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花》 第1章 《吞花》作者:阿相【cp完结】 简介: 虞连(受),程曜(攻),陆淮川 温柔菩萨x心机小狗 虞连暗恋陆淮川,陆淮川知道。 虞连那么好,他善良,温柔,沉稳,陆淮川也知道。 他好到陆淮川把婚帖递到他手上,陆淮川还觉得虞连会在身后等自己。 直到婚礼上放出的一条视频,让虞连身败名裂,让陆淮川的野心瞬间破碎,他还来不及后悔,一张漂亮脸蛋就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台下宾客各个质问是谁这么嚣张跋扈。 程曜:“我,程曜,打他就打他,还要挑日子吗?” - 平港钢铁业的龙头老大程鸿莘一回家就吹胡子瞪眼,问程曜在人家婚礼说的什么胡话。 程曜被打得一条腿跪在地上,超硬气地又说了一遍:“我说都听好了,这是我男明友!” 半年后,程鸿莘回家。 程曜两条腿都跪在了地上,小声重复:“爸,这是我男朋友。” 他红着脸,拽着虞连衣角,声音压得更低:“连哥,给个面子,叫声爸。” 第1章 犯浑 虞连租的公寓与公司离得近,步行十五分钟不到。陆淮川昨天做报表做到凌晨三点,赶上公司正装修,就干脆借宿在虞连家里。 他也不是头一回借宿,他兜里有虞连家的备用钥匙,虞连卧室柜子里挂了他好几套衣服,还专门给他准备了拖鞋和洗漱用品。不过虞连不喜欢他不打招呼就上门。 陆淮川昨晚是真累,把人吵醒后,一进门倒沙发上就睡了。 虞连今早起来时,沙发上已经没人了,浴室刚使用过不久,一进去温热的水汽扑了他一脸。 虞连刷完牙出来,看见客厅地上全是陆淮川湿哒哒的脚板印,陆淮川在家总爱光着脚踩地板。 陆淮川走得很仓促,他今日要与邮政局的工会张主任签个单子,杨兴也跟着他去,这事虞连是知道的。脏衣篓里堆着陆淮川换下来的衬衫西裤和臭袜子,虞连捡出来丢进了洗衣机里,他想起衣柜里陆淮川的衣服好久都没熨了,于是去卧室全取了出来。 陆淮川是很粗心的人,他忙起来的时候,衬衣扣子上下系错也是有过的事。虞连一边熨,一边想陆淮川今天换的是哪一套,穿着皱巴巴的衣服见客户也太没礼貌了。 不过陆淮川打扮再潦草,也不会丢人到哪儿去,他有张脸在那儿顶着,很具欺骗性。 洗衣机转动到甩水的功能键。虞连在一旁等着晾衣服,顺便刷了会儿手机,把公司装修的一些工作交代好,他约了师傅来测量吊顶,师傅说下午三点才能到。 虞连上午的时间于是空了出来。他准备收拾屋子,陆淮川不穿拖鞋的习惯真的很讨厌,跟狗似的到处撒泼。 他打扫客厅时,扫把顶到了沙发底下,被什么东西硌了。虞连停住手,弯腰捡起来一个文件袋子,打开一看里头材料不少,方案,报价表,一只加密u盘,和两份陆淮川今天要和工会签的纸质合同。 这时候陆淮川应该快到邮政局了,那边早安排了人接待着,陆淮川等谈完一摸背包才会发现合同漏了。杨兴在旁边急得要死,一张国字脸憋得跟脑充血似的,看着陆淮川又敢怒不敢言,只会回来对着自己一通撒气。 虞连想起来就烦,他给陆淮川打电话,打了两次都没人接。 他就转拨给杨兴,杨兴很快接了,虞连听见对面一阵抽水马桶的声音,杨兴仿佛舒了口气,很久才喂的一声。 虞连把手机拉远了一些,然后平静说道:“陆淮川跟你在一块吧。” 杨兴说在呀,虞连接着道:“你们合同忘拿了,你把手机给他我跟他说。” 杨兴:“那哪能呢,我下车前还专门检查过了,合同在呢。” 虞连静了片刻,问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那边迟疑一下,很快大声回答道:“在,在工会啊。” 虞连说:“你们和张主任签的合同忘了拿,我现在正在路上,就快到工会了,你让陆淮川拖住一会儿。” 杨兴口气立马急了,说别别别,又半天别不出个什么名堂,就说有事先挂了,一会儿叫陆淮川回你。 虞连捏着手机,低头想了五分钟,接着套好了衣服,穿鞋下楼,打车往金莱酒楼的方向去了。 酒楼前台接待是新来的,并不眼熟虞连。接待小姐问他定的哪间房,是否有预约。 虞连说,蓬莱岛,找人。 陆淮川和这家酒店经理的关系好,经理吃了他回扣,酒店每年逢年过节售卖的茶叶礼盒都是从陆淮川手上拿的,陆淮川请一些大客户吃饭,一般也订在这里。他喜欢蓬莱岛的包间装修,尤其喜欢包间里法式水晶吊灯的装饰,他和虞连说要把这种款式的吊灯加进公司的装修方案里。 虞连觉得,陆淮川的脸打十分的话,审美得倒扣九分。 虞连踩在酒店尼龙方块印花的地毯上,脚步很轻,蓬莱岛包间的门是虚掩着的,里头的人说话很大声,虞连熟悉这个声音。 全胜房地产公司市场部的高老板和陆淮川坐在一起。虞连从门缝里能看见陆淮川,陆淮川看不见他。 陆淮川和高励喝酒,喝白酒,桌上的两只玻璃酒瓶空了一瓶半。陆淮川脖子根是红的,脸色还如往常,身上深蓝衬衣的袖口挽着,露出来一截结实的手臂。 高励那边已经有些昏头了,他脸涨成猪肝色,还要与陆淮川碰杯,嘴上唾沫和酒沫一起飞,说不信灌陆淮川不倒。 相比之下陆淮川酒品好很多,全程坐着连动也不动,高励劝一杯喝一杯。他脸上笑笑,一口干完,末了还倒空杯子示意,手背托着下巴,眼神又懒散又轻佻。 高励给他这一激,更来劲了。虞连看着陆淮川想,这支酒瓶到底的时候,陆淮川就该倒了,如今在这儿装大头蒜呢。 陆淮川抬手倒酒,腕上亮闪闪的宝珀五十噚格外显眼,他在外面总是端住一副成熟稳重的精英样子,其实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这块表。表也不算很贵重,不过这是虞连一年前攒了六个月的工资送给他的。 高励喝上头了,用力猛拍着陆淮川的背,整得跟借酒行凶一样。 虞连看得眼皮子一跳,就听见高励说:“陆总年轻有为,就是公司该革新一下了。” 陆淮川手撑着桌板,眯起眼睛:“怎么说啊高总。” 话一下就点到了虞连头上,高励说:“你们公司那个虞连,不行。” 高励醉了又好像没醉,干他这行的最擅长借着酒劲说胡话,他说虞连:“不聪明,不上道。”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然后脸上又堆起笑:“话又说回来,这人是不是和你关系很铁的兄弟啊?哎哟,那我说错话了,一会儿陆总都记恨上我了。” 高励:“要不是,他早就应该开除滚蛋了!” 虞连原本是准备抬脚进去把陆淮川拉出门的,结果话头一下落到他身上,虞连确实意外。 陆淮川不说话,高励斜着眼看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酒也不喝了,好像就等他回音似的。 片刻陆淮川笑笑,顺着他话说:“老员工了,他就是那样子,人比较认死理,我回去教育他。” 高励说:“陆总这话说的,好像成我没道理了。” 陆淮川垂着眼睛,语气加重了一些,说:“哪里,是我的人蠢,犯浑,做事没经脑子。” “我替他陪高总一杯,我们高高兴兴地合作,那事高总别往心里去。” 高励没再为难他,但口气不大满意:“陆总是个好领导啊,我手底下要是有那种冲撞客户的员工,第二天必须臭骂一顿,开了他叫他滚蛋。” 陆淮川很久才说:“那是。” 酒桌上的高励顺着陆淮川的台阶下了,门外的虞连没有台阶了。 他有些发懵,脑子好像是真的转不动。他想这是陆淮川的场面话,想陆淮川是要给高励面子,可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那句人蠢犯浑。 虞连很难不难堪。 杨兴跑完厕所回来,看见虞连,在背后连续叫了他三声,虞连才反应过来。 杨兴听见了里面说的话,对上虞连时眼神很复杂。 杨兴说:“我们也不是有意背着你和高总谈这一单,是我劝陆淮川的,他说你嫌高总人品不好不想合作,可是人家这笔订单开了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我们小门小户的,有钱不赚王八蛋好吧,最近公司装修又需要用钱,哪有把财神爷送走的道理?你管人家屁股后面是不是沾了屎呢。” 杨兴说话总是很糙。虞连耷拉着脑袋,人没什么精神,但还是把之前翻来覆去说烂的话又说了一遍:“不完全是因为高励的人品,他个人征信还有问题,全胜背景也不干净,现在公示出来的两起企业官司都和拖欠货款有关系……” 杨兴比了个嘘声:“虞连,你声音小点,我们和全胜肯定要签,签了合同还怕他赖账不成?大企业一时之间资金周转困难的问题哪个没有过?再说陆淮川最后也是这么决定的。” 第2章 他看一眼虞连的脸色,又说:“你别一回去又怪陆淮川,他就是因为怕你多想才故意背着你的,他这周忙得脚不沾地,一天扑三个酒席,迟早喝出胃穿孔,你行行好别闹他了。” 虞连快气笑了,又懒得和他说,于是掉头就走。 他二人争执的声音闹出些动静,包间里陆淮川似有察觉,他侧眼看过去,看见杨兴绷着张脸从外头走进来。杨兴默默回到位置上,没说什么,也没讲虞连来过。 陆淮川收回目光,高励趁着酒劲上头,抬起手肘撞了撞他。 “希芸的微信之前发你了,加上了没有?” 陆淮川笑:“当然,全凭高总的面子,我加上问候了两句。” 高励冲他挤眉弄眼:“把握机会啊。” 陆淮川识趣地敬他酒喝:“一定争取。” 话毕,他莫名心悸,抬眼重又看向门外,那里光线幽暗,一片平静。 虞连出了酒楼的门,立时觉得酷热难当。城市的暑气是席卷的洪水,车流是嚎叫的野兽,马路上融化的雪糕,垃圾桶里腐烂的饭盒,商圈中心眼花缭乱的广告屏,街边廉价促销店播放着滴血清仓的广播。臭气,躁动,拥堵,嘈杂,都是平港城这个夏天暴戾的共犯。 它们扑在虞连身上。虞连头昏眼花,烈日底下他每迈出一步,脚底就黏在乌黑的沥青板上,越来越走不动。他看见了商店橱窗镜片里反射出的自己,他也渐渐变化了样子,变得和那滩捧在手心又掉到地上化掉的雪糕一样。 第2章 小师傅 虞连离开的时候,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打不到车就只能绕很远的路去挤地铁。他这张手机卡的信号很差,有人找他,打他电话,他走出了地铁楼很远才看到。 送地砖的师傅和他抱怨说公司太偏僻,导航都搜不到地方,又说虞连公司在八楼,电梯近期还坏了。 师傅坚决不肯搬上楼,说是已经放到办公楼的门口,他联系不上他,手上又还有其他活干,人老早走了,喊虞连自己去搬。 虞连只好打电话给卖砖的老板,他做吊顶也是找得这家。 虞连说:“你们师傅实在不肯,那人工肯定要扣掉一部分,当时签的协议里有说,货物需要搬运的情况下按照楼层高度收费,我同意并给付了的。” 老板犹犹豫豫,说这和协商的不太一样,大热天的哪个愿意抬上去。虞连坚持,对方与他扯皮了很久。 到最后那边挂了电话,刘卫平对着手机,嘴里骂骂咧咧。他心里知道虞连话说得不错,是自己撒泼放赖,只是他手里活很多,一下抽调不出人手,那地方又远,他实在不愿跑去干这事。 他转了一圈,眼尖地瞅着建材场里一家卖陶瓷的店铺,一个年轻小伙儿正窝在门口的塑料椅上低头打着游戏。 他大声地喊了几声,男生迷茫抬起眼。刘卫平冲他招手。 男生长腿一迈,几步跑过来,到了跟前,刘卫平还得勉强抬起头看他,男生个头目测得有一米九了。 刘卫平很满意,对着他看了又看,发现他长相还很俊,也不知这家陶瓷店是从哪里招来的工仔。 他很给面子地递了只烟过去,问他叫什么,是不是临时工。 程曜不接,谢过他,只说不抽这个。 刘卫平就自己抽上了,又低下声说介绍个活儿给他,干一个下午能拿两百块。 他还没开口程曜就想拒绝,刘卫平于是换了语气,带点恳求的意思。 刘卫平:“时间没安排好,那边老板说今天不干完明天就别干了,我底下的工人师傅都有别的活儿,要是我自己去给他弄完吧,孩子下午又要开家长会,我一会儿还得赶着去学校呢。” 他又说:“就当帮哥个忙,嗯?事不是难事,就是路程远,费点时间……不过能有多难嘛,就是帮他把货搬上去,然后拿尺子测量一下吊顶,我教你,数据你回头告诉我就成。” 程曜说:“我会这个。” 刘卫平听他的话像是答应了,心里更乐,连忙拿了工具给他,喊他快点打车过去。 程曜想,这也算帮忙做了件好事,既然答应了就没有犹豫。 平港塞车是日常,今天刚好周日,一段两百米的主要干道塞上半个小时太常见了。程曜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还问建材城的人借了个头盔,他专抄小道,一路上风驰电掣,小电驴开得又快又稳。 他到了地方,看见办公楼门前歪七扭八摆了一堆箱子,他数了一下,总共十二箱,平均五十斤一箱。 他掂了下重量,用力甩在肩上扛起就走,到了楼层后,他透过玻璃看见“寻青茶业”的四个广告字,不过门反锁着,里头一个人没在。程曜于是拨通了刘卫平先前给的手机号码。 他有些喘气,但表达得很清晰:“我送货的,你们公司大门没开,我给你放门口了。” 那边声音有些哑,能听出也是个年轻人:“消防栓底下有备有钥匙,麻烦您取下来,把地砖放到公司洽谈区去。” 程曜照做。他来回几趟,身上一件白色棉t早湿透了,衣服贴着肉,穿了也像没穿,能透过布料看见程曜胸膛和腰腹结实饱满的肌肉。 程曜甩了甩头,汗珠一股接一股地从颈部往下滚,沿着他线条流畅的腹沟溜进黑色的运动短裤里,程曜有些痒意。 一个多小时后,他总算搬完了货,就进去歇着等虞连回来。他热得实在厉害,索性把t恤脱了,衣服掐在手里都能掐出水来。 这间公司装修进度还不到一半,除了办公区保留营业外,其他地方都打通了七七八八,到处是堆积的砖头,水泥,和裸露的水管电线。他一路走到公司的最里间,看见还没来得及改动的休息区里面,竖着个很大的工业电扇,那是之前工人准备的,他接通电后,电扇呼呼转起来,声音有点吵人。 功率也大。程曜背对着风扇狂吹,不一会儿身上就干了,他两只手插着腰,舒服得眯起眼来。 虞连一回来,见大门敞开着,叫了一声又没人应,以为师傅送完货走人了。他疲惫地进了办公室,一下子瘫倒在座椅上。 他手背覆盖着眼睛,沉默地想了很久。他想应该把事和陆淮川说清楚。 他打开和陆淮川的聊天框,打了一大段字,发送前又全删了,觉得像在写小作文似的。 于是他酝酿了十几分钟,给陆淮川弹语音。 虞连:“你这和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有什么区别,你这纯粹是没有信任我。” “你不但没信任我,你还玩了我,我强迫自己做一些不擅长的事情,到头换来你一句犯蠢犯浑。” “没错你们说话我听到了,我就在外面,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为了讨他开心你是不是还得再多骂我两句?” 他滚动着喉结,声音粗沉:“你这样搞,我真觉得没意思,真的。” 想来想去,最后说道:“陆淮川,我们谈谈。”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按住屏幕,又立马滑动撤回,按住,撤回,循环往复。半天后对话框还是空白的,聊天记录最后一句是陆淮川三天前说,虞连,做装修不要太辛苦,要记得吃饭。 虞连最后把手机一把合在桌面上,手肘撑住膝盖,他双手捂住脸,肩头微微耸动。 程曜在休息区惬意地吹了许久,回头才看见外边亮起了过道灯,他走过去,隔着一道玻璃门,把虞连的一番激昂但无效的输出全听完了。 座椅上的男人长相斯文,圆眼,花瓣唇,脸上戴着一副小巧的银框眼睛,程曜看见他的眼睛,鼻头,脸颊,都泛着红。 程曜的关注点可能有误,他想这人脸可真小,埋进两只手掌里就看不见了,又或许是因为人太瘦了。 他又一想,这是失恋了啊,难怪这么难过。 他听出虞连是方才与他通电话的男人,一时也不知如何与他搭话,他站在虞连办公室室门口好久,有点局促,就好像他在故意偷听似的。 程曜屈起指头小声敲了敲门。虞连抬起头,看见有人抱着手臂脸色尴尬地伫在门前,不由愣了一下。 虞连也尴尬,很快吸了吸鼻子,再起身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了,只是眼角有些发潮。 虞连缓下声音:“你是搬货的师傅?” 程曜:“嗯,我还过来测量一下吊顶,你要量的是哪间办公室?” 虞连于是带着他去,程曜在他背后注视他,他白色衬衣的下摆帖服地收进了笔挺的西装裤里,一条深色的皮带紧紧束着他的腰胯。 虞连腰背挺得很直。程曜想,果然是瘦。 会议室的吊顶要打掉重装,挂上高亮的长条灯。里面原先有个壁柜是做了嵌入的,程曜问他这块是否要打掉再量。 虞连说要,怕他嫌麻烦又随口夸了句:“师傅很专业啊。” 程曜想,嗯……今天刚上岗。 程曜看了一下,说:“壁柜最顶上留了东西,还需不需用拿下来?” 第3章 虞连不知道是不是员工之前拉下的重要文件,于是说:“我来吧。” 程曜拿了折叠梯过来,虞连刚爬上去,人有些打晃,手一下抓住了程曜的肩膀。 虞连低下眼,说:“不好意思。” 程曜也不好意思,他光着膀子,虞连一下给他肩头抓红了。 档案盒放得很高,虞连摇摇晃晃地踩上去,程曜在下边小心看着,看他伸手够了半天终于把东西够到了。 虞连目光下垂,看见程曜有些担忧地举着手,两手悬空放在他腰侧,像是把他高高托起了一样。 虞连这时才认真看了他一眼,程曜很帅,鼻梁高挺,剑眉星目,是很英俊正气的长相,他人也年轻,像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也许还是体校学生,长了一身优美的腱子肉,身材很有观赏性。 虞连自嘲地想,自己但凡和体力沾点边的活儿都做得很差劲,人家年纪小自己不少,搬抬那么多重物也不见腰酸腿软,脸红心跳的。 虞连下来的时候,程曜扶了他胳膊一把,抬头恰巧看见他雪白耳垂下的两颗红痣,一些久远的回忆在脑海闪动,渐渐照入了现实,照入当下金黄如蜜的暮色里。程曜有些恍惚。 虞连在不远处叫他,嘴里的称呼已经从师傅变成了小师傅,程曜才回过神。 虞连:“小师傅,今天辛苦你了,人工费我再转你一百吧,麻烦你等了我这么久。” 程曜眉毛一挑,本来没要,后来想了想,举起手机飞快地点开了自己的微信名片。 程曜说:“那扫一下。” 虞连交代完一些事项,又配合着程曜记录下了相关数据。他过程有些走神,心不在焉地,程曜有时叫他两声才听见,听见后又弯起圆亮的眼眸,不好意思地冲程曜笑笑。 两人没再多话。程曜下了工,骑上他的小电驴,又突突突地回去了。 他中途换了一辆满电的车,才开回了他住的小区。快开进天玺公馆时,门口一辆迈巴赫,一辆宾利,一前一后把程曜和他的共享电动车夹在中间,宾利在后面哔哔按喇叭,嫌他跑得慢。 程曜回到家,程鸿莘还没回来,他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不着家,今天中午能与程曜聚一块吃上顿饭算是稀罕事。 时针转到了九点,程曜懒得麻烦林嫂,他自己去厨房泡面条吃。他今天是真的饿,往锅里下了三块面饼,还放了两个鸡蛋加两条肠才算完。 第3章 别闹脾气 “寻青茶业”是陆淮川和虞连一块办的,虞连那会儿从互联网大厂裸辞,只身来到平港打拼,遇上刚准备创业的陆淮川,还有他的发小杨兴。今年刚好是公司成立的三周年,公司人数从三个发展到二十个,二十个人里还有三个见面都得喊某总,不知道的还以为寻青是什么不得了的上市企业。 虞连觉得公司目前算不温不火,但他的业务范围比之前被迫扩宽了很多,从刚开始做的产品包装设计,到品牌运营策划,后来对外还得接点业务部的活儿。期间他学习到的业务知识,以及接触到的客户人群,都通通不及上一份工作。 虞连没考虑过值不值,也从没觉得他这三年是浪费了光阴。寻青这个名字是他起的,这三年里就好像在养育自己的孩子,看它从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每一步都是由自己亲手领着。 虞连心里是有期许的。 他昨晚回到家,那份被陆淮川落下的文件袋已经被拿走了。陆淮川来过,但没有和虞连打招呼,甚至没来一个电话解释。 虞连郁闷。他心里有气,憋了一晚上。 周一上班的时候,陆淮川没来,杨兴也没来,隔壁茶水间的工人在给新定制的柜面打孔,虞连在轰隆隆的电钻声里,一把合上了他的笔记本,声音不小。 他把一叠资料打了出来,走到周雯桌前。周雯在和全胜地产的人沟通产品设计的相关事宜,听见动静抬头觑了虞连一眼。 周雯:“虞总……” 虞连语气平和:“和全胜签完了合同,包装设计的环节不通知我这边吗?” 虞连往日好说话,没见他和谁红过脸,现在也不像是要来挑事。周雯眼神闪动,还是极力撇清了关系:“还没签,高总昨天喝高了,得等他出差回来后,不过陆总让我先把设计和对方市场部对接一下,把进度拉快一点。” 虞连垂眼:“那就是口头协议,陆淮川承担对方可能毁约而导致设计稿作废,以及其他同期项目搁置的风险是吗?” 周雯看一眼屏幕又看一眼他,眼神有点慌,连忙打住他的话:“虞总,我觉得这事你该和陆总先协商一下。” 虞连点点头:“我会找他。” 他低头翻看一下手里的资料:“这是全胜今年的两起债务纠纷,企业年报,股权穿透,以及高励高总个人的征信信息,负债情况,还有……家庭人物关系导图。” 虞连说话,语速快而明了:“高总因为征信问题目前应该是无法从银行贷款的,不动产方面,他在老城区有一套单位宿舍,房屋产权归属是高总太太,除此外还有三位女士与他交往密切,高总为她们都置办了房产,三套房子均属高档小区,且都是贷款,其中碧水龙苑有位女士正在待产,孩子刚怀六个月,最近因为争夺名分的问题,高总很可能再背上一桩官司。” 周雯听得一愣一愣,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虞连继续说道:“我认为,后续如果涉及还款纠纷,高总个人可能无法承担起这个责任,必须签合同的话我这边建议是换一个授权人。” 他顿了一下:“高总身体方面的问题可能也需要注意,当然,高总上回从生殖外科出来也有两个月时间了,现在想必已经痊愈,我这边祝他身体健康,早生贵子。” 电脑那端鸦雀无声,周雯眼睛瞪得老大,片刻她按住鼠标的手哆嗦一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虞连低头,把手里文件重新叠好,平稳地放在周雯桌上:“有空拿给陆淮川看一下。” 周雯脑子一嗡,语无伦次说:“虞总,我在、在开视频会议……” 虞连说:“我知道。” 他说完就走。周雯目瞪口呆,全胜那边的对接人从吃惊到八卦,最后眼神里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这个话题日后会在全胜很多办公室以不同版本继续延续下去。 虞连回到工位上,他刚刚好像大吵了一架,有些力竭地摔坐在椅子里。他这个人,鲜少与人翻脸,哪怕再颐指气使的甲方,往常他也能稳得住,如今这样对待高励,那多少是夹带了旧仇新恨的缘故。 旧仇还要回到两个月前,他因为长期加班坐姿不良,颈椎出了点毛病,到医院去挂了普通外科的号。他和高励看病的科室在同楼层,两间科室就隔着一条过道。 虞连刚拿了检查报告出来,听见对面屋里有女人在哭,那哭声越来越大,很快一对男女扭打着出来了。 虞连后来知道,那是高励和他的太太。高太太手和嘴都不停着,一边挠人,一边骂。 虞连才停留五分钟的时间,就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听了个七七八八。高太太患了病,怀疑成因是在高励身上,逼着他过来做检查,结果不出所料。 两个人很快吵开。高太太气不过,把丈夫那些脏事全抖落出来,四周许多人围上前看热闹。 她不依不饶,还要叫周围人都来评理。虞连站在人群里,听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高励颜面扫地,人一激动,干脆又交待了一个,说全凭人家的肚子才怀上了他的种。他把不检点的锅一甩,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妻子不能生育。 高太太没曾想,高励包养了两个不算还加了一个,眼前一阵发黑,过后大哭着要和他拼命。 她昏了头,闹事起来会的不过就是扯头花那套,力气能大到哪儿去。但高励很生气,他急红了眼睛,轻而易举地抓起妻子的头,一把就将她摔在了医院坚硬的墙面上。 虞连听见“砰”得一声,很大的一声,高太太头上没磕出血,但是趔趄了几步,人对着墙面慢慢就滑倒下去了。 虞连跑过去扶她,高太太像面条一样软,虞连费力地把她抱在怀里,回头说了高励一句,声音也不大:“你好好说话,干嘛跟老婆动手。” 高励瞪他:“你眼睛瞎啦?没看见是她先动的手?” 他赶着虞连走:“你别在那儿多管闲事。” 高太太醒来,看见他又伸手过来,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全抹虞连身上:“你还打我,还打我!我要活不成啦!” 虞连拦着高励,嗓音拔高了一些:“你别再动手了,再动手我报警了。” 高励一听这个更来气,捋起袖子嘴里骂脏话,虞连也不惯着他,真报了警。 周围围观的人很多,警察来得也很快,高励面子挂不住,扶着妻子要走。 民警给两人都批评了一下,最后问高太太是否需要验伤,高太太边哭边摇头。虞连在边上看着,有些失望。 第4章 群众看完了戏,准备散了。高励没打算放过虞连,下楼时趁着人多,他伸腿绊了虞连一跤,虞连眼疾手快拉住了扶手,但结果还是摔得很惨, 他一只膝盖狠磕在楼梯上,淤青半个月后才散。 高励临走,给了他一个记恨又得意的眼神。场上也没人给虞连证明是高励故意使坏,倒是有人看见虞连半天站起不来,嘲了一句瞎管人家这闲事干嘛呢。 高励和他太太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虞连埋低了头,心说不行,该管还管,就是以后别再遇到他们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个月后高励成了他的甲方。刁难自然是没少,虞连怎么做高励都颇有微词,虞连原本是想着咬牙忍了,杨兴老把那话挂在嘴边,有钱不赚王八蛋,虞连不想当王八蛋,可做完背调后发现,高励本人以及他所在的全胜公司问题都非常大。 同一时间公司还在竞一个教育机构的标,是由虞连亲自对接的,他业务能力不好,这次难得与负责人交谈融洽,只是这一单的合同金额要比高励承诺的低很多。短时间内,指定的高品质茶叶供应量是有限的,虞连很难再去找到新的供应商供货,目前这批货给了全胜,就无法再提供给虞连手头竞标的这一家了。 虞连第一次在业务上提出了异议,他不同意和全胜合作,陆淮川听完他的表述,思考再三也同意了。 后来陆淮川背着他,冒险跑去和高励谈合同,虞连会因此被迫退出竞标,他的信誉度在这家招标机构全部归零。祸不单行。 手机屏幕上微信消息闪个不停,虞连收回了思绪。他与高励的梁子结得这么深,到底是无法善了了。 至于说新恨。 虞连垂下眼,屏幕上陆淮川发来消息,刚忙完,今晚一起吃饭好吗。 虞连没回,熄灭了屏幕,他想,至于新恨,多少是和陆淮川有些关系的。 虞连下午提早下班。建材城的老板打电话来,说要他对接一下安装地板的师傅,他也在电话里改了时间。 虞连抽出空,找了家换锁的公司,花一个小时把公寓的门锁换了。 他忙完,把门上仔细擦洗了一遍,就回厨房煮饭吃,淘米的时候手停了一下,最后下的是一人份量的米。 虞连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桌上摆盘就简单了许多,一盘青椒炒肉丝和一碟盐水菜心够他吃两顿,有时心情好了,顶多再打上一碗紫菜蛋花汤。陆淮川来他家时,菜谱会讲究一些。 时间快七点了,门口响起转锁的声音,门外人咦的一声,捣鼓两下又没了动静,五分钟后虞连的手机响了,陆淮川在外面哐哐敲着门。 陆淮川:“虞连,我开不开门,你让我进去一下。” 虞连抿着嘴巴,手里砰砰砰剁着砧板上的猪肉。 陆淮川又在那儿喊了:“虞连,我听到你手机铃声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虞连把厨房的门一把拉上,闭起耳朵不想听。 陆淮川犹豫一下,放低了声:“我跑青石老街买了你爱吃的牛杂,你让我进来嘛,一会儿冷了都不好吃了。” 里边还是没声,陆淮川额头贴在门板上,拧着那把新换不久的锁头,半天没等到人。 他皱着眉,片刻软下口气:“连连,我不吃饭了,我们谈谈,隔着门也行。” 虞连是最吃反话这套的。 门开了,虞连先开的口,眼睛看着陆淮川,说:“我除了道歉什么都不接受。” 陆淮川看见是他,一双狭长的凤眼飞快弯起,但不接着他的话。 陆淮川岔开话说:“啊,好香,我看看你做了什么……果然没想着等我来啊,还好我自己带了饭。” 他长臂一展,伸手就去拉虞连。虞连甩开了肩上他搭过来的手,深吸口气:“你别和高励签合同,我们就还能聊。” 陆淮川垂下了眼,走到餐桌前拉开了凳子,兀自坐下。 虞连身上还系着围裙,手还搭在门锁上,脸色僵硬,不肯回头看他。 陆淮川解开塑料袋上的结,食物的热气扑了他一脸。 陆淮川端出来,摆好,转头再去看虞连时声音有些冷淡:“虞连,你不懂业务,别闹脾气,坐下来吃饭。” 第4章 争执 他总是能轻易挑起虞连的火气,虞连气哄哄的:“这饭没法吃。” 陆淮川身子侧过一些,正对着虞连背影:“连连,我为我在高励面前说的那些话向你道歉。” 虞连顿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餐桌另一边坐下,不与他挨着。 陆淮川笑,往他碗里夹肉:“我当时要顾着他面子,那些你全当我在放屁吧。” 他手托起下巴,注视虞连,目光藏神:“你下回当着高励的面,或者当着全公司的面这样骂我,我不还嘴。” 虞连低着头,手里的筷头碰着玻璃碗沿,乒一声发出细响。 虞连:“我骂谁都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是你出尔反尔,和全胜合作承担风险不说,我和嘉荣的合作也会落空。” 他咬着嘴唇,心里有些难受,迟疑了一会儿,说:“高励打我的脸没关系,但我不想被打两次。” 他没把话说穿了。桌上陆淮川打包的牛杂,那股辛辣的气息扑打着他的脸,把虞连眼睛都扑红了。 陆淮川:“嘉荣合同款七十四万,全胜这笔订单能给到一百二十万,差得太远了,我不能放着生意不做,如果这次能和全胜展开合作,未来我们会更有前景。” 虞连一个没忍住,重声落了筷子:“那你当时答应我干什么,说替我痛快拒绝掉了?现在又瞒着我干什么!” 陆淮川眉峰拢起:“因为当时我觉得你受欺负了。” 虞连嗤笑,觉得没法往下谈话,站起身要走,陆淮川拉住他,继续说:“我觉得你继续对接,高励会趁机为难你,这个客户在你手上也容易搞砸,我先接手下来,他有多赖皮多恶心我都受着,等到双方关系建立好了,我再和你说。” 他掐着虞连手腕,仰起头看他,眼底有淡淡的疲意:“你今天攻击他那些话,在对方部门唱得沸沸扬扬,会让我好不容易维系起的这段关系破灭掉,不过他收了我一些礼品和现金,我下午给他道了很久的歉,他答应回来后合同还是会正常签。” 虞连掰不开他,看他这副样子,胸口好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一阵发闷。 他不甘心服软,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下去:“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哪句话冤枉了他?” 陆淮川绷着嘴角:“你别在意对错了。” 虞连在意,他尤其在意陆淮川怎么看,他在等陆淮川说,你没错,高励就不是个东西,你早该当着他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可是陆淮川不会,他是有野心的,他委屈自己,也会委屈虞连。 虞连想到这,心里更堵了,他嚅嗫说:“可是,高励个人和全胜的背调都有问题……” 陆淮川打断他:“虞连,你很少接触业务这块,我们做茶品礼盒推销的,和你上个工作不一样,哪怕我们把自家品牌包装得再高大上,茶叶就只是茶叶,它不是刚需,一个企业有闲钱的情况下才会购入这一块,尤其做渠道的,做高端客户的,大部分情况下是我们上门去求人,而不是客户低头来将就你。” 虞连气势低弱下去:“那也要分人吧,要评估一下是不是值得合作的客户和企业。” “那你还是在挑选客户,你作为乙方是不是把自己放得太高了?”陆淮川说,“你别再和我讨论高励的人品和背景了,他只是一个片区的市场部老总,全胜集团只要垮不掉,合同只要没问题,钱该吐出来的还得吐出来。” 陆淮川:“你敢说你做高励的背调,拒绝和全胜合作,就没有一点个人情绪在里面吗?” 虞连面色一僵:“如果他确实没问题,我本来也打算忍下来的……” 陆淮川说:“那就是有。” 他顿了顿:“退一万步说,我接近高励,多一个接触全胜高层,或者更高层的机会,没什么不好。” 虞连最后坚持了一下:“可是,和嘉荣合作,我们不是更稳妥吗……” 陆淮川叠着腿,双手交握搁在膝头,反问他:“这一单你十拿九稳吗?” 虞连噎住了,他别开眼神:“这一单是走招标,我不到公示出来确定不了。” 陆淮川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隐约夹带了冷漠:“那就是了,你以后少接触业务这块吧,你不擅长,做起来也费神费力,手里剩下的部分交给杜裕吧。” 虞连头埋得很低:“你这像是我犯了错,要把我开除出部门了。” 陆淮川无奈:“怎么又回到了对错上。” 虞连没说话了,再说下去倒显得是他不懂事。陆淮川塞了一筷菜心给他:“吃饭吧。” 陆淮川吃完了饭,自动自觉起身去洗了碗,虞连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刷手机,陆淮川偶尔和他说话,他也不冷不淡。 第5章 他心里还憋着气,气陆淮川三言两语把他的质疑撇得干净,气高励的羞辱,陆淮川的背刺,嘉荣竞标的突然中止。这些在陆淮川嘴里都轻飘飘地一下掀过了。 虞连掀不过去,他还想和陆淮川辩一辩,但陆淮川饭后就有些不舒服,他洗了手回到卧室,半边身子往虞连床上一趟,手背覆在额头上,修长的眉毛痛苦拧在一起。 虞连听见房里的动静,他迟疑了不过五分钟,就起身去看陆淮川,看见他手捂着肚子,身体微微蜷起,嘴里低声痛叫。 虞连:“淮川?” 虞连扭亮卧室的台灯,去碰陆淮川,陆淮川面色发青,额头不断渗汗。虞连一摸他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他扶起他:“你吃错东西了,胃疼?” 陆淮川话也懒得多说,只是点头:“疼……” 虞连想了想,晚上的饭菜应该没什么问题,陆淮川打包的外卖也没见异味,大约是陆淮川最近吃的酒席太多,胃犯了老毛病。 他拿了温水和止疼药来,陆淮川就着他的手把药吃了,但并不很管用。他声音细细碎碎,虞连替他擦了汗,给他脱鞋叫他平躺下,又伸出手掌轻轻按揉他的腹部,试图叫他好过一些。 虞连打到了车。他扶着陆淮川下楼,两人出了电梯,离小区出口还有一小段的台阶,陆淮川整个人脱力地扑倒在虞连身上,虞连有些费劲,背起他好不容易才挪动到了车里。 虞连大口喘息了五分钟才停。 到了医院,虞连熟练地挂了急诊,今晚挂急诊的人不少,虞连走来走去,到各个窗口去排很长的队。 陆淮川人恹恹的,等虞连挨着他坐下来,整个人自然地就往他身上倾斜。虞连喉结咽动,浑身僵硬。 陆淮川拉着虞连,低声说:“我刚才吃了药,觉得现在好点了,要不然我们回去吧,晚上也做不了胃镜,白白浪费时间。” 虞连坚持:“那就开点别的药。” 两人坐在长椅上等排号。陆淮川安静下来,头靠在虞连肩上,闭上眼歇息。 虞连腰板挺得很直,怕惊到他。等得久了,陆淮川在他肩上微微打起了鼾,温热的气息扑着虞连,虞连颈上酥麻起来。 虞连忍不住低下眼去,偷瞄他。陆淮川的长相是秾丽的,凤眼,高鼻,薄唇,但不显女相,他如今成了公司负责人,也学得端起架子来了,偶尔对下或者对外会冷着脸色,眉眼显得颇为凌厉,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样子。 陆淮川自己说,这样才会比较像企业老板,像大款。 虞连有时会忘记他比自己还要小两个月。他觉得陆淮川还是现在这样好看,陆淮川闹了病,模样比往日要乖上很多,就像三年前的他自己。 陆淮川此时假寐,人昏沉沉的。四周人多,耳边嘈杂了起来,他因此皱起眉头,伸手抱住了虞连的腰,脸上一双眼睫微微颤动,表情不安。 虞连心口一紧。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撩拨陆淮川轻软颤抖的睫毛,人就在跟前,快要碰到了,他指尖又蓦地缩了回来。 虞连拍一拍陆淮川的背:“起来,医生叫号,到我们了。” 陆淮川茫然地抬眼,眼里雾蒙蒙的。虞连起身松动一下筋骨,他维持着方才的坐姿许久都没动过。 医院晚上照不成胃镜,医生喊陆淮川去验了血象,说排除食物中毒,初步考虑是间歇性胃痉挛引起的,喊两人明天再来复检,后续开了一堆舒胃的药。虞连拿起药,陪着陆淮川打车回了他家。 陆淮川家里乱糟糟的,桌上烟灰缸积得老高,啤酒罐和外卖盒子好歹会堆在垃圾桶上,只是漏出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板。 虞连嫌弃死了,他想是谁说的处女座有洁癖,简直是在骗鬼。 陆淮川在浴室冲凉,虞连顺手把他屋子给收拾了。 陆淮川出来时,看见虞连还在,于是一边擦着头一边笑:“你常来吧,我钟点工都不用请了。” 虞连还弯腰扫着犄角旮旯里的烟蒂,皱眉说:“这点地方还要请钟点工。” 陆淮川说:“就是因为屁大点地方我都收拾不好,我才需要你嘛。” 虞连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陆总都把我开出业务部了,我还得上你家打扫卫生呢。” 陆淮川凑到他身边,潮湿香甜的沐浴乳的气味冲进虞连鼻腔,虞连下意识退开来一些。 陆淮川佯装难过:“我哪敢开你,我话就说重了一些,报应马上就来了,啊,这不胃好像又疼了起来。” 虞连低头,没敢看他,说:“你去睡吧,我准备走了。” 陆淮川看一眼时间:“太晚了,你留下来,我给你腾个地方,明天我们一起回公司。” 虞连摇头,给一大袋垃圾袋扎好了口子,提起就出门去了。 陆淮川送他,临走时对着他背影说:“虞连,今晚谢谢你……你别再生气了,这事情翻篇了。” “我们别为了这个吵架了,好吗。” 楼道的感应灯光线澄明,照着陆淮川的眉眼,映见他眼眸湿润又含情。 虞连停住脚步,片刻扭过头说:“你先好好休息吧,把头发擦干了再睡,不然湿气太重了,明天我再陪你去医院复查一下。” 陆淮川眉头舒开,玩笑着说虞连真是细心贤惠,又撒娇自己胃不好,说要喝他做的猪肝瘦肉粥。 虞连点头:“有空就给你做。” 他打车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凌晨两点了。虞连挺累的,但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怎么都睡不着。 他爬起来,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屋外头热得要命,虞连身上空调的冷气散开,蚊子寻着味来,盯着他咬。 虞连摸到一盒烟,烟还是他从陆淮川屋里拿的。虞连很少抽这个,点烟的动作几分生涩。 他看着远处楼宇零星亮着的几盏灯光,想,事情翻过去了吗,总归是要翻的。 可就像两个月前虞连膝上摔出的伤口,会结痂,会愈合,会淡,但总会在身上留下痕迹。 虞连心口酸酸麻麻,烟头烫到手指时他想,陆淮川凭什么呢。 大概是凭着自己爱他。 第5章 拉黑了 夏日的平港像个火炉,建材城里工人大多打着赤膊做活,浑身汗淋淋的。刘卫平窝在店里吹空调,偶尔呷一口搪瓷杯里的普洱小青柑,把一些任务交待给手底下的师傅们。 程曜推开门,带进来一阵外头的热浪,他身影逆光,刘卫平一下没看得很清。 程曜上回是跟建材城的财务部经理彭旬来的,彭旬在他家和程曜他爸吃了顿饭,程鸿莘叫程曜跟着彭经理学一学管理这个区域的账。程曜实在没这个心思,他看着各个铺面的老板为了拖欠店租打了半天的嘴炮,看得烦了,于是半路跑出去打游戏,恰巧被那日缺人手的刘卫平逮了个正着。 刘卫平看见是他,以为是来讨钱的,毕竟要忽悠程曜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不容易,只收两百工钱的傻子那更是绝无仅有。 刘卫平回头还从虞连那儿净赚了八百,他怕程曜开口挑事,率先礼貌地问候一下:“哟,小伙,又见面了,过来吹吹空调喝杯茶。” 程曜没等他装模作样地烫那把全是垢的茶壶,坐下来直说道:“我过来是想问下,老板手头还有没什么活儿给我干?” 他顿了顿:“我上回听那家做茶叶的老板说,他们地板还没装的。” 刘卫平把嘴里的茶沫呸呸吐了,表情有点惊讶。 他挺喜欢程曜的,人高马大,长得精神,工钱开得比黑奴低,人往那儿一站就写着我是免费劳力,我人傻好骗。 他爽快道:“行啊,刚好周四下午,你和另一个师傅一起去,铺水泥会不会,还是老价钱,开你两百。” 他怕程曜跑了,补充道:“半天两百,别的地方可没我这儿给那么高。” 程曜听他在那儿给自己挖坑,觉得这人做事不很厚道,但他没计较价钱的事,他想再找到虞连,再见一面,弄明白一些东西。 他和虞连见面后的第二天,他躺在床上正想发些什么信息给虞连好,刚巧他妈带着再后的儿子过来看他,他手机扔床上没熄屏,五岁的弟弟不知是几时候偷摸溜进来的,捧着他手机一通乱按。 等程曜发现的时候,家族群里花开富贵荷气生财的表情包被转发给了一堆人,虞连的微信号在最前面,受害最深,被连发了二十条不止。 程曜微信顿时闪个不停,相熟的各个都要来嘲笑一下,不熟的回了个同款表情包,小心翼翼问“程少被盗号了吗”? 唯独虞连的头像没有动,没回任何消息。 虞连那会儿挺忙的,货物在运输路上出了问题,采购部门搞不定。他正准备回拨电话,微信提示音一顿狂轰乱炸,有人弹了他几十条信息。 虞连点开一看,是一个小狗星星眼的漫画头像,背景还是粉红色的。 虞连看着满屏的花开富贵陷入了沉思,再看一眼头像,感觉十分割裂。 第6章 他划了一下聊天记录划不到头,名称也没有备注,就索性动手拉黑了。 程曜在那边想了半天措辞,想怎么解释会比较合适,他试探性地弹了个小狗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很快收获了一个显眼的感叹号。 程曜抓了抓头顶乱蓬蓬的卷毛,犹豫是否要改天去找他,顺带解释一下这场乌龙,刚巧这个时候有人发了张照片过来。 是张集体合照。程曜点开,两指收放,看见一个站在边上的很模糊的人像,对方的手机像素实在有限。 程曜想了想,回了个消息:“你把照片寄过来吧”。 对方答应下来。 周四下午,程曜准时到寻青茶业报道,另个师傅没到,虞连也还没有回,倒是前台的接待姐姐一眼瞧中他,笑眯眯地走过来把他请进办公室里。 陆淮川和杨兴在招聘业务员,杨兴嘴巴都说干了,对前几个来面试的还是不满意,他埋怨一通,抬起杯子猛往嘴里灌水。 程曜被推着,莫名其妙地走进来,又莫名其妙地坐在了凳子上。 他今天穿了一条淡色运动短裤,上身一件纯白短t打底,外面罩了件单薄透亮的水蓝条纹衬衣,肩上挎了一只黑色帆布背包。他很自然地往那儿一坐。 杨兴看着他深邃的眉眼轮廓,健气的体格,眼神都亮了。陆淮川也抬起头。 他和程曜的目光半路交汇在一起。 杨兴手肘不着痕迹地撞他,暗示有戏,陆淮川指尖转了转笔,问:“怎么称呼?带面试简历来了吗?” 程曜:“我姓程。什么?我是来找那个瘦高带眼镜的虞老板的。” 陆淮川停下笔,正色道:“找他干嘛?” 程曜:“我过来装地板,先前卖地砖的刘老板联系过他了,和他约了今天,这个需要简历吗。” 陆淮川抿住嘴唇,片刻道:“不需要,他外出还没回,你出去坐着等他一会儿。” 程曜起身,杨兴脖子忍不住前倾,手慢慢就举起来了:“哎,哎!” 程曜回过头,杨兴叫住他说:“你是大学生吗,毕业了吗?在建材老板那里做长期的还是临时的?” 程曜点头:“毕业了。还有什么事吗,你直接说吧。” 杨兴来了劲头,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把招聘简介塞他手里:“我们这儿现在招业务员,每月工资开四千还不包提成,一单提成最高能给到合同款的一成,每周上六天,周日休息,你要不要了解一下?” 他拍了拍程曜的肩,比了个夸张的手势:“你看我们这公司,目前还在装修,装好之后特别气派,合作过的都是大型企业,你出去介绍的时候也有面不是,不比你现在在建材城那儿做好?” 程曜低头瞧了一眼宣传单,随口说道:“我考虑一下。” 程曜出去后,杨兴摸着下巴注视他背影,还有些意犹未尽。陆淮川在旁边低着头,翻开之前的应聘信息,指头并起,揉捏着手里单薄的纸张。 陆淮川淡淡说:“这么喜欢他?见了一面就上赶着请人家过来。” 杨兴说:“哎,你不懂招聘这一块,也不咋会相人,那长相那气场,我相信只要在我手底稍微培训一下,以后带出去公关,尤其是面对女客户,很有戏。” 陆淮川嘴角勾起,淡笑:“你别搞得我们公司像是什么三流会所一样。” 杨兴嘟囔:“怎么说这种话,我就是瞧着他青春,朝气,眼里有精神气,你没觉得和你之前很像吗?” 陆淮川偏过头,看他,拧起眉毛:“有吗?” 杨兴:“是啊,我以为你会喜欢他,主动挽留一下的。” 陆淮川垂下眼睛:“我开始以为他是虞连引荐过来的人。” 他想了想,又道:“看起来像是虞连会喜欢的那款。” 杨兴笑了,一拍手掌说那不是更好嘛,随后脑子一转,犹豫说:“你这个关注点……你不会真对虞连也有那种心思了吧?给他带歪门邪道上去了?” 陆淮川眼睫翕动,眼中眸色深沉,片刻,他伸手一拍杨兴的后脑。 陆淮川笑:“你脑子里净瞎想什么,今天面试的都不怎么好,辛苦你再多安排几场面试,晚上请你吃宵夜。” 程曜挨着大门,坐在一张塑料凳上。这地方装修,到处乱七八糟的,他把刚才杨兴塞的宣传单随手放在接待台上,垂眼看见了吧台上排成一排的名片盒子。 虞姓小众,他挑出了虞连的名片来,名片版面简洁,上面只简单介绍了公司的业务范围,和虞连的个人信息。 虞连的名字后面没有带职称,除此外,名片上有虞连的手机,微信,邮箱,有一切联系得到他的方式。程曜仔细看了一遍,将这张名片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他坐在门口,等虞连回来。手机响起提示音,程曜低头,看见有人发了消息来,说那张毕业合照已经寄到了,照片的背面也拍下发给了程曜。 程曜指尖缓慢摩挲着那行字。瑞信中学一五届高三四班,虞连。 和他口袋里的那个名字,对上了。 第6章 烙印 下午两点,嘉荣教育还没到营业的时候,虞连手里拎着一些礼品,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电动门打开,前台接待睡眼惺忪地才挨上凳子,虞连跑过来,说想见下负责人。 前台问来干嘛的,有预约吗,虞连眼神有些抱歉:“我是做茶叶礼品这块的,没有预约。” 前台抬了抬眼,正想怎么拒绝,虞连赶忙说:“我是嘉荣上个月礼品采购的投标供应商,有些事情想和市场部负责人当面解释一下。” 市场部负责人就是嘉荣教育的老总。张总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香云纱的黛紫旗袍,颈上戴着两挂碧玉串珍珠的项链,无不透露着贵气。虞连之前见过她一面,他说明来意后,张总随口道:“你退出,不竞这个标了,在电话里说就行了嘛,不说也行,大热天的还跑一趟干嘛。” 虞连迟疑一下,照着先前编好的话:“我觉得还是得当面和您解释,我们确实是因为供应链出了问题,茶厂那边货物紧缺才没能竞成嘉荣这次的标,我觉得很遗憾,也很可惜。” 张总翘起腿,手中金匙轻轻敲了敲骨瓷的杯壁,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还以为是供货给别人了,所以才没货给我们,居然不是吗?那你们规模做得还是太小了,这个数量的礼盒你们其他同行闭着眼就拿出来了。” 虞连脑中一嗡,也不知她话里是嘲讽还是试探,只得硬着头皮扯谎,说:“张总,礼盒里面主打的高山黄金芽,它生产区域不同,档次不同,供货的产量都会有不一样,其他口感差一些的我们仓库里倒是还有一定的数量,虽然名称上是同一种茶,但是茶叶品质还是尝得出来差异的,您这边针对的是高端客户,我肯定不能以次充好。” 他掌心浸出了汗,手里的礼盒往前一递,脖子都红了:“这个是我们手头现有的一些高品质黄金芽的存货,我带来给您试试。” 他说话有些僵硬,但胜在眼神诚恳。不得已弃标,难为情说谎,对于这些虞连都是有愧的:“我对这次没能和嘉荣合作确实很遗憾,所以当面向您道歉来了,希望张总尝一尝,品一品这款我们这个季度主推的茶叶。” 他垂下眼,眼睫微微在抖:“如果、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我非常希望能成为嘉荣真正的供应商。” 张总眼尖,扫一眼桌上,虞连放下的少说都小两万块了,薄礼,也是礼。 她笑笑,眉头舒开了:“虞总真是客气,没竞标成功还给我送东西,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虞连后背的汗都浸透了衬衣,微微欠身道:“您能看得上我们的产品就是好的。” 张总脸色不错,改口道:“这种采购订单,我们逢年过节要给客户送礼的时候,一般都会提前放出来的,你下回关注一下。以前老是绑定同一家供应商,这回想试试新包装,新口味了。” 虞连赶忙说下次一定争取。他谈话技巧还是生涩,紧张得面色发红,镜片蒸起了一层雾。 张总笑着递纸给他,与他聊了些家常,打开气氛。 张总玩笑话:“我也没什么好的回礼给虞总,就是不知道虞总结婚没有,到时孩子上学,要上早教班,爱好培训班什么的,我倒可以给虞总打个八折,质量上嘛,我们教育机构全市第一的排行可不是吹来的。” 虞连答应下来,笑说以后孩子还得承蒙她关照。 两人聊了不多会儿,虞连便起身告辞了。他急冲冲往公司赶,出租车司机不开冷气,嚷嚷着空调坏了,虞连坐在后座上,脸红扑扑的,整个车厢像个狭小的蒸房,叫虞连热得大脑一阵宕机。 他想起方才对着张总说的话,他也撒了谎,他这辈子是不会有孩子的。 虞连有些昏沉,头枕靠在胳膊上,倚着车窗。他摸到了自己有些残缺的左耳。 左耳垂上有一个打得很丑陋的耳洞,看起来像个伤口,虞连有时候会戴个耳钉遮掩一下。那是他意外出柜被赶出家门时自己凿的,他硬生生把耳钉别进还流血的伤口里去,企图以此对外证明,从这一刻开始他是属于社会某一类群体的。 第7章 后来虞连离开了家,连gay吧都没敢去,当日勇气像是乍然一现的烟花,谢幕后只留下无边的沉夜和漫长的空虚。耳垂上的伤口慢慢恶化,又最终愈合,终于长成为一个咧开嘴向虞连发出嘲笑的永久烙印。 虞连匆匆赶到公司的时候,后背整个湿透了,他脸色发红,脚步有些踉跄,人看着像发起了烧。 他先前与同事打过电话,程曜被其他人交代了任务,已经在忙活着了。虞连走进洽谈室,看见程曜和另个师傅正热火朝天干着,于是连忙伸出手,就近拍了拍程曜的肩头:“对不起啊,叫你们久等,之前小杜交待得应该很清楚了,麻烦两位师傅了。” 他察觉自己手心发潮,又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来,背过身后蹭了蹭。 程曜这边,两个人铺着洽谈室的地板,工作量也不大,半天就完活了。虞连一边说,颈上一边不住往下淌汗,两片嘴唇发干起皮,他下午说话一直没怎么停过。 程曜便顺手拿了一支矿泉水瓶来,递给他,虞连愣了一下,含笑道谢,拧开水瓶一口气灌到了最底。 虞连喉结咽动。水珠沿着他光洁的下颚向下滑,滚到他粉白的颈上,又顺着领口,一路溜进衣下细瘦的锁骨。 程曜看了一会儿,别开眼神。 休息区的工业电扇被程曜搬了过来,虞连站在边上,对着电扇一顿猛吹。他舒服地呼出口气,又连声对程曜说辛苦,说如果晚饭前还没能完工,自己一定支付程曜加班的费用。 电扇转动的声音很大,盖住了场上一些细微的动静。虞连头顶悬挂着昨天才安装好的吊柜,吊柜微不可察地轻轻摆动,落下些灰屑在虞连肩上。 程曜注意到了,他抬起头,下意识对虞连说:“你走开一些……” 虞连与电扇挨得太过近了,他竖起耳朵,大声问:“什么?” 吊柜轰隆一声砸落下来,同一时间程曜抱住虞连一个猛扑,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去。 虞连听见一声巨响,眼前蓦地一黑,他回过神时,自己一双胳膊正圈着程曜的腰背,而程曜两条长腿跨在他身上,将他按在了怀里。 虞连脑中一嗡,隔着程曜肩头看过去,落下的吊柜将地面砸出一个不小的坑洞来,电扇歪倒在一边,杆子弯了,扇面停止了转动。 一旁铺砖的师傅吓傻了眼,办公区的员工听见动静,都探过头走来围观。 程曜皱起眉,嘴里低沉地哼出声来,他被砸到了肩膀。虞连眼都瞪圆了,伸手去碰他,程曜嘶的一声。 虞连声音发颤:“对不起、对不起,小师傅,你伤得怎么样?” 程曜尝试活动了一下胳膊,说:“骨头没事,大概是皮外伤。” 虞连清醒过来,连忙站起,扶程曜到一旁坐下。四周围观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敢吱声。 洽谈室险些出了事故,有可能闹出人命。虞连很少这样恼火,抬头一看众人,眼神里都含着刀子,他气急反笑:“家具这块是谁负责的?这个安装师傅找得好,还附带了丧葬业务,把定做的棺材也抬过来吧,这个角度砸死了人连医院都不用送,直达殡仪馆多省事啊!” 场上鸦雀无声,没人回话。气氛骤然冷下几个度。 虞连喘着气,稍稍平复一下,疲惫地摘下眼镜:“行了,我也有责任,是我要撇开装修公司节省成本的,师傅装的时候我也该在场,也不全是你们的错……” 杜裕这时才敢冒出头把错领了,虞连事先交待过他,但安装那会儿他借故摸鱼去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片刻,他小声叫了声虞总,说当时没大注意,就待在一旁不敢再多话。 虞连低着头,沉默地擦拭镜片,半天没擦干净。他手掌磨破皮了,手上都是灰。 撒气解决不了事情,过了一会儿虞连先妥协了,说:“知道了。小杜,去量一遍柜子尺寸,重新做一个,原来的家具厂家和安装团队都别再合作了,其他办公家具再检查一遍。” 他安排完,有些紧张地去撩程曜的衣服,扒开人t恤领口就要往里瞧。 虞连手微微在抖:“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虞连没扒开,一下着急,抬手把程曜衣摆往上一掀,袒露出程曜衣下一大块劲实的腰腹。 程曜脸红了:“不,不了吧。” 虞连没察觉自己失态,嘴上一直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师傅,这得算工伤,我耽误你了,医药费我这边会支付的,你这几天上工的损失我也会赔偿给你。” 他看见程曜肩上大片红紫的瘀血,十分自责。 陆淮川刚一直打着电话,他才停下手里的事务,赶过来一瞧,就看见程曜红着脸衣衫不整坐在地上,虞连与他挨得很近,贴着他耳朵不知说些什么。 有些刺眼。陆淮川皱眉,严厉地呵斥一声:“干什么呢!” 众人一惊,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虞连已经把程曜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他对着陆淮川,解释说:“我们的吊柜出了问题,砸下来了,我差点被砸到,是这个师傅拉了我一把,但把自己伤到了。” 程曜说:“关系不大,涂点药就好。” 虞连听着,想起一些什么,说:“这里去医院少说得一个多小时,附近也没有药店,处理不及时怕以后很难愈合,我家里倒是有,但是……” 程曜突然抬头问:“离得近吗?” 虞连一怔:“我家吗?离这儿大概十几分种的路吧。” 程曜垂下眼,低声接过话:“如果去你家的话,会不会打扰到你?” 虞连略有迟疑,陆淮川在不远看着,沉下脸色:“虞连,让人开车带他去医院,我有事情和你说。” 仿佛肩头疼了起来,程曜蹙眉,咬住嘴唇,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有事晚点说吧,”虞连决定下来,搀着程曜往电梯口走,回头远远对陆淮川说,“还多亏人家帮忙,要不及时处理一下,我实在过意不去……晚些我联系你。” 电梯门转眼合上,陆淮川脸色难看,员工还围在一块偷偷瞧他。 陆淮川有所迁怒,甩下一句“看什么,事情都做完了吗”!人群闻声散开。 陆淮川气息有些阴沉,大步走回了办公室,头也没回。 第7章 没有情侣 两人穿着一条狭窄的弄堂过去,会比往常走大路回家快些。这条弄堂的过道上种植了许多桂树,盛夏,未是桂香扑鼻的时候,当下绿叶青枝,翠意葱茏,入眼也是好风景。 出了弄堂口,视野拓宽了一些,再往前走两百米路就是虞连居住的地方,道路两边的房子有些年份了,矮墙上还涂画着当年陈旧过时的宣传标语,红色的底白色的字,用粗糙的毛笔刷大力书写: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高中再打工。 路上少人,两人脚步声沓沓,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虞连没话找话,随口问说:“小师傅干这行很久了吗?” 程曜:“我姓程。” 虞连接着道:“小程师傅干这行很久了吗?” 程曜遂放弃,回答道:“不久,只是小时候父母是做这行的,我短暂接触过一下,上次过来帮刘老板的忙是个意外。” 虞连停下脚步:“啊,你原来不在建材城工作,那你已经从学校毕业了吗?” 程曜:“嗯,大四刚毕业,不准备再读研,就回平港了,这样可以离家人近一点。” 虞连问了句:“你读的什么专业,目前工作有安排吗,也在平港?” 程曜仰头,看着头顶枝桠筛下的光斑,有些晃眼。 他想起几日前程鸿莘把一大叠股权协议摊开在面前让他挑,五花八门的,叫他头疼,程曜于是说:“还没有呢。” 程曜:“我读的市场营销,我考大学那会儿不是很懂,看哪个专业热门就随便挑了一个,人家说读这个以后出来八成天桥底下干贴膜的,后来不知不觉四年就过去了,目前也没打算去哪儿工作。” 程曜垂着眼睛:“我家里人倒想着给我安排,但我不太喜欢。” 虞连本打算说,自己公司如今正在招聘,你这专业应聘品牌经理和业务销售都挺合适,但又恐怕今天的意外给程曜留了个不好的印象,于是作罢。 虞连看他表情迷茫,想了想,认真给出了建议:“不考虑专业完全对口的情况下,你长相好,个头也高,气质比较高冷,很适合做高奢店的柜员啊,或者高端男装的品牌模特,这两个行业收益都很可观,有没考虑往这方面发展一下?” 程曜正等他顺着话把公司招聘的事引出来,结果没有,他对虞连的建议微微一怔。 程曜不置可否,但是纠正他一个点:“我不高冷。” 他侧过脸,偷看虞连一眼,小声说:“我很好说话的。” 虞连笑:“真的嘛。” 程曜低头,抓了把头发,一头卷毛翘起,发量又多又蓬松,衬得他五官更加立体,虞连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第8章 程曜到了虞连家,换好了鞋就乖乖在沙发上坐下,等虞连替他拿药。 程曜打量一圈四周,虞连家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家具色调大多偏黑白灰色,风格有些冷淡。 虞连刚到跟前,他就自觉把t恤一下脱了,衣服往边上一甩,两条长臂垂在腿上,仰起脸,目光澄澈地看着虞连。 他宽肩窄腰,胸肌偾张,腰胯两段人鱼线清晰分明,虞连毕竟是个弯的,登时感到一阵强烈的视觉冲击。 虞连有些后悔领他回家了,递药的手又悻悻收了回去:“我,我来啊?” 程曜自然而然地点头:“我自己弄不太顺手。” 不等虞连拒绝,他紧接着道:“麻烦你了。” 虞连于是往掌心倒了一滩药油,巧劲按摩他肩背的伤处。程曜吃痛,一双浓眉皱起,虞连的手掌实在温暖,肩头淤血在他手底慢慢舒开,程曜闭起眼,嘴里低低哼出了声来。 虞连听得耳朵一红,停了手:“我按疼你了吗?” 他动作一下停住,程曜不爽,在虞连手掌下蹭了蹭,说:“没有,就是……嗯,再按一会儿……” 虞连拍了他一把,好笑:“你这是找人涂药散瘀呢,还是找技师按摩呢?” 程曜说:“那我加钟?” 虞连说:“技师不接活儿了,罢工。” 他笑笑,转眼又有些担忧:“说认真的,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程曜说:“我觉得没事,要真去了,你就不怕我讹你的钱,去一趟医院把全身检查都做一遍吗?” 虞连认真想了会儿:“也不是不行。” 程曜:“骗你的,我不想去。” 他俯下身懒懒趴着,两只胳膊扒拉着棉麻沙发的扶手,视线恰巧停留在鞋柜一双大码的拖鞋上。 程曜想了想,起身问虞连卫生间在哪里。他走进去,看见了洗漱台上放着一对款式一模一样的漱口杯。 程曜垂下眼,他注意到洗手池上有个小巧的首饰盒子,程曜拉开来看,里面是一些装饰耳钉,款式有好几种,但每款数量都只有单一的一个,不像女用的。 程曜回到客厅,虞连刚好收拾完了药箱,起身对他说要送他回去。程曜说好,一边伸手随意地拨了下虞连耳边的头发。 虞连侧过眼神:“怎么了?” 程曜摇头:“上面沾了点东西,我弄下来了。” 虞连转身时,他耳下的红痣在程曜眼中愈发清晰。虞连的右耳没有耳洞。 但左耳有,那道耳洞像伤疤,像蛰伏的蛛虫,它展开细长扭曲的触手,丑陋地扒在虞连耳朵上,耀武扬威。 程曜收回眼神。 这时候,屋外天色已完全沉下来,程曜闻见窗外飘来的饭菜香气,他今天做了小半天的体力活儿,又替虞连扛了那一下子,老早饿了,肚子咕咕叫唤起来,叫声隔着衣服很清晰地落到两个人耳朵里。 虞连一愣。程曜抬手摸一下鼻梁,有点脸红。 虞连说:“我都忘了……都这个点了,吃过饭再走吧。” 他这样讲,程曜也不与他客气,吸了吸鼻子:“我刚闻见厨房里有股味道就很香,你煮东西了吗?” 虞连原本打算出去吃,一下想起,于是一拍脑袋,拉着他就到桌前坐下:“我都忘了,是粥,今早定好了时间煲的,现在吃刚好,你别嫌弃就行。” 他过去揭开盖子,食物的清香一下溢进房里来。虞连给程曜盛了一大碗。 虞连弯起眼:“我觉得我厨艺还说得过去。” 程曜特别给面子,咕嘟嘟就灌下去一碗,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神恳切,看向虞连示意再来一碗。 见他这么喜欢,虞连很受用,一下有了种老人看孩子添饭的心情,想着多吃多好啊!就乐呵呵地去给他添。 程曜又吃了一碗。他低头捏着汤匙,状似不以为意,问虞连:“哥自己不吃?在等人吗?” 虞连:“啊,我晚点吧,粥有点不够,我待会儿再下个面条。” 程曜追问:“等人吗,女朋友?” 虞连闭上嘴,程曜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我看见你桌上有一对情侣杯,不是女朋友吗?我会不会耽误哥事情了?” 虞连:“没有,我家就我住,只是一个朋友偶尔过来吃顿饭,杯子是随便准备的。” 他低下头,有一种隐晦的心思被戳穿的尴尬:“不是情侣杯,没有情侣。” “是吗。”程曜眉头舒开一些,片刻露齿一笑,“粥很好吃,谢谢哥款待了。” 虞连想起什么,走去卧室给他拿了一沓钱:“小程,我对于今天公司造成的意外真是抱歉,这一点……算误工费吧,有空还是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 程曜垂目一望,虞连手上一叠不算薄,少说有三千,他扒拉着碗里的粥,对虞连说:“微信转我吧。” 虞连低头翻通讯录,程曜又说:“在你黑名单里。” 虞连尴尬死了。程曜把他弟瞎玩手机的事讲了一遍,叮嘱道:“哥,备注一下嘛,前程的程,日翟曜,程曜。” 虞连忙把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捡了个话题找补:“你的头像真可爱,是因为喜欢小狗吗?” 程曜点头:“嗯,是照着家里的边牧画的,叫福宝,他很亲人,下回牵出来给你看看。” 虞连弯了下眼睛,说好。 程曜吃饱了,虞连也打好了车,送他下楼,临走时程曜随口一问:“哥回去吧,你这么晚还不吃饭,还要等那位朋友很久吗?” 虞连话里有些嗔怨:“是啊,他老不守时,总是叫我等。” 他虽这样说,但没太多见怪的意思,垂眸间神态温柔,笑意轻然。 程曜别过了头,座上车窗玻璃徐徐升起,他冷峻的面庞很快消失不见。两人告别,城市车流拥堵,行人忙碌,各有各的脚步和心事。 第8章 陈年旧梦 程曜回到住处,管家把一封文件袋子递给他,里面装着虞连那张瑞信高中的毕业照,还附有一段简短的个人资料。程曜正要抽出看,有人叫住了他。 程曜抬头,姚鹏从程鸿莘书房里探出身来,同他打个了招呼。 姚鹏是跟了程鸿莘多年的助手,这次到他家来取些文件。姚鹏下楼,与程曜简单寒暄一下后,问他:“程少最近老不见人,程总让我替他问一句,平港最近有个商业领袖峰会,你是否要跟他一块出席。” 程曜说:“也没老不见人,我手机开着呢,没停机,他打个电话问一声就成,我又不是不接。” 姚鹏尴尬:“我也是顺便问问,也许程总晚些会亲自和你说。” 程曜想了想:“那你替我转达吧,暂时不去了,不知以什么名义去。” 姚鹏:“这个你别担心,你的个人履历我会发给商会那边,当然是以宏晟集团下任接班人的名义过去的。” 程曜心不在焉,借口推脱说:“晚点再说吧,我还没打算进宏晟,最近在给人打工。” 姚鹏误以为听岔了:“什么?” 程曜这次直接拒绝了他:“鹏叔,峰会我不出席了,另外麻烦你跟我爸说下,和女明星约会能不能收敛一点,电视上放的那个秃头穿粉马甲的背影我一看就知道是他。” 姚鹏站在原地捏着手,局促地笑一笑:“你也不是不知道,程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保密工作一直有做,这次应该只是女方那边刻意操作的,程总已经打点过了。” 程曜转过身走了,留下一句建议:“那就多塞点钱给小报记者吧,让他们把背影打码厚一点。” 屋里空调开得很低,程曜还是觉得闷热,又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他冲完了澡,赤着上身扑进床里,手里举着那张瑞信高中的合照,闷闷不出声。边牧福宝听见动静,跳上床拱了拱他,也学他把头埋在枕头里,程曜拉过它的爪子,使劲撸了会儿他颈上厚厚一圈的毛。 他翻过身,指头碰着照片边上虞连的头像。 福宝凑近来看着,汪的一声,爪子拍在程曜手上狂摇尾巴,程曜问:“嗯?这么喜欢他啊?” 福宝不叫了,伸出舌头舔了下照片,又拿湿漉漉的鼻头亲昵地蹭程曜的脸,程曜揉了揉它脑袋,胳膊圈住它,抱了一会儿,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看不清面孔的女同学在耳边叫他,程念晟,程念晟,有个学长为你和老师吵起来啦。 他急冲冲跑去看,梦里走廊是歪斜的,天花板倾颓,视野扭曲颠倒,一小段路程极其颠簸,他跑了好久才抵达。 他在窗外,学长在窗里,那一块布满旧年油渍的窗框里光照尤其盛大。 少年说话掷地有声:“这个位置就该程念晟上,换一个名字,换一个人,都不行。” 他话落,程曜眼前光阴变幻,行程重启,路途马蹄声动,莺飞燕走,唯独少年音朗朗,不绝耳边。 程曜迷迷糊糊睁开眼,福宝正凑在他身边,舔他胳膊,见他醒来又飞快跑去叼了牵引绳来,一脸期待地坐在地毯上冲他摇尾巴。 第9章 程曜视而不见。他不舒服地在床上滚来滚去,随后有些躁动地翻身坐起,低头看见小程曜一大清早直挺挺地和他打了个照面。 程曜骂了一声。福宝跑过来,在他腿边不停打转,程曜哄它去和林嫂玩。 他自己换了套衣服下楼,一头扎进自家泳池里。池水碧蓝,波光粼粼,映见他矫健的起伏的身影,游鱼一般。 程曜来回游了半个小时,有些累了,他蹿出水面透气,靠在池壁边摘下泳镜,抹了把脸。他想来想去,还是没组织好要发给虞连的话。 程曜捞过手机来,看着对话框正苦恼,虞连那边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手机屏幕湿漉漉的,程曜一时看不真切了。 虞连说:“程曜,上午好,今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虞连这边工作也糟心。策划组针对这季度主推的茶品,安排要出一条宣传片子,策划组是设有摄制团队的,原本时间剧本拍摄地点都落实好了,结果演员临时跑路,延期的话前期垫付的花销要搭进去不少。 员工拿了一些本地有档期的演员照片给虞连,虞连挑了下,感觉并不很合适。杨兴路过也随手翻了会儿相片,脑子突然蹦出个人名。 他撺掇虞连:“昨天那个过来铺砖的小哥怎么样?不是说和你认识?” 虞连想了想,觉得程曜外貌身高都过关,但毕竟素人,怕拍摄起来不够专业。 杨兴说:“嗨,这条短片又没台词,他往那一站,鼓风机一吹摄像机怼脸上咔咔一顿拍,要什么专业。” 虞连说:“昨天才把人家砸了,不知道给人留下阴影没有,我都不好意思去请他。” 提起程曜,杨兴还挺有兴致:“要不我去请?看着像大学生,单纯,好骗,肯定不敢要价太高,我现在去市场上找个长相好点的露两分钟脸,还得收个五六千一条,这不能省就省点么。” 虞连:“你就看上人家这个了是吧。” 杨兴挠头:“也不完全是,我还想加大力度发展一下他。” 虞连眼皮一跳:“发展什么?” 杨兴:“发展成业务员。他哪里毕业的,读的什么专业?到底有固定工作没有,没有的话弄过来我这里,我给他调教调教。” 虞连想了想:“是大学生,读的市场营销,和你现在招聘的两个岗位倒是挨得上边,我感觉他目前对工作没有特别明确的规划,到建材城做工人好像也只是兼职。我个人认为在不考虑工作经验的情况下,单从印象分上来说,可以尝试招进公司来培训看看。” 他又笑:“我也不是做人事招聘的,还得你来裁决……就是调教这个词怪怪的,我都替他害怕起来了。” 杨兴果断说:“这不正好,你快去拉拢一下他。” 杨兴千叮万嘱,叫他赶紧趁机联系,虞连坳不过他,只说尽力而为。虞连快中午时给程曜弹了条消息。 对方回得很快,话也简单:“哪里?” 虞连一怔,对方紧接着又说:“我来安排?” 虞连回他:“我请客吃饭,哪里能叫你安排,锦华这边见吧,紫苏牛蛙吃不吃,吃得惯辣菜吗?” “能吃特辣!”程曜说,还附了个小狗流口水的表情包。 虞连笑了一下,程曜好喜欢小狗。 收到虞连的消息,程曜心情大好,擦干了水利索跑去冲澡,抓紧收拾了一下自己。他对镜刮了胡茬,胶了头发,蹬了双机车短靴,搭着一件灰卫衣黑牛仔,整个人又酷又飒。拾掇完,他去地下车库挑了辆奥古斯塔出门,他也不是多爱好机车,就是觉得在拥堵的平港,两个轮子上路要方便很多。 临出门时,程曜兴冲冲的脑子一下转过来了,虞连哪有无缘无故找自己的,那八成不是为昨天的事致谢就是替他公司招徕自己。 程曜想到这个,就没那么高兴了。他长腿一迈,跨步上车,扣上头盔松动离合,迎面吹来的是平港夏天热烈的风。 第9章 夏天的风 虞连先到五分钟,在锦华广场二楼牛蛙店的门口等他,正低头给他发消息,就见程曜远远冲自己招手,一路飞跑过来。 程曜这副扮相,到哪里都招人,惹得路上女孩子频频回头,虞连也看,光明正大欣赏。 程曜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噔噔噔跑近虞连跟前,就差扑他身上了。 他一边问:“哥,等很久了吗?” 一边自然而然搂过虞连肩膀:“取号了没有,饿不饿,要不喝杯奶茶垫垫肚子?” 虞连:“还差五个号就到我们,我不着急,你饿没,我给你整点吃的?” 程曜想了想,走进店里面去,从冰柜里拿了两支冰镇雪碧,手里一支递给虞连。 程曜:“我倒是想给你拿瓶冰啤,又怕你开车来的,一会儿回去不方便。” 虞连:“没,我不会开车,锦华和我公司就隔了六个地铁站,一会儿再坐地铁回去好了。” 程曜眨了眨眼:“是吗,他们都叫你虞总,我以为至少汽车该是标配。” 虞连惭愧:“车牌倒是拿好久了,不过没开车上过路面,我老家和平港这边交通实在拥堵,真要出行的话我觉得骑行要方便多了。” 程曜和他想的一样,点头赞同。程曜喝着雪碧,手里那支玻璃瓶子转眼见了底,虞连不喝,他就又开了一支,虞连忍不住说:“喝那么多冰的一会儿再吃辣菜,肠胃会不会受不了?” 程曜:“那,点个中辣?” 虞连没异议,刚好接待员探出头来叫号。服务员端了茶壶和接水盆送到他们桌上,虞连顺手把程曜的碗筷一起涮了。 程曜看他动作娴熟,笑说:“连哥,我毕业前除了我妈,都没人主动给我涮过碗。” 虞连给他整得不好意思了:“是不是觉得我一些习惯特别老年人,和你们年轻人脱轨了?” 程曜往他杯里倒大麦茶,随口道:“说什么呢,你不就比我大三岁。” 虞连:“你怎么知道我就比你大三岁?” 程曜一下咬了舌头,抬起手摸鼻梁:“啊,我猜的。” 虞连说道:“我毕业后出来工作有五年了,怎么算也比你大个五六岁的样子,不过现在确实感觉身体差了好多,砖也搬不动,饮用水抬得也费劲,平时手边都是保温杯配枸杞了。” 程曜两手撑起,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虞连:“才出来五年,打工苍老得这么快嘛?” 虞连笑笑:“是啊,工作上烦心事多,在别人那里干得不爽还能跳槽,自己经营的,哪怕没几个钱赚,想跳也没法跳了。” 他顺着话往下说:“这不刚好工作上遇到点事,想请你帮个忙吗?” 程曜往身后皮质沙发上一靠:“你说。” 虞连把拍摄宣传片的事说了,一边说一边注视程曜的神色。 程曜神色淡淡的,一双密长的眼睫垂落,像两把扑闪的小扇子。 虞连心想,程曜对这个没兴趣,果然还是因为昨天公司的事情影响到他了,他肩头还背着伤呢。 他正思索对策,程曜突然抬头问他:“就没别的了吗?” 虞连一愣:“什么?” 程曜两手抱在胸前:“我还以为你要聘请我呢。” 虞连转过来弯:“你有兴趣到我的公司来?” 程曜没有立即回答,这时服务员端着锅过来上菜,火锅热气腾腾的,香味蹿进两人鼻腔。 程曜竖起筷子翻动了一下锅底,先给虞连夹了一筷:“连哥快吃。” 虞连也饿了,两口就下肚,程曜干脆拿了铲子来,结结实实铲了一大块盛虞连碗里。 虞连腮帮鼓鼓的,含含糊糊说:“你、你也吃啊。” 程曜挠头:“我吃饭快,我怕我四五口下去锅子就见底啦。” 虞连豪气,大手一挥:“哥给你加餐!” 程曜连连点头,傻呵呵地笑,吃到一半,突然就着前边的话问虞连:“哥是真的需要我吗?” 虞连说:“啊?是需要啊。” 程曜追问:“我能帮上哥?” 虞连说:“当然。” 程曜偏过头想了想:“那我能只当哥一个人的助理吗?” 虞连正着急往锅里下芝士片,是刚才程曜新加上的,他第一次吃牛蛙下这个,有点手忙脚乱。 他片刻回答说:“不行吧,我们公司的人都恨不得把我一个掰成两个用。” 他担心程曜退缩,于是说:“我业务这块挺差劲的其实,但前期我可以带着你,我会的东西我都教给你。” 程曜接过他手里的铲子,香甜的芝士片卷着油滋滋的牛蛙,两下就进到了虞连碗里去。 虞连喜欢这样的吃法,惬意的都眯起了眼来。程曜看着虞连,轻声说:“哥,那我以后可就交到你手里啦。” 吃过了饭,虞连心里挺高兴的,他完成了杨兴交代的任务,觉得和程曜也相处得来,程曜日后大概会成为他很好的同事,还有可能是被自己亲手带出来的。 第10章 他约程曜周日在平港的沛山见面,先抓紧把策划组的那条片子拍完了。程曜答应下来,两人转眼又要告别,程曜突然说:“哥别坐地铁了,就几个站的路,我送你回去吧。” 虞连下意识要拒绝,但发现先前把话已经说死了,就道:“你开了车来吗。” “机车,行吗?”他想想又道,“刚好我顺路,我家住和恩路往前一点。” 他想,这大概也不算骗人,他家在和恩山半山腰有间别墅,夏天避暑,家族聚餐,有时会在那里。 虞连说好,站在原地等他。程曜一路小跑,去骑了车过来。 程曜戴着黑色头盔,身下跨着一辆黑红款的重型机车,跑到虞连跟前秀了个漂亮的原地转弯。 程曜身高腿长,停下车往那儿一伫,惹眼得很。虞连看看他又看看车,他不懂这个,但直觉价格不匪:“好帅的车,这不便宜吧,你玩这个?” 程曜:“也不算特别爱好,就是代步,偶尔出门骑行放松,当时看它款式好看就拿下了,买下它是不容易。” 限量的,是要花点功夫,程曜心说,又把手里的头盔拿给虞连。虞连看了下后座,有些犹豫。 程曜牵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踩着右边的脚蹬,蹬上来。” 虞连试了试,人刚挨上座,程曜握住他的手朝前一拉。 程曜:“扶住油箱这块。” 虞连不自在地晃了晃有些笨重的头盔,正要伸手去扶,程曜手上离合突然一松,他一塌腰,严严实实栽在程曜后背上。 程曜闷笑:“抱稳我,哥。” 程曜把住他的手,示意他环住自己。虞连叫车颠得有些懵,这车后座太短了,他下意识朝前收紧了胳膊。 程曜:“你别怕啊!” 虞连:“程曜!我有点想下车!” 程曜没给他反悔的机会,车一下飞弛出去,一路飙得不算快,但吓唬虞连足够了。 程曜的腰叫他抱得很紧,他能感受到怀中温热的气息和勃发的力量,短暂的惊慌过后,他随程曜的节奏快速穿行在城市马路,与无数车流人流擦身而过,生出与尘世分离的解脱和快感。 程曜到了地方,伸手摘下虞连的头盔,看见虞连脸红红的,眼神里还带着些微茫然。 程曜笑了,伸手捋了下他头发:“体验怎么样?” 虞连回过神,摆手说:“下次不来了。” 程曜垮下脸:“啊啊,别,下次我换辆别的载哥。” 虞连:“……回见吧,小程,回见。” 震天动地的响声还环绕耳边,虞连头一回有这样新奇的体验,他觉得快意又觉得危险,甚至忘了想程曜为什么会带着两顶头盔出门。 第10章 茶味偏甘 沛山地处平港东南方向,有茶农在那儿经营了一片茶田,公司仓库里部分的货是在那里提的,策划组这次定了沛山作为取景点。虞连本来不必全程跟着拍摄,不过考虑到程曜是头一回跟公司的人对接,他还是起了个大早。 他才刷完牙,手机就接到了程曜发来的信息,程曜兴致勃勃想要载他过去。 虞连果断拒绝,想起上回在程曜机车后座一阵颠簸,屁股就隐隐发疼。 他打车过去,周日清早的路没那么堵,他闭眼打了会儿盹,再低头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来钟,程曜在微信里给他发了一连串委屈脸的小狗表情,最近一条信息是五分钟前,他说自己已经到了。 虞连透过窗看了会儿车况,眼前道路开始缓慢堵塞了起来,他回复说:“我可能要晚一些。” 程曜那边没了动静,过了半小时,给虞连发了一张他与摄制组成员的合照。 程曜:“我化完妆了,摄制组很好耶,还包了早餐,是化妆师姐姐送我的。” 虞连笑,回道:“我平时都没有这个待遇。” 五分钟后,程曜弹了张上妆后的自拍给他,照片里镜头压低了一些,正对着他饱满的胸肌和紧实的小腹。 虞连点开,旁边司机这时一个急刹,虞连手机没拿稳,一下滑到地上,司机瞟了一眼副座,看见满屏光滑雪白的肌肉。 虞连的眼神和司机对上,司机是个年轻男人,表情欲言又止,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没说,虞连也想解释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他心虚地捡起手机,慢吞吞缩回副驾驶,默默离司机远了一些。 气氛有点尴尬,程曜那边又陆续发来了什么,虞连合上眼皮,羞耻地把手机熄屏了。 快十点的时候,他总算到了地方。沛山不高,但道路崎岖难行,今早又起了雾,如今快中午了,晨露蒸发,山间热气让人又闷又躁,虞连爬到一半就有些气喘吁吁。 他翻过一道篱笆土墙,视野逐渐开阔起来,眼前茶田如同层层叠叠的阶梯,碧绿的根茎簇拥着金黄的叶芽,山中偶有风过,风吹叶动,如青黄海浪跃动起伏,在灿烈的阳光下无比夺目。 程曜站在田埂里,穿着一件白色唐装,茂盛的叶芽恰好过膝,身旁两个机位绕着他拍,导演一个劲打手势,大声喊让他双手放开一些,做个融入自然享受茶香的姿势。 这期宣传片的摄制主题是黄金芽,这款茶茶味相对较淡,味道偏甘,照剧本设定,需要一位形象清爽干净的演员。程曜上身的唐装被要求是敞露的,策划组的导演指导了半天,总觉得缺了点味道,左思右想,归结为程曜衣服敞得不够开。 场记小哥几步过去,把鼓风机推得更近,程曜衣摆飘起来,掀得老高,导演端着下巴品半天,拍板说就是这个味。 她倒也不埋怨公司图便宜找了个路人来充数,仍尽心指导:“放开,要放开小伙子,你要表现出对茶的享受和热爱,脑子里可以想一些生活里的场景,借此去代入,比如说,今晚女朋友贴心地为你做了一顿爱心晚餐,来!想象一下,工作忙碌一天后,和爱人约会,爱人就坐在怀里,桌上饭菜又香甜可口,这时的心情能不美嘛?” 程曜叫她说得,思绪乱七八糟,表情依然不大舒得开来。摄影师照这个角度拍了会儿,导演又有异议,说演员皮肤太白了,麦色会更贴近茶田的背景,视觉上也更抓人眼球一些。 化妆师闻声拿着粉底和工具凑上来,就要往他身上涂画,程曜被迫掀起衣服,不免有些忸怩。 虞连从树荫下走过来,见他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于是问候他一句:“这么委屈呀?” 程曜一见他,哇的一声,张嘴要诉苦。虞连安慰:“我看拍得很好呀,再坚持一下,多拍几个镜头就过了,进度已经很快了。” 程曜低着头,化妆刷刮过他腰际,他觉得痒,扭腰躲开。虞连按住他:“化妆师不好画,你老躲什么呀?” 程曜:“她手劲小,像拿着把刷子挠我的痒……” 他拉过虞连的手,央求他:“你帮我画呗,求你啦。” 虞连想了想,拿过化妆师手里的化妆刷,蹲下身给他弄起来。程曜胸腹肌练的是真漂亮,虞连撩起袖子,一边掐住他腰胯,一边拿刷子在他身上涂画。 烈日当空,山里天气太热了,虞连不一会儿鼻尖就沁出细汗,躁的,他眼神闪烁,到后边涂抹的手法相当粗暴。 程曜安静地躺在折叠椅里。巨大的遮阳伞投下一片阴翳,他扶住虞连的肩,垂眼观察虞连碎发下渐渐躁动不安的表情。 虞连勉强糊弄完,扔了化妆刷,走到一旁去喝水,仰颈一下灌进去大半瓶。他平复了一下,背对着程曜冲摄制组交代道:“尽快赶在下午一点前弄完吧,别耽误大家吃饭。” 程曜看着他逆光下模糊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耳边听见咔嚓一声,他转过头。 导演捧着摄像机,走过来对他说:“刚才这个表情很好,你渐渐有点感觉了,来,我们回看一遍。” 程曜就又看了一遍,导演还拍了些现场花絮,虞连给他涂粉底的场景也拍摄进去了。 程曜抬头,冲导演笑笑:“我大概知道您想要的状态了,我是第一次当宣传片演员,觉得这些片花很有意思,您晚些有空可以转我一份吗。” 程曜补完妆后,状态确实好了很多,两遍就过了,导演又安排了几个动作,取了周边一些景,开始交代后期剪辑的事。 虞连在不远处拍了拍手,祝贺拍摄顺利,他又看了眼时间。 虞连:“这个天气,辛苦大家周日加班了,山脚有个吃虾蟹煲的农庄,今天我请客,我们随便吃点。” 众人欢呼,收拾完工具,一行人坐在面包车上往山下赶。程曜挨着虞连坐,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头一歪枕着虞连肩膀。 虞连推了一下,没推开,肩头死沉,他看程曜装模作样闭眼吧唧嘴的样子,忍不住说:“别装睡了,一会儿就到,知道你今天辛苦,请你吃好吃的。” 程曜眼睛倏然一张:“嗯?待会儿吃什么呀。” 这家农庄农家菜主打海鲜,虾蟹鱼都是老板自家养的,虞连看程曜左瞧右瞧,劲头很足,就喊他去池里捞条七星斑上来。 第11章 场上人多。虞连点了一个虾蟹煲,一个生蚝鸡煲,七星斑叫做成了清蒸,还要了一盘蒜蓉粉丝蒸扇贝,一盆麻辣小龙虾。 菜上来了,程曜眼睛就瞅着那盆红通通的小龙虾,虞连看他只盯着这个,别的菜放着不吃,心说这孩子真挑食啊,于是不住给他碗里添菜。 虞连说:“晚点再吃那个,小龙虾又不顶饱,别的菜冷了也不好吃了,一会儿大家还全扫光了,你都吃不上。” 程曜嘴上说好,手上还是照旧剥一只放他碗里,再剥一只放自己碗里,很有自己的节奏,不一会儿两人碗里都堆了半碗虾仁。 策划组导演徐惠英,也是小组的主管,她四十来岁,是个性子豪爽的女性,看见他俩闷着头互相夹菜,笑说:“这小程是不是虞总家亲戚呀,关系这么要好。” 虞连停下动作,也笑:“我倒想认这个弟弟,不过我家基因没那么好,养不出这么帅的。” 他看一眼程曜,接着道:“小程不仅长相好,还是从高校毕业的,你们有些人可能之前见过他,他之前在建材城实习了一阵,现在有意来我们公司发展。” 虞连:“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先互相认识一下,他具体是到策划组还是业务组,还要看杨总到时怎么安排。” 众人哇一声,开始向程曜敬酒,虞连给拦下来了。 虞连别过头问:“你开车来的?” 程曜:“嗯,离这儿不远,就停在路边。” 虞连于是说:“他一会儿得开车回去,放他一马,下次部门聚餐,有的是你们加深交流的机会。” 虞连往日和谁都好说,负责摄像的小哥一听这话,不肯放过他,直接给他满上了。 小哥佯装不满:“虞总,我刚那来会儿可没这个待遇啊!我来公司这么久,还没见你给谁挡过酒,你这纯属偏心!” 虞连推了两下,没推脱掉,只好实话实说:“不不,我平时也不怎么喝,小程才刚大学毕业,前几天因为我受伤了,今天又被我拉到山里太阳底下暴晒一顿,实在有点受委屈了,我就替他挡这一回啊……你们别光顾着心疼他,也心疼一下我啊,齐敏,别再往里加了!” 齐敏起头,说:“那不行,好不容易逮住灌虞总酒的机会,还能让你跑了不成?愣着干嘛,都来敬虞总啊。” 组员嘻嘻笑笑,闹了他一轮接一轮,虞连在被劝酒这方面属实没啥经验。又被硬劝了几杯,虞连手脚有些发软,他皱起眉头,眼前景象都打晃了。 他捏着杯子,嘴里含糊说:“齐敏,你、你这人心眼忒坏……” 他吃醉了酒,语气都轻软几分,显得很好拿捏。程曜挨着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有人再来敬酒,程曜伸手拦住了。 程曜眯着眼,脸上半笑不笑:“虞总这个酒量,再喝该晕了,一会儿醒了算起帐,得后悔给我挡酒了,我估计我都得跟着遭殃。” 齐敏也喝上头了,没听出意思,说:“哎呀,虞总好说,醒了也不为难人,顶多骂我两句,是吧虞总?” 虞连头昏昏的,见白酒杯子又怼到眼前来,迷糊地疑问一句:“嗯?” 程曜再看齐敏,眉头一挑,眼风犀利很多:“他说不喝。差不多得了,你姓齐是吗——齐经理,虞总说,已经够了。” 程曜口气转冷,齐敏一僵,这位新同事显然并不如表面那样很好说话,他讪讪一摸鼻梁,把杯子放下了。 程曜起身去把账结了。场上的人都带着眼睛,虽然虞连嘴上没认,但大多认为新同事和虞连私下里关系应当很好。 程曜最后机车也没开,是打车把虞连送回家的,大家也都没有异议。 他搀着虞连,把住虞连的腰,手沿着他笔挺的西装裤往下摸,摸出他兜里的钥匙。 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他的腿,虞连哆嗦一下,下意识将靠着的人往外推,但奈何脚步发软,离了程曜站都站不住。程曜无奈,一把给他拉回来了。 程曜贴着他的耳朵:“连哥,我拿钥匙开门。” 唇上的热气钻进耳朵眼里,虞连脖根一阵酥麻,他晃了晃脑袋,好歹认出是自家门口。 也还认得程曜。他愣了片刻,伸手扶住程曜,低头费劲地把钥匙怼进了锁眼里。 虞连几乎是撞进门里的,程曜从背后钳住他胳膊,连拖带拽,总算给他带卧室里去了。 虞连扑在床上,半天才反应起来,现在应该是要说点什么。 他低声呼唤:“……小程?” 程曜是第二次到他家来,眼神打量一圈卧室,虞连床上只有一个枕头,生活用具也并非成双成对。 程曜看了一会儿,出去给他倒了杯温水,站在床边低头回答他:“我在。” 程曜问他:“哥现在胃会难受吗,脑袋疼吗,家里有没有醒酒的药?” 程曜放下杯子,玻璃杯底碰触到大理石板的桌面,声细微但脆亮,如同一声钵音,虞连耳中一嗡,转头再看程曜,目光清明一些。 虞连有些疲惫:“不吃药。你送我回来,我已经到家了,是吧?” 程曜:“嗯,我们到家了。” 虞连:“你回去吧,你替我结过账了,是吗?钱我晚点转给你。” 程曜唔的一声,他并不在意这个:“不需要我陪你一会儿吗?” 虞连眼眸微张:“陪我什么?” 程曜是这么说的:“陪你到醒酒,你现在状态看着不太清醒。” 虞连脸色酡红,程曜弯腰,一只膝盖跪在床沿,想伸手碰他。虞连察觉身旁有股力量陷落下来,他动作有些迟钝,但还是收紧眉头,慢慢躲开了。 他脑中混沌,直觉接近的热度是暧昧危险的,下意识向逐渐侵入的气息下达了指令:“你先回去,有事改天再聊。” 程曜看了他一会儿,收回了手。他转身把房间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蹲下身小心褪下了虞连的鞋袜,最后拉过薄毯盖在他身上,替他掖了掖被角。 醉酒的虞连对于身前这种体恤显得又戒备又有所贪恋,他不安分地挣动了很久,等到程曜远去才肯缓缓垂下眼皮。 程曜知情识趣,他合上门时淡淡道:“好好休息,哥。” 程曜带上卧室门,又仔细扫视了一遍这里各个房间,角角落落,都没有除虞连以外的人生活的气息。 虞连没撒谎,他是没有主的。 但他心里装了别人了。 第11章 独一份 醉酒的滋味不好受,虞连半夜醒来,觉得身上黏得慌,就迷迷糊糊爬起来冲了个澡,洗完又一头栽进床上,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 手机闹钟叫了 第3回 了,等他着急忙慌收拾完,坐到工位的时候,人还有点发懵。 微信收到一连串的消息,跟轰炸似的,数程曜发得最多,他头像在列表最前。虞连低头扫了一眼,略过程曜殷勤的问候,先把昨天的饭钱转了给他。 程曜每次回他都很快,转账没收,只是问他:“哥起了吗,今天好点没有,我什么时候去上班?” 虞连想了想,挑了个重点:“一周后吧,你昨天那么累,肩头的伤又没好,先休息一周,你的入职资料我一会儿发给人事那边。” 程曜:“哥昨天也累,还帮我挡酒来着,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哥才好。” 提到酒,虞连就隐隐头疼,他想是他不自量力了,替人挡酒这种事再没下回。 他没回答程曜,退出了对话框。手机还在响,虞连划动的指尖略微一顿,陆淮川的头像排在程曜下方,显示有两条未读信息。 陆淮川说:“老家亲戚弄了些竹荪鸡来,想和你一块吃,你周日没在家吗?打你电话也没有接。” 陆淮川又说:“你家门锁换了,我进不去。” 虞连再一看未接来电,陆淮川昨晚确实打来了电话,他起身瞧了下陆淮川的办公室,办公室灯亮着,陆淮川今早在公司。 虞连正犹豫要否去找他,策划组徐惠英过来找他,交待了一下本周的工作项目,又与他说了周日拍摄的宣传短片的进度。 “这期拍的素材挺多,后期剪得快,最快能赶在周三前出初稿吧,我预计。”徐惠英说完,又问一句,“对了,昨天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位小程大概什么时候入职,他进公司群了吗?” 虞连:“我正要把他资料转给杨总那边,我让他下周入职,这周在家休息会儿,毕竟身上还带着伤。” “稍晚一点我拉他进群。”虞连看了她一眼,说,“我听你的意思,对他印象挺不错的,不过我估计他不在我们组,得进业务组,杨兴看好他。” 徐惠英哟的一声:“落杨总手里了啊,那可得小心点。” 虞连牵动一下嘴角:“你别叫杨总听见了,一会儿又记你一笔。” 徐惠英哈哈笑,不大放在心上:“他记我记得可太多了,只希望哪天大家坐下来喝一杯,杯酒释恩仇吧。” 第12章 徐惠英在酒场上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虞连拱了拱手:“徐主管大义,我先替杨总求个情,到时酒桌上可留着点情面。” 徐惠英:“那得看虞总什么时候再牵个头请一桌了。” 两人又对接了一下这周的工作事项,徐惠英转头去忙自己的,虞连这边,刚把程曜的简历信息打印完,就看见财务一脸菜色地从陆淮川办公室里出来。 虞连想了想,忍不住试探地看过去。 玻璃窗里,陆淮川脸色黑得同锅底一样。虞连于是敲了敲门。 “怎么了呢,陆总?” 陆淮川见是他,眼神闪了下,又很快撇过脸,低头不说话。 虞连迈步走进去::“怎么啦,小陆总,我也没得罪你,怎么还要与我怄气。” 他坐在洽谈椅上,顺手收拾了一下台面杯具,给陆淮川做手冲咖啡。 陆淮川仍不做声,虞连看一眼他脸色,解释说:“我昨天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我喝多了,一觉睡得很死,是真没听见。” 陆淮川看着他仔细研咖啡豆的样子,叹了口气:“不是怪你这个,我哪里会怪你。” 虞连把刚研好的咖啡粉倒进滤纸里,一手提起茶壶,小心冲泡过滤,醇厚的香气很快在室内蔓延开来。 虞连做好一杯,把咖啡端到他跟前,问他:“那就是心情不好了,为什么?” 陆淮川接过,热意隔着薄薄陶瓷渗透到掌心,他低头尝了一口,入口苦涩,回甘生津。 陆淮川喝了小半杯,温热的气息溢出唇边,他眼帘低垂,慢慢说道:“今年有四笔合同款的尾款没有结,这个季度需要进货的单子又还有两笔,如果要加上最近全胜那一单的话,公司账面资金会缺点,要向银行贷笔款。” 他的脸笼在缭绕香甜的烟气里,眉眼疏离又阴郁,像观音座下堕尘的失意的童子。虞连看着,说:“你还没和全胜签下来吗,那笔进货的合同金额,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不过我记得全胜这批货要得比较着急。” 虞连问:“总共要多少,银行有没这么快放款下来?” 陆淮川手指蜷起,轻轻叩了叩杯壁:“将近两百万,就是放款没有这么快。” 虞连认真打量他:“你想自己垫?” 陆淮川说:“只能是这样了。” 虞连:“你上回和我说,你妈妈那边不是做手术正着急用钱?她那个手术后续治疗的费用很高,你一下子掏将百来万出去,不留点备用金吗?” 陆淮川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那也没办法,这次算是掏空家底了,只能说我和高励签的时候,和他商议一下让全胜早点拨款过来。” “虽然我总觉得和全胜合作,应该说和高励签合同是要冒风险的,但是,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了,”虞连略做考虑,决定下来,“公司是我们一起办的,我会跟着你的步调走,我……” 陆淮川打断他:“你不要替全胜这笔单子垫钱。” 虞连重申:“公司是一个整体,没理由你一个人去担风险,何况你最近因为家里的事情花销很大。” “那也不要。”陆淮川再次拒绝。他把咖啡喝完,空杯推到一边去。 陆淮川点起根烟,撇一眼虞连欲言又止的神色,须臾,缓缓说道:“你觉得这单有风险,你的顾虑没有错,是我想搏一搏,我也会怕我有决策失误的时候,我能允许自己有失误,但不能允许自己连累你。” “所以,别再说了。”他眼中郁气消散,冲虞连笑一笑,“再帮我冲一杯好吗,麻烦了。” 他仰起脸,五官艳胜桃李,张扬又傲气。虞连依着他,坐下来重新给他冲了一杯。 “又是烟又是咖啡,晚点又说胃痛,数你事多,还娇气。最多再这一杯,就别喝啦。”虞连笑说,他手法轻巧,下的咖啡豆比前一回量减了许多。 磨豆机慢慢悠悠地摇动,虞连动作略停,看向陆淮川,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失误了又怎么样,谁要求陆淮川做的每个决策都一定正确?这件事虽然我不认同,但你去执行了,结果是未知的,产生了风险也不妨碍我们一起面对,不管是这件事,还是以后任何事都好,无论有没有分歧……我一直以为,我们应该是共同进退的。” 虞连重新把杯子递给他:“所以你压力别太大了,我在你身后呢。” 他想了想,补上一句:“杨兴也在,我们都在。” 陆淮川捏杯的手指,轻轻碰着他,虞连低下眼,停留片刻才抽开了。 咖啡杯里上层的白色浮沫,在金边的陶瓷杯口下旋转一圈又一圈,热气氤氲,陆淮川久未抬头。 虞连不免心虚,隔了会儿,听见陆淮川轻声说道:“别这么好,虞连,别对我这么好。” 陆淮川指头紧捏着,指节泛白,咖啡苦浓滚烫,他低头咽一口,表情有些忍耐。 片刻,陆淮川笑一下:“你这样说,我哪天飘了都不知道,做事越发不知道收敛了,你这样惯着,是要惯坏我的……你和杨兴,都惯着我。” 虞连哼笑:“我反省,那下回你自己手冲咖啡,我不弄这个了。” 陆淮川说:“这个不行。” 两人又聊了几句,虞连离开了,陆淮川还在想眼前这笔款要怎么落实,手机屏幕亮起,他扫过一眼,他妈催他打款的消息每周按时按点发过来。 他烦躁地转了一笔十万过去,那边很快接收,钱入口袋又像石沉大海,转瞬没了声息。 公司群聊也显示有信息未读,陆淮川点开来看,徐惠英发了些照片在群里。 虞连带的组氛围一直很好,这一期拍摄短片不像是临时加班,倒像一次小组团建。这次徐慧英上传了些沛山茶田的风景照,员工合照,现场的一些拍摄花絮也发了出来。 陆淮川挑了些点开看,看到一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东西。 虞连弯腰,伏首在一个男人身前,往他身上涂抹描画。 这男人陆淮川见过,杨兴也与他说了,对方有入职意向的话,最近会招进公司来。陆淮川皱眉,他对程曜有嫌恶,直觉性的,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 陆淮川就不喜欢他。 杨兴既然感兴趣,陆淮川也没再开口拂他心意。陆淮川目光投向手机,伸手放大了视频,花絮里的虞连表情很淡,甚至隐隐有些躁意。 有人又发了张照片上来,在群里面说,这是我抓拍的,这张照片的小程和虞总好有cp感。 陆淮川眉头紧收着。照片视角是从程曜侧面展开的,程曜嘴唇勾着,脸上噙笑,顺着他目光过去,是浸润在金黄炫目的阳光下,背影挺拔的虞连。 有人接着这个话题,很快附和说,哎哟,这眼神,这角度,我都能联想一出故事了。 陆淮川也在想一些事。他扔了手机,去摸烟盒。 他抽到第三支的时候虞连从门外探出身来,一见桌上咖啡杯又续上了,说:“就知道你忍不住。” “别抽了成吗,你一会儿叫胃疼我真不管你了。”他放下手里的蛋糕盒子,对陆淮川说,“你心里这焦虑怎么就放不开啊,下午咖啡肯定还是一杯接一杯,我外买了点蛋糕,当是茶点,你晚点能垫一垫肚子。” 虞连说:“现在先去吃饭,走。” 陆淮川看一眼桌上甜品,说:“我又不是女孩子。” 虞连笑笑,逗他:“差不多吧,可不就把你当女孩子哄着呢。” 陆淮川撇了撇嘴,虞连接着说:“我看你心情不好嘛,想着你嘴上吃点甜的,心里能稍微开心一点。” 他想起陆淮川先前的话,又连忙找了个借口:“我给大家都买了一份,嗯,还点了奶茶,上周江燕玲和周雯都说想吃这家店的新品来着……最近公司装修,老在噪音里工作也挺难为他们的,算是小小犒劳一下。” 陆淮川听他找补了一堆借口,脸上淡笑,不置可否。 陆淮川把还未燃尽的烟头按进烟灰缸里,突然抬头问他:“我就不能是独一份吗?” “不能吗?”陆淮川追问。 他眯起眼,口气似是而非,同他吐出的轻烟一样淡漠飘渺,不可捉摸。 虞连捕捉不住,甚至有些慌神,他迟疑好久才轻声说,可以。 他接道,声音低微至不可听闻,他说,你一直都可以啊。 第12章 温莎结 周一的时候,程曜还没到岗,策划组和人事组先吵起来了。 徐惠英倒也不是非要这个人不可,只是冲杨兴提了一嘴:“小程形象不错,下次拍短片时再借调过来帮个忙啊。” 杨兴平日与她不对付,但对于成本能省则省,他也没有异议:“我人事组的人,不都是一人打两份工的嘛,这不常常给你拿去用,说什么借。” 徐惠英斜了斜嘴角,随口道:“跟着你干是挺累的……我先说好啊,我这边拍摄工作并不轻松,他工资你看着涨点。” 第13章 杨兴竖起眉头:“涨工资,涨什么工资?他一点工作经验没有,我一个月开他四千,已经很便宜他了。” 徐惠英瞥他一眼:“你不会连上周末演员的出场费用都没结给人家吧。” 杨兴理不直气也壮:“他都是我公司的人了,工资我照常开,做点事情还要另结什么费用?” 徐惠英于是再懒得接话,她忍不住当场翻了个白眼。杨兴不乐意了,嘴里咧咧道:“哎不是,徐惠英,你那什么眼神,你什么意思嘛!” 他嗓门一贯大,虞连刚对接完装修师傅,觉得他俩吵人,赶紧拉着徐惠英走开了。 两人站过道上,虞连凑到徐惠英耳边小声交代:“你别和他吵,他的性格你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说多了他不痛快你也不痛快,你要是忍不下来,干脆就躲着点吧。” 虞连:“小程那边我已经把钱结过了,不能让年轻人刚出社会就体会到资本的残酷……是我私下掏的,钱也不多是人家应得的,杨兴不知道这事,哎,杨兴怎么还伫在那里啊,他不会听见了吧……” 徐惠英也随着他压低了声音,嘴里一个劲吐槽:“我觉得他不姓杨,得改姓周,周扒皮那个周,干嘛怕他听见?就要叫他听见!我不爽他很久了,我们组上个季度的绩效也叫他扣了。” 徐惠英埋怨:“求你了虞总,你把人事组接手过来吧。” 虞连苦笑:“他抠也有抠的好处,我俩管理理念不一样,我要是管人事,心一软手头一松,公司可就负盈利了。” 两人背过身,头凑一块说着悄悄话,只差没磕上瓜子了。程曜脚步轻悄,也不知是几时来的,在他俩身后冷不丁探出颗脑袋来。 程曜看一眼徐惠英,又看一眼虞连,小声道:“那个,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两人吓的一下隔得老开,虞连心虚地咳嗽:“啊,小程来了啊。” 程曜一见他就弯起眼睛:“是!过来报道。” 徐惠英打量着他,眼神里很是欣赏:“哎呀小程,穿正装了。” 虞连也瞧。程曜仔细收拾过,他正儿八经穿了身白衬衫黑西裤,白色格纹的衬衫领口绑了一条蓝底斜纹的传统领带,左右臂膀上各勒着一根袖箍——肩膀张开,身材藏在微透的洁白衣料里,禁欲又勾人,凸显得恰到好处。 程曜叫两人盯着,仿佛是紧张了,遂伸手松动一下领结:“我是第一次打扮得这么正式,平时也不太懂弄这个,就随手捡了一套,是哪里不合适吗?” 徐惠英不吝夸赞:“这套服装线条太贴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找人专门定制的。” 程曜有点心虚地低下眼睛,片刻又转脸向虞连,期待地说:“我还想着连哥改天有空的话,能陪我去挑几套合适的西装呢。” 他几步就挨得很近,年轻热烈的气息欺过来,虞连眼神都有些躲闪了:“我觉得你可以让你的业务主管陪你去,借机和他熟悉一下,我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程曜闻言,脸色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虞连尴尬地想,他刚才果然是听见自己说杨兴坏话了吧! 徐惠英揣着手,绕着程曜转一圈,伸手拨了下他头发:“你这发型可能还得收拾一下,弄个大背头,那气质,那气场,走进去不得帅死大家伙啊?” 这点虞连不大同意,他将徐惠英往后捋的头发又轻轻顺了回来:“我觉得他现在这样就很好啊,头发微卷,给人感觉更自然亲近一些,他年轻就是优势,不必说非要往成熟的方向弄。” 两个人讨论了一下,将程曜的头发捋过来捋过去,程曜眼神追着虞连的手,笑吟吟站在原地,乖巧地任由他俩弄着。 陆淮川握着文件袋匆匆赶回来时,撞见的就是这幕。 他瞥了一眼程曜,转过头对虞连道:“一家文旅公司的单子刚定下来了,小赚一笔。” 虞连笑说:“是好事情呀,值得庆祝。” 虞连顺势把身旁的程曜推过去,介绍说:“这是新来的程曜,在业务组,由杨兴带着,以后你也关照一下。” “程曜,这是陆淮川陆总。” 陆淮川:“哦,见过。” 程曜颌首,微微笑:“认识。” 虞连站在中间,程曜率先伸出手:“陆总,以后多指教。” 陆淮川垂眼,任程曜举手的动作停留了三秒,才上前浅浅握了一下。 陆淮川说:“有机会的。” 程曜笑意不改:“我也相信会有机会。” 陆淮川目光深沉。两人互相看一眼,又很快错开眼神。 陆淮川转头对虞连道:“你去通知大家,今晚我请客,去蓝调巴黎放松一下。” 他离开后,虞连有些无奈,与徐惠英说:“大概也就只有你们觉得唱歌喝酒是放松了,我喝多了就感觉特别不受控,上回替人挡酒的事以后不能再做了。” 程曜面带歉意:“啊,哥,我连累你了。” 虞连拍一拍他:“这回我帮不了你,你得自求多福,杨兴那组的人特能喝,算了我还是去与杨兴提一提,还是小孩呢别给灌得这么猛。” 程曜乐于见他优待自己,但对于小孩的定位不大满意,他拉住虞连,说:“不是小孩。” 虞连笑,劝他:“听你这口气好像很能喝?你别逞强,越逞强那帮人越来劲的,你晚点要是喝趴下我可不管你呀。” 程曜举手示弱:“错了,那还是要哥管的。” 虞连于是推着他,到各个办公室都介绍了一圈,女性同事对于程曜的到来大多很高兴。 杨兴也与他认识了。虞连嘱咐杨兴,让他介绍一些业务知识给程曜,自己晚点再过来,把公司历程和品牌文化简单与程曜说一说。 杨兴看着程曜像盯着块肉,眼中大放异彩,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这回倒换成虞连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好好待人家了。 程曜心不在焉地,看见虞连马上要走,撇起了嘴角来,说晚点还是要虞连陪他去挑几套西装,不要别的人。 虞连在杨兴面前也不好再说这回事,就答应了。 虞连点头,刚提起步子,袖口又被轻轻拽住。 程曜小声说:“哥,领带松了,我不会绑这个,出门前是别人帮我弄的,我这样衣衫不整的,晚点出门会不会丢人?” 虞连于是伸手,给他打起领结来。 程曜眯起眼,抿出个笑:“哥会不会打温莎结?” “会啊,打那个也行,”虞连随口,又立马反应过来,“你连打法都很清楚,还说不会,在这儿诓我呢?” 程曜眼睫扑闪一下:“只是知道,我没尝试过。” 虞连说:“那你看着,学习一下打法,以后正式场合穿正装都用得到。” 他指尖灵巧绕起一个绳结,三五下动作,环绕成标准饱满的正三角状,又仔细理了理程曜衬衫领口,使领结既不过松也不过紧。 程曜垂着眼看他,喉结往下沉了沉。 虞连拍手,说好了,他刚一转身,程曜又在那儿苦苦思索,搜刮别的借口,嘴里哀哀怨怨地叫唤着,硬要多留他一会儿。杨兴在旁边等了半天了,这下忍无可忍地用力一拍程曜肩头。 程曜喊疼,杨兴说:“干嘛呢,这是送幼儿园小朋友上学吗?这么黏着虞连,业务还学不学啦?” 他转脸问虞连:“这算什么,雏鸟情节啊?” “去你的,”虞连笑骂,“我晚一点再过来,程曜,我会的我都教给你,别着急,先跟着杨总好好学。” 虞连出了门,刚巧撞见站在拐角低头不语的陆淮川。 虞连一愣,陆淮川说:“我过来找杨兴说点事情。” 虞连:“他在里面呢。” 陆淮川看着他,眉头微蹙,表情欲言又止。公司装修,各个办公室的玻璃窗打通了还没重装,只剩下小半面墙,几乎没有隔音效果。 杨兴的大嗓门隔老远都能听见,他是铁了心培训程曜:“先把我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和基本的业务知识,客户群体都了解一下,听见没有……程曜!你老低着头玩那个领带干嘛!” 程曜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室外的人听见。他仿佛自言自语:“又松了,连哥还在吗……啊,连哥已经走了……” 杨兴怒目过来,他又一脸正色,认真说道:“我查过资料啦,打好西服领结也是礼仪课程的一环,我觉得业务组对于这部分是有必要教学的。” 他话里夹着笑音,炫耀说:“这条领带是我照连哥家阳台上挂的那款买的,还可以吧?我眼光果然没错啊。” 他这番,有理又没理,杨兴少见地给人噎了一下,有点上火了。 他张牙舞爪扑过来,跨在程曜腿上,伸手揪起程曜脖子上的领带就往两边勒:“想学是吧,来来来,我教你。” 程曜惊叫:“杨总,你冷静一点!你别乱来啊!” 里头乒乒乓乓一阵响动。 第14章 虞连在外边,侧耳一字不落听着,忍不住便笑出声来。等回过神再看,陆淮川已经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请假:周末旅游,周一再补一章 会调整状态的 很少人看我也会坚持写好这本的!(莫名振奋起来 第13章 queen 蓝调巴黎是很吵的,远不如其名浪漫洒脱。虞连鼻梁上架着的镜片映出舞池五彩斑斓的颜色,他顶着喧嚣的鼓点声推开包厢的门,里边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 程曜坐在沙发上,身边围了好一圈人。他颇受女孩子青睐,倒是同组的男同事与他隔得老远,几个人撇开他组队打桌球去了。 虞连一推门进来,程曜就发现了他。他挤开人堆朝虞连跑过来,小声说虞连来得有些晚了,自己等了他好久,顺便又从桌上拿了杯果酒递给他。 虞连摇头:“我今晚上是不准备沾酒了。” 程曜耷拉着脸,卖个可怜:“哥是真不打算帮我啦?” 虞连拍了拍他:“我这点酒量,在他们眼里实属小趴菜,今晚恐怕爱莫能助了。” 他推着程曜往台球桌的方向去,凑在程曜耳边说:“会打桌球吗,不会也学一学,借机和同事们拉近关系嘛,公司就这么几个人,多聊几句互相就熟了。” 程曜:“很久以前打过几场,早就不熟手了。” 程曜看着有点蔫,虞连加油打气道:“那趁机再练练,别怕,快去,咱大大方方的。” 那边正是兴起。业务组的王涛正打着,胡旭和窦杰看见两人过来,顺势捞过两根球杆朝前一递:“虞总,来两把吗?” 虞连笑笑:“我不会这个,我带新同事来观战,你们打你们的。” 虞连喊了声:“王涛老师,我带学生过来了,介意教学一下吗?” 王涛瞧一眼他俩,会意。桌上各色台球如花散,王涛撑杆,蓄力,发出一球,这杆打偏了,白球晃晃悠悠停了,贴在库边。 王涛观察一下球势,走到一旁再次瞄准,这次盯着一枚3号红球。他蹲的角度好,直线打法一杆进洞。 围观的人纷纷拍手。他自己也觉得帅得不得了,于是抬起下巴,转头瞧一眼程曜:“新同事,过来试试看?” 程曜接过球杆,只是脸色有点勉强:“好久没玩了,怕是很难打好。” 王涛挑眉:“那就是玩过嘛,桌球又不难的,晚点来切磋两局试试……” 他方才那球发得刁钻,主球被围死,黑球恰巧贴近袋口,如此球型老手都很难解救。 杆子落到了程曜手里,他思考片刻,抬起长腿,半只膝盖磕在台球桌上,弯腰,举手抬高杆位,皮头小力击打着左塞点位,使主球轻微撞库,惊险地拐弯饶过周边围拢的两球,将黑球一下撞进底袋里——而白色主球险险停在袋口外,离进洞只差分毫。 旁边的人吹起口哨,说这球打得相当漂亮,同事又对着王涛玩笑说:“人家一杆就把你比下去了,这球解不了了!” 虞连不懂台球,他纯外行,但也觉得程曜这一球打得十分厉害。他歪着头,目光惊喜地看程曜:“小程还会这个呢?” 程曜也看着他。那双乌亮圆润的眼睛与自己离得好近。 程曜手指暗暗撮着球杆,掌心发潮。他被瞧得一阵心痒,片刻后低头羞赧地挤出个笑:“只是侥幸。” 他小声问虞连:“我打得还可以吗?” 虞连道:“那简直太帅啦!” 程曜顺着他话说:“连哥,你打也帅,我们试试?” 虞连被挑起了几分兴趣,就拿了根球杆来,请他指教。王涛很快被晾在一旁,他挑衅的话噎在喉咙底下,再看程曜时目光无比复杂。 程曜哪里顾得上理会他,满眼都是虞连呢,这时已经在一边手把手给虞连教学上了。 程曜:“你的手腕贴着台面,四指分开,拇指贴住食指,架杆,就像这样子。” 虞连:“唉,还是打不中啊。” “你打太着急了,发力的姿势不对,胳膊放松一点,”程曜在边上看着,指点他说,“手臂慢慢蓄力,别太僵硬,就像拉提琴一样。” 他走过去,站在虞连身后,手环过虞连的肩。程曜比虞连高了一头,兼又肩宽腿长,很轻易便弯腰握住虞连一只手。 挨太近了,虞连后退半步就能撞进他怀里。虞连一下有些晃神。 程曜低沉的嗓音贴着他耳边:“别走神了,哥,仔细看我。” 虞连侧过脸,只看见他一双专注明亮的眼睛,程曜眼睫翕动,忍不住笑:“哥,是看球,晚点再看我。” 虞连会错了意,尴尬移开目光。 程曜抿着嘴唇,右手收紧,带着虞连的手,上臂力量厚积薄发,球杆施以巧劲。 台上,主球撞开两枚拦路的花色球,将离中袋最近的1号黄球碰进球洞中。砰一声轻响。 虞连欢呼:“进啦!” 程曜很快松开了他,退开到一旁。程曜夸奖说:“哥,你太棒了。” 虞连弯起眼睛:“小程教得好,是你的功劳!” 程曜低下腰,双手撑着台面,仰头冲虞连微笑,灯照下双眸如宝石璀璨,眼中光华绚烂。 他眉头舒开,朱红的嘴唇勾起,露出一口白牙。 程曜心情很好。 包厢里方才还在抢麦的人也被吸引来看,王涛有点小心眼,已经和同事咬上耳朵了。 王涛:“新来的这个是有心机的,一看就是老玩家了,刚还扭扭捏捏地假装不会,说到底不就为了吸引老板注意吗……你小心着点,我看他以后不是卷王就是挂比。” 陆淮川和杨兴一块走进来,陆淮川见人都围在一堆,皱了皱眉。 陆淮川迈开步子,走过去:“玩什么呢,那么开心。” 虞连和程曜又凑到一块去了,时不时还对视着,脸上笑意化也化不开。陆淮川扭过脸对杨兴道:“你这个新来的组员好像成别组的人了。” “嗨,”杨兴挠头,“这小子跟没断奶似的,是挺难搞。” 陆淮川:“那要开了吗?” 杨兴一愣:“才进来第一天呢,要开掉吗,我看他嘴巴挺能说的,是做业务的料,要不再培训看看?” 陆淮川:“那随你吧。”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沙发,自己斟了一杯酒。 杨兴看着他动作,心想陆淮川原来是真不待见这个程曜。 老板都到场了,员工少不了要围过来敬酒。包厢场地很大,紫红布艺的长条沙发摆成半回型,足够容纳三十号人,程曜照例要与虞连坐在一块,两人座位刚好与陆淮川和杨兴形成对角。 今晚聚会,陆淮川还穿着条纹细闪的西装外套,里边搭着一件纯黑缎面衬衫,领口系着黑色暗花的领带。他穿戴很正式,表情也很冰冷。 除了个别几个,旁的人吃不准他心事,怕触了老板霉头,都不敢与陆淮川敬酒,虞连又不喝,就可劲祸害起杨兴来。杨兴酒量不错,也不客气,照单全收,喝完又挨个怼回去。 虞连也猜不出陆淮川为什么不高兴,只是想到,陆淮川今晚少喝酒,应该是件好事情。 杨兴那边气氛烘托到位了,做起了游戏来。他正在兴头上,于是拿了扑克牌过来,说要玩金字塔,喊角落里的这一小堆人务必参与。 他恐怕也看出陆淮川兴致不高,想着煽动他情绪,洗牌后率先分了五张给陆淮川。 虞连起身要躲开,程曜连体婴似的,也想跟着他走。杨兴叫住:“虞连,今晚你逃不了了啊,还有你程曜,你也坐下来!哪有新同事不加入第一场酒局的道理。” 虞连不用看也知道,程曜此时拽着他袖口不松手,眼神可怜巴巴的。 虞连无奈地坐下,举掌合十,祈求状:“我是真的不能喝,还请诸位放过,能捞的也捞我一把。” 程曜伸长脖子,从他肩窝处探出颗脑袋,好奇说:“这是什么游戏,要怎么玩?” 杨兴看他一眼,哼笑:“怎么玩?有你好玩的。” 他手上的牌散开,摆出金字塔状,金字塔一共五层,最底一层摆五张,每层依次递减,最顶上只有一张牌。 场上只有程曜不懂这个,王涛介绍给他听,说得很大声:“谁先来翻牌?翻牌的人如果手上没有与牌面数字一致的牌,就要喝掉相应层数的酒——第一层代表喝一杯,第二层两杯,依次往上,最顶上的要喝五杯。” “当然如果手里有对应的牌,就可以指定场上一个人喝酒,不过,如果对方手上也有对应牌,那就可以反弹这个惩罚哦。” 程曜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又慢慢收了回去。 王涛见他这样子,心中另有打算,他立马就翻了金字塔最底下一张,结果手里没对应牌,在众人起哄的声音里咕嘟嘟喝下了一杯酒,一抹嘴唇。 他眼睛盯着程曜,又翻一张,这回对上了,是张黑桃6。 第15章 他借着酒劲,干脆利落地把手里的冰球杯往茶几上用力一放,手指程曜:“你喝!” 程曜被点了名字。他手里也没相同数字的牌,知道是逃不过去,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一仰颈,一口把酒灌了。 王涛将人钓上了钩,拍手直说:“好,好。” 他还要继续,这回他摸得正中间那张,是张方块a,可惜他手里无牌,自己被迫喝下三杯。 王涛有些上头了,窦杰拉着他坐下,面上与程曜开玩笑,话里半真半假:“刚才王经理打桌球装b失败了,记了你一笔呢。” 他口气虽然和缓,却也没放过程曜的打算,他接了王涛的班,摸的金字塔第二层。 他翻开,手里有牌,指名程曜喝。程曜又灌了两杯,面色不改,但一双浓眉渐渐收拢了起来。 虞连怕玩得过火,在旁边给杨兴使眼色。杨兴也有自己的心思,假装没看到不说,还亲自下场了。 他翻第四层的牌,翻到了,两指夹着一张梅花9,嘴上笑呵呵道:“小程,这可是个考验,你接着喝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程曜。新人初来乍到就搞针对,虞连有点烦这种所谓的企业文化,半开玩笑说:“杨兴,你是不是洗牌时作弊了,怎么一摸一个准。” 杨兴哼哼:“你心疼啊,喝不喝?谁不喝谁孙子!” 程曜低头,指尖摩挲一下卡牌,咬住嘴唇:“杨总,真要这么玩啊?能不能求放过?” 杨兴把牌甩下来,借着酒意好不嚣张:“你赶紧的!” 程曜亮出牌面:“double,你喝八杯。” 杨兴呆住,片刻瞪大了眼睛,瞅着他手里的牌看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东西,你有牌?你还真有啊?” “那你刚才还那副样子!诓我玩呢?!”他连忙站起身,众人生怕他反悔,压住他不让走。 杨兴手指着程曜,骂骂咧咧说:“这小子扮猪吃老虎啊!” 他被人按着轮番劝酒,才有些害怕起来:“来真的啊?就没人救一下场吗,救命!八杯喝死人啦!” 虞连也笑,跟着幸灾乐祸:“有也不救,杨总,自讨苦吃啊。” 大家哄哄闹闹的。陆淮川伸手,取下金字塔最顶一张牌。 他嘴唇轻动:“黑桃,queen。” 众人后知后觉,等意识到时,陆淮川倚着靠背,双腿叠着,手里捏着那张queen,目光平静地看着程曜。 黑曜石的茶几冷得像一面镜。陆淮川把牌按在台面上,慢慢推到程曜眼前。 陆淮川勾着嘴角:“程曜,欢迎你来我公司。” 程曜回视他,眼中半笑不笑:“陆总,一出手就玩这么大。” 陆淮川:“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程曜拔开酒塞,拿过五只杯子,往里依次倒满了酒。他握一杯在手心。 程曜说:“这么巧,我也是。” 他把酒杯往前一递,手指碾动,在众人眼前露出牌面一角。 陆淮川低眼,众人哗然:“他也有queen!” 程曜抬手,扬一扬酒杯:“我运气一向还行。” 陆淮川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陆淮川敌意来得莫名。虞连恐怕他不好下台,赶紧叫停:“程曜,你初来乍到,既然已经向杨总敬过酒了,那再敬陆总一杯,就算是见面礼了。” 程曜不置可否,手中酒杯颠了一颠,澄黄香甜的酒液溢出,舔着他的指头,沿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往下蜿蜒。 程曜眯眼:“我看陆总很有继续玩的兴致啊。” 虞连扯了扯他,悄声与他说:“别胡闹,见好就收。” 陆淮川见不得他俩这副拉拉扯扯的样子,一把拿过程曜手里的酒杯就要往嘴里灌。虞连掐住他手腕。 虞连翻牌,一张红桃queen。 极致巧合。 虞连无奈:“之前没看出来啊,你俩脾气都挺硬。” 陆淮川垂眼,看了这张牌面许久,把问题抛回给他:“所以,到你点人了,你指名谁把这个惩罚吞下去。” 他黑深的眼底暗流涌动:“要罚他,还是罚我?” 程曜也转脸看着他,陆淮川看他二人越挨越近,无名火起。 陆淮川冷笑,继续说:“我吗?” 他口气极度冰冷,虞连一下僵住了。 陆淮川拂开他,别过眼去。虞连小声对他说,话里有歉意:“我只是想救个场,不想你喝那么多酒,没说要指名谁。” “可游戏玩法就是这样,”陆淮川嗤了一声,“为什么就你能不遵守规则呢?” 虞连噎住。 陆淮川不依不饶,再次逼问他:“选谁?不选?你不点名,是又要替他喝掉吗?” 虞连看着陆淮川,突然感觉到陌生。他喉结上下咽动,隔了一会儿,下意识伸手去接陆淮川手里的酒杯。 他手伸到一半,被人制止住了。 程曜把那只酒杯拿回自己手里,又轻轻放下。他一把握住虞连停在半空的手,慢慢拢紧了。 程曜对着虞连,笑说道:“虞总,选我好了。” 他把手中底牌送出,再次看向陆淮川,笑意不达眼底:“我出这张,恩怨相抵。” 他手里赫然是一张鲜红的joker。 有人见状叫了起来:“赖子牌呀,杨兴咋洗的牌,把大小王都混进去了,小王在谁的手里?” 杨兴缩在一边,喝得稀里糊涂的,嘴上含糊说:“我记得我洗出来了呀。” 程曜并指,把底牌甩出,说:“这大概是陆总要的规则。” 陆淮川冷眼看着他,突然起身走了开来。 程曜被他搅了心情,碍于虞连在场不好发作,只好在心里刀了陆淮川一万遍。他转脸看向虞连,虞连的状态果然十分低落。 程曜想,陆淮川该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他凑近虞连,想哄他开心:“哥想不想知道,那张大王牌是哪里来的?” 虞连有些浑噩,摇了摇头。 程曜:“是我偷来的,小王也在我这里。” 程曜拍了拍西裤口袋,领着虞连的手摸上去:“我这里有好多底牌,不怕他们。” 虞连扯出一个笑:“你聪明。” 程曜也笑:“不,我只是想赢得这场比赛,作弊何妨,投机何妨。” 去他妈的游戏规则。 程曜垂目。我要的就是不择手段。 【作者有话说】 台球打法参考了b站视频 回来后有点小忙,这章写长一点 第14章 夏夜的飞虫 虞连聚会上还是喝了不少酒。 程曜与他碰杯,玩笑说:“早知道哥会破例,刚才就不该出牌,想看哥替我多喝几杯。” 虞连目光有些虚浮,记不起斟的第几杯了,哼笑说:“是啊,我说话老像放屁,总坚持不下来。” 程曜垂下眼帘,主动叫停。 他把酒拿开一些,看虞连一眼:“大概因为哥喝的是闷酒吧。” 虞连说:“啊,是吗?我为什么要喝闷酒?” 他扶了扶额头:“那我出去走走。” 他歪歪斜斜站起身,程曜拉住他,眼中情绪藏在昏幽的光线里。 程曜仰起脸,挽留虞连:“哥,你陪一陪我,聚会快结束了,我等会儿就送你回去。” 虞连视线停留在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上,又慢慢移开了。他拂开程曜:“我就出去透个气,你喝得也不少,不要送我。” 程曜:“那我等哥回来,哥替我打个车。” 虞连说好,抬腿越过他往门口走。 外边舞池很吵,人群在劲爆的dj中触碰,欢闹,结缘。虞连很难与他们共情。 他穿过舞池,也许因为吃酒了,步伐缓慢,一条欧式风格的过道走了蛮长时间,他终于推开一扇红樱桃木门,室外的风迎面扑到脸上。 他到了酒吧天台。眼前台阶是木头与碎石搭配的,规整有序的实木地板压在细细碎碎的白色石子上,他踩着它们,拾阶而上,脚底发出轻微的碾动声。 陆淮川撑着天台的玻璃护栏,站在那里抽烟。西服外套脱了下来,挽在臂弯。 虞连扫一眼地上烟蒂,说:“不喝酒就抽烟,身体迟早要给作没的。” 陆淮川回头,指头点了点香烟,烟口落下几抹灰烬。 他眯起眼:“你早点来找我,我就少抽几支了。” 虞连:“倒成我的不是了。” 陆淮川背过身,天台下的霓虹灯光和车马人群尽收眼底。 陆淮川:“是我的错。” 虞连这时走上前,与他并肩站着:“干嘛这么针对人家新同事,今天心情不好吗?” 陆淮川没说话,沉默到虞连想他也许不会回答这个问题。陆淮川突然别过脸:“你觉得是为什么?” 虞连不喜欢陆淮川抛出反问,这会让他脑海里早已规划好的线路、筹谋好的说辞,通通作废,而去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 是为妄念。 第16章 虞连脸上维持着笑意:“我不知道呢。” 陆淮川手里换了新一支的烟,还来不及点上,残余的烟气笼着他俊美的脸。陆淮川淡淡说:“我听人说你替新来的同事挡酒了。” 虞连一愣,听他接着道:“我都没这个先例。” 虞连心跳变快。 他结巴地说:“所、所以?” 陆淮川迈进一步,虞连就不露痕迹地地退后半步。细碎的石子相碰,在脚底下滚啊滚。 陆淮川伸出手,递了支烟给他。 陆淮川说:“我会嫉妒啊。” 虞连眼眸在镜片下张得老大,他嘴唇发抖,欲图说些什么。理智告诉他这时该刨根问底。 可是嘴巴说不出来,那些隐晦龌龊的心思迫不及待要往外蹦。这种感觉像高空失衡,虞连下意识畏惧。 陆淮川很快解答了他的疑虑:“嫉妒你能和新同事处得这么好,嫉妒你和谁都能处好,我总以为有些事情你只会对我做。” “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的为人。连连优秀嘛,又多了一个贴心的朋友,一个得力的下属,恭喜你啊。”陆淮川嘴里咬着烟,手撑在栏杆上,笑笑,“只是作为好朋友的一点占有欲,是我小孩子气,下次不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虞连眼睛很酸,不知道为什么。 他想自己是否该更近一步,可是陆淮川已经转过身去了。虞连抬头,只看见头顶骤然亮起的路灯,花白一片,夏季多飞虫,它们闻讯来,纷纷聚拢又渐渐受困,终身囿于深夜里傲慢虚妄的白昼。 他看见一只虫奋力扑打翅膀。年份久了,悬吊的灯壁是透明的,薄薄一层,它执意越过去,探得了究竟,又堙灭得悄无声息。 话压在舌根好久,虞连咽了下去,表情恢复常态。 他点上烟,狠吸了一口,笑笑说:“好久没看见你这么情绪化了,竟然是因为这个……” 陆淮川瞥他:“让你讨厌了吗?” 虞连肺腔呛得生疼,他摘下烟:“不,我只是意外。” “我觉得每个人一生中,都会与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经历,每一段经历都是唯一且珍贵的。”虞连看向陆淮川的侧脸,声音轻缓含蓄,“所以,小陆在我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 陆淮川轻笑:“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我也有点意外。” “我们走吧,虞哥。” 陆淮川烟抽完了,转身要走,脚步又突然顿住。 陆淮川回头对虞连道:“这里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连台阶都一样。” 陆淮川:“那个时候你喝得酩酊大醉,感觉随时要栽到楼下去,我都以为你要自杀。” 虞连失笑:“你夸张了,我一直很惜命。” “你现在也站不稳啊,今晚喝了不少吧。”陆淮川伸出手,“来,我背你。” 虞连下意识想拒绝,陆淮川很执着,伸出的手一直没放下。 陆淮川:“第一次见面我也是这样背着你回去的。” 虞连回忆了几秒过往,顺从地趴在他身上。陆淮川托起他,掂了一下说:“你比之前好像更轻了。” 虞连笑:“陆老板少给我派些工作,压力小了胃口自然就好。” 陆淮川说:“怪我。” 陆淮川步伐稳当,虞连凑到他肩窝,嗅到他颈上淡淡的香水气味。 陆淮川边走边说:“我们来重温一下,虞哥不要把这段经历丢掉了好不好?” 虞连眼里聚起雾气,眼泪险些掉下来,他慌忙别开眼睛,很久才轻声说:“怎么会呢。” 陆淮川把虞连送回家,看着他房里那盏灯亮起又熄灭,手掌摩挲一下方向盘,准备打道回府。 支架上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有新的平台回复。 陆淮川划开看,匿名的话题下有人建议说:“要等他主动,等他倒贴,只有他自己说服自己放下了尊严和身段,才好下一步套路他接受同婚。” 配图是一个巨大的咧嘴表情包,牙齿空缺的部分像张开的欲望黑洞,永远不知餍足。 “题主既要又要,但好像还没有吃进嘴里,下钩也是要放饵的,冷太久的鱼容易跑掉。” “鱼咬钩前,藏好你的野心。” 陆淮川逐一看完,按灭了屏幕。他掉头回家,车轮碾过小区的沥青路面,声音很小,但留下了痕迹。 程曜没有等到虞连回来。他靠在通往天台的红樱桃木门上,眼神漠然。 夏夜天台的风吹过一阵又一阵。那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程曜走了回去,路过吧台时停留了一会儿。 他坐在高脚凳上,手托着腮,眉眼黯然。 酒吧人来人往,他这副低落样子招来了很多搭讪,程曜有点心烦,只说是过来喝酒。 过来喝酒,手边却无酒。穿燕尾服的调酒师年轻美丽,好意问他要点杯什么。 托词而已,程曜心不在焉,说随便。 调酒师往摇酒壶里倒入龙舌兰,橙汁,柠檬汁,这些明黄的液体汇入到一块,随他手势摇动。杯中满冰,再倒入鲜红的石榴糖浆,与摇酒壶的酒液一块搅拌。 调酒师把一杯热烈橙红的酒摆到程曜眼前。 示意他:“随便。” 程曜这才抬头,问:“这款酒叫什么。” 调酒师又说:“随便。” 程曜:“真的有这个名字吗?” 他端起抿了一口,味道甜滋滋的,程曜说:“好甜。” 调酒师看看他:“很多客人来尝酒时很难选择,都会和我说随便,我就会挑选这款热情的酒卖给他。” “然后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有个甜蜜美好的夜晚。” 程曜淡淡:“那恐怕不适合我,今晚对于我来说是苦涩的。” 调酒师歪头说:“也许你可以选择告诉我你的故事,然后我再调一杯适合你的酒,送给你。” 程曜:“好随意啊。一个故事换一杯酒,你听了多少个故事,酒吧没被喝倒闭吗?” “这个我不知道,”调酒师想了想,“倒闭是我男朋友要考虑的事,我只是喜欢听人说故事。” 他嘴角抿出一个酒窝:“你很帅,眼睛里好像装了很多心事,让我很感兴趣。” 程曜没有立即回答,修长的指尖沿着酒杯口无聊地打转。杯子里的冰块在体温之下慢慢融化。 他很久才说:“我喜欢一个人。” 调酒师笑了:“来这里的人都喜欢一个人。” “不过,”他略微停顿,掰了掰手指,“有的只喜欢一个,有的却可以喜欢很多个。” 程曜又说:“他心里有别人,但他们没有在一起。” 调酒师接话:“所以你在追求他吗?” 程曜:“我是这样想的,我只是靠近他,每天心情都会变得很满,和充满气的气球一样,胀鼓鼓的。” “我以为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所以我试图离他近一点,把那个人的位置一点点挤走,等到他的心完全空出来,能装下另一个人。” 调酒师点头:“计划得很好。” “不好,不好,”程曜有一点醉了,他迟钝地摇头,“和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全被打乱了。” 朦胧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潮湿而悲伤:“如果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我挤不进去了,那里没我的位置。” 这样的故事调酒师听过了一百一千个,原来帅哥的经历也不过如此。他有点失望,干巴巴地安慰说:“那真是有点遗憾。” 出于好心,他还是给他调了杯酒,砂糖,热咖啡,威士忌,原本不该搭配在一起的材料搭配在了一起。 圈口盖满奶油,递到程曜面前。 程曜低头去抿,酒还是甜的。 “不是的,”调酒师解释说,“你喝下去,会渐渐尝到不同的口味。” 程曜一点点喝完,先甜,再酸,后苦。他确实尝到了。 他淡淡笑:“你很会调酒。” “是吗。”调酒师乐意听人夸他,说多了两句,“这杯叫爱尔兰咖啡,很多人说是爱情的味道。” 程曜不置可否。对方继续说:“我喜欢叫它‘算了’,我把这杯酒送给你。” 算了。 程曜托着腮,转玩着手里那只空杯,不知所想。 【作者有话说】 酒是龙舌兰日出和爱尔兰咖啡,做法有参考xhs 第15章 潮水 两年前。那天的平港雷电交加,大雨如注,积满尘垢的吊灯随风不住晃动,游泳馆职工宿舍的墙面年久失修。霉斑在眼前飞,蚊虫爬了满墙。 陆淮川浑身湿透地撞进门里,杨兴刚拉开门,猝不及防叫水气沾了满身,嘴里骂骂咧咧。 陆淮川喝了些酒,那么大的雨劈头盖脸浇着他,也没叫他醒过来。 他看见杨兴的嘴巴翕动,一张一合地。他耳朵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像在观看一出默片。 他坐在沙发上,微微发抖,杨兴拿了干燥的的毛巾来,盖在他头上。 第17章 也许他的恐惧表现得太过明显,杨兴甚至起身给他泡了杯热茶,递到他面前。 陆淮川眼神余光瞥见那只马克杯,款式和虞连家的一模一样。 他哆嗦一下,终于开口说:“我们真的要和虞连继续合作吗?” 杨兴坐在他对面,嘴巴闭上了,抿成一条线,陆淮却能清晰听见他说话:“当然啦,虞连不是你引荐的人吗,你不是喜欢他吗?说他是大厂出来的高材生,能遇到他简直是光天白日里捡到了宝。” 喜欢这个词刺了陆淮川一下,他下意识否认:“我说过这些话吗,我没有说过!” 眼前的杨兴是沉默的,陆淮川脑海里却一直回响着他的声音。 “怎么了,你要与他分道扬镳吗?”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那太可惜了,创业路上这么大的助力,说不要就不要了。” 陆淮川嘴唇嚅嗫一下,又说:“我没说不要,我没有。” 杨兴静静地看着他。陆淮川忍无可忍,他举起手机,手机屏幕上都是雨水,电量告急,险些打不开来。 陆淮川垂着头,水沿他发丝一滴一滴往下坠落。他样子落魄,表情惊悚,像只丧家犬。 那个时候的陆淮川还没修炼出喜怒不显八风不动的嘴脸,他有点惶恐又有点嫌恶。 “虞连喜欢男的,他说喜欢我。” 屏幕里的虞连是不清醒的,他趴在沙发上,双臂软绵绵垂落,额前碎发盖着一双眼眸,眼里茫然无光。 陆淮川不在画面里,但他在问话,他问虞连。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刚才说什么?你肯定认错人了,我是男的。” 虞连抿唇笑了一下,笃定道:“我知道啊,是陆淮川,我喜欢陆淮川很久了。” 陆淮川忍不住伸出拨了一下他额发。 他气息不稳,甚至有些焦急愤怒。 他着急替虞连撇清一切:“你不喜欢!