的给了独孤鸿一枪,“朕亲自捉/奸,目睹你要与他逃走,还有什么可争辩的!” 独孤鸿听不得他这么说苏纭卿,大吼一声,嘶哑而愤怒,侧身躲开了那一枪。 夜临渊与他甫一交手,便感到他那股熟悉的强大内息,正是那晚偷偷来相救自己和苏纭卿的人,更不疑有他,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情敌。 于是,下手更快、更狠。 而独孤鸿也是当世少有的高手,实力并不在夜临渊之下。二人越战越激烈,一时难分胜负。 夜临渊厉声斥责独孤鸿:“你竟敢来夺朕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独孤鸿冷冽双目迸发出寒光,一言不发的连出三掌,招招逼向夜临渊的要害。夜临渊也不肯示弱,唰唰三剑,竟是不顾自己的安危迎上去,硬生生逼退了独孤鸿的掌风。 苏纭卿在一旁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救走独孤鸿。这时,小禄子慌慌张张摸到他身边: “公子,怎么回事呀?方才圣上来得实在太快,小禄子来不及通知您!这位该不会真的是您的、您的……” “不是。”苏纭卿想了想,低声对他说,“小禄子,今夜盛少将军在宫里吗?快去把他请来。” 小禄子一听圣上并没有被绿,心里的cp感得到了维护,松了一大口气,连忙下去请人了。 苏纭卿焦急万分。 事到如今,夜临渊盛怒之下,一定不会放过独孤鸿。 目前能劝得动他的,大概也只有盛皓元了。 此时,夜临渊和独孤鸿都不肯相让,几乎硬碰硬的以命相拼。夜临渊一心要制住情敌,而独孤鸿一心要惩罚这个害阿卿难过和受伤的暴君。 夜临渊的剑意终归有那么几道击中了独孤鸿,而独孤鸿的掌风也终归有那么几下打在夜临渊身上,两人都负了伤。 苏纭卿心里自然不希望独孤鸿落到夜临渊手里,否则肯定是一个死字。独孤鸿不能说话,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隐约也不愿意夜临渊被独孤鸿伤到。他十分清楚独孤鸿武功盖世,少有敌手,且意志坚定,绝不会放弃。长久拼下来,夜临渊难免会与他两败俱伤。 一想到夜临渊有危险,不知是内疚还是什么,他总会不知不觉想起他额头被自己砸伤的情景来,心里一紧。 他正心绪紊乱,只见一道黑色的人影加入了战局,在空中优雅的挥刀,同时架住了夜临渊和独孤鸿两人的攻击。 苏纭卿眼中一亮:是盛皓元。 夜临渊低吼道:“阿元,你大胆!还不退下!” 盛皓元的刀风,就跟他的人一样肆意潇洒。他不徐不疾的同时应对两人,唇边还不忘笑意盈盈: “圣上,您看看,这人哪里与您长得像了?” ——在旁人面前,他礼数也很周全,不会以姓名称呼夜临渊。 夜临渊一怔,冷静了几分。盛皓元又侧头笑嘻嘻的对独孤鸿道: “这位少侠你说是不是?你也并没有一争天下之心吧?” 独孤鸿眼中一动,表示了默认。 夜临渊难掩怒意:“他私闯皇宫,必须拿下!” “是是是!”盛皓元笑道,“臣自当协助圣上,但圣上也请刀下留情,莫要将他杀了。” 边说边刀锋一转,与夜临渊一同出手对付独孤鸿。 苏纭卿心里一沉,看来,指望盛皓元能说服夜临渊放走独孤鸿是万万不可能了。 能保住他的命,就不错了。 独孤鸿同时应对两名劲敌,逐渐不支。又抵挡了数招,飞身跃起,往宫外退去。 盛皓元凝眉喝道:“哪里跑!”刀光在黑夜中闪现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往独孤鸿背后砍去。 独孤鸿被刀光击中,身子略一停顿,却加快了身形,转眼已要跃出宫墙。 夜临渊大怒,挥袖道:“放箭!” 弓箭手纷纷放箭,但独孤鸿身形快如鬼魅,只在空中一旋转,便如陀螺般将箭雨打落,然后融入深邃夜空,消失不见。 盛皓元肃然回头:“羽林军,还不快追!”羽林军立刻出动,往独孤鸿逃走的方向追去。 苏纭卿见独孤鸿负伤,又有那么多人追击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来不及担忧,已感到一双怒意滔天的眸子,寒火般幽幽盯住了他。 苏纭卿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拿下。”听到夜临渊杀意满满的命令,然后身子迅速被几个士兵抓住了。 “圣上息怒。”盛皓元连忙打圆场,“小画师伤才刚好,您看是不是……” “把他关在养心殿,不许离开半步!”夜临渊本想直接将人关入皇宫大牢,但考虑到盛皓元的话,终究不忍心。 苏纭卿在心里感激盛皓元,侧头又瞥到他在拼命给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让自己服个软、求个饶。 但苏纭卿性子就是倔。 他偏要抬着一双清波浩渺的眸子,不服气的瞪着夜临渊。 他痛恨夜临渊将自己抓来,多方逼迫自己,还害独孤鸿重伤,心里一肚子的不满,便咬紧了嘴唇,死活不肯说一字。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确可谓胆大包天。世人都害怕夜临渊,唯独他敢坦然面对,即使内心有恐惧也极力克服。 他反正觉得,只要我有理,就不能没骨气。 就像他当初在崔彬面前不愿连累自己的师父和独孤鸿、咬死不肯多说一字,只想见夜临渊一样。 夜临渊本就怒火中烧,一见他毫无悔改之意,更无疑于火上浇油。 “还不带走?!”他怒斥禁军。 禁军将苏纭卿押回殿内,盛皓元微微叹了口气,收回忧心的目光望向夜临渊。 “临渊,你别气啦,”他和颜悦色的劝道,“刚刚那人明显不是小画师的心有所属嘛。” 夜临渊咬牙切齿:“但他居然妄图带苏纭卿私逃。” 盛皓元轻笑道:“反正他也没得逞嘛。” 夜临渊有些恼火,低声道:“阿元,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方才那一刀,虽然伤了他,但也借了他一道内力,将他更快的推出了宫墙。” 盛皓元一怔,立刻正色跪下:“臣自当领罚。” 夜临渊冷哼一声:“罢了。” “你不怪我?”盛皓元很是意外。 夜临渊沉吟道:“其实,朕引血救治苏纭卿那晚,承蒙方才那人相救,才不至于丧命。也是因为如此,朕才以为他是苏纭卿的意中人。” 第26章 盛皓元双目生辉:“竟有此事?” 夜临渊略一点头:“不过你点醒了朕,他确实跟朕长得完全不像,看着也是江湖中人,应当没有一统天下之志。” 盛皓元笑着颔首。 夜临渊又道:“朕并非恩将仇报之人,这次便放他走。但若他再次觊觎苏纭卿,朕绝不轻饶!” 盛皓元轻笑道:“不过小画师那个真正的心上人……” 夜临渊捏紧衣袖:“朕一定会找出来。” 他眼中寒光闪烁,又一字一字缓声道:“不择手段也要找出来。” 第25章 苏纭卿被带回养心殿关了起来。门口多了许多卫兵看守,连小禄子进来伺候也要被搜身,端来的膳食和用品也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一连三日,夜临渊都没有出现,也不放他出房间半步,连去后院透气也不行。 夜临渊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气恼苏纭卿竟敢伙同宫外之人逃跑,想要好好惩罚他;二是这几天政务实在繁忙,他也走不开。 ——首先是火铳改良之事。 苏纭卿在遇刺之前,设计出了新的火铳改良图。夜临渊将它交给盛皓元,命他与其父盛远威将军一起开始着手生产之事。结合国库的现状及军备的需求,第一批生产的数量定为三千支火铳。 “小画师的设计真棒!”盛皓元捧着设计图赞不绝口,“临渊,你就看在他为我朝作了这么大一个贡献的份上,就别再惩罚他啦。” 夜临渊干咳一声:“再议。” 他还没问出来情敌是谁呢。 盛皓元微微一笑,也不继续劝他,又将话题引回火铳的事上来: “等这三千支火铳生产出来,咱们便好好的揍朔国一顿!” 夜临渊抬手道:“此事急不来。倒是火/药的配方,你务必保管好了。朔国行刺朕不成,若是知道我们又改良了火铳,必然狗急跳墙,会千方百计盗走火/药配方。” 盛皓元肃然点头:“我明白。火铳之术的根本还是在于火/药。只要火/药配方不被他们盗取,他们即使能造出一模一样的火铳,也不过是哑巴铳杆,不足为惧。” ——其次便是刺客之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探查,之前行刺的刺客却始终没有下落。当时,刺客明明肩上被火铳所伤,夜临渊也立刻下令封城,让羽林军挨家挨户的搜查。但许多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刺客一定还在京城中。”夜临渊与盛皓元和孔雀一同在伶人馆商议此事时,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 “我同意。”盛皓元点头,“当时他肩上有伤,不可能那么快出城,一定躲起来了。” 夜临渊道:“火铳之伤想要痊愈,他必然要找人将子弹取出。但是全城的医师和药铺都调查过,没有这样的伤者来过,你们认为,他会躲在何处?” 盛皓元沉思道:“羽林军明明挨家挨户的搜查过,连朝廷官员和王孙贵族的府邸也没有漏掉,怎会没有结果?” 夜临渊侧头问孔雀:“孔雀,追踪方面无人能与你相比,你如何看待此事?” 孔雀凝眸:“当时臣沿着血迹追出去,却发现血迹到了护城河边便消失了。这件事十分不正常……” 夜临渊道:“若是说他跳入护城河游走了,朕无论如何也不信。他身负火铳之伤,再落入水中,只会雪上加霜。” 孔雀点头:“对,并且血迹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他原地蒸发了一般。臣在河边勘察过,发现有车轮碾过的痕迹,应当是河边早有人接应。虽然对方很小心,妄图将车轮印记毁去,但还是逃不过臣的眼睛。” 夜临渊赞许的点点头:“这带走他的人,不但有将他完美隐藏的能力,说不定还能私下替他医治火铳的伤。” 盛皓元眼中一亮:“有这样能力的人,京城中并不多。” 夜临渊:“确实不多。” 孔雀道:“想要藏人,府中有暗室便可躲过羽林军的搜查;想要私下医治火铳的伤口,家中有豢养的医师即可。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非从一品以上官阶或是王侯将相不可。” 夜临渊冷笑道:“原来,堂堂礼朝竟然出了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盛皓元眸中也燃起了战意:“临渊,咱们应该怎样揪出那个人?” 夜临渊沉吟道:“如今不可打草惊蛇,朕自有主张。” 说着将二人召到跟前,安排一番,盛皓元与孔雀连连点头。 商议完毕,二人告退,夜临渊叫住了孔雀:“孔雀,你且留下。” 盛皓元明白他有特殊任务交代,便先行告退了。他离开后,孔雀朝他盈盈一拜: “圣上有何吩咐?” 夜临渊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开口:“朕还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关于苏纭卿的……” 这三日,苏纭卿已经彻底打消了逃走的念头。他知道,这次独孤鸿被发现,此后要再进宫带自己走,就千难万难了。 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个选择:尽快完成《万里江山图》,再离开礼朝皇宫,才有机会继续寻找阿渊。 他遭到囚禁,心中愤懑不堪,又思念“阿渊”,越发恨透了夜临渊。这天夜里,他正恼火这金丝雀一般的日子,一抬眼看见夜临渊正板着脸进来,不禁心里又一跳,心想不知道这人还要如何惩罚自己,便警惕的移开了目光。 “你没有话对朕说?”夜临渊的嗓音严厉得令人发抖。 “没有。”苏纭卿不卑不亢的答道。 夜临渊额上青筋一跳,气得险些岔气。 他以为,关了这么几天,苏纭卿好歹会表现得乖一点,说几句低头的话。 但是在苏纭卿看来,自己受到的不公够多了,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夜临渊怒极反笑:“很好!” 苏纭卿咬了咬唇,不为所动。他打定主意,不会就自己出宫的原因、以及独孤鸿的来历透露半个字。 夜临渊却轻描淡写的换了话题:“朕已下令全力搜捕那天那人,他被阿元重伤,不用多少时日,一定会落入朕的掌心。” 苏纭卿一听,心中剧烈动摇,瞳孔微微张大。 夜临渊密切注视着他的神情,唇角荡开一丝隐秘的笑: “此人胆大包天,竟敢与宫中之人私通,朕定要将他斩首于午门之外。” 苏纭卿急声道:“不是的,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圣上请听我说……” 夜临渊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方才不是没有话同朕讲么?朕此刻不想听了。” “我……”苏纭卿心中恼火,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咬牙跪下: “臣知罪,愿受一切惩罚,求圣上饶了鸿哥哥。” “鸿哥哥?”夜临渊眼角一抽,“他是你什么人?你这般关心他?” 苏纭卿想也不想便埋头磕了下去:“他是我的亲人——至亲。” 他一向倔强,若是为自己,他万万不肯低头恳求夜临渊,但独孤鸿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毫不犹豫便抛开了自己的原则。 只因比起原则,独孤鸿却是他的底线之一。 “……”夜临渊一见他磕头求自己,心又软了几分,心里的怒火和敌意都消退了很多。 苏纭卿见他不说话,又苦苦求道:“我罪该万死,妄图逃离宫中,连累了他。如今我誓死定要为圣上完成《万里江山图》,以及接受圣上的任何责罚。求圣上开恩,放过他。” 夜临渊冷冷道:“他私闯禁宫,便是罪无可赦。你若是想救他……” 苏纭卿连忙答道:“我愿做任何事。” “任何事?”夜临渊锐利的眸子盯住了他。 “是,”苏纭卿诚恳的抬眸看他,“哪怕要我去死也可以。” “……”夜临渊一听到他又说到“死”字,便被他这副诚心诚意的样子气得不轻。但又不禁想起在大牢里初见他时,他也是这么一张一根筋又真挚的面孔,居然又硬生生的觉得可爱。 忍不住嗤笑道:“朕不要你死,朕还指着你画完《万里江山图》。” 苏纭卿道:“那圣上想要如何?” 夜临渊半调侃半威严的凝视着他,又戏谑的抬起他纤弱的下巴:“你若是想救他,今晚便在养心殿侍寝吧。” “……”苏纭卿脸色陡然煞白。 “不愿意?”夜临渊坏心眼的眯起一双浅褐色的漂亮眸子,他右眼下那颗红色泪痣也恶作剧般的变得更艳丽,“你把朕当成旁人的替身,让朕受了奇耻大辱;又妄图私逃出宫,现在还想要朕放过你的鸿哥哥,却连这一点小小的代价也不愿意付出?” 苏纭卿猛地抬眸,委屈又倔强的瞪住了他。 他最抵触别人威胁他。 夜临渊毫不相让的以锋利目光接住了他不甘的眼神:“你若是不愿意,朕也不勉强。只要你说出你的心上人是谁,侍寝便可免了。” 他的本意,本不是现在就要苏纭卿侍寝,而是要以此为杀手锏吓唬苏纭卿,让他说出情敌的身份。他料定苏纭卿必然不愿意侍寝,认为在自己的真龙威压下,苏纭卿一定会屈服。 第27章 然而他还是小觑了苏纭卿。 如果说独孤鸿是苏纭卿的底线之一,那“阿渊”便是他底线中的底线。 夜临渊还在努力克制唇边那一丝快要忍不住的得逞之笑,便听到苏纭卿淡然却又坚定的嗓音: “好,我可以。” 第26章 这下轮到夜临渊怔住了:“你……确定?” 苏纭卿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语气平静如水:“是。” “……”夜临渊无言以对。 机关算尽,竟然还是达不到目的。 又很心酸——他宁可雌伏于自己之下也不肯让心爱之人受到半点威胁。 他迟疑着一把捏住了苏纭卿的肩:“你……你不是不愿意的吗?” 苏纭卿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愿意了。” 微微吐了口气又道:“我为圣上侍寝,圣上为我放人, 公平得很。” “……”夜临渊一时语塞, 苏纭卿想了想, 又垂眸道: “不过,有一件事我要事先声明。” “何事?” 苏纭卿一语击中了他的心脏:“今夜不是我的第一次。” “……”夜临渊呼吸一滞, 几乎岔气。 苏纭卿道:“圣上如果不介意, 我已经做好侍寝的准备了。” 夜临渊心里梗得慌, 又见他一脸完成任务的架势, 恨不得立刻把那个不知名的情敌挖出来狠揍一顿。 他倒不是会介意心爱之人是不是第一次的迂腐之辈, 最多只是会心塞一瞬。但是: 第一,他对苏纭卿敷衍他的样子感到十分痛苦。 第二,他更恨苏纭卿的心上人了。他还记得, 苏纭卿说过是为了找那个家伙才来到京城的。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怎么能做出这种睡了人家又一去不回的禽/兽行径呢?! 这样一个负心薄情的人,苏纭卿却钟情于他, 不肯正眼看自己! 好气好气。 他又心酸又愤懑,望向苏纭卿的目光却多了几分疼惜。 “朕不介意。”他强压住心中的不悦, 轻轻抬起了苏纭卿的下巴,“只是, 今晚你不准再将朕当成那人的替身,要全心全意服侍朕!” 苏纭卿马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看得夜临渊又是一阵心塞。 他实在太不懂得伪装和撒谎,正是这份单纯让夜临渊喜欢得不行, 但现在也正是这份单纯让夜临渊心如刀绞。 但苏纭卿凝眉想了一想,脸上的神情又坦然了。他点了点头:“好。” “真的?”夜临渊不禁心喜,他知道苏纭卿不会说假话, 他说好就一定能做到。 “嗯。”苏纭卿笃定的再次点头,夜临渊难以自控,埋头便吻住了他嫣红的唇瓣。 他想吻他,已经想了很久。 苏纭卿微微一震,欲迎还拒的启开那一汪温存的火热,小巧的舌尖若有若无的舔过夜临渊的唇舌。 他的反应中没有抗拒和不情愿,却是羞涩又温顺的,他像只猫咪一般柔柔的倚在夜临渊怀里。 这一刻,夜临渊真的觉得很幸福,美梦即将成真的巨大喜悦笼罩了他,他确定苏纭卿是真的愿意与他共度良宵。 “卿卿……”他低声在苏纭卿耳边喃喃问着,“那你现在是如何看待朕的?” 方才苏纭卿的回答和表现都让他太开心,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苏纭卿对他的看法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不是……好歹有一丝丝好感了? “这……”苏纭卿迟疑了一下,很不情愿作答,“可以不说吗?” “说。”夜临渊加重了一丝命令的口气,“朕想要知道。” “我不想说。” “乖,说吧。”在这个旖旎温存的夜晚,夜临渊实在很想与他说几句靡靡的情话,怜惜的把住他后脑勺,二指温柔抚过他白皙的脸颊,“你不好意思说?” “我是怕圣上不爱听。”苏纭卿迟疑着。 “不会,朕保证。” 他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他也立刻便要跌入最温柔的温柔乡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 苏纭卿眨了眨漂亮得摧枯拉朽的大眼睛:“真的?” “真的。”夜临渊舍不得停下吻他,又想听他说话,便不断的轻啄他的嘴唇。两人交颈相吻,声声密语从二人的唇间暧昧的流出。 “不会罚我?” “不会。”——哪舍得呢? “不会因此就不肯放过鸿哥哥?” “不会。”——谁还有工夫管他? “圣上可以发誓吗?” “朕发誓,君无戏言。” “好。”苏纭卿点点头,纤长的睫毛垂下去,在他雪白的脸颊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十分漂亮。 他柔软的指尖停在夜临渊的脸上,一本正经的开口道: “师父以前教过我,如果不得不遭遇自己不愿面对的事,最好的办法便是,当成被狗咬了一口,闭上眼睛忍过去……” 他话还没说完,夜临渊已经脸色发白的一把推开了他。 “你说什么?!”愠怒在他浅褐色的眸子里熊熊燃烧,如同滚烫的熔岩,立刻能把苏纭卿烧个灰飞烟灭。 “你是说把朕当成——当成狗?!” 苏纭卿愣了愣:“不是,我就是打个比方。” “闭嘴!”夜临渊恼羞成怒,霍然起身。 他现在所有的好心情和兴致都没了。 苏纭卿这胆大包天的,居然把他当成……狗!并且一看他那副毫无保留的神情,就知道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可是撒不了谎的。 苏纭卿见他发怒,有些急了:“圣上发过誓不生气的,也不会迁怒鸿哥哥……” “……”夜临渊气得要死,他堂堂礼朝皇帝,还没被人看得这般轻贱过呢! “你的鸿哥哥,”他怒指着苏纭卿惨白的小脸,“朕定要抓到他,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苏纭卿愣了愣,突然怒气冲冲:“原来圣上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那你又能如何?!朕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夜临渊一见他还反过来对自己发脾气,不禁气得口不择言。 苏纭卿却以为他真的打算食言,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的眼神变得冷冰冰的,且充满了厌恶。 “我祝愿圣上永远也抓不到他。”他赌气般的冷冷开口——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他敢这样说。 “你!”夜临渊简直目眦欲裂。 苏纭卿还不忘再往他心口上插一刀:“我现在不愿侍寝了,请圣上自重。若圣上要用强,我悉听尊便,但圣上也无法阻止我半途咬舌自尽。圣上如果不介意我血溅龙床,大可以试试!” 边说边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冷眼对着夜临渊。 夜临渊被他连续暴击,胸中翻腾不已,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苏纭卿没想到他如此急火攻心,竟是给气吐血了。 ——抢先自己一步血溅龙床了吗?! 看到夜临渊这般痛苦,他莫名的心中一跳,隐隐作痛,方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 夜临渊陡然红了眼圈,颤声道:“你……你就如此厌恶朕?不管怎么样,都不肯接受朕?” 苏纭卿咬唇道:“是。” “朕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夜临渊痛心疾首,“苏纭卿,你……你仗着朕喜欢你,便这般践踏朕的心?!” 苏纭卿猛的抬眸,惊讶极了。 这是夜临渊第一次明确的说喜欢他。 他刚刚醒来那天,夜临渊的告白被他迅速打断了没能说完,当时只说出“朕迷上你了”,算不上真正的表达心意。毕竟这样的话,完全可以只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随口挂在嘴边的调情。 他一直以为夜临渊对自己强取豪夺,在心里是十分轻贱自己的。只不过因为自己把他当替身,伤了他帝王的自尊,他才一再找自己麻烦,死活要逼问出“阿渊”的事。 但现在,夜临渊这么难过又心酸的亲口说喜欢自己? 他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此前种种暴怒和反常,也是因为这个吗? “不可能……”苏纭卿茫然摇头,下意识的拒绝相信,“圣上怎会喜欢我。” 夜临渊怔了怔,苦笑道:“是啊,你当然不信,你也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挫败感和心痛排山倒海而来,使他突然精疲力尽。 他自嘲般的摇摇头,转身疾步往殿外走去。 小禄子本来候在门外,困得都打盹了,陡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吓得一个激灵醒转来,扑通跪倒在地。 夜临渊周身的杀气太重,他大气不敢出,只偷偷抬眼瞟了一眼圣驾。 只见圣上面色苍白,嘴角带血,紧皱着眉,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小禄子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呐喊:公子也太狠了吧?竟然两次将圣驾弄伤并赶出了房间。 并且,上次是外伤,这次升级为内伤了? 第28章 文武双全的圣上,在公子面前,就像个弱鸡一样!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吗? 立刻脑补了一百零八种虐恋怨偶相爱相杀的画面出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禄子倒是也没想错。 夜临渊越是不甘、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沉沦在对苏纭卿的迷恋中无法自拔。他一边愤懑又一边心软,一边自尊受挫又一边爱得更深。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从自己疯狂的不甘和日益加深的爱恋中抽身而退了。 大概便真是,一物降一物吧。 他快步离开之后,苏纭卿狂跳的心却没能平静下来。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他想起夜临渊凶巴巴给他涂药的样子、默默往他手里塞来暖炉的样子、半夜追出来从魏无忧手里救下他的样子、昏过去之前隐约看见他心碎欲裂的样子…… 突然就觉得,夜临渊好像是真的挺在意他的。 “他喜欢我?”苏纭卿怔怔的捏紧了精致的被褥,“怎么可能……” 但,这些记忆都很真实而清晰,而自己当时幸福满溢的心情也都还烙印在心。 “怎么回事?”苏纭卿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连胸口也传来丝丝入扣般的疼痛。 我曾被他牵引着喜怒哀乐吗? 为什么?他明明只是阿渊的替代品啊…… 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 “他居然把朕比作、比作——狗!”夜临渊暴躁的将桌上的茶具茶叶拂了一地,声音都哽了。 盛皓元惋惜的看着散落在地的上好碧螺春,痛心疾首道:“临渊,你少砸点。浪费可耻……” “朕真恨不得……掐死他!”夜临渊双目通红,喘着粗气。 盛皓元抿嘴笑道:“那还不是舍不得?” “……”夜临渊语塞。 “你生气归生气,”盛皓元摇着折扇,轻声叹道,“但不觉得小画师难能可贵嘛?他不会撒谎或是隐藏自己,心思可谓纯粹无暇;又不惧强权,行得正站得直。” 说到“强权”二字时,他略犹豫了下。 嗯毕竟这是在说夜临渊的坏话。 “……”夜临渊没答话,心里倒是认同。在他面前虚以委蛇的、谄媚奉承的、心机深重的人太多,从来没有人像苏纭卿这样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他虽然想法有些怪怪的,但是心思却是真正的纯净如水。 也是因为这个,夜临渊才喜欢他到不能自拔。 “罢了。”夜临渊疲倦的摆摆手,“看来,这威胁一法,以后对他是万万不能用了。” 盛皓元噗嗤笑道:“以小画师的性子,你越胁迫他,他越反感。” 夜临渊茫然失措:“朕该如何是好……?” 盛皓元双目中盈盈闪动风流之意:“临渊,这种时候你要听我的了。小画师明显吃软不吃硬,你在他面前得温柔些。” “温柔?”夜临渊蹙眉,“朕堂堂九五之尊,难道还要对他低三下四!” 盛皓元轻笑:“没叫你低三下四,但是,你就不能对他和气些,宠着捧着些嘛?” 夜临渊没吭声,心想:朕倒是想,但是他给朕宠吗? 盛皓元叹道:“你还想不想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了?” 夜临渊眼中一凝,冷哼道:“朕用尽一切手段,也必须要找出那个人。” 盛皓元略为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他肩:“那就忍让些,把人先哄好了。” “……”夜临渊一阵语塞。 行吧,哄就哄吧。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堂堂天子也有沦落到生活不易、全凭演技的一天。 他必须找出那个人来。 也终归想要尽全力赢得苏纭卿的心。 他就还不信了,到底是什么人中龙凤,值得苏纭卿这般倾心相待、痴心守护。 他绝不认输! 夜临渊思忖片刻,又问盛皓元: “上次朕安排你的事,你进行得如何了?” 盛皓元道:“我以防范刺客的名义在京中加强了卫兵巡查,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都派人暗中盯着从一品以上官员和王孙贵族的府邸。若是他们有异动,我们立刻便能知道。” 夜临渊满意的点头,又问:“城门方面的筛查呢?” 盛皓元道:“每一个出城的人,我都亲自审核过其背景、家世,还检查过肩上是否有伤。目前没有发现疑点。” 夜临渊沉吟道:“倒是沉得住气。” 盛皓元道:“是,这人这般沉着,看来心理防线十分牢固,必是老谋深算之人。” 夜临渊眼中凝起寒光:“纵然是再不动声色之人,隐藏的时间久了,难免也会焦急。你继续派人监视好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他迟早会露出马脚。另外,孔雀那边,朕也有所布局,很快会有结论。” “是。”盛皓元肃然答道。 接下来几日,夜临渊忙于朝堂之事,无暇顾及苏纭卿。经过那晚的矛盾,他也暂时无法去见苏纭卿,即使他很想他。 他第二日便解除了苏纭卿的禁闭,任他在宫中随意走动了。 威胁,没有意义。 惩罚,也毫无作用。 不如都算了。 最初,夜临渊把探查情敌一事看作是短期任务,认为必须速战速决,早解决早好。然而,在被苏纭卿连续挫败几次之后,身为一个英明的君王,他自然而然的改变了策略,将它作为一场持久战来看待了。 怕什么?难道还能比兵强马壮的朔国还难对付吗! 就不信了。 这日,小禄子在院中一边打扫,一边唉声叹气,又困惑不已。 昨天,他见圣上冷了公子好几日都不曾出现,不禁焦虑万分。他担心苏纭卿失宠,自己追的cp面临被拆的可能,危机感十分强烈。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苏纭卿去向圣上服个软,还替苏纭卿准备好了夜临渊最喜欢吃的点心。 “我不去。”苏纭卿当时冷冷的说。 “公子,”小禄子心急火燎,“这圣上的心思,指不定哪天就变了。您若是不能挽回圣心,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我不在乎。”苏纭卿一脸漠然。 小禄子还想说什么,苏纭卿已经迫不及待的出了门:“我去画院了。” “哎……”想到公子那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小路子是愁、真愁。 公子的脾气这么倔,又不会说好听的话讨好他人,这会儿圣上求而不得,新鲜劲还没过,还能老让着他。将来圣上要是恼了腻了,可该怎么是好? 作为一个从苏纭卿进宫便关注着二人感情发展的人,小禄子觉得夜临渊和苏纭卿简直就是怨偶天成。他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他,他喜欢他了他又不喜欢他了……哎,好虐!好复杂! 这其中还夹杂了各种吃醋误会、情敌会面修罗场、生离死别名场面……小禄子恨不得将这些可歌可泣的事迹写下来,传颂后人呐。 “哎,圣上心,海底针啊……”他正叹气,陡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迅速靠近。 夜临渊锋利的漂亮眸子正从斜上方冷冷注视着他,小禄子吓得扫把都扔出去了,扑通跪倒在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天啦,妄议九五之尊,是要杀头的! 但夜临渊有些心不在焉,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低声道: “不必通报苏公子朕来了。” “回禀圣上,苏公子不在养心殿,去画院了。” 小禄子脑子转得快,立刻明白过来——圣上终归还是想念公子,来看公子了。 并且看他一脸紧张,连自己的失言也不计较,明显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公子呢。 “哦?”夜临渊蹙眉,“他去画院做什么?” 小禄子立刻答道:“公子说,自己伤好了,要继续《万里江山图》的绘制。” 夜临渊有点难以置信:“他对朕交代的事这般上心?” “是,公子还说,要呕心沥血,尽快完成圣上的夙愿。”小禄子连忙侧面帮苏纭卿疯狂刷夜临渊的好感度,“他今日一大早就走了!” 当然,他是选择性的挑好听的话告诉夜临渊。 他可不敢告诉夜临渊,苏纭卿的原话其实是: “早一日完成《万里江山图》,我便能早一日离宫。所以,我一定呕心沥血,尽快完成它,早为自己求得一方自由天地。” 怎能让圣上知道,公子天天想着离开他呢? 夜临渊喜上心头,唇角不禁泛开笑意,转头往画院疾步走去。 “朕……去看看他!”一转眼没人影了。 小禄子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佩服苏纭卿。 还是公子厉害,以退为进,变被动为主动,绝不低头,始终吊着圣上,最后绝地翻盘!这不,圣上还是忍不住来看他了。 公子对圣上心理的把握,不可谓不精准,不可谓不到位。 嗯,爱情,果然是一场博弈。 小禄子一边上演精彩的内心戏,一边默默坚定了cp粉的立场。 第29章 苏纭卿这几日都懒得管夜临渊。既然禁闭解除了,他第一时间便回了画院,开始继续之前落下的《万里江山图》。画院的众多画师看到他重伤后平安回来,都十分开心。 这其中最开心的是梅如雪。 苏纭卿第一日回来的时候,梅如雪发怔的望着门口那个思念已久的清瘦身姿,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忍不住热泪盈眶。 苏纭卿和善的上前跟他打招呼,梅如雪连忙三两下抹去眼中泪痕:“纭卿,你怎么回来了?!你的身子……” “我已经大好了,”苏纭卿微微点头致意,“让如雪挂心了。” “谁谁谁——挂心你了?!”梅如雪不自然的咳嗽两声,“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好、好、好得很!” 哎,“好想你”三个字这么简单就是说不出口。 “那就好。”苏纭卿微笑道,笑容美得让梅如雪看呆。 这几日,梅如雪总算得以与苏纭卿日日相对。二人一起尽心尽力的作画,午膳时间静静的坐在一处同食,晚间互相道别,等待着第二日的相见。 梅如雪这辈子都没觉得这般幸福过,第一次体会到了“岁月静好”四个字。 同时,对苏纭卿的微妙心情在他心中也越发清晰明了起来。直到某天夜里,他从一场绮梦里醒转,忆起梦里自己与苏纭卿纠纠缠缠、温存无限,他总算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他对苏纭卿动情了。 他羞愧无比,回头面对苏纭卿的时候,更多了不自在,但也更加喜欢他、迷恋他。 虽然他讲话总是反效果,但苏纭卿不知怎的总能感受到他那看似尖刻的话语中隐藏的善意,倒也从不介意他的唐突,一直对他很温和。每日午后二人一起讨论画技、商议作画细节的时候,是二人最开心也最投入的时刻。 夜临渊偷偷迈入画院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苏纭卿跟梅如雪肩并肩的站在画台边,正埋头研究着画纸上的风景。二人的头挨得很近,几乎要贴到一起了,从夜临渊的角度看去就是亲密得不行。 而梅如雪的眼神更是昭然若揭。他双目水光粼粼,脸颊绯红,目不转睛的盯着苏纭卿。那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大概除了迟钝的苏纭卿,旁人都能看出他对苏纭卿的爱慕来。 “……”夜临渊气得想要当场发作,但想到苏纭卿最不吃发怒威胁这一套。如果自己再故态复萌,怕是他要越发厌恶自己、疏远自己了。 只好暗自压下怒火,侧身隐到院中假山后,默默注视着二人的举动。 他倒要看看,这春心荡漾的梅如雪要对苏纭卿做些什么。若是他敢有半点逾越,绝不轻饶! 梅如雪微微侧头凑近苏纭卿,夜临渊的心紧了。 梅如雪对着苏纭卿投去热烈又暧昧的眼神,夜临渊的心又紧了。 梅如雪握住苏纭卿的画笔,助他一起修改画中细节,夜临渊的心死死的揪紧了。 …… 数个来回后,夜临渊只觉得自己再继续这样看下去,就要心脏骤停猝死当场了。 但是,他看了这半天,梅如雪都举止规矩,除了他实在管不住他那太过明显的眼神和语气,他对苏纭卿一直恪守礼节,半分轻薄之意也没有。 哼,倒不知他是君子、还是懦夫!夜临渊酸溜溜的想着。 他正放心了几分,却见苏纭卿身子微微晃了晃。原来,他这几日都勤勉于作画,体力透支,毕竟大伤初愈,到此刻有些头晕。 一旁的梅如雪看他脸色不好,连忙伸手想去搂住他:“纭卿,你怎么了?!” 夜临渊心中狂叫:休想! 他的动作比他的想法还要快。 他从假山后飞身而出,展示了他这辈子最快、最棒的轻功,如同一道残影迅速插到了苏纭卿和梅如雪二人之间,再一把将苏纭卿牢牢搂在了臂膀里。 只是他用力过猛,一时刹不住车,只好搂着苏纭卿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衣裾飞舞,带起阵阵微风,震落了院中初放的樱花,纷纷扬扬飞了漫天,正是一场美轮美奂的花瓣雨。 梅如雪只觉得眼前一花,双手便扑了个空。 再定睛一看,淡粉色的樱花雨中,眉目英俊的君王正搂紧了懵懂的苏纭卿,目光中刻满了深情和焦急。二人一个丰神俊朗,一个风姿楚楚,无比的般配,其容姿和风度令初春美景也黯然失色。 梅如雪愣了愣,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而夜临渊这一出现,画师们全部都注意到他了。 也集体见证了他鬼影一般飞出来抱住苏纭卿来了个爱的转圈圈。 他们之前便知道苏纭卿为救圣上负伤的事。 也知道苏纭卿妄图与另一人潜逃出宫失败的事。 也对苏纭卿和夜临渊之间的关系纷纷猜测过、担忧过。 但现在、这一刻,几乎所有的画师心里都默默的认准了一件事。 ——圣上对苏画师的圣宠,是真的!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臣等叩见圣上!” 梅如雪自然也跪了,只有苏纭卿没跪。 因为他正被夜临渊抱在怀里。 “圣上?”他揉了揉眼睛,已经摆脱了轻微的眩晕,看清了眼前的人,十分诧异。 “嗯。”夜临渊强作镇定,摆了摆手,让众人平身,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苏纭卿。他想起盛皓元让他“温柔些”,便力图将嗓音放得温醇无比: “朕听说你来画院了,便来看看。画得如何了?” “还好。”苏纭卿起身,从他怀里挣脱,站直了身子。 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他本来还在担心夜临渊什么时候会再次发难。如今看他这架势,倒是大度的忘了前嫌。 这让苏纭卿心里觉得舒坦了些。 ——毕竟他当时都把夜临渊气吐血了,回想起来还是略有愧疚。 他便十分积极的跟夜临渊介绍起作画的进度来。他指着面前的西湖十景,跟夜临渊详细讲解细节和要点。讲到认真之处,甚至还靠近了夜临渊,发丝与他的缠在一起。 夜临渊满意的点头,望向他的眼神饱含柔情和赞许。 众人见他跟夜临渊之间如此亲密,也没有繁琐礼节,更是认定了二人关系非比寻常。 梅如雪忍不住眼圈一红,心如刀绞。 但苏纭卿其实只是觉得,《万里江山图》是夜临渊最关心的事之一,也是自己最后能脱离皇宫的重大依靠。既然逃跑这条路行不通了,那自然只能乖乖把业务做好了,才有来日翻身的一天。 夜临渊就是自己的雇主、东家,虽然二人在私事上有矛盾,但一码归一码,给雇主介绍工作情况的时候,自然应当周到。 夜临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短短几日,苏纭卿已经完成了十幅风景图、七幅人物肖像、三幅灵兽图,还有一张京城的夜景。 就好像他赶着要尽快将画作完成一样。 “你这样拼?”夜临渊惊讶的道,“难怪方才险些晕倒。” “我很好。”苏纭卿随口答了一句又继续讲解,“西湖之水,魅力独特,圣上请看,我特意反复调试,寻找与其相配的颜色,最终觉得这一抹绿中带淡蓝的颜色最为恰当……” “今日便到此为止。”夜临渊略带严厉的阻止了他,“怎能不顾及身子?” 说着有些强硬的拉过苏纭卿的手腕,带着他大步走出画院。虽然态度不容回绝,但手上的力度终归是温柔的。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画院。 画师们已经吃狗粮吃撑了,他们一离开,立刻议论纷纷,恨不得立刻成立个应援会。 “?”苏纭卿见夜临渊突然换了一副和善体贴的模样,很是迷惑。 忍不住想起前几日他离开之时、脱口而出的“喜欢”,心中一动。 夜临渊道:“你这般不要命的作画,是要作甚?” 苏纭卿收回心绪,正色答道:“自然是早日达成圣上的夙愿,献上完整的《万里江山图》。” 夜临渊摇头道:“这岂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你不必这般着急。” 苏纭卿欲言又止,“我很急,我想早日画完然后去找他”已经到了嘴边,但他觉得终究不太合适,把话咽回了肚里。 如果夜临渊是真的喜欢自己,这样说会让他伤心的吧? 想到夜临渊那天脱口而出的告白,他不禁偷偷打量夜临渊。 夜临渊现在看起来完全神色自若,那天的话就好似从来不曾说过。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苏纭卿正兀自揣测,夜临渊轻声问道:“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没什么。”苏纭卿嗫嚅道。 两人回到养心殿,小禄子一看见两人携手一同归来,高兴得双目发光,跑上跑下端茶、拿点心。 苏纭卿见端上来的点心里有自己爱吃的鲜花饼,便抬手想拿。哪知在半空中,与夜临渊的指尖微微相碰了。 夜临渊的手指很烫,也很有力,只需触碰一瞬便能感到它的热度和力度。苏纭卿莫名的心跳加速,缩回了手。 第30章 “想吃?”夜临渊已经拿起了鲜花饼,询问的目光温和的投过来。 苏纭卿摇摇头,端起案几上的茶喝了一口。夜临渊已经递到了他面前:“张嘴。” “不用了。”苏纭卿觉得不自然,下意识的拒绝。 夜临渊却坚持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的鸿哥哥怎么样了?” “想。”苏纭卿立刻抬起了期待的双目。 夜临渊春风般的微笑着:“那你吃一口,朕就告诉你,好不好?” 苏纭卿便抬头,想不也想咬了一口。 鲜花饼酥脆松软,甜而不腻,十分可口。他吃完一口,觉得好吃,见夜临渊还举着鲜花饼等着自己,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夜临渊看着他微微一亮的双眸和略为鼓起来的腮帮子,露出了宠溺的笑。 他柔声说:“朕不再追捕你的鸿哥哥了。” “真的?”苏纭卿惊喜的抬眸看他。 “嗯。”夜临渊抬手轻轻给他擦去嘴角的饼屑,“你安心了么?” 苏纭卿懵懂的点点头,又开心又意外,同时又很不适应这般善解人意的夜临渊。 ——这个狗皇帝怎么回事?吵完一架再出现,居然变得这么怪怪的,在玩什么花招? 他脸上藏不住事,夜临渊也自然看出他的疑惑了,对他微微一笑: “朕以后不会再威胁你了。” “哦。”苏纭卿敷衍了一声,那语气和表情完全没有相信夜临渊。 夜临渊道:“朕知道你现在还不信,但日久见人心。” 苏纭卿不解:“圣上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的直言不讳让夜临渊心塞得很:“在你心里,朕便是那般蛮不讲理、面目可憎?” 苏纭卿想了想,有些愧疚:“不是。” 确实是他先把夜临渊当替身的,夜临渊为此暴怒也不是全然不可理喻。 夜临渊试探着问:“你说朕与你的心上人长得很像,到底有多像?” 苏纭卿很认真的想了想,又侧目凝望夜临渊:“几乎一模一样。” “真的?” “嗯。”苏纭卿点头,又凑近了一些,突然眼中闪动复杂的神色。 “连右眼下的红色泪痣,位置也一样。”他心事重重的开口。 ——太像了,怎会如此像? “是吗?”夜临渊更意外了,不自觉的抬手抚上眼角的泪痣。 苏纭卿愣了愣:“是,所以我很难不把圣上错看成他……” “……”夜临渊咬了咬牙,心里一阵苦涩,同时好奇心也达到了巅峰。 这世上居然有跟自己那么像的人,到底是谁? 并且照苏纭卿之前透露的只言片语,那人也有鸿鹄之志,夺天下之心高高在云天? 夜临渊脑中突然一道电光闪过:难道、难道…… 是自己父皇流露民间的私生子?! 这个猜测如同一道惊雷,使他按捺不住,蓦然从案几旁起身。 苏纭卿疑惑的看了看他,以为他是对自己的说法不满。 “抱歉,圣上。”他略微愧疚的点了点头。 “无妨。”夜临渊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控制住情绪又坐了回来。 “你的心上人……”他又试探着问,“他有什么好,让你如此恋恋不忘?” 苏纭卿思索片刻道:“他对我很好。虽然他脾性不算很温和,却很在乎我,对我一心一意。他说我太迟钝,哪怕我遇到一点小磕小碰,他也会很着急,嘴上怪我不小心,实际却心疼得不得了,忙着替我疗伤。” “一同外出,他也生怕我遇到危险,总是尽心尽力护着我、牵着我,明明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到这里,他唇角不自觉的泛起笑意,夜临渊眼尖的捕捉到了,心里百般滋味。 “还有呢?”夜临渊追问,他发现一说到心上人,苏纭卿的话就变得很多。 苏纭卿眼神里充满了怀念:“有一次,我和他去山间游玩,遇到了猛虎。当时他只随身带了一把匕首,却二话不说将我护在身后,自己与老虎缠斗了许久。等到老虎被他吓退,我才发现他的手腕在微微发抖……” “他自己明明也没有十足把握,也很紧张很害怕,却拼了命的保护我。他把我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我当时便决定,这一生都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是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朕……也可以为你与猛虎搏斗的。”夜临渊有些不服气的轻声道。 苏纭卿看了他一眼:“圣上自然是英武无双,但他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我们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虽然相识的日子不过十天,但是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夜临渊很惊讶:“你与他相处不过十日,便对他如此情根深种?” 苏纭卿淡淡道:“这与时间长短无关。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没有人需要我,喜欢我。只有他全心全意的对我、强烈如火的需要我。为这短短十日,我即便是燃尽生命也心甘情愿。” 夜临渊强压住妒意,又问:“他既然这么好,为何会抛下你离开?” 苏纭卿皱皱眉:“他要去京城一展宏图,说很快会来接我。但是……” “但是一去不回?”夜临渊冷笑道。 “是。”苏纭卿点头,“我等了他半年,实在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便来京城寻他。寻了三年也渺无音讯,后来就被圣上召进宫了。” 夜临渊在心里狂怒:呵呵,睡完就跑的人渣。 第27章 夜临渊几乎已经认定这个跟自己长得极像的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一定是看苏纭卿这么单纯好骗,所以才以露水姻缘的心态玩完就跑。可怜苏纭卿如此执着,竟还傻傻的等了半年, 后来又寻到京城, 一找找了三年。 他又生气又心疼苏纭卿, 再也无法维持温柔形象,怒而拍桌:“禽/兽不如!” 苏纭卿被他吓了一跳, 但还是很不高兴的反驳道:“不, 他一定是有苦衷的。我相信他不会就这样抛下我, 一定是被他的大业绊住了脚。” “放屁!”夜临渊怒气冲冲, “你、你怎么这么傻?!即使是被大业所绊, 来一封书信并非难事。他有给你捎来过只言片语吗?” “没有。”苏纭卿的眼中黯淡了。 “那他铁定是忘了你了,除非他是死了!”夜临渊是真的生气了。他视若珍宝的人,那个人居然如此不知珍惜。 他更坚定了要把对方千刀万剐的决心。 也坚定了要赢得苏纭卿的心的决心。 苏纭卿恼火的争辩着:“圣上并不了解他, 凭什么这样认定?” 他语中带了不服,也带了哽咽, 夜临渊一怔,连忙放柔了态度:“你别难过, 朕说得过火了。” 稳住,温柔人设不能崩得这么快。 苏纭卿没有吭声, 他听见夜临渊说阿渊的坏话,心里十分气恼, 暂时不想理夜临渊了,满脸都写着“送客”。 夜临渊知道他脾气执拗, 逼不得,只好安抚了几句,先行离开了养心殿。 他迅速将盛皓元传唤入宫。 “朕有一件机密要事要你去办。”他单刀直入的对盛皓元说。 “何事?” 夜临渊有些难以启齿:“你去查一查太上皇……从前在民间的一切风流韵事, 尤其是查清楚有没有留下什么子嗣。” 盛皓元惊讶得半晌没回过神。 “太上皇他老人家并不是个贪恋风流之人。”他想了想,疑惑的说。 夜临渊的父皇夜沧朗,的确是个欲/念甚低的君王。后宫中除了皇后,一共只有三名嫔妃,出宫巡游也从未沾染过任何美丽女子或男子。 夜临渊沉默许久,才艰难开口:“朕现在怀疑,苏纭卿的那个心上人,很可能是朕流落民间的同胞兄弟。” “……”盛皓元被这个猜测惊到了,“……不会吧?” 夜临渊将方才与苏纭卿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盛皓元。 “与朕长相那般相似,连泪痣的位置都一样。”夜临渊沉声道,“同时他又有争天下的志向。这几点结合起来考虑,除了是朕的同父兄弟,朕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若他真是你的兄弟,那三年前他离开小画师时,正好是你夺嫡的那段日子。他来到京城想要成就大业,必定也是冲着皇位而来,但为何却未听说有这一号人物?” 夜临渊沉思片刻:“苏纭卿说他一去不回,像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盛皓元打趣道:“这越说越玄乎了,我怎么听着觉得那人就是你本人一般!” 夜临渊叹道:“怎可能。” 又愤愤道:“我看他多半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懦夫!即使真与朕血脉相连,估计当时听说朕发动了东宫之变铲除了太子,便吓得不敢露面了。” “……”盛皓元没接话,面上的疑惑却昭然若揭。 夜临渊顿了一顿又道:“总之,此事涉及皇家颜面,朕能完全信任的也只有你,所以只能交给你去办。” 第31章 “我明白了。”盛皓虽然满腹疑惑,还是领命离开。 这晚,苏纭卿在养心殿睡得颇为不安稳。夜临渊的“他一定是忘了你了”以及“他死了”对他打击颇重。他一面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夜临渊,一面又觉得夜临渊所言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于是便做起了噩梦。 迷迷糊糊的梦中,阿渊离自己好远好远,只得一个模糊又绝情的背影,却一眼也不肯回头来看自己。 “阿渊!阿渊!”苏纭卿拼尽全力的追着前面那个背影,但是怎么也追不上。任他喊得声嘶力竭,对方也好似完全听不见。 “阿渊……”苏纭卿绝望至极。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能接受阿渊忘了他,更不能接受阿渊死了。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卿卿,别怕。” 他惊喜的转头来:“阿渊?” 面前却是一脸温柔的夜临渊。 夜临渊拉着他手说:“别怕了,朕在这里。” “你不是!”苏纭卿惊恐的甩开他,“你不是阿渊!你走开!” 夜临渊脸上恬静的笑却一点也没消失:“朕怎么不是他?” “你就不是!”苏纭卿又急又气,“你只是他的替身!替身!” 他惊叫着,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才刚刚醒,他又立刻跌入了另外一个噩梦。 床前坐了个黑乎乎的人,像座恐怖的幽山一样,气息压迫性的覆盖过来。 “啊——”苏纭卿才刚醒,被吓得不轻,大叫一声,往床榻里缩去。 “……”夜临渊本来已经被他口中连连叫着的“替身”、“替身”刺激得不行,现在又见他看到自己像见鬼了一样,一口气翻涌到心口,简直又要吐血了。 “是朕。”他生无所恋的说了两个字。 苏纭卿听到他的声音,才稍稍冷静下来,再惊惧的侧眸一看,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斜坐在榻边眉头紧皱的,不是夜临渊又是谁? “圣上?”他惊魂未定,声音还有些发抖,“你……你怎么大半夜在这里装鬼吓人?” “……”夜临渊已经气得要说不出话了。 该说啥好呢! 他夜里想苏纭卿想得不行,便偷偷跑来看他,本来只是想静静坐在他身边待一待便回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刚来的时候还好,甚至可说是幸福的。苏纭卿一脸沉静的睡着,柔和漂亮的脸颊线条让他忍不住伸手想要轻轻抚上去。 结果,手指还没碰到苏纭卿,苏纭卿就像感知到了他一样,开始陷入梦魇的喃喃自语中,还皱着眉,一脸难过和绝望。 夜临渊一句也没听清,就听清了最后那两遍特别特别清晰的“替身”。 心口像被猛的射了一箭,又疼又气。 他的卿卿,做梦都这么看待他的吗? 夜临渊简直濒临发飙的边缘,却瞥见他还害怕得发抖,心又软下来。 忍住了,卿卿不喜欢凶巴巴,要宠着些。 他叹口气,伸手缓缓将苏纭卿拉到跟前:“你就这么怕朕?” 苏纭卿点头:“圣上像鬼一样坐在床头,换谁都怕。” 夜临渊又被他的直白气笑了,心情不自觉的好了些。明明身为君王被说成是鬼,他该生气才是,但他就是觉得这个样子的苏纭卿很可爱。 “朕是真龙,鬼见了朕都要被吓跑的,你不用怕。”他轻笑着说。 “哦是吗。”苏纭卿松了口气,又抬起漂亮的眸子心有余悸的四下打量,“那这养心殿,是不是根本不可能有鬼?” “当然。”夜临渊觉得他这个样子可爱死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不去亲吻他。 苏纭卿正觉得安心,突然床榻顶上“啪”的掉下什么东西来,砸在他身边。 若是平时,倒也不会怎样。但此刻,他刚刚才受了惊,又说到鬼的话题,情绪还没完全稳定,被这样一吓,又大叫一声,情不自禁的往夜临渊怀里一躲,牢牢搂住了他的腰。 夜临渊心头一甜,只觉得怜惜无比,一把揽了他:“只是帷帐边的香包掉下来了。卿卿,别怕,朕在这里。” 苏纭卿听到这话,却全身一震。 “卿卿,别怕,朕在这里。”夜临渊的语气,跟刚刚梦里的一模一样。 都是那么温柔宠溺,又带着百般包容。 他明明不是阿渊,只是像阿渊。 但是现在,他却好像就是阿渊一样,可以保护我,也愿意保护我。 他说他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要确认,马上确认才行。 苏纭卿是个行动派,立刻抬起还有几分惶然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住了夜临渊。 “怎么了?”夜临渊一与他那水波粼粼的眸子相对,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苏纭卿不知道,他这个楚楚可怜的样子太撩人了。他整个人倚在夜临渊怀里,还未完全停下颤抖,那副模样尤为激发人的保护欲。更何况,他执着的眸子现在满满的只注视着夜临渊一个人。 夜临渊喉结滚动,心跳加速,失控的想要亲他、抱他。 想要把这个没有心的美人捂热,让他彻底属于自己。 这个愿望如此强烈,让夜临渊整个眸子里烧起一团邪火。 苏纭卿却全然未察觉,只牢牢盯着他,然后定定的问:“圣上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真的喜欢。”夜临渊已经昏了头,想也没想就承认了。他也没办法不承认,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子满满印在苏纭卿眼中,纯粹得没有其他任何杂质。 他知道,现在这一刻,苏纭卿是认认真真、全心全意的想着自己的事。 苏纭卿听见他亲口承认,眼里波光剧烈晃动:“是帝王随意的雨露恩泽、还是真心实意?” “自然是真心。”夜临渊以为他内心动摇,又欢喜又着迷,情不自禁的顺势作答,然后捏了他下巴,着魔般的想要吻上去。 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想要他。 却被苏纭卿细长冰凉的手指挡住。 “对不起,那我更不能与圣上亲近。”苏纭卿郑重其事的说。 “什么?!”夜临渊急了,完全不想听他说,一把捏了他手指,不管不顾的将他压倒,嘴唇急切的寻找着他的唇。 “圣上,听我说……” “不听。”一个字都不想听,先亲了再说。 但苏纭卿的固执是无人能敌的。 “我不能在想着别人的情况下与圣上亲近,这样对圣上不公平。”苏纭卿一把死死挡住他,“圣上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还当别人的替代品吧?” “……”一听到“替代品”三个字,夜临渊如同被浇一盆冷水,整个人都“不行”了。 “你说什么?”他瞪红了眼,如同一头挫败的雄狮。 苏纭卿一本正经:“既然知道圣上对我是真心的,我便不能看轻这份真心,更要同圣上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他态度诚恳,内容却是字字诛心,夜临渊被震得言语失尽。 苏纭卿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明白,又很慎重的补充道: “如果圣上对我只是随意的强取豪夺,或是心血来潮的一时兴起,那么圣上是君,我是臣,我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屈从圣意。但若圣上对我是真心,我便不能随意对待它,必须把话同圣上讲明白。” 夜临渊心迅速的下沉:“讲明白?” 苏纭卿果断道:“圣上,我心里想的是别人,不能接受圣上的心。希望圣上可以理解。” “从前我把圣上视为旁人,自知万般不妥。既是如此,如今更应该悬崖勒马,不令圣上的一片真心遭到践踏,也是对得起自己。希望圣上可以配合,同我保持君臣之仪,不再逾越。” 他字字句句无比诚挚,却又无比绝情。夜临渊呆若木鸡。 美好只持续了一瞬,就幻灭了。方才那般温存旖旎的气氛,瞬间便烟消云散,只剩一击重击敲响心扉。 什么狗屁君臣之仪?!什么狗屁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你是要朕断了对你的情意?”他微不可闻的问。 “是,”苏纭卿坦然得近乎残忍,“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对圣上也好。因为我心有所属,是不可能回应圣上的。” 夜临渊犹如被当头一棒,整颗心凉透。 “你、你……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朕?