你喝多了酒,你是在胡言乱语。” 视频里的虞连比往日执拗:“就是喜欢陆淮川,就喜欢他,我喜欢男的!怎么了?!” “我犯错了吗,这是错吗?!”他强硬不过两句话,突然又低下声,哽咽起来,“我是不是有罪,我错了,我不该想这个的……” 他无助地蜷起身,缩着,像小兽一样发出低微的呜咽:“我知道错了。” 陆淮川沉默了好久,虞连大概是听到了他隐忍起伏的呼吸,下意识伸手想去抓住他。 陆淮川躲开了。他闪避得太仓促,视频的结尾是草率的,拍摄者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眼前杨兴的表情无比夸张,陆淮川把手机摔在茶几上,结结巴巴说:“我怕你不信,我,录、录下来了。” “怎么办。”陆淮川捂住脸,“公司不可以没有他,他一直是我很好的朋友,为什么这样……” 杨兴的嘴巴在动,陆淮川又听不见了。 他抱住头,在乍起的雷鸣里喃喃自语:“好恶心,太恶心了……” 窗外雷声震耳,惊天骇地,像要吃人。陆淮川的话夹在雷声里,却无比清晰地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太恶心了,陆淮川想。 杨兴的身影模糊起来,像一滴浓墨溅入水里,渐渐晕开至消失不见。 陆淮川眼前天旋地转,再眨眼时已是四方晴好。 他的心情很低落,他遇到了瓶颈:因为贪图便宜入了一个资质有问题的供应商的货,那批货出了问题,买方退款,供应商咬死合同款项不放,不予赔偿且要求支付尾款。 陆淮川与两方都打起了官司。他没经受过这个,一筹莫展。 虞连坐在他不远处,始终低着头,桌上文件堆得很高,陆淮川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也怕看。 他昨夜宿醉,喝得胃疼,什么也吃不下,吃什么都作呕。 虞连拿着一叠文件走过来,见他这样又走出去了。 虞连是对他失望了。陆淮川想,是自己自作主张,让好不容易起步的公司走到了这种地步,虞连对他这样拖后腿的废物避之不及,这是很正常的。 陆淮川疲倦闭上眼,他想,说开吧,一会儿就把话说开。 责任他担,大家一拍两散。 他垂着眼,看见眼前停留的一双黑色皮鞋。虞连走到他跟前,把冒着热气的杯子递给他。 陆淮川浑浑噩噩接过,掌心热乎乎的。 他有所贪恋,贪恋了两秒钟,又因为气味苦涩,是药的味道,他有点讳疾忌医地拿开了。 他嘴里嘟嚷着,喊虞连的名字。 “虞连……” 身旁的沙发垫子凹陷下来,虞连挨着他坐下,把这几天晚上做的文件拿到他手上。 陆淮川低头,草草过了一眼。手里一大沓法律条款,虞连逐一做了标注——以及与律师沟通的每处细节,问题供应商的背调,两起官司的胜算点。 虞连这大半月来的心血,全在这几本文件夹里。 陆淮川怔住。虞连说:“严律师是我大学同学,他前两年在国外主接金融犯罪案,现在要请他也不容易,不过好歹是请到了。” 虞连说:“我还被他玩笑了一句,意思说接手我们的官司有点大材小用了。” “他能这么说,我倒是放心很多,也许我们所担忧的在别人眼里可能并不算事。” 虞连看他一眼:“我会和他对接,尽量把赔偿部分降到最低,当然后续还有很多要补充的地方,目前只是给你简单过目一下。” “可能全面整理完再拿给你会比较好,不过我感觉你现在好像……”虞连没再往下说,他抽开文件,重新把药放回陆淮川手里。 虞连:“先把药喝了,身体顶住才是最要紧的事。” 陆淮川嘴唇动了动:“我以为……” “嗯?”虞连抬头,忍不住说道,“你状态真的太差了,平时话也不和我们说上两句,是要一个人憋着吗。” 他眼眸乌亮圆润,在不真切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明。 虞连问他:“怎么了,你刚才是想和我说什么?” 陆淮川把药仓促地咽进嘴巴里,呛得一直咳嗽,虞连伸手轻轻拍他的背。 陆淮川:“没有,没什么。” 虞连看了他一会儿,眉眼弯起,话里有些无奈:“哎呀,你呀。” 虞连声音平缓:“这只是一道坎,总会迈过去的,我们一起迈过去。” “小陆,别怕。” 虞连好像就是从这件事开始,以后无论作为甲方或者乙方,面对合作友商一概都要做背调。公司之后再没和人打过这种官司了,这个坎他们终究是迈过去了,陆淮川脑中混混沌沌地,却这样想到。 他努力凝聚目光,眼前的虞连低眉顺目,温柔的轮廓在逐渐强烈的光线里变得模糊。虞连目光落在陆淮川身上,给陆淮川一种错觉。 陆淮川像是被水流温吞无害地侵入,包裹,他感觉到舒服,又时刻警惕着沉溺。他从厌恶,忌讳,隐忍,松动——到底还是有所贪恋。 陆淮川惊恐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分崩瓦解的全过程。 他从梦中醒来,像从是水里捞出一样,后背湿透了。 室内如蒸笼般,他烦躁地去捞遥控器,按了两下,空调没有反应。 可能是空调坏了,也可能是停电。他打开手机,看见的第一条就是虞连的信息。 他问他到家没有,睡得好不好。 陆淮川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忘记回复他了。 虞连今早上又说:“最近喝了太多酒,感觉肠胃不舒服,需要调理一下。我做了粥,你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灶上食物的热气扑了虞连一脸,叫他镜片都蒙了雾。他手里捏着汤勺,转头过来,与陆淮川抱怨今天肉价又贵了几毛,青菜是常年都贵了,唯有手机里股票的颜色和青菜一样,常年绿,一直只跌不涨。 梦里虞连的眉目在陆淮川的想象中变得清晰。 陆淮川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笑意又很快转淡。 逐渐清晰的虞连是美好的,令人向往的。是危险的,不可预知的。 陆淮川想握在手里,又觉得棘手。 陆淮川刷了一会儿手机,起身下床。他走来走去,确定室内有电后,打电话找人来修空调。 他扯了扯睡衣领口,感觉热得要命。 手机里微信在响,更火上浇油的是有人发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病床,床上空空如也,床头也没挂着任何病人的信息。 “查过了,没这个人。” 发照片的那个人弹语音说。 陆淮川骂了句脏话,把手机狠狠砸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说】 这期榜单6k字,所以先更到这里 目前没有存稿,更新时间有点不好确定,我再攒点,本周五再见吧!不过肯定会写够字数,字数每周随榜单走的(周四开始为一期) 第18章 谢谢观阅! 第16章 地锦 从平港开车到石定要六个小时,陆淮川上午出发,抵达石定城区时,已经接近晚饭点了。 石定连着几日梅雨天,陆淮川走上老旧出租楼的阶梯,空气里到处浮动着墙面腐败发潮的气味。 他爬到六楼,在一处住户门前站定,敲门。眼前这扇门是铁门,门板生锈,薄薄一层,很轻易能听见里面的人打牌吆喝的声音。 他在外边敲了足足五分钟,里头人一直说就来就来,桌上的牌互相碰撞,伴随一声“三条”,“碰”,才听见有人趿拉着鞋过来开门。 来人脸上喜滋滋的,显然拔得头筹,她拉开门连声说“让我看看是哪个财星”,一见到陆淮川,人顿时就蔫了。 陆淮川拔开她,看见了坐在桌前的陆桂芳。她黑着副脸,穿着件男款的花式衬衣,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嘴里还嚷嚷着“让你碰的狗屎运了”,抬头见是儿子,一下也没了话。 陆淮川扫过一眼其余三个人,按下火气,沉声指了指门外:“滚出去。” 三个牌友还有点不情不愿的意思,都看着陆桂芳。陆桂芳滚了滚喉咙,说:“没事,打完这把。” 所有人又偷偷觑视陆淮川,陆淮川静了一分钟,转头去把烧水壶拿了过来,抬手把一壶开水浇在了麻将桌上。 几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纷纷尖叫,蝗虫一样散开,陆淮川用了很大力气,把红色的塑料壶扔在地上,碰一声,巨响。水壶四分五裂。 陆桂芳也吓了一跳。 陆淮川:“还不走?” 他掉头去厨房拿刀,背影决绝,撂下一句话:“不走都别走,砍死一个是一个。” 她们就动了起来,慌不择路朝门外跑。陆桂芳还想开口,一看陆淮川满脸扭曲的表情,立时歇菜了。 陆淮川愤怒地冲她们喊:“你们谁再敢来找陆桂芳,看我回头弄不弄死你!” 等人都跑没影了,他冷着脸,转头要找陆桂芳的麻烦。他妈摸清了他的脾性,干脆一下摔了板凳,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放赖。 “好啦,这下你满意啦,你这是要搞死我啊,搞到我没活路了,你就高兴了!” 陆淮川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手里还提着那把钝重的菜刀:“现在是你要搞死我。” 陆桂芳伸着脖子就往他刀口的方向递。 她宽大的衬衣领口大大敞开来,露出平坦雪白的胸脯,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那你劈死我,一刀把我劈死,你就没负担了!你这辈子也没牵绊了,大家都一了百了!” 陆淮川凶猛咽着唾沫,手里拿起的刀最后还是放下了。他一手把麻将桌掀了,麻将牌硬得像石头,砸落在陆桂芳身上,她尖叫一声,抱住头佝偻腰背,胆怯地缩着。 陆淮川忍无可忍:“你他妈骗我的钱,说脑袋里长了瘤子,拍一些装模作样的照片给我,又闹自杀,到处找不见人,到头来花着我的钱,躲在出租屋里面玩牌,聚众赌博!” “全天下有你这样的妈?你还不如脑子真长了颗肿瘤!就你这种人,早死了早清静,你别他妈活着祸害我!” 陆桂芳哭了出来:“你把真话掏出来了,你恨不得我死是吧!那你干嘛不劈死我,怕手里沾血?好啊,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不用你动手!” 她爬着就要去摸地上的刀,陆淮川蹲下身,按住她。陆桂芳扑倒在他怀里,推推搡搡,哭哭闹闹。 陆淮川的表情纠结而厌烦。 陆桂芳哭了半天,见儿子没声了,她眼珠藏在刘海下,微微转动。 她也懂见好就收:“……妈就这一个爱好,是妈犯傻了,是那个黄阿姨跟我使的坏招,我是一下猪油蒙了心……我下次不见那个姓黄的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陆淮川松开她,猝不及防地,她又一屁股坐回了地板上。 陆淮川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我转你的十万块钱剩了多少?” 陆桂芳愣一下,片刻小声说:“四万……” 陆淮川拔高了声音:“陆桂芳!” 他手指着他妈,目光厌弃:“你别等着我动手去找,等我找到了你一个子都拿不到,你到时去捡垃圾都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 陆桂芳口气也很炸:“我是你妈,你姓陆,知道吗!你小时候我就是捡垃圾养活得你,我再怎么不是人你也得给我养老送终!你现在发达了,要是敢不认我,我就搞臭你,赖你一辈子!” 陆淮川不说话了,他背过手去,忍耐地垂着眼帘。 陆桂芳看着他两腮抽动的肌肉,窥到他睫下血红的眼睛,才意识到了害怕。她慢吞吞站起身,从床头摸了个发锈的月饼盒递给他。陆淮川打开看,里面一摞钞票。 陆桂芳泄气说:“就这么多,没有了,你能再找到你全部拿去。” 陆淮川看她一眼,转身把出租屋全翻了一遍。陆桂芳高高撅着嘴,看着他满屋找。 陆淮川边边角角都查了一遍,最后从月饼盒子里抽出一千块,甩到她身上。 他嘲讽说:“拿着这个月的伙食费,滚回家里,也别他妈跟我叫穷,你爱赌就全部去赌掉,你看我会不会再拿一分钱。你没钱了,以后就是出去站街都跟我没关系,明白没。” 陆桂芳还有点不服气,陆淮川交代完,扭头就走。 陆桂芳巴巴地跟着他,还想从他手里搞一点钱,她一边说家里太霉太陈旧,要装修一下,一边又说摆设风水不好,认识个大师能买些黄水晶的摆件生财。 陆淮川听着她放屁,冷笑:“不好?不好你还想着从我手里偷房产证?我要不是卡着房本,你早就拿去抵押掉赌得毛都不剩了。” 陆桂芳嘴里嘟嚷,她千方百计从儿子身上讨好处,什么借口都编得出来。 她说:“我要换床!你死鬼老爹那个卧室我要重新装修一遍,要不然我闭着眼都感觉那两个贱人当着我面在床上滚!” 陆淮川一下停住脚步,陆桂芳撞在他笔挺的背上。 陆淮川压着嗓子,合住牙齿,从牙缝里冒出热气。 他对着他亲妈骂最狠的话:“你们两个烂货,有什么好比的?我出生在这种家庭里,是我上辈子造孽!” 陆桂芳张嘴想要撒泼,看见陆淮川眼尾发红,脸上一股狠劲,到嘴的话忙又收回去了。 她讷讷:“再怎么说,我也把你养大了,你看你现在都发达了……” 陆淮川瞥她一眼:“我发不发达跟你也没关系,我花钱给你让你不至于饿死,我已经仁至义尽。你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或者敢去我公司闹……哈,你试试?” “我走到今天这步……”他话头收住,眼里流露警告,“你再搞事情,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你听着,陆桂芳,开精神病证明把你关进精神病院让你一辈子出不来,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是难事。” 陆桂芳缩着肩膀,没说话了,她没再去犯蠢试探陆淮川的底线。 陆淮川看着她低下的头,头顶乌黑,一根白发没有,最顶上有两个发旋。 陆桂芳聪明,她前半生的聪明用来算计她老公,后半生的聪明用来算计她儿子。 陆淮川牙齿又慢慢咬合起来。 陆桂芳心虚,没话找话:“我不会的,我不会找你麻烦的,我都不找那个姓黄的了……是刚开始她说她有个亲戚是海归女,工资特别高,现在管着一家公司了,我想着给你介绍对象,我才跟她处朋友的,结果我没钱玩牌了,是她出馊点子让我去骗你的钱,我也不是自愿的……” 陆桂芳:“不过儿子,如果她介绍的那女的真的是海归,又在管大公司,那不如你去见一下面,反正你现在还没对象,你又帅又有钱,她也勉强能配得上你。” 陆淮川把她下一句到底妈是为你好打回了肚子里。 陆淮川说:“你怎么知道我单身?再说,你有什么权利帮我介绍对象?” 他嫌恶地收拢眉毛:“你这种人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心里面没数吗,你能介绍什么好货色?” 陆桂芳咬住嘴唇,心里有点脾气:“你年纪这么大了,是不是也该结婚了,当妈的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我有错吗?再说,你爸又有那种恶心人的毛病,你都这么大了还没结婚,我怕你……” “闭嘴吧陆桂芳!”陆淮川粗暴地打断她,“管好你自己吧,我再警告你一点,不要插手我的婚事,有你这种妈我就算给人家跪下磕头,一辈子给人伏低做小!我都拿不出手!” 陆桂芳被嫌弃至此,一下呆在原地,没再敢跟着他了。陆淮川甩开她大步往前走,也不回头。 他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胸口仍重重起伏。 他余怒未消,点起一根烟抽上,扭头看见陆桂芳的身影在夕阳下凝结成一个污点,他手指情不自禁搁在车窗玻璃上,怎么都抹不干净。 乌黑的,却明显的,是陆淮川上行的人生轨道上碍眼的拦路顽石。 第19章 陆淮川吐出一口烟圈,把烟头甩出窗外。 窗外人声鼎沸,这处老旧的出租楼鱼龙混杂,楼底下聚集的人不少,很多年轻人来这里摄像打卡——绿色的爬山虎扭动肢体攀附向上,爬满了大半面外墙,墙体斑驳,夕阳迟暮。剩它如海浪无边蔓延。最下贱的植物最生生不息。 陆淮川收回目光。 车内手机铃声在响。高励打了电话来,戏谑地笑问他,和自己外甥女的微信加上了没有,互相聊得怎样。不咸不淡扯了几句,高励又说陆淮川的要求他没法满足,全胜最近资金周转有点问题,转账延后,寻青的合同款没那么快到账。 他已然做了份人情,陆淮川再强求就显得不上道了。陆淮川说晚点回去平港,约他一起出来碰个头,还在金莱,自己开一支路易十三请他品。 高励欣然答允。 陆淮川聊完业务,再无眷恋,一脚油门掉头回平港。半路在休息区停下随便应付了点,他想起高励的话,翻开了和高希芸的聊天记录。 他加上了她,时常发起问候,分享日常。高希芸从来不回。 陆淮川不甘心地重新确认了一遍,发了个讨喜的表情包,对方仍然一个字都吝啬回复。 阶级的鸿沟难以跨越,全胜集团的下任接班人不会轻易给机会。 陆淮川无比失望。他有些疲惫地阖眼,低头发现手机里收到了几条消息,是虞连。 虞连拍了照片,说家里养了很久的洋甘菊开了,淡香,开放得好大一片,长势喜人,他想搬几盆回公司去摆着。 后面附带几句问候:“你忙吗,目前阿姨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了?手里的资金能不能周转过来?” “小陆,有事要及时说,不管和公司是否有关系,我都希望能帮得上你的忙。” 陆淮川想了想,回了他几句。 “花很好看,在我办公室也摆一盆。” “我妈没事,我也没事。我现在人还在石定,今晚开车回来,凌晨两三点才能到平港。” 他指尖摩挲着虞连的头像,心头涌过暖意,往日晦暗不明的欲望和企图,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陆淮川是个理智的俗人,他权衡再三后,相较于遥遥无期的,他更愿意沉湎虞连给予他的垂手可得的爱。 陆淮川目光转深,他回复虞连道。 “明天有个晚宴,我怕应付不来,你陪我一起去吧。” 第17章 亲密关系 下午五点,下班高峰期时平港突降暴雨,雨势急,路面泥泞潮湿。车里就一把备用伞,虞连下了车,撑伞为陆淮川遮雨,两个人一起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虞连半边西装全浇湿了,陆淮川好端端的,没怎么被淋到。 陆淮川进了酒店大门,接过虞连手里的伞递给门童,又推着虞连去到前台,问前台烘干机的位置在哪儿。 他手指撩过虞连沾湿的发尾,说道:“吹风机也要。” 他手很快抽开,虞连侧着脸看他,笑说:“哪里那么麻烦的,今天是你的主场,我就是陪衬一下,把外套脱了就好了。” 陆淮川坚持:“你知道这家酒店,空调开得大,你淋了雨又吹一晚上,明天保不准要感冒。” 虞连低头轻声应下:“好。” 还有一点时间,他喊陆淮川先进去包间点菜,陆淮川没异议。 时间临近饭点了,酒店大堂来往的人多起来,虞连借来了吹风机,站在前台角落吹老半天了,衣服还不干。他手里托着西服,眼神游离,恰巧看见今晚宴请的客户走进门来。 文旅公司的陈惠兰算是老客户了,不过之前一直由陆淮川对接,虞连只在公司见过她一面。 虞连平日也极少陪同陆淮川出来聚会,他酒量不行,也不会活跃气氛,真被劝起酒来也许还得陆淮川替他挡着。今晚陆淮川指名要他陪,虞连有点小紧张,但他没做多想。 他把半干的外套披上,快步走到陈慧兰面前,礼貌打了个招呼:“陈总,我是寻青茶业虞连,陆总喊我过来接应您。” 虞连来时认真做过了功课,短促笑一声:“我之前见过您,一直记得,您可能对我没有印象了。” 陈慧兰抬眼看他,虞连闻见一阵晚香玉的气味,香气幽沉魅惑,招人。 陈慧兰三十岁出头,与虞连年纪是相当的,她停下脚步看一眼虞连:“你好?陆总喊你来的?” 虞连引着她进去:“是,他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陈慧兰拢了拢头发,迟疑一下,低头发了条消息,才合起手机随他一块走。虞连站在她身后,鼻间嗅到的香味更浓郁了。 他打量陈慧兰。陈慧兰今天的打扮很闲适,短款小西装搭配丝光缎面的吊带裙,裸色细闪的高跟鞋后跟绑着一双珠白的绸缎蝴蝶结,她洁白细瘦的脚踝动了,脚上一双蝶也随之轻轻摆晃。 不仅衣品雅致,陈慧兰浓眉杏眼,五官明艳,外表也很有女性魅力。 平港临时下了场大雨,这种天气她肯赶来赴约,是给了陆淮川面子的。进门时她眉头舒开,心情看着不错,倒是见了虞连后不怎么搭腔,反应也不冷不淡,虞连暗自反省,又怕自己只是多想。 虞连不是太会找话题的人,两人出了电梯,虞连领着她,快步推开包间的门。 门打开,室内灯光照人。陈慧兰与酒桌前的陆淮川对上眼神,虞连感觉气氛一下松懈下来。陆淮川起身迎她,抬手微微拥着她的肩,将她请到座上。 陈慧兰躲开一些,仰起一张巴掌大的脸:“陆总老是这么客气,劳烦了。” “本来是我要去接的,我同事刚好碰到。”陆淮川的歉意浮于表面,口气中更多是戏谑,“怠慢陈总了,我一会儿自罚三杯。” 他转身带起阵风。陈慧兰耳垂悬挂的双珠耳坠碰在一块,随她清脆的笑声一起,当啷响动。 陈慧兰也玩笑道:“不敢当喔。” 虞连和陆淮川挨着,坐在一块,陆淮川与陈慧兰之间相隔了一个座位。陆淮川抬手与服务员示意,叫上。 今晚的主菜是金汤海参鱼胶煲鸡,服务员先上的一道燕窝淮山鹌鹑羹,一道长腿蟹肉春卷。菜量少,摆盘却很大,菜品看着小巧精致,虞连一直觉得这家店口味偏淡,反观陈慧兰吃得小心翼翼,只是嘴唇动了动,咀嚼声都不大听见。 陆淮川挽起衬衣袖口,给她倒酒。 陆淮川说:“陈总真是,吃个饭都这么温柔。” 陈慧兰嚼着春卷,慢慢咽下去,才说道:“陆总,你就会开我玩笑,要怪就怪你点的菜太辣。” 陆淮川端杯轻轻与她碰了碰,淡笑:“那陈总再罚我。” 陈慧兰斜眼看他,眼神甜丝丝的,陪着他抿了一口。 虞连有点纳闷,自顾自又夹了一筷子,还特意蘸多了点辣酱,还是觉得这两道菜都淡得出奇。 来之前陆淮川与他说合同款到账了,目的是要设宴答谢东阳文旅的负责人,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桌上也不需谈什么工作。虞连除了与两人倒酒,偶尔接上陆淮川抛出的梗,就没什么事可以做了。 陈慧兰不会接虞连的话。她与陆淮川要好,等到餐后的桃胶雪燕糖水端上来了,两人相互敬酒,一直喝至半酣。 陆淮川今晚上饮酒尤其多,虞连拦都拦不住,陈慧兰矜持,更多的仿佛是陆淮川自愿以酒谢罪。 也许是糖水也没能冲淡酒意,陈慧兰有些燥热上头,于是把西装脱了挂在椅背后,露出一双雪白纤长的胳膊。 她手肘撑在桌面,手托着腮,眼神在陆淮川身上流连,话头却突然转到虞连身上:“之前我好像见过虞总,虞总年轻有为,长得清秀斯文,又有才又有貌,陆总的公司真是人才济济啊。” 虞连有点意外。陆淮川没让他开口,接话道:“虞连是自己人,他负责产品包装设计这块的,要不我怎么会带着他来见你……陈总以后也不要跟他见外,碰上面了有什么设计要求只管和他提。” 虞连顺从地点头,陈慧兰瞄一眼他,目光又挪回陆淮川脸上。 她眨了眨眼睛,笑容又纯又媚:“以前都是陆总一个人请我吃饭的,那以后是不是可以换人啦,我与虞总对接就好了。” 虞连怔愣,陆淮川笑一下,随意地抬手一刮她鼻尖:“陈总这是要与我赌气啊,有了虞总,就要甩开我了吗?” 陈慧兰满脸娇憨,当真撅起嘴来,借着酒劲哼哼唧唧。 陆淮川递给虞连一个眼神:“去拿一支马赛多干红。你去拿。” 虞连这个时候才转过来弯。他起身,脚步有点打晃,自己绊了自己一跤。 陆淮川目送他离开,回头伸手覆上陈慧兰的手背。 陆淮川看向陈慧兰,浅浅一层欲色浮于眼眸:“我把我同事赶走了,陈总还要甩开我去追他吗?” 虞连脑子发懵,他以为自己不是迟钝的人,却迟迟才领会到陆淮川和陈慧兰的关系。陆淮川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但对外标榜单身,至少他与虞连是这样说的,说了三年,虞连甚至为之窃喜。 第20章 虞连没完全失智。陆淮川年近三十了,相貌出众,兼是公司负责人,行业销售精英,要他感情生活一张白纸简直是玩笑话。 可人总会对未知的事情有期许和图谋。 虞连未必没有过许多揣测。陆淮川刚才的暗示明显,他知道自己该一去不回,但浑噩中还是捧着酒站在包间门口,从门缝里窥视陆淮川和陈慧兰如何亲密。 陈慧兰跨在陆淮川腿上,捧住他的脸,与他热烈接吻。水声黏腻缠绵,她恨不将陆淮川拆吃入腹。 陆淮川扶住她的腰,显得些许被动,上位者恰到好处的服软,勾得人进一步索取。 空调冷气开得太大了,虞连身上的外套一直不干,寒意渗进骨缝里,叫他肩头瑟缩起来。 他脸色十分难看,招来门外服务生的注意。服务生说:“先生,你要进去吗,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虞连回头,眼睛瞪得铜锣般大,给人吓了一跳。 虞连连声说:“不要,不要。不用进去……” 他听见房间里陆淮川这时候说:“好啦,我同事要回来了,我今天喝太多了,改天陪你,嗯?” 陈慧兰咯咯笑:“借口……你明明,你好热啊……真的走得掉吗?” 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虞连鬼使神差地抬头,陆淮川朝门口投来眼神,他确定这个角度陆淮川是看他不清的,但还是忍不住哆嗦一下。 虞连堪称落荒而逃。他站在包间拐角处,牙齿都打颤。 手机在兜里不停震动,虞连脑中一嗡,接起后陆淮川在那端气息不稳地说:“酒怎么还没送到?” 他语气些许怨责。虞连喉结下沉,抬手松了松衬衣领口,稍做调整。 虞连捧着酒进去,脸上挂笑:“来了。陈总,我来醒酒吧。” 陈慧兰已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对着虞连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她兴致未尽,伸手捞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拿出化妆镜来,对镜草草收拾一下着装。 她心不在焉说:“不喝啦,晚点还有事。” 陆淮川看一眼虞连,再转头向着她,面不改色笑笑:“那这支酒我给你留着,等陈总什么时候有兴致了,我们再一起品。” 陈慧兰合上镜面,眼神如丝。她哼一声:“呵,陆总……” 她起身时,当着虞连的面无所顾忌地贴住陆淮川的耳朵,压低声音:“你好会呀。” 陆淮川面上客客气气:“下次再见。” 虞连叫了车,和陆淮川一块把她送上车后座。 陆淮川有点晕,人还栽在虞连肩上,但没忘记嘱咐:“回去一定要给我信息。” 陈慧兰挑起眉毛:“看心情了。” 虞连觉得她心情大概没太坏。 陆淮川送完客,嘴里便没声了。虞连也不说话,沉默着与他等代驾司机,陆淮川软成一摊泥,赖在虞连身上。 上车后陆淮川报了虞连家的地址。虞连没反对,他思绪混乱,他想他家离这儿近很多,只要把陆淮川尽快弄下去,怎样都好。 车厢空间逼仄。陆淮川身上的酒气和晚香兰的气味混在一起,在车里发酵,变臭,虞连渐渐坐立不安。 虞连按捺不住开口,捡些话来说:“你不该打电话叫我进去的,陈总日后会不会对你有意见?” 陆淮川兴致缺缺,只是说:“你该学习一下开车了,下雨天司机很难及时赶过来,我们等得太久了。” 他顾左右言他。虞连就再懒得开腔。 他扶着陆淮川上楼,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陆淮川歪倒在他身上,嘴唇与他的颈项相隔半寸。 酒气和热气一起,把虞连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陆淮川:“我没有这里的钥匙了,我开不了你家的门。” 虞连没吭声。 他费力地把陆淮川扔在沙发上,转身去找醒酒的药。 回来时虞连手里拧着一条湿毛巾,他把它扔在陆淮川脸上:“你没力气洗澡就擦一擦脸,然后把药吃了。” 陆淮川慢慢坐起来,低垂着头,神色莫辨。 虞连咽喉滚了滚,不打算多话。陆淮川静坐着,突然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 虞连一顿:“你指什么?” 陆淮川站了起来:“你不要明知故问。” 虞连害怕他逼近,脚步不自主地向后退:“你说你和陈总……和陈小姐吗?” 虞连嘴里发出的话是连他自己都陌生的:“你今晚不该叫我来的,在业务上你和她往来惯了,在感情上,也许你们都是单身,无论从哪个角度,你们私下单独对接都会更好。如果你说你是为了工作才和她发展关系,这是你个人自由,我作为你的同事无权干涉你。” 虞连很擅长为自己的退却找一大推借口。陆淮川满身酒气,听他说出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极慢极慢地,却是笑了:“你骗谁呢。” “虞连,你对我好残忍。”他又说。 他话落,虞连眼前一黑,昏暗中看见陆淮川一迈腿,大步朝自己扑来。虞连的腰重重抵在酒柜边角,痛得闷哼一声。 陆淮川掌着他腰胯,欺身过来咬他嘴唇,虞连别过头,湿热的吻便落在颈上。 虞连皮肤浮起疙瘩,他受了寒一样浑身颤栗。 “陆淮川……” 陆淮川的手往他腿上摸索,虞连声音变得尖锐:“陆淮川!” 他察觉对方借酒逞凶,遂咬紧了齿关,试图挽回局面。 陆淮川呵出的热气叫他头脑发昏,虞连费了很大力气抵抗,嘴里下意识找补:“你喝得太醉了,我不和你计较,但你不能拿我当陈小姐的替身泄欲,朋友不是这么当的。” 话到最后,才终于暴露一丝怨气。 陆淮川掰过他的下巴,逼视他:“你真的想做我朋友吗?” 他略微一顿,口气有些恶劣:“还是想做我男朋友?” 虞连倏然张大了眼睛,他脑海一片空茫,嘴巴一张一合却半天说不出话——像被浪尖高高拥起又抛至沙滩的脱水的鱼,滑稽得令人发笑。 虞连茫然无措地说:“什么、什么……” 陆淮川眼眸湿润而多情,他捧着虞连僵冷的苍白的脸,软着声音哄他:“连连,你心疼我一下,行吗。现在销售行业竞争那么激烈,我被迫用一些手段去接近和笼络客户,这是业务环节中很常见的,你不会不理解吧?我连自己都奉献出去了,你以为我很好受吗……如果连你也看不起我,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把工作和感情区分得很开,逢场作戏可以,但是真心得放在一个地方。” 他揣着虞连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看着虞连,眼中那样柔情蜜意:“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你明白吗?” 虞连眼帘渐渐垂落下去。海浪退却,氧气消贻殆尽,他全身裹满了粗糙砂砾,终于在烈日下被暴晒至死。 【作者有话说】 我个人以为,一个反派角色的恶应该是有迹可循的,所以我花费了一些笔墨去塑造陆淮川的人设,到这里会暂告一段落,之后我也不会去洗白他,原生家庭的惨痛不该是日后为祸他人的借口 接下来是曜连的主场,剧情有点慢,感谢追读和阅览!这周更6k,写多了,周五再见 第18章 养花 虞连有几天没上班了,手上的事务耽搁了不少。他人有点蔫,临出门的时候看见阳台的花开得挺好,朝气蓬勃的,比他要精神许多。 他想了想,提着一塑料袋的洋甘菊回了公司,拿出来逐一摆在桌面上,养眼。 同事向他打招呼,问好。他礼貌点头,但心不在焉,坐在工位上对着花盆发了好一会儿呆。 片刻后虞连回过神。他感到有人在暗地里观察他,那目光太明显了。因为装修,经理办公室和员工区之间打通了,没有视线障碍,虞连抬头,察觉侧前方的程曜伸长的脖子又快速缩了回去。 虞连打开手机,发现这几天都没收到程曜的消息。这换了别人是很寻常的事,但如果连着几天没发信息的人是程曜,事情就变得不寻常了。 虞连又抬头看了程曜一眼,程曜这次眼神来不及收回去,被逮了个正着。程曜尴尬地咬了咬嘴唇,只好将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虞连的花上。 虞连想,自己得罪程曜了吗,还是哪里伤害到了他。 他想来想去,许久才想起,也许是自己公司聚会的那晚上,忘了倒回包间去给程曜打车。 虞连不准备直接说,他端着茶杯假借接水,起身去问了问杨兴。 虞连:“我最近没来上班,我想问问你……程曜入职这几天,按时打卡没有?近况怎么样?” 杨兴眼皮都没抬:“挺准时的啊,乖了很多,我说啥听啥,也不吵事,没吵着要找你。” 杨兴接着道:“我还是以为是你劝的呢,劝出点效果来了。” 虞连讪讪:“那就好,那就好。” 第21章 他转身回工位,看见程曜眉眼耷拉着,扁着嘴,一脸苦大仇深。 虞连犹豫是否过去招呼一声,结果程曜看了看他,快速埋下了头,嘴角拉得更下了。 我不开心,但我不说,不打搅你。 程曜心情全写在脸上,虞连看得心里怪不舒服的。 他虽想着不至于吧,但还是忍不住把程曜难过的原因往自己身上套。 虞连没忍住,走上去弯腰拍了程曜一把:“小程,跟我出来,我们聊聊。” 程曜那么高大的个头,很明显地一抖,但闻言就乖乖跟着他走。 两人站在公司走廊上,虞连对着眼前巨大明亮的落地窗,侧头看他:“我这几天有事没回公司,你来了几天,感觉还习惯吗?” 程曜低着头,闷闷哼了一声。 虞连打量他的神情:“你这可不像是习惯的样子啊。” 程曜犹豫一下:“公司挺好的,我在逐渐适应,是我自己状态不对。” 虞连:“是私人的事情吗,是不是我不方便问?” 程曜想了半天,也没编出个借口来,泄气道:“是我个人感情方面的……” 他抓了抓头发,扭过脖子,不去看虞连:“我大概是失恋了。” 虞连很意外,他这方面确实没什么经验:“这个,这个我可能帮不了你。” “不过有空的话倒是可以请你出去喝杯冰啤撸个串,看开点,心情放宽,嗯?”虞连安慰说,主动提到,“要不然就今晚上吧?你方便吗?” 程曜想了想,拒绝了他:“不了哥。” 他低声说:“我想自己排解一下。对方是很好的人,我怕我忍不住靠他太近,以后会给他造成很大的负担。” 他调整一下表情,冲虞连笑道:“我现在是不是就给哥造成困扰了。” 虞连:“只是觉得你一脸心事重重的,我怕是因为公司的工作或者环境让你不适应了,是我把你招进公司来的,我得对你负责啊。” 程曜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片刻不好意思说:“被哥看出来了,是我没藏好啊。” 虞连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老这么盯着我瞧,傻子都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程曜支支吾吾:“没有,就是……看你桌上的花……你新带来的花好看。” 刚入社会的年轻人的心思虞连确实琢磨不透,现在听着程曜扯谎,他也不打算戳穿,随口说道:“是我自己养的,家里开了好大一片,开满小半个阳台了,我就搬了几盆到公司来,我送你一盆?” 程曜指节紧紧捏着,想了又想,很为难的样子,最后还是摇头。 他抬头再看虞连,眼底阴霾消失不见,笑说:“我每天这样看着,心情就会很好了,我怕我擅自把他搬离到别的地方,环境变了,他会不适应。我怕养坏了他。” 虞连没有强求,只是说:“养花有什么难的。没这么矜贵的,这种花很好养活,见阳就能生,不过,偶尔也要花上点心思才是。” “缺水还是会死的。” 他与程曜闲谈了两句,各自回去工作。程曜没再偷偷打量他,倒是虞连暗中观察了一下,程曜业务知识上手快,和同事之间也相处融洽。 虞连找他谈过话。他收拾了一下心情,穿着正装落落大方往那儿一站,与谁都有说有笑,很得女性同事青睐。 虞连挺欣慰,不免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大概是失恋了”。 也许年轻人的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虞连想,那么如果,是换作自己呢。 他又发起了呆。周雯恰巧这时交送一份产品包装的设计稿上来,虞连低头,看见是陆淮川对接的业务。 虞连往前一递:“你直接去找他让他审核。” 周雯苦着脸:“您给过一遍吧,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陆总这几天大概心情不好,我递交三次了,总是因为一些小问题又打回来一改再改。” 虞连一怔,妥协道:“好吧,你把之前陆总提到的要求再说一下,我再看看。” 周雯把源文件转给他,虞连调整了部分元素。两个小时就完活的事,可一直拖到临下班时,他才往陆淮川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他犹豫了好久,起身去找陆淮川。 陆淮川坐在黑皮大班椅里,表情淡淡的,他接过虞连手里的稿子,随意翻看了几页,放到一边。 陆淮川:“知道了,那就按照你敲定的版本打样吧。” 虞连:“好。” 他多余的话也没留下。陆淮川看他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叫住他:“什么时候来上班的?中午吃饭都没看见你。” 虞连说:“有事,我中间出去过一次,顺便在外面吃的。” 陆淮川喉结咽动,沉默片刻问:“躲着我?” 虞连一下接不住他的话。 他低头不语。 陆淮川眸光暗沉:“如果让你这么为难的话,你就当我那天晚上什么都没说过,也没做过。你就当做没这回事吧。” “一直以来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陆淮川很擅长以退为进。果不其然,虞连在一瞬间决定正视他们之前的问题,他嚅嗫道:“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一想,要不要接受这段关系。” 陆淮川唇角勾起,他捞起桌面的车钥匙走过虞连身边。 钥匙上挂的一串招财猫的吊件,刺进虞连眼睛里。 虞连深深埋着头,他兜里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这是他送给陆淮川,两人各一个,算情侣款。 那天晚上他极力否认后,陆淮川拿出这个来甩在他脸上,炫耀说:“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现在我和你一样。” “我也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对喜欢的人有欲望,相互解决欲望,这不正常吗?” 他的手穿过虞连皱巴巴的衬衫衣摆,就往他瘦削光滑的脊背上贴。 虞连抖得很厉害,他眼中一片茫然。 该高兴吗。 陆淮川撩起他的衣服,掌住他的腰背,要亲他。他埋头在虞连肩窝,叫着虞连的名字,语气里流露浓烈的欲望。虞连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女士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虞连冷啊,全身像浸入千尺寒潭里,陆淮川每动一下,骨头便要敲碎一块,他颤抖着嘴唇,话都说不利索:“陆淮川……我现在……至少现在,我不想陪你做这件事。” 陆淮川停住了,虞连哆哆嗦嗦:“我知道这个社会有潜在的规则,你有你自己的选择,可我还是觉得身体和心意不能分开。”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同一个阶段和不同的人分别上床就是滥交。” 把话说一百遍,说得再天花乱坠,再粉饰太平,那也还是滥交。虞连看着陆淮川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又慢慢把话咽了回去。 陆淮川咬碎了牙:“你还是不理解我,你还是在嫌弃我!” 他尖锐地问虞连:“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我把自己丑恶的那面剖出来给你看,是因为信任你,觉得不该对我喜欢的人有所隐瞒,可你就是这样答复我的。” “你一句话就把我判了死刑。”他扶住虞连,额头虚弱无力地磕在虞连肩上。 话里是浓浓的失望,陆淮川再次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虞连眼睛都红了,他拼命压着哭腔,哑声说:“是,是啊……可是我不要现在和你做,我觉得……” 好脏。他没敢说这个,但是深深咬着嘴唇,微弱地问:“如果我现在和你上床就能说明我爱你,那我下半辈子都会想这个问题,你现在的欲望到底是冲着陈小姐还是冲着我来的呢?” 陆淮川嘴里骂了句脏话,他松开了虞连。虞连好像失去支撑一样,一下滑坐在地上。 虞连低垂着眼帘:“我想不明白。” 陆淮川骨子里是高傲的,他一早拿好了剧本,深谙对方心意,他放下了身段,百般算计,但结果虞连没有如他的意。 陆淮川目光冷下来,丢下虞连:“那你慢慢想吧。” 陆淮川走了。那天晚上下了一整晚的雨,虞连没有睡着。他在家歇息了五天,陆淮川也再没找过他。 现如今,陆淮川重新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肩:“你慢慢想。” “我等你的答复。” 虞连听见这句相同的话,从回忆中抽身出来。那串招财猫笑意依旧,得意地在陆淮川指间摇晃。 虞连木讷地点头。 他重新坐回了工位上,同事大多已经下班,人走得七七八八。 虞连看向程曜的座位,是空的。程曜也已离开公司了。 他突然很想和程曜喝上一杯,问问他,放下一个人和接受一个人,是否是同样的痛苦。 第19章 party 程曜看着眼前欧式风格的酒店大堂,表情有点迟疑,再三问说:“非要这家不可吗。” 杨兴在后边推搡他:“慌什么,这里负责采购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经理,喏,名片拿好了,这条关系线之前王涛还切不进来呢,我体谅你是新人,就推荐给你啦。” 第22章 “去跟客户推销一下我们公司的产品,几句话的事,能有多难?” 程曜:“有业绩指标吗。” 杨兴不以为意地笑,他是顺便带程曜过来试试水,才不指望新人能签单子。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该给程曜一点压力。 杨兴说:“这月达成3万的业绩就算你合格。” 他抬腕看表:“你小子运气好,我一会儿在这儿还有个party,你去找客户聊聊,聊完了过来三楼春鲤泳池找我,今晚哥带你玩点好的。” 程曜说:“行吧。” 他与杨兴分别,去前台打听到了铂尔酒店所在的采购部。 他在门口晃了两晃,身后有人问他过来做什么,程曜转过头,掏出名片:“我想找一下采购部的梁珊经理。” 问他话的人是个黑瘦的黄毛,刚好从外边进来,看见他揣着公文包,手里拎着个礼盒样品,大致猜出他的来意。遂抬了抬眼皮,说:“梁经理出去了,你有预约吗。” 程曜:“没。” 黄毛说:“你有她电话吗,你打电话给她。” 程曜:“之前打过两次,她没接,我就想上门来碰碰运气。” 黄毛冷淡地说:“运气哪有那么好碰的,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路明明很宽敞,他非要挤着程曜过去,动作很不客气。 程曜想是否刚才挡着人家了,于是又往边上让开了一点。 采购部门的人各忙各的,洽淡沙发上坐满了人,程曜没处落脚,索性站在过道上等着。 耳边吵吵嚷嚷的,他倚靠着墙,抱起双臂,有点无聊地低头刷起了手机。 走廊人来人往。董事长办公室和采购部在同一楼层,不过彼此隔着一段距离。姚董事长的助理拿着资料匆匆经过采购部门口,都走出去挺远了,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又静悄悄倒回去几步。 他暗中打量程曜,一瞧再瞧,再三确定后,低头向各个工作群快速发了几条信息。 助理大致是这么说的——怎么没人提前收到通知,现在程鸿莘的儿子代表他过来视察了,人正搁门口站着,一声不吭的。商务部是怎么办事的。 各负责人静了一下,底下很快一片哗然。 程鸿莘名下宏晟集团最近在和铂尔酒店谈并购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了,不过程鸿莘一直没到铂尔找姚董当面谈过。现在指不准是叫儿子先来探明情况,传达一波口风咧。 助理感慨,得亏自己会看人,之前见过程少一面就没忘。这波功劳高低得计他头上。 十分钟后,铂尔采购部门前就围满了人,各部门经理和领班大多都到了场。程曜还在埋头暗戳戳地偷窥虞连朋友圈,抬起眼就错愕地看见萧助理西装革履地领着一干人等,客气地请他到贵宾室喝茶聊天。 “您到董事长办公室也可以。”萧助理礼貌鞠躬,“姚董还在来的路上,大约一个小时后赶回来,您请进去稍坐片刻。” 程曜有些猝不及防:“啊,不是……” 萧助理看他这表情,试探地问道:“那您之前过来采购部的原因是?” 他瞄一眼程曜的行头,立即了然,伸手拥着程曜进门里去,一边大声清了清嗓。 “大家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全体起立。”他率先鼓起掌,“这是我们新一任大董事——程董过来采购部视察,我们热烈欢迎!” 他话落,立马掌声雷动,气氛一下如火如荼。刚才还冷言冷语的黄毛见状赶紧缩在人堆里,他有自己暗中对接的供应商,不待见程曜是事出有因。 黄毛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出,登时表情又惊又怕,程曜不经意和他对上了眼神,瞧见他白着一张脸往后边躲得更厉害了。 程曜尴尬又无奈。 萧助理鼓完了掌,才一脸期待地问程曜此行是有什么交代。 程曜捏着手里的宣传册子有点为难,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推销茶叶的,任务目标是三万块钱。 他组织一下语言:“呃……嗯……我就过来看看。” 他手里的茶叶礼盒还不好藏,场上每个人的眼睛都雪亮地盯着他。他只好把手往前递了递:“好久没见姚叔了,顺便给他带点礼物。” 萧助理立刻会意。懂了,这是还没到传达任务的时候,程董派儿子先过来示好,刷波好感。 念晟集团都这么给面子了,作为被并购的一方当然要会做人做事。萧助理热情地领着他把酒店各个部门都逛了一圈。 程曜这时骑虎难下,也就随他去了。 萧助理问是否要各部门经理都来汇报一下工作职能,简单见个面,认识一下,程曜找了个借口推脱。 “太麻烦大家了。我听说念晟法务部和铂尔商务部正在谈着并购的事情,还要磨合好一段时间。这个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萧助理认真解读起来:我虽然来示好了,但事儿还没板上钉钉呢,我就是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你们要懂点事。 萧助理肃然起敬,小程董年纪虽小,但做事很端庄持重啊! 程曜接着说:“礼盒你替我拿给姚总,我还有点事情,等改天再拜访他。” 萧助理接过来:“行,我一定传达到。” 程曜看了看时间,转头又见萧助理很有包接包送的意思,一口拒绝道:“我去找个朋友,他现在就在酒店里,今晚我还有聚会,萧经理不必太声张了。您就送到这儿吧。” 萧助理连连点头,目送他大步离开。 杨兴今晚主要过来寻乐子的,带着程曜来实属顺便。 他玩得有些上头,早忘了要程曜来找他这回事。戴着墨镜的女dj在泳池边打着碟,长腿模特湿答答地从池子里走上来,罩在泳衣外的白t半透不透,一屁股就坐他怀里,端起香槟要往他嘴里喂。 杨兴乐得见眉不见眼。 他扭头对沙发旁的陆淮川说:“托你朋友的福啊,今晚可美死咯。” 陆淮川斜着嘴角:“晚点你自己去敬邹总一杯。” 陆淮川翘着腿坐在一边,人还有些端着。他是跟着长凇电器厂的邹总来的,两人之间有业务往来,邹总平时很懂享受,时不时喜欢搞这种party,他邀请了陆淮川几次,陆淮川每次都有到场,玩得也很开。 陆淮川觉得,这样既拉近了客户关系,又能借机释放工作压力,一举两得的事情。朋友一词不过虚名,彼此有共同爱好和共同利益,才会让一段关系更加稳固持久。 他免不了想到虞连,虞连是一根轴,肯定又理解不了这种相处方式了。陆淮川想着就糟心,不想也罢。 他今晚之所以端着,是不巧有个之前往来的女客户也在。陆淮川倒也不是见谁都睡,他不过分委屈自己,太糟的他下不去嘴,他只会挑能对上眼和没有后顾之忧的。 今天不行,圈子里来了个看上他的女客户,一早就搁那儿和他抛送眼波了。 有泳池模特凑到陆淮川身边的,她还要挤兑人家。陆淮川嫌她嫌得不行,想了想,打了电话把温迪叫来了。 铂尔酒店里是设有ktv的。温迪作为铂尔ktv的金牌公关,不管是劝酒或者调动气氛,总是温温柔柔恰到好处。 陆淮川和她在铂尔的包厢遇见,一晚就看对了眼,绑定了关系。有时陆淮川脱不开身,在别的地方也会喊温迪来帮忙挡酒。 今晚也是。温迪从外边推门进来,恰好与走廊上的程曜擦肩而过。 一旁有服务生与她打招呼:“温迪姐,今晚这么有空来这边玩。” 温迪说:“客人要求嘛,他今天刚好在这里玩。我是好不容易才走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服务生暧昧地说:“那姐今晚玩得开心。” 温迪解开上衣两颗扣子,拨弄一下头发,举手投足都是风情,笑笑:“哎呀,加班加班。” 她擦过程曜身旁,空气里立时弥漫着浓烈的曼陀罗香,程曜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施施然进去,前方大门半敞。男女嬉闹的场面透过门缝映入程曜眼帘。 杨兴也在里面,在泳池边扭着身子和模特玩嗨了,一张绯红的国字脸尤其显眼。 程曜很容易就瞧见了他,眉头也随之慢慢收紧。 他大概知道了这是个什么party。他窥见了场子里的放荡糜乱,脚步一下停住。 “陆总,今天兴致这么高呢。” 温迪背对着程曜,与他离得不远不近,高声与其中一个人说。 程曜并不打算参与其中,正准备掉头走的时候,意外看见了陆淮川的脸。 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坐在了陆淮川身边,显然是与陆淮川之前熟识,三两句话间,很自然地就往他身上靠。 陆淮川用力搂过她,温迪娇笑一下,周边的人见状纷纷调侃起来。两人不知不觉依偎得更紧,姿势也更密切。 女人坐在了陆淮川腿上,劝他酒喝,陆淮川手把着她的腰,轻轻在上面捏了一下,女人酒杯没拿稳,长笛杯里的香槟就全泼到了高耸雪白的胸脯上。 第23章 陆淮川道歉,温迪佯装见怪,两人调笑一会儿。温迪半湿的胸口几乎贴在陆淮川脸上。 周围的人笑得很大声。程曜听见杨兴说:“怪不得刚才玩得不开心,就等着温迪来是不是,你小子蓄谋已久啊。” 陆淮川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摩挲着温迪光滑的后背,余光瞄着不远处脸都绿了的女客户:“嗯,这是温迪的场子,我不找她找谁。” 温迪手圈在他肩上,不轻不重撩拨着他衬衣领口:“今晚玩一整晚吗,陆总?” 陆淮川摸了摸她手背:“这么久不见你,当然要多陪你一会儿了。” 俊男靓女的搭配,不比周边人眼神迫切仿佛色中饿鬼。他们坐在泳池边打趣调情,你来我往,看着都养眼。 程曜贴在门边观察了一会儿,眼中闪过嫌恶。场边守着门的服务生忍不住喊他:“先生?你有接受邀请吗,你要不要进去?” 服务生打量他一眼,怕他闹事,也生恐他拍下照片。而程曜只觉得厌弃,他最后扫过一眼陆淮川,抬腿走了。 他掉头回到酒店八楼,董事长办公室,萧助理还在那里,正打算下班。 程曜礼貌敲了敲门:“萧助理,耽误你一点时间。” “方便和我聊一下吗?” 萧助理赶紧把他请到特设贵宾区,上座,接着亲自烫洗茶具,捧烟招待着。 程曜接过,萧助理替他点火。程曜垂着眼,弥漫的烟气里他冲萧助理笑了笑:“咱们酒店公关服务这块做得挺好。” 萧助理心里一个咯噔,吃不准他意思。 程曜手里夹着烟,吐出一口烟雾,言明来意:“我想见个人,了解一些具体情况。” 萧助理说:“程董直接吩咐就是。” 程曜将一张黑金面的卡片按在茶几上,朝前微微一送:“萧助理不必太客气,公关经理的工作也是很辛苦的,今天我刚巧来了,那就必须支持一下他们的业绩。” 萧助理一愣,讪讪:“程董你这……晚点都是一家人了……” 程曜指节轻轻叩着桌面:“所以才不说两家话。” 萧助理挺直了腰背:“程董要找哪个,我这就去喊人。” “不麻烦萧助理跑一趟。”程曜眉头挑起,“还是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了,不过,既然都说是自家人了,那还希望她能知无不言才好。” 他嘴上说着别闹太大动静。温迪收到第一支黑桃a的时候,与陆淮川玩得正嗨,送酒的服务生表示有人想请她上楼坐坐。 她正猜想是哪个顾客,陆淮川表情慵懒地撩拨着她后背的卷发,说她人缘好,走到哪里都吃香。 陆淮川瞄一眼酒,没放在眼里,转头与服务生说再加一只计他账上,送回去。 服务生点头应下,不一会儿一群人举着灯牌和酒进来走秀,一波接着一波。神秘的金主送来了三组神龙套,围着泳池边走了一圈又一圈。 灯光璀璨,人声沸腾。温迪很快成了全场焦点。众人纷纷起哄,气氛烘托到极致。 温迪打听了半天没打听出是谁。她有点慌神,捧着陆淮川的脸亲了一口,撇下他就急冲冲往外走。 陆淮川被当众落了面子,却只能眼神阴沉地目送她离开。他也没打听明白是哪个神秘的大佬搅了他的场子,带走了他的人。 温迪匆匆赶到8楼,半路上被萧助理截住。 “到贵宾室去。”他低声告诫,“里面的人是铂尔将来的大股东,是你以后老总,你有什么说什么。” 萧助理想了想,又交待道:“当然,你得自己掂量一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 温迪推门进去,看见沙发上坐着人。 男人年轻,英俊,身材高大挺拔,见她进来后表情淡淡,反应不大。他的用意不明。 很多客户夸赞过温迪遇事大方从容,如今她面对眼前男人,却有点琢磨不透了。 她捋了捋头发,调整一下表情:“感谢您……” 程曜打断她,准确叫出她名字:“温迪。” 温迪紧张地捏紧拳头,正襟危坐起来:“是、是。” 程曜一笑:“今晚上打扰你和朋友聚会了。” 温迪忙说:“哪里,都是客户赏脸,喊我过去撑一撑场子。做我们这行,很多时候就是哪里需要哪里跑嘛。” “那很敬业啊。”程曜轻轻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话头一转,“不过,客户是客户,朋友是朋友。感情到位了,看得上眼的客户也能发展成很好的朋友。” 温迪看着他,抿紧了嘴唇,不敢说话。 程曜把话挑明:“我能理解。你不用担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你的朋友,寻青茶业陆总,陆淮川。” 他朝后一仰身,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指缝间透出袅袅茶香。 程曜叫出她的本名:“冯佳经理,还希望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一个小时后温迪神色惴惴地从房里出来,萧助理看着左右没人,赶紧上前打听,未来的老总到底向她交待了什么。 温迪迟疑:“不是什么和公司相关的事,具体的我不方便说。” 她只敢透露到:“小程董大概是对我一个客户很感兴趣。” 程曜确实感兴趣,他从温迪的话里把陆淮川的私生活推得一清二楚。 陆淮川对外标榜有钱多金的单身老总形象,但私下里不免总会有需求。他不定期和温迪上床,一是需要温迪陪同应酬,二是应酬多了,彼此总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 两人各取所需,温迪也不指望有个什么结果,就是一段很寻常的炮友关系。 她聊到最后,当着程曜的面点起烟:“陆淮川肯定不止有我一个,当然,我也管不上他。” “应该是个双。有天晚上我瞄到他手机,有男孩找他。” “至于为什么要对外立单身人设,嗨。”她吐出一口烟圈,“我觉得他是目的性很强的人。” “你不知道吗,他最近在追全胜地产的高希芸高总。这个他表现得很明显,很多人都知道了。” 温迪最后表情倦怠,拿下嘴里的烟,慢慢按灭了:“那祝他心想事成咯。” 程曜消化着从温迪那里得来的信息,眉眼越来越阴郁。 他从没这么厌恶过一个人。 旧仇叠着新恨。虞连喜欢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第20章 他好黏人 虞连觉得,程曜最近恢复原状了。 具体指的是程曜又开始黏着他,早晚安的问候是不会断的,每次路过他工位也免不了要和他搭一会儿话,为了偶然“路过”,虞连计算了一下,程曜一天至少要跑五趟厕所,接六次饮用水。 虞连为此有一点烦恼,但很高兴他从原来的状态里走出来。现在的程曜要比之前表面不以为然、实际上低落消沉要好。 程曜状态虽然恢复了,上班的动力又不足了。业务主管的眼睛不是瞎的,程曜一天到晚追着虞连,这个班上得跟玩儿似的。 程曜又一次起身接水的时候,杨兴嘴里咧咧道:“你干嘛呢!又借故找虞总聊天是吧,你还要不要工作啦!” 程曜:“这个月歇一下,下个月再干。我不白拿工资,我完成任务了,杨总。” 这点杨兴确实没法说他。杨兴话放出去了,程曜真搞了三万的单子回来甩他脸上,和铂尔酒店签的,不多不少刚好三万。 杨兴挺纳闷的,一时不知道是纠结程曜能力出众,还是纠结这么大个酒店一年就签这个抠抠搜搜的量。连合同都好像是仓促拟的。 程曜作为新晋业务员,业务水平确实已经超出预期了。杨兴只好拿虞连塞他:“人家虞总就不用工作吗,一天到晚陪着你玩算了!” 程曜小声说:“如果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杨兴拍了他一把掌,程曜背肌坚硬结实。杨兴拍得手都疼,一下竖起眉头来:“有点冲劲啊年轻人,赶紧想着怎么拓宽业务渠道,多结识客户,多联络联络感情,这月完成业绩就躺平了算几个事?那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 程曜问他:“下个月要多少。” 杨兴狮子大张口:“那少说得十万啊!” 程曜答应下来:“可以。” 杨兴讲了个屁。程曜说完,还是把他晾在一边,约虞连吃午饭去了。 虞连正起身收拾东西,闻言试图替程曜讲情:“杨总,小程刚进来不久,能签单子已经是开门红了,说明很有做业务的潜质,作为新人第二个月要求十万是不是有点多了,新人同事重在鼓励嘛。” 杨兴哼一声:“这不得给他上点压力,激励他一下子啊。做销冠就能躺平了,有能耐他做销冠去。” 程曜从虞连身后探出个脑袋:“那我争取。” 杨兴:“年纪轻轻口气好大哟。” 虞连笑:“杨总激励你呢,你加油,能做多少是多少,压力不用太大。” 杨兴看他两人一眼:“要不说你俩能玩一块去呢,你就惯着他吧虞连。” 第24章 虞连捧他:“我跟你也能玩一块,一起吃饭去?” 杨兴摆手:“不了,我晚点有事。陆淮川下午没在,我替他去给客户送个材料。” 提到陆淮川,虞连脸上笑意就渐渐收了。最近除了开会,有陆淮川在场的时候虞连往往不在,像刻意避开似的。杨兴感觉这两人间发生了点什么,或许是吵架了。 陆淮川也没提。程曜还在,杨兴也不好多问,拿起背包提歩走了。 程曜在旁低头翻着手机,问他中午吃什么,猪肚鸡煲怎么样,还是酸菜肥肠火锅。 虞连还停留在刚才的层面,嘱咐他说:“你要跟你的部门主管搞好关系才是,杨兴脾气有点炸,但是个直肠子,不怎么会拐弯。你有空约他出来喝上几杯,关系很快就拉近起来了。” 程曜翻着各种美食店铺点评,心不在焉说:“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虞连:“不会,当初还是他找到我,要求一定要拉你进公司的。” 程曜:“那就是喜欢我给公司多签单子。” 虞连听出点赌气的意思,给他加油鼓劲道:“没有的事,像你这样的人,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程曜停住脚步。虞连纳闷,回头见他弯起眼睛,笑吟吟问自己:“我是什么样的人,哥也会喜欢我吗?” 笑容晃眼。虞连愣了一下,嘴里不禁说:“就是,很好的人……” 程曜猝不及防伸过脑袋,与他挨得很近。一双浓密的眼睫扑闪,像两把小扇子。 程曜目光期期艾艾:“哎?往下说说。” 虞连笑:“就想听我夸你是吧。” 他掰起指头来数:“首先,小程长得帅,身材好,阳光,自信,温柔体贴,做事也很细致……哇,数不过来了。” “中午你请客吧,再编下去就要收钱了。” 程曜:“请请请,你再多说几句,是骗我的也好。” 虞连哈哈笑:“不说了,优点太多,再说都要羡慕你女朋友了。” 程曜认真看着他:“我真的讨人喜欢吗。哥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贴着虞连走,脑袋几乎搁在虞连肩上,气息热乎乎的,像只大型犬。 虞连被他黏得有点不自在了,躲开一些。 虞连:“喜欢喜欢,说多少遍都喜欢……中午吃什么?你定套餐了吗?猪肚鸡或者火锅我都可以啊。” 程曜:“你好敷衍啊!我都请客了!” 虞连:“我本来就不是很会编大话,我工科出身的,之前做大厂广告文案组的笔试,我是第一个被刷下来的……” 程曜举起袖子假装抹眼泪:“所以说喜欢我都是假的……” 虞连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他浓密的卷发,把程曜一头鸟窝弄得更乱了:“别撒娇了,我们到底吃什么?我选择困难症……别挤了程曜!这么宽的路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因为程曜喜欢吃辣,两人最后选择了酸菜肥肠火锅。虞连觉得菜有点油,而且偏咸。 虞连吃得嗓子不舒服,席间咳嗽了三次。 程曜停下筷子,担心地看着他,懊悔说今天不该就自己的口味吃火锅的。 虞连摇头:“我本来就有点感冒,嗓子不舒服好几天了,只是今天被刺激了一下,没忍住,老咳嗽。” 程曜招手加了一盘红糖马拉糕,说:“你别吃了,嗓子疼得喝粥,你先顺便对付一下。我去隔壁店买。” 虞连制止住他:“我已经饱了,不用那么麻烦。” 程曜看他一眼,突然提到:“所以之前休假在家,是因为养病吗?” 他提这个,虞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眼神闪躲。 虞连说:“嗯,也算是吧……淋了些雨,心情也不好,后知后觉才知道是感冒了。” “那拖了有一段时间了,”程曜抬手给他斟茶,“你对象没好好照顾你吗。” 虞连被茶呛了一下,咳嗽起来,急忙否认:“哪里、哪里有对象啊!” 程曜赶忙伸长了手过来拍他,虞连低下头,想了想,重复了一遍:“没有,现在还没有对象。” 程曜眼眸一张,慢慢坐直了身体。他璨然一笑:“那挺好的。” 虞连:“啊?” 程曜的目光意味不明:“不谈恋爱,就不用经历被背叛的痛苦,及时认清一个人,能够及时离开。” 虞连自然而然产生了联想,同情地说:“感觉上一段感情让你受伤挺深的,不过,事情总会过去的。” 他轻轻咬了咬嘴唇:“你说得也对,一个人过确实比较好,谈恋爱如果要全盘接受自己承受不了的东西,还没开始就已经感觉到痛苦了。” 程曜安静听着。虞连察觉他打量的目光,一下收住了话。 他话锋一转,问他:“那你呢,接下来感情方面有什么打算吗?” “我?”程曜手托着下巴,别过头去,面对着被蒸腾的水汽雾化的玻璃窗,笑笑说,“我打算更努力、更用心地重新追求他呀!” 虞连:“……我觉得你要不还是认真掂量一下。” 虞连看见程曜心情不错,心里有点担忧。这孩子怕不是被刺激病了。 回去的时候程曜还是坚持给他打包了一份粥,虞连只好说晚上带回去喝。 路上程曜还买了一大堆药,止痰的止咳的,去寒的,润喉的,他照着虞连的症状买了许多。午休时间要是够,虞连指不定被他拉医院去了。 虞连:“小事小事。” 程曜皱起眉头:“怎么会是小事呢,你都拖这么久了。” 他淡淡说:“怪前段时间平港天气多变,老是下雨……害你生病的罪魁祸首真的很该死啊!” 虞连只好拿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工位。下午工作了没一会儿,微信又时不时收到程曜的信息。 程曜头像跳个不停,虞连都想设置消息免打扰了。 哎,他也想完成一个单子就摸半个月鱼。 虞连点开信息来一看,众多小狗表情包里夹着三五条视频,标题大多很招人恨。 说出轨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还有说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吕洞宾与狗…… 不知道程曜刷到了什么关键词,净推送些乱七八糟的过来。 虞连面无表情地戳开又关上,给程曜弹了一句话。 “再发这些无聊的东西就和杨兴举报你上班摸鱼。” 程曜想回,可是杨兴今天下午不在呀!一瞧虞连面带警告,又委委屈屈缩回去了,趴在桌子上,一直忍着憋到下班才冲过去找虞连。 虞连:“今天出息了哈,下午都没怎么借故喝水跑厕所了。” 程曜有点不好意思,说刚才净花时间上网研究怎么养花了。 虞连:“养什么花?” 程曜垂眼,捧起程曜工位上洋甘菊的花盆。 “哥之前说送我一盆,现在还算数吗?” 他笑说:“我不想再摆在眼前看着了,我想拥有。我觉得,我大概是能养好他的。” 第21章 不受训 月底的时候,公司装修事项进入尾声。虞连负责了装修全程,程曜人在业务组,但常常抽空出来跟着他跑,给他搭手。 两个人去建材城挑材料,程曜每回都能挑到最便宜实惠的,做背景墙的实木格栅硬是给他压价到百元以下一个方,虞连再看程曜的眼神都带点崇拜。 程曜指节抵在唇上清咳一声,暗暗直了直腰背。 他们与老板谈好了价,安排妥了上门安装的日期,虞连坐着程曜的机车回去。程曜改装了机车后座,一来二去,虞连已经习惯了上车方式。 对于抱紧程曜这件事也日渐熟悉。 程曜捋了捋虞连的头发,将头盔仔细扣在他脑袋上:“系好,我们走咯!” 虞连自然而然跨上车后座,贴紧程曜挺拔的后背,没忘了嘱咐:“你不许故意松离合。” 程曜笑:“哪有故意嘛。” 他虽这么说,手劲还是一松,虞连一下栽他身上去了。 他不等虞连开口,率先抓起虞连的手圈住自己的腰上,圈得很紧。 奥古斯塔如同一道闪电般的黑红光影,帅气地向前飞掠。虞连猝不及防。 街头巷尾只留下程曜一串促狭的笑声:“那是哥抱得不够紧啊!” 虞连每回下车,头盔一摘,人总晕晕乎乎的,脸比柿果要红。程曜笑嘻嘻地弯下身去哄他,虞连气鼓鼓别开他。 “我下次再也不开这么快啦!”程曜小声说。 虞连眼前恍恍惚惚,看他都重影了:“净骗人……” 程曜连连道歉,保证下次绝不这样,又转身跑去买奶茶要补偿他。虞连上了楼,甩了甩头醒过神来,看见程曜微信里轰炸似的问他喝哪款。 虞连想了想,干嘛和奶茶过不去,遂说:“嗯,青提龙井半糖去冰,芝士要分装。” 对方回了个小狗表情包,怕他不原谅,又赶紧转了一份福宝在家逗趣的视频给他。 第25章 程曜家养的小狗特别可爱,虞连在他手机里见过很多次了。虞连每回点开来看,嘴角都禁不住上扬。 虞连莫名想到,程曜每次做些不痛不痒的错事,都转发小狗出来挡枪。 这算什么,小狗挡箭牌?虞连有点好笑,想程曜可太坏了。 程曜心情倒好,他是跑着回来的,出了一身汗。他在公司楼道里吹了会儿空调,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虞连聊着。 陆淮川恰巧从外面回来,远远看见了他,脚步顿了一下,还是提歩走到他旁边去。 两人等同一趟电梯,彼此隔着一段距离。程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作示意,陆淮川对着反光的电梯门理了理领结,也不正眼看他。 两人的氛围是明眼可见的疏离。 程曜手机提示音在响。他见状,低头压了压嗓子,语气很甜:“我回来啦,在等电梯,我跑得快,芝士化不掉,你放一百个心。” 陆淮川拿余光瞟他。 程曜晃了晃手里的打包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叫电梯里的人听见:“哥这么喜欢,我们下班回去的时候再一起买,我觉得车厘子口味的要好一点,我喜欢喝那款。” 他刷着手机,头也不抬,陆淮川没忍住:“杨兴怎么安排的,你上班的工作就是跑腿买个饮料吗?” 程曜瞄他一眼,闻言一笑:“陆总哪里话,刚陪连哥出门购买些建筑材料,买饮料只是顺路。” “这也算工作问题吗?” 陆淮川抿住嘴唇,抬高一些声量:“杨兴安排有问题,你在业务组,还是新人,一直跟着设计组的活儿算怎么回事。” “我这月业绩刚好达标,出来的时候和杨总汇报过了。”程曜舒开肩膀,懒懒倚靠在电梯门边,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设计组看起来人手不足啊,你人员调配上是不是有些问题?连哥在本职工作之余承担了全部的装修事项,作为同事,我搭把手是情理之中,作为朋友。” 他停顿一下:“我当然也很乐意为他分担一些压力。” 叮一声,电梯停在八层,程曜自然而然地走出去,落下一串话:“陆总如果有空,先别急着整顿我整顿业务组了,抓紧抽调几个人过来,装修的事不能总靠虞总一个人撑着吧。” 程曜走了出去,陆淮川停在原地许久,张大了眼。他错愕不已,然后才是觉得难堪和愤怒:新来的职员不受老板训话,还倒打一耙说起老板的过错,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陆淮川气冲冲的,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把这个人踢出公司,他老早看程曜不顺眼了。 他冲到杨兴办公室,开口问杨兴要程曜的入职资料。杨兴看一眼他脸色,站起身去给他找,一边扭过头,小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陆淮川把程曜的简历拽在手里翻了几页,冷静下来了,觉得刚才的表现确实有些上火,就这么个理由贸然把人开了属实掉价。 他把气咽了回去,脸还是黑的:“随便看看,听说他刚入职就接了单子,还是有点能力在的。” 杨兴喜笑颜开:“我不会看错人的,我再抓紧培训培训,他业务一定跟得上去。” 陆淮川语气一沉:“那你就好好培训,不要让他出去插手别的组的事情。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就是性格太散漫,太狂妄了,连基本的企业文化都没学好——公司领导都不尊重,拿什么尊重客户?” 杨兴听到这里,慢慢回过味儿来,陆淮川在他欲言又止的眼神里话头一转:”你最近要是有空,就和王涛他们几个,去给虞连搭把手,装修快收尾了,我看他最近一个人忙里忙外挺辛苦的。” 杨兴答应下来:“行,我晚点看看,这不最近小程也老跟着他来着……” 他正说着,程曜和虞连的对话就隔着绿植飘进门里。 程曜:“我这杯也给你。” 虞连咕嘟嘟吸了一口杯子:“买了干嘛不喝。” 程曜:“今早喝了杯咖啡,忘记得控糖了,再喝今天的摄糖量就超标了。” 虞连说:“哇,这么自律,你这样搞得我很有负罪感。” “可是哥多喝两杯也不会长肉,我是很容易发胖的体质啊!” 虞连咬着吸管,斜眼睨他:“不信,你一看就是偷偷做身材管理的那种卷王。” 程曜把衣袖向上挽了一些:“真的,不信你摸摸,我上周没去健身,这块肌肉就软塌塌的。” 虞连哪里驾得住这个,他低头啜奶茶,趁机捂住眼睛:“不看,你别秀了。” 程曜哈哈笑,大大方方展示他的手臂力量:“真的真的,你摸一下嘛。” “……别搞。” 办公室的玻璃还没装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飘进门里。杨兴起初还竖着耳朵听八卦,嘴里补充说:“这两人还真处挺好的,也不知道他俩之前怎么认识的。” 他压低了声音,冲陆淮川揶揄:“虞连他不是不喜欢女的嘛,你说这程曜有没有可能……” 他扭过头,看见陆淮川寒气森森的一张脸。 陆淮川起身,只是撂下话说:“十分钟后开会,你组织一下。” 他走开了。杨兴看着他背影,慢慢皱紧了眉头。 茶水间的大叶绿萝隔住了视线,陆淮川大步走过来,在身后轻咳了一声,虞连回头。 “哥。”程曜叫住他。 虞连嘴边突然被轻柔地擦拭了一下。 程曜慢慢收回手,示意他道:“沾到奶油了,这里。” 虞连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啊,谢谢。” 程曜抱着双臂,低头温柔地看虞连,每一丝眼神都像在描绘虞连的轮廓。 “十分钟后开会。”陆淮川停在他们跟前,声音冷下来,对他们下达了命令。 虞连说好,程曜则对他一个眼神都欠奉。 陆淮川心中一阵翻腾,走出几步后,他转身对虞连说:“下班后等我回家,我们好好谈一谈。” 第22章 浮木 会议是临时发起的。陆淮川坐在皮椅里,翻着这周的工作任务表,询问众人各项目的进程,偶尔抬头不咸不淡地点评几句。 他眼神带过侧排与虞连并肩坐着的程曜,程曜在转着笔,心不在焉。 陆淮川将手中的会议本一把合上:“程曜作为我们的新同事,刚入职表现就十分不错,他和铂尔酒店签下了第一笔订单,这是个很好的开端。” 程曜闻言,眉毛扬起来一些,很快便看见陆淮川侧头对杨兴道:“程曜这个月的提点直接按二级业务员的待遇结算吧。” 场上目光于是一起投向了程曜,杨兴压低声音,回复说道:“程曜还没正式转正,业务量和合同金额也没达到二级的水平,等下个月再加绩效会合适一点。” 陆淮川朝后一仰,脸上浮起笑来:“我觉得我们对于有潜力的业务员应该多加鼓励,小程初来乍到表现就这么好,绩效上涨一点完全是没问题的。” “我相信他很快就会达到一级的水平了。” 他话又一转,看向业务组其他组员。 “王涛,”他指名道姓,语气加重一些,“你这个月订单量为零,之前和新辉供销合作社的关系线还没有疏通好吗?一个月了还没敲定下来?” 王涛猛挺直了腰背,着急汇报道:“陆总,是这样的……” “具体情况你会后去和杨总谈,晚点再一起汇报给我,”陆淮川打断他,又低头翻看一下文件,“窦杰,张盛,你们这个季度的订单总金额比上季度也是缩减了非常多。” 业务组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吭气,杨兴也有些懵,只得与他解释最近是市场淡季,各个单位或者企业的采购需求有所减少,又急忙说晚点会与组员进行沟通,看有哪些新的关系链可以利用起来。 陆淮川不置可否,他再次看向程曜:“我相信杨总制定的市场方向肯定没问题,但是为什么新加入的组员无视市场淡旺季的问题,短时间内接洽得如此顺利?各位在职的老同事们是否要反省一下,自己还有没有刚入职时的那股动力,有没有当初势在必得的那种决心?我相信,在座各位的经验阅历肯定是要比程曜更久的,但是——” 他耷拉下眼皮,半笑不笑,上扬的嘴角抿着一丝狠意:“但是,这位新人身上的业务精神正是大家所遗忘和缺乏的,所以希望大家重新重视起来,该学习的地方还是要向程曜多多学习。” 业务组全员只得低头称是,暗地里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程曜领会到他的用意,目光冷冷的,与陆淮川投来的视线交汇。 程曜看一眼身旁眉头蹙起的虞连,还是接了一些场面话,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谢谢陆总赏识,但有一说一,这笔订单能成完全是杨总牵的线,我能签下来全凭运气,论起功劳还得属杨总。” “而且我是初来乍到,各位都是我的前辈,很多地方还要靠几位前辈帮助,要学习也是我向大家学习,所以还请财务组的张姐正常核算我的工资,我不需要越级增加绩效,杨总的功劳怎么能记我头上?这不合规矩,陆总怕不是手里事情多,忙忘了。” 第26章 这给杨兴说得怪尴尬的,他讪讪打了个圆场:“小程挺谦虚的哈……” 陆淮川没拿程曜的话当回事,他转脸对着财会,屈指敲了敲桌面:“就按我之前说的做吧。” 张燕一下有些拿不准他们的意思。虞连突然出声打断说:“下个会议内容是什么?” “陆总,你会后不是还有事要和我交待?”他抬腕看一眼表,又对着陆淮川道,“时间不早了,如果还有重要的事情,大家抓紧时间梳理一下。” “哦……” 陆淮川低头,片刻缓缓道:“说个竞标方面的事。这一段时间鸿远工业园的采购项目,我已经在甲方对接人那里拿到了其他三家公司的底价,还有一家没报价,情况还不明,另外三家的报价都要比我们低,我计算了一下,如果要拿下这个标,我们报出的底价需要比给到往常任何一家甲方的都低。” 陆淮川把手里的招标文件拿给虞连。虞连抓紧翻看一下,没有立即作答,他阅读后将文件依次往下传递。 鸿远是当地规模较大的工业园,对茶叶的年需求量也很大,是公司重点关注的客户。 这本来属于业务组的讨论范围,只是他们刚才挨了批,一时没人敢贸然发表意见。 众人沉默,会上冷场足足五分钟,文件又轮回了虞连手上。虞连低头在纸上写划片刻,问陆淮川说:“陆总心里已经有合适的底价了吗?” 陆淮川没回答,虞连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一边揣摩他心意,一边给出建议道:“另三家公司的价格是接近的,不过竞价取低,单位按斤论的话,其实我们价格定在230至240元的区间就已经有一定胜算,这样也不会说拉低市场价格过多。” 陆淮川的样子像在考虑,他说:“目前还有一家没报价,我拿捏不好他们的底价,我觉得还要再往下调才有完全的胜算。” 他给出一个数字,虞连拿笔迅速计算,想了想还是否定了陆淮川的意见:“我不建议再下调了,如果价格再往下调,去除成本和税费我们利润点整整缩减了13%,这完全是公关费用的占比了,当然公关这块是你和他们谈的,你具体给出了多少我不知道,但如果从长期合作来看,不排除每年毛尖的茶价略略上浮的可能性,那么我们的利润空间还会缩小。” “总体弊大于利。” 他看陆淮川仍然犹豫,虞连再次分析说:“稳住这个标并非只有下调底价一个途径,评标标准里除了报价这块占比较大以外,资质证书、企业荣誉记录这两项的占比也不小,和我们竞争的这家公司我知道,是一家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很多奖项,我们将这两个分项再优化一下,竞标的胜算也会增大。” 陆淮川似乎有所动,他拿过虞连手里的文件,说:“我想一想……” “我同意连哥的说法,”程曜插话,附和说道,“距离截标日期还有一点时间,上个星期听徐姐说,电视台这周准备对我们公司做企业专访,可以考虑把这段采访记录加入进去,借这个主题我们自行制作一个奖牌,作为一个加分项,也不是不可以呀。” 虞连眼睛一亮:“我觉得完全可以试一试,错了也不扣分。” 他歪过头,与程曜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小程的思维很活,接受能力特别强。” 这才夸了两句,程曜登时又高兴了。他不好意思地假装喝茶,把脸埋在杯子里,嘴角压都压不住。 王涛再也忍不了了,拉过身边的同事小声蛐蛐他:“看到没,看到没,我就说他特会拍马屁。” 会上还有人也不喜欢这一幕。陆淮川把文件往桌上一按,突然毫无理由地怼了程曜一句:“你的面子很大吗,电视台的名气说蹭就蹭?” 他站起身,也不等众人反应,推开椅子道:“底价的事我再考虑一下,鸿远的标我是一定要拿下的,而且一定要十拿九稳,不惜代价。” “没有什么比和客户先建立一段关系更重要,后续的事后续再说,”末了,他在虞连错愕的眼神里居高临下强调一句,“虞连你做运营的,对这块不了解,你要知道,业务方面的事情不全是靠口头分析,我不喜欢赌。” 他抬腿就走,虞连愣了会儿神,赶紧追上去。不多时,陆淮川办公室里就传来争吵的声音。 杨兴脸色复杂,犹豫了片刻,没有跟上去,众人偷听了一会儿,又很快心思各异地散开,剩下程曜一人眉眼阴郁地坐在原位。他低头写画,似乎画的是一副流程图,笔尖从下往上,划掉了一项接一项,图表中有个黑黢黢的小人,程曜拿红笔在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他放下笔,打开手机播通一串号码。 电话那边的人口气很恭敬,对方最后说道:“看您的时间,到时一定安排见面。” 程曜合上手机,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随后抬手一掷,准确命中了垃圾桶。 办公室里两人争执得厉害,虞连觉得陆淮川完全没在好好沟通。 虞连:“陆总……” 陆淮川猛一回头:“这里又没有别人在,为什么还这么喊我?” 虞连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缓下声说:“这里是公司,在公司谈公事,我喊你陆总很正常。” 陆淮川把文件夹啪一声扔在茶几上,语气十分冷硬。 他扭过脸:“那我不谈,你出去吧。” 虞连也有点来气:“不,要谈。我们来谈两件事,首先刚才竞标底价的事情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至少和杨兴再商议一下,让这个项目的利润不至于损失太多,其次,你刚才会上为什么要针对小程,我和杨兴都很看好他,他是做业务的好苗子,你为什么要捧杀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你要是真对他有什么意见,就赶紧把他请走,别为了一点个人情绪白白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陆淮川不答,虞连站在一旁,迟迟不肯走。 两人就这么长时间僵持着,陆淮川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我说了现在不想谈这个。” “我很想谈啊,为什么不谈。” 这些天的情绪累加到了一块,虞连心烦意乱,没有如往常一样包容他。虞连突然冷笑一声:“抛开这些都不说,刚才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反对我,为了树立你绝对话语权和老总形象,一点面子不给我留,你有没想过我也会有脾气?” “有没想过要给我道个歉?” 陆淮川嘴角抿成一道直线,虞连失望地垂下眼:“真谈不了,是吗。” 他转身要走,陆淮川在他身后突然说道:“我忍不住,我觉得一切都不受控了。” 虞连一愣:“什么?” 陆淮川站起,从身后搂住他,双手用力扣着他的肩。 虞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挣扎,他脸一下红了,脱口而出:“陆淮川,这里是公司!” “那个新来的年轻人,就是不稳定的因素,他让我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陆淮川不肯放手,按着他,自顾自地说,“他和你太亲近了,我忍不住会嫉妒。”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嫉妒。” “这打乱了我很多计划,有些事发生的地方不对,时间不对,通通都不对,”他脸埋在虞连衬衣里,嗅到温柔的布料的香气,晃了晃神。 片刻他小声呢喃:“……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可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 虞连沉默了许久,两人都没再说话。陆淮川执拗地攀着他,有如溺水之人见空心浮木。虞连缓过来,想他大概找到了陆淮川情绪化的由头,这个缘由是与自己有关。 陆淮川是骄傲的,他很少低头示弱,轻易不会说出这样多煽情的话。他柔软的发丝在虞连颈间磨蹭,一丝一丝,与钝刀一般厉害,就这么一寸一寸割着虞连的皮肉。虞连心里又苦又涩,他想陆淮川这些话里可曾有一分的真心。 哪怕其他九分都是试探。 他喉中轻微哽咽,片刻清了清嗓。 “淮川,先不说我们之间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牵扯到程曜。” 陆淮川松开了他,虞连接着说:“他和我的性向不一样,如果你因为我而波及到他,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况且他目前还是你的员工。” 陆淮川欲言又止,虞连伸手打住。他勉强维持着理智,想了想,艰难说道:“我现在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喜欢你,但我不可能做你的炮友,我不认为那样相处是正常的恋爱方式。” 陆淮川也冷静下来,手上仍紧紧牵着他:“我从没拿你当炮友的意思。” 虞连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我认为恋爱是身心都只属于一个人,任何原因跟其他人上床那都叫出轨。” 陆淮川似乎不敢看他,眼神下意识地向右瞥去,他沉默了会儿,目光缓缓挪向虞连。 陆淮川低头,小声说:“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学习一下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恋人。” “但你不要和他来往这么密切了,好不好。” 第27章 虞连低眉,再次说道:“这和小程真没关系,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那我注意距离。” 他说完这些话便已精疲力竭。虞连神色疲惫:“淮川,你太犹豫了,我并不是要你向我妥协,而是……你不用这么快答应我,也许思维方式上的转变对你来说是件很难的事,我也还没有做一个完美恋人的准备。” 他私心里还不能全然接受之前那样的陆淮川。 “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他无力地垂下眼帘,“希望你别再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带入到工作中,你可以不采纳我的意见,鸿远的事还是建议你和杨兴商量后再做决定。” 陆淮川情绪也很低迷,随口答应下来,然后注视着虞连从眼前离开。 虞连回到工位上,天色已全然沉了下来。他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收拾一下准备下班。 路过大厅时他看见业务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里边就程曜一个人。 两人对上了眼神,虞连一愣,也不好不问。 “还没下班呢?” 程曜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迎面朝他走过来。 程曜笑说:“哥终于忙完啦,我问杨总要了些资料,我觉得我还有很多业务知识要学,等我学会了,开会的时候就能有理有据地帮你说话了。” 他挠了挠头:“我目前的知识面还是太匮乏了,感觉帮不到你什么。” 虞连不知怎么,胸口酸酸涨涨的,说话有点打结:“我需要你帮什么……当然你能帮我也很好啊,之前也没人说过要帮我,什么的……” 他缓了一下,又说道:“慢慢来,小程这么聪明,不急的。” 程曜说好,又无比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笑吟吟问他今晚吃什么。 “下班咯!哥今晚想去哪里吃饭?还是说回家吃,要不买点皮蛋什么的吧,我好久没吃你做的粥了。” 虞连退了一步:“不了。”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说:“这段时间我有些事情,下班后就先回了,以后别等我了。” 第23章 一个户口本 夏天是雨水丰沛的季节。虞连早起上班的路上突降大雨,他携带了雨伞,匆匆赶到公司时身上还是难免浇湿一些。 今早恰逢有个小会,室内空调呼呼吹着,他只坐了一会儿,便感觉周身湿冷,黏糊。虞连动了动,很不自在。 会议结束后,他和设计组的人又聊了会儿这周的工作任务,半个钟后才重新回到工位。 工位比原来多了些什么。虞连目光落在办公桌上,上边放着一条干燥的毛巾,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杜裕恰好这时进来找他,他问:“小杜,刚才还有谁进来过吗?” 杜裕:“我刚才看程曜要找你来着,他没跟你说吗?” 虞连愣了一下,低头装作查看报表:“哦,是有点事,我晚点再和他联系。” 虞连和他对接完工作,杜裕走后,虞连捏着那杯咖啡,忍不住起身,探头朝外看。 程曜坐在工位上正与同事交谈些什么,仿佛聊到兴起,他手托着腮,眼尾弯着,显出一缕笑纹,眼神煜煜如朝晖。 虞连缩回头来,他回到工位,指尖下划到程曜的头像,最新的一条聊天信息是在三天前。 他还是没忍住,点开查看之前的聊天记录,程曜的话很多,很密,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一嘴。 “最近老下雨,花我放在院子里,有点蔫蔫的,它们是不是喜阳不喜湿啊。” “啊我得赶紧给他搬进去。” “这几天都有雨哦,哥出门要记得带伞!” 他像虞连的手机闹钟,天气预报,热点播报,等等等等,虞连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后来,程曜这些日复一日的早晚安在三天前断掉了。 程曜又不是傻子。除了工作上的交集,最近的虞连谢绝了他提出的其他任何邀约,拒绝得多了,程曜也就渐渐明白了过来。 虞连翻着手机,翻看了五分钟,随后叹了口气,合上手机扔进了柜子里。 打湿的衬衣布料黏在皮肤上,脖颈又湿痒了起来。虞连犹豫一下,拿起毛巾擦拭了一下头发,毛巾披在肩上,软软绒绒的,像被阳光烘焙过,味道很好闻。 虞连忍不住闻了一下,他想晚点得洗干净给人家送回去,想着不免觉得难过,他大概是要失去程曜这个朋友了。 程曜那头还在拿笔记本仔细登记着,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打听情报很有一手:“徐姐,你再说说嘛,连哥真就二两白酒的酒量啊,喝醉了之后还唱儿歌?这么可爱的嘛。” 徐惠英伸手拍他一下:“哎哟,虞总的陈年往事全被你扒出来了,你这么热衷于挖你哥的八卦,等着过年回家嘲笑他,趁机敲诈他红包是吧?” 她话里藏着试探。程曜不置可否地笑笑,垂眉敛目的姿态像是默认。 那场临时会议后,虞连没再和他一起上下班,工作上除了必要交集,其余时间待他疏远又客气,程曜气闷,微信里发了好一通表情包,虞连的反应也不冷不淡。程曜急得上火,嘴角起了燎泡,饭都吃不下三碗了。 : 等到下周他顶着黑眼圈,恹恹地回来公司后,发觉大多同事对他的态度礼貌不少,同组的王涛甚至主动与他打了招呼,拍肩表示,有需要了解客户资源的地方直说就是。 程曜本以为陆淮川那次暗里的打压过后,他在公司的处境会变得艰难,但事情相反,必有异常。他请王涛吃饭,几杯酒下肚,王涛醉醺醺地把话全吐了。 那日会后虞连请业务组的成员聚了一餐,暗示自己与程曜是亲戚关系,程曜是被安排来公司锻炼学习的,他自己不好在公司和程曜走得太近,但希望大家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如果程曜有不足的地方多担待担待,有需要的时候能施予援手。 如此陆总在大家面前这么捧着程曜就都说得通了。 虞连的人缘向来不差,大家喝过了酒,吃过了饭,总是要给虞总几分薄面的。公司规模不大,员工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程曜是虞连亲戚这事不多时就全传开了。 “你小子口风真紧,你是虞总哪、哪门子亲戚啊,一、一个户口本上的?不能吧,亲兄弟?” “不不,姓氏不同,不能。” 王涛一拍脑袋,彻底喝大了,说话也结结巴巴。 程曜豁然开朗。虞连的心思不难推敲,陆淮川摆明不待见自己,他又不能明着顶撞陆淮川让事情陷入更坏的境地。 虞连心里有愧,替程曜请了这一顿饭,缓和了程曜日后在公司和同事的关系。 实际上,陆淮川使坏也好,同事针对也罢,这些程曜都不在意。他在意虞连。 这都成亲戚了,连哥心里有他。 程曜心情大好,手指转动酒杯,目光下垂,看着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王涛。 他眯着眼,嘴里喃喃,意有所指。 程曜慵懒笑道:“我俩就是一个户口本上的。” 王涛也不知是真醉假醉。晚些时候,程曜是虞连——表的,远房的,父亲过继来的,各种说法都传遍了。 程曜摸出手机,反复摩挲着虞连的微信头像,他想撩虞连,抓心挠肝地想,但虞连这样打定了心思疏远他,也一定不好过。 他借着接水的间隙,跑去虞连办公室门口偷瞧了一眼。虞连手里捧着咖啡,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肩上还披着那条毛巾,他换了个姿势,歪头蹭了蹭,继续安心小憩。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程曜情不自禁地笑,他一下明白照料一朵花的心情。他看了有一会儿,手机在裤兜里不合时宜地响起,程曜只得悄悄退了出去。 他看一眼来电人,意外地挑起眉。 “陈凤娇女士,”他抬腿走到走廊上,压低声说,“有什么指示吗?” 那边话音有些嘈杂,对方许久才回话,张嘴笑骂一句:“怎么跟我说话的?没指示不能找你吗?” 程曜一顿:“妈,有话直说。” 陈凤娇:“刚才你姚叔打电话给我啊,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我想着这个月刚好也在国内,我带瑞仔一起过去和你聚一聚。” “就是程鸿莘那个王八蛋也会在,哎呀,他是不是被daisy甩了,他怎么这么有空。” 程曜:“能看出来,你最近也挺有空,他最新的女朋友你都关注到了。” 他隔着屏幕也感觉陈凤娇翻了个白眼,然后气冲冲说:“天天上娱乐新闻,想不关注都很难!” 程曜握着手机沉默了会,才慢慢说:“妈,你有空就来吧,我等你。” 对面还骂骂咧咧,扯了些有的没的,总算是定下了。 程曜挂断电话,有些失神,他上个生日,家人聚在一块儿吃上顿饭的,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第24章 生日快乐 燃气灶定时转为小火,瓦锅底的火苗骤然收缩,险些舔上程曜的指头。程曜掀开锅盖瞧了一眼,随后舀起汤汁尝一尝咸淡,沉吟片刻,又加了些姜末丢进里头。 第28章 他一边切着配菜,一边扭头和林嫂聊天:“我好久没做菜啦,厨艺比之前差了太多,做的菜都不敢往桌上端了。” 他有点忐忑。林嫂在旁边看着,偶尔搭一把手,替他拿一拿调料,其余的活儿程曜还是坚持自己做下来。 林嫂笑吟吟说:“隔着两间房都能闻到香,怎么能说不好呢,小程要求别太高了。” 林嫂自程鸿莘发家起就跟着他们,程鸿莘常年不在家,程曜没那么多讲究,林嫂依照他的要求,一直这么喊他。 程曜想了想,把菜篮里的樱桃萝卜摘出,洗净,仔细去皮。萝卜小巧精致,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如同荔枝般落在他手里。 程曜将它们切成薄片,浸泡腌制。他说:“我妈好吃酸甜口的,我还想做个前菜,现在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腌够味……料汁怎么调配更好吃?这个林阿姨你得教一下我啊。” 他说话甜滋滋的,带点撒娇的意思,林嫂哪有不帮忙的:“哪个当妈的不爱吃儿子做的菜?我家祖宗不求有你一半用心,连好好给我做顿饭他怕是都不肯喔。” 程曜笑笑,安慰说:“小祥哥心里肯定想天天陪着你,就是平时工作忙嘛,才没什么时间回家。” 他突然又想到,声音轻下来:“我爸妈也忙,陪我吃顿饭也是怪不容易的。” 聚会地点定在程曜家和恩山的半山别墅,傍晚时候,陈凤娇照例是迟到了。她带着邹瑞进门,脚还没跨进来,声音先到了。 “程曜,曜曜——快来给我搭把手!” 她买了许多礼物,保安和吴管家惶恐地跟在她后边,生怕她揽着大包小包,一不小心摔着或者磕着了。 程曜的弟弟邹瑞快四岁了,好动,跑得比她快,蹬蹬蹬几十步过去,一个滑跪,直接撞倒在程曜腿上。他像只树袋熊一样,抱着程曜的小腿就不撒手了。 程曜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曜曜!”邹瑞也随着陈凤娇这么喊,脖子一边伸得老长,噘起嘴要亲程曜。 程曜在他脸蛋上啵一下回了个亲亲:“瑞仔乖!” 陈凤娇终于把手里的礼物卸完了,见状不满说:“邹瑞,没大没小的,叫哥哥。” 邹瑞被抱在怀里,闻言扭头埋在程曜肩上,口水糊了程曜一脖子。 “曜曜,曜曜!”邹瑞固执地喊道。 程曜见陈凤娇眉毛挑了起来,便好声劝她:“小孩子嘛,随他去,等到大点该懂的道理都懂了,现在他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呗。” “你就惯着他吧,怪不得他最喜欢黏你了,”陈凤娇一撇嘴,伸手把程曜怀里鹌鹑状的邹瑞揪了出来,“他在家还敢喊我娇娇呢,学人精一个,跟他那个坏蛋老爹学的。” “主次不分啦?倒反天罡啦?” “好啦,娇娇,”程曜玩笑,哄着她,把她俩一起推进圈椅里,“快来吃饭,饭菜都凉了。” 陈凤娇一把拍开他,翻了个白眼。 十年前陈凤娇与程鸿莘离婚,程曜上大学那年,陈凤娇再嫁,结婚对象是个珠宝商,视她也如珠如宝。全球限量款的首饰在陈凤娇身上就没断过,丈夫带她出国参展也多,她如今的穿衣打扮十分潮流贵气。 ——上身深v,宫廷式大蓬袖,下身搭配曲线黑金窄裙,高定鳄鱼纹漆皮凉鞋。往上看,颈上缠绕的品牌最新款鸢尾花样丝巾只是点缀,再往上看,耳边晃动的定制高冰翡翠耳坠才是焦点。 陈凤娇生得明艳动人,时至中年五官仍旧很有冲击力。程鸿莘的外貌则普通许多,只能在气质上勉强称上一句儒雅斯文,而程曜的脸几乎继承了母亲的全部优点。 陈凤娇的头发是新烫的,烟灰色,法式卷,发量浓密得惊人。相比之下,程鸿莘重金求来的生发秘方就显得十分可笑,他要是在场,能恨不得立马薅一些过来。 她将一头卷发挽起,散碎的发尾铺在雪白的颈上,雀羽一样散开。她翘起一只长腿:“人到齐了吗就开饭?” 林嫂和吴管家相继往桌上捧菜,程曜舀了勺汤放她面前的碗里:“不等他了,我们先吃。” 陈凤娇抬起下巴扫了一眼,桌上布了十余道菜。汤是梅菜干炖老鸭汤,前菜一道糖醋渍樱桃萝卜,一道鱼片沙棘鱼子酱,荤素搭配得刚好,兼又酸甜开胃。主菜就很讲究,摆在最前边的有酸梅鸭,巴西果排骨,酸甜猪蹄,橙甜鲜奶蒸蛋,等等,程曜这一顿生日晚宴几乎是照着陈凤娇的口味做的。 入眼是满意的,陈凤娇埋头喝了大半碗汤,问这道老鸭汤是不是用瓦煲煲的,做得很有老家的味道。 林嫂识相,说这一桌子菜都是程曜亲自做的,称呼也改了,说小少爷前几天就把材料定好了,从早一直忙到刚才。 林嫂抓紧吹捧着:“就这个摆盘和手艺,外边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都赶不上哦!” 陈凤娇讶异,于是往程曜碗里添了一筷子菜:“不愧是我儿子。” “自己过个生日就别搞得这么累了,”她话一转又说,“程鸿莘这个老东西没这个福气,一会儿扔了喂狗都不给他吃。” 程曜抿直了嘴角:“妈,你吃你的,不提其他。” “哦,那不提他。”她突然想起什么,招手让吴管家把一枚盒子拿了过来。 精致的包装揭开,鲜花簇拥着中央的真皮礼盒,礼盒红色丝绒打底,上边卧着一只蛇形的黄金满钻手镯。 “刚才来不及说,”陈凤娇笑眯眯的,“儿子,生日快乐,妈送你一份礼物。” 程曜看看:“谢谢妈……不过这个我戴不上,这是女款的。” “你拿错了?” 陈凤娇状若无意地一撩头发:“嗯,你戴不上可以给别人嘛。” 程曜看她一眼,不作答。 陈凤娇见他不说话,赶紧道。 “你姚叔说你自己家企业不待,非要跑一间老破小的公司去追女孩子,你女朋友如果在那儿工作的话,长期肯定不是个事儿,赶紧一起过来啊……不过别去宏晟,一堆男人打滚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女孩子天生喜欢珠宝,要来就来你邹叔叔这里。” 程曜把礼盒盖上,放在一边:“知道了,我收藏着吧。” 陈凤娇不依不饶,追问:“知道什么?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呀,是哪家的千金,我认识吗,什么时候带过来看看,我再给她挑几套好的。” 程曜把菜含在嘴里,嚼巴两下,越发觉得不是滋味。他咽动喉结:“姚叔不会和你说这些,你别找人监视我了,也别自己一个人瞎猜。” “什么叫监视!”陈凤娇声音抬高,“我关注我自己儿子有没谈恋爱这不正常吗,谈婚论嫁这种事,一对上眼就发展得很快的嘛,我和你爸当初不就是?哎呀不过这个不提也罢,是我眼睛瞎……” “如今我好歹要知道我媳妇家的家底怎么样,对你以后发展有没有帮助呀。” 程曜有点不耐烦,抓了一把头发:“我要什么帮助?”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操心自己,”陈凤娇有点急,“程鸿莘这个老王八蛋一天到晚的,要不钻钱眼里,要不就钻女人的裙子里,晚点要是哪个女的心思歹毒一点,整出个儿子来,然后借子上位,你不就危险了?” 陈凤娇女士一贯口出惊人,她咬牙恨道:“我当初离婚前就该把他骟了,省得他现在到处作孽。” 程曜:“他要再婚就再婚,要再生孩子就再生孩子,我还能把他拴在这个家里不成吗?” 陈凤娇沉着脸:“不行,宏晟只能是你的!别的女人和儿子不能来沾边!” 程曜疲惫地合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妈,你刚才说不提他的。” 陈凤娇嚷嚷:“那一码归一码啊,他要是敢整出个什么私生子来威胁到你的地位,你看我弄不弄死他,你自己也要早做打算,把宏晟旗下的企业股权逐步接过来,免得到时给别人做嫁衣!” 她话到激动时,面上肌肉都隐隐抽搐,程曜心头一痛。 “我心里有数,我毕竟才毕业不久,”程曜忍不住说,“妈,你别跟他斗了,一转眼斗了十多年,你已经离婚了,你们俩都解脱了,我也不是你们哪一方判定胜负的结果,不要再把关注点引到我身上,或者说我的婚事上来。” 陈凤娇语塞,片刻冷笑:“我是一片好心作驴肝肺了是吧?” 程曜低头:“妈,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就是希望你撇开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后半辈子能过得幸福快乐。” “别太关注我爸,别让自己痛苦。” 这仿佛戳中了陈凤娇的心事,她脸色全然黑下来,于是闷头吃了一些菜,不再说话。 林嫂早在他俩争执时就把邹瑞抱到一边,哄着小孩吃饭。邹瑞聪明,知道陈凤娇生了气,张开小手说要抱。 邹瑞:“娇娇,娇娇……” 陈凤娇赶紧把他抱过来,点了一下他圆润小巧的鼻头,邹瑞说:“痛痛!” 第29章 陈凤娇于是亲他一下,两下,三下。邹瑞豆大的眼珠转了转,片刻与陈凤娇一起吃吃笑起来。 程曜看着,头埋得越低。今晚这道酸梅鸭做得最差劲了,酸梅酱醋得让人疯狂分泌唾液。 一顿饭都快吃完了,程鸿莘那边终于来了电话,他开着视频大声说:“儿子,生日快乐!爸在东阳山的一块地皮终于批下来了,这一时半会就赶不回去了,我让你姚叔寄了特产给你,晚点爸再给你补过啊!” 陈凤娇坐在程曜边上,全听见了,她积攒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挨着程曜把程鸿莘骂得体无完肤。 陈凤娇啪一声把筷子撂桌上:“你还是不是当爹的,是不是个男人?你掉钱袋子里啦?儿子好不容易过个生日,还辛辛苦苦下厨做饭,你影都没一个,就会张嘴放屁!我都不消说你,你要是为了和女人约会故意编个借口来骗儿子,当然你也不是没干过哈——那你真不是个东西程鸿莘!” 那边程曜他爸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一字不落听完了,愣是一声没敢吭。 即便离了婚,程鸿莘在陈凤娇面前还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程鸿莘口气讪讪:“怎么你妈也在啊?” 程曜淡淡:“我之前给你说过了。” 程鸿莘:“忘了,忘了,我没放在心上。” 他这么讲,陈凤娇火气又来了。程鸿莘这回话都没敢落下一句,赶紧就挂了视频电话。 程曜转头看陈凤娇一眼,见她喘着粗气,胸口重重起伏。 他们方才这一吵,把原本在桌脚打转的福宝惊得汪汪叫起来,邹瑞也被吓得直哭,脸上掉下来许多小珍珠。 吴管家把福宝拉走,出门遛去了。林嫂心疼地牵着邹瑞,哄他进房里去。 陈凤娇平复过来,才想起来道歉:“不好意思啊儿子,是你爸太不像话了,之前也是,每次都这样的,他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程曜说:“没事的妈,你饭还吃吗,汤冷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陈凤娇吃过饭就走了,因为中途邹瑞爸爸打电话来,说身体有些不舒服。 陈凤娇牵着邹瑞,临走时歉意地抱了抱程曜,喊程曜有空一定要去她家里坐一坐。 “妈亲自给你做顿饭,你以前最爱吃滑蛋牛肉饭了,每次我做这个你都能吃三大碗呢!” 程曜笑笑,送走了她:“再说吧,妈。” 他回到餐厅一看,桌上的菜剩了个七七八八,两人都没动几筷子,菜品的卖相还在,依然精致,只是桌上热气散了。 管家遛狗去了,林嫂在厨房埋头收拾着厨余垃圾,程曜一个人在餐厅呆站了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其实还预订了一箱生日蛋糕,满满三层,正在前厅放着,还来不及拆开。鲜花,蜡烛,生日帽,这些仪式感的道具散在了桌上。 他于是自己拆了盒,挖出一小块来,蹲坐在大门前长长的空旷的阶梯上,一口一口吃完了它。 第25章 7月29日 “虞总,那我先走了。” 同事下班时见虞连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进门与他打了声招呼。虞连从一堆垒起的文件里露出个头来,和他告别。 “行,公司大门我来锁就好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公司转眼只剩了他一人,不知不觉已到饭点,虞连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到窗前稍作歇息。他抬头远望,看见日头西落,残阳似血,天边云霞如海浪磅礴奔涌。今天是个好天。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响,虞连回过神,屏幕显示是陆淮川的来电。 虞连犹豫一下才接起来:“陆总。” 陆淮川不满意这个称呼:“下班了还跟我见外。” “没下班呢,今晚还有的忙。”虞连笑一下,“怎么啦,有事?” “你最近绷得太紧了,想你放松一点。我刚忙完,现在开车转回公司,”陆淮川听出他话里的疲意,提议说,“我去公司接你,我们一起吃个饭。” “市中心开了家新店,名石西餐,主厨是意大利人,战斧牛排是这家店的招牌,我们去试试。” 虞连下意识收紧了腮帮,他因为最近上火,牙龈发炎,平时都是自己窝在家里煮粥吃,有一周时间了。 “淮川,我有个运营方案,是今晚必须要出的,明天上会,联系的广告商下午就会来。”他改了称呼,抱歉道,“你转道回来也不方便,我们改天再约吧。” 陆淮川不答应,再次邀他:“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到了。” 虞连编了个慌:“我已经点外卖了,等会儿就取餐,下次吧,真的。” “连连。”陆淮川突然低声说,“我是想和你约会。” “不要总是拒绝我。” 这话叫虞连愣了一会儿,他总在拒绝陆淮川吗,什么时候的事,明明之前他常常躲在陆淮川看不见的地方,去窥探他的行为举止。 他想了想还是说:“今晚确实有些不方便,我的工作日程你是知道的,我们下次吧,下次一定。” 陆淮川终于放弃,结束的话中有些赌气:“我不喜欢这句话,凡是‘下次一定’的饭局,往往都没有下次。” “不过我可以等。但是连连,等待是有代价的,等到下次我可就需要补偿了。” 他在电话里撩他,充满了暗示。虞连的恋爱经历接近空白,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什么?补偿什么?” 陆淮川在那端得意笑说:“下次告诉你,也许是一个拥抱,或者是一个吻,你会不会小气不给我。” 虞连定了定神,回答似是而非:“嗯……我先工作了,淮川。” 陆淮川最后叮嘱说:“记得好好吃晚饭。啊,我就惨了,今晚没人陪,要可怜到回去吃泡面。” 虞连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敢说太多便挂了电话。他想了想,在手机里认真挑选了一家店,给陆淮川外卖了一份牛排。 陆淮川随后在微信里回他,果然连连还是爱我的,看不得我受苦。虞连失笑,想要回复些什么,想了半天对话框里才打出来半行字。 虞连放下手机,按了按眉角,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出这可能只是陆淮川调情的手段。之前陆淮川说要追求他,如今也确实这么做了。 有了这个认知,虞连感觉到一阵心悸,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往胸口摸去,发现心跳是紊乱的。 慌乱和恐惧两股情绪也随之一起涌来。这是爱意吗,爱难道与它们绑定,时刻如影随行? 虞连想了想,还是觉得望而生畏。 他没找到答案,只好重新投身工作中,他今晚也不怎么觉得饿,中途就随便塞了些饼干对付一下,时针转到十点时,总算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任务。 他肩颈酸涩,腰椎难受得不得了,忍不住起身锤了锤腰,哀叹说年纪轻轻的,身体状态实在堪忧。 他在公司里转了两圈,拉伸一下腿脚,又泡了杯枸杞,溜达到公司门前的走廊上去。他握着杯子,好歹喘了口气,歇一歇便准备收工回家。 走廊前边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虞连垂目望下去,恰好能看见楼下大块的花池和草坪。 楼下有人也恰在此时抬头往上看。 程曜斜靠在他的机车旁,两条长腿闲适交叠着,正怔然地望着眼前高耸的楼宇。 虞连愣了一下,他不确定程曜是否看见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程曜这个时候会在这里。 他观察了一会儿,见程曜的身影始终未动。他正犹豫是否转身要走,兜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虞连接起,程曜说:“还没下班吗,哥。” 果然看见了,虞连讪笑:“好巧,我刚忙完,准备下班了。我刚才看到你了,你在楼下吧,是要回公司吗,怎么不上来?” 我没处去,转着转着,就到了这里。话到嘴边,程曜又改口说道:“是好巧,我刚才路过公司,见灯还亮着,想起有份招商的文件落在桌上了,本来打算上楼拿回家看的,不想刚好看见哥了。” “哥累到了,这么晚还在加班。” 他想起虞连最近有意与他疏远,补充说:“不用了,我还是不上去了,时间也不是很赶,我也只是顺道路过。” 想来虞连也是不愿意与他同行的,他淡淡地结尾:“哥早点下班吧,我就先走了。” “小程,”虞连下意识便脱口道,“我给你拿下去,你等一等。” 程曜有些意外:“哦……哦,那谢谢哥。” 虞连问了下具体是哪份文件,转身便回到程曜的办公桌边翻找,程曜办公桌挺乱的,他不怎么收拾,当然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乱中有序,要是办公用品都摆得整整齐齐反而找不着了。 这叫虞连一通翻箱倒柜,甚至在两张桌的夹缝里摸到了他的会议纪要、商家询价单、入职简历,等等。 虞连心里吐槽,这有个屁的顺序,但幸好终于是把需要的文件给找着了。 第30章 他拿起来就准备走,这时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虞连顿了一下,重新把之前看到的入职简历翻了出来。 目光落在生日这一栏上,7月29日。夏天。今天。 虞连眼眸微微一张,随后他把文件整理好,收拾一下,熄灯下楼。 程曜站在公司的花池边上,等了他有一会儿了,见他从大门口出来,也没像以往一样着急地上前迎接。虞连走过来,把文件递到他手里,他礼貌笑着,道了声谢。 两人对视片刻,先是虞连局促地刮了刮鼻梁,低下了头。程曜今日话也很少,见状识趣道:“那哥,时间不早我就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吧,要不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还是说我给你打个车……” “程曜,”虞连突然叫住他,“呃,我是说,小程,你着不着急回去,要是不急,我们一起去路边随便吃点?” 见程曜看了过来,他连忙找补说:“今晚上加班,我肚子里就垫了几块饼干,现在饿起来了。” “你,你能陪我一下吗?” 程曜眨了眨眼,认真注视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虞连羞愧地咬住嘴唇,明明他之前那样对待人家,程曜如今肯定觉得自己是个傲慢无理的,喜怒无常的人了。 “我其实是想说……那要不然,还是算……”虞连打起退堂鼓。 “好呀。” 程曜打断他,很自然地从车上取出一只头盔,极其熟练地给虞连套上。 程曜凑近他,伸手认真地给他系上扣子,久违的气息一下又包裹住了虞连,虞连垂下眼,眼睫微微颤抖,反而是不自在了起来。 他的表情隐藏在头盔里,耳朵也被海绵塞住,程曜说话的声音因此显得瓮声瓮气。程曜跨坐在车上,给自己也套上了一只,转头冲虞连笑说:“还好我带了两个,我也没想过会遇见哥,不过现在骑车出门总是戴着俩头盔,可能是已经养成习惯了吧。” 他拍了拍车后座:“哥还会上车吗,能抱着我吗?” 事实证明虞连的上车经验并没丢掉,他犹豫一下,扣住程曜矫健的腰。 程曜拢了一下腰上的手,坐在前边大声喊说:“坐好了吗?” 虞连好像在重复着第一次上车时的回话:“好啦。” 马路晃动,灯火歇声,城市的晚风徐徐缓缓。 “你想吃什么呀?” “你说了算!” 第26章 坦白局 这里的夜市规模不大,两人最后找了一家生意火爆的烧烤店落座。店里已经没位了,老板在门外边支了几张简易的桌椅,程曜坐下就开始点单。 虞连有些头疼地捂着腮帮,架不住程曜拉着自己把这家店的碳烤蜜汁排骨吹上了天。 程曜见虞连吃了几口丸子和玉米串便不怎么吃了,于是忐忑地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虞连摇头,给他满上一杯啤酒,与他轻轻碰了碰杯。 虞连嘴角往下一撇:“好香……想吃得要死了,我的牙不允许……” 程曜:“哎呀,牙不好怎么不说呀,早知道不来这儿了!” “这一排都是吃烧烤的,我们要去哪儿?我吃点别的就好了,”他拿过菜单,点了份瑶柱海鲜粥,“今天你说了算,吃到你喜欢的菜就好。” 程曜反应过来,虞连敬他说:“这顿可得给个机会让我请啊。” “生日快乐,小程。” 程曜一顿,定定看着他,虞连忙道:“我是刚才知道的,我给你找文件,扫了眼你的入职简历,你介意这个,吗……” 他话音含在嘴里,程曜哇一声,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腰。 虞连吓了一跳,两手高举着刚要递进他碗里的肉串,黄澄澄的油淌下来,糊了虞连一手。 闷躁的夏夜里,烧烤店的门前支了一台大电扇,呼呼吹着,程曜猝不及防地一头扎进他怀里,热乎乎的气息也随之黏了上来。 程曜夹着哭腔:“连哥你太好啦,生日为什么一年只有一次啊,怎么不能每周都有,一月一次也好啊,过了今天哥就不陪我吃饭了……” “可是哥,你请我吃过一次,我年年这个时候就都会惦记着,我以后再也放不开你了。” 他每回使这招,都挺假模假样的,今晚声音显得低沉一些。虞连心说,你再装哭试试呢,可是话到嘴里又一下变软了。 “干嘛说得这么惨啊。” 程曜支起身子,与虞连挨得很近,他个头高,白炽灯下投落的身影将虞连完全覆盖住了。 程曜擦了擦眼睛:“哥前些日子都不理我。” 算旧账呢。虞连心里咯噔一下,程曜打量他一眼,把话说穿了:“我当然惨了,惨过失恋。” 虞连无奈笑笑,自罚一杯,不准备接这个话题。 程曜见状别过脸,貌似无比失落:“我知道一定是我做错了事情,惹你不开心了,我最近都在默默反省,也不会去打扰你的。” 这起因实则是陆淮川单方面的计较,程曜被动牵入其中,他只是个心思单纯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他能有什么错。 他无端承受这些,是为自己所害。虞连越想越觉得有愧,也许他处理这件事的方式是有误的。 他思忖片刻,给自己和程曜都斟了杯酒。 “小程,”他凑近程曜,低声说,“你刚毕业就来了我们公司,是我把你引进来的,我总觉得我该是要对你负责的,所以我对你的关注要比对其他同事要多,当然小程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每次和你在一起都很开心。” 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虞连想了想,这话没说:“这可能是我前期个人行为的失误,我后来想,我们可以是下班后喝酒聊天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是职场是职场,工作是工作,有很多双眼睛会盯着,我不能太过偏私,我本身也是希望你能在这里学到一些真东西,真本事,我们走得太近,可能不利于你的学习和成长。” “……有时也会有人就我们的关系胡乱揣测,这些对你都不是好事情。” 虞连说得很含蓄。他认真注视着程曜的侧脸,话到最末满满都是歉意。 这些话在程曜光滑的大脑里只筛选出了“你是特别的,我要对你负责”这条关键信息。 四舍五入,这不就是表白吗。 程曜脑中一嗡,张大了眼睛,一扭脸鼻尖几乎与虞连碰在一起。 虞连拉开些距离:“嗯……小程,如果我有些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你……” 程曜突然说:“我知道陆总不喜欢我。” 虞连哑然,一时无从辩驳。 他只得苍白无力地解释说:“其实人有时是很复杂的,并不是每一个人气场都相合……” “我差点以为哥也要放弃我了,”程曜垂下眼皮,“这些天我就像失恋了一样,不开玩笑。” “不过还好。” “哥说得都很有道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后也会用心扑在工作上,白天就不黏着你了。” “那我们晚上偷偷地。” 他喝了酒,气息热切滚烫,殷红的嘴唇挨着虞连的脖颈,低沉的嗓音滚进虞连的耳朵眼里。 虞连颈上发麻,肩头微微一瑟,他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他下意识回拒道:“如果你经常邀我喝酒我也是遭不住的,我就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结,其实、其实也算是我最近纠结的一件事。” 程曜嘴角弯起:“我们之间怎么会有心结”。山不见我,我自去见山,他想。 “嗯……”虞连端起杯,躲开程曜接近的动作,随意捡一些话说,“今天你生日,我还没说什么祝福语呢。” 程曜看了看表:“我以为你要过了这个点才说。” “我差点忘啦,”虞连看了下时间,笑着对他道,“祝你什么好,我想想——业绩大涨,财源广进?万事舒心如意!” 程曜笑吟吟凝视他:“祝我脱单吧。” 虞连举杯与他相碰,看一眼他深邃俊朗的五官,肯定道:“你一定会如愿的!” 程曜只说:“但愿。” 虞连眨了眨眼,开始有些好奇,他想追问时程曜避开了这个话题,转口道:“哎呀,过零点了,那刚才许的愿望还算数吗。” “不如连哥明天再请一顿吧,今天的不算。” 虞连愣了一下,片刻:“你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讹啊!” 程曜哈哈笑起来,低头挑起花螺,送进他碗里,螺肉沾芥末酱油,又爽口又清甜。虞连牙疼,一边疼得嘶嘶地抽气,一边又去蘸酱料,程曜拿远了还偷偷蘸,结果程曜只得把酱油碟子举得高高的。 虞连抬眼看,又馋又心虚。 “明早去好好看看牙嘛。”程曜看着心疼,“不过我今天已经请过假了,明天再请杨总可能不批,他不批我就溜号!” 虞连往他脑袋上敲了一爪子:“你刚才说的话在骗鬼呢,用心工作、用心工作!” 程曜抱头滑跪:“好吧别打,我错啦!” 第31章 他们这边聊得挺开心,隔壁桌的大哥突然悲惨嚎了一嗓子,嗷的一声,把两人目光都拉了过去。 大哥人长得挺粗犷,大金链子黑衬衫,两只大花臂正抱着啤酒瓶子,哭得连鼻涕带泪,抽纸一团一团堆了小半张桌。 见他们看过来,他的同伴尴尬指了指人,嘴型示意道:失恋了。 虞连暗地里和程曜吐槽:“这大花臂跟着他有些受委屈了。” 程曜倒是很能共情,眼神灼灼地看着,嘴里大声说:“表面再强大的人内心也会脆弱,这是为情所伤,我能理解他!” 他目光投向身旁的虞连,委屈地扁嘴:“话说前些日子我就体验过了……” 虞连坐开一些,不想理他了。 大哥的朋友觉得再这么大声嚎下去也许不是个事儿,于是他们想了个招。 他们试图以更大的声音将之盖过去。 于是一桌三五个、挺社会模样的人一块唱起了歌。唱明年今日。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舍得改变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认得出你的子女,临别亦听得到讲再见……” 感情应当是情真意切的,就是五音不全,方言交杂,混乱的歌声一波盖过一波。虞连耳朵疼,勉强能听出个调,但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 程曜在边上拿手敲着节拍,也跟着他们唱上了。 程曜:“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例如学会承受失恋,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 他声音低沉,咬字也准,调子拿得很稳,其他人追随着他的音调,慢慢他竟成主唱了。 虞连捂住脸,不和他们闹,而程曜已经站起身,只差和大哥们搂着肩膀一起接下一首歌了。 失恋大哥的哭声还夹在其中,断断续续的。 虞连哭笑不得,自己喝着酒,喝完半瓶后撑起下巴,眯眼看眼前光芒四射的指挥家程曜。 他觉得程曜唱得挺好听的,压着嗓子竟然还夹上了。 虞连下意识哼笑说:“小夹子。” 程曜在那么多嘈杂的声音里准确捕捉到了,他低下头笑:“嗯?说我吗?” 虞连撒谎不打草稿:“我说你唱歌好听呢。” 程曜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能清晰看见虞连仰起的脸上细细的绒毛,和鼻尖沁出的薄汗。 虞连喝得有点多,颊边泛红,双目沾泪,眼里雾蒙蒙的。酒气在他唇上甜滋滋地散开。 程曜心里软下去一块,不舍得移开眼:“那我再唱一首。” “唱什么呢。” “唱一首‘喜欢你’吧,你听吗。” 第27章 偷听者 虞连低头看着面前的白瓷餐盘,脸盆一般大,盘里的菜品卖相小而精致,虞连悄悄拿刀叉比划一下,还不到一口的量。 穿着燕尾服的外籍男招待站在他身侧,见他半天没有动作,准备上前来体贴地询问是否需要服务,虞连余光瞄到了,赶紧把这道等了半个钟的餐前甜点一口吞了。 陆淮川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虞连有些不好意思,再看陆淮川的眼神有些责怪。 “你之前至少应该告诉我是要出席这样的场合,”虞连刚被人迎进门,便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他打量一圈四周,食客的穿戴大多数都很正式。 虞连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衬衫和短裤,赶紧缩在椅子里佯装看菜单。 他小声地抗议:“我会丢人的。” 陆淮川漫不经心说:“我们是来吃饭的,是消费者,不要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再高端的场所本质上也是以服务和盈利为主。” 虞连瞧见他今晚穿了一身缎面青果领的西装,丝质衬衫,漆皮黑色牛津鞋,明明也事先装扮过。 “话虽这么说,”虞连低头划拉一下刀叉,“可是你自己穿得和孔雀开屏一样。” 陆淮川一愣,很快接话道:“我是希望你做自己就好了,吃顿饭嘛就不要太拘束了。” “至于我,唔,你说得也对,”他盯着虞连,目光转深,“我在展示给你看呢,好看吗。” “好看的孔雀才有求偶的资格。” 头顶水晶吊灯的光线晕染进他眼眸里,陆淮川一双凤眼婉然多情,让人难以招架。 虞连并不常来这种场所,也无法接住他抛来的目光。虞连只会略显紧张地咬住嘴唇,岔开话去:“这里的环境很好,就是上菜好慢,我们接下来吃什么啊?” 陆淮川面露无奈:“傻瓜,我们来这里又不是只为了吃饭的。” 他循循善诱:“我们可以慢慢等上菜、慢慢聊些别的,或许晚点会有别的什么,要比今天这顿晚餐好吃。” 虞连沉默,他把菜单举过去,老老实实说自己实在饿了,问他可以点一些其他的吗。 虞连:“这上边展示的图片很好看,就是法文我实在看不懂。” 陆淮川怪他不解风情,佯怒,扭过头不去理他。虞连尴尬,只得改去问一旁的男招待。 “过来。” 陆淮川见状不满地叫住他,拿过菜单,压低嗓音秀了一下口才:“ragots de provence,一种法式的杂蔬炖菜,汤汁浓郁,比较健康低脂。” 虞连:“那就点这个。” 陆淮川:“之前我已经点了一道法式牛尾清汤了,搭配起来会影响口感,我不建议你点。” “好吧。” 虞连对这方面没有研究,客随主便,于是轻易妥协了。好在服务生很快端了主食上来,肋眼牛排在餐盘上隐约冒着烟气,虞连拿刀轻轻切开,厚实的牛肉中段渗出一丝一丝血水。 昨天牙齿才上过了药,医生嘱咐说热气的生冷的不许沾边,虞连犹豫一下,还是违反医嘱了。 他吃什么肉都是一个味道,不熟的肉口感会有些特别,但绝对称不上好吃。虞连偷瞄一眼陆淮川,见他眉眼舒开,表情享受,这道牛排显然很符合他的胃口。 虞连安静地用餐,陆淮川问他味道怎么样,他笑笑说还可以吧。 着装的问题让他不大适应这里的环境,食物在味道上也不算太好,他想了想补充说道:“我陪着你,今晚你开心就好了。” 在大概算此行的唯一收获了,虞连想。 这话好像取悦了陆淮川,他放下刀叉,优雅地拿湿巾擦了擦手,温柔地问虞连想不想听些什么。 虞连茫然地眨眼,陆淮川挥手叫来了男招待员——大厅那架昂贵的水晶三角钢琴,很快传来悠扬动人的琴音。 他点了一首卡农,钢琴师演奏出了年轻热情共同奔赴的爱情。 四周陆续有人将目光投向他们这桌,两个男人共餐因此显得更加瞩目。虞连如坐针毡,陆淮川在餐桌对角看着他,仿佛想说些什么。 虞连配合不了他的演出,他只觉得尴尬,只得埋头不停进餐。陆淮川见状忍不住问说:“这么喜欢?那我们下次还来。” 虞连险些噎住了。 牛尾清汤端上来了,虞连捏着勺只顾牛饮,连有人到了桌前,一只手按在陆淮川肩上,他迟迟都没察觉。 是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士。她随意地和陆淮川打了声招呼,见虞连投过来目光,又礼貌地向虞连点头示意。 陆淮川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熟人,只得侧过身介绍说道:“宋筱筱,老朋友了,我们之前还是校友来着。” 宋筱筱看了眼虞连,微笑说:“好巧,这位是?” 陆淮川抢白:“虞连,我的同事,我们顺道过来这里吃顿饭。” 两人寒暄了会儿,宋筱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状似打趣:“我家孩子吵着学琴来着,厅里那架是海伦罗曼钢琴,世界级的,我嫌贵没有点,你们刚点的歌曲真不错,托你们的福,听见这么好的音质我都忍不住要心动了。” 陆淮川眉头一下收紧,虞连藏在桌子底下的手也慢慢蜷起。他小心观察陆淮川的神色。 见他不作解释,虞连只得先一步说道:“是我点的,菜单上的菜谱我不大能看懂,才稀里糊涂点了一个附加的节目,本来是觉得浪费了,结果宋小姐竟然觉得悦耳,那今晚这首歌点得真的很值得。” 宋筱筱一愣,捂住唇吃吃笑:“虞经理真会说话,今天也真是凑巧,看来是时候买台好的钢琴送给孩子了。” 她不再逗留,抬腿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虞连余光瞄着陆淮川,宋筱筱走后他便不再怎么说话。 服务生盛上了餐后的甜点,焦糖布丁甜腻爽滑,色味俱佳,但虞连看着并没什么滋味。这顿晚餐已然接近尾声。 晚餐后半段时,反而是虞连捡些话来聊,陆淮川不冷不淡回应着,面上不知所想。不久后他也站起身,急匆匆往厕所方向去了。 虞连情绪不宁,他的目光来回徘徊在陆淮川落下的手机上,眼中闪过挣扎。 他突然觉得一阵焦躁,最终悄悄起身,尾随着陆淮川的脚步。 他一直走到卫生间的拐角处,才惊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第32章 虞连心里痛骂自己下贱无耻,但又忍不住躲在角落,迟迟不愿意挪动脚步。 结果如他所想,当真听见了里边两人交谈的声音。虞连脑中绷紧的弦一下具象化了,嗡地,似乎快要断掉。 他又隐约有种即将解脱的兴奋和舒适感。 虞连抱着这样诡异的心情,躲在墙角偷听他们的秘密对话。 对话内容没有想象中那样出格。宋筱筱似乎格外想要试探陆淮川和虞连的关系。 陆淮川咬死说就是同事,二人只是恰巧路过,恰好在这里吃饭,让她不要到处乱说。 宋筱筱:“就是同事为什么要怕我说?” 陆淮川讪笑:“流言可畏嘛。” 宋筱筱有很大的烟瘾,她之前躲在这里抽烟,只是没想到陆淮川还会找来,与她再碰面。 她吐出一口烟圈:“我肯定不会是那股流言,但是你自己站得直不直我就不知道了。” 陆淮川没说话。 宋筱筱递烟给他,他拒绝了。宋筱筱见状翻了个白眼:“你就装,死装,上大学那会儿你一晚上就能抽两包吧。” 陆淮川淡淡:“现在不方便了。” 宋筱筱嗤一声,转了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陆淮川的回答似是而非:“不确定,再看看吧。” “是不确定时间,还是不确定性别” “都不确定。” 宋筱筱揶揄他:“你目前有很多备选吗?” 陆淮川在舆洗台前净了净手,抬头在镜中看她一眼,隐隐含着警告:“再问就不礼貌了。” 宋筱筱也回敬他:“你可比以前没意思多了。” 陆淮川自认为已经向她作过了澄清,自顾自结束了对话,转身便走了。他回到去时,虞连还安静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乖乖等他。 陆淮川弯下腰,拉开椅子,问:“吃饱了吗?” 虞连顺着他话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心中一动,正要开口提议,虞连很快说道:“送我回家吧。” 陆淮川有些失望,但没多说什么。上车时他俯身为虞连系好安全带,这个时候会略略擦过对方的嘴唇。 他想亲他。两人离得很近。 他觉得今晚时候正好,气氛正好,宋筱筱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那么顺利成章地。 他们这时应该接吻。 可是虞连镜片下乌润的眼眸就像冬夜里冷冻凝固的湖面,太过平静,里面没有一丝波动的欲望。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互相交换气息,最先泄气的是陆淮川。 他叹了口气,说:“连连,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虞连垂下眼帘:“我也不确定。” 他想了想:“如果实在要说什么的话,我可能想和你说,我能理解你不愿意对外公开关系,很多交往很久的同性恋人也不会选择公开,更何况我们现在……关系其实挺不明不白的。” “如果你觉得有压力的话,就不要在外面做出一些可能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行为,这样我也会觉得尴尬。” 陆淮川静静听完,突然一把挑起他的下巴,试图看穿他的情绪。虞连只是不适地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该说你对浪漫过敏,还是你对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陆淮川投降,苦笑道:“这个时候我根本不想你为了我好而去分析一堆大道理给我听,我只觉得你在撇开我而已。” 