他到底是谁?!”夜临渊被这样直白的拒绝,无地自容,又肝胆俱裂,万般不甘的将头埋在他肩上,“他就那样好吗?值得你连看也不愿意多看朕一眼?” 该发怒吗?对他的不知好歹。 不,他认认真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点都不想欺骗和隐瞒,还一片赤诚的想要珍惜自己的心,实则可贵。 该后悔刚刚为什么承认了对他的真心吗?是不是不承认反而还有借口接近他? 不,借口终归只是借口,而自己的真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第32章 夜临渊没辙了。他只觉得苏纭卿的心,像天上皎月一般遥不可及,永远也触碰不到。 他想哭!! 他一个杀伐果敢、无所不能的君王,在苏纭卿面前,无能、无奈、悲伤、不甘、委屈、又愤懑得想哭。 真是太特么难了。 第28章 苏纭卿犹豫了一阵, 略带疏离的将夜临渊从肩上推起来,无比认真的答道: “他是谁不重要,我心里既然有了他, 就不可能再有旁人。” “他、到、底、是、谁?!”夜临渊在疯狂的嫉妒和不甘中, 竟然还记得苏纭卿不吃硬, 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以至于他的嗓音暗哑到发干的地步。 结果, 极度压抑的情绪, 如同被堵住的热潮, 尽数涌入了他通红的双目中。 苏纭卿欲言又止, 却侧眸见到他冷傲的双眸中, 缓缓流下两行泪。 “圣上……”他惊住了,他没想到夜临渊居然……流泪了。 他就、就这样喜欢我吗? 像阿渊一样强烈的需要我吗? 苏纭卿被夜临渊眼中的心碎灼痛了,心跳也骤然加快。 那瞬间, 他想到的是幼时空无一人的寝宫、终日都在哭泣的母妃、还有院中落了一地也很久无人清理的枯枝烂叶。 不被人喜欢、没有多少关爱的童年,好像一团永远无法驱散的乌云, 形影不离的跟着他。曾经一度,阿渊像雨后最耀眼最温暖的阳光, 将他带离那个阴霾,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现在, 他从夜临渊的泪中,感受到了同样的温度。 但是可惜, 自己不能回馈他一丝半毫,不能。 他迅速赶走脑中杂念, 镇定了几分,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递到夜临渊面前: “若不嫌弃的话……” 夜临渊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 觉得十分丢人,一把抓过了丝帕,却迟迟拉不下面子去擦,只缓缓移开了血丝密布的双眼,不再看苏纭卿。 “夜深露重,圣上请回御书房早些歇息吧。”苏纭卿恭敬的朝夜临渊略一点头,礼貌又疏远的下了逐客令。 “……”夜临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还能说什么呢?!今夜,他又一次惨败,并且血本无归。 一点甜头没讨到,还莫名其妙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然后被无情拒绝,跟苏纭卿的距离拉得更远了。 他默默的站起身,失魂落魄的出去了。 走得干脆利落,又凄仓无比。 实在是没脸留了啊! 这一次,小禄子总算看到圣上完好无损的从殿内出来了。既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 但是…… 圣上怎么看上去像被吸干了魂魄一样呢? 小禄子周身一个激灵,满脑子都是鬼怪话本里那些恋上美貌妖精、被吸得精气全无却还甘愿耽溺于情爱的主角模样。 公子……越来越厉害了啊。 黑暗中,独孤鸿隐于客栈房内,静静的运功调息。 他周身内息澎湃,一连运转了三个小周天和大周天,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才最终收掌,缓缓吐气,睁开了眼。 那日他逃离皇宫时,虽然深知盛皓元那一刀是为了助自己逃跑才放出,但那一刀毕竟威力不可小觑,他还是受了很重的伤。 独孤鸿下榻来洗了把脸,又脱去上衣,侧身从镜中查看背后的伤口。伤口上隐隐有一道黑气,多日来一直还未散尽。 是魔刀的魔气。 独孤鸿皱了皱眉。 他想不到盛皓元的刀法中居然有魔气,那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难道日日夜夜都忍受着魔气的反噬? 他还那么年轻。 独孤鸿微叹了口气,又牵挂起苏纭卿来。 不知道阿卿怎么样了?夜临渊那个负心人,会不会惩罚他呢? 本来独孤鸿当时是打算即使是死也不丢下苏纭卿,但是与盛皓元一交手,他便感到了对方的相让之意。而那一刀发出之后,他更确定了对方的好意,同时也知道盛皓元应当会暗中护着苏纭卿。他不愿辜负盛皓元的一番安排,同时也放心了,才肯趁势逃走。 他这几日时刻牵挂着苏纭卿。他决定,只要伤一好,立刻便回宫去看他。 哪怕看一眼,只要确认他平安,独孤鸿就开心。 窗外有人轻轻掠过的声音。 独孤鸿功力深厚,立刻判断出是个轻功极高的人,内心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 他吹灭了灯,退到窗边,完全的隐藏起气息,全神贯注。 没想到窗外的人也隐藏了气息,牢牢躲在窗下,默不作声。 独孤鸿心里正纳闷,又感知到不远处传来另外几个人的气息。那几个人武功都不弱,口中互相低声问着: “跑哪去了?” “好像是那边!” 声音越来越近,窗外的人似乎十分紧张,气息也紊乱了。过了一会,他好像实在是退无可退了,轻轻推开窗户,闪进身来。 独孤鸿瞳孔收缩,迅速出手,点住了对方的穴道。 对方惊恐的侧眸看着他。 独孤鸿盯住他,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对方惊愕极了,但点了点头。 二人在昏暗的室内隐藏气息,静静的等待窗外的人徒劳无功的离去。片刻,窗外终于恢复了宁静,那人松了口气,低声对独孤鸿道: “放开我!” 独孤鸿冷冷瞥他一眼,没有答话,走回桌边重新亮起了灯。 房内立刻被鹅黄的温暖灯光填满。 独孤鸿这才发现,这男子美得简直不可方物。一身淡绿衣衫,头戴翠绿玉冠,还别着一支孔雀翎。一头乌发下,雪肤明眸,红唇警惕恼怒的咬紧,却偏偏咬出个好看的弧线来。 竟有些让他想到了苏纭卿。 独孤鸿心里一酸,这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念阿卿,居然连看到一个跟他气质相近的男子也能联想到…… 孔雀见他不搭理自己,有些急了:“喂,你快些放开我!” 独孤鸿却已缓缓抽出了刀。 孔雀见他拔刀,脸色都白了:“你要做什么?!” 独孤鸿身形如闪电般到了他跟前,冰冷的刀也架上了他的脖子。 他指了指孔雀,又指了指窗外,审视的目光牢牢钉在孔雀身上。 孔雀见他凶神恶煞,只好急中生智张口胡诌: “你别乱来啊!我是伶人馆中圣上最心爱的宠臣,奉旨来查案的,刚刚那几个人都是可疑目标。你赶紧放了我,我还要执行公务!” 他本以为,说出自己的身份能震慑独孤鸿,哪知道独孤鸿一听到“圣上最心爱的宠臣”几个字,眼中的怒火便熊熊燃起,恨不得将孔雀烧成一只炭黑的秃鸡! 夜临渊那个负心薄情的人,早知道真该一刀杀了他,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阿卿。 “……”孔雀被他周身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气,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动怒,只好赶紧闭嘴。 独孤鸿收了刀,上前又点了他周身多处大穴,孔雀连运功冲破穴道都不可能了。 “你!”孔雀气恼极了。 独孤鸿淡淡瞥他一眼,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虽然这人是阿卿的情敌,他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为快,但仔细想想,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夜临渊,也不能算在这个无辜少年的头上。 “喂!你你你……”孔雀一见他把自己往床上抱,彻底慌神了,“你要做什么?!” 独孤鸿懒得搭理他,自己也躺到床榻上来,阖眼就睡。 他的行踪让孔雀知道,在伤好之前,他是断断不能放他走了。 “喂……”孔雀见他一脸正经,真的开始睡觉,才放了心,又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在他耳边开始念叨起来: “你别睡啊!不如,你放了我?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 “你是不是不愿让人知道你在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大家都有秘密嘛,是不是?” “……” “你放了我吧,好吗?圣上还等着我回去侍寝呢,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啊!” 独孤鸿猛的睁眼,恶狠狠的瞪住了他。 “……”孔雀吓了一跳,“你干嘛?” 独孤鸿做了个“休想”的手势,又闭上了眼。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孔雀气恼极了,“你这样困着我是什么意思啊?!” 独孤鸿伸手,懒懒的点了他的哑穴。 “唔唔唔——”孔雀还想抗议,只能发出几声“呜呜”声。 他气得发疯,一双美目仇视的瞪住独孤鸿。但独孤鸿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云淡风轻的闭上眼,睡了。 很快便鼻息均匀,跌入了梦乡。 “……”孔雀眼睁睁的看着他睡得香,自己却又气又急,今夜注定要失眠了。 哎,什么人啊?!等我恢复了自由,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第33章 独孤鸿睡到半夜就被惊醒了。 有人在靠近,并且,人数不少,至少十来个。 他远远的感到这些人聚集在了房顶上,控制住了整个客栈的局面。 他立刻运功加强听觉。只听得一个声音低沉又急切: “我们便是追到这家客栈,丢了那人的踪迹……” 一个粗粗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废物。” 那人吓了一跳,声音发抖:“老大恕罪!这事实在蹊跷,那人凭空消失了……我们人少,不敢妄自进去搜,所以我让霍老三前去通报,然后在这里一直守着,没有见到有人出来过……” 那个粗声音冷声质问道:“看到那人长什么样了吗?” “没看清……他的轻功极好,像鬼影一般……” 那人沉声道: “罢了!把迷香点起来,再一间一间挨着搜!找到可疑的人,先抓起来带走再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手脚都给我轻些,别惊动了盛少将军的巡逻队!要是出了岔子,那位大人定不会饶过我们!” 屋内,独孤鸿侧头望向孔雀。孔雀也醒了,正一脸惊怒的瞪着他。他追踪能力一流,其中也包括过人的视力和听力,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 独孤鸿迅速解了他的哑穴,指了指房顶。 孔雀轻咳了一声:“那位大人……刺客之事必与他有关!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脸!” 独孤鸿听到这里,眼中一凝,一把抓住了孔雀的衣襟。 这时,房顶上的脚步声已经四散开来,纷纷落入了客栈内,在走廊上细细密密的回响。有两人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的监视整个客栈。 一股奇特的异香缓缓飘来,迅速弥漫了整个客栈。 客栈的其他人都睡得很香。 ——敌人却已经近在咫尺! 第29章 “砰——”一人撞开了独孤鸿所在的房门, 冲了进来。 他迅速查看了四周,埋头往床底下扫了一眼,又起身摸了摸床榻。 “被窝是热的!还没走远!”他立刻向其他人通报。 那个粗嗓门大声下令:“追!” 众人得令, 立刻统一撤出, 往不同的方向追出去了。 过了许久, 四周已再没有声音,床底下才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独孤鸿摔在地上, 背后的伤口已经再度裂开, 他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孔雀跌到他怀里, 急急的低声问: “你怎么了?” 独孤鸿摇摇头, 面色惨白, 缓缓从床底下挪出来,孔雀也跟着他爬了出来。 方才,大队人马控制了局面, 两人如果逃跑,很难不被看到样貌和身形。万分危急之下, 独孤鸿解开了孔雀的穴道,抱着他迅速躲入床榻下。 幸好孔雀随身带着各种解药, 二人服下,才不至于被迷香迷倒。 木床的外围床框比床板要再低一些, 独孤鸿搂着孔雀倒挂在床板下,以内力牢牢吸住床板, 使二人身体悬空,不至于掉到地上。如此一来, 搜捕的人进屋匆匆扫一眼床下,正好是视野的盲区,只会发现地上无人, 而无法看到床框后面悬空藏着两个人。 除了个别严重的强迫症,一般人断断不会看完床底下还非要探头进去看床框里面。 这个法子极度消耗内力,非功力深厚之人不能做到。孔雀的功力不够,当时,二人只能紧紧搂在一起,独孤鸿以一己之力托着两个人的体重。 二人面对面,肌肤相贴,呼吸交缠,四目相对。孔雀牢牢环着独孤鸿的腰,感到他细窄的腰间十分有力度,而那热烈的气息让他想到夜临渊,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独孤鸿冷冷望着孔雀,眼中似乎一丝波澜也没有。 而他有伤在身,坚持了这么久,伤口已经承受不住,再度裂开。 孔雀扶着他起身,见他脸色惨白,又窥见地上的点点血迹,心里一惊:“你受伤了?” 独孤鸿咬紧了牙。 孔雀连忙脱下他外衣一看,被他背上的刀伤惊到了。 “你别动……”他急急起身去橱柜里寻了药物和绷带,折回来细心的替独孤鸿上药包扎。 清凉的药膏涂上伤口,独孤鸿眉间颤抖,却没有发出声音。 “好狠的刀法,竟有魔气……”孔雀也看出独孤鸿的伤不同寻常,“你惹上什么人了,受了这般厉害的刀伤?” 独孤鸿没有理他。 孔雀替他包扎好,又道:“多谢你刚刚出手相助。” 独孤鸿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孔雀扶起他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这里已经被发现,独孤鸿也无法藏身了。二人越过暗巷的残檐断壁,迅速隐入了黑暗之中。 总算到了安全的地方,孔雀停下脚步,回头对独孤鸿展颜一笑。 “谢谢你,这位……喂,我叫孔雀,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鸿一怔,摇了摇头。 “说说嘛!”孔雀很不高兴,“我都自报家门了。” 独孤鸿还是摇头。 “你!真是小气!”孔雀恼道,“你的名字是镶了金子还是宝石,这么金贵的?!” 独孤鸿无奈的撇撇嘴,依然摇头。 “喂!”孔雀一把揪住他衣领,“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今天就还非得要你说了才行!” 独孤鸿静静的看着他。 “你要是不说,我一回宫就把你的事情禀报圣上,让他把你抓起来。” 独孤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伸手便出掌袭向孔雀,但孔雀身法迅捷,躲了开去。 “现在你可抓不到我了!”孔雀得意洋洋的在他身边运行轻功飘来飘去,“这位……大哥!你武功是盖世绝伦,但要论轻功,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追得上我孔雀!” 独孤鸿怒意满满,突然掌力一吸,将他拉到身边。孔雀惊叫一声,跌到他怀里,正想破口大骂,却见独孤鸿眉头一皱,蹲下身去。 他强行运功想要以强大掌力将孔雀吸过去,又再次牵动了伤口。 “喂!你没事吧?”孔雀见他满头是汗,脸色卡白,连忙扶住了他。 独孤鸿没有答话,却转头冷冷瞪着他。 “好了好了,我发誓不告诉圣上还不行吗?!” 孔雀急急忙忙扶他坐下,立刻运功为他输入真气。 “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一边运功还一边吐槽独孤鸿,“宁可不要命也要抓到我吗?你就这么不愿被圣上抓到?做了什么亏心事呀!” 独孤鸿狭长的双目微微流转眼波,有怒意,有无奈,也有一丝酸楚。 孔雀还在絮叨:“你怎么都不说话?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唠唠叨叨,真没劲……你是哑巴吗?” 这一次,独孤鸿点了点头。 孔雀愣住了:“你……不会吧?!” 独孤鸿静静望向他,又点了点头。 “对不起,”孔雀茫然失措,“我不知道是这样……我刚刚不该怪你的。” 他突然有些心酸。此前,他只当独孤鸿性格古怪,沉默寡言,却没想到他是真的不能开口说话。 他愣愣的望着眼前这年轻英俊的男子,望着他隐藏着复杂伤痛的眸子。他此前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 “我来猜猜你的名字好不好?”孔雀想要缓和气氛,便莞尔一笑,“我要猜得对,你就点头。要是不对,你就摇头。” 独孤鸿表示了默许。 “你的姓氏,是一个字?”孔雀试着开始猜。 独孤鸿摇了摇头。 “哦?是两个字?”孔雀眼中一亮。 独孤鸿点头。 孔雀立刻笑了,笑容美得像一朵花:“是东方?上官?慕容?还是百里?” 独孤鸿用力摇头。 “都不是啊?”孔雀又笑了,“没事,我再猜!那是司马、令狐、独孤还是欧阳?” 独孤鸿伸出手指比出“三”。 “是独孤!?”孔雀开心的眨眨眼,“我知道啦,好玩好玩!我继续猜名字咯!” 独孤鸿无奈的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孔雀笑道:“我知道名字不容易猜,就让我试试嘛!嗯……你的名字跟花草树木有关?” 独孤鸿摇头。 “那是与人有关还是动物?” 独孤鸿比出“二”字。 “是动物?”孔雀猜得可算是很开心了,“那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跑的啊?” 独孤鸿指了指天空。 “我知道了!”孔雀觉得答案要呼之欲出了,“你跟我一样也是鸟儿是不是?” 独孤鸿点头,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你是什么鸟?老鹰、燕子、还是黄鹂?” 独孤鸿摇头。 “那是喜鹊、乌鸦、或是大雁?” 独孤鸿比出“三”。 “你叫独孤雁?不会吧……”孔雀哑然失笑,“喂你看着这么英气勃发,名字这么娘娘腔啊?” 第34章 独孤鸿咬唇,不满的摇头。 “不是雁那是什么啊?总不能是独孤大吧?”孔雀一时猜不到。 独孤鸿被他逗笑了,轻轻笑出了声。 “哎,你笑了?你居然也会笑!”孔雀很稀奇的瞪着他。 独孤鸿收起了笑容,眼里的笑意却尚有一丝痕迹。 “我不管,就叫你独孤大了!”孔雀笑吟吟的,“那个、独孤大,我们今日有缘相见,你又救了我两次,你放心,我绝不会跟圣上说到你的事。” 独孤鸿眼中一动,一把抓住孔雀的手腕,比了个“杀”的手势,又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你是问刺客的事?”孔雀叹了口气,“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我奉命去城门口调查可疑之人,发现追我的那几个人几乎每日都会在城门口晃荡,才偷偷跟上了他们。没想到半路上被他们察觉,掉头来追杀我。他们一定是受人指使。” 独孤鸿想到方才那伙人口中的“那位大人”,默默点了点头。 孔雀微微一笑,又歪头调侃的看他:“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秘密?” 独孤鸿不解的看着他。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孔雀关切的又看了看他背后,见没有血迹沁出来,才放了心。 独孤鸿沉默许久,指了指自己心口,又以手指比出一个心型。 孔雀愣了愣:“你是为了你的……心上人?” 独孤鸿重重点头,脸上一片落寞。 孔雀羡慕的看着他:“独孤大,你干嘛这副表情?你的心上人命真好!你们一定很相爱吧?” 独孤鸿眼中黯淡了下去,摇了摇头。 “怎么呢?”孔雀好奇的问,“你们分开了?还是……?” 独孤鸿眉间的皱加深了,脸上失落又伤痛的表情也刺痛了孔雀。孔雀呆了一呆,轻声道: “难道是他……另有所爱?” 独孤鸿咬了咬唇,表示了默认。 孔雀眼中突然水波弥漫。 “我懂,”他轻声说,“你的心情,我全部都懂。” 他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语声也一样的落寞。 独孤鸿有些愤懑又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是最蒙盛宠的吗? 他想起这人算是苏纭卿的情敌,心里又为苏纭卿不平起来,更想手刃夜临渊了。 孔雀低声道:“其实,我骗了你。我并不是圣上最宠爱的男宠,只是他的近臣。他不喜欢我,也从不肯接受我的心,更不肯碰我,因为他爱着别人……” 独孤鸿怔住了。 孔雀继续叹道:“我却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心甘情愿、无怨无悔。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为了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人,你是甘愿付出一切的,是不是?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心里的伤才是更痛苦的……” 独孤鸿张了张口,眼神柔和了许多。 孔雀又幽幽道:“我真傻,圣上这次派我出来,还要我顺便帮他调查他心爱之人的事,我一边觉得痛苦不堪,却又一边尽心尽力的为他做这件事。你是不是每次也是这样,独孤大?” 他侧眸对独孤鸿凄然一笑,泪水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 独孤鸿不禁焦虑的蹙眉,他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从前,阿卿如果难过了,他会轻轻抱住他,拍拍他的背,或是握住他的手捏一捏,以示安慰。更多的,他就不会了。 即使是他还能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太会安慰人。 于是,他只好轻轻转过孔雀的肩头,将他柔软的身子搂到怀里,万般抚慰的拍了拍他的背。 他灼热的呼吸就那样密密扫在孔雀的脖间。 第30章 孔雀周身微微一颤, 立刻挣脱了他。 “独孤大,你……你做什么?”连伤心也忘记了,他的脸上飞过一抹红晕。他不太习惯跟夜临渊以外的人这么亲近。 独孤鸿指了指他, 做出抹眼泪的动作, 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担心我?”孔雀怔怔的问。 独孤鸿默默点头。 孔雀破涕为笑:“你这么冷冰冰的人也会关心别人啊?” 独孤鸿眼中一片茫然,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安慰阿卿以外的人。大概是觉得孔雀跟阿卿有几分相似,所以爱屋及乌吧。 孔雀想了想, 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来, 递到他面前。 “这是手语的图册, ”他笑嘻嘻的看着独孤鸿, “你拿去学一学, 以后便能表达更多更复杂的意思了。我看得懂手语的!” 独孤鸿几分疑惑的望着孔雀,孔雀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你既然好心安慰我,我也想回报你!如果这个可以帮到你就好了。” 独孤鸿点点头, 收下了。孔雀往前跑出两步,又转头来嫣然一笑: “我走了, 独孤大。有缘再见了!” 有缘再见。 独孤鸿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再见他。 如果无缘,孔雀送他这本册子, 自己学会了手语也没有机会在他面前使用。 但他还是送给了自己。 独孤鸿微吸了口气,眼波静静闪动。 他郑重的朝孔雀点了点头。 夜临渊告白被拒之后, 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才略微缓过神来。他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方才苏纭卿的字字句句, 那些无情又认真的话语将他的心一次次敲碎、敲裂,再涌出鲜红的血, 令他痛不欲生。 他望着手里还捏着的那方雪白丝帕,那是苏纭卿方才好心递给他擦眼泪的。 而现在,他眼泪都干了, 这丝帕终究是没用上。 想到自己如此狼狈,他一时气恼,举起那方丝帕,想要狠狠将它掷出去。 手臂扬到一半,他又陡然停下了动作,宝贝一般的将丝帕抓紧。 他望着那方与它的主人一般清凉如玉的丝帕,忍不住将它凑到鼻间,贪婪又难过的嗅着上面的气味。 淡淡的香气。 苏纭卿平时是不用任何香物的,这丝帕上只有一丝养心殿中龙涎香的味道,再混合了一点他身上天然的清新气息,像是雨后春笋那般清淡质朴的气味。 夜临渊舍不得放下,竟有些痴了,直到孔雀明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圣上。”孔雀一见到他便心喜,朝他微微一拜。 “你回来了。”夜临渊好不容易收住情绪,努力令自己恢复到平时那个神色自若、睥睨一切的君王模样,将丝帕收好。 “是。”孔雀满心都是他,怎会察觉不出他的异样,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禀报。 “臣奉圣上之命在京城市井中暗中密切注视可疑之人,在城门附近发现几个江湖人士鬼鬼祟祟的待了好几日。臣便跟踪而去,但这些人武功奇高,半途发现了臣,一路追杀臣……” 他把今日的遭遇详细向夜临渊禀报,但没有提到独孤鸿。他答应了对方不会说出来,便不会食言。 夜临渊眼中凝起狩猎者的兴奋光芒:“毫无疑问,‘那位大人’必然是与刺客勾结之人。” 孔雀点头:“臣也这么认为。臣差一点便要逮到他们的尾巴,可惜,现在恐怕是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了。请圣上责罚!” “不,”夜临渊懒懒摆手,“一件事总是有两面,打草惊蛇的同时,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圣上的意思是?” 夜临渊冷静的分析着:“这包庇刺客之人,既然命人日日监视城门,必然是想看城门的戒严何时能放松,好让刺客逃出去。这至少能证明一件事,刺客还在京城中,还是朕的掌中之物。” 孔雀缓缓点头。 “此外,这人能号令江湖人士,虽然是不想动用手下暴露自己,但却暴露了另外一件事。” 孔雀眼中一动:“是了,此人必然是此前便与江湖势力有所往来。如此一来,可疑人选的范围便又缩小了。” 夜临渊冷冷点头。 礼朝京中的江湖势力与京外的不同,都牵涉进了朝廷利益之中,每一派都有自己依附的朝廷重臣或是王孙贵族,绝不会仅仅因为有人出钱,就替人办事。 而从一品以上官员和王孙贵族中,一向与江湖势力有交往的,并不是那么多,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十人。 夜临渊又道:“孔雀,你认为,现在应该如何做?” 孔雀细细思考,试探的开口:“既然目标范围又缩小了,圣上索性派人重点查抄所有与江湖势力有来往的从一品以上官员,应当很容易找出此人。” 夜临渊冷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此人老谋深算,恐怕你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所以朕猜,他在得知自己人行踪泄露之时,便已悄悄的处理好了一切。现在怕是去搜也搜不出什么了。” “圣上说得是。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孔雀心悦诚服的颔首。这就是自己倾慕的君王,他的心思缜密且处乱不惊,不管是多么不利的局面,他都能从中窥得旁人难以猜测到的信息。 第35章 夜临渊沉思一阵,又道:“你说,听到那伙江湖人士其中一人叫霍老三?” “是。”孔雀道。 夜临渊厉声道:“你立刻去把京中各个江湖势力中姓霍的人名单都找出来,再一一排查谁在家中排名老三或是旁人习惯唤他老三。” “臣明白。” 夜临渊又问:“另外一件事办得如何了?” “……”孔雀心里一滞,知道他指的是苏纭卿相关的事。 “臣去京中苏公子的住处附近及经常活跃的场所都问过了,”孔雀强压住心里的酸楚答道,“大家都说苏公子为人内向,生活简单。自从来京之后,每日只是靠贩卖自己的画为生,几乎不跟人结交,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家里有些什么人,师父又是谁。” “一点也没有?!”夜临渊难以置信。 孔雀遗憾的摇头:“没有,只有一件事不同寻常。” “什么?”夜临渊急迫的追问。 “这三年里,苏公子曾多次前往宫门口,有时候一待待很久也不肯离开,还找守卫们打听过要怎样才能进宫。” “哦?”夜临渊听到这里,心里一震:他应是以为自己的意中人在宫中! 这么一想,夜临渊简直觉得天旋地转,更加深信苏纭卿的意中人就是自己父皇的私生子。 孔雀继续道:“久而久之守卫们都认得他了,还打趣他,说皇宫哪是那么容易进的啊,除非他犯个需要圣上亲审的大罪被抓进皇宫大牢,否则就别想了。” “……”夜临渊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事情似乎在哪里连起来了。 难怪他最初会画那些当今天子的断袖图。 他怕不是想靠这个惹恼了圣驾,借机被抓进皇宫大牢、然后再找机会寻找心上人?! 这样一想,夜临渊只觉得胸闷气短,心塞得跳脚。 朕身为九五之尊居然被他利用! 难怪他当时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吐露,只固执的声称要见自己! 难怪他后来又说画上穿龙袍的不是自己而是心上人! 怕是早就打定了如意算盘,一面借画惹恼圣驾,一面借画思慕心上人吧? 一想到自己在画中居然也成了别人的替身,还被利用,夜临渊简直哭都哭不出来了,脸色惨白,身子也禁不住摇晃了几分。 孔雀见他情形不对,不禁忧心的唤道:“圣上,您怎么了?” “没什么。”夜临渊极力控制住自己铁青的脸色。 孔雀怎么能信呢?他知道夜临渊应是想到了什么痛苦之事,不禁眼中一红,竟也觉得痛苦难耐。 夜临渊沉声道:“既然从百姓口中探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你带着朕的口谕再去户部那边查一查,他入京的时候总会登记户籍信息。若是有收获,便沿着线索继续查一查。必要的时候,可去刑部找崔斌协助你。” “是。”孔雀应了,眷恋的眸子却不肯离开夜临渊的脸。 夜临渊依然面色沉重,没有一丝喜色。他的心还陷在方才的挫败里,一时走不出来。 “圣上,”孔雀缓步上前握住夜临渊的手,“其实,您在孔雀面前,无需强行忍耐。您有什么不开心,孔雀都愿意为圣驾分忧。” “孔雀……”夜临渊此刻身心疲惫,大概是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对上孔雀那痴痴的眸子,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他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心里的郁结和烦闷。 更不知道该如何纾解方才在养心殿被挑起的身体的欲望。 但是,是孔雀的话,朕如果要临幸他,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不会像苏纭卿那样,句句无情,排斥朕。 也不会像苏纭卿那样,一心想着另外一个人。 他对朕是真心的。 想到这里,夜临渊觉得喉咙干涩。他直直的望进孔雀温柔的眸子里去,一时无法移开目光。 孔雀的手柔软细腻,眼神温柔魅惑,呼出的气息温和清新。 “今夜来陪朕”几个字已经到了嘴边。 第31章 然而, 夜临渊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着孔雀不顾一切的双眸,却想到了苏纭卿的话。 苏纭卿说,既然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便要认真对待, 不会践踏自己的心意。 那孔雀呢?自己又怎能就这样随便践踏他的真心? 夜临渊困难的咽了咽唾沫, 低声道:“你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孔雀明明看见他目光中闪动情/欲, 却听到他这般吩咐, 心里重重一凉。 “圣上!”他急急往前一步, 却被夜临渊挥手拦住。 “下去吧。”夜临渊口气坚决。 说罢, 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进了御书房。 孔雀久久的伫立门口许久, 直到御书房里的灯火全部熄灭,才黯然转身离去。 翌日,苏纭卿起了个大早, 没事一样的直接去画院办公了,完全不顾小禄子眼中疑惑又担忧的光。 在他的概念里, 他跟夜临渊把话说清楚了,夜临渊也没有反对或者提出质疑, 那么两人就算是已经达成了一致。想到这里,他觉得轻松舒坦了许多。 一想到以后可以跟夜临渊堂堂正正以君臣相处, 他安心不少,连此前把夜临渊当替身的愧疚也减少了许多。 接下来只要完成绘图, 离自由就不远了。 故而他迈进画院的脚步,无疑是轻快的, 唇角甚至带了几分笑意。梅如雪一见他这副如沐春风的模样,立刻轻咳两声迎了上来:“纭卿,你来了。” “嗯, ”苏纭卿对他灿然一笑,“如雪,开始今日的绘画吧。” 梅如雪呆了一呆,只觉得他说不出的光华照人,立刻联想到:昨夜,他是不是与圣上琴瑟和鸣、缠绵悱恻,才这般满面春色、喜上眉梢? 这样一想,只觉得心口酸涩不已,眼中一热。 “怎么了?”苏纭卿见他愣在原地不动,不解的问道。 “纭卿,你……圣上……”梅如雪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涩意,“那个,你和他……” 他话音未落,杨画师杨意欢已经上前来拉拉他的衣袖,低声提醒道: “梅院首,苏画师何其承受圣宠,您何必再问,平添烦恼……” 他是一片好意,画院的画师们都知道梅如雪对苏纭卿的心思,昨天还为他那无疾而终的暗恋私下偷偷惋惜过。梅如雪只觉得难过至极,正要出声分辨,苏纭卿却淡淡的接口道: “我与圣上已经两清了。” “啊?!”梅如雪跟杨意欢都一起抬头,怔住了。 “苏画师,两清……是什么意思?”杨意欢轻声问,掩不住语声中的八卦气息。 苏纭卿正色道:“此前我同圣上有些私人恩怨,但昨日已经尽数说开来,此后便是寻常的君臣关系。” 杨意欢被此话惊出了一身汗,他深知夜临渊的性子,从没想过世上还有人能与他“两清”、“说开来”,并且还是这么一副不惊不惧的模样。 梅如雪却是心头一阵狂喜,又燃起了希望:“如此说来,纭卿,你对圣上……没有爱、爱、爱——” 他说了好几次也说不出“爱慕之情”几个字,但苏纭卿饶是再迟钝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他不禁想到昨夜婉拒夜临渊之事,心里紧了一紧。 拒绝是拒绝了,但是如果把这件事当众说出来,对夜临渊也是不大好的。 于是他想了想说:“我怎会有那般肖想?圣上也一向勤于朝政,无心情爱之事。” 话出了口,才惊讶自己居然自然而然的撒了谎,维护起夜临渊的形象来。 梅如雪真正在意的是他的前半句,一想到苏纭卿对圣上并无暧昧之情,只欢喜得快要落下泪来,觉得自己的人生又被点亮了,整张脸也由黯然变得流光溢彩。 “?”苏纭卿不太明白他的情绪何以来了个大起大落,只拢了拢袖,拿起案几上的画笔: “开始?” “好好好!”梅如雪心中一片欢喜,立刻也开始铺纸调色,准备绘画事宜。 只有杨意欢还心惊肉跳的杵在一旁。 杨意欢对刚刚苏纭卿的后半句绝对不信。 圣上无心情爱,那是从前的事。现在么……他对苏画师的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苏画师居然云淡风轻的否认了这件事,那这只能说明…… 他不动声色的拒绝了圣上,将二人的关系停留在了君臣之间。 他拒绝了那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帝王! 而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没事一样的作画。而圣上却吭都没吭一声,默默的把哑巴亏吃了。 看不出来这苏画师,竟是这般有胆色之人,又是这般冷心绝情的人。 连文武双全、俊美洒脱的人中之龙也打动不了他! 杨意欢想到昨日画师们兴奋的讨论要给圣上和苏纭卿画同框肖像画的提议,不禁心里默默想: 第36章 此事,要搁一搁了。 苏纭卿在画院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夜临渊没来打扰他,似乎真的要和他好好维持君臣关系了。苏纭卿觉得很是庆幸,每日努力作画,几乎快要忘记夜临渊的存在。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夜临渊每晚都会偷偷来看他。 有时候,他还未睡,坐在灯旁读书,夜临渊便不进屋,隐在窗外,一言不发的注视他托腮凝神的样子。 他若睡了,夜临渊便轻手轻脚进来,默默的在他榻边坐一会再回御书房。 他当然不甘于跟苏纭卿只维持君臣关系,他都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真心。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夜临渊对苏纭卿的心,志在必得。 只是在他安排下去的命令还未得到消息之前,他要先稳住苏纭卿的情绪,多刷刷他的好感度。 夜临渊坚信,一旦找到那个情敌,揭穿他人渣的真面目,苏纭卿的心自然而然会偏离他,向着自己而来。 这晚,他正在前往养心殿的路上,盛皓元突然出现了。 “临渊!”盛皓元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回宫,还微微喘气。 “阿元,你回来了?”夜临渊略一蹙眉,赶紧拉过他,“可是查到什么了?” 他看出来盛皓元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盛皓元一脸复杂,“查是查到了,但是此事有些奇怪。” “走。”夜临渊连忙带着他返回御书房,又屏退了所有人。 御书房的门紧闭,一丝声音也传不出来。四下也寂静无声。 “什么?!父皇真的有私生子流落在外?!”盛皓元还没说两句,夜临渊已经震惊得拍桌而起。 “是……”盛皓元面露尴尬,“这事要不查吧,大概也是永远的秘密了。这事估计连太上皇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夜临渊急急追问。 “是这样,”盛皓元尽量条理分明的跟他解释,“我从太上皇在位期间的每一次巡游、狩猎及在行宫的行踪查起,他每次所到之处、见了哪些人、每晚伴驾的女子,都详细查过,结果发现了一处漏洞。” “什么漏洞?” 盛皓元道:“二十年前,太上皇前往江南巡游、考察民情,结果遇上了朔国派来的十几名武艺高超的刺客。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夜临渊点点头,“当时朕还在母妃的腹中,只得六个月大。” 盛皓元点头:“当时太上皇在苏州逗留,为了深入民间,只带了十名暗卫便来到集市中,结果被朔国的歹人逮到机会。幸亏当时江湖门派天水寨的寨主在场,出手营救,当场杀死了刺客头目,又带着太上皇躲进寨中。第二日,羽林军从寨中迎回了受轻伤的太上皇。” “此事史册中也有记载,有何漏洞?” 盛皓元嗫嚅一番,继续道:“漏洞就在于,当时羽林军救驾心切,却不曾发现那天水寨的寨主,其实……是个女子!” “……”夜临渊霍然起身,“如此说来,父皇在寨中的那晚……” “是,”盛皓元无奈的笑了,“太上皇当时被刺客在酒中下了迷药,昏昏沉沉的,便与那位寨主……” 他说到这里,不便说得太直白,顿了一顿继续道: “那位寨主乃江湖儿女,豪爽耿直,倒也未在意,只当是救驾。未曾想太上皇离开之后,她便有了身孕。她自己生下了孩子带大,如今那孩子正是与你差不多的年纪。” 夜临渊一把抓住他肩:“你确定?!” 盛皓元点头:“本来我也将信将疑,但当我看到那孩子的相貌之后,实在无法怀疑。那孩子长得跟你可说是一模一样,像双生子一样,连红色泪痣的位置也……” “……”夜临渊的心被重重一击,“难道真的如朕所想的那般?” 盛皓元继续道:“况且,那个孩子正是三年前离开了江南,来到京城闯荡。只是不知为何只在京城待了一个月,便去京郊的京都镇上开了家武馆,当起武师来。” 夜临渊呆了一呆,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斗志和喜悦却也接踵而至。 “如此说来,难道真是他?”他捏紧了拳头,“相貌与朕几乎一模一样,武功高强有凌云之志,只是畏惧于朕当时的势头所以放弃了皇位。他难道真是苏纭卿的心上人,也是那个始乱终弃丢下他一去不回的畜生!?” 他眼中怒火翻腾,拳头也攥紧了,盛皓元却看着他,欲言又止。 “临渊……”他艰难的开口,“此事还有蹊跷,恐怕与你想的……不太一样。” “这么明显的事实,还有什么蹊跷?!”夜临渊已经战意浓浓,“那个负心薄情的懦夫在京郊开了武馆?难怪苏纭卿入京三年也找不到他!” 盛皓元叹了口气,好声好气的劝慰他:“你别急。按这些线索来说,确实全部吻合得上,但只有一处有疑点。” “什么?” 盛皓元面色复杂:“这太上皇的私生子,并非如你所想是个负心薄情的男子,却、却是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夜临渊如遭当头一棒,“你说什么?!” 盛皓元尴尬又勉强的笑笑:“她是个女子,大概是受她母亲的影响,从小便爱习武,也爱着男装,性格豪爽。她穿男装的样子,除了身形比你略瘦弱些,真和你一模一样,连我都险些认错了……” “……”夜临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快要石化了。 女子…… 难道,苏纭卿一直以来,爱慕对象都是女子,而非男子? 他细细一想,苏纭卿确实从未明确谈及对方的性别,他口中的“他”也完全可能是“她”。 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苏纭卿那般风姿楚楚、柔若千水的模样,心上人应当是位光华无双的男子。但万事没有绝对不是吗? 夜临渊的心在疯狂下沉。 如果说,情敌是个与自己一般的男子,那还能殊死一搏、一争高下。 但若对方是个女子…… 那朕拼了命又有何用?!难道还能让他的心强行从恋慕女子变成恋慕男子吗?! 第32章 夜临渊呆若木鸡, 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所想,盛皓元又怎会不知。盛皓元也觉得事情太过于戏剧,拍拍他的肩道: “临渊, 你先别急, 事情也许不是那样。” “朕也希望不是, ”夜临渊低声幽幽道,“但她若是个千娇百媚、柔弱似水的女子, 朕还尚且存有怀疑。但她既然武艺高强、不输男儿, 那的确可以尽心尽力保护苏纭卿, 这就完全对上号了。这让朕……不得不信……” 说罢, 他捂住脸, 苦涩的笑了。 “苏纭卿还与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颤声道。 “这……”盛皓元也惊呆了,他脸上的震惊和隐秘的纠结并不比夜临渊少。 夜临渊缓声道:“朕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她离开苏纭卿之后, 为何一去不回……” 盛皓元捏捏他的肩:“这个好办,亲口去问问你这位好妹妹, 不就知道了?” 夜临渊疲倦的问:“她的武馆开在京郊的京都镇?” 盛皓元微微一笑:“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把她人带来了。” 夜临渊瞳孔剧烈收缩:“阿元, 你把人带来了?!” “对,”盛皓元笑得眉眼弯弯, “我略施小计,把她迷晕了带回来了, 现在正安置在伶人馆的暗室中。估计她醒来,一定莫名其妙, 以为自己入了什么贼窝呢!” “……”夜临渊无语的看着他,“阿元,你……” “你交代的事, 我自然要办好。”盛皓元收敛了笑意,唇角闪过一丝坚定,“更何况,我也十分想知道,她是不是小画师的心上人。” 夜临渊隔着厚厚的纱帘,将身体和容貌隐藏在黑暗中,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被五花大绑、跪在屋中央的英气女子。 女子满脸倔强和怒意,唯独没有惧色。她身穿黑色男装,头发高高束起、以男子玉冠和发簪固定。英气的长眉、漆黑的杏眼、挺拔的鼻梁和嘴唇的姣好弧线都与夜临渊如出一辙。 还有那颗右眼下的小小泪痣。 “……”夜临渊情不自禁捏紧了雕花木椅的把手。 像,真是太像朕了。 看她那副桀骜不驯、傲视一切的样子,跟自己倒真是流着一样的血。与苏纭卿那种温润如玉、宠辱不惊的气质比,虽说是男弱女强,但也甚是相配。 “你叫什么名字?”夜临渊沉声问她。虽然他已经从盛皓元的调查中知道自己这个流落民间的妹妹叫周语莺,但毕竟要找个话题切入。 周语莺环视了周围一番,但这是伶人馆的暗室,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她“呸”了一声: “哪里来的贼人,将人坑蒙拐骗带到这不知所云的地方。少装神弄鬼了!本姑娘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无非就是又想逼我与我的心上人分手,是不是?!” 第37章 夜临渊心中一动:“你的……心上人?” 周语莺愤怒的咬紧牙:“你们不就是清风寨的人?!你们那个不要脸的少寨主,竟敢跟本姑娘抢!都三年了还不死心,从江南追杀我到京郊?!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让本姑娘屈服?!本姑娘不怕实话告诉你们,我与我的心上人情比金坚,即使分隔千里也断断不会因为这点威逼利诱就分开!” “……”夜临渊按下火气,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这里不是什么清风寨……” 他话还没说完,她又破口大骂:“阮清风,你少装蒜,给本姑娘滚出来!玩这种鬼把戏以为能吓着我?!本姑娘武馆里人才济济,定会来救我!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一定去端了你的老巢,再割了你的xx(和谐),看你还敢不敢觊觎本姑娘的人!” 边说还边用力左右摇晃挣扎,妄图把身上的绑绳挣脱。 “……”夜临渊怒不可遏,一旁的盛皓元也坐不住了,嚯的拔出刀来: “大胆,你知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说话?!” 周语莺却转头怒视盛皓元,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卑鄙小人!装出一副好人模样来跟本姑娘搭话,本姑娘好心帮你却着了你的道。你们到底得了阮清风什么好处,要帮他做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的道理不懂?!祝你们以后生儿子都没**!呸!” “你!”盛皓元一向对万事随性,也忍不住被她的诅咒活活气笑。 “……”夜临渊知道她性格豪爽,没想到是这个角度的豪爽,想发飙又不能走出去暴露身份。万般无奈下,只好打断她问出: “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姓苏?你是不是三年前来京之时与他分离的?” 周语莺一挑眉:“关你屁事!是又怎么样?!我们分开之前已经互许真心,定了终生,阮清风那个无赖怎么还不肯死了那条色心,居然在天子脚下敢做出这等龌龊事,还要不要脸了?!” “……”夜临渊心里一堵:看来真的是她。 又忍不住追问:“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何又丢下他那么久?” 周语莺怒道:“你懂个屁!我若是不能闯出一片天地来,又有何脸面去见自己喜欢的人!我的武馆才刚刚步入正轨,自然要等到名扬江湖、成为天下第一后才去迎心爱之人来相见!” “……”夜临渊被她一番话喷得心碎欲裂。 事到如今,事情已经基本能够确定了。 原来,她对苏纭卿也是这样一往情深,身为区区女子,竟愿意为他打下一片天地再与他朝朝暮暮。这等勇气、这等痴心,又有几个人能比? 难怪苏纭卿说她“平生志愿、高高在云天”、“有一争天下之心”,原来虽然并非夺取江山,却也有名扬江湖、成为第一的高志。 夜临渊沉声问:“若是现在就让你与他相见,你愿意吗?” 周语莺不屑的往前吐了口唾沫,冷哼一声:“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样?!少拿这些低级手段来蒙我,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不如爽快点说了吧,拖拖拉拉的玩这些把戏,你们一个个的还是爷们吗?!婆妈得比女子还不如……” 夜临渊再也不想听她嘴炮,只好摆了摆手,盛皓元上前点了她的睡穴,她身子一歪,沉沉睡去。 “临渊……”盛皓元立刻转头来,“我觉得还是有许多疑点,你……” “把苏纭卿叫来吧。”夜临渊疲惫的开口。 “可是……” “先让他们见面,如果真的就是她,朕——可以成全他们!”夜临渊语声颓然。 盛皓元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昏迷的女子,最终叹了口气疾步离去了。 苏纭卿从沉睡中被叫起来,整个人还是懵的。听盛皓元说是夜临渊半夜传召他,他心里颇有些不乐意。 “一定要现在吗?”他蹙眉,老大不情愿了,“我很困。” “小画师,”盛皓元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是有很重要的事,你快跟我走吧。” “哦。”苏纭卿没办法,只好草草梳了梳头,穿好衣服跟盛皓元出门。 盛皓元一路上异常的沉默,完全没有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苏纭卿发现他很反常,又注意到他竟然是带着自己往伶人馆的方向走去! 伶人馆可是夜临渊的男宠们生活的地方。 “……”他心里警钟骤然敲起。 夜临渊什么意思?大晚上把人叫去伶人馆,该不会是又变卦了,要自己侍寝吧? 苏纭卿忍不住捏紧了衣袖,紧张起来。 如果夜临渊真的要翻脸强推他,他也是没办法反抗的。 他偷偷看了看盛皓元,忍不住开口道:“少将军,到底是什么事?” 盛皓元唇边泛起浅笑:“小画师,你的……” “嗯?” “你的心上人……是女子?”盛皓元决定不再犹豫,直接发问。 “……”苏纭卿很警惕,闭嘴不言。 他觉得这个问题,不管他回答是与不是,都不妥。 盛皓元毕竟是夜临渊的亲信,这莫不是夜临渊撬不开自己的嘴,便派他来旁敲侧击的? 苏纭卿对于关于“阿渊”的一切,都异常谨慎,绝不想走漏一点点关键性的消息。 盛皓元见他不答话,但也没否认,心里也纳闷起来:难道真的如临渊所猜想的那样? 不禁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直到他惊愕的察觉了自己的情绪。 不,盛皓元,你在想什么?纵使你再对他有兴趣,也不该有这般心思。 你会害了他的! 盛皓元收回心绪,往前点了点头:“快到了。” 苏纭卿被盛皓元领进暗室,进门便看见夜临渊坐在一方案几旁,正凝重的皱眉喝茶。房中的纱帘后,模模糊糊躺了个人在贵妃榻上,看不清样貌和身材。 那是谁?苏纭卿心里十分不解,又突然想到:难道是夜临渊的某个男宠,都被他玩晕了,所以才想到了我? 不禁更紧张和害怕,心砰砰直跳,周身发抖。此刻的夜临渊,在他眼里,就跟变态狂魔没多少区别了。 “来了?”看见他进来,夜临渊沉声道。 “圣上深夜召见,有何吩咐?”苏纭卿强压住内心的情绪,尽量沉静的出声问道。 夜临渊摆了摆手,盛皓元默默的退出去了。 苏纭卿一见盛皓元走了,更觉得孤立无援,全身的警惕达到了巅峰。 夜临渊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盯住苏纭卿。 他眼中有种利刃般的光,复杂、又带着某种压抑的兽性,让苏纭卿浑身针刺般的不自在。 “卿卿,你知道朕今夜为何召你来吗?”像是等了百年,夜临渊终于缓声开口了。 苏纭卿本想说“不知道”,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脱口而出:“猜到了。” 说完还没等夜临渊继续,他又飞快的接口道:“我不愿意,圣上。” 他说的当然是侍寝,说完又全神戒备的打量夜临渊。 夜临渊却对他的话似乎恍若未闻,寒声道:“不,你一定愿意的、一定欢喜的。” “……”苏纭卿被他语气里的寒气吓得活活打了个哆嗦。 ——看样子,狗皇帝今晚是打算强取豪夺没跑了。 第33章 苏纭卿不愿意坐以待毙, 急急的接话道:“圣上既然同意与我保持君臣之仪,伶人馆这等暧昧之地我不便久留,就先告退了。” 说完, 他立刻扭头就跑, 想以最快时间逃出伶人馆。 “站住。”夜临渊哪会给他机会走, 飞快的上前抓住了他,将他身子用力扭过来, “朕话还没说完, 你竟敢……” 苏纭卿又气又怕, 鼓起全身的勇气大声质问:“圣上为何出尔反尔?!” 夜临渊厉声道:“朕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你可还记得, 朕说过, 一定要找出你的心上人来。如今,朕已经找到了。” 苏纭卿心里一惊:阿渊被他找到了?不会的……不会的…… 夜临渊指着纱帘后的人,一字一字缓声道:“如今你的心上人, 就在那里。” 苏纭卿难以置信,往前几步, 越过纱帘想要看清后面的人,却被夜临渊牢牢抓住拖了回去:“等等, 朕还有话……” “他怎么了?!圣上把他怎么了?!”苏纭卿已经看见纱帘后的人,虽然只看到一眼, 但那人玉冠束发、眉目俊秀,身形样貌确实就是阿渊, 再没有怀疑,心里陡然一沉。 阿渊一动不动的躺在那, 莫不是已经被夜临渊……杀害了?! 不怪他有此猜测,实在是之前夜临渊好几次威胁过他,要把他的心上人千刀万剐。 夜临渊仔细凝视他焦急的神情, 以及他眸中那无法掩饰的怒意,死死咬唇道: “朕没把她怎样,她只是昏过去了。” 因为她实在太吵。 “……”苏纭卿一怔,略为安心,但又立刻陷入了疯狂的恐惧之中。 第38章 他算是明白了,夜临渊今夜是志在必得的,不惜以阿渊来要挟自己。不然何以特意让自己看到阿渊被他折磨得昏倒的样子? 这样一想,他不禁全身发抖,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想要见她?”夜临渊又妒又伤,死死箍住他不让他动,“连话都不肯听朕说完?” 苏纭卿脱口怒道:“圣上竟以他来强迫我就范!圣上怎能这般残忍、这般下作!” “你……”夜临渊暴怒,自己一片好意让他过来跟心上人相见,他却把自己想得如此龌龊?! 告白被拒的屈辱、数日以来的隐忍、在情敌面前的挫败,一起爆发了。 “朕若是要强迫你你又能如何?!”他完全卸下了温柔多情的面具,露出君王的尖锐獠牙来。他死死卡住苏纭卿的下巴,将他拉近自己,眼中疯狂的怒意和占有欲压得苏纭卿喘息的劲都使不上。 “这普天之下,哪一样东西不是朕的?又有什么能逃出朕的掌心?!你信不信,朕就在她面前幸了你?!”他冰冷的嗓音饱含不容回绝的威压,却又带了丝伤心和失落。 苏纭卿死死挣扎:“我不愿!圣上莫要言而无信!” 夜临渊怒道:“朕什么时候答应跟你保持君臣之仪了?!” 苏纭卿一面用力去剥他的手,一面绝望艰难的开口道:“你……即使用强,也得不到我的心,永远得不到!” 夜临渊被他的话刺痛,算是彻底的上头了。 他咬牙,却一个字也没说。 他不说话,却更令苏纭卿战栗。 苏纭卿眼睁睁的看着他眼中迸发出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杀意和怒火,整个人像是燃起了一簇凶狠又炽热的火焰,瞬间要把自己烧成灰。 他一手将苏纭卿推倒在地,然后狠狠压了上去。 “不要……”苏纭卿只来得及哑声说出两个字,唇便被他狠狠堵住。 “唔……”苏纭卿痛苦的瞪大了眼,连呼吸也被他尽数堵住。他不愿意就这样在阿渊面前被侵犯,这样还不如让他死了! 但夜临渊一手卡住了他的脸,不让他咬舌自尽,一手愤懑的握住了他的纤腰。 夜临渊在狂怒和心碎中,已经失去了理智,只见苏纭卿瞳孔收缩,惊恐的拼命摇头,口中发出不情愿的“呜呜”声。 不情愿?现在可由不得你! 但他突然注意到,苏纭卿的惊恐,好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他的眼睛看着自己身后。 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道冰冷的尖刃抵上了自己的脖颈,一个充满了愤怒和厌恶的声音低吼道: “给本姑娘起来!” 夜临渊一顿,缓缓侧头,只见周语莺手持一根锋利的发簪,正威逼着自己,她目中的寒火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 夜临渊冷静下来,丢开了苏纭卿,缓缓起身。 以他的武功,不是不可以反手制住周语莺。但现在,还有必要吗? 他们重逢了。 他本就是好心好意算准了周语莺快醒来的时间、抱着让二人重聚的目的才把苏纭卿叫来的。若不是苏纭卿误解他害他冲昏了头,现在本来就应该是苏纭卿跟她执手相看、互诉衷肠的时刻。 所以周语莺现在醒了,他并不意外。 周语莺上来救苏纭卿,他也不意外。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黯然,虽然明知自己会难受,还是忍不住侧头去看苏纭卿。 苏纭卿从地上起身,拢好凌乱的衣衫,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夜临渊低声道:“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周语莺狠狠将发簪往他脖子上一贴:“你这个登徒浪子!给本姑娘闭嘴!” 说完,她一双寒气逼人的眸子又盯住了苏纭卿。 “看什么看!”她恶狠狠的呵斥苏纭卿,“本姑娘最讨厌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臭男人!竟敢当着我的面干这种恶心勾当?!你!给我滚到前面去带路!” “???”夜临渊猛的回头,难以置信的盯住了她。 原来她根本不认识苏纭卿的?! 这天晚上,周语莺当然没能够挟持夜临渊和苏纭卿走出去。她刚刚说完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夜临渊便迅速反手夺下了她的发簪,又与她动手战了十五个回合,一路战至门外。 周语莺一出门,才发现自己处于偌大的皇宫中,不禁惊讶得合不拢嘴,哪还有心思动手。 她再仔细一看,等等,面前的人跟自己长得怎么这么像? 还有,他怎么好像穿的是圣上的玄色常服?! 盛皓元和羽林军也很快赶来,夜临渊此时已将她制住。 至于苏纭卿,从她开口说话的瞬间便已经判断出这人不是阿渊,又为世上居然还有其他人跟阿渊长得这般像感到震惊无比,怔怔的跟着她和夜临渊的缠斗,追了一路。 最后,他看见夜临渊将周语莺双手反剪在身后,一双寒眸里充满巨大的怒意和无奈,一手指着自己,嗓音骇人: “你看清楚了,是不是他?!” 周语莺痛得皱眉,看一眼苏纭卿,摸不着头脑,又气恼万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不认识他!喂,皇帝就可以这样欺负人吗?!放开我!我犯了什么罪?!” 夜临渊咬紧了唇,面色如霜。 这场他痛彻心扉安排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最终以乌龙收场。 整件事情中,心情最为大起大落的是苏纭卿。 松了一口气的是盛皓元。 松了一口气、但又最无语的是夜临渊。 最为懵逼、最为无辜的,大概就是周语莺了。 她稀里糊涂的被人迷晕了抓来、被莫名其妙的审问一番、醒来就看到两个男子滚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挟持了人想逃结果一出门发现自己在宫里、跟自己长得很像的绑匪还是圣上…… 直到被送到青鸾殿歇息,她的脑子还没缓过来。 也许这就是:人生无关风与月,洒落世间皆狗血。 夜临渊撑着额歪在案几边,脸色黑得可怕。 所有的宫人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大气都不敢出。 谁都能看出来,圣上今天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盛皓元进来了。他摆摆手,屏退了所有人,才走到夜临渊跟前来。 “如何了?”夜临渊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盛皓元道:“周……公主已经总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她吵着要离宫回武馆,我便给她喝了些安神的药让她先睡了。” “朕是说,她那个心上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夜临渊就来火。这个跟自己长得那么像的妹妹,若不是也正好有个三年前分离的心上人,自己又怎会弄错! 盛皓元无奈的笑道:“她说清楚了,她的心上人根本不是小画师,她之前也不认识小画师。她的心上人其实是位柔弱娇小的大小姐,现下人还在苏州。她与公主感情深厚,早就认定了彼此。奈何清风寨的少寨主也看上了她,一直骚扰破坏二人。” “所以,她是想将武馆发扬光大了回去迎娶那位大小姐?” “是,”盛皓元点头,“那位大小姐出身富贵,家大业大,她父亲不许她与一个江湖人士随意私定终身,所以公主才打算来京城闯荡一番。奈何京中的江湖势力都依附着朝廷显贵,没有她用武之地,她才退而求其次去京郊的京都镇开了武馆。” “荒唐!”夜临渊气得脸色发白,差点掀了桌子。 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害自己闹出那么大一个笑话,亏自己还为苏纭卿恋慕女子百般隐忍、想要尊重他的选择、成全他呢! “你别气,”盛皓元微微吐气,“现在事情弄清楚了,也算是好事。要小画师喜欢的真是她,那……” “……”夜临渊疲惫至极,一个字都不想说了,摆手让盛皓元退下。 “临渊,”盛皓元却不肯走,“小画师在御书房外求见,已经等了许久了。你就真的不见?” “他……还没走?”夜临渊嗓音干哑。 刚刚的乌龙事件告一段落后,夜临渊便铁青着脸把自己关进了御书房。没想到没多久,苏纭卿就赶了过来,在门口求见。 夜临渊现在心情十分复杂,不想见他,便传话叫他回去歇息。没想到这都一个时辰了,他还没走。 盛皓元眼中闪过一丝疼惜:“没走呢。这天气吧虽然开春了,但夜里风还是凉得很……” 夜临渊心里一紧,立刻想到苏纭卿之前在大牢里死都不肯说一个字的执拗劲儿。 如果自己今晚不见他,他一定就会在外面等上一夜。 夜临渊立刻从案几旁起身,急急的往门口走去。 第34章 苏纭卿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 夜临渊完全没有见自己的意思。但他不想走,他心里模模糊糊的觉得,今夜一定要见到夜临渊才行。 第39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夜临渊, 就是觉得有些话必须一吐为快。 夜临渊没猜错, 如果今晚不见他, 他就会在门口等上一夜。 苏纭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往手中呵了几口热气。是有些冷, 但是好歹不是寒冬腊月, 他还撑得住。 他一直反复回忆着方才夜临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陷在沉思里一动不动。 御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夜临渊疾步走了出来, 一把拉了他:“你傻吗?这么冷,就真不肯走?” “圣上……”苏纭卿见他出来,心里有些欢喜, 连忙行了行礼。 “先进屋。”夜临渊蹙眉,急急的将他拉进门。 正好遇到盛皓元也出来, 向二人微笑致意。苏纭卿感激的向他点点头。 进到温暖的屋中,苏纭卿觉得舒服了许多。夜临渊见他还下意识的往手中呵热气, 转头去给他倒了杯热茶。 “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苏纭卿接过去, 水温刚刚好,不会烫手, 但也足够暖和。他的右手一捧上去,一股暖流便迅速游走了全身。 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感动, 为这人的体贴入微。 “多谢圣上。”他轻轻啜了一口,茶香也十分诱人。 夜临渊摇摇头,沉默了。他嗓子发干,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尴尬,老尴尬了。 苏纭卿却主动打破了沉默。他径直走到夜临渊面前,一双清澈的眸子楚楚动人,毫不斜视的凝望着夜临渊: “圣上,此前是我误会了,很抱歉。” “你……”夜临渊很意外,心里又一阵柔情泛起,“你不怪朕?” 苏纭卿摇头:“不。盛少将军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圣上本是想让我与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是不是?” “……是,”夜临渊点头,“朕以为你恋慕她、她也恋慕你。但朕搞砸了。” 苏纭卿很歉疚:“而我误会了圣上的一片好意,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从盛皓元口中得知一切的时候,惊讶、意外、感动,一起翻涌,不得不说对夜临渊的反感和仇视消除了许多。 夜临渊听他这样说,心里欣喜:“但是朕又差点强迫于你,你不生气?” 苏纭卿摇摇头:“是我误解在先,我应该多信任圣上一些的。” 他认为自己占理的时候,固然绝不会低头;但若真心觉得自己有错,也很坦然的承认。 夜临渊听他第一次说到“信任”二字,心里千百种情绪一起涌动,忍不住握住他手: “卿卿,如果你信任朕,那能不能告诉朕,你喜欢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还没等苏纭卿回答,他又急急的说: “只回答这一个问题,可以吗?朕只是想知道……” 朕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苏纭卿微微吐了口气,平静的答道:“是男子。” 说出这话以后,他心里就像是解决了一件牵挂的大事,总算放下来了。 他在御书房外候了这么久,也就是为了表达歉意、以及把此事讲明白。 他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结合夜临渊的种种反应,明白了一件事: 夜临渊是为此真的很难过、很苦恼。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子,于是颓废得几乎丧失了斗志。然而即使是这样,他却没想过要强迫自己、或是杀了那个女子,而是在万般伤心下,还是打算尊重自己、成全自己。 所以他也再不忍心继续这样守口如瓶,让他患得患失的苦恼下去。 夜临渊周身微微一颤,双目火热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苏纭卿再次肯定的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我只喜爱男子。” 夜临渊大喜,又情不自禁的追问:“是、是谁?朕真的无法相信这世上除了那个刚找到的妹妹,还有人跟朕那般像……” 苏纭卿皱皱眉,没答话,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无可奉告”。 夜临渊见他又防备起来,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卿卿,那个人多半已经忘了你,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能不能忘了他?” “不能。”苏纭卿一听他说阿渊的坏话,又不高兴了。 夜临渊急了:“他只与你相处了十日,三年来信讯全无,这不明摆着他负了你么?你怎么这么痴、这么傻?” “绝对不是的。”苏纭卿听他这样说,生气极了,“他绝不会负我。” 夜临渊见他固执至此,心疼得气急败坏:“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这世上哪有人对自己所爱之人这般不负责任的?” 苏纭卿一听,比他还恼火:“圣上又知道他什么,阿渊绝对不会忘了我的!” 夜临渊愣了愣:“……阿渊?” 苏纭卿心里狂跳:完了,怎么一不小心喊出名字来了? 他涨红了脸,朱唇微微开启,心跳如鼓的盯住了夜临渊。 只见夜临渊目中微一晃动,身子突然踉跄了两步,往后一退。 他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有些不知所措的靠在了身后的圆桌旁。 “呵……连名字、连名字朕也是他的替代品吗?”他失魂落魄的低声道,像是悲愤的发泄,又像是自嘲。 苏纭卿下意识的想否认,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何否认?这么清楚的事实摆在眼前,从何否认? 一切否认或是安慰在此刻都与狡辩无异。 整个御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两个人相隔如此近的距离,不过两尺,但心的距离却是从未有过的遥远。 许久,夜临渊缓缓转过头来,深深凝视苏纭卿焦急又惊惶的脸庞。 “你先回去吧。”他沉声说,“天快亮了,朕要去早朝了。” 苏纭卿茫然失措,只得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心里却觉得深深的不是滋味。 他不是有意想要这样伤害夜临渊的,只是一时情急喊出了口。但看夜临渊的样子,明显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不对自己发脾气,只是默默让自己离开。但不知道怎的,苏纭卿觉得,这比夜临渊吼他凶他、威胁他强迫他还要让自己难受。 ……难受? 所以比起害怕、担忧,更多的是难受? 苏纭卿很惊讶。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会受罚、或是夜临渊会根据这丝线索找到阿渊,却是不忍夜临渊难受? 苏纭卿瞪大了眼,却没办法不去回忆方才夜临渊心碎欲裂的神情。 那就像是针刺在心上一样,让他好疼好疼。 苏纭卿迷茫的停了下脚步,再也迈不出去一步。 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想猛的转身,掉头跑回御书房。 但是回去了又如何呢?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黎明来临前的幽暗中,苏纭卿苦恼、又失落的站在宽敞冷清的御道中,不知失措。 这天接下来在画院,苏纭卿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总是在提笔之时想起昨晚的事,好几次差点弄污画面。梅如雪看出他的不对劲,便劝他去旁边休息一下。 “纭卿,你昨夜没睡好吧?”梅如雪偷偷担心着他的黑眼圈,“状态不好,咳咳,还不如别画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苏纭卿回过神来,立刻小心的将滴落到画纸上的颜料擦掉。 昨夜何止没睡好,发生了那么多事。 “我不、不、不是要怪你,就是想你休息一下……”梅如雪嗫嚅道。 苏纭卿揉了揉困乏的眼睛,搁下笔。 确实不该勉强提笔,画画是需要灵感和精力支撑的。如果勉强自己,容易陷入“失魂”状态。 他索性清点起目前完成的画作来,又问梅如雪:“如雪,下一幅该画什么了?” 梅如雪拿过编目看了看,道:“下幅应是奇景飞星六月。” “飞星六月?那是什么?” 梅如雪一怔:“你没见过?是京郊的一处奇景。” 顿了一顿,他突然又脸颊绯红,补充道: “相传,若是二人结伴一同观赏飞星六月,便可以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你真的没去过?” 苏纭卿摇头。作为画师,他一生跟随师父苏梦游历过也临摹过很多山川奇景,但这处飞星六月倒是的确还不曾见过。 “没有见过便无法下笔,”苏纭卿沉思了一会道,“看来,要向圣上申请出宫了。” 此前的风物景色,苏纭卿都亲眼见过甚至画过,凭着脑海中的记忆及从前的图画参考便足以画出新作。但对于自己一次都不曾亲眼目睹的景色,他无法不负责任的仅凭前人的画作为参考就下笔。 必须要亲眼看到一次,才能抓住每一处景色最为灵魂、最动人的部分。 梅如雪立刻赞同,又试探的问:“好,到时我同你一起去?” “好啊。”苏纭卿点头。 第40章 梅如雪侧头在心中疯狂窃喜,苏纭卿心里却七上八下。 除了亲眼目睹奇景,他其实还抱着点私心。 如果有机会出宫,说不定有机会见到独孤鸿,二人已经许久没联系,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样了。 但是,夜临渊能同意自己出宫吗? 自己前不久才妄图逃跑,又刚刚与他闹了不愉快。他要一个不高兴,不允许自己出去也是很可能的。 没有想到,苏纭卿去向夜临渊申请出宫时,夜临渊却爽快的答应了。 “既是为了《万里江山图》,可以去。”他捏着衣袖,背对苏纭卿,毫无犹豫或不愿之色。 “真的可以?”苏纭卿没有想到这般顺利,有些意外。 夜临渊点头:“嗯,《万里江山图》中的奇景不少,你没去过的肯定也不止这一处。之后出宫应是常事,朕又为何要阻止?你先下去准备吧,过两日朕便派人护送你前往。” 苏纭卿点头道:“好。”又迟疑一阵,正欲张口再说什么,盛皓元却匆匆进来,夜临渊便摆手对苏纭卿道:“你下去吧,朕要议事了。” 苏纭卿本来在踌躇如何为之前的事致歉,如今见没有机会,只好退下了。 盛皓元敏锐的察觉了他二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夜临渊便沉声道: “阿元,有什么事?” 盛皓元递上一封密函:“孔雀传书于我,说是江湖人士里,没有姓霍排名老三的。他去执行你的另外一个任务,暂时不在京中,托我禀报于你。” “没有?”夜临渊瞳孔微缩,“……一个也没有?!” “是。”盛皓元点头,“临渊,但这事蹊跷。孔雀在信上说,他去查阅刑部档案之时,发现有人提前将江湖人士里所有姓霍的人的资料都抹去了。” 夜临渊声色俱厉:“此人如此心机缜密,看来这条线索也断了。” 盛皓元叹气:“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夜临渊思索片刻,雷厉风行的下了命令:“阿元,传朕旨意,对外宣称前些日子入宫行刺的刺客已经抓到,解除整个京城的戒严,将你的人马也撤离。” 盛皓元疑惑道:“你想要做什么,临渊?” 夜临渊冷笑道:“既然刺客的幕后之人老谋深算,始终不肯露出马脚,朕要改变策略,以退为进。” 盛皓元眨眨眼,明白了过来。 夜临渊与他在接下来的部署上详细商议了一番。 正事说完之后,夜临渊心事重重,似乎神色有些恍然。盛皓元见了,忍不住发问: “临渊,你怎么心神不宁的?昨晚小画师进来以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夜临渊沉默着,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第35章 “你说他的心上人叫阿渊?”盛皓元抱着双臂, 凝眉沉思道。 “是,”夜临渊叹了口气,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 “他一时情急, 说漏了嘴。朕还真是个笑话……” 盛皓元目中却千波流动, 一时陷入了沉默。 “临渊,”半晌, 他斟酌着沉声道, “其实我怎么觉得, 小画师的心上人应该就是你?” “怎么可能。”夜临渊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这个结论, “他那般否认, 那般排斥朕。” 盛皓元凝眉:“虽然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但是我不管怎么分析,觉得他口中的那个人, 都像极了你。与你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志向,甚至一样的名字……” “不就是因为太像, 所以朕才成了替代品吗!”夜临渊暴躁的拂袖,将茶杯扫到地上, 摔出一阵铿锵声。 盛皓元并未动摇自己的看法:“那若是……真是你呢?” 夜临渊:“不可能。” 盛皓元道:“我第一次见到小画师的时候,是你让他在御书房门口罚跪那天。当时, 他眼里对你的爱慕,根本藏都藏不住。说起来, 还真是让我又羡慕又嫉妒呢……” 他说着说着变成了半开玩笑的语气,唇边笑意盈盈。 夜临渊打断了他:“当时他只是一时迷乱, 把朕当成别人……” “是吗?”盛皓元却并不赞同,“那样纯粹直白的感情,真的可以随便寄托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夜临渊摇头:“你说的朕也不是没怀疑过。只是, 朕若三年前就与他认识,怎么可能忘了他。” 是,三年前若是就与苏纭卿相识,并坠入苏纭卿口中那样一场非他不可的炽热之恋中,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盛皓元叹道:“这个我也不明白。但我记得,三年前,你发动东宫之变之前,曾经离宫去了一个地方,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是,”夜临渊点点头,“当时夜临轩在朝中极度排挤朕,联合了一帮党羽处处在父皇面前告朕的御状。谢太傅决定鼎力相助朕夺嫡,他劝我以治理蝗灾为名离京,亲自前往东疆秘密调动东军回京起事。” 盛皓元:“所以你当时是去了东疆?” “对,”夜临渊点头,“朕当时应谢太傅邀请,秘密前往他一位密友在东疆的山中宅邸里共同谋划,朕记得是在泰州的东华山中。” 盛皓元问:“你见过谢太傅的那位友人吗?” 夜临渊摇头:“没有,谢太傅说他那位友人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朕也未多追问此人是谁。当时在宅邸中,朕只与谢太傅一人会面而已。” 盛皓元默默点头,感到路又被堵死了。 夜临渊叹口气:“罢了,多说无益。” 孔雀风尘仆仆的赶回京城,连夜入宫觐见夜临渊。 夜临渊正面色凝重的在思考刺客之事,见他进来,眼中一亮:“孔雀,你回来了。” 孔雀行过礼,盈盈双目望向自己思念多日的君王:“是,圣上。按您的吩咐,臣去了户部调查苏公子的户籍记录,查到三年前他的入京记录显示,他户籍原在泰州。臣便亲自前往泰州,果然在泰州府尹那查到了他的户籍记录存根。” “泰州?”夜临渊觉得有个什么关键性的问题在脑海中回旋,却一时想不起来,“可曾有查到他有什么亲人?” 顿了顿又道:“特别是有没有什么名字里有鸿字的亲人?” 孔雀摇头:“没有,倒是查到另外一件事,他的户籍挂在那位传奇画师苏梦的名下,亲属关系显示为师徒。” 孔雀没有查到独孤鸿,纯属正常。独孤鸿并非像苏纭卿一样是被家人遗弃,他在沦为孤儿被苏梦收为弟子之前,是有自己的父母的,户籍也挂在原本父母的名下。 “苏梦?!”夜临渊微微倒吸一口气,“原来他竟是师承那位名满天下的苏梦,难怪他的画不同凡响。” 凝神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他应是从小便被苏梦收养了,连姓也随了他。” 孔雀点头:“应是。” 夜临渊感叹道:“苏梦的画,是何等的大气磅礴、引人入胜!朕曾经亲眼阅览过他的数张作品,只觉得有铿锵刀剑之声蕴含其中,让人忍不住的热血沸腾。” 孔雀点头:“我也见过,确实非同一般。” 夜临渊又问:“可还有更多的消息?” 孔雀道:“臣在泰州府尹眼中,只是圣上的后宫,突然出现在泰州打听苏公子的信息已经十分反常,若是再不顾律令问他强行索要一个人的详细档案,他可能会认为圣上荒/淫可笑。臣便拜托了刑部崔大人调动捕头以刑部查案的名义问其索要,相信应该也很快会到圣上手里。” “嗯。”夜临渊满意的点点头,“做得好,孔雀。这次辛苦你了。” 孔雀被他夸赞,心里是喜悦的,却又听见夜临渊道: “苏纭卿来向朕申请出宫描绘奇景飞星六月,朕已经准了。” 孔雀很惊讶:“圣上竟然允许他出宫?!万一他又逃走……” 夜临渊:“他不会。” “……圣上怎么知道!”孔雀一想到苏纭卿,满肚子的不是滋味,忍不住顶嘴。 他本来以为苏纭卿与夜临渊两情相悦,已不想与苏纭卿相争,但后来却听说苏纭卿醒来以后对夜临渊百般冷淡打击,还妄图逃跑,自然心里对他没有好感。 夜临渊叹道:“他从不撒谎,既然答应了朕会画完《万里江山图》,朕相信他会做到。” “……”孔雀张了张口,听着夜临渊口气中满满的维护,委屈的垂下长睫毛,再不吭声。 沈醉听说京城已经解除了戒严,并未面露喜色,反而陷入了沉思。 魏无忧眯眼打量他:“二殿下大概也猜到了圣上的用意?” 沈醉眉角燃起一股不耐烦:“自然是。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夜临渊绝不可能抓错刺客,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引我们露出马脚。” 魏无忧眸中亮起几抹笑意:“本侯的醉儿果然很聪明。” 沈醉怒瞪他一眼:“谁是你的?!” 魏无忧也不说话,只信手捏了他鬓边一缕青丝,暧昧的在指尖绕来绕去。 第41章 沈醉瞪着他,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泛起一抹薄红。 魏无忧只是笑,然后像是不经意的轻声道:“听说最近,你那个扫把星弟弟在宫中盛宠至极。” 沈醉凝眉冷笑:“他最好能把夜临渊迷得死去活来才好呢!” 魏无忧意味深长的笑道:“他那般蓝颜祸水的模样,一定可以的。” “……”沈醉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口气中的一丝暧昧,“小侯爷不会也看上他了?” 魏无忧噗嗤笑了。 “怎么?醉儿吃醋了?”他贴到沈醉耳边,柔声问道。 “你!”沈醉嗔怒的伸手推他,“你想得美!” 魏无忧丝毫也不恼,只一把将人搂紧。 “醉儿别生气,本侯心里日日都想着你。”他在沈醉耳边温柔的保证着,信誓旦旦。 沈醉不耐的推了推他,又凝神道:“他若是跟夜临渊都这般如胶似漆了,怎么那命犯紫微的作用还不发动?他当年可是差点把父王克死了。” “也许没那么快?” “我不管那么多,”沈醉冷笑道,“既然这个蠢货发挥不了作用,我必得再行刺夜临渊一次。” “二殿下,”魏无忧懒懒道,“这个节骨眼上出手,是很危险的。你我都知道圣上在守株待兔。” 沈醉冷哼一声:“我沈醉若是害怕这个,也不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亲自执行任务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 沈醉沉思一阵道:“小侯爷,你只管把夜临渊的动向摸清楚了,随时来告诉我,我自有谋略。” 他眼中闪起挑衅的光:“我便不信了,我再加上我那个不吉利的傻弟弟,还要不了他的命!” 出宫这天早上,苏纭卿一切准备妥当来到画院。梅如雪已经一大早便到了,翘首以盼等着他来。他昨晚一想到能与苏纭卿同游飞星六月,兴奋得一夜都没睡着,又精心准备了许多食物、用具,就等在路上跟苏纭卿一道享用了。 “如雪,你这样早。”苏纭卿跟他打招呼。 “不早不早,”梅如雪从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一件雪白的兔毛斗篷,绣着怒放的梅花,披在苏纭卿身上,“纭卿,这个给你穿,真……好看!” 他心情太过雀跃,好不容易蹦出一次顺口的话,忍不住满脸通红。 “谢谢。”苏纭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如雪,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梅如雪一颗心都在期待接下来的“约会”,近乎有些忘形了。 飞星六月虽然就在京郊,但是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在宫外过一夜。他头一次与苏纭卿十二个时辰都不用分开,还能一起目睹奇景,顺应那个“一起观赏之人今生都不会分开”的传说,怎能不小鹿乱撞? 说不定,与纭卿一同在湖边观看美景,便能对他表明心意? 说不定,他就能接受呢? 说不定,接受以后还可以…… 梅如雪正陶醉在幻想中,听到画院门口响起了马车的声音。 ——是夜临渊派来的马车队来接他们了。 原本宫内不允许行走马车,苏纭卿等人需要步行到宫门口才能上车。但夜临渊心疼他,不忍他劳顿,破例允许马车直接来画院接人。 苏纭卿等人走出画院,一辆精致的马车就在门口,所有配备装饰都是皇家级别的,光看外表就十分奢华。一队羽林军跟在后面,全副武装,十分正式。 苏纭卿心里诧异:这排场……也有点大了吧? 然后遥遥望见,孔雀居然也在护卫队里,正警惕又不满的盯着自己。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遇刺那天,莫名其妙的对孔雀吃飞醋,还上演了一幕夺门而出、凄然退场的虐恋戏码。如今已经摆正了夜临渊的替身地位之后再回想起来,不免觉得十分尴尬。 此时,马车车帘被掀开,一个熟悉的磁性嗓音缓缓在问:“怎么还不上车?” 苏纭卿愣了愣,往车上望去:“圣上?” 第36章 夜临渊俊美的五官出现在眼前, 剑眉星目、朱唇皓齿,正盈盈带着笑意望着苏纭卿。他探身伸出一只手,示意苏纭卿上车。 苏纭卿太过意外,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夜临渊温热的大手将他白皙细长的手指握住, 微一用力, 将他拉上了车。 梅如雪一见到夜临渊,不禁心头一黑, 头晕目眩,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夜临渊沉声对他说: “咦?梅卿也要去?但朕记得, 梅卿此前观赏过飞星六月多次了, 何必多此一举?” “臣、臣是想护送纭卿一起……”梅如雪万万没想到圣上会出现,急忙辩解。 “梅卿,”夜临渊温柔的笑着, 但笑意里的不悦却昭然若揭,“朕会亲自护送苏画师前往。” 昨夜, 他亲自审核护送苏纭卿出宫的人员名单,发现里面居然有梅如雪。 他怎可能给梅如雪提供这个大好机会?! “是、是……”梅如雪很紧张, “那臣也一起……” 他想,虽然圣上来了, 但只要能跟苏纭卿一起,也总是好的。 “你就不必了。”夜临渊冷冷道。 梅如雪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己准备好的衣箱、美食等等, 还妄图作垂死挣扎: “但,这些东西, 臣……” “朕替你带上了。”夜临渊不容回绝的摆了摆手,宫人们立刻将东西搬上了车。 “……”梅如雪依依不舍的伸出手,夜临渊又看了看苏纭卿身上的雪白斗篷, 瞥到上面的精致梅花,眼中一阴,又道: “这斗篷好是好,只是等会毕竟要入山,容易弄污。卿卿,你且脱下来吧。” “好。”苏纭卿觉得他言之有理,也没有多想,便将斗篷脱了下来,叠好放到一边。 夜临渊微微一笑,解下自己肩上的黑色貂皮斗篷,万般温柔的给苏纭卿披上。他眼里都是宠溺,还帮着苏纭卿将扣子一枚一枚扣好。 梅如雪眼圈都红了,只想大哭一场,又听见夜临渊说: “梅卿,苏画师明日便回宫,你便留守宫中,好好替他完善画作吧。” “是……”梅如雪膝盖一软跪下,眼泪扑簌簌的落到了地上。 苏纭卿本身无所谓梅如雪去不去,隐约觉得夜临渊说得有道理,也就并未替梅如雪争取。但他感觉到梅如雪不开心,又见他拜倒在地,肩头微微耸动,不禁探头温声安慰他: “如雪,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梅如雪怔了怔,只觉得欢喜像一股清泉,清凉入脾,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他三两下抹了摸眼泪,开心的抬头: “好!” 夜临渊眼角一抽,却望见苏纭卿诚挚又坦然的神色,最终未出一言,只略微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车队终于缓缓出发,一路驶往宫外。 车内,苏纭卿与夜临渊单独共处一室,虽然马车实则很宽敞,他却有些紧张,总觉得周围狭窄仓促,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他偷看夜临渊一眼,只见对方正襟危坐,与自己也保持着二尺的距离,一脸泰然。 “圣上……为何亲自前来?”他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夜临渊笑了笑:“怎么,你不愿意朕来?” “不是。”苏纭卿摇头。 “那是什么?” 苏纭卿组织语言,想要就前几日的事表达歉意,马车突然走过一段不太平的道路,许是碾过了石子,一阵剧烈的颠簸。 “哎?”苏纭卿身子不稳,下意识的往一旁扑去,不偏不倚的扑到了夜临渊怀里。 “……痛——”苏纭卿失去重心,一手撑在了夜临渊身上,但整个人还倒在他怀里。他觉得不妥,正打算要起身,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尴尬的问题。 他在忙乱之中,右手按在了夜临渊某个微妙的位置上。 他窘迫不安,努力用力想要撑起身子,这就无意之间加大了右手的力度。 而随着他进一步用力,他感到那个被自己按到的部位也迅速、急剧的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夜临渊垂眸望着怀里一脸尴尬的苏纭卿,耳根通红,呼吸急促。 “……”苏纭卿抬头与夜临渊四目相对,也羞得满脸绯红。 现在,他若挪开手,便会身子失去重心,整个人跌到夜临渊怀里。 但若不挪开……一直放在那里似乎也很不妥啊!!!!!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夜临渊被他一按,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什么也思考不了了。光是近距离的贴近苏纭卿,嗅到他清新的气息,便足以让他的理智消失大半。 更别说两人现在变成了这样一个暧昧到极点的姿势。 他口中发干,轻轻将苏纭卿的身子提起来,扶好坐正。 “小心。”困难的吐出二字,他便不再说话,极力克制着自己。 “抱歉。”苏纭卿的脸热度一直退不下去,眼中水光快要漫出,看也不敢看夜临渊了。 第42章 “……”马车里一阵让人尴尬到发疯的沉默。 苏纭卿十分紧张和难为情,除此之外,夜临渊努力自控的模样落到他眼里,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感慨。 夜临渊说了不再威胁他、强迫他,便真的在努力做、努力对他温柔。即使有做得不那么好的时候,但他的隐忍谁都看得出来。 他会忍、会强压住某些情绪,因为他真心喜欢苏纭卿。 苏纭卿最近总有一种错觉:夜临渊跟阿渊不光是长得像,骨子里的性子和对自己的方式也太像。 他跟阿渊一样,脾气不那么好,容易心急,但是却掩饰不住内里满满的关切; 他有些霸道,喜欢掌控,但却愿意为自己收起尖锐,隐忍自己的欲望; 他跟阿渊怎么就那么像,像到……仿佛就是同一个人? 这种想法自乌龙事件以来,越发强烈,越发让苏纭卿不安,甚至让他时常介意起夜临渊的感受来。 就好比现在,他知道夜临渊被自己无意之间撩起了火,忍得很辛苦。 就忍不住有些急躁,心里跃跃欲试的想为夜临渊做点什么才好。 苏纭卿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险,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 “?你做什么?”夜临渊本来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欲/火,一见他这样,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想要阻止他。 他略微用力过猛,苏纭卿跌到他怀里,二人的距离又迅速拉近了,近到呼吸交缠的地步。 夜临渊眸中一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苏纭卿却已经憋不住心里的话,直直的问道: “圣上现在是不是忍得很难受?” “……”夜临渊被他的直白搞得不知所措。 难受?当然难受了,身心都是。 苏纭卿见他一脸忍耐,又心怀歉疚的追问:“我能为圣上做点什么吗?” “!!”夜临渊见他那副轻言细语、楚楚动人的模样,简直要绷不住了。 “你乖乖坐着。”夜临渊又把他扶起来坐好,“……别过来。” 再过来朕要忍不住了。 “哦。”苏纭卿点点头,更尴尬了。他听出了夜临渊在“别过来”这三个字中拼命压抑的情/欲。 二人又沉默了。 片刻,苏纭卿实在受不了这股难受的气氛,轻声开口道: “圣上真的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对圣上一直心怀歉疚,现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说得诚恳,听得夜临渊眼中微微一动。 “你对朕歉疚?为何?” 苏纭卿老实答道:“那日在御书房,我出言伤害了圣上,深感不安。” 夜临渊轻笑了笑。 “你若真的歉疚,便答应朕一件事。”他温声道。 “什么?” 夜临渊沉吟道:“你这次出宫,帮朕画一幅肖像画好不好?” 苏纭卿愣了愣:“只要这个吗?这有何难……” “卿卿,”夜临渊打断了他,“朕希望你下笔的时候完完全全的只看着朕、想着朕,然后画下来,而不是把朕当成任何人的替代品,可以吗?” 苏纭卿心中一动,诚心诚意的答道:“好。” 苏纭卿一行人抵达奇景飞星六月时,正值黄昏时分。夕阳缓缓下沉,将天空染成一片绮丽的绯红。 飞星六月是山中的一大片湖泊,碧绿的湖水波光粼粼,山风吹来,湖面竟飘来阵阵清香,十分神奇。 按梅如雪所说,飞星六月真正的美丽是在夜间。到了夜里,明月升上天空,在某个特定的高度会被湖水折射成六轮圆月,再配上漫天的星光落在湖水里,才得了飞星六月这个名称。 侍从们在湖边安扎好营帐,待到入夜,最后一抹夕阳被吞入地平线,四周陷入了完全的幽暗。 湖泊边,一盏琉璃灯映出苏纭卿清瘦的身影。他掌了灯,在湖边布置好案几、画具、颜料等,遥望圆月逐渐攀上高空。 身后传来细微的呼吸声,转过头去,夜临渊稳稳踱步而来。在黑暗中,他的身影显得尤为高大、强健。 苏纭卿不动声色的凝望夜临渊炽热的眼神,向他微微笑了一笑。夜临渊手执一壶酒、两只酒盏,悠悠走到案几旁坐下。 洒满银色月华的湖水映照出两人完美又绝配的倒影来。 这个旖旎的夜晚,即将开始了。 第37章 夜临渊往酒盏里倒了酒, 与苏纭卿一同面对波光十色的湖水。 “朕陪你一起等飞星六月。”他沉声说。 苏纭卿点头,开始调色,为接下来的绘画作准备。如水的月华洒落下来, 照出二人这般琴瑟和鸣坐在一处的画面, 竟也是美极。 从旁人眼里看来, 他俩就是一对完美的璧人。 夜临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举起酒壶懒懒问苏纭卿:“喝吗?” 苏纭卿淡淡道:“动笔之前, 不能喝太多, 一杯足矣。” “好。”夜临渊给他倒了, 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与他的酒杯轻轻一碰, 再度一饮而尽。 苏纭卿缓缓啜了酒,只觉得这酒香醇无比,入口也十分容易, 忍不住奇道: “这是什么酒?” 夜临渊笑笑:“是梅院首为你准备的,他倒是有心了。” “哦。”苏纭卿想起来答应了给梅如雪带礼物, 便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碧玉瓶,走到湖边采了些湖水盛入, 打算带回去送他,以弥补他未能一同到来的遗憾。 夜临渊猜到他的用意, 不经意的缓声道:“梅院首是不是告诉过你,传说一同观赏飞星六月的二人, 今生都不会分开?” “是,”苏纭卿点点头, “怎么了?” “那你难道不知道他……”夜临渊说到一半,撞到苏纭卿不解又无辜的眼神,又停下了口。 “罢了。”他恹恹的道, 只低头去饮酒。 自己又何尝不是把这个传说当真了,一丝一毫都不想给其他人机会,才滥用皇帝的职权阻止了梅如雪前来? 太不像话了。 “圣上信这个传说吗?”苏纭卿顺着他的话问道,一抬眼,正好撞到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去。 “朕希望是真的。”夜临渊认真的说。 苏纭卿心想,若今天是跟阿渊一起来的就好了,只可惜…… 便脱口而出:“我是不大信的。” 夜临渊心里梗了梗,但是对遭他怼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倒是也没有太介意,只斜眼瞥了瞥深蓝的夜空: “开始了。” 苏纭卿立刻抬眸,只见圆月已经升到合适角度,被清透的湖水映照出六轮,再带着点点星光,荡漾于水面之上,如同一片片璀璨的钻石,焕发出绚丽而耀眼的光芒。 苏纭卿到此刻才明白为何飞星六月会成为一道奇景。 它的美高调夺目,似乎能渗透进人的灵魂中去,照亮人心底最黑暗的角度、触碰最柔软的那一处、令人忆起那个隐秘又思念入骨的心上人。 他被这漫天光华久久震撼,忍不住灵感迸发,转念之间已在画纸上勾勒出奇景的大致轮廓。 他知道随着月亮继续上升,这道奇景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下意识的加快了下笔的速度。灵感推动着他的笔,让飞星六月飞快的完整呈现于纸上。 当月亮继续爬升、水中的六轮圆月的残影最终合并为一轮,短暂的奇景转瞬即逝了。苏纭卿微微吐了口气,正欲搁笔,却见夜临渊已将目光从奇景移到自己身上,眸中都是热烈。 那眼神,正是望着自己最心爱之人的眼神。 苏纭卿心中一跳,突然有一股强烈的感情如同泉涌,促使他再度提笔,在方才的画上又添加起来。 片刻,他终于一气呵成,搁下了笔。 “这是……朕?”夜临渊略带惊喜的声音在问。 “嗯。”苏纭卿将画纸推到他跟前。画中,飞星六月的美丽跃然纸上,而湖边有一人斜靠在案几旁,眉眼俊朗,右眼下一颗血红泪痣十分显眼,正是夜临渊。 “这张画便作为我之前的承诺赠予圣上,如何?”苏纭卿问。 “当然好。”夜临渊喜不自禁的拿过画纸,久久的细心观看,突然眸中一动。 “朕有这般好看么?”他嗓子略有些暗哑。 “?”苏纭卿不明就里,凑上去一看,顿时明白了夜临渊为何会有此一问。 他方才就着灵感将夜临渊纳入画中,竟是不知不觉费了极大的心力,力求将夜临渊犀利动人的五官、天生王者的气度都活生生的呈现于纸上。不知为何,他下笔之时竟比画飞星六月还要认真和投入,以至于最后夜临渊在画中竟然喧宾夺主,比奇景还要引人注目。 “……”苏纭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却被自己方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心情生生震住,心跳如鼓。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方才下笔的时候,心里全是夜临渊平日的一颦一笑、对自己的嗔怒笑骂,牵动着内心深处某种奇特的情绪,不受控制的跑到画纸上来。 第43章 苏纭卿心跳越来越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就像是画心上人一样,每一笔里都是满满的投入。 怎会这样? “朕很欢喜。”听见夜临渊动情的说。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忍不住侧眸去看夜临渊,却发现他眸中的狂热更甚之前。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的心都猛的一跳,快了半拍。 漫天银色月华之下,二人说不出一句话,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迷离。 苏纭卿心中警钟猛敲,他直觉现在有什么不对劲,但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心跳,还有身体深处涌出的一股热潮。 好似无形中有什么磁石在牵引着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的唇已经情不自禁的相遇了。 苏纭卿觉得自己失控了、昏头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夜临渊逐渐靠近、再被他热烈的气息吸引,昏沉沉的将唇送上去的。反正当他稍稍清醒的时候,他已经与夜临渊吻得如痴如醉了。 怎么回事?难道一起看过飞星六月的人,真的会莫名其妙的相互吸引吗? 苏纭卿的理智在告诉他有什么不对,但他全身发烫,行动根本不听使唤,还偏偏向夜临渊靠过去。夜临渊一把揽过他,吻得更重。 案几上的笔滚落到地上,铿锵作响。夜临渊不耐的一把推开案几,想要揉碎苏纭卿一般的搂紧了他。 “……唔……”听到自己喉咙中的喘息,苏纭卿更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周身滚烫,停也停不下来,全身心都在渴望夜临渊。 直到他触到夜临渊眼中那不同寻常的浓浓欲望。 “圣上……”苏纭卿微微用力推开夜临渊,喘着气问,“那酒……是不是有问题?” 是的,自己跟夜临渊是喝了酒之后才变得这么奇怪的。按说,自己只喝了一杯,夜临渊也才喝了几杯,都不可能醉这么快,却好似干柴烈火一般,那酒一定有问题! “嗯?别说话,卿卿……”夜临渊比他喝得多,又是面对心爱的人,理智早抛到九霄云外,此刻根本不想与他讨论什么酒。 “圣上!唔……”苏纭卿急急的想再说什么,却被他不容分说的吻生生打断。 苏纭卿没有猜错,梅如雪带的酒中,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催/情的成分。他倒不是为了迷苏纭卿,只是想喝上那么一口鼓励自己告白,没想到被夜临渊误打误撞跟苏纭卿喝了下去,才导致了现在这个箭在弦上的局面。 “卿卿,朕想要你……”夜临渊因为喝了好几杯,现在根本停不下来,“给朕好不好?” “……”苏纭卿猜到事情原委,已经清醒了大半。那酒虽然是有些那啥的作用,但毕竟跟真正的情药不同,只要努力克制还是可以及时刹车的。 夜临渊无法自控,完全是因为他情之所至,才导致身不由己。要真说是完全被药物控制,那倒也不至于。只是他情难自禁,牢牢将苏纭卿按住压倒在湖边草丛中,炽热的吻又铺天盖地落下来。 “圣上,你清醒一点!”苏纭卿手忙脚乱的开始拒绝他,想要逃走。 夜临渊已经昏了头,哪里听得进去只言片语? “……”苏纭卿无可奈何,集中了全身力气猛的推开夜临渊,跳起来就回头跑。 但他没能跑出去一步,夜临渊已经捉住了他将他拉回去,捞了他的纤腰又吻上来。 两人跌跌撞撞在湖边,一个强势攻略,一个困难坚守。 苏纭卿漂亮的眼眸茫然的瞪大,他知道现在夜临渊的理智为负,不可能听进去自己的拒绝。 他侧眸瞥到那碧波荡漾的湖水,急中生智,狠狠咬了夜临渊一口。趁夜临渊吃痛怔住的瞬间,又将夜临渊用力一推…… “扑通”一声,夜临渊掉入了湖中…… “……”苏纭卿见他落水的瞬间,不禁心里一紧,又惊又无奈的闭紧了双目,不忍直视…… 原谅我,我也是别无他法! “……” 夜临渊骤然掉到湖里,被冰冷的水一刺激,整个人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欲/望瞬间没了,被无限的恼怒、震惊和猝不及防代替。 “这……”他迅速浮出水面,又难为情又愠怒,“苏纭卿,你!你居然!” 苏纭卿心虚又尴尬,死死捏住衣角,脸色发白的站在湖边,迟疑好一阵才掉头喊道: “来人!救驾啊!圣上掉到湖里了……” 夜临渊狠狠一拳,击飞了湖面的水花,愤懑得不知如何发泄才好。 …… 孔雀等人听到呼叫赶来,七手八脚将夜临渊拉出水面之时,夜临渊死死瞪着苏纭卿,涨红了双眼,又委屈又无奈。 他真是服了苏纭卿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击自己,这次又害自己如此狼狈,堂堂九五之尊居然变成了落汤鸡! 气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苏纭卿也很无奈。 他紧闭薄唇,虽然还脸色绯红,但已大体恢复了镇定。 这……也不是他想推夜临渊下水的,谁叫夜临渊刚刚像发情的野兽一样,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呢。 他强作镇定,垂下了睫毛,不去看全身湿透的夜临渊。 孔雀恼火不解的瞪他,恶狠狠的目光让苏纭卿打了个哆嗦。他本就对孔雀感到不自在,如今更是切身的体会到孔雀对他的不满,简直如坐针毡。 苏纭卿在湖边独自站了很久,不安的轻轻踢着草边的小石子,内心挣扎犹豫。 现在这个情况,他是可以放着夜临渊不管,但…… 停留许久,他看见方才给夜临渊画的画掉到一边的草丛了,连忙拾起来,捏在手里迟疑半天,最终缓缓抬步往回走。 来到夜临渊的营帐前,他抿了抿唇,掀开门帘进去。 帐中,夜临渊已经换了衣衫倒在榻上,背朝外躺着,背影十分孤寂落寞。 “……”苏纭卿轻轻坐到他身边。 夜临渊早已感到他的到来,微微一动,转身坐起来盯住了他。 “……”苏纭卿被他锐利的目光一盯,话到嘴边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轻轻伸手,将那副画送到夜临渊面前。 第38章 夜临渊看到画, 脸色缓和了些,伸手接了过来,细心的叠好, 如同珍宝般的收到了枕边。 “圣上身体可还好?我刚刚……”苏纭卿轻声问。 “罢了, ”夜临渊眸子黯淡了下去, “是朕逾越了,那酒是有些不对劲。” 他清醒过来之后, 也意识到那酒有问题。 但还是觉得憋屈,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栽在苏纭卿手里了。 这一刻, 他恨不得掐死那可恶的梅如雪, 立刻、马上。 远在宫中的梅如雪睡梦中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苏纭卿静声道, 语气中的歉意快要溢出。 夜临渊见他神色黯淡,心理压力很大的样子,又心疼起来。 他自己才从冰冷的水里被捞起来被多久, 却还是一颗心移到了苏纭卿身上。 “好了,朕没事。”他安慰的拍拍苏纭卿的肩, “你别想太多。” 苏纭卿急急的问:“我能做点什么令圣上开心吗?” “不必。”夜临渊摇摇头,黑暗中, 他好似自嘲的笑了笑,又半开玩笑的道: “你要真觉得抱歉, 不如亲一下朕,朕就觉得开心了。” 苏纭卿认真的问:“真的吗?” 夜临渊还没来得及答话, 便感到他的气息陡然接近。他一手捧起夜临渊的脸,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脸。 温热的触感突然贴上了唇, 虽然只有飞快的一瞬,但夜临渊的心还是疯狂的加速了。 “这样可以吗?”苏纭卿一本正经的问。 “……”夜临渊心中的一切不痛快都烟消云散了,只剩疯狂的悸动, “卿卿,你……” “圣上现在开心些了吗?”苏纭卿有些急切。 夜临渊见他认真又焦急的样子,忍不住哑然失笑。 “朕很开心。” 这是真心话。 苏纭卿听他这么说,焦虑和愧疚消除了许多,松了一口气。 “那我可不可以回去歇息了,圣上?” “好。”夜临渊刚刚被他亲过,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觉得好、并且好极了。 苏纭卿起身,向夜临渊浅浅一笑,掀开帐帘轻轻走了出去。 夜临渊往后倒回榻上,忍不住将手指放到唇上、方才被苏纭卿亲过的地方。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虽然完全不热烈,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轻柔。 但是…… 好甜、好热。 心脏快要炸裂了。 夜临渊按压住狂跳的心,喉结微动,闭上了眼。 苏纭卿回到自己帐中,心情十分放松,很快便睡着了。 飞星六月旁的宁静山间,羽林军轮流看守圣上和苏画师的营帐,十分警惕。 孔雀一直守到三更时分,又多方嘱托侍卫们,自己也去睡了。 第44章 暗夜,一道飞快的人影悄然无声的落在苏纭卿的营帐顶上。他动作太快、太轻,非武功卓绝之人所不能,看守的羽林军注意力在四周,竟然没有察觉。 营帐都是临时搭建的,他轻轻掀开顶上的帆布,隐蔽了气息,迅速落入帐中。 苏纭卿毫无防备的半侧着躺在榻上,均匀湿润的呼吸平稳的起伏,纤长睫毛微微抖动,掩住了如星的眸子。 独孤鸿静静坐在榻前,看着他那近乎无忧无虑的面孔,眼中的光一下便柔和了。 自从苏纭卿出宫,他便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京郊。他看到夜临渊和孔雀都在,不敢跟得太近,为的只求亲眼确认苏纭卿安然无恙、平静快乐。 现在,近距离确认阿卿一切无碍、心绪稳定,他才算是真正放了心。 他犹豫着伸手,想要拨开苏纭卿额上那一缕挡住他面容的乱发。睡梦中的苏纭卿眼皮微动,喃喃喊了声“鸿哥哥”,又沉沉睡去。 他本来心里也挂念着独孤鸿的安危,正好梦到独孤鸿已经脱险,开心得不得了。 这无心一唤却让独孤鸿剧烈战栗,一颗冰冷冻结惯了的心如同翻江倒海,快要被柔情淹没。 阿卿是记挂他的。 还有什么比这让人开心的? 独孤鸿愣愣看着苏纭卿雪白的脸颊,缓缓收回了手,却在空中郑重又认真的比划出一句话: “我、喜、欢、你。” 无声的告白,无法抵达心上人的心里,也不奢求任何结果,只是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无限的深情,又是无比的纯粹,不含一丝杂念。 苏纭卿在睡梦中嘴角微微上扬,却是突然午夜梦回醒了过来。 床榻边空无一人,却似乎残留着某种熟悉的气息。 他隐约觉得是独孤鸿。 联想到刚刚的好梦里,独孤鸿已经万事无碍,他心里很开心。没睡足的困倦还缠绕着他,他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翌日清早,苏纭卿很早便醒了。山中的空气清新,他想趁回宫之前再在湖边逗留一会,享受美妙的湖景。 背后传来夜临渊略微沉稳的声音:“起这样早。” “圣上。”苏纭卿扭头望向夜临渊英俊的面容,“我想在湖边走一走。” “朕陪你。” “好。” 二人并肩在湖边信步行走,一时无话,倒也怡然自得。但很快,苏纭卿发现了不对。 ……居然就这么不小心走到昨晚他把夜临渊推下水的地方了。 尴尬,太尴尬了。 他忍不住扭头看夜临渊,只见对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盯着宁静的湖面,更觉得难为情。 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夜临渊却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哑声道:“卿卿,快跑。” “什么?” “你快跑!”夜临渊的语气变重了。 苏纭卿还未反应过来,本来宁静如镜的湖中,突然跃起一蒙面人,唰唰三剑,无比狠毒,直直的刺向夜临渊。 那人穿了防水的杀手服,全身一点都没打湿,动作十分迅捷。 夜临渊佩剑出鞘,挡住了对方的偷袭,却因猝不及防被逼退三步。 双方很快便战了五个回合。 那人见夜临渊有备而来且武功高强,占不到便宜,一双冷冷的眸子一转,盯住了一旁手无寸铁的苏纭卿。 他剑锋一转,便飞快冲苏纭卿而来。 “……”苏纭卿不会武功,不知道该如何躲避。正当他以为宫里那一幕又要重演了,一支碧绿的孔雀翎幽幽而至,弹开了刺客的剑锋。 “圣上!您带苏公子走!”孔雀的轻功可算是当世第一,已疾步飞至战局中,与来人交起手来。 刺客见孔雀赶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 孔雀哪会轻易放他离开,身形鬼魅般的缠住了他。二人从湖面上一路蜻蜓点水般缠斗而去,身影、姿势、招式都优雅至极,也惊险至极。 “孔雀,抓住他!”夜临渊回身来护住了苏纭卿,冷冷下令。 羽林军也纷纷赶到,刺客见势不妙,却突然回手击出一掌,从腰间拔出一支火铳,对准孔雀的眉心就是一枪。 “!”孔雀惊愕,虽然躲过了这一枪,但却由于太意外,被子弹击中腰侧,从半空掉落,眼看就要落入湖中。 电光火石之间,孔雀手中飞出一道碧绿的烟雾,朝刺客袭去。那道绿烟在他落水的同时飞入了刺客的胸口。 “孔雀!”夜临渊喊出一声,刺客却在半空优美的旋转,又将枪口对准了他。 “卿卿!”夜临渊来不及思考,赶紧回身抱住苏纭卿,扑入湖边的草丛滚了好几圈。 “砰!砰!”连续几声枪响之后,又恢复了宁静。 夜临渊起身一看,湖面上已空无一人。不管是刺客,还是孔雀,都消失不见了。 “孔雀!”夜临渊心急如焚,挥手号令羽林军,“羽林军听令,兵分两路,一路速速下水,将孔雀捞上来救治!一路前往林间追捕刺客!” 然而,追捕并不顺利。刺客进入林间后,就像融入了山林本身,再也找不到踪迹。 打捞也不顺利。飞星六月的湖,是由山间的几处河流汇集而成,同时又往一处悬崖下奔流,形成一个巨大的瀑布。孔雀最后落水的地方,已是靠近瀑布、水流十分湍急的位置。羽林军在湖中搜寻许久,也没能发现他。 苏纭卿细声道:“是不是落水之后被冲下瀑布了?” “……”夜临渊心里一阵恶寒。 如果真是掉下瀑布了,孔雀有伤在身,估计性命难保。 “继续搜!”他咬白了唇。 羽林军耗时半日,却还是一无所获。 日上中天之时,夜临渊皱紧眉头,下令先行回宫。 苏纭卿觉得孔雀是为了救自己才遇险的,不愿意丢下他,拉住他衣袖不肯走:“圣上,我们再找一找。” “卿卿……”夜临渊温柔抚上他焦急的面颊,“朕知道你不放心,但不知道刺客是否有同伙在附近,朕不能将你留置在危险中。朕会继续派人在这里搜寻,你同朕先回宫。” 苏纭卿惴惴不安,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照办。 回程的马车中,夜临渊沉着脸,沉默得可怕。 他不是没算准刺客会在他陪苏纭卿出宫之际再次出手,他命孔雀跟来本就是计划引蛇出洞、抓活口。毕竟以孔雀的轻功和武功,再加上自己和数名羽林军逮到那人应该并不难。 他甚至也算准了刺客会选在即将回程之前、大家防备心稍减之时出其不意的出手。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刺客竟然携带了火铳。 并且,那支火铳是运用苏纭卿的新设计图刚刚生产出来的,一口气能发六枚子弹。 这说明什么? 说明礼朝的重臣中有人与朔国勾结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竟敢偷偷将最新的火铳偷走,送给刺客使用。 若非如此,刺客现在铁定已经被抓住了,怎可能有机会逃走? 显然,刺客来之前做好了万全准备,即使知道自己守株待兔,依然想好了退路。 夜临渊简直怒不可遏。 这个狂妄的刺客、和礼朝的叛徒,他必须揪出来! 苏纭卿凝望他铁青的脸,忍不住倾身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夜临渊,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 他左手是白玉假肢,摸上去冰凉沁人,右手又温软细腻,夜临渊触碰到他一双手,只觉得一只像夏日里温凉的雨,另一只像冷夜里一杯温茶,这奇异的感受使他一颗紊乱的心不由得平静下来些许。 “卿卿,你担心朕?”他低声问。 苏纭卿点点头,又想起昨晚的事,舔了舔嘴唇。 “圣上现在心情不好,那要不要我……”他一本正经的盯着夜临渊的嘴唇说。 边说边摆出一副“我准备好了”的架势,一脸很想亲夜临渊的样子。 第39章 “……”夜临渊啼笑皆非——这小东西是怎么回事?最近一直急迫的想把自己心情哄好。 “不必如此。”夜临渊也不想总这样占他便宜。毕竟, 他要的是苏纭卿动情,而并非安慰。 苏纭卿脑子里却在盘算:不管用了?那该怎么办? 夜临渊心情已经变好不少,又懒懒调侃他:“你总想亲朕, 就不怕你的心上人知道了介意?” 这话提醒了苏纭卿。 “……”他立刻丢开了夜临渊的手。 是啊, 自己竟然忘记了, 这人并不是阿渊,再怎么想安慰他, 也应该注意分寸。 不是已经想好要与他保持君臣之仪的吗? 苏纭卿觉得十分尴尬, 脸也红了。 他恨自己又忘记区分夜临渊和阿渊, 更恨自己的心绪竟然不知不觉被夜临渊牵动着, 在意他的开心与不开心。 不行, 不能再回到之前那个把他当成替代品、终日沉沦的局面了。 第45章 苏纭卿立刻正襟危坐,同夜临渊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圣上说得对,”他认真的点点头, “我以后不会了。” “……”夜临渊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俯身靠近他, 一把捏了他下巴,用力拽到跟前来。 “哦?”他眼中闪动恶作剧的厉色, “你不乐意了?那朕倒偏要亲亲看。” 苏纭卿连忙往后靠了靠:“圣上,别这样。” 夜临渊嗤笑着瞪他:“又不是没亲过。” 苏纭卿涨红了脸:“以后不可以了, 阿渊不喜欢我这样。” “那朕倒是想问你,”夜临渊一边醋一边故意逗他, “往后你见着了他,要怎么跟他解释你与朕好几次亲吻之事?” 苏纭卿又羞又恼:“那都是圣上强迫于我——” “那昨晚呢?”夜临渊步步相逼, “朕是说你后来到营帐中安慰朕之时,那可是你主动的。” “你!”苏纭卿恼火不已。亏他之前还一心一意想逗他高兴,结果他还拿这个来埋汰自己。 狗皇帝果然不值得同情! 