他再三地质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问这件事许多遍了,多到虞连每回都觉得疲倦。 他眼中有片刻的厌弃,第一次反问说:“是不是要和你发生些什么才能说明喜欢呢?” 陆淮川愣住了。车里的气氛从始至终没有舒缓过来。 他最后低声说:“连连,我们最近好像总在不欢而散,我试图挽回了,也在试图正式地追求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虞连没有回答。他在今晚似乎明确了一件事,如果一段感情在一开始就已经充满了紧张和猜疑,那它进行的过程注定就会痛苦。 他手里已经捧着一颗不健康的种子了,它叫嚣着让虞连栽种下去,要虞连亲眼目睹它的破土生芽,它也许会有一段生机焕发的时间,然后会在无望的爱与期待里迅速地萎靡、枯败、最终垂死。 虞连清醒地预见了这个结果。他摇摆不定,望而生畏。 他看着窗外陆淮川的suv缓缓驶离了小区,有一瞬甚至在想,如果今夜得以再次窥见陆淮川的面目,那说不定会是极为幸运的一天。 只有将欲望扼杀在腹中,才能避免经历它降生后夭折的苦痛。 第28章 公费旅行 八月底时,装修工程队正式进场,公司集体放假两周。杨兴对于多给员工结算了半个月的工资感到痛心疾首,除他外大家都挺高兴的。 杨兴在成本方面是精打细算惯了。陆淮川做事就比较精滑,安排员工在家对接工作,活儿还照干,工资照样不白拿。虞连则是觉得如果把事情提前做完,报备,不耽误这期间的进度,那给同事们放个假也是无妨。 他考虑到装修后气味的影响,甚至建议在家办公的时间延长到一个月后,结果被杨兴痛批了一顿活菩萨。两人在会议室争执了有一会儿,陆淮川没发表意见,但大约还是站杨兴这边的。 杨兴走后,虞连有点小脾气,在身后伸指气鼓鼓戳着陆淮川的腰:“资本家的嘴脸啊。” “钱可以从装修成本上节约,但不能拿员工健康开玩笑的。” 陆淮川转身,笑着捉过他的手:“刷墙的油漆是你亲自挑的,不是说环保零甲醛吗?” 他接着道:“杨兴确实没错,你自己也做了几年老总了,怎么还把自己定位在员工的位置上?管理太宽松会引发员工惰性的,太好说话的老板容易被下属拿捏,关键是多发半个月工资,这笔数目也不小。” 虞连不同意:“只能说我们的管理观念不一样,举个例子,之前我就职企业的业务部女主管,她怀孕后除了法定孕假外,老板还多批了她两个月产假,她工作任务一样也没落下,业绩照样很优秀。” 二对一,虞连觉得多说无益,索性放弃争辩:“算啦,和你说也说不通,我挑的装修材料说是说环保无害的,但装修后多少还是会有气味残留,我再另外买些绿植和活性炭回来散一下味吧。” 他抽开被陆淮川攥住的手,坐在一旁低头刷起手机,陆淮川偎得离他近了一些。 陆淮川趁机说:“连连,那我们也趁这个时间放个短假吧。” “我们还没单独出去玩过。” 虞连想也没想地拒绝:“你这个时候不嫌我占用工作时间,白拿工资了吗?” 陆淮川笑:“你看,你还把自己定位成员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是公事,你实在要看成公事的话,就当我给你单独批假了,我想虞经理私下陪一陪我,嗯?” 虞连还是犹豫:“我手头的任务其实挺紧,就算不能在公司办公,一时半会也是跑不开的。” 陆淮川似乎料定他会找理由开脱,顺势说道:“我看过你这两周的工作任务表了,你把你去徽州采购茶叶、对接供应商的项目往前调一下,我们就去那里玩。” “我们这次是作为甲方去,交流相对比较轻松,项目三天左右能敲定下来,剩下的时间可以去周边逛逛。” “怎么样?” 他早已计划好了,没留商量的余地,虞连一时很难再找到借口。虞连迟疑地点头:“可是之前说好是窦杰陪同去的,要叫上他一起吗?” 公司不大,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出行算是公费旅游,窦杰这个月的销售业绩最好,杨兴一早就通知了他,这算作当月的销冠奖励。 陆淮川轻嗤,轻易替窦杰拒绝了:“就我们,不会有别人了。” 他凑近虞连耳边:“住的酒店和行程由我来定,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什么都别想。” 虞连怎么可能不想,他嘴唇动了动,嚅嗫说道:“你早就安排好了,是吗。” 他的抗拒在陆淮川眼里成了生涩胆怯。陆淮川满意地笑说:“是,你很久没出去散心了,你不想去旅行吗,不想和我一起吗?” 虞连心情复杂:“我大约,也是想的……” “虞总。” 有人出声打断了他们。 虞连和陆淮川坐在一块,虞连回避地扭头,陆淮川强势地挨近,两人神态清晰映入程曜眼里。 程曜一双眉头渐渐收紧。 “虞总!”程曜生硬地又重复了一遍。 虞连听见声音,有些诧异抬起头,他是头一回听程曜这么喊他。 虞连很快说:“什么事?” 程曜紧接着道:“杜裕有事找您。我接了个项目,客户交代设计要求了,杜裕做了几版方案想和你商榷一下。” “我马上来。”虞连准备起身,被陆淮川暗地里揽着腰一下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第33章 你干什么?虞连撇过头,不满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陆淮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大声说道:“那说好了,徽州我们一起去,窦杰那边我和他交代一声就好。” “只有我们,不要其他人,完事了我们去徽山玩好不好,缆车,蹦极,星空民宿,我们都去试一试。” 虞连哑然,便看见他扭头对程曜微笑说:“小程,以后进来说话要记得敲门,你刚过实习期不久,我不怪你,打断领导谈话是很不礼貌的。” “你下次注意。” 程曜薄唇紧抿,眼中笑意不达眼底:“下次一定。” 他很快转身就走。虞连起身,感到一阵无奈:“他不是你的假想敌,别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人家。” “显得你小气,也会让我很尴尬。” 陆淮川不在意地哼出一声:“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你离那小子远点总没错。” 虞连话里一半揶揄一半警告:“你少犯病啊。” 陆淮川赌气说:“我刚才说的,我就要和你都做一遍。” “……好吧。”虞连低头看着他执拗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松口答应下来,“我也确实想出去走走,如果这真的是个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吧。” “也许会有个不错的结果。” 虞连从会议室走出来,没看见程曜,他回到工位上和杜裕商量方案的事情,商量完毕后也没见程曜出现。 杜裕:“嘿,这小子刚才一直喊着要找你来着,这会儿没见人了。” 虞连把设计图打印出来,又仔细过了一遍,随口交待说:“我还没恭喜他又接到新业务了,作为新人这份成绩实在不错,你看到他了叫他来找我,这高低得向杨总讨个奖励啊。 杜裕开他玩笑:“虞总偏心啊。” 虞连推托说:“杨总把费用看太紧了,小程这次业绩都快超销冠了,这不得趁机从杨总手里挖点费用过来。” 这点杜裕再赞同不过了,立马点头附议。 一直到傍晚下班时,虞连也没见程曜人。虞连手里事情多,也就没再惦记这回事了,他得抓紧把手里的活儿做完。 因为临时改期,虞连于是与徽州茶商那边重新约定好了见面时间。陆淮川已经在手机里弹了一些旅行攻略给他,徽州以及周边好吃好玩的地方,也专门罗列出来做了张表。他是花了心思做这些事情。 虞连靠在软椅里,翻看着,有些网红打卡点他并不十分喜欢,但陆淮川任何事都喜欢拿主见,虞连偶尔附和一两句,随他意思去。 陆淮川说:“连连,我其实很期待和你一起到这些地方玩。” 他随后问:“你呢。” 虞连指尖轻轻叩了叩屏幕,想了好久也没回答,只是连日里紧张的心情似乎松懈了一些。 今天是距离工程队入场的最后一天,半个月过后,公司即将迎来崭新的面貌。依照施工图,各个办公区域已经被打通,到处都是溅起的尘灰,大家都盼着早点收工放假,工作时大多有些心不在焉。 杨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电话,他立时满脸正经地去找陆淮川开了个小会儿。 陆淮川刚才在手机里下单了旅行用具:野营用的帐篷,炊具,药品箱,无一不足。他与虞连有说有笑,讲着路上的各种计划,虞连仰脸看着他,心情也很不错。 杨兴突然进门,横插一句进来:“淮川,小虞,全胜集团的季总下午要来公司。” 两人都是一愣。虞连第一反应是:“全胜,季总?哪个部门的?高励也会一起过来吗?” 他思考自己是否需要回避,杨兴接着说道:“和高励一样同是市场部的,不过他负责的是全市,高励只负责其中一个片区,从职权上说他应该比高励高一级。” 陆淮川放下手机,正色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他?他是新上任的吗?” 杨兴:“他所在的那个部门有不止一个老总吧,挺多的,房地产行业的部门调动是挺频繁的。” 陆淮川仔细思索,确定没听过这一号人:“是我信息滞后了,我晚点问一问高励,那这个季总现在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杨兴挠头:“不太清楚,也许是为了考察供应商所在公司的具体情况,还有——” 他话一转:“你知道的,高励最近背了好多官司,有一阵子没出现了,估计会下调,或者外调,但应该不会被辞退,他关系毕竟还在,他和高总……” 陆淮川打断他:“我之前和他通过电话,也了解过一些,他个人原因不会影响我们合同款的到账情况,龙困浅滩的情况总是有的,就算他暂时调离,我也会让他将我引荐给下一任的市场经理。” 虞连对于他的用词微微皱眉,想了想说:“那现在这位季经理有可能就是过来查看一下情况,不止我们一家,也许和高励发生关联的供应商他都会了解一遍,看看是否存在资质问题。” 陆淮川当即说道:“全胜是重要客户,不管他目的是什么,一定要先接待好他。” “就是他来访的时间不对,公司刚好是装修期间,到处破破烂烂的。” 季敏来时,观察到寻青茶业的环境,果不其然皱了皱眉。陆淮川提前安排人清理打扫了一下,但是砖头、水泥、斑驳裸露的墙面还是随处可见。 她打量一圈四周,实在不知从哪儿客套起来。陆淮川上前迎接她,他事先收拾了一下自己,一身行头还是颇有作用。 季敏看他一眼,目光微亮,又很快敛下神情。 她终于找到可以开场的话:“没想到陆总这么年轻有为。” 陆淮川也有些意外,全胜全市楼盘市场部的负责人是位外貌精明能干的女性。他很快转变了应对方式。 他对付异性客户要比同性得心应手得多。 “公司最近在搞装修,怠慢季总了,季总随便坐,这杯茶是我们这里特产的高山黄金芽,算给您赔礼了。” 季敏:“陆总客气了,是我太冒昧,第一次过来就讨到好茶喝了。” 陆淮川亲自动手洗茶,泡茶,仔细给她斟了一杯:“季总能喜欢这个味道就好。” 季敏端杯,有模有样地抿了一口:“陆总泡的茶,味道当然不会差了。” “合您口味吗,您喜欢吗?” “清甜有回甘,我不太会品茶,但我个人很喜欢。” “季总评价这么高,那么,虞经理——”虞连在旁边陪同,正直挺挺坐着,陆淮川随口差使他,“去把我柜子里收藏的那盒黄金芽拿过来,给季总一会儿带上。” 虞连连忙起身,季敏见状,客套一下:“哎呀,陆总,你真是太客气了,你看我才来就连吃带拿的,这多不好意思。” 陆淮川笑容明艳,说话很有一套:“其实品茶和遇见知己是一样的,柜子里珍藏的宝贝要送给会品的、真心钟意它的人,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换个人就是暴殄天物了。” “它就该送到季总手里。” 都是交际老手,季敏与他目光交汇,两人眼中均是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敏说。 虞连才拿了礼盒过来,看见两人气氛越发融洽,外人已然插不上话。他不好打扰,便把手里的礼盒轻轻放在一边,在门外等待这场会谈结束。 季敏这次来访的目的并不很明晰,似乎只是临时起意,陆淮川向她介绍了一下公司情况,茶叶种类。季敏也很给面子地透露出有望再合作的意图。 这对于公司来说当然是好事情,杨兴之前就很怕因为高励的缘故,会和全胜的关系线完全断掉。 临走陆淮川加了季敏的微信。 “常联系,常来坐。”他说。 “陆总年轻有为,期待你们公司越做越大。”季敏说了和来时一样的话。 她们一行人走出了公司大楼。与季敏随行的下属捧着从虞连那儿接过来的礼盒,嫌弃地抽了抽鼻子:“敏姐,早知道我们就换个时间来,这小地方,环境也太差了。” 季敏也认同:“确实是间小公司。” 下属颇有微词,但不好开口质疑领导的意思,只能暗中腹诽领导不该偏向这家供应商。 季敏也心知肚明,她专门跑这趟,全看在另个高层领导的面子,他交待调任不久的她对这家企业稍加照顾。 玩转酒局的领导说话意味深长:“这家公司老板是很会抓机会的人,你不会失望的。” “你明天去会会吧。” 这一点季敏与陆淮川方才对上眼神就知道了。 下属在一旁叫住她:“敏姐,这几盒茶叶要放哪儿,我给你拿上去?” 季敏回过神,不以为意地说:“你留着自己喝吧。” 她当然不在意区区几盒茶叶了。 但此行不虚,季敏想。 这个陆淮川,有点好玩。 第29章 我们出发吧 虞连其实能轻易看穿陆淮川的心不在焉。 第34章 陆淮川带了些老家石定的水库鱼来虞连家里吃饭,虞连匆匆改了菜谱,做了道姜葱鱼头煲,余下的鱼肉腌味,下油生煎。一共做了两道菜,一点没浪费食材。 他把菜端上桌,解了围裙,满身油烟味地落座。陆淮川还在低头刷着平板,饭也不盛。 虞连于是重新起身盛了一碗,端到他跟前。 陆淮川道了声谢,草草扒了两口,目光也没从屏幕挪开。 “手里的工作很忙吗?”虞连没见怪的意思,只是瞄他一眼,状似不以为意问。 “嗯。” 陆淮川敷衍地说,他的手机放在客厅充电,很快有电话拨入进来。他喊虞连帮忙去接。 虞连再次起身给他去拿,低头看了眼来电人,对他说:“杨兴找你。” 陆淮川划拉着平板,坐在餐椅里随口喊说:“你接就行了,可能是公司的事情。” 虞连于是按下免提。 杨兴一接通,便在那头大声说道:“你讲清楚没有,机票改签是有时间的,你赶紧的,我晚点还得给窦杰安排机票。” 虞连一怔:“你们要去哪里?” 那边一听是他,有一会儿没吱声,杨兴半天才回答说:“啊,那个,虞连,陆淮川还没给你讲啊,庆阳最近举办房产高峰论坛,这不前几天季总和我们认识了吗,她无意透露的,我们考虑到在这次会上能够获得很多人脉资源,就向她争取了几个入场名额。” “徽州那边还是你和窦杰去对接,要不你和徽州刘经理那边谈,再改个见面时间也行,陆淮川参加完这场会议,再陪你去玩。” 他赶紧补充说:“这是我的意思哈,我的意思,你别怪淮川……” 虞连垂下眼帘,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他不等杨兴回话,很快挂断了。他掌心发潮,手机屏幕有些湿,他把手机交还给陆淮川。 陆淮川一脸歉意:“连连,真的是事发突然,杨兴劝了我好久,我也觉得有参加的必要,并不是我故意爽约。” “吃饭吧。” 虞连打断他,自顾自夹了一筷子煎得金黄的鱼肉。陆淮川再试图解释,虞连止住他:“凡事肯定要以工作为先的,毕竟机会难得,旅游的事完全可以推后。” 陆淮川松了口气:“你理解我。” “你不用借别人的嘴说给我听,大大方方地跟我解释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虞连口气转冷,“拐弯抹角倒挺像做贼心虚的。” 陆淮川仿佛被踩中痛脚,又或许嫌虞连话说得过重,他举起手里的平板:“你这话说得还是在怪我啊。” “那事情确实就是这么巧,我看这次论坛会上出席的阵容,很多都是平常接触不到的关系线,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引见,我们去见个面认识一下有什么不好?” “没有,你去忙你的。”争辩中陆淮川试图以声音盖过他一头,虞连就已窥到他的心虚。 虞连懒得再扯皮:“我再说一次,工作为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徽州那边我不会改期,我和窦杰去就好了,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改时间,就算作为甲方也是很不负责的行为。” 陆淮川舌根还压着许多借口,见虞连表面和气得如同一团棉花,细细探究却又绵里藏针。 他于是憋着不好再讲,只说:“连连,等下次大家都有空了,我们再去玩,我们直接去国外。” “好啊。” 虞连头也没抬,随口应下。话毕,虞连突然发现,他在面对陆淮川时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许下没有结果的诺言。 这种客套和敷衍,在之前他不会对他做的。 虞连蓦地一怔。 这顿饭吃得不算愉快。陆淮川赖在家里的沙发上午休,说还有些时间想多陪他一会儿,虞连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行程有变,陆淮川忙着回复一些工作信息,虞连于是自己洗完了碗,去到卧室里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又打了开来。 他把之前准备的部分旅行用具和衣物逐一拿出来,一并掏出的还有他渐渐涌起期待的心情。 虞连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其他,他理性上能够理解陆淮川以工作为重,但情感上——他回头看一眼客厅里慵懒趴着的陆淮川,临时起意地约会,突如其来地改期,似乎都没有影响他一丝半毫。 陆淮川有些忙不过来,认识季敏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契机,高励的失势,高希芸的冷淡原本让他对接近全胜高层不抱希望。 如今季敏是个很好的桥梁,也是跳板。 他费了点心思,就套出了季敏的话:“这次论坛会是全胜协办的话,季总岂不是要代表全胜负责人出席发言了。” 他附了个笑脸:“我会记得多拍些照片的。” 季敏说:“哪里,这场峰会高总会去的。” 陆淮川说:“高耀明高总吗,久闻大名,在电视新闻里常见,现场见面还是头一回啊,我更期待了。” “另一个高总。”对方回道。 陆淮川一顿,缓缓说:“希芸啊,那之前有见过了。” 季敏那边一直显示输入中,很久才回:“叫得这么亲啊,你们之前认识那更好了,在后台也许能见面聊一聊。” 陆淮川拿捏住她的心思,打字说:“我倒是觉得叫敏姐更亲切,就是怕季总嫌我自来熟。” “多亏敏姐我才能入场参加会议,才有机会认识一下各位知名企业家,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如果敏姐和高总赏脸,有机会让我请你们吃个饭,那真是我的荣幸。” 陆淮川低头和季敏聊了很久,颈椎都有些酸麻,他起身活动一下,看见虞连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发呆。 他下意识把手机往兜里收紧了一点,他说:“连连,你在想什么呢?” 虞连收回眼神:“没有,之前想着徽州未来几天可能有雨,上山玩的话不方便,我多准备了一些临时雨衣。” “我刚查了一下,庆阳也是阴雨天,你有去户外的行程计划吗,要不要给你拿一些。” 陆淮川心突然变得柔软,他对虞连的关怀体贴总有留恋。 他轻声拒绝:“不用了,我去那边基本都是待在室内,用不上。” 他好像想要强调一些什么,补充说:“我不会乱跑的。” “这样啊。” “那我就拿走了。” 虞连最后说,他把行李中最后一件和陆淮川有关的旅行用具拿了出来。 陆淮川先虞连一步到达庆阳,虞连在平港的机场准备登机,低头收到了他刚到酒店的报备信息,内心并没太大的触动。 他抬腕看表,时间快到了,窦杰一直没出现,明明之前和杨兴确认过,两人定的是同一趟班机。 虞连正犹豫是否拨个电话给他。远处露出个矫健的人影,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虞连困惑地眨了眨眼。程曜一身闲适的日常打扮,斜跨着黑色帆布腰包,拖着一件偌大的行李箱,踩着金黄的夕阳的余晖,穿过候机室的人群,一路小跑过来,在他跟前站定。 程曜低头,看见虞连讶异的渐渐放大的眼瞳。程曜粲然一笑。 “我来啦。” “我们出发吧,哥。” 第30章 不该梦的梦 飞机在晚7点准时启航,夏夜的夕阳不肯沉落,遣霞光逐流云,夕照映山边,迟迟才隆重谢幕。 程曜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玻璃看窗外风景,随手抓拍了一些照片。 虞连挨着他坐。飞机已经平稳行驶了一小时,窗外渐渐灰暗下来,入夜了。 程曜兴致还是很高,虞连看一眼他手机里的镜头:“这个时候拍出来照片不是很清楚哦。” 程曜仍对准了玻璃窗:“不要紧,可以后期再调嘛。” 虞连也不扫他雅兴,机舱内光线转暗,周边的人或者聊天闲谈,或者闭眼听歌,各有各的忙碌。虞连摘下眼镜,拿出眼罩戴上,往后一仰深深陷入座椅中。 程曜见他一副要入睡的架势,问他:“哥今天很困吗?” “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见程曜欲言又止,虞连想了想,如实说道,“我有一点晕机。” 程曜看了眼他的脸色,飞快从背包掏出来一小瓶晕车药和贴片,又喊空姐拿了热水和毯子来。 机舱温度有些低,虞连于是把要来的毯子铺在膝上,顺便就着水把药吃了。 “你也晕机吗?”虞连扭头问他。 “不啊,”程曜笑眯眯的,“就是觉得带着有备无患嘛。” 他拍了拍背包,背包外表鼓鼓囊囊的:“我带了很多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还有一些托运了,这不就用上了。” “是,多亏了你,”虞连胸口舒缓了一些,笑说,“平时我坐飞机的话都会带的,这次出门不知怎么忘记了,应该是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拿了出来,忘记塞回去了。” 程曜:“哥这次出行带的东西好少,好轻便,不像我大包小包的。” 第35章 虞连一愣,缓缓垂下眼睛:“因为这次行程很短,没什么需要携带的东西。” “可以趁机去周边游啊!我来之前做过攻略了,徽州本来好玩的地方就挺多的,来的时候窦杰专门给我说,要好好把握为数不多的公款旅游的机会。” 程曜再次拍了拍他的背包,看着虞连,眼眸明亮:“哥跟着我就好啦!像露营啊登山啊,这些装备我基本都带齐了。” 虞连觉得这话似乎似曾相识,他恍惚了一下:“我可能不想……” “哦对了,徽州的游园会我提前拍了两张票呢,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程曜想起什么,自顾自说,“算了,先下飞机再说,我们还得赶车呢。” 虞连拒绝的话压在舌底,想想又咽回去了。 他转了个话题:“窦杰没给你说,他这次为什么不来吗?” 程曜回答得自然而然:“他好不容易放这么长的假,所以和女朋友定好了要去别的地方玩。” 虞连睁大眼:“他有女朋友了吗,之前没听过啊。” “刚谈上的,”程曜随口胡诌,“刚好,我顶了他的名额,我没女朋友,但还好有连哥,这个假期我也有人陪了。” “这次出发有点仓促,但是好开心,还好有你陪我。” 他满眼期待,说完便冲虞连羞赧一笑。虞连闭上嘴,这下拒绝的话更难说出口了。 程曜给的药片效果不错。他重新戴上眼罩,渐渐有了困意,不知不觉打了会儿盹,再睁眼时机舱已完全黑沉下来,挂在椅背的电子触屏机播放着电影,发出色彩斑斓的光线。 虞连扯开半边眼罩,侧过脸,看见程曜举着手机,依然对着黑暗的玻璃窗面。他迷迷糊糊问道:“小程,你在拍什么,这么黑,能看得清外边吗……” 程曜恰好拍完,于是把手机收了起来。程曜哄着他,温声说:“看不太清,所以不拍了,你再睡会儿,我们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呢。” 虞连鼻间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他头一歪,继续合眼小睡。 程曜偷瞄了他一会儿,才小心把藏在衣摆下的手机重新拿出来。他滑屏解锁,露出拍摄照片的一角。 前置镜头里的,玻璃窗上映见的,是闭上眼看不见他的虞连,是他悄然萌动却隐晦难言的心事。 他指腹在屏幕摩挲,偷拍下的虞连好像一梦方醒,表情茫然,眼睫轻蜷,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在说什么呢?忘记了,听不懂。 想亲。 程曜喉结滚动一下,确认身边的人没有察觉,捧着手机里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有几张把自己也摄入进去了,他们挨得近,虞连姿态依赖不设防,好像是他什么很亲密的人,有着什么很亲密的关系,似的。 程曜沉迷于这种假象。他往虞连身旁挪了挪,犹豫了一会,歪头轻轻地枕靠在虞连肩上。 虞连脖子被细软的发丝蹭了蹭,忍不住动了一下:“嗯……?小程?” 他迷迷糊糊地问:“你冷吗。” 程曜在他耳边打了个哈欠,虞连听见他说:“没,连哥,我好像也有些困了。” 虞连还是下意识地扯了一半的毯子过去,两个人依偎在一块,直到这趟行程结束。 等到下了飞机,打车到酒店时已经是凌晨2点了,程曜拿了两人的身份证到前台做登记,得知先前预订的是一套江景双床房。 程曜看一眼在不远处困倦打着哈欠的虞连,扭头对前台说:“换一下,改成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 前台接待愣了一下,偷看一眼虞连,心领神会地低头操作:“可以是可以的,就是临时变动的话多出的费用是不退回的哦。” 她笑眯眯递上房卡,殷勤说道:“您拿好,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程曜飞快地接过,随口说:“不需要。” 虞连站在电梯门前等他,神色有些疲惫:“房卡拿到了吗。” “嗯!”程曜猛得点头,眼眸亮晶晶的,“我们上去吧。” 虞连进了房,放下行李直奔浴室去,他出来后草草擦拭一下头发,往床上一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间套房里只有一张床。 他讷讷:“杨兴这么抠呢……” 浴室传来程曜冲澡的声音,磨砂玻璃上映出一道朦胧的人影,虞连困意顿时消散许多,不远处水声一波连着一波,如岩边浪潮,在耳边清晰地拍出回音。 这个时候要求换房倒显得有些突兀了。虞连想了想,只得僵硬地背过身去。 程曜洗澡的时间格外长,他带着一身热气,湿漉漉地走出来。虞连甚至能听见拖鞋在地板上摩擦出的细微的水渍声,一步一步。 程曜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虞连很快感觉身旁有股力量陷落下来,他有些慌张地蜷紧了被子,试图躲得远一些。 程曜咦的一声,似乎有点疑惑:“连哥睡这么快吗?” 程曜于是伸手把床头的灯光拨暗。虞连视线陷入昏暗,但直觉背后有道灼热的目光盯着,程曜顿一下,气息慢慢离他越来越近。 很近、很近——近到直接停在了他耳侧。 虞连始终紧闭的眼睛忍无可忍地一下睁开,瞄见程曜一张脸贴着自己,指尖离一寸就要碰到耳朵了。 程曜见他醒来,怔了一下,于是伸手飞快地掠过他额前的发丝。 虞连还来不及开口,程曜先一步红着脸小声说道:“头发不吹干就睡觉,会着凉的。” “哦……”虞连干巴巴回应了一声,支起半边身子,程曜仍然坐着未动,只是随手把床头灯扭亮了。 虞连片刻才适应了光线,他眨了眨眼,一瞬间脑中一炸。程曜光裸着上身,宽厚饱满的胸肌和劲实有力的腰腹赫然入目,他伸手触碰自己,目光清澈又无辜,他问:“连哥,酒店的电吹风坏了,我喊人重新拿一个?一会儿我帮你吹吗?” “不用。” 虞连想也没想地拒绝,视线尴尬地下移,恰好看见他埋在被单下若隐若现的两段人鱼线。 虞连的取向让他对眼前这具身体本能地产生欣赏,理性却提醒他这是个极为危险的讯号。 这是同事啊。虞连抿住嘴唇,心里有些紧张。 他回答得结结巴巴,答非所问说:“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程曜低头瞧一眼自己,又瞧一眼虞连窘迫得恨不能贴进床缝的神态,解释说:“我忘记带睡衣了。” “真是不好意思,哥会不会嫌弃我?这里好像连浴袍都没有准备,我去问他们拿一套。” 他伸手掀开被子,就要抬腿下床,虞连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伸手去拦。 “哎,不是,别……” 虞连还来不及出声阻止,被单顺着程曜的动作往下滑去,他很快就看见围在程曜腰上的一截雪白—— 浴巾。 程曜一双矫健的长腿无辜晃着,虞连微微张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羞愤地别过头去。 程曜的表情似笑非笑:“怎么了,哥?” qz 虞连重新躺了回去,在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一团,咕蛹了两下,离得程曜老远。 他半张脸陷入绵软的枕头里,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没什么,你快去吧。我不吹头发了,不用替我拿。” “会感冒哦。” “你管我。” 虞连闷在枕头里,有些无名火朝着程曜撒了。他意识到不妥,连忙咳嗽一声,借口说:“其实干得差不多了,你不用管我的,我困了,你换好衣服就快点睡吧。” 程曜若有所思看着他,起身拨通了前台的电话,服务生很快敲门,送来了他需要的东西。 虞连哪里睡得着觉,他察觉到身旁那股力量短暂地离开,又回来,程曜沐浴后清爽的味道温柔地靠近,直到充斥整个鼻腔。 他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程曜把室内的灯光完全熄灭了,他侧过头对虞连说:“哥,晚安。” 虞连实在睡意全无,程曜在身旁每一下翻动,喘息,梦呓,任何轻微的动静都会叫他警铃大作。 他蜷缩在床边,像玩着什么木头人不能动的游戏,耳朵却十分机敏,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静静过去,虞连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 他思绪乱七八糟的,一阵困乏,迁怒地想着,这个杨兴实在太可恶了,不知怎么慢慢转变成了,程曜实在太可恶了。 他在梦境边缘徘徊,总感觉身旁有股热意在不停地试探,接近,最终落到他身上,仿佛得偿所愿地四下游弋。 脑海中的面孔从杨兴变成了程曜,心情从抱怨转变为警惕和慌张。 程曜生得好看,哪里都好看,五官如凿,猿臂蜂腰,无一处不完美,宛如上天一件匠心巧塑的艺术品。虞连梦里明明勒令自己闭着眼,却怎么也躲不过去。 程曜无处不在,贯穿他梦境的始终。眼前一双乌浓的眼睫轻轻翕动,鲜红的嘴唇上下相碰。 第36章 他无声地发问。怎么不看我,怎么不敢看我。 看着我。 程曜在他眼前说些什么话,后来不说了,虞连迷迷糊糊中只感觉眼前一黑,程曜吻上来,触碰,亲近,撩拨,替代了语言阐明心意。 虞连避无可避,被动接受,似乎察觉他的抗拒,对方很是不满。 嘴唇被用力咬了一下,虞连胆颤心惊,他费劲挣扎,又很快被对方制服下来。 程曜逼视着他,缓缓开口。 “哥……” 他终于听清程曜的话了,却宛如一盆凉水泼下,三魂七魄一下回归本体。虞连猛然睁眼。 他吓得一下翻身坐起,腰板挺得笔直,虞连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理智终于渐渐回笼。 他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向身侧,空落落的。程曜正在浴室冲澡。 程曜一早起身洗了个冷水澡,他擦着头发出来,看见虞连呆呆坐在床边上,眼圈发青,昨晚显然是没睡好的。 “哥,醒了?”程曜忍不住说,“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 虞连羞于启齿,他沮丧地埋着头,好久才喃喃说:“我们明天换个地方住……” 始作俑者看他头顶翘起的呆毛,越发觉得可爱。程曜弯眼笑说:“怎么呢,我觉得这家酒店挺好的呀,虽然设施差了点,但是离江边近,风景挺好的。” “我认床。”虞连张嘴就扯。 程曜再诌上一百条理由,虞连也不会留在这儿了。他尴尬得无以复加,想,自己的脑子也许需要冷静一下,一天到晚梦些乱七八糟的,于是默默起身,在程曜探究的目光里贴着墙板溜进浴室里去。 虞连抿紧了嘴唇,把卫浴花洒的力度调到最大,心里把杨兴埋怨了一遍又一遍,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第31章 小狗 程曜是头一回看虞连穿商务正装,虞连人瘦,站姿端正,发型一丝不苟,身上搭配了一件碳灰色单西,浅色衬衣,身下的西裤顺滑笔挺。虞连侧身,打量一下镜中,这身搭配瞧着比往日干脆利落一些。 他挽了挽衬衫袖口,挑了款中式的铜色袖扣,程曜方才看得呆了,这时候探出个脑袋来,冷不丁说:“盒子里深蓝色的、像星空宝石的那款比较好看。” 虞连想想,唔的一声,程曜于是拿过来给他戴上。 程曜的指尖轻轻碰着他的手腕,程曜低声说:“原来西装这么多讲究呀。” 虞连说;“只是我个人比较在意一些商务礼仪而已,其实着装干净得体就好了,杨兴总说我瞎讲究,这个你不用学我。” 两边袖口都佩戴完了,程曜虚握着他的手,有些不愿松开:“可是,可是哥穿起来就是很好看……” 他声音低哑,颊边微红。他目光有些慌乱,怕稍一抬头,虞连就要发现他痴迷的神态。 可是太好看了,镜子里的人,眼前的人,太好看了。 程曜嘴唇嚅嗫一下:“我替哥打领结吧……” 他又离得很近了,虞连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迈步走到一旁去。 “我自己来。” 程曜就站在后边看着,虞连打扮后,眉眼干净,气质沉稳,与昨天夜里迷糊的形象截然不同。 虞连收拾好了,转过身见他还一个劲傻盯着,不免开口催促一下:“你准备好了吗,一会儿人家就到了,叫他们在外边干等着也不太好。” 程曜回过神,匆匆应了一声,捞起外衣往身上套。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宽肩,窄腰,长腿,穿什么都好看,斜纹的休闲西服随意往身上一挂,板鞋穿着,硬是搭配出了商务感。 两个人下了楼,在前厅刚露头,就被大早上赶来迎接他们的李经理一眼瞧见了。 乙方的嘴总是最甜的:“虞总,又见面了,哎哟,您瞧着可比去年更帅了!旁边的小伙是?你们公司是不是又开辟了新赛道,转行干模特去啦?” “要是转行了,李总得多开一家制衣厂,我们继续合作,今天该签两份合同才是。” 虞连笑笑,与他打趣。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一旁的程曜,两方握了握手。 他们不是头一回合作了,合同三年一签,李经理每年都会邀请虞连一行来徽州,今年刚好续签,兼之茶田里生产出了新品种的绿茶,虞连特意过来看一下。 几人上了车,聊了不多会儿,李经理提议先去吃个早饭,虞连拒绝了,说想直接去工厂看看。 工厂的位置地处市郊,茶田挨着工厂,商务小轿车沿着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一路上颠簸起伏。虞连有些晕车,面上露出不适,李经理只得开窗散气,一直在边上陪同说笑着。 程曜在背包里掏出药,又拿出之前准备好的保温杯,让他就着热水把药喝了。 程曜缓缓拍着他的背。虞连很不舒服,但忍住没往他身上靠,额头难受地贴着玻璃窗,直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算好许多了。程曜看了眼这里的地方和天气,觉得茶田里的蚊虫鼠蚁一定不少,于是提前把驱蚊的药膏,喷雾,都拿了出来,往虞连裤兜里塞了些。 虞连惊讶,歪过头小声说:“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呀?你哆啦a梦?” 程曜笑说:“用得上就好。” 李经理偷偷朝程曜亮了个大拇指,心里已经把他的定位成虞连秘书了。程曜没当回事。 到了地方,田地里蚊虫果然不少,虞连弯下身,摘了一些茶叶来瞧。 不同的茶田,叶片有深黄、奶白和碧绿,颜色深浅不一,价格也不一样。李经理拿了事先冲泡好的不同种类的茶让他品尝。 茶叶在地里种的,在工厂里烘焙加工完成,虞连品尝完,这些茶品质和口感均有差别,他能轻易分辨出高下。新品种的滋味鲜爽,茶香馥郁持久,比先前那批货要好。 虞连犹豫在原有的方案中要不要加购这一品种,李经理迫不及待搂着他往工厂区去,叫他参观一下茶叶的研制和打包的过程。 虞连一边与他客套,一边压价,李经理也是个滑头的,每每绕开话说,眼看到了饭点,于是推搡着虞连要去吃饭。 他私心里以为生意上的事没什么不能用酒局来解决。 虞连说:“别太客气了,随便吃点,就在厂里的食堂吧。” 李经理拗不过他,推了先前预定的高级饭店,直接在工厂招待了他们。虞连看着一桌大荤大腥的油腻肉菜,胃里反酸,想着少吃点好了。 可李经理的本意并不在这顿饭菜招待得好不好。几樽白酒瓶子往桌上哐哐一放,他一杯接一杯地朝虞连敬酒,恨不得能往虞连嘴里直接灌。 虞连慢慢收紧了眉头,面露难色。 他正要伸手接过,一只胳膊拦住了他。 “我来。”程曜低声说。 李经理愣住,但他没把程曜放在眼里,陪同吃饭的还有厂里几个经理,酒量大多不错,这还怕喝不倒程曜一个小年轻吗。 虞连在一旁也很担忧,与程曜说:“差不多行了,别逞强,别难为自己,喝不下去就我来。” 程曜这时候,才终于知道先前都是业务组的人陪同过来的原因了。他安抚地拍了拍虞连,把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了,叠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挽至手肘,端起酒杯。 李经理起哄:“哎哟,这个小程总很有气势嘛。” 程曜微微一笑:“敬您一杯。”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李经理搬来的酒全干完了。李经理带的人,一个醉倒在地上,大声打呼,另一个扭过脸抱着椅子,直说不来了。 李经理通红着脸,又冲程曜竖拇指了。他嘴里含糊不清:“你,你一定是北方来的汉子……” 程曜笑笑不说话,坐姿十分端正,虞连小心地去扶他,生怕动作大了,轻轻推一推程曜就坐不稳了。 虞连实在不喜这种酒桌文化,眼看合同今天也签不成,他扶住程曜起身,坐到一旁:“还站得起来吗?” 程曜哼一声,一下起身立正,站了个军姿,给虞连吓了一跳。 程曜嘟囔说:“怎么看不起我……” “哪里,我是觉得太意外了,你确定你还好吗?”虞连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我们先去醒醒酒,不要管他们了。” 程曜喝醉了,眼睛异常明亮,看虞连的眼神比平常放肆大胆很多,他一下捉起虞连的手,贴在自己颊边。 他蹭了又蹭,舒服地叹了口气。 “告诉你哦,我从前喝过很多很多酒,都差点喝死了,他们怎么能和我比……嗯?不过原因好像不是很光彩,那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先偷偷藏着。” 他压低声音,冲虞连比了个手势,嘘。 虞连听得一阵心疼,哄着他:“你包里有没有带醒酒的药啊,你老沉了,我怕我一会儿背着你都走不出门口。” 程曜乖乖举起手:“有!因为我是哆啦a梦!” 虞连啼笑皆非,信又不信:“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啊,我去找一下,很快回来了,你别再喝酒,也别到处乱跑了。” 第37章 程曜点头,眼睛追着虞连走。 虞连跑回了会客厅,终于在他塞了一大堆杂物的背包里把醒酒的药片翻找出来,顺便拿了些新鲜的水果和牛奶,以防他清醒后反胃恶心。 回到去时,程曜还坐在原位,虞连忍不住要夸他一句酒品不错。 程曜好乖。 虞连走近些去,眼皮忍不住一跳,就一会儿的功夫,程曜手里多了只小土狗。 是只白色的塌耳朵狗,蔫蔫得被程曜拿捏在手里,见了虞连回来,张开爪子就扑腾起来,嘴里嗷嗷叫唤。 程曜训狗很有一套,轻易地捏住它的脖子,制住它,冲虞连说道:“我发现了一只流浪的小狗,它好可怜哦,我们收养它吧!” 哪里是什么流浪狗,明明人家工厂里养的,家狗,也许趁着饭席刚散,大摇大摆走过来觅食,恰好被程曜逮了。虞连赶紧说:“不养啦,听话,放了它,我们准备回去了。” 程曜有点不舍得,不肯撒手:“可是,如果我们不养它的话,它就没人要了,太可怜了……” 小狗被他捉在手里,闻言汪汪两声,不服气地亮出了圆鼓鼓的肚皮。 程曜执拗问道:“为什么不养?” 虞连想完了,这下左右得说个理由,于是道:“如果养了,就要做好收养它一辈子的准备,要去照顾,陪伴,以及爱护它,还要接受它在人生的半途与自己不告而别,收养是很容易的,但是接受小狗完整的一生是很难的事。” 虞连认真说完,话很长,程曜听得一愣一愣,他最后有些难过地说道:“那好吧。” 他放走了小狗,他其实醉得不清,脑中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冒出个荒诞的念头,程曜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试图以孩子牵绊住冷酷无情不肯回家的丈夫的绝望主妇。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能是那只流浪小狗本身。 他越想越难过,突然哇的一声,扑到虞连怀里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删得七七八八了(悲痛 第32章 过期蜜糖 程曜费力地撑开眼皮,感到额头一阵钝痛,他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光着上身躺在酒店的床上。 房间里没有着灯,窗帘也拉紧了,黑压压的,只隐约看见虞连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盘腿坐着,台面上笔记本的幽光映着他的脸。 程曜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哥……” 虞连一推眼镜,看着他:“醒了?” “床头有热水,我烧了有一阵了,现在喝正好,头疼的话再吃点药。”虞连将房里的灯光调成柔光模式,“你昨天太辛苦了,下次别喝这么凶,担心身体。” 程曜愣了愣:“我睡了一天吗。” “快两天了,”虞连说,“要不是你呼噜声重得两间房都能听见,我都怕你出事,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你有没有想吃点什么东西?” 程曜头疼:“让你操心了。” 虞连:“还行,你除了吐了自己一身,抱着我死活赖在工厂不肯撒手外,倒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啊啊!”程曜有点崩溃,“我都没有记忆了!” 他再看一眼周边的摆设,家居挂画,米色地毯,幕布投屏,明显换了地方,看着像是一间民宿。 程曜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鼻子往自己身上闻一闻,倒也不臭,能嗅见一股洗浴后沐浴露的干净香气。 他脑子迟钝地转了转,腰板一下挺了起来。他偷觑虞连一眼,红着脸,说话犹犹豫豫:“那个、那个,我肯定还是麻烦连哥了,洗澡这事……嗯,可能还麻烦哥帮我搓了一遍。” “那多不好意思呀,”他想到些什么,嘴角比ak都难压,低下头羞涩地笑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要不我也帮你……” 虞连看他一眼,解释说:“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你块头太大了,我一个人搬不动,麻烦了两个工厂的工人,把你抬到附近这家民宿里,他们一起给你收拾的。” “我还觉得他们手法太粗暴了,拿块浴巾跟刷小猪似的,衣服一扒唰唰两下完活了,也不知道给你擦伤了没有,你自己看看。” 程曜眼皮跳了跳,听完他的形容,肩膀一垮:“哦,大概没有吧……” 他见虞连今晚态度不冷不淡,心情说不上好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连哥,我昨天真的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吗?” 虞连好笑:“能有多过分呢?” “就是……”程曜含含糊糊,纠结了一会儿自己先急了,“哎呀,反正都是醉话呢,通通不作数的,哥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虞连轻轻嗯一声,说没有,不会,你快醒一醒神,我给你点外卖吃,想吃什么? 他镜片上反射的光线冰冰冷冷,程曜察觉他的敷衍,捞过枕头抱进怀里,嘴巴咬着枕头的一角,歪着头对他看了又看。 半晌,程曜小声说:“哥今天心情不好啊,为什么?” 虞连一愣,苦笑:“没有的事。” 两人沉默,房间里只听得见虞连指尖连续叩击鼠标的嘀嗒声音。 虞连注视屏幕,良久一阵无言,片刻他无力地仰靠在沙发里,疲惫地摘下眼镜,揉捏一下眉心。 面对程曜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茫然无措地对视回去,冷不丁问说:“小程,我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好骗,特别懦弱?” “就像是任何人都可以捏扁揉圆的一个人,是这样吗?” 程曜脑中一嗡,一下慌张起来,昨天果然是酒后说了错话。 程曜简直想捶死自己。 虞连似乎察觉到失言,他合上本子走了出去,程曜看着他背影,懊恼得咬紧嘴唇。 实际上程曜想岔了。虞连走到阳台上,晚间的热风不解愁意,他手指哆嗦着想要摸到一些什么,烟,或者咖啡。 什么都行,但手边什么都没有。 虞连心烦气躁,他想起两个小时前,他分享了一些徽州的照片发给陆淮川,顺便问候他在庆阳进展得怎么样。 陆淮川白天还在与他汇报行程,说中午会议就结束了,最近真是累到了,下午准备睡个饱觉,晚点还想和虞连视频通话。 “结束了,我会在酒店待一晚上,定的明天回程的机票。” “这次会议有所收获,但远远没有与你在一起有意思,好遗憾没和你一起去徽州,我们下次补上。” 陆淮川最后说:“我想你了。” 虞连收到后,为免扰他好梦,一直到傍晚时才回的消息。 陆淮川没有马上回复,十分钟后,虞连对话框里突然出现一组奇怪的数字。 虞连正疑惑,屏幕里又很快弹出两行对话,但是文字间毫无逻辑,像是胡乱打的。 虞连恐怕他是遇到什么事情,发送的是什么秘密暗号,他犹豫片刻,拨打了陆淮川的电话。 对面关机了。 虞连不由觉得担心,但好在十分钟后陆淮川很快回拨过来。 接通后的一秒种,陆淮川那边嘈杂的音乐声一瞬消失了,他似乎捂着话筒,压低了声音:“连连,怎么了,什么事?” 虞连说:“你刚发了一串奇怪的消息给我,是遇到事情了吗?” 陆淮川说:“刚刚在忙,认识了个客户临时想看我们的宣传资料,我打开电脑的时候手机放在一边,跟他对话时不小心压到了。” 虞连静了一下:“你还在酒店里吗?” “……”对方沉默两秒钟,“在。” “就在酒店的商务会所里。” 虞连继续问:“你一个人吗,杨兴有没跟着你,别一会儿喝多了都没人扛你回来。” 他听见电话那边有人招呼陆淮川赶紧进去,陆淮川匆匆答应一声:“嗯,他跟着的,一直跟着我。” “你别太累,”虞连握着手机,眼帘低垂,“中午散会后一直没休息过吗,朋友是认识不完的,你别把身体搭进去了。” 陆淮川:“是啊,散会后吃了个饭,就一直在聊,挺聊得来的,这不他对我们的产品有些感兴趣了。” “我很快就回去了,别太担心。” 他手边还有事,不欲谈太多,很快结束了话题。虞连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后,虞连盯着对话框发了会儿呆,一直到手机熄屏。 他对着漆黑的屏幕,迟疑好久,还是打开了背包里的笔记本。他小号关注陆淮川的推特很久了,陆淮川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几乎不发布日常,推特上得也少。 虞连看了一眼,陆淮川最新发布的动态还是在去年12月,他戳开来看,从评论里找到yang_x的用户。 虞连懒得关注杨兴。杨兴的微信朋友圈全是公司招聘的内容,但他到哪儿玩都会发旅拍,发推特上。 吃喝住行,杨兴恨不得每天发八百遍,虞连滚着鼠标,筛选掉没营养的信息,杨兴昨天发出的一张照片是开会地点附近的酒店,拍的是酒店落日时的晚景。 第38章 之前陆淮川说他们的入场名额是临时补上的,没在邀请名单里,只能在会议场地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酒店,开了间房。 这条推特没有具体定位。虞连放大照片,照片整体色调暗沉,锐化后酒店的景观基本呈现了出来。 他根据会场附近信息,很快找到他们入住的酒店名称。他查找到相关资料后,拨通了酒店的服务电话。 虞连:“你好,想问下你们汇龙商务会所的营业时间,我想预定一间包厢。” 接线的服务员说:“先生,我们这里没有汇龙商务会所。” 虞连一顿:“我记错了,可能不叫这个名字,我想在你们酒店的商务会所里对接业务,麻烦帮我预定。” 服务生:“您可能是记错了,我们酒店不设商务会所这项服务。” 虞连挂了电话。他翻了翻陆淮川当日的微信步数,酒店离会议地点距离很近,他的运动行程远远超出许多。 虞连烦躁地合上手机,他在笔记本上搜索关键字庆阳,汇龙,huilong,漫无目的地继续查找。 有一家叫珑荟的娱乐会所,距离和陆淮川当天的行动步数倒是基本吻合。 但又或许只是巧合,谁知道呢。 虞连麻木地点开,关闭,持续不断地一项一项翻页。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活像只阴沟老鼠,躲在角落不停歇地窥视,偷听,战战栗栗,如火烧身,只是妄想从对方手中讨到一点过期的蜜糖。 或许直接打电话向陆淮川发出质问,结束掉这种没有意义的暧昧关系,会更加省事。 房间里的程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轻易就察觉他的心烦意乱。虞连觉得自己这种行为软弱又难堪,但是疲于解释。 虞连背对着漆黑的夜幕,手肘撑在阳台的栏杆上,思绪如乱麻。他仰起脖子,抬目间恰好看见前方玻璃门上映出一道人影,那个人这样瘦弱,颓唐,眼角眉梢间流露深重的痴怨和疲意。 他明明还不到三十。 虞连愣住了。 这是三年前义无反顾叛逃了家庭,斩钉截铁说“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喜不喜欢男人,我都一定会闯出名堂来”的那个虞连,是他想要的吗。 右耳上的伤口重新长了出来,缓慢蔓延,像渗透脓水的腐臭树藤,渐渐爬满他的脖子,占据他的身躯。 它划开他的皮肉,吞食他的心脏,又指着他空空如也的胸膛吃吃笑说,你看这人,多么丑陋啊! 虞连想着,冷不丁笑出声来。他看着镜中,突然抬手用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第33章 局 今晚饭局上,全胜的几个高层都在,由季敏起头组的局。陆淮川事先预订了3瓶精品茅台,服务生端着分酒器和酒杯上桌,等到一瓶酒见底,餐桌上的饭碟换过一轮时,季敏咳嗽一声,躲在门后半天的陆淮川和杨兴才入场。 季敏引他们入席,两人在全胜几个市场经理面前刷了个脸熟,屁股才碰了一下凳子,陆淮川率先站起身,向在场的领导挨个敬酒,他两只手不闲着,左手杯子里的酒刚咽下去,抬起右手又赶紧把杯子满上。 杨兴陪着他一起劝酒。他俩的嘴巴能说会道,态度也端得诚恳,等到众人渐渐酒劲上头,季敏扫视一圈,双手托着微红的脸蛋,在一旁轻飘飘说上一句:“陆老板请的酒是好酒,就是不知道自家经营的茶叶怎么样?” 陆淮川眼前有点晕眩,嘴角还强撑着笑:“茶好不好要尝过才知道,今天各位老总给我面子,酒品了,我们公司的茶叶当然也不要错过呀。” 他使了个眼神,身旁的杨兴替他挡了很多酒,醉得不轻,过了会儿才嘟嘟囔囔说:“放在车上、都放在车上了……” 陆淮川踹了他一脚,把话头转回来:“我已经备了一些小礼品,方便大家回去醒醒酒,也可以顺便试试我们公司出产的茶叶。” “如果觉得茶叶品质还不错,那是我的荣幸,欢迎几位老总常来我公司坐坐,大家一起喝茶,聊天,品茶。” 在场的人见状都推辞说,陆老板这么客气,真是叫人不好意思。陆淮川拱了拱手,又招来服务员,给座上每一位再添了一道血燕炖盅。 一行人西装革履地来,在酒精的迷醉下,各个臭气熏天,丑态百出。他们吃了陆淮川的饭,拿了陆淮川的东西,摇晃着醉醺醺的脑袋,施施然离场。 等人走了,洗手间的门虚掩,陆淮川一边嫌弃地捏着鼻子,一边轻轻拍着杨兴的背,杨兴面色极其痛苦,几乎要将胃袋都一起吐出来。 陆淮川撑着他。杨兴吐完,有些虚弱地靠在他肩上,感到喉间一阵腥意。 他声音嘶哑,说:“我迟早有一天死在这上边。” 陆淮川拍了拍他肩膀:“钱赚够了再死。” 杨兴瞥他一眼,片刻妥协道:“行吧,我还没成家,没好好享受过,继续干吧,还能怎么的。” 陆淮川手一紧,揽住他:“走了,我们回去。” 他俩刚迈出门,见饭局已经散了,季敏还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转着酒杯,微笑朝他们看来。 陆淮川一愣:“季总,是不是还没打到车,我送你……” 季敏答非所问,说:“陆总酒量不错呀,还站得住吗?” “今天大家给面子,留余地了,饶了我一回。” “可我不想饶你哦。” 季敏歪头说,神态有些俏皮。 陆淮川眉头微微拢起,很快又扯出个虚假的笑:“怎么说呢季总?” “我开玩笑的,”季敏虽这样讲,话里却意有所指,“隔壁珑荟娱乐会所的6d派对房不错,我还没试过呢,陆总有兴趣吗?” 杨兴眼皮一跳,惊悚地看着她,又转脸向陆淮川,陆淮川想了想:“那个,我给季总去订一间,我自己就不……” 季总低头划着手机,突然出声打断他:“陆总今天还没见过高总对吧,她因为有场会,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不过会议提前结束了,我好像忘了给你说了。” 闻言,陆淮川很快改变了主意,扭头对杨兴说:“你自己先回去。” 杨兴扯住他,压低声音:“你要喝死吗?” “我撑得住,ktv陪吃陪玩而已,多大点事。” 陆淮川安慰他,走过去对季敏道:“我歌唱得不好,一会儿季总可别见笑啊。” 季敏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当着杨兴的面亲亲密密挽起陆淮川的胳膊:“哎呀,陆总肯定谦虚了,那我得多点几首听听看才行。” 陆淮川眼珠在睫下转了转,片刻弯起一双凤眼,由她牵着,顺便体贴地拿上她的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里。两人姿态亲昵地一块走出去。 杨兴在身后,有些咋舌地看着他俩的背影。 6d的派对房当然不赖,节奏强劲的摇滚音乐和四面滚动的电子幕布,撩动着场上所有男女的荷尔蒙。 季敏一个电话,半小时里陆续来了好些人,包厢里渐渐坐满了人。喊麦,摇骰子,拼酒,陆淮川陪着玩了会儿,内心觉得十分无趣,他眼神总往包厢门外瞥。 高希芸连一个影子都没露。 季敏挨着他坐,她今天穿了条短裙,光洁的大腿贴着陆淮川的西装裤。 她观察着陆淮川急迫的神色,招手又叫了一扎啤酒:“陆总,恭喜你呀,今天认识了那么多的市场部老总,我们下个季度就要放出礼品采购的标段,陆总大概可以先做计划了。” 陆淮川向她敬酒,清亮的一声,两只杯子碰出一片膨胀雪白的泡沫。 “这都要感谢季总,如果没有季总牵线,我不知道要难做多少。” 季敏翘着腿,指间托杯,斜着眼勾唇一笑:“怎么谢?” 陆淮川一下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但似乎想到什么,面上微露难色。 季敏见状,也不着急继续:“说笑说笑,陆总这么会做人,怎么会亏待我呢,今晚陆总又是包吃又是包玩的,我都还没谢过你呢。” 她撩了撩耳垂上小巧的银环,面上漫不经心:“哎,不知怎么的,就是喜欢逗你一下,陆总别多想哦。” 双方都熟悉虚与委蛇这套,陆淮川接话道:“敏姐,今晚花销的这点钱,对比你帮我的忙根本不值一提,我托人定了一套卡迪亚的周年款项链,很适合你这款耳环,我晚点拿给你试试。”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季敏图的也不是这点东西,她哦了一声,便兴致缺缺地别过脸,与身边其他朋友喝酒。 陆淮川抿住嘴唇,有些焦躁地滚了滚喉结。 他后来向季敏敬酒,季敏不怎么搭理他,恰好身边一小撮人玩起了游戏,季敏在玩,陆淮川为打开局面也加入了进去。 一伙人摇骰子,点数决定惩罚,轮到陆淮川时,开了个鲜红的1。 他抽中了真心话大冒险。周围人幸灾乐祸看着他,有女孩子盯着他的脸,率先问道:“你结婚了吗,没有的话,你有女朋友吗?” 第39章 陆淮川正要回答,这是两个问题,就见她停顿一下,又追问道:“或者说有男朋友吗?” 大家起哄,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陆淮川迟疑了片刻。 手机屏幕亮了,虞连恰巧这时发来信息,众人探究的目光一下投在上边。 有人插话说:“这不就女朋友来电话了吗?” 季敏也在瞧他。季淮川皱眉,划开了屏幕,看见虞连平平无奇的问候消息,于是举起来虚晃一下,露出对方的备注:“公司同事。” “我暂时没有女朋友,当然,也没有男朋友。” 女生得到了答案,目光流连在他身上,更加戏谑和大胆。陆淮川低头正要收回手机,突然被身边的季敏一下抓过去了。 太唐突了。陆淮川两腮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他恐怕季敏发现,连忙伸手去抢,季敏眼角余光刚扫过聊天记录,还来不及看些什么,手背立刻被抓红了一片。 季敏嘶的一声:“哇,陆总手劲这么大。” 她眯起眼,笑意虚假:“你好像有点心虚哦,我帮大家检查一下嘛,陆总不会介意吧。” 陆淮川压着心头的恼怒向她道歉:“是我同事,聊天里有些业务相关的内容,可能不方便对外展示。” 季敏本就理亏,点头表示理解。五分钟后陆淮川站起身,借口小解离开。 他背脊抵着包厢卫生间的门,给虞连回了个电话。 等到再回来时,包厢里到处是人,唯独季敏身边空出一个位置,他只得再次坐回原位。 季敏又点了一支红酒。 陆淮川头皮发麻,胃里各种各样的酒混着,嵇康在世也受不住。季敏端杯,为刚才的行为向他道歉:“我刚有些上头,好像把陆总惹得不高兴了,我自罚一杯。” 周围许多双眼睛盯着,季敏的朋友纷纷起哄,劝陆淮川的酒,陆淮川骑虎难下,一口气干了。 陆淮川听见身边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dj在现场打碟,把音量调至最大,包厢里的声音震天动地,酒精在躁动的空气里持续发酵,电子屏幕上翻滚的3d海浪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 陆淮川脖颈粗红,眼眶酸胀。他彻底喝大了,只觉得身上燥热不堪,于是动手粗暴地扯开纽扣,露出胸前一片微红的肌肤。 季敏玩味扫视。 她似乎被身边的朋友无意撞了一下,季敏身子一歪,恰好倒在陆淮川怀里。 她一只腿架在陆淮川裤上,低眼时看见了陆淮川难受的反应,她屈起腿来,挑衅地在上边蹭了蹭。 像水遇油锅,只差一点火候,即刻就要爆炸。陆淮川推开她,走出了包间,这一次季敏尾随在他身后。 陆淮川拐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突然转身将跟来的季敏一下推到墙上。陆淮川掐住她胳膊,她随即哼了一声,手抵在他肩头。 “季总今晚这样撩我,就这么想我报答你?”陆淮川近乎咬牙切齿,通红的眼睛里厌恶与欲望交织在一块。 季敏笑吟吟地看他凶相毕露:“那陆总确定知恩图报吗?” 陆淮川喘着粗气,那张俊美勾人的脸微微抽搐。他挣扎了一下,目光依旧闪烁不定。 季敏打蛇上棍:“陆总,出来玩负担别这么重。” “今天的事只会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 她踮起脚,呼吸里混着酒气,吐在陆淮川脸上:“你要追高芸希,就去追啊,我会帮你的。” 她话毕。陆淮川眯起眼舔了一下嘴唇,突然发难,一把按着她,泄愤似的亲了下去。 第34章 山间晚夏 徽山不高,虞连和程曜晨时出发,走走停停,花了半天的时间便已经抵达了山腰。 本来预计今日有雨,两人因此带了一些雨具,结果是个晴好的天气。徽山云絮缭绕,日镀金山,葱茏的树丛之上,隐约可见寺庙的一角。 九月的天气依旧闷热,偶有风过,风吹树动,树缝下的光斑温柔摇晃,照在蜿蜒的山路板砖上。虞连拾阶而上,听见林间蝉虫的鸣叫和禽鸟的啼啭,叫声连天,是热烈的夏季在眷恋人间。 虞连走得不快,路程过半也并不觉得太累,程曜跟在他身后,背着好大一个背包,但步伐沉稳,精神气很足。虞连提出与他换着背,他没答应。 虞连:“怪我太慢了,要是换个人陪你,估计这会儿就快登顶了。” 程曜看他一眼,摇头:“走太快会错过路上的风景,这样刚好。” 虞连笑:“我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这时候到了山顶,就该进寺里尝尝斋饭了,我背包里准备的午饭就用不上了。”程曜扯了扯肩上的背带,“所以这样刚刚好。” 他肚子应景地叫唤起来,他垂头舔了一下嘴唇,不好意思地说:“嗯……我饿了。” 虞连抬头,眼尖地瞅到前方一片空旷的草坪,登山的旅客三五成堆,各色的野炊桌布和用具已经在上边铺开一些了。 虞连于是先行一步,找了个遮阳和观景视野都颇好的地方站定,冲程曜招手:“来吧,小程,展示。” 程曜笑呵呵地卸了背包,往外变戏法一样掏东西,每掏一件虞连眼睛就睁大一些。 防晒天幕,蛋卷桌,折叠水桶,卡式炉,甚至还有便携式的烧烤盘和烧水壶。 虞连:“太了不起了!怪不得好沉的样子,回去请一定让我背!” “也就十多斤重而已,”程曜已经把杆竿组合好了,拉好了风绳,刚刚捶下地钉,“哥,过来帮下忙,幕布的几个对角拉紧一些。” 虞连跑过去,两人不到十分钟就完活了,各种用具和餐具往底下一铺,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虞连仰靠在椅子里,手边就是之前准备好的茶饮,他眯起眼,一时惬意得不得了。 程曜又开始往他的百宝袋里掏,拿了些盒装的肥牛,烤肠,魔芋片,面筋等等,虞连原本还不太饿,见状也馋起来了:“哇,我们真要烧烤吗?” 程曜努了努嘴:“对呀,喏,还有些三文治啊,小饼干啊,水果什么的,你饿了就先吃。” 程曜:“唔……?” 他肚子又在不争气地叫了,见他手里忙不过来,虞连二话不说先拆了一袋三文治塞进他嘴里了。 程曜嚼巴嚼巴,眨着眼睛看他,手上又要生火又要串签,各方面都不闲着。 他俩装备太好了,一般旅客登山求简,少有带这么些东西上山。等到肉串油滋滋地烤起来,味道喷香,草坪上数他两人吃得最好,隔壁的人都羡慕得不行。 食物半熟,程曜看见蔬菜和水果摆在一边,山间有道流泉,他们才路过不久,他寻思着去洗一洗,再打些水回来。 虞连继续摆弄着签子,他对这种便携式的烤炉还挺好奇。 等到程曜两手湿答答地拎着一小篮子菜回来,虞连把第一份肉串烤好了,摆了两塑料盘子,自己也不吃,等着他回来。 虞连蘸了些酱料,顺手递给他,程曜就着他的手先咬了一口。 程曜眼睛一亮:“好吃!哥怎么不先试试?” 虞连笑说:“我从小时候起,家里就有上了餐桌等到人齐才能动筷的习惯,不管你是厨子还是客人。” 程曜顺势坐下来:“这挺好的,我家就没这种要求,都挺散漫的,家里谁有空谁做饭,我爸妈不忙了就扒拉两口,忙就各顾各的,大家出去吃快餐,平时好难才能聚上一顿。” “等后来大家都不忙了,渐渐连聚一顿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略微停顿,“我挺喜欢连哥家里的这种氛围的。” 虞连眼底的情绪起伏一下,摇头:“太多约束了,你多待两天就不会喜欢的。” 程曜还想问些什么,虞连正把他洗好的苹果拿出来,去皮,削成一块一块的端给他。 程曜见状啊的张嘴等投喂,虞连无奈,随手拿签子串了一小块喂给他。 程曜私心里很喜欢这种略显亲密的互动,还四下望了望:“大家都在看呢,在山里还动手烧烤的估计就我们一个。” “是你的功劳,”虞连不吝夸赞,扒了一份肥牛进自己碗里,“你想得太周全了,窦杰临时通知,这么短的时间里,装备带了那么多,旅行攻略也做全了,小程真是。” “特别可靠!”虞连衷心说。 程曜低头没接话,他生恐虞连再细想一下,自己先前预谋的事情就要露馅。 虞连还以为是给人夸得不好意思了。 程曜转了个话头:“所以哥没后悔跟我出来玩吧?要不是我死皮赖脸地求,你是不是想订机票回去了?” 虞连撒谎:“倒也没有。” “你心情不好,”程曜凑近,歪头盯着他的眼睛,“这趟算你陪我了好不好,连哥别扔下我半路走掉。” “没有,小程,没有。”虞连接连否认,沉默一下他说,“是你在陪我,与其一个人龟缩在屋子里,整夜失眠,旅行散心之后状况会好很多。” 第40章 程曜:“那我们再多玩两天吧!我还订了两张游园会的票,都没用,徽州最近还有一场舞台剧也很好看,要不再玩个三五天,反正杨兴说能报销一部分呢!” 虞连:“不上班啦?杨兴回去得连着我一块骂了……” 他后来一想,突然斩钉截铁说:“玩,再玩他个一周,赶在上班前一天回去,大不了我掏腰包自费。” 程曜:“你又不想这么快回去了吗。” 虞连闭了闭眼,隔了一会儿睁开:“回去的话有不想见的人,见了会生出很多麻烦和焦虑,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放空自己。” 他问程曜:“旅行的时间延长会耽误你的事情吗?” 程曜笑笑:“不,越长越好,我与你相反,我想见到的人和事,都在这趟行程里了。” 等到两人吃饱喝足,程曜起身收拾餐具,虞连要帮忙,被他赶去歇息,说哪有厨子忙完还要刷碗的道理。 虞连就搬了个折叠椅,搬到大树下,遮阳,躲热。他静坐冥想一会儿,渐渐有了困意。 程曜收拾完,在他身边适时地铺了一张防潮布,一转身虞连已经躺上去趴着了。 程曜失笑。虞连这接连几日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他大概知道原因,也不去打扰。 他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轻轻靠近,也躺在他了身边。 虞连也许是真的困乏,嘴里发出轻微的鼾声。程曜侧着脸打量他,虞连的眼睫不安地抖,嘴巴也撅着,瞧着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程曜觉得可怜又可爱,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数虞连的睫毛,它是纤长的,卷翘的,颤颤栗栗,是初春的蝶翼在小心扇动未至的花期。 程曜既恋慕,又生恐惊扰。他看了会儿才收回手来。 他悄悄挨着虞连躺下,与他睡倒在一块。 虞连睡眠惯来很浅,只不过瞌睡了一会儿,脸颊有些发痒,他就睁眼醒来了。 程曜额前的刘海蓬松密长,软软地蹭着他。程曜侧躺着,呼吸溅在他耳旁。风也温柔。 程曜的鼻翼轻轻翕动,虞连听见他在打鼾,又像是假寐。虞连想了想,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脸颊。 程曜的鼾声随着他的动作渐高渐低,虞连觉得好玩,指尖在他薄而白皙的皮肤上戳了个浅浅的印子。 程曜只差没哼出首歌来,虞连见状捏了捏他:“你再装睡呢?” 身侧的人哗一下睁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还在问:“怎么发现的呀。” “因为小猪不会唱歌。” 程曜张嘴:“……连哥,你太坏了。” 他伸手去挠他痒,虞连被一下扑倒在布上,身上蹭到了一些细碎的草屑。 程曜的影子整个笼罩着他,虞连起初还一个劲笑,等到程曜眸色都渐沉下来,他才意识到接触太过亲密。 虞连咳嗽一声:“起来了,我们走吧。” 程曜捏着他胳膊,一时半刻没肯松开。 过来会儿他才缓缓说:“要继续往上登山吗。” “哪有半途而弃的道理,你不是一直说想上徽山寺看看?” “哥不想去吗?” “顺便走走吧,都到山顶了,我也顺路去参观一下。” 程曜突然扭头:“哥心里没有想要求的事情吗?” 虞连正蹲在地上收拾野炊布,闻言想了想:“想要求的……” “没有,”他很快答复说,“我不太相信虚妄的东西,当然我尊重每个人的信仰,但我很早之前,就已经不指望求神拜佛能达成什么了。” “如果人想要求神,那所求多是遥远的、不切实际的,我大概是很无趣的人,我甚至从没产生过这种想法。” 也许是因他畏惧,怯懦,连想象都自认是在渎神。所以不想。 虞连不敢。 程曜低声问道:“比如说,在感情这方面呢?” 虞连不禁哈哈一笑,过了片刻觉得方才的笑声太苦,惊扰了旁人,他缓慢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想了。” 他自行打住这个话题:“所以小程来这一趟是想求些什么,感情?事业?财运?” 程曜:“求我想求的人。” “那就是感情了”虞连弯眼打量他,目光有点戏谑,“还是先前的那个吗,小程是有点深情在身上的。” 程曜坚定地点头:“一直都是他。” 两人收拾好了,各自背上背囊,边走边聊。 “对方的身份地位特别高吗,我感觉你追了得有段日子了。” “在我心里是顶高的!不过他大概不这么认为,我有偷偷在追啦。” “她没看出来吗,还是你表现得不够明显?”虞连自己单身了一万年,对着程曜嘴巴倒是能说会道的,“女孩子嘛性格肯定比较含蓄,你有时可能还是得主动一点,热情一点,约喝奶茶看电影什么的,大概是最常规的操作,多约几回对方大概也就猜到意思了……” 他大概是十分希望程曜脱单,讲得有板有眼,程曜突然打断他:“你喝奶茶吗?” 虞连一愣:“啊?我?我不喝。” 程曜随口:“因为我刚想起我包里有,瓶装的。” 他注视虞连茫然的眼神,笑说:“他很聪明的,是我太笨了,我只敢试探一下,我怕我突然露陷了,反而要吓到他。” “他也许还会恨我,因我做了一些自私自利的事情。”程曜喉结咽动一下,“我做的所有是因为。” “我想得到他。” 虞连偏私了,下意识就去为他开脱:“嗯,那个,没有私心和欲望怎么能称作爱情呢,所以我完全能理解的。” “不过,”他脚步暂缓,突然歪头惊悚地看程曜,“你不是看上有夫之妇了吧,结了婚的可不行啊,话得说回来了……” 程曜忍笑:“不是。” “哥这么看我,那我就要伤心了。” “没有没有,小程顶好的一个人!”虞连赶紧安慰,实实在在地偏着他说话,“也许人家姑娘眼神不怎么好,现在眼睛还没落在你身上呢,你再追一追呀。” “嗯。”程曜答应一声,“他是有点近视。” 他问:“连哥要看他长什么样子吗?” “有照片呀,”虞连好奇心被撩起来,头往他手机屏幕上凑去,“哇,让我看看。” 程曜拿出手机,漆黑的屏幕像平缓无声的镜面,映着虞连凑近的脸。 虞连歪过头,催促他:“在哪儿呀?” 程曜把手机收回兜里,一本正经说:“不行,我又不想给哥看了,先卖个关子吧。” 虞连呆了一下,才感觉被调戏了。他不满地抱着手臂,哼哼了一声:“程曜,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心眼忒多,佛祖看了估计都得掂量一下。” “佛祖想,那缓一段日子再答应这个小伙子吧,算是考验。” 他太可爱了,程曜忍不住在他身后伸手,碾了碾他细软的头发丝:“哥不要用激将法,没有用。” 虞连:“……再也不想当你的恋爱导师了。” 程曜咦的一声,套他话说:“难道哥之前很有经验,你谈过几段啊,两三段,四五段?” 虞连闻言不答,抬腿走得飞快,程曜跟在他身后,伸出指头轻轻戳他的腰。 架不住他不依不饶的追问,虞连最后脸都红了,话里含了点羞愤。 谈过几段恋爱呀,啊?哥哥? ……母胎单身,烦死了。 第35章 求爱 程曜还没迈上徽山寺的台阶,就先被寺下摆的小摊迷住了。他扯了扯虞连的袖口,有点委屈说:“走慢点嘛,我们也去看看。” 虞连瞧着,前头一群女孩扎堆在摊前,为难说道:“你理智一点,人家卖水晶珠子的,是女孩子喜欢的,我们就别凑热闹了吧。” 程曜本来就高,还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眼睛发亮:“嗯……我其实也挺喜欢的。” 虞连坳不过他,被他牢牢牵着,一步一步往摊子前挪。 两人还排了一会儿的队,好不容易挤进去了,老板瞅他俩一眼:“给对象买吗?要什么?” 他扬手介绍一番:“我们这些宝石都是送进庙里让师傅开过光的,很有灵气,求什么什么就灵验。” 程曜:“这都是些什么呀。” 老板指了指:“你看,紫色的是紫水晶,代表紫气东来,贵人相助,绿色的是绿松石,代表了健康、活力、青春,粉色的是粉水晶,很招桃花哦,招正缘,在我们这里特别受欢迎的一款,女生的手腕白,搭上去又气质又好看……” “你要给对象挑哪款呀,我们这里随机搭配,各种水晶都可以随机挑选哦。” 程曜张大了眼,伸手一指:“就要这个!我求正缘!” 他话音十分响亮,周围人看过来,女孩子们低笑,与同伴悄悄指着私语。 虞连在旁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这下一分钱价都砍不下来了。 老板果不其然笑眯眯的,笃定他非买不可,立即挑了个看着就贵的款式展示给他:“要正缘得多搭一些草莓晶了,另外还要配一些琉璃珠和金箔的小配件,珠子整体气场才会更强。” 第41章 “你女朋友的手腕大概多细呀,她人来了吗。” 程曜一屁股往凳上一坐,卫衣袖撩起来,露出结实的白皙的手腕。 他目光灼灼:“我戴。” 虞连在他身旁,背着手仰颈望天。老板听得一愣,随机说:“当然也可以啦。” “那还需要搭配别的什么吗,比如说和紫水晶一块串,那就是事业和爱情双丰收。” 程曜的愿望似乎十分迫切:“就要爱情!” 周围的人又在笑了,有两个女孩看了他们许久,蠢蠢欲动,似乎有上前搭话的想法。 “你的手腕比较粗,需要的珠子也多,嗯,粉水晶55一颗,草莓晶75,还有些琉璃珠和金箔若干片……” “看你心诚,优惠些给你,2250元,扫码买单。” 明显劣质的晶石在太阳底下一闪,像老板笑露出的两颗雪白门牙。虞连没想扫兴,但还是试图阻拦一下,唤醒程曜仅有的理智。 “我们再看看别的,”他甚至不惜编了个借口,“再往里边看看,离寺庙越近说不准沾染的灵气更充沛呢。” 老板瞄他一眼,冷漠无情地说:“水晶是有灵性的,代表爱情的它遇上了你,就说明你与爱情有一种缘分,你如果选择这个时候放弃它,那可能会对你的爱情运产生影响,这是说不准的哈。” 虞连震惊了,居然还能这么骗,简直杀人诛心。 他恨不得晃着程曜的肩说快跑,对方好生歹毒。但转脸一瞧程曜,仰着一张英俊面孔,一脸憧憬向往,似乎即刻将要表白成功。 程曜飞快扫码,伸长了胳膊就要试戴,一边小声说:“我肯定不会错过他的。” 老板张口就来:“不要犹豫,百试百灵。” 程曜摸着一转眼就串好的光泽黯淡的石头手串,简直爱不释手,盘了又盘。 他默默合十双掌:“哇,老天保佑。” 家里做珠宝生意的时尚达人陈凤娇如果在场,非得掐着他脖子,晃出他脑子里的水来。 虞连也不大看得下去,拉着他赶紧走,嘴里没忘了嘱咐:“……小程,我收回先前的话,你还带了点恋爱脑在身上的。” “万万别被人图财图色了。” 程曜偷偷瞟他:“其实,如果他要的是这些就好了,这两个我好像都能给的。” 虞连绝望,连拖带拽,终于给他提拉进寺庙里了。 时近黄昏,云幕低垂,落霞成绮。古老的徽山寺浸染在雄浑低沉的梵音里,僧人正在诵经。 虞连沉浸感受了片刻,抬起手肘轻轻撞一下程曜:“我们来寺庙一趟,不止在于许愿,还在静心,赶紧把你脑子里的迷信思想驱散干净。” 程曜依言,闭了闭眼,许久后才目光澄静地看向虞连。 虞连试图开导他:“有没有感觉心灵得到了一定的升华呢?有信仰是好事,佛门脚下上当受骗就太不值当啦,我们要破除迷信思想。” 程曜喃喃:“我刚才在想……” “寺庙的门前有颗老树,人们在红带上写下愿望,又绑在了树上向佛祖许愿,这样会不会比手串更灵验呢。” 他眼巴巴地瞅着虞连,眼底掺杂了许多期许,样子实在可怜。虞连无奈。 “去吧。” 两个人来到树下,红色的丝带也是收费项目,但好在价格不贵,过来写下愿望的人大多是想要蹭点寺庙老树的灵气,图个吉利。 程曜付过钱,拿了两条丝带来。他递给虞连。 虞连说:“你写吧,我想我并没有想要祈求得到的人。” 程曜坚持拿给他:“家庭啊,事业啊,这些都可以写上去,连哥难道没有想过中彩票一夜暴富?” 虞连笑笑,妥协说:“好吧,这倒是有的,那我就顺手蹭个好运吧。” 他写得很快,两行字就算完。他看见程曜在一旁写得很慢,很满,姿态认真虔诚。 虞连不禁说:“小程,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他眼底浮出淡淡羡意:“她真是个幸运的姑娘。” “祝你愿望成真,你们一定幸福。” 程曜搁下笔,小心叠好收在手心。他笑说借你吉言。 他说完飞快瞥了虞连手上的布条一眼。 “连哥写的什么呢。” 虞连说:“我希望公司事业上能够更近一层楼。” “没啦?” “没了。” 程曜说不上失望还是其他,他抓了抓头发:“我写了好多好多呢,就是写太满了,字好挤,也不知道佛祖近不近视。” “万一看不清呢。” 凡人祈求爱情的过程中总会伴有患得患失。 虞连失笑:“你都写了什么呀?” 程曜肩膀抖了一下,手微微托起:“你,要看一下吗……” 虞连于是伸手去拿他呈给上天的心愿。 程曜腮帮一紧,低眉垂目间,唇齿微微颤动。 你要看吗。 他既怕又想。 虞连的手正巧搭在他指节上,想了想,又垂下手来。 “不看了吧,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让佛祖一个人听到看见就好了。” 程曜凝目,突然就卸下了气力,片刻释怀地兀自笑了笑。 入暮了,徽山寺的敲钟传来一阵响动,到了寺里僧人晚宴的时候。 虞连站在阶前,他站在阶下,托举心意的手一点点往回收。 程曜落拓的眉眼间沾着一点萧寂。 暮时的烟霞如朱红水粉泅入画中,天地红浓一色,有白鸟骤然惊起,飞掠过苍青古庙的一角——檐角悬铃,悬铃微动,合着山中庙里洪亮铿然的晚钟。 他轻悄的声音散在钟声里:“那我就再等一等他。” 第36章 漏网的金鱼 水里的鱼跑到了天空来。 虞连忍不住伸长胳膊,那些生得麦芽和石榴一样颜色的鱼,在铺满碎银的墨蓝星空里游弋,仿佛伸手可摘。 游客接连不断从他身边擦过,肩膀被撞了一下,他回过神,被人扣住了另一只手腕。 “不要走丢了。” 程曜眨了眨眼,在拥堵的人群中投下一片阴影,虞连忍不住说:“好高啊。” “这就是长得高的优势吗。” 虞连想了想:“小程这身高,到那里都显眼,我不会找不着你的。” 程曜弯着眼睛,手上仍不放开,夸张地说:“也还好吧,如果我长得足够高,就能把星星摘下来给你了!” 虞连笑:“你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当哆啦a梦,要转行当奥特曼了吗?” 程曜:“这年头谁还没个副业啊!” 他俩正开着玩笑,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程曜抬头瞧了瞧,扯着他衣角说:“连哥,快看,要点灯啦。” 虞连看一眼腕表,时间19点整,头顶的花灯渐次点燃,绽放,仿古的小楼上鼓点骤起,有伶人扮相的演员从雕花的窗台探出身来,奏动古琴相合。 入夜的小镇鲜活起来。 身旁的人群随之躁动,程曜拉起他就跑,挤开人堆见缝插针地往前冲去,边跑边回头大声喊。 “快来快来,一会儿排起长队就挤不进去了。” 虞连随着他的脚步,跑了不多会儿就喘起气来。程曜于是停住步子,低头看看手中的地图。 虞连弯腰撑着膝盖:“我们、我们要去哪里啊?” 程曜伸手一指前方灯火灿烂的市集:“把这里的游戏都玩一遍,集齐的幸运币越多可以兑换的奖励就越大!” 虞连伸长了脖子,凑过头去看他手里的攻略:“投壶、射箭、套圈、锤丸……这些我好像都不太行哎。” 程曜拍了拍胸脯,捶得砰砰一阵闷响:“交给我。” 他二人于是合计一下,瞅了个人少的摊位,决定先从射箭开始。 轮到他们时,虞连伸手掂了掂弓,估计重量不轻,虽然有专业的老师在边上指导,每人都有三次机会,但能够正中靶心的人还是少数。 好在箭头只要触及靶面也算过关,虞连正犹豫着,程曜揣紧了手在旁鼓励说:“重在参与啊连哥,不行还有我呢。” 虞连就硬着头皮上了。老师把弓箭拿给他,虞连眯起眼,瞄了许久,射出,打了个6环的成绩。 程曜哇一声:“太帅了吧!” 虞连:“你就硬夸我吧,差点都要射到背景板上去了。” 还有两次机会,虞连再次拉弓瞄准,这次8环。 老师重新把箭递给他,称赞说:“很有天赋啊。” 第三箭,虞连拉开架势,似乎势在必得,晚风也来助兴,把他t恤的衣摆吹得鼓起,露出一截雪白细瘦的腰肢。 程曜目光从他俊秀的侧脸移到腰上,嘴里喃喃说:“……好细啊。” 虞连一箭发出,还是8环。 他遗憾地叹气:“啊,好可惜。” 他歪过头看向程曜:“小程,到你了,你刚才说什么?” 程曜喉结滚了滚,眼睛里亮闪闪的,他满脸憧憬说:“连哥好帅!” 第42章 虞连笑着把弓拿给他,心想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连拍马屁都显得真诚了。 程曜稳稳地拿起弓,他注意到虞连在一旁端着下巴仔细观察,一下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他抿住嘴唇,凝眉,远望,全神贯注地。 展臂,拉弓,伸箭。箭羽破风而过,一矢中的。 程曜打出一个漂亮的十环。 虞连不可思议,对他眨着眼瞧了又瞧,惊呼说:“太棒了小程!你之前是有练过吗?” 他夸赞的目光让程曜险些招架不住,默默放下弓,害羞地抓了把头发:“之前……嗯……在大学玩过一下。” 程曜射箭的表现很好,惹得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瞧,摊前一下变得拥堵。虞连站在他身旁,被人挤得往他怀里凑了凑。 虞连仰起头,恰好看见程曜渐渐变红的脖颈。 他不禁赞叹:“小程好厉害啊!接下来是不是都可以交给你了?” 程曜伸手拉了一把,恰好搂住他的腰。人太多了,挤来挤去,连周围的空气也灼热起来,程曜脑袋有些发晕,眼前迷迷糊糊的。 接下来的两箭不尽人意,都射歪了,堪堪9环。程曜沮丧地垂下肩膀,虞连拍了他一把:“我们已经通关啦,接着往前走吧。” 虞连一下有了兴致,这下轮到他拉着程曜往人堆里挤。 程曜目光停在被他牵住的手腕上,半天没有移开。 几轮游戏做完,两人手里已经满满当当的了,diy的漆扇,压花台灯,竹编相框,虞连原先还掏钱买了糖画,眼看实在空不出手来,于是程曜低头咔擦一声咬进嘴里了。 虞连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战利品,对程曜说:“我们玩得差不多啦,这些不好拿,带回去也是摆着,不如我们送给小朋友好不好。” 程曜嘴里含着麦芽糖,闻言鼓起腮帮:“不好!” 他故作委屈地往虞连身边靠了靠:“那我也是小朋友。” 虞连忍不住笑:“好吧,都是你的,都给你。” 程曜理直气壮:“这都是我和连哥这趟旅行的纪念品啊。” 怕他不依不饶,虞连赶紧讨饶说:“我发誓一定全部带回去,细心保管,不给别人碰!” 程曜这才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为了坐实小朋友这个身份,他拉着虞连去挤一旁纸网捞鱼的摊位。 这个摊位实属亲子环节了,被一群家长领着孩子围得严严实实的。虞连和程曜好不容易才从人墙中露出个头来。 两人肩膀紧紧挨着,湛蓝的水面映出一高一低两道影子,与里头的绚烂灯火与细碎星光融在一块。风起涟漪,鱼群惊散,无数金红的尾翼缓缓揉开池水,在喧闹的初秋开出热烈的烟花。 “捞到了!” 虞连举起手,高兴与身旁的人说,唇瓣几乎擦过程曜的侧脸。 程曜低眼,一下屏紧了呼吸,四周拥堵的游客推搡了他一把。他身子一斜。 虞连的唇瓣看起来很软,很红,像今晚的灯笼,像靶面上十环的靶心,像水下绽放的数以万计的鱼尾,那样夺目的鲜红。 程曜心跳如雷鸣。轰隆轰隆,世界铺天盖地都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他们离得好近,程曜眼神迷离,好像失了神一般。 虞连心里一慌,手腕微微一抖,纸网里拢住的鱼见势甩尾脱逃。 梦境碎开,池水溅上脸来。虞连镜片都模糊了,他转头惊呼一声:“啊,鱼又跑了!” 程曜惊醒,泄力般重重喘了口气。 他调整一下表情,片刻微笑看着虞连的侧脸:“我们再捞。” 心跳声还是那样大,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他后怕起来,红着脸与虞连离得远了一些。 兜里的手机恰时响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站起身往外走:“哥,我接个电话,你在这儿等一等我。” 他走到人群外边,滑动接听键:“喂。” “程少,你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另外我发了些照片给你,你抽空看下。” 对方是个年纪不轻的男人,粗哑的话音里夹着谄媚。 “我那个下属的行事风格我是知道的,那位陆总也确实是个会抓机会的人,相信他们应该玩得都很愉快。” 程曜顿了一下:“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对面忙不迭说:“不敢当不敢当,程少客气,年轻人情投意合,我就只是牵了个线嘛。” 程曜会意地笑笑:“既然是情投意合,就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了,张总以后来宏晟,有事只管开口。” 张总在那头千恩万谢,程曜挂了电话,皱着眉划了划手机屏幕。 照片里的两个人,进出酒店的时间,记录,甚至纠缠接吻的照片都是齐全的。 时间仓促,程曜只是下了个钩,甚至还未放下足够肥厚的饵料,不想陆淮川闻着味儿就咬上来了。 与自己匹敌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程曜心情复杂,他没觉得快意,当然也没心存侥幸。 他下意识回过头,虞连的身影被压在层层叠叠的人群里边,看不见了。 程曜抿紧嘴唇,按了按胸口,心头一阵酸痛。 季敏揉着眼睛,扒开松软的棉被,午时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进屋里。陆淮川坐在床沿,背对着她,季敏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季敏侧了侧身,指尖在他宽厚的背肌上逗弄描绘,戳着昨天夜里抓出的疤痕。 陆淮川没回头,季敏这才闻到一阵烟味。 陆淮川咬着烟蒂:“你还没折腾够?” “嗯……”季敏似是而非地娇哼了一声,坐起身舒了个懒腰,“给我一支。” 陆淮川于是伸手拿了一支给她,歪过头与她对烟。 季敏垂下眼,在朦胧的雾气中与他交换呼吸。 “你好会呀陆总。” “看样子不像是我没折腾够哦?” 陆淮川凤眼一挑,眼眸中明暗交杂,无情也似有情。他撩过了她,又站起身往她腰上拍了一把。 “下午三点的机票,我去订餐了。” 他一边说,一边长腿一迈,解开身上浴衣的带子,在季敏眼前褪下。 “我先去洗澡。” 季敏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描绘着他的背影,内心蠢蠢欲动。 有人来电,叫停了她。她低头扫了一眼来电人。 高希芸。 她于是接起电话聊了几句。 她嘴唇微张,缓缓吐出烟圈,笑笑说道:“战况?暂时满意。” “漂亮,年轻,身体不错。” 季敏一双洁白的长腿叠在一块,看着浴室玻璃墙上雾蒙蒙的人影,眯起眼又鄙夷又贪婪地下了结论:“很好用,改天你也试试。” 第37章 纪念品 九月,庆阳的天气依然炎热,杨兴躲在树荫里,瞟一眼蹲在摊前慢条斯理挑选饰品的陆淮川,几次焦躁地抬腕看表。 他与陆淮川是同一趟班机,他二人坐车赶往机场的路上,陆淮川不知道哪里中了邪,一只腿都迈下汽车了,非要走回头路,去买来时路上无意瞥见的玩偶挂件。 他拿起绒布上一只石塑黏土的卡通人偶,人偶上身雪白的衬衣一丝不苟,豆黑的眼珠上架着一副圆润小巧的银色镜框。 陆淮川捧在手里看了看,眼前浮起个人来。他也没问价格,抬头对老板说要这个。 “还有类似的吗,我要一对。” 他又说,出摊的老板是个女生,抱歉说这种黏土摆件一般是定制款的,这一个被剩下来了,要完全一样的没有现货。 陆淮川摇头:“不要完全一样的。” “是你做的吗,”他问说,“那麻烦照着我的脸,再定做一个。” 女生叫他认真盯着,脸上一红,说:“那加微信留个照片吧,我尽快做好寄给你。” 陆淮川付过款,叮嘱她把人偶仔细打包好,他提在手上,才与旁边抱着胳膊一脸不耐烦的杨兴说;“可以了,走吧。” 杨兴心不在焉地等了他许久,也不知他在捣鼓些什么,随口问说:“买的啥,你这是哪门子雅兴啊?” “小礼品,送人用的。” “那也太廉价了吧。” 陆淮川想了想:“确实,不过临时临急的,那改天再补给他贵重一点的礼物好了。” 杨兴眼神瞄着他看不出表情的侧脸:“你最近是在追女孩子吗?” 陆淮川说:“算是吧。” “谁啊,我怎么不知道,该不会是季敏吧?” “她也配?” “谁知道啊,昨天你俩不还滚在一起呢?”杨兴嘴里嘟囔,“怎么了,连我也不能告诉了吗?” 杨兴追问说:“你是玩玩而已还是认真的。” 察觉他探究的眼神,陆淮川低头想了想,迟疑片刻:“大概是,只能玩玩。” 杨兴嗤一声:“那你搞得好像情圣上身一样,搞这么幼稚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转性了。” 第43章 陆淮川脚步一顿,张了张嘴。城市中心车流嘈杂,巴士的喇叭声一阵盖过一阵。 他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是不爱他……” 杨兴呛了一嘴的汽车尾气,烦躁地掏了掏耳朵,片刻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啊——?!” 陆淮川没有再回答,仰头看了眼天色。庆阳的日光太过灿烈,叫人目眩神迷。 虞连比他们晚了三天上班,回到来看见焕然一新的公司大堂,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一些。 他刚打卡完,恰好与推门出来的杨兴撞个正着。 杨兴调侃说:“虞总,旅游吃得好玩得好啊。” 虞连:“我和财务说了,请三天的假,这三天不算工资的,杨总别太担心。” 杨兴讪讪:“你这话说得,我难不成整天盯着你这三天的工钱啊?这是没玩尽兴啊,心情不好?” “怎么不和我报备一下子?陆淮川联系你也联系不上,他还怪是不是自己当初半路撂了挑子,你还在生他的气。” 虞连笑意不达眼底:“是怕你们事情多,忙不过来,我请了几天假而已,这点小事就没必要特意和你说了。” 他话说得不冷不热,杨兴心里犯了嘀咕,心想他真计较啊。 虞连话锋一转:“你们前几天应该很忙吧,在珑荟闹到了几点?陆淮川一定喝得很凶,隔两天又该去闹着去看胃病了。” 他低下眼,玩笑着说道:“公司才装修完,我请假刚回来,手里一堆事,可没这闲功夫当保姆给你们熬粥吃了。” 杨兴哎呀一声:“可拉倒吧,大多时候都是我在喝,替他挡了多少腥风血雨啊!不过他委屈就委屈在还有下一场。” “我没去珑荟,珑荟是他被人扯着去的,那女的厉害……” 虞连目光一下锐利地扫过来,杨兴摸了摸鼻子,收住话题。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改口道:“就是陪客户唱了唱歌,酒应该是没灌多少的。” 虞连突然问说:“你们这次去的论坛大会是由全胜地产那边牵的线吧,毕竟是房地产主题的大会。” “陆淮川和你说的吗,”杨兴看他一眼,“你怎么过问起这个了,他把一部分业务分派到你手上了?” “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虞连呼吸一紧,脱口追问说,“全胜,女客户,是季敏吗,季小姐引见的?” 杨兴皱眉,恐怕他再问下去,陆淮川和季敏睡觉的事就要给说穿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 虞连看了眼他的脸色,面上恢复平静:“没有,可以了,我知道了。” 杨兴低头琢磨一下,脑筋后知后觉地一转,叫住他:“虞连,你和陆淮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虞连回过头,目光冷硬而陌生,杨兴叫他看得一阵发怵。 虞连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 他撂下杨兴离开,杨兴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决定抽空找陆淮川问个清楚。 假期刚结束不久,陆淮川手里也是堆了好些事情,但因为收到季敏一会儿要到访的消息,他搁置了外出的计划,翘着腿坐在办公室里等季敏来。 他双手交握,目光放空,脑中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他之前不知道虞连回来没有,他发出的信息,电话,虞连都没有回复。他甚至担心虞连是不是出了意外,直到回公司后财务向他汇报工作,才知道虞连和程曜都多请了三天的假。 陆淮川指尖按在虞连的微信头像上打着转,觉得烦心,虞连怎么能瞒着自己,为什么还会和程曜这个心思叵测的人有交集。 他们这些天一直待在一块吗。 为什么是安排程曜去。他甚至拿这事冲杨兴撒了一通闷气,杨兴莫名其妙的,觉得他有毛病,整个人怪里怪气。 陆淮川坐在大班椅里,目光虚浮地飘到桌上,台面上还搁着那只包装完好的黏土人偶,等着收礼的那个人来拆开。 他已经收到另外一只了。他本来想将神似虞连的那只送给他,后来改了主意——把自己形象的卡通人偶送给虞连,另一款就这么摆在眼前看得见的地方,何尝不是一种昭然若揭的心意。 虞连会喜欢的吧。 他再次尝试地给虞连发了个消息,对方依然没有回他,陆淮川烦躁起来,他看一眼桌上的礼盒,又觉得这小玩意儿十分拿不出手。 他急匆匆联系上一个奢侈品牌的业务经理,和他下单了一条价格不匪的品牌皮带。 他交待说:“尽快,要包装得好看点,我下班就过去拿。” 季敏这时候不打招呼地推门进来,陆淮川眼睛一抬,示意她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不想季敏直接绕了过来,半边腰身挨着他的办公桌。 季敏垂下目光,手指恰好停留在那只礼盒上。她指尖在蝴蝶结上灵巧地打转。 陆淮川挂了电话,佯装严肃说:“我公司的前台接待应该开除了,连季总来了都不好好招呼一下。” 季敏笑:“我和她说了,我与陆总事先有约,陆总的办公室我轻车熟路,就不用她领路了。” 约字她咬得格外重些,说着便轻佻地伸手,指尖挑过陆淮川的下颚,喉结,在他颈上流连打转。 她没什么边界感,陆淮川不惯在公司与她这么亲近,心里有些恼火。他面上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些距离。 “怎么了,季总这次又给我带了些什么好消息。” “没好消息不能来?”季敏漫不经心得,岔开话题,“哟,这个礼物又是送给哪个小女朋友的?” 陆淮川仰靠在椅背里,抬起脸,余光打量着她的动作:“纪念品而已,给朋友带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要?拿去就是了。” 他似乎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几万的名牌项链都没能拿下季总,街边粗制滥造的东西叫我怎么拿得出手。” 季敏手托着腮,眯着一双猫眼,目光停在陆淮川脸上,似乎要洞穿他的心思。 陆淮川起身要去给她泡茶,顺势捏了一把她的腰。 “说说看,要几个卡迪亚才能拿下季总?嗯?小女朋友。” 季敏当然不会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她抱着胳膊,看着陆淮川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不急不缓地传递了两件事。 “全胜的中秋礼品采购标段放出来了,全省级的。” 陆淮川往茶宠上浇了一道茶汤,抱着元宝的貔貅在腾起的热气里渐渐变色。他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冲季敏笑了一下,仿佛势在必得。 陆淮川眉眼秾丽,一双薄唇挑起,笑意轻浮又凉薄,但着实有勾人心动的资本。 季敏去拿杯,碰着他隆起青筋的修长的手。 季敏指尖搔了搔他的掌心,两人相视,眼神交汇一处。 “还有,陆总最近行大运哦,好事成双。” “高总想约见你一下。” 陆淮川一顿,季敏打量着他眼中几度变换的情绪。 陆淮川笑了出来,显然十分开怀舒心。他甚至主动一把拉过季敏的手腕:“季总是我的贵人。” “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了。” 季敏表情娇羞,茶台下的长腿却慢慢去够他的西装裤。 季敏:“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是陆总的为人让人认可啊,你说是吧?” 陆淮川眉头一挑,任她放肆妄为。办公室的门这时却猝不及防被人撞了开来。 两人顿时一惊,立即分开,季敏忙着低头整理衣着,陆淮川往后一靠,紧抿着嘴唇尴尬地咳嗽两声。 陆淮川不满地看过去,门外露出程曜的身影。 他本来心里积攒的火气就没处撒,见状一拍桌面,大声骂说:“程曜!我上次就叫你进来的时候敲门,猪脑子没听进去是吧?这点礼貌都不懂,你干什么业务,上个狗屁的班?赶紧滚蛋算了!” “过来给客户道歉!” 程曜当他放屁,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也不作回答。程曜步子挪开一些,虞连出现在他身后。 虞连慢慢出声说:“不好意思,陆总,是我有急事要找你。” 陆淮川眼瞳骤然一缩,虞连站在门口,冲他二人淡淡点头示意。 “陆总,季总,二位上午好。” 第38章 笼中之兽 “话我已经传达得差不多了,陆总现在也不方便,那我们改天再谈。” 陆淮川方才放话跟吃了火药一样,季敏没有停留太久,客套两句就起身告辞。陆淮川犹豫一下,还是追着她背影亲自去送了。 他回来时,程曜已经没在那儿了,虞连还直挺挺站在茶台前,神情有些恍惚。 陆淮川:“程曜呢?” 他心头憋着气,绕过虞连在皮椅里坐下,有点迁怒的意思:“太不像话了,一点礼貌都不懂,正跟客户谈事呢这么莽撞就冲进来,这种屡教不改的员工就该好好罚一下。” “是我,”虞连开口,“我把他叫走的。” 第44章 陆淮川皱眉,虞连继续:“我在门口呆了有一会儿了,他看我这个样子,一下着急才推门而入的。” “打扰到你们了,抱歉。” 陆淮川眼皮一跳,瞥一眼才新装好的磨砂玻璃墙:“你等很久了?” “不算久,十分钟吧,我没听见你俩在谈什么。” 虞连表情很淡漠,甚至有些木讷,陆淮川讪讪:“我们能谈什么,不就是业务上的事情,季总带来一个好消息,全胜下个季度的礼品采购项目,我们有很大的希望竞争成功。” “那恭喜你。” 虞连声音不轻不重,陆淮川拉过他的手:“是恭喜我们。站着干嘛,坐下来聊,不是还有事要说吗。” 虞连看着手背上叠着的那只手,齿关一颤,忍不住说话带刺:“还是要恭喜你,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这么亲密难得的关系,接下来一笔大业务,你心里一定很有成就感。” “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棍的?”陆淮川心里有鬼,自然产生了联想,声音下意识粗沉起来,“我是爽约了,没有和你去徽州玩,你不也自己和别人玩得很开心吗?我和杨兴在外边喝酒喝得胃都快吐出来了,现在业务到手了,还要被你赌气嘲讽,我做这个老总做得很容易吗?” 虞连目光下垂,没有一点动怒的意思,他茫然张大了眼,只觉得心灰。 片刻,他小声解释说:“不关徽州的事,我也没有赌气。” 陆淮川压了他一头,听虞连声音放得这样轻,自觉把锅甩干净了。 他又放软了姿态:“建立和维护一段客户关系都不容易,连连,多一点理解我。” “不说这个了,你刚才有什么事要找我?” 虞连嘴唇动了动:“没事了。” “你还是在赌气,为什么?”陆淮川有些急躁了,“我知道我临时改变计划也有不对,让你失望了,我们下次再补上,去其他更好玩的地方,去很久很久。” 虞连蜷起手,指甲无意刮过掌心的肉,只一点点便觉得痛。他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捏着指节,察觉到陆淮川逼视的目光,隔了好久才捡起话来说。 “没有下一次了。” “你在说什么……”陆淮川足足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气极反笑:“虞连,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胸口隐忍地起伏,两腮红了,颊上的肌肉在轻微抽动,是他暴怒的前兆。虞连抬起眼,把心里一段话完整地说完:“我不会再花很长的时间,和你单独旅行,也不会在工作之外与你产生过多的交集,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接,我们甚至可以不见面……我希望结束掉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我们回归各自的生活,恢复到朋友……或者说同事关系本身。” “结束关系?”陆淮川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一时无法消化这些内容。 被发现了吗。他想到了季敏的事情,顿时压下一些火气。 少顷,陆淮川喃喃说:“为什么,你要跟我分手吗……” “我们又没有在一起过。” 虞连仰起脸:“我们也许相互有过好感,但我们真的不适合,不会、也不应该成为情侣。” 他疲惫地张开手掌,捂住了脸:“我太累了,我预见了和你在一起后的很多结果,都让我觉得不堪重负,这种心情甚至会影响到以后的工作,所以及时止损是我们之间最好的选择。” 陆淮川回过神:“所以,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定义为有害关系?” 他冷笑:“凭什么?就因为我撇下你没有去徽州?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眼界能这么小。” 虞连的眼睛像一片森然沉寂的死水,他嘴唇上下碰了碰,什么都没说。陆淮川有些慌神:“我不是在怪你,我说了我也有错,我们明天就去,公司里的事什么都不要管了,我就陪着你一个人。” 虞连厌烦了:“我再三说了,和徽州真的无关,淮川。” 陆淮川咬牙,往桌上重重锤了一拳:“那到底为什么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啊?!你想要什么你说啊!” 虞连无视他的暴怒:“我刚才明确告诉过你了,我们之间就当事情没有发生,结束掉这段关系,我们还是同事,还是朋友。” “纠缠下去对你我没有好处吧,你真的愿意和一个男的处对象吗?” “我不是因为你是男的我和你处对象,我是因为你是虞连我才和你处,你难道不明白吗?!” 他俩的争吵似乎招来些动静,玻璃墙上隐约有同事的身影在外闪动。陆淮川烦躁地扯了扯衬衣领口,低头粗重地喘息一声:“好了不开玩笑了,虞连,你下午休假,先在家休息吧,可能你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我晚上再去找你。” 虞连下定了决心,对于这种藕断丝连的说法并不满意,他拒绝道:“我已经说了,下班后是我的业余时间,我们尽量减少见面,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完全当放屁了。” 陆淮川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一丝惊悚,好像那个柔软的好脾气的虞连被什么人突然夺了舍。 变得坚持,顽固,无机可乘。 “哈,虞连,”他眼神中甚至夹了恨意,“你竟然说要和我断掉,你确定?” 虞连轻轻嗯的一声。 陆淮川:“我不同意。” 虞连也觉得焦躁起来,他两手不安地捏在一块,掌心沁出了汗:“你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缠着我?这没必要吧,对你没好处吧,说开了大家就还是同事,还是朋友,一定要闹到最后无法收场的地步,会连这个公司都守不住的。” 他似乎也不能理解陆淮川的想法,嘴中念说:“你到底要什么……哦,要我和你睡觉,是不是……” 虞连已然忍耐了许久,意识到这个,脑中一嗡,心情几乎崩溃。 他面无表情地去掏衣袋里的银行卡:“我不该招惹你,和你发展关系本来就是错误的决定,是我的错,你去开个房,我现在就和你睡,睡完一觉我们就当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你疯了吧!”陆淮川伸手拽住他,嗓子里压着低吼声,“你是在作践自己还是在作践我!” 虞连拂开他:“不要?那我们好聚好散。” 陆淮川站起身,暴躁地挠着脖根,他有些失控地在原地来回踱步,突然,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虞连:“不可能,我说了,不可能。” “怎么去一趟徽州你整个人就变了,是不是有人从中使坏,一定是……” 虞连打断他:“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徽州,我听得快要吐了,你一定要听答案吗,那我告诉你——我厌倦了再去揣测你的动态,去猜想你今天或者明天有没有和哪个人睡觉,去时刻防备和你在一起后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绿,我讨厌这样又怨又妒的角色。” 他眼神空然,无力地喘了口气,为自己这些年的暗恋下了结语。 “我胜任不了。喜欢你太辛苦了,陆淮川,我不想喜欢了。” 陆淮川一时说不上话来,片刻他张了张嘴:“你应该对我多一点信任……” “我给了,给了好多好多,不想再给了。”虞连肩膀收缩着,深深垂着头,神态无助凄然。 他勉强调整一下表情,抬头对欲言又止的陆淮川道:“你别再往下说了,有些事情打到为止,如果深究下去大家可能都会难堪,你我本来就是一段没结果的关系,所以我觉得由我主动提出来,大家以后还能面对面地共事。” “不管你有没有撒过谎,对我是否有所隐瞒,今日过后就都不要紧了。” 他嘴唇有些发抖,艰涩说完这大一段,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就到这里为止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路,听见陆淮川在身后哑声说道:“明明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一个人怎么能突然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虞连背对着他,因为痛苦,脸上五官扭曲在一起,十分丑陋。他捂住嘴,想要回句什么话,又怕喉中夹着软弱和妥协的哭腔。 他因此仍然要走。 手腕被人一下扯住了,虞连错步,身子意外地朝后一仰。 陆淮川用力揽着他的腰,两腮的肌肉僵硬地鼓动着,一双眼睛潮湿发红:“好,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程曜那个贱人发生过什么,你们在徽州的时候在一起了?所以你要甩掉我,啊?” “是,一定是……”他语无伦次起来,掐得虞连腕骨生疼,“是我一下疏忽了,给了你们机会,所以、所以你才急着和我说明白然后跟他在一块,然后还官宦堂皇地说着什么以后要体面相处的借口……” “陆淮川!” 虞连身上的衬衣被扯得领口大开,他惊惧万分地瞥向门外:“这里是公司,疯了吗,你疯了也别在这里动手!” 陆淮川妒意上头,齿关紧合,口腔一股子血味:“程曜这个人他就该死——!” 虞连皱眉,不停挣扎:“跟程曜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有理智吗,能不能不要一再因为我们的事牵扯到别人……放开!” 第45章 陆淮川箍着他,愤怒,嫉妒,恶欲,完全占据了上风,他怒火中烧,扭动的视线里只看见虞连纤白的脖颈在眼前不住地晃。 他以爱为名,编织了一个完美囚笼,所困之兽却不肯轻易降服,妄图从他手底挣扎逃脱。 虞连要跑。 陆淮川喉结重重下沉,伸手紧紧掰着对方的肩膀,在他颈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他像扑咬猎物的咽喉,以求一击毙命的恶兽。是控制,也是标记。 “啊!” 虞连痛叫了一声,片刻回神,不可置信地捂住脖子。陆淮川松动了一些,虞连坚硬的手肘猛往他心窝一撞。 陆淮川闷哼。虞连回头,给了他一个耳光。 先前勉强维持的和平一瞬即破,镜面崩坏,满地碎屑。 虞连愤恨地看了他一眼,捂住脖子匆匆往外走。 陆淮川张着手,怀里空空落落。 他二人争吵的声音太大,外头的同事隐约都能听见,程曜心不在焉地在工位上转着笔,耳朵恨不能长在门板上。 陆总办公室的门哗啦开了,虞连急匆匆走出来。程曜见状飞快起身。 他小跑过去,远远招呼说道:“连哥,忙完了吗,等下下班……” 虞连垂着头,闷声不答,快步擦过了他。程曜怔住,赶忙伸手去拉他:“我们去吃些什么?” 虞连一惊,应激地朝后猛一挥手,打开了他。 他似乎愣了一下,还是冷着脸扭头离开了。 “有事以后再说。” 声音里夹着细微的慌乱。 程曜没有再追,虞连颈上的伤口清晰地扎进眼睛里,在心上生出尖锐的刺来。 “哈……”程曜低头,看着被打开的那只手,一些讳莫如深的念头破土而出。向他叫嚣,向他示威。 他失控地——以至于在一个并不合适的时间里,过早执行了它们。 第39章 闷酒 虞连以为接下来的时间会很难挨,但并没有。他提前下了班,照常去菜市场买菜,穿过年代久远的弄堂,走上一小段回家的路。 过道两边,九月份的桂树上花瓣如蜜色金黄,晚风穿堂过,伴着民宅檐下锅碗瓢盆的响声。傍晚的弄堂口树动花摇,甜香扑鼻。 虞连拿钥匙开门,换鞋,把手上的塑料袋子解开,熟稔地洗菜切菜。砧板上连续起落的刀声要比他的心跳沉稳有序。 他饭量不大,两道菜足够了,电饭煲里只用下半桶米。等饭熟了,他盛饭,用餐,客厅本来不大,慢慢安静得只听得见一个人的咀嚼声。 吃过饭了,清理完厨余垃圾,剩下自由支配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泡个热水澡,刷一下新闻,或者看会儿书,哪怕走神发呆也不算浪费时间。 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他原本也可以过这样很好的、规规板板的、不会出错的一生。 他洗完碗跑到浴室漱口时,低头看见了桌上那枚情侣款的马克杯。他可能吃坏了东西,或者菜没有洗得很干净—— 虞连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弯腰干呕起来。 最后到底也没吐出什么,他狼狈地抹了把汗,嵌在浴室墙壁的玻璃镜子因为潮湿的缘故,镜面布满霉斑。虞连的脸上因此长出很多的乌黑的斑点。 虞连看了看镜子,突然伸手把那只马克杯,以及壁柜里备用的、同样是情侣款式的洗浴用品,全部装进了垃圾袋里。 他回到卧室,把陆淮川留在这儿的一些衣物打包好,一起卷进了垃圾袋。他甚至没想过归还。 他收拾完,准备把这些东西一块清理出去,拿起桌上的钥匙正要开门,钥匙不小心被扫落在地上。他弯腰去捡,钥匙扣上的笑脸招财猫硌着他的手心,虞连停住目光,愣了一下。 他动作停止,然后极慢极慢地蹲下了身。 虞连抱着膝盖,埋低了头,小声呜咽起来。 发泄了片刻仍觉得很痛,眼底好像泄洪,不甘只流这么一点眼泪。他怕自己失控痛哭,牙齿于是紧紧咬着手背,艰难地压抑地抽泣。 头顶的桌面上手机嗡声转动。虞连没接,对方锲而不舍,隔两分钟就来电一次,响到第五次时,就再没动了。 虞连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麻痹了,他拿纸抹了把脸,脸上恢复平静。 他窝在沙发里开始刷着手机。陆淮川的来电和信息像轰炸一样,虞连很烦,屏蔽了他,总算消停了一小会儿。 隔了几十分钟,虞连手机收到陌生号码的信息。 我们谈谈吧。 陆淮川换了个号码。虞连目光一闪,模模糊糊地想到当时因为他背着自己和全胜合作,自己十分窝火,但最后也是这么恳求他,谈一谈吧。 有些场景,和对话,一下反了过来。 虞连想了想,在他换号来电之前,把这个号码也屏蔽了。 他做完,又刷了会儿手机,到底没法静心下来。他忍不住重新点开相册。 那里面有一张打了高糊马赛克的照片。 他在和程曜旅行的过程中就收到了这个。照片背景是清楚的,甚至有明显的地方标志,角度抓得也很好,是一对在角落热吻的男女,但衣着和脸部均打了很厚的码,让人很难分辨。 虞连高搜了这张照片的背景,确实是荟珑会所后,这个名字让他眼瞳一缩。 一个明确的地点,和一个不能识别的人物对象,发这张照片的人目的什么。 虞连很轻易地产生联想,他把对方的目的往这个方向上推:假设照片里男方是陆淮川,陆淮川在荟珑约上了新的女伴,女伴可能已婚,甚至大概率社会地位很高,躲在暗处的人设局拍下照片,发送给照片中男女双方的好友,想要这两人声名和事业扫地,或者是作为下一步威胁的把柄。 但如果只是示威,为什么男女双方的脸都要打码,既确定不了具体人物对象,动作也仅仅限于接吻,这没有威胁的意义。 这样的照片为什么会落到他手里。 如果只是一场恶作剧,作为垃圾短信去处理,可是地点为什么恰好又是荟珑。 荟珑,龙汇,与虞连先前猜测不谋而合,陆淮川嘴里的谎话似乎不攻自破。 虞连的猜测开始有迹可循,但也会轻易被人推翻,还差了一个明确的证据。 他犹豫再三,回拨了那个发送照片的电话号码,始终无法接通。 他挂断电话时,说不上是紧张或者是侥幸,他好像离戳穿陆淮川在外边乱搞的事实只差了一层窗户纸。 抛开和陆淮川的私人感情不谈,虞连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对方丈夫发现了端倪,做局要弄陆淮川,这只是第一步的警告,后边可能会散播大量更多不堪入目的高清照片,公司形象和利益也会因为陆淮川个人行为受损。 他想了许多,在回公司后还是想与陆淮川公开说明这件事,也许在陆淮川嘴里这只是一条无意义的垃圾短信,是虞连在小题大做,再套个善妒和疑心病重的骂名。 但他没有控制住情绪,愤懑地与陆淮川暴发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因为私事险些在公司失态。 照片的事情被搁在一边,虞连和陆淮川先结束了关系。 早晚都是要结束的,人不能因为眷恋和贪欲而变得痴心妄想,虞连安慰自己,这不算坏事情。 他以为说开会得到解脱,但似乎也没有,也许是陆淮川最后冒犯的表现让他变得羞恼又惊惧。 虞连心情是复杂的,难以言喻。他站起身,去冰箱里拿酒,犹豫一下,把里边的存货全般了出来。 虞连没开灯。客厅没什么碟片,也没什么悲情配乐,甚至也没有能够碰杯的诉苦的朋友,就硬喝。喝到第三瓶时,他眼前的画面开始出现重影,一些五彩斑斓的光斑交叠,在头顶打转,起舞。 不仅幻视,甚至伴有幻听,有人在黑暗中连续不断地敲门。 咚,咚,咚。三声,来人十分礼貌,并且小心翼翼,见虞连许久不回应,隔了一分钟,才小声地重复第二遍。 虞连头疼地捏着额角,等到对方连续敲了十分钟的门后,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造访。 他推开眼前的啤酒罐子,借着酒劲吼了声:“滚出去啊陆淮川!” 门后没有回应,程曜片刻才小声说道:“连哥,我能进来吗。” 虞连费劲地拍了把脸,勉强起身,没站稳又一下摔在身后的沙发里。 好一会儿后,他隔着门板慢慢回道:“不可以。” 他甚至连原因都没有问,程曜着急得要命,拍着门哑声说:“连哥,我进去可以吗,我来看看你。” “今天,不行。”虞连朝着空气摆手,“不见了,程曜,不见。” 门外没有声了,到访和告别都显得仓促。 虞连自嘲笑了一声,歪头枕靠在胳膊上,摇一摇手里的酒瓶,还剩一半。 他索性一口气干完了。 啤酒瓶子在脚边地骨碌碌滚,他突然一下明白了当下的心情。 第46章 空的。空心。 他嘴里嘟嚷了两句。眼看时间转过了晚上十点,却没有太多困意,反而是心事积沉,意犹未尽。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一地狼藉,地板散落纸巾团和酒瓶嘲笑他的脆弱不堪,虞连扶着脑袋,往瓶上踢了一脚,开始收拾客厅卫生。 旁边落下的那袋陆淮川的日常用品,也顺手一起扔了。 他打开门,迷迷糊糊张着眼,感应灯一下亮起,门口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给虞连吓了一跳。 他酒意都散了大半。程曜揉着眼睛,费力撑起眼皮看他:“连哥啊……” 程曜抱着膝盖堵在门前,眼眸湿漉漉的,鼻头很红,因为穿得太过单薄,两只胳膊在深夜的秋风里有些打抖。 虞连赶忙把他拉起来:“你怎么还没走?” 程曜编了个拙劣的借口:“和家里吵架了,我也没什么朋友,就想着过来找哥喝酒。” “你不收留我,我就无家可归啦。” “你该给我个电话,我在家里喝酒,万一一觉睡死过去了,你不得蹲一晚上楼道啊?” “那就蹲一晚上楼道嘛。” 程曜嘴里嘀嘀咕咕,虞连看了看他,想不明白他心思,没去想了,但还是将他迎进了门里。 虞连抽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我去扔个垃圾,一会儿就上来,你随便坐会儿,酒……桌子还有两瓶。” 程曜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垃圾袋:“我和你一起去。” “酒不够,还得到楼下买点。” “看来小程真的有很烦恼的事了。” 程曜笑笑:“是啊。” 虞连没再接话,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又脏又臭,一副醉汉样子。他背对着程曜走出去两步,冷不丁说:“小程,今天太晚了,天气又凉,我没法晾着你不管。” “但是以后,就少来了吧,别去接近像我这样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程曜:我今天就站在这里,我看那个姓陆的敢过来一步(叉腰) 第40章 换个频道 程曜不是第一次到这儿来,相反,他无数次偶然路过这里,透过高楼小小一方窗口的灯,窥视了虞连家很多遍。 他重新进门,找了块熟悉的地方盘腿坐下,顺手拆开手里的塑料袋,卤味毛豆,藕片,鸭脖鸭架,不带重样的,另一兜塑料袋里装的是啤酒罐子,很沉,他一罐一罐往外拿。熟食和酒很快堆满了一张茶几。 虞连头还有些晕乎,叮嘱了一句“地板上凉,有点脏,刚还没来得及收拾”,十分钟后,他往肚子里灌了两口酒,自己也软绵绵地随程曜一块坐到地上去了。 他大概是困了,头老往下栽,程曜伸手去扶他,他又躲开了,只是嘴里嘟囔说:“小程,有话快讲,哥开解开解你,过一会儿脑子可能就不行了。” 程曜呆住:“脑子不行是什么意思?” 虞连扭过头,神情有点认真:“会切换成别的频道。” 程曜眼神亮了亮,电视机已经打开了,在播放着嘈杂的综艺节目,他随手拿遥控器按了半天,换了好几个台,综艺转农业,农业转电影。 他手指着说:“像这样吗?连哥会变成什么样?” 虞连没说话。程曜余光扫见他手撑着下巴,斜眼看过来,一脸严肃,他不敢无视,连忙解释说:“我也没啥大事,就是家里人老盯我哨,有时会因为我前程的事情吵来吵去的,听得烦了就干脆跑出来找你来了。” 他纯现编的,这么着急上火地跑来盯虞连的哨,不就是怕姓陆的狗急跳墙张嘴再给虞连咬一口吗。 程曜偷瞄着他,虞连脖子上贴了块老大的创口贴,遮得挺严实的,瞧不出什么了。 虞连不吭声,他嘴巴里含了酒,腮帮像金鱼吐泡泡似的鼓了起来。程曜心虚,连续夹了几筷子藕片,在嘴里嚼得嘎嘣一阵脆响,隔了一会儿,听见虞连笃定地说道:“你骗人。” 程曜捏筷的手一抖。 “小程说谎太好识破了。”虞连突然怼近前来,伸手捧住程曜的脸,“你瞧,你眼神总往右瞥,飘飘忽忽的,也不敢正眼看我,拿零食的瞬间还顺便摸了一下鼻子,太典型了。” 程曜紧张地控制着乱转的眼珠:“那要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被虞连这样凑近盯着,大气没敢出,脸都憋红了,片刻虞连自己放开了手,人又讪讪缩了回去。 虞连抬头闷了口酒,小声说:“你可怜我呗。” 程曜:“啊?” 还有这回事? 还以为是暗恋他的事穿包了,整得人又紧张又期待的。 程曜咬住嘴唇。 虞连继续说:“你心细,你觉得我状态不好,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保不准是被人欺负了,所以特地跑来和我聊会儿天。” 对又不对。程曜忙往他背后垫了块软枕,给他晃晃悠悠的身子扶正了。 他顺势问:“所以哥是为的什么事心情不好?” 虞连神情还是老严肃了:“虽然很感谢你,但我不要你可怜我。” 程曜摇头:“那绝对没有。” 虞连做贼心虚一样,往左右边看两眼,眼神才慢悠悠转了回来:“明明是我把别人踹啦,干嘛要你同情。” “啊?真踹了?!” 程曜从地板上一下爬起来,麻溜换了个姿势,变成跪在地上,腰板笔直,两只胳膊紧撑着大腿。 他无比激动:“说明白了?你俩分了?” “你,你……”虞连张大了嘴,神情突然凝重,“你都知道些什么?” “哦哦,”程曜挠了挠脖子,赶紧装模作样地随上一句,“是谁呀,哎呀如果就为这事,连哥出手这么果断,没必要喝闷酒呀。” 他低头,浓长的睫毛随着心思颤了颤:“还是说,你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其实没放下,就像我平日和我爸妈吵架那样。” 虞连摇头:“我们没有那么亲厚的关系。” 他迟疑一下:“但是感觉,嘴上可能也没说明白。” “是你讲得不够清楚?还是他缠着不放啊?那大概率是他死缠烂打了!”程曜捋起袖子,气劲和干劲一下上来了,“要我帮忙吗。” 这是个肯定句。 “你不要介入这件事。”虞连脑子后知后觉地转动,“不对,我还没说是谁呢。” 程曜面上表现得挺正义凛然,大手一扬:“不必多言,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虞连看了看他,神色突然温和下来:“小程,能认识你,有你这个朋友在,真的很好。” 他醉意和困意叠在眼睛里,是雾沉的,迷离的,程曜于是读出了点含情脉脉的意思。 程曜不好意思了,脸一红,磕磕绊绊说:“怎么和我这么客气。” “就是想夸一夸你,其实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想夸你。”虞连认真想了想,咬字一点不含糊,“以前以为只是欣赏小程的脸,还有身材,后来发现小程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是无可挑剔的。” “我仗着年纪比你大点,总说要开解你,但很多时候其实是我在依赖你,小程真了不起。” “你能提供的情绪价值,胜过十个心理医生。” 三句话给程曜冲击得脑子都快没了,语无伦次说:“哥,这、这是要干什么……” 接下来是表白吗,好像不是,万一是呢,可这不该是我的词吗。他在晕得找不着北之前,食指扣在啤酒罐的拉环上,啪啦一声赶紧又开一罐,塞进虞连手里。 他发现了,虞连这酒喝得跟吐真剂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蹦好听的话,简直让人心动神摇。 虞连低头:“干嘛灌我酒喝。” 他这时候真是聪明又坦诚,程曜也一五一十回答说:“想听你多夸夸我。” 虞连张了张嘴,又突然打住:“不可以好大喜功,听多了好话,坏话就听不进去了,小程刚入职场不久,有人会故意拿坏话激怒你,做局害人。” 他想起什么,难过地说:“可能因为我的缘故,你后续在公司会被人为难,我一定会解释清楚,也会处理干净的,我总让你无辜背上一些黑锅,是我的责任,我对不起小程。” 程曜宽慰他,与他碰杯,啤酒罐上的水汽滚到两人的手心里,凉凉的,又湿又黏。 程曜:“哥没有对不起我,好吧,就算有……如果我因为一些私心,反过来做了一些可能让你失望的事,你又会原谅我吗?” 虞连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不可以违法乱纪。” “放心,我熟读宪法。”程曜笑了一声,目光下移,停在虞连嘴唇上,“可能乱的会是连哥心里的法纪。” 虞连费力地琢磨着这句话,得出一个结论,他虽有迟疑,但最后还是说:“我大概是会为了小程降低底线的。” 程曜没有立即回答。他长睫上沾着一点水光,晦暗的灯下微微垂眸都像在落泪,他凑近虞连一些,嗓子眼有些干哑。 第47章 他好像迫切想要知道虞连的底线能够为他降到哪里。 虞连眼观鼻,鼻观心,嘴唇微张,酒液在软红的舌尖滚动,随喉结缓缓下沉。 程曜伸手,几乎要拉着他的后颈往自己的方向按去。虞连细软的额发都飘到了他的眉骨上来。 直到他听见虞连嘴里轻轻的鼾声。 虞连实在困倦,光坐着都能睡过去。 他哭笑不得,几乎是半抱着给人搂到沙发上去,虞连眼皮一合,就跟胶水黏上了似的。程曜只好起身去收拾客厅。 卤味里掺了香精,屋里味道挺重,啤酒撒地板上了,水渍蜿蜒了一路。程曜拧湿了抹布,擦台,洗地,动作轻轻的,未免惊扰到虞连。 电视里的音量其实刚好,不知几时转到的电影频道,程曜拿了遥控器要关,看见电视画面里面播放着怦然心动的电影。 进度到了最底,结尾时朱莉说:“他用那双眼睛看着我,那双重又闪亮迷人的眼睛,我知道布莱斯洛斯奇,还在等待着我的初吻,但是他不会等太久了。” 程曜放下了遥控器,蹑手蹑脚走过去,看着虞连躺在沙发上,仰卧,两手叠在胸上,连睡姿都板板正正。 他微微屈下腰,给他盖上空调被时想。 如果这个时候接吻,是个欲拒还迎欲盖弥彰的姿势。 第41章 好聚好散 除开争吵后的前三天里,陆淮川着急联系虞连,但后续很快没了动静,他甚至一周都没回公司,全胜的采购项目刚有点眉目,季敏抛出的邀约一个接一个,他忙得脚不沾地。 虞连与他闹矛盾,但公司在,虞连就不会跑掉,后面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总能把人哄好。他又不是不知道虞连心软。 而高希芸给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陆淮川自认能拎得清。 车载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季敏的来电,他接通蓝牙,告知对方很快会到场。 高希芸并不那么好攀上,天下哪里有白捡的买卖,季敏需要他的钱做商务公关,需要他的脸做酒局上的陪衬。双方首先是各取所需,看对眼后,上床倒成了顺便的事,陆淮川的业务关系线也大多如此。 城市中心的十字路口,路人穿行,疾驰的车流短暂停歇,陆淮川刹住车,透过车窗看眼前骤然亮起的红灯,在停留的短短两分钟里,他有些出神。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虞连,他不明白虞连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各种业务关系。他又不曾为她们付出过真心,打拼的结果也是为了公司,他们的公司,他甚至愿意再出让一成的股份去哄一哄虞连。 陆淮川目光下移,那个黏土的人偶还没能送出去,他做成了车摆台,留在随时可以看见的地方。还是那样讨喜,有趣,又易碎,和虞连肖似。 路上塞车,陆淮川晚到了一些,季敏并没责怪他。陆淮川一早备好了酒,甚至负责招待的服务生都早有安排,很对客户的味口。 陆淮川来迟,也只是陪着走了个过场,季敏哄走了客户,一转身便揽着他的脖子,要叫他哄。 陆淮川往她腰上拍了一把:“你可没和我说还有下一场。” 季敏娇笑:“怎么,陆总一会儿有约?” “什么约都没你重要。”陆淮川随口,手往下探,“房卡?” “早有准备啊季总。” 季敏手指勾着他衬衣领口,穿过他松散的领结,一下解了几颗钮扣:“一早知道今天会累,提前充个电嘛。” 客人刚散,包间里的服务生也没见踪影,陆淮川于是由着她胡来。方才的饭局他只喝了点小酒,被缠了一会儿,从脸到脖根,都泛起了红。 包间的门虚掩着,只留了条缝,两人本也没太在意。咚一声闷响,似乎有人无意撞在了门板上,招来一些动静。 季敏坐在他腿上,扯了扯衣服,把碎发撩到耳后:“好没眼力见儿的服务员,下回不在这儿玩。” 她腰上一紧,陆淮川胳膊僵住了。季敏抬头,察觉陆淮川僵冷的神色。 她扭头往后瞧。 大门仍虚掩着,虞连站在很窄的一条缝里,露出小半身形,门口光线很暗,他人显得又扁又瘦,实在不堪。 虞连垂着头,额发深长,盖过了眉骨。神情不甚清晰。 足足半分钟,他才弯腰去捡跌落的文件袋:“我大概又打扰到你们了,抱歉。” “我过来送个文件,可能走错房间了,真是不好意思。”他仓促地做出解释,再次出声道歉,“那你们忙,我这边就先走了。” 陆淮川一下推开季敏,拔腿就往外追。 前后两回了,季敏大约也能猜出个大概,她揉了揉肩膀,有些兴致缺缺:“陆总,总要把事收拾干净再出来玩吧?你还没见上高总,所以大概也不知道,她不会喜欢身上麻烦太多的人。” 陆淮川步子一顿,转头匆匆撂下一句:“抱歉,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季敏嗤笑,看他快步跑远了,觉得扫兴,嘴里抱怨说好没意思。 像做了亏心的事,虞连离开得很快,胃里反酸,那股熟悉的呕吐感翻搅着他的肠胃,捣弄他的心肝。 他恍恍惚惚地想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是临下班时,窦杰说客户有签署合同的意向,叫他替自己送一份放在桌上的事先已备好的文件,他才匆匆赶来的铂尔。 按照先前约定的话,他本该去四层,酒店的住房区域,敲门没见回应,窦杰又很快换了个手机号,发信息说客户还在包间用餐,希望他直接递送到那里。 虞连将这一切仓促发生的事过了一遍,隐约中觉得,有人刻意将它们串在了一起。 是陆淮川吗,他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上一回是试探他的心意,那这一回是为什么。 反将一军,要叫自己脸面扫地吗?那干嘛做出那副错愕的样子。 胃里又是一阵恶心,他走得更加着急。听见陆淮川从后边追来,他疯狂按着电梯下键,手惊慌地在抖。 陆淮川的声音近在咫尺了,他快步拉开一旁消防通道的门,闪身就要蹿进去。 陆淮川急红了眼,在后边大声喊他:“虞连!你为什么要跑!” 酒店过道上,零零散散十几个人,这下一齐围观过来。虞连动作就停住了。 是啊,为什么跑。 再十秒,足够陆淮川走到他身边,足够他回头。 虞连撒开冰冷的门把手:“没有跑。” 他侧过头,嗓子眼压着颤意:“无意撞见,就是觉得那样的场面下,我们面对面说话可能会尴尬,改天再谈吧,你现在应该去陪她。” “而不是追过来。” “我欠你一个解释。”