这一刻, 苏纭卿对夜临渊所有的同情、歉疚和关怀都消失了,恨不得把他再次一把推下马车了事! 夜临渊见他气得说不出话,总算逗够了他,才慢慢收了眸中的调侃,柔声道: “你放心,朕不告诉他,帮你保守秘密。” “真的?”苏纭卿蹙眉,怀疑的看着他。 “嗯,”夜临渊轻笑道,“朕知道你是出于一片好意。” 苏纭卿却捕捉到他口气中的一丝落寞,不禁心里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终将有一日,是要与夜临渊分开、重新回到阿渊身边的。 这是他最大的夙愿,也是自己拼死努力到现在的目标,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目标。 而这个此刻对自己痴情不悔的君王,他终归会慢慢淡忘自己吧? 终归会重新回到他那些莺莺燕燕的后宫中去的,不管是那两位艳冠六宫的宠妃,还是伶人馆中清秀可人的男宠们。 苏纭卿在心里定定的想:他会忘记我的,一定会。 这样想他轻松了些。同时想到阿渊,他又心情振奋,完全不想再安慰夜临渊了。 孔雀跌落到水中,腰间的伤口一阵锥心的疼,几乎令他立刻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一把抱紧了自己,带着自己与湍急的水流对抗,挣向头顶上的那一片光亮。 圣上……圣上不知怎么样了? 他会来救我吗? 彻底晕过去之前,孔雀脑子里只剩这一份牵挂。 意识再次缓缓上浮,孔雀感到身边有一团暖暖的火光,驱走了山林中夜间的寒气。他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林间空地上,身下还垫着软乎乎的干草,并不难受。 他试图坐起身,却牵动腰间的枪伤,“唔”的闷哼一声。 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一张冷冰冰却英俊的脸跳入眼帘。 “独孤大?!”孔雀惊讶极了,微弱的叫出声。 独孤鸿静静看了他一眼,突然比划出还不太熟练的手势:“你别动。” 孔雀怔怔的看他:“是你救的我?” 独孤鸿点点头,又转头去拨弄了一下火上的药罐。那里面熬着些草药,正发出咕咕的响声。 孔雀见到他,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放心和开心。明明和这人之前只见过一次,却莫名的信赖他、依靠他。 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他便救了自己两次吧。 “你竟然真的学手语了。”孔雀看向他,笑吟吟的说。 独孤鸿比划:“谢谢你的书,学得还不大好。” 孔雀又问:“你怎会在这里?” 独孤鸿沉默了,没有比划。 他昨夜偷偷看望苏纭卿后,本想立刻就走,但又舍不得——他好不容易才能多看阿卿两眼,哪舍得就这样离开? 于是便一整夜隐藏了气息,偷偷躲在林中。清晨,他默默从树间看着苏纭卿和夜临渊在湖边漫步,本已完全放心打算离开,却突然出现了刺客。 独孤鸿差点不顾一切冲出去救苏纭卿,但很快夜临渊挡住了刺客,孔雀也把刺客一路引到了湖面,他才暂时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孔雀落水的时候,他心里紧了一紧,立刻下水去救。他知道那附近水流很急,若不及时救他,他一定会被冲到瀑布下摔死。 他捞了孔雀,却不敢将人交还给夜临渊——毕竟之前他私闯皇宫被夜临渊逮个正着。 只好找了一处僻静的湖边上岸,带着孔雀急急隐入了更深的山林。 但此刻,该怎么跟孔雀说明自己身在这里的原因呢? 他正犯愁,孔雀轻笑道:“罢了,你是有秘密的人,我就不多问了。谢谢你救了我。” 独孤鸿心里放松,很感激孔雀的善解人意,掉头比划道: “你的伤我处理过了。子弹擦着飞过,没有留在体内。” 孔雀摸了摸自己腰间,摸到缠得结结实实的绷带,突然脸绯红。 “你、你脱我衣服了?” 独孤鸿诧异的看了看他,点头。 孔雀自从来到夜临渊身边,一心认定自己是夜临渊的人,在他的概念里,自己的衣衫是要在某个春色旖旎的夜晚让夜临渊亲手脱下的,从未想过会被另外一个人脱掉。 这样一想,他有几分羞涩的瞪住了独孤鸿。 圣上都还没看过我的身体呢…… 罢了。 独孤鸿懒懒瞥他一眼,也不想多作解释,从药罐中盛出药来,直直递到他面前。 “你……谢谢。”孔雀想想,自己是男子,也不存在贞洁问题,便不再多想,乖乖把药喝了。 独孤鸿又比划道:“等你能走动了,便早些回宫吧。” 孔雀放下药碗,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汁:“独孤大,我每次见到你,都被你所救。这样下去,你的恩情我怎么报得了?” 独孤鸿拼命摇头,比划道:“不需要。” 顿了顿又比划道:“你没事就行。” 孔雀眼中一动:“你关心我?” 独孤鸿点头。自从上次与孔雀交换心事,他总觉得二人有些同病相怜,便不由自主的对孔雀的事记挂了一二分。 孔雀叹道:“若是圣上也能这样牵挂我些许,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自己对他而言始终是不如苏纭卿半分的。 独孤鸿见他眸中黯然,连忙比划道:“你不要太难过。”然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孔雀瞥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 “你就是这样安慰人的?”他有几分俏皮的歪着头,“独孤大,你嘴这么笨,怎么追得到你的心上人呢?” 独孤鸿一怔,孔雀却又道: “但是……我见了你这样笨拙的方式,心情却真的变好些了。” 独孤鸿:“那就好。” 孔雀冲他盈盈一笑,又想起什么,在袖中摸了摸,拿出一只雕成樱花形状的玉佩。 “我上次执行公务去了一趟泰州,”他也不问独孤鸿的意见,便主动将玉佩系到独孤鸿腰间,“泰州的樱花是整个礼朝最美的,我在那边买了一块樱花玉佩,现在送你啦,谢谢你救我,又安慰我。” 独孤鸿怔怔的捧着玉佩看了又看,比划道:“我也是泰州人。” “真的呀?那可太巧了,那这玉佩送你正好!”孔雀甜甜的笑了。 “但我没什么可回送你的。”独孤鸿有些急。 “没关系,下次吧。”孔雀唇角泛起笑意,“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的。” 沈醉踉踉跄跄的奔入山间,一步也不敢停下。 他胸口中了孔雀的毒雾,毒已经开始发作。他眼前逐渐模糊,快要无法支撑自己的身子。 黑暗的山林中,近乎伸手不见五指,远远的传来狼叫。 “哈……”他自嘲一笑,“我沈醉居然要死在野狼的尖牙之下了吗?” 他身子往前一栽,本以为会扑倒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却不曾想,掉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醉儿,本候来接你了。”魏无忧那一贯慵懒的嗓音在耳边低低的回响,却隐约带了一丝心疼。 “小侯爷?!”沈醉难以置信,拼命瞪大已经开始模糊的双眼。 眼前的人,一双锐利凤眼闪动凌厉光芒,带着几分邪气,不是魏无忧又是谁。 “你、你怎么会来?”沈醉虽然意外,心却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裹住。 魏无忧不经意的笑笑:“哪次不是本候接应你的?”说着让他稳稳靠在自己胸前。 沈醉愣了愣:“你!如果被人发现你潜伏在山中,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魏无忧懒懒瞥他一眼:“本候早就已经洗不清了,此生只能跟着你堕入泥潭了。” “什、什么意思?” 魏无忧叹口气:“本候既然给了你火铳,便已做好了迟早被圣上揪出来的心理准备。他亲眼见到你动用礼朝最新设计的火铳,很快便会怀疑到本候头上来的。” 第46章 “那……”沈醉怔住了,“你不该给我。” 魏无忧从怀里拿出解毒丹,以欣长的食指推入沈醉口中,懒懒道: “那怎么行,本候怎能让一个这般迷恋本候的美人白白去送死?必得为你准备好退路才行。” “你……”沈醉脸红了,“谁迷恋你?!” “不是么?”魏无忧挑眉邪邪一笑,妖媚的眼尾泛起恶作剧般的红晕,又顺势将食指轻轻划入沈醉口中,温柔的拨动他的舌尖,“二殿下,你明明……就对本候不能自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这种荤话?!”沈醉又气又羞,偏偏此刻中毒,没有力气推开他。 “好好吃药,乖。”魏无忧见他解毒丹还未咽下,索性埋头一口堵了他嘴唇。他吻得用力又霸道,一面挑逗着沈醉的舌头一面碾碎了药丹,让他一点一点的吞下去。 “唔嗯!”沈醉毫无反抗之力,莫名其妙的被他亲了个胸闷气短。 “魏无忧……”他虚弱的靠在魏无忧怀里,迷迷糊糊的问,“为什么……” “嗯?”魏无忧的尾音略微上扬。 “你为什么那般恨夜临渊,要置他于死地,不惜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魏无忧一时没答话。 沈醉咳了两声,又轻声道:“你该不会是为了得到我那个傻弟弟吧?” 魏无忧“呵”的轻笑了一声,凝视他的目中添了几分怒意。 “二殿下就这样吃醋?”他拇指略有些粗暴的按上沈醉嫣红的唇,“还是说,你从来不信本候对你的心?” 沈醉虚弱的笑了几声:“你对我除了利用,哪还有其他的心?只有我……只有我那般傻……” 他笑得苦涩,话讲得也苦涩。从最初他便知道,魏无忧与自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霸道不讲理的睡了自己也不过是他无数艳遇中的一场。 偏偏自己没用,对他动了真心,到头来也不过是错付罢了——这几乎是一定可以预见的结局。 沈醉知道,一旦与魏无忧的合作失败,魏无忧定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换得脱身。 “闭嘴!”魏无忧目光突然变得寒冷,好似生气了。 沈醉冷哼一声。 “本候不妨老实告诉你,本候是想睡你那个貌若潘安的弟弟,”魏无忧在他耳边恶狠狠的咬字道,“但……” 他捧起沈醉苍白的脸,复杂又疼惜的看着他:“最近却越来越没那个兴趣了。” 第40章 沈醉眼里闪过一丝嘲弄:“怎么?小侯爷这么快那方面就不行了?” 魏无忧不怒反笑:“天天被本候干得下不来床的二殿下何出此言啊?” 沈醉嗔怒的瞪着他。 魏无忧突然又收起了笑意, 暧昧的吻上他唇角。 “是醉儿太迷人……”他嗓音也变得柔和动听,半真半假的呢喃道,“本候已经不想要其他人了。” 沈醉信了他才有鬼, 恼火的推开他:“你别转移话题!” 魏无忧遭到抵抗, 也不恼, 捏了他手又狠狠的吻下去。 直到沈醉喘不过气,他才停下, 目不斜视的盯着沈醉。 然后他沉声说:“夜临渊还是七皇子的时候, 本候的父亲便看出他有夺嫡之心。但宁远侯府向来是支持皇太子的, 出于忠义, 父亲无法再易主侍奉。” “后来呢?”沈醉问。 魏无忧神色从未这么严肃过:“后来, 父亲命本候带着侯府三千兵马,依附夜临渊,而他自己继续留在皇太子身边。父亲此举, 可谓一片苦心,无论是皇太子取胜还是夜临渊取胜, 魏家终归不会全盘皆输。” 沈醉听了,眸子里敬意沉沉:“老侯爷此举甚是高明。” 魏无忧继续说:“夜临渊发动东宫之变时, 本候率侯府兵马与盛皓元里外呼应,也算是立了奇功。事成之后, 本候向他说明父亲的身不由己,望他能放过父亲一命, 本候愿意放弃一切权力和荣华,但他却……” 沈醉道:“他却毫不留情的杀了老侯爷……” “是, ”魏无忧咬牙,“虽然这个结局父亲早有预料,但本候永远忘不了哀求夜临渊时, 他那高高在上和嘲弄的神情。更何况,他当着本候的面斩杀了父亲……” “他说,能留本候的命和封位,已是看在我有奇功的份上额外开恩,要我断了其他非分之想,又收编了侯府所有军队,归入朝廷……” “当时,本候为了韬光养晦,默默忍受了下来。但这等奇耻大辱和杀父之仇,本候绝不能忍……” “本候这些年来按照父亲的吩咐,一直假意过着放荡肆意的纨绔生活,让他以为本候是个骄矜无用的废物。但……” 他说到这里,脸色发白。 沈醉轻轻伸手按住了他的唇:“别说了……” “醉儿……” 沈醉微微欠身,吻上了他的唇。 魏无忧一怔,随即用力把住他后脑勺,与他激烈的唇舌交缠。 “……”沈醉感受到他内心疯狂的焦躁与长久积压的苦闷,禁不住与他吻得更深。 第一次,他第一次触碰到了魏无忧的内心。而这轻轻一碰,已经足以让他彻底沉沦,心甘情愿为魏无忧做任何事。 他知道,从来没有人、以后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接近最真实的魏无忧了。 “我会帮你的……”沈醉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杀了他……” 幽暗的山林间,风悄然无声的蔓延,吹过两颗靠近了些许的心。 苏纭卿与夜临渊回宫的第二天,孔雀回来了。 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他之前拜托刑部调查的、关于苏纭卿的详细信息。 他一回来,夜临渊和盛皓元的心里都一块大石落地。 孔雀告诉二人,是自己运气好,被水冲到一处僻静的岸上。醒来之后,调养了一日,便立刻回宫来见驾。 “是吗?”夜临渊还是有些怀疑,“那羽林军当时挨着搜山,怎么未搜到你?” 孔雀说:“也许是一时漏了也未曾可知,那处湖岸太过偏僻。” 他尊重独孤鸿,绝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来。 夜临渊虽然还心存疑虑,但只要孔雀平安归来,他也不想过多计较。 孔雀捧上一份文书给夜临渊:“臣在归途中收到了刑部崔大人的手下发来的传书,就是臣此前拜托他们帮忙收集的关于苏公子的详细信息。” “哦?”夜临渊急忙抓了过去,展开文书来,口中缓声赞了句:“崔斌这事办得倒是快……” 话音未落,瞳孔微微紧缩。 “苏纭卿……从小与苏梦住在泰州东华山中?!” 盛皓元听了,也眼中一凝:“临渊,你当时与谢太傅会面,是不是也在东华山中?” “是。”夜临渊目光急急扫过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五岁便跟在苏梦的身边习画,后来又有了个习武的师弟,姓名不详……他在十五岁之前,一直住在东华山中的……樱苑?!” “樱苑正是朕当年与谢太傅会面的宅邸……”他低不可闻的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盛皓元道:“临渊,你好好想想,你在那里真的不曾见过小画师吗?” 夜临渊眉头死死拧住:“朕确实不曾有印象。” 思索片刻,回头急急的对盛皓元说:“快,宣谢太傅入宫!” 谢太傅教导过三朝皇子,如今已经年近九十,入宫的时候走得太急,气喘吁吁,老眼昏花,险些一头扑倒在地。 夜临渊怕他一个激动殒身了,连忙命人搬了舒适的躺椅让他坐下,给他抹着心口,又端上他最爱喝的蜜茶。 谢太傅咳了好一会,又饮了蜜茶,才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太傅,当年东华山中,您老人家与朕会面的樱苑……”夜临渊轻声问,生怕惊到了他。 谢太傅耳朵已经不大好,扯着嗓子道:“什么——姻缘?!姻缘之事圣上怎么问起老夫来了呢?” 说着乐呵呵的笑了。 “不是,”夜临渊急急的握住了老人家的手,略微提高了嗓音,“朕是说,樱苑——樱花的樱、不是姻缘的姻。” “哦哦哦,”谢太傅点头,“老夫记得!当初圣上成就大业的起点嘛。当时,圣上当机立断迅速出宫离京,才有了樱苑一会,再有了后来的东宫之变呀!老夫没有看走眼,圣上的果敢与狠辣,是一个君王必备的……” 夜临渊知道他一夸起自己来,就要没完没了,赶紧打断他: “太傅,樱苑是不是您的密友苏梦先生的宅邸?” “是呀,”谢太傅笑眯眯点头,“但老夫记得,当时他不在宅邸中,是老夫软磨硬泡问他借来宅邸一用……” “那他的两位弟子当时是不是在宅中?” 谢太傅思索了好一会:“老夫不记得了……当时老夫到的时候,只有个白衣少年出来代替苏梦那个牛鼻子接待老夫。但他不怎么说话,把老夫迎进屋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后来圣上便来了……” 第47章 夜临渊心中砰砰直跳:“您还记得那位少年长什么样吗?” 谢太傅一听就笑了:“这个老夫记得!那孩子长得可漂亮了,十四五岁的模样,却是楚楚动人,又文静清秀。就是好像不大懂礼节,也不太通人情世故……” 夜临渊立刻从橱柜里拿出那幅被自己拼回去的支离破碎的画,指着上面的苏纭卿问:“是不是他?” 谢太傅老眼昏花,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肯定的点头:“就是他!” “……”夜临渊霍然起身,手里的画跌落到了地上。 巨大的惊喜和疑惑同时劈向了他。 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三年前,与苏纭卿邂逅的人,极有可能真的便是自己。 这样也能解释得通,为何最早苏纭卿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深情蜜意,都绝非虚假。 ——难怪他会独自来到京城寻找自己。 ——难怪他会一直打听怎么样才能入宫。 ——难怪他初见自己,眼里便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难怪他后来频频向自己吐露真心,不管被自己凶多少次、拒绝多少次都不肯退缩。 但…… 为什么自己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结果,那个始乱终弃、一去不回的人渣,是自己?! 不光如此,自己还彻底忘了他,做出了一系列伤透他心的事来。 夜临渊心情很复杂,很复杂。狂喜和愧疚交织着,雀跃和疑惑也交织着。 “呵呵……”他嘴角抽搐,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怎么会是这样?” 盛皓元长长吐了一口气:“临渊,这岂非好事?” 孔雀至今才算完全搞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一时愣在原地,失去了言语。 夜临渊用力扶额:“但朕完全不记得当时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谢太傅整个人处于懵逼状态:“圣上宣老夫进宫,到底所为何事?” 盛皓元恭敬的扶起他:“太傅,圣上就是想与您老人家聊聊天,回忆一下当年。您无需忧心……” 说着招手唤来宫人,让他们扶着谢太傅下去歇息了。 御书房一时陷入了安静,许久,夜临渊踉跄了两步: “他的心上人结果是朕……朕该开心吗?……” 他又埋头,急急的去看手里的资料,突然心又揪紧了。 “他十五岁那年,为了能前往京城,忤逆了苏梦,被苏梦逐出师门,断绝了师徒关系。苏梦还命人砍下了他的左手?!” 夜临渊颤着嗓音念着这一段,不可遏制的周身发抖。 “他……他是为了来寻朕,才违抗自己的师父,失去了左手?!” 这一刻,他只觉得心被撕碎了,裂成了千片万片。 他的卿卿,竟然是为了他这个凉薄无情的人,经历了这般凄惨无情的事! 第41章 苏纭卿这晚睡得不安稳。他心里还牵挂着孔雀, 迷迷糊糊做了许多噩梦。半夜,他隐约察觉到床边有人,立刻睁开了眼。 果然, 黑黢黢的一个人坐在床头, 跟厉鬼一样。但这次苏纭卿已经有了经验, 没有急着惊慌,定睛细细一看, 很快便分辨出那双闪动着复杂光芒的眸子和俊朗的面容。 “圣上?”苏纭卿见到他深夜出现, 以为是孔雀有什么噩耗, 不禁很是紧张。 夜临渊满脸倦容, 声音嘶哑:“卿卿, 孔雀回来了……” 苏纭卿松了口气:“那是好事,圣上。” 他不明白了,为什么夜临渊看上去这般颓靡不振? 夜临渊不言语, 却是一把握住了他的白玉左手假肢,小心翼翼的拉到跟前, 犹豫着抚上去,又细细去看手腕处连接的部分。 “这里……疼吗?”他低低的问, 声音里是某种奇特的隐忍。 “不疼。”苏纭卿很莫名,但看夜临渊的神色十分反常, 也就没有抽出手。 反正白玉雕成的左手也没有触感,就由他握着吧。 “你的左手是怎么失去的?”夜临渊问。 “?”苏纭卿一时没明白, 夜临渊大半夜的跑来养心殿,就是来关心他的左手的? 明明之前他一次也没问过, 只急着要揪出阿渊。 他踌躇着,最终轻轻开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圣上不必……” “是不是为了他?”夜临渊问。 “……”苏纭卿越发费解了, 他觉得夜临渊怪怪的。 夜临渊口气中难得的没有妒意或是不满,却有种压抑的、复杂的心疼。 “是,”苏纭卿见他反正已经猜到,索性全盘脱出,“实不相瞒,我当初执意要来京城找他,遭到师父的强烈反对。师父说,如果我一定要走,那只能与我断绝师徒关系,将我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与你的左手有何关系?” “师父说,他教导我十年,成就我的画技,如若要断绝师徒关系,需得取走我一只手,清算所有的师徒情分。” “那你就答应了?!”夜临渊突然怒气冲冲。 苏纭卿点点头:“不然我没办法来京。再说,我觉得师父说得对,他养大我教导我,我却不顾他的意愿非要出走,他驱逐我、惩戒我也是应该。” “你傻啊?!”夜临渊紧捏住他的肩,双目中血丝密布,竟是含了泪光,“就为了那个……那个把你忘了的负心人,你值得吗?!” 苏纭卿皱眉,非常不悦:“他没有忘了我。” “他忘了!”夜临渊失声焦躁的喊了出来,“他就是忘了你啊!” 苏纭卿气得脸色发白,声音颤抖:“圣上又知道什么,凭什么这么说!” 夜临渊咬牙,心疼又愧疚的牢牢盯着苏纭卿:“因为……因为朕……” “什么?”苏纭卿恼火的追问。 “朕就是阿渊!”夜临渊纠结片刻,最终坚定说出,目光如火的望着苏纭卿。 “……”苏纭卿一时失语,怔怔的与夜临渊四目相对。 养心殿中一时寂静无声,连落下一根针也能听见。 半晌,苏纭卿深深吸了口气,唇边露出一丝带有怒意的笑。 “圣上这又是什么新花招?”他疏远的问,迅速将手从夜临渊手里抽走。 ——连假手也不想让他握着了简直。 “花招?”夜临渊一怔,“不,朕不是……” 苏纭卿直直打断了他:“圣上将自己想象成我的心上人,目的何在?” 他警觉的盯着夜临渊,心里在不断猜测夜临渊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因为想食言不想维持君臣之仪了,才来说这样的话吗? ——还是想让自己说出关于阿渊的事,才戏精附体? ——或者是,脑子根本已经坏掉了? 夜临渊语塞:“……不是想象,是真的!朕真的便是你在樱苑遇到的人!” 听到“樱苑”二字,苏纭卿眼睛微微瞪大了,更加警惕。 “圣上查到些什么了?”他谨慎的问。 夜临渊却已经有些失控,沙哑着嗓音道: “查到你曾是传奇画师苏梦的弟子,查到你与朕相遇于泰州东华山中的樱苑,查到你为了来京寻找朕、甘愿被苏梦取走左手!查到朕……” “不是那样的。”苏纭卿冷静的打断了他,“那个人不是圣上,是阿渊。” “就是朕!怎么不是朕?!”夜临渊忍不住手指用力,捏得苏纭卿肩头一阵颤抖。 苏纭卿疼得眉头一皱,夜临渊立刻茫然失措的放开了他。 “卿卿,弄疼你了吗?” 苏纭卿摇摇头,只是狐疑的看着他,然后轻轻将手贴上夜临渊的额头。 “圣上弄错了,”确认夜临渊没有发热,应该还能正常沟通,苏纭卿和和气气的说,“阿渊就是阿渊,虽然长得与圣上像,但绝不是圣上,我百分百的肯定。” 夜临渊急道:“你说他与朕不是同一个人,那你说,他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苏纭卿听到这话,眉间一凝,立刻满脸冰冷。 “如果圣上是想要套我的话,那大可不必用此等方法。”他万般冷淡的开口。 夜临渊辩解道:“不是,朕没有那个意图……” 苏纭卿已经淡淡转过身子,不想再搭理他:“我要睡了,圣上请回吧。” “……”夜临渊用力拉过他,十分笃定的开口道:“朕已经不再想追查你的心上人了!” “是吗?那太好了。”苏纭卿说是说着太好了,口气中完全没有一点太好的意思。 他认为夜临渊在欲擒故纵。 反正就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了来套话吧。 夜临渊百口莫辩:“因为朕真的就是他!” 苏纭卿对他把话题又绕回来十分的不满,忍不住立刻就想发大招。 他冷冷开口:“是吗?那圣上说说看,与我相遇的那天,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夜临渊瞬间哑口无言、如坠冰窖。 第48章 苏纭卿又问:“圣上向我表明心意时,是如何说的?” “……”夜临渊如同被冻住。 苏纭卿:“我与圣上共度的第一夜,又是怎样发生的?” “……”夜临渊想死。 他真的答不出来,因为他都不记得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都又动摇了:自己真的是与苏纭卿邂逅的那个人吗? 苏纭卿见他安静如鸡,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稍微用力将夜临渊紧紧箍住自己的手指一一掰开,朝里躺下,阖眼便睡。 刚刚闭上眼没多久,却听到耳边一声压抑的哽咽: “卿卿,你不信朕?” “圣上……”苏纭卿惊讶的转身,只见夜临渊双目湿润通红,却又尽力忍耐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圣上何至于此?”苏纭卿忍不住蹙眉。 这……即使被我拆穿了也不必要这样吧? “朕……心疼——心疼你的手……” 夜临渊茫然失措,被苏纭卿反驳得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心里又憋屈又难过,同时一想到苏纭卿为了自己忍受的断手之苦,只觉得像是自己的手被砍了一样,左手手腕处竟隐隐作痛。 苏纭卿静默片刻,道:“不必,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倒是圣上……” 他试探着建议:“圣上是不是去找御医看看?” 他觉得夜临渊莫名其妙跑来自称是阿渊,且情绪波动巨大,大概是精神有些问题了。 “御医……”夜临渊怔怔的接话,眼中的茫然更让苏纭卿确定他不太正常。 “是了,御医。”夜临渊像想到什么一样,起身急急的走了。他消失得之速度,情绪回复得之神速,愣是让苏纭卿有些应接不暇。 直到夜临渊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苏纭卿才疑惑的眼波流转,倒下重新睡了。 “你说他是因为遇刺之后陷入了昏迷,才导致醒来记忆发生错乱,在记忆中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来?” “是……”宋御医微微欠身,低垂着眼,并不敢去看面前一脸肃然的君王。 “为何会发生这种混乱?”夜临渊深锁眉头追问道。 他自然没有把所有详情都告诉宋御医,只大概说到苏纭卿的记忆跟遇刺之前出现了偏差。 要他亲口说出苏纭卿把自己当替代品的事,夜临渊做不到,打死也做不到,他皇帝高高在上的自尊不允许。能让盛皓元和孔雀知道此事,已是他的极限。 宋御医小心翼翼选择着字句:“苏画师应是遇刺前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或伤害,一心想要逃避现实,所以才以受伤昏迷为契机,下意识的杜撰出一段虚假的记忆并说服他自己相信,来减轻心里的痛苦。” “……”夜临渊心里一紧,像被针刺了一般疼痛。 是自己亲手将苏纭卿推到这个地步的。 自己彻底忘了他,辜负了他,又一次次对千辛万苦找到自己的他声色俱厉、无情冷酷,害他不断的绝望、伤心,他又怎能不想逃开这样的事实? 于是,他彻底躲到自己的壳中,将本来最毫无防备展现给自己的那一面封存了起来,再也不给自己看了。 却是杜撰了另一个专情、温柔、执着的影子,将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寄托到了他的身上。 那个“阿渊”,从来就不是自己的情敌,而是那个不知道被弄丢到哪里去了、真心实意爱着苏纭卿的自己。 夜临渊咽了咽唾沫,又艰难发问:“那……他的情形,能治吗?” 宋御医神色黯然的摇摇头:“老臣只能开些安神补血的药给苏画师服用试试,但他的情况,要靠汤药补品纠正记忆很难,只能……” “只能什么?” 宋御医道:“苏画师的病根在心里,心病还得心来医治,切记不可强制逼迫他,只能循循善诱、耐心诱导,方能有些效果……” 夜临渊听了,闭口不言,没说治,也没说不治。 “圣上?”宋御医心里很打鼓,不知道圣驾此刻是何意。 夜临渊顿了一顿,又缓缓开口:“那……若是朕也有类似的问题呢?” 第42章 “什么问题?”宋御医一时糊涂了, 搞不清楚圣上到底是要给苏纭卿还是自己问诊。 “就……朕也忘记了一些从前的事,该如何是好?” 宋御医思忖一阵问:“圣上是不记得,还是跟苏画师一样, 记忆发生了错误?” “是不记得。” 宋御医略松了口气, 正色答道: “圣上的情况, 比苏画师的好办许多。若是圣上想要找回那段记忆,臣自当尽心尽力, 帮圣上恢复它。” “你有办法?!”夜临渊转头厉声问。 宋御医道:“老臣不敢百分百的保证, 但圣上不妨先服药试试, 平日里多放松心情, 应当能慢慢想起来一些。” 夜临渊心头一震。 是了, 目前说服不了苏纭卿,那么,若是能先恢复自己的记忆, 想起当初发生的事,事情就能有转机。 “速速去开方子吧。”夜临渊侧身挥袖, 笃定的向宋御医下令。 苏纭卿这几日觉得夜临渊奇怪极了。 自从那日他冒充阿渊被自己一语击溃之后,他却完全没有颓废, 反倒是每日都来养心殿。 来就算了,每次来都让御医端着苦得要死的汤药, 跟自己一人一碗,非得守着自己喝干净了才罢休。 “圣上, 我身子很好。”苏纭卿抗议——这药实在是太苦了。 夜临渊温和的笑:“只是补药,你每日致力于《万里江山图》的绘制, 辛劳程度与朕不相上下,自然要同朕一起补。” “是吗。”苏纭卿疑心重重——此前也没见他这么积极的要慰劳自己。 不光要喝药,夜临渊每次都不忘发出一个灵魂拷问: “卿卿, 昨夜你做梦了吗?梦见了些什么?” 或者是:“卿卿,你最近有没有突然想到什么已经忘记了很久的事?” “……没有。”苏纭卿纳闷极了:这是什么意思?夜临渊已经黔驴技穷到要开始利用灵异玄学达到目的了? 苏纭卿认定了夜临渊有阴谋,并且必然是跟阿渊相关的。但夜临渊却对阿渊只字不提,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 阿渊…… 苏纭卿想到心里的那个人,隐隐觉得胸口作痛。 那天,夜临渊追问他,阿渊到底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虽然当时以为他是要套话,但是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苏纭卿却为这个问题陷入了难过。 ——他不知道阿渊是做什么的。 他只记得,阿渊跟自己说,他是短期逗留在樱苑,很快便要回京成就大业,事成之后便来接自己。 至于“事成”到底是指什么?苏纭卿只要去仔细想这个问题,此前那种密密麻麻如同针扎一样的头痛又会袭来。 想不起来。 但想不起来,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并不那么了解阿渊的事? 苏纭卿不服气。 他坚决不想让夜临渊得逞,不管是打探到阿渊的下落,还是煞有介事的预言阿渊已经忘了他。 于是,他不动声色,将夜临渊送来的药都喝了,每日按时去画院作画,只是对阿渊的事绝口不提。 他倒要看夜临渊能绷多久、装多久。 转眼就这样过了半月。 南方的宛国突然来犯,踏入了礼朝疆土。由于来袭太过突然,礼朝南方的徽州城被攻占。夜临渊大怒,连夜召开军议,决定率军亲征。 宛国本是礼朝南部的边陲小国,国主段凌一向胆小怕事,此前召唤九凤傍身却失败,只得成天钻研些巫蛊之术昏聩度日。夜临渊由于一直还未解决掉劲敌朔国,尚未顾得上南方,也不知如今宛国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进犯堂堂天朝。 夜临渊要与盛皓元出征之事,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苏纭卿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 他正松了口气,以为接下来应该不必再每日被逼着喝药了,夜临渊却直接一道圣旨让他傻了眼。 圣旨诏苏纭卿随驾出征,目的在于随军作画记录与宛国的沙场。 “……”苏纭卿捏着圣旨,总觉得不是滋味。 能够出宫,他其实是求之不得的,比闷在鸟笼一样的宫中自由。但他总觉得夜临渊此举必然是一举数得,肯定包含了某些十分私人的目的。 苏纭卿随军出行,夜临渊要统领全军,主要由盛皓元负责保护他,所以他的营帐就在盛皓元的旁边。但夜临渊依然每晚雷打不动的派人把补药送来并全程看着苏纭卿喝完,苏纭卿气得没法,又无可奈何。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宿在军中的第一夜,苏纭卿就做了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泰州东华山中的樱苑,重新见到了阿渊。 但实际上,他却无法确定,那到底是阿渊还是夜临渊。因为那人明明是阿渊的语气和神情,却穿着龙袍站在樱树下,笑吟吟的开口道: 第49章 “卿卿,朕大业已成,来接你了。” 苏纭卿直接就被吓醒了,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汗湿透。 大业?!什么大业?!难道是登基为帝的大业?! 苏纭卿总觉得那个答案快要呼之欲出,却像隔了层薄雾一般,始终看不清、摸不着。他死死去想,便引来针刺般的头痛,最后过于逼迫自己,竟从床榻上滚下,痛苦的叫出了声。 苏纭卿揉着摔疼的膝盖撑起身子,总算清醒了过来。而某个关键的事项就好像被吓到的水中鱼儿,一眨眼就迅速游走,离自己好远了。 他总觉得,这个奇怪的梦跟自己喝的药有关。自从喝了那黑乎乎的药,精神容易涣散,睡眠也不太好,还容易胡思乱想。 但他还来不及多琢磨,很快仗便要开打了。 夜临渊于十日后率军抵挡南疆的徽州城外,驻扎在城外的密林中。宛国目前驻守在城中,日夜派哨兵巡查,夜临渊打算先隐藏行踪,发动奇袭。 这夜,苏纭卿见风清月朗,徽州城在月色下极为苍凉优美,便想要趁开战之前外出去找个合适的位置,画一幅宁静的徽州城远景。 夜临渊想了想,同意了,亲自带了几名侍卫陪同他前往。反正现在是在礼朝大军活动范围内,想来也没什么危险。 苏纭卿在前一路寻找,发现了一处不大的悬崖,从悬崖边上遥望徽州城,角度正好,便在月色下布了画纸,开始动笔。 夜临渊和上次一样,挥手让侍卫们四散开来防守,自己在一旁静静观摩他作画。 四下一片寂静,月华皎皎,虫鸣声声,明明是大战在即,却无端的添了一份奇异的美。 苏纭卿灵感满溢,画得很专心也很投入,自己也十分享受这个过程。看着徽州城的轮廓一点点伴随着细节越来越立体,快要立于纸上一般,他完全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中。 直到一支陡然飞来的箭羽活生生的戳破了他的案几桌面。 苏纭卿一惊,手中的笔滑落,将原本干净美妙的画纸弄污。他心中一急,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逃跑,而是:画被毁了! 夜临渊感知何等敏锐,已经迅速上前揽了他护在臂中,佩剑出鞘,唰唰唰的又打落了后续飞来的箭。 “敌方巡逻兵!”夜临渊厉声召集跟随来的侍卫,“不管多少人,尽数杀了!” ——原来是宛国的夜间巡逻队,误打误撞的在山间与他们相遇了。 苏纭卿浑身颤抖,恐惧和焦急一起涌上心头。心脏的狂跳就在耳边,如雷般震撼着他整个身体。他似乎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夜临渊将自己拦在身后,拔出腰间的火铳向林间开枪的傲然身影。 画纸和画笔跌落在一边,他惊惧的目光缓缓移到那被玷污的画纸上去。 宛国的这队巡逻兵是个五人小分队,在山间发现礼朝皇帝竟然在此处,派出一人回去通报,另外四人本是打算暗杀夜临渊,但箭法失准,武功又差太远,很快被夜临渊及侍卫尽数斩杀。 那名去报信的自然也没跑出多远。 夜临渊命人仔细搜查尸体,自己立刻回到悬崖边上来找苏纭卿,却见苏纭卿垂首跪在画纸面前,手中提着笔,奋力的在纸上将晕染开的墨汁推开,化作徽州城旁边的浓雾,反倒是将污渍利用得妥帖无比。 当真是妙笔生花。 “卿卿……”夜临渊上前扶住他的肩,“别太拼,先回去……” 苏纭卿却充耳不闻。 在惊吓与焦急中,他再次进入了“失魂”的状态。现在的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周围的人或事,全身心只有眼前的画。 他用力推开夜临渊,依然自顾自的在画纸上笔下生辉。那入定的状态,像是疯魔了一般,却又冷静得有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气场。 夜临渊惊讶的看着他,目光在他与画纸之间来往,突然想起最初在大牢中,他完成的那副画来。 原来,那副画是这样完成的。 原来,他笔下那并不稳定的绝技,是这样迸发出来的。 夜临渊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抓住一样,痛得厉害。他虽然不知道苏纭卿是怎样一下变成这个样子的,但也隐约猜到与被敌国士兵吓到有关。 大牢里也是,若不是自己逼迫他、吓唬他,他怎会惊惧到那般境地? 夜临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守在苏纭卿身边,等着他从那个状态里摆脱出来。 苏纭卿完成了最后一笔,失魂落魄的丢了笔,身子微微摇晃,眼看就要晕过去,夜临渊赶紧一把接住了他,轻轻喊了声:“卿卿。” 苏纭卿眼波迷茫,微微侧头来看他,突然唇边泛开一阵欣喜若狂的笑意:“阿渊。” 然后他抬手捧上夜临渊的脸,吻了上去。 夜临渊心里一紧,明知他现在口中的阿渊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心情矛盾到要崩溃,却不忍也不舍得推开他,只能温柔的托了他后脑勺,与他在月下辗转亲吻。 这是苏纭卿记忆错乱之后第二次主动亲夜临渊。随着这个温柔绵长的吻,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了,不再惊惶,也不再焦虑,而是被这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安抚着,如同被海边的浪涛轻轻拍打,最终将他的意识唤回。 “!”意识完全回来的时候,苏纭卿惊讶的离开了夜临渊的唇,怔怔的看着他。 我刚刚做了什么? 失魂状态被这人看到了?我还主动亲了他? 苏纭卿难以置信的望向夜临渊,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没有昏过去,却是在夜临渊的面前从失魂状态里恢复过来了。 夜临渊已经心疼的搂住了他:“好了,别怕了。” 第43章 是夜, 夜临渊带着苏纭卿回营之后,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发动奇袭。天亮之后宛国发现巡逻队有一队没有回来,必然产生警惕, 到时候便失了先机。 所以, 马上发动奇袭, 是最好的选择。 整个军队得到紧急军令,要即刻攻城, 大家都有序的准备起来。夜临渊一边披上战甲一边请宋御医来给苏纭卿看诊, 确保他没事。 “他刚刚那个入定的状态是怎么回事?”看着宋御医从苏纭卿账内出来, 夜临渊沉声问, 一面将肩上的铠甲整理到位。 宋御医这次特意作为随军御医一同来到。他低眉道:“老臣问过苏画师了, 他是从失去左手之后开始出现这个症状。老臣认为,这是他痛失左手后产生的执念。” “什么意思?” 宋御医:“苏画师从前左手与右手可以同时执笔作画,他习惯了那样双管齐下, 也只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才能够发挥出巅峰的画技。后来缺了一只手,他画技受限不说, 心理上的压力也逐渐因此累积,而他又是固执的性子, 到了一定程度或者特殊情况下,便会激发他的执念, 进入失魂的状态。” “在失魂状态下,他的画技可以短时间内提升回原本双手作画的状态, 但却极为消耗精力,不可持久。当他画完心中的执念, 便会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夜临渊无言以对,又心痛得无以复加。 苏纭卿失去了一半的才能,就像被折掉一只翅膀的鸟, 从此只能踉跄飞行,勉强不从半空坠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无怨无悔,失去了左手也从未自怨自艾过,反倒是说为了“阿渊”值得,而自己却在与他重见的时候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朕知道了。”夜临渊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提起剑往账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脚步,陡然转身冲回帐中。 苏纭卿正坐在榻前喝药,夜临渊急急的进来,一把拉过他的后脑勺,灼热的唇不顾一切的吻上来,强势得让人无法拒绝。苏纭卿惊惧的推了他几下,最终放弃。 他感到夜临渊无比的焦躁,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同时又无比的深情,好像要生离死别一般。 夜临渊没有吻他太久,便很快丢开了他,焦灼的目光流连在他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上。 “等朕得胜归来。”他只沉声说了一句。 夜临渊领兵攻向徽州城的时候,苏纭卿也在准备跟着大军一同前往战场。他的职责,是要画出攻城战时的种种宏大场面。虽然听上去危险,不过其实他可以停在后方营帐周边,观览整个战局。 但他心绪很不安宁,他还想不通为什么夜临渊能让他从失魂状态里恢复过来。 他拼命回想,想起来自己好像是一开始把他当成了阿渊,然后与他亲吻。亲吻之间,那股气息太过于熟悉,和阿渊一模一样,自己的心才慢慢稳定下来。 在自己的意识深处,他居然能让自己这般镇定和安心吗? 苏纭卿觉得心惊,他朦朦胧胧的意识到,自己在被夜临渊吸引。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不该、也不能这样的! 前方,攻城战已经开始。礼朝的士兵运用了云梯、攻城车、投石器等各种方法,力图攻下徽州城。而宛国的士兵也毫不相让,箭雨纷纷,又用滚烫的热油、落石等方法阻碍礼朝士兵。苏纭卿拼命将注意力转移到作画上,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第50章 他看到前方激烈的战况,再看看自己所处的地方——一处完全安全的小山丘,在礼朝的后方阵营里被保护得很好,一点也体会不到战况的气氛。 不行。 苏纭卿拿了纸笔,去马厩里牵了一匹多余的战马,自己翻身上去,往前方奔去。 夜临渊也好、盛皓元也好,都在前方浴血奋战。而我,一个发誓要画出完美《万里江山图》的画师,怎能贪生怕死的躲在后方,叶公好龙的随便敷衍几笔了事? 不亲眼近距离目睹战局,体会那种生死一线的紧张感,如何能画出令人满意的战局图? 苏纭卿策马奔向前方,被宋御医看见了。他焦急的大叫:“苏画师,前面不可去呀!危险呀!” 苏纭卿根本没有停下来半步,已经没影了。 宋御医急得跺脚,连忙抓住身边一个传令兵:“快!快去禀告圣上,苏画师冲入敌阵了!” 苏纭卿毅然来到靠近前线的地方,周围已经十分混乱。礼朝的士兵跑来跑去,继续准备着各种攻城物资,城墙上前仆后继的士兵还在增多。整个徽州城现在被包围在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中,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和烧焦的糊味。 宛国已经派出一部分士兵出城,在城下与礼朝士兵交战,攻城战和平原战在同时进行。 苏纭卿没有看见夜临渊,但他顾不上了。时不时有弓箭穿梭在四周,士兵的呐喊声、惨叫声如此鲜明,地上到处是流淌的鲜血和死去的战士,这些都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捡了地上一枚头盔戴上,又躲到一处破碎的战车后保护好自己,便开始提笔作画。 画下士兵们坚毅的神情; 画下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和生死界限模糊的气氛; 也画下对方负隅顽抗、不肯放弃的坚持。 战场上的每一刻都是神圣而严肃的。 苏纭卿超越了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回归了一名画师最为本质的天职——记录、传达、升华。 他画得几乎忘我,先后完成了好几副快速的临摹。他将它们收到怀中,准备回头再完善细节,又开始新的一幅。 一支流箭飞来,击飞了他的颜料。他蹙眉,正想去捡,铺天盖地几支流箭又飞来。他连忙往前卧倒,感到有一支撞在自己头盔上,将自己后脑勺抵得生疼。 若是没有这头盔,方才便已经见阎王爷了。 苏纭卿还来不及害怕,有一人冲了过来,纷纷打落了剩下的箭,将他一把从地上拉起来: “到我后面来。” “盛少将军!”苏纭卿叫出声,眼前一身煞气、全身盔甲已被鲜血染红的,正是盛皓元。 “小画师,你怎跑到这么危险的前方来了?方才宋御医派人来传令,我还不信……”盛皓元微微喘气,挥刀又挡住几枚冷箭。 “我来作画。”苏纭卿认真答道,却发现有哪里不对。 是盛皓元的刀。 那把弯刀已染满鲜血,却似乎变得更加锋利和妖冶,如同吸了人血的魔物一般,荡出一道蜿蜒的黑气来,盘旋在四周的空气中。而盛皓元双目通红,不断斩杀着攻过来的宛国士兵。他目中没有愤怒、没有不安,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而那道黑气,好像在吞噬着他的灵魂一般,他每出一刀,体力便消耗相当大。他却不知疲倦,倒像是在参加什么盛宴,乐在其中。 那是,刀风中的魔气吗? 苏纭卿正内心疑惑,一名士兵急急的奔了过来,跪倒在盛皓元面前: “少将军,大事不好了!” “何事?!”盛皓元喘气,回手砍飞了一名宛国士兵。 “我军左侧方,遭遇了朔国的军队!他们正在包抄,我军快要抵挡不住!” 盛皓元的目光微微凝冻了。 “圣上呢?”他沉着的问。 “圣上已经亲自带着火铳队前去迎战,力图挡住朔国军队的包抄!” 盛皓元思忖片刻道:“命攻城的士兵有序撤退,一起赶往左方与圣上汇合!” 下令之后,盛皓元一把拉了苏纭卿:“走。” 二人上了马,盛皓元将苏纭卿护在身前,苏纭卿忐忑问道:“我们是要去圣上那边支援吗?” “嗯。”盛皓元目中燃烧着一团火,只沉声答了一个字。 礼朝军队的重心转移了,从攻城转为了平原战的防守。盛皓元的军队与夜临渊的迅速集中,同时对抗宛国与朔国的军队。被两面夹击,这是绝对的劣势,更何况,朔国的士兵出现得太突然。 苏纭卿心里很焦急,不知道战况会如何转变,又很紧张。 他不知道朔国来的大将是谁,是二皇兄沈醉吗?还是父王沈朗? 多年没有见面,苏纭卿其实与他们已经形同陌路,但要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依然让他有些没来由的不情愿和紧张。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自己的父兄,也不想夜临渊知道他的身世。 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就是不想。 苏纭卿靠在盛皓元胸前,随着马儿的颠簸,心里的起伏也如同惊浪。 盛皓元策马飞奔,应是离夜临渊越来越近了。 但苏纭卿很快发现不对。 盛皓元将军队与夜临渊的汇合之后,并没有继续往夜临渊所在的主营方向疾驰,却是突然调转了方向,向大军背后的山林中奔去。 “少将军,这是要去哪?”苏纭卿忍不住开口询问。 “闭嘴。”盛皓元咬紧了唇,只吐出二字,像是压抑着什么辛苦似的。 苏纭卿惊讶的抬头,却见他目眦欲裂,脸色通红,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盛皓元携了苏纭卿,一路拐入茂密的林间,丝毫不肯减速。山路颠簸,马儿开始奔走不稳,苏纭卿感到自己要掉下马去,忍不住一把揪住了盛皓元的衣领。 他本以为盛皓元长期行军在外,马术绝对不是问题,完全能稳住身子。哪知道给他一拽,盛皓元身子一沉,连带着他一起从马上滚了下来。 苏纭卿心想要完,这下不摔个伤筋动骨才怪,盛皓元却一把搂紧了他,牢牢护着他的头部和身子,带着他滚落在林间硬硬的地上好几圈。 “唔!”饶是被护着,苏纭卿还是觉得被摔得天翻地覆,可想而知保护着他的盛皓元该有多惨。他赶紧微微欠身,扶住盛皓元: “少将军,你还好吗?” 盛皓元没有答话。 苏纭卿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他平日清明的眸子里一片混沌,从血红的凶光中,隐隐透出些黑气来。 他盯着苏纭卿,好似在盯着什么垂涎已久的猎物。 “早就该这样了……”他喃喃说,埋头靠近了苏纭卿。 第44章 苏纭卿心脏狂跳, 他从盛皓元的眼中看出了难以忍耐的欲/念和冲动。 怎么回事? 盛皓元一直对他礼让有加,也处处护着他,像个疼爱他的兄长一般。但是, 难道他…… 盛皓元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苏纭卿下意识的用力推他:“少将军, 你在做什么?” 被他一推,盛皓元的眼神清明了几分。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苏纭卿, 目光缓缓的扫过二人此刻暧昧的姿势, 然后痛苦的蹙眉, 似乎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尽全力对抗。 终于, 他的神色恢复了正常, 气息也趋于平稳。他撑起身子,又拉起了苏纭卿。 “抱歉,我刚刚……”他嗓音沙哑, 没有说完。 “少将军,你到底怎么了?”苏纭卿是个藏不住话的, 也完全没有打算避而不提,“我刚刚看到你刀中的黑气了。” 盛皓元苦笑一声:“那是我刀中的魔气。” “魔气?” “是, ”盛皓元拉起他,“起来, 我们先走……” 盛皓元拉回了刚刚受到惊吓的马,再次将苏纭卿带上马。 苏纭卿不安的看着盛皓元, 眼里掠过一丝忧虑。 “盛家是凭刀法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盛皓元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静静开口,“而我天生体质与这套刀法相克,练得越久, 越容易走火入魔……” 苏纭卿想起方才盛皓元在战场上杀红眼的状态,问:“圣上知道此事吗?” 盛皓元嘴角扯起淡淡笑意:“我与临渊自幼一起长大,他当然知道,也劝过我放下刀。但我生在武将之家,又与他有过一起征战天下的约定,我怎可以放下刀变成一个废人?” “少将军,”苏纭卿认真的看着他,试图劝他,“我觉得还是性命要紧。” 盛皓元眉眼含笑的看了他一眼:“小画师,你能放下画笔吗?” 苏纭卿不说话了。他明白了盛皓元的意思。 每个人都无法放弃生命中最执着最热爱的那一份追求。 “但是,”苏纭卿停顿片刻又问,“继续这样下去,你会……” “我会早亡,”盛皓元似是不经意的轻笑了一声,“早则不过而立之年,再晚也不会超过不惑。总之,我盛皓元福薄,应当是看不到临渊一统天下那天了。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会战至最后一刻。” 第51章 他顿了一顿,又轻声道:“我一早便知晓自己的命运,早就想开了。既然生命苦短,那何不及时行乐?” 苏纭卿一怔,他想起那些关于盛皓元流连花丛的传闻来。原来,他是因为如此? 他明知自己的命运,却从未挂在面上过,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坚持到今日的? “少将军,生命再短,你就没想过拥有一个真心相待之人吗?” 盛皓元笑了。 “既然生命转瞬即逝,我又何苦拖着另一个人一起痛苦?流连花丛、贪恋一夕之欢是最好的方法。”他似乎是不经意的轻轻瞥了苏纭卿一眼,“又何苦硬要触碰彼此灵魂?” 苏纭卿怔怔听着,他不是不能理解盛皓元的想法。 却听盛皓元微一停顿,又道:“我原本是这样想的,却有一人令我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我知道他并不属于我,所以……只要能默默守护他一段路,便已足矣。只望他将来无论到了何时,都能记住有过我盛皓元这样一个人即可。” 苏纭卿如鲠在喉,心跳加快了。 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盛皓元说的那个人好像是自己。 那个风流成性的盛少将军,并不是表面上那般轻佻孟浪。 从自己进宫以来遇到他开始便是,他总是各种明里暗里的护着自己,帮自己。 还有他时不时露出的轻微的妒意,以及方才半入魔状态下不小心泄露的占有欲。 觉察了盛皓元的心,他一时震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盛皓元抓紧了缰绳,在他耳边轻轻说: “小画师,你要快些想起来啊。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什么?”苏纭卿不明就里。 “没什么,你以后会知道的。”盛皓元笑笑,突然抬眸,“到了。” 苏纭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看见前方的山林中,密密麻麻都是礼朝的军队。他们由盛皓元的父亲盛远威带领,静静潜伏。 “这是怎么回事?”苏纭卿惊呆了。 盛皓元轻笑道:“你以为临渊那么笨的,想不到宛国会与朔国勾结?宛国国主段凌那个神叨叨的老头子,没人撑腰,哪敢来犯?” “所以他早就派盛老将军暗中率兵赶来支援?” “是,”盛皓元朝他挤挤眼,“怎么样?临渊是不是很帅气?” “……”苏纭卿有一种猜测:盛皓元是想帮夜临渊刷好感度? 顿时脸微烫,没有答话。 因为这一刻,他觉得夜临渊确实挺帅气的。无论私底下如何,他都是个不错的帝王之才。 盛皓元微笑着观察他的表情,策马奔了上去。 战局的结果可想而知,有了盛远威的增援,两头夹击下,首先溃败的是宛国的军队。朔国凭着兵强马壮,勉强撑着撤退,但也伤亡惨重。 夜临渊没有乘胜追击,却是掉头继续攻打徽州城。苏纭卿被盛皓元带着与他汇合之时,他正皱着眉头指挥士兵们攻城。 “你跑到前方去作画了?!”夜临渊一见他便策马过来,揪心的拧紧了眉,“你怎如此大胆?!” 苏纭卿从怀里拿出画作递给他:“圣上先看看?” “够了。”夜临渊一把将他拉上马坐到自己怀里,“你是不想要命了吗?下次不准这样!”口气虽带斥责,更多的却是心疼。 苏纭卿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火铳的枪响。 夜临渊几乎是下意识的瞬间搂住了苏纭卿。 苏纭卿感受到他身上坚硬的铠甲磕疼了自己,却来不及多想。 因为夜临渊的身体搂着他,急剧向马下坠落。 盛皓元怒而拔刀,凝眉望向徽州城的城墙,除了混乱的士兵们的身影,什么也没看见。 但是他知道,是之前的那个刺客,仗着手中有叛徒给他的火铳,从城墙上偷袭。 “速速攻城!”他一边下令,一边立起盾牌下马,迅速护至夜临渊和苏纭卿的身边,防御下一波子弹。 苏纭卿觉得身上很重、很重,然后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入了鼻腔。 “圣上?!”他有些失神的叫了出来。 “唔……”夜临渊拧紧了眉,面容都是痛苦。他周身微微发抖,却还是努力朝苏纭卿露出一丝笑容。 “朕没事……”他说完这句便晕了过去。 夜里,苏纭卿守在夜临渊床榻前。夜临渊中了火铳的子弹,正好打在他背后,只差分毫便要触及心脏,情况十分危急。 宋御医里外忙了好一阵,才总算稳定住了夜临渊的伤势。苏纭卿见他精力几乎耗尽,便主动请他去歇息,自己留在夜临渊身边看守。 毕竟夜临渊是为了保护他才重伤的。 夜临渊周身发热,偶尔呓语,但总体还算稳定。苏纭卿给他换了数次冰冷的毛巾,默默的凝望他略显苍白的脸庞。 后半夜的时候,夜临渊突然体温上升了,情况很不妙。苏纭卿觉察到他嘴角渗出血迹,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忍不住有些惊慌。 夜临渊不会死吧? 想到死字,他心里不禁狠狠一跳,美目焦急的盯住了夜临渊的脸。 这时,夜临渊周身泛起一道温暖的金色光芒,迅速裹住了他。是瑞兽麒麟,在尽全力帮助自己傍身的君王恢复伤势。 天下瑞兽和凶兽的数量都不少,但真正能召唤其傍身的君王却并不多。灵兽不会过多干预人间的俗世纷争,只为君王、为国家提供福泽或凶煞之气,但也并非完全不挑栖身之人。无论是瑞兽还是凶兽,都只会选他们看得上的人傍身。 苏纭卿有些惊喜,又觉得很奇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瑞兽的神力,好奇的同时又暗暗感谢能有麒麟相助,这样夜临渊存活的几率会高很多。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团温暖的金色光芒。 哪知,他的指尖刚刚接触到瑞兽的光芒,便感到一阵刺痛。同时,那道金光一晃,竟是生生将他的手弹了开去。 “……”苏纭卿惊讶极了,怎么回事? 他凝目一看,麒麟的光芒在微微震动,似乎十分生气。 那意思,简直就是:你别过来。 苏纭卿的心如同被重击。 他想起来了。 是因为我……命犯紫薇吗? 从前在朔国宫中,苏纭卿只道自己犯紫薇是针对于朔国、针对于自己的父王。他一直以为,自己离开沈朗的身边应该就没事了。 但是,难道不只是那样? 而是对天下所有的君王,都有相克相犯之意? 苏纭卿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怀疑。 自从他来到夜临渊的身边,夜临渊已经好几次遇险,第一次是自己救了他,第二次孔雀差点为此丧命,这一次夜临渊直接重伤倒下。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夜临渊一向武功盖世,睥睨沙场,此前最多只是轻伤,遇到暗杀也能轻松逢凶化吉,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而此刻,麒麟厌恶自己的意图是那般明显,连碰都不想碰到自己。 苏纭卿颓然的往后退了退,心跳疯狂的加速了。 “是因为我吗?”许久,他轻不可闻的喃喃道,“是因为我才害他变成这样?” 一瞬间,不知是内疚、自责,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化成泪光,堵在苏纭卿眼眸中。他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 “我是不是不该再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了?” 寂静无声的房中,只有苏纭卿惶然的轻声细语。 而苏纭卿此刻还不知道的是,陷在梦境中的夜临渊,已经看到了最初的一切。 第45章 夜临渊醒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托人去叫苏纭卿。 他本以为,睁眼第一个看见的应该是苏纭卿,但不曾想, 睁眼的瞬间, 枕边空空如也。 苏纭卿很快就来了, 但只是远远的站在榻前,不肯上前来一步, 礼貌而冷淡的行了个礼。 “卿卿, 你没事吧?”夜临渊见他到来, 顾不得自己的伤, 跌跌撞撞跳下榻, 一把搂住了他。 “我没事。”苏纭卿不是不感动的,明明重伤的是他,但他第一句话却是担忧自己。然而, 他还是生硬的推开了夜临渊,又往后退了三尺。 夜临渊见他远离自己, 依然不管不顾的上前两步,再次抱紧了他。 “圣上?”苏纭卿蹙眉, 这说好的君臣之仪又不要维持了?抱来抱去像啥样啊? “让朕抱一下。”夜临渊嗓音泛着浓浓的疲惫和心酸。 “还是不了。”苏纭卿再次用力挣开,又退后了两步, “离我太近,对圣上可能不大好。” 他想起麒麟之前的反应, 想起自己的命格,觉得夜临渊不该靠自己这么近。 同时又暗暗惊讶:自己、在乎夜临渊? 夜临渊叹了口气, 轻声喃喃道:“朕都想起来了,卿卿。” 第52章 “什么?” “你我从前的事,朕都想起来了。”夜临渊神色有些黯然, “包括你与朕是如何遇到,朕是如何恋慕上你,还有你与朕是如何两心相许的。” 苏纭卿变了变脸色:“圣上是在说胡话?” 夜临渊几乎是厉声打断了他:“不是!卿卿,是朕疏忽了,没有保护好你!” 苏纭卿费解的看着他:“圣上,没那回事,我们之前并不认识。” “不!我们认识,我们何止是认识!”夜临渊急声道,“是有人因你的命格做了手脚,要你我形同陌路!” 他声嘶力竭,但终于说了出来。 他在昏迷中,模糊的意识察觉到瑞兽麒麟在帮自己恢复气血,却突然感知到麒麟的情绪波动,似乎如临大敌,与什么在对峙。 而他发现,麒麟发怒的对象,是那股熟悉的气息,是苏纭卿。 “不可妄动!”他的意识在沉睡中对麒麟下令。 麒麟没有收起怒火,却是迸发出更尖锐、更强烈的情绪,在那一瞬间与夜临渊的五感以及意识融为了一体。 随后,夜临渊便看到了那一幕。 三年前,他发动东宫之变,斩杀了心怀鬼胎的皇太子夜临轩,半胁迫自己的父皇夜沧朗退位让贤。夜沧朗本来也有此意,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礼朝君王登基,都要举行召唤瑞兽的大典,夜临渊也不例外。 大典动用了礼朝举国之力,由数名司天官一起筹备举行。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一直到登基仪式的前夜。 司天官统领夜观天象,发现有异动,立刻来禀告当时还在位的夜沧朗。 ——将有灾星,已与紫薇缠绕,却命犯紫薇,扰乱礼朝命数。如若放任不管,新帝登基将根基不稳,礼朝江山会被动摇。 司天官如是说。 夜沧朗立刻传唤夜临渊前来,旁敲侧击的询问是怎么回事。 “灾星已与紫薇缠绕”,这说明夜临渊已与那不祥之人有了十分亲密的关系,再不悬崖勒马,事情可能会走向崩坏。 夜临渊当时又不知道苏纭卿的命格,只一心想着登基之后接他入京,便毫无保留的把自己跟苏纭卿的恋情跟父皇说了。 “父皇,儿臣一定要迎他入宫。”夜临渊态度坚定,又意气风发。毕竟,第二日他便是这礼朝天下的君王。 夜沧朗听完之后,只淡淡回复了一句:“朕知道了。” 夜临渊没有起疑,自行离去了。但在他离去之后,夜沧朗立刻秘密召集了所有的司天官,命他们想办法杜绝灾星与帝星的接近。 司天官们苦苦思索,最后只能想出一个办法:利用瑞兽麒麟。 他们能做的,便是在夜临渊召唤瑞兽麒麟傍身之时,通过仪式的咒术和麒麟的神力,封印他脑中关于那颗灾星的记忆。 所有一切关于苏纭卿的记忆就这样被取走了,暂时封存在了麒麟的神识中代为保管。 而苏纭卿与麒麟的接触,触怒了瑞兽,也使夜临渊的意识与麒麟动荡不安的神识交融,让被麒麟尘封已久的记忆浮出水面,重新回到了夜临渊脑中。 于是,他看到了一切,他和苏纭卿的一切,以及他是怎样忘掉苏纭卿的前后始末。记忆回来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怦然心动和二人相处的种种细节,只觉得比从前更爱苏纭卿了。 同时,他又心疼极了,也懊悔得要死。 虽然这一切也许并非他的过错。 但他的卿卿,为此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所以此刻,他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只能用力的说出来,只盼苏纭卿能对事件的来龙去脉清楚一二。 苏纭卿脸色发白,愣了好久,才轻声道:“圣上既然已经查到我是不祥之人,更应该离我远些。” “不!朕不信这些……”夜临渊据理力争。 苏纭卿却摇摇头,打断了他。 “圣上不是第一个为我的命格所累之人,”他缓缓说,“况且这次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默默的、理所当然的把几次夜临渊遇险之事都归结到自己头上。 夜临渊抓住他肩,字字沥血:“朕不管这些!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让朕远离你。如果世上真有那般命格,朕的真龙之运、瑞兽神力也能抵消一切,护你一世周全!” 苏纭卿看了看他通红的双目,浅浅一笑。 “可我并不想要圣上的垂怜和庇佑,”他静静说,“我只要阿渊。” “……”夜临渊又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了。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就是阿渊啊?! 合着这数天的药物灌下去,对他一点效果也没有 他的心还是这般冷漠,这般遥远;他的记忆还是停留在错误的漩涡中…… 夜临渊伤口未愈,又一阵心神激荡,不禁两眼昏黑,身子摇摇欲坠。 “圣上,”苏纭卿见他心力交瘁,终归于心不忍,连忙扶他回榻边坐下,“何必如此焦虑。” “卿卿……”夜临渊抵住额角,对抗那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你还是在乎朕的,是不是?” “……”苏纭卿是不擅长撒谎的。 他顿了一顿,坦然答道:“是。圣上对我是一片真心,我也确实在乎圣上。” 夜临渊苦笑道:“好,那你便不要走,求你了……” 他一面是心急如焚,不明白到底要如何才能让苏纭卿回想起真相;一面却又是难得的欣喜,如同干涸已久的沙漠中,好不容易探出头的嫩芽。 “圣上真的不介意我的命格?”苏纭卿有愧疚、有难过、有不忍,但看见夜临渊毫不退缩的态度,又感动得有些想哭。 “是,”夜临渊皱着眉用力点头,“什么命犯紫薇,朕不信这种劳什子玩意!一个人的命数,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岂是区区星象可以决定!?卿卿,朕需要你,更何况,《万里江山图》也需要你!” 苏纭卿嗓子哽咽,心里的所有不安都烟消云散。 “定不辱命。”他颤声说。 这时,盛皓元未经通报,便急急进来,打破了两人一时的沉重气氛。 “临渊,”他眸色沉沉,语声急促,“徽州城已经攻下,但没有抓到持有火铳之人。” “又被他跑了。”夜临渊目中恢复了清明和冷冽。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周身的肌肉绷紧了,又是那个睥睨一切、不可一世的君王气质,完全不像受伤之人。 “孔雀那边查得如何了?”他静了一静,突然发问。 盛皓元道:“不日之前才收到他的来信,他说,如你所料,新制火铳的调用记录不知为何被兵部弄丢了,重新查证还要些时日。” “果然。”夜临渊了然于心的点点头,神色如霜,但眸中斗志却丝毫不减。 “阿元,给朕披上战甲。”夜临渊侧过一双寒眸,语气坚定,“朕要领兵入驻徽州!” 夺回徽州之后,夜临渊并没有追击宛国和朔国的残兵。由于受到夹击,礼朝的火铳队、骑兵队等损失也不轻,已经不宜再追穷寇。 夜临渊整顿了军队,便带兵班师回京。 回程中,苏纭卿独自坐另外一辆马车,不辞辛劳的整理自己的画作,倒也投入自得。 行了四五日,苏纭卿突然感到车下的路变得颠簸起来,似乎是行至了山间。 他掀开车帘往外望去,盛皓元策马走在旁边,见他探出头,朝他抛了个浅浅笑意。 “少将军,这是……要上山?” 盛皓元微微眯眼,还没来得及答话,夜临渊磁性的嗓音从马车后方传来:“不错。” 苏纭卿转头,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马车中,却是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悠然走在一旁。 “这是要去哪?”苏纭卿茫然的抬头四下张望,强烈的熟悉感却扑面而来。 这是泰州的东华山,他自幼跟着苏梦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他对这里的地势、山林、空气都很熟悉。 “……”苏纭卿一时无言。 夜临渊策马上前,轻描淡写的看了看他:“朕想,你很久没回去樱苑,也许会想回去看一看。” 苏纭卿停住马车,下车掉头就走。 “卿卿……”夜临渊策马小跑着赶上来,“你不开心?” 苏纭卿脚步又加快了,决绝的语气中带了几丝怒意:“圣上不是不知道我与师父已经断绝关系,此刻这样兴师动众回去樱苑,是想置我于何种境地?!” 夜临渊温声道:“此事你无需担心,朕已托谢太傅与你师父联络过。他这阵子都在云游天下,不在樱苑中,也默许你可以回去看一看。” “真的?”苏纭卿被他说得心里一动。他毕竟三年没有回来过了,当时与苏梦断绝关系也纯属无奈,对于这个自幼长大的地方,不是不想念。 但是想到苏梦冷漠绝情的样子,他盈盈美目中又流露出几分犹豫。 夜临渊又劝道:“来都来了,不如就去看看?” 第53章 “嗯。”苏纭卿虽然忐忑,但是还是耐不住心中的期待。 夜临渊侧过头,唇边露出一丝隐秘的笑意。 此前他问过宋御医,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但药物对苏纭卿似乎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宋御医声称,这事急也没用,因为苏纭卿的病根在心里,千万急不得,还得多方尝试,配合药物循序渐进。 “若是能让他重新接触到之前的生活环境,重现过去的愉快时光,应当是有好处。”宋御医提点道。 于是夜临渊紧急联络了谢太傅,托他安排好樱苑这边的情况。他想着,如果让苏纭卿回到二人初遇的地方,说不定苏纭卿灵犀一点通就想起来了呢? 这次务必要一击而成! 第46章 夜临渊命盛远威率大部队回京, 自己和盛皓元带了少数人马进入东华山。到了傍晚,一行人顺利抵达樱苑。 此刻正是春季,苏纭卿刚下马车, 便被樱苑门口漫天飞舞的樱花瓣生生震住。 还是那方熟悉的院落, 还是那曼妙璀璨的樱花雨。 时间仿佛一下回到了数年前, 苏纭卿只觉得脑中有些残缺的画面一闪而过,一时恍然, 双眸中也有了几丝迷惘。 这一些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夜临渊的双眼, 看到苏纭卿有所触动, 他心里是振奋的。 苏纭卿缓缓踏入樱苑, 踱过记忆里不知走过多少次的长廊、庭院、居室。一切都很跟他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甚至发现,苏梦还保留了自己跟独孤鸿的房间,未动一物。他颤抖着双手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时, 看到临走前搁在案几上的镇纸都还在原位。 除了落了一层薄灰,别无二致。 “师父……”苏纭卿怔怔的立在案几前,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他对于苏梦夺走自己左手一事,虽是自己义无反顾的选择, 从不怨恨,但委屈和难过是少不了的。更何况后来他因为失去左手陷入“失魂”的困境, 更是多次受挫,令他身心疲倦。 这一刻, 他突然觉得,表面上冷心冷清、自私凉薄的师父, 也许内心也有不为人知的温暖一面。 当夜,苏纭卿睡在自己房中,而夜临渊借用了独孤鸿从前的房间, 就在苏纭卿隔壁。盛皓元和将士们占用了苏梦大弟子的房间和其他客房。 苏梦一生中只收过三个弟子,除了苏纭卿和独孤鸿,还有一名大弟子。那名弟子比苏纭卿和独孤鸿年长许多岁,在二人入门之时便已经出师,不在樱苑中居住了。但是苏梦依然保留着他的居室,还时常差人打扫。 苏梦挑选徒弟十分严格,那名大弟子也是天赋不错的画师。也不知道当年苏梦是如何看上了完全没有作画资质的独孤鸿,还将他带回樱苑的。 按说,苏梦绝不是因为同情心爆棚才收留独孤鸿,否则他便要轻松桃李满天下,樱苑也要被挤爆了。 苏纭卿夜里倒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却是在思考这些问题。从前没有觉得有什么疑点,如今联系起来看,他竟隐隐觉得苏梦收独孤鸿是为了自己。 自己当时来樱苑不久,性格自闭,苏梦把独孤鸿捡回来,还让他习武,难道是为了陪伴自己、保护自己? 苏纭卿思绪百转千回,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苏纭卿很早便起身了,在依稀的晨霭中,他缓缓踱步到了别苑——他与阿渊当初初遇的地方。 院中那棵见证了二人热恋的樱树正开到荼蘼。粉色的花瓣随着清晨的微风纷纷飘落,在空中优雅的回旋,落到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落到院中小池碧绿的水面上,落到清晨清亮甘甜的露水上。 无数残影在苏纭卿脑中迅速飞过,当初的回忆伴随着某种带有警告意味的直觉,一起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很多细节?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想想起来? “你也在这里。”夜临渊的嗓音从背后传来,瞬间打破了他近乎执念般的恍然。 “圣上。”苏纭卿努力镇定下来,抿了抿唇。 夜临渊随意的披着一件大氅,没完全扣好,露出胸前紧紧缠好的绷带,看上去也是刚刚起身。苏纭卿想起来他的伤还没完全好,忍不住劝道: “圣上不再歇息一下?” 夜临渊沉默了,没有回答,却是垂了垂锋芒锐利的眸子,径直走到他身侧来。 “卿卿,看到这棵树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他仰头凝望院中那棵怒放的樱树,低声问。 “这……”苏纭卿不太愿意老实说自己在想阿渊,但是他的性子又不允许他随便撒谎搪塞。 “你是不是在想他?”夜临渊却主动问了出来,且嗓音中并没有不悦。 “……”苏纭卿闭口代表了默认。 夜临渊微微叹了口气,又道:“你与他在这里初遇那天,他是不是问你,你此前都在哪里,为什么他到现在才认识你?” 苏纭卿周身一震,死死盯住了夜临渊。 太阳穴被疯狂的心跳连带着跳动,他的脑海里迅速翻涌起当初那一幕。 当时,他正左右手一起执笔作画,沉浸在忘我的境界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别苑。直到最后一笔落成,才发现有人站在案几面前,正拾了一片粉嫩的樱花花瓣,准确无误的点缀到他画中少女的发髻间。 他吓了一跳,却又在心里暗自觉得这花瓣落下的位置甚好,颇有化龙点睛的作用,忍不住猛的抬头。 眼前是个眉眼飞扬的俊秀少年,五官和气质都带了浓浓的锐气和几分说不出的霸道,但却一点也不惹人讨厌。 少年正炽热的望着他,似乎快要出神了,蓦然用几分惊喜和埋怨的口气问道: “你此前都在哪里?我怎么到现在才遇到你?!”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苏纭卿急促问道:“圣上怎么知道?” 夜临渊笑笑,没有回答他,却是又说:“你当时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自我意识太过头了,便没有作答,但脸却红了,之后几乎一整天都不肯搭理他,是不是?” “圣上怎么会……” “但他老不管不顾的来缠着你,想些荒唐玩意来逗你。一开始,他拿走你的画笔想引起你的注意,还装鬼吓唬你。见你不高兴了,又往你的房间里送你喜欢吃的鲜花饼。你还是不搭理他,他又夜里偷偷潜入你房内,把你叫醒。你很生气,问他要干嘛,他却兴致勃勃的拉你去看转瞬即逝的昙花……” “……” 苏纭卿当然记得这些。因为这些都是他一生中最最最美好和甜蜜的回忆。 那天夜里,阿渊拉着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不由分说的拽到院中。阿渊的笑声爽朗又兴奋: “你要是错过了那该多可惜!快醒醒啦!” “现在不是夏天,昙花不会开的。我好困……”苏纭卿不满的嘟囔道。 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实在很好看,苏纭卿才不想理他。 “到了!”阿渊捏捏他的手。 苏纭卿揉了揉眼睛,努力往前望去,心里隐约有一丝期待:这人是不是会什么法术,能让昙花在春天开花啊? 花坛中的昙花静悄悄的,哪里有半分要开的样子? “你……”苏纭卿蹙眉,失望之余,又怒上心头。 “你知道吗,昙花又叫月下美人!”阿渊却笑吟吟的自顾自说了起来,“所以现在是真的有啊——月下美人,我面前就有一位!” “你……”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苏纭卿不禁耳根滚烫,“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很美的意思……”阿渊突然目中水光潋滟,痴痴的望住了苏纭卿,“抱歉,把你吵醒了。但你一直不理我,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气?我……” “……”苏纭卿微微别开眼,“我没生气。” 阿渊的耳根也发红了:“我一跟你分开,就好想再见到你,想得这里很疼很疼!”他抓起苏纭卿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一见到你,我就不疼了。” “你胡说……”苏纭卿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直白大胆却又无比真挚的人,羞得脸都抬不起来了。 “我没胡说,是真的!”阿渊见他不信,急急的强调。 “……”苏纭卿张了张口,一撞上他痴迷的眸子,又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了?”阿渊见他欲言又止,连忙追问。 “没什么,我去睡了。”苏纭卿心跳得太快,不能再面对他,只想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同时又像是被一股强劲有力的巨浪卷住,几乎头晕目眩。 他才走出两步,阿渊又跟了上来:“好啊,我陪你睡,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就这样决定了!” “……不要。” “我要!” 彼时的阿渊,态度强硬霸道,却完全让人讨厌不起来。 第54章 苏纭卿回到房中,阿渊也非要跟着他进来,还不由分说的跳到他榻上,钻到了他的被子里。 “……”苏纭卿无语的看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有点开心。他无意中看到案几上还有这人白天送来的鲜花饼,不禁心里微微一甜。 然后他便不想跟这不讲理的家伙理论了,也翻身上了榻,侧过身去打算睡了。 刚刚阖眼,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就把他扯过去:“你别背对我。” “……为什么?” “我想看着你。” 苏纭卿没脾气了,不满的抬眼,正想怼他两句,话到嘴边却被他眼眸中满满的痴迷活活的堵了回去。 阿渊像看着最珍贵的宝贝一般,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又轻微。 一与这样热烈的目光接触,苏纭卿便呆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房间安静得让人发疯,又让气氛暧昧的高涨。 “你……看什么?”苏纭卿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看你。”阿渊嗓子哑哑的。 “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 “你……”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少年便如同魔怔了一般,轻轻抬了他下巴,嘴唇颤抖着吻了上来。 “……”苏纭卿心跳猛然加速,感受到那两瓣火热,整个人像被烧着了一样,完全的炽热! 少年笨拙的吻上来,似乎完全不得章法,有些迷惘的在他唇上迷恋的停留了一阵。随即便被直觉引导着,突然加重了力度,有些狠狠的撬开了他双唇,炙热的舌尖长驱直入,猛的入侵苏纭卿的口内。 双唇交融的瞬间,两人眸中都微微一顿,像是被雷电击中,迅速点燃。苏纭卿的唇被不由分说的攻占,却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昏沉沉的跟随着他,任他予取予求。 两人一开始都很生涩,却渐入佳境,如同顿悟了什么一般,变得暧昧胶着起来。 吻了许久,两人才分开,大口喘着气,有些惊惶但又狂喜的互相凝视。 两人都满脸通红,但又有种奇特的火焰,在悄然的燃烧。 “你……为什么突然亲我?”许久,苏纭卿才不安的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阿渊捧住他脸的指尖变得滚烫,“就……忍不住……觉得好需要你,快要疯了。” 苏纭卿瞳孔微微震动,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攫住。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说需要他,疯了一样的需要他。 并且,对方如此的真挚、单纯,见他那茫然失措却又坚定执着的样子,便知道绝不是假话。 “快要……疯了吗……”他结结巴巴的说道,“那我……我该怎么做?” 阿渊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他又急急的补充:“我不想你疯,我……” 不想你疯,想你更需要我一点。 他有点焦虑又害怕的看着对方,双手按在对方胸口,感受到了那里剧烈的心脏搏动。 大脑一瞬间什么也思考不了,他只是本能的仰头,主动吻上了少年。 “唔……”怎么可能经得起他撩拨,阿渊猛的搂住了他,将他后脑勺死死扣住,这一次,疾风骤雨般的吻狂热的、难以克制的覆盖下来,几乎让人窒息。 两人焦渴无度的吻了许久,直到再一次喘不过气来,直到两个人的身体都变得很异样。 “接下来怎么办?”阿渊轻声问,捏住苏纭卿下巴的手加重了力度。 “……”苏纭卿也不知道。什么接下来?接下来还有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身体火热,整颗心焦躁难耐,情不自禁的想跟对方贴得更紧。 明显阿渊也跟他一样,却又好像下定不了决心,只是吻了吻他的唇角,便不继续了。 “我好像离不开你了,”阿渊十分宝贝的搂紧了他,有些苦恼,“怎么办?” 苏纭卿张了张口,心里喜悦得无法言说。 那你就不要离开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他抬起楚楚动人的眸子,惴惴不安的问。 阿渊茫然的垂眸看他:“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吗?会这样难受?我整个人都要撕裂了一样。我就是觉得,见到了你,从前对于喜欢一个人的所有憧憬,都一下子有了模样。” 苏纭卿怔怔听着,只觉得这比直截了当的表白还要让他欢喜。他眼中猛然涌起泪光,心跳如雷了好一阵子才一把投到对方怀里。 “我也是。”他带着几分哽咽说。 第47章 那天晚上, 两个人太过开心,亲吻根本停不下来。亲着亲着便走了火,只是两人都太生疏, 凭着直觉懵懵懂懂弄了一通, 却没有做到最后。 但两人都极其满足和愉悦。 后来, 两人精疲力尽搂在一起,一边接吻一边困得受不住, 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 苏纭卿一觉醒来, 却发现身边没有人。 “阿渊?”苏纭卿心里一紧, 立刻翻身起来。整个床榻间还是他熟悉的气息和某些暧昧的气味, 但是人却不见了。 苏纭卿从来都没有安全感,他张惶的跳下榻来,随手披了件衣衫便冲出门去。 迎头便撞到熟悉的怀里。 “卿卿, 怎么了?”面前明朗的少年一手搂了自己,小心翼翼的抱紧。 “你去哪了?!”苏纭卿几乎是失控的喊了出来, “去哪了?我以为你走了!” 对方愣了愣,眼里盈满了疼爱:“我怎会走……你别怕……” 苏纭卿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 他此前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真正走到他的生命里来过, 只有他,只有他! 以后也只有他。这是这一瞬间苏纭卿决定的。 因为他已经把苏纭卿的心填满了。 苏纭卿靠紧了眼前的人, 双手从他腰间紧紧缠绕上去,搂上他还未发育完全成熟的肩头——略为有些窄薄, 却很有力度,也很温暖。 然后他抬头,有些粗鲁的吻他, 想通过激烈的亲吻来平衡心中掀起的惊惧,以及交织的幸福感。 “卿卿,你、你……这样我忍不住的……”阿渊喉咙发干,昨晚折腾了一夜才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现在又完全按压不住了。 苏纭卿还沉醉在亲吻中,突然身子一轻,两脚悬空——他被阿渊抱起来了。 然后他便被对方像抱入洞房一样抱到了榻上。 气氛太好,感情又太炽热,更何况,一梦醒来,身体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控制不住。 直到苏纭卿痛得眼泪汪汪,然后咬着嘴唇呜呜的哭了半天,阿渊才放过他。 但哭归哭,他满足得不得了,阿渊也满足不得了。两人锁在房中一天一夜没有出来,饿了便吃些点心,累了就睡,醒来又食髓知味的相拥在一起。初次的不适之后,浓浓的爱意便带来欢愉,让两人都无法自拔。 ——初吻、告白、初夜,所有这些回忆,苏纭卿怎可能会忘记? 然而,现在这些他最珍视的回忆,一条条、一桩桩,从夜临渊的口中缓缓讲述出来。夜临渊的口气沉静柔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最宝贵的经历,但却令苏纭卿感到惊惧。 “圣上到底如何知道的?”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羞赧又害怕。 夜临渊怎会读不懂他的表情,定定的看着他,却只是问了一句: “你想见他吗?” 苏纭卿颤抖着说了一个字:“……想。” “他马上就要来这里了。”夜临渊沉声说,“朕已经找到了他。” 他语气很温柔,但苏纭卿活生生的吓了一大跳。 “圣上……找到了他?”他艰难的发声,觉得整个身子抖得要不属于自己了,“圣上想怎么样?” 他第一反应是夜临渊要把阿渊弄死,或者抓来要挟自己。 夜临渊笑笑:“你别怕,朕让你们见面,好不好?” “然后呢?”苏纭卿紧张的问。 “然后的事情还没发生呢,但朕不会对他不利。”夜临渊冲他淡淡一笑,却是万分迷人。 “真的?”苏纭卿怀疑的看着他。 “卿卿,你不是说过,要多信任朕一点吗?”夜临渊上前,握紧了他手,“真龙的话,一言九鼎。” 苏纭卿心脏一颤,猛的涌上来一股说不上是狂喜还是什么的情绪,堵在了胸口。 一方面,他为夜临渊郑重其事的许诺感到开心。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夜临渊这般隐忍,他一定很痛苦吧? 上次夜语莺公主的事件中,就已经能看出他多难受了。那这次…… “好。”他不忍深想,不由自主的回握住夜临渊的手,轻声说。 夜临渊虽然说阿渊已经在路上,但也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苏纭卿一颗心都悬着,在紧张和期待中度过了两日。这天清早,他还昏昏沉沉的睡着,突然听到耳边有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唤他: 第55章 “卿卿、卿卿……” 他一下清醒了,猛的睁开了眼。 “阿渊?”他惊喜的侧眸,果然见到思慕许久的人就在眼前,穿着初见时的红色锦袍,如同一团热烈的火云;眉眼含情、朱唇含笑,端的是气宇轩昂,流露出的却是爱意满满。 “是我,我按照约定回来接你了。”面前的人温柔的将苏纭卿从被窝里轻轻拉起来,捧住了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 苏纭卿双目一颤,立刻就盈满了泪。与此同时,他的心就像被重重一捶,幸福与激动满溢而出。 “真的是你吗?”他不敢相信,带了几分哭腔颤声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卿卿……”对方轻轻吻上他沾泪的睫毛,“你记得吗?我承诺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来兑现承诺了。” “嗯!”苏纭卿太开心,一头扑到对方怀里哽咽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也找了你好久好久……” “对不起……你等得很辛苦吧?是我不好……”阿渊轻声安抚着他,“我该早些来的……” 苏纭卿急急的摇头,然后抬手捧住他脸,便吻了上去。 对方微微一怔,下一瞬间便搂紧了他,与他交颈深吻。 然后,这个美丽的梦便在一瞬间破碎了。 苏纭卿瞳孔微缩,突然推开了眼前的人。 “圣上这是何意?”他冷冷开口,语气和态度都已经无比疏远。 对方一愣:“卿卿,你说什么呢?” 苏纭卿斜眼瞥了他一眼:“别演了。” “卿卿,是我啊……”对方执着的靠上前,又握紧了他的手。 苏纭卿十分冷淡的将手抽了出去,往斜后方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圣上再怎么模仿也不像他,别白费心机了。” “……”夜临渊眼角抽搐,整个人如坠冰窖。 “你怎么认出来朕的?”半晌,他声音干涩的问。 “……”苏纭卿没有答话,心却跳得厉害。 他怎么认出来的? 是气息和味道,虽然很容易混淆,但他就是知道,这是夜临渊。 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亲近太多次,吻也吻过好几次,苏纭卿已经十分熟悉夜临渊的一切——他唇的力度、舌尖的炽热、口中热烈的味道,全部都像烙印一样,打在了心里。 相比之下,反而是关于阿渊的记忆,变得淡薄了。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苏纭卿努力想按捺,却按捺不下去狂跳的心。 他只能冷笑道:“我绝不会弄错阿渊和旁人。” 他说得自信,却殊不知这对夜临渊是莫大的打击! 夜临渊已经想起来从前的事,知道自己就是阿渊,他本以为只要假以时日、再带苏纭卿回到熟悉的环境中,配合汤药,苏纭卿多少也能想起来些什么。再不济,即使什么都没想起来,也不至于得出把自己和“阿渊”完全割裂开来的结论。 然后自己再趁着气氛和时机,及时的出来“假扮”一下自己,十有八九便能让苏纭卿想起往事。 但现在苏纭卿清清楚楚的说着,绝不会把自己和阿渊搞混。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苏纭卿心里,自己跟阿渊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大概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想起这两人本是同一人了。 夜临渊如遭雷击,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又突然冲上前,用力捏住了苏纭卿的肩。 苏纭卿吓了一跳,却感觉到他双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卿卿,你好好看一看,”夜临渊绝望的哀求道,“朕就是阿渊啊!就是他啊!为什么你就是认不出来、想不起来?!朕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想起从前的事?!” 苏纭卿被他一逼,有些反感了,不由自主的挣扎起来。 夜临渊还在声嘶力竭:“是朕不好!当时回京之后就因为召唤麒麟忘了你,后来又对你百般冷漠!你惩罚朕吧!你要怎么惩罚朕才觉得满意?” 苏纭卿皱皱眉:“你不是他,你放开我……” 夜临渊着了魔般,厉声道:“朕就是他!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他右眼下的红色泪痣变得鲜艳欲滴,目中的光也更加执念了。他用力捉住苏纭卿,狠狠的吻他,几乎要将他揉碎在怀里。 “唔……放开……”苏纭卿拼劲力气,却动弹不得。 夜临渊不顾他的抵触和反抗,将他按在榻上,走火入魔的亲吻停不下来。 “啪——”直到猝不及防的一耳光甩到他脸上。 夜临渊怔了怔,脑子一阵轰鸣,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敢打他耳光!! 从小是聪慧强势的七皇子,年岁稍长便是驰骋沙场的少年英雄,十六岁一举夺嫡,意气风发登基。夜临渊的一生中,顺风顺水,又有瑞兽傍身,可说是无限风光得意。 年幼时,夜沧朗从不曾打过他。后来,又更有谁敢? 现在,他却被自己最心爱的人一巴掌打得回不过神来。 苏纭卿微微喘气,有些惊惶的瞪着他,但那份惧怕中却有着无法放弃的坚定——那好像在说:这是他的底线,即使是九五之尊,想要跨越,也会遭到他的抵抗。 “……”夜临渊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被掌掴得有些发疼的左脸,一时失去了言语。 “圣上,别逼我……”苏纭卿整个身子都在抖,就像一片飘零在冷风中的树叶。 “朕逼你?”夜临渊喃喃道,像是询问,又像是自嘲,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苏纭卿不敢回答了,生怕再说一个字,他便要暴怒,只紧张万分的盯着他。 “呵……”夜临渊缓缓起身,眼中空洞一片,似是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又似是失去了一切希望,摇摇晃晃往外踱去。 苏纭卿见他失魂落魄的离开,才终于松了口气,颤抖着倒在榻上,用力抱紧了身子。 他刚刚打了皇帝,打了九五之尊! 怎么办?!怎么办?! 第48章 苏纭卿掌掴夜临渊之后, 夜临渊再也没有来见过苏纭卿。午后,他便命盛皓元来接上苏纭卿,与驻守的士兵们一起离开了樱苑。 一行人走的时候, 把樱苑打扫得干干净净, 走得也干干净净。 “……”苏纭卿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 十分忐忑不安。 他原以为夜临渊会发怒、或是惩罚自己、或是强迫自己就范,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夜临渊就只是默默的带他回京。 苏纭卿再怎么迟钝, 也知道, 这次怕是伤他伤得狠了。 就莫名的觉得十分心酸和低落。 他明明不想这样的, 怎么会弄成这样? 路上, 盛皓元来偷偷问过他,发生了什么事。苏纭卿只是摇头,什么也不想说。 他很难过, 他想夜临渊应该更难过,所以, 他一个字都不想说。 虽然他连自己为什么难过都不明白。 难过到最深处之时,他心里竟默默生出一丝荒唐的念头来。 ——要是夜临渊就是阿渊就好了, 一切都解决了。 他被自己这卑劣又可耻的想法吓到,连忙督促自己脑子放清醒些。 那样的妄想怎么可能呢? 何况, 自己会这样想,简直太狡猾了。 苏纭卿一边摇头一边心绪烦闷。 阿渊, 你快些来,快些找到我。我好难受,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你? 这晚,离京城已经不远了,却又来不及连夜赶到, 夜临渊带着人马宿在了京城附近的热河行宫。 夜临渊此前也经常来热河行宫,因为这里是他的父皇夜沧朗退位之后居住的地方。 但这次,他进入行宫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对太上皇夜沧朗,也只是勉为其难的行了个礼,问候了两声。 苏纭卿和盛皓元及众将士都候在大殿下,眼睁睁的目睹着父子二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气氛。然后,夜临渊怒气冲冲的甩袖,大步到后面的偏殿去了。 夜沧朗犹豫了片刻,温和的笑了笑,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之后,众人都松了口气。盛皓元见苏纭卿兴致不高,便上前来逗他开心,却收效甚微。盛皓元叹了口气: “小画师,我不知道你跟临渊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俩都不说一个字,真把我急死了!” “少将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苏纭卿低下了睫毛。 “不用急。”盛皓元柔声安慰他,“你慢慢想好了再告诉我,好吗?” 苏纭卿点点头,盛皓元忙着要安排将士们的起居,便先行离开了,只剩得他一个人茫然的留在大殿中。他百无聊赖,又心情沉重,突然目光瞥到夜临渊方才离开时的殿门。 鬼使神差的便慢慢踱步靠近,门的另一头便是夜临渊跟夜沧朗所在的偏殿。 第56章 苏纭卿走得很慢、很轻,当他靠得很近的时候,已经能隐约听到二人的对话。 “父皇,你当时这样做,害惨了朕,也害惨了他!”是夜临渊勉强压着怒火的声音。 然后是夜沧朗毫无波澜的嗓音:“父皇别无选择,他命犯紫薇,父皇不能拿礼朝江山冒险。” “朕才不管那些!再如何凶险的命格,朕也罩得住他!” “你错了……” “朕没有错!朕不信,人还大不过所谓天象!如今礼朝的江山,难道不是一代代帝王辛苦打下来的?难道还是天象所赐?!” “临渊,此事父皇的确有愧于你、有愧于苏纭卿,但天命不可违,你如今也应当远离他,远离你命里的灾星。” “休想!”夜临渊怒不可遏,“朕绝不可能再次抛下他!什么命格是朕、是瑞兽麒麟还破解不了的?!如果有,朕偏要以真龙之躯违之抗之!” 夜沧朗长叹了口气,沉默了。 苏纭卿却捂紧了心口,惊得无法言表。 虽然他不太听得明白,但也隐约感觉到,是夜沧朗做了什么,并且此事与他和夜临渊都有关。 一个猜测如同电光火石,在他心上一掠而过。 苏纭卿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受惊过度叫出来,然后轻轻挪动身子,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如果说,夜沧朗早已知道自己的灾星命格,然后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与夜临渊生生分离,那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前自己真的与夜临渊有一段缘? 那阿渊呢?阿渊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便更觉得心里堵得慌。总觉得有哪里错位了,却找不出来。这让他觉得窒息。 但他细细体味回过神来后,又想起夜临渊方才的话—— “朕才不管那些!再如何凶险的命格,朕也罩得住他!” “朕绝不可能再次抛下他!什么命格是朕、是瑞兽麒麟还破解不了的?!如果有,朕偏要以真龙之躯违之抗之!” 隐隐有股甜蜜又甘美的庆幸和喜悦,冲刷上心头,还有无比的安全感。这一刻,他深知,夜临渊是真的看重自己。 他说,不会抛下自己。 他说,要以真龙之躯为自己抗下一切,即使自己是灾星。 能得到一朝天子的真心,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心的? 然而,短暂的喜悦之后,便是沉重的难受。 想到樱苑中发生的一切,苏纭卿心情无法舒畅。虽然当时他理智的拒绝了夜临渊,但那之后、以及现在,他的整个感情都在诉说着难过。 他恨自己那样毫不留情的伤害夜临渊,伤害这样一个愿意无条件的接受自己、护着自己的人,并为此感到懊悔。 那个“他要是阿渊就好了”的念头又像犯罪一样,压抑不住的冒了出来。 他立刻觉得自己卑鄙,怎会被这样自私的念头困住、缠绕?如果自己只想着依赖和贪恋对方的温柔,那不是既对不起阿渊,也对不起圣上吗? 苏纭卿矛盾重重,夜里心事多,便忍不住在房中挥笔作画,想要分散注意力来平复一下心境。 然而,画到一半,还是不断的在分心。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画纸上的笔触也毫无动人之处。 “不会吧……我这是魔怔了?” 苏纭卿就那样提着笔,愣愣的对着面前的画纸。墨汁从笔尖滴落,弄污了画面,他也全然未觉。 愣了一会,突然有人飞一般的破窗而入,一把搂住了他:“卿卿!卿卿!” “啊?”苏纭卿吓得不轻,笔杆跌落,将雪白的衣袖都弄污了。 “圣上?!”他轻声喊出来,心里百般滋味。 “呃……”夜临渊一把丢开了他,满脸尴尬的转了过去,背对着他。 “圣上一直在窗外?”苏纭卿意外的看了看被撞得还在哗哗作响的窗户,问。 “……”夜临渊没有答话。 “难道是……”苏纭卿突然心里一跳,猜到了原因,“以为我又陷入失魂状态了,所以才……” “嗯。”夜临渊闷闷的答了一声,“朕看错了。你既然没事,那朕先出去了。” 说完,似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竟然直直的朝着进来的窗户走去。走到窗前才反应过来,猛的停下脚步,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圣上……是想爬窗出去吗?”苏纭卿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有点想笑。 “……”夜临渊气得想钻地缝,愣在原地哭笑不得。 苏纭卿想了想,又轻声问夜临渊: “圣上为什么不惩罚我?” “朕为何要惩罚你?” 苏纭卿十分认真且诚恳:“因为我……打了圣上。” “……”夜临渊本来就在为这事尴尬和心塞,被他一提,瞬间更郁闷了。 “朕担心你。”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苏纭卿一怔:“担心我的失魂症?” “是,”夜临渊点点头,“担心你陷在执念里太深。其实,你即使只有右手,画技也不该因此受到束缚,你右手并不比双手并用差。你可以多相信自己一些。”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苏纭卿叹道,“我自幼便习惯了双手作画,现在少了一半,我总觉得自己像被卡住了,再也不可能精进画技了。” “不是那样的,”夜临渊坚定的说,“你从未停下过脚步,又怎会止步不前?如果朕此刻少了一只胳膊,也不代表朕的武功再也不会精进。” “如果是圣上,会怎么做?” “朕会比从前付出十倍的辛苦和努力,比从前精进得更快才肯罢休。” “……”苏纭卿一时无言,这说法自然有些狂妄自大,但确实是夜临渊的风格了。 夜临渊又说:“双手完好的你也许有一条前进的路径,但只有右手的你也有,并且说不定你正是要突破它才能真正的登顶,就像是上天的试炼。卿卿,你不要害怕,索性直接面对它试试看,朕相信你。” “圣上……”苏纭卿微微张大了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年轻的君王。夜临渊的眼中似乎便从来没有艰难二字,无论是怎样的困境都无法困住他。 而这种勇往直前、心无旁骛的决心,也影响到了苏纭卿。 苏纭卿自从患上失魂症,一直在苦苦纠结该如何摆脱它。而他越苦恼,越容易发作。他一心只想着尽量避开来,通过压抑自己的情绪来缓解症状,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鼓励他直面这个病症并跨越它。 “圣上的意思是,下次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我索性坦然接受自己会陷入失魂的状态?” “是,”夜临渊点头,“坦白接受说不定反而能放松你的心情,你不妨试试看。” 苏纭卿思忖片刻,认真答道:“好。” 夜临渊赞许的点头,二人相视一笑。 方才尴尬难受的气氛,已经不知不觉不见了。 苏纭卿还在思考关于自己的失魂症,第二日,夜临渊收到了孔雀的密信。 夜临渊倏地起身,拳头猛然握紧,几乎将信纸捏碎。 “速速回京。”他脸色从未如此的难看,对盛皓元低声下令,“刺客抓住了。” 第49章 苏纭卿是从夜临渊那里得知刺客被抓住的消息, 然后被催促着即刻动身回京。这次他与夜临渊同坐一车,一起离开热河行宫,匆匆回京。 京城城墙下, 魏无忧列队迎接圣驾。看见夜临渊的马车驶近, 他轻快的策马上前。而他身后, 拉着一辆囚车,里面那名蓬头垢面的犯人, 想必就是刺客。 魏无忧眯了眯眼, 笑意吟吟:“臣得知圣上回京, 特来迎接。” 夜临渊一手掀了车帘, 一手随意的放在膝上, 似是沉默了一阵,才缓声问: “听闻魏卿抓住了刺客?倒也大可不必如此急着带他出城来接驾。” 苏纭卿就坐在他身边,下意识的往囚车上瞟了一眼。只见那刺客一身污渍斑斑的囚衣, 脸上也肮脏不堪,和血迹混合在一起, 看不清长相,应已受过酷刑。唯独一双眼睛长得十分美丽, 熠熠生辉,闪动着一股说不出的绮丽光芒。 苏纭卿的心跳了一跳。不光是因为他隐约认出来这双眼睛确实是之前遇刺时与自己四目相对的那双, 还有另一个原因。 ——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面对夜临渊的质疑, 魏无忧一点也没有慌张,微微行了个礼, 笑道: “圣上,这刺客身份特殊,臣必须请圣上尽快定夺。” “哦?这刺客到底是何人?”夜临渊厉声问。 魏无忧暧昧的笑了:“正是朔国的二皇子沈醉。” 苏纭卿周身一抖, 难以置信的盯住车中的囚犯。 难怪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原来,他就是自己的哥哥吗?当年最受父王疼爱的二哥! “你说什么?!”夜临渊也十分震惊,“朔国的二皇子?!” 第57章 “是,”魏无忧有意无意的瞟了一样囚车上的人,“沈朗这次下了血本,派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来执行刺杀任务,可谓是志在必得。但他们终究还是功亏一篑,被本候逮到了狐狸尾巴。” “你是如何查到他的?”夜临渊周身寒气突然上升,锐利的目光蛇般的缠上了魏无忧。 魏无忧还是在笑,语声也还是很优雅:“实不相瞒,他第三次在徽州城行刺失败,便被臣安插在敌方军中的卧底盯上了。他一折回京城,臣便抓住了他。” “……”夜临渊没有说话。魏无忧的话看似十分合理,但又有哪里不对。 他一个不问世事、整日享乐的小侯爷,怎会在敌军中安插卧底? 魏无忧还是笑吟吟的:“此事事关重大,圣上打算如何裁决?是要就地正法么?还是……” 夜临渊不耐的抬抬手:“此事疑点还很多,先把人带回皇宫大牢,朕亲自来审。” “臣遵旨。”魏无忧恭敬的弯腰行礼,然后摆了摆手。士兵们立刻调转囚车,往旁边让开一条路来,等着夜临渊的车先行通过。 囚车越来越近,苏纭卿忍不住偷偷撩开窗帘,死死盯着囚车里的人。 “卿卿,你在看什么?”夜临渊发现了他的异常。 “没……什么。”苏纭卿嗫嚅道。 他终究无法说出沈醉和自己的关系。 也并非是因为害怕,只是,他被朔国抛弃多年,现在到底要以什么立场去与对方相认呢? 五岁离开朔国之后,沈朗、沈醉,对他来说就早已是陌生人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就算站在沈醉面前,沈醉也不会记得他。 夜临渊以为他是害怕那个伤过他的刺客,轻轻拉过他手握在掌心:“别怕,他现在伤不到你了。” “嗯。”苏纭卿心乱如麻,只得随口敷衍了一声。 马车进了京城,在回宫的半途,孔雀急急的赶来,上了夜临渊的马车。 他一进来,先看见了苏纭卿,微微一愣,颇有些不悦,但很快整理了情绪,对夜临渊道: “圣上见到那名刺客了?” “嗯,”夜临渊点头,“此事蹊跷。你那边有些什么线索?” 孔雀道:“臣前日正在查失窃的火铳,已经查到是由一名受伤的工匠告假之时偷偷带出去的,但他告假之后就突然暴毙了,线索看似断了,但只要继续调查他身边的人便迟早能挖出与他接头的人是谁,但就在这个时候,魏小侯爷便抓到了刺客,命臣速速通知圣上。” “你是想说,魏无忧很可疑?”夜临渊静声问。 孔雀略一迟疑,点头: “魏小侯爷平日纵情享乐,为何会突然对刺客之事上心?臣怀疑他是舍车保帅之举,但奈何现在没有证据……” “继续查。”夜临渊冷冷下令,“沿着那名工匠的线索继续查。朕来亲自审问那朔国的二皇子!” 回宫之后,苏纭卿开始静下心整理战场上的画作。关于沈醉的事,他决定不去管也不去想了,其实自己与沈家已经陌路多年,没有必要也没有立场再去在意。如今,他只想避开此事,与对方井水不犯河水。 夜临渊审了沈醉好几日,沈醉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别说是同党了,他连自己是如何治好火铳之伤的都不交待,每次只顾气势汹汹的破口大骂夜临渊。 夜临渊想揪出他背后的人,也想等着孔雀的调查结果,便迟迟没有处置他。 由于夜临渊忙于审讯和调查,苏纭卿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竟有几分不习惯。回宫之前在樱苑和热河行宫,他几乎一天都没有跟夜临渊分开过,现在见不到他,心里居然隐隐感到焦虑。 这天,苏纭卿从画院回到养心殿,意外的发现夜临渊来了。 “圣上。”苏纭卿一见到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朕来看看你。”夜临渊似有些紧张,“你最近作画状态如何?” 什么状态如何,不过是自己千方百计想来见他的借口罢了! “还好。”苏纭卿也紧张起来,干巴巴的只答出二字。 夜临渊顿了一顿,又道:“朕又要出征了。” “为何?” “朔国过于嚣张,竟派二皇子来行刺朕,又与宛国勾结。朕不可能就此忍气吞声,决定带上沈醉攻打朔国。” 苏纭卿想了想道:“圣上是打算以他要挟朔国?” 夜临渊摇头:“非也。朕绝不用那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朕打算在阵前将沈醉放回朔国。” “圣上要放了他?为何?”苏纭卿有些震惊。 夜临渊傲然一笑:“区区一个沈醉,行刺三次都失败,又有何惧?但他身为皇子亲自来执行刺杀任务,一连三次失败也不放弃,勇气可嘉,朕很欣赏他!不如就放他回去,在战场上一决生死,岂不更好?” 苏纭卿彻底呆住了,但仔细想想,夜临渊确实是这样的性子。当年他发动东宫之变,最后也是给了夜临轩一对一决战的机会,斩下了对方头颅。他想要抓住独孤鸿的时候,也没有想要以多欺少。 “圣上什么时候出征?”苏纭卿轻声问。 “等孔雀揪出沈醉的同党,朕就出发,最多应该不超过五日。” 苏纭卿愣了愣,他本想保持沉默的。 但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的说道:“请圣上带我一同出征。” 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夜临渊眼中一动:“卿卿,你……” 苏纭卿一旦开了口,便没有办法说谎或是停下来。 “我愿意随圣上一同前往战场,再次以画记录礼朝与朔国的这场仗。”他急急的说,“这是我的本职,圣上请带上我,我……” “卿卿,很危险的。朔国的军队比宛国厉害许多,这次要不就算了。”夜临渊叹了口气。他想起来徽州攻城战时苏纭卿对于作画的狂热和生死不计,实在不忍让他再经受危险。 “不!”苏纭卿坚持道,“请圣上允许!圣上愿意《万里江山图》中缺少了这么重要的一场战斗的画作吗?” “不是,但……” “我也想画下圣上驰骋沙场的英姿!”苏纭卿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继续据理力争,“圣上不想看吗?” “想是想,但……” 苏纭卿见他态度不肯松动,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轻飘飘的脱口而出:“还有,我不想与圣上分开那么久。” “……” 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月光从窗外温和的照进来,在室内留下斑驳的树影。 苏纭卿心跳一下飞快。 他本来是想对夜临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万里江山图》的角度来说服他的。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说到舍不得他了!? 等等,舍不得…… 他知道自己是说不了假话的。所以,如果是在情急之下说的话,一定是自己心底、深处暗藏的真实想法。 他好像是真的舍不得夜临渊。 两人好几天没有见面,他原来已经开始想他? 嗯,是的,是想他,想与他见面,听他说话。已经习惯了他隔三差五的来看自己、找自己。不对,不是习惯,是喜欢那样。 也不愿意他丢下自己一个人出征。他若是天生要征服天下的王者,那自己便该是那个以手中的画笔记录下一切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厌恶、恐惧和抗拒,夹杂了一丝淡淡的牵挂;而对他的愧疚和纠结,也逐渐转化成了想要对他好些、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心愿。 嗯,我即使明知自己也许会给他带来厄运,却也还是不想见不到他。苏纭卿在心里说。 他还来不及仔细品味自己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微妙的心情,眼前的人影已经疾风般的到了跟前。 身子被紧紧搂住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热热的贴在耳边,带着几分焦虑和愉悦轻声说: “你……这是在勾引朕?” 第50章 苏纭卿脸红了, 却第一次舍不得就那样推开夜临渊。 他微微抬眸,却见对方一脸揶揄的笑,心情很好的看着自己。 看着他那么开心, 苏纭卿愣住了, 简直不想破坏他的这份开心。 他轻声说:“不是。但我有件事想问圣上。” “什么事?” “我与圣上是不是、是不是……”他迟疑再三, 终于问出,“曾经真的有见过?” 夜临渊愣了愣:“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卿卿?” 苏纭卿摇头:“没有。只是, 那天在热河行宫, 我听到了圣上与太上皇的对话。抱歉, 我不该偷听的……” 夜临渊温柔的抚摸他的长发, 沉声道:“不要紧,那是事实!卿卿,你既然都听到了, 也还是没想起什么吗?” 苏纭卿心情有些沉重,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想不起来, 也搞不清楚圣上跟阿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缓缓说,“但我与圣上从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圣上可以告诉我吗?” 第58章 “好,”夜临渊心里一震, 搂紧了他,“便是这样的关系。” “什……”苏纭卿仰头, 话语却被打断。 因为他没说完就被夜临渊吻住了。 两人在清风明月下,接了一个温柔的吻。 苏纭卿全身发热, 却不想停下来。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坦坦白白的吻,没有人强迫,没有人假扮其他人, 也没有人不情愿,更没有替代品。这个吻如此纯粹而美好,以至于他明明心生愧疚却还是不想停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临渊才缓缓放开了他。 苏纭卿还被这一吻的甜蜜笼罩着,但理智里的负罪感又翻涌上来。 “我……我……”他结结巴巴的,脸也绯红,“我是在遇到阿渊之后遇到圣上的?” 夜临渊微微一梗,很快有些无奈的点头:“算是吧。” 苏纭卿眼里涌动惭愧:“那岂不是……对圣上不公?我当时一定……也把圣上当成阿渊的替代品了……” 他一向直言不讳,说完了才惊觉这话不妥,太过直白便会伤及他人,正戛然止住话语,却被夜临渊再次轻轻搂到了怀里。 “没关系的,卿卿……”夜临渊叹了口气,像哄孩子一样,又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朕想过了,你把朕当成旁人的替代品也是可以的。” “什……什么?!”苏纭卿惊讶极了,忍不住微微推开他。 夜临渊疼爱的摸了摸他漆黑的长发,眼神中都是笃定: “就把朕当成……阿渊的替代品吧。朕不介意,只要你开心就好。” “不、不……”苏纭卿茫然无助的摇头,“那样不对……” “没什么对不对的,”夜临渊不容回绝、又风驰电掣的下了结论,“就这样决定了。” 然后他又捧起苏纭卿滚烫的脸,定定的望进他双眸里: “跟朕出征吧,卿卿。朕——允许了。” 夜临渊本想等到孔雀查清一切才出征,却被迫提前了日程。 因为,朔国攻过来了。 大概是得知二皇子被捕,朔国火速集结了举国之力,浩浩荡荡的越过长白山,侵入了礼朝北面的疆土。上次与宛国的合作,本来已经与礼朝再次撕破了脸,沈朗似乎顾不上其他,一心要决一死战。 夜临渊带动军队紧急出征,从京城一路急行军奔赴黄河流域。数年前的黄和平原合战还历历在目,而今历史又要再度重演。 新的火铳还来不及赶制,礼朝这次只带了一千五百人的火铳队。这个数目不具备太大的优势,但夜临渊并不焦急,将火铳队交给了盛皓元指挥。 “临渊,”盛皓元强烈反对,“我不接受!火铳队人数太少,直接放在你麾下机动作战便可。我还是得带刀指挥骑兵或步兵!” 夜临渊严肃的摇头:“阿元,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上次险些入魔之事吗?你该歇一歇了,为了你自己的命。” 盛皓元强硬的拒绝道:“不行!咱俩说好的,无论我被魔气侵袭到何种程度,你都不会让我放下刀,让我变成一个废人!” 苏纭卿从来没有见过盛皓元这么强势的反对过夜临渊。他一向是笑意盈盈的,即使要说出反对的话,也多半是打太极的方式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而现在,他的口气不容回绝,他的手紧紧放在刀柄上,克制的按压着,微微发抖。 那是他绝对不能放弃的东西,就如同苏纭卿的画笔。 一瞬间,苏纭卿以为夜临渊要发飙了。但夜临渊只是叹了口气,肃然的盯住了盛皓元。 “阿元,朕的想法现在改变了。”他一字一字,语气真切,“从前朕从未失去过什么东西,只顾着勇往直前,但最近朕才懂得失去一个人的滋味。