陆淮川着急去拉他,虞连猛得甩开,力气十分之大。 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聚在他们身上。虞连缓了缓,再开口时,嘴角甚至抿了一丝故作镇定的笑意。 酒店空调开得很大,额上的冷汗顺着额角下滑,他推了推眼镜:“我知道你要解释什么,但我不需要了,我之前说得很明白。” “我们除了同事关系,不会再有别的瓜葛,你的欺骗或者隐瞒,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他清楚看见陆淮川眼里闪过的懊恼和失策,虞连两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一下:“这比我预想的提早了太多步,但我其实很庆幸,我要比想象中解脱得快。” 局面完全失控,陆淮川无比焦虑,他强硬拽住对方的手腕:“你为什么要用解脱这个词去形容我们的关系。” 虞连唇齿间呵出一口热气,反问说:“那不然呢。” “我们认识三年了,虞连。” 陆淮川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顿了一下:“三年了,我们不止是谈个恋爱那么简单,我们之间掺杂了很多身份,我们的利益,未来都是捆绑在一起的,我为了你我共同经营的公司牺牲了很多。” 虞连明确表态:“你是你,公司是公司,我在其中也有付出。当然,我肯定不会因为和你有隔阂而放弃寻青。” 陆淮川长腿一迈,乌沉的黑影紧紧压着他,把他逼进死角:“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我只用世俗的三观去判断感情,贞洁?从一而终?那太肤浅了,这对我不公平。” 虞连沉默两秒,他很快回答:“你不要用你的是非观去动摇我,我不评判你行为的对错,也希望你给到我基本的尊重,我们不适合做情侣,我们从开头就是错的,这种关系一早就该结束。” 他眼尾还残留有潮湿的泪渍,话到最末:“如果你还有误会,那我再说一次,我们不会发展成情人关系,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私底下上床打炮的关系,都不会了。” 他轻声说:“以后好好做同事,我们还是朋友,你也别太困扰,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绝杀。 陆淮川一瞬被逼红了眼,他几近崩溃地锢住虞连,捏得虞连腕骨生疼。 “松开了,淮川,”虞连的语气轻缓下来,“好聚好散。” 第48章 陆淮川纹丝不动,他埋低了头,盯着虞连衣领下那圈隐约的齿痕,是他先前蠢动和不甘的罪证。 他哑声说:“不要。” “我不要。” 他微微屈下膝,堵着虞连,近乎哀声:“别这么对我,我不想和你撇清关系,虞连,我放在心上的人并没有几个。” “只有你,我会对你好……” 他想留住他,竭力要去辩解,却词穷,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虞连讪然,目露疲意:“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我想要的你早就挥霍完了啊。” 陆淮川一愣,虞连趁机抽身出来,步伐稳当,去意坚决。 “再给我十分钟吧。” 陆淮川在身后轻声说。 虞连回过了头。 电梯无声上行,顶楼的门缓缓敞开,他二人走到酒店天台上去。 陆淮川抽出一根烟,给他点上。虞连接过,目光转向被霓虹灯光映射的五彩斑斓的城市天空,在灰蒙的烟雾里一切如梦似幻。 “连连。” 陆淮川叫他。 “嗯。” 虞连收回眼神,瞧着他:“你说吧。” 陆淮川的脸也飘忽地浮动在这场梦幻里,他嘴唇动了动。 隔了片刻,他轻轻地说:“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平港,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销售,三个月后我拿到第一份工资,除去房租水电,日常开销,刚好剩下一千五。” 他似乎在回答虞连先前的话:“一千五百块,是我那个时候拥有的所有东西。” 虞连没接话,继续往下听。 陆淮川又兀自说道:“那个时候我还很高兴,因为听说销售业绩是累加的,我继续干下去,好好努力,就能攒下更多的钱,一千,一万,十万,慢慢地我会有车,有自己的房子,能在偌大的平港站得住脚。” 他话到一半,走出去几步,迈上酒店顶楼的台阶。铂尔七十八层楼,足够俯瞰大半平港的夜景,钢筋水泥与现代科技堆砌出的繁荣的平港,像五彩缤纷的诱人糖果,人性的恶欲是难以剥开的棘手的彩衣。 他扭头对着虞连:“你不到这儿来吗,这里能看见大半个城市中心。” 虞连:“我有一点恐高,站在高处总觉得重心不稳,有种失衡感。” 陆淮川笑笑:“可我很喜欢到顶楼来。” 指尖夹着的烟烧到一半,虞连弹灭一截烟灰,那些细碎的粉末漂浮在空气里。 虞连喉口有些辛辣:“继续说你的故事吧,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连一分钱都没剩下,资产负数,但如果你在那个时候问我,我还有些什么,我大概会回答你。” “我有一个光鲜靓丽的未来。” 第42章 没别的意思 听起来像是打肿脸在充胖子。 虞连心说,但还是给陆淮川保留了余地。 “我理解你创业之初的艰辛,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并不容易,你或许为此付出了许多……” 他想起些什么,心中刺疼,像刀子放在舌尖上滚,虞连断断续续地说完接下来的话:“一切的,过去的事,就让它在今晚过去吧。” “就当是为了寻青,我们不要在这段无望的感情上纠结不清了,对你我的未来都好。” “过不去。”陆淮川背对着他,慢慢摇头,“我过不去。” “我永远记得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是什么感觉,我在想,那时我去干了什么呢。” 他笑了笑,回忆说:“我去投资我自己了。” “我去过了很多饭局,遇见了不同的人,才知道不属于你的阶级挤破了头也很难融进去,当客户捂着鼻子问我身上那套发黄的西装穿了多久的时候,我敢说是二手市场买的吗?但他们其实不在乎,只是说好臭,起哄让我一件件脱掉,我就脱了,赤条条地半跪在地上敬他们酒喝,他们又都笑了起来。” “那场饭局我赚到了半年来都没赚到的钱,合同款当场结了,用扔的方式向我砸过来。” 他肩头一瑟,似乎叫顶楼的晚风吹疼了,摸着胳膊自顾自说:“原来被钱砸到真的会痛。” “羞耻吗,当然羞耻,但我蹲下来摸着它们,却有一种实感,我好像游魂一样在平港飘荡了很久,脚步始终是虚浮的,而这一刻才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真正生根。” “我拿到钱的第一件事,是去换了件不那么臭的衣服,还有鞋,包,首饰,等等。” 他低了低头,爱惜地转了转手上腕表,他后来买得起很多表,始终戴的虞连送他的这块。 “其实人变得光鲜后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人总想扯着你那身衣服,去剥开你身上的皮,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货色。” “有人撕下这层皮,就有人捡起这层皮,然后一层一层穿在自己身上,那么浮华,那么炫丽,你都看不出他是人是鬼了。” “现在想起来都是想抽自己一巴掌的程度,”陆淮川吞咽一下口水,“我被比我更会投资自己的人骗,骗到去借高利贷,钱一分没剩,人都险些进了局子。” 他此时居高临下,朝着高楼下方的城市图景一指。 “你看到那栋电子屏三层楼高的金融大厦了吗,在一楼的药房和银行大门之间,有一个很窄的巷口,很多人以为是条死巷,其实不是,巷尾有出口,有一个被垃圾桶堵住的墙洞。” 虞连始终没有走到他身边来,只是仰头看着他站在很高的台阶上,两人明明相隔不远,却能感觉到一层清晰的分明的界线。 “我被人拿着棍子往头上砸的时候,就是从那里溜出来了,甚至连他们那种下三滥的人,都嫌弃地没钻那个洞去追我,只是笑说,怎么狗钻的洞,人都能进去。” “我从来没有那么窝囊过,我想回石宁了,不求东山再起,至少不用再钻那个洞,我给我妈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问我什么时候还钱,电话那头是我妈撕心裂肺的被人扯着头皮的惨叫。” 陆淮川两手张开,风将他披散的衬衣盈满,仿佛上天助力,生出羽翼,悬空飞起。 “我一下想到当初为什么义无反顾到平港来。” “因为我没退路。” 他语气从惘然变得坚定:“我要很多钱,要到很高的位置上去,让人当做泥巴踩在脚底的滋味我不要再经历第二遍。” 他再次扭过头看着虞连,眼角隐约带泪。 “我有句话错了,感情从来不是肤浅的,对我来说,那是很奢侈的东西,是我站得很高的时候,才敢去追求的。” 他佝偻着肩,伸手向前,是个索取拥抱的姿势:“连连,你在我心里,一直在很靠前的位置,我现在抓住机会往上走,也是为了我们更好的将来。” “我想你应该陪着我,至少,你该等一等我。” 虞连的头撕裂般痛,那些酸甜的暗恋的往事,如今回首只剩下不堪,眼前人狡黠的诡辩变化成为粗长的针,反复穿刺着他的头皮,眼眶。 对方仍期待他的回应,而他实在觉得疲惫。 虞连抬起眼皮:“可是,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不管是落魄的,辉煌的,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你只是在追逐欲望的过程里选择了牺牲掉它而已。” “我哪怕有幸成为你现阶段的完美情人,”他眉目间噙着淡淡的讽意,“始终有一天,我也会在你攀上云梯的下个阶段沦为被牺牲的那个。” “永远在筛选,最终被淘汰。” 陆淮川哑然,无从辩驳。 “话说完了,走吧。” 虞连觉得这个话题早就应该结束,他疲于应付,转身要走。起风了,陆淮川仓惶的散碎的脚步夹在风声里。 他伎俩用尽,惊慌失措地追喊:“虞连,你别走,你听我说……” 虞连没停,打断他:“够了吧。” 他自认给足了陆淮川脸面:“到此为止了,我们好聚好散。” 身后没声了,虞连在按下电梯键的前一秒,觉得有些蹊跷,往回看了一眼。 陆淮川站在顶楼边缘的位置,身后靠着薄薄的玻璃护栏,神色难辨。 晚风渐渐粗狂,他衣摆翻飞,一根领带潦草地挂在颈上,是索命的鸣丧的套绳。他的身影像白鸟欲坠。 虞连心猛往下一沉。 他不禁出声说:“陆淮川,你该走了。” 他想了想利害,妥协道:“实在有什么未讲完的话,至少该换个地方。” 陆淮川动了一动,城市高楼的旋转射灯打在他脸上,闪烁的光线下他一张俊美的面孔忽明忽暗。 片刻,他低声道:“虞连,我并非不爱你……” 虞连叹息,只想把人先从高处拉下来,于是快步往前,朝他伸出手来。 陆淮川眼神一亮,他从善如流,立即跳下台阶,飞跑过去一把牵住虞连的手。 他手掌使劲,抓得很用力,虞连愣住了。 第49章 陆淮川的嘴唇抖得厉害:“你刚才给我的感觉,好像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会彻底被抛弃。” 虞连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中无奈:“淮川,你可能并不了解我。” “我既然当初选择了和你合作,就会坚持下去,哪怕我们关系到了无法弥合的地步,只要寻青还在,我都不会离开。” 他顿了顿:“我刚才回头并没别的意思,我是怕你想不开,或者说,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被逼到了绝境的地步,作为朋友,我也会愿意像现在这样,去拉你一把的。” 他重复:“除此外我没有别的意思。” 陆淮川捕捉住一个信息。公司还在,他们还有共同的公司。 他讷讷:“不会无法弥合的,你在,我们就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虞连感到很难再沟通,只好沉默。 陆淮川一直紧紧扣着虞连的手,虞连坳不过,在窄小的幽闭的空间里两人沉默无言地牵手。直到下一道电梯门打开前,陆淮川的手才缓缓松开。 出了酒店大堂的门,陆淮川又紧张起来,他追着虞连背影:“我送你回家。” 虞连:“就在这儿各自散了吧,我晚点还有别的事情。” 他想了想:“你也接着去忙你的。” “我、我没有事了……” 陆淮川目光一闪,他再次试图去抓虞连时,虞连躲开了。 “我想一个人回去。” 见他口气生硬,陆淮川迟疑了会儿,没有再作纠缠,放他走了。 一辆出租车恰巧驶入酒店门口,虞连拦停了它。 陆淮川在玻璃车窗外冲他挥手告别,目送他离开。 上车时虞连向后瞥去眼神,陆淮川身影是仓惶的,在逐渐拉远的距离中慢慢淡去。大堂门前有个男人站在陆淮川身后,目光始终盯着他们,那人胸口上挂着酒店的铭牌,是酒店内部的人,看起来却并非保安或者接待员。 虞连摸着膝上的文件夹,窦杰要求递送的那本合同还没能送出去,而对方也一直没来电话催促。 很明显的局。虞连想了想,还是翻出了窦杰的手机号。 对方很久才接起,虞连连问了两遍,他的回答也断断续续。窦杰在劲爆的音乐声里嘟囔着回复他,显然酒劲上头。 虞连:“刚才在包间没见到你,你要的文件我已经放在酒店前台了。” “哦、哦,连哥!”窦杰那边大着舌头,“客户说今天先不签了,他们玩嗨了,拉着我不让走,我一下连电话都忘了回你。” 他连连道歉:“你等了我很久吗?连哥,对不起,麻烦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了,我现在也走不开,我晚点再去拿,明天一定给个面子让我请你吃饭啊……” 虞连垂下眼:“我确实在餐厅等了很久,下回记得别发错包间名字了,走错了地方怪尴尬的。” “什么餐厅?客户从酒店房间出来以后我们就一直在k房啊,”电话那端的音浪声一阵高过一阵,窦杰语气含含糊糊,“我忘记告诉你了……哎,那谁别切我歌!” “连哥,你现在还在铂尔吗,要不一起来玩?” 虞连没搭理一个醉鬼,他挂断电话,对司机:“改道,去一个地方。” 他挂断这通电话后,关了手机,顺便把手机卡也拔了出来。 虞连进入一个老小区,在一道的铁锈斑斑的门前等了很久。 门吱呀一声,从里缓缓打开,稍一动作门板就开始往下掉着金属碎屑,里边的人晃了晃脑袋,从夹缝里露出一张苍白的干巴的脸。 “外……卖……吗……” “我给你点。” 虞连从门缝中挤进去,房间被窗帘严严实实罩着,一丝风透不进来。屋里没亮灯,各种外卖零食的盒子堆砌在电脑桌旁,桌脚看不见了,只有三台电脑屏幕亮着幽光,摇摇欲坠地挂在上边。 虞连迟疑一下,在挪开被成人杂志占领的板凳,和捡出被短袜内裤塞满缝隙的沙发中做出了选择。他决定站着说话。 对着和鬼一样飘到他身后追问何时点外卖的人,他咳嗽一声:“等我把手机修好。” “小张,帮我查两件事。” 第43章 偶遇 “你和小程关系挺好。” 服务生端上来一道虫草花金汤虾饺,精致的瓷盘碰在大理石板的桌面上,当啷一声细响,落在窦杰耳朵里,全是金钱化水的声音。 他叫虞连空跑一趟,还让人家好等,对方生气也在情在理,他想着下班后好声好气赔虞连一顿饭,不料虞总平日看着挺人畜无害,今天宰了他一笔大的。 虞连拿着小勺,低头搅了搅碗里的鹅肝山药时蔬粥,脸隐在清甜的粥气里,表情不显。 他口气倒很轻缓:“杨总得高兴啊,业务组的同事们一个个这么齐心协力的。” 窦杰硬着头皮赔笑:“都一个部门嘛,程曜刚来不久,我想着多照顾照顾,我们是挺聊得来。” “那是好事。”一小碗粥很快见底,虞连擦了擦嘴,随手去拿菜单,“不过我记得铂尔的业务一直是程曜在跟?” 他垂目过了一遍菜牌:“上季度他还和铂尔签了一笔近三十万的单子,业绩仅次于你了。” 窦杰盯着他的动作,手搁在台下紧张搓了搓:“是,是的。” 虞连看他一眼:“看样子,现在是你在跟铂尔的那条业务线吗?” “之前没看出来,没想到你们现在关系要好到这个地步,客户都能转手了。” 窦杰登时腰板一直。他下意识觉得虞连是偏私程曜,问罪来了,他二人平日交往就很密切,公司里一度传两人是亲戚关系。 窦杰讪讪:“我们在一个组嘛,交换资源很正常,我也把我的一些客户介绍给他了呀。” “你这么和他说的?” “是小程主动提出来的。” “你就答应他了?” 窦杰回想当时,他挖了个坑给程曜,程曜就跳了。他眼珠一转,连忙找补:“那也是他自己提的,不是我有意坑他,再说我俩谁也没亏着谁。”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你们谁接到单子都是给公司创造收益。”虞连眉头微紧,“你们业务组员之间私下怎么交流,我是没权干涉的。” 窦杰不明其意了:“那、那连哥的意思是……” “你是不是把小程想得太简单了。”虞连本来也无心扑这顿饭,执筷的手一顿,“他虽然是个业务新人,但不是傻子,他上季度才在跟你抢业绩,然后把核心客户介绍给你,他图什么?” 应届毕业生,职场新人,眼神里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这些信息给了销售场上打滚的老员工错觉,认为眼前的年轻人是极好拿捏的。 他抛了个资源互换的饵,把程曜手里的客户信息渐渐过度到自己手里来,而介绍给程曜的单子大多是不可能谈成的买卖。 为了业绩,业务组员之间本质就是你争我抢的竞争关系,能有什么真感情。程曜有些运气加持,但他太蠢了,他手里的客户合该落到自己手上。 窦杰自认捡了便宜,他不会想程曜图什么,他只会觉得:程曜好骗。 虞连的话给他问得一怔,但不以为意,嘴上还是敷衍说:“图大家资源共享,一起进步呗。连哥,你这私心可别太重咯,你这明摆着偏着小程,我的客户也介绍给了小程,成与不成的,就看他自己能不能争取到了。” 他一想,索性直接撕开了遮羞布:“现在铂尔的客户和我比较能聊得来,要和我签,对于公司也是一桩好事,刚才连哥自己也说了吧,和谁签不重要,关键是客户看好谁。” 他后悔喊虞连送合同了。好巧不巧,那会儿公司就虞连一个人在。 虞连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忍不住说道:“你就没觉得,一切都太巧合,然后程曜其实是别有目的的吗……” 窦杰不屑:“能什么目的?” 虞连眼睫扑闪,片刻,他轻叹了口气,眼中掠过迷茫:“……我也不知道。” 再缠问下去,窦杰眼神滚烫得简直要把偏私两个字烙在他脸上了。虞连没探出什么,就没再纠缠,这顿饭他原本吃得有些迁怒,但窦杰显然并非洞察真相的人。 临别前他把饭钱a给了窦杰,窦杰刚才还不耐烦地扁着嘴,收了款后笑笑嘻嘻,展示了精彩的川剧变脸艺术。 虞连心不在焉,只是分开时冷不丁问说:“今晚出来前报备了吗,会不会让女朋等着急了?” “哪来的女朋友?怎么,连哥要给我介绍一个?” 虞连一愣,随口:“是吗,那等改天有机会吧。” 他低下头,呼吸都重了一些。一桩连着一桩,程曜撒的谎,似乎要比他预想中多太多了。 他怀有心事,告别窦杰后,突然不想太早回家,于是招手拦了辆车。 虞连摩挲一下膝上漆黑的手机屏幕,关机已经多时了,他今晚始终没打开过。 第50章 “去新南区乐成路,扶光江。” 他说。 乐成路有条老街,有些历史年份,前几年经政府改造过后,老街里新增了很多奶茶和餐饮铺子,慢慢把附近几个区的年轻人聚集了起来。老街最尾端有个不那么显眼的清吧,虞连有时会去那里坐坐,小酌两杯,出门还能看看江景。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他看了眼店名,酌野,他推门进去。店面不大,能容纳的人本就不多,虞连在吧台前挑了个位置坐下。 清吧老板年近四十了,但不显老,今天上身穿了一件格纹衬衣,卡其的斜纹领结,没搭马甲,但搭配了两根茶色的背带,他亲自站在吧台里调酒,自带一种儒雅气质。 在台上弹唱着吉他的是他的情人,是个有着一张年轻、鲜活、漂亮脸蛋的,男人。 这家清吧并没有因此性质特殊,同志客人也没有多一些或少一些,它藏在角落里,接纳和服务一切取向的人。 这是让虞连觉得舒服的原因。 暗绿的墙纸铺满了店里所有墙面,地板是木纹的,桌椅一律咖色做旧,墙壁上的油画却很西方现代,用色大胆,荒诞跳脱。好像在沉默中潜伏着躁动,或者躁动终将爆发于沉默之中。室内灯光又暗下了几格来。 舞台上的吉他手弹唱了一首《偏爱》,虞连跟着轻哼,手指敲在桌板上合着节拍。老板受用于他这种欣赏的态度,优先给他调了一杯酒。 老板说:“还是原来的吗?” 虞连能接受的度数很低,每回都要果酒,和闹着玩儿似的。 虞连想了想,头一回说:“度数高一点的吧。” 老板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虞连笑:“希望借高浓度的酒精想明白一些事情。” 老板斟酌一下,递了给他一杯尼格罗尼。虞连端杯,酒液是橙红的,柠檬和薄荷叶稍作点缀,气味清新甜美。 外观和冰红茶无异,他想,老板大约有些手下留情的意思。 虞连小半杯下肚,还没把事情想明白,人也只是微醺,他自嘲酒量见长。 “这个酒后劲很大的,别被它的名字和样子欺骗了。” 有人坐到虞连身边,接上了他前边自言自语的话。 今天发生了挺多意料之外的事。虞连到这儿来,向来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离开,遇见别人搭讪还是头一回。 他微微偏头,看见是个白领打扮男人,背头烫发,金边镜框,业余时间也没忘记摘下领带。他们年龄相差不会很多。 虞连嘴唇动了动:“目前感觉还好。” “你喝太快了,酒精来不及发酵。它给了你错觉。” 对方观察他有一会儿了:“它可能没法解决你的一些烦恼,但可以让你短暂忘记。” “短暂忘记,产生欢愉,这就是酒的魅力。” 虞连皱眉,这种暗地里的打量让他觉得僭越,但对方大概觉得自己搭讪的技巧相当高明,还把手里的一杯酒沿着光滑的台面推送过去。 “要不要尝尝我的,这杯明天见,会让所有困扰的遗憾的事情留到明天再见。” 虞连拉开些距离:“我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个杯子。” 他拒绝得有些生硬,男人没有气馁,招手说:“那我请你一杯。” 虞连止住他的动作:“谢谢,我酒量确实不佳,浅尝就好,不准备喝多。”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在眼前晃动,又很快往回收,男人嘴角浮出暧昧的笑意:“其实喝多也不要紧,有人接应就行了。” 他试探地问:“你呢,一会儿有朋友来接你吗。” “我不需要,我也不会让自己喝得很醉。” 虞连大概感受到这杯调酒的后劲了,会让人感到头疼,以及出现不耐和暴躁的心情。 他低头用力吮了两口,杯子很快见底。他不欲久留,但对方显然没有识趣的意思。 男人还在身边追缠:“其实偶尔的放纵没有什么不好,geraint的调酒品味很好的,你可以尽情品尝一些和平时不同的味道,只试过低度数的果酒那太可惜了。” 虞连半边腰肢都在抗拒地往后撤,男人依旧能不依不饶地欺上前:“没有朋友来接也没关系,我会看着你的。” “试试?” 妈的,有病。 虞连在心里飙了句粗话。 额角浮出两根青筋,他不耐烦地松了松衬衣领口,准备扫码付款,立即走人。 鱼没钩住,眼见要溜,男人觉得不甘,遂也起身追出去两步:“干嘛这么着急回去,不留下喝两杯吗?” 虞连脚步一顿:“去看看江景,会比喝酒有意思得多。” 男人拿起他的挎包,有同行的意图:“今天秋风正好,我也觉得很适合散步休闲,放松心情,一起?” 虞连回头看着他,脸上微微挂笑。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过来喝酒?” 男人眯了眯眼,想伸手去勾他屈起的臂弯:“我愿意听听你的心事。” “因为感觉受到了欺骗,被人摆布设计了。” 虞连手斜插在衣兜里,兜里藏的锐器翻出半角来,好像是刀。 “扶光江江景很好,前段时间江边发生的两起失踪案件给了我灵感,我觉得今晚是行动的绝佳时机。” 清吧门前的背景灯光晦暗得过分,他微笑朝男人走近一步。 “你似乎也对此很感兴趣,要一起吗?” 搭讪的男人紧张地一下躲开,跑进门里去,虞连侧目,从玻璃窗里看见他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嘴里嘟囔了句神经病。 虞连于是只身走了。 他沿着扶光大桥往西,桥上行人摩肩接踵,几乎不受之前的新闻影响。 虞连拿出衣袋里的美工刀大小的黑色设备,这当然不是什么报复行刺的锐器。 昨晚的这个时候,小张正把这个设备拿给他。 “反追踪器,你大概会用得上,对方接近的时候就会有反应。” 他错愕又茫然:“真的有人在窃听我吗?” 小张敲了敲拆开一半手机的外壳:“确实被植入了监听的芯片,还附带了位置锁定的功能,军用的,整得挺高级,不过这个需要拿到本人手机才能操作。” “是内鬼啊。” 他意味深长看了虞连一眼。 虞连抿了抿嘴唇。 “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植入的吗?” “不久前。” 小张告知他一个大致的时间。 虞连沉默一下:“还有一件事,我之前收到的那条短信号码,能查出发件人大致的位置信息吗?” 小张吹了声口哨:“能,而且发件人所在的区域和追踪你的ip活动范围基本是一致的,大致上能确定是同一个人了。” “我想看一下他活动的区片。” 鼠标滚动,电脑屏幕上平港的地图无限缩小,停留在一小块范围内。 虞连喉结艰难地往下咽动。 “手机的这个芯片要帮你拆掉吗。” “……留着吧。” 虞连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小小一块反追踪设备逐渐握得发烫。 两个红点移动到一块的时候,就说明那个人站到你眼皮底下来了,小张最后说道。 虞连手扶着大桥栏杆,鳞次栉比的大厦高楼在江面投下五彩斑斓的倒影,水波粼粼,光影潋滟,无数镜像在涌动中扭曲成斑驳陆离的水彩线条,像酌野墙上一幅幅抽象杂糅的西方壁画。 躁动终将爆发于沉默。 程曜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幕。秋意渐浓,天空飘起小雨,虞连穿着薄料的长款风衣,两手斜插在兜里,晚风撩着他的衣摆,带起些城市夜里的冷意。 虞连在灯和雨雾下的侧影,又美又疏离。 他刹住机车,猛地摘下头盔,额头布着细密的热汗,一滴汗珠沿着他下颌往下滴,落在他宽大的t恤领口里面。 两个相距甚远的红点终究靠近,密合,停在一块。虞连口袋里的侦查器嗡声尖叫起来。 他看见程曜长腿一迈,大步朝自己跑来,眼神依旧真诚热烈。 “连哥,偶、偶遇。” 第44章 你的目的是什么 虞连恍惚一下,他才想起在酌野的时候打开过手机付款。 距离程曜监听,到从家里赶过来,时间刚好。 虞连头皮一阵发麻,他背手,紧紧捏着栏杆,背对江面倒退了一步。 他大衣上沾了好多细密水雾,程曜皱起眉,连哥,怎么不躲呢,一会儿雨就大起来了。 他说完便去拉虞连,还不忘提防地左右环顾一眼,像在警惕什么多余的人。 他也没有带伞,只好伸手一遮,宽大的手掌覆在虞连头顶,试图给他挡一挡雨。 虞连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鼻间能嗅到对方身上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程曜来的时候大约十分匆忙。 “怎么不说话啊,我白天也没有见到你,打电话也不回,我可担心你了!不过还好,我今晚……在附近的球馆打球,路过桥上这里,刚好碰上了,哎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第51章 程曜嘴里絮絮叨叨:“怎么会忘了带伞呢,明明我昨晚才给你发过天气预报的,我太笨了,早知道开车过来了,不过开车可能会赶不上……” 他细碎的话搅得虞连思绪一乱,心中闷痛。 虞连垂下眼帘:“为什么会担心我?” “为什么会赶不上?” 他连续发问,程曜愣住,很快扯出个笑:“前些天跟哥喝酒,你不是心里闷闷的,有心事嘛,白天工作也不在状态,我就挺担心的。” “还有,那个……”他挠了挠脖子,小小声说:“我都一天没见你了,怪挂念的。” 虞连突然抬头。程曜眼里光影交错,明暗斑驳,他的身影在眼睛中央。 程曜叫他看得呼吸一紧,齿关轻轻合在唇瓣上:“嗯?哥,怎么了?” 虞连迟疑不定。 片刻,他艰涩说道:“小程,你大概是个很高明的人,我都区分不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谎言了。” “我没有骗你啊。”程曜低头,踮脚在地上偷偷画了个圈,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说。 连哥嘴唇上有酒味,甜滋滋的,想亲。 程曜心头一跳,在过分的心思发酵之前,赶紧挽着虞连的胳膊往自己的机车上带。 “先回去吧,一会儿雨要大起来了!” 虞连站着没动,程曜没拽动他,诧异地回过头。 “从我这只手机开机,到你赶来我面前,将近五十分钟。” “你从你居住的地方,到开车过来扶光大桥,时间刚好对上。” “程曜,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程曜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他怔了一下,猛然伸手去拉虞连。 虞连的脚步越退越后。 “你几乎是在这只手机打开的第一时间,监视,窃听,追踪我。” “发送那张指向不明的照片给我的人,是你。利用窦杰引导我在酒店一步步发现陆淮川丑事的人还是你。” 虞连眼里凝固着今晚深稠的夜色,他从衣兜里拿出那支设备,此时设备屏幕正闪闪发着亮光。 两个红点碰撞在一起。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程曜。 “你的目的是什么?” 程曜眼瞳震颤,视线紧紧锁着虞连,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解释,但最终无言。 虞连与他互相僵持。程曜眼睫轻轻蜷动,目光在他身上眷恋地游弋。他试图去碰虞连的袖口,姿态放得十分低微,像面对情人质问时无条件的妥协。 程曜声音低哑,轻叹一声:“是你啊。” 虞连眉心微紧,将简短的三个字翻来覆去地想,也不能明其深意,手被程曜轻握着,一时都没想起要去撇开。 程曜自嘲地笑了下:“我早知道连哥很聪明的,是我太笨了,还妄想瞒你再久一点。” “哥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虞连沉默许久:“我大概能猜到。” 程曜立即又紧张起来:“你……早就知道……” “我试图把你的目的往两个方面想,好一些的和坏一些的,但结果只是糟糕和更糟糕。” 程曜疯狂地往下吞着口水,哑声说:“你说,先说好的。” “这要我怎么说,”虞连苦笑,“我想藏着掖着的那点事,你知道的一清二楚,程曜,你对我真的太残忍了,这和把我衣服和脸面扒了扔在地上有什么区别。” 程曜牙齿和嘴唇都在抖:“我知道错了,哥,我错了,你原谅我……” “为什么这样对我啊,”虞连无力地垂着肩,一句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早就知道我的取向了吧,也知道我和陆淮川的事,你如果想为我出头,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我,陆淮川是个私生活混乱的渣男,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去监视我,看我失魂落魄的丑态会让你很痛快吗?” 程曜错愕不已:“不是,连哥,这不是我的用意……” 他手上握得越来越紧,虞连回过神,一把推开了他:“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看清陆淮川的本质,这是我能给你想到的最体面的借口了。” “可就算这样,也有很多地方解释不清楚。”虞连再抬起头,眉眼都变得锋利,“我想这都是我自作多情而已,监控别人的目的只会有一个吧,你也在监控着陆淮川,不是吗。” “你是谁派来的,在和谁对接,是同行吗?云贡,君兰?寻青的规模不算很大,这种大厂的肮脏手段都用到小公司身上来了。” “目的是什么,你还拍到了什么,想借此警告我们什么?最终又想要得到什么?” 程曜被一连串的逼问整得不知所措,现在的虞连太混乱了,太破碎了,叫他心疼得要命。 他话说得磕磕巴巴,话里还夹杂着一些委屈:“不不,哥,你往好处想想,我倒也没那么坏……” “那还是坏。” 尼格罗尼的后劲在胃里发酵,利刃一般,挠着虞连的肺腔,心肝。 虞连嗓子眼都冒着火气,他咬牙切齿:“程曜,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是真的把你当很好的朋友。” “可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头顶的路灯年久失修,灯线短路,一瞬失光。雨势渐渐大起来,糊在虞连镜片上,程曜焦急的面孔变得晦暗,遥远,模糊不清。 虞连抹了把脸,表情恢复冷静。 他感觉到自己方才的歇斯底里,也意识到现在才来谈感情,真是廉价到死,未免丢脸丢到家了。 “抱歉说了些废话。” “程曜。” 他冰冷冷地叫对方的名字:“不管什么理由,你去监视我,监视陆淮川都是违法的,我完全可以起诉你。” “至于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事,”他想起,胸口还是不免一阵疼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嘴角抽动着,“就当给你看笑话了。” 他摘下镜片擦了擦,低下目光,勉力维持着一丝平静:“希望你尽快把工作交接完,去人事部主动请辞,这件事就到我这里为止。” “什么啊……” 程曜牙都咬碎了,他脑中一嗡,掐住虞连的肩,虞连被他逼得痛哼一声。 程曜眼眶发酸,雨雾扑着他的脸,顺着他的眼角眉梢直往下淌,水珠抿进嘴里,咸的。 “我、我是有很多不可告人的心思。” “可是我大声说起来,肯定会吓到你的。” 他喉中哽咽,不知所措地向对方辩解。 “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我不想他受到哪怕多一点的伤害。”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害他伤心了。” “我真的该死。” 他懊悔不已,顺着虞连的风衣慢慢下滑,牵起他衣袖下纤白瘦弱的一只手。 他半跪在虞连身前,嘴唇哆嗦着,吻在虞连手背上。 虞连震惊地张大眼,用力挣扎。 程曜箍住了他。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这种感情让我盲目,我好贪心,对他的占有欲膨胀到要把他完全吞没的地步。” “我也知道我很可怕,对不起,哥,对不起。” 虞连脑中一片浑噩,程曜揽着他的腰,连声道歉,一边表白,又一边乞怜。 “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程曜捧起他的双手,柔软的唇瓣亲吻他淌水的冰凉的指尖。 虞连指节一阵酥麻,四肢百骸都像过电。 他下意识地将人用力推远。程曜猝不及防,往后摔坐在地上,陷了一手泥泞。 孤零的灯影与漫天飘雨一起碎落在他的眉睫和眼睛。 他难过得无以复加,眼里蓄满了悲伤:“为什么哥宁可相信我是个用心险恶的坏蛋,都不肯相信我爱你啊!” 第45章 小程出事了 卧室的窗帘拉上了大半,只露出窄小一道缝隙,下午两点的阳光趁机溜进屋里,依旧晃人眼目。 虞连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举手挡在眼前,室外的光线格外灿烂,叫他无法直视。 他蜷着身子,往床上阴暗的角落里缩了又缩,被子一扬覆在头上,罩得严严实实的。 睡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自己憋醒了。 他敲了敲闷疼的额角,坐起身去捞床头柜上的眼镜,眼镜边上的手机调成了静音,但还是执着不休地嗡声打转。 他没有立即去接。 电话大约是被打爆了的,因为公事和私事找他的人都有,他这些日子请的假比前几年加起来的都多。虞连一边刷牙,一边唾骂了一下镜子里眼圈乌青精神涣散的人,再不赶快调整过来简直白瞎了这么大的年纪。 他洗漱完,拉开厨房冰箱,试图从中找些剩菜随便糊弄一顿,或许用力过大了,又或者是冰箱贴本身就很劣质,那只卡通帕恰狗脱落下来,这是很久之前买的,连小狗衣服都变了颜色。 鼻子嘴巴也脏兮兮的,像只弃犬。 第52章 虞连摸着它,回忆如潮水纷至沓来。 后半夜的雨变得黏腻而绵长,扶光大桥也好像走不到头,虞连的脚步摇摇荡荡,影子也跟着打晃。 另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灯下拉得老长。 程曜推着机车,沮丧地耷拉着眉眼,偷偷跟在他身后。 说是偷偷,虞连一回头就看见了。 虞连酒劲彻底上头,双目圆瞪:“你不要跟着我。” 程曜咬了咬嘴唇:“顺路。” “你看,你又骗我。” 虞连切换到了实话实说的模式,一点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你家明明是往反方向的!” 程曜牙关紧合,在唇上咬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他好委屈:“那不骗你,我就是担心,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桥上晃,路也不肯好好走,出事了怎么办啊?” 虞连的脑子勉强还能思考,听见他这么说,心里一块突然变得软塌塌的。 他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害羞:“你不要跟着我啦,我就是生你的气,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程曜惭愧地停住步子,想了想,随后又赶紧追上两步:“那哥什么时候能不生气啊?” 虞连在前边闷头走了好久,半晌才回答:“不知道。” 程曜在后头亦步亦趋得,小声追问:“那能不能不开除我……” “也不知道。” 虞连猛踩刹车,脚步停住:“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的。” “你的嫌疑在我这里还没有洗清呢,你,就这三言两句还想把我整个人都骗进去,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程曜踌躇一下,跨步上车,慢慢悠悠地骑到他身边来,与他并肩。 程曜试探地说:“那要不然,哥再容我多说两句?” “今天一定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我背了那么多台词,一本书那么厚呢,一句都没用派上用场。” 他清了清嗓,预备朗诵情诗,虞连两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你不要念啊,听你说话我头都要变大了。” 程曜忍不住闷声笑起来,虞连板着脸,快步朝前走了两百米,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声。 “我不相信。” “我还是不能相信小程。” 他的意识大约到了一个临界线上。虞连腿一软,突然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膝盖,是一副脆弱的,但又防御的姿态。 程曜连忙跑过去,虞连嘴里碎碎念说:“为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最后却都要骗我啊。” 程曜的表情看着心碎极了,他从后边动作轻柔地搂住虞连,连声说着对不起。 虞连眼前一黑,梦境乌沉,只余昨夜的雨声连绵不休,在现实中反复回响。 记忆回笼。虞连额头贴在冰箱门上,躁得合起手掌紧紧捂住一张脸。 太丢人了。 他到傍晚时都没敢看手机,只对着电脑机械地做着一些设计方案。他还没来得及拉黑程曜,不难预想,对话框里会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煽情小作文。 真叫人于心不忍。 他闷头工作了三小时,错过饭点,胃开始抗议起来。 虞连盖上笔记本,顺便把手边落灰的小狗冰箱贴一起扫进了桌柜里。 他拉开抽屉,动作一缓。里面堆积着一些散碎的物件,漆扇,压花台灯,竹编相框,这些都包装得很好,模样崭新,这是他和程曜在游园会里赢得的。 那时程曜抱在怀里,满眼都是开心和骄傲,他说这可是我和连哥旅行的纪念品啊,谁都不能给的! 虞连回答说,好吧,我一定好好保存。 它们现在安静躺在那里,虞连说到做到。 他不免回想之前相处的点滴,说程曜居心叵测也可,说小心翼翼也不为过。 虞连从脖颈到耳根顿时躁红了一片,心里一慌,手劲也大了许多。像是碰见了什么棘手的玩意儿,他把柜门啪啦一声用力合上了。 桌台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虞连看了眼来电人。 他伸手接通。 徐惠英老大的嗓门一下从听筒那端贯入耳膜。 “虞总,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人现在平港吗?!” 虞连稳了稳嗓音:“我在,怎么了,有什么事?” “公司出事了,应该说,小程出事了。” 虞连茫然地眨了眨眼,语气迟疑。 他不敢相信:“你说谁?程曜?” 他抬腕看了眼表,疑惑自己是否还身在昨夜的梦中。 徐惠英口气很急促,一股脑把事全倒出来,像是生怕这通电话断了:“陆总和杨总一起出差庆阳了,我一直打你电话,没通,你们几位领导都不在,我组织了几个策划组的同事,现在已经赶到市一院来了。” “市一院……我马上过去!”虞连立马站起身,快速地套了身出门的衣服,“不是,你先具体说说发生了什么,仔细说清楚,为什么程曜要到医院去?” 徐惠英那边停顿一下,声音低下来几个度:“程曜今早去收公司的账,之前腾东商行那一笔,你知道的,那是笔烂账了,杨总之前派人要了几次没要回来,两万块钱,打起官司还费神费力,他之前派程曜去应该也只是碰碰运气。” “程曜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钱要到了,不过回来时出了些意外,原以为那个刘凯东只是无赖,结果还是个刺头,他今天可能撞了邪了,对着程曜背后就是一刀。” 这描述得也太过具体,徐惠英跟讲故事似的,她嘴里每蹦出一句话,虞连额角的青筋就突突在跳。 她一口气说完,又出声宽慰说:“不过虞总别太担心,刀不是那种很锋利的杀猪刀,好像只是半枚刀片碎在了体内,程曜进手术室有两个小时了,估计就快出来了。” 虞连一口血险些没从喉咙里呕出来。 他慌张地趿拉着脚上的鞋子,出门时差点叫门槛绊了一跤。 他汗湿了手心,险些握不住电话,嘴里哆嗦着说:“你在那里看着点,有问题随时给我电话,我马上就来!” 徐惠英唔的一声:“放心吧虞总,你路上慢来,注意安全,离程曜手术完估计还得等一阵子,医生刚才说时间延长了。” 虞连终于在电梯门前把手机屏幕摔裂开了。 程曜蹙着眉,抬头看着眼前腾东烟酒行的牌匾,五个广告字脱漆四个,最后一个直接掉了下来,门面如此陈旧荒败,老板也丝毫没有要修缮的意思。 他推门进去,里边没开空调,扇面落了一层灰,老旧的电扇迟钝转着,带起一股呛人的烟尘和霉味。 店铺面积不大,店家似乎吃住都在同一个地方。程曜仔细打量了两分钟,才在里屋堆货的柜台后面发现一个佝偻着的人影。 “老板在吗?” 他问了一声,女人在柜台后动弹一下,极慢地露出半边身影。 程曜才发现她怀里甚至还抱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她头发也不扎好,散在脸上,金鱼眼,眼尾和嘴角往下紧紧拉着,整个人又黄又瘦。是苦命相。 她的女儿和她一样,见有人来了,怯生生往母亲怀里缩。 程曜张了张口:“刘凯东在不在?” 女人眼珠向外鼓,看人的时候感觉十分用力。她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你找他干什么?” 程曜说明来意:“他之前在寻青茶业拿了一批货,合同款一直没结付,超出付款时间已经快两年了,我过来找他沟通一下。” “合同款什么时候能结。” 女人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她像外边那台老旧的电扇,动作迟缓地摆了摆头:“他不会给你钱的。” 程曜皱了皱眉,女人被他瞧着,解释了一下:“很多人都来找他拿钱,不是你一个,他不会给的,就算有,他也藏在自己兜里,等着拿去赌掉。” “你是他的妻子吗?” 女人嗯了一声,又畏惧地看了眼程曜:“我也没有,他从不给我钱。” 程曜没再追问,只是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钟:“刘凯东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说不出来,程曜在她嘴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但没有选择离开。 他挑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坐下,抬腕看表,等人。 他一边等着刘凯东回来,一边无聊地刷着手机。其实这收账的事杨兴之前就给他提了,倒也不着急在这一天,只是昨晚虞连才和自己发了好大的脾气,自己好好表现一下,说不准他明天就不生气了。 也就不会急着把他扫地出门。这个计划很好,他想着,一下子便豁然开朗,还有心情时不时地给虞连发些信息,以便及时发现自己是不是被连哥给拉黑了。 刘凯东下午一点过半才回的店里,约摸是刚从酒吧里滚出来,肚子正饿,进门就问死婆娘煮了饭菜没有。 他老婆躲在屋里,程曜大马金刀在外边一杵,偶尔瞥她一眼,她根本没敢怎么动作,也不敢开溜。 第53章 刘凯东一见程曜在,愣了,赤红着眼睛粗声问:“你谁啊,来干嘛的?” 程曜挑了挑眉:“你这儿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吗,来两条软中华。” 店铺的长条玻璃柜里只零散地摆着几包廉价的过期香烟,刘凯东看了看他,转身去柜台后边很高的隔层里给他拿中华。 他把烟粗暴地丢在程曜面前,程曜闻见他身上很重的酒味,还有股古怪刺鼻的味道,不像是喝了酒那么简单。 “两千二。” 他见程曜半天不拿钱,催促道:“付款啊。” 程曜抬起眼皮:“你这的烟比别人店里的贵很多,我跟你砍六十块怎么样?” 刘凯东嘴里嘟囔着,但他本就狮子大张口,程曜砍他区区六十他还是大有赚头。 他看程曜的眼神像看傻子,说:“那也行。” 程曜作势去拿挎包里的钱:“现金交易,不过我都是整数,你得找零。” “你事儿真多。”刘凯东这么说着,还是从皮带上挂的一串钥匙里取下来一枚,弯腰去开一个带锁的箱子。 程曜扫了眼里边的钱。 刘凯东一边找钱,一边把两条中华烟推了过去,但程曜还是半点没有掏钱的意思。 他见状极不耐烦:“你到底买不买啊?” 说罢本相毕露,耍起了无赖来:“我告诉你啊,你这么麻烦我,我货都拿出来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不要也得要!” “买啊。”程曜从斜挎包里拿出合同复印件,甩在他面前,“按照市场价,这两条烟一千三百块钱,扣除这个,你还剩两万四千六百一十元没有支付。” 他盯着刘凯东方才取钱的那个箱子,手掌缓缓按在对方腕骨上。 “你扫码还是付现金?” 刘凯东才意识到他是来要账的,嘴里当即爆了粗话:“滚你妈……” 他那句妈还含在嘴里,程曜掐着他的手腕往后一掰。 刘凯东嗷的一声,叫得撕心裂肺。女人听见动静,赶紧把女儿藏在屋里,急匆匆地走上前来。 程曜瞥了她一眼,目光又淡淡落回刘凯东脸上。 “你把刚的话再说一次?怎么,现在世道变了,欠钱的成大爷了?” 刘凯东疼得嘴巴鼻子都扭曲在了一块,他空出的一只手握拳,用力往程曜身上招呼。 程曜一下躲开,快速松手,另一只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颗脑袋往柜台上狠狠一按。 咚一声响。刘凯东的五官滑稽地贴在玻璃柜上,摊成了一张饼。 女人在一旁呆呆看着,也不出声叫唤。倒是程曜微微撒开手,刘凯东刚能呼吸上来,破口就骂:“臭婊子,你被猪屎糊了眼吗,下贱东西不知道帮忙还手?” 程曜眉头收紧,他屈起胳膊,手肘重重地落在刘凯东肥肉堆积的背部,一记接一记,力气何等大,把刘凯东的内脏都几乎捣了出来。 刘凯东全身的皮肤都涨成了朱色,他渐渐呼吸不上来,眯成缝的眼睛恐惧地瞄着杵在边上的自家老婆。 “报、报警,110……” 程曜笑一声:“我查过了,你店里面没有摄像头,我把你打到半死鉴定伤情也顶多赔个千把块,你就不同了,后续内伤的治疗费用少不了上万,而且你欠了好像不只一家吧。” “我会天天来,告诉他们怎么把人打到残废才解气,你知道的,被你这种无赖欠钱到这个地步,还不还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刘凯东的腿开始打抖,五脏六腑好像都要在程曜手底被捣成碎块。 他被打得屈下两只膝盖,几乎是下跪的姿势,程曜一手掐着他脖子,提小鸡似的把这个外厉内荏的胖子从地上揪起来。 “刚才的箱子打开,钱全部倒出来,数好,把合同款结了。” 刘凯东好赖喘上一口气,感觉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彻底被打怕了,老老实实地开锁数钱。 程曜低着眼,看着他把钱一一点好,比约定的合同款还差了一些。 程曜想了想,叫他把柜台里的但凡值点钱的东西全部扫走。 他手微微一放,刘凯东失重一般朝前栽了几步,脚步都稳不住。 “以物抵资,你有什么意见吗?” 刘凯东摇头,眼神怨毒地看着他。 程曜做完了事,没打算停留,背起挎包就走。他出了门,走出去百来米,感觉还有人在跟着。 刘凯东的老婆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眼泪一下盈瞒眼眶。 她无声张了张嘴,说的竟然是谢谢。 程曜停下脚步,动了恻隐之心。 他转过身走到她跟前,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塞到她怀里。 他低声说:“给自己和孩子买点吃的,想办法离开那种人渣,有空的时候去街道办和妇联问问,他们或许能给你提供帮助。” 女人只是哭,话都不能连贯地说出。程曜安慰了两句,抬腿要走。 在店门后面阴暗窥视的刘凯东突然暴起,他脑子一嗡,抄起柜上切割货箱胶带的裁刀就朝程曜奔来。 “原来是你和这个破鞋勾结在一起,联手来骗我的钱!” “去死吧,你们两个贱货!” 速度之快完全出乎预料。 他先冲着程曜,程曜猝不及防,背上挨了一刀。 程曜吃疼,反手揪住刘凯东的胳膊,把人拧着转了个圈,钳制到身前。 刘凯东手里的凶器一下脱了手,被他用力往墙面一贯,额头重重砸了个坑,人立时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程曜咬牙,伸手想去够背上那把刀,稍一动作感觉伤口处的血流得更凶。 他对着一旁软了身子惊恐跪倒的女人,声音沙哑:“打120啊……” 女人捂着嘴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只是拼命摇头,程曜无奈,自己滑开通讯录拨了个熟人电话。 “可能要在市一院安排个私人病房,你现在派人出车马上赶过来。” 他报了个地址,对面啧的一声,示意知道,又随口问说是怎么个事。 他叹了口气,微微按压着背上的血洞:“就是你想的那样,老子被人拿刀捅了。” 【作者有话说】 deadline真是出奇迹啊……(沧桑点烟 第46章 “您真可爱” 司机的脚才从油门上撒开,程曜趴在担架车上,半撑起身子,隔着车窗玻璃远远瞥见医院门口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各个揣着手翘首以盼,救护车一到,医护人员两步作一步地就奔来了。 程曜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无奈,他伸手去抓背后的伤口,被梁寅生一巴掌拍开了。 程曜说:“我觉得其实也不算很严重,出血不是已经止住了么,这样会不会有点太浪费医疗资源了。” 梁寅生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顺手把他按回了担架车上:“哟,这时候知道浪费资源了,刚才来电话那会儿那口气,给你小舅吓得差点把院长都揪过来了。” “你转述得也太夸张了,”程曜讪讪,“主要当时现场还有个人,我一推他趴地上就没声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不小心给他弄死了。” “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小侯,把车门打开。”梁寅生把一旁支架上的吊瓶取下来,“赶紧下去,我今天好不容易调休,你可真会选日子,非得挑今天给我找点事。” 程曜把头闷闷一埋,老实趴回去了,想到些什么又赶紧支棱起了脑袋:“你没给我爸妈说吧,我刚才千交代万嘱咐的,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这事一点风声都不能透……” 梁寅生最烦这种挨了一刀还嘴里叭叭个没停的病人,眼看陈舟越一脸焦急地往他们这边小跑过来,他随口答说:“我没空打给他们,不过一会儿做手术的话还得你小舅签字,他告不告诉你爸妈我不知道。” “唉。” 程曜长长叹气。他赤着上身,伤口处堵着许多纱布,出血已经暂时止住了,只是那把凶器还斜插在背上,没敢贸然拔出。 他背肌练得好,漂亮又紧致,刀片卡在了肌肉里没伤到要害。 梁寅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手臂健硕,肩宽腰细,是一具十分健美的,很有力量感的身体,和多年前呆憨的小胖子完全判若两人。 想来陈医生费了不少心。 梁寅生垂下眼皮,埋汰地嗤了一声。程曜鼻翼轻轻扇动,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程曜一头雾水,但是感觉被骂了。 陈舟越小跑过来,紧张地追着担架车走,过程中小心地捧起程曜的下巴左看右看:“曜曜!你还好吧?没事吧?怎么一下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别怕啊,别怕,到医院了,小舅在。” 程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寅生在边上出声宽慰:“血止住了,没碰到主动脉,待会儿再拍个ct仔细检查下,就是刀子的来源不明,后续要清创,防止有破伤风的风险。” 陈舟越看见程曜唇色发白,但眼睫扑闪,目光炯然有神,脸色也没见太大的变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54章 他一转眼,又瞧见程曜背上插的那把尖刀,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程曜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小事情,对不起舅舅,叫你担心了。” 陈舟越忍不住去摸了摸他松软的额发:“怎么会是小事……” 梁寅生斜了推车上乱动的人一眼,语气凉凉:“还是悠着点吧,离脊椎就差两指头宽了。” 陈舟越脚步一缓,与梁寅生并排着走,眼里流露出忧愁。 他歉疚说:“真是不好意思,今天麻烦梁医生了。” “曜曜这孩子要强,痛了嘴上也不说,还要辛苦梁医生你多看着点他。” 梁寅生侧过脸,嘴角微微挂笑:“问题不大,陈医生客气了。” 陈舟越也陪着笑了笑,拉过程曜的手:“曜曜术后一定要好好感谢梁叔叔啊。” 程曜看了眼梁寅生如沐春风的表情,暗地翻了个白眼,没吱声。 梁寅生是市一院普外科的主治医师,主刀程曜这台手术不在话下,扎伤程曜的刀子有问题,过程中出了点意外,但手术总体还算顺利。 虞连急冲冲赶到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市一院两年前从老城区迁到了新城,新地方叫他好找。等好不容易找到程曜病房所在的楼层,虞连跟随专员搭乘专属的电梯上去,一出电梯门口就把他看愣神了。 要不是徐惠英站在入口处冲他挥手,虞连险些以为走错了地方。 身边的工作人员领着他扫脸进门,虞连左右打量一下,这里的前厅外观大气,敞亮,金碧辉煌,如果不是灯光色调冷了点,说是酒店大堂都不为过。 虞连还有些迷糊,问徐惠英说:“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私人住宅区吧?” 徐惠英脸上神神秘秘的:“不,就是vip病房,楼下还有一层,这层好像更高级一点,我来这么久了就没见几个人出入,都没啥人能住进这里。” 徐惠英嘶的一声:“真是跟着小程长见识啊。” 虞连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妥,撇开这个赶紧问说:“他现在怎么样了?” “醒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不过没见他家来人,策划组几个同事等到他手术醒来问候了几句话,也不敢过多打扰,刚刚才撤的。” “今天辛苦你们了,是我没及时处理好,明天我批半天假,你们回家好好休息。” 虞连跟着徐惠英的脚步往前,病房的过道很长,一时半会都没到地方。 虞连接着问说:“那个刘凯东抓住了没有?小程这是在替公司收账的过程中出了事,公司也是有责任的,刘凯东必须起诉。” “万一小程有个什么好歹,”虞连咬了咬牙,“那刘凯东真是该死。” 徐惠英说:“刘凯东好像当场昏迷了,他现在已经在局子里了,警察过来问过话,记录了一些事情,但因为我们都没在现场,小程也没醒,他们就先走了。” 虞连叹了口气,拉着她走得更快一些:“我得去看看他。” 虞连推开病房门,眼眸一张,突然对徐惠英刚才那句“长见识了”有了具象化的了解。 走进门去就是偌大的客厅,客厅面积七八十个平方不止,脚底的羊毛地毯软得不像话,虞连脚踩在上边,动作都有些局促。 电视家具一应俱全。智能卫生间,厨房,衣帽间,办公区域单独分开,比虞连那间自住的小公寓高级了不知多少。 他才想起自己来得匆忙,是空手来的,正低头思考着一会儿是否要下去买些什么作为慰问赠礼,病房卧室的门从里边一下推开了。 梁寅生手术完后,过来查看一些术后的数据。他神情略有疲惫,看见又有人进入病房,抬了抬眼皮:“病人手术完不久,需要静休,动静不要太大了,之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徐惠英赶紧说道:“这位是我们老总,刚刚才来,就想看小程一眼,我们会尽量小声点的。” 虞连赶紧走上前,想要和他握手,连忙道谢说:“辛苦医生了,我就看一眼,不多话。我姓虞,怎么称呼您?” 梁寅生眯了眯眼,手都没抬:“听说病人是在执行公司任务的过程中被扎了一刀,出血量还挺大的,看来在贵公司任职风险很高啊,给病人买保险了吗?” 虞连抿紧了嘴唇,抱歉说:“我一定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梁寅生看他一眼,隔了半会儿才让出一步:“进来吧。” 程曜在病床上静静躺着,张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听见来人了也没什么反应。 梁寅生解释说:“麻醉药劲还没过,人醒来了,但意识还不大清醒。” 明明昨天都不是这副样子的。这才短短24个小时,虞连眼眶一酸,自责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他侧头问医生:“请问术后有什么注意事项?我能给他带些什么吃的吗?饮食方面有没有需要戒口的,流食可以吗。” 梁寅生说话向来冰冰冷冷,他对程曜公司的这个老板没有一点好印象,刚想说犯不着,不是家属的话就少来探视了。 病床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金属敲击的声音,几个人一起看过去,见程曜手指叩打着床沿,歪着脑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 虞连看见他嘴唇干得厉害,唇色发白,脸上也灰暗无神,头上一头卷发乱翘,鸟儿都能飞进来筑巢。 虞连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又难过又慌乱,肩上的挎包也随之失手滑脱在了地上。 砰一声轻响。梁寅生皱眉:“说了不要搞出太大动静了。” 虞连不好意思,匆匆弯下腰去捡。他过来的时候着急,随便套的一件短款卫衣,这时衣服上溜,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窄腰,牛仔裤的裤头勒着腰臀,紧致的裤型勾勒出饱满圆润的形状。 程曜紧紧地盯着,眨了眨眼,咕嘟往下咽了一口口水。 梁寅生看见他眼睛里砰的一下,宛如干柴遇烈火,荒草遇狼烟,一瞬间点着了。 点着后的程曜像珍珠,像宝石,像今晚医院天边最亮那颗星星,闪闪发光。 他眼神热烈,饱含虔诚,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对着虞连大声说道:“您的屁股可真可爱,我能摸一摸它吗?” 第47章 我的crush 病房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沉默,太沉默了,没人敢出声打破这个场面。程曜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虞连,胳膊吃力地撑着床沿试图坐起身来,突出一个言出必行锲而不舍。 梁寅生几步迈上前,扶稳了他,毫不留情地替虞连拒绝:“不行。” 程曜蹙眉:“为什么?” 梁寅生没有表情:“因为违法。” 程曜低头费力思考这句话,半天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别开梁寅生,冲虞连羞涩地笑了笑:“我在国内的所有银行账号密码是011729,海外银行的账号密……” “唔嗯?!” 梁寅生一把捂住他的嘴,程曜瞪圆了眼,无声控诉:干嘛。 梁寅生扭头看了眼恨不得钻地缝里面去的虞连,再看一眼他,压低声说:“报卡密是什么毛病啊你?” 程曜拿开他的手,超级大声:“婚前违法,结了婚就不违法了啊!” 他转念一想:“作为彩礼的话,光现金是不是有点寒酸了,我目前手里现有的股份是……” 梁寅生给他死死按回了床上,贴着他耳朵:“再说下去宏晟都给你卖了,蠢狗。” 打虞连一进门,程曜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过。现如今被制在床上,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虞连,眼中慢慢噙满眼泪:“还是不行吗……” 他哇的一声,有点得不到就撒泼打滚的意思:“那要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摸到啊!” 梁寅生按住他躁动的脑袋,低斥一声:“小色胚,知道人家是谁吗就追着人家摸。” “知道,”程曜对着手指,偷瞄一眼虞连,有些害羞又有些骄傲,“我的crush!” 沉默,太沉默了。连梁寅生也接不上话,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程曜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转身出门。 他对虞连说:“去吧,crush,聊两句吧。” 虞连有点难绷,他脸红通通的,整个人像烧开的水壶,吭哧吭哧往外冒热气。 梁寅生看了看他,不放心地嘱咐:“不许殴打病号。” 徐惠英在边上大张着嘴目睹完全程,虞连羞愤的眼神扫过来,像要吃人。 “哦,哦……”她窥破了领导的秘密,后知后觉地拔腿就跑,“虞总,我记得你刚才说晚饭还没来及吃吧,可别为了照顾病人把自己饿着了,我这就给你去买!” 她撂下虞连,追着的梁寅生的背影蹬蹬蹬就跑走了。 人都散了,屋里就剩下他俩。虞连站在原地静了片刻,还是没绷住,在程曜真诚无辜的眼神里绝望地抱住脑袋。 “啊啊啊啊啊,你在说些什么啊——!” 在程曜此时的眼里,虞连像碰到了某种奇异的开关,变得软软的,红红的,似乎戳一戳还会发出好听的声音。 第55章 更爱了。 虞连重重呼出一口气,捏紧拳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几步冲到他面前。 “不许乱说话了!” 虞连冷着脸凶巴巴的,挥着拳头吓唬他。 程曜的眼睫像小扇子似的扑了扑,眼里波光流转,目光又高兴又期待。 他只是甜滋滋笑说:“您过来看我啦。” 凶恶的样子只维持了片刻,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虞连心里又软了下来。虞连叹了口气,蹲下身捏了捏曜的脸。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也是我失职,我没及时把事处理好,害你受这么大的罪,我会负起责任的。” 程曜拉着他的手,拽进自己怀里:“您不要自责。” “我身上还有点疼,看到您难过,我心里会更疼的。” 虽然知道他药效没过,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也拦不住嘴上胡言乱语,虞连还是有些动容,空出的一只手摸了摸程曜柔软的发顶。 程曜眯起眼,舒服地在他手掌底下蹭了蹭。 半点离不开他的痴迷样子。虞连心情复杂,低着眼小声说:“小程,我都快看不懂你了。” 程曜话也不知听没听进耳朵里,他像小狗得到了心爱的玩具,抓着虞连的手就不肯放,把玩了好久。 虞连腿都蹲麻了,听见他喃喃说:“您真好看……” 他弯起眼,觉得眼前人哪儿哪儿都称他心意,他捏着虞连的手比划一下:“您的手也好看,很细,很白,有一点点小,不知道能不能握住我的xx……” 程曜零帧起手,叫人猝不及防,虞连脑中轰隆一下,那根理智的弦终于崩坏。他用力挣脱出来,两手紧紧捂着程曜的嘴巴,表情羞愤欲死。 徐惠英一只脚刚迈进来,看见的就是虞连欲图杀人灭口的场景,吓得赶紧跑上前拉他。 “虞总,虞总冷静点,想想后果!小程他罪不至死啊!” “他是个病人!他因为公司负伤,我们要对他多一点宽容理解啊!” 虞连好不容易把手撒开,他气昏头了,大声吼道:“病人了不起?病人就能胡说八道?程曜你给我闭嘴!” 程曜咬着嘴唇,对着抓狂的虞连欲言又止。 徐惠英好说歹说给他劝住了,随口问一句说得什么呀又给虞连重新点着了。 虞连黑着脸扭头就走,程曜见状还挺委屈。 他对着虞连的背影小声问说:“能不能别走,我不说话了。” 徐惠英一看这可怜见的,正想帮着他劝两句,程曜脑中浑浑噩噩得,他用力敲了敲脑袋,认真地自我反省了一下,补充说道: “我虽然心里很想,但一定不会再说想x您这样的话了……” 虞连脚步一顿,背影摇摇晃晃,徐惠英感觉他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我今晚到这儿来就是一个错误……” 虞连落荒而逃,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徐惠英默默拿出之前给他准备的外卖生煎,一口一口吃掉,转眼同情地看着病床上一脸泫然的程曜。 “小程,你是有点活该的。” “醒了之后别太难过,没关系的,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程曜这辈子过得快不快不知道,但第二天天亮得很快。虞连一晚上翻来覆去,睡得很不踏实,浅浅做梦,梦里都是程曜拉着他一口一个连哥,往外蹦出的每句话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噩梦。 以至于虞连白天上班都无精打采,还攒了一肚子火,一回公司就堵着徐惠英,逼着她发誓昨晚的事情不会有另外的人知道。 徐惠英忙不迭点头,再三声明了对领导的忠诚和死心塌地。她回到工位偷偷摸摸掏出手机,对着闺蜜的对话框打字飞快。 “我和你说,我最近磕上我们公司的一对了……” 等虞连再接到梁寅生的电话已经是傍晚下班时候的事儿了。 电话那端梁寅生的声音平稳无波:“虞总吗?我是市一院普外科梁寅生,抱歉私下要到了你的电话,冒昧打扰了,请问现在方便沟通吗。” 虞连一顿:“是关于程曜的事吗?” “是的,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虞连沉默一下:“我能不能不听。” 梁寅生置若罔闻,自顾自往下说道:“好消息是病人的状态很好,今天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 虞连叹气:“你接着说坏的吧。” “坏的是。” 对方把话筒拉远一些,背景音吵吵嚷嚷,那头一片兵荒马乱。 “坏的是经我将他昨天的表现转述之后,病人现在吵着要跳楼。” 第48章 他比我勇敢 程曜扯着被子罩在头上,整个人窝在雪白的被单下一动不动,活像死了。 陈舟越揭开一看,看见自家侄子泪眼汪汪生无可恋,眼神比接受麻醉时还空洞。 陈舟越坐在床沿,好声好气劝着:“是麻醉药效影响了大脑,胡言乱语很正常嘛,你去外科病房转一圈,很多病人全麻手术后都闹出过笑话呀。” 程曜僵硬地开口:“是的,我就是那出笑话。” “不不不。”陈舟越连忙安慰,“大家都不会当真的,只会觉得很有意思,术后的氛围都没那么紧张了。” “再说了,曜曜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是吗,想想还有点可爱呢。”他侧头问了一句,暗示梁寅生,“你说是吧梁医生。” “嗯……”梁寅生皱着眉思考片刻,“他是说人家屁股很可爱来着。” 程曜有关昨晚的记忆零零散散,全靠梁寅生转述,经别人的嘴再说一遍,他的脸还是微微裂开了。 “不是这句不是这句。”陈舟越赶紧拉了拉梁医生袖口,“换句别的,别的。” 梁寅生揉了揉眉心,平静复述,丝毫没看出来润色加工的成分。 “你好,我的卡密是011729,彩礼钱够不够,不够拿宏晟的股份来凑。” “请务必和我结婚。不结?不结要怎么上手摸你屁股呢。” “和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crush。” 他在程曜死寂的目光中犀利点评:“最后一句还是不错的,当众表白出柜了,胆识过人,勇气可佳。” “对了,”梁寅生补充一句,“我们出去以后你们还聊了会儿,你老板后来才离开的,昨晚你房里没人陪护,监控摄像没关,你要不要看一下视频?” 程曜心情已然跌到谷底。他目光闪动,挣扎片刻,还是决定看看昨晚和虞连单独聊了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程曜面如死灰,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往窗口方向走去。 病房里一时间鸡飞狗跳,只剩下陈舟越惊慌失措地喊说:“来个人把窗户焊死,焊死啊!” 梁寅生在病房外边抱起胳膊竖着耳朵听,一边戏谑地勾了勾嘴角。陈舟越在里边气喘吁吁忙了大半会儿,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去安分躺着。 他拭了拭额角的汗,面上泛起薄红,有些疲累地抬腿走出来,与杵在门外看热闹的梁寅生眼神碰个正着。 梁寅生低头摸了摸鼻梁,心虚地咳嗽一声。 陈舟越无奈:“你干嘛这么喜欢逗他。” “好玩嘛,”梁寅生哼笑,“有阵子没看见他了,每回过来找你还在我面前装酷哥呢,这不逗一逗就本相毕露了。” 他鼻梁上镜片一闪,眼中得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没想到吧程曜,你小子也有今天,可算落老子手里了”。 陈舟越看明白他的心思,笑了笑:“梁医生可能没意识到,曜曜很久没这么孩子气过了,不完全是因为他手术后身心脆弱,而是因为你抓住他的弱点了。” “有了喜欢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出糗,对他来说大概天都塌了吧。” 梁寅生收起那副打趣的面孔:“我以为他只是闹了出笑话,尴尬得一时半会没想开而已。” “真是弯的?真出柜了?” 陈舟越摇头:“麻醉后的病人说出的话就像愚人节的玩笑,大脑在一个不受理智约束的状态下吐露真言,是真是假大概只有本人才知道了。” “曜曜无意说出的是他的心声吧,是真话。”陈舟越想想说,“我之前和你说过他对恋爱和婚姻都非常恐惧,但我把他学生时期仰慕的一位学长作为疏导对象,尝试性地给他下了一个心理暗示,他接受起来就非常容易,你还记得这事吗?” 梁寅生挑了挑眉:“那时候就弯了?” “也不能这么说,他那时对自己性向的认识大概是模糊的,大学后也很少和我说起他的感情,我猜测他可能没有恋爱经历。” “我不是故意偷看他的信息,可他手机屏幕上就明晃晃地摆着一张他和其他男孩的合照,我刚才顺便看了下昨晚的视频,那个男孩就是他现在就职的公司的领导,程曜放着宏晟不接手,跑人家手底下打工去了。” “曜曜很喜欢他吧,而且还是单向暗恋,哦,现在可能已经把窗户纸捅破了。”陈舟越回忆一下,眼中浮起笑意,“我看到他微信列表的置顶消息了,他上司姓虞,很小众的姓,虞连,那他们两个人真的很有缘分啊。” 第56章 梁寅生看着他冶丽的侧脸,微微愣神,片刻后想了想:“噢,他上司和他之前校园时憧憬的对象是同一个人?” 梁寅生啧的一声,一脸又叫这小子捡便宜了的表情:“嚯,校园,职场,白月光,暗恋,久别重逢,buff全叠满了。” 他嘀咕一句:“哪来的福气啊这是。” 陈舟越哂笑:“能在一块才叫福气吧,如果喜欢很多年终究还是错过了对方,最后就成一出悲剧了。” 他眼睫轻轻蜷动,低头叹息一声,像是满含遗憾与感伤。梁寅生眼神偷瞄着他。陈梁两家打他们爷爷那辈起就有交情,程曜母亲陈凤娇打小就是美人胚子,陈舟越晚了她十来年出生,相貌上继承了父母的基因优势,与姐姐一样,都生得十分漂亮。 陈舟越性格上与姐姐完全是两个人,陈凤娇热烈,陈舟越沉静,他学医之后,颇具清雅出尘的学术气质,比之少年时期的五官秾丽明艳动人,渐渐从只可远观变得…… 梁寅生将也可亵玩这句十恶不赦的话咽回了喉咙底下。 陈舟越两手斜插在衣兜里,眉眼鼻唇无一处不如玉石琢刻,他因伤怀微微垂目,眼波空灵有如江上春烟,浓长的眼睫是江面横生的浮动的萍藻,轻易便叫人耽于景中,沉溺难返。 梁寅生抱臂,食指指节抵住下颚,悄声退了小半步。 他喉结滚动一下:“不管他们的事成不成,如果你姐知道了程曜的性向问题,恐怕也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陈舟越更头疼了:“曜曜再三说不许把这次受伤的事告诉他爸妈,我现在大概知道为什么了。我姐要查起来太好查了,我确实不敢马上让她知道这么大个事情……我背着她这么操作其实是欠妥的。” “但曜曜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想违背他的心愿。”他显得左右为难,“我还是打算等晚点,时机合适的时候再透露给她,她毕竟人在国外,万一一下着急上火,还指不定要发生什么。” 梁寅生说:“受伤的事可以放一放,但他们以后要怎么办,你总不能替程曜一直瞒着。当然,如果他最后没和对方在一起,也算是虚惊一场,我们替那小子打打掩护倒也没太大关系。” 陈舟越似乎并不认同他这个说法,他看了眼梁寅生:“曜曜能在当时那种状态下走出来很不容易,他单身很久了,我希望孩子幸福,得偿所愿,如果能瞒得住我不介意替他瞒一辈子。” 梁寅生不答,陈舟越收回目光,头扭过一边去,挑眉远望:“不过这只是我的愿望罢了,大概永远无法实现吧。” 他又笑笑:“万一哪天真的兜不住,就要看程曜撒娇卖萌撒泼打滚的十八般本事了。” 梁寅生轻轻嗯了一声,持有的态度仍不乐观:“可是,哪怕闹到最后勉强接受,也很难得到你家里人的真心祝福吧,毕竟叔叔阿姨……我是说程曜的祖辈,他们年纪都大了,思想观念上会比较传统守旧一些。” “是啊,”陈舟越耸了耸肩,“所以曜曜很有勇气。” 他抬腿走了出去,挥了挥手:“比我勇敢多啦。” 梁寅生迟疑一下,没追上前。他转身到前厅去找了找昨晚的信息登记表,给虞连打去了电话。 虞连犹豫很久,到底还是赶来了医院。他一进门,发现程曜正坐在床边,光脚踩在地板上,耸着肩膀,背对着他。 背影是难以言说的阴郁。 “连哥,你来了吗。” 虞连脚步一顿,嗯?后背还长眼睛了不成。 他目光顺着程曜肩头往下,能透过单薄的病号服看见他被绷带包裹得微微隆起的伤口,绷带处隐约渗出些微鲜红血迹。 “嗯……”虞连张了张嘴,扯谎说,“我代表公司来看一看你。” 他这次没忘了拿些水果和牛奶来。 程曜一顿,语气冷森森的。 “你开除我吧,我已经不是公司的人了。” 虞连的心往下一沉。 他不由自主迈进一步:“我知道这次事故对你的伤害很大,公司是有责任的,我们一定会给到你相应补偿,另外刺伤你的刘凯东也已经进局子了,公司会协助你起诉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已经不配待在公司了,我不会再回去。” 程曜背影一瑟,似乎勉力压抑着情绪:“你也走吧,连哥。” 虞连盯着他背影,瞧了又瞧,心思一转,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了。 他试探地问说:“真的吗,那我真走了啊?” 程曜的背影抖得更厉害了。 他嗓子眼压着哭腔:“呜……你,你走吧……呜呜……” 虞连上前两步,掰过他的肩膀来。 程曜眉眼耷拉着,紧紧抿着嘴唇,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状,看见虞连投来的讶异目光,他终于没憋住,哇一声扑人怀里就闷声哭起来。 “一个人,怎么能丢脸到这种地步……” “我不活了,这次哥一定更生我的气了,完蛋啦……” 他痛是真痛,丢脸是真丢脸,眼泪也是假模假样地挤出了几滴来,嘴上话虽说得寻死觅活的,可手臂一张,箍着人家的腰就不肯松手了。 虞连低头看着他不安蹭动的脑袋,顿觉好气又好笑。 “松开。” “呜呜……哥……” 虞连拍了拍他:“我不走。你安分躺好,才手术完就老是动来动去的像什么话,我有事跟你说。” 程曜不情不愿地放开手,默默躺了回去,先前言不由衷地说着连哥你走吧,如今圆亮的眼珠一直追着虞连的身影打转。 虞连找了张椅子坐下,回头看见程曜盯着他,眼神又紧张又难为情。 “小程。” “嗯?!” “说一些事。”虞连轻咳一声,“不管你是不是真心想离职,但恐怕你还得在公司待上一段时间,一来得把后续的事情理清楚,二来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补偿和表彰你的机会。” “我们没有理由开除一位业绩出众,能力出众的公司员工。” “所以希望你考虑一下,能够在伤势复原后继续留在寻青工作,这个过程中你可以带薪休假,我另外申请了三万元的奖金,希望给到你一些小小的安慰和支持。” 他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少了,再多的公司账目上可能出不来,不过对于小程来说这确实是飞来横祸,我也可以自费……” “已经够了。”程曜听他公事公办的口吻,有点失落,“不需要更多了。” “哥……又是出于什么心情想要自己掏钱补偿我呢,同情吗,还是自责?” 果不其然,谈到这个虞连的眼神很快不自在地飘开了。程曜没忍住问说:“我当然想留在公司了,前面我说的都是些假话,放屁的话,你不要听,我现在想起被刘凯东扎了一刀竟然还有些开心,因为这样你就没有理由马上赶我走了。” “留在公司,就可以每天都看见你。” 羞躁又开始悄悄爬上虞连的脖根,他坐立不安地抓了抓衬衣领口:“是不是麻醉的效果还没散,你又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 他一说麻醉,程曜顿时萎了,他即使脸皮再厚,一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还是会尴尬到咬着枕头翻来覆去打八百个滚的地步。 他苦着张脸,讪讪说:“没有没有,我现在说得都是真心话啊,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当然昨晚也不算假话……啊啊我是说,只有一些是真的,另外一些假的连哥千万不要听不要想啊!” 他捏紧了手,偷偷看一眼虞连:“我只是希望哥能懂我的心情,不要误会我的心意。” “我也知道我之前做错了事情,我没有想要窃听公司信息,但说到底还是私心作祟,伤害到你了。” 他好像怕来不及,一口气解释完,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没有打算因为这次受伤就赖在公司不走,但想着还能多见你一面,心里就很高兴,我甚至还在奢望……” 奢望你也爱我。话在舌尖打滚,程曜最后匆匆换了个愿望:“奢望你原谅我。” 虞连见他仿佛缺氧的样子,连忙起身去按墙面上的呼叫铃:“插管哪里去了,还要不要接上?需要呼吸机吗?你别说这么多的话呀……” 程曜一把拉住他的手,和那晚挽留他时一样的用力。 他嘴唇动了动:“还有,请哥不要回避我。” 虞连心尖一颤,动作停下来。 他坐了回去,双手安静叠在膝上,垂头想了很久。 程曜心悬在嗓子眼里,等他。 “小程,你还太年轻。” “好好养病,我会想一想。” 程曜着急喊道:“你才大我三岁,女大三还抱金砖呢!别说哥就大三岁了,就是大三十岁我还是会喜欢你啊!” 他口不择言,虞连给他两句话噎得半天没吱声。 程曜心一横,孤注一掷说:“是想要不要原谅我,还是想要不要爱我?” 第57章 他话一说完,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程曜半天没等来虞连的回音,黯然垂下眼帘,他勉力掩藏自己眼中的渴盼和失望。 手不舍地勾着虞连,收紧了又放:“我大概知道了,对不起哥,我并不是有意逼问你,能看见你我就很开心啦,你别太放在心上……嗯,也别完全不放心上,偶尔放一点点也好啊……” 每一句细细碎碎的念叨都是小狗一片一片破掉的心。 虞连想了许久,打断了他的话。 “小程,我说你太年轻,并不是指年龄上,而是心理,眼界,经历,许多许多。我们还不够了解,你可能只是恰好遇见了我,短暂心动,短暂喜欢,未来还有很多更好的对象,才是陪伴你一生的人。” “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我也要考虑清楚,因为我的野心很大,我也有奢望。也许是因为我年岁渐长的缘故,我希望我爱的人是能够与我相守一生和我白头到老的人。” 他在程曜渐渐发光渐渐生动的眼眸中央,笑说道:“所以要不要原谅你和要不要爱你这两件事情,我都会想一想。” 第49章 门前香樟 凌晨六点,天方破晓,一辆白车打着双闪,已经停在虞连家的小区门口等候。 虞连从楼上赶下来,手里拎着大盒小盒的礼品,匆匆往后座一钻。 网约车的司机在前头与他问好:“早上好,东西带齐了吗?” 虞连点头:“早,齐的,麻烦您这么早出车了。” 司机提前与他确认过时间,对此倒也没有异议:“没事,我时不时会上夜班,就是今天日子特殊嘛,家里那个喊我早点回去。” “不过荆西也不远,来回一趟也就四五个小时,能赶得上中午吃团圆饭,放心。” 他瞥一眼倒后镜里的虞连:“回家省亲吧?这一大早就赶车,是不是家里人催得紧,很挂念你啊?” 虞连的手碰着一旁的水果篮子,透明的塑料包装摩擦出咔滋咔滋的响声。 他指头搓了搓事先预备好的一堆礼品,说:“我是很挂念他们。” 司机嘴也不碎,没再多问,车子安静地驶过马路,沿途路上张贴了许多节日氛围的标识和祝福语,连城市街灯都增加了圆月与玉兔的元素。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 车子进入高速区。虞连昨夜休息得不好,原本打算在车上补一会儿觉,他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致,却始终没有困意。 眼前这条路,他少年时期往返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如今却好像什么稀罕之物,过路的积石,草木,天边的山峦,云霭,每窥一眼都像是贪看。 等出了高速路口,节日的氛围就淡了一些,路牌广告上“荆西欢迎您”的字样十分显眼,但背景图案略显陈旧,还是好几年前的设计风格。 荆西原本是平港市下辖的一个县城,后来划分出平港,设立成为地级市。虞连在荆西出生,初高中往返市区念书,他在外地读完大学后进入大厂实习,就这样工作了三年,按照父母的意愿,他原本打算再过几年回到荆西。 后来与父母决裂,虞连选择只身回来平港。 他与他们保持着一个尴尬的,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关系。就像平港和它划分出去的荆西。 虞连从来没想过要跑得很远。 下了高速路,从荆西市区到虞连父母家,还有一段车程,等到虞连有些疲惫地从车上下来,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了。 虞连穿着长袖的淡色衬衣,烟灰色牛仔裤,他推一推鼻梁上的墨镜,伸手把头顶的渔夫帽帽沿压得更低一些。 三十多年前父亲从学校分配到了一套住房,他和妻子生下虞连后,一家人就一直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 宿舍在荆西二中后门的位置,与植物园挨得近,门前种植有大片香樟。香樟四季常青不败,气味清新宜人,行人路过,步伐渐止,浮躁的心也能在此缓上一缓。 虞连远远看着,没有近前。那里有颗樟树已经很老了,那时他被父亲一巴掌扇在脸上,紧接着一个用力的推搡把他撞到了树干上。 明明是不常落叶的植物。 霎时之间,头顶上的芽叶,碎木,虫卵,鸟粪,纷纷扬扬地浇了他满身。周边有很多人围观,他脑中一嗡,像有一口大钟在他耳边重重敲击,他听不见也看不到。 能闻到的只有香樟熟悉的,但又沉郁的,接近腐烂的味道,人间万物,岁月光景,再兴盛也将落地成为骸骨。诀别的滋味在那一刻具象化了。 虞连别开目光,他每年春节和中秋,在两个团圆的日子都会回到这里,每回都会生怯。 他抬腕看表,早上九点整了,母亲还没有从楼道口里出来。他走远一些,过到马路对面的早餐铺子里点了一笼小笼包,等她。 这家店从虞连小学时候就有,开了很多年。虞连看了眼店铺门头,老板翻新了一下,去年这时还没有加装通电的广告字。 他把帽子拉得更低,每回来都像做贼。他盼着老板能认出他,事后与母亲说一说,让她能发现他来过这里的痕迹,但又恐怕自己早是这片区众所周知的笑话。 服务员把包点端上来的给他,声音脆亮,是生面孔。虞连抬头,老板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虞连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女生好奇地打量了他两眼,问他你是明星吗?虞连摇了摇头,她又很快走开。 虞连把碗里小笼包的外皮咬破,吸吮一下里边的汤汁,肉馅里混了包菜叶,汁水有点咸酸,连味道都和之前有所不同。或许是他太久没尝,相关记忆缺失,所以才会觉得不一样。 又或许,这里的人与事在他离开后正悄悄发生改变,而虞连错过,并且完全退出了它变化的过程。 虞连想到这里,忍不住就难过起来。 等到一笼包子吃完,虞连看见宿舍楼的楼道口里露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吴瑶的穿着还是那么简朴,她精神气不错,手里拎着一个购物的布袋,出门买菜。 虞连一眼就看见她脚上的足力健,还是他好几年前给她买的那双,至今还没换。 虞连心一酸,起身悄悄尾随她。 离家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有个菜场,规模很小,能供应的菜品也少,母亲图方便的时候会在这里买菜。这里没有摊贩销售海鲜产品,如果要吃得打车到三公里的超市去买。 虞连小时候想吃海鱼的时候,母亲就跑远路买回来做给他吃。今天是节假日,母亲还是来这个小菜场买菜,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人少的缘故。 猪肉摊前的老陈远远看见她,就把案板下事先准备好的排骨拿出来。虞连躲在角落里,听见他高声说:“吴老师,这块前排给你准备好了,今天肉特别靓!” 在摊前买肉的客人都很羡慕。吴瑶笑呵呵走上前,打开手机,微信扫码这事她是近两年才学会的,操作得很慢:“谢谢你了,中秋快乐啊老陈。” 老陈麻溜地给她剁碎,称重,打包装袋:“二十五块六,吴老师是要煲汤还是清蒸啊?” 吴瑶:“煲汤,和苦瓜黄豆一起煲,汤特别清甜。我家老头一天天喊这疼那疼的,煲汤又怕嘌呤高了,好久都没敢喝。这不中秋节了,让他稍微尝一尝。” “虞老师看着身体倍儿棒,您别太操心,该吃吃该喝喝。” “嗨,他这会儿起床该测血糖了,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不比以往啦。” 老陈想了想,拿了块精瘦肉给她:“这个给您,不加配菜滚汤也好喝。” 他儿子以前是吴瑶的学生,吴瑶每回来买肉,老陈都挑最好的给她,这次直接送了:“刚好过节了,这是我送您的,祝您全家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谢谢,谢谢。” 吴瑶礼貌地说了两遍。 她又去别的小摊前挑捡了些蔬菜、瓜果。家里贪嘴的人已经不在了,老伴的血压和尿酸常常升高,吴瑶转了一圈,购物袋里的蔬果要比肉多,节日到了,她准备的餐食也很简单。 她买完菜,只身走回去,走得也比往日慢些,中途在小卖部买了两箱奶。也许手里份量重了,短短一段路她歇了两次脚。 虞连眼框酸胀,捂着嘴,躲在她后边一路偷偷跟着。父亲早已把他拉黑,母亲三年前还偶有联系,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他们就再没说上一句话了。 虞连甚至不能像肉店的老陈一样,大大方方地跟她说上一句“今年您辛苦了,我祝您身体健康。” 他只敢这样偷偷尾随,阴暗窥视,像幽灵,怨魂。人不成人。 吴瑶走到宿舍门前,在社区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她敲了敲膝盖,嘴里嘟囔一句:“老虞真的是,当初一抽签就抽了个顶楼,现在老了爬不上去咯。” “学校说加装的电梯什么时候才装啊,唉。” 虞连贴身在一堵矮墙后面,沿着墙面攀爬的大片紫藤遮挡他的脸。他与吴瑶相距不过几十米。 第58章 他目睹一切,情绪失控,自己该冲过去,抱一抱她,又惧怕于像三年前那样被再次推开。他挣扎片刻,手指有些哆嗦地滑开手机通讯录。 吴瑶的手机号他烂熟于心,这些年里他第一次鼓起勇气拨打这个号码。 手机响起来电提示音,吴瑶费劲地从衣兜里往外掏手机,看着屏幕里陌生的外地号码,她皱眉想了想,来电快结束时才伸手去划。 虞连揣着手机,心跳如鼓。 “嫂子——!” 吴瑶动作暂停,回头看见虞连的叔婶。来电音戛然而止,电话未接通。 小叔子一家三口过来探望他们,吴瑶起身相迎。 虞连看见叔叔刚上大学的儿子跑上前,自然而然接过吴瑶手里的购物袋和牛奶箱,笑着说:“伯母,我们来看看您。” 吴瑶惊喜,摸了摸他:“快来快来,我们一块上去。” 小叔子接话:“哟,买了不少牛奶,嫂子提这么多累不累呀?” “这点东西还好,老虞最近腰不太行,前几天一袋五十斤的米我都自己一个人拎回来了咧。”她揉着胳膊,松一松筋骨,“我想着你们忙,中秋可能不回了,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堂弟嘴甜,话语落地有声:“我们想你啦!” 吴瑶笑,眼都弯成了两道细缝,连忙说要去再买几个菜,中午在家摆一顿。 婶婶于是劝她:“嫂子别忙活了,我们就上去坐坐,等中午想出去了,大家伙儿再一块出去吃。” 她劝慰说:“现在我年纪大啦,身子骨也懒了,我老爱偷懒,家务事都交给他俩做了。嫂子也别把自己搞得太累,都退休了,就该放下一些活儿,自己健康和开心最要紧。” 吴瑶:“我家老虞身体不是很好,之前都是他做,现在我能分担就分担点,反正家里就两张嘴嘛,我俩吃得也简单,不算忙。” 她目光一移,落在堂弟身上,眼中搀着一丝羡慕,下意识说:“不过有儿子在身边真的很好哈,小珣大了,都会帮妈妈分担事了。” 虞连的叔婶一下噤声,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虞珣还很天真,他只被父母告知虞连去了外地工作,因此左右看看,问说:“我哥今年也不回吗?” 吴瑶一震,片刻压低声说:“不回了。小珣,我们不提这个。” 她抬头窥了眼宿舍顶楼的窗户:“我们上去吧,大过节的,不要提些不开心的事情。” 虞珣虽然疑惑,但听话地点了点头,很快走在前边。叔叔看他离开了,才停下步子小心问吴瑶:“这几年和连连还有联系吗?” “能有什么联系,”吴瑶有些头疼,声音倦累,“老虞一谈起这个就要跟我发好大的火。旭初,真别提了,就当人已经不在了吧。” 香樟树还是落叶了,零零散散二三片。一行人走回去,脚步踩在枯萎的叶片上,碾动发出沙沙的叶碎声。 秋日多寂寥,不能胜春朝。虞连每年都满满当当地来,又每每空空落落地回去,明明礼物一件都没送出。 他再次转身走了。谁说不是个懦夫。 第50章 千事万事都如意 虞连回去的路上很难打到车,耽误了些时间。一年到头团圆的日子屈指可数,很少有人愿意为了多赚几张票子错过欢聚的佳期。 他回到家时,已近晚上八点了,社区住户的窗口灯光大多亮着。冷落许久的电视机重新打开,奔波各地的子女再次围坐一块,陪老人拉一拉家常,问一问寒暖,如是问起今年的历程,只会挑些好的说,去哄得他们开心。 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虞连站在楼下,似乎还能闻到一些残余的饭菜香气。他停留了一会儿才上去。 他两只手拧着沉甸甸的礼物盒,重新回了家。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头顶的感应灯亮起。虞连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家门口,听见门开,对方一下惊喜回头。 他愣了愣,打了声招呼:“小程。” 虞连在医院看望过程曜两次后,已经有段时间没和他见面了,徐惠英组织了一些同事前去医院慰问他,虞连没再参与其中。程曜还是每天都会给他发来许多消息,虞连多数情况下不会回。 他没法对一个曾经监视和欺骗他的人毫无芥蒂。 程曜朝他跑过来,虞连打量了他一圈:“伤口好点了吗?这么快就能下地走动了?” “已经快两周啦,虽然有些疼,但是已经不妨碍日常生活。” 程曜看看他,试探问说:“我想等假期过了,下周一就回公司上班,可以吗,连哥?” “可以是可以,”虞连笑了笑,“我可是给你申请了一个月的带薪假,不多休息几天吗?这么着急上班,在杨兴眼里简直是员工楷模啊。” 程曜喉结滚了滚,扭捏一下还是选择老实回答:“……因为在公司里能多见一见你。” 他把话说开后,虞连没有明确拒绝,他给虞连弹的消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什么都说,内容齁得不行。虞连起初看到还会脸颊一红,觉得棘手。 现在听着倒觉得无比自然,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事。虞连轻轻嗯的一声,岔开话去:“来之前怎么不提前给个电话,万一我不在家呢。” “吃过饭没有,你等很久了吗?” 程曜半天没有回答,虞连拿出钥匙开门,背对着他:“怎么了,我问的让你为难了吗?” “不是。”程曜挠了挠头,“我在想,要是说没吃,已经等了半天了,连哥会不会觉得我是专程过来蹭饭的。” “可如果说吃了,没等很久,那就是撒谎,我不想再骗哥了,半句话都不想。” 虞连把他推进门里,从鞋柜里给他抽出一双新的拖鞋,蹲下身摆在他跟前。程曜乖乖穿上。 虞连仰起脸,表情似笑非笑:“我觉得会偷偷往我手机里塞军用芯片的人,不会连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白啊。” 程曜头都大了,连哥还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没取下来呢。 他一僵,原地踢了个正步,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拼命承诺:“我保证再也不干这事了!” 虞连不置可否,把他带来的一大堆礼物接过手里,随后放进了储物室。 连着自己白天没送出去的礼品盒子一起,堆在一块,都堆成小山高了。 虞连有点苦恼:“你太破费了,买这么多,送也送不完,吃的话得吃到猴年马月去。” “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月饼,就都买了点。” 程曜呆呆地瞅着,舔了舔嘴唇:“实在吃不完,其实我也可以帮忙……” 他一锤脑袋,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自己吃的道理。但他真有点饿了,他当真在门口硬生生伫着等了虞连大半天。 他本来还想再瞒一瞒,可肚子不遂心意,不争气地叫唤出来。咕噜咕噜,声音吵人。 虞连讶异地张大了眼,程曜捂着空荡荡的胃,灰心丧气:“唉,哥,我还是走吧,最近可能有什么debuff,我每回见你都要丢脸。” 虞连忍不住笑,一想,还是挽留了他:“哪有让病患饿肚子的道理,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盒子里的月饼你随便拆着吃啊。” 程曜忙说:“不麻烦哥了。” “我也还没吃。”虞连随口,“别客气了,做点什么……简单点,打碗卤面行吗?” 程曜当然不会客气,他还会得寸进尺。 他眼神一亮,绕到虞连身前:“可你今天奔波了一天,应该很累了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做饭好了,哥也尝尝我的手艺啊!” 虞连摘腕表的手一顿,他向上挽起袖口,淡淡说:“你怎么知道我奔波了一天,又到哪儿打听我的事去了?” 程曜差点咬了舌头,他神色懊恼地捂住嘴。 虞连好笑,复述他前头的话:“我不想再骗你了?” “半句话都不想?” “嗯?小程?” “……”程曜低头沮丧地交代,“问的徐经理。” 虞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有内鬼啊。” 程曜双掌合十,险些给他跪了:“是我逼问她的,我就和她打听了下哥每年中秋的动向,猜了猜哥返程的大概时间,哥要怪就怪我,别计徐经理头上……” “啧,还挺大义凛然。”虞连走去厨房取了围裙,转身递给他,“那罚你做饭做得好吃一点吧。” 他把衬衣袖口翻至手肘:“我给你打下手。” 程曜嗷的一声,气势汹汹,颠起虞连家的勺子都特有干劲。 冰箱里的食材不多,程曜一点都没浪费,利索地剁好葱姜蒜末,挖出几颗咸蛋黄,搅匀备用。虞连站在他旁边择菜。 虞连侧过头:“动作挺老练的,在家也自己做饭吃吗?” “装的。”程曜蹲下身去冰箱底层拿冷冻鸡翅,“好长时间不自己做了,家里阿姨做的菜比我好吃一百倍。” 虞连哼笑:“装也装得挺像回事的。” 第59章 不撒谎的程曜有点意思,他嘴上谦虚,但气势一点没减,目光炯然盯着砧板上的食材,恨不能用眼神雕出朵花来。 虞连忍不住:“小程,随便做点就好了,不用太麻烦。” 程曜在鸡翅上打了个漂亮的花刀,拌入调料,抹匀,腌制入味。他沾了一手的酱油和生粉,黏黏糊糊的,袖口也浅浅染上了一些。 虞连忘了给他拿袖套,见状扯了张纸巾替他擦拭干净,又连忙伸手将他右边的衣袖往上捋了捋。 虞连的头发有段日子没修了,长长了一截,发尾像树梢一样野蛮生长,显得些微凌乱,深浅不一的碎发盖住一小截细白的脖子。 程曜低头,能看见他薄红的脸颊、耳廓、脖颈,和上边那些细细小小的可爱绒毛。颈项是尤其扎眼的白色,一片细嫩的雪白,它在程曜眼前不停打晃。 虞连说:“胳膊往上抬一抬。” 程曜愣了愣神,指头沾上的金黄的香油都流淌到了腕上来。虞连又握住他的手了,连掌心都是软红的,他催促他:“别发呆,快点擦一擦啊。” 咕嘟咕嘟。程曜不知道他疯狂咽下唾沫的声音是不是和先前一样吵人。 他把手背在身后,悄悄把围裙衣带解了。虞连才刚忙完,程曜又转身张开手,眼神心虚地右瞥:“围裙散、散开了。” 他腰背完全抵靠在灶台边上,动也不动,虞连无奈,只好圈抱住他,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挽了个活结。 虞连两手环绕着他劲瘦的腰肢,能感觉到紧贴在衣服下方的生机勃勃的肌肉和力量。 虞连脸一红,很快撒开手:“故意的?” 程曜低声:“嗯……” “你肚子又在叫了。” “嗯?” “还能不能好好做饭?” “嗯!” 程曜磨蹭了一会儿,好歹把这顿饭做完了。 他是花了心思的,两人九点才吃上了晚饭。虞连不忍拂他心意,打定主意不管味道是好是坏,都必须先夸他一顿。 菜上桌了,蛋黄鸡翅,肉沫豆腐,蒜蓉菠菜,配的一道丝瓜虾滑汤,两人吃完全管够。程曜起先还挺忐忑,落座也不动筷,就眼巴巴地瞅虞连。 色香味俱全。虞连刚咬了口鸡肉就眼神一亮,太超预期了。 虞连没和他客气,三两口把腮帮塞得鼓鼓的:“太好吃啦!哇,你简直是厨神!” 他嘴里还嚼巴着菜,起身去给他盛饭:“小程,我下了三筒大米,你今晚敞开了吃别剩下!” 程曜仔细看了看,见他模样不像撒谎,幸福值一下达到顶峰。 他饿得厉害,各方各面都饿,于是飞快捧起碗,等再抬头碗底就已经光了。 虞连乐呵呵地再去给他盛,忍不住对他说:“我小时候挑食,不管什么菜都吃不下半碗饭,给我妈一天天愁的,老让我学学别的孩子,她肯定特别喜欢你这样的。” 三碗米饭下去,碳水超标,胃里的热量飙升,程曜的脑子因此晕晕乎乎,就捡了最后一句来听:“真的吗,咱妈也会喜欢我吗?” 虞连手一抖,差点把碗盖他头上,程曜急忙改口:“啊啊,我是说,阿姨……连哥今天去看望阿姨了吗?阿姨身体一定很好吧?” 虞连重新坐回位置上:“还好。” 程曜见他神色不定,觉得心虚,没敢再往下搭话。氤氲的香甜的水汽在汤面盘旋打转,气氛静谧,连程曜翻动菜肴的筷声都暂停了。 虞连的脸笼在蒙蒙的烟火气里,他恍惚了一下,突然说:“小程,其实你能来陪我过中秋,我很开心。” 程曜再次高兴起来,大声说道:“我也是啊。” 虞连声音低缓:“中秋快乐,小程。你花了太多时间等我,我很不好意思,今天是家人相聚团圆的日子,快回家陪陪爸妈吧。” 程曜继续扒拉一口米饭,他嚼巴嚼巴,还是觉得很香很甜。 片刻,他抬起头说。 “连哥,我刚才说我很开心,不是在骗你。” “我比过去十多年都要开心,这些年中秋都是一个人过的,我已经快忘记团圆是什么样子了。” 虞连愣了,他不知道程曜家里是这个情况。是孤儿吗。 “你不要对我的等待怀有歉意,”程曜低眉,深邃的五官在餐厅的朦胧灯影下温柔得无以复加,“我现在终于有了要等的人,他也许会拒绝,也许会接受,我亲自做了饭给他吃,他回馈了我笑意还有祝福,这就已经够了。” “我的幸福点很低的,没什么比这更能让我满足了。” 他塌着肩,伏下身来,下巴软软地枕在胳膊上,歪头专注看着虞连,眼中有起伏的暗潮。 “中秋快乐,连哥。” “说个祝福语吧,我祝哥开心、幸福、健康、顺遂,千事万事都如意。” 他拉过虞连的手,在对方抗拒之前,轻轻偷吻他的指尖:“当然,我也有愿望。那我就祝自己最后,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来迟的中秋篇? > < 第51章 要乖的 杨兴接了杯热水回来,看见陆淮川还坐在候机室的软椅里,埋头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杨兴把杯子递给他,顺带扫过一眼,陆淮川的视线还停留在和虞连的聊天页面上,跟十分钟前一样。 “你和虞连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淮川没接过他的热水杯,也没答话。只是按灭了屏幕,往后仰靠在椅背里。 他伸手去拿墨镜:“我歇会儿,你等下喊我。” 杨兴眼睛一眯,按住他的动作:“你最好老实和我说。” 陆淮川明显心不在焉:“别闹,真有点累,登机了叫我。” “陆淮川。” 杨兴表情严肃起来,全名全姓地喊他:“你别当我瞎的。” 陆淮川哼笑,顺手把包里的墨镜取出来戴他脸上:“你可以装瞎。” 墨镜滑稽地耷拉在鼻头上,杨兴拍开他:“你老实交代,你和虞连最近都不对劲,他不说就算了,连你也要瞒着我?”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眉头一下皱得老紧。 “你俩不会谈上了吧?” 杨兴的声音冷了几个度:“你想死是不是?” “没有。” 陆淮川用力掐了掐眉心,仰起脸,茫然地张开眼睛:“我倒是想谈。” 杨兴险些以为耳朵出了问题,怔忡片刻。 因为一早出差庆阳,陆淮川眼底发青,下巴一圈胡渣也没来得及收拾,谈话间有股淡淡的颓感。 杨兴回过神来,骂道:“疯了吧你,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不对,谈男的就算了,跟谁谈不好跟他?你去搞下属……不,你跟我搞都好过跟他啊!” 话到最尾,杨兴压着嗓子,近乎低吼:”虞连是合伙人你不知道?他什么脾性你不知道?晚点你俩谈崩了,公司不得陪着一起玩完?“ 陆淮川撇过头,不想面对他。 “拉倒吧,谁要跟你搞。” “你别他妈转移话题了。” 杨兴掐着他肩,恨不得把他脑子里的水晃出来:“你们干什么了,上床了?你不打算结婚了?以后公司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陆淮川我cao/你大爷的,”他痛骂一句,“从小到大,我爸妈都夸你最有主见和分寸,小时候我就学你,现在走到这步了我也一直跟着你,你看你这干得叫人事吗?” 陆淮川被他吵得耳朵疼,烦躁地拧起眉头:“行了,别咋咋呼呼的,我俩没成,人家不要我。” “哈?”杨兴心情一起一落,转而高兴起来,“那是好事啊!” 陆淮川抬起胳膊把他撞到一边:“好个屁啊。” 他垂下眼帘,嘴唇动了动,无意义地重复说:“他不要我了,怎么会这样……” 杨兴急了:“你俩没在一块最好,难道你以后还能不结婚不成?你们要真谈了,你哪天到了要娶老婆的时候他来个鱼死网破怎么办,公司还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在他手里!” “他不会的。” 陆淮川摇了摇头,疲惫地合上眼皮,不欲多言。 杨兴见发小这幅样子,恐怕他还想和虞连后续发展点什么,连忙劝诱道:“淮川,你好好想,咱们这趟过来庆阳是为的什么。” 他绞尽脑汁,把能想的理由都想了一遍:“我们多亏了季小姐,很有希望拿下全胜省级的采购项目,现在他们在庆阳开新楼盘,我们是为了巩固关系才来的。还有你先前说的,他们老总和副总这次都在,趁此次机会多接触一下核心高层,如果能和高总对上线,每年全国各省市的礼品采购还怕不稳吗。” “我们要去见高总了,高希芸,全胜继承人,你一直想追的那个,你别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陆淮川不胜其烦:“知道了,杨兴,别吵。” 杨兴的嘴还在喋喋不休:“赶紧把你和虞连那些荒唐的想法丢到一边,钱赚不赚,市场要不要?你给季小姐白白睡了?” 第60章 他话说得太过赤裸,把陆淮川那张抹得干干净净的脸皮都给扒了下来。陆淮川有些动气,手里一紧,把一旁的背包带子拧成了一股麻绳。 “知道了,知道了,我人不是在这儿吗,我都到这儿来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他胸口还是堵得厉害,忍不住说,“这样虞连会很生气吧,我昨天才和他道过歉,但今天又跑来跟全胜的项目。” 他若有所思,似乎悟出点什么:“也怪我太不小心,才叫他发现的,如果我以后做事隐蔽点,再回去哄他……” 他大概是真的迷茫无助,甚至不知所措地去看杨兴:“你说他还会原谅我吗?” 杨兴彻底无言,他惊骇于陆淮川的脑回路。广播里响起冰冷机械的登机提示,杨兴用力地一把揪起陆淮川,陆淮川到底心情低落,像没了骨头一样,轻飘飘任由他拧着。 杨兴嘴里嘟囔着,顺带回答了他先前的话:“快走吧你,跟有病似的。” 全胜在庆阳最新一期楼盘的开业地点定在翠山名园,高希芸亲临,出席致辞。 她和全胜当地的几位大股东一起,携手转动舞台上的全息启动球,球体光芒四射,3d画面亮起的同时,背后三层楼高的广告布一下揭开,露出楼盘大理石雕刻的富丽门匾。彩色的烟幕墙瞬间飞窜至高空,一时间礼花四散,金粉漫天,这次活动投入了很大手笔,场面足够惹人眼球。 开幕仪式结束后,活动主场由户外转向室内。 翠山名园是典型的中式装修风格,会场中央的洽谈台由两段顶级紫檀木拼接而成,足十八米长,桌面纹路婉软丝滑如潺潺流水,光泽之惊艳夺目,台上精心摆盘的各式点心和饮品反成了陪衬。檀香和茶韵的缭绕之下,头顶锦鲤戏珠的造型吊灯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祥云图案的地毯上,泥金绘彩百鸟朝凤的十二扇屏风才是全场装饰的点睛之笔。 设计师应景地给高希芸挑了件高奢定制的中式旗袍,缎面,珠绣,晶润的珍珠点缀古朴青绿的山水画卷。高希芸是包裹在其中的恣傲美人。 不断有人过来,想与她敬酒。她偶尔会与地方领导和股东高层聊上几句,每每笑意不达眼底。 偶然有职级不够的,妄想挤上前来搭两句话,保镖在她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压根近不了身。 高希芸自持矜贵,排场做足。 近晚宴的时间,场内的会谈告一段落,全胜几位高层领导站在主场屏风前,周边的记者闻讯,纷纷围拢过来拍照。 几轮拍摄下来,高希芸的目光扫视一圈,没看见自己的私人摄影师,倒是摄影师原来的位置上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发型也精心打理过,身材很高挑,衬得起这身衣服,人堆中数他个头最出众。 他手里拿着摄像机,见高希芸看过来,便放下设备,冲她微微笑了一笑。 高希芸看清楚他的脸,凤眼,高鼻,嘴唇偏薄,唇色朱红,相貌上也很惹眼。 她淡淡撇开眼睛,没再去看他。陆淮川很快又举起相机,一连抓拍了好几个角度。 咔擦咔擦,耳边接连不断地响起按下快门的声音。多的是人争先恐后。 陆淮川侧眼看过去,众多镜头下斑斓的闪光灯实在令人眩目。 高希芸拍完照,回到酒店房间补妆,准备下场的晚宴。她对着镜面左右打量一下,要求换个耳环,造型师拿了一款水滴状的法式宫廷耳坠,小心问她是否可以。 她点了点头,又从镜子里看见了刚才站在对面给她拍照的男人。 卧室的门虚掩着,陆淮川低头站在门口,模样乖顺。 高希芸出声问边上的助理:“这个人是谁?” 助理附在她耳边回答:“小赵请假了,这个是季总临时介绍过来的,是今天全程跟拍的摄影师。” 高希芸会意,没再说话。 她重新收拾了一会儿,再出门时换了身装扮,翠色珠光鱼尾裙,缎带高跟鞋。 一行人都聚在门前等她,助手把大门推开,她刚往前走两步,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高总。” 陆淮川喊住她,所有人都回过头。 陆淮川在众目睽睽下蹲下身,为她仔细系好鞋根处的带子。他手指灵巧地缠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高希芸低头,看见他微微颤动的乌黑的发顶,他有两颗发旋。 他在众人注视下重新起身,哂笑说:“刚才看见您鞋上的缎带掉了,现在好了。” 高希芸回说:“谢谢。” 陆淮川态度恭谨:“不客气。” 他比了个先请的手势,凤眼抬起,眼波潋滟,看人无情也像有情。 高希芸转过身,唇角向上抿了抿。 半个小时前,她接到季敏的来电,先是装模作样向她道了一通歉,让她对自己的自作主张不要见怪。 高希芸佯怒:“这就是你开掉我摄影师的理由?” 季敏在电话那端试探说:“看来新晋的摄影师不合你的心意?” 高希芸漫不经心:“啊,之前的刚刚才结束呢,我好像已经腻了原来的那套标准,也许换个口味也不错。” 她垂下眼:“不要像上一个手伸得那么长就好,其他的倒也不难接受。” 季敏咯咯笑:“那我要鼓励一下现在这个,让他争取不要让你失望。” “说说看,你最近好的哪一口?” 高希芸对镜照了照,又不喜先前这对耳坠了,她重新换了一副波光粼粼的流苏耳钉。 她手指圈弄着耳上悬挂的长长流苏,揉捏这副可有可无的玩物。 “乖一点的吧。” 高希芸想了想说。 【作者有话说】 作者去旅游了,下次更新的时间是在10.4-10.5,不要跑空。 (约了画!任何人没看小虞和小程同学的画我都会伤心的,快去我wb瞅一眼hh) 第52章 复工 徐惠英感觉自己最近被男同盯上了。 一早刚上班,一只脚还没跨进公司大楼,就被老板追上堵在了门闸前。 “徐经理,这么早啊。” 虞连眼角微弯,语气温软,给了徐惠英一种温柔的假象,她懒懒打了声哈欠:“你也早啊虞总。” 他俩并肩同行。电梯门打开又合上,缓缓上升,狭小的安静的空间里顿时就剩了他们两人。 虞连推一推眼镜,鼻梁上的镜片一闪:“假期过得可真快。” “是啊,”徐惠英痛惜地缅怀了一下,“各位老板要是格外开恩,再放个三五天的就好了。” 虞连笑容和善,话里有话:“可以啊,不过接下来几天我可能不一定去荆西,你要不要先拿本子记一记。” “啊,记什么?” “记我的行程,徐经理似乎对此有点兴趣。” 徐惠英一个机灵猛然回神,赶忙投诚:“哈哈,虞总您也真是,我刚才说笑来着,我和公司感情可太深了,我天天就惦记着上班,除了上班以外不相干的事情我想都不会去想,当然也肯定不会往外说。” 虞连又好气又好笑:“看得出来,徐经理作为公司骨干,思想和觉悟上肯定都是领先别的同事一步的。” “那肯定,”徐惠英一脸真诚,“我太想进步了虞总!” 她眼睫扑闪,话里讨饶,虞连怀疑她和程曜搅合在一块有段时间了,连贫嘴和耍赖的气质都近似了。 虞连咳一声,接着她的梗:“想进步就别惦记到我身上来了,面对死缠烂打的同事和不良诱惑要及时说不。” 被不轻不重地警告了一番,徐惠英猜想他大约也没有太气,外加给了她一个面子。她连忙赔笑说:“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徐惠英刚回到工位没多久,抬头见门外缓缓露出一个挺拔的身影。程曜远远瞧见了她,眼神就是一亮。 程曜麻醉后出了糗,起初面对徐惠英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修养期间兴许是想开了,或者是脸皮厚了,改变了战略方针,趁着虞连不在就和她勾结上了。 程曜直言不讳:“我是男同。” 徐惠英短暂沉默:“看出来了,咋了,要给你颁个奖吗……” 程曜羞涩地笑笑:“徐姐,我想追连哥,你看我有几成的胜算?” 徐惠英摊手:“这我哪儿能知道啊,虞总平时那么低调,感情生活都挺藏着掖着的。” 一大沓奢侈品商圈购物券递到了手上来,上边的数字叫徐惠英眼皮一跳,她吞了吞口水。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就是因为虞总平时太低调,看不出跟谁在谈,我隐隐约约觉得他大概是喜欢男孩子的,用心追的话,成功的机率还是有五成的……” 程曜想了想,对这个回答似乎不大满意。转瞬,一枚梵克雅宝的首饰盒安静躺在了手心里,徐惠英神色激动,一拍桌板。 “十成,必须十成!” 收起回忆,看着笑盈盈向她走来的程曜,刚被虞连教训过的徐惠英为难极了,揣进兜里的赃物活像烫手的山芋。晚点得找个机会还回去,她想。 第61章 复工后的程曜一改往常清纯男大的穿搭,今天上身配了件紧身的黑色高领薄料羊毛衫,下身深灰西装裤,毛衣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对劲瘦的胳膊。他肩宽腿长,猿臂蜂腰,动一动就是行走的衣架子。 这身打扮,看着禁欲,实则撩人。他头发还梳上去了,露出光洁的额头,面庞棱角显得更加深邃分明,年龄平白长了几岁。 这家伙野心不要太明显,洞察一切的徐惠英赶紧挪开目光,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别在公司求偶,要老命了。 “早上好徐姐,”程曜手里提着咖啡袋,走到她身边,从中取了一杯放她桌上,“过来的时候给你拿了杯丝绒拿铁,看看甜度怎么样,满不满意?” 他拉过来一张办公椅,坐在徐惠英身旁,体贴地替她把包装拆了,吸管插上递到她嘴边,徐惠英有些遭不住。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程曜必定又要从她嘴里撬些什么了,这个道理徐惠英还是懂的。 刚才对着虞连信誓旦旦的承诺敲击着她为数不多的良心,徐惠英对着电脑屏幕正襟危坐,决定和程曜划清盟友的界线。 “谢了小程,”徐惠英目不斜视,“不喝了哈,姐最近戒咖啡,谢谢你的好意了。” 程曜愣了愣,凑近一些,徐惠英这个角度恰好看见他被紧身衣料衬托出的一对结实饱满的胸肌。 程曜浓密的眼睫扇动一下,软声说:“您换口味了吗,那徐姐这周想要喝些什么,茶饮?鲜榨果汁?您说下,我顺道去买。” “不管姐要喝什么,我都顺路的,您别拒绝我就成。” 他手肘搁在桌板上,撑起下巴,一双眼眸湿漉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徐惠英办公。这谁招架得住。 虞连要不是铁直,就是戒过毒,这种谁能顶得住啊。徐惠英硬着头皮,张嘴胡说:“我,控糖,戒咖啡,戒奶茶,戒烟戒酒戒一切……” 程曜狐疑地看了看她,片刻后站起身,若有所思地走开了。徐惠英暗自舒了口气。 她原以为程曜已经意会,决定放弃。不料她前脚刚进茶水间,后脚又给人堵了。 程曜还没开口,徐惠英赶紧打住:“小程,我之前可能不小心透露了些不该透露的,但虞总呢他其实是个有想法的人,这个需要你自己去琢磨,我现在把东西还……” “徐姐,”程曜朝前压近一步,“我上次还漏了一些信息,忘了给你说。” “dm男模国内首秀的入场卡,内场座位,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 程曜把一张小卡笑眯眯塞到她手里,徐惠英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咕嘟一声又吞回去了。 程曜顺手展示一下反光的金属卡面:“哦对了,您上次说喜欢的那位明星也会到场,这位置刚好就在他后边,你说巧不巧?” 徐惠英手指一紧,比脑子先行一步捏住卡片。 程曜掏了掏裤兜:“哎,我还顺便要到了他的签名,不过我个人也不关注他,还不如……” 徐惠英热泪盈眶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这段联盟关系从此坚固得不能再坚固。 她抬头窥一眼虞连的办公室,羞愧不已。 对不起虞总啊,同志还是没有经住诱惑,被男模动摇了,被美色腐蚀了。 但话又说回来,毕竟食色性也……徐惠英脑子里还在激烈地天人交战。 程曜一笑:“徐姐,您压力别太大,我和连哥要是真能谈上,您这也算是成人之美,是好事。我是真的喜欢连哥,很久很久了。” 他打开手机,仔细询问:“您跟我说说,接下来还有国庆节、重阳节、春节,平时连哥都爱去哪儿啊,有没什么爱好和小细节……” 徐惠英扫过一眼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手机屏幕,嘴里喃喃:“小程,你有这执行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程曜苦恼地抓了把头发:“徐姐不知道,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追人,没什么经验,只好用些比较笨的办法。” 他俩躲在茶水间里,埋头窃窃私语。虞连端着杯子出来准备接点水,远远就看见,刚才还黏在一块的程曜和徐惠英一下弹了开来,倒茶的倒茶,做咖啡的做咖啡,整得跟陌生人似的。 演技拙劣死了。虞连呵了一声,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水。 程曜佯装惊讶地转过身,甜甜笑着迎上前去:“连哥,今早那杯咖啡喝完了吗,要不要试试我这杯手磨的?” 他殷勤地凑到虞连跟前,衣料上沾的幽沉的香水味蹿进虞连鼻腔。气息太近了。 虞连不自在地挪开一步。徐惠英还搁那儿假装拿滤网筛着茶丝,实则借机偷看,见他眼神瞥过来,又赶紧低头去摆弄手边就近的金属茶叶盒,兵铃乓啷一阵响。 真是假得不能再假了。虞连额角青筋直跳,揪起程曜衣后领的一角:“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嗯嗯?好!” 程曜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就跟过去了。 徐惠英目送他俩离开。虞连两只烧红的耳廓,听见回话会微不可察地悄悄动一动,像暗中勘察敌情的机敏的猫。 徐惠英端杯,揣着下巴想,这虞总看着也不是太直啊。 虞连压根就不是直的。他刚才还气呼呼地想着让程曜在公司里别太放肆,才坐在椅子里,翘起腿准备问责,目光顺着程曜笔挺的西装裤往上,落在了他紧致的黑色高领羊毛衫上。 胸肌依稀可见,块状分明,尤其引人瞩目。程曜笔直地站在他跟前,目光澄明,乖乖等着听他训话。 这也太、太大了。 虞连突然又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程曜和往日不同,他隐隐展露出了他的攻击性。他见虞连半天不答话,便微微上前,弯下腰,双手撑在台面。 修长有力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他眼睛专注地看着虞连,温声道:“怎么了,连哥?” 虞连喉结往下滚了滚,才想起要捡一些话说。 “工作期间,少和同事交头接耳,不要影响其他同事工作。” 程曜低笑:“哥在怪我不务正业啊。” 虞连别过脸:“有一点吧。” 他想了想:“每次都能被我抓到你没在工作状态,不是找人搭话就是……” 他话到一半,又打住了。程曜眼眸弯起:“就是什么?就是在看你吗?” “我每次被哥看见,都是因为我想被你看见。” 他话稍微露骨一些,虞连的脸又肉眼看见地红了,刚才问责的老板气势也没了,隐隐有些羞恼的意思。 程曜见好就收:“那我不找别人聊,可以来找你聊吗?” “不能。”除此外虞连还有些费解,他郁闷说,“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种一天到晚骚扰同事和领导的,居然业绩还不错……” 程曜忍不住笑:“我厉害吧,这样连哥就不能随便找借口开除我了呀。” 虞连蹙眉,想了又想,片刻泄气说:“好吧小程,你对公司的贡献确实不小,但上班期间不要老是找别的同事聊天,活跃气氛是没错的,时间久了大家可能会效仿。” “当然,老是找我也不行。” 他再次强调,迟疑许久,还是把最担心的事说了。 虞连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别到处乱说一些话,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程曜笑眯眯的:“是指我喜欢你这件事吗?” 虞连眼睛一下张大,他紧张地看看门外:“小点声!” “我会尊重哥心里的规则。”程曜见他眼神闪动,颊上微红,鼻头都沁出薄汗,不禁说,“可我并不觉得这不光彩。” 虞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你怎么想吧。” “好了,你先出去。” 他下令赶客,程曜却站着不动了。他们凑得太近,足够他盯着虞连那张微微张阖的嘴唇。 唇型姣好,微红,像沁满朝露的花瓣一样饱满湿润。 他嗓音下沉一些:“哥之前说会愿意为我降低规则底线的,你还记得吗?” 虞连:“哪有这回事,你不要胡编乱造啊。” 程曜固执说:“有的。” “瞎说。” 虞连莫名其妙,他转过头,恰好与程曜的眼神对上。 这把虞连吓了一跳。 程曜眼里黑沉沉的,像冬夜海边蛰伏已久的阴冷礁石,又有无数的炽热浪潮在上翻滚涌动。他的目光直勾勾锁定着虞连,不可遏制地流露出进击的意图。 在虞连眼前的,是一双渴求的,也是狩猎的眼睛。 程曜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拢他的后颈,稍一用力,就能把对方拉进自己的猎圈,准确狙击。 “我想亲你。” 程曜的嘴唇上下动了动,没问行不行。他第一次想要尝试越过红线。 大概距离太近,又或许太过震惊。虞连一动没动,只是呆愕地睁着眼,呼吸渐渐收紧。 程曜按住他的颈项。 “……” 手机在桌面嗡声打转,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试图打碎期间的暧昧氛围。 第62章 虞连一把推开了程曜,甚至来不及怪罪,就走到一旁匆匆接起电话。 程曜啧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神情懊恼地捶着桌面。 虞连有些手足无措,但通完电话后,方才躁红的脸色一下转冷。 他挂断了电话,转头对着程曜:“马上安排开会。” 他语气严肃。程曜收到信息,也随之慢慢站了起来。 虞连看着程曜:“鸿远工业园的对接人因为贪污公款被抓了,顺带牵出受贿的事,他交待了他在职期间收受过贿赂的合作单位。” “寻青茶业就是其中之一。” 第53章 窥见天宫 在这通电话之前,陆淮川头一次窥到了这个社会上位者生活的一角。 那天接到高希芸邀约的时候,陆淮川有些意外,但还是早早拾掇好了自己,准备赴约。 他刚到楼下,就看见酒店门前停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加长款的商务车型招得路过的行人频频回首,陆淮川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中猜测是哪位贵宾今日到访。 “陆先生。” 不远处有个正装打扮的年轻男人突然叫住他,陆淮川停住脚步,投去了问询的目光。 男人迎向他,伸手,露出一只白色手套。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斯格威酒店的商务接待,高女士安排我过来接您,您现在方便出行了吗?请跟我来。” 眼前劳斯莱斯的车灯闪动,接待生把车门拉开,恭敬地请他上车。 陆淮川挑了挑眉,从善如流。 达到斯格威的时候,男人领着他进入到高希芸的专属套房,并请他在会客厅稍作等候。 在这之前,厅里就已经聚集了一拨人,他们大多是跟随高希芸一同过来庆阳的。陆淮川认得里面的秘书和化妆师,以及上次被他临时挤掉的摄影师小赵也在其中。 小赵皮肤白净,下巴又细又尖,戴着一顶报童帽,长发扎成了小马尾,着装颇为时尚。从陆淮川进场开始就不拿正眼看他。 除了欧秘书和他浅浅打了个招呼以外,没人搭理他。陆淮川低头喝着咖啡,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一群人,而这一群人也在暗中打量他。 门口有些喧闹,有人送进来一件半人高的礼盒,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欧秘书带着手套,上前轻轻拆开,喊人拿了立地的衣架子过来,小心地把里面的衣服挂在架上。 是件旗袍。无袖,朱红打底,金色绣线,重瓣牡丹的图样。 一群人哇的一声,围在一块欣赏,纷纷开始称赞。 陆淮川欣赏不来,觉得衣服底色和图案都显老气。他窥了一眼,端着咖啡杯保持缄默。 欧秘书起身去通知高希芸服饰到了,大家又一哄而上,各个翘首以盼,等着主角出来。 陆淮川也跟着站起来,路过那件旗袍的时候,随意地掀了掀它,对众人刚才的表现嗤之以鼻。 摄影师小赵在他身侧的位置,眼睛一直盯着他。 高希芸刚好推门出来,而小赵也刚好尖叫。 他让大家都吓了一跳,小赵指着陆淮川,表情夸张:“他手刚刚沾了咖啡,还碰到衣服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转向陆淮川,陆淮川没想到成为众矢之的,只得硬着头皮说:“我只是好奇摸了一下,没有弄脏。” 小赵的话音越来越大,态度越来越嚣张,像苍蝇追着陆淮川叮咬:“就有,就有,我看见了!大家都不敢动就你偷偷去摸!” 没人与陆淮川相熟,大多人都看着他,眼神或嘲弄或怨责。 陆淮川紧咬后槽牙,两腮的肌肉微微抽动。 “都说了没有,实在不行,我弄干净就好了。” 小赵嘴里还不饶人:“你说弄就弄,这是能弄干净的事吗,啥都不懂还这么多手……” 陆淮川盯着他,心里忍着不好发作,没有当场给他一拳。 那衣服底色偏暗,沾上了也不明显。明眼人看出是小赵有意搞事,但没人帮着陆淮川说话。 众人沉默,等着看陆淮川出丑,最终还是高希芸开口:“一件衣服而已,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小赵撅着嘴:“可是这件衣服明明您等了好久了,才刚到就被人碰坏……” 陆淮川齿关一紧,还要辩驳,高希芸出声打断了小赵。 她淡淡警告:“赵斌,你太吵了。” 小赵一下噤声,他缩到了人群后面。 欧秘书走到高希芸身边,压低声音:“我拿回拍卖行找专业的人检查和护理一下。” 高希芸点了点头。 这下仿佛陆淮川真做错了事,他吃了个闷亏,心里憋气,轻声对着高希芸说道:“高小姐,我只是觉得这件旗袍很配你,才好奇摆弄了一下,我想着下次得送你一件款式差不多的,希望届时能入你法眼。” 他觉得话说到位了,勉强顾全了自己的面子。但身边的人又开始纷纷低笑了起来,陆淮川才知道是又丢了脸。 欧秘书小声说:“这件旗袍是高总拍卖回来的藏品,是用来展示,不是用来穿的,成交价格是三十五万元美金。” 陆淮川怔住,脸色羞窘,一时骑虎难下。他当然没这个本事去圆上边的话。 高希芸笑了笑。 “陆总的心意很好,下次有空我们一起去拍卖行看看。” “好了,不要耽误接下来的行程。陆总久等,我们现在出发吧。” 陆淮川低着头,快步跟在她身后。会客厅里余下的一干人等,在他们走后很快戏谑地聊起了八卦。 “哎呀,争宠的戏码真是百看不厌。” “这是个新宠呢,高总明显偏帮着他。” “这次是什么型的,百口莫辩的无辜小白花?高总最近好这口吗?” 有人打趣小赵:“怎么每次竞争都落败,你行不行啊?” 小赵脸都气红了,低头抱着他的相机一声不吭。 也许因为开场不太愉快,影响了陆淮川的发挥,他说话越发小心翼翼,甚至低落,不比之前的殷勤倍至。 陆淮川觉得丢脸了。他还是要脸。 高希芸察觉到了他的拘谨。 庆阳当地的车行主办方邀请高希芸参加兰博基尼的新车发布会,高希芸带着陆淮川参加。 活动还没正式开始,两人签名,拍照入场后,工作人员给到场的贵宾介绍起新车的款式和性能。 高希芸侧耳听着,偶尔礼貌点一点头,看不出兴致高或不高。 倒是陆淮川浑身不自在,身边不乏明星以及业界名流,他的档次是远远够不上的。 他只是高希芸的跟班,甚至对于点评豪车也并不专业。场上没人特别待见他。 他正坐立难安,高希芸冷不丁开口问说:“喜欢吗?” “什么?”