阿元,你是朕最好的兄弟,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他上前,用力的拍了拍盛皓元的肩:“朕要你活下来,看到朕真正一统天下的那天。” 盛皓元将嘴唇咬得发白,心悸一般的摇头:“不……你应该懂我的,我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夜临渊郑重其事的道:“你不会变成废人!朕要扩充火铳队的人数,这已是必然的趋势。将来,所有的火铳队都交由你来指挥,你怎会是废人?!” “但是……” “没有但是,”夜临渊傲然甩袖,转过身去,“阿元,你要抗旨吗?” “不敢。”盛皓元微微垂下了头。 他已经体会到了夜临渊的好意。 苏纭卿为他感到高兴,如果盛皓元能够停下用刀,那么便不会继续走火入魔,即使不能完全抵消从前的影响,至少也能延缓入魔的速度。 礼朝军队与朔国军队在黄和平原的南部对峙。正式开战的前夜,夜临渊率军驻扎,并亲自与盛皓元前往关押沈醉的囚车,打算将他送回朔国军中。 苏纭卿偷偷的跟在夜临渊和盛皓元的后面。 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作祟,他就是想再看一看自己十多年未曾见面的二哥。 他对沈醉也好、沈朗也好、朔国也好,都不怎么抱有感情,但这场仗毕竟涉及到两国之间的关系。 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沈醉了。 苏纭卿远远的躲在马厩的后面,谨慎的探头出去观察。他看见沈醉被士兵从囚车里放出来,带到营帐中沐浴更衣。他自从被捕以来,满身污垢、又因受刑血肉模糊,模样甚是凄惨。 只有一双眸子还坚毅如初。 过了一会,沈醉清洁完身子换好干净衣衫出来,整个人清爽了许多,只是用纱布缠住了脸上的伤,看上去甚是不美观。 “伤这么重?”夜临渊瞥了他一眼。 沈醉冷冷回了一句:“是,我娇惯久了,受不住礼朝的大刑,伤口都化脓了!” 夜临渊冷笑一声作为回应,躲在一旁的苏纭卿心里有些奇怪:沈醉脸上的伤,看起来竟然比身上的还要重吗? 虽然沈醉毕竟是朔国二皇子,大概是不希望别人看到他容貌受损的样子,但苏纭卿总觉得,他这个二哥,更像是有别的意图。 苏纭卿眼睁睁的看着夜临渊带人将沈醉押到两军交界处,朔国也收到消息,派了使臣来迎接。夜临渊命人给沈醉松了绑,又傲然道: “二殿下,你连续三次行刺朕,又在狱中坚持立场,朕很是佩服。接下来朕便给你一个与朕公平对战的机会,你且回到朔国军中,明日合战中见吧!” 沈醉阴阴笑了一笑:“夜临渊,你今日放了我,就不怕有一日为此后悔?!” 夜临渊冷笑道:“朕从无后悔之事。倒是你,如若下次再被朕捕获,便没有今日这样的好事了!” “狂妄!”沈醉瞳孔颤动,怒道。 夜临渊摆了摆手:“还不走?!” 沈醉哼了一声,上了朔国使臣带来的马,拉动缰绳掉头欲走。临走前,突然又转头来,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苏纭卿藏身之处。苏纭卿本来忍不住微微向前探着头,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马背上的沈醉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夜临渊一眼。 “告辞了,圣上,祝您旗开得胜,携美人归。”他态度依然高高在上,完全没有怯懦,语声中却带了一丝玩味。 躲在营帐后的苏纭卿按下狂跳的心。 他、应该没有看见我吧? 礼朝与朔国开战之后,苏纭卿穿了一套轻装战甲,也跟随着将士前往前线。但夜临渊不允许他过于靠前,只准他跟着盛皓元的火铳队,从稍远处画下战场的情形。 苏纭卿执笔作画时,远远的看见了沈醉。 沈醉已经一身戎装,在马上鏖战厮杀。他左手持盾,遮挡火铳的子弹,右手执剑杀敌。他脸上的纱布还未取下,只露着一双战火幽幽的美目。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纭卿总觉得,沈醉的目光好几次扫过他,像细细密密的针,看似不起眼实则戳中人心一般的刺痛。 他下意识的拉了拉头盔,尽量挡住自己巴掌大的脸。明知道隔得那么远不可能被看见,但他总觉得沈醉是在有意识的找他。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想多了,苏纭卿拼命说服自己。 他重新专注到作画上,弹指之间已经完成了好几副,直到战局发生变化。 在火铳的猛烈攻势下,朔国的军队在败退,虽然速度缓慢但却肉眼可见。他们多次意图组织突击,突破礼朝骑兵的防守,先干掉火铳队,但火铳队在盛皓元的指挥下十分灵活机动,夜临渊指挥的骑兵也进退得当,死死的护着火铳队。 火铳一向是礼朝的王牌。面对它,能征善战的朔国骑兵也不得不胆寒两分。 很快,朔国军队开始撤退。这一次夜临渊不打算留情了,他挥剑下令:“全力追击!” 礼朝士兵士气大振,热血沸腾的冲向朔国的队伍,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彻战场。 过了一阵,苏纭卿蓦的抬头,发现沈醉人已经不见了。 第59章 这时,夜临渊准备亲自冲锋陷阵,侧头对盛皓元下令: “阿元,你保护好苏纭卿!朕要乘胜追击!” “等……”苏纭卿只喊出一字,夜临渊已策马飞奔而去,没了人影。 不知怎的,苏纭卿心里强烈的不安,迅速冲到了顶点。他甚至觉得,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眼见到夜临渊。 所以—— 不要去,圣上! 他心里有极坏的预感,预感这一切不会那么顺利。 他害怕极了。 他那备受诅咒的命格,似乎第一次发挥了作用,本能般的在提示他即将来临的危机。 第51章 苏纭卿被心中那糟糕的预感驱使, 几乎来不及多加思索,回头牵了一匹战马翻身坐上。 “小画师,你要做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 缰绳已经被盛皓元牢牢握住。 “我要去追圣上!”苏纭卿急声道, 一扬鞭就想奔出去。 “等等!”盛皓元有些愠怒的用力扯住缰绳, 马儿惊叫一声,扬起前蹄蹬了蹬, 停在了原地。 “小画师, 你疯了?!”盛皓元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知不知道这样冲出去就是一个死字?” 苏纭卿摇头:“圣上会不会有危险?” “临渊他能应对的, ”盛皓元道, “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便不能见你这样冒险。” “……”苏纭卿与他毫不退让的眼神直直对视,正打算尽力争取, 前方传令兵来报盛皓元: “少将军,沈醉退至一处峡谷内, 圣上正调兵遣将,打算将峡谷团团围住, 这次沈醉插翅也难飞!” 盛皓元略一点头,对火铳队下令道:“全队听令, 在骑兵掩护下加速前往峡谷的另一边出口,将朔国二皇子围起来!” 一千五百名火铳和一半的骑兵立刻行动起来, 调换方向从近道朝峡谷另一边的出口包抄。哪知才行了不到一里路,远远的一人从远方策马奔来, 一身翠绿衣衫,头上的孔雀翎栩栩生辉。 “孔雀?”苏纭卿率先看见了他,疑惑的喃喃道。盛皓元也看到了孔雀, 只见孔雀纵马飞奔,一向白皙细嫩的脸和整洁的衣衫都染上了许多污渍。他的马更是累得已经口吐白沫,应是马不停蹄的奔波了太久。 “少将军!”孔雀在马背上哑声喊道,“京城有变!” “怎么回事?”盛皓元凝眉,苏纭卿的心也揪紧了。 孔雀还没冲到军中,他的马便哀叫一声,侧身重重倒下,将孔雀的身子甩了出去。孔雀在空中运功稳住自己,还是被甩出数丈,狠狠滚在地上好几圈。 “孔雀!”盛皓元一跃而起,飞身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孔雀剧烈咳嗽几声,被摔得嘴角渗出了血。他紧紧蹙眉,面色白如纸,颤声道: “圣上在何处?” “临渊去包抄沈醉了,”盛皓元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孔雀美丽的眸子陡然瞪大:“圣上有危险!你们前脚带兵离京,我便查到当初怂恿工匠私调火铳的人是魏小侯爷。但此刻,他已经携侯府令牌去军部私自提走了五千兵马,离开了京城。” “那个刺客背后的逆贼是魏无忧?!” “是……”孔雀咬紧朱唇,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关键是,他还将礼朝军备中剩下的一千支火铳全部带走了。我立刻策马疾行追过来,但此刻魏无忧应该已经带兵去夹击圣上了……” 跟上来的苏纭卿脸色煞白。 “如此说来,我的预感不假?”他低声自言自语道,脑子里一片空白。 孔雀急急的皱紧了秀长的眉:“少将军,你快去支援圣上。若是被魏无忧和沈醉两面夹击,对方还有火铳,圣上的情况十分危急……”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远处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声。 三个人都为之变色。 礼朝的一千五百人火铳队在盛皓元这里,没有人开枪。那么枪声只可能是魏无忧的人发出的。 “圣上……”苏纭卿的心迅速的下沉,伴随着一阵他难以抗拒的眩晕。 “少将军,快!”他结结巴巴的颤声道,“我们……我们赶紧追上去……” 盛皓元厉声对全军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尽快支援圣上!” 却见苏纭卿已经着魔了一般,猛踢马肚飞奔了出去。 “小画师!”盛皓元焦急万分,立刻携了孔雀上马,一起追了出去。 此时此刻,苏纭卿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生死,只顾一心一意的往前冲。 他明明该害怕的,但他却只想着向前。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夜临渊危险了。 他不要那样。 他不想夜临渊受伤或是遇险,他不要自己那令人厌恶的命格害了夜临渊。 可笑的是,这种时候,明明该远离对方的,他却情不自禁的奔向对方、奔向那安危不明的未来。 枪弹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礼朝的士兵死伤无数,尸横遍地。苏纭卿心里很害怕,但却无法停下脚步。 他举着一块较为轻便的盾牌挡在前方,尽量护住自己的身体和头部,防止被子弹或是弓箭击中,然后努力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夜临渊的身影。 这时,伴随着又一阵火铳的枪响,无数弹雨从前方呼啸而来。苏纭卿心里暗叫不好,子弹数量太多,他这块小破盾牌根本挡不住。 他正道今日应是绝路,一道黑影飞快的从侧面飞来,携了他迅速飞离了弹雨密集落下的位置,稳稳落到一处坍塌的土坡后。 “鸿哥哥?!”苏纭卿看着多日未见的独孤鸿,激动的喊了出来。 独孤鸿略一点头,但满脸严肃,抬手比划了什么,又想起苏纭卿看不懂手语,换成了简单的摇头,再指了指外面:“不许出去。” 苏纭卿捏紧他衣襟,急急的求他:“鸿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救圣上?他现在有危险!” 独孤鸿一愣,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上次见到他,独孤鸿还清楚的记得,他厌恶夜临渊,想要逃离他,还称他为狗皇帝。 但是现在……他一脸担忧和焦急,还隐隐暗藏了一丝……情意。 苏纭卿快速的解释道:“他虽然不是阿渊,但他对我真的很好,我……我不想他死!” 独孤鸿眸中的光,疯狂的摇曳,握紧的拳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怎会听不出来,苏纭卿嗓音里的牵挂。那不是寻常对友人或是亲人的记挂,而是明明白白的爱意。虽然很淡很轻,但却确确实实的存在。 独孤鸿的心如同被利刃刺中,疼痛难堪。 即使你都已经忘了他,却还是再一次爱上他了吗? 此刻,独孤鸿的记忆中,翻涌上来的画面是,那日他从山中探险回来,带着许多漂亮可爱的小玩意——不知名的盛放野花、彩色花纹的鹅卵石、透明羽翼的蝴蝶、细草编织成的蚂蚱……都是他一路上想着给苏纭卿带的。 但是当他急匆匆的拐过樱苑的长廊,却撞见这样一幅画面: 阿卿靠在另外一个俊美的男子怀里,仰头与他在盛放的樱树下吻得如痴如醉。和煦的春风里,两人长发都披散着未曾束起,随意的批着薄薄的春衫,阿卿连一边的肩头都露出来了,但他却牢牢攀着眼前的男子,揪紧的眉和微闭的美目里全都是对这男子难以遏制的爱恋…… 独孤鸿惊得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他的双目被阿卿肩头上暧昧殷红的痕迹烫红了…… 他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偷偷离开的,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胸口像是撕裂了一般,满是剧痛、悔意和不甘。 那个时候,他就那样被夜临渊毫无预兆的横刀夺爱。他不过离开了樱苑两三日,回来的时候阿卿便成了别人的。 而这次,又是这样短的时间内,他的心,再次被同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偷走了。 独孤鸿难以置信的缓缓摇头,被命运的重锤一击敲得几乎站不稳。 苏纭卿见他不答话,一把推开他,转身便要出去找刚刚的战马。 独孤鸿将他拽了回来,一双鹰般锐利的眸子闪动复杂的光。 “鸿哥哥?”苏纭卿急得要死。 独孤鸿比划道:“他就是阿渊。” “什么?”苏纭卿看不懂,急急的问,“你想说什么,鸿哥哥?” 独孤鸿无奈的叹了口气,牢牢捏了捏苏纭卿的肩,然后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外面:“我带你去。” “谢谢你,鸿哥哥!”苏纭卿目中绽放喜色,“快走吧!” 独孤鸿略一点头,身形如闪电,携了苏纭卿迅速融入混乱的战局中。 苏纭卿跟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焦灼难耐。 圣上……你千万不要有事。 不然我…… 夜临渊后方遭到魏无忧的伏击,前方又有狡诈的沈醉,却依然没有失去方寸。他迅速整合现在的士兵,调动盾兵赶往后方,抵挡魏无忧的火铳,自己亲自加快了步伐,誓要逮住沈醉。 第60章 他清楚,这样危机的时候,越早抓到沈醉,越能动摇对方军心。 他策马前行没多久,便与迎头追击来的沈醉狭路相逢。 “夜临渊,纳命来!”沈醉举剑冲来,玄铁重剑与夜临渊的佩剑在空中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 夜临渊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继续下一回的交锋。他知道,沈醉虽然武功高强,但在体格和力度上都不如自己,坚持数个回合以后,自己定能拿下沈醉。 两人正战至酣醉,胜负难分,后方的礼朝士兵却逐渐挡不住魏无忧的火铳,开始露出败走的迹象。 夜临渊知道此刻是千钧一发之际,必须分秒必争,尽快拿下沈醉,便加快了出剑的速度和力度。沈醉已与他对峙几十个回合,体力逐渐不支。 此刻,背后传来孔雀熟悉的声音:“圣上!圣上!” 夜临渊略一回头,看见盛皓元带着孔雀赶到,心中大喜:“快来助朕拿下沈醉!” 伴随着阵阵黑气,盛皓元的刀出鞘,开始斩杀沿途的朔国士兵,往夜临渊的方向靠近。 沈醉怒道:“以三对一,夜临渊,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对决!” 夜临渊也凝眉怒道:“你可以有魏无忧这个乱臣贼子相助,朕为何不可?!二殿下,束手就擒吧!” 沈醉回手三剑,剑剑夺命:“休想!” 盛皓元一边出刀一边问:“临渊,你看见小画师了吗?他不顾我们劝阻,应是跑来追你了。” “什么?!”夜临渊心里一惊,剑法也乱了几分,“他……” 第52章 沈醉逮到这个空子, 雷霆般的刺出一剑,竟是迅速翻转了自己的劣势,将夜临渊逼得连连后退。 “圣上!”孔雀一心担忧夜临渊, 从盛皓元的马上飞身而起, 朝沈醉袭来。 沈醉瞥他一眼, 冷笑道:“便先解决了你这个花花绿绿的男宠!” 孔雀大怒:“你说什么?!”在空中连出三掌,拍向沈醉。 夜临渊的剑也及时赶到, 联手孔雀一起迎战沈醉。 “阿元, 你去指挥火铳队牵制魏无忧, 然后务必找到苏纭卿!”夜临渊一边出剑一边对盛皓元下令。 “是!”盛皓元领命, 掉头便冲入了混战中。 沈醉同时应对夜临渊和孔雀, 立刻落于下风,只能勉强防守。但他依然不慌不忙,眼中都是慷慨赴死的决意。 “圣上可是弄丢了心爱的人?”这个时候, 他还有心情戏谑的调侃夜临渊,“是那个叫苏纭卿的画师?” “二殿下, 当心你的剑!”夜临渊不想被他分心,厉声怼了回来。 沈醉吃力的出剑, 嘴上却不依不饶:“圣上不亲自去找他?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跑到这么血腥的战场上, 怕是一瞬间的工夫就会战马踩死、或是被火铳扫成马蜂窝了!” “你住口!”夜临渊虽然自制力很强,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他挑起了怒火。 沈醉冷冷一笑, 继续变本加厉:“他的滋味很销魂,是不是?圣上大概只要试过一次, 便食髓知味了吧?要是他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那圣上便只能去奸/尸了……” 这次轮到孔雀怒火攻心了:“你这个混蛋,给我闭嘴!” 沈醉讥讽的瞪他一眼:“你吃醋?!你怕是脱光了躺在榻上, 圣上也懒得多看你一眼吧?!” 孔雀被他的羞辱激得失去了理智,纵身斜斜飞起,一连五掌拍去,却毫无章法,也无力度。 “孔雀,别理他!”夜临渊只来得及喊出一句,沈醉轻蔑一笑:“以掌对剑,愚蠢!”轻飘飘的挽了三个剑花,刺向孔雀。 孔雀只觉得他的剑花看似十分简单,应是轻松能躲过的,却怎么也避之不及。自己一双肉掌,在距离上就有了劣势,对方的剑法更是有种返璞归真的大气,竟无法躲开那白刃般的剑光。 转瞬之间,沈醉的剑已经到了孔雀的咽喉。孔雀心惊,自知自己万难躲过这夺命的一剑。 此刻他才后悔自己的失态,同时也惊讶沈醉的剑法如此之高、如此之快。 这时,空气中突然有什么微微一震。 然后,沈醉的剑便被弹歪了一寸,从孔雀的脸旁擦着切过,甚至切断了他一缕青丝,在他雪白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与此同时,孔雀感到自己被搂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里,在空中回转几圈,稳稳落到了地上。 “是你?!”夜临渊一眼认出了独孤鸿——自己之前的假想敌,又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熟悉声音: “圣上!” “独孤大!”孔雀惊讶的喊出来,忍不住心头的一阵喜悦,又一眼看到旁边的苏纭卿,皱眉道: “苏公子也在?!” “卿卿……”夜临渊见到苏纭卿出现,不禁欣喜若狂,尤其是看到他那一脸的担忧,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甜意。 下意识的剑速变快,一剑刺穿了沈醉的肩头。沈醉惨叫一声,左手挥掌运功将夜临渊推开,自己却从马背上栽倒。 夜临渊掉头意欲上前将他一举擒住,沈醉却瞥了瞥一旁的苏纭卿,冷笑一声,飞一般的向他掷出手中的长剑。 夜临渊本能一般的改变方向,朝苏纭卿飞身而去,与独孤鸿几乎是同时击落了沈醉的剑。 “沈醉!”夜临渊愠怒的吼道,沈醉已经强撑着咬牙起身,上马掉头离去。 “哈哈哈哈哈!”他狂乱又略有些失落的笑声传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优先救他! 你断不会像有些人那样,丢下自己心爱的人……” “站住!”夜临渊也飞身上马,正要策马追上去,却被骤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了动作。 一枚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胛骨,将他重重击倒在地。 “唔!”夜临渊捂住伤口,又用力挺坐起来,苏纭卿和孔雀同时惊叫一声“圣上”,独孤鸿已如同残影般漂移过去,挥掌弹飞了紧跟而来的几枚子弹。 “魏……无……忧……”夜临渊咬紧牙关,恨恨的咬出三个字。 魏无忧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握紧火铳对准夜临渊,策马交错而过的时候,一手将受伤的沈醉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圣上,本候的人,你动不得!”他缓缓吐字,语气中暗含了某种难以言表的威胁……及怒意。 沈醉微微一怔,却是惊怒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魏无忧懒懒斜眼瞥瞥他:“醉儿,你这样乱动,是想流血致死吗?” “你……”沈醉紧紧揪着他衣领,“你这个叛徒!谁要你救我!” 魏无忧却执拗的牢牢圈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苏纭卿踉跄着上前将夜临渊扶起,只见他面色苍白,随时快要晕厥。仔细一看,伤口中流出的血是黑色的,他惊道:“子弹上……涂了毒?!” 夜临渊一把握住他手:“不要紧的,卿卿,你别怕……” “不、你不要死……”苏纭卿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心情,眼泪如同断线的玉珠,纷纷滑落。 孔雀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大声命令独孤鸿:“独孤大,你快杀了这个叛徒!” 独孤鸿傲然望着一脸张狂的魏无忧,却摇了摇头,朝孔雀迅速比了个手势“先撤退”。 魏无忧依然端着火铳,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众人,眉宇间的狂妄下,掩盖着一丝如临大敌的郑重。 他只消看一眼独孤鸿,便知道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不好应付。 孔雀颤声道:“好……”帮着苏纭卿一起扶起夜临渊。独孤鸿护着三人,缓缓向后退去。 此时,盛皓元指挥的火铳队已经赶来支援,与魏无忧的火铳队开始了混战。场面一时之间极为混乱,死伤遍地。 夜临渊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眼前一片昏黑。在晕过去的最后一瞬,他低声对孔雀说: “让阿元带全军撤离,莫要恋战。朕……”便一歪头昏了过去。 却还是紧紧握着苏纭卿的手。 苏纭卿一直默默的流泪,目不转睛的盯着夜临渊,像有什么哽在喉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圣上!圣上!”孔雀双目含泪,四下一看,魏无忧和沈醉已经没了人影,朔国军队也开始了撤退。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 礼朝军队先是占优,却在追击沈醉之时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火铳伏击,伤亡惨重。盛皓元带兵及时赶到,与魏无忧的人马拼了个你死我活,但谁也没有讨到好。 礼朝没有料到魏无忧的叛变,朔国也没有料到礼朝士兵的顽强善战。 双方各自退开,朔国的士兵退入了山中,礼朝的士兵退至黄河边,安营扎寨,等待京城的援军。 军帐中,夜临渊的情况却不大妙。虽然宋御医及时取出了子弹,也抑制了毒的进一步蔓延,但那颗子弹正好陷入他的经脉,毒液顺着经脉渗透进去,使他剧痛难忍,还出现了幻觉。 疼痛使他很快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接下来的一整夜,他都嘶吼着、挣扎着,就像陷在某个恐怖不已的梦魇里。他眼神迷乱,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将嘴里咬得满满是血,周围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情况十分凄惨。 第61章 苏纭卿自始至终都脸色卡白的守在夜临渊身边。每次夜临渊发狂,他都忍不住想上去安抚他,都被盛皓元拉住。 “当心,小画师,他现在恐怕会伤着你。”盛皓元轻轻阻止了他。 苏纭卿朱唇颤抖:“能不能、能不能想些办法,让他不要这样痛苦……” 孔雀眼泪汪汪的问宋御医:“宋御医,您行医多年,就没有办法?” 宋御医长叹一声:“有是有,将罂粟入药即可镇痛和消除幻觉。但……” “但是什么?”苏纭卿紧紧扯住他衣袖,眼巴巴的看着他。 宋御医面露难色:“罂粟容易成瘾,事后怕是不大好戒断。且初次使用,会有诸多不良反应……” “……”盛皓元和孔雀都一时语塞。 但苏纭卿却直直的盯着他,语气轻微却不容回绝:“就这样办。” 孔雀蹙眉,抹了一把眼泪不满的上前一叉腰,怒目圆瞪:“你说什么?!如果圣上对罂粟上瘾,你担当得起?!” 苏纭卿却坚决的说:“我一定会陪他戒断。但是现在,我没办法继续眼睁睁的看他如此痛苦!” “……”孔雀语塞,突然双目一红,热泪滚滚而下。 他又何尝不是同样。 “宋御医,你照苏公子说的做……”半晌,孔雀哽咽着说,颓然的跌坐在一旁。 “是。”宋御医见圣上的宠臣发话,便立刻下去配药了。 “谢谢你。”苏纭卿很感激,诚心诚意的向他道谢。 孔雀摇摇头,欲言又止:“你……是不是……” “嗯?”苏纭卿不明所以。 “没什么……”孔雀低低的叹了一声,起身出帐去了。 他心事重重,不只是因为夜临渊的伤势。 更因为,他察觉到了,苏纭卿对夜临渊那若有若无的、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情意。 第53章 孔雀发着呆, 往前跌跌撞撞的走着,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独孤大?”孔雀抬起头,茫然的看他。 独孤鸿怔怔的盯着他片刻, 忽然抬手, 将他眼角还未干的泪痕轻轻抹去了。 然后比划道:“怎么哭了?” 孔雀哽咽道:“圣上情况不太好, 我很担心。你……” 顿了一顿,露出一个勉强又凄惨的笑:“你的心上人居然就是苏公子, 真是天意弄人……” 独孤鸿比划道:“对不起, 没有早些告诉你。” 孔雀摇头:“我没怪你, 你有你的苦衷。只是,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对你……” 独孤鸿重重的摇了摇头, 比划道:“我没有奢望过什么。” “你真是……”孔雀感慨的抬眸看他,如今更觉得两人同病相怜,“你真是……傻!喜欢一个人, 怎么可能完全不求回报呢?你就没期待过他有朝一日能回头看你一眼?我一直都在等着圣上哪怕能怜惜我一两分也好……” 独孤鸿半晌没有回答,又听到了他的啜泣声。 突然就很手足无措, 他一直不擅长面对这种局面。 于是拉过他的手,在他手里轻轻放下一支碧绿的玉簪。 “这是?”孔雀泪眼朦胧的看看他, 再看看手里的东西。 独孤鸿比划:“上次你送我玉佩的回礼。” 孔雀呆了呆,反复细看这枚玉簪。款式是朴素大方的, 但玉质十分上乘,绝不是那种路边摊可以随便买到的。 “你……你找这个是不是、花了很大的工夫?”他期期艾艾的问。 独孤鸿承认:“是, 能配得上你的玉簪不多。” “配得上我?” 独孤鸿比划:“嗯,你很美。” 孔雀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了。 “喂, 独孤大,你虽然嘴笨,偶尔蹦一句还是很戳人的嘛……”他眉眼笑得弯弯, “跟谁学的啊?” 独孤鸿无辜的摇了摇头。 孔雀又笑,开开心心的把玉簪别到发间:“怎么样?好看吗?” 独孤鸿唇角拉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头,眼里都是温和的柔光。 “你真奇怪……”孔雀自然而然的走到他身侧,与他一起慢慢散步,“不管我心情再不好,一见到你,跟你说两句话,就把不开心都忘了。你明明是个不讲话的闷葫芦……” 独孤鸿一本正经的比划:“是啊,我是不会讲话。” 孔雀忍不住贫嘴损他:“你不但是个闷葫芦,还是只呆头鹅!” 独孤鸿疑惑的比划:“呆头鹅武功有我这么好吗?” 孔雀笑得直不起腰。 他发现了,不能跟独孤鸿开玩笑,不然说啥他信啥。 “没你好没你好,不然你怎么又救了我第三次呢?”孔雀笑吟吟的看他,“喂,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是不是欠了你一箩筐的人情?要怎么才能还清啊?” 独孤鸿用力摇头:“不用。” 孔雀打趣他:“那怎么行呀?如此大恩,我看我只能以身相许了!”说完吃吃的笑。 独孤鸿愣了愣,耳根有一丝粉红,目光还是温和的。 他认真的比划:“我心里有别人,你以身相许对你不公。” 孔雀只觉得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更想逗他。 他绕到独孤鸿面前,一把圈住了他的脖子。 “那……亲一下总是可以的吧?”他坏坏的笑着,侧头就在独孤鸿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他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并且也不是亲吻嘴唇,他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知,嘴唇接触到独孤鸿的面上,两个人都怔了一怔。 ——好温暖。孔雀心里一颤。 ——好软。独孤鸿心里也一颤。 一时之间,两人都失了言语,心跳如鼓的四目相对。 两颗心都被某种奇特的情愫填满了。此刻,二人隔得很近,呼吸交错,一抬头便能亲到。 醉酒一般的薄红,逐渐爬上两人的脸。 吓得孔雀一把丢开了独孤鸿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独孤鸿也尴尬得不得了,手忙脚乱的比划:“没关系。” “……”孔雀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慢慢走回他身边,继续与他往前随意踱步。 “喂,独孤大,谢谢你。”许久,孔雀轻声说。 他的话语,很快便融入到春日的微风里去了。 苏纭卿守在夜临渊榻前,帮着宋御医把新药给他灌下去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药力发挥作用,夜临渊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吼叫惊惧,而是疲乏的昏睡了过去。 宋御医对苏纭卿说:“苏画师,这药服下去,可能会有些副作用。万一圣上出现什么不对劲,你立刻传唤老臣。” 苏纭卿点点头,谢过了他,目送着他一瘸一拐的出去歇息了。这一天一夜以来,宋御医不合眼的守在夜临渊旁边,此刻必须要去小憩一会了。 苏纭卿也十分困乏,便靠在夜临渊身边打算阖眼眯一会。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直到他被夜临渊的声音吵醒。 “卿卿、卿卿……”听见夜临渊在低声叫自己。 “我在。”苏纭卿一下就清醒了,抬头一看,夜临渊醒了,脸色好了很多,只是满头是汗。 “圣上,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苏纭卿见他恢复得不错,十分开心。 “朕觉得有些不舒服……”夜临渊紧紧盯着他。 “哪里不舒服?”苏纭卿连忙摸了摸他额头——没有发热;又揭开伤口的纱布看了看——没有化脓。 “朕……”夜临渊似乎难以启齿,却又热烈的看着他,“朕觉得……很热……” “很热?”苏纭卿搞不懂了,“但圣上没有发热啊……” “不是那个热,朕……”夜临渊困难的咽了咽唾沫,说不下去了。 苏纭卿仔细一看,看到他周身细密的汗珠,听到他拼命控制的喘息声,再注意到他身体某部位的变化,才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苏纭卿心跳加快,不禁脸都红了,连忙去把宋御医叫来。 宋御医诊脉以后,也面露尴尬:“罂粟的副作用里,确实有催情这一项,但实则几率很低。老臣也没料到,圣上并未出现头晕、厌食等比较常见的副作用,却偏偏……” 苏纭卿问:“能用别的药物压下去吗?” 宋御医摇头:“不行,压下去罂粟的药效也没了,便无法起到镇痛的作用。” “那、那怎么办啊?” 宋御医干咳两声:“倒也好办。孔雀公子现在不是在军中吗?他既是伶人馆的人,传唤他来侍寝即可。” 苏纭卿一愣,脸色一下煞白。 夜临渊怒道:“宋世贤,你胡说什么?!退下!” 宋御医吓了一跳,又不明就里,赶紧默默退出去了。 一边抹汗一边心里发怵:我说错啥了我?孔雀公子不是圣上的后宫一员吗? 第62章 帐中,夜临渊哑声对苏纭卿说:“卿卿,你别介意。宋御医他不知道……” 苏纭卿捏着衣角,心里一片混乱,脱口而出: “圣上需要我去叫孔雀公子来吗?” “不,不要!”夜临渊咬牙摇头。 “那……圣上这样难受怎么办?”苏纭卿一边忐忑一边只觉得心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换来的是深深的失落,“孔雀公子……他可以帮圣上……” 夜临渊一把抓住了他:“不,朕从未与他……” 苏纭卿浑身一颤,水波弥漫的双目难以置信的盯住了夜临渊。 夜临渊紧紧抿唇忍耐着**,又轻声道: “朕的后宫,都是迷惑朝臣们的摆设……除了你,朕……” 他本是想说,除了你,朕没有临幸过旁人。但说到一半的话,却让苏纭卿瞬间红了脸。 ——夜临渊这是在向自己求欢? 他手足无措,下意识的甩开了夜临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夜临渊一怔,眸色里添了几分黯然:“你先出去吧,朕会另想办法的……” 苏纭卿呆在原地,挪不开步子,脸上的羞赧比方才更甚。 他望着夜临渊满脸的隐忍和痛苦,又忍不住侧眸看了看帐门口。门外传来孔雀路过的声音,似乎是跟侍卫吩咐了什么,又逐渐远离。 苏纭卿愣了愣,飞速的脱了鞋履,翻身跨坐到夜临渊身上。 “卿卿,你做什么?!”夜临渊惊讶难当,又被他大胆的动作撩拨得几乎失控。 苏纭卿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洁白的肩头。 “我不想圣上去叫孔雀公子来,”他低低的说,“也不想其他人来,更不想看着圣上独自难受,所以……” “你……”夜临渊声音暗哑,望着他的目光中闪动浓浓的占有欲,“你想清楚了?” 他可忍不了多久,天知道他现在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狠狠压住苏纭卿。 “嗯。”苏纭卿点点头,脸上红霞飞过,抬手轻轻解开夜临渊的中衣。 “但……阿渊……”夜临渊一把捉住了他,咬紧牙关,忍得额上青筋突起,忍到双手剧烈颤抖。 苏纭卿一愣,眼中复杂的光暗流涌动。 他有些气恼的说:“不要提他。” 说着埋头,抱怨般的吻上了夜临渊的唇。 夜临渊的理智在瞬间就崩塌了,再也来不及想其他。 他用力箍住了苏纭卿单薄的身子,将他紧紧的扣向自己,再搂着他滚了一圈,将他压在身下。 三年了,他终于又抱着他最心爱的人。 即使他还想不起什么,即使他只是为了救自己。 苏纭卿轻轻推了推他提醒道:“伤口……” “别管它。”夜临渊哪里还顾得上伤口,失而复得的喜悦和肆意生长的情/欲统治着他、主宰着他,令他前所未有的狂喜。 苏纭卿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和混乱,又被某种无法解释的焦虑笼罩着,在令人怀念的熟悉感中,也搂紧了他。 暗夜流光,寂静如水。 苏纭卿疲惫的靠在夜临渊怀里,散乱的长发有几缕懒洋洋的贴在他鬓边,更显得他妩媚迷人。他失神的微微喘气,抬眼去看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年轻君王。 夜临渊也累极,但还未睡着,埋头吻了吻他绯红的面颊。 “圣上……好些了吗?”苏纭卿轻轻问。 “……”夜临渊一滞,“嗯……” 苏纭卿直白的追问:“还不够?” 夜临渊咬了咬嘴唇,哭笑不得:“若是不够,你要如何?还要传唤其他人来吗?” 苏纭卿蹙眉,一脸不高兴。 “圣上还想要谁?”他冷冷的问。 “只想要你。”夜临渊直言不讳。 苏纭卿目光柔和了许多。 夜临渊带着倦意逗他:“不想朕要别人?” “嗯。” “哈哈……”夜临渊苦涩的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醋。” 苏纭卿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吃醋?是吗?我是因为吃醋想要独占他才这般的? 夜临渊又慢慢的说:“朕逗你的,你别介意。”说着阖眼欲睡。 苏纭卿摇摇头,再次仰头吻住了他。 “卿卿,你……” “不是不够吗?”苏纭卿声音轻如蚊叮,“再来一次,只要你……” 他心绪复杂,没有说完。 他却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只要你不要去找其他人。 第54章 当夜临渊和苏纭卿在帐中彻夜不眠的寻欢之时, 身在林中营帐的沈醉也缓缓睁开了眼,从失血过多的晕厥中醒了过来。 伤口已经被细心的包扎好了,嘴里还有药汁的苦味, 看来是在自己昏迷的期间被喂下了汤药。 沈醉试着挪动身子想起身, 脚碰到一个伏在榻边的人, 那人立刻醒了。 “魏无忧?!”沈醉咬牙吐出那人的名字。 “你醒了。”魏无忧邪邪一笑,抬手将他又按回榻上, “急着起来做什么?再睡一会。” “魏无忧, 你这个叛徒, 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给我滚!”沈醉涨红了脸, 怒视着眼前一片云淡风轻的俊美小侯爷, 恨不得把他那张好看的脸碎尸万段。 魏无忧一点也不生气,只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等着他发怒完毕, 又轻描淡写的说: “你莫要动怒,扯动了伤口我的一片心血就要白费了。” “我叫你滚出去!”沈醉愤怒的随手抄起枕边的木匣, 毫不留情的朝魏无忧砸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滚!” 魏无忧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微微用力将他压回去:“我的二殿下,你这样激动, 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不关你事!”沈醉声嘶力竭的吼道,“我是死是活与你有屁的关系?!你既然能做出将我出卖给夜临渊的事, 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马上给我滚!” 魏无忧微一蹙眉,眼中暗流翻涌。 然后他一把掐住了沈醉的喉咙, 沈醉抬手运功想推他,被他另一只手牢牢卡住经脉,顿时周身无力。 “你说得没错……”魏无忧在沈醉耳边低声呢喃道——像是要说给他听, 又像是自言自语,“最初,本候出卖你,确实是想保住自己。但是,本候也并非是想让你死……” “你少花言巧语!”沈醉怒到极致,眼中又渗出痛苦的泪来,蜿蜒的从眼角流下,“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是我蠢、我蠢……明知你是那样的人,却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瞪大了眼睛,泪无声的流。 他恨魏无忧为了明哲保身把自己献给了夜临渊,也恨自己居然毫无反抗的接受了。 当时,魏无忧趁他不备制住他之后,微笑着告诉他,孔雀已经快要查到真相了,自己必须在那之前先将他交出去拖延时间。 他只觉得心碎欲裂,却竟然又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都知道魏无忧是这样的人,迟早会卖了自己换自身活命。他一直在等,魏无忧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那样做,并为此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如今,他终于不必等了,反倒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魏无忧果然就那样毫不犹豫的将他交出去了,还连带揭发了他的身份。 而没用的他,竟然在受刑的时候也做不到供出魏无忧来,坚持破口大骂夜临渊数百次也没有走漏一个字。 而今,难道还要继续任由他胡作非为吗? 还要贱到什么时候! 沈醉绝望又心碎的想着,却听到魏无忧伏在耳边压抑的低语声: “是,本候就是那种为了自己可以随便出卖他人的人,但是……” 他顿了一顿,好似很苦恼,又像在做什么挣扎,继续哑声道: “但是,本候放不下你……” 沈醉周身一抖,瞳孔急剧的紧缩。 “本候知道,夜临渊虽然无情,但绝非小人,他得知你的身份后,反而不会轻易杀了你……”魏无忧缓缓说,“本候告诉他你的身份,便是想保住你一命……” “你放屁!”沈醉用力挣扎起来,“别忘了是谁先将我送到他的大牢里的!” “是本候……”魏无忧稍一施放内力,便引得沈醉伤口疼痛,手脚软了下来,“但本候不知是怎么了,将你交出去以后,成天满脑子都想着要如何救你。这很不对,十分不对,本候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说到后面,语气中充满了茫然失措,眸中的迷惑也愈发深重。 沈醉“呸”了一声,骂道:“是,你何必来救我?!没有你我沈醉也不是不能逃走!是的,没有你——没有你我也不是不行!” 魏无忧低低的笑着:“是吗?但本候没有了你,却好像不行了。分开的那些日子……本候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你呢……” 沈醉羞怒难当:“你——你怕是只想念我的身体吧!你给我下去!” 第63章 魏无忧唇边勾起优雅上扬的弧线,凝望沈醉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欲望。 “是,本候是想你的身子……”他一侧头,有些用力的吻上沈醉的唇,“日日想、夜夜想,比如你这嫣红迷人的唇、白皙细嫩的肌肤、销魂动听的声音,还有……你还要我说更多吗?” “你住口!”沈醉意识到他想说什么,脸颊陡然通红。 魏无忧轻笑了一声,又慢声细语道:“但那又如何?我魏无忧从来没有这般想过一个人,竟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你还要本候怎样,嗯?” “我……”沈醉被他一番露骨的话弄得心神摇曳,还未来得及说话又被他狠狠的堵住了唇。 “唔……”沈醉拼命扭转脸颊,极力想躲开他,却偏偏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一丝一毫也逃不开去。最后,还是被亲了个气喘吁吁。 “你说,你想要怎样?”魏无忧捏了他下巴,以兴奋又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狼狈的模样,“本候现在人在你朔国的军中,生杀予夺都是你说了算。本候要如何才能让你满意?” 沈醉听了这话,才醍醐灌顶般,想起一件事来。 魏无忧为了来救他,已经叛出了礼朝,甚至还私自调动了五千人马赶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现在既不是礼朝的宁远侯,也不是朔国的人。 他完全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到这般尴尬的境地的。 否则,他不必这般急着与夜临渊翻脸,更不必非要来战场上支援自己。他大可以私自逃跑,以他的武功和手段,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难。 “魏无忧,你……”沈醉颤声道,心中有股缓缓升腾起的心酸。 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魏无忧恹恹的看着他,低声抱怨了一句:“真不想承认……” “什么?” “本候迷上你了,二殿下。”魏无忧扳过他绯红的脸,与他四目相对,一刻也不肯放过他脸上的神情,“你说,你要如何回报本候的心?” 沈醉震惊万分,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震得几乎魂魄四散。 “你……你骗人……”他倔强的美目中突然含满了泪光,“魏无忧,你休想再次花言巧语玩弄我的心!你明知道我……” 他没说完,魏无忧便再次埋头粗暴的吻住了他的唇。 “唔!”沈醉下意识的用力推他,却被他唇舌间透露出的强烈焦躁和浓浓的占有欲征服,很快便手脚松软,任由这无耻之徒胡作非为。 “醉儿,你休想逃走……”魏无忧灼热的吻移到他的脸颊、耳垂,留下一个个滚烫的印记,“你明明抗拒不了本候,本候真是爱死了你迷恋本候的样子,马上就让你想起来……那些你不知羞耻的求着本候缠着本候的模样……” “魏!无!忧!”沈醉恼火至极,“你是禽兽吗?!” 魏无忧轻笑一声,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我大概是。明知道你受伤,却还是忍耐不住。醉儿,我真的很想你。” “你……谁要你想我!我不稀罕!我……”沈醉满脸通红,却又无力抗拒。他的心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幸福和翻腾不已的情意填满了。 魏无忧不想再听他抱怨,一口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嗯……”沈醉最后作了三四次象征性的挣扎,便软在他怀里,甘之如饴了。 他出卖了自己,利用了自己;但他也为了自己义无反顾的叛逃出自己的国家、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的命。 如果说他的爱是一场赌局,那么我沈醉,不介意就这样豪赌一把。 因为,我想要牢牢抓住他的心,即使是镜花水月。 夜深露重,小小的军帐里春色四溢。 “魏无忧,你这……你这流氓……”只有沈醉嗔怒的低语,偶尔半撒娇一般的泄露出来。 天光微亮,苏纭卿还睡得很沉。 他缩在夜临渊怀里,舒舒服服的“嗯”了一声,眼皮微微滚动,似乎陷在一个美好旖旎的梦里不肯醒来。 夜临渊眼也不眨的深深看着他,还难以相信昨晚的一夜销魂。 忍不住伸手温柔的抚过他还略带红晕的脸颊,然后一遍又一遍的轻吻上去。 他虽然很小心,但反复亲了数次,苏纭卿还是被他吵醒了。 苏纭卿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向夜临渊,脱口喊了一声:“阿渊……” 夜临渊一怔,心情复杂的应了一声:“嗯。” 然后苏纭卿便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有点尴尬的看着一脸宠溺的夜临渊,神色中闪过一丝羞愧,随后一言不发的起身拿过凌乱的衣衫穿上。 “卿卿,你去哪?”夜临渊根本舍不得放开他。 “我去端药。”苏纭卿轻声说。 结果他刚刚下榻,便被腰间的酸痛弄得险些摔倒。 夜临渊侧身扶住了他,又将他一把抱回榻上。 “来人!传宋御医来!”他提高嗓音下令,门口的侍卫立刻应了一声,下去叫人了。 “不用你亲自去。”夜临渊埋头又想吻苏纭卿,却被他纤长指尖挡住。 “圣上,”苏纭卿心情矛盾的闪动美目,“还需要泄火吗?” 夜临渊一怔:“不。朕只是想你……” 苏纭卿听了,眸中一抖,微微用力挣开了他,跳下地去,不咸不淡的静声道: “昨夜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我与圣上并非眷侣,还请圣上恪守礼节。” 夜临渊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意思? 合着苏纭卿把他当床伴了?! 第55章 夜临渊脑子还没转过弯, 苏纭卿又补充说明一般的加上一句: “昨夜是情势所逼,我说的那些荒唐糊涂话,还请圣上不要放在心上。” 夜临渊心里一沉。 “荒唐糊涂话”, 明显就是指他一脸不快的说着不想夜临渊召见其他人的那些。 “等等, ”夜临渊难以置信的打断了他, “情势所逼?对你而言,就只是那样?!” 苏纭卿淡淡垂眉:“是。” “不可能!”夜临渊压住怒火道, “你明明心生醋意, 不希望朕与旁人欢好。为何一夜过去便翻脸不认?” 苏纭卿顿了一顿, 道:“那都是胡言乱语, 圣上还是忘了吧, 我心里只有阿渊。” ——只能有阿渊,只应该有阿渊。 “你!”夜临渊气得差点吐血,“苏纭卿, 你将朕当成什么了?!你又把朕看成他的替身吗?!” 苏纭卿似乎急了,双眼泛红:“是、是又怎么样。圣上明明自己说过, 我可以把圣上当成阿渊的……替代品的……” 他越说越小声,夜临渊已经怒极, 随手抄起枕边的玉佩、绶带,狠狠砸碎在地上:“你大胆!” 从来只有君王薄情, 翻云覆雨之后便抛下对方的;他大概是史上第一个春宵一夜之后,不但对方没有半点柔情蜜意、反而还立马找理由要跟自己赶紧撇清关系的皇帝! 苏纭卿抿紧好看的唇, 轻声道:“请圣上责罚。” 夜临渊怒道:“责罚你?责罚你什么?!责罚你勉为其难与朕**好吗?!” 苏纭卿还没答话,帐门被掀开, 宋御医领着一个小药倌捧着药进来了。 “老臣叩见圣上,圣上的情况……可是好些了?”宋御医进门迅速扫了两眼夜临渊和苏纭卿的现状,一见苏纭卿衣衫不整的模样, 以及夜临渊已经平稳的脸色,便大概猜到昨晚发生的事。 夜临渊强压住一肚子火,不快的答道:“朕无碍了。” 宋御医上前来号脉,面上神色欣喜:“圣上体内的余毒已经清除了一半,只需再服药一日,便可停药了。” 夜临渊怒气冲冲,没有答话。宋御医摆摆手,小药倌送上汤药,夜临渊接过去一饮而尽。 “退下吧。”夜临渊冷冷下令。 “是。”宋御医行了礼,正欲退出,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嗫嚅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有何事?!”夜临渊现在心情很不好,脾气也很暴。 宋御医一个哆嗦,轻声道:“圣上,持续服药有可能会导致副作用再次出现。若是那样,还得请苏公子多多照拂……” 苏纭卿:“……” 夜临渊:“……” 夜临渊当场就想杀人了。这玩意一回回的还没完了是吧?!合着自己喝下这碗药,等会还得再发一次情?! “出去!”夜临渊毫不客气的呵斥宋御医。 宋御医不能理解是什么情况,狐疑万分的退出去了。 宋御医出去以后,夜临渊一眼瞥见苏纭卿还一言不发的垂眸站在一旁,不禁又心酸又愠怒,高声凶他道: “你也给朕出去!” 苏纭卿周身一颤,竟是默默的红了眼圈,快要哭出来了。 夜临渊只看见他翻脸不认、睡完无情,却不知道他内心挣扎不已,已经快要崩溃。 第64章 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搞混了阿渊和夜临渊,脱口喊出了心上人的名字,然后夜临渊还因为怜爱自己顺势作答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又复杂又难受。 他不是没有察觉,自己对夜临渊动心了,并且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否则,也不会那般冲动的不想让夜临渊拥他人共眠。 这种浓浓的独占欲,苏纭卿心里很明白,就是喜欢。 他喜欢夜临渊,才见不得别人爬上夜临渊的床,连想象都不愿意去想象。 他喜欢夜临渊,才不顾一切的愿意被他这样那样,一夜沉沦。 但是,他怎么能喜欢夜临渊?怎么能! 他心里明明只有阿渊的,也只应该有阿渊的。 苏纭卿觉得同时爱上两个人的自己很糟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所以他一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疏远夜临渊,想将自己拉离那种他自己都厌恶的情绪。 但现在,他两难了。 这令人脸红心跳的副作用要是再出现,他该怎么办啊? 再跟夜临渊睡一次?不行。昨夜自己一时冲动,被嫉妒的心情支配,做出了背叛阿渊的事,这还不够吗?怎可以一错再错! 但是,叫别人来跟夜临渊睡?那更不行。 光是想一下,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心里痛苦不堪,拼命忍着泪不让它掉下,此刻又听到夜临渊凶他,一面觉得难过,一面又觉得夜临渊凶得好,就该这样声色俱厉的骂醒自己才是。 “是。”他答了一声,便埋头悄悄转身出去。 夜临渊见他居然就这样毫无表示的打算离开,不禁更是火冒三丈,抬手“啪”的拍翻了榻上的矮脚案几,又高声对门口的侍卫下令: “去把孔雀叫来!” 苏纭卿身子一震,微微停下了脚步,夜临渊在气头上,又咬牙切齿补上一句: “让他——让他做好侍寝的准备过来!” 苏纭卿一阵头晕目眩,蓦然转过头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哗掉落。 “圣上……”他艰难的开口。 但夜临渊已经侧头不再看他,低低的吼道:“出去!” 他生气的时候,没有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苏纭卿呆站着,眼泪一直流,心里又伤心又愧疚,对自己的恨更深。突然,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这里呆下去了,他实在没有办法继续面对夜临渊、面对自己心里的挣扎。 他惶惶的转身,掀开门帐冲了出去。 在门口,他撞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孔雀。孔雀疑惑的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苏纭卿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根本无心理会他,匆匆埋头,一声不吭的飞快跑开。 孔雀莫名其妙的目送他远去,才进了营帐。 他还没太明白现在的状况。 圣上说要自己侍寝,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纭卿一心想要跑得远些,脚步却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最后完全抬不起来。他明知道不应该,还是转身望向那垂着厚重帐帘的帐门。 门后,是夜临渊和孔雀。 他们两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苏纭卿快没有办法思考了。他只想冲上前去,撕开那遮挡一切的门帐,然后让孔雀离开。这个冲动的念头如此强烈,就像掐住了他的脖子,令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他守在不远处,木然的等着、等着。孔雀一直没有出来。 他又不敢走太近,害怕听到某些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只能如同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 时间一下子变得极为漫长难熬。 苏纭卿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终于看见帐门姗姗来迟的被掀开一角,孔雀纤瘦的身子从里面出来。他一头乌发批着,攥紧了略有些凌乱的衣衫,面带微笑,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苏纭卿只觉得如同被当头一棒,心脏快要裂开般的疼,整个人都被瞬间弥漫上来的妒意吞没了。 他注视着孔雀缓步离开,那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对他来说却漫长得像百年。他握紧衣角的指尖情不自禁的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衣衫撕碎。 孔雀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苏纭卿才艰难的抬步,走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他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整个身子剧烈的颤抖,犹如风中单薄的树叶。最后,他毅然转身,小跑着远离了夜临渊的营帐。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有什么资格不甘、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夜临渊?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苏纭卿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去哪,只想离那片让人发疯的窒息远一些。 懵懵懂懂跑到了驻扎地的边缘,看守的哨兵看到他,急急的打招呼:“苏画师!” 他全然未觉,竟是直直的跑出了防守线,冲入了旁边的一片小山林。 春季的雨冰凉,不动声色的沁入了他的衣衫、发丝,很快便带来寒意。苏纭卿跑到终于跑不动,才停下来扶住树干喘气,眼前一阵阵昏花。 雨越下越大了,整个山林间都是细细密密的雨声。 苏纭卿只觉得眩晕,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身处何处。 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树,该往哪个方向走? 苏纭卿大概回忆了一下自己进来的方向,惴惴不安的转身想回去。但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树林,四周却更加幽暗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在这庞大幽深的山林中失去了方向。 心里隐约害怕起来,不仅因为这连绵不断的瓢泼大雨和像深渊般的山林,还因为朔国的士兵不知是不是也在四周徘徊巡逻。苏纭卿想起上次作画时遭遇了宛国的巡逻队,自己被吓得进入了失魂状态,心里更是恐惧万分。 他跑不动了,也不敢跑了,只得靠住一棵树缓缓蹲下来,瑟瑟发抖的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将头埋到膝盖之间。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回不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纭卿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周身发起了高热。 他昨晚跟夜临渊销魂一夜,本就消耗了极大的体力,如今身心遭受打击,又冲出来淋了雨,自然而然便生起病来。 “阿渊……阿渊……”他口齿不清的呓语着,恍惚的意识中,阿渊和夜临渊的面孔交替出现,更让他内心挣扎。迷糊之间想到夜临渊与孔雀之间的亲密,他更是忍耐不住,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肩头无声的耸动。 倏地一道人影落在他身边。 他一把将全身湿透的苏纭卿从地上抱起,一见他烧得通红的脸颊,心疼便从目中汹涌而出。他将苏纭卿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带着他飞身往林外奔去。 第56章 苏纭卿悠悠醒来, 目光立刻撞见了旁边一脸焦急的独孤鸿。 “鸿哥哥?是你救了我?”他虚弱的出声,才发现自己嗓音干哑,咽喉剧痛。 独孤鸿略一点头, 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 将温度正好的汤药喂到他嘴边。 苏纭卿正干渴得厉害, 苦也顾不上,仰头咕噜咕噜全喝了, 才觉得嗓子受到滋润, 好受了几分。 独孤鸿用探寻的目光看他, 比划了什么, 想起来苏纭卿看不懂, 又指了指苏纭卿的心口。 “你不开心?”他是在问。 苏纭卿欲言又止,心情复杂的绞动细长的手指,扯着衣角。 “鸿哥哥, 我真狡猾、令人厌恶……”半晌,他轻轻开口, “我明明坚定不移的爱着阿渊的,但我怎么会……怎么会对圣上心动了?这是错的吧, 是不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 独孤鸿一怔, 急忙用力摇头。 “你不要袒护我,”苏纭卿眸中黯淡, “我知道这样是错的,不应该的。但我却还是很没用的吃醋, 一想到圣上临幸孔雀,我就难受得要死……我竟然是这样一个卑鄙的人……” 独孤鸿听到“圣上临幸孔雀”几个字,眸中剧烈摇曳, 竟不受控制的用力抓住了苏纭卿的肩。 苏纭卿疼得眉头微微一皱:“鸿哥哥,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独孤鸿连忙放开了他,心里却暗自有一丝苦涩。 ——孔雀,他终于如愿了吗?终于可以陪伴自己恋慕多时的君王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为何我的心里,却一阵阵的失落? 片刻,他静静的摇了摇头。 他无比郑重的比划:“圣上就是阿渊。” “什么?你说什么,鸿哥哥?”苏纭卿缓声问。 独孤鸿心里焦急,但又无可奈何。他多想把事情的真相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好叫苏纭卿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因为,夜临渊跟阿渊,本就同一个人啊! 独孤鸿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不能说话。 偏偏他自幼习武,识字也不多,也没有办法用笔书写真相。 第65章 他也没办法告诉苏纭卿,一听说他跑入了山林,夜临渊急得跟什么似的,不顾伤势就要跳下榻来找他。最后踉踉跄跄才出帐门就吐血,才勉为其难拜托独孤鸿去找。 独孤鸿急迫的比来划去,喉咙里甚至发出了急促的嘶吼,但苏纭卿茫然的看着他的手势,越来越迷惑。 “鸿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苏纭卿现在心情很低落,也没有心思去研究他的手势。 独孤鸿默默叹了口气,放弃了。 他轻轻扶苏纭卿躺下,做了个简单的“睡觉”的手势,让苏纭卿再睡一会。 苏纭卿却摇摇头,眼角又泛起泪。 “我睡不着,”他轻声说,“我很想他——想见他,但又不想见……” 独孤鸿见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双目通红,攥紧的拳头几乎要捏碎。他挣扎了一会,最后抬手点了苏纭卿的睡穴,苏纭卿才阖眼,沉沉睡去。 独孤鸿给他掖好被褥,额上放了冰凉的毛巾,起身来到帐外。 盛皓元就候在门口,见他出来,焦急的问:“小画师如何了?” 独孤鸿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了,盛皓元松了口气。 独孤鸿又指了指不远处夜临渊的营帐,目中闪过一丝怒意。 “呃……”盛皓元犹豫道,“他服用罂粟的副作用又发作了,孔雀在陪着他。” 独孤鸿一听,立刻联想到苏纭卿口中方才提到的“圣上临幸孔雀”几个字上,不禁怒从心来,一捏拳头,便疾步朝营帐冲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气的到底是苏纭卿为夜临渊伤心,还是夜临渊与孔雀之间的亲密关系。 盛皓元拦也拦不住他,眼睁睁的任由他冲入了帐内。 独孤鸿四下一瞥,一眼看见了倒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夜临渊,和守在一边的孔雀。 夜临渊听闻苏纭卿走失,急火攻心,本来解了一半的余毒倒流进经脉,当场就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孔雀看见他气势汹汹的闯入,愣了愣,起身轻轻说:“独孤大,怎么了?” 独孤鸿看见他,火气稍降,但又流露出一丝隐秘的黯淡。 孔雀细细打量他复杂的神色,拉着他走到一边:“你要做什么?” 独孤鸿恨恨的比划:“我来问他,他为何伤害阿卿?” 孔雀见他提到苏纭卿,眉眼中也多了怒意:“伤害他?!难道不是他伤害圣上吗?!” 独孤鸿:“他没有。” 孔雀厉声道:“他怎么没有?!他都、他都……与圣上共度一夜,早上却翻脸不认,急着要撇清关系,让圣上伤心欲绝!他什么意思?!” 独孤鸿急急的比划解释:“他不记得他们是同一个人,认为自己做错了。” 孔雀“呸”了一声:“矫情!喜欢就喜欢,大胆承认有什么错?!睡完就跑难道就很高尚、就没有错了?!圣上也好,你也好,怎么就喜欢他这样的人!” 他口气里的醋意太明显,独孤鸿呆了呆,陷入了沉默。 半晌,他缓缓比划道:“你何必这样生气,你已经如愿与圣上在一起了。” 孔雀却周身一颤:“你什么意思?” 独孤鸿摇摇头,决然转身,打算离开。 孔雀一把拉住了他:“站住,你不许走!” 独孤鸿缓缓回头,却撞上他期期艾艾如水般的眸子。 “你以为、你以为我……”孔雀颤声问,“为圣上侍寝了吗?” 独孤鸿冷冷比划:“不是吗?” 孔雀失声喊出来:“没有!我没有!独孤大,你不相信我?!” “……”独孤鸿一时默然。 孔雀又极力解释:“其实圣上也不是真的要我侍寝。他、他只是气苏公子。而我,我也不愿意……” 独孤鸿微微瞪大了眼,眼中滚动疑惑的情绪。 孔雀紧拽着他衣角,却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敢看他: “圣上传唤我来的时候,的确是有赌气问我要不要侍寝……” 独孤鸿静静的看着他,很耐心的听着他说。 孔雀面色微露羞涩:“我……我一直都爱慕圣上,本来听到这个问题,我很开心,忍不住就想答应。但是……” 独孤鸿牢牢望着他。 孔雀抿抿唇,继续说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做不到。我很清楚,他心里没有我,只有苏公子。但这却不是最关键的……” “是我自己心里不像之前那么热烈的盼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恋慕圣上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我只是本能的遵循着它,却很久没有停下来真正的问问自己的心……” “就在圣上召见我的时候,我才总算发现,我已经不再那般执着于他。我心里,好像有了别的牵挂之人……” 他说到这里,脸色绯红,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依然黯淡。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人就是你,独孤大。我们遇见过三次,你救了我三次,还肯耐心的听我絮叨。我每次跟你在一起,都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因为恩情,但是……” “那天,我亲你的时候,才发现心里多么的悸动,把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我本以为自己对圣上的感情永远不变,但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心里来了……” “我知道,你跟圣上一样,都喜欢苏公子,心里都不可能有我。但我还是不能在想着你的情形下为圣上侍寝……” 独孤鸿听到他这般直接的剖白,不禁瞳孔剧烈颤动。 孔雀又自嘲的轻笑了一声:“我还真是倒霉,我喜欢的人都只喜欢苏公子。他到底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能这般好运……” 他的嘴唇被温热的手指抵住,不让他说下去了。 “你……”孔雀才说出一字,独孤鸿握了他的手,牢牢按在心脏的位置。 孔雀感受到那下面有力的心跳,禁不住脸色微烫,一时无言。 独孤鸿另一只手轻轻指了指孔雀,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你……你是说?!”孔雀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被从天而降的欢喜打得猝不及防。 独孤鸿认真的比划:“是,你也不知什么时候在我心里了。” “你……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吗?!”孔雀还不敢相信,下意识的胡乱猜测。 独孤鸿一把揽了他,紧紧靠在胸前,用力的摇头。 “那……那你……”孔雀被突如其来的欢喜席卷,开心得语无伦次。 独孤鸿稍微放开他,将带着薄茧的指腹放到他唇上,又缓缓移回自己的脸——正是那天孔雀亲他的那个位置。 然后他比划道:“你的吻,很让我心动。” 孔雀的脸一下子就绯红了。但他却高兴得快晕过去,一把投到独孤鸿怀里: “所以,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是不是?” 独孤鸿捧起他脸,重重点头,又比划道:“听到你侍寝了,我很难过……” 孔雀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一踮脚便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双唇相碰的瞬间,两人像触电了般,轻轻一碰又迅速分开。 比上次的短,却比上次的还要令人神魂颠倒。 两人的心都剧烈鼓动着,被彼此的情愫牢牢吸引。 独孤鸿有些尴尬,他迟疑的比划道:“会不会太快?我不知道怎么跟人亲吻。” 孔雀忍不住笑,牢牢搂住他腰靠在他怀里:“好,那我们慢些,好不好,独孤大?” 独孤鸿点头,又拉起他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什么?”孔雀闪动明眸,“是个……鸿字?” 独孤鸿点头,又重复写了一遍。他会的字不多,自己的名字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了。 “原来你叫独孤鸿,”孔雀含笑的眸子里是满满的情意,“很好听很好听,我很喜欢。但是,我习惯叫你独孤大了,怎么办?” 独孤鸿唇边拉起一丝纵容的笑意:“随你。” 孔雀心喜的抱住他:“你就这么迁就我?” 独孤鸿没回答,却是轻轻抬起他下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亲。 孔雀顿时满脸红晕:“你……你不是说要慢些么?!” 独孤鸿疑惑的看他,比划:“所以我等了许久,告诉了你名字,又抱了你,才亲的。” “……”孔雀羞恼的瞪他。 这人的“慢些”,到底哪里慢啦?! 第57章 苏纭卿昏沉沉的睡了很久, 终于悠悠醒来。 脑子里还有一层模糊的薄雾,使他与整个世界都很疏离。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混沌下,他依然立刻感到身边有股熟悉的气息。 微微侧头, 他惊讶的发现, 自己跟夜临渊躺在一起。夜临渊面色苍白的昏睡在自己身边, 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圣上……”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抬手抚上夜临渊沉睡的面颊。 第66章 他一时不太理解, 自己怎么睡着睡着跑到夜临渊身边来了。 他不知道, 是孔雀和独孤鸿说开以后, 将他抱到夜临渊的帐中来, 让二人睡在一起、一同照料。只是现在已经夜深了, 独孤鸿便带着孔雀下去睡觉了。 当然,不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 苏纭卿凝望夜临渊的睡颜,心里苦涩和甜蜜一起交织, 身子却情不自禁的靠了过去,靠在夜临渊的肩侧, 感受到他的体温,突然觉得安心。 他果然还是想见他的。 夜临渊独有的龙涎香气息冲入他鼻内, 嗯,真好闻。 夜临渊雕刻一般的五官就那么近的映在眼中, 嗯,真好看。 他生气的时候、吃醋的时候、笑的时候、恣意妄为的时候、反正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苏纭卿看了半天, 看得心砰砰跳,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钻到他心里的男人。 他翻身想要下榻, 白玉的左手却没撑稳,在往外挪动时身子一歪栽到了夜临渊怀里。 “……”苏纭卿在内心祈祷夜临渊千万不要醒。但千算万算,夜临渊微微“嗯”了一声, 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一阵尴尬的沉默。 苏纭卿觉得解释不清楚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个姿势扑在对方怀里,赶紧踉跄着起身就想逃,却被夜临渊一把抓住,又重新跌了回去。 苏纭卿鼻尖撞到夜临渊热热的呼吸上,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到对方有些恹恹却暗含了一丝惊喜的嗓音:“你想去哪?” “我……”苏纭卿还没答话,已被夜临渊紧紧搂住。 “你不许走!”夜临渊在他耳边低声道,“卿卿,朕不放你走!” “圣上……”苏纭卿下意识的挣扎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在这。还是让旁人来伺候吧,我……” “旁人?” “是,让孔雀公子来吧,他才是名正言顺……” 夜临渊一怔,沉声问道:“你对他不满?还是对朕宠幸了他不满?朕乃九五之尊,身侧有宠幸之人,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纭卿极为心酸,反抗的动作渐渐停歇,却是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妒火中,一时入神。 夜临渊继续恼火的穷追不舍:“朕正是在这里宠幸了孔雀,你有什么意见?” 苏纭卿美目微微睁大,周身剧烈的颤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再说话,也不再反抗。 “卿卿?”夜临渊见他没了反应,轻启薄唇叫了一声。 苏纭卿侧过泛红的双目,没有答话,漆黑的发丝凌乱的盖在他面颊上,遮住了他的神情。 “说话。”夜临渊见他一反常态的安静,心里烦闷的同时又突然一紧。 苏纭卿叹息般的吐了口气,轻轻道:“我没有意见。圣上现在想怎么样?” “没有意见,却还这般一脸不快?该不满的是朕吧,嗯?”夜临渊蹙眉,一把捏了他的下巴,用力将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苏纭卿愣了愣:“圣上有何不满?” 夜临渊道:“你一夜过去就想与朕撇清关系,你觉得朕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苏纭卿一时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他当时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情,只顾着落荒而逃,确实完全没有顾及到夜临渊的感受。 夜临渊又加重了语气,冷声咬在他耳边:“还有,你竟然私自跑进丛林,你怎么那般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 他说到一半,似乎是牵动了心急,猛然侧头咳嗽起来。 点点血迹,溅到洁白的床褥上,苏纭卿心里揪紧的刺疼,忘记了一切尴尬和难受,起身一把扶住了他: “圣上,你怎么了?” “朕……没事……”夜临渊抬袖擦擦嘴角。 “怎么没事?”苏纭卿急急道,“明明、明明我离开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严重……” 他想到,夜临渊应该是为了自己才加重了伤情,话语戛然而止,整颗心被自责和难过包裹。 夜临渊却捏了他,狠狠的吻上来。 “唔……”苏纭卿被他口中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灼的**压倒性的侵袭,一时之间难以抗拒。 “朕以为会失去你!”夜临渊一边吻他一边哑声吼道,“急得都快疯了!卿卿,朕不能承受失去你……” 苏纭卿陡然红了眼圈,再也不想作任何抗争。 放弃了,所有的傲气和冷漠; 放弃了,所有的不满和妒意。 他终于顺应了自己的心,紧紧扯住夜临渊的领口,将他用力拉向自己,与他吻得更深、更疯狂。 两人气喘吁吁的吻了许久,夜临渊丢开他:“你到底要朕怎样?!好,你心里只有阿渊,朕认了,行不行?!你把朕当成替身也好、床伴也好,都由着你,行不行?!” 苏纭卿缓缓摇头,眼中泛起薄雾。夜临渊怒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纭卿轻声道:“我不该爱上两个人,这是错的。我也不该因为孔雀公子侍寝而嫉妒,这也是错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临渊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内心被狂喜填满。 “你爱朕?!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他捏紧了苏纭卿瘦削的肩头问。 苏纭卿心情沉重,只缓缓点头:“是,圣上满意了吗?” 夜临渊一把捧了他脸:“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苏纭卿坦白答道:“是。我觉得对不起阿渊,也对不起圣上。” “不是的!”夜临渊不顾一切的抱紧了他,“你没有,卿卿!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朕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你注定要爱朕的,逃也逃不掉!” 苏纭卿摇头:“不必如此安慰我,替我开脱。我爱上了圣上,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我一直很矛盾,想要逃避。但是我又对孔雀嫉妒得要发疯了,恨不得死!” 他说着说着,眼中泛起盈盈泪光,不由自主的捏紧拳头,捏到微微发颤。 夜临渊将他攥紧的拳头温柔的掰开,温热的指尖安抚般的覆盖上他的:“卿卿,朕没有宠幸孔雀。” 苏纭卿蓦然瞪大了眼:“什么?!” “朕是气你才叫他来的,但是并没有与他怎么样。只是当时朕头痛,他给朕施了一套针灸。” “你、你再说一次……” “朕与孔雀,什么也没发生。卿卿,你……” 他没能说完,因为苏纭卿扑上来,不顾一切的吻住了他。 独孤鸿和孔雀相拥着在清晨醒来,彼此对望一眼,都对昨夜的事感到轻微的羞赧。 昨夜,独孤鸿完全没有遵守他所谓的“慢一点”的原则,早早的将孔雀带走,然后痛痛快快的吃了个干净。 孔雀被他的雷厉风行搞得手足无措,但又心甘情愿的沉沦。 两人能这样一醒来便看见对方,都觉得莫大的幸福,情不自禁的吻了又吻。 亲昵之后,两人心满意足了,便开始担心起夜临渊和苏纭卿来。 孔雀红了红脸,轻声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圣上他们?昨晚我们把他俩丢在那边就不管了,他们醒过来万一不愉快怎么办?” 独孤鸿想了想,表示同意,扶着孔雀起身,亲手给他穿好衣衫。 “你不用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孔雀心里很甜,“我自己可以的。” 独孤鸿摇摇头,比划:“我的命以后都是你的了,我就希望每天都能给你穿衣服。” 孔雀笑,独孤鸿总是这样,平时愣愣的,但是冷不丁的冒一句话便能撩拨人心。 他凑上去热烈的吻他,心里只觉得能为他生、为他死。 因为这个吻,两人穿衣衫又花了许久的时间。 于是,当他们手拉手来到夜临渊的帐外时,天色已经发白了。 孔雀正要上前掀开帘帐,独孤鸿一把拉住了他,将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孔雀疑惑了一瞬,明白了过来。独孤鸿内力深厚,五感也比自己灵敏许多,定是听到了什么。 他凝神聚气,逐渐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是令人陶醉的、又脸红心跳的声音,从夜临渊的帐中隐隐传来,就像是自己昨夜与独孤鸿抱在一起的声音一样。 孔雀脸烧得厉害,又嗔怪的扭头看独孤鸿:“你……你不许再听了!” 独孤鸿微微一笑,比划:“你也不许。” 孔雀瞪他一眼,拉着他赶紧跑开了,跑得远远的。 跑出一段距离,孔雀才放慢了脚步,心绪有些复杂,但又带着释然。 “倒是不用咱们操心了。”他涨红了脸说。 独孤鸿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 孔雀有些犹豫的问他:“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开心?” 独孤鸿看他惴惴不安的模样,眼中泛起温柔,拉过他搂在怀里,郑重其事的摇头。 然后,他亲了亲孔雀小巧的鼻尖,认认真真的比划道:“我为阿卿感到高兴。” 第67章 顿了一顿,又比划:“从前,我也没有奢求过阿卿什么。但现在有了你,我开始期盼自己的生命也能够快乐。” 孔雀一愣,醉人的粉红从脸颊蔓延,然后他慢慢靠在了独孤鸿怀里。 独孤鸿揽了他,将他一点一点的搂紧,鼻尖凑到他漆黑的发间,贪婪的捕捉他的气息。 阿卿,我对你放手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人要抓紧了。 第58章 苏纭卿跟夜临渊无法自持, 被两情相悦和误会解除的狂喜掌控着,在寂静的夜里炽热的相拥。两人一个余毒未解、一个高热方退,却还是痛痛快快的做到精疲力尽。 天亮之后, 夜临渊轻轻起身, 帮苏纭卿盖好不小心外露的肩头, 径直走到帐外。 “现在情况如何?”夜临渊很快找到正在部署一切的盛皓元。 “朔国与我们一样,也在等待援军。”盛皓元眯眼眺望了一番遥远的地平线——那是朔国军队防守驻扎的方向, “双方都已经快到极限了。我认为, 决战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 夜临渊缓缓点头:“哪方援军先到, 就有绝对的优势。” 他略一沉吟, 又道:“阿元, 你立刻去准备出战。” 盛皓元一怔:“现在?但我父亲的援军还未抵达。” 夜临渊凝眉道:“正因为如此,朕才要立刻出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盛皓元细细看他一眼:“但你的伤……” 夜临渊微微吐了口气, 语气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快意:“朕没事了,他是朕的良药。” “……”盛皓元眼波流动, 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边勾起了然于心的苦涩笑意。 “好, 我明白了。”他拔了腰间那柄冷冽的弯刀,映出眉间的决然来。 “卿卿、卿卿……”苏纭卿乏极了, 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着他,并且是极为熟悉的声音。 “圣上……”苏纭卿睁开眼, 夜临渊凌厉的五官就在眼前,却偏偏带着与他锐气相悖的温柔, 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要开战了,你先起来。”夜临渊轻轻将他扶起来,在他唇边吻了一吻。 “现在吗?”苏纭卿眼中闪动盈盈水光, 柔情款款的看了一眼他的伤,“你……伤好了吗?” “有你,朕的伤不是问题。”夜临渊替他披上衣衫,“等下你与你鸿哥哥还有孔雀先撤离战场。” 苏纭卿一怔,急促道:“不。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夜临渊点了点他鼻尖,“你留在战场太危险了。让他们护着你离开,朕才能心无旁骛。” “我不走!”苏纭卿有些惊惶的抓紧了他的衣襟,“我不要跟你分开!” 他心跳忽然剧烈搏动。不行,不能走的,他才刚刚与他抛下一切芥蒂,不顾一切的相爱。现在走了,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夜临渊被他楚楚可怜的眼神一震,只觉得一颗心都坠入了无边的蜜中,忍不住捏了他下巴重重吻上来。苏纭卿犹如落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牢牢攀着他的脖子,与他恶狠狠的吻着,不肯放开。 “卿卿、卿卿……”夜临渊费了好大的劲才微挣开了他,“听朕说……” “我不走,你休想丢下我……”苏纭卿惊慌失措。他不要再一次面临当初与阿渊分开时的情景。 “你别怕,”夜临渊温柔的抚动他的长发,一遍又一遍亲吻他小巧的耳垂,“朕不会丢下你……”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阵酸楚,又郑重的保证:“这次,绝对不会。” 苏纭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搂紧了夜临渊,不管不顾的又亲上来,焦急难耐的将他小巧的舌尖缠住夜临渊的,乞求一般的希望能软化他、说服他。 夜临渊被他勾得要疯,如果不是战事将临,恨不得就这样与他抵死缠绵。 “我不走……”苏纭卿突然情绪混乱的流下泪,“求你,阿渊,不要……” 夜临渊怔了怔,心里怜惜得要命,都这样了,他能怎么样呢?! “好,那让你鸿哥哥护着你躲远些等朕好不好?” 苏纭卿拼命点头,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喊错了名字。 方才一瞬间,他的记忆似乎也一起乱了。脑海中无数个画面突然重叠了,他竟自然而然的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阿渊和夜临渊,他们理所当然的就是同一个人。 两人的身影在记忆中合二为一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击他的心扉,震了一震。 夜临渊拉起他,恋恋不舍的吻了又吻,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卿卿,等朕。” “嗯。”苏纭卿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樱苑的那天,与阿渊分别的时候,那人也是说着一样的话“等我”,却就那样再也没有回来。 他很不安,觉得心中有头野兽快要冲破牢笼,所以这次他绝不走开了。他就要在目所能及的地方等着他归来。 他跟着夜临渊出了营帐,独孤鸿和孔雀已经候在门口。 苏纭卿瞥见二人握在一起的手,愣了一愣。 “……”夜临渊也很意外,一时无言。 倒是孔雀大胆的先开了口:“圣上,臣罪该万死,请圣上责罚。” “你有何罪?” 孔雀跪下,正色道:“臣身为伶人馆中人,却与独孤鸿有了私情,触犯了宫规。如此大逆不道,请圣上治罪!但此事都是臣主动诱惑,还请圣上饶过独孤鸿!” 苏纭卿惊讶又欢喜的来回打量独孤鸿和孔雀,一把拉住了夜临渊的手。 夜临渊冷冷道:“你身为朕的后宫与旁人私通,理当问斩!” 孔雀一怔:“是,臣知罪。”缓缓埋头拜倒,独孤鸿却一把搀扶住他,抬头警惕的怒视夜临渊。 苏纭卿急声道:“不要惩罚他们好不好?” 夜临渊暗暗捏了捏他手,示意他放心,又掉头冷冰冰的注视跪在地上的二人,寒声道: “孔雀,你身为朕的近臣兼后宫之人,犯下此罪,责任确实比独孤鸿更为重大、更罪无可赦。你若有悔意,朕还可以从轻发落。若是没有……” 孔雀被他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威严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周身情不自禁的发抖。但他还是抬着一双执着的眸子,坚决的细声道: “臣知道。但……臣不悔!” 夜临渊眯了眯眼:“你不悔?” “不悔。”孔雀心中恐惧,但还是字字坚定,“臣宁可一死,也不后悔与他互许真心!” 独孤鸿一把将他护在身后,双目寒光冷彻,毫无畏惧的与夜临渊对峙。 两人之间,似有无数刀光剑影飞过。夜临渊突然怒而拔剑,一剑朝孔雀刺去,却被独孤鸿迅速凝气,两指弹开。两人又同时出掌,在空中双掌相交,内力震荡,两人都往后退去。 “独孤大,不要这样!”孔雀惊愕的起身,目光紧紧追着二人。 夜临渊往后退去,却是利剑回鞘,拉过苏纭卿挡在身后,防止他被震荡的内力所伤。 “孔雀罪大恶极,自当将功赎罪!”夜临渊冷声道,“即刻起,与独孤鸿护送苏纭卿离开战局,至安全处等待朕凯旋归来。孔雀,你可愿赎罪?!” 孔雀一愣,眸中逐渐流露惊喜。 “臣自当竭尽全力!”他双膝跪下,向夜临渊诚恳的叩首。 独孤鸿听到这话,也收起了怒火。但他见不得孔雀这么卑微,立刻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去吧,卿卿。”夜临渊温柔了握了苏纭卿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吻。 “嗯。”苏纭卿点头,却舍不得迈开步子。 独孤鸿上前来,轻轻拉了拉苏纭卿的胳膊,苏纭卿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夜临渊,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独孤鸿和孔雀离去。 孔雀见他一脸依赖和痴迷的样子,忍不住感叹:“你对圣上是真动情了……” 苏纭卿黯然答道:“是。” 他想到自己爱上两个人,内心依然沉重,还不能很好的原谅自己。 孔雀瞥一眼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抱怨: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担心的事根本不存在?!” 苏纭卿轻声问:“你指什么?” 孔雀恨恨的道:“你的心上人跟圣上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你整天在瞎想什么。你明明刚进宫的时候就爱慕圣上吧?为什么受伤醒来就忘了他,还杜撰了一个不存在的心上人来伤害他?!” 独孤鸿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了,但孔雀不肯罢休,又愤愤不平的道: “在我看来,你就是矫情、就是欲擒故纵玩弄圣上!最初你表现得那么痴情,惹他动了情,却一觉醒来就忘了他。你只顾执着于你那个不知道掉到哪个坑里的心上人,有想过圣上是什么心情吗?” “……”苏纭卿没有答话。 孔雀还在继续:“你重伤昏迷的时候,他为你心碎欲裂!而你做了什么呢?你一睁眼就拒他于千里之外……” 第68章 “但他一直对你情深不悔,各方面宠着、纵容着,你见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卑微过?!”孔雀越说越气,漂亮的小脸涨得通红,“但你呢,你一直冷若冰霜,心心念的想着你的劳什子心上人。殊不知他本来就和圣上是同一个人,你知道圣上是以什么心情在面对这一切吗?!” 苏纭卿怔怔的:“所以,他告诉我他就是阿渊,不是哄骗我,也不是什么把戏,是不是?” “是真的!”孔雀气得跺脚,“你不信你问独孤大!他一直都知道事情真相,只是不能开口告诉你!” 苏纭卿眸中水波剧烈震动:“是这样吗,鸿哥哥?” 第59章 独孤鸿深深凝望苏纭卿惶然的脸, 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苏纭卿如遭雷击,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 “但是……”他低声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的记忆里, 阿渊一直另有其人……” 孔雀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恨不得将心里那句“因为你脑子坏了”一吐为快。 独孤鸿扶住他,侧头对孔雀比划:“我来说, 你帮我告诉阿卿我的意思。” 孔雀叹道:“好。” 独孤鸿比划:“圣上就是你当初在樱苑遇到的人, 你本就是为了寻他才离开师父、离开樱苑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受伤醒来以后, 就把他想成了另外一个人。” 孔雀把独孤鸿的意思转达给苏纭卿, 苏纭卿其实光看手势也能猜到一部分,知道他没骗自己。 “……”他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晕过去。 “可我想不起来, 就是想不起来!”他苦恼又挣扎的绞紧了细长的手指,“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说圣上就是阿渊, 为什么我记忆里全不是这样?!” 孔雀怒道:“你为何偏要执着于这等细微末枝的小事?!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就不能多为圣上想想?” “可是……”苏纭卿一边为真相欣喜, 又一边茫然失措。 此时,三人已经来到远离战场的一处小山丘上, 往下能俯瞰整个战局。孔雀遥遥看着礼朝的军队已经迅速出发,恨声怒道: “你重伤时, 是圣上以真龙之血救你,为此他险些丧命!你一定不知道吧?他是不是什么都没对你说过?!” “他……没有。”苏纭卿的心像是被一记重锤, 险些喘不过气来。 孔雀凄然道:“是了,他当然不会把这些告诉你,所以你才无限度的滥用他的温柔和宠溺!我真为圣上抱不平啊!” 苏纭卿咬紧了朱唇,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自己与他早已血肉交融,他的血救了自己,如今还在自己的体内滚烫的翻涌着。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在醒来的瞬间还厌恶他。 山坡上萧风瑟瑟,如同刺穿心扉的哀鸣。远处,两军已经相交,礼朝的奇袭明显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朔国的军队措手不及,防线在逐渐崩溃。 不过,朔国很快也组织了反击。 魏无忧的一千火铳队及时的发挥了阻挡礼朝军队前进的作用。双方枪林弹雨对峙之时,朔国的骑兵和步兵逐渐恢复了状态,重新加入混乱的战局中。 苏纭卿等三人焦急的注视着战况,心知这必是一场恶战,礼朝没有那么容易能取胜。即使得胜,估计也赢得十分艰辛。 远远的,他看见了夜临渊的战马——那是一匹尤为高大的黑马,鞍具都是耀眼的猩红色,而马背上的夜临渊也是一身血红铠甲,十分醒目。 苏纭卿的目光紧紧跟着他,舍不得移开半分。此时此刻,他只想这场仗赶紧结束,他好立刻回到夜临渊身边去,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一切。 然后便再也不离开他身边。 孔雀焦虑的踱来踱去:“怎么办?盛老将军的援军为何还不到?!如果让朔国的援军先到达,圣上好不容易抢来的先机就会尽失!” 独孤鸿凝眉,比划:“你去探查一下援军到何处了,我来守着阿卿。” 孔雀想了想,实在心急,便点点头,如影一般消失了。 独孤鸿走上前,轻轻握住苏纭卿的肩,示意他放松一些。苏纭卿摇摇头,全情投入的凝望着战局,生怕漏掉一丝一毫夜临渊的身影。 “鸿哥哥,”他突然轻声开口,“那不是他。” “?”独孤鸿不明就里,侧头看了看战局中的夜临渊,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苏纭卿继续说:“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看得出来,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清楚,现在战场上的不是他、不是阿渊!” 独孤鸿陡然回头,深深凝望他。他完全不怀疑苏纭卿的判断,如果苏纭卿说那个人不是夜临渊,那就应该确实不是。 因为,苏纭卿对夜临渊的一切,从头顶到脚底,都是最熟悉最了解的。 即使他现在还没想起来夜临渊,这一点也深深的潜移默化般的影响着他的判断。 苏纭卿突然推开独孤鸿,往山坡下飞快跑去。独孤鸿连忙三两步瞬移至他跟前,拦住了他。 “鸿哥哥,你别拦我!”苏纭卿的态度从未如此的坚定和强硬,“阿渊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否则他不可能不亲自在战场上。我要去找他!” 独孤鸿拼命摇头:阿卿,凭你怎么能找到他? 苏纭卿急急的拨开他:“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他死了,我也与他死在一起!” 这话一说出口,就好像触动了他心里某根悲哀的弦,先前与夜临渊分离时所有的不好预感都涌动了上来。他此刻已经无法继续这样等下去,他宁可一死,也必须找到夜临渊。 独孤鸿知道他性子执拗,必然不肯放弃,只得紧紧抓住他,一步也不放他离开。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点了苏纭卿的穴道让他安静下来,耳边一声响亮的枪声。 独孤鸿的五感何等敏锐,比起枪声,他更早的捕捉到了那冲破空气来者不善的火铳子弹。他条件反射的一把搂了苏纭卿,飞身回旋,子弹擦着二人的身子飞过。 “好身手啊!”一个邪邪的嗓音响起,那份懒洋洋中却蕴含了某种强大的威胁感,让人听不出他是在赞叹还是发怒。 苏纭卿侧头望去:“魏无忧,是你!” “是本候。”魏无忧高傲的冷哼了一声,“圣上果然舍不得你遭遇危险,本候来逮你,是逮对了!” 他手中的火铳也没闲着,说话之间又发出了三枚子弹,直逼独孤鸿。独孤鸿身手不凡,尽数躲了过去,但也十分吃力。毕竟子弹的速度太快,他还要护着苏纭卿,身手自然受影响。 魏无忧毫不手软,又连发三枚子弹。苏纭卿只觉得阵阵呼啸声在耳边扑过,随即听到独孤鸿的一声闷哼,身子一震。 独孤鸿缓缓跪下,右手还揽着苏纭卿,左手捂住了左下腹。 能一连发出六枚子弹的火铳实在是难缠。这最初是苏纭卿的设计,他没想到这最终会反过来害到独孤鸿。 “鸿哥哥!”苏纭卿惊惧万分,连忙扶住了独孤鸿。 鲜红的血从独孤鸿的指尖缓缓涌动而出,他的身子因为受到弹药的震荡而失去了力气。接下来,他很难再带着苏纭卿躲开魏无忧的抓捕了。 魏无忧盛气凌人的笑,如同最可怕的、最深远的恶意,压得苏纭卿几乎喘不过气来。 黑洞洞的火铳枪口对着二人,魏无忧命令道:“苏画师,起来,走到本候身边来。” 独孤鸿咬紧了苍白的唇,一把拦住苏纭卿,魏无忧“砰”的再放出一枪,贴着独孤鸿冷峻的面目飞过,留下一道惨烈的血痕。 “如果不想他死,就立刻过来。”魏无忧唇边咧开了一丝笑,甚至可说是优雅的。 但他语气中的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苏纭卿颤抖着起身,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对独孤鸿说:“鸿哥哥,你别担心。我看他并不会伤害我。” 魏无忧嗤笑道:“你倒是聪明,本候确实还得留着你的命对付圣上呢,一定会好吃好喝的伺候你的。” 独孤鸿喉中发出愤怒的嘶吼,却更加牵动了伤口,口中喷出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苏纭卿心急,情不自禁的低头扶住他:“你怎么样?” 魏无忧却毫不顾念他的感受,“砰”的又是一枪催促:“手脚快些。” 苏纭卿眼泪汪汪,比起落入魏无忧手里,他此刻更担心独孤鸿的伤势。他实在不忍丢下独孤鸿,但被魏无忧胁迫,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痛苦万分的起身,一步一步,沉重的走向魏无忧。他知道,一旦落入魏无忧手里,他大概便再也见不到夜临渊了。 阿渊,怎么办?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我已经真正了事情的始末,就要与你分开了吗? 苏纭卿正心中惶然,“砰”的枪响,魏无忧战马受惊,扬首嘶叫,险些将他甩下马去。 魏无忧咬牙切齿:“是你!” 苏纭卿茫然的转头,怎么也想不到,见到的竟是自己心心念的人! 第69章 ——夜临渊拉动缰绳,策马而来。他端着火铳,向魏无忧毫不留情的连发几枚子弹。魏无忧策马躲开,也开枪回击。两人都忙于躲避,开枪并不准,未能伤到对方。 “阿渊!”苏纭卿难以遏制心里的惊喜,大声喊了出来。 夜临渊已经来到他跟前,左手一把将他揽住,提到马背上,安安稳稳放到自己怀里。 “卿卿,别怕,朕来了。”他说。 只是如此简单的几个字,苏纭卿一下觉得心安定下来,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不用多想。 他知道,他安全了。 同时,他内心又犹如什么醍醐灌顶,一下想明白过来。 这个世上除了阿渊,还有谁能让他如此这般本能的信任和依赖? 即使已经忘了他,但那刻到骨子里的迷恋是改写不了的。 苏纭卿紧紧靠在夜临渊胸口前,欣喜若狂。 魏无忧看见夜临渊赶到,邪魅冷峻的眸子里是满满的不耐烦。他嚣张的再度端稳了火铳。 “圣上好手段啊,”他慢条斯理的开口,“弄了个影武者在军中混淆视听,自己却跑来这里救美人,当真是又痴情又出人意料!” 夜临渊冷冷与他枪口相对,全神戒备: “魏无忧,你也不赖,竟想以他来要挟朕。只可惜朕早已派人探得你的动向,及时赶了过来。你还不束手就擒?!” “哦?”魏无忧不慌不忙的笑着,“我为何要束手就擒?现在处于劣势的,又不是我。” 夜临渊凝眉,魏无忧说得不错,表面上看,魏无忧只有一个人,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实际独孤鸿重伤,苏纭卿又不会半点功夫,反而会拖累夜临渊,令他无法心无旁骛的与魏无忧一战,倒还多了两个靶子。 “魏无忧,你为何背叛朕、背叛礼朝?!”夜临渊厉声斥道,“朕一向待你不薄,你与晋王爷也素来交好,你竟敢私通叛国?!” 魏无忧阴阴一笑:“圣上,你想拖延时间,但我不会上当。我现在不管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的一枪,竟是直直的对准了独孤鸿。 独孤鸿已经中了一枪,如今想要躲开这一枪,可说是极度艰难。他瞳孔微缩,来不及施展轻功,几乎只能硬生生吃下这一枪。 突然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飞身而至,拉住他悠悠一转,敏锐的避开了那一枪,再带着他残影般的跃了三跃,躲得更远。 与此同时,夜临渊也立刻开枪,几枪将魏无忧逼得后退数尺。 “孔雀!”苏纭卿惊喜的小声叫出来。 一身翠绿的孔雀,已经拉起了独孤鸿护在身后,全神贯注的怒视着魏无忧: “魏无忧,你竟敢伤害他!” 独孤鸿见他来到,眸子里的杀气逐渐与温柔混杂。 魏无忧那肆无忌惮的眸子来回打量了几人,突然暧昧的冷笑了一声。 “圣上,你的后宫被人拐走了也不在乎,心可真是大啊!我便不奉陪了!” 他见孔雀赶到,局势扭转,便转身策马离去。 “给我站住!”孔雀却一跃而上,紧紧追去。魏无忧转身向他开枪,孔雀轻松躲过,又如影如风般扑了上去。 孔雀的轻功举世无双,甚至在独孤鸿之上,正适合躲避子弹。与此同时,夜临渊也连发几枪,魏无忧被两面夹击,又要跑路,又要躲闪,一时应接不暇,倍感吃力。 “唔!”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胳膊,他身子晃动,险些从马上栽倒。他勉强稳住平衡,咬牙向孔雀举枪,但孔雀的身影已在眼前。 魏无忧咬白了嘴唇,来不及开枪,便听到孔雀怒意满满的呵斥声:“去死吧你!” 魏无忧在心里苦笑: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怒斥声:“魏无忧,你给我死回来!” 随之而至的是几把快得如同行云流水的飞刀,猛的打乱了孔雀的身形。孔雀本已快得手,却不得不生生退了回去,落回独孤鸿的身边,美目难掩怒意。 “醉儿……”魏无忧懒懒瞥了瞥来人,唇边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掩住了他罕见的喜悦和蜜意。 “沈醉!”夜临渊一怔,实在是没有想到沈醉居然也会跟随魏无忧赶来。如今,双方实力旗鼓相当,怕是胜负难判了。 而当他的目光移到沈醉脸上的时候,迅速变得无比错愕和震惊。 沈醉此刻卸下了脸上的纱布,也未穿戴头盔,而是披着一头墨发,翩翩而至。他**的白马,与他银色的战甲相得益彰,衬出他清冷却又攻击性十足的气质来。 当然,令夜临渊惊愕的,不是沈醉这一身宛如谪仙的打扮。 而是,他的五官,与苏纭卿极为相似。 一看,便知二人之间有着浓浓的血脉。 第60章 “你!”夜临渊双目如火, 死死的盯住策马奔来的沈醉。 沈醉已经来到魏无忧身侧,一手执剑,一手稳稳端着火铳:“夜临渊, 我劝你不要妄动!” 夜临渊缓缓低眸看了看苏纭卿, 又看看他, 沉声道: “二殿下,你的容貌, 为何……” 沈醉冷笑道:“怎么, 你原来不知道你怀里那个美人的真实身份?!” 苏纭卿一震, 张口欲说什么, 却又最终一言未发, 只是身子忍不住的发抖。 夜临渊感受到他剧烈的不安,一手搂紧了他,轻声道:“别怕。” 随即昂首厉声道:“你想说什么, 二殿下?” 沈醉极为轻蔑的瞥了苏纭卿一眼:“怎么了,我的好弟弟?你可真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呀, 固执得紧呢!你就这般怯懦,不敢告诉你的如意郎君, 你正是敌国嫡亲的皇子么?!” “我……”苏纭卿抬头百口莫辩看了看夜临渊,又垂眸怅然的瞪住了沈醉。 “你原来早就认出了我, ”他低声说,“你还险些杀了我。” 沈醉嫌弃的移开了目光:“若不是你, 夜临渊早已是我的刀下鬼!” “为什么?”苏纭卿喃喃道,“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明明、我明明已经早就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夜临渊蓦然垂眸:“卿卿, 这是怎么回事……” 苏纭卿周身一紧,全身的神经陡然绷住了。 他扬起惴惴不安的眸子,鼓足了勇气饱含坚定, 但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意: “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我确实是朔国的九皇子。只是,我很早便离开了朔国,我不是有心瞒你的……” 沈醉冷笑着打断了他:“你不是有心的,你只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我不是!”苏纭卿陡然瞪大了眼,嗔怒又委屈。 沈醉恶作剧一般的咧嘴笑了:“是啊,你不告诉他你就是与我和魏无忧里应外合的细作,也一定不是有心的,是不是?” “我没有!”苏纭卿被这样泼污水,只觉得又气又无奈,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从他向夜临渊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他便注定要在此刻处于劣势。 沈醉收起笑容,冷冰冰的呵斥道:“九公主沈婉不也是你吗?!到了此时此刻了,你还在那边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速速给我滚回来!” 夜临渊低头深深凝望苏纭卿:“卿卿,你、你骗朕……” 他目光疯狂曳动,像利剑一般,几乎要将苏纭卿的心穿透。 “不,我不是……”苏纭卿拽紧了他,几乎语无伦次,“我确实是朔国人,但我没有与他们勾结,我没有……你相信我,阿渊……” 夜临渊直直打断了他:“所以此前,沈醉才能那么容易的潜入宫中?所以,在飞星六月处,他也能埋伏那般久?所以,你们算准了朕会放走他?” “不!不是!”苏纭卿心急如焚,快要哭出来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夜临渊的眸中缓缓升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疏离和陌生感,那份怒意令他如坠寒冰。 沈醉抓住夜临渊眸中疯狂动摇的瞬间,趁他分神之际毫不迟疑的抬起火铳,“砰——砰——”绝情而果断的枪声响彻天际。 苏纭卿心头一紧,来不及喊出“躲开”二字便感到整个身子被夜临渊抱住了。 恶劣到极点的预感令他不顾一切的抱住了夜临渊,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不要!阿渊,不要!”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而中弹,这次又要重蹈覆辙? 这次,中弹的距离如此之近,更何况,自己这个被天意抛弃的灾星还在他身边,他会死的。 幼年因为命格而遭受的一切区别对待,在此刻都像潮水一样翻涌上来,让苏纭卿全身冰凉的不得不认命。 又一次,自己又一次害了他。而这次,会害死他! 苏纭卿绝望的伸出手,想要稳住夜临渊那随时可能栽倒的身子,想要至少确保他不会摔下马去。 如果还有更多的子弹,不如就这样等待它们的降临,将自己与夜临渊一起带走吧! 第70章 他如同抱住救命稻草般搂住夜临渊,却感到对方稳如磐石。同时,熟悉而温暖的大手覆盖上他的指尖,安慰般的裹紧了它们。 “别怕,卿卿。”夜临渊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安全感,令他的心陡然沉静。 苏纭卿难以置信的抬头,看见夜临渊另一只手中,原本的火铳不知何时换成了一面精铁铸成的小型银色盾牌。盾面上有几处凹陷进去,正是挡住了方才沈醉发出的火铳子弹。 夜临渊冷声道:“二殿下,你想趁朕心智动摇之际偷袭,你失策了!” 与此同时,孔雀袖中淬毒的暗器也已发出,直逼沈醉。 沈醉拉转马头躲避,暗器还是击中了他的坐骑。马儿仰头长啸,欲将他甩下地去,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运功飞起,落到了魏无忧的马背上。 魏无忧已经很默契的掉转了马头,二人迅速朝远处撤退。 “夜临渊!”沈醉愠怒而倔强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不信你能一直这么好运,咱们回战场见!” 苏纭卿见两个煞神离开,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却还是怕得要命。他捧着夜临渊的脸看了又看,又急匆匆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你真没有受伤吗?不要哄我!” “没有。”夜临渊温和的捉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别害怕,卿卿。” “你……你……”危险逝去,苏纭卿才重新想起自己的身世一事,“你怨我,是不是?” 但是夜临渊在笑,在摇头,并且还怜爱的看着苏纭卿。 “朕怨你什么?”他低声喃喃道,“朕方才是故意假装心神大乱,想诱沈醉出手。只要他出手,便会有破绽,孔雀便有机会击倒他。可惜你这个二哥,不光脑子聪慧,武功也实在好得很,还是让他给跑了。” “你……不怪我?!”苏纭卿又惊又喜,声音发颤。 夜临渊笃定的摇头。 “你是朔国的皇子、还是礼朝的孤儿、或是苏梦心血来潮捡回去的弟子,这对朕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一字一字,坚定如斯,“朕所知道的卿卿,就是那个天真执着、一心扑在画里的画师苏纭卿,他很单纯,也很执拗,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谎都撒不了。这样的卿卿怎么可能是朔国的细作,还与魏无忧他们勾结?” 苏纭卿听他缓缓讲述着,只觉得心底上涌起一股温暖无比的热流,使他整个人都像泡在舒服的热水里一样温热而舒适。 “可是,我毕竟瞒了你……” “你瞒朕一定有你的理由,”夜临渊搂紧了他,火热的嘴唇在他冰凉的面颊上轻轻吻着,“那也许是你不堪的过去,也许是你的难言之隐,朕又何必去计较?只要你和朕心里有彼此,这些根本不重要。” 苏纭卿愣了一愣,像被什么迎头一击,忽然抱住夜临渊低声啜泣起来。 是了,这就是他的阿渊,百分百是,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什么人。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世间唯有他,会这般看重自己、包容自己,接受自己的一切。 穿越了命运的厚重暮霭,突破了天意的荒唐诅咒,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都是夜临渊。虽然他曾经缺席了三年的光阴,但重逢后的一切,难道还不足以弥补? 苏纭卿抓紧了夜临渊,丝毫也不肯放手,好像只要放开些许,眼前的人就会如流沙般消逝一样。 夜临渊轻轻拍着他的乌发:“别哭了,卿卿。你怕什么呢?你性子明明就跟你二哥一样倔强,却这般爱哭,嗯?” 苏纭卿没答话,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浸湿了夜临渊的脖间。 他才不是怕。 他是开心得要死了。 沈醉和魏无忧离去,战局重新陷入了胶着。而独孤鸿重伤,情况不容乐观。孔雀在后方的军帐里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苏纭卿也陪着孔雀一起。 夜临渊问孔雀:“你前去接应盛老将军的援军,探得他们的位置了吗?” 孔雀摇头:“臣就是完全没探得援军的踪迹,心里觉得奇怪,才折返回来,便遇到了魏无忧的偷袭。” 夜临渊沉吟:“按说不该如此,难道盛老将军在半路出了什么事……” 此刻,有先锋士兵冲进了营帐:“圣上,报——” “何事?”夜临渊凝眉问。 士兵慌慌张张的:“圣上,不好了。盛少将军在西面苦撑作战,光靠火铳不敌,他挥刀杀红了眼,现下有些神志不清了!” 苏纭卿心里一跳,立刻想起盛皓元上次战场上险些入魔的情形来。 夜临渊比他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霍然起身:“立刻将他带回来!” “是!”传令兵立刻匆匆跑下去了。 但是很快又回转:“圣上,我们挡不住盛少将军!他已经……已经听不进去大家的话了……” 夜临渊沉重的蹙眉,立刻提了剑,冲出帐去。 苏纭卿不放心,也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他牵了一匹战马骑上,紧紧追在夜临渊身后,很快便看到西面的战场中,有一团可怕的骚乱。 一道黑影冲刺在敌军中,伴随着他的刀风,一阵阵的黑烟弥漫在他身体四周,像一团不祥的黑云,快要将他整个的席卷。 四周的朔国士兵被他那压倒性的刀风砍得四散零落,死状凄惨。很多是被他直接拦腰砍断或是劈头斩飞,令人不忍直视。而随着他杀的人越来越多,他刀中的黑气也更甚。 “阿元!阿元!”夜临渊厉声呵斥他,“快住手!” 盛皓元只是微微顿了一顿,便再度恍若未闻般的投入了血腥残酷的酣战中。 “阿元!”夜临渊飞驰上前,挥剑迎击盛皓元疯狂挥动的刀。黑气从盛皓元的眼中丝丝蔓延,迫使他加大了刀锋上的力度。 夜临渊一面回身击杀朔国的士兵,一边迎击盛皓元的魔刀。很快,在刀剑的交辉之中,瑞兽麒麟的瑞气逐渐压制了盛皓元周身蔓延的魔气。盛皓元皱眉闷哼了一声,突然捂住了头,眼中的黑气逐渐消散,露出一丝狰狞的猩红来。 “少将军!”苏纭卿朗声喊道,盛皓元听到他的声音,面上迷惑更甚,却最终疯狂的摇了摇头,眼中逐渐清明起来。 “小画师……”他手中不断挥舞的魔刀也停歇了下来,瞳孔中透出一缕脆弱的伤心,茫然得像个迷途的孩子一般,轻轻应了一声。 第61章 完结章一 夜临渊见他露出踌躇, 唰唰几剑压制住他:“阿元,你清醒一点!” 盛皓元摇摇晃晃的,几欲从马上跌倒。夜临渊扯住缰绳, 与他并肩骑行稳住他身子, 带着他一起掉头回到安全的地方。苏纭卿也迎了上来, 焦急的问: “少将军,你怎么样了?” 盛皓元面色如纸, 一双炽热的眼睛却牢牢捕捉到苏纭卿的身影不放。 “小画师, 我没事。”他努力的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似乎还想宽慰苏纭卿。 夜临渊将他从马上扶下:“阿元, 你不能再挥刀了!立刻停手!” “临渊……”盛皓元过度挥霍体力以后, 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极度的疲惫,“我没事……父亲的援军还没到吗?” 夜临渊正色道:“朕正是要派你前去接应盛老将军。你不再住手便要入魔了!” 盛皓元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离入魔应当不远了……” “你住口!”夜临渊将军令掷到他怀里, “朕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入魔!你现在立刻拿了军令去接应你父亲,不许再到前线一步!” “我终究变成了废人吗……”盛皓元颓然的喃喃道。他英俊的脸第一次露出绝望与悲伤, 这在一向风趣洒脱的他身上是从未见过的。 苏纭卿于心不忍,柔声安慰他道:“不是的, 少将军。你即使不挥刀,也有别的方式可以与圣上一同成就霸业。