陆淮川怔了一下,想了想才说,“这车当然好了,不过我只在一个朋友那里见过,还是去年的款了,新款的车型比往年都要流畅大方。” “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高希芸说:“那上去试试。” 陆淮川看着眼前橙红的名贵跑车,车门缓缓打开,尾翼升起,像凰鸟展翅欲飞。 他握着皮质的战斗感十足的方向盘,激情油然而生。没有男人不沉醉于名车的魅力。 他意犹未尽地下了车。很快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向他咨询信息。 “先生你好,高总已经拍下了这款车,并特别交待说车子的使用权在您。” “这是合同,您过目一下,稍等在这里签个字。另外请留下具体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这款车将在发布会结束后运送至您的住所。” 薄薄的几张纸捏在手里,却宛如有千斤重,陆淮川感到一阵恍惚。 高希芸站在不远处,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陆淮川拿到合同回酒店后不久。就收到了检察院要求约谈的消息,他和鸿远工业园的单子出了事。 对接人掉马,把他捅了出来。 他才从名车场上出来,果实伸手可摘,以至于他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惶恐。 他一把拉住杨兴。 “我不可以进去,更不能有污点。” “我……会成功的,我离成功,就差一点点了。” 第54章 早日归航 他俩去庆阳的时候一声招呼没打,公司撂了一堆事,全压在虞连肩上。现在回来了,两个人又垂眉耷眼往那儿一坐,模样丧气得很。 虞连揉着额角,有些生气,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撒气的时候。 他倒了两杯热茶,往前推了推,口气尽可能和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 陆淮川没接,像是没脸。他落座后眼神始终飘忽不定,不敢正眼看虞连。 倒是杨兴端杯牛饮,一抹嘴,率先开口说:“他那会儿不是和鸿远工业园的曹总谈吗,姓曹的吃了好处,把其他几家的竞标底价都透露出来了,中标单位就落在了我们身上。” 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除此外你们还私下给了他一笔?金额大不大?” 第63章 杨兴看向陆淮川,陆淮川张了张嘴,又很快撇过头。 虞连烦他这种态度:“既然摊上了事,就争取尽快解决问题,光逃避能逃避到什么时候。” 陆淮川喉结上下滚动,逞强说:“我会解决的。” 杨兴急了:“你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不就是没想好对策吗,该说的赶紧说啊,让虞连给你想想办法,他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律师朋友吗?上回不就帮我们打赢了官司?” 陆淮川见当着虞连的面被拆了台,瞪了他一眼。杨兴尴尬地去摸鼻子,哼的一声:“大家把事说开,一起商量对策嘛,公司又不是一个人的,虞连也会帮你的不是吗,怎么一回来你就变成哑巴了……” 陆淮川低斥:“你不会说话别说了。” 他俩装模作样地对呛,虞连看在眼里,跟演戏似的。 不就是陆淮川闯了祸,生怕虞连责备,进而撂下这事不管。 一顶“公司是个整体”的帽子往虞连头上一扣,叫他甩都甩不开。 虞连压下火气,说:“我要怎么帮你?你到底给了他多少,讲实话。” 陆淮川低头报了个数字,虞连心下一惊,他皱了皱眉:“你这个金额太大了,如果鸿远有意追究到底,你可能要承担一定的刑事责任。” 陆淮川显然坐立不安:“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干,他交代出来的人也不只我一个,凭什么……” “我只是说可能,”虞连解释,“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及时应对临时发生的情况,而且鸿远目前阶段只是把事情给了检察院办,检察院通知你过去,还没有正式移交法院起诉,距离立案还有一段时间,你别太着急。” “是是,”杨兴插话说,“我们先搞清楚情况,带个律师过去,调解调解,不一定要闹到打官司的地步嘛。” 他屁股挪了挪,坐得离虞连近些,压低声音:“就算要打官司,上次的律师就挺好的,就你那个大学同学,上回我们不就赢了吗?” 虞连表情无奈:“这不是一回事,性质和内容都不同。虽然他是业内有名的律师,但我事先前已经问过了,他没有档期,接不来我们这单业务。” 杨兴朝他挤眉弄眼:“哎呀,你跟他说说好话嘛,同学的面子还能不给了?” 虞连头疼:“不是说他接了就能赢,像这种他接手起来也很为难吧。” 陆淮川埋低了头,始终沉默,他冷不丁说道:“杨兴,你别再说了,请哪个律师都一样,主要我们得站在有利的一方。” 他拿出一个u盘递给杨兴:“我回来的时候整理了一些材料,你在工作文件里面找一下,帮我打印出来,拿给虞连过目。” 杨兴挠了挠头:“行,你路上啥时候做的,我咋不知道。” 他起身去给陆淮川拿材料,顺手把门带上,关门时一声轻响,骤然压在杨兴心上。 杨兴留了个心眼,他走出去几步,又悄悄倒了回来,耳朵贴在门板上。 陆淮川支开了他,抬起头对虞连正色道:“我有个事,想和你单独商量一下。” 虞连才察觉他是故意支走的杨兴:“你说。” “这个项目,当时大部分情况下是我单线对接的曹总,但是,”陆淮川顿了顿,“合同签的是杨兴的名字。” “当时甲方单位需要寻青的法定代表人出具授权书,所以授权人是他,代理人也是他,最后合同落款了他的名字。” “我想让你帮我问下你的律师朋友,这种情况下,如果鸿远一定要追究到底,主要责任能不能往杨兴身上牵。” 虞连看了他一眼,心里百味杂陈:“你对接的单子,检察院约谈的你,你要杨兴承担主要责任?他签了名,在法律意义上我还真不好说,但这可是杨兴啊。” “你这是想让他替你背锅。” 陆淮川嚅嗫一下:“那公司代表确实是他,有些责任和义务就撇开不来……” 虞连沉默片刻:“这个你要和他亲自商量,然后去问律师,你单方面想让他接这个锅不可能也不道德,这是你自己引发的事情,该负的责任就要负起来。” “我不能进去的,我不能有污点。”陆淮川弓起腰身,神色懊恼地捂住脸,“虞哥,检察院那边态度很强硬,通知我下午就要过去谈话了,你说我会不会被羁押……可我不能进去的。” 虞连:“我保证不了这个,但我一定会想办法。” 有一点杨兴确实没说错,受到陆淮川牵连,公司是会一并承担连带责任的,公司名誉必定受损,后续肯定少不了麻烦。虞连想了想,这并非帮不帮忙的问题,陆淮川这事他是肯定要介入的。 陆淮川模样有些无措,再三提到:“你再帮我看看吧,杨兴那边……” “你还想我替你说吗?”虞连目光一寒,声音冷下几度,“事情还没到走那一步,没有到你急于把兄弟卖了的地步。” “会有解决办法的,你先过去检察院一趟,老老实实按人家的步骤走,律师我另外给你找。还有,你有些话该憋的就憋着,杨兴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他话还未落下,哐啷一声巨响,杨兴摔门而入。两人悚然,转头朝外看去。 杨兴两眼瞪得铜锣鼓大,手指着陆淮川,破口大骂:“陆淮川你个孙子,老子一路上辛辛苦苦给你想办法,你在暗地里打定了心思要把老子推出去顶锅,做兄弟做成你这个样子……好,好!” 他气急反笑:“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我从小到大让着你哄着你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杨兴唯你陆淮川是从。我如今也是看透你了哈,你有个鸡毛的本事,谈单子不是靠钱就是靠色的,出了事还得老子帮你擦屁股!” 陆淮川遭他这一顿怼,脸色憋得发红,没敢吭声。杨兴转脸向虞连:“你以为他为啥那么怕进去,他傍上高希芸啦,一天到晚想着做人的小白脸,我算看明白了,什么公司,什么兄弟,什么拿下业务开拓市场那都是放屁!这些都是你陆淮川吃软饭的垫脚石!” 他无差别攻击,甚至打击起虞连:“他说得很好听吧,你们的事都我知道了,你以为他对你很多真心吗?我告诉你没有!一毛钱都没有!他现在求你帮忙,伏低做小跟个癞皮狗似的,等发达了随时翻脸不认人咬你一口!” 自小的玩伴,多年的知己,最懂如何往对方胸口捅刀。陆淮川的眼睛一瞬就红了,他两步蹿上前去,挥起拳头就和杨兴扭打在一起。 “放你妈的屁杨兴!你给老子把嘴闭上!” 两人都气急败坏,一时脏话狂飙,拳脚相加,丝毫不顾对方颜面。闹出的动静把全公司的人都招了过来。 虞连脸色发白,自己那点羞于启齿的私事,原来只是他人嘴里一点轻贱的谈资。杨兴只言片语间,就把他自以为维护得很好的自尊打砸成一地碎片,踩在脚底肆意践踏。 同事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围观这出闹剧,公司三个老总如今都是舞台上的丑角。 陆淮川和杨兴还撕打在一块。杨兴一股子蛮力,他心里有气,几乎全程把陆淮川制在地上打,嘴里唾沫横飞,飙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陆淮川听着气极,空出的一只胳膊用尽全力去掐他的脖子。 杨兴被他掐得脸红脖子粗,艳红的舌头都吐出来了,跟吊死鬼似的。 “杨二娃,给你点脸就分不清大小王了是不是!” 杨兴被叫了小名,怔了一下,陆淮川趁机揪着他耳朵,一把将他掀下身来。 “沉不住气的东西,”陆淮川瞪他,压下声低吼道,“你替我把事情挡了,哪怕是进去蹲个一年半载的,出来我能亏待你吗,那辆车子我是白拿的?” “别说以后了,车子现在就是你的,行不行,够不够?能闭嘴了吗?” “你动动脑子想一想,如果我现在进去了,那我俩以后还能剩个啥?” 杨兴好不容易挺直腰板硬气一会儿,陆淮川两句话就给他说通了。他很快老实下来,闷声不吭,陆淮川反剪着他的手,膝盖顶在他腰背上,实在气不过,还从背后伸手扇了他一耳光。 杨兴也没还手。 公司众人稀里糊涂地围观了一出戏份,免不了一阵唏嘘。眼见他俩打得没那么凶了,场上冷不丁又添了一员——有道人影飞快上前,揪起地上打滚的两人,朝着脸上挨个重重给了一拳。 陆淮川和杨兴都被打懵了。 程曜是后面来的。他因事外出,才刚到公司,便看见会议室前围了一堆人,挤进人群里一问,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同事们在讨论老板们是非的同时,顺带把虞连也牵了进来。 陆总被说小白脸了,是被人包了吗。但陆总和虞总之间似乎也不简单,平时确实关系匪浅。虞总是弯的吗。 诸如此类。 程曜看见虞连手扶着茶几边沿,强行撑起腰板,一声不发,脸色极其难看。 程曜给气笑了,趁着他们缠斗在一起,毫不犹豫上前梆梆给了两拳头,卯足了劲,一人一拳。 第64章 陆淮川和杨兴还没回过神,脸上立马肿起一大块,两人都被打得脑子发懵,一下都停了手,后知后觉才想起白挨了程曜的揍。 陆淮川丢了面子不算,还给人揍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他憋了一肚子火气,破声骂道:“你干什么?!” 他抬手要打回去,程曜反拧住他的手腕,笑意不达眼底。 “我是来劝架的,陆总不要误伤啊。” 程曜用力极大,陆淮川被钳住,一点反手的力道都使不出来,他目光森森冷冷:“松开!你敢打我?!” “啊,”程曜挑了挑眉,模样无辜,“我只是想着把你俩扯开,可能力气重了些,大概误伤了吧,陆总和杨总可别见怪。” “你他妈的……”陆淮川正愁有火没地方撒,“我今天非揍你一顿不可!” 程曜就等着他这话,上衣钮扣都解开几颗来,今天也不想与他就此罢休。 “够了吧!” 虞连冷喝一声,场上所有人的动作停止下来,目光进而落他身上。 “还嫌事不够多吗,你们也别愁谁蹲局子了,再打你们都一块进去,一个也别落下!” 他少有这么冷厉,陆淮川和杨兴吃了个闷亏,两人顿时像挂霜的茄子,蔫了,都低头不吱声。程曜把才捋起的衣袖悄悄放下了。 虞连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散了!都回去好好工作,别交头接耳。” 各人回到岗位,少不了要在私下八卦,互相问问究竟是怎么个事。程曜也私信虞连,问说:“他们是因为之前鸿远那件事打架吗?” 虞连没脸在公司待着,直接拧起背包走出去了。他正忙着四处联系律师,快两点时才匆匆扒了口饭,抽空回程曜:“嗯。” 虞连上回在办公室给他说了个大概,但想起方才发生的冲突,于是嘱咐说:“你去忙你的工作,我会和陆总他们沟通,这事你不要插手太多,尤其别再冲撞陆总和杨总。” 程曜许久没回,虞连正为着鸿远的事焦头烂额,也没太在意,突然看见程曜在微信里发来一句。 “哥,我大概还是想介入一下,我有和鸿远相关联的朋友,是这次事件的主要负责人,我能和他搭上线。你要听一听我的办法吗?” 虞连思考片刻,拨通了程曜的电话。 “小程,我现在在菁华路科创园这边,你过来找我。” 两个小时前。 程曜致电姚鹏。 他罕见地向姚鹏开口:“姚叔,有个忙你得帮我一下,不知道现在是否方便?” 姚鹏微愣:“当然,程少有话直说。” “鸿远工业园这个企业你有没有认识的人?最好是一把手,我可能需要你帮我引见。” “我的一个朋友,”程曜有种吞咽苍蝇的恶心感,改口道,“应该说是我朋友认识的人,这个人行贿鸿远里面的高层被曝光出来,对方单位应该是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现在把事情交由检察院处理了。” 姚鹏想了想:“检察院提交起诉没有?” “没有,还没立案。” “国营还是私营?” “私有企业。” 电话那端姚鹏的语气松懈了一些:“如果受贿方是非公职人员,且行贿方贿赂的金额不大,后续认罪态度积极,那在没有正式立案前都有协商的余地,可以和这个单位的负责人事先沟通一下。” 程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知姚叔能不能安排我和对方负责人见个面?” 姚鹏话锋一转:“你要以宏晟接班人的名义去和他谈吗,只为这个事情?” 程曜迟疑一下:“这样不妥,我带上律师,以个人名义和他谈可以吗?” “都不大好,事情比较敏感,别人卖你这个面子不是,不卖也不是。”姚鹏在脑海里将事情捋了一捋,很快给出建议,“如果程少同意的话,我去安排公关和律师,替你把这个事情解决了,你无需出面,同样能够保下你的朋友。” 程曜讪然:“姚叔,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是我能力不够,圈子里没这号人物。” 姚鹏在那边笑了笑:“你才走出校园不久,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听说前不久前你单独和铂尔搭上线了,程总知道后很高兴。我这边替程总多问一句,程少准备什么时候回来管一管自己家的产业,如果你想先从铂尔集团开始,也可以。” 程曜回答得很含糊:“他什么时候不上娱乐头条,我就什么时候回去吧。” 姚鹏只当他说的气话:“程少可以抽空想一想,当然这句话我也会转达的。” 程曜有些烦恼地挂断电话。联系姚鹏能够顺利地为他解决一切事情,但随之而来的是父亲那边更加严密地监视和管控。 程鸿莘只是放养他,又不是弃养,宏晟集团的太子爷有且只有这么一个。 程曜趴在桌上,心烦意乱地揪着头顶一戳卷毛,想还得给情敌兜底真是憋屈死了。 他动了些阴暗的小心思,要不直接借其他企业的名义把寻青收购下来得了,有陆淮川这种老板在,公司迟早玩完,不如在他手里重新整合优化。可一想起虞连又忍不住生怯。 连哥会生气吧。 他想到这儿便泄了气,只恨刚才没揍陆淮川一顿狠的。果不其然,姚鹏那边很快传来回音。 “鸿远工业园总负责人的信息我发你了,抽空过目一下。” “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律师和公关团队,程少如果同意的话,我会及时和对方进行沟通,确保事情能够尽快解决。” 程曜翻阅着他传输过来的资料,唔的一声。姚鹏在电话里缓缓笑道:“少爷如果还有其他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程曜想想说道:“进展的每个环节要及时汇报给我。” “可以。” 姚鹏答应下来,停顿片刻。 “那么最后,程总有些话想让我转达给您。” “海里的水质太杂,鱼味太腥,容易把船身打翻,还望程少早日归航。” 第55章 留宿今夜 陆淮川才出具完保证书,满怀忐忑地从检察院出来。随行的律师给他分析说,甲方单位出示的证据确凿,且态度强硬,一旦立案结果不容乐观。 陆淮川对此毫无办法,他一筹莫展地回到住处。虞连在当晚致电了他,事情一下迎来转机。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鸿远转变了之前的态度,针对这事还专门安排了工作人员,通知陆淮川到场谈话,通话的语气甚至有些亲切,隐隐透露出和解的意图。 陆淮川心里一喜。 他和虞连打视频电话,把话重新转述了一遍,视频里虞连的神情几分疲惫,没忘了交代说:“这事是小程办妥的,他恰好熟悉鸿远里的人,这次是他朋友牵的线,我去上门拜访了一下,对方领导意外地很给面子,事情目前看来有谈妥的可能性,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但依照正常流程,检察院那边该缴的罚金必定是要缴的,但你大概率不会被起诉。能够把对你个人,以及对公司的名誉损失降到最低,这已经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小程甚至把公关团队都给你安排好了。” 陆淮川心结顿时消散,听到最后又隐隐觉得有些膈应。 隔了片刻,他嘴上僵硬说:“虞哥,谢谢你。” “去谢程曜。”虞连语气稍重,强调,“他虽然是你的员工,但钱没拿多少,工作上的担子不轻,还因为公司受过伤。现在人家帮你这么大的忙,还劳你亲自上门感谢一下,陆总。” 陆淮川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但想起程曜,左脸又肿痛起来。 他伸手捂着脸,闷声说:“我不计较他就算好的了……” “你挺该,换我也挺想揍你的,没动手而已。”虞连淡淡,睁着眼说瞎话,“况且人家只是想要上前劝架,最后不是劝住了么,陆总心量应该不会这么小吧。” “不会刚接受完人家的帮助,转眼就要把人开了吧。” 陆淮川咬牙,把这口气生生吞下了:“我给他涨工资。” 虞连心里憋着火,今晚说的每句话都带刺:“你准备涨多少,多少才够答谢人家这份心意?这事是钱能够衡量的吗,你陆老板的架子是不是端得比天都高,一句给点钱就轻轻松松揭过去了?连当面向人家表达一下谢意都不肯吗?” “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不好,”陆淮川心头像被猫抓挠过一般又痒又躁,他嘴里嘟囔着,“你别因为他和我吵架了,一想到你是替他说话我就难受,连连……” “你有空扯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和律师把接下来的事捋顺好了,”虞连打断他,“你要是心思不在公司上了,就趁早把股份让出来,你去做你的……” “你去和你女朋友谈恋爱,别成天找些多余的事来烦我。” 虞连很少这么严厉,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恼火至极。陆淮川愣是单方面听出些吃味的意思,他慌忙解释:“你别听杨兴胡说,虞哥,你别生气,你在家吗,我想过去找你谈谈……” 第65章 虞连直接把电话挂了,往背后一仰,手背覆在眼皮上。 程曜搂着靠垫,盘腿坐在沙发上,黑着脸听完了全程。 他垂下脑袋,悄悄往虞连身边挪。虞连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微微睁眼,便看见程曜嘟着嘴,一脸苦大仇深。 虞连忍不住道:“我们小程这么委屈呢,陆淮川这回干得确实不是人事。” 程曜于是趁机一歪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他手指轻轻地抠着虞连的衣角,鼻头皱起,哼哼唧唧,有气无力地。 虞连受不住这个,当下承诺:“加工资,必须给你加工资,你觉得多少合适?要不然我另外拨一笔奖金给你……” “又不是钱的事,”程曜戳了戳他,不满意地强调,“我才不是在帮陆淮川。” “嗯,是为了公司。”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没这么大公无私,”程曜悄悄去够虞连的手,“就是为了连哥才帮忙的。” 他抬高了声音:“不然谁要帮自己情敌啊!陆淮川最好判个三五十年的,等出来一看,嘿,你猜怎么着,看见我和连哥都金婚啦……” 虞连又气又好笑:“你嘴上没边了是吧,仗着我今天怎么都不好说你。” 他虽这么说,却没阻止程曜靠近的动作,程曜一颗毛毛躁躁的脑袋往他怀里蹭了又蹭。 程曜勾着他的指头,轻轻摇晃:“那今天连哥允不允许我恃宠而骄一下?” 虞连想了想,眼尾微弯:“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什么主意你都答应吗?” “太过分的不行。” 程曜琢磨着这个过分的定义,他试探地撅着嘴,想去亲人家。虞连警惕着他的动作,一把按住他的脑袋,飞快往边上挪了两个位置。 程曜大为失落:“不是吧,这个都算过分吗!” 虞连嘴角一抽:“不然呢,你还想干什么?!” “好吧。”程曜肩膀一垮,口是心非地扯说,“我也不是那种帮了连哥一点点忙就得寸进尺的人,想要连哥以身相许的想法我是一点没都有的……” “有也不能答应啊。”虞连伸手弹了弹他额头,像在敲一颗光洁饱满的松果,“我虽老说我卖给公司了,但又不是真卖,你脑瓜里装得都是什么。” 虞连与他开了会儿玩笑,一直紧绷的心情松懈了许多。他今日似乎格外纵容程曜,而程曜大概是明牌了,也懒得再装,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始终黏黏糊糊的。 两人在沙发上闹了许久,最后程曜趴在靠垫上,伸手扒拉他的腰。 程曜一只手托着下巴,仰起脸:“那我提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行不行。” 他身材高大,人懒散地斜躺着,几乎把一张沙发全占满了,虞连硬是给他挤到了角落里头。 虞连沉吟片刻,正要想法子拒绝,抬眼一看,喉口艰难吞咽一下,又不说话了。 程曜复工以后,每日的着装都是精心搭配过的,袖箍和束缚带一样没落,深色的衬衣下每一块偾张的肌肉都在述说着欲求和野心。虞连往下看过去,目光流连在他宽阔的背肌,深陷的腰窝,和结实饱满形状挺翘的臀…… 程曜一下捕捉到他的微微颤动的眼神,长臂一展,索性趴在他大腿上。 随即侧过脸,眼眸湿润,眼中光芒细细碎碎:“行不行,好不好?可以吗,哥哥。” 像只大型犬卧在膝上撒娇,求欢,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虞连心里哀叹,别开眼神,支支吾吾地妥协:“你说说看吧……” “我要留宿!” “你这比之前还过分。”这和直接同居有什么区别?! “就一个晚上!” 虞连一顿,试探地问说:“确定不做别的?” 程曜也愣了:“那要不然……做点别的?” “申请驳回。” “就一晚。”虞连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去给他拿洗漱用具,程曜追在他后边讨价还价,他有些难堪地捂住脸,“小程,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你因为公司受伤,我这次又承你的情,实在不能狠心开口拒绝你,但是,但是别太过火……” 程曜捧过他脸,见他脸颊绯红,薄唇微张。程曜一碰他,他肩头便往后瑟缩一下,但按捺着没有动作。 程曜心都要化了:“连哥是害羞了吗?” 虞连一下咬住嘴唇,闻言瞪他一眼,眼眸湿润含情。 程曜笑了:“你也有一点喜欢我了,是不是。” 虞连垂着眸子,没说话。 “这就够啦!”程曜高兴得不行,“我才不会因为这个要挟你呢,这点小事算什么,我能帮上你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可不是小事。”虞连还是决定夸一夸他,“小程好像本事特别了得,连上次刘凯东的事,我前两天问了下进展,也顺利地出乎意外。” 他目光闪了闪:“小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程曜一惊,生怕穿帮,也怕虞连翻他旧账,便着急忙慌地解释:“我就是普通人啊,你别再怀疑我了,哥,我只是想尽我所能,能帮你一些是一些,我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虞连果然没再追问:“我知道,可是一次次接受小程的人情,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程曜砰砰拍着胸脯,“我还可以做更多的!” “那可真是厉害。” 虞连笑了笑,转身给他倒水,两人忙活了一天,快晚上十点了才胡乱对付了几块面包。 “你要喝点别的吗,想喝什么?” “都行。” 虞连于是从冰箱里拿出袋装的冰鲜牛奶,撕开封口倒进杯里。 “程曜。” 虞连背对着他,冷不丁叫着他的名字,语气有些迟疑不定。 “嗯,怎么了?” 水杯握在手里,微微倾斜,杯中的液体泼出了一些来,虞连恍若不觉,接着说:“我已经不怀疑你的心意了,可是我自己本身,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啊?”程曜竖起耳朵,连哥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吗。 虞连耳廓微红:“我是gay,很早就是了,我区别于大家,应该算是一个……异类。” “这条路并不好走,我又太过懦弱,我本来想,如果能封闭自己的本能过完一辈子,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毅力,低估了自己的欲望。”前方的窗台玻璃上倒映着客厅里澄明的灯火,窗外有明月相邀,灯影与月影斑驳错落,虞连仰颈,眼中盛着今晚的溶溶夜色。 “所以我还是不免对未来产生了期待,我做好了可能会为此头破血流的准备,胆怯如我,也已经在这条路上摔过一次了。” 他回头看程曜一眼,眼圈有些发红:“这条路是会很难很难的,小程,别再对我释放太多的善意了,别再继续,你还可以过完普通人安稳顺利的一生。” 程曜早在他说第一句时便站起身,闻言伸手圈住他的腰,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虞连没有推拒,程曜沉下声:“你确实胆小。” 他看见虞连雪白的长颈颓然弯下,身影下意识地朝后蜷缩。 而程曜一步不让,截住他全部的退路:“你连拒绝我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讲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劝退我。” 虞连低头:“这明明是过来人的经验。” “那也不听,”程曜蛮不讲理地拒绝,“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异类?” “也许我也天生喜欢男的,但你没有剥夺我天性的权力。” “你也不能断言我追求你之后就不会幸福。” 他看着虞连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要和你走上一条一模一样的路,而这条路上的人只会有你,哪怕荆棘满途,哪怕头破血流,你都不怕,我难道就怕了吗?” “你用你的经历去否定我现在付出的全部努力,才是在真正扼杀我。” 虞连眼眶发热,才觉得自己太过自作主张,他小声道歉:“是我太傲慢。” 转念一想,他没有正面回复程曜的表白,只是伸出指头轻轻戳了戳他。 虞连问:“那你之前和男生谈过几段恋爱啊?” 这一下给程曜问卡壳了,他犹豫好久,虞连顿时警铃大作:“海王?” 程曜慌张地解释:“你是我初恋,哥……” 虞连挣脱开紧紧箍在腰上的一双胳膊,瞄了程曜一眼,俨然不信。 他想了想:“那为什么犹豫,看着像在临时编借口,小程之前就很会撒谎。” 程曜简直比窦娥还冤:“我,我是想骗你来着!哦也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你不喜欢没经验的!” 他看一眼虞连的脸色,继续说道:“其实我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是我理论很行,你要是不信,我把我电脑里的片子都分享给你,欧美日韩国产都有,质量好点的我都做过笔记了,你要还不信,我们一起探讨一下也行啊……” 第66章 虞连伸手去堵他的嘴,程曜眼睛闪闪发光:“实践才能出真知,我们真的不一起试试吗?唔……” 刚才的话题明明很感性的,虞连不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一时恼羞成怒,把手里新拆的毛巾卷成条塞进了他嘴巴里。 程曜还是高高兴兴地进了浴室。他左摸右摸,把虞连平时用的洗浴用品都试了一遍,抹完之后嗅一嗅身上的味道,就跟连哥抱着自己似的。 他全程哼着歌,等冲洗完了,路过镜子的时候还停了一停,不免想起刚才和虞连聊过的话题。 程曜对着镜面,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想着想着,身体有个部位就不那么听话了。 虞连看着他全身紧绷地走出来,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仁,疑惑说:“水温调太高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程曜支吾着不肯说话,他反应起得太过突然,连趁机se/诱虞连的心思都没了。虞连也不大敢看他,慌忙把热乎乎水灵灵的程曜推进了卧室里。 虞连把门一关,程曜一下扑倒在了床上,他手脚并用,抱着虞连的被子滚来又滚去,末了还不过瘾,把脑袋埋在枕头猛嗅了一通。 连哥的味道很好闻。 完了,我好爱他。他痴痴地想。 “刚才那件睡衣太小了,这件宽松点,你要不要……” 虞连突然折返回来,一拉开门,看见程曜高高撅着屁股脸色通红地埋在枕头里,听见动静,两人都是一愣,震惊地互相对望。 虞连又默默把门拉上了。 程曜嗷的一声,懊恼地直捶脑袋,想连哥不会觉得自己是变态吧,对自己的滤镜会不会碎了一地。 虞连确实有些疑惑,他退出来后,在手机里打字搜索,狗是否通过搜索气味来确认地盘,人也有类似的行为吗。 两个人都在互相纠结。虞连正迟疑着,手机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大门外的敲门声也随之一并响起。 虞连低头看着屏幕的来电显示,皱了皱眉。 陆淮川在外边咚咚敲门,似乎焦急不已,他隔着门板喊话:“虞连,你开门,我们谈一谈……” 虞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卧室,觉得头疼不已,他站起身。 “来了。” 之前被挂了电话,陆淮川越想越坐立难安,直接开车赶过来了,如今满身疲惫地站在门前,抬眼看着虞连,眼神中一点可怜,一点委屈。 虞连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请他入内的意思。他等着陆淮川开口。 陆淮川对着他说:“虞哥,谢谢你帮我跑了一天,事发突然,我也没想过姓曹的会突然进去,不过还好,还好有你,我们又一起渡过了这一关……” “你和杨兴,好像都有些误会我了,我也不是像杨兴讲得那样乱来,”他来得匆忙,衣衫不整,连袖上的钮扣都忘了系上,“我所有的初衷,我接近任何人都是为了给大家、给公司追求一个最好的结果,你一直在误会我……其实你该等等我的,听我把具体的计划讲一讲,难道我们已经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他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说上许多话。虞连看着他嘴皮上下翻动,表情急切,却像在观看一出无声的喜剧。 陆淮川的肢体表演要比他的语言生动。 虞连当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狗屁话。 虞连愣是没有一丁点动容的意思,陆淮川见状收紧眉头,伸手要去拽他。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从里打开了,程曜光着膀子从里边出来,下身穿着一条尺寸不那么合身的棉质睡裤,听见门口的动静,趿拉着拖鞋朝他俩走来。 在陆淮川剧烈颤动的眼瞳里,程曜抱起双臂懒散地往门上一靠,几道清晰分明的抓痕埋入野性刚硬的胸肌之间。 他随手抓了抓头发,空气里都是沐浴后的清爽气味,这些事后痕迹便一一张扬地刺进陆淮川眼里。 程曜打量他表情完全崩坏的一张脸,眼中似笑非笑。 “陆总,这个点过来打扰,是有什么急事吗?” 第56章 无名有份 “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陆淮川表情近乎狰狞,他眼底震惊和恨意交杂:“我原本还觉得我有过错,之前是我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但其实这只是你为了撇开我的借口!” “虞连,虞连……” 他嘴里连声呢喃了两遍,似乎不可置信受到这样的背叛:“你竟然,会这样对我……” 陆淮川情绪濒临爆发,状态极差,虞连瞧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一迈步,站到程曜身前,警告陆淮川说:“你别在这里发疯。” 这俨然激怒了陆淮川,他上前想要抓住虞连的肩,却被程曜一把扣住了手腕。 陆淮川猛地挥开,两手握拳就要冲向程曜,程曜表情憎恶,指关节捏得嘎吱响,当即想与他打上一架。 “程曜。” 虞连一扭脸喊住他,压下声斥说:“他没有理智,你也没有吗,白天还没过够瘾,非要都闹进局子里才行吗?” 程曜果然停住了动作,但鼻子里不忿地哼哼了两声。虞连垂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程曜嘴角牵动一下,乖乖地偃旗息鼓了。 陆淮川看着两人的互动,痛得仿佛一口脓血滞在喉间,要连着身体里的那副心肝脾胃一起,才能一并咳出。 他身子一晃,后退一步才勉强稳住,他不依不饶地恨恨质问虞连:“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们之前没有在一起。”虞连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当然,我和你也没在一起过。” 他第一句话叫陆淮川心底骤然一松,但又很快揪紧了。 虞连继续说:“我为我说的话,做的事负责,你不用怀疑我骗你,并且,你也没资格怀疑我骗你。” “我在考虑我们关系的时候,我保证没有任何人介入过,但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早就结束了,你单方面不觉得是你的问题,我已经再三说过,我们到此为止,你没权利干涉我接下来和谁在一起。” 虞连每说一句,陆淮川脸色就更白一些,他有些慌张地指着程曜:“你的意思,你以后要考虑他吗?你不能这么想的,是谁都行,不……也不是谁都行,反正最后就不能是他……” “我早就看出来他别有用心了,虞连,你别和他在一起,不要那么糊涂,你不是最讨厌心思复杂的人吗,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你啊!” 他急声说,语气中透出一丝的卑微和哀求:“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太忙了,我怠慢你了是我不对,我,我都快不知道怎么挽回你了……但是虞连,我们三年的感情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心怀叵测的外人吗?” 程曜在一旁听着,有点按捺不住,他叉着腰竖起眉头,对虞连说:“不行,我还是想打他一顿,你要不先报个警,我打完一会儿去自首。” 陆淮川也瞪向他:“来啊,你当我怕你是吗,小兔崽子……” 虞连头又疼了起来,但他明显偏着程曜。 他冲着陆淮川吼说:“你说话客气点,你自己行事不端,还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你好意思吗你?” 程曜老实了下来,以正房的姿态往虞连身边贴了贴,还低头偷偷抿了个甜滋滋的笑。 陆淮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嘴唇都在颤抖,看向虞连的眼神又哀又怨,没忍住问说:“他哪里好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虞连实在不解他怨责自己的缘由。 他很烦陆淮川这幅不依不饶的追缠的姿态,就随口说道:“好就好在他是个处男吧。” 他话一脱口,场上两个人都愣了,程曜脸色一下爆红,他羞躁又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脖根:“连哥,你,你你……” 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陆淮川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闭上了。 趁着两人都尴尬的空档,虞连赶紧把程曜推进屋里:“你先进去,我把话讲清楚了,很快就回来。” 程曜两手紧紧扒拉着门框,眼神委屈巴巴地:“我才不要放你们俩单独待在一块……” 虞连赶紧说:“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那万一他来硬的?” “我的拳头也挺硬。” 程曜扁着嘴巴:“那,那你要说到做到嗷?” 虞连费了好大力气去掰他的手,怎么也掰不开,只得再三承诺:“一定一定。” 程曜嘴撅得老高:“不行,太便宜他了,那我还要提一个要求……” “成交!” 虞连也不管他说啥,先答应下来,好歹把人塞进了屋里,把门利落地一关,转头对陆淮川道:“你还有什么话吗,我们单独聊,说完了就赶紧走吧。” 陆淮川错愕旁观着,很迟才回过神。 他低着头,半天不语,木讷地跟随虞连的脚步往电梯里走。 他不知不觉地追着虞连,走出了楼道大门,两人坐在小区花园灰扑扑的石砌的阶梯上,两两相顾无言。 第67章 陆淮川好像捡回了一些理智,他方才攒了许多话,这时横梗在喉咙里,却不知怎么说了。 少顷,他苦笑一声:“我死缠烂打的样子很难看吧。” 虞连看他一眼:“我其实不明白,你明明已经做了选择,但现在又在执着些什么?” 陆淮川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问说:“你和程曜没在一起,那我就还会有机会,是吗。” 虞连一再解释不通,觉得疲惫至极。 “我说没有你就会放下吗。” “不会。” “……” 虞连脑子一嗡,冷不丁地,一下爆发出来,他揪起陆淮川的衣领,将他整个提起。 虞连手臂上青筋浮出,在肌肤下焦躁地搏动,他冷冷盯着陆淮川:“你不要太高估我的忍耐力了,我很早就想揍你一顿,我忍你很久了。” “你真的很烂,知道吗,你口口声声要和我谈恋爱,但到处和人乱搞,被拆穿了也不知廉耻,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再给你机会?” 陆淮川被人揪在手里,像一团任由对方捏扁揉圆的烂泥。他只是无力地哼了一声,眼尾垂下,面庞轻佻又哀丽。 “我就是这种人,但你都看穿我了,为什么还愿意拉我一把?” “我这种人,自小就是活在虚情里,连我自己对身边的人,也是这样,他们以假面示我,我也以假面示人。”他话一转,表情又陡然变得贪婪,他怯怯地试图去抓住虞连的手,“可是我见过你的真心了,我身边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我就见过这一颗真心。” 他眉心微凝,扯出一个难过的笑:“这要我怎么放下啊……” 虞连突然明白了过来,他撒开了手,冷硬地与对方划清界限。 他再看向陆淮川时,眼里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我知道了,因为你没有平白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在你心里,所有人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是需要利益交换的,而只有之前的我,是那个无所求的傻瓜,唯一可能的祈求,是祈求你能回头看我一眼。” 陆淮川张口要辩,虞连摆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直到现在为止,你都觉得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你,觉得我对你还有别的心思,我们以后还有可能。” 陆淮川闭嘴了,他定定看着虞连,试图从他眼睛里挖掘出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你这种人,”虞连意识到了他的无可救药,这种扭曲的,索取的,像蚂蝗一样跗骨的感情让虞连生出畏惧,“你没救了。” “我不管你能不能理解,”他别过头,语气里掺杂着一丝对于逝去过往的悲伤,“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也不是那个随你摆布戏弄的傻瓜,你不明白,人出于爱意和善意,是可以无条件为对方付出的,但也有权利选择随时回收。” “因为你配不上了。” 这些话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得陆淮川胸口生疼,他紧紧抿着嘴唇,仍执拗说:“我不信,就算我做错了事,你总要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还要继续和虞连扯皮,兜里的手机这时却突兀地响了起来,陆淮川烦躁地想要伸手挂断,动作又突然停住。 他迟疑一下,始终没接,来电铃声短暂结束,又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 虞连低头扫过一眼,表情似笑非笑:“那你和高希芸说分手吧,就现在,我给你机会。” 陆淮川眼瞳一缩,掌心紧张地沁出热汗,手机屏幕又湿又潮。铃声依旧不断。 虞连慢慢退开,转身回走。他眼角余光扫着那个躲到一旁弓着腰仓皇接起电话的陆淮川,记忆里俊挺隽秀的、意气风发的青年人的影子,掺在今夜的寂寂夜色里,与自己相去甚远,最终凝结,成痂,化脓,变成丑陋的终身不愈的伤疤。 虞连嘲弄地摇了摇头,重复着先前的话:“所以,你看,你早就配不上了。” 他回到家时,客厅的灯没开,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程曜仿佛睡了。 他伸手要去开灯,又被突然冒出的声音一下打断。 “不准开。” 程曜声音闷闷的。 虞连咦的一声:“这么霸道啊。” “……”他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对方生硬地说,“因为我现在的表情,实在很难看。” “我又难过,又嫉妒,还、还非常非常生气。” “但是我知道,我没名没份的,哪有什么生气的资格啊!” 虞连眼前,生动地浮现出程曜撅着嘴皱着眉毛的委屈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 “你还笑我!” 虞连听见客厅里扑通一声,仿佛程曜猛一翻身,把沙发都给掀了。 “呜呜……” 程曜在黑暗里像女鬼一样幽怨地抽泣。 “还不如先把他打一顿,再去自首呢,那你们连对话机会都没了,省得我在这儿生这闷气。不行我真的太气了,我得明天去把他打一顿,后天自首。” 虞连一听那还得了,啪一声把灯打开。 程曜似乎被乍然亮起的灯光闪了眼睛,他举手挡在眼前,朦胧中看见连哥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他赤着上身,跌坐在地上,怀里塞着一只虞连卧室的枕头。 虞连看一眼上边可疑的褶痕,不难怀疑他泄愤地在上蹂躏了好久。 虞连于是蹲下身,温声问说:“那你除了打人,要怎么才能解气呀?” 程曜眼睛一亮,有句话他在心里憋了好久,他眼珠左右转了转,瓮声瓮气说:“要,要……” “要一个名份。” 虞连佯装讶异:“这是你的要求吗?” “是啊!” 程曜刚才还超大声,在虞连的注视下,气势又慢慢微弱下来。 “哎呀,”他又气又急,索性搂着虞连的睡枕打滚撒泼,“我上岗转正还有个实习期呢,怎么在哥这儿连个准数都没有,至少、至少……” “告诉我对我的考核什么时候到期嘛。” “等过了考核期,下次他再敢骚扰你,看我不理直气壮地把他打出去,警察要是审问我,我还能说是为了保护家属,给自家老婆出气什么的……” “行不行嘛,好不好嘛,哥,哥哥,求你了……” 他仿佛伎俩用尽,只剩撒娇了。 虞连想了想:“那,在元旦前?” “嗯?”程曜猛一扭头,他握着虞连的肩,险些把人扑倒在地上,“那你说好了,可不许反悔了啊!” 虞连笑吟吟的:“万一你没等到新年就不喜欢我了呢。” 程曜不满:“怎么说这种话,我才不会呢,我明明都喜欢了这么久了,一直是你只会是你的!” “好吧,是我不对。” 虞连赶紧打住,他哄人越发得心应手了。他伸手,微微扣住程曜的颈,指尖立时陷入柔软浓密的发丝中去。 他将人拉向自己,唇瓣贴着对方的耳朵:“我给你道个歉,别怪我了。” 他吻了吻他的脸颊,是亲昵也是示好,分寸刚好,很快如愿收获了一只头顶砰砰冒着热气的粉色小狗。 【作者有话说】 什么,还有6k?崩溃t t 第57章 平安夜 平港从秋天到冬天的过渡格外快,十一月里刮起了北风,人人都穿上了大衣围脖,等到年末时候,平港久违地降了场小雪。 程曜伸手,小心翼翼地扫来一堆雪粒,左右捏弄一下,把它们砌成一个简陋的小雪人。雪人屁大一点,一只手就能捧起,等午间的太阳升起,它就要彻底化了。 程曜还是兴致勃勃把镜头往前一怼,咔咔一顿拍照。 虞连刚在小摊上打了两杯豆浆,一转头看见程曜蹲在地上不知道忙活什么,走近一看,程曜还在捧着脸欣赏他的佳作。 程曜:“哇!” 虞连:“哇……” 程曜高兴地一指:“可爱吧。” 虞连很给面子地竖起拇指:“艺术品。” 于是程曜嘻嘻笑着站起身,接过虞连手里的豆浆,插上吸管吨吨吨三四口,杯子就见底了。 虞连还在低头拆豆沙包的塑料袋子,见状抓了一个塞他嘴里:“这么快喝完,一会儿吃包子不得把自己噎着啊。” 程曜咬着嚼巴一下,两腮撑得鼓鼓的,嘴里嘟囔说:“那,奏喝你的……” “行。”虞连把自己的那杯也递给他,“喝呗。” 程曜把包子咽下去,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小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嘿嘿笑说:“我们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啊?” 虞连想了想,没说话。 程曜黏黏糊糊地拱了拱他:“算不算嘛?” “我在想啊,”虞连停顿一下,“刚才还好没买韭菜馅的煎饺,这要算间接接吻,那得是个什么味儿啊。” 程曜沉默,一阵冷气蹿进脖子里,叫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好冷啊,哥。” 虞连勾了勾嘴角,表情有点小得意,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快开车,一会儿路上得堵了。” 第68章 天气冷了之后,程曜就不开机车接送他上下班了,他整了一辆二手的凯美瑞代步,下班后驶入自家住宅区,穿插在一众百万级别的豪车里,格外引人瞩目。 虞连今天穿得十分正式,深色的衬衣叠着马甲,最外搭了一件平驳领的格纹西装,滑润的桑蚕丝的领带一丝不苟系在脖间,只露出了一小截细白的长颈,很适合被人轻轻拨开,在上留下隐晦的罪证。 程曜歪头欣赏了好一会儿,等到虞连再次出声催促他,才不舍地挪开眼神。 虞连的鼻头有些红,衬得皮肤更白皙了。程曜又看了看他,动手把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一些。 “哥,你这套衣服有点薄了,今天的温度还降了两度。” “啊,”虞连刚在外边就感觉冷,低头抚了抚衣料,为难地说,“我冬天的商务装比较少,穿大衣的话又感觉不是很搭,杨总他们最近都往外地跑,业务组忙不过来,有个比较重要的单子临时分派给我了。” “就没来得及买新的西装外套,不过我上午去谈一谈,很快回来了,应该不碍事。” 程曜唔的一声:“不管多大的业务,冻坏了身体就一点都不值得。” 虞连吸了吸鼻子:“没事……” 程曜一边发车,一边开口说道:“我有个朋友,是做服装定制生意的,和我挺要好的,我平时穿的比较正式的衣服都是找他做,我明天就喊他上公司,给你量一遍体型再开定制,衣服做得又快又好。” 他的话不假,家里的衣服都是由品牌方提供的,专属设计师定期上门量体裁衣,出品速度快,质量上乘。这是程家专供,普通人压根接触不到,但在程曜嘴里改了口,成了“我的一个朋友”。 虞连犹豫片刻:“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要不还是我上门吧,他店铺在哪里,叫什么?” “呃,”程曜脑子里把一些高奢服装品牌过了一遍,索性说,“他店面比较不起眼,很少做开门生意的,就喜欢上门。” 虞连狐疑:“你这个朋友……” “你好像好多古怪又不得了的朋友啊,小程。” 程曜一下咬了舌头,赶紧打了个马虎眼:“我人缘好嘛,要不你就当我是重金买来的裁缝师傅,专程给你来做漂亮衣服的。” 前方红灯亮起,程曜刹车,侧过脸冲虞连眨了眨眼睛:“我喜欢看哥穿各种各样好看的衣服,如果衣服还是我亲自挑的,那就更爱了!” 虞连:“有种被大款包养的错觉……” “啊那还是有点不同,”程曜还认真思考了下,“他们包养的话是想看人穿上了再脱掉,我虽然也有点想啦,但更主要想给大家宣告快来看啊这是我的漂亮老婆,我超骄傲的……” 他情话常常张嘴就来,虞连已经免疫了部分,但还是久违地红了红脸。 他拍了程曜脑袋一下。 “绿灯了,看路。” 他在旁若有所思,接着说道:“这么喜欢打扮我?或者,你也给个我打扮你的机会?” “好啊好啊。” 程曜笑嘻嘻地答应下来,余光瞥见虞连弯了弯眉眼,鼻梁上镜片一闪,心情很好的样子。 程曜颈上寒毛一下竖起,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机。 程曜先把虞连送去了客户所在地,照例腻歪了会儿才放人下车,但没有如愿讨到一个分别的吻。 他拉下车窗,依依不舍地嘱咐说:“哥忙完就尽快回来啊,今天是平安夜,记得我们晚上还有活动呢!” 他早和虞连约好要一起过平安夜,之前精心筹划了很久,虞连也答应了。 虞连在车外笑着回说:“行,一定。” 程曜朝他wink一下,比了个七的手势。虞连眉头舒开,会心一笑。 地面铺着小片的细雪和散落的碎叶,虞连踩在上边,发出沙沙的声音。他想起什么,没忍住回头看,见程曜仍然停在原地,见状远远冲他挥手。 虞连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在胸口往下的位置。也许赶在新年来临前,他就已经想把自己交送出去。 心动要比行动更早一步。 程曜会惊喜吧。虞连无声笑了笑,他碰到两枚丝绒对戒礼盒,又很快抽开手。指腹仍久久留有绵软的温柔的触感。 离开了暖气人便有些发冷,这件西装还是太单薄了。虞连认真地理了理外套,加快脚步,打起精神准备正式赴约。 他并不排斥接触业务组的工作,甚至想要逐步接手过来。一个月前陆淮川和杨兴起了冲突后,两人表面上关系冷淡,大部分时候依旧同出同入,公司这季度的部分业务转移到了外地,他们出差的次数很多,很少在平港停留。 这和全胜有很大关系,高希芸作为负责人,在其他地区铺开了新的项目,陆淮川跟着她的节奏全国飞,平港本地的业务当然交接不过来。高希芸也确实没亏待他,连市外的采购订单也转到了他手上做。 寻青年底的业务数据非常可观,但很多来自全胜的项目都还未收到尾款,包括先前由高励签署的最大的那笔。公司账上没钱,已经两个月没有开出工资,只能盼望年前全胜能够回款。 公司员工看着订单源源不断,这种泡沫般的蒸蒸日上的景象,让大家都咬着牙硬着头皮往下干,目前还没人对工资问题提出异议。只有虞连不是,他一方面担心回款的问题,另一方面警惕陆淮川和杨兴会从公司剥离出来,攀上高希芸撇开寻青开始另起门户。 尤其陆淮川。鸿远工业园那边撤诉后,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一门心思咬紧全胜这条线,这段时间里他没再打扰虞连,也没拿程曜怎么样,当然更不会向程曜道谢。 虞连深知陆淮川自私的刻薄的本质,如果陆淮川真的撇下寻青,他自己是否有全盘接手整个公司的能力,又如果陆淮川回头有意刁难程曜,陆淮川有太多的下作手段,程曜的工作环境将会十分糟糕。 虞连不得不早作打算,为自己也为程曜。 在陆淮川甩开他们之前,虞连要把业务组的工作吃透。他用力拍了拍脸,大步推门走进去,朝今日见面的重要客户爽朗地打个招呼。 “谭总,初次见面,幸会啊!” …… 虞连匆匆赶回公司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他跑着步闯进来,面颊薄红,额上布着细汗。 他挎着背包走进员工工作区,喘着粗气说:“我回来了,还好没有迟到。” “jine bell, jingle bell, jingle bell rock。jingle bells swing and jingle bells ring。snowing and blowing up bushels of fun……” 同事们没在工位上,大家伙都簇拥在一块,头顶各个戴着一顶鲜红圣诞帽,虞连的声音夹在音响外放的bgm中,几不可闻。 虞连一时呆在原地,还是人群外围的徐惠英最先发现的他,扯着嗓门喊道。 “快快快,虞总回来了!” 大家于是回头,目光炯然地盯着虞连看,给虞连瞧得头皮一麻,朝后悄悄退了半步。 同事手里都抄着家伙——手喷的彩带,礼花,人造雪粉,朝虞连围了过来,虞连眼前一昏,漫天精致的雪花和闪烁缤纷的彩条,纷纷扬扬地浇了他满头。 “哇!” 虞连甩了甩头,茫然地睁眼,看见一身圣诞装束的程曜笑吟吟站在他跟前,两手捧着一个偌大的圣诞礼盒,递到他手上。 虞连懵懵懂懂地接过,后知后觉地问说:“咱公司还有这活动呢?” “惊喜吧?”程曜骄傲地拍着胸脯,“我和徐经理提前策划的,连道具都事先藏好了!” 虞连抱着那个礼盒,疑心要么有喜,要么有惊,小心放在一旁不敢拆开,他再看一眼程曜,感觉天旋地转。 程曜头顶着圣诞帽,颈上圈着红白相间的圣诞领结,穿着一条圣诞红的背带裤,上身—— 啥都没穿。 上身偾张的健美的胸腹肌肉暴露无遗,粉色r/t被黑色背带紧紧勒着,欲盖弥彰地露出两点,又性感又se气。女同事站在一旁大呼公司福利,他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冲虞连嘿嘿傻笑,催促他把礼物拆了。 虞连咽了口口水,心里突然就有点吃味了,他含蓄问说:“这么穿不冷吗?” 徐惠英指着空调大声说:“没事,我把暖气调到最大了!” 虞连一个眼风过去,徐惠英猛然噤声。 虞连微笑,嘴上夸说:“徐经理策划的吧,策划得好啊。” 徐惠英装模作样地赔笑一下,怂着肩膀就往人后缩了缩,但没忘了出声提醒程曜一句:“压轴戏啊,小程,压轴戏!” 虞连猛转过身,不知他们又在搞什么名堂,人群中有人戏谑地吹了声口哨,最后到公司的人要摘苹果啊! 虞连才看见办公区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最顶端的树梢挂了个金红的苹果。 虞连只得伸长手,跳了两下,没够着,无奈说:“够不上啊,都快顶到天花板了,拿个梯子来……” 第69章 他话还未完,突然被抱着腰一把扛起,虞连一下离地,悬空感让他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但很快被人稳稳托举到了坚实的肩膀上。 人群爆发出震惊的呼声,徐惠英受人之托,率先拿出手机,镜头怼着两人的脸咔咔拍照。 虞连被周围一群闪光灯闪花了眼,低头瞧见程曜单肩扛着他,红着一张脸,咬着嘴唇羞涩说:“看,这样就可以啦。” 虞连脑子宕机,一阵发昏。 但他还是应景地配合地把苹果拿了下来,徐惠英又开始催促他把苹果打开,里边藏得纸条可能是奖励也可能是惩罚。 虞连起先很紧张,生怕里面又藏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只敢一个字一个字地展开。 所幸只是给大家加年终奖的福利。 因为拖欠工资的缘故,虞连早过意不去,他怕人心涣散,之前就向程曜透露过要额外嘉奖员工的意图。他松了口气,大声向大家念了出来。 众人雀跃欢呼。趁着他们注意力分散,虞连赶紧扯了程曜的胳膊一把。 虞连脸色微愠:“赶紧给我把衣服穿上。” “啊?啊!” 程曜偷瞄他一眼:“是不是这身搭得不好……” 虞连抿住嘴唇:“好。” 他说完,扭头走了,程曜生怕做错了事,迷茫地追在他身后,与他咬耳朵说。 “你生气了?是生气了吗?因为啥呢……哦哦,下午的活动是为了活跃公司气氛组织的,这个不算,我们俩今晚还得单独过呢,我也有礼物!晚上才是筹备了好久的,哎呀你别气了嘛。” “晚上也换衣服吗?” 虞连突然冒出一句。 “嗯,换什么?” 程曜猜不透他心思,鼻尖有些着急地沁出细汗,皱眉紧张盯着他瞧。 “没什么。” 虞连叹息一声,把自己别扭的小心思悄悄按了下去,他垂眼:“早知道就换个礼物好了,嗯,肯定很有意思……” 程曜只听了半句话,他眼睛一亮:“什么,我也有礼物吗?真的吗?!” 虞连卖了个关子:“那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要要要!”程曜想了想,举例问说,“嗯……是马克杯吗?抱枕?还是给福宝买的狗粮?” 虞连惊了,反思一下自己之前的行为:“我是不是苛待你了,我没穷到这个份上啊,你的想象力怎么集中在这些东西上呢?” “因为这些都是我目前想要的啊,”程曜叉着腰,笑眯眯说,“我想要一个和哥情侣款的马克杯,一只哥房间里专属的抱枕,还想把福宝带回家里和你一起养呢,才不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那晚点都买给你,”虞连眼中动容,哼笑一下,“仔细想想,你要的这些可都不简单。” 程曜趁着周围乱哄哄的,没人注意这边,便伸手偷偷勾起虞连袖口下的尾指。 程曜朝虞连耳朵眼里吹气。 “可你刚才已经答应了。” “不许反悔!” 第58章 不平事 下午才闹完一场活动,大家意犹未尽,迟迟没有下班,程曜惦念着晚上的约会,拉着虞连提前一步走了。 出了公司大门,离开暖气供应的范围,北风迎面吹来,刮着骨头,虞连肩头不禁瑟缩一下。 程曜于是把身上的羊绒大衣解了,罩在他身上。虞连伸手推脱,程曜不让,硬是按住他:“现在又不用谈业务了,赶紧穿上,我都怕你感冒了。” 虞连笑:“哪儿那么严重。” 恰巧一阵风过,他一下被呛了嗓子,忍不住咳出声来。程曜看得直竖眉头。 虞连心虚说:“嗯,最近吹多了暖气,都得空调病了,回头锻炼锻炼就好……” 赶在程曜开口提出一堆健身计划之前,虞连连忙把他拉到公司大楼一块空地前,冬天午间的时候,虞连很喜欢到这晒晒太阳。 黄昏了,阳光早就不比午时那样灿烈,空地上铺着一层绚烂的旖旎的霞红,程曜的大衣披在虞连身上,暖烘烘的,也似午间的阳光扑面而来。 虞连搂着衣服,揣着手,落日余光描绘着他慵懒的秀丽的眉目。 他眯起眼,懒洋洋说:“这里很好晒太阳啊。” 程曜瞅了一眼天空云层,没觉得特别暖和,但配合着他说:“是很适合!” 他也学着虞连的样子揣着手,低头把脚下一颗石子踢开出去一些,突然想到。 “哎,连哥,你说我们老了之后会不会也像这样,找块空地晒晒太阳,聊聊八卦,那个时候身子已经不禁冻啦,我俩得穿军大衣,揣着胳膊,最好旁边还养了一群小狗,也跟我们一起,被阳光晒得舒舒服服的……” 虞连想了想:“好像不错,哦对了,还缺了把瓜子,我俩得一起磕,一边磕一边聊,既然都有小狗了,鸡啊鸭啊肯定少不了,它们绕在我们脚边咕咕地叫……” 程曜点头赞同:“我也觉得这样很好,简直是梦想中的老年生活,这么看这里是块福地啊。” 虞连看一眼远处投下的楼宇的阴影,提出反对意见。 “不过还是别在这儿了。” “为什么啊?” “谁要打工到六十岁啊。” “哦哦,是哦!那我们就提前置办一个好晒太阳的小院子吧!” 两个人都哈哈地笑,笑着笑着,虞连眼角像被冷风蹭出了泪来,他声音低了一些,夹在晚风里。 “小程,你已经开始在想和我很久以后的生活了吗?” “哇,那我大晚上的睡不着,可都在想这个,我要是当成睡前故事说给你听,一天一个都不带重样的。” 虞连没再往下接话,他与程曜挨得很近,能清晰得看见程曜眼里交织融汇的瑰丽霞光。 他突然涌起一股在大庭广众下光明正大牵起对方手的冲动。 这种年少时失智的莽劲,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虞连的手先一步随心意动了,差点碰到程曜的时候,他指尖一颤,朝后缩了缩。 虞连顿住,抬手抚了抚程曜黑浓的眉毛。 “这里落了雪花。” 程曜甩了甩头,发顶轻轻蹭了蹭他手掌:“那是不是更像圣诞老人了?” 虞连手指于是停留在他下巴上:“那可能这儿还得黏上一把胡子……” 他话音未落,眼前一闪,一只铁皮盒子擦着他的脸飞过,铁盒尖锐的边缘在他额角擦出一道细长的血口来。 天冷,北风刮在脸上本就刺痛,虞连还在发愣,直到血液沿着眉骨滑下,滴落进眼睛里,他才觉得不适,伸手向上一摸,摸到一手猩红的液体。 他才意识到是被人袭击了。 程曜已经快他一步,把他护在身后,目光恶狠狠地瞪向前方的始作俑者——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矮小瘦弱的老头。 程曜确定虞连安全后,快步冲到凶手跟前,动手扭着他的胳膊,几乎毫不费力地将他掀翻在地上。 老头痛叫一声,干瘪的手腕被程曜掐着,跟细柴似的,稍一用力便要折段了。 他还在试图挣扎,程曜咬牙切齿,强行拧着他:“你为什么拿东西扔他,是谁派你来的?” 老头身材细瘦,实在不堪一击,但嗓门奇大,他被程曜单方面压制着,仍然大声吼道:“打人啦,奸商卖发霉的茶叶害人,还出手打人啦!他们还想打死我好封住我的口!” 程曜一愣,下意识地转眼看向虞连,两人目光交汇,几乎在一瞬间同时肯定下来,这是个套。 程曜注意到他脚下积了一堆寻青公司包装出品的茶叶礼盒,手劲不禁松开一些,老头眼珠一转,趁着他分神的空挡,泥鳅似的挣扎开来,溜得老远。 他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腕,捡起地上散落的盒子,高高举在头顶,继续吼说。 “这家公司卖发霉的有毒的茶叶,我家人吃出了病,还得癌了,就是他们家的茶叶害的!” “大家帮我出头,不要放过他们啊!” 这时正值下班高峰前,办公大楼门口聚集了许多人流,闻声便三三两两围拢过来。 虞连已经镇定下来,他捂着伤口走向这个闹事老头,试图解释调解。 “大爷,你冷静一下,我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相信一定有什么误会的地方,不必用这种方式……” 程曜配合着他,不动声色地朝着老头围过去,希望把这人“请”到没人的地方再行调和。 老头滑头得很,愣是不上当,像是受人指点提前背好台词,对虞连的劝解充耳不闻,只是从破烂的背包掏出一卷横幅,上面就八个大字。 奸商下毒,谋财害命。 好大一顶帽子直接往虞连身上扣。虞连眸光一沉,表情格外严肃。 他顶着周围人探究的问责的目光,手指着老头沉声道:“你不要在这里造谣,你再惹事生非,我现在马上报警抓你。” 第70章 他冲着老头走去,程曜却大步一迈,阻止了他的动作。 程曜胳膊横在他跟前,虞连不解,看他一眼。 程曜垂着头,压低声说:“有人在暗地里拍照,你不要出头,很容易成为靶子。” “先走。” 虞连不甘地捏紧了拳头,目光停在不远,闪动的树影处风声哀沉,暗流涌动,有人在阴诡地操作布局。 在距离新年的最后一周。 第59章 是不是你的贤内助 平安夜里,寻青公司内部灯火通明。 “很抱歉在节日的晚上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大家对于临时加班大多颇有微词,只是面上不表,虞连本身也有歉疚,“这周的晚餐餐补找我报销,不在食堂用餐的,和财务处说一声,我以现金形式发放给大家。” 底下的员工顿时打起些精神,徐惠英率先开口:“虞总今晚把公司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项交代我们?” “公司出现了一些突发事件,”虞连坐在会议室主位,他双手交握,停顿一下,“售后那边最近有没有接到过客户比较严重的投诉订单,汇报一下。” 售后组归杨兴管,组里就两个人,平时工作任务并不很大。负责对接的翟颖连忙应他要求说了一遍,并且保证都妥善处理完了。 虞连再次确认:“有没有客户重点投诉过我们产品的质量问题?” 翟颖:“没有。” 虞连思考片刻,后腰微微一挺:“好,那接下来麻烦业务组的同事把仓库开一开,清点一下库存,把剩余茶叶的品种和余量,以及对应的供应商整理给我,散装的和礼盒款的我都要。” “窦杰,你把各个供应商提供的质检报告拿给我看一看,这几年里,全部的。” 窦杰犹犹豫豫地站起身,要动不动的,虞连但凡抛出问题都会盘得很细,他知道会被问责到底。 虞连催促:“怎么了,站着干嘛呢?” 窦杰硬着头皮,跑回工位把对应的档案资料拿出来,虞连拿到手里时才翻了几页,眉头便微微拢起。 “就这么一点吗,”虞连继续往下翻了翻,“不应该啊,我印象中去年和今年还有几家供应商,他们都没有提供吗?” “怎么就我负责的那会儿资料是完全齐全的,那些我看过了,剩下的呢?” 所有人目光聚集在窦杰身上,他有些坐立难安,顾左右而言他:“虞总,是不是公司产品有待检验,有些供应商可能遗漏了,我这周再催一催,要不等杨总回来再说?” 虞连意识到古怪,没像往常一样给他台阶下:“供应商怎么会遗漏,没质检报告怎么签订合同,这不是建立合作的最初项吗?” 因为茶叶属于农产品,也属于食品类别,虞连从公司起步之初就提出,合作的供应商一定要出具相关资质证件,而且需要配有对应茶种的质检报告,这也是公司购入后销售保障的一环。 他想了想,声音便冷下来,直言道:“你们没有按照我要求的执行。” 他见窦杰仍支支吾吾,试图蒙混过关的样子,眯起眼,语气转重:“供应商出具的资料不全,按道理是不能签的,公司如果出了问题,你作为对接人,是不是由你来兜底?” 到这时候,窦杰不得不把上司卖了:“主要是吧,杨总他……在一些场合下,可能觉得供应商提供的茶叶品质特别好,另一方面也想尽快把事落实下来就行,就没有追究特别彻底,也没有说硬性要求什么的。” 实际上是,供应商出具质检报告需要一定的费用和时间,或者有些在资质上压根就没达到的虞连要求的标准,因此会转头塞些钱给杨兴,打打感情牌。杨兴为了吃里边的一些回扣,往往直接同意下来,他甚至于有意利用这点,收这些蝇头小利已经收得十分顺手。 杨兴原话:“虞连纯纯是个事逼,买个茶叶嘛哪里搞得怎么复杂,茶叶还能把人吃死了?成色和口感都很不错,干嘛还要这文件要那文件的?不就一堆破数据吗,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产品销售出去。” 窦杰在他手下混,多少也蹭了点油水,但现在也不想开罪虞连,去硬生生替杨兴顶这口锅。 他话一脱口,场上众人心知肚明,虞连手按在桌板上,拍出好大一声。 他毫不客气当着面把杨兴脸面扒了:“品质很好?尽快落实?你,还有杨兴也真编得出来,就这么点缝你们都要钻,仅仅因为三瓜两枣,直接把整个公司置在风口之上。” “现在如果有人举报我们的食品问题,再一层一层往上检举,曝光,带来的后果是不是你们来承担?!” 虞连口气冷厉了许多。窦杰低着头,不敢吭声,被虞连逼问得急了,还有些忿忿然:“虞总,你实在要求的话,我联系杨总让供应商补一份……” “那就去办,你现在联系,不要经过杨兴了。” 虞连指尖不停地转笔,是他心意烦乱的表现,他强压着火气:“你是不是还觉得是我在为难你们,是我强制你们提供一些无所谓的东西。” 他示意一旁沉默不语的程曜,把打印好的照片转给大家。 “刚才楼下发生了一些事情,可能一部分人看到了,还有些不知道,”他指尖轻轻点了点照片上老头的脸,“这个人在一没报案,二没提交投诉的情况下,在公司大楼手举大字报,说我们产品有问题,害他老婆染上癌症后死亡。” 虞连回想一小时前,搞事的老头既不接他的话也不理会旁人的询问,纯粹照着流程现场表演,自己防了一手,没敢与他发生正面的肢体冲突,而老头在保安赶来之前,很快又溜之大吉。 “他拒绝和我协商沟通,而且溜得很快,我初步认为是他是单方面地惹事,引流,试图制造话题,并且很大可能是有备而来。” 虞连目光再转向窦杰,窦杰的表情已经彻底僵了。 “既然有人在背后做手脚,那就肯定不止于今天,这个老头只是一个导火索。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我今天紧急把大家召集过来,首先要确认的是我们产品到底有没问题。” 他给气笑了,眼里含着淡淡讽意,把桌上那叠资料甩手丢回给窦杰:“现在确定的是,我们公司能出具的产品资质不全,这点很容易被人抓住漏洞——说不定已经抓住了,对了,对方如果趁机压我们一头,我们拿不出证据,是完全理亏的。” 他虽然恼火,但没有进一步打击窦杰:“你通知供应商那边把该补齐的资质赶紧补上,不要愣着了,后续对方如果找人来查,一查一个准。” 窦杰站起身,灰头土脸地小跑着走了,虞连话题转向策划组。 “徐经理。” 徐惠英全程皱着眉听完,虞连喊她的时候,她立马回应说:“虞总,您吩咐。” “可能咱们组要拓展一下工作范围了,”虞连佯装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做一回危机公关怎么样。” “我之前在大厂就职的时候,有法务部专门负责应对这块,我个人希望事情不会闹得太大,但是大家提前防范一下也不是坏事情。”虞连也不兜圈子,下达的任务很明确,“我要你帮我出主意,如果对方通过舆论给我们制造压力,线上和线下的,都有可能,那我们对应的推文和公告应该怎么写,必要的时候需要动用起互联网的力量。” “公司上下也要统一口径,可能会有专门的人通过各种途径来撬我们的话,抓住一些漏点做文章,应对的话术也要尽快整理出来,大家都警惕一点。” 徐惠英接道:“放心虞总,我已经了解了,今晚至少会把澄清的推文整理出来。” “我们并不需要着急做澄清,”虞连补充一点,“我们公司管理,以及产品品质是存在漏洞的,我只是怕对方手里已经拿捏住了相关证据,但我们一点防备没有,到时就会很被动,容易被打得措手不及。” “但如果他们没有,只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搞鬼,”虞连神色一凛,果决说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他垂眼在那张照片上:“就先从这个人开始查起。” “这个交给我。” 程曜会上说话很少,他静静听着,突然说道:“我去查这个人,去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暗地里使坏。” 虞连点头,最后交代:“各部门把我刚才要求的资料,该整理的整理好发我,对于照片中这个惹事的人,提防一下,也注意一下,如果认识这号人,有相关信息的,随时交流汇报。” 散会,大家回到工位各忙各的活儿。虞连仰倒在办公室的座椅里,有些倦怠地闭眼,小憩了片刻。 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程曜推门,拎着外卖盒子进来。虞连鼻翼轻轻动了动,先闻到一股喷香的烤肉的味道。 虞连方才还没什么胃口,这下坐直了身子,胃也随嗅觉动了,抗议地咕咕叫出声来。 程曜把包装袋拉开,一个接一个地从里头掏外卖盒子。他给公司还没有用饭的大伙儿都点了份烤肉便当。 第71章 王涛刚才还在外头一阵唏嘘:“我女朋友生日那会儿我都没舍得带她吃这家店的,今晚上这班加得值啊,这一堆盘子是能带走的吧”。 他几口下去,热泪盈眶地转向程曜,他比程曜大不了几岁,都改口叫曜哥了。 程曜把盒子揭开,推到虞连眼前来,虞连呆呆地眨了眨眼。 精致的和牛烤肉在特质烤盘上盛着,一开盖还滋滋冒着烟气,其他各式各样已经烤熟的肉片整齐地划分在盒子里,包装附带的花笺上,从牛小排、眼肉盖到板腱,依次做了肉质品类的推荐和说明。 饭盒上另外配有酱汁、沙拉、炒饭,炭火以及镊子等等工具一应俱全,光美观的摆盘和卖相也足够叫人食欲大开。 虞连再一愣,程曜已经把筷子都递到了他眼前来。 程曜搬了张凳子过来,和虞连相对坐着,催促他快吃。 程曜很擅长自我安慰:“虽然今晚约不成了,但我俩在这儿吃烤肉好像也一样,是哦,只要哥陪着我,换哪儿吃不是吃呢,这可比我往年这个时候好太多啦。” 虞连咬了一口他递过来的肉,烤肉裹着酱汁传递来的细腻又浓郁的口感席卷了口腔,食物落在胃袋里的温暖和踏实感,令人短暂忘记工作上的焦虑。 食物的热气扑在镜片上,眼前视线模糊起来。 “小程,太破费了……” 虞连吞咽一口,忙说:“今晚的餐钱我另外给你转……” 程曜不答应:“都说是我请大家了,如果回头找你拿钱哪能叫请啊。” 虞连为难:“这家店很贵的,怎么能让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负担这么大。” 程曜张口就来:“其实是我有一个朋友……” “你有个朋友,是这家高级烤肉的店老板,又刚好和你认识了,”虞连好笑,打断他,“程曜同学怎么本事这么大呀?” 程曜倒没骗人,朋友是子虚乌有的,但店是他家开的。 他叉着腰,理直气壮说:“哎呀,就当我自掏腰包嘛,我早就看出来了,连哥心疼大家,就算我不做,晚点哥也会找别的办法奖励大家的,还不如我替哥先付了呢。” 他赶在虞连说话前,赶紧把虞连的嘴堵住。程曜喜欢看虞连两腮撑得鼓鼓囊囊的样子,虞连眼珠乌黑圆润,一眨不眨看着他,进食又慢,好像腮帮缓慢鼓动、偷偷囤积食物的可爱仓鼠。 程曜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都软了,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问说:“那我是不是你合格的贤内助呀。” 虞连嘴角油汪汪的:“唔,我自己来……当助理的话,太合格了……” 程曜凑近一些:“那当男朋友呢。” 虞连叫他追问得不好意思了,含糊说:“九十吧。” 程曜呆了一下:“为什么不是满分,还有十分差在哪里?” 这要虞连怎么回答,只好随口胡诌:“差在……差在你比我小点吧。” 程曜脑子里轰隆一声,天都塌了,年龄是他无法更正的项。 他头顶翘起的卷毛都耷拉下去一些:“原来哥喜欢成熟的。” 他不甘心地试图争辩一下:“你不要嫌我不成熟,我虽然年纪小,但其他的不小啊,比如说……” 虞连一把捂住他的嘴,脸色羞恼。最近和程曜对话,结束时总是搞得人心黄黄的,很难不怀疑是小狗憋得太久。 程曜还在佯装失落,拉着他衣角央求奖励,给虞连缠得烦了,一把扯过他领带,在对方震惊的眼神里把人往怀里一揽,吧唧一口,在他颊上幸灾乐祸地留了个油乎乎的印子。 第60章 喜欢小狗还是喜欢我 虞连和程曜这一阵子确实受累。 那老头来闹过以后,公司很快接到报社和电视台记者的询问电话,说收到群众举报,问寻青是否存在产品质量问题。公司上下统一了话风,对于举报对象是否为真实客户的问题存疑,并提出接受和举报者当面沟通,希望媒体理性看待和处理这件事。 老头当然没有再次出现,并且藏得很深,程曜一时半会没能揪出他来。 对方私下里的小手段不要太多,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人员几乎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就出现在办公室里。 虞连礼貌接待,再三说明情况后,工作人员还是提取了仓库部分产品进行抽检,告知虞连不日等待结果。 因为有一些供应商的资质不齐全,虞连心里没底,难免忐忑。刚要命的是,寻青的互联网官号受到了水军的冲击,有人在网上有预谋地带节奏。 虞连心力俱疲。 他白天接待来访的各种人,其余产品问题和解决办法只好留到了晚上加班处理。程曜陪着他一起。 程曜对于这种问题没有太多的经验,但调动网络水军很在行,他联系了很多互联网公关公司。 在事态还不明朗的情况,各种各样的“茶叶受害者”冒出头,指出自己饮用后也出现各种了不适,搞事的水军甚至把话题上升到了全民饮食安全问题,几乎把寻青诋毁成了作奸犯科的黑心公司。 程曜介入后,有人在网上指出受害老头各种蹊跷的行为,并且扒出带节奏的id背后各种套路的话术,情况在短时间内就缓解了很多,公司的风评至少两极分化了,甚至隐约有反转的势头。 原本售后部一团乱账,客户看见热搜后产生质疑,闹到公司来,把两个年轻姑娘愁得不行,风评反转之后,投诉的电话和来访都少了很多。 虞连在杂事情缠身之余感到一些欣慰,营销号圣体啊这是。 他跑去问程曜,是不是之前有过这类型的操作经验。 程曜一头雾水:“啊,这还要经验?” 虞连不信,虚心请教:“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里把互联网的话题风向转变得这么快,这背后得是有高人指点吧?” 程曜老实说道:“就给他们打钱。” “把那个圈里排得上名号的公关公司都打点一遍,骗吃骗喝的人里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拿钱干事的……呃,高人。” 虞连沉默,联想到从前种种:“程曜,你家里是不是有田,确定不是什么来下层体验生活的隐形大富豪吗?” 程曜想了想宏晟上半年拿下的那片开发区,挠了挠头说:“是有块荒地啦,说不定等来年开春了,还要被我爸赶回去扛起锄头开荒呢。” 他瞅虞连一眼,羞涩地笑了笑:“不过我确实是故意混到哥身边来,就想吃一些爱情的苦。” 虞连端着下巴细数之前旧账,皱了皱眉:“不对,你不对劲……” 程曜忙说:“是是,是有点小钱的富二代,不过话说起来,哥还没去过我家里呢,要不就今天晚上?” “欢迎老板视察!” “去你的,”虞连被他岔开了话,哼笑说,“今晚得加班,明晚也加……这周都加班,我都想干脆睡在公司了。” “闲着没事就去买点咖啡,财务没时间加购,茶水间连咖啡粉都没了。最近公司里都是咖啡味儿,我还卖啥茶叶,不如转行。” 晚上虞连照例加班到很晚,他疲惫地推开门一看,同事们大多还在伏案工作,各个表情愁苦,脸色都不大好,看见他还是撑起眼皮笑着打了声招呼。 虞连看着心疼,三年里员工主动离职的情况不多,大部分人从寻青成立之初就跟着他,跟着陆淮川和杨兴干到现在。 虞连突然觉得,他有责任,也必须有这个能力,带着信任他的人一起尽快度过眼前这个困境。 他上午收到程曜转给他的资料来,那老头年轻时就是个老赖,进局子跟喝水吃饭一样,属于社会闲散人员,目前还在平港,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破局好像有了些希望。他几次致电陆淮川和杨兴,把公司现状说明后,要求他们尽快回来,并且动用能动用所有的人脉,把背后做鬼的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杨兴语焉不详,只说在对接外省的客户,手上事情多,忙,抽不开身,喊他联系陆淮川。 而陆淮川的地址定位都快一天一换了。 虞连气闷,但没想过撂挑子不干,他想,这俩最好找到下家,把话说开了赶紧把手里的股权转让过来。 要开也是他虞连把他俩开了。 从陆淮川被检察院传唤,到公司受人举报,暴露出这么多问题,本来就是管理上出现了漏洞,主要责任肯定不在虞连。虞连头一回认识到合伙人带来的弊端,以及感受到不能完全掌握公司主控权的乏力和被动感。 他萌生了拆伙的念头。 但现下熬过这个冬天才是最要紧的事,这件事产生的负面影响太大,业务组那边的单子少了很多,后续还需要做好老客户的售后工作,也会发生一笔不小的开销。 公司账目亏空越来越大。 虞连有些发愁,他熬了好几个晚上,今晚实在撑不住,在桌案上趴了会儿,最后摸到办公室的沙发上,靠着扶手微微打了个盹。 第72章 程曜从门外进来,想找他聊个事儿,见状原本准备退出去,怕他睡着了着凉,又轻手轻脚地凑过来,从柜子里取出薄绒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这是虞连之前加班,备在办公室里的。 虞连睡得浅,程曜稍一动,他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几点了。 “零点了。”程曜轻声,哄他说,“我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吧,别忙了,有事明天再处理。” 虞连不吭声,程曜替他掩了掩被角,转身要走。 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虞连仰着脸:“你眼圈很重,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你也停一停,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还好啦,”程曜捋了捋袖子,“我一想到快把那老头逮住了,浑身上下就都是干劲,把他扭送局子前先揍一顿违不违法啊……噢不行不行,打之前我得把他眼睛蒙起来,这个无赖肯定会反告我的。” 他兴冲冲的,大概是真打算这么做,虞连只好说:“先不提那个,我只是……我可能有点冷。” “冷吗,我就说嘛,肚皮不盖肯定会着凉的嘛,得拿个杂志,拿个手机盖在肚脐眼上也行啊,我去把暖气调高一点!” 虞连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能不能把程曜借给我,靠一靠。” 程曜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回过神后,快速跑去把办公室的门锁了,又小跑回来,屁股一撅砰一声重重地在虞连身旁落座,他这么大块头用力落下来,给虞连都震得微微弹起。 程曜脸红红的,捏着手,整颗脑袋都往虞连边上凑,他小声说:“可以,可以靠,还能上手摸,亲亲也行。” 他诱导虞连动手操作:“哥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虞连好笑,揉了一把他乱哄哄的凌乱蓬松的头发,程曜最近太忙,连形象都没顾得上收拾了。 虞连一点都不嫌弃,他头一歪,微微侧在程曜身上,枕着他肩膀。 原先那张薄毯展了开来,覆在两人身上。 程曜也闭上眼,感受着身旁的体温和气息,他拱了拱毯子,忍不住说:“这样真的好暖和啊!” “是啊。”虞连弯了弯眼,“小程在身边的话,就觉得很安心,也很温暖,感觉睡觉都踏实一点。” “在身边……睡觉……”程曜眼睛一亮,“这算不算表白啊?” “你好会提取关键词。” “那到底算不算?!” “算……又不算。” 程曜塌下肩,委屈说:“这个对话,就好像你是那种钓着我的渣男,但是我心甘情愿被哥钓着的……” 虞连拢了拢身上的毯子,手躲在底下,偷偷去牵程曜的手:“我是觉得,这样的表白会不会太草率了?我确实觉得小程很温暖,就好像小狗,可这句话能对小程说,也能对小狗说,会不会太没仪式感了?” 程曜很喜欢他的一些小动作,立马从善如流,与他十指相扣。 虞连体温升高,有点热,手心发潮,沁出细汗。程曜的温度和他紧紧贴着。 程曜很好被满足,没再计较,只是追问了一句:“那是你喜欢小狗还是喜欢我?” “都喜欢,抱着小程像抱着小狗。” “更喜欢哪个?” “选不出来,都想要。” 程曜屈指,挠了挠他手心:“从哥嘴里听句最喜欢程曜了好难啊!” 虞连乐不可支:“改天说给你听。” 程曜缠着:“改天是哪天?” 虞连没再回答他,他原本就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曜聊着,困意有些不受控制,眼皮很快垂落下来。 他挨着程曜,真的睡得无比安心。 他最后身子几乎整个歪到程曜怀里,程曜抱着他,陪了他好久,确定虞连睡熟后,才小心把他抱起,放在沙发上,盖实了毯子。 虞连一夜无梦。 他醒来时,看见窗外微亮,低头瞧见身上除了那件薄毯,还多了一件程曜的羊绒大衣。 耳边突然响起汪汪两声脆亮的狗叫,虞连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还不大清醒。 他推开门走出去,才8点不到,办公室里空空荡荡,还没人到场办公。门口又由远及近地传来叫声。 虞连的眼睛倏然张大。 一只毛绒绒的黑白相间的生物,好像一大坨奥利奥麦旋风,一路上哼哧哼哧地冲刺过来,快扑到虞连跟前时,又趴啦一个急停。 它坐在地上,歪着头,黢黑圆润的眼睛盯着虞连。 “汪!”它冲着虞连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虞连起先吓了一跳,然后觉得无比惊喜。 他不确定地说:“福、福宝?” 福宝又叫,落在地面的尾巴左右扫了扫。 “你再夹!你再夹一声看看呢?!你在家对着我就不是这调儿!” 程曜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跟过来,他手里拿着绳,显然是被福宝挣脱遛了好长一段路了。 他蹬蹬蹬小跑到虞连跟前,介绍说:“这是福宝,哦对了,他刚刚其实已经跟你自我介绍过了。” “我是他爸来着,那他应该叫哥什么呢?” 他努力想了想,抬腿轻轻踹了福宝一脚:“快,叫二爸!” 虞连和狗都沉默了。 福宝屁股嫌弃地从他脚边挪开一些。 程曜嘟囔:“什么嘛,不好听吗?” 虞连忽略了这个称呼,他礼貌地弯下腰,想和福宝握手。 “你好呀,第一次见面,我是虞连。” 福宝咧开嘴,哼哧喘气,把爪子听话地放在他手上。 虞连哇一声:“他真的好聪明啊!” 程曜嘿嘿笑了:“那可不嘛,智商随我!” 他于是也蹲下身,把手掌覆在福宝白乎乎毛茸茸的爪上,仰脸对虞连说道。 “好了,哥,这下不用选了。” “现在大狗和小狗,都是你的啦!” 第61章 不玩两遍 高希芸抬起手,看自己左手翘起的指甲,最尾端的小指修得并不平整。她瞥一眼身旁的陆淮川,指甲刀被丢在一边,他正皱眉刷着微信,对话框里的字输入又删除。 她伸出指头勾住陆淮川的下巴,把他视线拉到自己身上。 “很忙?” 陆淮川注视她深褐的眼瞳,里面蕴着看不见底的雾气。他愣了一下,捧起她指尖亲了亲。 “公司有点事。” 高希芸抽回手来,移开了目光。她拿过圆几上的酒杯。 沙龙香槟的金色液体在她指尖的杯中来回摇晃:“最近市场部那边开出的单子不够你请多一个代理人吗?” 陆淮川知道怠慢了人家,忙起身自斟一杯,想与她碰杯。 高希芸端着没动,后来干脆把酒放下了。陆淮川见状把手机关了,倾过身去,亲昵地吻了吻她侧颈,见她没有反应,又往下细密啄吻。 “怪我怪我,怎么酒都不想和我喝了,有这个生气劲,那我们做点别的。” 他头顶坚硬的发胶蹭着高希芸的下巴,高希芸垂下眼,颈上一阵痒麻。 她将他扯开一些:“我明天有个宴会,要穿露肩的礼服,欧秘没有提前告诉你吗?” “不要告诉我行程表你都没空看了。”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吧台去,重新调酒。陆淮川本来还要解释,沙发上的平板屏幕亮起来,他关机后,虞连还在找他,甚至换了个平台电话打了过来。 陆淮川低着头,在滑动键上迟疑了片刻,等了半分钟,最终还是挂断了。 高希芸不喜欢用心不专的人,她耐心告罄。 她本打算找个理由让陆淮川在眼前短暂消失,陆淮川却突然抬头开口说。 “希芸,我公司出了点事。” “我明天陪你出席完徐州的晚宴,我连夜要飞回平港一趟。” “我公司……好像被人搞了。” 高希芸沉默一下,陆淮川从不把杂余的事情拿到台面上讲,她以为他应该有这个自觉。 毕竟她找他来不是为了听一堆麻烦事的。 她想了想,把近期合心合意的人过了一遍,但好像暂时没有替代品。 高希芸于是兴致缺缺地转了转手中高球杯里的冰块。 “那你去吧。” 把事处理好,半个月内不用来找我。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预备要说的话。 陆淮川瞄了一眼,上边没有备注昵称,是陌生号码,他把手机拿给高希芸。 高希芸接过,面对陌生来电没有立即接通或者挂断,能拿到她私人电话的对象都不简单。 在按下接听键的一秒前,她突然心念一转。 她捂住话筒,对陆淮川道:“你先去房里等我。” 陆淮川走了,她拿起手机。 “喂?” “这么烂的人也要,你是捡破烂的吗?” 这个声音让高希芸皱了皱眉,她回道:“手别伸太长了,比起这个,我还跟你这种人谈过,简直是我人生履历中的最大污点。” 第73章 对方一顿,话音转沉:“那你的污点以后恐怕不止这个,新项目亏了十几个亿吧,从新楼盘那里掏来的钱能填上这个漏洞吗,你也就只能骗骗这种不知名公司的小蝼蚁了。” “不劳你费心,肯定会在你活着的时候处理完,你可得好好等着。”高希芸随手按下打火机,点着一根烟,“我时间宝贵,不是为了听你恶心我的,别换着号码再打过来,像阴沟老鼠似的掉价。” 对方冷笑:“话说得这么嚣张,我就等着看你怎么死。” “那你得注意养生了,”高希芸拿下烟,嘴里吐出一口烟圈:“江总,别跟个小孩一样,像你这种劣迹斑斑还死缠烂打的男人,我更不会玩第二遍。” “高希芸,”江成屹俨然有些动气,直呼她全名,“你的为人和你的三观一样一塌糊涂,你对枕边人……你对人这种态度,还能留住死心塌地跟着你的人吗,全胜的班底迟早被你作没!” “别搞得我好像睡了整个高层一样,也不怕那些叔叔们一口一个唾沫咽死你。” 高希芸抽的男士烟,吸得狠了,辛辣的烟气呛着喉口,她咽了下去。 声音有些沙哑:“江总,别撒娇了,没事就挂了。” “你什么意思,你……” 江成屹被踩中痛脚,还要再说,高希芸在他打来之前迅速拉黑。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江成屹的来电总会让她觉得心烦气躁。卧室内部的浴室里传来陆淮川淋浴的声音,高希芸突然没了心情。 她隔着浴室的玻璃门:“我出去一趟,今晚不用等我了。” 陆淮川微微侧过肩,雾气朦胧的玻璃隐约映出他矫健的身形。 “怎么了,这么突然,行程里没说……” “有事。” 高希芸简短回绝了他,从衣帽间取出一件翻领的双面羊绒大衣,随意披上,蹬着高筒靴就准备出门。 临出门时她想起什么:“你说你公司被人搞了,知道是什么人了吗?” 陆淮川一顿:“手底下的人还在追查,暂时不知道。” 高希芸口气和缓下来:“如果出现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和我说。” 陆淮川显然讶异,淋浴的水声慢慢转小,他在里头含糊地嗯了一声。高希芸交代完,出了门。 她打电话给欧秘书:“江成屹吃饱了撑着,对着陆淮川那么小的公司下手,你去解决一下,顺便盯一下他,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欧秘书答应下来,又说:“江总性格是这样,但应该不会太过火,我去沟通一下。” 高希芸嗤笑:“什么性格,狗屎性格。” “那种小公司经不起他这一脚,没有能人在的话随随便便就跨掉了,你要快点处理。” 她想了想:“看一下公司账目,从其他项目中拨一部分出来,把陆淮川公司的尾款在年前尽快结清。” 欧秘书回忆一下:“好的,我马上交待财务去办,另外……” “我这边手里压着一些供应商催款的账目,财务根据诉求的缓急程度已经做了付款排序,您需不需要一起看看?” 寻青这点小钱,和欧秘手里压着的那批是不能比的,高希芸想起就头疼,说:“先拖一拖,看新项目启动后的市场回款情况。” 她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小区花园内走了半公里,冷风刺骨,迎面朝她吹来,她怂了怂肩,又想从包里掏烟。 衣袋里的手机恰好响起,高希芸不胜其烦,以为还是江成屹,险些没一下挂断了季敏的来电。 “喂。” 季敏从她细微的气音里就察觉到她心情不佳,玩笑说:“怎么啦,高总,今晚小陆没有伺候到位?” “跟他没关系,”她否认,“反倒……算了。” 季敏不以为意:“男人多好哄啊,尤其像他这种,给钱就行。你别放在心上。” “当然,所以算了。”高希芸想到另一个人,突然怅然说道,“各个男人都是给钱就行的不就好了。” 季敏一听:“浮雅居那边新开了家spa馆,你现在有空吗,我去接你?” 年轻清秀的男侍细长的指尖陷入高希芸浓密的鬓发中,力道轻轻柔柔,舒适到位,高希芸闭着眼,表情舒缓一些。 季敏卧在一旁另一张按摩软床上,微微侧过脸,打量她的神情:“体验怎么样?” 高希芸睁开眼,看见漂亮男孩在暖黄灯影下,垂下眼眸,认真地注视她,见她看过来,眼神立马躲闪,话里夹着一丝小心翼翼:“力道可以吗,客人?” 姿态低微又招人怜爱。 “可以,”高希芸话一转,“房间的香薰换另一种,这个好重,我不喜欢。” 男孩停了手,忙不迭跑出门去换。季敏见状把服务的另一个男孩子也叫了出去。 高希芸转头对季敏道:“你费心了。” 季敏:“没事,这个没看上吗?” 高希芸低下眉睫:“最近没什么心思,新项目刚刚启动,要操心的地方很多。” 季敏笑说:“所以要劳逸结合嘛。” 高希芸不置可否,也许躺得过久了,胃里突然一阵恶心,她起身去了卫生间。 干呕,又呕不出一些什么,她抠着喉咙,感觉痛苦,胃里的反酸感迟迟没有退去。 半晌,她抬起头,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眼窝有些凹陷,也许近期真的太过疲劳。 她洗了把脸,收拾一下表情准备出去,卫生间壁挂的钟表显示出当日的日期,时间,和室内温度。 高希芸突然想起些什么。 她脑子里涌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腹部,那里还一片平坦,安安静静的。 高希芸眉心皱起,神色不定地出了门。季敏看了看她脸色,慢慢坐起了身。 “怎么了?” 高希芸喉口吞咽一下:“没事,可能我真的不喜欢这家店的香薰,有点恶心。” “那看来她们以后都要换过一遍了。” 季敏说:“不过这家店的点心和沙拉做得还行,我去拿一些给你,调一调胃口?” 高希芸心不在焉:“拿些酸的。” 她话一脱口,立马觉得恐惧,眼珠在睫下慌乱震颤。 “行,”季敏没意识到什么,但好巧不巧地说道,“感觉你自从上次分手后口味转变了很多,现在对小陆吧也不冷不热的,我都有点拿不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了……” 高希芸合着牙齿,牙关咬得作响:“手,不要伸得太长……” “应该不会吧,哪个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季敏转念一想,“话说我还不知道你上一个处的是谁,你一直没说。” “很差劲的一个人。” “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名字像个魔咒,高希芸压根没想在她面前提起,只是在按摩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 季敏摸不清状况,不好接话,起身去给她拿些水果。 高希芸翻来覆去片刻,没忍住给欧秘书打去一个电话。 她压低声,哑声说道:“给我安排谢医生明天见面,他过来时,行程要注意保密,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 第62章 全天下最可爱 自从程曜把福宝牵来公司后,福宝就成了公司的常驻对象。 公司最近受到举报的影响,气氛太过沉郁,福宝来了,氛围就活了起来。福宝和寻常边牧一样活泼好动,办公区地方不小,一时间哪儿都能听见小狗一连串哒哒哒的轻快的脚步声。 没人不喜欢福宝。新年的这段时间,女同事的柜子里都多了狗粮和冻干,但凡有空,她们拿着零食冲角落里打盹的福宝就围了过去,一堆人纷纷伸手陷入它顺滑柔软的皮毛里,摸了个爽。 福宝对人很有礼貌,谁上手摸它都不生气,但不是谁的茬都接,也不怎么吃抛来的零食。它偶尔会陪着大家玩一会儿,心情好的时候回应一下指令,心情不好就假装听不见,给冻干和肉脯都不管用,有女生郁闷说,福宝是有点子高冷在身上的。 小狗怎么会高冷呢,虞连不信。他午休期间,还看见福宝和业务组的王涛玩得很开心,王涛扔球,它捡球,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虞连偷偷问程曜:“福宝是不是比较喜欢男孩子呀。” 程曜吃惊:“怎么可能呢,福宝颜控,它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虞连疑惑:“那它怎么和王涛这么玩得来呢?” 程曜看一眼休息区,想了想,又默默转回头来:“哦对了,它还喜欢比它笨一点的……” 虞连于是看见福宝一个跳跃,准确接住王涛抛来的网球,王涛大呼一声漂亮!“嘬嘬嘬”地招手示意它还回来,福宝若有所思地待在原地,片刻后叼着球跑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王涛只能走过去弯腰把球捡了。福宝开心地摇着尾巴转了个圈,汪一声,示意还玩。 王涛再扔,它再接,这次把球叼到了更远的地方。 第74章 给王涛遛得一头热汗,他不明所以,屁颠颠跑过去,还蹲下身摸了摸福宝的头,夸它“好狗好狗”。 福宝伸出爪子搭在他膝盖上,对他的辛苦表示安慰。王涛感动地和它握了握手。 他站起身,指着福宝大声炫耀说:“看吧,它超爱我!” 他再一低头,福宝眨眼间已经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但王涛还是对备受小狗喜爱这件事感到十分骄傲。 福宝猛一蹿,就蹿到了虞连的眼皮底下。汪,汪,它连喊了两声,兴奋地冲虞连摇尾巴。 虞连撑着膝盖,微微弯下腰,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忘记给你准备零食了哦,怪我怪我。” 福宝才不介意这个,它直起身,两只前爪扒拉在虞连腿上,尾巴甩得跟螺旋桨似的。 虞连摸了摸它,它趁机向上一蹦,刚好蹦进虞连怀里。虞连只好用力使劲,把它整个抱了起来。 福宝兴奋极了,哼哧喘气,不停蹭他。它总乱动,拿湿润的鼻头拱他脖子,虞连险些抱不住它。 程曜刚才去茶水间端了两杯咖啡出来,一见这个样子,出声斥道:“下来福宝!” 福宝闻言耳朵一塌,只当没听见,毛茸茸的大脑袋往虞连怀里缩了又缩。 虞连费劲兜着它,也不舍得责怪:“不要凶它,我们福宝多可爱呀,是不是?” 程曜两步过去,揪着它的耳朵:“它装呢,它可会装了,我就说它喜欢好看的吧,它一定特别喜欢你!” 虞连哈哈一笑,两只胳膊搂得都酸了,也没舍得把小狗放下来。他低头亲了亲福宝,下巴陷进绒绒软软的长毛里。 “那我很荣幸啊,我也特别喜欢福宝。” 福宝嘤嘤两声,恨不得挂虞连身上了,程曜实在看不下去,两手一伸稳稳把它接了过来。福宝机灵得很,一挨着程曜便两爪一蹬,麻溜地跑到地上来。 它绕在虞连脚边转圈,翻着肚皮,就地打了两个滚。 程曜捂着眼睛,感觉丢脸地轻轻踹了它一脚:“真的好不值钱啊福宝……” 他与虞连再三强调:“它在家真的不这样,挺端着的,装也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没那么埋汰的!” 再转眼一看虞连,虞连哪听得进去,他明明就吃这套。 虞连眼里冒着星星,蹲下身就去揉福宝肚皮:“哎呀是谁家小狗这么可爱呀,我摸摸……唔,连肚皮都软乎乎的,你一定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狗了,对不对?” 福宝显然听得懂,并且很受用,它舒服地眯起眼,两只前爪勾着,笑得咧出一截粉红的舌头来。 他俩完全无视程曜,双向奔赴了。 给程曜整得都郁闷了,他悄悄贴着虞连,压低声说:“怎么我都没有这个待遇啊。” 虞连和福宝玩得有些忘乎所以,随口:“什么待遇。” 程曜悄声,趁着四下无人,蹭了蹭他,委屈说:“我也要……” 他勾着虞连的手指:“至少亲一下。” 虞连侧脸,程曜挨得好近,唇瓣几乎要碰着他的耳垂。 虞连吓了一跳,他俩这个姿势,被半人高的办公桌挡了个严严实实,没人看得见。 “你怎么吃上小狗的醋啦。” 虞连微微松口气,像讨论什么隐秘的事,轻声轻气说道:“回去再说,不闹,啊?” 程曜嘴里嘟囔:“元旦、元旦都过去好久了,福宝都亲上了,我没亲上,这不公平……” 虞连啼笑皆非:“最近太忙了。” “等农历新年好不好,春节那会儿?”虞连见他耷拉着眼皮的失落样子,知道程曜在装,但一回两回,每回都选择了纵容。 虞连软着声音,哄他道:“想在合适的时候,送你一件礼物,到时你要是有空,我也不去哪儿,就待在平港陪你过新年。” 程曜多好哄啊,眼里砰的一下,就点着了。 他眼睛闪闪发光:“哪也不去,陪我过……我还有礼物!哇,真的吗?!” 虞连满手的狗毛,又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忍住了摸他脑袋的冲动。 他像逗福宝似的搔了搔程曜下巴,给人弄得一阵笑。 虞连弯着眼:“说到做到,到时不管多忙,都陪着你。” 程曜得到承诺,很想抱着他立马亲上一口,但又不行,只好兴奋地上手用力搓起地上的福宝,程曜对着它的大脑袋一通揉弄,把一只精致小狗硬是搓成了潦草小狗。 气得福宝翻过身想张嘴咬他一口。 程曜嘿嘿笑着抱起它:“你爸今天心情好,奖励你吃好吃的嗷。” 福宝平时的伙食都是专供的,林嫂会特意为它制定食谱,荤素搭配得刚好,每周都不重样。程曜自己吃得很随便,但在林嫂的嘱咐下也没忘了把它的便当带来公司。 林嫂怕它到了别的地方,换了环境吃不下饭,对福宝这几天的伙食特别上心。今天的饭餐取材用的是紫薯、燕麦、胡萝卜、西蓝花、鸡胸肉、猪肝、蛋黄、虾仁,各种食材搅碎后揉成饭团状,简洁又方便携带。 虞连显然对福宝太过溺爱了,非要亲自喂。 程曜只好抱着它,放任它坐在自己腿上,看着虞连一颗接一颗地把食物满脸慈爱地塞进福宝嘴里。 “靠,”福宝喉咙里发出咕嘟咕嘟的惬意的响声,程曜斜眼看着,还是有点吃味,“你小子福气真好,我都没被投喂过……” 虞连笑眯眯的,还不忘抽出纸巾给福宝擦了擦嘴:“因为我们就叫福宝啊,所以是只有福气的小狗。” 福宝吧唧吧唧嘴,撒娇似的拱了拱虞连的掌心。 程曜嘴里一边说,你会惯坏它的,一边用手宠溺地拍了拍福宝的屁股,手感duangduang的,十分敦实。 福宝圆溜溜眼珠来回打转,看着他俩,突然仰头亲了亲程曜。 程曜躲开它湿漉漉的舌头,对虞连说:“福宝很聪明的,它会主动亲近家庭地位最高的那个。” 他一撒手,福宝就飞快溜到虞连腿上去了,掂着肥厚的爪子又主动亲了亲虞连。 虞连抱着它,觉得怀里暖烘烘的,心情很好,笑说:“你说我?嗯?怎么福宝不要爸爸了吗?” 程曜与他并排坐着,趁机挨近一些,眨了眨眼:“当然啦,从小算命的就跟我说,我以后可听老婆的话了。” “以后家里都哥说了算,我排第二。” 福宝冲程曜汪的一声,似乎有些不满。程曜瞪大了眼:“什么,难道你也想骑在我头上?仗势欺人!坏狗!” 他装模作样骂了一声,抓过福宝两只爪子,把它按在虞连怀里挠痒。福宝假装胆怯,小声嘤嘤起来,眼神上移,向虞连不断求救。 虞连也被他俩逗得直笑。 远远看过去,就像这一人一狗都扑在虞连怀里似的。至少在陆淮川眼里,是这样。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几乎一宿没有合眼,刚踏进公司就觉得微妙异常,似乎有些什么,在他离开的这顿时间里悄然发生变化。 他在公司的企业文化墙前停住步子,上边新增了一块员工互动留影的区域,贴着一些公司近年的活动照片。 陆淮川看了看,从上面摘下一张来——平安夜里程曜扛着虞连摘下圣诞树上的金苹果,被清晰地摄下,贴放在尤其显著的位置。 陆淮川沉着脸,指尖在照片上掐出很深的印子,片刻后他将照片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恶心。 他想,快步走进公司,午休期间办公区动静不大,他隔着老远,就听见虞连办公室里传来一阵轻快笑声。 虞连没看见他,仍然垂眸轻笑,任由程曜一个劲在怀里拱。 恶心。 陆淮川恨得咬牙,想起什么,把这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捏着拳头,抬头阴冷地喊着虞连的名字。 “我回来了,你在干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公司遇到了危急的事情吗,你在把公司当什么。” “虞连。” 第63章 拆伙 他一出声,一连串的质问把办公区正午休打盹的人都惊醒过来。虞连也听见了,他和程曜对视一眼,一起转过头。 虞连站起身:“你离开这么久,之前也不过问公司的事,是哪来的资格质问我?” 虞连这话,说得剑拔弩张,同事原本都挺犯困,这下一下竖起耳朵,都打起精神来凑热闹。 陆淮川没想过虞连在外也没给他留面子,愣了一下,仍拿腔拿调:“我没资格?我这段时间各个地方到处跑不是为了公司吗,留你在公司打理业务,你把公司管理成了什么样子?遛狗,开圣诞party?这就是你跟我汇报的情况吗!” 福宝察觉来者不善,龇着牙,嗓子里压着威胁的吼声,冲着陆淮川叫。 陆淮川皱眉:“什么东西,为什么在公司养狗,拿出去。” 程曜刚要上前一步,虞连拦在他身前。 虞连盯着陆淮川,给了个台阶:“你刚回来,非要这个态度吗,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谈?” 第75章 “把这狗先拿出去!” 陆淮川以为他服软,立时板起张一张脸:“你先解释为什么在公司养条狗,然后既然公司出了事情为什么还有心情搞些圣诞节目出来,各个穿得不三不四不伦不类,尤其是他。” 他指向程曜,嘲弄说:“我们这里是什么不入流的会所吗,公司的员工这么不务正业,看着和出去卖的有什么区别?” 程曜捏起的手背上浮出一道道隐忍的青筋。虞连想了想,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程曜愣住了,陆淮川也看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陆淮川气急反笑:“好啊,不装了是吗,我告诉你我的公司容不下这种屁用没有就会讨好老板的员工,既然我回来了,风气就该整顿一下,就从他开始。” 他对着程曜:“你明天不用来了,现在去财务部把工资结了,还有这条狗,一起消失!” 虞连静静的:“你的公司?你想开除谁?” 陆淮川挑眉:“你听不明白?” “他没名字吗?” 虞连反问,陆淮川冷着脸不搭腔,虞连眼中闪过怒意。 他抓过程曜的手,举起来:“我告诉你开除的是谁,他叫程曜,是你被鸿远举报行贿险些蹲局子的时候,出面捞你的人,你对他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消失了那么久就往他头上扣一顶莫须有的帽子,要开除人家。” “你在对谁耍你的老板威风?就你这样的老板,谁会跟从,谁会服气?我要是程曜当时就该让你把牢底坐穿,过河拆桥和忘恩负义在你身上完全验证了!” 陆淮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会从虞连嘴里说出的话,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虞连没在意他的反应,很快接着说。 “还有,纠正你一句话,程曜这个人,是我的人,这只狗也是我的狗,你没有权力开除和赶走他们,我不同意。” “我也不用经过你的同意,既然我们的意见产生这么大的分歧,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我持有寻青35%的股权,今天之内可以联系张律出具一个股权划分,我们拆伙。” 他一言既出,在场围观的各个员工躁动起来,开始出声劝说。 “虞总……” “虞总,陆总刚刚回来,还不了解近期的情况,有点上火,虞总也不要意气用事啊。” 虞连比了个示意暂停的手势,在陆淮川震惊的目光里,淡淡说道。 “既然拆伙,有两件事情就要说明白,鸿远虽然对于行贿罪已经撤诉了,但你当初以非法的手段获得竞标结果,鸿远高层如果还想,一样能以操纵招标以及串通投标的罪名向你提起诉讼,陆总自求多福,希望你还能遇到像程曜一样无私付出的人来为你兜底。” “第二,如果我离开寻青,张律会把公司目前存在的债务情况梳理好,划分后我拿走我该拿走的部分,我不为后续产生的一切后果和债务负责,请陆总做好承担以上的风险准备。” 陆淮川看他这样维护程曜,一点不留余地地攻击自己,却一句话都反驳不来。 虞连似乎是做好了和他鱼死网破的打算。 他额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咬牙切齿地冲虞连逼近一步:“你这是逼我。” 虞连腰身挺拔,直视着他,分寸不让:“是你在逼我。” 两人头一回在公司明面上针锋相对,陆淮川知道公司散伙、离了虞连必定讨不了好,但一时拉不下面子,便长时间沉默,与虞连双双僵持。 这时候总有和稀泥的人出现,王涛硬着头皮迎上去,朝陆淮川解释说。 “陆总,公司最近挺乱的,举办圣诞party的事是之前发生的,后来捣鬼的人就出现了,有人栽赃我们,举报说寻青是奸商,大家这段时间忙着澄清、售后,一门心思全扑在公司上了,连元旦当天都只放了半天假……” “虞总忙前忙后,各个媒体和监管部门到处跑,是最累的一个,程曜也没闲着的,出了好大的力……虞总看大家都挺辛苦,出于好意,小狗也是特意送来调动公司气氛的,毕竟只是小狗嘛,谁会嫌小狗误事呢,明明这么可爱……” 你也太没眼光了。福宝已然俘获了王涛的心,他话说着说着,不自觉就跑偏了,陆淮川斜了他一眼,他登时不敢出声了。 “知道了。” 陆淮川咳嗽一下,冷着声音。 “虞连,这狗你要留,你就留着吧,既然现在公司处境不好,就想想怎么解决,别一上来就顾着和我吵架了。” 他瞄一眼程曜,嘴里含沙射影:“公司是一整个团体,你如果因为个别人就要发脾气拆伙,把公司内部搞得一塌糊涂,那可就一点都不值得了。” 人性是猜疑和浮躁的,陆淮川的话阴毒得很,轻易能挑起程曜日后在同事中的矛盾。 程曜没意识到,他也不会在乎这个。 虞连在意。他皱了皱眉,开口把话头引回来:“如果陆总刚才能像现在这样和我好好说话,我当然不会置寻青未来于不顾,是陆总当着我的面要赶走我的人,质疑我的管理方式,合作伙伴不是这样当的吧,泥人还有几分血性呢。” 虞连绵里藏针,那套损人的话术他又不是不会:“陆总最近出差辛苦了,我催了整整两周才赶回来,这段路程可真长,大概把尊重和素质也落在半路上了,我不是不能理解。” 他不等陆淮川反应,背过身去:“既然陆总是特意跑回来的,如果刚才已经发过火了,能谈就抓紧把事情谈了,时间紧迫,别一会儿又耽误了陆总满世界飞。” 陆淮川注视他背影,还是没忍住:“虞连你能不能别这样……” 虞连侧过脸,回头瞥了他一眼,陆淮川顿住。 他头一回清楚地在虞连眼里看见了厌弃和嫌恶。 第64章 为时过早 虞连办公室的门闭上了,很久都没动静。程曜在外边竖起耳朵,费劲听了老半天也没听出个名堂。 他急得和福宝一起堵在门前来回打转。 福宝汪了两声,程曜怕陆淮川拿这个说事,指头抵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福宝乖乖闭嘴,听话地坐直了,程曜于是蹲下身把小狗抱进怀里,冲它灌输说道。 “看见刚才那个臭着脸穿西装的没有,就他,欺负你另一个漂亮爸爸来着,下次趁没人的时候,咬他!” 虞连要是在场,指不定说他孩子气,程曜也着实被气到了,陆淮川太给自己添堵,他这么说纯属泄愤,大概不等福宝出手,他已经忍不住要在半路上把人堵了,先狠狠揍上一顿再说。 他拳头紧了紧,又想起方才虞连就是这么在众人的目光里牵起自己的手,挡在他身前,一句一句为他说话。 “程曜这个人,是我的人。” 他说他是他的。程曜脸红起来,羞涩地埋进怀中福宝的茸毛里,哇,这不是当众表白是什么? 天呐,连哥一定很爱自己。 他联想到虞连含蓄内敛的行事作风,把福宝搂得更紧一些,恨不得抱着它原地打起滚来。 员工区所有人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眼神时不时探究地往这处瞥,王涛好奇心最重了,他看见程曜抱着狗,跟门神似的往那儿一杵,盘腿坐在虞连办公室门前,脸一下黑一下红,表情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的,瞅着活像精神分裂。 两个老板吵翻了要分家,给下面的员工整得都变态了。这公司要完蛋了,王涛哀愁地想,想起还有两个月工作没结,另外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程曜送的精致昂贵的和牛外卖了。 程曜倒不知道人家惦记着自己能不能请客这回事,他心情极好,与福宝偷偷咬起耳朵,在脑子里循环播放虞连刚才的话,只差没砰砰放起烟花。 他心思一转,想起虞连既然动了拆伙的念头,张口有理有据,对陆淮川必定积怨已深。为自己出头是一方面,虞连是个时常自省的人,他一定早发现了公司管理的漏洞,以及合伙产生的弊端。 陆淮川和杨兴连累他不止一回了,虞连的隐忍,包容,在陆淮川眼里视为了软弱可欺。他已经无条件无底线地消耗完了虞连的全部爱意。 还试图以一个四处埋雷的破烂公司把虞连的事业完全拖下水来。 程曜气得牙痒,他觉得,他大概已经能替虞连动手。 ——吃掉这个公司。 把不稳定的危险的唯二因素排除,虞连喜欢,就让他接管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全新的寻青。 这对程曜来说太容易了,他早可以不对陆淮川客气,他唯一的顾虑就是虞连。陆淮川把自己的后路断得很彻底。 在程曜打定主意之前,一通电话先一步打到了他手机上。 对方来电说:“程少,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程曜挑眉:“刚好。” 对面说话的是个声音沉哑的男人:“需要我现在把他扭送到你那边去吗?” 程曜抓着手机,随手捞过的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往外走:“不用,我现在赶过来,地址发我。” 第76章 一串信息,照片还有地址定位发到了程曜的手机上。 程曜唔的一声,正要挂断,男人突然补充一句,这个人不禁打,威胁两句就全交代了,这事情似乎和恒成地产有点关联。 程曜皱了皱眉,边走边问:“不是同行企业的恶性竞争吗?为什么会和恒成扯上关联?” “这种内幕,充当骗子和打手的小角色是不会知道的,他们收了钱就替人办事。” 男人接着说:“只知道是寻青的老板得罪了人,恒成派了人出面搞他公司,要他在业内颜面扫地。” “哪个老板?” “照片我发您了,在他手机里查到的,姓陆。” “草。”程曜骂了句脏话,步子一停,怒极,“再去查查为什么是恒成点名要搞陆淮川,据我所知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恩怨。” “恒成那样规模的地产,照理来说不会把寻青这么小的企业放在眼里,当然不排除陆淮川私底下得罪了人,对方连他的公司都不肯放过。” “再查,”他想了想,又嘱咐说,“证人别打废了,留着,他之前撒的谎演的戏,还要他露面说明才能谢幕。” 虞连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他思考自己适才的发言是否太过冲动,对于散伙这件事,他之前已经有所打算,现下向陆淮川直接言明,还是为时过早了。 虞连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不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是打算接过寻青的整个盘子的。陆淮川要是足够聪明狡猾,当即同意下来,他和杨兴的股权占比更多,虞连讨不到太多的好处。 因此他最后把散伙后的风险要害讲得极重,给陆淮川一下唬住了,大家就还有谈话的余地。 过早暴露底牌,会成为对方日后手中的把柄。 虞连反思,屈指苦恼地叩了叩实木桌板,想,最终还是为程曜出气的念头占了上风。 操之过急。 他心中叹息。 陆淮川不知他所想,坐在会客椅上仍阴沉着半张脸。见虞连半天不语,他想了想,率先出声打破了冷寂的局面。 “你不该在外面这样和我吵,哪怕你心里有意见,意见再大,关起门来我们再说,公司出了问题就想办法一起解决。闹成现在这样好看吗,你和我的面子哪个能在员工面前挂得住?” 好像先前挑事的人不是他一样。虞连稳了稳情绪,没再开口反驳,他垂眼静静地听陆淮川说着歪理,盘算如何能稳住他,在日后最大程度地把寻青接手下来。 “你和杨兴,都不让我省心。” 陆淮川见他样子乖顺,口气微微松动:“我又不是真的和你生气,也不是计较你对公司的管理方式,我就觉得你胳膊肘不能向外拐,你老偏着员工干什么,我骂他几句你把他请回来不就得了,非要让人围观老板互相撕破脸面,后续影响多不好,你想过没有?” 虞连心里想,净放屁,我这一家三口的,男朋友和狗都平白无故地挨了你一顿骂,我没揍你算好的,还请回来。 迟早把你踹出去。 他腹诽说,面上不显,只是微微瞥过脸去。 陆淮川以为他拉不下面子,态度软下来,哄他说道:“我知道你最近因为公司的事受累了,我这不赶回来帮你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和我说一下。” 虞连移回目光:“首先,你不是在帮我,如果你还把这儿当公司的话,你是在有责任地、有义务地,替自己的公司解决问题。” “造成这次问题的原因,你,还有杨兴,都有需要反省的地方。” 陆淮川打断他:“好好好,我的公司,我有责任,行了吧,虞连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生硬,不要算得这么清楚,我们难道不是一个整体吗,不是共进退,同富贵的吗?难道你之前说要拆伙的话是当真的?” “当然不是,正因为我们是合伙人。” 虞连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陆淮川的眼睛,已经不动声色地满含了算计和猜疑。 他微微笑说:“既然共进退,那我想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当时恨不得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等到事情几乎解决了,你出现了,大言不惭地和我说我们是共同进退的一个整体。” 陆淮川被他气得直哆嗦,伸手从烟盒里艰难摸出一支烟来。 他把烟蒂咬在嘴里,猛抽了一口,好半天缓过劲:“虞连,你这还是在追问我的责任,还在找架和我吵,这是想好好说话好好商量事情的态度吗?” “我是在陈述事实。”虞连淡漠地看着他被烟雾笼罩的一张面孔,因为骤然飘来的呛人烟味,眉心不免微微皱起。 “有人针对寻青,找人演戏,联系媒体,向市监局举报,到报社投稿问责,目前我们已经向外澄清得差不多了。” 陆淮川听完:“我知道,这是你功劳,目前结果挺好,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虞连没把他嘴里这种轻飘飘的夸耀放在心上:“我还有什么顾虑?你应该没有近视吧,你把眼光放得这么短浅。” “你心思真的还在公司上吗?” 他试探问说。 陆淮川觉得虞连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他不明白原本那么含蓄的温吞的人,为什么对着他每每话里带刺。 大概因为他离开太久,虞连心里有气。陆淮川抽完半支烟,沉默一会儿,忍了。 “我回来了,就是想把事情解决好再回去,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他看向虞连,嘴唇抿做直线,凤眼上挑,神情哀怨又委屈,活像虞连在撒泼放赖:“好好说,我们别吵架。” 虞连早不吃他这套了。 也没有废话:“闹事的人还没有抓住,我们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去进行反击,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寻青的沉默是默认,公司会长期处于负面影响当中。” “不能因为事情看上去已经解决了,就不去设法追责背后做局的人,那未免也太窝囊了,只会对自己人撒气不叫撒气,懦夫行为而已。” 陆淮川皱眉:“你在讽刺什么?” “你爱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吧,”虞连疲于解释,“你喜欢对号入座是你的事,我对你就一个要求,对方这么有针对性,不是对家就是死敌,你把你和杨兴平日里结怨的人都过一遍给我,我们要把暗中捣鬼的这个人揪出来。” 陆淮川思考片刻:“知道了,我会去做。” 他忍不住说:“我看你发给我的那些资料,对方动作挺大的,没点本事做不出这个局,我不记得得罪过这号人物,杨兴应该也没有。” “对了,提起你的好兄弟杨兴,”虞连连杨总也懒得称呼,翻出一笔旧账,“之前为了吃点回扣,对于供应商资料不全的、没有出具产品质检报告的,也直接入库,签订合同,市监局不久前查验了我们仓库里的部分产品,这次暂时没有出现问题,不代表下次没有。” 陆淮川讶异:“还有这回事吗,我根本不知道……你确定吗?” 虞连双手交握,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确不确定,你心里没有判断吗,需要我再三答复?” “说是一个整体,你有没有偏私你心里清楚,哪怕出了这种事情,没到彻底败露的一刻,你都不舍得让自己的兄弟去担该担的责任。” 陆淮川嘴硬说:“如果他真的因为这点钱,干这种冒风险的事,我肯定得说他,你放心。” “你也不用太费心,他的账我回来会和他算。” 虞连往靠椅上一仰,镜片被室内漂浮的烟灰浊蚀了半角,他摘下眼镜,擦拭一下。 “杨兴应该庆幸的,目前只是把吃进去的钱吐出来而已,尚且还有和你当面证明的机会,而不是等出了事被人成功举报了,茶叶里查出个农药含量超标什么的,他直接进局子里去和警察解释。” 陆淮川后背一僵,虞连突然强势的气场让他感觉并不适应。 不知道和方才他怼了程曜这事有没有直接的联系。 想起这个,他心里便觉得膈应,遂抬腕看表,起身道:“你说的,我记下了,闹事的人我会去找,平日和我结仇的人我也会去追查,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累的。” 虞连垂着眼皮,胳膊支在座椅把手上,微微扶了扶眼镜。 “一路顺风,不送了。” 他客套又疏离的告别让陆淮川心头一阵难受,他欲言又止。 离开前,嘴皮还是忍不住上下碰了碰。 “我这月底前还会回来,可能到那时,事情就明了了,终于告一段落了。” “春节……快到了,是个喜庆的日子,我应该会留在平港的,到时候,我们……哦,杨兴那时也回来了,我让他,给你好好道个歉。” 他怕收到虞连生硬的拒绝,寻了个借口,把杨兴也拉了进来。一番话磕磕巴巴,足够委婉低微,盼着对方有所回应。 虞连眼也不抬。 第77章 “我春节回老家过。” 陆淮川噎住,只得悻悻地转身回走。虞连想起什么,在身后叫住他。 陆淮川期盼回头。 “公司已经两个月没开出工资了,我们今年和全胜签的单子最多,它拖欠的合同金额也是最大的。高总贵人多忘事,你回去后记得提醒一下她,早点把我们这几笔尾款结清了,大家伙都等着拿钱过年。” 这是虞连留给陆淮川的最后一句话。 程曜正装,端坐在书房里,低头翻看手里一沓资料。 姚鹏站在他身旁,给他递茶,顺带观察他面上细微的表情动作。 “全胜已经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了吗。” 姚鹏回答了他:“是,全胜近年贷款投资的项目,数据一直是负增长状态,完全依靠主营的地产项目上的盈利,勉强维持一个收支平衡,但这三年以来,全胜烂尾的楼盘太多,受到太多起诉,已经连表面上基本的和平都装不下去了。” “之前圈内人就对这个事情有所猜测,这几年全胜暴雷的项目一桩接一桩,压根掩饰不了,可怜高耀明得了病,一把年纪了还在操持局面,他一退,高希芸根本接手不下来,全胜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全垮塌。” “高耀明为什么还顶着,是因为钱还没有完全转出去,我手里有另一份报告,他很早就开始转移资产了。”程曜合上文件,淡淡评道,“他可怜吗,不可怜,他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底层的股民却是最后才收到风声的。” 姚鹏吃不准他的意思,揣测道:“程少是对房产行业感兴趣,还是对股市感兴趣?” “都有点,”程曜含糊其辞,“你这边还知道全胜的高希芸和恒成地产有什么关联吗?” “对家公司,竞争关系,全胜垮台,恒成应该是第一个拍手叫好的。” “两家接班人之间有没有什么私交?” 程曜问出这话,显然是已经探过一遍底了,姚鹏一顿,照实回道:“听说是有过一段。” 程曜哼笑:“对家企业的人也能看上眼吗?” 姚鹏含蓄说道:“高总在作风上是比较不受拘束的人。” 程曜转过脸:“我想和她见上一面,你有空帮我安排。” 姚鹏微愣:“这时候见面?” 程曜没否认:“顺便告诉她,我也挺狂放不羁的,带上她现任的情人一起,一起玩玩。” “您这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姚鹏皱眉,认真打量他片刻:“这是算代表宏晟向全胜示好,还是算普通的联谊交际?” 程曜抬起眼,把那堆资料一扔,拍在桌板上,冷笑说。 “不管哪一种,都算她高希芸高攀。” 第65章 筹码 高希芸捏着手里的报告,许久没有说话。屋内气氛凝重,她不开口,谢敬也没敢吱声。 隔了五分钟,她抬起头问:“确定?” 谢敬斟酌一下,说:“基本上是的。” “血检结果大概不会出错,”他补充说道,“如果您还不放心,可以通过b超检测一下,我可以安排,确认全程保密。” 见高希芸不接话,他小心观察她的神情:“目前已经2个多月了,可能需要给您制定更周密的孕检方案,这样才能保证您和胎儿的健康。” “胎儿”,这个词令高希芸耳中一阵嗡鸣,她失控地喊说:“为什么肚子里会多出一个这样的东西?还存在了两个多月?” “我上个月的体检报告呢,怎么一早没发现这个事,你和你的团队平时在干什么,老爷子的病没控制好,我这边也莫名其妙……那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谢敬垂头,一语不发,任凭她撒气,只是眼角余光不断瞥向一旁的欧秘书。欧秘书低着眼睛,等高希芸发完了火,才上前悄声提醒道。 “高总最近为了项目全国上下到处跑,谢医生每月提醒要做体检,您太忙,几次吩咐我推后了。” 高希芸久久,才哦的一声。 欧秘书转头对谢敬说:“您先出去吧,高总后续有什么交代,我会转达给你。” 谢医生道谢后,连忙起身告辞。 他走后,欧秘书看见高希芸对着那叠孕检的纸质报告发呆,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黯淡无光。她心底生出不忍。 她小心地出声提议:“高总,其实孕期也可以做检查,采集到孩子爸爸的样本就……” “不需要查,我知道是谁,”高希芸冷声打断她,抬起头,“你心里也知道。” “这个时间,我没做过防备措施的就只有那一个人。” 欧秘书沉默。高希芸平复一下情绪,咬了咬嘴唇:“把它打掉。” “秘密地,尽快地安排。” 欧秘书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她等着高希芸下一步的回话。 果不其然,高希芸用力按了按眉心,又迟疑说道:“可是,江成屹还没有结婚,他只有一个姐姐,结婚多年一直无子嗣,如此一来,恒成就还没有长孙……” “是的。”欧秘书接道,“江家从目前来看,后继无人,况且以江总对您的心意……” “我要他的心意干什么?他的心意值几个钱?”高希芸马上否认,倨傲说道,“难不成要我大着肚子,去他跟前讨要说法吗?平日里恒成对全胜的打压还不够吗,还要全胜的下任接班人腆着脸去接受他的羞辱,跟他未过门的正妻争一争宠?” “真是滑稽,也不怕把老爷子气得当晚直接住进icu。” 欧秘书没敢再继续往下,只是说:“我明白高总的顾虑,可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就会是恒成的第一个长孙。” 高希芸眯了眯眼,了然,说出她的下一句话:“所以这个孩子哪怕没有名分,以他和江成屹的血缘关系,后续都会有继承权。” “甚至我不必出面,我可以给孩子母亲捏造一个身份,但是有江家血脉的孩子已经掌握在我手里了。” 欧秘书点了点头。 高希芸合着眼皮,下垂的眼睫茫然颤了颤。 “令仪,”她叫着欧秘书的名字,伸手去摸了摸腰间尚还平坦的小腹,“全胜真的,已经到了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我真的要恬不知耻地生下江成屹的孩子,作为日后要挟恒成的把柄吗……” “我明明是全胜的掌舵人,却甘心一朝沦为棋子,难道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子宫吗?!” 她连续不断地发出质问,实在把自己绷得过紧,欧秘书恐怕她心绪难宁,连忙按住她的肩。 “不是这样的,高总。”她宽慰她说,“您为全胜已经做了很多,世间事总是得失相伴,这个孩子的到来未必是坏事,在前途尚不明了的情况下,他就是您的退路。” 她捏着她的肩颈,慢慢摸上她青筋浮出的额角,体贴地按揉起来。 高希芸仰颈,眉头逐渐舒开。 “我不能寄希望于江成屹。” “是。” “我的孩子,只能作为有价值的筹码降生在我的肚子里。” “……是。” 高希芸张开眼:“他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有孩子这件事,很快就瞒不住。” “这个节点,如果我突然消失在大众视野下,舆论的压力很大,外界本来就传全胜随时会破产跑路,如果不是我到处宣传造势……我不能去国外,老爷子顶不住的。” 欧秘书静静看她:“那您打算如何处理?” 高希芸再次觉得烦躁,她皱着眉没说话。 欧秘书想了想,转了个话题:“最近宏晟集团那边提出邀约,您要不要考虑见上一面?” 高希芸闻言,打起精神来:“宏晟邀请?是要和谁见面?” “怎么不早说,”她直起身,“之前没有和他们集团有过很深的交情,这几年就更难了。他们这次会面的目的是什么?” “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欧秘书看了眼行程,“说是宏晟的公子想单独认识一下您。” 高希芸问:“宏晟的程总有几个孩子?” “据传是独子,保密工作做挺好的,从没有在媒体面前露过脸,听说这位太子爷志不在从政也不在从商,挺佛系的一个人。” 高希芸回忆一下:“圈子那些沉迷酒色的公子哥里也没听说过这号人,我之前也确实没接触过他。” 