你先停下来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去找盛老将军。” 夜临渊一怔:“卿卿, 你也要去?” “嗯,”苏纭卿果断的点点头, “圣上,少将军似乎对我的声音有所反应。我如果和他一起, 也许能帮助他压制入魔。” 夜临渊想了想:“好。阿元,你要好好护着卿卿。” “那是自然。”盛皓元疲惫一笑,又极轻的、自言自语般的道: “我也许比你更想要保护好他……” 苏纭卿与盛皓元一同策马, 离开了战场,前往后方的山林寻找盛远威的人马。一路上,盛皓元罕见的沉默,不知是太过疲倦所致,还是其他什么。 穿越幽暗的山林时,苏纭卿听到他微微叹了口气。 “少将军,你不舒服?”苏纭卿很紧张,生怕他的状态又不稳定了。 盛皓元轻轻笑了一笑,语气中三分无奈:“没有。不过看到你这么担心我,我竟有些开心。” 苏纭卿不可能听不出他话语中饱含的情意,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盛皓元一手控制缰绳,骑至他身侧放慢了速度,两人靠的很近,他好听的缱眷话语就在苏纭卿耳边: 第71章 “你方才……喊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好像突然在黑暗里摸到了一盏明灯,立刻清醒过来了。” 苏纭卿心跳加快了:“少将军,你能清醒过来我很开心……” “开心?”盛皓元自嘲般的笑了一声,“你开心的是与临渊重归于好吧?怎么样,你想起来与他从前的事了吗?” 苏纭卿摇摇头:“还没有,但我不在乎了。” “哦?” “我知道他就是那个唯一的人,错不了。从前的事怎么样都好,我现在不想失去他。” 盛皓元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 “那就好,这样我便……” “怎么了,少将军?” “这样我便能彻底的无牵无挂了,也……” 苏纭卿总觉得这说法有股强烈的不吉利的气息,忍不住打断了他: “少将军,你别这样说,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入魔。” “真的吗?”盛皓元口气似乎一振,“你在乎我?” 苏纭卿认真的答道:“是,因为你是真的关心我。” 盛皓元周身一颤,压抑着嗓音艰难的问:“即使……即使我对你一直都有一些逾越的想法?” “……”苏纭卿仔细想了想,最终答道: “是,虽然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但我还是在乎你。因为我知道,圣上也在乎你,把你看成最重要的人之一。” 听见盛皓元略带苦涩的笑声。 “我明白了,”半晌,他哑声道,“小画师,我不需要你回应我的心。因为盛皓元本就没有心。” “不是那样的,”苏纭卿决然摇了摇头,“少将军,你其实比谁都重情义,只不过你一直因为入魔的事,不肯敞开心扉罢了。” 他停了一停,又说:“我希望有朝一日,你的心也能为某个人接纳和珍惜。” 盛皓元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开口:“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 苏纭卿一怔,又听到他继续说: “既然如此,我盛皓元也不妨借你吉言,努力多活几天试试。” 苏纭卿心喜:“真的?你肯好好对抗入魔?” “嗯。”盛皓元嗓音带了一丝微妙的轻快,“小画师,我想要不辜负你的在乎,也想要继续助临渊一臂之力,更想要真正尝试把心毫无保留的交给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太好了。”苏纭卿侧过头去与他含笑的眼眸四目相对,“一定可以的。” 盛皓元看了看他略显激动的双眼,唇边泛开浅笑。 是的,我想为了你活下去,看到你开开心心的样子,不远不近的在我身边。 你会与他相爱、拌嘴、交换彼此的灵魂,而我会是你的世界永远的忠诚看客,为你排忧解难,护你时时周全。 至于我的心。 那是无法交给另外一个人的。 因为你已经根深蒂固的扎在了我的心里,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深刻的感受到伤及五脏六腑的痛、以及沸腾至全身经脉的甜。 余生能这样默默的守着你,已经足矣。 沈醉带着受伤的魏无忧折返回朔国军中,魏无忧捂住胳膊的伤口,从后方靠在他脖间,语气中都是轻佻: “你会来救我,是不是怕我死了?” 沈醉冷冷白了他一眼:“小侯爷难得不以本侯自称,怎么,被我救了觉得丢人?” 魏无忧笑了:“你忘了,我已不是礼朝的宁远侯,口癖当然也要改一改。再说,我怎么会觉得丢人?我开心还来不及,你难得这么紧张为夫我……” 沈醉满脸通红:“你说什么?!谁要你当夫君了?!” 魏无忧一把搂紧了他:“你不要我,那你要谁?”口气揶揄,且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霸道。 “……”沈醉没有说话,下意识的加快了马速。 “不然你说,你为什么会急匆匆跑来救我?”魏无忧在他耳边灵魂拷问一般的轻声道,“你是不是发现我不在军中,就心里一紧,立刻便来寻我了?是不是一路上紧张万分,生怕我单枪匹马遭遇不测?见到我的瞬间,是不是又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嗯?” “你闭嘴!”沈醉恼火的回头瞪他,魏无忧却一把捉了他下巴,不由分说的吻上去。 “唔……你放手……想摔死吗?!”沈醉在马上推搡他,“你要发情也挑个时间地点行不行?!” 魏无忧被他推到左臂的伤口,痛苦的皱眉,沉声闷哼,丢开了他。 “你怎么样?”沈醉见他脸色发白,心知自己刚刚下手太重,不禁心里一阵痛,颤抖着手想要扶住他,却被他趁机一把揽到怀里,整个人被提起来翻了个面,竟是在马上与他面对面相坐。 “喂,你!”沈醉还没来得及抗议,便被这个厚颜无耻之徒再次堵住了唇。魏无忧捞着他的腰,几乎将他压到马背的鬃毛上去,强势而不容拒绝。 “醉儿,你在乎我的样子总是让我控制不住自己……”魏无忧恶作剧般的咬在他耳边,得意忘形又激动万分,“虽然你从不承认,但是你的行动和表情总在出卖你……” “魏无忧!”沈醉连连挡住他,“你放肆!我堂堂朔国二皇子,凭什么要择你这个流氓为夫?!” “那你还要择谁?”魏无忧坏心眼的笑,“如果今日之战,朔国败退,你怕是家国都要亡了,到时候还能摆二皇子的架子?不如就此跟我魏无忧去浪迹天涯如何?” “你少来!”沈醉愤懑极了,“今日我绝不会败走!即使无法击退夜临渊,我也要他尝尽苦头!” “是,”魏无忧调笑着哄他,“但你想过吗,在他知道你好弟弟的身份之后,这场仗的走向会如何?” 沈醉仰在马背上,被这个问题吸引了注意力,一时之间凝神思虑起来。 “你是说……夜临渊会因为苏纭卿的身世有所顾虑?”他想了一会冷声道,“不可能,他绝不是那种会被感情左右的人!更何况,苏纭卿早就不认朔国为家。” 魏无忧浅浅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魏无忧道:“此事便对夜临渊真的毫无影响吗?” “你是说——”沈醉一把拽住他的领口,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闪动兴奋而潮湿的光,“这件事情难免影响他的情绪,从而也会影响他对战局的判断?即使他百分百的愿意袒护我那个傻弟弟……” 魏无忧缓缓点头:“如今,礼朝的援军还未赶到,但朔国的援军已经离此地不到十里了。我们只需要稍微诱敌深入……” 沈醉极地的冷笑了一声:“好得很!我们速回军中!” 苏纭卿与盛皓元策马疾行时,夜临渊已经重返了战场。他计算着粗略的时间,预感到朔国的援军快到了,不禁有些焦急。 他率先发起攻击,本就是为了抢占先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这样的先机必须建立在援军及时到来的基础上,否则时间拖长,优势便不复存在。但到了此刻,盛远威还未赶到,事情就比较不尽人意了。 这时,西侧传令兵来报:“圣上,朔国军队西侧出现了溃败,现在正在撤离主战场!我军是否要追击?” 夜临渊沉声道:“容朕想一想。” 苏纭卿与盛皓元在林间策马奔腾,将近一个时辰后,盛皓元勒马停了下来。 “怎么了,少将军?”苏纭卿不解,也停了下来。 “父亲应是遇到什么意外情况耽误了,”盛皓元沉思道,“否则按照常理,他应当已在附近。但方圆十里,我感觉不到有军队的气息。” 他边说边蹙眉思考,却突然听到林间传来隐约的响动。 “什么人?!”盛皓元策马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出来!” 一边弯弓搭箭,向草丛中连发数箭。 一个声音颤抖着惊惶的喊了出来:“是盛少将军吗?手下留情啊!是我、是我啊!” 苏纭卿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惊讶的脱口道:“是如雪?!少将军,你先住手!” 梅如雪纤瘦的身子从草丛间胆战心惊的出来了,一向养尊处优的他身上衣衫污秽,脸上也尽是泥土,狼狈得不成样子。 “如雪,”苏纭卿一见真是他,惊喜的同时又十分不安,“你怎会在此处?” 梅如雪将盛着画具的书箱从草丛中拖曳着出来,累得气喘吁吁:“我、我是来替盛老将军传话的!” 盛皓元眼中一亮:“哦?我父亲现在在何处?” 梅如雪急急道:“少将军,是这样,盛老将军领兵赶来的途中,遭遇了暴雨,连续驻足了整整两日。他见耽误了行程,必会误了军机,索性改道往东北方,抄近道直接去拦截朔国的援军了。他说,要替圣上走一步险棋。如若得手,便是意料不到的先机!” 盛皓元面露欣喜:“父亲这个决定,可谓兵行险招。但我认为有戏!临渊先前提前出兵打乱了朔国阵脚,现在父亲若是能截住他们的援军,于我方是占尽优势的。” 第72章 苏纭卿也放了心:“盛老将军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是有相当的把握。” 盛皓元点头,又想起什么,三份戏谑的盯住了梅如雪。 “梅院首怎会跟着我父亲前来战场?”他语中含笑,颇有些调侃梅如雪的意味。 梅如雪脸一红,他本就皮肤白皙,一旦染上红晕便尤为明显,看上去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他有意无意的看了苏纭卿一眼: “我、我、我就是想着,纭卿一个人来绘制这么盛大的战况太辛苦,便拜托盛老将军带我一起来……” 盛皓元轻笑道:“哦?那你此刻不该紧跟着我父亲作画么?怎会自请前来报信?”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自请的?!”梅如雪被戳破心事,口吃起来,“我、我我这不是担心纭卿这边需要我协助嘛……” 苏纭卿诚恳又愧疚的谢他:“谢谢你,如雪。为了帮我,你这一路吃了很多苦吧?” 他知道梅如雪一向娇生惯养,但此刻却又脏又累,像个山野莽夫,必定是遭了很多罪的。 大概他不认得路,大概他遇到恶劣天气无处躲避,大概他还险些遭遇野兽…… 这些难测之事,岂是一个从未颠沛流离过的世家公子能轻易应付的? “不……”梅如雪本想说“不苦”,无奈无法心直口快的顺利说出,“不用说这些虚礼!我这不也是想着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吗?身为画院院首自然要为下属担当……” 苏纭卿点点头:“嗯,你说得是。你快快上马,我们一同回去找阿渊吧。” 梅如雪听到他唤“阿渊”,不禁瞳中剧烈震颤。盛皓元无奈的瞥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三人汇合,便由梅如雪与苏纭卿同骑一匹马,一起往回赶。 苏纭卿一想到很快可以见到夜临渊,并且战况如今对礼朝有利,心情不免就很雀跃。梅如雪从后面偷看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眼波微微流转,突然一滞。 “纭卿,我、我总觉得你与离宫时不一样了……”他吞吞吐吐的说。 “哪里不一样?”苏纭卿意外的看了看他,“没有啊。” 梅如雪沉默了一阵道:“我也说不好,就觉得不一样了。你与圣上……发生什么了吗?” 苏纭卿很直接:“也没有什么,就是我爱上圣上了。” 他说得坦坦荡荡,却是直击进梅如雪的心里。他只觉得脑中一嗡,几乎要从马上栽下去。 “是、是吗?”梅如雪只觉得神情恍然,心像被用力的攫住,呼吸困难。 “嗯。”苏纭卿浅笑,只答了这一个字,便开心的不作声了。 梅如雪摇摇晃晃,一颗心失落到了极点,喃喃自语道: “那恭喜你了,纭卿。圣上……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能好好照顾你的。” “我……我这次出来,其实本是为了逃婚。我父亲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不愿意,所以才偷偷拜托盛老将军……” 他只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 他原本还有一句:“我是想见你才来的。” 气氛一时沉默且尴尬,盛皓元深深看了梅如雪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同情。苏纭卿却是凝神想了一想,突然问: “如雪为什么对亲事不满意?” 梅如雪嗫嚅道:“因为……因为我不喜欢对方,我已心有所属了。” 苏纭卿很理解的点点头:“我懂。那你确实应该逃婚,我支持你。人应该与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 梅如雪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又感动又苦涩,泪水猛然盈满了眼眶。 “但我的心上人……所爱另有其人……”他颤声道。 苏纭卿怔了怔:“是吗?那太遗憾了……” 他是真心为梅如雪感到难过,梅如雪也听出来了,只哽咽着“嗯”了一声,便再也答不出话来。 苏纭卿想了一想,又说:“没关系,如雪。你的心上人虽然心有所属,但他若是知道你这般在乎他,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他也一定很感激,一定会重视你,会把你当成终生的挚友。” “……真的吗?!” “嗯,”苏纭卿认真的点头,“就像我一样。” 梅如雪一怔,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话虽然说得残酷,但苏纭卿的真心实意却昭然若揭,令他百感交集、五内俱焚。 “你说得对,纭卿。”最后,他吸了吸鼻子,努力绽放出笑容,“我何必执念于与他心意相通?只要能看着他好、和他做一生的挚友就已经很幸福了。” 苏纭卿笑着“嗯”了一声,盛皓元听到这话,反倒是苦涩的微微叹了口气。他比任何人都能体会梅如雪的心情,也完全知道他讲出这样的话内心是何等的煎熬。 只是……你我都不是能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罢了。盛皓元默默的想着,下意识的加快了马速。 第62章 完结章二 苏纭卿等人回到营帐, 便急着要将最新的情报告知夜临渊,却发现,夜临渊并不在军中。 “圣上呢?”盛皓元唤来部下询问, “可是去了前方迎战?” “是!”他麾下的几名军官应道, “圣上亲自率了火铳队和骑兵, 前去追击朔国的败兵了。” “败兵?什么情况?”盛皓元眯了眯眼。 军官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便接话道: “哎呀呀, 你们回来得正好, 可愁死人了!援军到了没有啊?再不到本姑……朕要撑不下去了!” 众人回头, 竟是一身戎装的夜语莺, 正掀了帐帘气势汹汹的进屋来。她穿着与夜临渊一模一样的铠甲, 身材、发型与气质也十分类似。除了没有喉结,就像是翻版的夜临渊,稍远一些便完全看不出破绽来。 “是你?!”苏纭卿想起自己在山坡上看到的夜临渊的影武者, 没想到就是夜临渊才认回来不久的妹妹、公主夜语莺。 盛皓元见了她,微微行了个礼:“公主, 战况究竟如何?临渊怎会单独去追踪朔国军了?” 夜语莺无奈的打量了众人一圈,痞痞的笑了一笑。 “方才朔国军的西侧出现了溃败, 皇兄说要替苏公子抓到沈醉由着他出气,便要我继续当他的影武者留在军中稳定军心, 他自己率兵风驰电掣的追过去啦!我本来觉得此事蹊跷,劝他冷静点, 但他一说到沈醉欺负苏公子,便双目喷火, 恨不得把沈醉烤来吃了,哪听得进我的话?!” “什么?!”盛皓元沉声道,“他怎会如此冲动……” 夜语莺无奈的摊手:“可不的嘛!哎, 若不是他答应我,只要我在此战中好好听令,便允许我回苏州去接我的心上人来,我才不会由着他胡闹呢!” 盛皓元低声道:“不好,这很可能是朔国的埋伏!” 苏纭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回事?!” 盛皓元冷静分析道:“朔国已经组织了有序的反击,又有一千火铳队与我们对抗,按说不太可能突然溃败。而他们并不知道我父亲去拦截援军了,应是算准援军快到了,便假装败退、诱临渊深入敌阵再一举围剿!” “什么?”苏纭卿只觉得全身冰凉,“他为何这么傻……” 我不需要你替我出气,不需要的啊! 沈醉也好,父王也好,朔国也好,哪一样比得上你重要? 苏纭卿用力握住盛皓元的手腕:“少将军,我要去找他!” 盛皓元叹道:“你不能去,还是我领兵去增援吧。” 苏纭卿摇头:“我要去!并且你不能再挥刀了。” 夜语莺听了,像想起什么大事,也一把拦住了盛皓元。 “皇兄特意吩咐了我,等你回来绝不可以让你出战!”她态度坚决的挑了挑眉,“你还是给我坐镇军中指挥吧,少将军,别逼我把你绑起来。” “不行!”盛皓元微微蹙眉。 “怎么不行?!”夜语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喂你别逼我啊!你要到处乱跑害得皇兄最后不答应我的要求了,你负得起责?!我不许你坏我的好事!” 盛皓元无奈的瞪她,她贵为公主,现在又是夜临渊的影武者,盛皓元不可能跟她动手,否则引起士兵们的怀疑就不好了。 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我们带苏画师去吧!” 众人回头,只见孔雀扶着受伤的独孤鸿也进来了。独孤鸿经过一段时间的医治,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但依然十分虚弱。 苏纭卿一见独孤鸿那惨白的面孔,就立刻拒绝:“不行,鸿哥哥伤势太重,不能再奔波了。” 孔雀不高兴的撇撇嘴:“可不是吗,但他怕你忧虑过度,坚持要带你同去。盛少将军,不如就让我们带援军去支援圣上,你留在军中与公主一起指挥主战场,如何?”: 盛皓元接触到夜语莺那想吃人一样的眼神,只好无奈的笑笑,点头表示同意。 孔雀从骑兵队里调走一支精锐,立刻出发。他在最前方带队,独孤鸿和苏纭卿乘坐一辆战车紧随其后,一行人火速赶往西北,接应夜临渊。 第73章 此刻的夜临渊,已深入敌阵很远。他领了一千火铳队和三千骑兵,一路追击败退的西军。他猜测,沈醉多半在其中,因为他绝不会放过与自己对决的机会。 虽然他也清楚,继续追击下去,很可能会跟对方的援军狭路相逢,但他想到沈醉高高在上揭示苏纭卿身份的神情,以及苏纭卿当时无助又委屈的样子,便觉得心痛不已。 他不用去想苏纭卿为什么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事实其实很明显:有什么会令一个原本是一国皇子的人彻底抛下家国、沦为与世隔绝幽居山间的一名画师? 除了他命犯紫薇的命格,不可能是别的什么。 一定是苏纭卿的命格导致他的父兄家人嫌恶他、抛弃他的。 他越想越觉得心痛,从而又将这些种种与二人初遇时的情形连接起来了。二人相爱伊始,苏纭卿便对夜临渊依恋不已,身心满满的都是他,最恐惧的就是他消失不见,这正是源自于幼年被嫌弃厌恶的经历造成的安全感缺乏。 所以当初在樱苑,明明自己笨拙不堪不知道该如何追求,他还是轻易的对自己情根深种; 所以在自己离去之后,他不顾一切宁可失去一只手也要进京来找人; 所以他为了能见到自己,哪怕是选择画春画这么笨、这么危险的方法,也要想方设法进宫; 所以他发现自己忘了他,才遭受那么大的打击,一觉醒来记忆出现了偏差。 ——他要怎么接受这一切、接受自己唯一爱的人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的事实?! 夜临渊被某种难以控制的愤怒和心痛主宰着,不断的挥剑、开枪,将一名又一名朔国士兵踩至脚下。他要尽快逮住沈醉,好好的问一问他,当初朔国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卿卿,害他流离失所、一颗心千疮百孔。 他更恨自己也是那个令苏纭卿伤痕累累的人。 他杀得几乎入了定,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礼朝的士兵已在急剧减少,而朔国的抵挡依然井井有条。 “……”夜临渊并不是到了此刻才察觉不对,但他一直被那股志在必得的信念推动着,其实是停不下来。 他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有多重视苏纭卿、多爱他,甚至为他有些丧失冷静的判断。 但他毕竟还是个胸中有雄才伟略的君王,立刻下令整收人马,清点人数,并查看周围的战况。 “圣上,”骑兵队队长来禀报,“我们已经离开我朝阵地很远,目前火铳队加上骑兵队不到三千人马,前后方都只有朔国的军队。我们……似乎是被包围了!” “不要慌张。”夜临渊虽然知道情势危机,却依然镇定如初,“把人马都集中起来,保护好火铳队,时刻准备防御反击。” 他思忖着,盛皓元和苏纭卿去探援军,应该已经有所结果,接下来无论如何都应该会带人来增援。现在的情况,只要朔国的援军还没到,就有突围的希望。 夜临渊将手中的剑用力一振,鲜红的血液被振飞洒落,带起一股强烈的血腥杀气。 “天命……”他傲然侧眸凝望半空的夕阳,“朕偏不信,朕今日便打破它看看!” 沈醉和魏无忧将夜临渊引到足够深的后方,便开始了包围反击。沈醉依然一身银甲,兴奋的跨上他俊美的白马,急不可待的准备去给夜临渊致命一击。 “醉儿,你等等。”魏无忧含笑看了一眼心上人志在必得的样子,“援军还未到,现在去捉夜临渊,怕是讨不了好。” “我先去跟他玩玩!”沈醉将手中的火铳擦得程亮,一脸跃跃欲试。 “不行,”魏无忧一手捞了他腰,将他抱过来,“我不允许。要是磕着碰着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沈醉脸一红,语气倒是放缓了些:“援军马上就到了,怕什么……” 魏无忧闪动锐利的眸子,若有所思:“但却还没到,所以才奇怪。醉儿,你再等等,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援军的消息了。” 沈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名传令兵已经急速奔来:“报——” “何事如此惊慌?”沈醉不满的“啧”了一声。 传令兵道:“二殿下,咱们的援军在东北处与礼朝的援军狭路相逢了,现在正在激战中边战边退!” 沈醉秀长的眉皱紧了,与此同时眸子又闪烁一丝兴奋。 “有意思……”他手中的火铳映出他面颊的一抹艳色来,伴随着高昂的斗志。 魏无忧只消看一眼他的神色,便知道他的打算,不经意的暗笑了一笑。 “魏无忧,我现在要去瓮中捉鳖逮住夜临渊!”沈醉朗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魏无忧淡声道:“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你不和我一起去?”沈醉恼羞成怒,“你……该不会是想趁机逃走吧?!” “醉儿,”魏无忧捏了他手腕,将他用力拉到跟前,“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事到如今,你还怀疑我?” “……”沈醉没说话,他确实不能百分百相信魏无忧,但也确实身体力行的感受到他的情意。 魏无忧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乖,你先去,我很快就来。”边说边伸出舌尖在他耳垂上暧昧的舔了一舔。 “!”沈醉满脸通红的躲开,又被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吻住了唇。 魏无忧按着他亲了个痛痛快快,直到他呼吸困难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他,一双热烈似火的眸子牢牢锁死他: “我没有你便不行的,你怕什么?” “知……知道了……”沈醉满脸陀红,说话也结巴了。他不管在其他人面对多么傲慢无礼,只要一落到魏无忧手里,每次都被降服得妥妥帖帖。 他恼火又羞赧的推开魏无忧,上马离去。魏无忧注视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边露出笑意。 到沈醉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一名暗卫模样的侍卫静默无声的摸至他身边:“侯爷。” “情况如何了?”魏无忧懒懒发问。 侍卫道:“属下已打探清楚,沈朗已经病亡,但大皇子封锁了消息,不许任何人将消息传到战场,还秘密下令命援军撤退。” 魏无忧阴阴笑了。 “行刺、打仗、这些吃苦的事就让醉儿来做,而他就想远远坐在王都坐享其成么?”他嗓音看似轻描淡写,却带了股说不出的寒意,“最后还想来个釜底抽薪,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不错。” 侍卫道:“二殿下恐怕是要失势了,侯爷,咱们撤?” 魏无忧瞥了他一眼,眸中寒气顿生。 侍卫被他可怕的眼神骇住,不敢再吱声。 魏无忧自嘲的轻笑了声,又道:“换作是从前,不用你说,我早撤了。但如今……” 他顿了一顿,好似有些无奈,但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柔情:“我怕是撤不了了。” 侍卫不明所以,不敢接话。 “你去把召唤阵启动,”魏无忧已收起了暧昧揶揄,语气十分严肃,“大皇子想要窃取他人果实,登基称王,我偏偏看不惯,偏偏不要他如意!这一次,朔国的新王人选,要由我来推波助澜择出!” 他边说已经将火铳和佩剑都准备妥当,骑上了他那匹高大黑马。 侍卫答了个“是”字便匆匆退下,隐约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比起礼朝的宁远侯,果然还是当朔国王的夫君更有意思……” 苏纭卿和孔雀、独孤鸿赶到战场时,夜临渊带的人马已被朔国军队团团围住,战况十分惨烈。还剩不到一千人的礼朝将士被逼至绝境,尽可能的聚拢在一起负隅顽抗。然而,火铳队已经死伤大半,并且到了快弹尽粮绝的时候;骑兵在面对盾兵的包围时,也倍感乏力。 礼朝的士兵们还在奋起抵抗,完全是因为夜临渊有条不紊的指挥和迎敌。虽然是以少战多,但军心依然稳定。 苏纭卿远远的望去,见包围圈中礼朝的主帅旗依然挺拔,便知道夜临渊还暂时无碍,不禁长长舒了口气。 孔雀毫不犹豫,立刻领兵从背后包抄,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力图冲破一道防线进去接应。苏纭卿和受伤的独孤鸿坐在车里,相对比较安全。但苏纭卿焦急万分,数次妄图下车奔过去,但都被独孤鸿拉住。 独孤鸿冲他摇头,示意他不可冲动行事。 苏纭卿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冲动。他是来活着见夜临渊的,不该让自己白白丧命只剩尸体。 他凝神思索了一番,最终在战车中铺开纸笔,开始画下一幕幕壮烈的场景。 夜临渊在为自己拼命,自己怎能坐着什么事也不干? 自己不懂作战,那至少这一刻,身为画师、并且是《万里江山图》的主笔画师,应该履行自己的天职,记录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苏纭卿在高度集中精力的情况下,作画速度是非常快的。一盏茶的工夫,他已经勾勒出了好几幅声势宏大的画作。独孤鸿在一旁守着他,防止他被流弹、乱箭等所伤——他一向都是这样默默护着苏纭卿的。 第74章 只是,他现在目光也忍不住时时追随着突击中的孔雀,牵挂着他的安危。 孔雀的增援迅速起到了效果,很快礼朝的士兵打出一个缺口,将包围的朔国士兵纷纷打散。随着战车的持续前进,苏纭卿的心口蓦然一紧。 ——他看到夜临渊了! 一身黑甲、厮杀至酣畅淋漓之境的夜临渊,正潇洒的策马游走在数名朔国士兵之间。凡是他所到之处,都可谓人挡杀人、神当杀神。在飞溅的血光中,朔国的士兵对他感到畏惧,瑟瑟发抖不敢上前,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着死神。 苏纭卿微微张口,心潮起伏。确认了心上人安然无恙,他一阵欣喜;同时也被夜临渊挺拔的英姿和压倒性的王者气场牢牢吸引着,心口砰砰直跳。 看呵,那就是阿渊,我的阿渊,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光芒四射、耀眼夺目,令我恋慕不已! 苏纭卿被汹涌而上的情感支配着,情不自禁的提笔,在新的纸上飞快的勾勒出夜临渊的英姿。 寥寥几笔,夜临渊的强健身影和凌厉的招式已经跃然纸上; 再提笔蜿蜒而行,战马的轮廓也出来了; 接下来是寒光冷冽的兵器,以殷红的血迹搭配,烘托出战无不胜的狂气和杀无赦的霸道来; 最后,将夜临渊无坚不摧的眼神画龙点睛到纸上,浓浓的杀气和恣意从画中扑面而来。 苏纭卿怔了一怔,被自己画里灵动的煞气震住。他突然发现,自己方才的画技,已经与双手尚存的时候或是“失魂”状态下十分接近。 “?”苏纭卿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他刚刚很是清醒,没有一点要陷入“失魂”的征兆,却不知不觉超水平发挥了? 他不敢懈怠,索性借着现在这股极佳的状态,继续挥笔作画。 此刻,战场上突然加入一人,白袍白马,英姿飒爽,以最快的速度刺向夜临渊。夜临渊与他短兵相接几招之后拉开距离,又互相开枪攻击,一时之间险象环生。 “是沈醉……”苏纭卿看出来是自己的二哥了,不禁深深叹了口气。想到沈醉对夜临渊的敌视程度,他立刻转头去寻魏无忧的身影,然而并没看到。 夜临渊和沈醉都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与对方交手。三十个回合后,依然不分胜负。但是,夜临渊的体力比沈醉好很多,沈醉逐渐开始不支。 “啧……”沈醉接住夜临渊泰山压顶一般的一剑,虎口被剑气震得发麻,“魏无忧这个死人,怎么还不来?!” 夜临渊沉声呵斥道:“二殿下,你在分心想什么?!” 沈醉冷哼一声:“圣上还有心情管别人?你不是已经为了我的好弟弟快气晕了吗?我知道你为何对我咄咄逼人,你不就是想知道,朔国当时为什么将他逐出国境吗!?” 夜临渊怒道:“朕不必问你,也知道尔等迂腐之人定是因为他的命格才将他驱逐。朕只是想告诉你,朕不信这所谓天命,定要护着他一世周全,还要活捉你替他出了这口恶气!” 沈醉仰头大笑:“好,你既然不信,便来印证一下今日是否就是你的死期!” 两人双剑相交,又同时向对方开枪。两人都闪开来,又开始了下一波的针锋相对。 此时,苏纭卿等人已经来到近处。苏纭卿的心疯狂的沸腾,忍不住喊了一声:“阿渊!” 夜临渊听到他的声音,又意外又惊喜,连剑锋也震了一震:“卿卿,你怎么来了?” 沈醉狂笑道:“好极了!圣上不是口口口声声说不信天命吗?不如就让我的好弟弟今日做个见证,看是谁先陨落,如何?!” 说着将火铳一端,毫不留情的连发三枚子弹。 夜临渊躲避不及,被其中一枚擦过肩头,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沈醉抢得先机,下手更快更狠,又是唰唰几剑刺过来,竟然立刻扳回了劣势。 苏纭卿看得心惊肉跳,他知道大概是自己的命格影响紫薇运势,才导致夜临渊的气运变差,本来能躲过的招式也需要更小心才能躲过。他一时之间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急着来见夜临渊。 但他又怎能不来?他明知他身陷困境,怎可能撒手不管,任由他独自一人苦战? 苏纭卿内心纠结,又担惊受怕,一时之间握着画笔的手颤抖不已,再也落不下一笔。 方才极佳的作画状态一落千丈,他眼前的这幅图只画了一半,便已经进行不下去。 苏纭卿以意志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额上的汗珠却止不住的滑落。一旁的独孤鸿看了觉得于心不忍,默默的以衣袖替他擦去了汗珠。但苏纭卿全然未曾察觉,只焦急的抬眸望着战况,心急如焚。 一阵阵的眩晕中,他根据经验可以知道,自己再次处于“失魂”的边缘。 怎么办?? 苏纭卿内心惊惧,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在战场上失魂,否则不但十分危险,也意味着自己再一次的败倒在了自己的心结之下。他努力调整呼吸,大口的喘气,回想起夜临渊曾对他说过的话来。 “双手完好的你也许有一条前进的路径,但只有右手的你也有,并且说不定你正是要突破它才能真正的登顶,就像是上天的试炼。卿卿,你不要害怕,索性直接面对它试试看,朕相信你。” 他鼓励的话,还犹在耳边。 ——直接面对它。他是这么说的。 如今,便正是这个时候。 ——朕相信你。他还这么说。 如今,便不该叫他失望。 苏纭卿凝神沉思,与夜临渊之间过往的一切都如同流水,在眼前飞逝而过,最终停留在了那晚,他破窗而入并出言鼓励自己的画面。 苏纭卿并不是太相信自己,但他无比的相信夜临渊。 夜临渊说过的话,总是让他安心、沉静。 他蓦然垂眸,握紧了手中的笔。面前的画纸上,已经不小心滴上了几滴墨汁,快要晕染开来。苏纭卿就着那几滴破坏画面感的墨点,迅速挥笔将其推开来。 察觉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不再颤抖,注意力比任何时候都要集中。他巧妙的将那几点墨汁改成了战场上飞溅起的血滴,令整个画面更加生动,也令那份残酷感更加真实。 一气呵成之际,苏纭卿才发现,自己刚刚已经不知不觉的跨越了“失魂”的状态,来到了深渊的彼岸。 他仅剩一只的右手无比的沉稳,且再度恢复了三年前的画功。眼前的这幅夜临渊与沈醉对决的画作,可说是他创作的巅峰。 苏纭卿难以置信,又惊又喜的捧着画纸,喃喃道:“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阿渊!” 他兴奋的抬头想再度捕捉夜临渊的身影,却只来得及看到夜临渊与沈醉的又一次剑锋相交,便听到不远处的山间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随即,一道火红的光芒突破天际,直冲入苍穹。 “那是什么?”苏纭卿说不清被怎样一种感觉攫住,只是那道火光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还来不及细想,却见正与沈醉缠斗至你死我活的夜临渊突然一剑弹开沈醉,身子微微后退,略带痛苦的捂住了额头。 “阿渊!”苏纭卿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只见沈醉抓住这个机会,策马上前,果断的一剑刺向夜临渊 “不要!”苏纭卿犹如被一击重拳击中,整个人惊而弹起。 明知道沈醉的下一剑就要刺穿夜临渊的胸膛,但他却无法移开目光,反倒是瞪大了美目,眨也不眨的盯着二人,绝望又无助的等待命运决定的时刻来临。 上天,如果能改变下一瞬的命运,我愿献出一切给你,来挽救阿渊的性命。 反正也是令人厌恶的命格,求你把我带走,把他留下吧! 他的心犹如沉入极深的冰低,害怕和痛苦得恨不得立刻代替夜临渊死去。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总有有眼,听到了苏纭卿的心声,在沈醉就要一剑夺命之际,夜临渊周身蔓延开一道金色的光芒,将沈醉硬生生的弹了开去。 “……”沈醉被震飞,从马上飞了起来,不得不在空中运功好几圈才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还是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推着急速往后飞去。与此同时,他见到夜临渊体内的瑞兽麒麟如同一道破土而出的金色光芒,冲天而起,竟是朝那道火红的光芒迎奔了上去。 “怎么回事?!”沈醉难以置信,不知道为何在这关键的时刻,瑞兽麒麟现身了。 瑞兽和凶兽对世间的干涉极低,即使傍身于君王,也不会轻易出现。此前夜临渊受伤濒死之际,麒麟也只是温和现身替他疗伤而已,但现在却冲天而出,必然是天象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沈醉正又气又惊,一人从背后一把接住了他的身子,低低的嗓音却带着十二分的好心情: “醉儿,我来了,我给你带来了最棒的礼物——朔国的王位!” “魏无忧,你说什么?!”沈醉攀在对方怀里,既为他的到来感到开心,又对他的话语不解。 第75章 魏无忧瞥了瞥天边的那道急欲与麒麟相逢的火红光芒,又宠溺的侧眸看着怀里的美人: “——那是九凤,醉儿,前来择你为君的瑞兽九凤。” 第63章 完结章三 沈醉瞳孔中迸发出惊讶的光, 但此时,战场的士兵也纷纷被这奇异的景象惊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喊。 “是瑞兽!瑞兽降临了!” “麒麟被九凤的现身所牵引……九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这里要诞生新的天下之王了吗?!” 沈醉惊愕不已, 喃喃道:“择我?九凤要择我?为什么……” 魏无忧轻笑着在他耳边继续低语:“你还不知道吧, 你父王沈朗已在王都驾崩, 你大哥妄图封锁一切消息并撤走援军,等你死在战场上后, 他便可以明目张胆的夺走王位。” “父王驾崩了?!”沈醉眼圈一红, 语声哽咽。 “是, 我怎么会让别人欺负你?能欺负你的, 只能是我。于是, 我就替你夺了这个先机!” “是你命人在附近开启召唤阵、召唤瑞兽九凤的?!”沈醉心脏狂跳,侧眸去看他狭长好看的双眼。 “是我。”魏无忧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我最看不惯玩这种阴招, 因为我自己就是玩着这些长大的。所以我要让整个战场的士兵成为活生生的人证,见证你成为朔国的新王!” “你疯了?!”沈醉一把揪住他, 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召唤瑞兽十分危险, 在它栖身到我体内之前,你要暂且代替我承受它现身的冲击。万一它并不愿选我, 或是半途中出了什么岔子,你会立刻爆体而亡!” “那又怎么样?”魏无忧漫不经心一笑, “这点风险都不愿承担,如何干成大事?为你铺路, 我觉得值得。” “你……”沈醉百感交集,这一刻,他终于彻底的信任了魏无忧, 信任了他对自己的真心。 魏无忧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去吧,醉儿,去迎接你的瑞兽。为夫会在这里看着你。” “……”一抹绯色的红晕飞过的闪过沈醉的脸,他停了一停,侧头来低声道: “那你就看好了,毕竟你将是、你将是……” 魏无忧耸耸肩:“是,我将是朔国之王的夫君,对不对?” “……”沈醉羞得说不出话,嗔怒的扭过头不再理他,转身向两兽相撞的方向奔去。 苏纭卿此时已经按捺不住,跳下战车,冲入了混乱的战场。好在两国的士兵都被这奇异的天象震住,一时忘形,停下了手中的兵刃。 金色的麒麟与火红的九凤在空中相遇,焕发的炽热光芒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两只瑞兽盘旋着,互相牵引,万丈光芒如同流星,从天幕不断坠落,映照出整个战场。 苏纭卿不顾一切冲上前,冲到夜临渊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夜临渊被麒麟现身的冲击力震荡着,几乎快要晕厥,完全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维持着神智。 “阿渊!阿渊!”苏纭卿扶着他,手心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那里有力的心跳,他才安心了些。 他本以为夜临渊会死,他怕得要发疯了。 夜临渊将剑狠狠扎入地面,稳住自己的身子,却是左臂一揽,将苏纭卿轻轻搂到了怀里。 “卿卿,你别怕……朕会保护你。” 苏纭卿的眼泪一下子便绷不住,夺眶而出。 这人……怎么温柔得这般要命?!明明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还心心念的想保护别人。 “我不怕,”苏纭卿颤声道,“我是来保护你的。你扶着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夜临渊眸中流露出喜色:“一直?以后也会吗?” 苏纭卿拼命点头:“嗯,我知道,你就是阿渊,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夜临渊突然眼眶发热,紧紧抱住了他。 此时,九凤已经与麒麟分开,直直的冲着沈醉飞驰而来。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九凤择了自己的主人,并与他合二为一。火红的光芒从天而降,在地面荡开美丽的光波。 沈醉是初次迎接瑞兽,根本承受不了那么巨大的冲击力,在红光消失的瞬间便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魏无忧及时的赶上来,从后面一把接住了他。 朔国的士兵沸腾了,高昂的斗志和亲眼目睹这奇异景象的悸动令他们振臂高呼: “是新王!朔国的新王诞生了!!!” 整个战场都沉浸在了狂欢一般的热烈中。 夜临渊咬牙站起身,沉声道:“不好!朔国现在士气高涨,于我军极为不利。” 他的判断没错,朔国士兵见到新王诞生,受到极大的激励,如火如荼的再度拿起武器攻了过来。 夜临渊一面指挥抵抗,一面唤来孔雀和独孤鸿。两人互相搀扶着,眼里都是情意。 “孔雀,立刻组织士兵们有序撤退。”夜临渊果断的下令,“趁他们的新王晕倒了,我们先退回黄河平原,整顿队伍,再做打算。” “是。”孔雀立刻领命下去执行了。夜临渊搂着苏纭卿,侧头轻声说: “你这个二哥,真是了不得。今日朕虽未败,但也胜不了,我们要撤退了,卿卿。” “好。”苏纭卿只要他无碍,其他一切并不重要。 就在礼朝军队处于劣势之际,突然从东北方向传来阵阵轰鸣声——是骑兵奔腾在大地上的声音。 “圣上,是盛老将军的援军到了!”孔雀惊喜的来报,“盛老将军貌似已经击败了朔国的援军,现在正赶来支援!” 夜临渊点头:“与盛老将军相互支援,继续有序撤退!” 孔雀愣了愣:“咱们不乘胜反击?” 夜临渊沉思道:“先机已失,现在追击,即使勉强取胜,我军伤亡也会极其惨重。更何况……” “何况什么?”孔雀不解。 夜临渊静静道:“朔国的援军不见得是真的败走。沈醉成了新王,说明在王都的沈朗已经驾崩,王都里的各路势力一定明争暗斗,援军说不定也是因此而被撤走。如果他们的援军还保存了一定实力,而我方追击逼得太紧,引他们拼死反扑,就不好办了。” 只要苏纭卿在身边,他冷静而精准的判断力便回来了。 孔雀对他缜密的思考心悦诚服:“臣立刻照办!” 夜临渊点点头,侧眸看了看怀里的苏纭卿,捞了他上马带他撤退。两人一骑绝尘,很快脱离了危险区域。 “卿卿……”他低声唤苏纭卿,嗓音里透着疲惫。 “我在。”苏纭卿立刻握住了他温暖有力的手。 “你……想起来了?”夜临渊将头放在他肩上,累得几乎合不上眼,“朕和阿渊的事……” “没有。”苏纭卿有点内疚,但心又立刻更坚定,“但那些不重要,我知道你就是阿渊。就算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了也没有关系。”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 苏纭卿微微侧头去看他,才发现他过度疲惫,已经枕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任凭战局残酷无情、危机四伏,他就是他栖息的港湾。只要在他身边,他就能感到无比的安宁和幸福。 以至于酣战之后,他只想搂着他,一睡方休。 苏纭卿喉头涌上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哽咽。他怜爱这个铁骨铮铮、同时又脆弱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年轻君王,怜爱到了骨子里。此刻,他根本不忍心吵醒他,只巴不得能让他就这样靠着自己一辈子,共眠共枕。 朔国的军队也迅速撤离,是魏无忧下的令。沈醉毕竟刚刚才承受了瑞兽之力,目前对朔国军来说,保存实力也成了最优先事项。 更何况,王都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沈醉回去处理。 苏纭卿带着熟睡的夜临渊回到礼朝主力军中时,已是夜间。这时,他发现夜临渊发起了高热,连忙唤孔雀上来帮着他一起将人扶进了军帐。 盛皓元、孔雀、独孤鸿、梅如雪、夜语莺都跟苏纭卿聚在一起,等着宋御医的诊治。 宋御医把脉之后,下了结论:“圣上重伤初愈,又疲劳过度,再承受了麒麟现身的冲击力,估计要昏睡些时日。这几天需要有人随侍在身边。” 苏纭卿立刻起身道:“大家今日奋战至今,都很疲惫。今夜便由我来看护圣上。” 没有人有异议,大家都知道他与圣上感情笃深,自然而然乐意让他守在夜临渊身边。 夜深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军帐中,熏着药香,缭绕着充盈了整个室内。苏纭卿洗净一条毛巾,轻轻替夜临渊擦去脸上的污渍和血迹。 夜临渊睡得很沉,气息有些虚弱。他实在太累,此刻意识还沉浸在黑暗的深渊,静静休养。 许是他虚弱过度了,麒麟的金色光芒缓缓升起,来助他恢复体力和精力。 苏纭卿看到麒麟的光,犹豫了片刻,想要缩回手。 他想起上次自己被麒麟所厌恶、被弹开的事。 第76章 毕竟,他的命格……是会被瑞兽排斥的。瑞兽傍身于君王,便有避免让君王与灾星接触的本能。 但他考虑了一阵,还是继续伸出手,温柔的擦拭夜临渊略显苍白的脸。 “我知道你厌恶我,”他静静开口,一半是说给瑞兽听,一半是说给自己的,“因为我是被诅咒的命格。但不管你这次再弹开我也好,弄伤我也好,我都不会再退缩……” “我和你的愿望一样,都是想好好照顾他,让他快些好起来。你可以以神力助他,那么守在他身边、默默守护他便是我所能做的……” “也许我是给他带来了厄运,总是令他受伤、身处险境,但他告诉我,他不信天命,没有什么是他的真龙之力和瑞兽神力不能对抗的。我原本也觉得愧疚,认为他为我牺牲太多,但我现在不再这样想,我决定要和他一起面对……” “我在他的鼓励下,摆脱了‘失魂’的烦恼,我才发现,逃避绝非上策,只有直面命运才会到达新的彼岸。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让我这样心动和迷恋,所以我绝不会逃开。我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你现在要打伤我、还是要替他疗伤,都请便吧。我的话说完了。” 说完最后这一句,苏纭卿不再开口,只是淡淡垂眸,小心翼翼的替夜临渊擦去脸侧的污渍。清理干净以后,他将毛巾放到温水里洗净,又折回来摸了摸夜临渊的体温。见到热度已经有所下降,唇边露出了安心的笑意。 麒麟的金色光芒在某个瞬间变得尖锐,但却又在快要接近苏纭卿之前逐渐柔和了下去。不知道是被他的话语影响还是其他什么,最终变得温暖耀眼,静静的停留在了苏纭卿和夜临渊的身侧。 苏纭卿淡淡一笑,见后半夜天气凉了,便帮夜临渊添了一床薄毯。铺开毯子的时候,他的指尖少许碰到了麒麟的神光。 像是触电一般,麒麟并没有刻意躲开,只是微微震荡。相碰的瞬间,却好像是连通了什么,刹那之间万千画面在苏纭卿的脑中飞过。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方才由于麒麟并没有排斥他,他的意识与夜临渊的意识在一瞬间通过麒麟的神识相连了。 于是,他看到了,也全部想起来了,他与夜临渊之间的一切、二人真正的过往。 脑中一点灵犀的火花燃过,一切的前因后果全部连接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为了进京寻找已经登基的夜临渊而苦苦哀求苏梦放他离开,想起了来到京城以后根本进不去皇宫的苦恼,想起来了他为了惹夜临渊注意故意画了他的春画,想起来了被抓紧皇宫大牢时又害怕又兴奋的心情…… 以及后面的一切,二人之间的争吵和误会、吃醋和伤害。 还有自己醒来以后,阴差阳错的将他当成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的替身。 再往后的事情,原本就在苏纭卿的记忆中,如今与尘封的回忆对比起来,更加显得荒谬而可笑。 “……”苏纭卿的泪忍不住纷纷滑落,他现在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都是如何伤害夜临渊的。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夜临渊当时的所有心情,一切苦闷、委屈、愤懑、隐忍……都通过神识如针刺般的传达了过来。 “对不起……”他扑到夜临渊身侧,紧紧握住他的手,“是因为我懦弱、不堪承受,才会忘记这一切,让你受到这么多伤害。阿渊,是我不好……” 经历了这一系列阴差阳错的擦肩而过之后,他的记忆终于回到了正轨。 与此同时,他从前对夜临渊的深情和失忆以后再度产生的热恋,也一起交织了。 于是,他爱他便爱得更深、更难以自拔。 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放开他了。 夜临渊醒来是三日后的归途中。 沈醉和魏无忧迅速的带兵撤离了黄河平原,直奔朔国的王都去了,显然已经没有精力再战。礼朝这边损失也不小,盛皓元代替夜临渊下了判断,不再追击朔国,选择了班师回朝。 于是,夜临渊在车轮辘轳声中悠悠醒来。 他睁眼便窥到马车车厢内的顶盖,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舒适的被褥,头枕着一个软绵绵的膝盖,那人的温软体香幽幽的扑进鼻间。 “卿卿?”夜临渊侧眸撞上苏纭卿含笑的星眸,喜出望外。 “你醒了。”苏纭卿似乎已经盯着他好一会了,对他醒过来完全不意外,“饿不饿?” 他口气很平常,就像是询问在外奔波劳累了许久之后归家的夫君一样,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意,缓缓的沁到夜临渊心里。 “饿了。”夜临渊如实答道,同时又很好奇,苏纭卿接下来要做什么。 苏纭卿将他从膝上扶起来,起身去车厢的另一端的火炉上提来一只精致的小锅。他抬袖揭了锅盖,里面立刻飘出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他细心的将锅里的粥盛到碗里,再坐回夜临渊身侧来:“阿渊,我喂你吃。” 他嗓音温柔到了极致,夜临渊简直这辈子都没听过他那般柔情的语气,一时之间怔住,半晌没有答话。 苏纭卿轻轻将勺里的粥吹凉了,才递到他嘴边:“来,张嘴。” 夜临渊怔怔的张口吃了,只觉得这一口粥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美妙的,甜到了心里,连饥饿都感觉不太到了。 吃完粥,夜临渊的精力恢复了七七八八,又将盛皓元、孔雀等人召入车内,了解了现在的大致情况。他称赞盛皓元的决定很正确,给众人论功行赏,升盛皓元为神威将军,又给梅如雪封了爵位,连独孤鸿也封了个暗卫的头衔,准许他留在宫里。 最后他对孔雀说:“孔雀,即日起,朕将你逐出伶人馆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伶人馆的人,回京之后便出任暗卫副统领吧。” 孔雀大喜,感激的叩拜三次,然后与独孤鸿手拉手的出去了。 夜语莺在一旁看到大家都得赏,沉不住气了,急声问: “皇兄,你答应本姑娘的事……” 夜临渊展眉笑道:“自然算数,公主,你现在就可以去接你的心上人了。” 夜语莺太过于高兴,上前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哎呀你够意思嘛!多谢多谢,那我这就去啦,回见啊!” 说着不等夜临渊回答,便兴高采烈的出去了。 夜临渊被她陡然一拍,只觉得肩上一疼,忍不住感慨这姑娘力气也太大了些。正苦笑,侧头正好撞上苏纭卿如水的眸子。 此刻车内,只剩他们二人了。 “……”一时之间,二人谁都没说话。但下一瞬间,像彼此吸引着的磁石,两人自然而然的靠近拥在一起,轻轻的将嘴唇重叠。 夜临渊细细的吻着苏纭卿,像对待最宝贝、最心疼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又万般珍惜。苏纭卿捧着他脸,右手指尖温热柔软,白玉左手冰凉沁人,一凉一热,令他控制不住的怜爱,恨不得将他揉碎在怀里。 长长的一吻完毕,夜临渊松开苏纭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将苏纭卿一把举起,搂着放到自己腿上。苏纭卿有些羞赧的跨坐在他身上,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卿卿,想朕吗?” “嗯。”苏纭卿眼中水波弥漫,呼吸急促,“很想。” 夜临渊心喜,他知道苏纭卿从不说假话,他这样直接的说出来,便是他的真心话。 “朕也想你。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嗯。”苏纭卿突然眼圈红了,他愣了愣,突然直接埋头下来,捧住夜临渊的脸,急促又粗鲁的吻上来。 “……”夜临渊经不起他这样热情的撩拨,同时也深刻的感受到他的焦虑与担忧,不禁心里更是爱极了他。 “卿卿,别怕……朕在这里了。”他安抚的细啄着苏纭卿的唇,又轻拍他的后背,帮他平复焦躁不安的情绪。 “不许再离开我。”苏纭卿小声的嘟囔着,带着点半撒娇又半命令的口气。 “好。”夜临渊被他这副小媳妇一样的姿态撩得不行,恨不得什么要求都答应他,“你放心,朕也好,阿渊也好,都不会离开你的。” 苏纭卿愣了愣,突然轻声问:“我要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那也没关系,”夜临渊将他纤瘦的身子牢牢搂在有力的臂弯中,“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同一个人了,是不是?也是真的爱朕,是不是?那想不想得起来又有什么要紧?” “你若想不起来,朕便时而扮作阿渊、时而做回礼朝皇帝逗你开心便是。你说好不好?” 他以指尖点了点苏纭卿湿润的朱唇,带了几分调笑温声道:“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苏纭卿没说话,只是缓缓靠在他胸口,唇边露出浅笑。夜临渊爱怜的揉了揉他头发,搂住他在软塌上躺下。 他想和他做,但又觉得此刻难得的气氛祥和温暖,似乎,即使不行肌肤之亲之事,也十分美好。 第77章 于是他索性按压住体内的欲望,就只是这么亲热的搂着他,与他耳鬓厮磨,再多说几句情话,享受这片刻缱倦时光。 “卿卿,回京之后,你嫁给朕,好不好?”他捏了苏纭卿细长的指尖吻着。 苏纭卿却毅然摇了摇头:“不好。” “为什么?!你不愿意?” 苏纭卿还是摇头:“我不愿意。” “……”夜临渊被当场拒绝,顿时沮丧到了极点。 苏纭卿垂眸细看他失落的样子,然后顿了一顿,微吐了口气。 他缓缓开口:“你曾说过,要我与你对等,你是临渊,我便是羡鱼,一生一世都要成双成对。你还记得吧?” 夜临渊眸中一道火花闪过,惊讶的瞪住了他。 “我认为,真正的成双成对并非我嫁给你,居于后宫深居简出,只站在你身后。”苏纭卿字字坚定,“而是你为江山驰骋,而我以画笔见证这一切。所以,画师苏羡鱼真正能与礼朝皇帝夜临渊对等的位置,是你的身侧,与你共同创造和见证宏图霸业。” 夜临渊几乎要喜极而泣,热烈的捧住了他白皙的脸颊。 “你想起来了,卿卿?!” 苏羡鱼是二人在樱苑热恋之时,夜临渊亲自给苏纭卿取的表字。苏纭卿之前以为阿渊另有其人,自然不可能记得这一段能证明夜临渊身份的关键事件之一。而今,他亲口说出这一段回忆,那只能说明他的记忆恢复了,没有第二个可能。 “是,”苏纭卿突然流泪了,“在你昏睡的时候,我想起来了,全部。我一直都盼着你快点醒来,好让你知道……” “别哭了,卿卿……” “我没哭。对不起,阿渊,让你等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 “别哭,乖,不是你的错。” “我没哭……怎么不是我的错?是我怯懦、脆弱、想逃避,才……” 他没说完,便被夜临渊狠狠堵住了唇。 啜泣声被激烈的吻覆盖,苏纭卿被对方引导着、掌控着,陷在狂热炽热的情潮中起起伏伏,无法自控。夜临渊太过狂喜,此刻是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了。 记忆都已全部恢复的二人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他们比谁都更懂对方的心。 时光就好像倒流回初遇的那一刻,又快速的飞驰而来,席卷过两人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 曾几何时,他先忘了他,又因命运作弄被对方所忘记。但他坚守着、忍耐着,默默的等着云开月明。最终,老天没有薄待他们,交交错错,重新将他们的起点连接在了一起。 纵使命格相克,又怎敌情深似海、爱若琉璃? 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比如,礼朝和朔国的关系;再比如,两人相克的命运。 但这些都没有什么要紧了,如果那个人在身边的话,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的吧? 苏纭卿与夜临渊吻着、拥着,如同第一次那样,也如同每一次那样,把反反复复波动的心叠在一起,共同来感受这份万难之后才得来的喜悦。 “卿卿,那你便与朕站在一起,画下一切吧,”夜临渊轻啄着他唇道,“以后我们的每一个点点滴滴,一丝一毫都不要错过。” “好。”苏纭卿笃定的点头。 嗯,画下一切,我们之间的一切。 苏纭卿被心上人搂着,舒舒服服的倒在柔软的床榻上,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以后的画作了。他决定要从夜临渊的肖像画开始,用他最巅峰的画技,画出夜临渊最为传神的容颜,还有最为挺拔的身姿。 他要每天为夜临渊画一幅画,把自己眼里最好、最真实的他一点点的展现在画中,同时也偷偷藏在自己的眉间心坎。 毕竟,接下来一生一世,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