她很意外:“他要认识我,为什么?” “具体还不清楚,但宏晟主动邀约,高总看需不需要应邀见上一面,”欧秘书补充说道,“他们那边还有一个要求,希望陆淮川陆总,也陪同您一起前往。” 高希芸更觉得不可思议,她锁着眉思考片刻:“还要带上陆淮川,他想干什么?他们认识?” 欧秘书答:“这个不清楚。” 高希芸正色起来:“宏晟那边原话怎么说,你一五一十重复一遍。” 欧秘书踌躇一会儿,如实道:“这位太子爷说是跟您年纪相当,又有相同的兴趣爱好,所以想和您,以及陆总一起简单会个面,一块玩玩。” 第78章 欧秘书猜测说:“我之前有想过是不是对您心存爱慕,或许在媒体上见过您的访谈,生出想要结交的意思,但是又点名要陆总作陪,这就有点想不通了。” 高希芸倒是很快会意:“我以为是什么神秘脱俗的一个人,一块玩玩?那就玩玩,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他也许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陆淮川呢。”她嗤笑一声,“他是看上了,想问我要人?” “那就不出奇了,圈子里多的是这种人,你尽快安排一下。” “宏晟嘛,怎么说还是要给个面子见一见的,如果他要的真是陆淮川,我不妨做个人情。但如果不是,我也不妨认识一下。” 她指尖探到腹部,低头轻语:“你说对吧。” 欧秘书以为她对着自己问话,连忙答应去办,又突然想到。 “陆总那边我会去通知,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高希芸拨了拨垂在耳侧的头发:“能由得他愿不愿意?” 她抬起下巴:“让他过来,我去说。” 欧秘书还是先行向陆淮川委婉传达了意思。 陆淮川之前陪着高希芸见过许多人,对此心不在焉,随口便答应下来。 他见欧秘书站着没动:“还有别的事?” 欧秘书再次说:“高总是第一次和宏晟的太子爷见面,格外重视,既然对方点名需要陆总陪同前往,作陪的过程可能需要您比往常更上心一些。” 陆淮川还没反应过来,他只是皱着眉:“点名要我,我之前认识他吗?” “这就要看您了。” 陆淮川脑子一转,试探问说:“只是陪着喝酒?” 欧秘书从一旁的文件包里拿出两张卡,温泉会所的入场卡,以及房卡。 她指尖按在卡面上,将它缓缓推至陆淮川眼前:“暂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原话是'一起玩玩',陆总可以从字面意思上分析分析。” 陆淮川眼瞳收缩一下,而后剧烈颤动。 他艰难地往下吞咽唾沫:“什么,意思……” 欧秘书只是说:“会在平港见面,瑞庭酒店是宏晟集团旗下的产业,我们在他们的主场会面,照理说对方会把一切安排好。” “但是高总做事,向来喜欢有备无患,陆总可以先收拾好,做个准备。” 陆淮川脑中一嗡,像碰到什么棘手之物,把台面上的卡片极嫌恶地摔在地上。 “这么个陪法吗?”陆淮川冷笑,“是高希芸的意思?” 欧秘书料到他会动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把卡捡起。 “也许只是一场简单的联谊,陆总不必这样大动肝火。” 她见惯了这种场面,伸手把卡片拿放到稍远的位置,依旧在陆淮川的眼皮底下。 “但是不管简单与否,高总百忙之中都抽出空来,提前做足了准备,可见对此次会面的重视程度。” “希望陆总好好想想,是愿意成为高总的助力,还是拖累。” 她清楚看见陆淮川腮上的肌肉一瞬绷紧,眼底毫不掩饰地浮现出痛恨和厌恶,两股情绪。 欧秘书无视他狰狞的神色,淡淡总结说道:“陆总不愿意的话,当然也可以拒绝,但是对于累赘的东西,高总又有什么留在身边的必要呢。” 被这样轻慢和践踏,陆淮川牙关咬得作响:“你威胁我。” 欧秘书拉开凳子,重新起身:“我已经说了,陆总可以拒绝。” 陆淮川压着火气:“我去找希芸。” 欧秘书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打开视频电话后只身走了出去。 高希芸刚刚结束掉一场宴会,在后台的贵宾接待室里短暂歇息,眉眼间尽是倦意。 “怎么?淮川,有事?” 陆淮川把刚才的委屈一倒,顺便告了欧秘书一状。 “她说得过火了,你可以不来,淮川,选择在你。” 高希芸笑笑,像安抚和逗弄家里闹事撒泼的玩宠。 下一句,她语气里又夹着一丝苦恼:“可是都答应人家了,你又缺席,头一次会面就这么不卖对方面子,别说和宏晟建立联系,传出去会说我连自家的人都管得不好,到头来下的是我的脸面。” “虽然我也能体谅你,但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了。” “希芸!”陆淮川在电话那端急忙叫住她,“可我心里只有你啊,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高希芸弯了弯眼,一下笑出声来,似乎陆淮川的话取悦了她。 又或者她觉得听到了十分可笑的笑话。 “我知道。”高希芸安抚他,“也许只是单纯见个面,喝个酒,我们多思多虑一些,又不是坏事。” “就当帮我个忙,嗯?”她话头一转,“你公司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寻青的全年营收总额,好像还不达五百万,你这么有能力的人留在那里,我总觉得屈才。” “全胜在东临新城区开的楼盘,缺个总负责人,你下次跟我过去的时候,跟当地的人事部直接对接吧。” 全胜的区域总监享有集团干股,并另外分配有一套当地房产。陆淮川在视频里明显怔了怔,没再继续往下辩驳。 挂断电话后,他垂眼看向台面静静躺着的两张卡,它们还在那里,不远不近的位置,他伸手就可摘得。 陆淮川把入场券放进胸口衣袋里。冷硬的金属卡面化成一把锋利逼人的尖刀,撬开他层层躯壳,把包裹束缚他的衣料,皮囊,骨骼,内里,切割得分毫不剩。 他与其交易,眼睁睁看它吞食自身血肉,最终变化成为金黄的刀身。权欲的,富贵的颜色。 陆淮川痛苦中又生出诡秘癫狂的快感。 第66章 成熟男人 程鸿莘给程曜的当然不只是宏晟旗下各企业的股权,他手底下原有的管理班子,也会在程曜正式继承产业后继续延用,发展成为程曜的左臂右膀。 姚森阳就是其中一员。他取得mba学位后回到国内,在宏晟实习,他求学过程中产生的全部开销都由程鸿莘提供。 他实际上是继姚鹏之后,由程鸿莘为程曜专门培养出来,留在程曜身边就职的高级秘书。 姚鹏和姚森阳早已有此共识,但姚森阳是头一回与这位年轻的老板见面,心里难免有所忐忑。他记得父亲之前的话。 “程少待人是很真诚坦率的,你不需要有太大顾虑,但也不能太没有顾虑。” “程曜是个很聪明的人,会让你产生极好相处的印象,但这种表象实际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姚鹏总结:“喜欢扮猪吃老虎。” 这说明程曜的城府不可谓不深,但姚森阳很难把坦率和心机这两件事串联在一块,他对于和程曜的见面依旧充满好奇。 他今日起了个大早,在推门见到程曜的时候,程曜正在衣帽间收拾自己,程府的管家把定制的成衣一层一层往他身上套:深黑的衬衣,完全贴合腰线的马甲,外搭暗黑的格纹薄料西装,最末配上衣摆坠至小腿的长款羊绒大衣。 管家为他挑选了一款同色系的格纹领带,他微微仰起脖子,肩骨舒张,张开臂膀,低着眼任人打扮。这层层叠叠的搭配在他身上不显一丝累赘。 姚森阳在背后看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甚至觉得如果再搭上一副黑色手套,气场直逼国外黑帮教父。 他之前见过程鸿莘,觉得程总长相平常,只是在商界打滚摸爬多年,浸染出了一种上位者的气质。但父亲和他说,小程少爷的相貌生得极好。 姚森阳因此探究地投去目光,恰巧程曜扭过头,二人对上眼神,程曜微微点头,算是示意。 化妆师给程曜提前装扮过了,将他浓密的额发胶至颅顶,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他明艳的五官显现无疑——鼻梁高耸,眼窝深陷,下颚线条清晰分明,一副骨相相当完美。 人的外貌可以是有冲击力的。姚森阳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知,他由此产生的第二个念头,是程总的原配夫人基因一定很好。 他暗中打量了一遍,收回杂七杂八的思绪,站在一旁低头等待程曜的指令。 程曜收拾完,随口问说:“车子停好了吗?” 姚森阳连忙回答:“随时可以出发。” 程曜点头,抬腿往外走,姚森阳跟在他身后。 他俩走进电梯,电梯闭合,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十分沉默。程曜挺腰,双手斜插在衣袋里,光身高就压了姚森阳一头。 对方气场太强,姚森阳头埋得更低一些,不打算轻易开口。但余光瞥见程曜在旁动了动。 程曜对着电梯门上的金属镜面,当镜子照,顺便伸手轻轻拨弄一下自己上翘的头发。 “我这样看着会不会像三十来岁?” 程曜冷不丁问说。 姚森阳一时噎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片刻想了又想,简短答道:“很帅。” “好像是挺有范的,”程曜再次出声问说,“那像不像那种很成熟、很会照顾人、给人百分百安全感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第79章 姚森阳斟酌一下回答:“很符合大众心目中对于成熟的、成功男人的印象,中年的话大概还谈不上。” 程曜肩膀登时明显地一垮,姚森阳心里一个咯噔。两人走出电梯,程曜在前厅入门处瓷制的山水背景墙上停留片刻。 他看了眼墙面投下的自己的倒影,回头认真问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会不会招那种快三十岁了、戴眼镜的、平时正正经经、说话温温柔柔的……那种人的喜欢?” 这指向性也太明确了,老板。姚森阳忍了忍,对上他问询的眼神,发自内心地夸道:“帅的,少爷,您这就硬帅,真的,别说女孩子了,就算是男人也很容易被吸引住的。” 程曜眉眼缓缓舒开,两手重新插回兜里。 他嘴上高兴地哼了声口哨:“那你帮我拍两张照片,我发给他看嗷。” 姚森阳拿出手机,点开摄像的时候人还有些怔愣,他没想过自己被老板发派的第一个任务是给老板拍形象照片。 程曜坐在劳斯莱斯车后座上低头捣鼓着手机,他放大姚森阳发过来的照片,还特意打开美图软件p了一下,打开虞连的对话框时斟酌许久,聊天内容删除又重新输入。 他最后说:“我在朋友的店里定做了一套西装,拍给哥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姚森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过分打探老板隐私的秘书没有好结果。但这怎么不算任务呢,姚森阳安慰自己。 虞连昨夜忙得很晚,今天难得休息,这时候大概还没起身。程曜等不到回复,摸着手机屏幕不住摩挲,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他唇角绷直,浓眉微锁,深黑的玻璃车窗上反射出他冷酷的严肃的神情。 姚森阳神经一紧,他反思自己刚才的言谈和举止,老板话里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信息,说不定是对自己的试探,老板正值适婚的年龄,各层次的不同的人都曾向自己打听过程曜的个人感情生活,包括程鸿莘。 程曜方才其实已经下了钩子,考验他是否忠诚,但凡他把信息透露出去半点,都不再有成为宏晟接班人贴身秘书的资格。 老板果然一点都不简单。姚森阳额间滚出豆大的汗,他双手平置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全程没敢轻易动作。 程曜转头,无意瞧见他这副样子,还体贴地让司机把暖气调低了一些。 “森阳,”程曜喊他,“瑞庭餐厅的西点部是10点以后上班,2点下班吗。” 姚森阳庆幸自己先前把宏晟旗下企业的部门信息了解得足够全面,他答说是。 程曜问完,便不吭声了。姚森阳在旁仔细打量他的脸色,铂尔酒店不久前被并购了,并入宏晟旗下瑞庭,正在进行酒店结构的优化整合升级,程曜这一问,大概是打算正式接管下这块。瑞庭的西点部或许已经存在问题。 姚森阳正色,沉声说道:“我今晚就和部门负责人沟通。” 程曜看他一眼,带着耳麦吗,和谁说话呢? 他没多想,别过头支着下巴,依旧闷闷蹙眉,瑞庭特供的芝心酥皮菠萝包很好吃,上次给虞连捎了一份,连哥还一直夸来着。 这趟想着顺便再买一份带回去,但是西点部下午2点后就不供应了,食物冷了就不那么好吃了。 不然晚点转个道,带份天鹅酥吧。他思绪飘飘忽忽,姚森阳在一旁,见老板思虑深重的样子,不敢过多惊扰。 车在路上行驶了快一个小时,平稳停在瑞庭大堂门口,程曜还在车上微微打盹,姚森阳轻声说,少爷,到了。 程曜撑开眼皮:“高总人到了吗?” 姚森阳回说:“他们正在路上,快了。” 程曜面对着司机:“那去虹港高架路上转一圈再回来。” 司机脚踩油门,车子再次缓缓启动,姚森阳不明其意,但不敢多问。 二十分钟后他手机里收到信息,他转头对着程曜:“程总,客人已经到了。” “那转两圈。” 程曜直接往真皮椅背上一靠,斜躺下去,懒散回复说:“昨晚没睡好,刚好补个觉。” 姚森阳突然明白,程曜提出和高希芸的这次会面,目的大约不会太简单。 至少态度上,端的并不客气。 第67章 逗狗 高希芸一行坐在会客厅金红的欧式绒布沙发上,等了半小时有余,欧秘书再次抬腕。 她站起身,弯腰贴在高希芸耳边说:“要不然下次?” 高希芸抬眼,看着前方紧闭不动的金属雕花的铁艺大门,门前站着四个膀大腰圆的服务生。 她思考片刻:“对方也不像是想让我们轻易离开的样子。” 欧秘书突然紧张:“那他是什么意思?” 高希芸敲着手中咖啡杯的瓷片边缘,她说:“等。” 欧秘书坐回了原位。陆淮川也坐在高希芸身旁,清楚听见她们的对话,他自进门后,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他打量这处的装潢,摆设,人员配备,不断揣测点名要自己作陪的是什么样一个人。 让高希芸也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献出。 他之前查过宏晟,宏晟创始人的信息一搜一大把,他盯着程鸿莘那颗光秃秃的后脑,胃里泛着酸水,感到一阵恶心。 或许不是程鸿莘,也会是和他一样的老头,有着恶劣癖好,仗着有权有势,喜好玩弄年轻漂亮的男人。 陆淮川这么想着,如坐针毡。他再次看向高希芸,眼里不免夹带了一丝恨意。 相比之下,把他作为交易对象的高希芸更加十恶不赦。 高希芸察觉他的眼神,看了过来,陆淮川匆忙低下眼。 “你等得着急了吗?” 她问。 “没有。” 陆淮川的手往衣袖里缩了缩,默默蜷紧了。 高希芸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今天穿得很好看啊。” 她指陆淮川今日的扮相,一身湖蓝的丝绸衬衣松松垮垮地拢在他身上,领口无扣,敞开,纤长的锁骨赫然入目,麦色的起伏的胸肌欲盖弥彰。倘若这时跨坐在他腿上,轻轻伸手一拨,流动的水光便会徐徐落下,露出雪白的勾人的内里。 怎么看都不像正经的商务打扮,高希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今天这么好看,但想到不是穿给我看的,就觉得有点可惜。” 陆淮川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便穿的,也想穿给你看,但是你不在意。” 他别开头,唇瓣因为他方才羞愤地咬紧,殷红得几欲滴出血来。高希芸对着他侧脸,多看了两眼。 陆淮川有着令人着迷的皮相,不怪程鸿莘的儿子问她要人。 她忍不住往下勾住他敞开的衣领,尖长的指甲在他胸前滑出一道指痕。 陆淮川微微吃痛,低眼看她。 高希芸顺势挑起他的下巴:“怎么不在意,我可十分在意你啊,陆总。” “我很喜欢你这样的。” 激愤拒绝,假装说爱,最后打扮成这副勾人样子,听话地乖顺地进行着交换买卖。 像个男婊子。 高希芸眯起眼,捏弄他的下巴,陆淮川不适地撇开了她。 高希芸突然用力,强势地转过他的脸来:“我允许你现在摆脸色给我看,但等一会儿,不要闹事。” “要走现在可以走。” 陆淮川紧合着牙齿,十指死死抠着腿上的肉,感到彻骨的痛意。 杀了她。 但他只是垂着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 高希芸满意地放松了力气,指尖挑逗着,像逗狗一样逗弄着他。 会客室的门是这时候打开的。 程曜透过敞开的缝隙,一眼看见座上互动的两个人。 “高总这么难舍难分,看来是我安排得地方不对。” 陆淮川听见声音,忙抓过她的手,匆匆按下。他急忙转过头,正对上程曜投来的目光。 程曜垂眼,居高临下,眼底闪动着轻蔑的笑意。 他眼神很快越过陆淮川,看向高希芸。 “高总,久等,今日一见,果然和传闻中一样。” 高希芸施施然起身,捋了捋鬓发,轻笑说:“小程总才是难得一见。” 她看着程曜,眼中火焰暗生,微微一跳。 她主动伸手过去:“真是让人意外。” 程曜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很快松开:“意外什么?” “早知道小程总长这个样子,我们早就该认识一下。” 高希芸话说得很轻浮,程曜故意迟到,她已经意识到他目的不纯。 “当然现在也不迟。”她接着往下说,“小程总这么晚到,想来行程紧张,那抓紧些,现在面也见了,我们光坐下聊天吗。” 程曜落座:“高总真是有话就说的人,你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是……客随主便。” 高希芸拨了拨散在肩上的长发:“小程总之前说想和我玩玩,那么我也想问问,你想怎么玩?” 第80章 程曜把目光移到她身旁的陆淮川身上。 陆淮川自打程曜进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起,脑中便轰然炸开。他不能消化眼前这些信息,甚至连表情都无法管理,他怔忪地,木然地垂视着地板。 有些环节出错了,他甚至想过是不是有人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还是程曜顶了别人的身份,骗过了所有人,现在要骑在他头上耍威风。 这个认知让他没能及时做出回应,场上所有人都起身向程曜行礼示意的时候,他兀自木讷地呆坐在位置上,眼神空茫。 程曜看了陆淮川一眼,冷笑说:“我手里有块地,想拿出来和高总玩,可是高总带来的人,好像一点面子也不给,这让我都不知该怎么谈下去了。” 他似乎是想谈正经生意的,但眉眼中又透露着一丝轻佻和捉弄,这叫高希芸不好琢磨。可程曜的确有吊起她胃口的本钱。 也是陆淮川失礼在先,高希芸皱眉,有些挂不住面子,出声提醒说:“陆总。” 见陆淮川没反应,高希芸声音拔高一些,直呼其名:“陆淮川!” 她俨然有点动气:“你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吗?” 陆淮川后知后觉地,猛然回神,他瞪着程曜,又转头扑向高希芸。 他失控地激动地说道:“这是假的,希芸,他不是什么宏晟太子爷,这是个骗子,我们都被他骗了,快走……” 他这样失态,高希芸被他两手并用地紧抓不放,顿觉十分丢脸。 欧秘书上前把陆淮川扯开,高希芸平复一下情绪,斥说:“你犯什么神经病?” 陆淮川站起身,手抖着,颤颤指着程曜,但半天说不出话来。 程曜坐在主位上,翘起腿,长指饶有兴致地翻转着一只漆黑的金属火匣。 他冷冷出声:“你失态了,陆总。” 高希芸目光锐利地看了过来:“你们之前认识?” “这个你不如问陆总,是想说认识,还是假装不认识。” 陆淮川平静下来,死死看着他:“程曜。” 程曜不答,微微抬起下巴。 陆淮川继续说:“你想干什么?” “他这么没礼貌,真是让我很不开心。” 程曜对于他的话不做理会,只是扭头向高希芸:“你的人似乎没有出来玩的自觉,连待人的基本礼仪都不懂,高总平日是不是疏于管教了。” 高希芸意识到两人之间有些纠葛,但在别人的主场上,当下还是决定买程曜的面子。 她淡淡叫住陆淮川:“够了,淮川,坐下来,客气点。” 陆淮川拔腿便想走,高希芸开口,喝令他留下。他僵在原地,左右为难,一时不知是去是留。 程曜已经点燃了一支雪茄,空气里搀着一丝焦糖的甜味。 他无视陆淮川,喊人拿来一盒廓尔喀黑龙,邀请高希芸一起品尝。服务生剪好,点燃,弯腰捧到高希芸眼前,高希芸低头,接了过来。 程曜在缥缈的烟气中继续先前的话。 “这次见面,我不仅仅是想和高总认识这么简单,全胜在高明拟开发的楼盘,那块地皮的使用权一直卡着发放不下来,高总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同一个地方,不同区,甚至临近城区主路口的地段,我手里还有块地,目前有发展成商圈兼高端住宅区的打算,你有兴趣吗。” 高希芸指尖夹着雪茄,缓缓吸了几大口,脑中清明一些。 她说:“你想怎么合作?” 程曜招了招手,让姚森阳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 “里面有全部方案和开发地图。” 姚森阳拿出来的时候,眼皮一跳,这是个很早之前的废案,一堆齐全的资料中唯独没有这块地的开发权限,因为不符合当时的城市建设需要,没谈下来。政府最后将这块地拟定为学校。 他看一眼程曜,程曜先前说玩玩,就真是玩玩。 但高希芸不知道,她翻看一下,颇为心动。 她把资料转手给欧秘书,抬头说:“为什么找我合作,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高总有楼盘开发的经验,是地产行业里数一数二的行家,我刚接管下来这块嘛,肯定优先找上你的。” 他瞥一眼陆淮川,话又一转:“高总,可你的人连你的话都听不下去,我现在不得不怀疑你的管理能力了。” 高希芸已然知道两人有旧仇,程曜是怀着报复的目的来的,她不在意这个,哪怕程曜抛出的橄榄枝模棱两可。 陆淮川却是可以牺牲掉的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她眼神示意一下欧令仪,欧秘书会意,突然上前,用力给了陆淮川一个巴掌。 欧秘书个头不高,用劲却很大,像是做惯了这事。陆淮川脸上立马浮出一个掌印,他一下被打懵了。 欧秘书按住陆淮川的后颈,抬起膝盖朝他腹下狠狠捣了一记,她趁机贴在他耳边说道。 “陆总,受累,低头服个软,想想东临上任的offer。” 陆淮川被踹得当即软下身来,他两腿跪在地上,一下失了所有力气。程曜在旁,也看得眉头微微皱起。 “这就是我的管理方式。”高希芸对着程曜说,“不知道小程总认不认同,解不解气?” “如果还不解气,我可以把人交给你管教。”她指着陆淮川,“够不够给你小程总面子?” 程曜沉默一下,蹲下身,拎起倒地不起的陆淮川:“别装。” 陆淮川眼睛通红,被他拿捏在手里却没挣脱开。 程曜低声:“这么听高希芸的话,真成她的狗了?这会让我觉得你这样的对手相当无趣。” 程曜冷笑:“还是个男人吗,站起来,我们打一架。” 陆淮川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色。 “我会杀了你……” “光会用嘴吗?” 程曜对于他的威胁不屑一顾,他转头说道:“我们换个场子。” “去清一下场,拿两幅拳套。” 他吩咐下去,又对着高希芸问说:“你没有意见吧?” 高希芸脸上甚至噙着笑:“随你管教。” 陆淮川挺直了腰,站在高希芸身旁一动不动,眼神跟刀片似的,恨不能在程曜脸上剜出个洞来。 程曜看见他这副作态,感到无比失望。 程曜先行,两人擦肩而过,他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这就是你放弃虞连的理由,这样你都不反抗,这样你都舍不得离开高希芸?” 陆淮川突然恶狠狠出声:“原来虞连当初离开我,就是这个原因,你和他,都是一对贱货。” 程曜立马气血上涌,他来不及套上拳套,当即朝陆淮川挥了一拳头。 陆淮川也满腔怒火地反扑上去,但又很快被压制,程曜钳住他的手,把他按在地上锤。全程单方面碾压。 程曜喘着粗气,目光在被打趴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陆淮川脸上停留几秒。 他无比厌恶地说道:“你真的无药可救。” 第68章 冷掉的蓝莓贝果 今日放晴,天气回温,是冬季里难得的好天。 虞连这段时间太忙,好不容易缓下节奏,休息一天,索性赖床到上午十点才起。 他一睁眼习惯性地去摸枕边的手机,滑开屏幕,入眼就是程曜的小狗头像,各个社交平台都有他发来的信息。虞连人还有些迷糊,眼睛比脑子先一步接收到程曜铺天盖地的问候。 程曜的分享欲很旺盛,只要他闲着,虞连又不在身边,他感兴趣的事就什么都要和虞连说上一遍。小到平港新开的烘焙店的美食推文,大到福宝在外面疯玩受了凉,感冒发热打了喷嚏。福宝感冒是天大的事情。 虞连会有些看不过来,他一条一条筛选,捡重要的回复,并且在一堆信息中推测哪条是最重要的。 今日早晨收到的最新信息,是程曜发来的照片,程曜穿着定制的西装,眉眼深邃,身姿挺阔,摄影人拍摄得角度抓得很好,是抠下来能当时尚杂志封面的程度——如果程曜不故意把自己修成国字脸的话。 程曜之前的拍摄技术不错,审美也很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误区,也许是从和虞连一起看电视,虞连夸了节目里一位方脸的老牌男明星开始的。 虞连觉得应该矫正他这个错误的点,想了想,起先是夸他说:“小程的正装照片,是帅到可以做屏保的地步。” 再含蓄暗示:“我能要一张原图吗,原图的小程说不定更好看。” 程曜没回。虞连起身洗漱,干脆早饭连着中饭一起做了,他淘完了米,把电饭锅的盖子压下去,红灯亮起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看一看,还是没有收到回讯。 这倒是很罕见的事。 虞连吃过午饭,把碗刷了,忙完后窝在绒布的单人沙发上刷起手机,午后日头转斜,阳光照进来,米白的宽领毛衣也好像染了色,衣服上的绒毛纤毫毕现。 虞连舒了舒肩膀,往背后的绒布垫里又靠了一点,他发给程曜:“在做什么呢?” 第81章 半个小时过去,程曜还是好久没回复。冬天午后的太阳把人照得犯了懒,虞连才起床不久,又渐渐开始犯困。 他撑着眼皮重新打开程曜先前那张照片,想着瑕不掩瑜,动手设置为了聊天背景。程曜的消息在这时候跳出来。 “在装逼。” 虞连:“?” 虞连又想,程曜好不容易得了身这么漂亮的衣服,是该到处转转。 程曜没再回了。虞连盘腿窝在沙发上,抱着靠枕侧头打了个盹,一觉醒来神情气爽。室内转变为橙黄的线条光影,白纱的窗帘随风轻轻摆动,空气清新,适宜外出。 虞连决定去程曜推荐的那家新开在和恩路的烘焙店转转。 这是家法式装修风格的烘焙店,墙面和灯光以橘黄色系为主,黑白拼花的大理石地板和坚果口味的牛轧糖长一个样子,玻璃橱窗里摆放的西式面点多种多样,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师傅从后厨窗户里把刚出炉的芝士奶酥面包往外送,甜香扑面。 虞连在琳琅满目的产品里挑了个厚酱的蓝莓贝果,没忍住当下便拆开吃了,吃完觉得味道不错。 他突然想起程曜,于是重新选了两个,打包装袋。 虞连推门走出去,欢迎光临的门牌当啷当啷地响。程曜的家就在这个方向。 虞连还没去过程曜家。他低头打开和程曜的聊天页面,背景里程曜两手插在衣兜,站相随意,也很有气魄的样子。虞连突然很想亲眼瞧瞧。 他打字说:“你现在在哪里呢?” 程曜始终没回,兴许今日格外忙。虞连继续往前走,前边就是和恩湖,湖面碧蓝,空旷平静。湖岸边风声略大,一阵风刮过来,虞连颈上长长的围巾垂落下来,他连忙伸手拢紧了。 他呼吸间呵出一口白气,雾一般在空气中散开:“我在你家附近,你现在在家吗?” 虞连于是坐在和恩湖边看风景,等人。他没准备打电话,万一程曜有正事在忙,另外他觉得,今天等不到也没关系,晚点就把牛皮纸袋里的点心吃掉,这次算程曜没有口福,改日再请。 可能是难得休假,难得好天气,又可能待在了和程曜相近的地方,这些都让虞连的心情变得很好。 和恩山是平港的一处风景名胜区,今天天气好了,在湖边散步游玩、登山观景的人要比往日都多上许多。有对老年夫妻在虞连跟前经过,又慢吞吞折返回来。 湖边的石凳上都坐满了人,虞连来得早,一人占了一张椅子。他们提出了想要落座的想法,虞连于是往边上让了让。 这两人坐在虞连身旁歇脚,聊天,都是本地人,他二人间的谈话虞连听得很清楚。 在聊这个片区的房价问题。 平港寸土寸金,围绕在风景区地段的楼盘房价尤其高,这两年经济下行,平港的房价还和往年持平,一点下跌的趋势都没有。 他们边聊,边把随身带的甜橙剥开几瓣,吃了起来,又想起旁边还挨着一个人。穿短款羽绒马甲的婶子热络地递给虞连一瓣。 虞连谢过,也和她聊起来了。 他咬着橙子,对刚才听到的房价咋舌:“是我平时关注不够,知道和恩山这边房价高,没想到高得这样离谱。” 婶子顺手还从包里扯出张纸巾,拿给他:“可不是,跟景区离得越近的房子价格越贵,不过现在空气污染那么严重,但凡有那个条件,谁不希望搬过景区这边住。” 她老伴在边上嘟囔说:“如果能直接住进山里就好了,不用特意打车过来,一出门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人都活得命长一些。” 虞连笑:“这里是风景名胜区,进山还得先买张门票,想直接住进里面大概有点难度。” 老头努嘴:“山上这不是盖了房子吗。” 虞连没去过,从山脚往上看,能远远瞧见山腰的宏伟建筑的一角,那里是登山游客禁入的地方。 他说:“那儿应该是什么暂不对外开放的名胜古迹,我之前路过,通行的路被人用格栅拦起来了。” 婶子在边上插话:“就是人住的,你以为是古迹,其实只是人家建起来的私家庄园,我们花钱买票上山,和别人逛自家后花园没什么区别。” 虞连点了点头,但信又不信:“平港藏龙卧虎,可能有实力的人确实很多。” 好像要应了他这话,景区门前一阵喧嚣,入口的门闸打开,加长型的黑色劳斯莱斯从外缓缓驶入。 虞连顿时觉得自己是个见识浅薄的人,认真打量了好几眼。后座的车窗玻璃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人冷峻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虞连愣了一下,不自觉站起身,脚步抢先追出去两步。 他用力眨了眨眼,车子在远处停留有两分多钟,足够他把程曜的面孔看得清楚完全。 商务车在人群掀起了一些波澜,它短暂停留,又很快离开。残留的汽车尾气消散在冬日沁凉的空气里,虞连把脸埋进宽大的灰蓝色的羊绒围脖。 山脚下的温度偏低,湖岸边的冷风趁他不备,钻进他宽大的毛衣领口,虞连胸前凉飕飕的。 他花了十分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与他闲聊的婶子看他站在原地发呆,扯了扯他,说:“橙子还吃吗?” 虞连低头,削成片的橙子湿哒哒的,水灵灵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但胜在果肉饱满,看着新鲜。并且尝起来很甜。 虞连说:“吃的。” 他吃完,沾了一手黏腻汁水,拿纸巾擦拭完,指头还是黏糊糊的。 他又有点后悔吃这片橙子了。 虞连和他们道过谢,转身准备往回走,这一对夫妻和他背道而行,打算进到入口买票上山。 婶子转头问他说:“你不去吗?” 虞连本来打算去的,如今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原先在等朋友,我想送他一些零食,可是,食物已经冷掉了。” “食物冷了,就不好吃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婶子再次邀他:“真的不上去玩?那多可惜,来都来了。” 中国这句古话在任何时候都能动摇人心,来都来了。 虞连把装着贝果的纸袋往怀里收了收,垂下眼皮,拨通了程曜的电话。 第69章 “曜曜” 在接到虞连电话之前,大半天下来,程曜全程气场低沉,态度冷硬,没人敢轻易招惹他,开口去碰这个霉头。 他在瑞庭把陆淮川揍了顿狠的,高希芸始终旁观,还是欧秘书怕事情闹太大,低声说希望程少留一些余地,出了人命大家都不好看,才把他勉强劝开。 他丢下那份开发资料,对着高希芸说:“你如果对我提议的项目感兴趣,找人把这个过一遍,我会安排对接。” 他扭头走了,没管高希芸一行的脸色。他本意在挑唆陆淮川和高希芸两人间的关系,再把高希芸前任做局搞垮寻青的事兜出来,坐等看一出互咬的戏码。可陆淮川这点血性都没有,还反口咬上了虞连。 气得程曜险些没把人给打废掉。 他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翻着高明开发区废案的正本,与姚森阳讨论起怎么把全胜套进来,钓着高希芸玩把大的。 姚森阳出声提醒:“这样结果会和全胜完全撕破脸面。” 程曜反问:“全胜已经没有合作的价值,它出售烂尾楼盘套取现金的事情曝光出来是早晚的事,还差我一个对它落井下石的人吗?” “况且,我与全胜接班人是私下结的梁子,算我个人仇怨,与宏晟整体没太大关系,我爸问罪起来你就直说。”程曜继续,话一转,“宏晟与恒成地产有没有业务往来?” “有一些。”姚森阳把笔记本中有关恒成的信息搜索出来,“宏晟钢铁集团的服务区域主要集中在能源供应、交通运输和轨道制造,而房地产处于钢材消费占比最多的下游行业,恒成确实是我们的客户,但在宏晟的业务订单中占比很小,在这一块我们提供供应的主要企业是宝宜地产。” “恒成还欠着钱吗?”程曜突然问。 姚森阳把集团全年的债务报告快速过了一遍:“恒成确实逾期了,拖了大半年没有还款。” 程曜敲了敲屏幕上一行标红的数据:“这两年房地产各项指标一直走低,很难预测明年是否回暖,宏晟不能太过依赖地产行业,短期内政府对这个行业的扶持政策是有限的,能不能改变或者优化策略,这块你比我了解更多,回头我们再仔细盘点一下,我会参考你的意见。” 姚森阳对他的话有些受宠若惊,当下表示回去后会全面地和他做一个汇报。 “放下这些不说,先逼恒成把钱还了,另外有全胜的例子在先,让法务部边完善一下相关合同,警惕与宏晟关联的地产企业出现长期拖欠尾款的情况。” 程曜眉头皱起,指头搓了搓膝上文件的纸张边缘:“对于恒成,放点风声出去,在舆论上制造点压力给他们,它不止欠我们一家,一群人总比一个人造成的效果更好。” 第82章 “没有就编,江家的继承人不就最擅长这套,他们有功夫去编故事搞垮一个小公司,现在位置反转一下,恒成应该不差这点危机公关的能力吧。” 程曜抿紧嘴唇,表情依旧不很痛快。 姚森阳看他一眼,意识到被自家少爷记恨上的并不止全胜一家。 程曜交代完,脑中又浮起陆淮川刚才那番话,他又烦又躁地去拽颈上紧系的领结,随手打开车窗,不爽地透了口气。 车子驶入庄园内。他一只脚刚迈出车门的时候,接到了虞连的电话。 程曜心情登时好上一些。 姚森阳一回头,见老板眼角眉梢都带笑,手里捂着电话,嗓音刻意压低一些。 “喂。” “我刚到家呢,你说。” 挺甜,温柔得能掐出水了。姚森阳挑了挑眉,下一刻便看见老板神色慌张地围在车前打转,片刻扯开领带,将大衣一甩,西装解了,着急忙慌地就往山下冲。 姚森阳没能喊住他。 “你在哪里?” 虞连脸埋在绵软的围巾里,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程曜在那头轻快地说:“我刚到家呢。” 虞连顿了顿:“我就在你家附近。” “啊,真的吗?”程曜语气欣喜,“哥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会不会很忙,”虞连抬起眼睛,视野尽头是落日与波涛翻滚交织的碎金湖面,“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了?” “不会不会,”程曜连忙说,“我正想去找你,我给气糊涂了,本来想着给你带份好吃的,结果忘了,不行今晚一定得补上……” “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呀,椰子鸡,还是脆皖粥底火锅?连哥最近上火,我们得吃清淡一点!我怎么发现的?唔因为公司食堂的阿姨老是打辣子鸡丁给你,哥最近心不在焉的也不忌口,嘴唇都有点肿了,还好啦,我也没有经常盯着看……” 他心情雀跃,连尾音都忍不住上扬,短短片刻能说上好大一堆。虞连插不进去话,听着心里酸酸的,耳根一软,眼前又闪过程曜远远坐在豪车里的俊挺的侧影。 虞连不做回答,只是问说:“你刚从朋友店里回来吗,路上冷不冷?” 程曜愣了一下,这才突然记起。 “是啊,”他很快说道,“今天我换了身衣服,哥看照片了吗,好不好看?” 他脑子动了动,耍了个机灵:“今天周末,路上好多人,我开机车回来的,吃了一路的北风,现在好冷啊!” “等见了面哥抱一下我,好不好?” 虞连逐一认真回答了他的话:“照片我看了,好看。” “我早先已经答复了你,只是你没有回。” “最后,等见了面,我……不想抱你。” “因为我有一些生气。”虞连坦白自己的心情,声音渐低,“程曜,为什么骗我?” 程曜的声音一下打住了,虞连继续说:“我看见你了。” 完蛋了。 围巾上细软的绒毛飘进鼻腔里,虞连抽了抽鼻子:“小程好像是很了不起的人,我也好像从没看明白过你。小程确定,还要和我再见面吗?” 要了命了。 程曜脑中一嗡,嗓子一下哑了,他嘴唇哆嗦着:“对不起,对不起连哥,你在哪儿,我去找你……你、你不许走,你哪儿都不许去,我不是在要挟你,我没有……” 他急红了眼:“你等等我,我当面和你说,你不许走,求你了。” 程曜拔腿要往山下跑,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回别墅把缩在窝里打盹的福宝迅速抄起,一把绑在了机车上。 福宝睡得正香,莫名其妙换了个地方,狗还有些发懵,仰起脖子和程曜大眼对小眼。 程曜衣服也来不及换,头盔匆匆往脑袋上一扣,急得口不择言。 “我完蛋了,我又招他生气了,怎么办啊,怎么办,你妈要跑了啊……” 他揪着福宝的脸蛋,若有所思:“但是,他肯定不能舍得你。” 福宝屈着前爪,懵懂地汪了一声。 挟福宝以令虞连。程曜长腿一迈跨步上车,飞速往山下疾驰,脑子里冷不丁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 程曜把头盔摘下,红着眼睛抱着福宝出现在虞连面前的时候,给虞连吓了一跳。 程曜上身精致的衬衣和马甲被风刮得皱皱巴巴,一只袖口挽在胳膊上,另一只落下来,先前收拾好的造型也弄得乱七八糟,胶起的刘海散乱垂在眉下,一头淡金的卷发要比之前都黯淡许多。 他怀里的福宝没好到哪儿去,漂亮柔滑的毛发在风里被吹得打了结。它冲着虞连轻微汪了一声,又蔫蔫地耷拉下脑袋,前爪在程曜胳膊上扒了扒,不吱声了。 一人一狗,看着十分潦草落魄。 虞连恐怕他搞出好大阵仗,开着那辆劳斯莱斯就冲下来了,于是约见在山脚一处偏僻少人的废旧弄堂。虽然如今动静也没小上多少。 虞连一瞧这样子,心里很不好受,站着原地忍着没动一步,嘴上问说:“冷不冷啊?” 他目光下移:“嗯,福宝?” 程曜一听,虞连都不屑问候他了,也就对福宝留着几分情分,惦记一下孩子。 他这么想,眼眶忍不住一酸,开口哑声喊道:“哥……” 虞连语气有些嗔怪:“你怎么把它也带下来了,天气这么冷,它两周前感冒才刚好呢。” 程曜低头,看一眼福宝身上裹着的厚实的小狗定制棉服和棉袜,又看一眼自己。 程曜委屈,他喉中哽咽:“我、我比它冷……” 他那么高大的个头,雕像一样往狭窄的弄堂口一杵,北风穿堂而过,给他吹得肩膀一瑟,他一动没动,也没敢靠近虞连。 模样可怜得紧。虞连还是没忍心,叹了口气,把围巾解了,走上前环在程曜颈上:“干嘛穿成这样下来,明明照片里这么威风。” 程曜顺从地低下头,虞连的气息欺近跟前,他再也没忍住。 他伸手揽住虞连的腰,箍着对方的胳膊,把人牢牢收进怀里。 程曜说:“连哥我冷,你抱一抱我,不要丢掉我。” 虞连犹豫一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程曜佝偻着腰,高大的身躯在他手底下发抖。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什么都和你说,问什么说什么,我一切账号密码都告诉你,以后工资卡也给你……” 虞连好笑:“哪儿跟哪儿啊,怎么聊这么远去了。” 程曜静了片刻,突然哇的一声:“什么!意思是,没有以后了吗?!” 脚边的福宝也跟着叫唤起来,急得在地上打转。他俩一时间在耳边吵得要命。 虞连被圈在他怀里,挣扎不开来:“嘘,真不怕人发现呀。” “不怕。” 程曜松开一些,垂下头,一双眼眸湿漉漉的,长睫上沾着晶莹水光,微微一动,泪意就散在骤起的夜雾里。 “我没想故意骗你,对不起,我撒的所有谎都是为了接近你。”他抓起虞连的手贴在脸颊上,“我家里,是有一点……一点点钱,但如果我一开始就这样接近你,你肯定不信的,会以为我是什么别有用心的花花公子。” 程曜郑重起誓:“以后你想听什么,我都说,我再也不骗你了。” 虞连想了想:“你上回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上回。” “真的,这次是真的,要不然我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程曜着急说,擒着虞连手腕,忍不住偏过头在他掌心吻了吻,“我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你要知道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虞连没有立马提问,隔了一小会儿,他轻声说道:“小程,我其实很怕。” “我回忆了我们之间的种种,有很多事情早就初现端倪,我不难猜到你的用心和用意。我反复想了很多遍,最后觉得我会比之前,更多上一些顾虑。” 他腕上一阵吃疼,程曜赶忙道了声歉,他今晚一直在道歉,没有停过,但始终不愿意松手。程曜紧张地盯着虞连,表情十分不安。 虞连说:“我想,像程曜这么好的人,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 程曜呼吸一紧,眼圈又慢慢红起来:“我不要你给我发好人卡。” 虞连笑了笑:“可是小程就是很好很好,这该怎么办?” “我也问自己,该怎么办,好到我明明看不见结果,却还是愿意和小程冒险一起体验这个过程。” “我大概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我要比程曜,更怕错过程曜的真心。” 他们站在狭窄的光线幽昏的弄堂口,头顶斑驳的老墙上无数裸露的电线杂乱纠缠。夜色浓稠,远方的灯影流光不真切地浮动在朦胧夜雾里。抬头不见月亮。 所有的月色星辰都碎在程曜的眼睛,他低着头,颈上还箍着虞连刚才为他系上的灰蓝色的羊绒围巾。 他把虞连一把抵在墙上,膝盖一屈,压住虞连疯了一样向他索吻。 第83章 程曜冰凉的指尖攀上虞连的后颈,如同蜿蜒向上的蛇身,对着心头爱物,缠住,绞紧,咬死不放。过分汹涌的爱意和欲念让他试图完全掌控和吞没虞连。 虞连一阵瑟缩,随后仰起颈,纵容地任他吻住,任他在唇上百般撒野。程曜毫无章法,连啃带咬,吻得分外着急粗莽。 等到他终于松手。虞连重重喘息,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许久才抬头,眼神茫然,在程曜的灼热的注视下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湿红的唇瓣:“破了……” 程曜喉结上下滚动,他别开眼神,嘴里说对不起。 气息互相交缠,雾白的呼吸汇在今天夜里。虞连笑了笑,对他格外宽纵:“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反应这么激烈。” “我喜欢你,曜曜,所以没关系。” 程曜回过头来,眼睛亮得怕人。他伏下身,把人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 索爱的人贪得无厌,得寸进尺:“那再来一次。” 【作者有话说】 吻戏本来放后面的,提前了 大家开心吗^-^ 第70章 吃糖 有的事一旦起了个坏头,后续就会变得无法收拾。 虞连对着镜面,拿棉球小心地擦拭嘴角伤口,稍一动作便疼得轻轻抽气。程曜在客厅坐立不安地低头绞着手指,犹豫良久,从门后探过半边身子:“老婆,我帮你吧。” 虞连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手上一抖,更疼了。 “出去。” 程曜讪讪地“噢”了一声,别别扭扭地围在门口打转,原地刷新微信步数。 虞连没忍住:“你好好说话。” 怎么能叫得这样顺口。 程曜偷瞄他一眼,改口也很快:“哥,对不起。” 这三个字给虞连念得耳朵起茧,程曜说一遍,再亲一遍,突出一个态度诚恳,坚决不改。 像没吃过糖的小孩突然有天尝到了甜头,抱住糖罐哪有撒手的道理。 虞连这人指定不适合养孩子,用他妈小时候的话说,太惯视了。被娇纵的孩子容易上房揭瓦。 可程曜快一米九的个头,咬着一张朱红薄唇,眼波涟涟地冲他讨糖吃,又撒娇又赖皮的,这谁顶得住。 虞连顶不住。 以至于现在嘴唇重伤,虞连也有很大责任。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恋爱经验,程曜在他嘴上胡乱瞎咬一通,碰着牙床也不觉得尴尬,硬是按着虞连亲了一遍又一遍。 虞连被他堵在沙发里,被亲得肺部缺氧,头昏脑胀的,他昏沉沉想,快窒息了,好像要死了。 这样的试错成本会不会太高。 虞连两手撑在洗舆池上,打量一下镜中人,突然有些失神。 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连目光也无法聚焦。眼角眉梢明晃晃地说着慵懒和沉迷。 这是谁。 虞连捶了捶脑袋,觉得这是个危险的讯号。 他洗完了澡,走回卧室。程曜刚把热水袋烧好,抱着一床棉被出来,见状一掀被角,高兴地拍了拍床板。 虞连眼皮跳了跳。 “干嘛?” 睡觉。程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客厅多冷啊,连哥肯定还有很多话要问我,我们窝在被子里聊天,不容易感冒。” 这借口编的骗鬼鬼都不信,虞连说:“我没有答应你留宿……” 程曜脑子多活啊:“这么晚,现在都快零度了,我洗过澡了,衣服也洗了,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哥总不能让我光着膀子回去。” 虞连有点后悔了:“我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程曜把自己包在厚实的被子里,往后咕蛹几下,给虞连让了让位置。 程曜双眼亮晶晶的:“上都上了!” 虞连慢吞吞地,迈上床去,程曜很快凑过来,被子一扬,两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程曜把一直捂着的热水袋往他怀里塞,看见脸颊红红目光躲闪的虞连,愣了一下。 他实在觉得可爱,忍不住又要去亲人家。虞连躲开了,说:“涂了药粉。” “好吧。” 始作俑者十分遗憾,一双手不甘心地在被子底下作乱,最后抓着虞连的手,和虞连一起捂在了热水袋上。 虞连脑子又昏起来了。 他想,他今晚做了很多超出预期的事情。留在原地等程曜、在仓促的环境里出口表白、到把程曜领回了家,这些好像都与虞连规划的线路偏离太多。 短短几个小时,很难让虞连想明白,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情之所至。 虞连缩着肩,把自己团成一团,像只鹌鹑。 他擦洗得很仓促,发尾还有些潮湿,身上的沐浴露是雨后花果的清新味道,很甜。 程曜又不安分起来,吃不到糖,就得讨要一个心爱的玩具,总要把虞连抓在手里才好。 虞连坐在床上挪了挪屁股,再次躲开了。 程曜意识到他的抗拒,不免有些慌张,他蹙紧眉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虞连的神色。 “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 虞连下巴埋在棉花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隔了好久他小声说道:“小程。” 程曜竖起耳朵:“嗯!” “我觉得人应该为说过的话和做出的决定负责,所以我不会后悔,但是,我感觉自己好像脚踩在了飘浮的云朵上,很悬浮,很空虚。” “我的心告诉我,我一定很喜欢小程,因为我愿意满足小程一切的心愿,我想让他高兴。”他略微一停,下巴又往里缩了缩,闷声道,“可我心里好像空落落的,我有点难受,但不知道为什么。” 程曜听着,心都化啦,他眼睛热热的,轻声说:“我知道。” “这是我的错。” 一大团棉花被轻轻动了动,虞连疑惑:“嗯?” “哥这样的人,要因为我勇敢一次很不容易吧,我没有给到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觉得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冒险。” “可就算冒险,你还是愿意向我坦白心意,真了不起。” 他低头亲了亲虞连柔软的发顶:“我真的好高兴啊。” 虞连脸有点红,不自在地说:“我今晚好像不太对劲,怎么要小程安慰起我来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牢牢记着,”程曜把他捞出来,捧起他的脸,目光坚定,“纠正你一句话,你从来不是赌徒,也没必要忐忑不安地去猜我们有没有未来,我们之间有且只会有一个结局。” “我俩的名字最终得绑在一个户口本上。” 虞连看着他灿亮的眼睛,冷静了一些。他哼笑地拍了拍程曜的脑袋:“好吧,我就当是真的了,睡吧。” 程曜急了,跪坐在床上,一下扑到他身上去:“你不相信我,你怎么不信我呢!” “你问啊,你想问我什么,我什么都能说!大到我爸偷藏了多少顶定制假发的事我都能给你吐出来,话说哥你为什么不去我家啊,随便你检查,我半个字都不能骗你!” 虞连被他按着,肩头有些疼,片刻别过了眼神:“我其实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我想要答案的时候,我会自己去找的。” “至于为什么不去你家……”虞连垂下眼,“改日再说吧,我没有想好要提什么样的礼物,以什么样的名义去见令尊。” “我家通常就我一个人,我爸一年到头都不回家呢。” 虞连头埋得更低,不欲再往下谈:“不回家是一回事,见不见是另一回事。我现在还不想去。” 他咳嗽一下,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睡吧小程,我困了。” 虞连背对他侧躺着,蜷缩起身子,让出好大一块地方,连睡姿都安静乖巧。程曜抿紧嘴唇,低头沉思许久,眉毛拧成了结。 虞连说:“风都漏进来了。” 程曜噢了一声,赶紧把灯熄了,缩进被窝里。 他手长腿长,这下手臂一伸,光明正大地从身后搂着虞连,鼻子凑在虞连颈后,偷偷闻了闻。 甜的。 虞连开始有些僵硬,后来见程曜规规矩矩的,也没再造次,才渐渐松懈下来。 室内很安静,可是光听着两人紧促的呼吸,也知道谁都没有睡着。 大约是过了十分钟。 程曜压着嗓子,小小声地问:“连哥,睡了吗?”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他,程曜又自言自语。 “哥在想什么啊?” 虞连的声音微微震动:“我在想福宝一只狗在客厅睡会不会冷。” “虽然用毛巾和碎布垫了个临时的窝,也塞了一块毛毯,可是客厅那么空旷,是要冷一些的,福宝突然换了个地方,会不会睡得不习惯?” 程曜唔的一声:“应该不会吧,我儿子随我,其实没那么讲究,有个地方落脚就行了。” “呵。” 虞连拿后脑勺对着他,程曜也能感觉到他约莫是冲自己斜了个眼神。 第84章 “不那么讲究,那你随他一起去客厅睡?” 程曜胳膊一收,赶紧把人搂紧了:“那不成,我偶尔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虞连想了想:“我还是起床去看一看,要不然再给加床毯子……” 程曜不依,手脚并用地缠住他,跟八爪鱼似的,离不开一点:“你别起了,外面冷。” 结果最后还是虞连把程曜赶去给福宝添的被。 程曜抖了抖肩膀,重新钻进被子里:“连哥,你家里的钥匙能给我留一份吗,我明天得联系工人在房里加装一下墙暖,要不晚上起夜多折磨人啊。” 虞连愣了一下:“不用吧,这栋楼基本没住户装墙暖,我也没打算……” “还是装一个吧,”程曜说,“福宝睡觉也睡得踏实一点,省得我以后每晚上起床给他盖被子,好麻烦呀。” 虞连后知后觉地,猛地侧过身来:“什么意思,你打算赖我这儿了?不是说好住一晚上吗?” 程曜脸红了红,片刻扭捏着回答说:“按照流程来说,那我们不得,同、同居吗……” “你这进度条也拉得太快了吧!” 程曜软声软气地:“可是连哥刚刚才说愿意满足我一切心愿,我把哥每句话都当真的……” 骄纵孩子就是这个下场,程曜惯会得寸进尺的。虞连才想起来后悔,这表白表太早了。 虞连决定耍赖:“再议。” “为什么啊?!” “最终解释权归甲方所有,甲方说不行。” 程曜伸指戳了戳他的肩:“虞总不诚信。” 虞连有点痒,岔开话说:“赶紧睡,明天得上班了。” “我要向老板申请个特殊假期。” “什么假?” “刚谈上恋爱,想表现一下,给老婆家装个墙暖,顺便搬个家。” “……申请驳回。” 第71章 末路的赌徒 痛。 陆淮川做了个噩梦,好不容易挣扎地撑开眼皮,铺天盖地的痛意有如梦中恶鬼,由上至下,一瞬间吞没了他的全身。 过度的疼痛令回忆异常清晰——程曜反拧着他的胳膊,后颈,他被迫跪倒在地上,上身的关节如同被活活拆卸下来,一双膝盖砸进地面,碰的一声,好大回响,贯穿梦境的始终。 陆淮川费力地动了动,撑着床头慢慢坐起身来,他打量一圈,发现身处平港高希芸的一套私人别墅里。 陆淮川盯着天花板,目光呆滞地对着花白的墙顶看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突然喉间一阵燥痒,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的同时还伴有恶心。他抖着手摸到咽喉处,一歪头,弯下腰开始呕吐。 呕出一地秽物。 他吐完,又难受地拧起鼻子,眼神嫌恶地躲开。他试图站起身,但是有些难度。 陆淮川目光不知所措地四处乱转,一转眼看见床头柜上压着一沓资料,柜边还配有一把拐杖。 他拿起文件,粗略翻看一眼:一份是东临区域总监的上任offer,一份是房屋赠予合同,和一本朱红的房本。 高希芸提前送了他东临的一套大平层。薄薄几张纸里夹着浓厚的傲慢,她补偿了他,她恩赐于他。 陆淮川胳膊上被殴打出来的淤青又痛叫了起来,他把纸片朝天一扬,上位者的轻视和讽意像雪屑般落了满头。 陆淮川愤怒地拄起那支拐杖,托着腿不停往前挪动。他摸进卫生间里,对着镜面撩起身上的衣服。 淤血堆积出大片大片又青又紫的伤,这是陆淮川被恶劣羞辱过后的证明。 他身上破皮流血的创口都被处理过了,衣服被重新换下,干净无异味。这大概是出自欧秘书的手笔,她善后工作总是做得这样利落。 他能想象到她们的嘴脸,也许她们觉得,陆淮川此刻应该感恩戴德。 陆淮川一下笑出声来,他刚咳坏了嗓子,发出的声音十分干涩难听,就像之前梦中追杀他的厉鬼所发出的嘶鸣。 他把衣服重新捋下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客厅无人,书房中隐隐有人声,他放缓脚步,悄悄近前,躲在门外偷听。 “没伤到要害,腿有点扭伤,其余皮外伤而已,躺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房间传来欧秘书的声音:“但是,脸打坏了。” “无所谓。不指望他跟我出席其他场合,他跟程家太子爷结了这么大的私仇,我们如果确定和宏晟合作,我不好再带着他出场。”陆淮川清晰地听见高希芸指甲上的晶钻敲击玻璃的声音,“尽快把他从这里弄出去。” 欧秘书很自然地答应下来,话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好的,我会去处理。” 她斟酌一下,又问说:“您是真的打算和宏晟合作这个项目吗?” “怎么可能,”高希芸语气中夹着嘲弄的笑意,“你没看出来吗,人家奔着泄愤来的,哪有心跟我谈什么合作,就算有,那也是真假参半。” “但我干嘛不买他这个面子,我甚至一分钱都没出,白白让程家太子爷欠我一个人情,多划算的买卖。” 吱呀吱呀。陆淮川能想象出来,高希芸坐在大班椅里,翘起一只修长的腿,座椅下的滚轮在原地来回打转。 “陆淮川?陆淮川又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他不过是被人打了一顿而已,说起来算他赚了。至于我在他身上投资的……也算是他辛苦了这么多个晚上的酬劳。” 陆淮川脑中一嗡,高希芸站起了身,高跟鞋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踩踏出哒哒的,细微但脆亮的声响,足够把他的自尊戳得千疮百孔。 高希芸话一转:“不过我知道,宏晟集团程总和高明市湛海区的宣传部部长关系很要好,这是事实,那块地到底能不能拿下来,他是不是愿意转给他儿子进行开发,这还真不好说。” “小程总,程曜,初出茅庐啊,这么意气用事,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他爸一样,在商界里掀起一点浪花。”她脚步急促了一些,语气中夹着嫉妒,和淡淡羡意,“我就等着看吧。” 她转头嘱咐欧秘书:“这项目派人跟进一下,这出戏唱不唱得成是一回事,总归是他欠我,以后会有用得上的地方。” “哦对了,陆淮川醒来后你去安抚一下,让他休养一段时间,东临那边正常就职上任,不要出岔子。” 欧秘书回答:“已经把offer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我后续会和他仔细沟通好,可是高总。” “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他能力真的很出众吗。” 高希芸懒懒道:“他能力出不出众不重要,真有能力的话作为公司人才留用,但如果没有,也不要紧——我只需要他在我可控的范围内,他不必再当我的男伴,但可以去扮演别的角色。” “比如说,充当那个程家小少爷的沙包?”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可笑,于是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保不齐程曜余怒未消,哪天还想和陆淮川再见一面,耍耍威风,他们这些二代公子哥不都是这个德性吗?” “这个程曜有什么例外的,”她想起什么,咬了咬牙,“他就是命好,他爹给他打下的基础还很坚实,不用去管一堆的烂摊子,所以他还有在我面前耍性逞能的本钱。但哪个大企业背地里没有漏洞,我看他们能笑到什么时候吧。” 欧秘书安抚了她一下,看一眼墙上时钟:“到时间了,我去吩咐厨房那边,给陆淮川炖了一些进补的汤食,他但凡有点良心,都该感恩高总对他的赏识。” 她推开书房门,走了出去。门外空无一人。 陆淮川已经柱着拐,先她一步跌跌撞撞跑回了卧室里,他在高希芸眼里,像是商品,甚至是准备被丢弃的商品。 她们评头论足,挑剔地刻薄地评估出他的价值,反复利用,肆意玩弄。然后唾弃说。 ——看,这就是一件垃圾。 陆淮川双眼肿胀充血,幽黑的落地窗上倒映出他狰狞的一张脸,凶煞至极,不成人样。 杀了他们。 陆淮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手已经搭上了浴柜里的剃须刀。他把里面的刀片取了出来。 他扯过纸巾把刀擦拭干净,纸团扔进纸篓里。纸篓里露出一点鲜红的血迹。 陆淮川没在意,他四处搜寻更趁手更尖锐的利器,仿佛厉鬼附身。 他找了一遍,没有如愿找到更好的工具。他想,待会儿欧秘书进来的时候,他就躲在门后,她看见没人,正要回头找他—— 他就扭过她的头,手上一用劲,刀片迅速划破她的喉管,鲜血像喷泉似的,在指缝里涌出来。整个世界都变得鲜红夺目。 陆淮川咧开了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他掌心里藏着刀片,蠢蠢欲动。但他又在暴怒和失控的边缘,短短一瞬,灵光乍现,突然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信息。 陆淮川退回去几步,蹲下身,去把刚才扔垃圾的纸篓翻了一遍。 第85章 他把里边的东西倒了出来。 他捡起了他要的东西,一根呈现一条红线的,验孕棒。 陆淮川的杀意止住了,他一瞬间联想到了很多东西。 【这个孩子是谁的。假如是我的,假如不是我的。】 【高希芸最近的行程里,多了和圈里的单身少爷们见面的场次,包括和程曜的这次会面。】 陆淮川知道,这个月她和谢医生的见过好几次,过程都非常保密,如今这事情如同拨云见日,一切变得非常眀了了。 【她要保下这个孩子,所以孩子不是我的。】 【她竭力想要隐瞒的东西,是她的软肋,是我的砝码。】 陆淮川慢慢地站起身来,他把刚才差点成为凶器的刀片慢条斯理地装了回去。 他收起那根验孕棒。 陆淮川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面无表情,眼里狠意收敛,血丝散去,眉眼变得普通、平常。重新变回了人样。 陆淮川是个商人,也是赌徒,他看人和下注不一定准,但一旦买定离手,绝对够快够很,并且不会回头。 高希芸是他想要博取的最大彩头。公司出事,虞连离开,哪怕被程曜威胁殴打都不足以让他惶恐。 这些都是他为了从高希芸身上攥取利益可以献出的代价。 但他不能被抛弃。他见识过名利场的浮华和暴利,因此押没了自己所有的本金,感情,事业,尊严,通通押进,去赌一张踏足这个圈子的入场券。 他要站得比先前所有人都要高,高到能够抬起下巴告诉他们:之前付出的代价,通通都是值得的。向虞连,向程曜,去证明,他的选择没错。 但现在有人告知他。 ——你出局了。 ——你的最终结局是充当任人凌辱的沙包。 陆淮川不能接受,他濒临崩溃,顿生杀意。 但是还好。陆淮川垂着眼睑,嘴角微微挂笑。 他还能翻盘。 陆淮川瘸着腿,重新走回卧室,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张一张捡了起来。 他整理完在合同最末静静写上自己的名字。签到最后一个笔划时他悬笔的手一顿,落下一颗凝重的黑点。 欧秘书端着汤走进来,姿态亲切。 “你醒了,高总特意吩咐厨房炖了乌鸡阳参汤,陆总辛苦了,这段时间要好好休养。” 她把盛汤的盘子放到桌上,扫过一眼,微笑说:“看来陆总已经看过了,赠予合同也签好了,恭喜陆总。” 在陆淮川前半个小时的想象中,欧秘书已经躺倒在了地上,脖子上鲜血四溅,生气全无。 可她现在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安然无恙地在眼前落座,装得人模狗样。 陆淮川也装。他掀开这碗炖盅,捏着精致的小勺,一口一口把滚烫的汤汁舀进嘴里。 汁水滚进喉咙口,顺着食道下滑,五脏如火焚。 陆淮川擦了擦嘴角的油星,笑笑说:“谢谢。” 欧秘书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他一眼,接着宽慰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高总考虑到陆总此前辛苦,这段时间就不必跟着高总的节奏全国各地到处跑了。陆总先回家把身体养好,等节后再上任,如果陆总还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直接和我沟通,我会转达。” 陆淮川转眼已经把那盅热汤喝完,他放下勺子。 “没有哦,实在要说有的话,我怕分离的时间太长,我会太想念她。” “假期如果有空,我还是很盼望和希芸见上一面的。” 他弯了弯眼,颧骨那片淤青渐渐散开,发红,泛紫,融进眼角的细纹里,笑容因此显得别扭诡异。 “请欧秘书转达,我不管在哪里,都会想她的。” 第72章 胖墩墩 新年要到了。 家里装墙暖之后,程曜身上的衣服眼看是一件比一件少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成功留宿在虞连家的手段。 尽管他借口留宿的手段层出不穷就是了:什么上班抄近路偶然路过啦,奶茶店出新品了带来一起品尝啦,带福宝串门啦,等等。 虞连嘴里喝着他亲自带上门的热乎乎的熔岩榛巧,手上撸着人家的狗,确实拒绝不了半点。 程曜进了门往浴室一钻,就要去冲澡,冲完了衣服也不好好穿,通常光着膀子就出来了。 水珠滴滴答答的,随他湿漉漉的发丝下坠,贴着他流畅的下颚线条,滚到锁骨,胸膛,腰腹,又沿腹部两段清晰分明的人鱼线,一路埋进他松垮的黑色裤头里。 他甩了甩脑袋,一边不好意思地问虞连要擦头发的毛巾。 虞连喉结沉了沉,往下不住吞咽,片刻又匆匆别过眼神。 “我说了八百遍了吧,在第二层的柜子里。” 程曜对了对手指:“我总是不记得呢。” 虞连没脾气了,起身去拿。出来后抄起毛巾往程曜头上一扔,动作略显粗暴。 程曜两只眼睛被罩住,视线一昏,还来不及说话,虞连顺手把一件干净的卫衣也扔了过来。 “穿上。” “热。”程曜把毛巾扯过来,包着头随便擦拭一下,在干燥的毛巾布里露出一双灿亮的眼珠,“我就不穿了哈……” 虞连无奈:“程曜,你这都不带暗示的了,你这是司马昭之心。” “那你有没有一点心动啊?” 程曜干脆摊牌了,扑上去就想要亲他:“哥,我今晚想睡这儿。” 虞连目光下移,还是没忍住偷看,他犹豫不过三秒,把卫衣换成了睡衣,朝程曜兜头扔了过去。 程曜笑嘻嘻地接过,穿上后张开手要搂虞连。他刚从浴室出来,拖鞋沾着水,湿哒哒的,走起路来叭叭地响。 他带着湿润又热烈的气息凑近过来,虞连脸色微微一红,转过身说:“我去给你拿电吹风。” 程曜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轻轻一提,虞连一下离地,鞋没穿稳,光脚踩在了他脚背上。 程曜笑眯眯的:“我们一起去。” 他承载着虞连的重量,两人同手同脚地往卧室挪动,虞连有些不自在,好像回到蹒跚学步的初生时期,背后的大人一步一步牵引着他。 两只手腕也被程曜一左一右地握着,举起,程曜的气息密不透风包裹了他。虞连感觉到一些压迫感和占有欲,于是在程曜怀里挣扎一下:“别这样走路。” 程曜说:“不要,这样和哥离得好近。” 程曜垂下头,在他颈上跟小狗似的嗅了嗅,鼻间的热气溅在皮肤上,虞连一个机灵,在逃离危险和继续沉沦的念头之间反复徘徊。 程曜已经几步把他带到了卧室,停在落地镜的面前。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 虞连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程曜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宽腿长,高大健硕,对比之下虞连的身材就显得瘦弱单薄一些。 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程曜嘴唇蹭着他的耳垂,脖根,又看了眼镜子:“我们好般配啊,这算不算最萌身高差?” “说得我很矮一样。”虞连笑说,“任何人和你比起来都显矮吧。” 他想了想,试图挽尊:“我高中那会儿上的理科班,班里四十多个男生,我身高都算拔尖的了。” 程曜回想一下:“那我上高中时还挺矮的,长得还胖。” 虞连于是侧过头,程曜趁机咬住他耳尖,往下一路啄吻。 虞连被他撩得气息不稳,半边耳朵都烧红了,他费力拉开些距离,捡起前头一些话说:“你高中……很胖吗,不信,怎么一下拔高了这么多,身材还练得这么好。” “因为当时有人说我,这小孩啥都好,就是胖了点,给演出服都整绷线了。” 程曜突然生起一些小小的报复心,牙齿埋在他颈上,咬了咬。 虞连吃痛,回头捂住脖子,低声斥责:“你怎么老是乱咬,我不想再穿高领毛衣了,你和福宝一个德性,不对,福宝都没有你皮。” 他思绪一转,脑海中浮现出隐约的往事:“不过我好像在高中那会儿也参加过学校演出策划来着,当时有个小胖子,我都不记得样子了,但是我感觉他一定在家吃得很好,白嫩嫩的,胖墩墩的,像辆小卡车,腰板还挺得老直,往那儿一站就是兵……” 程曜眼皮跳了跳,两只手捂住他的脑袋,把他的视线慢慢挪回镜子里:“想那些干嘛呀,我现在好看,你多看两眼。” 虞连狐疑:“你不会就是那个小孩吧?” “他叫什么来着……” 程曜匆忙打住他:“肯定不是!高中长身体嘛,我就吃得比较多,虽然有点显胖,是显胖!但不至于说胖墩墩的,还像小卡车……” 虞连皱眉想了老半天,无果,于是点头:“也对,你比我小了五六岁呢,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上同一个高中。” 程曜的脑袋已经蔫蔫地耷拉下来了,想来高中时的回忆并不让他痛快,虞连遂转过身,捧住他的脸。 第86章 虞连说:“我们曜曜现在多好看呀,高中那会儿长得胖有什么丢人的,我要是老师我就喜欢这种孩子,一顿能库库干三碗饭,又结实又有力量,拔河比赛的好苗子啊这是……” “我现在也能干三碗饭,”程曜接着他的话,强调,想了想又闷闷地别过脸去,“你哄小孩呢。” “哄男朋友呢。” 虞连总有拿住他的办法。他揽住程曜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顺势咬住他嘴唇,深吻。 程曜闭起眼,顺从地接受。 吻到最末,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虞连有些喘不上气,松开了手。 程曜眼眸晶亮,湿漉漉的,他拿指腹抹了抹虞连嘴角牵出的银丝,小声夸赞。 “哥现在接吻越来越娴熟了。” 虞连咬着嘴唇:“……这频率都跟吃饭一样了,再怎么也练出来了。” 程曜笑出声来,他高兴得不行,一下抱起虞连,虞连猝不及防,像树袋熊一样整个挂在了他身上。 程曜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那再来一次。” 折腾了半天,程曜头发上的湿气都快在虞连身上蹭干了,他也不太在乎,就要带着虞连滚上床睡觉。 虞连不同意。他拿了电吹风过来,喊程曜吹干了再睡,程曜躺在他膝上,翻来覆去,打滚。 虞连无奈,对他妥协了无数遍。 程曜一翻身,趴在床上,支起半边身子。虞连捋了捋他半干的头发,拿起风筒给他吹头。 虞连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的头皮,陷进他浓密的卷发里。程曜头顶蹭了蹭他的手掌,电吹风风力很大,热烘烘的,他头皮酥酥麻麻,舒服得眉眼都舒开了。 虞连安静地吹了小半会儿,程曜突然握过他的手解锁了屏幕密码,趴在床上刷起了虞连的手机。 虞连垂眼:“你想干什么坏事?” 程曜嘟囔:“那怎么能是坏事呢。” 他把虞连和自己的微信聊天页面拉了出来,置顶了。 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又点开名片备注,把程曜改为“曜曜”,迟疑片刻,最后变成了“曜曜宝宝”。 他扭头:“哥,你的聊天背景和屏保也要换一下,等我晚点好好筛选,挑一些好看的照片给你嗷。” 虞连指尖捏着他一戳淡金的发尾,手感还有些微潮。他随口回说:“可以。” 又想了想,补充说道:“发原图给我。” “为什么,叠个滤镜多好看呀。” 虞连回忆了一下那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程曜,果断拒绝,哄他说:“不需要滤镜就很好,我喜欢小程不加修饰的美,另外我也想知道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小程是在什么样的时间和状态下的,我可以通过照片,关注到这个。” 他不放心地强调:“一点都不要修。” 程曜张大了眼,心都化成水了,他长臂一张抱住虞连的腰,鼻子抽了抽,嗓子眼里发出呜咽。 “我都不知道哥原来这么爱我……” 虞连有点心虚。 但爱是真的。 程曜撒完了娇,捧着虞连的手机继续刷,他划了划列表,下拉到陆淮川的头像时,动作一顿。 他偷看一眼虞连,发觉虞连表情漫不经心地,还在替他吹着头发,没往这边看。 程曜快速点开名片,按在了删除联系人上。 “程曜。” 虞连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程曜讪讪一摸鼻梁,噢的一声,把页面切出去了。 虞连垂下眼:“日后还要共事的,不要把事情做太绝了。” 程曜哼一声:“他都不出现了,以后还有脸回来公司来吗?” 他把当日发生的情况和虞连说了,从公司被人举报,到事情背后和高希芸的前任存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说得明明白白。 程曜把高希芸和陆淮川约出来,打了陆淮川一顿的事,虞连如今也是知道的。 至于陆淮川辱骂虞连的过程,程曜心头压着气,省略过去了。 虞连没有想到,原以为是同行恶性竞争的一件事,后续牵扯出的人物和背景这么大这么深。 当日攻击虞连、造谣公司的无赖老头已经被程曜逮住,扭送进了局子里,老头向警方交代了一些事,但谈到和恒成产生的关联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警方联系了恒成,恒成那边很快推出了两个人顶锅,解释从商业上的恶性打压变成了“单纯因为私人原因结怨而产生的打击报复”。 虞连见这事大约没有下文,思考过后决定让程曜在网上造一波舆论,把当初寻青被恶意造谣的事翻出来再讲一遍,关键人的自首让真相水落石出。但舆论热度远不比之前,公司的风评还是因为这次打压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但虞连不打算深究这件事了,尤其听见程曜准备如法炮制,对同样是房地产知名企业的恒成和全胜这样做的时候。 “最后会对你有影响。” 这是虞连得出的结论:“对我们,都有。” 程曜越搞越大,如果程鸿莘有意挖一下背后的成因,两人的社会和私人关系,很快就会暴露在人前。会比虞连预计的提前得多。 虞连内心悸动。 那时程曜气哼哼说:“这有什么的,我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吗,明明是他们先在背后做鬼,恶意打击我们的。” 虞连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咽下这口气,有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羞耻和无奈:“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寻青其中的一位股东还和全胜有牵扯,陆淮川大概不会愿意和全胜撕破脸面,你如果代表宏晟又和全胜恒成这两家发生矛盾,卷进来的大企业太多了,寻青会在后续中容易沦为牺牲品。” “有我在,就不可能。” 程曜不服气,他的表情并不痛快。 虞连摸着他渐渐皱起的眉毛:“我真的很感激小程为我出头做的这些,但是已经够了,这件事到这儿为止吧。” 他低下眉睫,睫毛颤了颤。 “我想和小程在一起的日子能够再长一点。” 虞连收起回忆。 他伸手,想把手机要回来,程曜不肯给,打算先从联系方式上把陆淮川给铲除出去。 虞连好笑:“他还是合伙人呢,哪天他回公司了,那还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啊。” 程曜一想,人蔫了。 他把头猛得塞进软枕里,枕套是粉红色的卡通小狗花样,程曜亲自挑的。 他瓮声瓮气:“不想见,好恶心啊。” 虞连捡起毛巾,起身去卫生间收拾衣篓,顺带一并洗了。 他从门后探出半边身子,问说。 “那你节后还会来上班吗?” 程曜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啊,干嘛不来,赶紧把他那个顶着闲职的老板踹出去,位置换我来坐。” 他起身走去:“哥,你别忙活儿了,歇一会儿,衣服放着我来洗。” 虞连唔一声:“就怕你坐不习惯。” 程曜认真想了想:“那确实是,办公用具得换一换,我一直不理解他座椅为什么要镶那种方片的小金砖,铁王座吗,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虞连噗嗤笑了:“那你换个比他更霸气的,你镶钻。” 程曜:“我审美哪有那么烂俗……” 他手上搓洗着两双袜子,神情专注,随带把一篓子衣服倒进洗衣筒里。机器启动,声音震耳。 翻滚的机械声里,虞连回话的嗓音低微:“可是寻青留不住你的,我知道。” 程曜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记错榜单字数了,为什么还有8k字,萎了…… 第73章 新年愿望 还有三天就是春节了。 像是对虞连前段时间辛苦工作的回报,年尾时公司的各项业务都进展地格外顺利,和全胜申报的合同尾款也在半月前如数打到了账上。大额的资金输入后,公司财务问题得到了缓解,年终奖提前发放到员工手里,拖欠几个月的工资也结清了。 虞连心里高兴,考虑到之前大家被压抑得狠了,春节除法定节假日外,他额外多批了两天。大家得到消息,工位上欢呼成一片。 这是今年工作的最后一天,虞连到点下班,程曜已经抱着购物袋在电梯门口等他,打卡机嘀一声响,他扣住虞连的手迫不及待就往外跑。 两个人一早约好今晚去超市买年货。临近春节了,超市门口人头攒动,跟堵墙似的,虞连半天还在原地打转,插不进去脚。 “让一让啊,让一让。” 程曜仗着身高优势,长臂一展,硬是越过两个人从取币机里把硬币拿了,有硬币才能换购物推车。 他拿到了币,又急哄哄地去抢推车,手上还拖着一个红着脸不停“对不起、对不起”的虞连,周围的人太多,争抢的过程太容易互相踩着脚了。 等两人气喘吁吁挤进超市里,都已经忙出了一头热汗,超市暖气开得很足,虞连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 第87章 程曜顺手把他肩上的挎包摘下来,放进推车里,推着小车慢悠悠闲逛起来。 他虽然走得慢,拿货的速度可一点不慢,简直是狂风扫落叶,推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累得老高。 虞连回过头,那辆小车已经积得很满了,稍微动一动,啪啦就掉下一件来。 虞连默默从上边掏出一盒冷冻熏肉,问程曜:“你吃这个吗?” 程曜说:“不吃,我不吃烟熏的。” “那为什么拿它。” “打折啊,半价!” 虞连把它放回去冰柜里:“我也不喜欢,价格再便宜都好,我们不用为难自己吃不爱吃的东西。” 程曜想想也是,虞连继续往小车里掏了掏,捡起一串红提,提子杆上挂的果肉蔫巴巴的,果皮破裂,汁水爆出,沾手。 虞连说:“这种不新鲜的,质量有问题。” 他又把红提放回水果区。 程曜跟在他屁股后面,虞连逐一检出问了问,折腾了好几个来回,把不必要的东西清理出去,推车多出来好大一部分空间。 他回头见程曜垂手站在原地,低着脑袋,便走过去解释说:“有些坏了,有些是临期食品,并不是故意不让你买。” 程曜抬头:“我知道,我并不是在意这个,哥,我已经好久没逛过超市了。” “我小时候啊,家里条件不好,跟爸妈来超市扫年货,我妈就扫货架最底下的,然后哪里打折就往哪儿钻,有时会怕抢不到,但她又挤不过人家,就派我过去抢。” “我那时个头小嘛,跟泥鳅似的,再厚的人墙我也钻得进去,好不容易抢到手里了,但是个头不够高,掂着脚都够不着那张扫码台呢,哈哈……” “但我还是感到特别骄傲,因为等我艰难地结完账拿出来递给我妈,她会捧腹大笑,很高兴的样子,还会抱起我夸我很棒。” 他回忆一下往事,笑了笑:“所以在我的印象里,扫年货就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有钱了,个头也够高了,结果大家都不吃折价的临期的食品了,这好像和过去不太一样。” 虞连往他身边靠,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悄悄碰了碰他大衣袖口下的手背:“没有什么能一成不变,也许大家都在被推着慢慢往前走,那我们也跟着慢慢地走吧。” “我们一起体验一下全新的不同的年味。” 程曜趁机勾住他的小指:“每年都一起吗?” 虞连没有回答,他弯下腰,把一包火锅调料捡进了推车里,后边购物的人群挤了过来,把两人冲散了。程曜只能远远看见虞连乌黑柔软的发顶,发顶上有两个旋儿。 连哥打小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越聪明的孩子心思藏得越深,不愿意什么话都往外说。 程曜想了想,跟了上去。 他们逛到了服装区域,虞连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对程曜道:“小程,新一年是龙年啊,那不就是你的本命年吗?” 他步子一下停住,程曜跟得急,急冲冲撞在他后背上。 程曜懵懂地回:“不是呀,我属……” 他舌尖一下咬住,当初为了糊弄虞连,他给自己报小了两岁。 他读书早,虞连高三那会儿,他高一,后来休学了两年,所以重新碰上虞连时他才刚大学毕业。他俩高中都在瑞信中学就读。 虞连把自己忘了,程曜也没想让他记起来。 他话一转,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啊是啊,怎么就到本命年了呢,真是一晃眼……” 虞连手掌一合:“那该买些红色的内衣裤啊,首饰什么的,小程快来挑件衣服。” 满货架的金红喜庆的颜色给程曜闪得眼前一花,他为难地说:“我不喜欢红色……” 虞连已经在衣服堆里翻找起来:“图个吉利嘛!老一辈总说,本命年佩戴一些吉祥物可以辟邪消灾,带来好运,我大概是上了年纪了,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程曜看他随手拎起的一条红内裤,眼皮不受控地一跳。 他说话都结巴了:“我、我穿吗?” “太丑了!” 虞连本来都塞回去了,一听这话又重新捡了起来。 虞连存了心思逗他:“穿嘛,我想看下不一样的小程,你穿这个肯定别有一番气质。” 程曜嘴角一抽:“什么气质,邪魅狷狂霸道不羁吗。” 虞连两片嘴唇紧紧抿着,还是没绷住笑:“对……我很想见识一下这种霸总气质,成吗曜曜?” 程曜见他眼神里藏着戏谑,但还是没能忍心拒绝,心下一横,闭着眼视死如归地把那条内裤捡进一堆年货里。 他脑子一转,凑过去问:“给哥展示没问题,但你得帮我穿,我能不能选择一种穿法……” 这回轮到虞连不吱声了。 最后这条鲜红的裤衩子是程曜硬塞到虞连手里给结的账。 两人左右手拧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走出商场大门,刚脱离暖气范围,刺骨的冷风和雪粒就扑上身来。 寒冷的天气没有降低年味,商圈门前的广场依然热闹,年轻人三五成群,赶在节前聚会狂欢。 谈吉他的,打篮球的,滑滑板的,小小一片场地就是一个圈子。 程曜和虞连在走向停车坪的时候,半路被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截停了步子。 “我们是做自媒体的,账号id是平港帅哥收集站,请问能不能占用二位几分钟时间,接受一下我们的采访呢?” 虞连埋低了头,加快脚步:“不了,抱歉。” 程曜没动,虞连的手往后一扯,拽了拽他。程曜才乖乖地跟上几步。 做采访的女孩子眼神一亮,她闻到了素材的味道,追着他们说道。 “提前祝二位新年快乐!我们只是想简单记录一下两位对即将到来的龙年有哪些愿望,以及有没有什么对朋友想说的话,很快结束的,拜托了……” 程曜耳朵竖起来,歪过头:“愿望?那我有啊!” 见他站着不动了,虞连叹了口气,把东西放在地上,从包里掏出围巾来,默默绕在了颈上。 两个女孩子赶紧追上前,把话筒和打光道具收拾好。 程曜今天是职场扮相,两手插在及膝的黑色毛呢大衣里,西装裤笔挺顺滑,他直起腰往那儿一站,矜贵的气质就显露出来了。 主持人惊艳地再往上看——他和他头上的金红色龙年卡通毛线帽完全不在一个图层。 帽子左右两边还垂下来两朵大红的毛绒团子,这是虞连刚才在折价区淘回来的,说,“这个质量不错,可以买折扣款的”。 很难不怀疑是虞连的恶趣味,但他解释说这种帽子戴着特别保暖,于是随手给扣程曜脑袋上了。 虞连远远站着,只程曜一个人入镜,主持人就这顶帽子临场发挥:“您这帽子真的很有节日气息啊,请问是自己买的吗?” 程曜眼睛亮了亮,嘴巴一张就准备发挥。 虞连预感不妙,恐怕他口出惊人,在边上插话说:“朋友送他的。” 场上三个人的目光登时一下转向他,他摸了摸鼻子,低声说:“你就这么录吧。” 主持人追问:“是女朋友吗?” 虞连:“不……” 程曜顺着话打了个幌子,但是喊得超大声:“对!我们刚谈上,但我其实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这种自动自觉找话题的采访对象真是难得一遇,于是主持人连忙把镜头对准他的脸,套着公式说:“那她一定很体贴您呢,新的一年快来了,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有有有。”程曜目光下意识去看虞连,虞连已经把自己包成了粽子,蹲下身抱着膝盖,一张脸埋在宽大的围巾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装死。 这还是对gay子。另外两人也顺着他眼神往下看,预感这期视频要爆。 程曜转回头来,调整一下状态,清咳一声:“本来有很多的,那我简练一点,嗯……我想每一年的春节都和他过,不止春节,所有的法定节假日,七夕啊中秋啊国庆啊,如果我们都能一起过就好了,当然情人节肯定也要一起,虽然这个是国外的,但也得算进去……” “这也不简练啊,”主持人笑眯眯看着他,眼神老往虞连的方向瞟,“我们更直接点,你是想和他求婚吗?” “对对对。” “那您的龙年愿望是?” “求婚成功!” 程曜语气越来越坚定,一遍接一遍地认真点头,头顶卡通龙的两颗硕大的眼珠子也跟着傻愣愣地上下摆动。 太配合了,主持人嘴角压都压不住:“那这边祝您在新的一年早日心想事成!” 程曜真诚笑道:“谢谢哦,承你吉言。” 两名女生很感谢他接受了采访,并询问能不能把这条视频剪辑后发布出去,程曜想了想:“请不要把我老婆剪进去,他不希望出现在这条视频里。” 程曜结束了这段临时采访,朝着虞连跑过去,他见虞连没有任何回应,有点忐忑地问说:“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冷不冷啊?” 第88章 虞连的脸埋低一点,看不出情绪:“不久,不冷。” 程曜赶紧把他手里拎的购物袋抢过来,绕到他身前去,一步步倒着走。 “那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慌忙给自己找借口:“我只是觉得这种采访很好玩,新年愿望嘛,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展示给大家看,说不定能得到更多人的祝福,愿望会更快实现了呢。” 他见虞连没有反应,压低一些声音:“当然、当然关键得要你同意……” “曜曜。” 虞连叫住了他。 程曜停住脚步,两个人都停了下来,他说:“嗯?” “我之前有个愿望,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他愿意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坦坦荡荡地承认这段关系,我一直妄想着,得到这种无所顾忌地、明目张胆的偏爱。” “但其实刚才我已经实现这个愿望了。” 程曜察觉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伸手将他藏住自己的围巾拨开一些。 虞连眼睛发红,睫毛上挂着泪珠。程曜心里一紧,慌张说道:“这是怎么了……” 虞连推开他,继续说:“可我刚才发现,真有这么一个人这样做了,我又害怕得不行,我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保护他的能力,甚至如果因此发生了很坏的事情,我还有没有站在他身边的胆量。” “假如他只是一个普通一点的人……” 虞连打住话题,没再往下。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嘲地笑了笑,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我很开心,但又觉得难过,这样的心情反反复复,就变成了煎熬。” “很复杂吧,对不起啊小程,我这个人有问题,是我活得太纠结了。” 程曜把手里一堆购物袋扔在地上,走上前紧紧拥住他。他气息是温热的,大衣外套上却裹着湿冷的霜粒和雪子。 程曜轻声:“还不够的,让你害怕说明我还是不能让你彻底放心,我刚才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可是我后来想,连哥的这些心情就好像一团凝固了很久的冰块一样,它其实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如果我一直这么捂着,那么总有一天也是会化的。” “所以不着急,我们一起,慢慢地往前走吧。” 他屈下膝盖,弯着腰,把发抖的虞连小心搀进怀里,虞连那些潮湿温暖的眼泪流淌进他的脖子里,痒痒的,有点扎人。 第74章 豪门 高府的管家站在门前,迎来送往,到晚间时候,他接待了今日最后一位登记来访的客人。 陆淮川满身高定,礼貌地递上名帖:“我来拜访一下高太太。” 管家打量他一样,比了个手势,领着他往里走。 两人静静穿过一条欧式风格的长廊,快到宴会厅的时候,陆淮川一眼看到了黑曜石嵌金边的长长桌台,和桌台下打碎了一地的酒壶和杯盏。 红色的酒液渗进地毯里,满目狼藉。这里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 陆淮川从中窥到,不久前曾发生过怎样激烈的狼狈不堪的事。 管家右手手掌压在腹上,微微躬了躬身,留下最后一句嘱咐:“太太心情不好,还请陆先生注意言谈。” 陆淮川答应下来,他静坐了半个小时,身后有人轻声出入,他再斜眼看一眼地毯,那摊碎掉的垃圾已经被收拾干净,看不出之前的痕迹。 刘静娴在半小时后姗姗来迟。 她穿着一身加绒旗袍,瓷青的绸缎面料,白色芍药花图案,外罩一件芽黄色披风,披风衣领和袖口边缘镶着绒绒软软的狐狸皮毛。 她保养得很好,看不出五十好几的年纪,但脸上脂粉抹得很厚,眉毛粗浓,显出几分凶相。 刘静娴落下座后,对着陆淮川抬了抬下巴。 陆淮川弯着眼睛,称呼说:“高太太。” “我听希芸提起过您几次,正式上门拜访还是头一回,今日一见,果然和希芸说得一样,这么光彩照人。” 桌上重新换了新的茶壶,甘香的碧螺春代替了酒,茶叶色浅,也许是管家担心再被打翻一下,手工制的羊毛地毯会更加难以清洗的缘故。 刘静娴抬起手腕扣了扣杯盖,许久才答。 “陆总,在我面前不用一口一个希芸,以你们的关系,你应该称呼她一声,高总。” 陆淮川脸上的笑意淡去一些,声音平缓:“好的,高太太,那我重新跟您介绍一遍,我是高总的朋友,很高兴您能给我这次机会和您见上一面。” “刚才我失言了,我带了点见面礼物过来,一是想请您笑纳,二是对于我刚才不礼貌的行为表示歉意。” 他把精心准备的礼盒掀开,露出里头的名贵首饰,丝绒红布上装着一枚玉镯,高冰飘绿,市值80万元。 刘静娴这才正眼看了看陆淮川。 “镯子很好,收起来,自留吧,”她说,“你说了两个由头,只递一件礼物,你这人很贪呢。” 陆淮川没有动怒,也没有慌张,至少面上不显。 他笑笑说:“我又失言了,我听高太太的意思,是愿意给我送出第二次礼物的机会,真是不胜荣幸。” “那我改日再来,”他站起身,弯了弯腰,“这镯子留在这里,您想扔掉或者砸碎了它,随您。” “期待下次与您会面。” 他装模作样地往回走了几步,竖着耳朵听动静。 刘静娴果然喊住了他:“陆总,坐下吧。” 陆淮川转过身,见刘静娴端着茶碗抿了一口,评价道:“你还有点滑头。” “好像又没给您留下好印象。” 刘静娴笑笑,接着说:“没关系,可能是小家小户的……哦也不算,毕竟你名下的房产都是希芸给你的,也称不上什么门户,哎呀,我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可能像你这种吧,”她优雅地吞咽一口茶汤,语气一顿,“会比较懂事一点,不像之前那几个仗着有点家室的,就敢来我面前摆足架子。”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也配踏进高家的大门。” 刘静娴这名字取得,与她本人一点不相符,她尖酸刻薄,拜高踩低,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连陆淮川这种豪门底细都没能摸太清楚的人,对她的大名也有所耳闻。 陆淮川默默合紧了牙齿,他低头没说话。 刘静娴继续说道:“我对你印象其实不错,刚才我看见了,你全程没看手机,还算坐有坐相。还行。” 她宁可晾着陆淮川,只在监控里观察他的举动,也一句招呼都不肯打。 陆淮川一直觉得,社会阶级间存在难以跨越的鸿沟,不同圈子的人产生的交集也会减少,人与人至少会在明面上装一装友好平等的假相。像刘静娴这样把伪装的体面撕开,赤裸地表现出对下位者的审视和轻蔑的,陆淮川只见过这么一个。 高希芸傲慢的脾性和她如出一辙。 陆淮川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紧紧掐住身下座椅的皮质把手,指甲深深抠了进去。 刘静娴依然端的高高在上的家主模样,左右审视、批判陆淮川的家室背景,为人作风。 “差了太多意思了。” 她放下茶碗,指尖在紫皮银胆的杯壁边沿敲击一下,最后说:“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能抵你全年工资了吧,我收不起,到时候跟你们这种人牵扯起来,很麻烦的。” 陆淮川的忍耐慢慢接近极限,他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 刘静娴突然嫌碧螺春的味道太浓,差使人拿进来一些茶点。 莲花造型的凤梨酥搭配青瓷的点心盘,六种颜色,逐一盛在她面前,保姆把净手的器皿和巾帕端了上来,刘静娴抬起手。 陆淮川突然起身,接过保姆手里的盘子,端到刘静娴面前。 刘静娴讶异看了看他。 陆淮川低头微笑:“我来伺候您。” 他用了伺候两个字,刘静娴面上两段纹得又粗又重的眉毛向上挑了挑。 她没太多迟疑,很自然地将手浸入盆中,搓了搓,又拾起巾帕擦手,等擦过了,把帕子一下扔进水盆里。溅起的水珠落到陆淮川脸上,陆淮川眼神闪了闪,没有躲。 刘静娴笑笑,没看他,话却是对着他说的:“这也算种本事。” “可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话音一扬,像粗劣的刀片在石头上磨,又干涩又尖锐。 “我上了年纪了,最近脚踝骨老是作疼,”刘静娴难得开口解释,她又转过头去,“阿菁,热水准备好了没有,时间提前一点吧,我现在就泡泡。” 保姆把水打了过来,陆淮川再次接过,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脚。 陆淮川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替您揉一揉。” “力气会不会太重了,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您开口说。” 他修长的一双手反复摩挲水盆里一双皮肤松垮的、肤色干黄的脚掌,力道轻轻缓缓,像怀着什么极珍惜的心情,捧着珍视之物。 第89章 刘静娴没再开口说话,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后生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场上一时安静了,无人出声。陆淮川计算着时间,等到再过一分钟。 高希芸在这个时候满身疲惫地走入进来。 她一眼看见这个场面,脚步一停,愣了一下。 陆淮川抬起头。 “你在干什么?”高希芸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淮川重新站起身:“过来拜访高太太一下。” 高希芸眼神定在母亲的脸上,刘静娴难得地没有表情。 她有点惊讶,但是很快不客气地说道:“以后少来吧,有公事可以在公司沟通,或者你直接联系欧令仪。” 陆淮川没有对她下达的逐客令表现出太大情绪:“我确实有些事找你,但不是公事,我现在对你的行程不太了解,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上一面,聊一聊?” 高希芸看了眼刘静娴的神色,又扫过一眼台面的镯子。 高希芸松口:“我会让令仪安排一下。” “你过来一趟不容易,让陈司机送你回去吧。” 陆淮川弯了弯嘴角:“再联系。” 高希芸到底给了面子,最后落下一句。 “可以。” 陆淮川把时间约在了除夕节的前两天,在一家装修普通的咖啡店里。店铺并不起眼,只是门前种植了很多绿色植被,约会当天还下起了雨。 他谈话内容没什么重心,无非是些私事。他反复地谈和高希芸之前的感情。 像是有多想念似的。 高希芸听着觉得烦躁,不知道是不是受孕期影响,她会比往常更加容易倦累,易怒。 她看着陆淮川一张一合的嘴唇,没听进去半点,但有点犯困,陆淮川看出来了,招手给她加点了一杯黑巧拿铁咖啡。 饮品做好盛上来,高希芸闻到杯里那股浓重的甜腻的味道,她还没碰上一点,胃里就直犯恶心。 她皱着眉,起身去了卫生间,调整状态。 等她平复过来,走出去准备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约会时,陆淮川已经抱着她的大衣,站在原地等她。 陆淮川满脸歉疚:“不好意思,我觉得刚才那杯拿铁你可能不喜欢,打算给你换一杯来着,拿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手里一滑,全泼到你衣服上去了。” 店里开了很重的暖气,高希芸刚进门时,就把外套脱了,叠在椅背上,现在被陆淮川搞脏了,也没法穿着出去。 她语调转冷:“那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陆淮川低着眉眼,很懊悔的样子。 高希芸快步走出去,与他擦身而过。 “不必还我了。” 她上身如今外搭的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她出了门,被冻得搂了搂肩膀。她又重新回到了店铺门前,叫司机把车开到门口这边来。 陆淮川愧疚地脱下外套一扬,要披在她身上。 高希芸伸手拒绝:“不用多此一举……” 下一瞬,她眼前一闪,像是被摄像头抓拍了一下。 “什么人?”她悚然,往窗户边看去。 陆淮川表情也很诧异,往外看了眼:“是不是什么跟踪的狗仔?” 高希芸额角滚下汗来,突然厉声说道:“去追他,把他的相机夺下来!” 陆淮川表现得有点呆愣:“可我们其实也没有谈什么商业机密……” 高希芸别开他,只身就往外跑。陆淮川跟在后面追。 高希芸什么人都没有追到。她在冷风里抱住肩膀,痛苦弯下腰,因为子宫突发的阵痛,她没了再去深究的力气。 陆淮川出现在身后,再次给她披上衣服。 他说:“希芸,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我们大可以明天查查是哪家娱记干的,他如果想通过几张照片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那花钱压下来就好。” “不要太生气了,走吧,我们回家吧。” 他扶住高希芸,看一眼她明显隆起的腹部。 四个月了,刚好显怀。不日,平港全城就都会知道这件事。 没有一个头条能把这个爆点压下来。 第75章 协商转让 “你确定要退出寻青吗。” 张佳年第二次抛出这个问题,虞连手里握着一只茶杯,低头重新看了看茶几上的资料。 他隔了片刻回答:“你刚才说如果我把手里的股权转让出去,会是避免争端的最快也是最佳的处理方式?” “对。”张佳年重复,“如果能坐下来友好协商,你把你手上的股份转给其他股东,假如没有股东接受,你可以自由给除他们外的其他人,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有股东提出异议,就视为他本人同意买下你手里的股权。” “协商转让的情况下,你手里的股权怎么样都卖得出去。” 虞连手里的茶已经凉了,茶杯无法渗出任何热度,他把它推到一边。 他从一沓文件里翻出其中一页来,又看了一遍,没有立即接话。 张佳年看出他的迟疑,宽慰说:“你们这家公司我查了一下,履历和年报在同行业里较为突出,发展趋势整体是向上走的,所以不会缺接手的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有这方面投资意向的老板……” “不是的,学长,”虞连抱歉地冲他笑了笑,“我想要的不是退股。” “我不想拿了钱净身出户,这家公司是我这几年一手带起来的,我想陪伴它继续走下去。” “我理解,毕竟它是盈利状态,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出让股权,”张佳年推了推眼镜,看他一眼,“可你跟我说你和另两位股东之间有很大的矛盾,你也对公司目前的管理机制不满意,认为公司以后会面临解散的危机,而且你没有决策权。” “按你的说法来看,另外两个股东是一个阵营的,而且这位陆总持有51%以上的股权,你想把他们挤走基本是不可能的。” 他指头停在文件一行陆淮川的名字上,轻轻敲了敲:你想拿人家之前行贿被告的事做文章,可毕竟差一点,他没进去,进去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眯了眯眼,镜片一闪:“听说当初是你帮忙解决的,学弟,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虞连笑一下:“是啊,悔不当初,所以一个坑不能再踩第二遍了,得委托学长给我想个招,助我早点脱身呐。” 张佳年哼笑一声,把他面前的杯里的冷水泼掉,重沏了一杯热茶。 虞连还在思考,他抬手捏着下巴,下意识去咬拇指指甲:“那就先和他协商能不能转让股权,不管怎么说我只要能把原来的班底带走,寻青也不过是换了个名字而已,跟我走的大部分是我信得过的原来的人马,我年前其实已经和他们隐晦地透露过了……这个以后再议。” 他重新抬起眼,看着张佳年:“那我走之前,能不能留下一些小问题,让他们处理起来不那么轻松。” 他嘴角上弯,眼角堆起一些笑纹:“毕竟我如果真净身出户,另起炉灶,和原来的寻青可就是对家企业了呢,要算起来,陆淮川和杨兴两个给我挖的坑和甩的锅可真不少,一点麻烦没给他们的留下就干干净净地走了,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拿出一份档案袋:“这里面是杨兴借第三人、以公司名义和其他供应商签署的部分合同,合同价款和实际到手的货物份量不相符,有的甚至不存在货物交易也下了订单,资金向外不合理流出,公司权益是因此受损的,我作为股东要求起诉并追回这个部分,不单单拿回我的原始股份这么简单。” “当然,多多益善,他说有些单子实际已经付出成本收到货了,那现在在哪儿呢,现在没啦?我没看见的就按零成本处理。” 张佳年双掌合十,扣在一起:“吃了多少,吐出来多少,你连本带利拿回来,诉求很合理。” “是啊,”虞连垂下眼帘,“既然要干干净净地走,就把一些剩下的东西彻底搜罗走吧。” 张佳年拿过档案袋,拆开瞄了一眼:“这些东西是财务跟你对的?” “有些是,有些自己查的,也有看情况不对主动找上我和我摊开说的。” “学弟,手下留情了啊,”张佳年继续翻看下去,“这财务是自己人啊,这些账都背着其他两个给你了,你要真把寻青当对家公司看,单从税务方面下手都足够搞死他们了。” “干嘛捡个虾米,放个西瓜。” 虞连重新捧起他新沏得那杯茶,轻轻吹开氤氲在杯面的热气。 虞连镜片上蒙着雾白的水汽:“牵涉到的人挺多的,何必赶尽杀绝,有些人信任我,愿意跟着我走,那我也该对得起这份用心。” “至于其他两位合伙人,虽然过程中矛盾不少,我既然打算把饭端走了,碗就给人家留下吧,也算共事一场。” “我只要我该要的。” 张佳年坐在他对面,虞连秀丽的眉眼像隔着烟纱,看着不太真切,远远近近的。 第90章 张佳年笑一声:“学弟还是老样子呢,做事总给人留点余地。” 虞连也笑:“原地踏步罢了。” 张佳年于是随手给他拿了支烟:“怎么咬手指的习惯也没改,换个别的。” 虞连摇手拒绝了,张佳年说:“这个反而不习惯?” 虞连犹豫说:“也不是,就是……有味儿,算了。” “家里有人介意这个?” 虞连不好意思,低头笑笑,没答。张佳年把烟收了回来,咬进嘴里。 他深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余光瞥了眼虞连。学弟如往日般体贴懂事,起身去给他拿烟灰缸,身影又离得远了些。 场上短暂沉默。虞连看一眼烟灰缸里积的烟蒂,找起些话:“抽那么凶,不怕嫂子说吗?” 张佳年:“我三年前离婚了。” “噢……” 虞连讶异地眨了眨眼。 张佳年看了看他的反应,随手弹灭一截烟灰:“我以为你会接我的话呢,以前安慰人一套一套的。” “这还真不好说,说不到位勾起你的伤心事怎么办,”虞连拿起公道杯,顺手给他重新倒上一杯,“只能祝福学长下一段感情能够遇上正合心意,白头到老的人吧。” 张佳年端起喝过,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走吧,我送送你。” 虞连也起身:“不远送了,改天联系。” 张佳年伸出手,虞连愣了一下,也伸手过去和他握了握。 “提前预祝我们一切顺利。” “这么早?也对,你什么时候都很有信心。”虞连弯起眼睛,“承你吉言了,我们加油。” 第76章 故事序章 春寒料峭,虞连钻进地铁站里,嘴里呵出一口白气。地铁扶梯边上的广告牌里喜迎春节的海报还没有撤下,复工快半个月了,一些人和事还停留在节前。 人留不住快乐的时光,却总在后续很长一段时间里依依不舍地惦记。 他在地铁刚进站的时候接到的陆淮川的电话。虞连低头刷着手机,本地新闻页面的最顶突然弹出一条红色热搜,全胜下任继承人被爆怀孕,知情人称男主系平民上位。 陆淮川的电话打入进来,虞连怔了一下,滑到接听键。 “喂。” 对方沉默了十秒左右的时间,车门恰好关闭,地铁准备前行,虞连以为信号不大好,重复问了一声:“喂?” 陆淮川简短地说:“我们见一面吧。” 虞连想起刚才和张律的对话,没有太犹豫:“好。” 电话挂了。因为列车启动导致耳边产生短暂的嗡鸣,虞连有些晕眩,握着手机想刚才的通话是不是一场错觉,陆淮川失联快两个半月了。 在确认他没被程曜打死后,虞连也是松了口气的,毕竟这也算他近日来的一块心病。 陆淮川约见在金莱酒店,虞连对这个地方是有点抵触的,但想了想,还是赴约了。 他赶到时,夕阳正待谢幕,天空是鸽子血一样的红,残阳的余晖为摩天大楼镀上一层柔暖的金色。光芒变化,金线流动,这一幕像城市的序章,又像末世前的回光返照。 虞连目光上抬,停留在前方一处办公楼上。 那时他刚从酒店十几层的包厢里跑出来,被四周钢筋铁骨的高楼围绕,压抑得难以喘息,他爬上这层办公楼的顶楼,双手扶在栏杆上,透气。 这栋楼进出随意,来往的人员很杂,做什么行业的都有,十来平米的一间房就是工作室,上下只有一部电梯,电梯内部贴满各种广告,按摩媒介美甲通下水道,新的牛皮癣覆盖上旧的,眼球在短时间内接受到五花八门的信息。 虞连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楼顶,尽管他初衷只是想借个地方喘上一口气。 顶楼也被利用得很彻底,有人搞了一件屋顶咖啡,快打烊时迎来今天第一客户,老板很殷勤地迎接上来,听见虞连说不买之后,翻个白眼又悻悻缩回去了。 虞连跨过这间玻璃房,来到楼顶最边上的位置,四周空旷,无人打扰。但还是压抑。夕阳斜照,周边更高的楼层阴影打下来,投在他身上。 他只是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大一点的房间,周边还是四四方方,乌云盖顶。 虞连烦躁地去兜里摸烟,他本身不好这个,吸烟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东西是会上发的,搞直销的会。 擦个边而已,本质是卖三无产品,发展下线,就是干那玩意儿的。虞连刚来平港没多久,带着简历去招聘广场逛了一圈,被人以风口创业项目的名义骗了会费,忽悠进了酒店里,金字塔营销模式的ppt刚播放出来,一群人忽然拍着桌板大声念上了“想成功,先发疯,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宣传口号。 虞连被震得耳朵疼,差点以为自己逃不出去。 他从那包烟里掏出一支点上,他不习惯烟,但还是慢慢品出一些不对味。 他又仔细看了看盒子,连会议上换来的烟都是假的。 虞连咬着牙齿,把烟踩落在地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窝囊极了。他转头去咖啡店要求买酒。 咖啡店就一个店长,看他跟看傻子似的,虞连拍了两百块在桌上,换到了两瓶二锅头,和一杯冰美式。 冰美式是无论如何都要买的,要不老板不换,他说建议兑着喝,解锁新风味。 强行卖出的那杯咖啡是他营业的坚持。 今日的唯一客户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半瓶二锅头都让虞连够呛。他喝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没力气撑住栏杆,他两腿发软,滑倒在地上。 陆淮川是这个时候从背后搭上虞连的,他来的时候一点声都没有,像个幽灵。 虞连吓了一跳。 陆淮川突然探出个头来:“兄弟,这么晚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呢?。” 虞连扭过头,没搭理他,陆淮川没气馁,他说:“起风了,你进来点,我请你喝杯咖啡。” 虞连低下眼,看了看地上那杯没插管的冰美式,再看他。 陆淮川摸了摸鼻子:“这家店我朋友开的,咖啡真做挺好的,我不骗你,我请你喝这杯,你下次再来。” 虞连说:“再好喝我也不会再来了。” 陆淮川看一眼他颓唐的神色,为难地搓了搓手,索性蹲下身压低声音说道:“喝一杯吧,以后再来买,卖出一杯我有提成。” 虞连沉默一下:“……这个东西还有提成?” 陆淮川笑眯眯的:“是啊,撇开成本,他四我六。” “成本多少?” “单杯售价的80%。” 虞连抬起眼认真看了看他,看来世界上的蠢蛋不止自己一个。 陆淮川耸了耸肩:“哎,没办法啊,我刚失业,赚一点是一点嘛,积少成多,我昨天就攒了六块八毛钱。” 虞连突然笑了,他说:“是哦,积少成多。” 陆淮川看着他酡红的一张脸蛋有了不同神采,表情突然有些怔愣。 “你看你啊,年纪轻轻,长得也一表人才的,干嘛那么想不开,我欠了一屁股债,昨天收入那么丁点儿,不也一样过。” 他伸手想要扶起他,虞连站不起来,摇了摇头,索性赖地上不走。 他醉得不轻,但很懂事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谢谢,不麻烦你了,我再坐一坐,等清醒了自己会走。” 陆淮川看了看他,跑走了,隔了不一会儿又飞快跑回来。 “喂,哥们儿。” 他叫他一声,递了杯水到虞连跟前:“喝这个清醒得快点。” “往头上浇也行。” 虞连不愿意,也不接过他的水,狐疑说:“水不会下毒了吧,迷魂药什么的,你其实是人贩子吧。” 陆淮川夸张地哇了一声:“你怎么好心没好报。” 可虞连喝醉了酒就这个德性,什么真话都往外倒。 “算了,我不跟你这个醉鬼计较,”陆淮川嘴里嘀咕一声,看在你长得好看。 陆淮川又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接着说:“给你买水花了五块钱,现在我六块八毛的积蓄又减了一大半,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挣回来呀,不行,你高低得去买一杯还我的提成才能走。” 虞连听了,拿过他手里那支水,认真打量起来,片刻说:“你这水,买得很贵,超市里卖2块一瓶,批发更便宜,1块6毛。” 陆淮川故意:“那咋办,你跟我一块进去,找那个无良老板算帐。” 虞连想了想,也行。 他从地上踉跄地想站起身,没成功,陆淮川索性说:“我背你吧。” “前面有几层阶梯,你会绊到的。” 他没等虞连同意,蹲下身把他的胳膊搭到肩上,慢慢向上收紧了力量。 “走咯?” 虞连伏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理智渐渐有些回笼。 “……谢谢。”他轻声说,“小哥,你心地好,我会感谢你的。” 第91章 “害,”陆淮川不以为意,随口,“怎么感谢,我现在手里有个一千万的项目,你要不要跟我谈啊?” 虞连轻笑,眼前视线很晃,顶楼的造景与灯影互相重叠。 他说:“好。” “不过我还不认识你呢,怎么称呼?” “陆淮川,陆地的陆,淮河的淮,山川湖海的川。” 陆淮川扭过头:“你叫什么?” “虞连。” “哪个于?” “虞姬,历史上那个结局壮烈的薄命美人,那个虞。” 第77章 坠亡的果实 虞连收回目光,他背对着当年那栋办公大楼,朝右再走上五百米,就到了陆淮川提出见面的地方。 金莱,不管会客或者聚餐,陆淮川都很喜欢选这里,不过虞连只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头一回闹得并不愉快,这一回大概也是一样。 虞连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排斥和陆淮川的见面,他调整一下心情,径直穿过酒店门前一对水象浮雕造型的艺术喷泉,走上台阶。 门前早早有人在等候他,四五个商务着装的年轻男人迎上前来,一口一个虞总。 虞连说:“你认识我?” 其中一个男人说:“之前看过信息,陆总派我们过来接待您。” 虞连看了看,一行五个人,为迎接他一个严阵以待,实在有点大张旗鼓,他都要疑心陆淮川是否是做局逮他了。 电梯上升,一路步行进入到金莱最大的包间。走在虞连前边的男人替他推开门,包间中央是足够容纳三十个人聚餐的宴客台,墙面用的碳灰仿真岩石,地板取材的是缅甸的实心柚木,新中式装修,酒店去年刚刚翻新过,老板下了本钱。 雕花镂空的六扇屏风隔开了饭桌与茶台的视线,虞连从漆金的屏风缝隙间看过去,陆淮川抬着手,正在茶台前泡茶。 虞连走上前,拉开实木的围椅坐下,称呼他一声:“陆总。” 陆淮川嗯了一声,垂着眼没看他,接着按顺序泡茶,虞连看见茶板上晕开的好大一片水渍。 陆淮川等了好久,茶也泡过了好几道。 虞连客气说:“久等。” 陆淮川突然停下动作:“你怎么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 虞连笑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大事吗,犯得上我去装?” 陆淮川腮上的咬肌微不可见地抽搐一下,他点头说:“也是。” “先吃饭吧。” 他起身走到宴客桌前去,在主位上坐下。虞连跟在他身后,拉开一旁的凳子,与他隔着两个位置。 陆淮川瞥了他一眼,开口叫上菜。不过三五分钟,服务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三十人的宴客桌,很快铺满了各色菜肴,牛肋骨,龙虾,鹅肝,黄金蟹,溏心鲍鱼,松茸辽参汤,食材昂贵,摆盘精巧,随着遥控桌台缓慢转动,逐一展示在虞连面前。 虞连皱了皱眉,问:“等会儿还有人来吗?” 陆淮川说:“没有。” 他拿起碟里的湿巾擦了擦手:“干嘛不动筷子,程曜带你见识过了更好的,所以这些菜现在入不了你的眼了是吗?” 他端了这么久,终于拐了好大一个弯把这句话吐了出来,虞连想,这大概就是今天他邀约见面的用意了。 虞连垂着眼皮,语气里夹着淡淡讽意:“多谢陆总请客,菜是好菜,但你我都犯不着跟钱过不去,布这么一大桌就为了摆着看看,那实在有些铺张浪费了。” 陆淮川啪一下把手巾摔回了碟子里:“我乐意这么摆着看,我看着舒坦。”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犯不着跟钱过不去,想来这就是虞总的行事作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手端起边上的酒杯,“说起来,我要敬你一杯才是啊,我之前低估虞总了,原来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一个。” “虞总嘴里的借口和说辞总是一套套的,”他把手伸过去一些,强行要敬他酒喝,“别人还云里雾里,不知要怎么偿还你的感情才好呢,但是有的人已经暗中勾搭上了平港龙头企业老总的儿子,接连玩弄两个男人的感情,虞总信手拈来,是吧。” 虞连不接他酒,脸上嘲讽的笑容越来越深:“陆总跟我谈玩弄感情?你认真的吗?” 陆淮川站了起来,走到虞连跟前,端着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好吧,换一种说法,只能说我们当时都在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在往上走。” 他眼中浮动着异样的光采,杯里鲜红的酒液向下摇晃倾斜:“我为自己之前的愚昧感到难过,但又为发现了虞总的真正面目而开心窃喜。” “早知道大家都是一类人,我之前作那么多无用的解释干什么,我们应该说开啊,”他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含混古怪的笑声,“虞总不坦诚,罚你一杯。” 虞连手肘撑在桌上,托起下巴,眯眼斜视着他:“说开之后又怎么样,你是指望我们能再联手,有空滚上床打个炮,再事后交换一下商业情报吗?陆总这种事做起来跟吃饭一样,但别跟得了臆想症似的,老幻想别人和你一样,今天出来吃过药了吗。” 陆淮川脸色一僵:“说得你自己多出淤泥而不染似的,还不是和程曜滚在一块了。” “哦,那倒是没必要往我头上贴这个标签,我担不起,”虞连被他挑起一些火气,直白说道,“我和小程关系是挺稳定的,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和他早点在一起。” 他停顿一下:“当然,这和我们的谈话内容没有关系,他是我的爱人,不是我拿来到处炫耀的谈资,我今天和陆总见面的重点不在这里。” “爱人?”陆淮川像听见了极好笑的事,“你觉得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会产生爱情这种东西?” 虞连:“关于这个,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我一般不和人讨论爱情的话题,尤其和你。” 陆淮川咬牙切齿:“你别被人玩了都不知道。” 虞连很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咬着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不放,反问说:“那你自己玩明白了吗?” 陆淮川沉默一阵,缓缓说:“虞连,我要结婚了。” 虞连看他在面前站了这么许久,胳膊都抬酸了,于是端起杯随意地和他碰了碰:“那恭喜你。” 陆淮川喉咙吞咽一下:“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还要祝福?虞连诧异地挑了挑眉,一时半刻竟然词穷。 他想了想说道:“那恭喜你得偿所愿。” 陆淮川慢慢走回到原位,重新坐下:“说起来我应该感谢程曜。” “如果没有他的激励,我未必能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虞连揉了揉额角,有些不耐烦:“你不用当着我的面说这个,我又不会替你转达,你真心的话可以找到他亲自答谢,不过他想不想见你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句句都要提他,我和他之间很少谈到陆总你的,毕竟是关系不大的人,陆总既然已经迈上了人生新的阶段,还是希望你能放下一些无意义的过往吧,不管是现实发生过的,还是你臆想当中的。” 陆淮川一噎,他想讲一讲他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不是那种程曜那种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能比的,但显然虞连没有这个倾听的耐心。 有服务生轻声敲门,进来替客人更换碗碟,场上的对话暂止。 服务生是个小姑娘,新手,换的过程中不小心把陆淮川面前碗碟里残留的龙虾汁,泼在了他胸前的西装衣料上。 陆淮川心里刚好憋着火,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么大个酒店就这种服务,你知道我身上这套多贵吗,你赔得起吗?!” 那条早就弄脏的湿巾被他一个用力甩在了服务生的脸上。 “你会不会做事,不会做事滚啊!” 姑娘吓得低头,完全不知所措,领班的急忙赶过来,让姑娘赶紧道了歉,又连声说会替陆淮川拿去干洗。 陆淮川脱下外套,甩到一边的椅子上。他目光嫌恶。 “不要拿你们的手碰我的衣服,很脏。” 姑娘呆住了,领班不知该如何接话,场上无人应声。 虞连站起来,给陆淮川倒了杯酒:“陆总,消消气。” 陆淮川眼睛有些红,鼻子里呵出一口粗气,挥手说:“都先出去。” 他喝了虞连敬的酒,心里才好受一些,侧过头,发觉虞连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怔愣。 陆淮川挑眉:“怎么,虞总看不惯?觉得我仗势欺人?” 虞连摇头:“我就是觉得短短几年人的变化为什么可以如此之大。” 陆淮川冷笑:“因为你没有体验过那种上位者手握权利的爽感啊,一个服务员算什么,比她阶层更高的、更不可一世的人站在面前,只要你手里有权力、有钱,你想怎么扇他们巴掌都可以啊,扇耳光的声音很响亮的,比世界级的交响乐演奏都要动听。” 第92章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被人看得起吗,为了高人一等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我难道不能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一些情绪价值,去弥补我之前的受到的伤害吗?” 虞连听得脑子生疼,他忍着胃里倒腾的恶心感:“我不认同你这种观点,我们思想和行为上的分歧都太大了,共事下去没有意义。” “陆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实现了一路以来的目标,你叫了四五个小弟,铺了一桌昂贵的饭菜,告诉我你现在过得有多光鲜亮丽,但其实真的不必要。” “我无心去了解你的人生观,也对你奋斗的过往没有兴趣,坦白地说,我不想再与你产生任何瓜葛,我只提醒一下,你手里还有一家公司,底下二十几号人嗷嗷张口等着开饭。” 他撑着桌板,慢慢站起身:“你如果不再有空打理公司的事务,请把公司的股权转让给我,要么我直接退出。” 他想切断和陆淮川之间的唯一联系,这让陆淮川当即恼羞成怒:“你说入股就入股,说退出就退出,哪有怎么容易的事情!” 虞连一早预料到他难缠,没打算多说:“你再考虑一下吧,要么我会把股份转到别人手里,合同我迟点发给你。” 陆淮川急了,上前扯住他:“虞连……” “干嘛还要纠缠不休。”虞连无奈,“是你忘记了,当初是你求着我入股寻青的,说我什么时候想要退出都可以。” “我当时选择得很果断,离开也会是一样,你改变不了我。”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往后退,陆淮川也随之迫不得已地慢慢抽开手。 两人短暂发生接触,陆淮川低着声音,妥协说:“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虞连抬起头,陆淮川凝视他的眼睛,试图想从里面找到一些犹豫,不舍,或者还在爱着的痕迹。 他不甘心地说道,带着一点恨和不堪一击的自尊:“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把寻青的股份转卖给你。” 虞连走后,陆淮川一个人回到车上,眼神木讷。他不知道这场隔了很久的见面意义到底在哪里。 他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没有留住他想留的人。 明明爱不爱虞连与他结不结婚又不违和。 他想着虞连最后的话,虞连最开始的选择,是果断的吗。 果断的,果断到只有一面之缘,就愿意坐下来耐心倾听他根本没底的一千万的项目,去梳理和规划项目发展的可行性,去一点一点挖凿他们的未来。 坚定的,义无反顾的。 回到故事的最开始,他从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到顶楼透风,抽烟。咖啡店的老周告诉他,有个男人在栏杆那边待了好久,感觉随时要跳下去。 老周说,去劝一劝,要不多晦气,以后影响生意。 他说,我都还没跳呢,他跳什么,来抢我的位置? 老周笑骂他一声,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也对哦,你这种人都没跳,他还能惨得过你吗。 老周把男人拍在桌上的其中一张钞票拿给他,说走,去把他弄下来,怕出了事情不好收拾。 陆淮川想了想,就去了。他把虞连背下来,没要老周那一百块钱。 陆淮川眼睛从没这么亮过,他说,老子今天就当做了个好事,真是的,自身难保了都,我八百年没动过善念了! 好心得有好报啊,菩萨啊,你看见了没有! 陆淮川难得的善心结下善果,后来寻青开张,盈利,他慢慢地把压在身上的债务还清楚。 现在他和虞连暧昧,争吵,虞连吵着要离开,寻青也将要分崩离析。 当初种下的果实盈满了枝头,曾经那样饱熟诱人,又一下子骤然破裂,它坠落身亡,没能善终。 为什么。 车台上的卡通人偶摆件突然炸了开来,毫无征兆地。 陆淮川吓了一跳,他愣愣地从车毯上捡起一块碎片。高希芸有时会坐他的车,不喜欢车上摆太多的东西,他就留了这么一件。 廉价的,不起眼的,当初没有送出的礼物。 陆淮川把散落的碎片捡起来,捧在手里,他突然矮下身抱住身前冷硬的方向盘,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能会觉得陆太抢戏了,我个人是希望每个角色能有他完整的故事线,我希望角色饱满。 小程也会有的,在后面,有他的因果,有他和小虞共同的人生。 但也可能是我节奏把控不好,希望大家包容见谅,感谢追读。下次更新要在10号了,我想囤点稿子加v,当然没囤成就会随机掉落…… 第78章 傻逼 摄影师小赵看一眼手机时间,招待会还有半小时开始,大批媒体记者早早扎堆在会展中心的门前,只等选个最好的机位。 他瞥一眼贵宾室的门牌,高希芸已经准备完妆造,在室内背着会上预备要说的台词。离开场还有一阵子,他无聊地低头摆弄一下脖子上挂的相机,随意翻过两张待修的照片。 一双手伸到他面前,把相机拿了过去,小赵没有防备,相机一下脱手。 他抬起头,陆淮川站在他跟前,面无表情地翻看之前拍摄的照片。 小赵眉头竖起来:“你干什么?” 陆淮川的身份在短短半年中发生了很大转变,小赵与他接触不算太多,但每次与他交谈都算不上尊重。 现在也是。陆淮川不回答,他便翻了个白眼,想伸手扯过自己的设备,动作有些粗鲁。 “赵斌。” 陆淮川突然喊他:“是叫这个名字吧。” 赵斌停住了手:“你有什么事吗?” 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太年轻,脸上不藏事,出口也呛人:“有事就说事,把人家相机突然拿走干什么,知不知道很没礼貌啊?” 陆淮川之前吃过他的瘪,现在也是有意想弄他,陆淮川和他已经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不在意他说话带刺,反是笑了笑。 “你好像很容易生气?肝火这么旺,心思没扑在工作上啊,要不回家放个长假吧。” 赵斌当然生气,尤其对陆淮川。 他长得秀气,家世也不错,脾性有些乖张傲气,高希芸最初挺好这一口,卖了一点甜头就把他钓到了身边来,他几乎见识过高希芸身边停留的所有男伴,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但唯独他迟迟没能得到这个机会。 赵斌不甘心,他可以等,可唯独没想过高希芸结婚会这样早,更没想过结婚的对象会是陆淮川,社会地位并不比他高出多少的陆淮川。 赵斌怨气很大,他很轻易就被陆淮川撩拨起了情绪,他瞪大了眼,立马还口:“你要开除我?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开除我?而且明明是你把我的相机抢过去的,你想干什么呀,想公报私仇是不是?” “什么人啊,真是搞笑。”他嘴里嘟嘟囔囔,吐出长长一串话。 这些都没有攻击到陆淮川,他看小丑似的,打量了赵斌片刻:“你值得我报复什么,你和我之前还有私仇吗,我都不记得了,你做了什么,说说看?” 赵斌收了声。他不敢说,之前他诬陷陆淮川搞坏了收藏品,等着看陆淮川笑话,结果高希芸明显偏帮着人家,他最后也没落着好。 陆淮川哼一声:“还是说,赵先生私底下对我有意见?看起来意见还不小,那就不要带着个人情绪上班了,直接滚回家待着吧。” 赵斌气极,直接破口骂说:“我是为高总工作的,你没资格开除我!你以为你是谁呀,凭什么跟我蹬鼻子上脸的!” 他嚷得很大声,贵宾室门前的人都围拢过来,门里的人也被惊动了。 欧秘书从里推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她看了看陆淮川,又扫过小赵:“怎么了?” 赵斌张着嘴,正要告状,陆淮川举起他的相机,向欧秘书示意:“我刚检查了一下彩排的照片,有蛮多张摄像角度选的不好,希芸特意交代过了,尽量少拍敏感部位,不能显出孕期,我就说了他几句。” 赵斌急了:“没有,他刚才不是这样说的,他说……他针对我!” 欧秘书皱眉:“小赵,你小声一点。” 她重新检查一遍相机:“陆总没说错,你拍的时候注意点,有些片子回去要重新修。” 陆淮川瞥了眼脸色涨红的赵斌,慢慢说道:“一会儿是希芸第一次面向记者召开发布会,我觉得带着情绪是做不好事的,这么大的场合给搞砸了怎么办,小赵既然这么激动,干脆就先停职一阵吧。” 欧秘书眼珠动了动,察觉他二人间隙已深,也对陆淮川打的算盘心知肚明。 陆淮川要搞赵斌。 欧秘书想了想,把相机归回到赵斌手上:“小赵,那你就先回去歇两天吧,把照片修好再回来。” 赵斌紧紧咬着嘴唇,他眼神剜着陆淮川,冲动地推门跑了进去。 他冲高希芸喊道:“高总,陆淮川针对我,他真的没憋好屁,我给您拍了这么久的照片,从来都没问题的……” 第93章 高希芸因为有孕,睡眠状况很差,昨天夜里几乎一宿未眠,她为了这次招待会提前准备了好几天,生怕会上说错一句导致全胜形象受损。 她精神是高度紧张的,在贵宾室里合眼小憩,脑子里都是会上可能面临的情况。赵斌突然骂骂咧咧地横插进来。 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她按着额头,压住火气。 “出去。” 赵斌气昏头了,一时丢了眼力见儿,还不罢休地要向她讨公道:“高总我给你看,哪里有什么问题,他就是没事找事,故意想找我麻烦,还要停我的职……” 欧秘书来不及开口,没能劝住他,高希芸睁开眼,直接发了火。 “那就滚出去,别干了!” 赵斌脚步停住,一下呆了,欧秘书赶紧上前扯过他,把他劝了出去。 欧秘书合上贵宾室的门,看着失魂落魄的赵斌,叹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她缓下声音,劝道,“等过几天没这么忙了,我再和高总提一提这事。” 赵斌不可置信:“欧姐,我被开了?” 欧秘书抬腕看表,招待会快开始,她没这个心思再去哄他。 她匆匆离开,拍了拍赵斌的肩膀:“先回去。” 赵斌愣在原地,好久没能回神,方才围观的人群聚拢又散开,有些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或怜悯或鄙夷。 他丢了魂一样往外走,恰好看见刚才与他发生争吵的陆淮川站在过道的斜对面,与人有说有笑。 他身份不同往日,多的是人上赶子捧他。陆淮川谈笑间眼神轻飘飘地掠过他,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嘲弄的笑。 傻逼。 赵斌最后看见他冲自己无声张开的嘴型,是这样说的。 这场招待会上,高希芸亲口向媒体交代了怀孕三个月的事情,并且公布了不日将与陆淮川举办婚礼的喜讯。 场下一片哗然,也有事先打点好的报社记者,已经在埋头撰稿,主题内容就是全胜接班人下嫁寒门出身小老板,扶贫式的感人爱情。 不久,全网都会鼓吹高希芸有一颗多么单纯的向往真爱的心,全胜地产财力雄厚,继承人拥有婚姻自主权,宁可下嫁,也毋需联谊门当户对的集团。 这是高希芸的公关团队眼看有孕的事情压不住后,迫不得已想出来的对策,不难预测,大众对此类新闻的评价大多是正向的,还是会以祝福为主。全胜才能稳住这次舆论风波,股票还有可能因此小涨一波。 高希芸扮演完台上的角色,脸笑得有些发僵。 她回到化妆室,揉了揉僵硬的嘴角,然后疲惫地伏在桌上,脸埋进臂弯里。 陆淮川跟在她身后,正接着电话,见她这副姿态,便拿过助理手里的卸妆工具。 “我来吧,”他一边挂断电话,一边说,“希芸,累了就先休息一下,我帮你……” 高希芸突然直起腰,猛得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一声,陆淮川左脸浮起清晰的掌印,他身子一晃,手里的手机险些甩脱出去。助理在旁边看着,被高希芸突然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室内死寂,无人开口说话,欧秘书站在门外,刚巧看见这幕,她皱了皱眉,朝助理招手,示意她赶紧出来。 化妆室的门重新合上,陆淮川摸了摸肿起的嘴角,表情慢慢稳住,他开口,话里听不出情绪。 “怎么了,今天不高兴?” 高希芸仰起细白的颈,倨傲说道:“对,叫你从意大利定制项链,我说过要皇冠款的吧,为什么后来变成了水滴款的。” “我觉得很廉价,也很丢人,你带脑子做事了吗?” 她明显无理,但陆淮川不是赵斌,他指尖按在高希芸颈上,捻起那根璀璨夺目的钻石颈链。 他说:“我下次注意,我会亲自监工,确保做出的是你要的款式。” “事后道歉有什么意义,”高希芸冷笑,“你还想有下次?” 她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伸手撩了撩耳坠,好像又找到了借口。 她举手要再打,这次陆淮川掐住了她的手腕。 “气也该撒得差不多了吧。” 高希芸看向他的目光嫌恶又痛恨:“差不多?怎么会呢,这口气,我打你一百个巴掌都不会够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吗?” 陆淮川居高临下凝视着她因沁出热汗而渐渐脱妆的一张脸,精致的涂满脂粉的五官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凶蛮,狰狞。 “你在说什么呢,希芸。” 他突然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孕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呢,高太太在招婿呢,那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倒是与你家世相当了,可是能容得下高太太的能有几个呢?” 他目光移到高希芸的肚子上:“就算他们勉强能忍,能接受得了你怀上别人孩子的又有几个?” “只有我啊,希芸,”他蹲下身,指尖描绘她隆起的腹部,又在腹下微微停住,“只有我,我敬爱高太太,不介意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且愿意像爱你一样,去爱他。” “我填补了这个位置的空缺,又为你赢得了美名,你还有什么不满呢。”他抬起脸看高希芸,眼神冷酷又锐利,“最主要的是,我,是你在这个风口上恰好需要的人,无可替代,不可或缺,我们注定是要走到一起的。” 高希芸目光复杂,她嘴唇上下动了动,讽刺地说:“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爱,那就请你好好伺候好我妈,我,还有我的孩子。” 陆淮川点头:“会的。” “我结婚要的镶宝珠的龙凤纹金冠,明款的,你去弄过来。” 陆淮川皱眉,答应下来,转身去找欧秘书商量租借的渠道。 高希芸只是找了个接口打发他走掉,对着镜子生了会儿闷气,仍觉得晦气不已。她待了不久,也起身离开。 化妆室的光线暗下,室内空无一人,不多会儿,一个人影悄声推门进来。 赵斌不死心,他还想和高希芸解释清楚。 他听说她在这里便立马赶了过来,但不想扑了个空。 赵斌不免失望,他正要离开,余光扫见化妆桌上落了一只手机。 他本来没放心上,拔腿走了,刚巧有个电话打入进来,屏幕显示来电人,杨兴。 他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 赵斌伸手接通,电话那头漏出杨兴急促的声音:“喂,陆淮川……” 陆淮川的。赵斌飞快挂了电话,他捧着这只手机,若有所思。 第79章 胖了没有 虞连最近挺苦恼的,他打算参加陆淮川婚礼,陆淮川兑现承诺后,大家就各奔东西,日后不相往来。 他计划得挺好,但恐怕程曜知道会不好收拾,虞连考虑再三,还是把这事提前给程曜说了。 程曜刚洗完澡,盘腿坐在床上打游戏,虞连的话还没说完,他发顶一戳呆毛都给炸起来了。 程曜一双眼睛瞪得老圆,嘴里骂骂咧咧的:“我当时就是揍太轻了,他怎么过个年就秽土转生了?好吧,退一万步说,他爱结婚结婚,爱离婚离婚,还拖上你干什么?闲的?” 片刻脑子一转,转过来了:“什么意思,想在哥面前摆谱?还是想刺激一下你?” 程曜十分生气,游戏都不打了,手机一扔仰面横倒在虞连膝上:“不行!我高低得去会一会他,什么玩意儿啊装逼装到老子面前来了!” 虞连捋了捋他头顶翘起的蓬乱的卷发,顺手捏住他的嘴巴,手动噤声:“不许说脏话。” 程曜被动cos了一会儿可达鸭,表情气鼓鼓的,很不服气。 虞连说:“他想证明他的成功,邀请我过去是炫耀也好,显摆也罢,我也就是出个面,就当给他捧了个场,也没什么损失,只是希望事后他能记得他说过的话。” “他飞得这么高,已经顾不上公司这块了,他现在恐怕也看不上寻青,如果真如他说,能顺利把寻青转交给我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他要是反悔,我就只能退股,重组寻青了,这个过程会麻烦一些。” 程曜眉头越收越紧,虞连稍一松手,他张口就说:“那我去给你撑场子!” 虞连哭笑不得:“我要你给我撑什么场子?” “怕他欺负你啊,我觉得他这个思维就很不正常,跟有病似的。”程曜越琢磨越不对味,“我靠,都要结婚了还特意要求前任参加,不同意还带着条件要挟,他抱的什么心思,想干什么,他是不是还贼心不死?!” “倒也不算前任……” 程曜急了,翻身坐起,干脆跨坐在虞连腿上。 程曜捧住他的脸,鼻尖碰着鼻尖:“要么我跟着去,要么你不许去!” 虞连试图争辩:“你看呀,他好不容易走到结婚这一步,肯定不想婚礼出差池的,就算存了什么奇怪的心思也不会闹到我面前来,顶多就是想要跟我嘚瑟一下,证明自己终于实现了一直以来的目标。” 第94章 程曜索性把耳朵堵住了:“不听,你不许去嗷,其他都能答应你,就这个不准。” 虞连想了想:“其他的?嗯,那比如说,要不咱俩还是分开住吧,你老是不回家,晚点你家里人怀疑起来了怎么办……” “这个也不准!” 程曜赶紧打断他,一个打滚就扑进了被子里,顺便把粉红小狗的枕头扣在头上,试图把自己闷死。 他瓮声瓮气地:“你别赶我走,我在你家住得特别舒服,你要是把我赶回去,我饭都吃不下三碗了。” “哦还有福宝啊,”他但凡说不动虞连的,就把福宝搬出来,拿孩子说事最能煽动虞连了,“你看福宝就过了个年,一上秤重了整整五斤,五斤!天呐它现在真的好胖,变成大胖狗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连哥家的风水养我们呐!” 他在床上咕蛹两下,装死:“反正我不走,走不了一点。” 虞连好笑,拍了他肉实圆滚的屁股一把:“那我看看你过完年胖了没有?你就会埋汰福宝,全家就数你吃得最多啦。” 程曜下意识否认:“那没有,我平时还是很注意……” 他话到一半,黑亮的眼珠一转,翻过身来拉过虞连的手。 他仰躺在虞连身下,眼中含着一点狡黠的笑,眼里波光流转:“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我自己也看不太出来,那你摸摸看。” “告诉我,我胖了没有?” 虞连被他带着,别过脸不敢去看他,耳垂红得滴血。 隔了会儿,虞连嘴唇微微张了张,无声说,肿了。 程曜喉结一滚,嗓音转沉。 他说:“是吗,哥,怎么量出来的呀……” “再教一教我。” 虞连咬住嘴唇,有些颤栗地佝着肩,肩头瑟瑟在抖。 程曜支起一只胳膊,忍耐着慢慢坐起身,潮热的呼吸黏在虞连细白的侧颈,他循循善诱:“哥,你好好教我,我会回报你的。” …… 程曜的回报不可谓不丰厚,虞连手都酸了,脱力地仰躺在床上。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头顶冷白的吊灯变化成了俏皮的剔透的月亮,满月当空,月色在虞连眼前交织摇晃。 虞连一阵失神。 程曜下床漱口,回头又一瞧虞连这种神态,又猛地朝他扑过来,兴致依然很高。 他膝盖一弯,跪在床沿,脸有些红,但眼睛亮亮的,弯下腰像小狗似的拱了拱虞连肩窝。 “再、再来一……” “来你个头啊。” 虞连羞窘得把被子默默拉上一些,侧过身去,埋头缩进棉花被里。 程曜隔着被子亲他,不依不饶地问他对刚才的回报满不满意。 虞连恐怕他借着由头还想干些别的,只是含糊说还不错。 程曜果然得寸进尺:“那我要个奖励嗷。” “哥,你明天要是非去不可,那我必须得跟你一块,出门带个家属怎么了,家属还不让出席了吗。” 虞连脑子昏昏的,觉得强求不了程曜,包在被子里唔了一声。 程曜目的达成,满意地从眼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花团里撬开一条缝,钻了进去,熄灯,睡觉。 虞连这一晚上睡得不算太好,程曜一只胳膊一条长腿跨在他身上,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害得他做了个很难启齿的梦。 他一大早醒来,先是有些心虚地低头瞧了眼裤裆,转头就被程曜扶着推进了卫生间,对他说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 虞连迷迷糊糊地坐车上了和恩山,又下了车,人还有些发懵,程曜抓起他的手就在别墅里逛了起来,一点都不避嫌。 整得虞连很不好意思,他俩吃过了林嫂做的早餐后,四十来岁的男性管家敲响了门,把一堆衣服捧进来。程曜哄他穿上,虞连才知道是程曜之前为他订做的。 “这是什么?” “婚服。” 虞连一巴掌扣在程曜脑门上,程曜嬉皮笑脸的,这才说:“咱们穿好看点,把姓陆的风头抢过来,叫他还敢冲你耀武扬威的。” 虞连说:“走个过场而已,这次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交集了,我们最好不要生出多余的事。” 他从衣服里面挑了件款式简单大方的,试穿了一遍。程曜的嘴多会夸啊,自打他从门里出来后嘴就没消停过。 看见虞连对镜打起领带,程曜站起来:“我来。” 虞连低头看着颈上灵巧缠绕着绸带的一双手:“这不是很熟悉吗,之前又骗我。” “到底撒了多少个谎啊,嗯,小程?” 他这样说话,程曜猜想他大约没太生气。程曜理不直气也壮:“因为以前不需要学这个,现在要了。” 他替虞连系了个标准饱满的温莎结,末了,端着下巴满意地欣赏片刻:“我学得很快的,不会让哥丢脸。” 虞连笑了笑:“是,小程聪明。” 这点口头的褒奖已经满足不了程曜,他垂下脑袋凑得很近,趁机在虞连嘴角亲了亲。 虞连的手按在他肩头,微微向外推,眼神四下闪躲,有些紧张:“等回家再说。” “在家呢,哥哥,干嘛这么害怕。” 程曜掌住他的腰胯,屈起一只腿更进一步,把虞连逼得往衣帽间的角落里退了又退。 衣帽间的面积不小,能抵得上虞连家一个客厅,但过强的压迫感还是让虞连呼吸渐渐急促。 他责备说:“不要胡来,发型要弄乱了……” 借口并不高明,程曜吃糖似的咬住他嘴唇,吮了吮,他要撩拨虞连,什么胡话都能编出来:“那更好看啊,哥怎么样都好看,弄乱了就再收拾一次,我再给你重新系……哎不对,反正都要再弄一次,那是不是可以……” 他手顺着虞连西服下摆就往上探,被人一下按住。 “程曜。” 噢,那就是不行。程曜讪讪缩回手来,嘴里嘟囔说:“哥,你是不是不在自家的场子放不开啊。” 虞连确实不大自在,程曜掰过他的肩膀,叫他视线落在了镜子上。 虞连看一眼镜中,宝石蓝的竖纹定制西装很能衬人,显得人腰细腿长,身型匀称。他对镜侧了侧身,侧影挺拔,腰线完美,服装衣料用的羊绒面料,貂绒内胆,不显厚重但格外保暖,完全贴合虞连优雅又沉稳的气质。 “哇,我眼光真好,挑的老婆和衣服都超级好看……” 程曜嘴里念念叨叨,没完没了,情绪价值给满,虞连脸一红,觉得早晚有一天得被程曜捧杀。 他扭过头说:“你收拾好了吗,我也给你系。” 程曜于是问他喜欢展示柜里摆的哪一款,虞连给挑了个燕尾青暗纹的。 程曜乖乖低下头,看他在身前绕起结来。 虞连对自己的手法也挺满意,弯了弯眼睛,说帅。 程曜嘴里又叨叨开了:“是吧我就说我和连哥天生一对吧,我俩穿这么帅参加那小子的婚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俩结婚呢,谁还要看他们啊……其实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办一场的,去国外办也行,那不如就下个月……” 门口响起礼貌的轻悄的敲门声,虞连眼看管家就要进来,忙堵住他的嘴,拉起他就往门外走了。 第80章 丑角 高家的婚礼是在平港办的,高希芸包下平港最大的酒楼,结婚当天封锁了酒楼所在的主要路段,出动了大批交警维护路面交通,头顶的直升机则全程负责记录跟拍,单单迎亲环节的声势便造得很大。 酒楼前聚满了人,门前的保安对于人员进出的把控很严格,来宾凭邀请函入内,虞连领着程曜进去后,程曜没走几步就撞见几个面熟的人,都是平港有头有脸的人物。 程曜没有代表宏晟参加全胜继承人的婚宴,只以个人名义跟随虞连出席。他一米九的个头,气场全开,穿着一身高定从名车上迈步下来,到哪里都惹眼。 许多人陆续进场,不少人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女性居多,程曜身边不乏上前搭讪的人。这不奇怪,高家结婚,除了偷摸溜进来的记者,应邀到场的人身份地位大多不低,有的人会趁机在婚礼上结交人脉,互相换取资源信息。 投机取巧的人不少,试图挤进这个圈子的人借机混入进来,指望能在这场婚宴上攀附一二贵人,得道升天。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机会,陆淮川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虞连忍不住抬头看去,宴客厅的大门前没见高希芸,但陆淮川穿着一身暗红细闪的婚服,正站在不远处迎宾。 他来历不明,场上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但自从他入赘高家后,算是圈子里的新贵,不少人簇拥上前,争相与他拍照,结识。 陆淮川脸上堆着笑,隔着人群恰好与虞连对上眼神,双方都短暂地愣了一下。 他目光飞快移到虞连身旁的程曜身上,眉头一下皱起,但又很快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 虞连出于礼貌,把事先备好的红包放到了一旁的来宾登记桌上。他和陆淮川隔着几个人的距离,与他错开视线。 第95章 虞连弯腰登记姓名的时候,程曜低头瞧见红包封皮有字,他翻了过来瞧了一眼。 “咦,上边还有我的名字呢。” 虞连侧过头,小声说道:“因为想到我们是一起来的,我写的时候就顺便加上了。” 程曜虽然一点不乐意祝福这对新人,但对虞连的话还是感到很高兴,他接过虞连手里的笔,在赠礼名单上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笑眯眯说:“对哦,我是作为家属来的,我和你的份子钱当然得算在一块,那我也签一个。” 他把名字和虞连的规规整整签在一块,负责记录的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俩一眼。 程曜拍拍手,心情好上许多,追着虞连与他一起往前走。 将与陆淮川擦肩而过的时候,陆淮川还是没能忍住,他开口说:“虞连,很高兴你如约来参加我的婚礼。” 虞连被叫住,脚步一停,扭过头看他。 “嗯,来向你道喜,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程曜在陆淮川出声的时候便皱了皱眉,他长臂一展,顺势揽住虞连的肩。 陆淮川笑容有些僵,他无视程曜,朝虞连走得更近一些,随后伸出手,说出话只有场上三个人能听见。 他沉着声:“这句祝福是真心的吗?” 虞连还未接话,程曜额上青筋一跳,他搂着虞连将他拉开一些,抢先一步握住陆淮川的手。 他手劲很大,陆淮川吃痛,腮上的咬肌鼓起。 程曜上前一步,贴着陆淮川的耳朵,嗓音暗哑:“别拿你的脏手碰我老婆。” “你再敢找事看看,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不痛快。” 陆淮川咬着后槽牙:“你现在就让我不痛快。” “我只邀请了虞连,你哪儿来的资格出现在这里?” 他飞快甩开程曜的手,转脸对虞连说:“我很高兴你能来,但是有些人的到场,让高兴的事都变得不高兴了。” 程曜退了回去,与虞连并肩站着,脸上假意笑了笑:“陆总似乎在点我呢。” “可高总好像很高兴我能来,之前早就收到了她的邀请函,请我务必到场,但那张纸不知被我扔到哪里去了,只好作为连哥的家属陪同到场了。” “这可怎么办,你们一个高兴,一个不高兴的,都结婚了还口径不一啊,要不然你别站这儿了,先回去请示一下她,再说这话?” 陆淮川哑了声,但脸色显然不太好看,程曜嗓子抬高了一些,四周很快投来探究的目光,让他面子有些挂不住。 虞连在旁沉默许久,接过话道:“陆总还有的忙,我们就不在这里耽误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希望最后大家都能高高兴兴地收场。” 程曜于是收了锋芒,没再为难,两人绕过陆淮川,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陆淮川捏拳,指甲陷入掌心里,他心里压着火,脸上险些收不住怒意。有人这时在身后喊他。 高府的管家快步上前,压低声说。 “陆少爷,要准备进场了。” 这个称谓让陆淮川心头一舒,他缓缓点头:“知道了。” 虞连带着程曜,在宴会桌前坐定,这场婚宴足足摆了五十桌,宴客厅两千余平,足够容纳千人,虞连的位置被刻意安排得很靠前。 程曜一落座,嘴里就嚷嚷着说:“歹毒啊,这可太歹毒了!” 这桌还没什么人,杨兴没在,寻青的同事也一个都没见着。虞连环顾一眼周围,扯着程曜小声说:“又怎么啦?” 程曜骂骂咧咧地:“他排这么显眼的位置干什么,好让你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他进场表演吗,恶心不恶心啊!” “我就说他不安好心!” 虞连笑笑:“这有什么好欣赏的,又不是第一次参加别人婚礼了,我顶多就当个npc在台下鼓掌捧个场吧。 程曜眉头皱得很深,老长时间舒不开来:“我刚才看那姓陆的认真收拾起来,嗯……也算是人模人样的,他肯定是故意想装给你看。” “他要装,也是装给高小姐看呀,人家都结婚了。”虞连趁着没人,手藏在桌布下,伸指在他手背划了一下。 虞连停顿片刻,声音小小的:“我们曜曜收拾起来也很好看呀,我挪不开眼了都……我不看别人,就看你。” “……” 他哄起人来越发轻车熟路。程曜胸口满满涨涨的,立马抓住他的手握紧了,两人悄悄地,在桌布底下搞起小动作。 程曜凑近他耳边:“今天怎么说话这么好听,哥今晚是不是想要更多的奖励?嗯?” 虞连联想到一些不能描述的画面,程曜的呼吸和嗓音烫人,叫他耳朵烧起来了。 刚巧有人在身旁落座,虞连慌忙抽开手,脸红红的,挺直腰板正襟危坐。 程曜觉得可惜,托着腮盯着他侧脸看了又看,试图继续先前的话题。 头顶的灯光倏然转暗,虞连握拳抵在下巴上,咳嗽一声:“别看我了,婚礼要开始了。” 婚礼开始了,全场唯一的灯光打在陆淮川身上,他被众星拱月地簇拥上台,站在无数晃眼的闪灯光下。 这个圈子他挤进去了。 虞连看向舞台中央,心情有些复杂,抛开对错是非,陆淮川的确成功了。 主持人念完开场白,大门开启,礼花砰一下骤落,一束灯光落在高希芸身上,她提着裙摆优雅进场。人群鼓掌,欢呼,耳边吵吵嚷嚷,虞连低下了头。 尽管两心各异,尽管道不相谋。 但他这一刻是真心恭喜陆淮川的。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吧。 陆淮川并没有这样想,他按照排练的流程,沿着红毯大步走去,从刘静娴手里接过高希芸。 他挽着高希芸重新走上舞台。 高希芸盛装,在镜头下笑得很甜,她身上的蕉红牡丹细钻鱼尾婚纱是花了重金,由做定制的高奢品牌在一个月内赶工出来的,胸口位置绣满彩钻,裙身以姚黄和鲁粉为主要花样,各色牡丹盘枝交错,花团锦簇,张扬大气,名花衬美人。 婚纱中段特意取巴厘纱做了层叠的设计,但还是不能掩盖住隆起的腹部,场下有镜头对着她的肚子狂拍,高希芸笑容一僵。 陆淮川侧过头,吻在她璀璨冰冷的钻石耳环上,他附在耳边念着台词。 “……一路以来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不久将正式踏入婚姻的殿堂,我将永远爱她,陪伴她。” 高希芸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和恶心,以至面上的表情很难维持下去。她不知道是因为有孕还是心理上的缘故。 陆淮川也没能把戏做足,他一边亲吻高希芸,一边又忍不住侧眼偷看台下。 他明知冒险,明知不合适,还是悄悄打量了虞连一遍又一遍。 他总想从细枝末节中找到些什么。 陆淮川完成了全部的流程,垂手站在聚光灯下,台下摄像机的镜头恨不能怼到他脸上来,他眼前的视线变得摇晃不清。 恍惚中他突然想,我得到我想要的了吗。 高希芸碰了碰他,他回过神,顺势扣住了她的手,两人在镜头下携手微笑,明日的新闻报道上必会有这样的字样,男才女貌,一双璧人。 陆淮川的手紧了紧,抓得更加用力。 他垂下眼,想,他大概是得到了。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他又试图要在人群中找别的什么,余光瞥见舞台下程曜侧头拉着虞连,迫不及待在说话,两人交谈甚欢。 陆淮川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扭过脸去。 新人上台的环节接近尾声,主持人正念道:“感谢各位嘉宾不远万里而来,让我们恭喜这一对……” 啪一声,灯光短暂熄灭,又赫然亮起,收音似乎也受到干扰,刺耳的嗡鸣过后,喜庆的婚礼音乐暂停,音响里传来杂音。 舞台上的液晶屏幕一花,又迅速接入新的内容,画面开始播放,音画同步。 场下哗声一片,屏幕上飞快闪过许多张陆淮川与历任情人的亲密照片,与女生的合照较多,期间也夹杂了男性的照片。 照片快速过了一遍,播放起视频,陆淮川在床上与男人纠缠,表情欲生欲死。 画质不清,能认出是陆淮川的轮廓,另一个男人的五官有些模糊。 视频又很快切换,这次格外清楚,是怼脸拍的。 虞连绵绵软软地趴在沙发上,两颊潮红,眼神迷离。 他目光缠绵地看着陆淮川,话里脉脉含情:“我喜欢陆淮川很久了。” “就是喜欢陆淮川,就喜欢他,我喜欢男的。” 刚才床戏的对象是谁,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虞连坐在台下,距离舞台最靠前的位置,是第一时间被认出来的。 人群窃窃,手里的镜头一转,这场婚礼的主角一瞬置换。 虞连是镜头下那个丑角。 从自己的脸在屏幕上出现开始,虞连的魂魄一点点从躯干抽离,他瞳孔一缩,神情发木,四肢百骸被无数视线完全贯穿,钉死在原地,他无法动弹,不能发声。 第96章 像犯罪现场后一具被扒得一丝不剩的尸体,引来众人指点,批判,人们拿刀在他赤裸的身体上比划,又开始一片一片解剖他的内里。 最后他们高举他残破的碎片,向世人嫌恶评价。 看,这是一个多么肮脏下贱的男人。 虞连死亡消逝,在刀尖之下。 第81章 还要挑日子吗 程曜第一时间把身上的西装脱下来罩在虞连头上,虞连没动,程曜一摸他的手,摸着一手湿汗,冷得像冰。 程曜几乎是搀扶着他起身,抱着人就要往外走,后头的宾客往前涌来,人聚拢得多了就成了密不透风的墙。 他们堵着虞连,程曜怀里带了个人,很难往前迈出一步。 程曜用力揽住虞连的肩膀,咬了咬牙,护着虞连把他轻轻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哥,不要怕,你等我一会儿。” 他扭过头,对着面前乌压压的人群吼了一声:“这里的视频如果传出去,我挨个追究你们责任,拍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有人呛了一句:“敢做不敢认啊?” “谁说的?滚出来!”程曜龇着牙,眼睛泛红,像要吃人,“都听好了,这是我男朋友,跟姓陆的一毛钱关系没有,视频是假的,懂吗?!”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猪!”他伸手抓过桌上的红酒瓶子往地板上摔,一瓶不能解气,他把能够着的玻璃杯具全砸了,酒瓶当即崩裂,碎屑飞溅,酒液蔓开一地,如血鲜红,像极了惨烈不堪的行凶现场。 红着眼的程曜是那个蠢蠢欲动的行凶者。 没人再敢出声反驳。人群尖叫,散开,如潮水涌来又如潮水退去。 程曜索性从桌上抄了一把刀具,只身往舞台上跑,气势汹汹像个杀神。 哪个敢拦他。 视频还不停止,播放了足足三分钟,还不能叫陆淮川回神,甚至高希芸也被这出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程曜一个大步跨上台,大声吼说:“场控组呢,还不把设备关了!” 无人应他,他于是几步绕到舞台侧方,扔了刀,一把把led屏的电线扯了,因为手上用劲太大,电线裂开,眼前短促地闪过一串金花。 视频停止,彻底黑屏,全场电路也受到影响,大厅所有吊灯骤然失光,墙壁上的应急灯亮了起来。 视野黯淡,来客喧哗,场下一片哄然。 场上也没好到哪儿去。陆淮川眼前一昏,被折返回来的程曜一拳揍倒在地上,程曜下了死手,骑在他身上,单手掐住他脖子,一拳一拳往他脸上打。 陆淮川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方才醒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切仿似梦里。 他被打得嘴角裂开,舌尖尝到一点腥甜味道,真真切切觉得痛了。 他下意识要回手,程曜扭过他的手腕,往后一掰。 痛得钻心,噬骨,陆淮川五官都扭曲了,他张着嘴,嗓子眼咦咦啊啊,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回忆稍微往前倒一些,脑子便觉得疼,程曜的拳头揍在他的额角、他的眼睛上,一点都不留手了,他眼球开始出血,乌黑与腥红铺满整个世界。 陆淮川狼狈极了,难看极了,他想,会被程曜打死在这里了。 那就干脆死在这里。 他垂下手,没再挣扎,彻底瘫倒在程曜身下。 “畜生……” 程曜咬着牙齿,喉咙里压抑地滚出兽一样的吼声,这两个字从他渗血的牙缝里挤出来。 “畜生!” 他又骂了一遍,陆淮川眼前一片血红,视线开始虚晃,他最后看见程曜脸色狰狞,表情痛苦,并没有比他好看多少。 有人从后面抱住程曜的腰,更多的人剪住程曜的胳膊,试图拉开这头暴怒的不受控的野兽。 程曜眼睛赤红,眼中带泪。 他在哭,为什么。 陆淮川闭上眼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又远又近。 “你要毁了他吗……” “他如果挺不过去,我一定杀了你……” “你该下地狱的,陆淮川……” 陆淮川眼皮重重合上,眼角慢慢溢出泪来,和伤口的血混在一块。 有人开始为他出声,说光天化日下怎么打人,要把人打死啦,这个人为了个男人要打死人啦! 程曜被四个人拼了命地拽开,场下的人戳着他的脊梁骨,指责他野蛮,不堪,嚣张跋扈。 他们声讨的声音连成一片:“谁这么猖狂,简直就是杀人犯。” 程曜忍无可忍,甩开了左右两股钳住他的力量,几步上前抢过台上的麦克风。 他手上还沾着血,下颌一抬,居高临下睨视阶下。 “我,程曜,打他就打他,还要挑日子吗?!” 江成屹叼着烟,倚在前厅的门口围观这出闹剧,心情没有想象中痛快,但也不差。 他被突然恢复的供电晃了视线,举手一挡,恰好与二楼扶梯上的赵斌对上了眼。 江成屹朝他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赵斌半边身子倚靠在扶手上,脸色有些发白。 u盘是他偷偷接入的,操作的过程并非不顺利,相反,顺利得叫人头皮发麻。调控室里空无一人,安保,负责灯光和音响的工作人员竟没一个在场,他留了个心眼,发现头顶的摄像头一开始就处于断电状态。 他有些不可置信,断电的摄像头给了他最后的胆气,他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视频足足播放了五分钟,眼看婚礼现场乱作一团,赵斌这才想起来后怕。 他听见有人说,陆淮川要被人打死了。 赵斌慌了,他着急去找另一个共犯,看见江成屹时,他眼睛一下便亮了。 江成屹恰巧抽完一支烟,他垂手把烟头掐灭,腿一迈,大步走远。 赵斌不会再找到他了。 这个傻瓜,不知道他家里会出多少钱保下他——多少钱都保不住的,这一事后高家沦为平港的笑柄,股价大跌,高希芸一定会往死里弄他。 身后的保镖拦着拼命朝他跑来的赵斌,江成屹余光瞄去,对于赵斌突然生出一丝怜悯。 他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电话挂断后,他头也没回地离开,一句话都没给赵斌留下。 调控室里提前藏有针孔摄像,但愿警局的人比高家先一步找到他。 江成屹自认已足够仁慈。 他左手插进衣兜里,碰着一个u盘,江成屹指尖拈着,随意转了转。 赵斌手里的是备份,只要他想,这个视频会以无数不同的版本流传出去。 高希芸堵得住赵斌的嘴,堵不住他的。 两周之前,下面的人汇报给他说,市场上有人同样在花大价钱买陆淮川的黑料,江成屹颇感兴趣,但没想到会是赵斌这样的小角色。 他又觉得无趣了。高希芸要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仅仅指望扒出她这位未婚夫背后的黑历史,能给到高家一些舆论上的压力。 他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没想到赵斌手里的料还挺硬。 他与赵斌碰上头,赵斌的言辞在他眼里堪称蠢气。 因为赵斌说:“要让高总看清那个混蛋的真面目,她这婚就不能结!” 赵斌一开始没想把婚礼搞砸,他还想要揣着证据,向高希芸打打小报告。 听言,江成屹讽刺地笑了笑:“他不管之前感情多糜烂,哪怕睡了八百个嫩模,他和高希芸这婚也非结不可了。” “高希芸话已经放出去,她对外立了人设,还指着搞这一波热度全胜股票能够回弹,况且,她肚子里已经怀着一个……”说到这儿江成屹语气一顿,话里夹着一丝恨意,“她怀孕的事藏不住了,这个婚她不得不结。” 赵斌着急:“那怎么办,那不行,我不能眼看高总所托非人。” 江成屹嗤笑:“那你觉得她该托付给谁,你吗?” 赵斌红着脸别过脸:“反正不能是陆淮川!” 江成屹挑了挑眉,片刻说:“可以,我帮你。” 两人视线交汇到一块,赵斌皱眉,费劲地思考与他合作的可行性。他知道江成屹与高希芸曾经有过一段,在赵斌眼里,江成屹挖陆淮川黑料在情在理,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江成屹直接把搜集到的一些资料扔在他面前:“这些够不够。” 赵斌看了一眼,说:“这不算什么,他男女通吃。” 江成屹有些讶异:“玩这么花。” 赵斌想了想,抛出底牌:“我拿到他的手机了,他有案底,很多,在我手里。” 江成屹扶着座椅把手,慢慢坐直,他嘴角上扬,笑意不达眼底。 “那把男的作为重点对象,剪个视频,更有爆点。” “别怕,我会帮你。” “赵斌,我们来玩把大的吧。” 第82章 “我就认这一棵树吊” 平港的冬天天黑得早,赶上楼道间的灯几日前坏了,不过五点来钟,虞连家门前就摸不着一丝光了。 第97章 接连几日降温,今天格外的冷,程曜把西装脱了甩在肩上,鼻尖挂着热汗,胸前的衬衣布料湿了好大一片,黏着皮肤,让人好不舒服。 他眉头收紧,扯了扯脖上的领结,觉得冷又觉得热。眼前大门紧闭,冷森森的,黑黢黢的,程曜在门前来回踱步。 手机屏幕幽微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眉眼垂下,睫毛轻轻动了动。 “我知道你在家,连哥,让我进去,我们聊聊。” “别把事都窝在心里,别生闷气,不是你的错。” “你开门吧,哥,开门。” 虞连通通没回应。半天前,没等程曜在婚礼上泄愤完,他被人拖拽着赶下台时已经不见了虞连的身影,座上只剩下那件皱巴巴的外套。 他快急疯了,到处找人追问,但哪个敢回答他。 他在酒店里瞎转了个把小时,找到西装内兜里静音的手机,才发现虞连走时已经留讯给他。 【小程,事发突然,人太多了,我先回家了。别冲动,也别找我了】 程曜悬起的心放下一些,最后一句读着又觉得不对味,像宣告诀别似的。 他眼皮一跳,急冲冲往虞连家赶,敲门,致电,里头都没反应。 程曜耳朵贴着冰冷的门板,门里面好静,连走动和咳嗽的人声都没有。 像一潭死水似的,没有活气。他原本恐怕虞连骗他,人并不在家里,这个危险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先给程曜自己吓了一跳。 “连哥,连哥,你开门!” 程曜一下心急火燎,索性来硬的,哐哐砸起了门。动静吵得隔壁房的人受不了,先把门拉开了。 烫了一头红毛的卷发女人裹着厚厚的家居棉服,手里还拎着一只淘米的锅,从门里探出半边身子。 “你干什么的?” 程曜随口:“讨债的。” 女人噗嗤一声:“撒谎呢小伙子,我之前见你笑嘻嘻地进出过几次。” 那还问,程曜话一转:“大差不差吧,我讨情债。” 女人米也不淘了,眼睛有光,来了点兴趣,她凑近过来一些悄声说:“怎么回事?” 程曜拉开嗓门:“我做得不够好,人家要把我甩了,我不甘心。” 女人打量他几眼:“不应该啊,你瞅着挺帅的,不过也别太伤心,别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这人认死理,就认这一棵树吊,别的不行。” 程曜摇头,把话题拉回来,“阿姨,你家阳台封窗没有,我们两家挨得近,我得爬回我男朋友家去。” “那不行,那多危险,你哪怕找个人开锁呢。” “可以的,找人开锁太慢了,我怕来不及,我腰上绑根安全绳,干建筑用的那种,很容易就跨过去了,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 “不行不行,你昏头啦,整整八楼高哎,一会儿可别真吊死啦。” “那我也认。” 他俩还在这头掰扯,虞连家的门倏然开了。天黑,房里没着灯,虞连的表情看不大清楚。 “小程,我刚才睡着了,我们单独聊吧,别太麻烦人家。” 程曜的眼睛尖,没等虞连再开口,一溜身上前,先把一只脚卡在了门缝里。 他拥着虞连进门,朝女人挥手:“阿姨,谢啦,他来接我了,我就不给你表演高空威亚了。” 这给女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砰一声邻居家的大门又关上了,她还迟迟没回过神。 程曜心里压着一股邪火,一进门脚朝后一踢,堵着虞连在玄关就亲上了。 他卡着虞连的下颌,咬着他唇瓣,撩他齿关,吮吻,掠夺和撒气的意图很明显。 虞连喘不上气,喉咙发出混乱不堪的呜咽声。程曜把人从颤抖直弄得浑身发软,才算是满意。 他伸手把灯打开,灯下互相照见两张狼狈的脸。 两双眼睛都盈着泪。程曜捧起他的手,紧紧揣在怀里握着。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痴怨,胸腔微震,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要急死我是不是啊?” 他脸上沾了些血,血迹已经干涸,乌红的几撇凝固在脸颊上。虞连不忍,想替他抹干净,想了想又没有动作。 虞连单薄地解释:“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想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我过两天可能就会联系你了。” 程曜显然不信,在他的逼近和注视下,虞连头越垂越低:“你别做那些冲动的事情,当然我知道你所做的都是因我而起,我很抱歉……”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程曜没忍住,打断他,“如果你说的是故意躲着我向我道歉,那我接受了,我很好哄的,刚才亲一下就算抵消了。” 他摸着虞连被咬破的殷红的唇瓣,心头一阵发痒。 程曜下意识舔了下嘴角,继续说:“除此以外,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没做错任何事,你没必要向谁道歉。” “你不许多想嗷,”他捋了捋虞连翘起的散乱的头发,低着声哄说,“天塌不下来的,塌了也有我顶着,我们都不怕……” 他说的每一句话虞连都觉得揪心,喉结下沉,死命压着嗓子眼的哭腔。 他眼中闪过痛楚,轻轻推开程曜:“小程,先听我说。” “你婚礼上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 “所以你没必要去为我做那些澄清,我不值得。” 他还是没忍住捧过程曜的脸,那些污渍溅在洁白的一张画布上,显得格外扎眼。 “人对于之前走过的错误的路,总要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我也不是脆弱的人,我不会寻死的,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重振旗鼓再出发。” 程曜一顿,目光变得锐利:“是吗,你是说今天看到的那些全部是真的吗?” “嗯。” “你真的跟他上过床?” “……嗯。” “那你到底爱不爱我?” “喜欢肯定是有的,但是好感来得块散得也快,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哈。”程曜恨恨地笑了一声,“好,所以你重新选的这条路上不会有我了是吗?” 虞连每句回话都像在咽刀,沉默一阵后,他重复说道:“小程,我不值得。” “你是觉得我现在应该一走了之,大家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会觉得遗憾,但是,我确实希望你就此回避,以后有关我的事不要参与进来。” 程曜后槽牙咬着,两腮的肌肉发狠地抽动,虞连对上他通红的带泪的眼睛,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惧意,竟背着墙原地倒退了一步。 “小程,我们、我们……” 好聚好散。 这话梗在喉口,虞连迟疑许久,头深深埋低,一时不敢看他。 他狠了狠心,下定决心说:“程曜,不如我们……” 接连几滴眼泪砸在他眼前,碎在地板上。虞连错愕,抬眼瞧见程曜双眼红得要命。 程曜哭得很凶,眼里淌下的泪糊了一脸,眼泪抿进嘴里,舌头都发苦。 他喃喃说:“骗子,骗子。一而再,再而三地……” “说谎,骗我。” 程曜一边哭,一边用力托着他的腰,突然把虞连甩在了肩上。 “你再说下去,我就不原谅你了,也哄不好了。”他哽咽着说,“骗子、大骗子。” 虞连心里疼得厉害,眼前一阵恍惚,发现身体悬空,被人整个抱起。 他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 “程曜,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程曜将他往房里带,声音发闷,哭得叫人心碎至极,做的事却又急切又蛮横。 “你是不是想说分手,你竟然想说分手……你、你……我恨死你了。” 虞连突然警铃大作:“你放下我,我们好好说话。” “你气死我了,你想赶走我是不是,”察觉肩上的人不安分,好像要跑,程曜拍了他屁股一把,胳膊用力箍紧了虞连的腰,鼻子里发出闷重的哼声,“那就打完分手炮再走。” 第83章 献祭 他把虞连一甩,两只膝盖跪在床沿,人便覆了上来。 虞连支着胳膊,撑起半边身子:“程曜,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 “你都不要我了,还能有什么好话说,”程曜板着张脸,神情很凶,但睫毛上挂着一串泪,簌簌往下掉,“你还是别说了,说的净是些气我的话。” 他心里实在难过,哭得厉害,一下没收住,打起了嗝。 程曜因此说话一抽一抽的,质问都显得没什么气势:“我再问你一、一遍,那个视频里的都是真、真的吗?” 虞连别过脸:“别问了。” “就问!”程曜强硬说道,脸埋在虞连颈间,张开牙齿去咬人家脖子,“你句句都在骗我,是不是当我是个傻、傻子?” 虞连被他咬得有些痛,程曜流的眼泪又接连不断地滚下来,渗进伤口里,叫他又痒又痛。 程曜脑袋抬起来一些,乌黑圆亮的眼睛蓄满了泪,痛苦的,迷离的,瞧不见原先的神采了。 第98章 虞连还是忍不住伸手去碰他,声音不自觉放低:“别哭了,你可不就是小傻子吗。” 他停顿一下,话里夹着自弃。 “我这么烂的人,干嘛还要啊。” 腰上被用力捏了一把,虞连嘶一声,倒抽了口气:“痛……” 程曜脸上气鼓鼓的,才收住一些的眼泪又掉下来:“你、你不许看低自己,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人。” 他伸指抵住他嘴唇:“再说我不值得这种话,我就要发脾气了,全世界你最值得了,我说值得就值得!” 虞连摸着他的脸,想了想说:“对不起啊,弄得小程这么生气,那要我哄你吗?” 程曜愣了一下,虞连推开他,站起身。 “小程,我有件东西,之前一直想要送给你,”虞连走过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枚盒子,他回头看着坐在床上愣神的程曜,脸上艰难扯出一个笑。 “我不知道现在送是算纪念还是什么,但我觉得,还是应该把它给到你,如果没能有一个好的开始,我希望我们至少有一个不那么坏的收场。” 他把盒子里那枚对戒摘出一只,串在脖子挂的项链上,然后咬住那只银亮的戒指,动手慢慢往下解开衬衣钮扣。 他低着头,话音有些发颤:“小程,你说想要分手炮什么的,我同意了。” “如果能让你高兴一些的话。” 程曜眼瞳一缩,从诧异,惊喜到愠恼,心情随着虞连的话起伏,他给虞连气笑了,从床上缓缓坐起了身。 “你怎么还想着分手,觉得我们非分不可了是吗。” 他嘴角讽刺地勾着,目光又沉又欲,眼见虞连动作胆怯又生涩地,把剩下的衣服也解了,赤着脚,两腿打颤还坚持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短短一段路程,他磨蹭许久,程曜按捺不住一把抓过他,像怕他从手里溜走。 程曜心里发了狠,决心不与他善罢甘休,于是仰着脸恶狠狠说:“好啊,好,连哥如果真的像视频里那么有经验,那你教一教我吧。” “求你,给我一个善终。” 室内暖气给的很足,虞连还是打起了哆嗦,他佝偻着肩膀,跪坐在程曜腿上,没撑多久人便软了。 程曜停了手,微微扶住他,眯眼问说:“还要继续吗?” 虞连不吱声,拉过他一只手来,抱在怀里。 他低下头,执意要把嘴里衔的那只戒指给他套上。 程曜心疼得不行,又被人撩得气息浊乱,心一狠沉下了声:“好,你来吧,我会是个不错的学生。” …… 虞连是昏过去的。 眼皮很重,四肢也是,他艰难睁开眼,屋里昏昏暗暗,天应该没亮。 床边没人,程曜离开有一会儿了,身侧都是冷的。 虞连鼻子一酸,想来程曜是说话算话的人。 哪怕这趟辞别不甘不愿,但到底是如虞连的心意离开了。 虞连腰酸得不行,撑着床头的靠板才慢慢站起身,他才走两步脸便红了,一迈腿后头就作痛,提醒他才经历的那场荒唐的密不可言的情事。 他头昏脑涨地,慢步走出去,在门口瞧见厨房漏出一丝光来。 程曜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哥,怎么不再睡会儿?昨晚饭也没吃,饿坏了吧,我随便整点吃的,一会儿就出锅啦。” 虞连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又看,程曜上身衣服也没穿,底下大咧咧地挂着一件宽松的睡裤,胸前和脖子上的抓痕尤为显眼。 程曜手里还掂着勺,冲他嘿嘿傻笑,虞连忍不住说:“你怎么还没走?” 程曜抓了把头发:“饿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虞连没好意思立马谢客,没过一会儿,程曜把两碗面,一盆茄汁豆腐和一盆香油煎蛋端上桌,殷勤地招呼虞连来吃。 见虞连迟迟不落座,他还拿了个软枕垫在椅子上,拍了拍。 虞连脸色有点不好看,他恍然大悟,巴巴地走过去:“哥,我扶你吧……” 虞连推开他,落座,端起碗埋头扒拉面条。 程曜笑呵呵看着他,自己也不怎么吃,不断往他碗里添菜。 虞连感觉有什么不对:“程曜,你吃过饭会走的对吧?” “啊,走哪儿去?”程曜这时心情好得不行,虞连说话都像唱歌,他脱口说,“我不走,我们才洞房完,我肯定要照顾你的身体和情绪啊。” 虞连被洞房这两个字,惊得半天没讲出话来。 片刻,虞连调整一下表情:“你自己说的分手炮。” “那个你别信,”程曜把人都吃到嘴里了,脸索性也不要了,“只许连哥骗我,还不许我骗骗哥了?” “不是,主要我这种……” 程曜叭一口亲在他脸颊上:“像你这种很好的人。” “程曜,你听我说,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外面不知道要怎么闹起来……” 程曜吧唧又亲了一口,接道:“那就不出去了,随他们闹。” “我是说,后续还有好多事没解决,我脑子太乱了,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我没脸见人已经是其次……” 程曜扭过他的脸,干脆撅着嘴巴堵上去:“不知道怎么走就不走,等你想走了,你到哪儿我到哪儿,我们总不会活不下去。” “唔……”虞连颊边生起两团红晕,被亲得说不上话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好好、说话……” “听了,”程曜的回答颇为认真,“但是呢现在我会选择爱听和不爱听的,不爱听的就从我脑子里光滑地过滤掉,只剩下我想听的了。” 程曜与他咬耳朵,往他耳朵眼里吹气:“比如说你一个小时前说的,那都是我喜欢听的,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脑子里滚过一些羞耻的画面,虞连羞窘不已,突然间想到什么,他扭过头。 程曜图穷匕见,全然不要脸了。 如今虞连说什么,是无论如何也赶他不走的。虞连有点气,心里又闷闷的,一阵发酸。 他耷拉着脑袋,妥协下来:“小程,你如果坚持和我搅合在一起,你会后悔的。” “你看,又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不过我现在不会生你气啦。”程曜索性抓了过他的手,柔软的唇瓣碰着他指上那枚戒指,“太犯规了,你把这个都给我了,还想甩开我,门都没有。” 虞连说:“随你吧,我现在大概也说不出什么你爱听的话。” 他眉头深锁,脸色依然阴郁,眉目间布着消解不开的愁。程曜还是忍不住心底一痛。 “哥哥,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但不是什么好的故事……你要听听看吗?”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觉得情节不流畅,那就是因为省略号放不出来的缘故(确信 第84章 谁知道呢 程念晟肩上挎着书包,拖拖拉拉地往门口走。大门外边停了两台车,陈凤娇对着玄关的镜子补妆,程鸿莘手机的来电铃声不断,他电话就没有停过。 他们眼看要各自上车,程念晟忍不住开口:“下午三点,学校有个会。” 两个人都没停下来,程念晟扯着嗓子:“下午,有个家长会,要家长出席!” 陈凤娇和程鸿晟于是一齐扭过头,听言,陈凤娇率先瞪了程鸿莘一眼。 程鸿莘咳嗽一声:“我给忘了,让你姚叔代我去。” 他一句话自认把事解决了,时间实在匆忙,两人钻进各自的车里,很快没了影。 姚鹏走过来说:“少爷,我送你上学,下午我会准时到场。” 程念晟拍开他,头也不回朝前跑,他体型胖,跑也跑不快,全身上下的肉一颠一颠的。跑步的姿势倒是很显敦重,昨夜下过一场雨,沥青路上有泥,程念晟跑出的每一步都在泥坑里留下了结结实实的脚印。 他不爱坐车,家里换上铁壳虫一样的家伙后,父母热饭热菜都没与他吃上两顿,他看着这些东西来气。 姚鹏也许跟在身后悄悄陪同,但是管他呢,程念晟憋着一口气,卯足了劲往学校跑,好不容易挤进教室门里,只差一分钟便算迟到。 夏天,他脸上淌了很多热汗,肤色又白,头顶噗噗冒着热气,整个人看着像粉白的蒸笼。 吵闹的教室一瞬歇声,程念晟又成了众矢之的。 他们只停止了一瞬,又开始大声说话,也许讨论的对象就在程念晟本人。有的人拿眼神瞟他,捂起了鼻子。 程念晟慢吞吞挪回座位偷偷,抬起胳膊闻了闻,他很注意个人卫生,就算体型偏胖,身体也没散发很大的体味。 但是班里的人都不喜欢他。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和班里的吴靖准不对付,至于为什么不对付,又要牵扯到彼此父辈的头上去。 瑞信中学学费两万一个学期,能享受的师资教育也是全市最好的,能来这里的学生家境大多不差,平港很多上得了台面的人物的子女都在这儿念书,程鸿莘算是后起之秀。 第99章 吴靖准家里做钢材的,和程家是对家,两个企业最近在争着竞政府发出的同一个标。先前吴家的客源也被程鸿莘抢了不少。 吴靖准是体委,个头很高,身板强壮,刚开始和程念晟也算相处不错,自从家里给灌输了一些念头后,他看程念晟眼神就变了,私下搞起针对。 “他家本身又偷又抢的,就会占人便宜,这种家庭教出来的小孩能是什么好东西。” 流言慢慢散播出去,听见的人信又不信,程念晟那会儿身边还有几个朋友,会抢着替他说话。 两拨小团体就这么对着干上了。直到程念晟因为青春期发育的缘故,身体开始渐渐发胖。 吴靖准拿这事来针对他,体育课上搞体能项目,哑铃,跳远,男子一千米跑,吴靖准不管别人,就盯着他。 程念晟但凡有一个项目没完成,或者完成得不好,他就吹着哨,把人拉出来说一遍。 “你这没够着线,两米的线,看见没,你差得远了。” 程念晟脑子又不笨,也不惯着他:“你放屁,刚才标尺就没压在这儿,你往前挪了。” 吴靖准梗着脖子:“你别耍赖皮,你个死胖子,不合格就是不合格,重新跳!” 程念晟被他挑起火气:“不跳。”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学生们开始起哄,闹得体育黄老师过来解围,他人很精明,知道学校的学子背后家境各个不简单,谁也不轻易得罪。 吴靖准有个叔叔,是学校校董,黄老师权衡一下,温声劝程念晟再跳一遍。 还没步入社会的少年,就已经加入到成年人对比和取舍的局面中去。 那时候程念晟的想法还很简单,认定世界非黑即白,他没有那么多顾虑,他执意要辩个对错。 “这个标尺,之前被石头压在这里,是有痕迹,有划线的。” 他蹲下身,示意给黄老师看,可为人师者说出的话怎好收回。 黄老师继续说:“再跳一次又不会怎么样,你之前不是都及格了吗。” 程念晟摇头:“不是重不重来的问题,他把划线抹除了,重定了规则,这本身就不公平。” 吴靖准大声说:“他撒谎,他就是怕不及格,按他的说法难道之前的同学都要重新跳一次吗,怎么别人都及格了,就他没及格?” “我再说一次,是你瞎改了!” 这好像是个谁大声说话谁就赢的游戏,程念晟非要跟他争个高低,于是吼出声来,嗓门盖过他一头。 黄老师被两人吵得头疼,再一次劝说道:“再跳一遍吧,程念晟,你再跳一遍。” 程念晟没同意,全班上下的人都围拢过来,等一个结果。 程念晟挺着腰板,两腮含着一口气,像个气鼓鼓的河豚。 全班人审视的目光把他架在火上,也没动摇得了他。 程念晟说:“就不。” 黄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操场空地上逗留太久,晌午热辣的太阳把他黢黑的脸庞晒得发红,程念晟让他下不来台了。 他板着脸:“你今天必须得跳,要不然期末这项判你不合格。” 程念晟没再吭声,说再多也是废话,他不肯妥协。 吴靖准眼睛一转,趁机说:“你硬是说尺子标的距离有错,难道你要全班都跟着你重新跳一遍吗?” 班里的人群开始躁动,他们当然不愿意。他们都盯着程念晟,等一个下文。 程念晟:“我已经跳过了,我及格了,我绝对不会再跳第二遍。” “有错也是你的错。”他看向吴靖准,补上一句要命的话,“是你们的错。” 程念晟体育这项最后没有合格,黄老师也没落到什么好,按理说是件极小的事,但偏偏有人透露到校务委员会那里去了。 黄老师年末的教师职称评审被打了低分,扣了奖金。 他看程念晟的眼神变了,连带整个班级的人对程念晟的态度也渐渐产生变化。 程念晟起先没太在意这些,他尽管被区别对待了,郁闷了几天还是鼓足了劲把体育课上其他几项很好地完成了,也没记恨黄老师。这事情在他眼里,算是不得不掀过去了。 但有人没掀过去。 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上程念晟被安排在后勤组,负责给同学发放跳绳,他事先领到了一大箱,清点过两遍,跳绳数量只多不少,应付临时情况肯定也够。 快到跳绳项目的组员上场的时候,人到他这儿领,说差了一根。就差一根,程念晟翻遍了箱子,怎么都找不到。 同学急得快要哭出声来,转头去找别班的人借。吴靖准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出现,手里拿个大喇叭筒。 他聒噪的话通过喇叭传到运动场上每个人的耳朵里:“死胖子把跳绳偷啦,害得十班拿不了奖咯!” 程念晟怒极,跳起身就去抢他手里的喇叭,吴靖准似乎早想跟他干上一架,两人扭打在一起。 吴靖准个子高,身板又粗壮,程念晟起先是打不过他的,他面色通红,被吴靖准按在地上打,脑子里冷不丁想起姚鹏前几天培训安保时展露的搏击技术来。 等吴靖准打得累了,手里缓下劲来,程念晟寻着他一个空子,抓住他的胳膊朝后一剪,把人反扑到身下,右手接着一招锁喉。 吴靖准没反抗得了几个回合,程念晟实在太胖,噗一声往他身上一坐,跟一座小山似的压下来,叫他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程念晟的手扣着他的喉咙,吴靖准的脸渐渐肿胀发紫。 围观的同学喊叫起来:“快放手呀,他要死了!” 程念晟第一次耍这招,没把握好力气,好久才茫然地撒开手。 周围人已经散开来,到处奔走相告。 “初三十班有个人,为了不让班里比赛获奖,偷了跳绳,还和人打架,差点把人打死了!” 也有人提出质疑:“不过他真的会去偷一根跳绳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老师很淡漠地听说了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即赶去解围,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短短四个字,就足够动摇程曜少年时期接下来全部的中学生涯了。 第85章 恰同学少年 今天又轮到程念晟的班级搞校园扫除了。 他被安排去清扫教学楼背后的犄角旮旯,这块草坪积的杂草快没过了半截小腿,碎叶和学生留下的杂余垃圾埋在里面,不好清理。 程念晟一个人负责这块,有些地方拿扫帚打扫不干净,他蹲下身去捡,弯腰恰好隐没在教学楼一楼图书馆的窗台底下,窗台里边的人瞧他不见。 窗户里传来人声,是吴靖准的声音,他把抹布一甩,正事不干,和平日与他私下交好的同学聊天。 没多久话题又落到了程念晟头上去,夏天学校运动会上他俩打过一架,校务处倒没特意偏颇谁,两人都挨了处分,梁子也结得更深。 日后但凡程念晟在场,吴靖准都是拿鼻孔瞧他的,从不正眼看他,两人交集少之又少。 他得到家长绶意,没敢在明面上针对程念晟,私下的闲话可少不了。加之黄老师有意无意的暗示,程念晟沦为全班同学群嘲的对象,用了半年时间都不到。 平时和程念晟玩得要好的朋友因故转学以后,他身边就没人陪伴了,班里的同学见他都躲着,再跑到稍远一点的地方,伸长指甲戳他背影。 “偷东西的坏心眼的胖子”,他们如是说。 程念晟气闷,在食堂吃饭都觉得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于是挺着胸脯大声地对食堂阿姨说,不许给他多舀米饭了,连吃相也斯斯文文,小口小口的。等回了家还不肯好好吃饭,到了大半夜两只眼睛泪汪汪的,饿得咬着被角满床打滚,实在忍不了,摸下床偷吃小饼干,结果一周后上秤,体重反弹了三公斤。 程念晟又着急又委屈,冷眼挨得多了,他待人接物慢慢就有了壁垒,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带刺。 背后蛐蛐他的形容又叠加了一个:“偷东西的坏心眼的脾气恶劣的胖子”。 吴靖准显然不满足,程念晟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击手段,他于是变本加厉造谣,把程念晟抹得更黑。 这与吴靖准的家庭有很大关系,他们的父辈在生意场上交锋,或多或少掌握一些对家的秘密信息。 吴靖准坐在图书馆的书桌上,背对着一楼敞开的窗户,他故作神秘地,刻意压下声音:“你们知道那个死胖子脾气为什么这么古怪吗?” 身边的同学围拢过来,讨论程念晟已经成了人群中的谈资,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总会习惯性地跑来听一耳朵,再插上一嘴。 吴靖准继续说:“他爸妈都有问题,我爸看见过他妈在商场里挽着别的男人的手!他爸也不干净,女伴一周一换,生活作风可随便了。” “所以这种家里出来的小孩,脾气能好才怪了,你们不要招惹他,也别和他沾边。”吴靖准摸着下巴,自作高深地说,“歹竹出不了好笋,明白吗。” 第100章 大家被他这么煽动,都若有所思地点头。吴靖准对此满意极了,还要往下说些什么,一大筐混着泥巴碎叶的、夹着生活垃圾的篓子就从上往下地盖在了他脑袋上。 里边一瓶缺盖的饮料瓶子也随势掉下来,酸臭的液体兜头兜脑地浇了他一身,吴靖准眼前一昏,给这突然发生的一出整得懵了。 等他暴跳如雷地把篓子掀了,周围的同学已经纷纷笑开,嫌弃的眼神和方才取笑程念晟时如出一辙。 吴靖准脸憋得发红,他从窗户里看过去,凶狠地扫视一圈草坪,开始大声叫骂始作俑者。 程念晟逮住他的视野盲区,贴着墙根蹲下身,叫吴靖准看不见他。等吴靖准气不过跑出去找人时,程念晟早跑没影了。 小胖子哼哧哼哧溜得飞快,秋意重了,迎面的冷风刮得他脸颊生痛,程念晟吸了吸鼻涕,心里只产生了一点点的痛快。 难过还是久久占据他的心头,他今晚又没能吃下三碗饭了,尽管吃不吃都会长许多肉。 他打吴靖准多少次泄愤都不会管用的,程念晟决心要为自己正名,所以得知学校的元旦年会将邀请主持人的家长坐最前排的时候,程念晟也不顾什么冷眼不冷眼的了,他第一个跑去报名参加了。 他想,吴靖准净放屁,他爸妈虽然忙,平时很少能聚在一块,但关系可要好了。 念晟,宏晟,从二十平米的小店到知名集团,公司名字里始终有程念晟的一个字。程念晟是在爱中长大的,至少之前是,家里很穷的时候爸妈都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早餐如果多买了一块油饼,程鸿莘会掰成两份,一份给陈凤娇,一份给他,自己把盘里掉的饼渣扫过来就着豆浆一起吃掉。 陈凤娇就把手里半块饼再掰成两半,大一点的拿给程念晟,亲一亲他肉乎乎的白胖胖的脸蛋,特别骄傲地说,看,我把咱儿子养得多好。 程家发家以后,这样的日子再没有过。因此程念晟在日常发呆的时间里,总是一遍一遍地怀念从前。 这次年会主持人的竞选,程念晟鼓足勇气,势必要拿下,可竞争实在太激烈了,他一点赢面都无。 往届主持大多是高年级的人,他们大多个头高挑,外形出众,谈吐都是一流,程念晟在形象和主持经验上毫无竞争优势。 但他打定心思要做一件事,不会轻易罢休,他买来提升主持技巧的书来读,重温了许多次往届的校园年会视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表演。 从一开始结结巴巴,到脱稿流利地朗诵台词,程念晟只用了小半个月时间,但是无人看见他的努力,也无人夸奖他。 陈凤娇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吨吨吨跑到母亲房门前,打算和她讲,刚准备敲门又忍住了。他想,等竞选成功了,程鸿莘和陈凤娇就能看见了,看见五彩缤纷的灯光和礼花下的程念晟,他们笑呵呵坐在一块,会像早些年一样,骄傲地夸儿子真棒。 想到这儿,程念晟又高兴起来了,浑身都有势在必得的动力。 他因此在一众竞选者里脱颖而出,尽管身高和体型都不算特别合适,但台词水平和临场发挥的能力比许多高年级的人都要好上许多。 年会小主持最后确定为四个人,只有程念晟一个高一的,因为个子有点够不上,他被安排在边上,还要穿鞋底很厚的皮鞋,垫增高鞋垫。 吴靖准知道这个事情后,又酸又不忿,没少说他坏话,有时听说他排练,还特意拉着同学到排练厅的门口偷看,故意指着他大声说。 “看,胖子踩高跷。” 程念晟挺了挺胸脯,腰身板正板正的,充耳不闻。 他开口念其中一个流程的台词,引用的伟人诗句:“……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吴靖准闭眼,捂住耳朵,也不让一旁跟来的同学听:“好难听,也不知道学生会那边是怎么选的人,怎么这种垃圾都能选上?” “那不然你上?” 吴靖准原以为是程念晟开口怼他,下意识就要驳嘴,入眼的却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高年级学长。 他因此梗着脖子说:“他都能上我怎么不能上?反正他说话就是难听!” 学长弯起眼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你既没主动参与竞选,又要来打击其他竞选成功的同学,真没看出来你哪里行了,不过无理取闹倒是一流,嘴皮子也厉害,但没用对地方呀,小同学。” 他讲得这样尖锐,彩排中的人都没忍住看了过来,吴靖准当着随行同学的面被一个陌生人怼了一顿,气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通红,只知道骂虞连说:“关你什么事啊?干嘛帮着这个死胖子说话,你没事干啊你?” 虞连没动气的意思,表情淡淡,下了逐客令:“我事挺多的,反而是同学你看着像闲出屁来了,味儿挺大的,有点熏人,还请你马上出去。” 周围人都在看他们,吴靖准拉不下面子,大声说道:“你凭什么赶我啊?大家都能看,我想来就来!” 虞连正色:“凭我是这次活动的总负责人,你打扰到我们彩排了,我再说一次,请你出去。” 吴靖准彻底哑火。 程念晟的彩排没有因此停下来,他眼角余光一直往门口瞟,他们争吵的声音太大了,叫他分神。 等搞事的吴靖准走远以后,虞连的同伴抬起胳膊撞了撞他:“你是哪门子负责人呀,你就糊弄他不做功课吧。” 虞连:“哎呀,我至少是这个活动的学生策划……之一,把人赶走就行,耳朵总算清净了。” “那人人高马大的像个刺头,低年级的还好,你以后还是少惹这种人。” “我看不惯嘛。” 室外光照强烈,他侧身,逆着光,程念晟只看见一个高挺的隽秀的身影,五官模糊不清,但也能猜到他此刻是隐约带笑的。 虞连扭脸朝彩排室里看了过来,接着说:“明明念得很好,我就是看不惯他睁眼说瞎话。” 他不吝夸赞:“气息沉稳,吐字清晰,被打扰了也没受影响,这台风很稳啊。” 他身旁的同学嘻嘻笑:“评价好高啊你,你是不是声控瘾犯了?” 虞连确实只是路过,因为里面的一句台词就停住了脚步,他有些不好意思,笑说:“确实好听,我再听一会儿。” 他再次看过来了,程念晟胸腔震动,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比任何一次竞选或者彩排都要紧张,生怕表现不好叫人失望。 “别看啦,体育老师叫集合了,年会还怕没机会看吗。” “噢,好……” 虞连很快被人拉走了,消失在程念晟的视野里,程念晟的心也慢慢落下来,但又好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短暂获得了唯一一位赞许他的观众,又飞快失去,接下来的表演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重新念到了那段台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忍不住又向门口看了看,虞连没在。他当然不会在了,门前只留下一片依旧灿烂的阳光,有白鸟悬停,不经意路过。 这是程曜和虞连的第一次照面。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忙,能抽出时间写我都会写…… ′` 第86章 暗箱 距离元旦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程念晟主持人的位置被临时撤下来了。 程念晟本人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早晨他吃过早饭,犹豫了好久,跑到陈凤娇跟前和她说了自己要担当校园年会小主持的事。 程念晟低头捏着手指,扭扭捏捏地邀请她和程鸿莘跨年当晚一起到现场观看。 陈凤娇愣了一下,觉得惊喜,然后亲了亲他的脸蛋说一定到场。 程念晟一张脸紧紧绷着,他得到陈凤娇的承诺后,红着脸飞快跑出了门。他心里其实很高兴,上课时都惦记着下午彩排的台词,到了午餐时间,还大大方方地要求食堂阿姨多打了一勺往常爱吃的葱爆牛肉。 又因为太过高兴,他连吴靖准瞥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眼神都没注意到。 等到下午四点,他抱着记录了台词的笔记本赶到彩排室,照常站在了舞台上,等待排练开始。屋里陆续到了一些演出人员,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但没有人开口直说。 人来齐了,他一如往常要开始念词,却全然没发现台上多站了一个人,另一个主持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程念晟,你过来一下。” 她把程念晟拉到舞台下,指着台上新来的同学,程念晟这才知道临时换人的事。 他脑子一嗡:“没有人告诉过我。” 女生委婉说:“你问问你的班主任,我们一星期前就被通知了,看你出现还以为是又有变动了呢。” 程念晟很是羞窘,他咬住嘴唇转身往外跑,他跑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也不知晓这事,恰好手里正忙,两三句就打发了他,喊他去校务处问问。 第101章 他哼哧哼哧跑到了校务处,去敲办公室的门,校领导们围了一圈正在里边开会,被他突然打扰,都有些不大高兴。 坐在最上边的领导看了他一眼,朝其中一个老师挥了挥手。穿着鹅黄羽绒服的老师站起身,走出门问程念晟发生了什么事。 程念晟对着他,把主持被换掉的事说了。 这名老师显然知道这事,他轻描淡写说:“哦,我们编导组的老师商量过了,最后还是一致认为,你身高和体型都不上镜,所以这次的年会主持还是希望由高年级的同学来担任,你也不要气馁,等明年以后再来尝试吧。” 程念晟急了:“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而且、而且我都已经通知……” 他收回话来,站直了身子,挺了挺胸脯:“刘老师,我还是想争取一下,我当时能通过竞选就说明各位老师已经认可我了,距离年会开始没几天时间了,临时换的主持不一定能比我表现得好,各位老师能不能不要……” 刘老师敷衍说道:“校务处已经决定了,这名同学是高三学生,平时表现不错,也很有主持经验的,这个你不用太担心。我知道临时被换下来对你心情有一定影响,但是你也没有白白努力啊,可以积累经验嘛,说不定下一届年会你又能上了呢。” 程念晟碰了个软钉子,年会策划本身就是校务处主导,话事的领导否定了他,他就没有重新登台的可能。 刘老师安慰了两句,很快离开,只留程念晟失魂落魄地待在原地,他完全没有了处理的办法。 他抬头看着校务处的门牌,很想举手捶门,但闹事无用,他们会有大把打发他的借口。 再胡搅蛮缠下去,倒是程念晟不识相了。 他努力了那么久,一朝落空,父母好不容易能借此团聚在一起,这下也全无希望。程念晟丧气地回到班上,吴靖准盯着他,大声指责说他都不是主持人了,还借故逃课,他也没给出什么反应。 台上讲课的老师没有发话,各种眼神落在他身上,他照单全收,只是闷头坐下,一声不发。 程念晟难过极了,吴靖准那些打击都是屁话,可陈凤娇呢,他不知该怎么面对陈凤娇了。 他叠着胳膊,头埋在臂弯里,枕在桌子上,抽了抽鼻子。 是从前被同学集体孤立都没有过的伤心,他伸手揩着鼻间冒出的鼻涕泡,眼眶有些发酸。 周围细小的嘘声,窸窣的翻书声,圆珠笔芯碾动的划页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下午,一阵风一样从程念晟的耳边过去了。 虞连明年就要高考了,他作为这次年会的学生策划之一,并不是每场都有空来现场参与彩排,只是恰好那天任课老师罕见地正常下课了,又恰好体育老师罕见地没有因病请假。 体育课休息的间隙,他跑到彩排室,观看节目彩排。 过了好几个主持人讲话的环节,快到谢幕了,他都始终没见到之前那个说话好听的小胖子。 他问了一嘴,才知道程念晟已经被换下去了。 虞连吃惊:“那个学弟是生病了吗,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我看他表现挺不错的,怎么一下换人了?” 回答他的同学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啊,这都快元旦了,校务处临时说要换人,说他形象不好,身高没够上选拔的水平,小学弟上周走的时候看着还挺伤心的呢。” 虞连觉得遗憾:“他表现真的很不错,说换就换了,真的好可惜……” “是啊,可能是时间太仓促的原因,新换的这个主持明显经验不足,台词功底也没他好,可校务处那边偏偏不选人家。” 虞连看出来了,但没去捧高和打击哪一个人:“希望新来的主持人能把台词尽快捋顺吧,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 同学一撇嘴:“那只能是这样了,要不能怎么办嘛。” 虞连看一眼谢幕台词念得磕磕巴巴,明显掉队的主持人,也微微摇头:“确实。” “没其他办法了。” 他话刚落下,控场的策划喊了声cut,说大家再来一遍。台上有人转了转话筒,说麦有问题,可能是没电了。 策划随口:“那换个电池。” 虞连站在他身边,刚巧闲着,看见大家都在忙,自告奋勇说:“我去吧,我去校务处拿块电池,或者换个新的话筒回来。” 他撂下话,抬腿往门外走。下午四点半,日头转斜的时间段,阳光渐冷,天色橘红,教学大楼在空旷的操场投下的阴影如块块碑石,碑石渐渐蔓延,扩大,在视野里变得清晰可见。 虞连一路小跑到校务处,校务处的门敞开着,屋里没有老师在。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新电池,本想转道去小卖部另外买一个。 他脚步刚动,身后的校务主任办公室里隐约传来人声。 虞连听见了,犹豫一下,打算上前敲门。大门虚掩着,里头嘻嘻说笑的声音让他停住了动作。 吴靖准大高块头,背对着他,喊办公桌前皮椅里的人,“叔叔”。 “太解气了,叔叔你都不知道当时那家伙儿的脸色,跟死人一样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耍威风。” 吴靖准的声音难掩得意:“他不是喜欢显摆吗,就是要让他先神气一段时间,然后给他撤下来,这下算盘落空了吧,真该!” 校务主任吴伟三坐在椅子里摆了摆手,接话说:“行了,别成天在我耳边念,一个高一学生而已,我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玩小孩斗气的游戏,现在总算解气了吧,你也消停点,差不多得了。” 吴靖准不服:“叔叔,那小子可是揍过我的,你不知道他爸是谁吗?他和他爸可都不是什么好鸟!” “知道,”吴伟三哼了一声,“要是他爹和他一样好对付就好了,他家平时没少让你家吃亏吧?” “可不是吗,那我们就先从程念晟身上开始呗,挫一挫他的锐气,”吴靖准忿然说,“他还以为这个年会他真能上呢,上了也把他拉下来,以后再有什么活动,但凡他敢参加,我们就搞他……” 吴伟三没有回话,他们的对话被连续三下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 吴靖准收了声,他立马扭过头,和吴伟三一起抬眼看向门外。 虞连脸色有些发白,飞快说明来意:“吴主任,排练室的麦克风坏了,我过来借一只新的麦过去。” 吴伟三后悔说漏了嘴,但很快板起脸来,朝外挥手:“我这里没有,你去找别人,找我干什么。” 虞连讷讷应了一声,转过身去。吴靖准记仇,已经认出了他,眼睛死死盯着他背影。 虞连有所察觉,他转身后朝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在原地站定。 他再次回过头,面对着吴伟三。 虞连说:“吴主任,我想和你申请一个事情,我希望程念晟能够重新参与年会的排练,并且以主持人的身份再次登台。” 吴伟三嘴唇蠕动片刻,脸上的三角眼一眯:“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感觉场上气氛变得凝重,虞连没有生怯,他照实回道:“我是高三四班的,我叫虞连。” 他接着补充:“我也是这次年会活动的学生策划之一,程念晟的台词功底和水平都很稳定,考虑到距离年会没有多少时间了,主持临时被换会跟不上节奏,我这边建议还是继续交给程念晟来主持,希望主任和各位老师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吴伟三打断他:“你是他什么人,你和他什么关系?” 虞连抿了抿嘴唇:“我只是一个参与了年会活动的学生策划。” “我和他没有别的关联……” 吴伟三再次打断,并且表现得极不耐烦,他试图以学校领导的气场死死压住虞连。 “首先,我说一遍,主持换人是校务处所有老师开会决定的,他体型不过关,在舞台上拍照会很不上镜,这个也已经通知他本人了。” “不需要你来操心这件事。你是高三的学生是吧,明年就高考了,我希望你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作为高三生,不要太多地、过分地参与和干涉这次活动。” 他语气很重,气场开全,面对未成年的学生摆足了上位者的威风。 正常来说,眼前的学生就应该识相,知难而退。 而虞连是那个不正常的份子,也是那个不稳定的因素。 虞连脸色发红,重复了一遍吴伟三的话:“不要过分地参与和干涉活动,主任,你最后这句话不应该对我说的。” 他顶着吴伟三和吴靖准惊怒的目光,脸红到了脖子根,颈上的青筋在赤红的肌肤上一根根显露,暴出。 踌躇片刻,虞连目光坦荡,坚定说道:“您刚才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也很明白,您这样暗箱操作、突然换人,这对程念晟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想替他再次申请一个机会——请吴主任让他重新担任本次年会的主持人。” 【作者有话说】 因为工作的原因导致更新延期,我决定连载期间全文免费,感谢追读的宝(鞠躬,道歉 第102章 第87章 他只是路过 ——暗箱操作。 虞连的话直戳吴伟三的肺管,吴伟三失言在先,只得强压着火,语气严厉又刻薄:“胡说八道,你是在往我头上扣帽子吗?躲在门口偷听就算了,还要造老师的谣,你的班主任是谁,平时怎么教你的?!” 他递给吴靖准一个眼神,呵斥道:“你也是,别老在我面前告状,同学之间有矛盾很正常,自己想办法解决嘛,老师也只能给你从中调和,现在好了吧,有人故意借这个惹事生非,真是添乱。” 吴靖准又惊又怕,一个机灵,急忙找补说:“是,主任,都是我乱说话,我就是和程念晟有点不对付,说了些怄气话,我不应该这样,我道歉。” 他俩互相打着配合,想把事情糊弄过去,虞连一张嘴辩不过两个人,再争执下去,真要落实吴伟三嘴里惹事生非的“事实”了。 虞连话说出口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咬了咬牙,面红耳赤道:“我听得很清楚,我没有造谣也没有要闹事,我想替程念晟要一个公正的说法,我本人……我本人也觉得很冤枉,明明你们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他们争吵闹出不小的动静,渐渐有学生和老师探过身在窗外和门前围观。虞连冥顽,话说到这份上也不肯罢休,吴伟三实在有些挂不住脸。 吴伟三沉着脸,眼神又怨又毒,再次喝令他出去:“你不要再搞事情了,再乱说话就滚出去。” 吴靖准也连忙上前,推搡着他的肩膀:“都说是我错了,我不该瞎告状,主任明明什么都没做……你不要把影响扩散得这么大,我告诉你啊,你这样胡乱造谣后果是很严重的。” 他动作有些粗暴,一只手钳在虞连胳膊上,硬是把人向外推出去两步, 虞连用力甩开他,因为太过激动,连着说话都带颤:“造谣的后果严重,那请问故意针对和排挤学生的后果严不严重呢?” 他没有顺阶而下,选择把话挑开了说,一点后路都不留了。包括自己的在内。 吴伟三的脸色阴沉得像要吃人,吴靖准则慌得不行,他眼珠一转,门前聚拢了许多学生,他慌张斥责道:“都出去啊,看什么看!” 虞连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吴伟三,继续说:“吴主任,我绝对不是造谣生事的人,出去后也不会乱说话,但是我希望你能同意我申请的事情,主持人本来就是程念晟竞选得来的,不能因为同学间的私人恩怨破坏了竞选的公平性。” 吴伟三实在忍无可忍,把办公桌的保温杯拿起重重一贯,在桌板上砸出一阵巨响,他粗着脖子,手指着虞连吼道:“你在教我做事啊?你教我做事?” 吼声震天,把身后围观的一干学生都震住了。虞连感觉唾沫星子都飞到了脸上,他嘴唇打抖,眼里慢慢聚拢了雾气。 他沉默片刻,颤着声音重复先前的话:“对不起主任,我还是希望你能同意我申请的事情,请再次给程念晟一个机会。” 已经是放学时间了,程念晟歪头靠在胳膊上,捏着笔在草稿纸上瞎比划。他拖着迟迟不肯回家。 一连好几天,他都不敢正眼看陈凤娇,所幸她也并没意识到什么,可年会一转眼就到了,事情总会瞒不下去。 她该多么失望。 程念晟郁闷地揪着头发,烦得不行。这时突然有同学跑进了班里,远远对他喊了一句:“程念晟,程念晟,有个学长为你和老师吵起来啦。” 程念晟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同学又喊说:“愣什么呀,你不去看看吗。” 她把校务处发生的事简短地给程念晟过了一遍,最后好奇问说。 “你们是不是很要好啊?他好像都快被老师骂哭了!” 程念晟啊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跑,脑子一片空白。 他心里着急,路上撞开了好几个学生,于是一边道歉一边往校务处赶。这段路程怎么这么远,校务处怎么这样偏僻,害他跑了好久才跑到。 为他吵架的那个人已经占得上风,是否因他而委屈落泪也已成了不可知的事情。 他在窗里,程念晟在窗外。夕阳已然西落,沉没在山脊后方,愁云惨淡,天际黯然无光,可程曜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来,总记得那是个阳光灿烂而盛大的午后。 他透过布满油渍的窗户望过去,学长身板挺拔,说话掷地有声:“这个位置就该程念晟上,换一个名字,换一个人,都不行。” 主持人的头衔又落在了程念晟头上。 程念晟已经没了先前的失落,也没有失而复得的惊喜,他心里装了一件事,这件事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他整颗心。 要怎么和学长说一句谢谢。 如果只是道谢,会不会不够诚恳,又如果不只是道谢,会不会显得太过放肆。 程念晟害怕被憎恶,所以把想要结识的想法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他念着这个,夜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又偏偏和虞连遇不上。 结果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年会转眼都要到了,程念晟还能没和人家说上一句话。 程念晟心里其实急得要死,但又迈不开步子,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在三楼意外看见了操场中央正上着体育课的虞连。 程念晟的眼睛一下就锁定了他,戴眼镜的,头发细软的,爱穿白球鞋的,那个高高瘦瘦的高三学长。 他果断翘课了,偷摸下楼,借来一把扫帚装作打扫卫生的样子,盯梢了人家半节课。 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虞连和同学说说笑笑,越走越远。程念晟远远瞧着,情不自禁地跟踪上了。 虞连人际关系挺好的,他周边围了很多人,程念晟个子矮,踮着脚尖都快要看不见他了,程念晟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心里羡慕死了。 不是羡慕虞连人缘好,是羡慕能在虞连身边和他说上话的人。 如果他也有这个机会,那应该说句什么,是“谢谢”,还是,“能认识一下吗,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或者别的什么,程念晟紧紧抱着怀里的扫帚,陷入无限美好的幻想。 但他没说成。程念晟当年最后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很多年之后,程曜替他说了。 ——我好喜欢你。 现在的程念晟只会捧着他那把破扫帚,悄悄尾随着虞连走了一段路。他发现虞连的行为有些神神秘秘的,像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虞连去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塞进了口袋里,又和身边的朋友告别,然后只身走到学校的人工湖边去了。 程念晟迈着小碎步偷偷跟上,和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看见虞连蹲在湖边的草丛里,从兜里掏出一袋玉米肠,拆开,嘴里“嘬嘬嘬”地招呼上了。 程念晟竖起耳朵,听见一阵沙沙的细响,一只小白狗从草堆里冒出个头,耳朵抖了两抖,蹬蹬蹬就朝着虞连跑来啦。 它先是蹭了蹭虞连的手背,才去嗅玉米肠,然后叼起肠仔三两口就吃完了。 虞连去挠他腮上的软肉,它边吃边发出呼噜呼噜的舒服的叫声。 吃完后,小狗干脆地往上一翻肚皮,勾了勾前爪,汪的一声,向虞连支付了应有的报酬。 程念晟看见虞连的眼眸亮晶晶的,他把手埋进小狗茸茸软软的肚皮里,像抱住一团棉花似的翻来覆去地搓弄。 虞连满足地笑了,一双圆眼眯着,像弯月,好看极了。 程念晟躲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一看虞连干净的侧脸,又看一看他细白的不停逗弄着小狗的手指。 ……好羡慕小狗。 他突然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只看见一层厚厚的游泳圈,衣服底下藏着腻白的软绵绵的肉。 程念晟捏了捏它们,低着头懊恼得不行,他决定年后就减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决心了。 虞连撸完了狗,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小狗摇着尾巴,巴巴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程念晟则跟着小狗跟着的虞连,又静悄悄地走了一段路。 上课铃声响起来了,虞连走得很急切,没有回头看。只留下小白和程念晟还在身后满心满眼的不舍。 叮咚叮咚的清脆铃声里,程念晟目送他离开,不知为何,心里酸酸涨涨的。 虞连一定不知道。 他只是路过摸了一下小狗,小狗却想和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 原来还有宝宝在看,很高兴大家喜欢这个故事,新年快乐! 第88章 恶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年会舞台的后台闹哄哄的,程念晟坐在凳子上闭眼念着台词,声音细细碎碎。 替他化妆的学姐拿化妆刷扫了一点腮红在他颊上,看见他不安颤抖的一双眼睫,随口夸说:“你睫毛好长哦。” 程念晟睁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着嗯了一声。 口红描到最后一笔,学姐做完了收尾工作,对成果很是满意:“底子真好。” 第103章 程念晟看一眼镜中,镜子里的人眼眸晶亮,大且有神,皮肤细腻,又粉又白,是很讨爷爷奶奶辈喜欢的长相。 学姐端详一阵,补上一句:“真可爱,就是胖了点,脸颊好多肉啊……” 就是胖了点。程念晟红着脸羞愧地站起身,一溜烟跑走了。 他跑到衣帽间去换衣服,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礼服,赶紧躲进门里换上,这套演出服小了一个码,不是很合程念晟的体型。 程念晟呼气,吸气,小肚子上的肉用力绷紧了,才勉强把背带裤的拉链系上。 他正费力往身上套着衬衣,门外边的人催促他:“快一点啊,怎么进去那么久,外面还有好多人没换衣服呢。” 程念晟着急地鼻尖沁出细汗,连声说:“就好了就好了!” 这着急忙慌的,很快出了事,他正卖力收着小腹,系到衬衣的最后一颗钮扣时,耳边敲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紧张地一下卸了力气,胸口忽然一松,衬衫的扣子全崩开了,衣服的边线也刺啦一声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程念晟懵了,隔了整整半分钟,才哭丧着脸蹲下身匆匆去捡钮扣,有几颗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外边的人催得实在厉害,他只得拢着坏掉的衣服灰溜溜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重新在衣架上翻找了一轮,都没发现适合他穿戴的上衣,年会开场的时间逼近,可他连演出的着装都没拾掇好。 程念晟只得硬着头皮到处问人,问策划,问主持,他们都没法提供一件新的衬衣给他。 他渐渐慌了,在人群堆里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四处询问无果,正心慌意乱,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对方细长的手指微微用力,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程念晟困惑地歪过头,视线从下往上,看见来人,一下屏紧了呼吸。 他于是任人牵着,乖乖跟着对方走。 虞连把他拉到安静一些的地方,低头看见一颗乌黑的卷毛乱翘的脑袋。 虞连说:“我刚才听其他同学说,你的演出服是不是绷线穿不上了呀?” 又在他面前丢脸了。程念晟慌了神,两只手紧张地抓着胸前散开的衣领,头越埋越深,眼珠埋在蓬松的刘海下胡乱地转。 虞连见他不吭声,仔细瞧了他一眼。 “我刚在衣架那边找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刚好合身的衬衣了,”虞连想了想,“这件衣服的衣扣还在吗?” 程念晟为难地摇头,默默伸出手,摊开,零星的几颗钮扣躺在他手心里。 虞连见状:“那你等等我啊。” 他转身跑出去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说:“你站这里不要动哦,人太多了,我一会儿不好找你。” 程念晟乖巧地点头,腰板一挺站得笔直,看着他从眼前离开。 程念晟脑子里乱糟糟的,已经没空想一会儿上台的词了,他在想虞连,想虞连刚才说的话。 他后悔得去锤自己脑壳,好不容易和虞连撞上了,嘴里居然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对方一定觉得自己很没礼貌,一定讨厌死他了。 蠢死啦。程念晟气恼地想,他还有补救的机会吗,一会该说什么为好呢。 可是虞连还会回来吗。 在他把自己彻底锤成笨蛋之前,虞连穿过拥堵嘈杂的人群,朝他跑了过来。 虞连举着手里的针线包,因为跑得太急,胸膛上下起伏,连声喘气:“我、我去了宿舍楼,从宿管阿姨那里借来了针线,还有这种,针扣。” 他熟练地穿好线,弯下腰去弄程念晟身上敞开的衬衣领口:“我们先把你这件衣服开口的地方缝上,然后钉上这种针扣,能凑合一下。对了,我还借了一件演出外套,你穿可能稍微大了一点,但是刚好能把破掉的衬衣遮住,这样就完全看不出来啦。” 程念晟原先的演出装扮,是领结、衬衣搭配背带长裤,虞连给他拿了一套短款的细闪带流苏的白色西装,气质上也从可爱转变为了时尚,一点不违和。 虞连低头就忙活起来,他与程念晟贴得很近,干净好闻的气息萦绕在程念晟四周。 程念晟脑子昏昏涨涨,他屏紧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虞连穿着针线,葱白的手指和细软的针线一起挠过他腰上的软肉,程念晟有点痒,他强行忍着,憋着气,又憋着笑,脸上表情别扭极了。 虞连看了一眼头顶砰砰冒热气的小开水壶:“怎么了,你是紧张吗?” 程念晟都快把自己憋坏了,虞连一说话,他才突然惊醒,开始大口大口呼吸。 他脸红红的,结巴说:“有、有一点。” “放轻松。”虞连很快把腰际裂开的口子缝好,又伸手理了理他的衬衣领口,准备缝钮扣。 “我看你之前彩排表现挺好的,”虞连一边缝,一边笑说,“不过上台前紧张也在所难免,心态放松一点。” 程念晟急忙捏紧了拳头,挺胸抬头,坚定英勇地像是即将赶赴战场:“我一定会的!” “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正常发挥,失常也没关系。”虞连给他这副样子逗得直笑,“我相信你。” 他把最后一颗扣子钉好,顺手拿来外套,给程念晟披上。 虞连眨了眨眼:“哇,真帅,加油主持人,我是你的粉丝。” 这话就像在程念晟耳边吹了口气,程念晟耳朵酥酥麻麻,四肢百骸都像过电。虞连拍了拍他的胳膊,就走了, 他还立定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久。 他脑子晕乎乎的,离开时同手同脚地踢了个正步。 又没好好说上话了。以前只敢远远看着,好不容易离得这么近了,他甚至全程低着头,也没敢怎么正眼看对方。 程念晟后悔地捂住脸,眼前闪过虞连弯下的一只细长的颈项,他眼角余光偷扫过去,瞧见雪白的耳垂下衔着的两颗小巧的红痣。 程念晟下意识回忆。 “程念晟,快点,预备上场了!” 导演派人来喊他,给他拉回现实里,程念晟赶紧应了一声。 他跑到舞台后方候场,想起什么,伸长了脖子往前排的座位区看了看,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他手指滑动到通讯录里陈凤娇的联系方式上,犹豫了好久,按下去的时候心里突然生起一些别扭。 不知道是出于赌气还是其他,电话没接通前,他又飞快挂断了。 舞台音响离他很近,放大的暖场音乐刺激着耳膜,程念晟有些难受地捂住耳朵,深吸口气,登上了舞台。 他流程地念出他的台词,四名主持人挨个说完开场白,舞台上方的礼花怦然绽放,闪烁的碎金和亮银从天而降。程念晟视线往下,观众席欢声雷动,全校师生手举荧光棒,星星点点的光海在程念晟眼前晕开一片。 他有些恍惚了,定了定神,再次去找陈凤娇和程鸿莘的身影,为他们预留的两个座位空空落落的。 程念晟抿了抿嘴唇。 时间过半,年会进行到中间阶段的时候,程念晟坐在凳子上,麻木地练习即将登场的演讲环节,他忍不住去偷看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始终没有亮起。 程念晟吸了吸鼻子,气馁地垂下脑袋,预备上场的演员扎堆在一块,各忙各的,四周人头攒动,吵吵嚷嚷。 他头顶一暖,一只手覆在他头上,很轻地摸了一下,大约只是无意碰到。 程念晟只来得及看见虞连的一个背影,他融进人堆里,很快不见。虞连今晚是很忙的,他要负责每个环节里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程念晟张开嘴,起身想喊他,后来想了想,又重新坐下了。 他突然觉得这场年会并不是全无意义的,哪怕父母缺席。 程念晟再次登台前,给陈凤娇发了一条短信,开始时输入的是“你们怎么还没来”,后来想了想,换成了“你还会来吗”。 他们最后还是没来,但程念晟顺利地主持完了年会全程,没出一点岔子。 散场的音乐响了很久,观众席师生有序撤离,演出人员在后台叽叽喳喳地讨论今晚这场年会的点滴。程念晟完成了他的任务,没人迎接他,也没人跟他说话。 他有些疲惫了,换了演出服后,收拾好背包准备回家,离开时瞧了现场一眼,没瞧见虞连。 兜里手机响起来,他打开一看,陈凤娇回复他,什么,你爸没去吗?这个狗东西……对不起啊念晟,妈妈今晚有事,我一会儿就回家,我一定把他喊回来。 程念晟喉咙滚动一下,熄了屏幕,没有回她。他于是背上背包,没有什么留恋地离开了演出后台。 校园年会十点结束,操场上还有许多学生聚在一块,没散,他们还有各自的跨年活动。 程念晟闷头往前走。要不说冤家路窄,校内这么宽的一条大道,偏偏让他和吴靖准撞上了。 吴靖准在虞连那里吃了瘪,还挨了自家叔叔的批,看着程念晟光鲜亮丽地在台上主持,心里压着一股火很久了。 第104章 他身边还围着一些打扮流里流气的男孩,都是他在校外结识的兄弟。旧仇新怨,他这次可不打算轻易放过程念晟了。 他两腿一迈,赶上前堵着程念晟,开口就戳对方痛点:“怎么,你爸妈今晚没来?” 程念晟心里也憋着火,头也不抬说:“关你屁事。” 吴靖准两手插着兜,倒着步子走,故意和身边的朋友嘲讽他:“你们知道这小子他爸是谁吗,是最近常上电视的那个,都被夸上天了,说什么一个集团拉动了平港经济发展,他爸就是那个集团的创始人。” “但是呢,他老子赚钱的来路特别不正,生活作风就更别提了,脏得要死,说出来都丢人。”他捏起鼻子,摆起阴阳的腔调,“老的都这样,小的是什么尿性,你们都明白吧?” 程念晟不答话,吴靖准就更加起劲:“他妈也一个样,他们全家都是这种人,要不然今天晚上年会他爸他妈为什么不出现呢……” 吴靖准说完,领口一紧,被人伸手用力抓住了衣领。程念晟猛得蹿上前来,吓了他一跳。 程念晟表情很凶:“你再说一次?” 吴靖准颈后寒毛一竖,心里生起之前被程念晟锁喉的恐惧,眼前的小胖子两只眼睛亮得怕人,像要冒出火来。 吴靖准有些心虚,但周围的朋友都在看着,他也不能怯场。 那些朋友已经动起了手,上前拉扯程念晟,程念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牛劲,拽着他不肯罢休。 吴靖准见有人助威,于是接着嚷嚷:“干什么,想搞事?我说错你了吗?” “我爸妈一直感情很好,很恩爱,你敢抹黑他们……” 程念晟一字一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说:“你再敢这样,我就杀了你。” 吴靖准吞下一口口水,片刻,猛地推搡了他一把:“你威胁谁啊,你他妈在威胁谁啊?!” 程念晟一个趔趄,向后一步稳住了。眼看他们这边闹出了事,四周没有离开的学生逐渐围拢过来。 吴靖准之前被吴伟三警告过,不敢在学校里再整花样,于是朝着程念晟伸出一根中指:“你走着瞧。” 吴靖准身边的一行人也鄙夷地挑衅地看了程念晟一眼,准备离开。他们并不打算在校园里发生些什么。 只有程念晟并没有就这么妥协。 他用力把吴靖准扯了回来:“我爸妈就在家里,你敢跟我回家看一眼吗,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你敢吗?” 吴靖准甩了两下,没甩开来:“我他妈嫌脏,我不去!” 程念晟不依不饶说:“那你就是故意造我爸妈的谣,你逢人就说他们坏话,你是骗子,坏蛋!” “你恶心!” 相熟的不相熟的,身边聚集了不少校友,吴靖准有点后悔招惹程念晟了。 他硬着头皮说:“我懒得跟你见识。” 程念晟像是铁了心:“吴靖准,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天不去也得去,不然你就向我道歉。” “我凭什么跟你道歉啊!” 两人争执不下。程念晟死活不让他走,吴靖准眼看人越来越多,很怕事后又要被叔叔教训一顿。 他只好说:“去就去,我怕你啊?你们家就是没一个好鸟。” 程念晟点头,叫了辆车。吴靖准想着,大不了半路溜走就行,未免吃亏,他还扯上了随行的几个朋友。 程念晟跟块牛皮糖似的,全程紧跟着他,就是不让走。离开了学校范围,吴靖准本打算下车打他一顿,再散伙。 他结交的那些朋友,跟看笑话似的看了一路。但打一落地,看见了天玺公馆大门的宏伟气派,他们在艳羡之余突然动了点心思。 几人想提前踩个点,以后好从程念晟身上搞点东西,敲他一笔,于是都怂恿着吴靖准进去,结果还真的一起进入了程家别墅的范围。 吴靖准这下真是骑虎难下了,可看见程家没有亮灯,屋里漆黑一片,门前连安保都没有,一下又硬气了起来。 吴靖准傲慢地抬起下巴:“你要我看,看什么呢?” 程念晟皱着眉,领着一行人进屋,吴靖准的朋友也撺掇着让吴靖准进去。 屋里像是没有人,管家和阿姨也没在,程念晟觉得古怪,打开了电开关,宫廷级的法式铜底水晶吊灯赫然亮起,银河瀑布一般垂挂在将近四米高的欧式雕花的吊顶上,耀眼的光华铺满一室。 随行的人忍不住打量起屋里的奢华装饰,吴靖准见状,嘴上又酸又阴阳怪气:“有什么好看的,烂俗,我家这么多套房产还不够你们看吗?” 他顺带点评一句:“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你爸妈人呢,这个点可能都在外面浪着吧。” 程念晟咬紧牙关:“他们只是还没回来,你嘴巴放干净点,别逼我在这里打你。” 吴靖准见没人在,胆气也壮了:“你来啊,来啊,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你回你家,你是故意显摆给我看是吧?我告诉你就你家这点才不够看呢,跟我家比差得远了!”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二楼突然传来动静,程念晟眼睛一亮,扯着吴靖准就往楼上带。 吴靖准的朋友已经先一步上去了,他们心怀鬼胎,想着趁火打劫,从屋里顺些东西。 吴靖准不肯,程念晟拖着他往楼梯上走,走到一半时,听见楼上响起十分尖锐的惊慌的一声。 “啊——!” 两个人都是一惊,程念晟松开手,急忙冲了上去,那些个混混围着看热闹似的,愣愣站在卧室门前,也不动。程念晟拨开他们。 他垂眼过去,动作一顿,脚底的血一下猛蹿至头顶,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程念晟目呲欲裂。 卧室里一对男女衣衫不整地搂在一块,女的胸衣褪到一半,挂在臂弯上,姣好的雪白的一双腿几乎和床单颜色融为一体。 她似乎被骤然亮起的灯光惊吓到了,蜷紧被单往床后缩了又缩。 床上的男人后知后觉,猛一回头,对上程念晟的眼睛。 是程鸿莘。 另一个却不是陈凤娇。 随后刚上来的吴靖准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几个人面面相觑。程鸿莘难堪到极点,暴喝一声:“滚出去!” 他们连忙退了出来,程念晟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外走,他跑得是最快的,像在躲避什么瘟物。 吴靖准没等跨下楼梯,在台阶上就哈哈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床上那个不是程念晟的母亲。 他笑声这么猖狂,都笑出了眼泪,弯腰捧腹半天没有直起身。 “哈哈哈哈哈,程念晟……哈哈哈哈………谢谢,谢谢你亲自带我回你家见证,我已经见识到了,哈哈哈哈……一对奸夫淫妇,真有意思。” 程念晟木然地张着眼睛看他,世界里铺天盖地是吴靖准刺耳的刻薄的话音。 “我一定要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诉学校里所有人,程念晟他爸,平港大企业家,是怎么在家和其他女人鬼混的。哈哈哈哈哈,果然一家子都烂,烂到根了。” “对了程念晟,其实你是不是你爸亲生的啊,你验过dna没有,要不要做下亲子鉴定啊?” “我出钱,要不明天你就去做一份吧,我免费帮你印传单好不好,发给每个同学去证明你的清白啊。” “哈哈哈哈哈——” 程念晟面如死灰。 别墅门口有车灯亮起,是陈凤娇回来了,她下车后顺手拨打了程念晟的电话。 程念晟兜里的手机嗡声作响,他点开,陈凤娇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儿子,你回来了没有,妈妈刚到家……” 吴靖准在身旁听得清清楚楚,他像鬼一样阴恻恻地附在程念晟耳边。 “又一个鬼混回来了呀。” 他年纪不大,但学来许多粗鄙的下流的话。 吴靖准两片嘴唇上下张了张,噙着满满恶意。 他咬牙切齿说:“娼妇。” 程念晟眼前像是围了只口吐臭气的形状可怖的巨兽,他把程念晟踩在脚底,咬食他的肉身,玩弄他的头颅,垂死之际,还要拿最歹毒的嘴巴和尖牙,反复穿刺他的鼓膜,妄图彻底撕裂他的灵魂。 程念晟头疼欲裂。 他想要终结这个恶的源头,几乎是下意识,他抄起茶几上的红酒,照着吴靖准的头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酒瓶碎了一地,吴靖准被砸得懵了,片刻,爆发出痛苦的尖锐的嚎叫。 太吵了。 程念晟捡起地上的一片玻璃碎片,他想堵住吴靖准那张制造噪音的嘴,或者把它割下来,这样就不会吵了。 吴靖准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程念晟捏着似刀的利器划来的时候,他挣扎着举手躲了一下。 程念晟划出的那一刀恰好落在他下巴以下的地方。 吴靖准捂着脖子,猩红的血透过指缝争先恐后淌下来,顷刻血流如注。 第89章 爱我 第105章 “人还活着吗?” “把这一片都监管起来,现场所有人对好口供。” “万一事态无法控制,把事情往应激性犯罪上引导。” “念晟他还没成年,什么犯不罪的,我不允许他进去!” 程念晟堕进深沉的梦境里,森冷的骤然亮起的灯,花白的交缠不休的肢体,黑红的兜头浇下的血,吴靖准的青面獠牙,程鸿莘的上下翻动的嘴唇,组成他一个接一个的梦,拖拽着他往地狱底下去。 “晟晟,晟晟。” 有人在耳边反反复复念这个名字,程念晟不胜其扰,眼皮艰难撑开一条细缝,陈凤娇捧着他的脸,掌心贴着绯红的滚烫的皮肤。 “晟晟。” 陈凤娇声音里夹着哭腔,指尖捋着他汗湿的结垢的额发,程念晟额头一片高热,也不觉得痛,他眼神恍然,无法聚焦。 他只是闻见陈凤娇的气味,于是模模糊糊看过去,开口说:“妈妈,吴靖准是不是死了。” “那我也该跟着一起死,杀人偿命。” 陈凤娇堵着他嘴唇,不让他说。 她伤心地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好不容易才醒来,不要瞎想,妈妈要你好好活着。” “不要睡了,妈妈害怕。” 她眼泪打在他手背上,程念晟颤了颤,但又使不出力气,去替她擦一擦眼泪。 “对不起啊,”他高烧不退,眼前只看见一片摇晃的虚影,“对不起啊妈妈。” 陈凤娇被消沉的儿子弄得心里难受极了,受不住地哇了一声,顺手抄起床柜前的陶瓷杯就往后面砸。 “你看你干的好事情!” 程鸿莘站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接了,杯子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又弹落在地上,杯沿磕了半个角,没碎。 程鸿莘脸上带着几道细长的抓痕,伤口结了血痂,他压根来不及处理,从头到脚,他全身着装皱皱巴巴,红极一时的商圈新贵模样足够狼狈。 他静静等陈凤娇发泄完,才敢走上前,摸着床上躺着的程念晟的额头。 “乖乖,是爸爸对不起你,你不会有事的,事情我都压下去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养病,睡一觉天就亮了。” “睡什么睡,都睡了那么久了,儿子一天不醒我就担心一天。” 陈凤娇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抓起来,一把打开,又转头看看程念晟。 “晟晟,妈妈不知道你在学校受了这么多苦,有人敢这么欺负你,之前怎么不说啊?”她眼里噙满眼泪,“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你不要吓妈妈啊。” 看见儿子受难,她瞥一眼偷偷缩回去的程鸿莘,立时气不打一出来。 陈凤娇眼泪一收,眼神犀利,狠狠掐了程鸿莘一把:“都怪你,都是你把脏东西惹到家里来,把晟晟害成这个样子。” 程鸿莘忍不住痛叫:“事出有因,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现在已经在弥补了,吴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他家又是独子,你以为我善后很容易吗,我公关起来也很费劲的。” “哈?你闹出来的祸事,难道你不该善后吗?”陈凤娇气笑了,手指着程鸿莘的鼻子,“你个老不死的,把外面的女人带家里来,给儿子发现了丑事,儿子还要因此受人侮辱,你羞不羞耻啊,没脸没皮的你……” 程鸿莘被骂得挂不住脸,又不敢和她驳嘴,只能躲着走,期间小声辩解几句:“她突然上门要说法,我是怕不好收拾,才想着赶紧悄悄地把事解决了,我真没想到儿子突然带人回来,我也是被人阴了一手。” “你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外面说?怎么着,说着说着,说到床上去了是吗?你管不住裤裆下二两肉怪谁?”陈凤娇一双眉毛修得细长锋利,她一扬眉,“你还想把脏水泼到我和儿子身上来是吗?” “你怎么不去死啊程鸿莘,儿子学校的年会你都不参加,要在家里搞女人,早知道有今天,之前怎么不赶紧得病死啊!” 陈凤娇是个气场强悍的女人,骂起人来能把对方的自尊踩在地上狠狠碾碎了,也只有对着儿子,才会难得地脆弱落泪。程鸿莘外头的生意做得再风生水起,在内对着她也是生怯的。 他嘟囔说:“你骂我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真不知道年会的事,你不也缺席了吗,怎么就赖我一个……” “你和女人在家里乱搞你还有理,还敢往我头上扣帽子?程鸿莘,你有种!” 陈凤娇一把火烧得正旺,被他这么一挑,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这场纷争远没有终结。 “呕……” 眼见两人又要吵开,床上的程念晟毫无征兆张嘴呕吐,嘴里的秽物溅了陈凤娇一身。 陈凤娇愣了,低头一瞧程念晟一双眼睛翻白,原本因高烧通红的脸蛋转为铁青,甚至连呼吸都费力。 程念晟这几天醒来的时候极少,胃里没有进食,全靠营养液吊着。他呕吐的反应却很大,吐到最后喉咙口只翻涌出一股股的酸水,躯壳里的一副心肝脾胃也像要随之一并吐出。 陈凤娇心都碎了,顾不上嫌弃,急忙抱起他吼道:“医生呢,医生,我儿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程念晟轻轻拍了拍她。 他提着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心力,安抚她说:“妈妈,别哭了。” “我做错了事,是要受罚恕罪的。” 他晕沉沉的,一些念头在脑海里徘徊,闪烁。 他也许想说,妈妈,我好疼啊,怎么做你们的儿子这么疼,我不想做了。 话到嘴边,又成了,“我不配做你们的儿子。” “对不起。” 他再次道歉,渐渐张不开眼睛,仰头瘫倒在陈凤娇怀里,视线最后是程鸿晟满脸焦急地朝他扑来而,陈凤娇抱着他,呆呆说不出话来,眼泪糊了满脸。她哭得像个孩子。 程念晟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睁眼醒来。他摸了摸嘴唇,唇瓣干燥起皮,仅剩不多的求生欲逼他去找到一些水。 他机械地起床,拿过床头的杯子,去到卫生间里打开水管,接了一杯水喝。 他做完这些,又重新躺回床上,这个房间的门板做了一个智能开关,有专人从外面送可口的饭餐和汤水进来,一日三餐不会短缺,程念晟饿狠了的时候,偶尔会起身扒上两口。 餐盘里有纸条,大部分时候是陈凤娇留下的荧光笔迹。 晟晟今天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妈妈说呢。 晟晟今天心情好点了吗。 晟晟今天多吃口饭好不好,就一口,妈妈心疼死了。 程念晟躺在床上,歪头看了看门外,他没有进食的欲望,也不想去看今天传递进来的那张纸条。 他缩在被子里,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受不住冷似的抖了抖,然后往被单里面拱,渐渐缩成一个小块。 头顶摄像头上的绿光闪了闪,有许多人无时无刻地监视屋里的一举一动,防止他有轻生或者危险的行为。 程鸿莘独子,宏晟集团的唯一太子爷,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程念晟对于这种状态,其实没太大反应,这段日子里他反复高烧,噩梦,呕吐,程鸿莘手腕多强啊,把全国上下最好的医生都请来了,医生说,从数据上来看,这个孩子应该是健康的才对。 程鸿莘疑惑,那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心病。 程念晟是病了。心上的这道创口越裂越大,长成了深深的沟壑,不能填补,无法缝合,无底之洞掏空了程念晟全部的生机和活力。 程鸿莘束手无策,有人对他说,让念晟选择他愿意活着的方式活着吧。 他ptsd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 程念晟就这么在监控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他记不清过去的天数,也不肯接触任何电子设备。 他适应黑暗,也喜欢黑暗,黑漆漆的地方最好藏身了。 他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床头似乎坐了一个人,来人穿着专门的衣服,衣服背后贴着绿色的反光条。 程念晟很久没见过发光的东西了,这人背后反射出的光线很柔和,并不强烈,程念晟没有太大的不适感。 那个人叫他:“晟晟,你醒来了吗?” 程念晟张了张嘴:“小舅。” 陈舟越笑了声:“光听声音就能认出我吗。” 程念晟含糊的嗯的一声,因为许久没和人对话,他喉咙窒涩,长时间沉默后,他粗哑着嗓音问道。 “你来了,是因为我病了吗?” 陈舟越转过身来,胸前的反光条模模糊糊地映出他一张白皙昳丽的脸。 陈舟越问:“那你想治病吗?” 程念晟坐在床上,蜷着脚趾往后缩了缩,他在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 陈舟越没有逼迫他,从兜里拿出水果:“甜橙,吃吗晟晟?” 程念晟不语。 “水呢,喝一点?” 第106章 程念晟抱着枕头,没有说话,没有回应。病患拒绝沟通,这不是个好的开头,陈舟越把杯子放下了。 他凝视着前方几乎看不见的一团黑影,慢慢道。 “晟晟,我要和你说两件事。” “我接下来的话,都是真的,绝无欺瞒。” 他不知道程念晟是否在听,继续说道:“你同学吴靖准没死,只是皮外伤,甚至以后都不会留疤,你父亲以两只一千万的标为代价,已经把事情平下来了。他给你制造刺激在先,你被挑动失去理智反击,你不是加害者,也不用因此有太强烈的愧疚感。” 程念晟没什么反应,陈舟越没有气馁,他这一趟的重点本不在此。 他停顿片刻,才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你的父母,在你上初一那会儿,就已经协议离婚了。” 身下的床垫往下沉了沉,程念晟在听,他听进去了。 陈舟越于是接着说:“他们本来可以和你说明,然后各自重组家庭,但是他们没有,他们想在你大学毕业后、甚至正式成家之前,再告诉你这件事,可结果是,他们判断失误了。” 陈舟越听见程念晟轻微的哽咽声,他轻声说道:“我也很抱歉,打碎了你对家庭的希望和父母恩爱的滤镜,但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一早就有各自选择幸福的权利。” “那天晚上你看见的女人,抛开道德上的争议,她是你父亲名正言顺的现任女友,在她之前,在你父母还没正式离婚前,你父亲并没有过任何出轨的行为。” “当然,你父亲没有在你面前做好表率,甚至因为个人问题给你造成现在的创伤,他是错了,错就是错。” 他喉结滚了滚,话未脱口已觉残忍:“尽管如此,我必须向你澄清一个事实,他们两人在婚姻阶段都没有发生原则性的错误,甚至想要隐瞒离婚这件事,想在你成年之前,给到你最好的保护和爱……他们人品没有那么卑劣,关系也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混乱不堪,他们也曾竭力想做好父母的角色。” “他们是这样想的,很显然,他们没有做到,”陈舟越朝空气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摸一摸程念晟,“姐姐委托我转达给你一句话。” “她用自以为爱的方式,结果却伤害到了你,作为一个母亲,她很失责,她想向你道歉。” “她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任何对你来说是弥补方法她都愿意去做,哪怕和你父亲复婚。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这些都要看你的意愿,他们想托我告诉你,不管他们是否离婚,以后又是否再婚,他们都一直爱你,这点始终不会变。” 陈舟越低头,垂眼看着两膝跪在床上一步一步爬过来的程念晟,瘦得脱相的少年像小狗一样拱了拱他,眼泪落进他怀里。 因为情绪难平,程念晟呜咽着,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爱我,是真的吗……” 他惊疑不定:“……爱吗,真的吗。” 程念晟脸上的颧骨暴出,硌手,陈舟越在黑暗里摸着,心里不免难过,他叹了口气。 “我们都爱你,念晟,你的父亲在这件事上犯了很大的错误,他很愧疚,他有句话很想让你知道,他这辈子有且只有你一个儿子。” 是心疼,仅有的这一个孩子,还是不得已,没法再多造出另一个孩子。一句话,两种说法,程鸿莘的想法已经无从得知了。 陈舟越的话又全然是真吗。 后来的程念晟,已经学会了凡事不再追根究底,或好或坏的往事,不如剩个模糊的影子,还能让他借此在梦中自欺,作为他被爱过的凭证。 只是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相安无事,各奔东西,只有他会在谈笑间频繁回头,去找儿时路上大人撒下的糖纸,一张一张偷偷捡起,又一张一张悄悄展开,他爱不释手地抚摸,反反复复地舔舐,去回味一点来时道路的甘甜。 他是凭爱才能活下去的动物,讨得一点是一点,仅一点点,就足够支撑他走完这一生。 复健的时候,陈舟越看着报表里他身体的各项数据指标,夸说:“晟晟变瘦了,还长高了,苦尽甘来,这很好。” 程念晟看了看镜子,他暴瘦一场后,像雨后春笋一样拔节生长。 但他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好。 他好像死过一场,又像新生一场,他赤条条的,再次重新降生这个世界了。 程念晟有时也很迷茫:“我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陈舟越合上手中文件:“其实,人是自我模仿的动物,人总幻想成为自己理想成为的人。” “在你的理想中,有什么企望的具体对象吗。” 程念晟脑海里浮出学生时代的一个人影。 勇敢,正义,明亮,耀眼,他是这一切美好名词的具象化。 程念晟对着陈舟越说:“小舅,我想换个名字。” 陈舟越有些意外,但很快答应下来:“你想叫什么?” 他想了很久。 “程曜吧,前程的程,日翟曜。” “前路坦荡,一片光明,大抵是这个意思。” 第90章 mect 凌晨,天色未明,隔窗看过去,窗外街景萧条,万籁俱寂。室内是温暖的,虞连摸着窗户上的窗花,指腹压着玻璃,才感受到迟来的春末的冷感。 程曜在他身后,伸长了胳膊紧紧箍着他,一颗脑袋埋在他肩窝里。两个人坐在客厅绵软的地毯上,虞连刚洗完了头,吹得不是很干,后颈细碎的头发黏着程曜的脸颊。 程曜有些痒,贴近他又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垫好下巴,搂紧。 他眼睛低垂着,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了,我说完啦。” 虞连和他断断续续地聊了很久,再聊下去就天光了,两个人都不困,于是共同回忆,把从前的记忆渐渐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虞连摸了摸锁在腰上的手:“之前为什么不说呢。” 程曜眼皮垂得愈低:“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那时又矮,又胖,还被很多人讨厌,我这么不起眼,你都记不起我了。” “你本来有一点喜欢我的,现在知道了以前这些事,会不会连一点喜欢都没有了?” 虞连听完,想要起身回答,但发现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稍稍一动,程曜就紧张极了。 虞连笑说:“我要是真的说一点都不喜欢了,小程还不得哭鼻子啊。” 程曜扁着嘴,不肯放手,片刻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真的一点都没了吗……” 虞连受不了他那双湿漉漉的流露哀伤的眼睛,遂捧住他的脸,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嗯……” 两人吻了很久才分开,虞连气息有些不稳。 “是明知故问,还是在撒娇?”虞连一只手撑在他胸口上,眼尾晕开一片水红。 他低声说:“怎么会不喜欢呢,我高中那会就是你的粉丝啦。” 程曜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眼睛亮了亮:“那现在还是吗?” 虞连想了想:“现在是朋友。” “不对,是男朋友,”程曜急着纠正,他惯会得寸进尺,“嗯,我现在身份变了,地位也提升了,那我提一点要求不过分吧……好吧,我其实就一个要求。” “别随随便便说分手,也别再和我分开了。” 虞连对于两人的未来其实并不乐观,但他没办法拒绝程曜这个要求,或者说他没办法拒绝现在的程曜。 他扭过头,程曜目光渴盼,期期艾艾,眼中光芒这样摄人心魄,像是恨不得要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给他,去换取在他看来这段脆弱的注定不会长久的感情。 虞连鼻头微酸,柔软地嗯了一声。 程曜很高兴,低头去亲吻他的耳背,沿着他细白的脖根往下,虞连被撩得快要起火,喉结往下沉了沉,说:“不做了好不好?” 程曜说:“没想做,就想亲亲你,我就是高兴,我好高兴啊……” “你答应我了,哥不会骗我吧?” 他把虞连翻过来,扑在地毯上,眼里生起一簇火苗,在虞连的注视下脆弱摇曳,虞连轻易就能让它凐灭,或者盛开。 虞连没忍心去做这个罪人,他摇了摇头,伸手捻起他微潮的卷发。 “小程现在ptsd还会发作吗?” 程曜把他的手捉过来,侧过头亲了亲他露出的一截手腕:“已经很少了。” “我在复健期间就建议我爸妈离婚,后来高考复读,上大学那年,他们正式分开,我的母亲也很快再婚。” “不合适的人没必要在一起,一个家庭中有一个不幸的就够了,何必因为一个人的不幸导致三个人都不幸福。” “我做这个倒霉蛋,就可以了,是我选择让他们分开。”程曜神情有些困惑,“可是有时候,我又很盼望大家可以重新聚在一块,像之前那样一起吃顿饭,聊聊家常就好……不过说来也是,他们现如今哪还有家常可聊呢,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对象,孩子,一家团圆只是我单方面的不切实际的奢望而已。” 第107章 他为难地蹙紧眉头:“可我还抱着这种愿望,我也不知道算是彻底走出来了没有,挺矛盾的。” 虞连张开手,搂住他赤裸的肩膀,情不自禁地叫他:“曜曜……” “嗯。”程曜轻轻应了一句,回拥住他,“你不要替我伤心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伤心难过的。” 他收紧臂弯:“我本来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我从前是个窝囊的小胖子,可是我如果不说,你一定不知道你曾经也是一个阴暗的小孩的偶像,你又高,又帅,为人又正直勇敢,天呐你简直是迪迦奥特曼!” 他给虞连说得有些脸红:“过了过了,我没这么了不起……” “就是了不起!”程曜看起来比他骄傲,“现在这么厉害的连哥是我的了,归我了!” 两人对视一会儿,都在对方眼中看见深重的欲望和爱意。程曜抱住虞连,就地一滚,很快双双呼吸紧促,热气交缠。 还是做了。 虞连完全没了力气,瘫在程曜怀里。程曜把他抱上沙发。 程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虞连一宿没合眼,困得不行,支着眼皮偶尔回上两句。 “哦哦,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个要求,哥不许看轻自己了嗷。高一的时候大家都不待见我,针对我的话我都当放狗屁的,如果以后有人拿无中生有的事情刺激你什么的,你全都当狗屁听就行了。” 虞连睁开眼,笑笑:“不会了,我还是小程的榜样呢,怎么也不能让你失望,要不然小程白给我讲一晚上故事了。” 程曜动手揉着他的腰,虞连卧在他膝上,舒服地低吟一声,软成水了。 程曜心一点点化开,也笑:“那我再说个事。” “我那会情况最坏的时候,有人建议是否要做mect,手术后会逐渐淡忘掉大脑里的刺激性的记忆,但也可能因此忘掉重要的人。” “我纠结了很久,如果经历手术和电击真的有效果,我就不用每天做噩梦了,过去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好留恋的。” “可是后来我想,记忆里还有你啊,如果把你的存在也从我大脑里抹除掉,那我该多遗憾啊,就好像去兑奖的路上把彩票弄丢了,那我得后悔死。” 他捧起虞连的一只手:“我当时好像站在一个分岔路口,但我运气好,我赌对了,现在一看,我才是赢家,以前经历的那些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两只戒指碰在一块,在升起朝阳的光芒下熠熠生辉,程曜满意地评价:“瞧,我们多般配。” 虞连眯着眼,看见程曜这样兴高采烈,纵容地温柔地笑了笑。 “我也……这样觉得。我爱你,小程。” 第91章 听话,小程 除了买些必要的食材和生活用品,这些天两人几乎足不出户,虞连把手机关了,平板的电量消耗到关机为止,也不充电。他们和世界失联,又仿佛明天即是末日,蜗居在此去偷一息自在。 程曜不肯点外卖,也不知是重视饮食健康,或是想在虞连面前展露技能,一日三餐基本是他在做。 虞连偶尔会给他打打下手,不过大多时候虞连没法从床上起来。程曜的衣服穿上又脱下,后来索性省下了脱t恤的动作,做饭的时候也光着膀子,就穿一条低腰的牛仔裤,厨房的围裙挂在他脖子上,紧致的背肌随他颠勺的动作上下舒展,肌肉的光泽像水波一样闪烁流动,背上留下的叠加的抓痕是近日放纵欢好的证据。 虞连从后面抱住他,两个人短暂接吻,又在事态不可收拾前分开。吃过了饭才算正式开餐。 程曜把他按在浴室的墙砖上,墙面渗出的水汽缓缓下淌,虞连眼角眉梢都透着沉醉的红,像是天宫蟠桃顶上的那点殷红。程曜看得眼热,喉结滚动,只知囫囵吞枣。 事毕,他抱着虞连重新回到床上,这时候虞连已经没了气力,人软绵绵的。程曜跪在床沿,嘴里咬着一枚塑料方片,缓慢撕开,目光深沉无声,控说今夜未尽之事。 虞连悚然,但往往选择宽纵。昼夜颠倒交替。 数不清是第几个日子,大约不算太长,虞连颤栗着贪婪地过完了。他每每要睁眼醒来的时候,程曜就会把他的眼睛重新盖住,屋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灼人的光线漏不进来。 今日他早起,或是晚起,不过怎么说总算是下了床,他刷牙收拾着自己,打量一遍镜子里的人。 程曜把他照顾得很好,虽然荒唐一阵,吃喝锻炼都没拉下。他脸有些红,连着脖子也是潮红的,迟迟不消退,他目光有些恍惚,但人没见消瘦,反而胖了。 虞连摸了摸自己的脸,小时候父亲说,没心没肺不记事的人容易发胖。 他看了好一会儿镜中,兀自摇头笑了,最该忐忑不安压一堆事的时候他反而活得这么逍遥自在了。 这么好的日子,真像偷来的。 程曜在门外叫他,问他一会儿吃肠粉还是汤面。 他想,那现在应该是早晨了,楼下的徐记肠粉店开三十年了,只有上午十点前在买的。 虞连说:“鸡蛋肠吧,大份的,加两根油条,加葱,把饭盒带下去装。” 程曜答应了,很快拉开橱柜,拿盒,换鞋,关门。虞连听见一连串的动静。 明明是很自然的日常的对话,明明这几天他们有过数次这样的交谈,虞连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强烈的虚幻感。 他心里空下去一块,扭过头追去客厅,客厅无人,昨天程曜脱下还来不及洗的裤子大剌剌地扔在沙发上。程曜大概很快会回来的。 虞连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室外倾下的耀眼阳光让他皱了皱眉,他忍耐着适应了一下。 徐记肠粉离得不远,程曜从家里出了门,走出社区步行两百米,过个马路就该到了。虞连站在阳台上,是能俯瞰到的。 程曜的身影果然很快出现,他穿着黑色棉服,灰色运动裤,小跑着去买一份无比寻常的早餐。 虞连看见,他还没等跨过马路,一辆黑色的长款别克停在路边,车门拉开,几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一下子包围了他。 两人对话不到半分钟,程曜明显倒退一步,动作的幅度也大了起来,像与人起了争执。 为首的穿西装的男人态度摆得很恭敬,始终一动不动,只是包围着程曜的圈子在缩小。虞连不难看出逼迫的意图。 虞连心一紧,随便套上一件外套,穿着棉拖就冲下了门。 他出了小区门,远远朝程曜跑过去,做完这些不过三分钟,程曜还没有走。 虞连没喊,但程曜下意识回头,一见他来,连忙拉过他,动手把他身上的外套捂紧实了。 “怎么下来了?”程曜说,“怎么衣服都没换,一会儿别冻感冒了。” 虞连没回答,转过脸,看着眼前一行人:“发生了什么事。” 姚鹏把两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虞连发问,他才缓缓收回眼神。 他开口:“虞先生,你好。” 他看向虞连,简扼说:“我是程总的助理,替程总来请程少回家。” 虞连是头一回听见程少这样的称呼,他愣了一下,刚才莫名萌生的不真实感好像有了缘由。 程曜把他往身后一拉:“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现在不回去,等晚点有空了我再见他。” 姚鹏视线越过程曜:“虞先生,我来请程少回家,还请你理解。” “姚叔,”程曜脚步一迈,把虞连完全挡住,“你和我说就说,干嘛要去问他。” “程少,我刚刚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我是和您商量不成,才转而征求虞先生的意见。” “事情和他没关系,他也没必要回答你的话,”程曜口气转冷,“我再说一遍,我不回去,你们可以走了。” 姚鹏站着,没动,他的眼神淡淡落在程曜肩上,偏要穿过他,去向虞连问话:“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虞先生。” “姚鹏!” 程曜突然沉声,他眼神黯下,气场陡然变得冷峻:“你很没礼貌。” “抱歉,”姚鹏低头,单手按在身前,向他微微鞠了个躬,“可是程少,程总这次为什么请你回去,我相信二位心里都很清楚。” “程总不言明,也是希望给到您和虞先生足够的体面,还请程少先跟我回去一趟。” 程曜背着手,紧紧抓着虞连一只手腕,湿热的掌心贴着虞连的皮肤。 程曜眯起眼:“如果我不肯呢。” 姚鹏没说话,虞连从程曜身后走出来,才看见姚鹏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手套。 程曜替他说了:“我不肯,就绑我回去?” 他浑身绷紧,环顾四周,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你试试看?” 气氛凝固,双方短暂沉默,片刻,姚鹏开口道:“程少,今天之所以是我来,是因为程总前几日脑溢血突发,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没能亲自过来请你。” 他这话一出,程曜和虞连都懵了,程曜脱口:“严重吗?” 第108章 姚鹏看着他的眼睛:“刚刚脱离危险,他想见你。” 程曜眼中闪过挣扎,他别过脸:“我还有点事,等晚一点……” “小程。” 虞连突然出声:“你先回去。” 程曜猛然看向他,眉头深深皱起:“不行。” 虞连当着姚鹏的面握住他的手,程曜视线下移,眼神微微一震。 他对姚鹏说:“事发突然,很抱歉这次不能亲自拜访程总,还请您替我转达一份慰问,我祝程总早日康复,如果有机会,下次一定拜访看望。” 冷风迎面,他穿得少,肩头有些打抖,鼻头也被吹得发红。他把程曜轻轻朝前一推。 他抬起头:“回去吧曜曜,有事我们再联系,我随时都会接你的电话。” 程曜顺势扣紧他的手,不愿意松开:“哥……” 虞连轻声:“听话,小程,回家看看爸爸。” 程曜离开了,临别把身上的外套脱了罩在虞连身上,嘱咐他赶紧回家,说自己今晚前一定回来,要从家里顺些好的食材,晚上给他做好吃的。 虞连笑着应下,目送渐渐远去的别克,四月初的平港气候不算好,虞连身上,程曜先前留下的温度消散得很快,轻渺得像梦一样再难捕捉,偏偏又在人的心上烙下很重的印记。 第92章 落水狗 失落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虞连转道回家时,撞见了一个不曾想到会出现的人。 他一只脚迈上小区楼道的阶梯,离电梯入口只几步路时,察觉被人尾随了。那道眼神落在他背后,太过灼热,令人难以忽视。 虞连回过头。 “你怎么敢的?” 陆淮川站在他面前,伸手拉下口罩。他嘴角开裂,满脸淤青,胳膊缠着绷带,穿着一身病服。 见虞连注视过来,他反是不敢抬头,隔了一会儿,他艰涩开口:“我妨碍到你了是吗?” 虞连不答这个,冷冷说:“你是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的,再者,你在高希芸那边的事已经了了吗?你身后还跟着多少人,是等着拉我做垫背吗?”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你也是独一份了。” 陆淮川早知见面是这个结果,他甘心承受,冷眼,动粗,唇齿相讥,都好,至少虞连没有完全无视他。 他嘴唇嚅嗫一阵:“我是跑出来的,不会连累你。” 虞连警惕观察了片刻,说:“在我动手揍你之前,你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心里没数吗。” “非要让人拍到我们见面的照片,非要再害我一次?” 虞连说完,因为气愤,他捏拳的指甲陷入掌心,掐出血印来。他强忍着心头恨意转身往回走。 陆淮川跟在他身后,说:“虞连,对不起。” “我这次来,只想和你道歉。” 虞连微微侧头:“说完了?” 陆淮川不禁上前几步,又局促地停住,他低声:“我还想……想和你解释。” “省掉你的废话,事情并不难猜,我替你说。” 虞连眉头扭曲地,不受控地跳动两下:“我不知你是出于什么心态录下当时的视频,是想要威胁也好,炫耀也罢,总之后来不慎流出去了。你私生活混乱,留下的把柄当然不只这一桩一件,最后你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把这些视频添油加醋剪辑到一块,让你做的丑事彻底暴露在公众的眼皮底下。” 他愤怒已达顶点,颤着手指着陆淮川:“你害我成了靶子,导致我直接社会性死亡,我的事业,前途,都因为你婚礼的那条视频毁于一旦。” “你还敢来见我,你怎么敢来见我?!” 他忍不住回头,也忍不住爆发,几步上前拽着陆淮川的衣领,伸手掐着他的脖子:“我根本不想揍你,我是想杀了你啊!” 陆淮川颓然,由他锁着咽喉,感到呼吸渐紧:“我现在跟死难道就有区别吗。” “不如你亲手杀了我!” 虞连一惊,突然顿悟。他松了手。 陆淮川缓过口气,他这时才敢抬眼看一看虞连。 他说:“我也是受害者,事情落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有人要加害我,加害我们的缘故。” “呵……” 虞连十分愤懑,但又憋屈极了,他气昏了头,出口的话也语无伦次:“我摊上你这种,我真的……真的倒了八辈子霉,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陆淮川听得心里难受,他除了道歉无计可施:“我对不起你,虞连,算我对不起你。” 虞连痛苦地捂住脸,他的牙齿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震颤,导致无法完全合拢嘴唇。 “滚。”在失去控制前,他再次对陆淮川说,“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话到这里,陆淮川再没有什么继续待下去的脸面,但好歹还存留一丝理智。 他想起自己的来意,对虞连留话:“我就说最后一句行吗,你最近别留在平港,最好是找地方躲一躲,或者跟我一起……不,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吧,躲到外地去,待上一段时间,等事情平了再回来。” 虞连平静下来,他重新看向陆淮川:“什么意思?” 陆淮川动了动嘴唇:“高希芸找到了幕后播放视频的人,是她以前的跟班,摄影师赵斌。” “但赵斌现在跑了。也许是这次的事让高希芸颜面扫地,又可能因为全胜的股价直接跌到了几乎停盘的地步,她没了退路……她看上去已经疯了。” “我听见她谋划着找到赵斌,找到就把他杀了,当然……她肯定也不会放过我,我前几天是装晕,背着医生和保安跑出来的。” “我要走了,躲到外地去,但我不会回石定,她会去我老家找我。我觉得她如果找不到我,就会从视频里的人一个个查起,她有可能对你不利。” 虞连将他的话仔细过了一遍,语气一顿:“你是说,幕后的那个人找出来了,但是跑了。” “重点不在这儿,”身后有住户提着菜篮进门,陆淮川往上拉了拉口罩,挨近虞连,悄声说,“重点在你的安全,我没想害你,虞连,我真的没想害你,我是怕高希芸最近会找你麻烦,你务必要有所防备,最好躲一躲。” 虞连垂着眼,没有答话。陆淮川见他表情凝重,待自己已没有丝毫往日的温情,心中难免苦涩。 他结巴着说:“那,我、我就先走了。” 他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扣住。 陆淮川抬头,见虞连缓缓开口:“天气冷,先上去坐坐吧。” 他们回到虞连的家,虞连招呼他坐下,去厨房烧水,给他倒了杯热茶。 陆淮川看着眼前熟悉的布置,一年前的这时候,他还有出入这里的钥匙,他们一起吃饭,谈笑,聊着工作或生活的琐事,说起对新一年的美好的展望。这里一景一物与先前并无不同。 他重新捧起茶几上的杯子,手竟然有些发抖。 虞连看他一眼,在一旁的沙发坐下来。 “这时才来掉泪,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陆淮川怔住,一摸眼角,碰到潮湿冰凉的水渍,才发现是情不自禁落了眼泪。 他觉得丢脸,别过头:“抱歉,让你看了笑话。” 虞连并不觉得好笑:“拜你所赐,我的笑话现在已经成了娱记手里的头版头条,在平港的通稿满天都是,如果我掉眼泪就能当这些事情不存在的话,我愿意跪下来哭个三天三夜。” “但是我不能。” 陆淮川垂着头:“你说什么我都接受,我不知道要怎么补偿你,如果这件事之后,我还能有以后……” 虞连看了看他,起身从书房里拿出先前起草好的股权转卖合同:“把转让协议签了,我原谅你。” 陆淮川惊住,猛地抬头看他。 虞连脸上没有表情,镜片下一双眼睛沉静无波,藏着一些陆淮川看不清的东西。 陆淮川看一眼股权转让底价,底价正常,虞连没有故意做低,去趁机多赚他一分钱。 他看看虞连:“我本来,确实是想在事情结束后把公司还给你的,可是现在。” “你确定还要接手寻青吗,把它卖掉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公司难免会受到影响,如果后续高希芸真的打算打击报复我,寻青是第一个受到牵连的,它会被高希芸设法吃掉。” “放弃寻青,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我的。”虞连回答,“我的选择是把你撇除出去,重组寻青,我不会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去放弃我经营多年的事业。” 陆淮川皱眉,迟迟没有下笔。虞连看着他的脸色:“你现在很缺钱吧,直接把大笔股权变现然后跑路,这难道不是你最需要的吗。” 陆淮川叹口气:“虞哥,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走过去,打开虞连的笔记本,虞连的笔电密码还是他母亲吴瑶的生日。 陆淮川指尖点开的时候,突然停住,他发现自己原来对虞连的一切都熟稔于心。 第109章 他改动了股价金额,打印出来,重新翻看一遍,最后在落款处签名,按下指印。 他把新一份的纸质协议递给虞连:“公司的章在财务那里,她会拿给你。” 虞连扫过一眼,陆淮川改的底价明显偏低,对于一家呈上升趋势又无隐形债务成本的公司来说,几乎是亏本转让了。 虞连没说什么,把合同叠好:“谢谢。” “别这样说,”陆淮川搁下笔,“我也只能做这点微不足道的补偿而已,如果我还有其他办法,能做得更多的话……” 虞连摆手,示意打到为止,他随口问了一句:“杨兴呢,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陆淮川似乎不愿多加回忆:“你不必担心他,他股权占比很少,我把股份转让给你后,你是公司实际控股人。” 虞连捏着茶匙,拨弄茶罐里的茶丝,他看陆淮川一眼:“你们闹翻了。” 在他的注视下,陆淮川久久才嗯了一声:“之前我拿到了全胜在东临的楼盘负责人的offer,他想跟着我,让我弄个市场部经理做做,我没答应,我想着至少等结了婚以后……” 虞连垂下眼皮,重新换了一道茶汤,语气淡淡,讽道:“众叛亲离了啊,陆淮川。” 陆淮川咬了咬牙:“我只是棋差一着,我不会放过赵斌的……” 虞连突然发问:“怎么不放过,高希芸找不到的人,你能找到?就算找到了,你怎么知道背后是一个人,你觉得仅仅凭这一个人,就能把全胜继承人的婚礼搅得天翻地覆吗?” “你有本事和他背后的人斗,还是说,你有本事和高希芸斗?” 陆淮川哑然:“总之,我得先出去躲一躲,高希芸是真的想要搞死我。” 虞连唔的一声:“你的对策是躲?” 被上位者愚弄,又在上位者的压迫下苟且偷生。 “也好。” 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然后起身给陆淮川倒茶。 他一时手滑,茶水不慎浇在了一旁陆淮川的手机上。 “抱歉,我不小心。”他连忙放下茶壶,抽了一把纸巾去擦拭陆淮川的手机。 “不好意思,留下茶渍了,你先稍坐,我拿去清理一下。” 他拿着手机转身回到卧室,片刻后出来。 他把清理后手机递还给陆淮川,顺便问道:“转让款汇入你境外账户安全吗。” 陆淮川说:“应该可以,高希芸要顺着境外的账号找到我有难度,以防万一,我最近也不打算露面提款。” “就是手头一时确实换不来这么多现金。” “既然这样,”虞连从柜子里抽出一沓现金,用报纸打包捆好,递给他,“既然你最近需要这些,那我把股份的一小部分兑换成纸钞给你,你拿着路上用。” “对了,”他打量一眼陆淮川单薄的肮脏的穿着,“你这身打扮……太薄又太显眼了,我去拿一件外套给你,虽然不知你要跑去哪里,但外头天气冷,你先将就穿着。” “虞哥……” 陆淮川不禁喊了一声,鼻尖一酸,热泪很快盈满眼眶。 他忙不迭接过钱,喉间哽咽:“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虞连不动声色地抽开手:“再说吧,希望这些事尽快告一段落。” 他转过身,陆淮川跟在他身后,步子不自觉就追着动了几步。 虞连从衣柜里抽出一件夹棉的袄子给他,陆淮川低头抱在怀里,千疮百孔的躯壳像又有了一丝暖意。 他侧头看见光滑的油漆衣柜上倒映出的一道瘦削佝偻的身影。 这样狼狈,他竟然把自己玩成了这个样子。 本不该如此的。他好恨,恨一切的始作俑者。 虞连转过头,似乎猜到他所想:“淮川。” 陆淮川连忙应了一声。 虞连微微皱眉,似乎是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我觉得你不能一味逃跑。” 陆淮川讷讷说:“难道我还能斗得过高希芸吗……” 虞连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 “你太着急了,也太慌不择路,你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上市企业怎么可能一点漏洞没有,你至少手里要掌握她一定的罪证,告不告得倒是一回事。” “手里捏着把柄后再跑,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不是吗。” 陆淮川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天色渐晚的时候,虞连把陆淮川送出门,陆淮川周身包裹严实,看不出容貌。 虞连交待了一些事:“既然你已经把寻青完全交接给我,你短时间内也不方便露面,你工作电脑里的,公司账号、文件、邮箱的密码,你得给到我这边。” 陆淮川抄写下来,递给他:“虞哥,受累了。” 虞连看了看,把纸条折好放进衣兜。 他说:“走好。” 陆淮川犹豫片刻,临别时扯住了他:“虞哥,我还有一句话。” 虞连回头,示意他有话直说。 陆淮川咬紧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片刻讲说:“那些豪门权贵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玩我们跟玩狗一样,你别再投入进去了,程曜……不是什么好人。” “你别跟他了,及时止损。” 他看到今天早晨那一幕了。 虞连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他,把他缠在胳膊上的那只手拂落下来。 “我明白。” 他的回答似是而非,陆淮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是时候分开了。”虞连手斜插在衣兜里,淡淡说,“别停留了,陆淮川。” “我就送你到这儿。” 陆淮川穿着虞连赠予的那件衣服,顶着晚间的寒风,冲进渐浓的夜色里。 虞连回忆起那份盖有鲜红纸印的纸质协议。 股价明显偏低,而转让人又无法出具相关证明,容易涉及税务问题,协议会直接被驳回。 前方远去的背影渐渐凝聚成乌黑墨点,虞连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 落水狗会向给他最后一块肉的人摇尾乞怜,但抖落一身泥泞重新包装成人后,未必不会反咬一口。 虞连同样熟悉陆淮川。他抬目眺望,细思恐极。 第93章 以眼还眼 “他果然回了高希芸名下的几处公寓,其中一间是高希芸赠予他的。” 张瑞鹏指着屏幕里移动的几处红标,作为重点圈起:“这几个地方,有住宅,也有办公场所,他都是在凌晨往返的,很大概率是为了掩人耳目。” 虞连仔细看着:“他是为了回去搜集证据,也就是说这些地方高希芸也可能再次出入。” 他把纸上的信息递给张瑞鹏:“看下这些密码能不能拆解一下,把他曾经居住过的公寓门锁开关破了,安排个人,把监听器植入进去,公开的比较容易混水摸鱼进入的办公场地也可以弄一个。” 张瑞鹏停下手中动作,一团乱作鸟窝似的头发底下藏着的眼睛亮了亮。 他转了转笔:“哇塞,搞商战啊。” 虞连笑笑:“谈不上。” 张瑞鹏问:“陆淮川已经跑了,你是想监听高希芸吗。” “想,”虞连简明地回答,“我们要找到赵斌,要比高希芸和陆淮川都提前一步地,找到他。” “陆淮川如今像是只有往外面躲的意思,”张瑞鹏拿起耳麦,打开电脑上一个软件,点开,耳麦里播放着陆淮川手机里近期每一条通话记录,“他还有几条和境外号码往来的信息,需要翻译一下,不排除他逃到国外的可能性。” “他现有的房产,车产等一切固定资产都着急挂售出去,他想尽快变现,”张瑞鹏觉得刺激,追踪得颇为起劲,“这么严重吗,全胜继承人由爱生恨,真的要把平民前夫往死里整?这个故事我爱看。” 虞连信任他的技术,但还是免不了嘱咐:“注意别被发现,我们事情做得隐蔽一点。” 他接过张瑞鹏手里的耳麦,听了听:“再等陆淮川一阵,他不会甘心做个缩头乌龟,如果高希芸真的把他逼到绝境,他可能没有反抗全胜的胆量,但他至少会拉着赵斌垫背。” 张瑞鹏响亮地吹了声口哨:“yes sir!还有别的任务交待吗?” 虞连无奈:“小张,我得和你强调,我们做的事,并不是什么正经商战,也算不上多高尚。” 他目光垂下,声音转沉:“但我觉得,做错了事的人,就该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对于害人的人,就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一直信奉这个道理。” 他见张瑞鹏坐在转椅上,双手捧起下巴,目不转睛看着他,表情佯装害怕。虞连笑了笑。 “把赵斌的资料点开,关系线拉出来我再看一看。” “这个大胆妄为把全胜股价拉到停盘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域华府,十二栋十四层,李海燕推着婴儿车从楼层入口匆匆走出,堂妹把刚满一岁的孙子托付她照看几天,近日家里出了些事,丈夫忙于出差晋升,儿子已经半个来月没有回家,她一个人有些照顾不来。 第110章 一想起儿子她就犯愁,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养得比较骄纵,但到底没有捅过什么天大的篓子,最近不知是怎么,家不回,公司也不去,只撂下话说要出去旅行一段时间,但不许她和任何人透露有关他的行踪,如果有人盘问起来,通通回答不知。 李海燕猜想他是少不经事,得罪了人,本来还想请全胜公司的高总去疏通疏通,但没几天公司那边就派了人过来,来了三次,见赵斌不在,就走了,对于李海燕的问话则直接搪塞过去。 李海燕觉得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更严重一些,她致电儿子,往往很长时间都收不到回讯。 她总惦记这事,都成了心病。 连日疲劳,忧思交加,导致李海燕这几天夜里睡眠很差,动作和反应都有些跟不上脑子。今日早餐后,她照例推着婴儿车出去社区广场的大坪上晒太阳,出入楼道道闸的时候,刚巧碰上一群补课的学生涌入进来。她出,他们进,倒闸的出入口只有一条道,没做隔断,两方人马在门前挤成一块。 她被挤得向前又向后,脚步停滞不前。 装着宝宝的婴儿车在推搡中从她手中滑脱开来,出入口的位置有轻微坡度,赶上天气潮湿,地板渗水,婴儿车以很快的速度往外滑,外边是整整十阶的长梯,眼见连人带车就要翻下楼梯去。 小车已经脱手了片刻,李海燕恍恍惚惚,才察觉有异,叫出声来。 “宝宝——” 赶在她下一声激烈呼喊之前,一只手抓住婴儿车的手柄,一下稳住了。 他抱起里面啼哭不止的孩子,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低声哄说:“乖乖,不哭。” 李海燕赶紧跑过去,脚步都踉踉跄跄。 虞连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只银亮的眼镜架,和镜片下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他把孩子还给了她,看见她在跟前连声向自己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我也是路过。” 李海燕抱着孩子,有些后怕:“唉,我真是糊涂,车子又不重,这我都没抓住。” “幸好有你,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没后悔药吃。” “阿姨年纪不小了,应该退休了吧,体力跟不上也是正常,”虞连善解人意地笑笑,“没事就好,但下次要注意,刚才还是挺危险的,家里如果有人也可以一起帮忙照看一下。” “哎呀,我是退休了,但我家老头离退休还有几年,儿子又不顶事,今天是我不清醒,脑子犯糊涂了。” 她抱着孩子,虞连于是顺手帮忙推车,一起往广场方向走。 “那不如请个阿姨?” “也就帮我妹照顾半个月,犯不上,我一个人能行,不瞎浪费这钱。” 虞连说:“噢,原来是外孙,还以为是您亲孙子呢,你儿子今年多大年纪了?” 二十四岁,颐川人,本科毕业,在全胜就职不到两年。 这些数据虞连烂熟于心,他弯了弯眉,面上不显。 “结婚有孩子了没有,刚出生的宝宝长期带下来才受累呢。” “没,我倒是盼望能抱个孙子……”李海燕话到一半,像是后知后觉记起什么,连忙打了个马虎眼,“嗨,反正家里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提了糟心,不提也罢。” 虞连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他与李海燕一块晒着太阳。 他陪着逗了一会儿孩子,十分钟后,打算起身离开。 他隔着口罩咳嗽一声:“最近有些感冒,别传染宝宝了,改天再聊。” 李海燕脸上带笑:“慢走,之前好像没在这片儿见过你?” 虞连指着右前方阴影处的高楼:“阿姨,我是新搬来的,就住这对面。” 他视线垂低,貌似随口地客套一句:“日后有空常联系。” 虞连在金域华府租了一套房,给自己设了一个新的身份,新住户,求职者,见义勇为的热心肠青年,李海燕每每出来散步,总能与他恰好撞上。 不出半月,两人很快熟络,李海燕心里苦闷,虞连年纪比赵斌大上一些,但总让她记起自己的儿子。 她自认与虞连相识,并且投缘,也不比一开始藏着掖着,开始什么苦水都和虞连倒。 虞连没费什么工夫,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把赵斌的家庭背景摸清了大概。 李海燕是市医院护士长退休,丈夫在国企工作,正科级干部,最近在外地学习,今年晋升有望。 而赵斌,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并且是老来得子。 “他人很好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皮子厉害,所以平时有些人看不惯他,要给他小鞋穿。” “这不,闹得这么多天没回家,”李海燕埋怨说,“现在社会上一些人心思可深可复杂了,搞得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说,我这当妈的心里着急,你说他能有什么错呢,他才二十岁出头,刚出学校不久……说到底是社会上那些人太坏了!” 虞连低头剥着橘子,没接话,把手里的砂糖橘递了一半给她。 “五一快到了,调休后连着周末有五天假期,我预备是回老家看望一下。” “您也别急,您孩子要真有你说的这么好,估计也不能犯什么大事,趁着假期也该回来了。” “听您说起来,他离家也有段时间了,他心里要是装着你,你劝上两句,怎么也得回家看看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了,难道那些人还能怎么样他吗?” 李海燕听着,觉得说得有理:“那我回头联系联系,就怕孩子有点犟,想回来了才回来,孩子大了,我也不好过分约束他。” “不过我们感情很好的,小斌很重感情,平时有空就带我们到处旅游,他是个摄影师你知道吧,拍了好多好看的照片给我哟,我每次发朋友圈都是一堆点赞,我的姐妹都羡慕得要命。” 她拿起手机,翻着相册里的照片,一一展示虞连给看。 虞连被这些精修的图片刺了一刺,他抿了抿嘴唇,表情淡淡:“看得出来摄影功底很好,剪辑的技术大概也不会差。” 李海燕对于这种恭维很受用,她眯了眯眼,神情骄傲。 虞连没有吝啬夸赞:“他确实陪你们去了很多地方,现在年轻人能有这份心意的可真不多见。那如果你们平常有什么突发情况,就比如这几天,万一,您二老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又在外地顾不过来,那不得急坏了啊。” 李海燕的虚荣心空前膨胀,她一拍桌板:“那可不是吗,他就是飞,也得飞回来我面前。” 虞连笑笑:“真是孝子。” “这样一个优秀摄影师,我都想认识一下了。” 他说完,拿过广场凉亭架子上摆的一张宣传单,随手抄写下一行数字,递给李海燕。 “我的手机号,也是微信,您方便的话可以加一下,也可以推给您儿子。” “我姓陆,叫我小陆,之前在茶叶公司工作。” 虞连鼻梁上镜片闪了闪,笑意不达眼底。 “我也玩摄影,平港的摄影圈子不大的,很容易碰见熟人,也许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这谁说得准呢。” 第94章 你的生路在我 “他们都是不怀好意接近你的!” 尤其姓陆的,开什么狗屁茶叶公司的,赵斌接到李海燕的电话,震惊之余,是强烈的焦急不安。 “你别和他来往了。”赵斌硬邦邦说,母亲和他说起最近认识的这个年轻人,赵斌第一反应就是陆淮川蓄意报复来了,“以后见到就当不认识,别理睬他。” “这不好吧,”李海燕有点为难,“我看那个小伙子挺好的,都是邻里邻居的,我还约了他过几天上门帮我换一下卫生间坏掉的灯泡。” 赵斌震怒,李海燕执迷,现在竟还引狼入室。 他近乎吼道:“把他赶出去,他要是敢靠近我们家,你就把他赶出去!” 李海燕被他一嗓子吼得脑子发懵,讷讷说:“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赵斌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他当然没敢认,惊怒之后赶紧交待了几句,把李海燕安抚好,搪塞了过去。 他挂断电话,疲惫地睁眼躺在在酒店包间的床上,一夜辗转难眠,快天光时好不容易瞌睡一会儿,门外过道有旅客推着行李箱路过,这么一点的动静,都叫他惊醒过来,从床上一下弹起。 赵斌一把扯开窗帘,抬眼看表,凌晨6点整。 他在窗前来回踱步,伸手往后颈一摸,一片湿滑。 室内暖气供应这样充足,他仍如惊弓之鸟,全身冷汗津津。 赵斌想来想去,还是后怕,他匆匆忙忙打包完行李,订了时间最近的机票,着急往平港的家里赶。 他在婚礼那日犯完事后,被江成屹抛弃,才觉出被人做了棋子,他预感闯了弥天大祸,第一时间便选择了跑路。 他这些日子躲在外地的酒店里,躲哪儿都觉得不安定,于是隔三天就换一个地方,每个城市马路上响起的警车,或者任何一点细微动静,都让他如临大敌。 第111章 赵斌神经质地刷着各个平台的热点新闻,高希芸婚礼事故的头条居高不下,高家花了好大代价都压不下来,他不难猜到是江成屹在背后搞鬼。 婚礼现场的视频在网络大肆传播,各路营销号热衷于扒出真相,陆淮川自然不用说,视频中涉及的对象也全部被起底,无一幸免,表白陆淮川并且露脸最多的那个男人已成热点话题,在网上已然没有任何隐私。 这个事件中谁都可以是爆点,媒体热衷于造势,不管是非好赖,越添油加醋热度越高,但只有一条爆点新闻被压了下来,全网几乎搜不到相关词条。 “宏晟集团太子爷为爱发声,公然出柜表白男性友人。” 赵斌已经分不清哪一条造成的后果更大,相比之下,他眼睁睁看着全胜的股票持续飘绿,一路走低,这更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这个烂摊子他无法收拾,他每日哆嗦着躲藏过日,像只过街老鼠,生怕露头就会招人报复。 但报应总会找上门,但他没想到第一个来找他麻烦的是陆淮川。 陆淮川是漩涡中心的人,处境比他只会更坏,他这样蓄意接近李海燕,必定抱着极强烈的鱼死网破的心理。 陆淮川要害他的家人。 赵斌一边猜测,一边胡思乱想,头都要炸开了,脑中闪过各种血腥犯罪的场面,仿佛已经见证惨剧。 他拼了命地往家里赶,远远看见熟悉的小区大门,两腿一酸,几乎跪倒在地上。 他明明走到了家门口,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他乔装掩饰之后,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外墙翻入,躲在社区假山后边盯梢了很久,他看到了李海燕,但没敢上前打招呼。 李海燕在照看他的外侄,她抱着孩子独进独出,几乎不与人交谈。赵斌没看见陆淮川。 他从白天蹲到晚上,让他提心吊胆的那号人物也没出现,他盘算了一下,打算冒险露面去见一见家里人。 他扣着鸭舌帽,缩着肩膀在楼道里显出身影,没走两步,天花板上灯光闪了闪,黢黑的安全通道突然打开了一道口子。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抓紧他的胳膊往里拽。赵斌被人拖进黑暗里,来人将他一把制在墙上。 赵斌眼前一瞬失光,颈后寒毛倒竖,他试图呼喊,那只手及时堵住了他的嘴。 赵斌剧烈挣扎,他下意识从兜中去摸防身的匕首。他甚至带了刀具。 虞连蹲了他很久,意识到他在小区露面,虞连就预谋逮他了,虽然有备在先但也险些没制住。 他余光瞥见赵斌腰际闪过的一抹白光,眼急手快抬起膝盖压住赵斌的背,赶在赵斌动手前把匕首踢飞了。 赵斌全然是逃命的心理,他这时还想挣脱开来重新捡刀,不过短短几分钟,虞连已经压制得十分费劲,眼看人要跑了。 他一着急,出声吼说:“赵斌!真想死吗,我在这个角落装了监控,你要在你妈妈眼皮底下犯案吗?!” 身下的气力小了一些,虞连语气缓了缓:“我不是来逮你的,我是来救你。” “站起来,赵斌,别不识好歹。” 赵斌不动了,虞连松开了他,把楼道开关按亮。 灯光重新亮起,照在两人身上。虞连缓缓摘下脸上的口罩。 赵斌看着他的脸,一眼认出了他,第一反应还是想跑。 他是加害者,遇见被害人当然畏惧心虚。 虞连扭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你再跑,外面就是高总的人,你知道高希芸为什么不报警吗,她要用非法的手段对付你。” “你一旦露面,被抓,她就没想过让你活着再见你妈。” 赵斌愣在原地,仿佛往前一步即是深渊,出口近在咫尺,但他没有跑了。 他扭头对虞连:“你把我堵在这里……那你想干什么?” 虞连见还有谈话的余地,先拿出手机,给他播放了几段录音。 有高希芸的声音,也有陆淮川的。 “他把我害成这样”,“找到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让他死”。 在僻静的通道角落里循环播放,每一句都滲人,每一句都饱含恨意,足够让赵斌恐惧崩溃。 虞连关闭录音,这些索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再去看赵斌,赵斌扶着墙面,几乎支撑不住,脸色白得像纸。 虞连静静等待他消化这个结果。 赵斌虽然慌乱,但也不是完全失智,平静下来后他问虞连:“你搜集这些是为了什么,你想干什么?” 虞连没有直接抛出目的,反问他:“高希芸的婚礼是你一个人策划破坏的吗?” “当然不是!” 提到这儿,赵斌明显十分激动,他一口恶气梗在胸口。 但片刻,他又脸色灰白地别过头:“告诉你也没用。” “我既然能找到你,就不会没用。”虞连淡淡,“你把前因后果说明白,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你想录音,来套我的话?” 赵斌吃过亏,机敏不少,他目光到处扫视:“你这和让我自首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真的想把你送进局子里,你现在已经进去了,还会容你在这儿和我面对面地说话吗?” 虞连继续补刀:“当然了,你就算进了局子,要么在里面待到死,要么等你出来,高希芸想办法把你弄死。” 赵斌今日受到的胁迫太多,被虞连几句话逼得躁动不安,他被逼急了,红着眼睛冲虞连吼:“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好人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连嗤笑:“赵斌,我让你大声讲话了吗,你真是个好赖不分的东西,用你的糊涂脑子仔细想一想,你如果落在高希芸、陆淮川,或者任何一个视频受害者的手里,你会有什么结果。” “你唯一一条生路,在我。” 两人对峙,赵斌足有一米八三,虞连身高上并不占优势,他下颚微微上抬,眼中却显露出强盛凌人的气势:“现在是选择亲自掐断这个机会,还是选择坐下来好好说话,回答我。” 第95章 幕后玩家 虞连和赵斌一前一后地走出居民楼道闸口,躲在暗处的张瑞鹏抱着电脑出来。赵斌了然,虞连是有后手的,今天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你们会对我家人做什么吗?” 不同于一开始的色厉内荏,意识到对方蓄谋已久,赵斌近乎哀求地:“我都已经跟你走了,你想知道什么,我等会儿都交待,你们不要再故意接近我妈妈了。” 虞连沉默片刻:“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斌低下头,声如蚊蝇:“你是不是都已经告诉她了。” 虞连没有回答,三人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开小区大门的范围,他把腿软的赵斌搀扶上车。 室外光线晦暗,赵斌看不清虞连的表情和眼中情绪,只听见他说:“你妈妈给我看了很多你和她旅行的照片,你本来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再和她一起做这些事。” “为什么要害人。” 赵斌眼泪一下下来了。 他嘴唇动了动,缓慢无声说。 因为嫉妒。 “因为嫉妒。是有人故意安排我解锁了陆淮川无意落下的手机,拷贝了里面的数据,又借工作人员的手还给了他,陆淮川没有起疑。” 赵斌坐在虞连安排的一处出租房的客厅里,他面对虞连陈述:“我发现陆淮川私生活很混乱,我根据上面的联系人去调查了一下,搜集了他一些黑料,本来只是想告诉高总,不要下嫁这种人,可是后来江成屹又拾掇我把事情闹大。” “江成屹,恒成地产的江成屹,恒成和全胜除了是对家,还有一层你们圈外人不太了解的关系,江成屹和高希芸有过一段。” “他给了我一笔钱,想买通我。我根本不在乎这笔钱,我当时认为,他算是和我一样,对高总爱而不得,我就想着只要我们联手,把这场婚礼搞得越乱越好,陆淮川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后面的事你知道了,江成屹把我推出去挡枪,他不会认的。”他抬头看虞连,“我告诉你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过程,可又能怎么样,你能拿恒成怎么办吗。” 虞连捧着茶杯坐在他对面,偶尔抬手给他添茶,不怎么回话。 “你会救我吗,”赵斌稍稍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你不会的,你恨我,我不知道你绑我到这儿能做什么,不过总比落在其他人手里要好……” “赵斌,我可以保你,”虞连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我要一个真相,你混淆的视听,我要把它纠正过来。” “你剪的视频,哪些是捏造的,哪些是失实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赵斌不吭声了,他刚才的话,从始至终将自己放在从犯的位置上,总归能拉个人一起下水。 虞连不很着急,手里捏着一枚巴掌大小的设备:“我把这里的位置信息发送出去,不出半个小时,高总的人就会找到你。” 第112章 赵斌死死咬着嘴唇,似乎不甘束手就擒。 “你要怎么保我,你的计划是什么。”赵斌孤注一掷地抬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我说完就把我交出去,而且。” “我调查过你……”他说漏了嘴,连忙借口找补,“是江成屹派人把视频里的人都调查了一遍,你们在平港都没什么太大的背景。” 露脸的人都是无足轻重的、可以随意拿捏玩弄的人,后续也翻搅不起什么风浪。 赵斌回想起江成屹的话,只是他那时并不知道,他也会是这类人中的一个。 被人当狗一样玩了。 赵斌咬牙,暗恨,虞连打量着他的神色。 “程家,我的背景是程家。” 虞连开口,荒谬中又透露着一丝合理:“你现在这样害得我很难办呢,赵斌,你把视频对象搞错了,我男朋友对此很生气。” “你应该知道是哪一个程。”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该澄清的澄清了,还原一个事实真相。然后在这里躲一段时间,程家会出面保你,把事情压下去,让你以后还能在平港正常生活。” 在屋里负责摄像的张瑞鹏和镜头前的赵斌都吃了一惊。 赵斌怔怔,而后讪然:“噢对,之前有个热搜,说是为你打了一架,然后公开出柜的那个宏晟太子爷……” 虞连绷着表情:“嗯。” 赵斌看他的眼神有了些微不同,好像与社会上层人士沾上边,就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倚仗似的。 赵斌立马改口:“对不起虞总,我之前,确实就凭着一条没有头尾的视频瞎剪的,是江成屹说让视频有足够的爆点就行,故意给大家造成误会,那些艳照对象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他断断续续地把编造视频和在婚礼后台趁乱插播u盘的过程交待完。房中安插了针孔摄像,张瑞鹏在屋里一字不漏地摄影记录。 赵斌说到一半,有些忐忑,抬起眼皮偷看一眼虞连:“可是,虞总,程家真的会帮忙摆平这件事吗,我们拿什么和江成屹斗啊,对他来说,这件事甚至还不够立案的……” “他不会认为这能成为要挟他的把柄,”赵斌心有戚戚,“主要、主要这事会涉及到我,我帮你澄清可以,我不想进局子。” 他做了这么大的恶,几乎毁掉别人的后半生,却不想承担半点应有的责罚。虞连看着眼前这个娇养长大的年轻人,分明稚气未脱,赵斌眼神中带有一种残酷的天真。 崇强欺弱,拜高踩低。 自己的恶不是恶,别人的命不是命。 “不会是我们去斗。” 虞连很好地抓住了他的心理:“借力打力而已。” “如果江成屹真是你所说的,这个事件后真正的始作俑者,那么你想想,谁会最恨他。” 虞连回到家,收到张瑞鹏发来的信息,说赵斌之前的那段谈话内容已经剪辑完了,关键信息很多,随时可以曝光在互联网上。 张瑞鹏:“等舆论发酵个一周时间,热度差不多就下去了,能澄清得了多少不好说,不过事情得到反转,大众对视频的真实性肯定会起疑,也能起到一定效果,到时可以照计划把他送进监狱,由警方再出公告,基本就算正式反转了。” 虞连本就没打算放过赵斌,他嗯的一声,张瑞鹏说:“那我们还要给他的脸打码吗。” “为什么不干脆让他社死。” 虞连想了想:“算了。” 张瑞鹏对于这个处理有点不爽:“我发布的ip定在海外,保证查不到,别给这小子打马赛克了。” 虞连叹了口气:“小张,到此为止,我说算了。” 那边隔了片刻才说话,话里有些困惑:“你不是被害得完全没有隐私了吗,这样的结果你甘心吗。” 虞连静了静:“嗯,就是因为我知道后果的可怕性。” 他挂了电话,有些疲惫地捂住脸,室内的窗帘捂得很严实,一丝风不透,屋外隔三差五的探究的摄像灯光照不进来。 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他收到一条信息。 虞连打开,是境外号码,只有一行乱码,和短促的几个字:“必要的时候捞一捞我。” 陆淮川把高希芸的部分涉案的资料发了给他,他指着虞连能借这个在关键时帮他一把。 虞连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会儿,随后发给张瑞鹏解码。 他想起赵斌的话,拿什么和江成屹斗啊。 他现在不止想对付江成屹,他还想对付高希芸。 虞连支起身,重新打开电脑,里面有两个文件夹,一个全胜的企业黑料,一个是恒成的。 高希芸又怎么会是一个全然无辜的受害者。 他失联了快半个月,徐惠英是第一个联系上他的,顾不上问候他的心情和现状,脱口第一句就是。 “全胜和我们今年刚签的两百万的订单,全部以我们产品质量问题半路撤回了,而且就去年的订单产生了纠纷,现在每一笔订单,都被找理由起诉法院,主要就是针对质量问题。” “年前发生的寻青茶叶礼盒农药超标事件,和全胜的标签一起捆绑,重新上了热搜。” 高希芸要断陆淮川的后路,寻青难免受到牵连,虞连没想到这场报复来得如此快。 他也由此见识到大企业的手段,非他一己能对抗的。 至于程家。 哪有什么程家,虞连抿嘴,苦涩一笑,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程曜的消息,花了好大的力气追踪都打探不到一点。 什么宏晟太子爷撑腰,不过是拿来糊弄赵斌的鬼话。 这个房间太安静了,少了点什么,他最近睡得很晚,半夜又容易惊醒,醒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总会有些神经质地把聊天记录打开,程曜的小狗头像不会再跳动了,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去听先前那些语音回放。 从前嫌弃程曜聒噪。游戏排位连跪了,常去的麻辣烫只有麻没有辣了,福宝的狗粮缺货了,等等等等,事无巨细恨不得每天和他说上八百遍。 现在听不到了。这个熟悉的房间到底太安静,虞连把手机搂在怀里,听着这些声音才能渐渐入眠。 他睡得很少,醒来的时候也没让自己空着,如果空下来,他怕自己会去想。 程曜还会回来吗。 这个问题。 虞连收回思绪,他拍了拍脸,重新打起精神,在邮件上打下一行字。 “赵斌在我手里,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受到江成屹/高希芸的逼迫躲到了境外,我希望通过这里面的东西,为我换来在平港正常生活的的机会。” 收件人分别是江成屹和高希芸的私人邮箱。 虞连看了一眼发件人名称,luhc_0914。 他指尖在enter键上停留一会儿,迟迟都没有按下去,犹豫太久,最终还是合上了电脑。再等一等吧。 等到赵斌进局子。 等到江成屹和高希芸狗咬狗。 等到陆淮川充当棋子后彻底被资本遗弃。 他只差一步而已。 可是为什么没有将要报仇血耻的快感。虞连想了想,移动鼠标,在屏幕上调出出租房的监控画面——赵斌躺在床上,佝偻着身子,蜷身成一个小块,他时不时惊醒过来,不安地探头张望一下四周,又不知所措地默默缩了回去。 虞连想起来,李海燕明明几日前才举着那些旅行照片,说,看,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们。她那时明明满脸骄傲。 虞连垂下眼神。 短暂的怜悯是真的,事发后的怨与恨也是真的。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也绝不能不分黑白。 他想,可又有谁是最后的赢家呢。 【作者有话说】 我写明白了吗,大家看懂了吗~ 第96章 我要娶他,嫁也行 一个月前,程家私宅。 程曜着急忙慌闯进来的时候,程鸿莘坐在书房的欧式牛皮教父椅里,手里削着一个苹果,见程曜满头是汗的样子,遂朝前递了递。 “乖仔,回来了。”他面上带笑,“过来坐,吃点水果?” 程曜不太有空和他玩排排坐吃果子的游戏,他迟疑不定地停下脚步。 “爸,我听姚叔说,你身体不大舒服?” 程鸿莘的笑纹堆在眼角,目光一转落在身后跟进来的姚鹏身上:“曜曜还是惦记着我啊,我就说这话保准管用。” 姚鹏来时,顺带把身后白金浮雕的铝铸大门关上,两手握在身前,闻言微微点头。 程曜一怔,随后皱眉:“您没事?” 程鸿莘亲手削的苹果受了冷落,无人来接,他便放在一旁,垂眼说:“这不是为了赶紧见一见你吗,春节刚过也没多久,你不盼着我点好啊。” “别说这话,我比谁都盼你好,”程曜抬腕看一眼表,“但我现在还有点事,你不该这样骗着我回来,你准备在家待几天?” 他表情有些急切:“我先出去一趟,晚点再回来陪您。” 第113章 程曜撂下话,拔腿要走,姚鹏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刚来就要走。” 姚鹏上前一步,趁机贴近他身前轻声说道:“少爷,顺着台阶下吧,今天别走了。” 姚鹏示意他有些眼力见儿,程曜转过头,看见程鸿莘淡去笑意的一张脸。 平港首富,商界大亨,程鸿莘的时间不可不用寸时寸金形容,能让他笑脸相迎,姿态摆得这样低的,大约只有他儿子程曜一个。 程曜抿唇,重新走回他跟前,默默站定:“您有话跟我说。” 程鸿莘表情称得上和蔼:“好久没见你了,我是有很多话要和你说一说,让林婶做菜吧,晚上我们在家里搓一顿。” “我晚上有约,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别人,就不该随便爽约。”程曜想了想,“您有话,您说,我听着,我一会儿再走,今晚就不在家吃了。” 程鸿莘笑笑,语气却是毋庸置疑:“打个电话,推了。” “推不了。” 程曜果断否决。 程鸿莘不再说了,两人短暂沉默,气氛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姚鹏像士兵一样驻守在门口的位置上严阵以待,见状默默挺了挺腰。 程鸿莘垂下视线,手边的那只苹果已经氧化,果肉渐渐黯淡发黑,发出甜腻的味道。 “曜曜,今年也不小了。” 半天后,程鸿莘缓缓开口:“要懂事。” 程曜喉咙滚了滚,片刻发出声音:“儿子对于自己做的事,无愧于心。” “程少!”身后的姚鹏突然拔高嗓子提醒了一句,“少爷刚出社会,社会上鱼龙混杂,少爷难免识人不清,有些话说得太满了些。” 程曜深吸了口气,没接他的茬:“我重申一遍,我对于我做过的事,认识的人都不后悔,我不会毁约,也不会改变主意。” 程鸿莘脸上已没有笑了,细看之下,腮上两道咬肌在压抑地轻轻地抽动。 半晌他摆了摆手,开口:“姚鹏,你安静,让他说。” “我不重复了,我想爸爸应该了解我的意思。”程曜怕再待下去两人都难免难堪,“让我离开。” 没等他走出一步,程鸿莘抄起手边一沓资料甩在他面前。程曜拾起看了看。 公事上的,从他入职寻青到单线联系铂尔酒店,之后因公受伤动了手术。再到私事,他出入虞连的家,和虞连公开约会,以及高希芸婚礼那番震惊的举动和发言,事无巨细皆有跟踪记录。 程曜放下,抬头说:“你派人调查我。” 程鸿莘还勉强维持着一个上位者的体面:“你瞒着爸爸做这些事,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那现在该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程曜心里同样压着一股无名火,“你还需要我解释什么,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于自己做的事不后悔,我没对不起谁。” “但你如果还不让我走,我就真的对不起他了。” 程鸿莘忍无可忍一拍桌板:“你真是荒唐!放着自家公司不管,去那些三流公司就职,不但伤害自己的身体,还要去追男人?公开表白?你对得起谁啊你。” 他话说得又快又急,胸膛剧烈上下起伏,随后想了想,强忍着收了一些火气:“曜曜,你也大了,我不愿意说教你,因为之前的事……我心里一直有愧,我自认作为一个父亲,对你已经足够纵容宽待了,只要你想做的,哪怕我不认同我也会支持你,你想去玩去闯,我都随你,我以为你应该有这个自觉,凡事都有个度,不能做得太过火。” 程曜沉默片刻,出口便惊天动地:“真的随我吗,那我要娶他,嫁也行。” 程鸿莘足足半分钟没说出话来,片刻勃然大怒,一个字表达了当下的心情。 “……操!” 程曜头疼得掏了掏耳朵,嘴里嘟囔:“你又说随我。” “你是真不怕你叔公从棺材里爬出来扇你个大耳瓜子啊,”程鸿莘气得把帽子都摘了摔在桌上,头顶仅剩的几根稀疏头发激动得一根根朝天翘起,“程家就没出过这种的,程曜你、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他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形象全然崩塌:“要是让你妈知道了,不得把屋顶都掀了啊,你玩一玩可以,无所谓,上到八十的下到十八的,我睁只眼闭只眼我就当没看见了,但你去玩男人,还当众表白,你是疯了还是被人下蛊了?” 儿子不受管束,程鸿莘家底再雄厚,这一刻也不过是个病急乱投医的粗俗寻常的父亲:“这事真要找人看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这些人都有些门道的,专门施法钓有钱人上钩,姚鹏,去找懂风水命理的人过来算算。” 程曜在旁听得额角青筋直跳,程鸿莘一口一个玩让他忍受不下去,出声顶撞说:“你是在诋毁他还是诋毁我,他是你儿子男朋友,以后我是要和他结婚的,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儿子,你至少该给到他应有的尊重吧。” “你诋毁他和诋毁我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你疯了吗程曜!” 程鸿莘被他这一激,站也没能好好站稳,手指控制不住地哆嗦。程曜口口声声的男朋友、结婚对象,这些字眼让程鸿莘天旋地转。 姚鹏给他拿了一支黑金拐杖过来,程鸿莘勉强扶着,片刻挥着金属支架直指着程曜,沉声说。 “程曜,我平时太惯着你了,造成你现在做事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可理喻,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可能接受一个男人进门。”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在婚礼上说得那些混账话,手底下的人报告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事情压下去,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后果,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甚至是个男人!程家出了这种丑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同行攻击,股价大跌,政商名流坐在一起的时候谈起程家就像笑料一样,这些都是你不带脑子做事的结果。” 他话说得越来越严厉,程曜被挑起火来,索性挑明直说:“你现在来追我的责,凭什么,要说丑闻要讲后果,你和那些女明星的新闻跟打卡似的每个月都要上一次头条,你和人乱搞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这些,怎么到你这儿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因为是至亲人,最了解对方软肋,也最知道往哪儿捅的刀子最为致命。 两人都气血上涌,急于打压对方一头,程曜很不服气,心头积了多年的怨恨与愤懑借此一次性发泄出来。 “你也别拿男人说事,既然你这么喜欢调查我,我不妨告诉你,如果没有虞连,我这辈子都不会恋爱更不会结婚,我想起你和别的女人滚床单的画面就恶心。” “我始终在想,如果我不是你儿子,如果你程鸿莘没我这个儿子,那我活得会不会好很多,至少我能名正言顺地护着自己的爱人,我和他要过得比现在幸福得多。” “做你儿子多累啊,我早就不想做了!” 多年前的回旋镖如今正中靶心,把程鸿莘的骄傲和自尊击落得一分不剩。 程鸿莘怔忡许久,程曜的话在他耳边回荡,有如一把尖刀,扎得他心头滴血。 程鸿莘疼得不可自抑,手里的拐杖不受控地飞击出去,正落在程曜的左膝。 “你放肆——!” 程鸿莘颤声。他气昏了头,眼见程曜痛苦地皱着眉闷哼一声,他恍如未觉,动手重重朝下又打了一记。 他只怕不能将儿子打醒:“你在人家婚礼上说了什么浑话,你还有理了,还把锅甩到我头上来了?你敢再在我面前提一次?你敢?说一次就打你一次,混账东西!” 程曜被打得一条腿跪在地上,挨了打也不还手,只是仰着脖子,神情尤为硬气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说都听好了,这是我男明友!” 第97章 孽缘 程曜从小没挨过打,他小时候乖巧安分,相貌又生得讨喜,每回带出去只有被夸的份,程父程母都觉得长面,陈凤娇对孩子更是宠得没边,没把程曜养成骄纵傲慢的性子都算是祖上积德。 程鸿莘如今这么大的火气,一动手就揍了顿狠的,是破天荒也是头一遭。 “锁门,封窗。” 程鸿莘撂下一句,程曜再想跑就没机会了,险些把他打瘸了的那支拐杖换了个地方,落到了他床边上。 十几天的时间里,程曜脚一沾地膝盖骨就疼得钻心,行动还得依赖这根羞辱他的凶器。 饶是如此,程曜还是想跑。 程鸿莘把屋里一切能够通讯的电子设备禁了,医生来过几趟,饮食方面也正常输送,只是变相关了程曜禁闭。 程曜没想到回家一趟是这个结果,跟演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似的,他倒也没打算加深戏份,去闹绝食闹自杀那一出。 他乖乖接受治疗,一顿还能库库下肚三碗饭。 程曜坚信吃饱了养好了才好上战场,目前看上去,他和程鸿莘打的得是场持久战。 第114章 今晚送来一份板腱牛排搭配奶油蛤蜊浓汤,程曜吃完饭,管家照例过来取走餐具,四五个人在后边陪同,防止程曜搞出什么名堂。 他把一双用餐的刀叉留下来了,管家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了。 程曜拿着那把刀一瘸一拐地跑去窗边,动手撬窗户上封死的木板,嵌进木板的螺丝才取出两枚,程曜眼瞅着看见一丝胜利的曙光。 他正想着,低头一瞧,楼下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各个人高马大身手矫健,程鸿莘把公司的安保也调到家里来了。 恰好程鸿莘从屋里出来,一堆人簇拥着他往外走,似有所察,他朝程曜的房间看了一眼。两人对上眼神,又很快都悻悻别开。 程鸿晟转头交待一句,程曜读懂他的口型。 把人看牢一点。 这给程曜气得不行,痛定思痛,坐在床边挥了挥拐杖,他决定今晚上就越狱。 来点硬的。 快十点时他隔着门叫了份宵夜,门外很快有了回应,管家说:“一会儿就送到,少爷。” 程曜于是躲在门边,预备蹲一个倒霉蛋,上演一出挟持人质激愤出逃。 半小时后,房门开了,有人端着托盘进来,程曜冷不丁蹿上前,还不等亮出道具,两人刚一见面就彼此吓了一跳。 陈舟越默默维持着托举盘子的动作,抬头看一眼捏着餐刀满脸狰狞的程曜。 陈舟越:“……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我大概是多余操心了。” 程曜见他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抓着人胳膊就哇哇哭,可劲卖惨:“要的要的,要小舅管,要拜托小舅救我于水火之中……” 陈舟越一手堵着他的嘴,连忙把他推进房里,顺带把门带上。 程曜左腿吃痛,后退的时候没稳住,趔趄着一下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是。” 陈舟越蹲下身:“好端端的怎么没站稳。” 程曜一努嘴:“我爸一拐杖敲腿骨头上了,还没好全。” 陈舟越急了,撩起他裤腿查看:“你爸打你?什么时候的事?我们院里最近派我出国开交流会,回来刚联上网就听说了虞连的事,我正想找你问问。” “你爸怎么还对你动手了呢,你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程曜咳嗽一声:“就,我公开出柜了,他没同意,我就挨了一顿打。” 陈舟越听得云里雾里,程曜给他把事情说了一遍,陈舟越瞧着程曜,眼神敬意中又掺了点同情。 陈舟越说:“搞得这么英勇壮烈吗。” 程曜抓了抓头顶一戳卷毛:“没办法,事发突然,连哥那边指定是圆不过去了,我爸该查的也查清楚了,只能把话摊开说了。” “要帮我逃出生天啊小舅,”程曜表情可怜巴巴的,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手机给我,失联那么多天了,我得跟连哥说明一下,报个平安。” “进来的时候你管家拿走了,刚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知道了。” 程曜人一下蔫了,趴在地板上半天不起身,陈舟越拍了拍他皮鼓。 “起来,我看看还伤着哪里了。” 程曜乖乖坐起身,把衣服撩起来,后背和肩膀的痕迹尤为明显。 当日被程鸿莘打出的伤口涂了昂贵的外伤用药,揉开后,从红紫化为浅淡的淤青,只是后背白皙的肌肤上伤痕一道叠着一道,不难想象当时当刻现场发生的惨况。 陈舟越喃喃:“程鸿莘这么狠的吗,要是让你妈知道了,不得给他脑瓜打开瓢啊。” “不能让我妈知道,”程曜不是怕挨打的人,但想起陈凤娇一旦掺合进来,仍心有戚戚,“那大家都一起完蛋。”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达成一个共识,先瞒着陈凤娇。 片刻,陈舟越开口问:“你和虞连到底什么情况,我不太了解你这位男朋友,但他在网上的风评现在很不好,攻击他的人很多,我想来问问你,这对你们以后也很不利。” “我是你爸,也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在一起的。” “更何况他是男人。” “无妄之灾。”程曜四个字表达清楚,他垂着眼帘,表情晦暗不清,“他被人害了,视频是假的,网上传的东西基本都是假的,你别信。” “关键并不在于我信不信,”陈舟越想了想,“我早知道你们之前有感情,但不知道会走到这个地步,这并不乐观。” “他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你集团继承人的身份,以及你们两方的父母都不是能够接受这种关系的很开明的人,”陈舟越看一眼程曜,“这很容易摧毁一个人,我很担心你,也很担心他。” “所以我应该陪在他身边的,我最该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偏偏被困在这里,在他看来就是单方面在玩失踪,他该对我多失望啊,”程曜气得用力捶了一下地板,“我真该死。” 他扭头看向陈舟越:“小舅,你既然来了,这趟就别白来了,咱们配合一下。” 他说着就要去捡刀。 陈舟越无奈,怂了怂肩膀,拒绝说:“电视剧看多了吧,曜曜,是不是最好还安排辆直升机让你直达现场。” “这会让你爸觉得你行为偏激,彻底丧失理智,他不会深究你的责任,只会对你对象留下更坏的印象。” “饮鸠止渴,下下策啊,曜曜。” 程曜哇一声,没辙了,抱着他胳膊死皮赖脸地撒娇:“小舅……军师,军师,给出个上策吧。” 陈舟越犹豫不决:“当初你妈把你交给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去教你骗人,天,我良心实在有愧。” 程曜挣扎着站起身,壮士断腕般撩了撩衣袖:“那就只能硬闯了,我去跟他们打一架……” 陈舟越斜眼看他,不自觉地带了些梁寅生的口吻:“真就慷慨赴义了哈,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到对象面前,让他看你青一块紫一块肿成小猪的脸,两人互相心疼得双双掉小珍珠,约定以后抛下世俗的偏见生生世世要在一起,这戏我熟,梁祝啊。” “啊啊啊,”程曜急得拿头框框撞墙,嗷嗷狗叫,“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死了算了。” “哎。” 陈舟越拉住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外甥磕红的脑门。 “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可以。” 程鸿莘听见汇报,急匆匆就往家里赶,姚鹏说程曜这些天吃什么吐什么,不想见人,也不肯与人交流,躲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少有动静和声息,像是死了。 程鸿莘眼皮直跳,这一幕似曾相似。 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元旦年会后的程曜神志崩溃的时候。 他赶回来时,没忘了把陈舟越喊来,顺便询问是否是遭遇了当年同样的情况。 陈舟越唔的一声:“有可能。” “ptsd时隔多年也有复发的可能性。” “争吵中重提旧事,就说明当年给他留下的创伤还是十分深刻,他会复发并不出奇。” “毕竟程曜从小没挨过打,一打就差点把腿打折了。” “也没吵过这么激烈的架,一吵就把他心里认为的仅剩的一点家庭温暖给吵没了。” 陈舟越话说得真假掺半,给程鸿莘说得眼睛都红了,愧疚和父爱一刹那达到顶峰。 他结巴说:“快,快,舟越,再去救救我的孩子。” 陈舟越心里大为愧疚,硬着头皮:“那把曜曜接去我院里,我给仔细瞧一瞧吧,如果他愿意的话。” 程鸿莘站在门口,弯着腰,背影比十年前佝偻了许多。 他小声说:“曜曜,爸爸错了,我们好好去看看病,你小舅能治好你。” 陈舟越进去没多会儿,就领着程曜出来了。程鸿莘见程曜走路一歪一扭的,手里还拄着那支拐,又心疼又惭愧,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巴掌。 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向外走,临别时程鸿莘追在程曜身后,低声说:“曜曜,好好治病,爸爸给你道歉,我不该打你,爸爸好像又做错了。” 程曜的背影一下顿住,突然一扭头,朝着程鸿莘跪了下来。 程曜扔了拐杖,跪地给他磕了个响头。 “爸,我没事,我骗过了你,也骗过了小舅。” “我当时气糊涂了,不该冲撞你,但是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除了那句不做您儿子了,是气话,其他都是真的。” 他言之凿凿,眼里有光,情真意切:“我并非不尊重您,我敬爱你和我妈,但同时我也爱虞连,你不该抨击我的爱人,以后如果非要结婚,我也只会认他一个,再没别人了。” “我要去找他,谁也阻止不了我。” 他说完,利索起身就往外跑,声音远远飘过来:“一码归一码啊,你要是还生气,大不了我回来再给你打一顿,跑一回你打一回,我随你行吗。” “就别再关我啦,关了我还跑!” 程鸿莘目瞪口呆,转眼就看他扶着院子里的矮墙,两腿一蹬,三两下攀上墙头,风一样一下没了影。 第115章 他看着这一出,一时半会没回过来神,片刻恨其不争地埋汰一句:“大门又没上锁,还要爬墙跑,真是出息了。” 陈舟越知道他大约没太生气,在旁趁机打了个助攻:“有几分眼熟,程总没觉得吗。” 程鸿莘:“什么?” “当时你追我姐那会儿,我年纪还小,但至今记忆犹深,我爸妈不同意你俩在一块,把我姐锁家里了,你非要闯进来,大门进不了,就提着礼盒从墙头翻过来的。” “我当时小,被你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向我姐,她站在窗台前,一张脸红扑扑的,我们对上眼神,我就大概知道她所想。” “这是来娶我的神兵天降的盖世英雄。” 程鸿莘心里再有气,经他这一说,如今也没了。 他一把年纪想起还有些害羞,虽已物是人非,但曾经的爱在当时当刻并未作假。 程鸿莘讷讷:“可我与你姐,是孽缘啊。” 陈舟越问:“但你和曜曜的心情是一样的,程总如果再回去一次,能阻止得了当时的自己吗。” 程鸿莘沉默,抬眼远望,已经完全看不见程曜的背影了,他说。 “你好像很乐意帮程曜的忙,难怪他喜欢你,这件事上我不评价对错,但总体而言,我很感谢你。” 陈舟越笑了笑:“程总宽宏雅量,多谢。” 见程鸿莘侧眼看过来,他接着说道:“我只是因为自己不幸福,所以希望看到后辈幸福。” “至于是孽缘还是正缘,别人说了不算,得由他们自己亲自证明。” 第98章 梅雨天 平港连日天阴,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虞连出门忘了带伞,耳边炸开一声闷雷,他赶在雨落下前,抢先一步迈进了律师楼的大门。 他约了张佳年见面,前台登记的时候,负责接待的小姐认出了他,领他进去为他礼貌沏了杯茶,眼神并不过分探究。虞连谢过她,坐在位置上等张佳年回来。 张佳年很迟才回,肩上湿了一片,这说明外面的雨势变大了。他与虞连打了声招呼,脱下西装随手挂在大班椅的椅背上。 虞连把空调遥控往上拨了一个度,说:“辛苦张律。” 张佳年看他一眼:“别人这么说我就当客套了,你这么说我感觉有点担当不起。” 虞连笑:“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看我,都感觉我像要活不下去的样子。” “其他人怎么看我不好说,虞总刚把这活儿交到我手里,我比谁都要知道你现在有多难做。” 虞连收了一点笑,坐姿没变:“很难吗,学长。” 张佳年肩上的衬衣衣料泅湿了一片,透出结实的臂膀肌肉来,他舒了舒肩膀,往身后的座椅一靠:“交给张律是难的,交给学长就不那么难了。” 虞连抱了抱拳:“那就承学长人情啦。” 张佳年把话题转回正事来:“全胜明着要搞你,但其实认真打起官司来他们没什么胜算,毕竟你们之前的交易流程都是合法合规的,主要在于全胜暗箱操作,导致你们公司的名誉损失比较严重。” “网上舆论的冲击太大了,针对你,以及针对那位陆淮川的都是,如果寻青还准备继续运作,我建议是换个壳子重新再来。” 虞连嗯的一声:“我也是为这个来找你的,我这里还有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你看一看操作起来的可行性。” 张佳年接过,粗略扫过一眼:“股份转让的价格压得比较低,不知道税务部门能不能审查通过。” “我晚点再看一下,这个不能太急,等这一阵的风头过了再说。” “嗯,等过了吗……?” 虞连轻声,喃喃一句,目光移向受室外雨水冲刷的落地窗,城市的街景一片模糊黯淡。 他不自觉地转了转手中的杯柄:“什么时候会过呢。” 张佳年看着他清隽的侧影,忍不住说:“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散一散心,等天晴了,再回来。” “你现在做的那些事情,也停下来吧,别让这个雨季延长了。” “梅雨天,是很烦人的,衣服沾上就会有味。” 他皱着鼻子,假装嗅了嗅肩上被雨水浇湿的地方,但他是真心想劝的。 时间合适的话,或许我可以陪你一起外出走走。 张佳年想了想,这句话没说。 “你也觉得我很冒险吧,”虞连低头捏着手指,“可我觉得我不是那个淋雨的人,我只有一个身份——一个资本角逐下的受害者。” “他们也不是天道。” “法理昭昭,受害者理应伸冤,做错事的人也理应付出代价。” 虞连眼圈淡青,神情略微疲惫,但一身装束干净得体,那股精气神还在,没显出太多的落魄失意。 张佳年沉默片刻:“我不反对,我只是有点心疼你,背后没什么力量的话,这条路一个人挺难走的。” “不会是一个人。” 虞连摇头,笑了笑,张佳年才发现他轻轻转着的,是中指上一枚银色戒指。 虞连说:“之前有人和我说,我是他的榜样呢,就凭这句话,我想我不能让他失望。” 张佳年皱眉,突然问道:“你有伴了吗?” 虞连顿了一下:“怎么问这个,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些。” 他的事闹得这么大,婚礼上那则视频传得满天飞,张佳年从没过问过,是头一回主动提起。 张佳年没再追问下去:“我随口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虞连也没打算继续,岔开话说:“我之前拜托你引见一个人,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一点眉目了?” “有点难,程鸿莘近期的行程实在太紧,我托了关系,想找机会和他线下短暂碰一下面,都没有回音。” “想见他的人太多了。” 虞连说:“我也找了挺多关系,都表示很难接触到他本人,我不想等了,我打算去宏晟总部碰碰运气。” 张佳年调侃:“转行干起狗仔了啊。” 虞连苦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要干这个了。” 你要见他做什么,张佳年想问,但是没问,高家婚礼的视频曝光后,他在网上刷到过有关宏晟和虞连的帖子,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我要找一个人。” 虞连最后说。 大雨转中,中转小雨,循环往复,这雨实在长气,一连三五天,地板都没干过。虞连撑着伞,戴着口罩站在宏晟集团的总部门外,注视进出的每一个人。 他拿着手机,放大程鸿莘的形象照片,频繁地比较样貌可能相似的人,这些天一直无果。 也许去程家在和恩山的别墅找人会更快些,虞连绕路,抄着小道特意爬上去过几次,保安拦着不让进,他蹲了几个晚上,也没发现有程曜出入的痕迹。 程家在平港的房产不知有多少处,他了解甚少,只好到宏晟总部蹲点,这不算一个聪明的法子。 可虞连已经黔驴技穷。 他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鼻梁上的眼镜也换了墨镜。虞连观察大门很久了,同时另一行人也观察了他很久。 宏晟的安保队伍并不是吃白饭的,就门口这么一点地方,门前大坪视野空旷,虞连的蹲守技巧再高明,接连几天这么搞,也难免让人生疑。 午餐时间,虞连坐在车里匆匆塞了一口速食面包,他这时也没忘开着雨刮器,不想漏过进出大门的任何人。 有人从侧边绕了过来,敲他的玻璃。 虞连把车窗打开一点,穿着公司制服的保安撑着雨伞,大声对他说:“方便下来说话吗,先生?” 虞连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怎么了?” “我看你在这里蹲了好几天了,换了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车,有时在车上,有时会下来,您是有什么事吗?” 虞连讪然,出于礼貌,摘下墨镜说:“你们工作真是认真细致……” 保安张手示意,请他下来,虞连只得撑伞下车。室外大雨如注,雨水很快沾湿了他的风衣。 保安眯起眼,打量他的眼神与打量商业间谍无异。 虞连只好和他们回到公司大门的前厅,接受盘问。虞连不得已拉下口罩的时候,保安的眉头诧异挑了挑。 他眼里夹杂着鄙视,说起话来也再没客气:“你是来干嘛的,这几天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虞连想了个应当合理的由头。 “我来找程总,谈一个亿的项目。” 保安沉默片刻,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只是眼神从看小丑一下变成了看神经病。 虞连解释说:“我是一个创业青年,很崇拜程鸿莘程总的理念和管理方式,我认为他不会薄待任何一个有理想有目标的年轻人,我想过来碰碰运气,希望能和他见面谈上两句话。” “也许他会认同我这个项目的。” “你?”保安对于这个真假掺半的理由不难接受,但还是没忍住发出嗤笑,“你这想得有点多了。” 第116章 “我认识你啊,”他没忘了嘲上一句,“你在网上很出名,见程总你是不行了,但回家拍拍同性恋视频还是没问题的。” 虞连第一次这样直接地遭受来自线下的、陌生人的讽刺打击,他愣在原地,静了片刻,脸上尴尬的潮红一直蔓延到脖根。 午休时间出入前厅的人不算太多,但虞连出现后,四周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无声但同样伤人,虞连的痴心妄想更是罪加一等。 他合该被反复鞭笞。 狼狈,难堪,羞耻,虞连在现实中切切实实经受了一遍。他喉结用力地,艰涩地下咽。 顶着四周不怀好意的眼神,他说:“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该问的你问了,需要解释的我也解释清楚了,我的行为不违法,也没妨碍任何人,你无权制止我。” “我还会来,有本事,你叫程鸿莘亲自赶我走。” 人渐渐多起来,他不想惹出太大动静,还是决定短暂回避,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保安在后面小声接了句好不要脸。 虞连咬牙忍了,抬腿走出大门的范围。刚才的保安突然跑上前,追住了他。 “你等一等。” “刚才接到电话,姚助理请你上去,就是程总身边的秘书,姚鹏。” 虞连愣了一下。 片刻,他缓了缓情绪,大步回到前厅,跟着保安乘梯上行。 保安站在他身后,盯着他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虞连眼角余光,能透过电梯里的镜子能看见他面上复杂的表情。 虞连无暇去管他。 私密的接待室的大门缓缓打开,姚鹏站在前方不远,这一次他没有戴那双黑色手套。 门关上后,姚鹏淡淡冲他打了个招呼:“虞先生,又见面了,你好。” 虞连回他:“这次见面和我预想中的时间地点在场角色,都相差太多了。” “那是因为虞先生太敢想了。” 姚鹏并不介意对话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按理来说,连这次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所以很多事情总在预料之外,别把话说死了,姚助理。” 虞连腰板笔直,目光锐利:“既然你们愿意和我见面,那就说明我们还有谈话的余地,刚好,我也想见一见程总,请姚助理安排,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聊什么,聊一个亿的项目吗?” 姚鹏接话,脸上不带任何情绪,他如实陈述:“程总那边暂时不想见你,如果是关于这个,我可以代他的意思转达。” “程总想问问你。” “一个亿,够吗?” 第99章 重蹈覆辙 “程总真是财大气粗。” 虞连笑意不达眼底:“早知这样,刚才报价就该翻个十倍,不知能不能让程总稍微感觉肉疼。” “其实你已经做到了,虞先生,”姚鹏语气始终淡淡,眼中的含义却很深,“宏晟面临解体危机的时候,都没让程总这么心疼过。” “少爷是程总唯一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虞连抿了抿唇,半步不让:“我难道就不是吗,我难道就不痛?” 姚鹏提醒:“虞先生是个聪明人,这时候就没必要说这些不必要的话了,把你心里的真实要求说出来吧。” 虞连两腮的肌肉隐忍抽动,半晌说:“那就看你们怎么评估程曜的价值了。” 姚鹏顿了顿:“人要学会适可而止,虞先生。” 气氛陷入沉默,虞连迟迟没有改口的意思,姚鹏退了一步,这才示意虞连坐下说话:“那我们换一种说法吧。” “假设虞先生不是能被金钱打动的人,但总有一样东西,会让你感到困扰。” “比如说,虞先生现在的处境。” 姚鹏手肘支在桌台岩板上,两手交握:“程总不否认你的理想和目标,如果虞先生还想在平港的太阳底下光明正大地生活,我们可以帮你。” “我们会动用各种关系和办法替你澄清,给你洗白,甚至由官媒亲自下场,将高家的事作为重点社会事件特别说明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你手里的那家公司,也会得到宏晟方面的最大支持,你们可以与宏晟旗下企业合并重组,你也会从一个有限公司的负责人,转变为上市集团的实股股东。” “从见不得光到名利双收,虞先生将在我们的帮助下实现蜕变,重新恢复社会地位,甚至更进一层。程总承诺,这个过程只需要三年。” 虞连短暂沉默后,笑了起来。 他根本不必去问接受条件需付的代价,上位者残忍,而善诱。 “为什么你们总觉得自己能只手遮天,可以随意拿捏一个人的命运?” “你们也这样对程曜的吗,”他眼角笑出泪来,眼里压抑已久的羞耻转为隐痛,“你们尊重他的意见了吗,允许他有自我意识了吗,不会打着为他好的口号,已经做了伤害他的事了吧?” 姚鹏眼神飘向头顶摄像头方向,表情一凛:“虞先生,你自己和父母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你心里应该明白,你没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批判我们。” “看来我被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到底是谁在批判谁呢,”虞连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又涩又苦,“就是因为我和我的爸妈走到了断亲的地步,所以我比谁都更清楚观念不同的父母会给孩子带来多大伤害。” “程总是想要程曜重蹈我的覆辙吗。” 他话落得很重,姚鹏皱了皱眉,没再往下接,顷刻,桌上的对讲机传来声音。 “你在威胁我吗。” 是程鸿莘。 虞连受到他们接连的轻视和奚落,强忍着一口气,他仍然谦逊,放低姿态说:“程总,还请给个机会,我们见面谈谈,该解释的我会和你解释清楚。” 对方沉默一下,话里依然夹着不屑和傲慢。 “你到底想要什么,直接说。” 虞连垂眼,掌心掐出血来,他沉默片刻,依旧低声。 “能不能把程曜还给我。” 他甚至带了一点哀求。 等待的时间和临刑审判一样漫长,程鸿莘匆匆撂下一句:“你没这个资格。” 对话到此结束。 虞连沉重地阖上眼皮,再睁眼时他勉强打起精神,冲姚鹏欠了欠身,起身要走。 姚鹏在身后说:“虞先生,你还有时间能想明白,我们可以再联系。” 虞连侧过头,表情决绝:“那你们又剩多少时间去压制和说服程曜呢。” “会和我一样长吗。” 姚鹏想了想,改变了一些主意,他跟在他身后。 他亲自送虞连出去。 虞连:“谢谢,不送了。” “虞总,”姚鹏改了称呼,“刚才的话,是我代程总转达的。” “现在想和您说的一些话,仅仅代表我个人的意思。” 虞连停下了脚步,姚鹏见状继续说:“抛开程总的教育方式不谈,作为宏晟的集团总负责人,他已经尽他所能,给了程少最好的保护了。” “庞大的集团和家族之间的竞争手段,要比你想象中险恶得多,在程少目前羽翼还未丰满的情况下,你把他从程总身边摘除出去,这和在程总心上剜下一块肉没有区别。” “他不是普通人,他迟早需要肩负很多责任,承担就意味着牺牲。” “这个道理程少现在想不明白,他还可以一意孤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不代表未来想不明白,也不代表未来不会后悔。” 虞连仰头,盯着鲜红的快速跳动的的电梯键,目不斜视。姚鹏两手垂在身侧,等待他的回应。 叮一声响,电梯平稳停在1楼,虞连迈步出去:“谁都没资格替程曜想明白。” “我也是。” “我不会大言不惭说出我能保护程曜这样的话,我也不觉得他是一辈子需要活在谁的庇护下的人,他总要成长,我也要。” “这条路可能很难,很长,”虞连眼中隐隐有泪,他吞下细碎的哽咽声,“但我想和他一起走。” 虞连走出宏晟集团的大门,雨已经停了,太阳久违地露头,地板蒸发向上的湿气扑了他一脸。 虞连回头看一眼宏晟辉煌大气的门匾。 对方把他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他们并不需要他的解释,也不需要澄清。 他们想要的是彻底抹掉虞连存在的痕迹。不容争辩,不可动摇。 这个开端比虞连想象中更糟糕。 虞连只好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再做打算。 借来的车已经通知别人开走了,虞连打算只身走回去。 只是这天气阴晴不定,晚点还会不会下雨?虞连下意识地伸手,手心接过一滴檐下坠落的雨珠,后知后觉想到,最近怎么老是忘记带伞呢。 他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突然醒悟,是因为手机里每天准点播报的天气预报员不在了呀。 虞连划开手机微信里程曜的小狗头像,它已经好久没有跳动了。 第117章 一个半月,四十五天。 他想起来姚鹏之前的话,你把他摘除出去,就像在程鸿莘心上剜下一块肉一样难受。 他难道就没有心吗。 我难道不疼吗。虞连感到一阵难过,羞耻和委屈蜂拥而至,彻底席卷吞没了他。 直到虞连眼睛里也接住了一滴雨,他伸手摸过去,一手潮湿,冷森森的。 平港的天气果然阴晴不定,他想。 第100章 两亿买卖 虞连这些天不怎么着家,蹲点盯梢的活儿却干得越发娴熟,如今终于与程鸿晟说上话了,结果不欢而散。他于是把订在宏晟附近的酒店包房退了,重新收拾行李。 近来诸事缠身,叫他有些吃不消了,才与程家人交谈几句活像打过一架。虞连感到头重脚轻,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心理的原因。 他去药店买了些药,决定回家歇上一晚,掏出手机付款的时候,才发现张佳年打过来的两通未接电话。 虞连拨了回去,张佳年很快接起,问他:“你在哪儿呢。” 虞连拿完了药,转道隔壁便利店,打算买两个蒸包做晚餐吃:“在外面,快到家了,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张佳年犹豫片刻:“我刚才经过你家,想顺便把全胜的官司资料带给你看看,我看见你家亮着灯,而且里面有动静,但是没人开门。” “我敲门喊话也没有回应,我在想是不是刚好撞见贼了。” 虞连眼皮狂跳:“你在哪儿?你现在还在那里吗?” 张佳年说:“在的,真是贼吗,我还没走,看能不能堵着他——啊,里面的灯又灭掉了。” “你不要让他走,我这就来。” 虞连着急说,撇下拿着包子准备结账的服务员:“不好意思。” 男生在柜台后面喊着:“你已经扫过码了啊先生!” 他没喊住,虞连一下没影了。 虞连气喘吁吁赶回小区,偏偏今天碰见电梯故障,他于是憋着一口气噔噔噔跑上八楼,当年体育课期末一千米考都没这气势。 他哐当推开消防通道的大门,两条腿因为过分运动止不住发软,只得腾出一只手扶着墙面,勉强撑着。 见他这副样子,张佳年回头,快步走来接他。 虞连满面通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张佳年搀着他胳膊,没忘了玩笑说:“这么急,家里放了不少钱吧,放心,他跑不了。” 虞连说不出话,伸手从包里摸出钥匙,哆哆嗦嗦扭动开关。 门吱呀开了,徐徐漏进一丝过道的暖黄的光线,屋里漆黑一片。 张佳年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搀紧了虞连一些:“你小心点,他可能躲起来了。” 虞连去按客厅的灯,澄明的光盈满一室,张佳年眨了眨眼,发现客厅原本缩成一团的黑影,慢慢站起来了。 是个年轻人。他个头很高,五官深刻俊朗,但胡子拉碴,头发蓬乱,样子说不出的狼狈。 他倒没有做贼的自觉,他看一看虞连,又看一看自己,眼里冒出两簇幽幽鬼火,像要吃人。 张佳年下意识把虞连往身后护。 他还不来及开口骂人,程曜长臂一伸,近乎野蛮地把虞连抢进怀里。 程曜瞪着张佳年,凶悍的表情一闪而过,张佳年恍惚觉得,他刚才好像冲自己龇牙了。 什么小贼这么嚣张。 张佳年不待开口,突然听见虞连说:“佳年,谢谢你特意跑这一趟,我还有点事,改日再登门拜谢,我们改天聊。” 张佳年一顿,虞连背对着他,肩膀微不可见地一阵瑟缩。 他不难听出虞连声音里的颤意。 他们认识。张佳年一下猜到了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心情转瞬变得有些微妙,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其他。 果然虞连转过身,他已经平复了情绪,眼角眉梢都带笑:“和学长介绍一下,这是程曜,我爱人,等下次见面,我们再好好坐下聊一聊。” 程曜在他说出爱人那一刻,全身紧绷的悍然的气场就松懈了一些,虞连才谢完客,门刚关上的一秒,程曜把他压在门板索吻。 虞连被亲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程曜双臂紧紧箍着他,几乎要将他揉碎。 “慢点,别……等一下……” 程曜充耳不闻,虞连两腿发软,最后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臂弯。 程曜索性抱起他就往屋里走,虞连总算寻到空子,气息不稳地接上一句:“等等,先不去屋里,我有话说……” 不在屋里,那就在这里。程曜想了想,动手捋他腰上皮带,虞连涨红了脸:“不、不是这个意思,不……” “不做!” 程曜于是停了下来,两眼通红,看着他。 虞连心里堵得厉害,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着把话往下说,两人短暂沉默后,程曜抬手轻轻擦拭着他的嘴唇。 半晌,程曜颤抖着吐出一句:“哥,别不要我。” 他对着虞连跪下来,两手始终不放,锁着对方的腰。 “我会做得很好。” “不要别人,只要我,不行吗。” 虞连被他折腾得又心疼又不知所措,程曜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朝上看,既乞怜也乞爱。 虞连十指陷入他凌乱的卷发,长颈无助仰起,神志飞散,整个人濒临崩溃。 他迷离地垂下眼,不知要拿他怎么办才好,最终只能无助妥协:“随你,曜曜,随你吧……” “你想怎样都好。” 程曜于是一把托起他,几乎不费力气。他走回卧室,把虞连放在床上。 他得到许可,咬住衣服下摆,一双眼盯着虞连,再没一句废话了。 溺爱和纵容会让孩子得寸进尺,发生在程曜身上尤甚。 一个向对方求爱,一个只想哄得对方开心。 后果是虞连半夜发起了烧,程曜慌手慌脚地给他敷着冰袋,杯里的药汁盘旋着热气,虞连撑起身,艰难地往下咽。 程曜在旁边着急得大口大口呼呼吹着气,样子像要哭出来了,虞连是受累的那个,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好气又好笑。 最后还得小声宽慰说:“不用担心,明天就好了,啊?”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公平,忍不住说:“有你这么折腾我的吗,跟饿了一年似的……” 程曜耷拉着脑袋:“对不起。” 他蹲在床边,照顾虞连喝完了药,起身准备去做些吃的。 虞连看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的。 他之前还没察觉:“腿受了伤?” 程曜背影一顿:“嗯……之前翻墙出来的,拐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虞连沉默:“你爸除了囚禁你,还动手惩罚你了吗?” 程曜没回答,不好说有是没有。 “我见过程总了。” 程曜猛得回过头,虞连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也不算见过,就是随便聊了两句。” 程曜倒转回来,紧张地询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虞连没想着隐瞒,从头说起:“他想花钱买断我们的关系,不过那只是源于我为了见面临时编的托词……” 程曜一把扯住他的手:“你,你同意了?” 不等虞连回答,程曜两眼一瞪,头一回展现出霸总气质,毋庸置疑说:“他出了多少,我出双倍!” 虞连沉默片刻:“一个亿。” “……” 程曜头顶一戳呆毛耷拉下去一些,虞连在他脸上看见十分苦恼又纠结的表情。 半天后他把手机里的存款和股票余额都给虞连展示了一遍。 虽然之前有过设想,虞连还是被上面一连串的数字震惊了一下。他之前想象中的,他和程曜被资本的势力打压得只能露宿街头,双双端个破碗靠乞讨为生,最后又白手起家重新崛起的悲壮而励志的画面,突然落空了。 那边程曜是真把这当了回事,还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询问:“我能不能签字画押,先跟你赊个账?” 第101章 心事小狗 虞连冒出一点微妙的仇富的心理,存了心思逗他,面上斩钉截铁说:“不行,说了两亿就两亿,少一分都不行。” 程曜连忙起身去拿纸笔:“签签签。” 虞连接过,装模作样握着笔,反悔说:“还是算了,我和程总商量好的价钱其实是十个亿,算下来要吃亏好多,我不和你签了。” 程曜听着价格暴涨,大脑一下宕机:“他怎么开价那么高呢……” 他苦苦思索,片刻毅然站起:“我在宏晟名下几家公司还持有股份,协议还在,我之前没签,等我回家一趟偷回来!” 他一跺脚,起得太急,膝盖骨钻心般痛,疼得他被迫撑着墙弯下腰来。 虞连叫住他:“小程,别再去了。” 程曜嘟囔着:“那你们还商量着把我卖了。” “这说明你值钱呐,结果是程总最后开价十亿,都没和我谈拢。” 第118章 虞连拉过他一只手来,笑了笑:“因为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所以决定把程曜圈在家里再养一养,看最后能涨到什么地步,看程总能不能开价到我满意为止。” 程曜说:“就像等小猪出栏一样吗,哥觉得合适了,到时就会转手把我卖出去?” 虞连哼笑一声:“不过,小猪得养得健健康康的才好估价呀。” 他垂着手,把程曜一只裤腿掀开一些,看见左膝上明显肿起的瘀块,和隐现的一条条长长疤痕。 虞连皱着眉,有些动气:“他怎么能动手把你打成这样。” “就算是父亲,那也是不行的。” 程曜于是坐下来,哄他说:“快好了,本来没那么严重了,我翻墙出来的时候生怕被人逮住,跑得太急,伤口才又肿了一点,就是看着吓人。” “那你再养养我,保管没两天我又活蹦乱跳了。” 虞连嗯了一声:“别回去了,我养着。” 程曜一听这话便很高兴,索性一掀被子,挨着虞连坐下。虞连把冰袋摘了,头还有些发昏,于是一歪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程曜想他可能是烧得有点糊涂,因为虞连轻声重复了一遍:“不许回去了,多少钱都不卖。” 程曜心花怒放,想,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不过如此了,虞连平时可不轻易说这个。 他一边庆幸,一边又觉得有些难过,小声附在虞连耳边:“我爸为难你了,是不是?” 虞连:“确实比我想象中糟糕一点,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等等等等,那还是别理解了。” 程曜生怕虞连真给程鸿莘说通了,明天转手就给他卖了。 虞连笑:“他是你爸,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去面对他,你那位姚叔叔说的有些话,还是有一点道理的。” “狗屁道理,不许听。”程曜皱眉,“我知道他们欺负你了,你现在就全当他们放屁。” “嗯,所以我最后说,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把下辈子的路走完。” 程曜:“你真这么说的?” 虞连:“我真这么说呀。” 程曜定定盯着他看,像要在他脸上瞧出朵花,给虞连瞧得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 “我现在想把你抱起来,转圈圈举高高再亲死你!” 程曜搂住他,一颗大脑袋搁他肩头,总往他脖子上拱。 程曜碎碎念说:“哥哥怎么这么勇敢啊。” “勇敢到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啊……” 他给虞连说得不好意思了,幸好还烧着,脸上晕开一片红,也看不出来害羞的意思。 虞连:“你也给了我一个惊喜,我一推开门,这么大一个程曜就出现啦。” 程曜想起些什么,扁了扁嘴:“我其实在家等了你几天了,你是不是号码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嗷,这当然不是你的错,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 他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下去:“他妈的今晚那个男的是谁,没事敲什么门,他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啊不行,我越想越气。” “他是不是也姓陆,不对,好像姓张,算了,别管姓陆还是姓张总之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虞连伸手捏起他的嘴巴,物理消音:“不许说脏话。” 程曜吱唔两声,表情颇是不服。 “他叫张佳年,是我大学学长,不过他是法律专业的,现在也是一名很厉害的律师。” “他原先就帮着寻青解决了一些麻烦,现在全胜要与我们打官司,我也是委托他代理相关事务,以后肯定免不了还要接触的,你别乱吃飞醋。” 程曜安静下来:“全胜要与你们打官司?” “是,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有点累了,明天再一一说给你听。” 程曜连忙答应下来,替他捂紧被子,硬要抱着人家一起睡。 床上空出的一侧,一时之间又有了实感,虞连竟有些不大习惯,好几次想要回头,确定这不是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他睡得很不安稳,在一个接一个的梦境里浮沉,或许因为吃了药的缘故,所梦一个比一个阴森可怖。 他惊醒过来,猛然侧过身,瞧见程曜一双灿亮的眼珠,胸口剧烈的心跳因此慢慢恢复平静。 虞连哑声:“怎么不睡?” 程曜没回答,只是问他:“哥,喝水吗,我去给你拿。” 虞连摇头,程曜给他拉上被子,伸手一揽轻轻拍了拍。 “睡吧连哥,我在。” 虞连很快又有些迷糊了,他含糊的唔了一声,下意识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脚蜷缩在一块,如婴儿般埋进了程曜怀里。 这一次没有噩梦。 程曜一宿没有合眼,他摸着虞连被汗珠沁透的发梢,偶尔起身替虞连汗湿的后背换上一块干燥毛巾,一直到对方急促的紊乱的呼吸声逐渐平复下来为止。 程曜垂眼,脸色冷然,不知所想。 在他的照顾下虞连恢复得很快,又或许是心结解了的缘故。程曜也通过虞连的转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我把证据交送警方,连人一起,赵斌已经进去了。” “全胜和恒成两家的黑料我还在收集,恒成的会缺少一些,但它与全胜结下这么大的梁子,高希芸一点火星就炸,她清楚了江成屹的所作所为后,就不会放过恒成的。” “他们下场互咬只是时间问题,但要不要以陆淮川的名义去挑唆他们双方,”虞连说,“我需要再想一想。” 程曜没有反对,听完后起身去给他拿汤,乌鸡是他一早去市场挑的,配了板栗、山药、枸杞、生姜,健脾胃且益气血。 虞连觉得他这些天有些不对劲,话比平日少,虞连说什么,他就静静听着,不插话也不反驳,只是争着揽活干,家务是,工作上的也是。 是有心事吗。 虞连生出疑问,但来不及多想,张佳年前几日提出想和他见个面,因为虞连病着,就只好约在虞连家里谈。 虞连想起程曜,程曜看待他的社交圈子,那心眼比针大不了多少。虞连本来还打算先做个思想工作。 他一转头,程曜熟练地系着围裙,扭头问他张佳年一般吃什么口味的菜,需不需要格外照顾一下。 虞连本来坦坦荡荡毫不心虚的,给程曜这一出整得心慌意乱起来。 “我还是出去吃吧。” 他站起身,拔腿想走,程曜叫住他。 虞连只好坐下来,干脆说:“小程,我不出去了,我和张律电话沟通,我语音外放你听着。” “菜做都做了。”程曜端着盘子,和善笑了笑,“都约好了干嘛推掉,来者是客嘛。” 虞连后颈一寒,毛骨悚然。 第102章 迷途之人 电视里主持人在播报全国各地的天气情况,预报南方沿海地区近日有台风过境,平港已经受到影响,室外风声呜咽,阳台晾晒的衣物摞在一块,吹得哗啦响。 程曜推门出去,把衣服收好,逐一叠起,虞连尾随在他身后,手里的热水杯放在了一旁,顺手帮着一起收拾。 程曜赶他去客厅坐着,又催他赶紧把药喝了。 虞连说:“一会儿喝,我感觉已经一点事没有了,我明天把药停了吧。” 程曜坚持:“你气血有点虚,医生说这副中药得吃完为止,完了再去医院复诊,哥得谨遵医嘱啊。” “好吧,”虞连眉头微微拧起,小声说,“这次的药有一点苦……” “连哥竟然怕这个吗,”程曜歪过头,冲他笑了笑,“那晚点我哄你喝。” 他今日梳了个背头,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垂眼看虞连时,浓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中爱意毫不吝啬掩藏。 程曜鼻梁俊挺而光滑,沿下看过去,是一双微张的朱红的嘴唇,它是柔软的,湿润的,很适合接吻。虞连心中一动,仰头凑上去亲了亲他:“怎么哄?” “……” 程曜手里刚叠的衣服捏出很深的褶痕,他僵硬地和虞连交换了一个吻,点到即止。 他喉结往下沉了沉:“我晚点去调杯蜂蜜水,或者榨杯果汁给你?医生说苹果和山楂算温性水果,都可以吃,冰箱里还有一些。” 他说完便躲开虞连,跑到厨房去,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虞连皱了皱眉,不死心,追着他一块出去。厨房燃气灶上一锅瓦煲正咕嘟嘟冒着热气,虞连闻到一股鸡汤的香味。 他揭开看了下,是栗子乌鸡汤,上午才喝过一碗。虞连想起来,昨日程曜煲的是松茸花胶鸡汤,前日是茶树菇龙骨老鸭汤,程曜每天做汤都不重样,菜品更是花样繁多,大概是立志要把前段时间掉秤的虞连再养回来几斤。 虞连不吝夸赞:“从哪儿偷师的,我最近真的很有口福。” 第119章 程曜背对着他,砰砰跺着砧板上的猪肉,嗯了一声:“我和林嫂请教了,你爱吃以后我就照着这个菜单做。” 虞连注意到,程曜今天晚上的发型和穿搭都很正式,他上身穿的量身定做的深色府绸衬衣加马甲,还搭配了两根牛皮袖箍,虞连从身后看过去,也觉肩宽腿长,赏心悦目。 虞连伸出手指,戳了戳他下陷的腰窝,顺手要去解他腰后的围裙系带。 “今天穿得这么好看,晚上是准备去哪儿吗?” 虞连的手环过他的腰,指尖下垂,几乎是揽抱的姿势:“就剩两个菜了,我来炒吧,弄脏衣服就不好了。” “不去哪儿,就在家陪着你,”程曜挣扎开来,“我会注意点的,你不要弄,你去边上歇着。” 虞连玩笑说:“真把我当病号啦?我都好几天没动手做菜了,人是会犯懒的,你这么惯着我,我晚点连祖传的厨艺都要忘光了。” 他捋了捋袖子:“看哥也给你露两手。” 程曜想了想,把刀搁在一边,他洗净了手,搂着虞连的腰将人一把抱起,带离了厨房的范围。 “你朋友不是今天要来吗,改天吧。” 在虞连诧异的迷惑的眼神里,程曜还是没忍住,弯腰亲了亲他,又哄他说:“你去看电视吧,很快就做好了。” 虞连于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发了一会儿呆,感觉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他头一回觉得程曜的嘴挺难撬开。 这倒是件稀罕事了。 张佳年到点来访,门铃响起,虞连起身去开门。 张佳年站在门外与他打了个招呼,顺便带了些水果和营养品给他。张佳年预祝虞连早日康复。 “太客气了,”虞连把他迎接进门,“劳烦大律师亲自上门,我还有礼物收,真有点连吃带拿的意思了。” 张佳年笑:“我也不白送啊,这不赶上饭点了吗。” 虞连招呼说:“之前就说好要留你在家随便吃点,那快来,小程做了挺多好吃的。” 程曜恰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虾仁滑蛋,与张佳年打了个照面。 “张律师来了,来的真是时候,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他脸上淡淡挂笑,张佳年也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程曜转头去厨房拿菜,张佳年问虞连说:“那天晚上没看清楚,有点不像啊,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之前那个入室盗窃的呢,不谈了吗?” 虞连替他拉过餐椅:“你别笑话我了,之前是有点误会,已经说开了,他上次可能没和你好好打招呼,趁这次见面你们可以正式认识一下。” 张佳年问:“他姓程?” “嗯。” “是你之前托我找机会见面的,程鸿莘程总那个程吗?” 虞连顿了一下,张佳年及时收住:“是我多事了,那天后我总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你不用回答我的。” “这就是律师的直觉吗,”虞连笑了笑,没有隐瞒,“真准,不过这件事还请学长保密。” “一定,”张佳年还没动筷,先拧开酒瓶敬了他一杯,“吃人嘴短嘛,今晚吃了这么丰盛的一顿佳宴,我对外哪里还张得开嘴,你放心。” 他二人聊了没几句话,程曜飞快上齐了菜,把围裙摘了,与虞连挨着坐下。 几人这才开始动餐,程曜低眼看了看虞连跟前的酒杯,又拿了只茶碗过来:“哥别喝酒了,晚上还得吃药呢。” 虞连说:“学长敬我的酒,肯定要喝的,我只抿一点点,没事的。” 张佳年忙说:“那还是以茶代酒吧,我看你今天状态很好,没听出鼻音,以为是没事了,学弟最近这么劳累,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他接着道:“学弟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少不了要操心,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也希望我们未来能够一切顺利。” 虞连举杯:“好,同祝顺利。” 张佳年伸手,刚递上杯去,另一只酒杯抢先与他碰了碰。 乒零一声脆响。 张佳年目光上移,与程曜对上眼神。 “之前没有和张律师好好打招呼,我也敬张律师一杯,”程曜弯着眉眼,笑着解释说,“我当时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猛敲自家的门,难免有点防备,所以那天没能及时开门接待你,连哥后来也说我了,我很抱歉,还请张律不要见怪。” 这话说得有点怪,张佳年没有往下细想,客套了一句:“小问题,既然是误会,解决了就好。” “那我再去拿点好点的酒,赔张律几杯。” 程曜起身,拿了瓶高度数的白的,顺便从壁柜里取出两盒路易雪茄,放在餐台上。 “我前段时间没在,连哥托张律帮了不少忙,接下来也少不了要你帮忙,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程曜的表情称得上和善可亲,“我听说张律私下里烟酒不忌,那可以尝尝这个,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心意,一会儿请张律一定带走啊。” 张佳年看看,下意识搓了搓指头:“你太客气了,也不是烟酒都来,我最近就在戒烟……” 程曜像是突然记起:“戒烟了?是太太管得严吗,还是家里有孩子不方便?” 他勾唇笑了下:“确实,张律看着就像顾家顾孩子的好男人,我一下没想到这个,是我疏忽了。” 张佳年讪然,面色尴尬,虞连在桌下轻轻踢了程曜一脚。 虞连连忙找补说:“我原本也有些礼物要给你的,我之前忘了和小程说,学长喜欢收藏咖啡杯,朋友出国回来送了我一套,我不太会欣赏这个,刚好你来了,我就借花献佛了。” “今晚来一趟,以为只是吃顿饭而已,竟然还收获这么多吗。”张佳年目光转向虞连,“是你送的话,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我去拿。” 程曜主动接话,执行力一流,立马跑去储物室里翻出两袋子礼盒,当着张佳年的面仔细拍了拍上边的灰。他还顺带给张佳年捎了一支贵价红酒。 程曜把礼物递到张佳年手边:“哪有只送一份的道理,张律不抽烟了,可没说不沾酒。” “张律收了连哥的,不会不收我的吧,礼物成双成对地拿着才好看,你说是吧?” 张佳年确实不得不收,他抿住嘴唇,目光一转,对着虞连说道:“小程为人处事这么得体,看来学弟平时没少教啊。” 虞连也就是跟张佳年客套一下,没想程曜马上把仓库里落灰的盒子翻出来了,他赶紧扯着程曜的衣角让坐下:“哈哈……” 他干笑几声:“小程以前在公司是销冠呢……” 张佳年瞥了眼程曜:“怪不得,年纪轻轻的,挺会来事,小程看着比虞连学弟要小不少,办事说话都这么……聪明圆滑。” “是啊,”程曜接过话茬,“我其实挺羡慕张律的,张律就很有成熟男人的气质,外貌有一种上了年纪的稳重感,找律师就该找这种看起来有岁月沉淀感的男人,毕竟张律师也觉得,阅历和年龄挂钩。” “过几年张律要是再添上几根皱纹和白发,看着就更加权威专业了。” 两个人说话客客气气,互相把对方抬得挺高,但都不像在夸人的。 虞连有些尴尬,岔开话说:“吃饭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 张佳年嘴角抽搐一下,低头对着碗扒拉了两筷子菜,五花肉配的龙井鲜叶,肥而不腻,口齿留香,就是咽下去一股子味。 什么味,不是滋味。 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张佳年一个人。吃过饭后,程曜起身去刷碗,留下虞连和张佳年两个人在书房谈事。 房门闭着,程曜这回倒很安静,始终没有前来打扰。 张佳年给虞连说明了和全胜官司的最新进展,又与他聊了聊寻青换壳重组的事宜,聊得差不多了,张佳年拿起手边的茶杯,仰头饮下一口茶水,润了润喉。 他看一眼表,还有点时间,于是随口说了些旁的:“我今天才知道,你在这条路的难度上加码了啊。” 虞连不必问也知道他说的什么:“你是觉得,宏晟以后也会插手我的事情?” “虽然不是同行业,但是你把程总儿子牵扯进来了,如果你后续还想继续经营这家公司,麻烦肯定不会少的,你刚才说你们和程总还是互相对立的僵持的状态不是吗。” 虞连叹息一声:“这个的话,我除了走一步算一步,真没有其他破局的办法了。” 张佳年欲言又止,迟疑片刻,他说:“我当然是希望你好的,但我始终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风险项,你找他是不是有点欠考虑了……” 书房的门推开了,程曜从外探出头来,面上笑盈盈的。 “我忘了添茶了,看你们聊这么久,茶也冷了,换一道茶底吧。” 他大步走过来,重新冲洗杯具,挨个替他们换上:“喝这个,信阳毛尖,不过茶性比较寒。” 第120章 “适合浮躁上火的人喝,能平一平心气。” 他没忘了嘱咐虞连:“哥的话就少喝点,我还在煲药,一会儿就好了,你睡前要喝的。” 张佳年感觉被人点了,他颌首微微谢过,但没去接茶。 程曜不多会儿便转身出门,门重新闭上,虞连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两人沉默了一阵,虞连偏过头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张佳年张口:“你不觉得他太年轻了吗,以后的风浪只会更大不会更小,总不能什么事都你一个人去担,你会比现在要累得多,他真的能承担得起责任来吗……” “你要知道,事情是因他而起,他有后路,但你没有。” 虞连眼眉低垂,正想该如何回话。 书房的门又吱呀开了,程曜再次冒头。 “抱歉,又打扰你们了吗,我进来拿点东西就走。” 他抖了抖手里一套睡衣,边走边说:“前几天给连哥买的,洗完了有点皱,我拿个熨斗熨一熨。” 我怎么不知道。虞连一头雾水,再看一眼程曜手里的,这么短,这么透,鬼都能猜到是干什么用的。 虞连的脸一下红了,他并没有把私密的物品或者事情抖落在别人眼前的习惯,他连忙起身扯住程曜,两手死死捂着:“我帮你找!” 张佳年被晾在一边,两个人无视他,在书房的柜子里翻找一通。 “我记得是放在卧室抽屉里的啊,之前才用过不久,你去找过了吗?” “嗯?是吗。” “是。” “噢,那我记错了。” 程曜一拍脑袋,虞连赶紧把他手里那件衣服团成一团,推搡着赶他出门。 程曜手指用力抓着门框,费劲地扭过头去,嚷嚷说:“药……药煲好了,你先出来喝完,凉了就没效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来。” 虞连回到座位上,脸色还红着,他别扭地咳嗽一声:“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张佳年又不是个傻子,再待下去真就不识趣了,他起身告辞。 虞连送他出门,临别时他对虞连抱歉说:“我今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张佳年:“见机行事也不是一件坏事,有时也没必要太瞻前顾后,我失言了。” 虞连笑了笑:“这算是安慰我的话吧,我明白,我也想回答你刚才说的。” “事情是因他起的,但感情也是因他生的,人人觉得我为情所困、因情所误都好,我也没打算迷途知返,选择他是我唯一不后悔的事。” 张佳年沉默片刻:“除了祝福,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那就够了,”虞连弯了弯眼,也很满足,“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也可能是唯一一份来自朋友的祝福,也许还有点无奈的成份在里面,但我就当是了。” 张佳年下了楼,回头看虞连家依旧亮着灯的窄窄一方窗户,想,除了无奈,大概还有些虚情假意的成份在的。 他做不到真心祝福他。 也是当了一回坏人了,张佳年自嘲地摇了摇头,有的人,有的事,错过就是错过。 但他也许比要虞连好上一些,他懂迷途知返,也懂知难而退。 张佳年迈步走了,没再回头。 【作者有话说】 这本大概还有一万多字完结,大家还在看吗(小狗冒头 第103章 听医生的话 虞连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程曜捧着笔记本坐在床上发呆,于是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床垫陷下去一些,虞连发梢还滴着水,他随手捋了一把半干的额发,转脸问程曜:“忙吗,小程?” 虞连穿着家居的棉质睡衣,脖子上钮扣散开一颗,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他刚洗过澡,锁骨上像盛着水珠,若隐若现地在颈上滚。 扑面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程曜眼观鼻鼻观心,最终啪一声将笔记本合上。 他接过虞连手里的毛巾:“我帮你擦。” 被浴室的热气蒸了许久,虞连的脸颊和鼻头都有些泛红,声音也软,他轻轻嗯了一声。 程曜滚着喉结,起身慌忙去找电吹风,翻了半天没找着。 “今天怎么老是找不着东西啊?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 虞连坐在床沿,两条长腿叠起,见他背对着自己在抽屉里乱翻一通,也没见怪的意思。 “一会儿记得收拾好。” “嗯!” 程曜好不容易翻着了,通了电,一只手撩起虞连的头发,虞连仰着脖子,头顶酥酥麻麻的,他阖起眼皮:“嗯,小程,很舒服,稍微轻一点。” 程曜手一哆嗦,简直想跪下来求他别说话了。 “怎么了,”虞连回头看他,眼波动人,表情无辜,“干嘛看着我不讲话?” 程曜把电吹风扔了,说:“我去洗澡。” “不是洗过了吗。” “再洗一次。” 虞连没戳穿他,只是浅浅笑说:“什么时候养成的洁癖?” 程曜没回答,一头就撞进了浴室里。花洒开了老半天,他额头用力磕在玻璃门上,毛巾拧成一条,皱得不能见人。 程曜在里边呆了半小时都没把自己洗干净。 他深吸了口气,推门回到卧室,虞连已经背对着他准备睡了。 他心虚地跨上了床,轻手轻脚刚挨着他躺下,突然听见虞连说:“小程,我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几天落下了很多事,接下来会很忙,我晚上在家可能办公到很晚。” “为了不吵到你,明晚开始我会搬去书房睡。” 程曜花了一分钟才消化了他的话,他抿紧嘴唇,闷闷地嗯了一声。 虞连等了一会儿,稍微侧过身:“小程会介意吗?” 程曜垂眼:“不介意,你的事情重要。” 真是好违心的话,虞连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官司的缘故,张律最近也会常来我家和我谈些公事,这个你介意吗。” 程曜腮帮的咬肌一下子绷得老紧,片刻,又故作镇定地问说:“来几、几次啊?” 虞连:“一周,两次?” 程曜冷着脸:“唔,来就来吧,来者是客。” 虞连的表情从困惑到若有所思,他重新翻过身去。 程曜心里堵得厉害,勉强压着,见状弯腰亲了亲他,“明天很忙的话就早点睡吧,晚安,哥。” 他缩进被子里,如往常一样搂住虞连,但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像生怕怀抱里的东西碎了。 晚上喝的药里有些助眠的成分,虞连很快睡过去,睡到半夜醒了,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就见程曜眼睛一眨不眨地在看自己。 程曜见他醒来了,又赶紧闭眼,装睡,鼻子配合着发出颇有节奏的鼾声。 虞连一下清醒了大半,他皱了皱眉,坐起身把台灯拉了开来。 片刻,程曜装模作样地揉着眼睛:“啊连哥,你醒了?怎么了?” 虞连抱起双臂,表情有些无奈:“小程,我们聊一聊。” 程曜赶忙坐起:“怎么啦?” “我说搬去书房睡,你不介意吗。” 程曜为难地咬住嘴唇:“之前不是说了吗……” “张佳年一周来我们家两次,你也不介意?” 程曜一双浓眉收紧,心里明显有气,偏偏要说:“如果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那我说,明天为了工作,我要跟张佳年约会,明晚上也不回来了。” 程曜一下急了,装也不装了,放开嗓子嚷嚷道:“那怎么行,你骗我的吧,什么工作啊要一宿不回来,你、你,你是有家室的人啊,跟他一个离了婚的大晚上出去干什么,他是没老婆了,你有啊!” “这不挺能说嘛,”虞连被他逗得一下笑了,摸着他着急泛红的一双眼睛,“是骗你的,曜曜,先前那些,都是骗你的。” “吃饭的时候醋得那么厉害,和张律唇枪舌战的,现在干嘛要假装大度把我推出去?” “小程的心思好难猜啊,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 程曜静了片刻,抬头眸色转深,眼里乌沉沉的:“喜欢,如果我能把哥一个人锁起来,让你看不见别人,眼里就只看得见我,那该多好。” 虞连心里一惊,但程曜很快收敛了神情。 程曜别过头,闷声说道:“可是我不能,哥有朋友,有自己的事业,你这么优秀,不管有我没有我,在哪里都能独当一面,而我除了让你担心,害你发烧生病,什么忙都没帮上,我还是一个风险项目……” 虞连揪住他的耳朵:“我就说你昨晚偷听我和张律说话了吧,怎么净听些坏的呢。” 程曜撇嘴:“因为他净说坏的。” “那就是他瞎说的,”虞连护短,捧着他的脸,哄他说,“什么风险项目啊,小程又高又帅又有钱还是个恋爱脑,我打着灯笼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干嘛因为别人几句话就要把你丢掉。” 第121章 程曜在唇上咬出很深的印子:“这些都是很肤浅的东西,算不上什么优点。” 虞连笑:“我也没那么高尚,我是个俗人,这些小程单拎出来一点,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你不要哄我,我才不信。” 程曜一边说,一边两手张开,下意识去抱人家的腰。 程曜说:“我没想到我的家世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力,而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不说,一见面就只会缠着你,最后还害你生病发烧了,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很差劲的男人。” 他这么说着,又生怕虞连当真挣脱开来跑掉,于是偷偷收紧了力气。程曜小小声地:“哥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些问题我都会解决的,我会是你的助力,不会是阻碍的。” “我想成为让你骄傲的人,而不是你人生路上的风险项目……” 虞连抬手摸着怀里一颗发颤的脑袋,把他一头翘起的卷毛搓得乱七八糟,程曜委屈地抬起眼。 “我翻来覆去地说你都不听,怎么张佳年一句话你就听进去了呀,再解释不通,我就当你撒娇了。” 虞连轻轻捋着他鬓角的碎发:“小程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紧张,你不需要假装大度,故意回避我的工作和社会关系,也不需要因为害怕失去我,而对我的话言听计从。” “我喜欢小程,只是因为程曜是程曜,不为别的。” 程曜眼睛一亮,拉过他的手,贴着他掌心蹭了蹭。 程曜:“嗯,真的?” 虞连:“小程果然是在撒娇吧。” “也没有,”程曜偷看他一眼,“我其实是想多尊重你一点,也想多帮你一点忙,但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提一个要求嗷。” “你不许跟张佳年走太近了,我眼睛就是尺我跟你说,甭管姓张的姓陆的,我鉴别这种一鉴一个准,他今晚还说我坏话来着,指定不是什么好人。” 程曜难得记仇上了,他在这种事上一贯小气,虞连也惯着他,没跟他争辩:“这句话憋一晚上了吧,程曜。” 程曜心里这才舒坦一些,点一点头。 “好吧,我答应你,如果是因为公事需要接触的,我一定提前跟你汇报。” 程曜一翻身,躺在虞连膝上:“那可以。” 虞连想起什么:“啊对了。” 他神情似笑非笑:“为了答谢你昨晚这么大度的招待,你给我买的那件衣服呢,熨好了吗。” 虞连有些脸红,但还是决定今晚奖励他一把,干脆打了个明牌:“衣服花了不少钱吧,光拿来看着是不是有点浪费,你觉得呢,曜曜?” 程曜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伸手一把揽住虞连的后颈,仰起脖子就着急要亲。 他转念一想,一个刹车,讪讪松开了手。 程曜说:“算了,还是看着吧。” 虞连愣了愣,表情从羞赧到不可思议。 程曜小声说:“上次检查,医生把了你的脉,除了气血方面,还说你肾气不足,他说你平时太、太那个了,我想这大概也是我害的。我已经忍好几天了,哥再这么撩我,我就又要犯错了。” “噢,这样啊,我确实也没怎么节制……” 虞连尴尬地咳嗽一声,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片刻,虞连抱住一只枕头,起身往客房走,程曜在后边可怜巴巴地拉他衣角。 虞连推了推鼻梁滑落的眼镜,有点羞恼的意思:“分开睡吧,回避一下,别害你又犯错了。” 程曜苦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也很想的啊……” 虞连扯开他:“听医生的话,别来找我。”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程曜怎么喊都没喊住。程曜急得搂着被子在床上疯狂打滚,随后头埋进被窝里,猛嗅了一大口。 有虞连的味道,只有味道。 程曜懊恼地锤着床板,简直想抽死自己,又熬了一两个小时,他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一点,眼见室外天都快亮了。 程曜灵光一现,他掏出手机,下单了好几件更透更诱的睡衣,男款加大码的。 第104章 坏天气 虞连有点被气到了,但又说不上来是谁的不是,他躺在客房的床上也没能睡好,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是色令智昏。 因为事先没有备好,客房的床上用品有些单薄,盖的还是夏天用的空调毯。受到台风影响,平港夜晚凌晨的风声很大,虞连睡得迷迷糊糊,半夜感觉到冷,不自觉地往毯子里缩了又缩。 他伸手往前捞了捞,想抓住一点什么,平时挨着程曜睡,怀里总是很暖和。 枕边的手机响起,寂静的空间里,铃声十分尖锐刺耳,虞连有些恍惚地去摸噪音的来源。 他接起电话,神志还未回笼,嘴里喃喃:“嗯?曜曜?” 那边静默了好一阵,虞连费力地找到眼镜,总算戴上。 他看一眼时间,5点25分。 虞连:“你好?” 那边缓缓说道:“虞哥。” 宛如一盆冷水浇下,虞连睁开眼,看了眼手机屏幕。 陌生号码,不显示ip地址。 “陆淮川。” 虞连打起精神,慢慢坐起身:“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我回平港了。” 虞连不确定地重新又看了一遍屏幕,沉下声说:“事情过去了吗,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事情过不去了……” 陆淮川的回答似是而非,虞连的心一直下沉:“什么意思?” 陆淮川干哑地扯出一声笑,虞连联想出他的表情,脸上的笑要比哭难看。 电话那端回音很杂,他的话含糊不清,但有几个字虞连听得格外清晰。 “你往我手机里装东西了吧。” 虞连眼瞳一缩。 “但是不要紧,虞哥,真的不要紧。”陆淮川在那边含含糊糊说,“你报复我,总要比别人来害我要好,我折在你手里,是我活该,是我应该受的……” “但是别人不行。” 虞连捏紧了手机,试探问说:“陆淮川,你在平港哪里,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吗?” 虞连听见动静,陆淮川像是抹了一大把泪,片刻他说:“虞连,你听我说,这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通电话,你别担心,我既然回来了,那些害我们的人,就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声音变得低沉:“你不用怀疑我,我没有想要回来再跟你抢寻青的意思,我已经……总之,我转让给你什么价就是什么价,该出具的证明我已经写好了,晚点你会收到的。” 虞连听出了诀别的意思,也着急起来:“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 “是高总的人逼迫你了吗,他们对你下手了吗,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撇开他和陆淮川的恩怨不谈,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高希芸行事真的能猖獗到这种地步吗,虞连转念一想:“你如果实在受人胁迫,不能脱身,报警啊愣着干嘛?难道他们真敢当着警察的面把你打死吗!” “不是的,虞哥,不是。” 那端,陆淮川又开始吐字不清起来:“我之前,一直不敢和你说,我借了好多钱,我一只脚跨进了高家的门,那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信息,人脉,资源,几乎是送到我眼前来的。” “我得到了入场券,他们邀请我加入了,但我需要很多本金,去投入那些项目,那时候借着高家的背景,我来钱也很容易……” “可是婚礼之后,闹成那样,资金链就断了,那些人后来去高家拱火,还是说高希芸联合了他们?反正……她已经冻结了我全部财产,不用她找人来杀我,我根本还不起那么多,太多了,实在太多……” 虞连听出他的语无伦次,只得先稳住他:“淮川,你既然回了平港,那就先回来,那份股权转让还没落实下来,你拿走你应得的份额,先把这一关过了。” 陆淮川沉默一下:“不够的,连零头都不够,本来没这么多的,不知道为什么高希芸操作一下,直接翻了几番,我几辈子都还不起这个数字。” 虞连一顿,片刻皱眉:“这和高利贷有什么区别,难道在富人圈子里换了个好听的项目名字,就镀了层金,就不是高利贷了吗。” 他没时间再去指责陆淮川利欲熏心,陆淮川实在是劣迹斑斑,高希芸要整他,几乎不费功夫。 况且高希芸是铁了心,要将他往死里整。 虞连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也不要冲动行事,大不了,去国外,总能从头再来。” 他重新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淮川,你为什么回来,是因为身上没钱了吗,你在哪儿,我可以给你拿一点,世上总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陆淮川也再次回答了他:“我回来是因为这关真的过不去了,我老家的房子也被收了,我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拿去让她赌掉,哈、哈。” 第122章 “虞连,就因为这事过不去,所以我回来了。” “你这段时间很痛苦吧,我也很痛苦,他们会得到他们该有的报应的。” 陆淮川说完最后一句,对话中断,听筒那端转为忙音。 虞连回播过去几个,始终没有接上。虞连打给张瑞鹏。 对方听完也很震惊:“我昨天回家发现门被人撬了,家里被翻过一遍,电脑也有被动过的痕迹,昨晚刚去派出所报的案。” “家里监控被破坏了,财物也丢了一些,我以为是遭贼了,真没往他身上去想。” 虞连冷静分析一下:“他发现我装在手机里的监察芯片,反过来找到你家的ip地址,他进入过你的电脑,已经全部知道我们计划的事了。” 张瑞鹏冷汗直下:“那他想干什么,要报复我们吗。” “不太确定,报复对象可能不是我们。” 虞连仍不放心:“你最近不要回家了,就算要,也要警惕附近有没有人在盯梢你。” 张瑞鹏惴惴,片刻迟疑说:“可你不是,已经对他留手了吗?” 虞连当初想要以陆淮川的名义,互发两个集团的黑料,拉全胜和恒成下场互撕,但虞连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邮件。 他再三思虑,决定是换个ip匿名发送,还是选择给陆淮川留了一条后路。 虞连沉默一下:“对,可他自己捅的篓子太大。” “自己把路走死了。” 他又与张瑞鹏说了一遍方才电话里和陆淮川聊的内容,问:“能追查到这个号码的地址吗。” 张瑞鹏说:“要点时间。” 虞连头疼:“那最好是快点,他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回平港的,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劝不住他。” “他第一步是去翻你的家,只是还好你不在,这已经是很偏激的犯罪行为了,我真猜不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斌已经进去了,他动不了,那他接下来想报复谁,你,我?高希芸……” 张瑞鹏后怕起来,匆匆说:“啊啊,听你这话说的,我得先去拴个门。” “虞sir,你也顾好自己的安危,我就算查到那个号码的地址,你也别去找了。” “既然是亡命之徒,那还管他干嘛。” 虞连愣了一下,亡命之徒。 虞连没想过这个词会和陆淮川挂上钩。记忆里对方始终倨傲,要强,他光鲜亮丽,野心勃勃,哪怕是当初创业困境的时候,也想要对镜装扮体面,去淘来一件廉价发黄的老款西装。 虞连对张瑞鹏说:“那我再想一想吧。” 他挂断电话,外面起了大风,天气预报早有提到,这次台风来势汹汹,接下来会是个很坏的天气。 已到了晨起的时间,但迟迟不见曙光,室外街景昏暗,道路粘腻,枯叶与生活垃圾一块,夹在风里放肆盘旋。 虞连垂眼,想,他大约还是没办法看着陆淮川一条路走到黑。 第105章 吉日 这场风暴在平港逗留了一周的时间,到第八天时,狂风和沙尘对城市的影响减弱了一些,但仍在不断下雨。 雨声淅淅沥沥,绵长不绝。机场头等舱的贵宾厅隔绝了一切噪音,室外的聒噪和黏腻与这个地方似乎毫不相关,高希芸把手中的瓷杯放回碟中,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预备小憩片刻。 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扰她清静。 “高总。” 虞连叫第一声的时候高希芸没有应,也不知是不是小睡了过去。 高总,虞连提高声音,喊了第二遍。软皮座椅里的高希芸歪了歪头,拉下半边墨镜。 也许是这趟行程太赶的缘故,她脸上妆容很淡,眼圈的乌青也没能很好藏住。她睨了虞连一眼,不吭声。 虞连在她身旁落座:“高总指挥全胜抛给我的官司一桩接一桩,但好像高总本人对官司的起述对象并不是很了解,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吗?” 他开门见山,高希芸也才开腔:“哦,我在照片里见过。” 她没说视频,倒好像给了虞连天大的面子,眼中的鄙夷和厌恶却是藏也不藏。 虞连忽视了这个:“可以聊聊你专门针对寻青的事吗,不比全胜集团家大业大,寻青二十多号人因为这个停工,高总这样让我有点难办。” 不必他说,是她一手促成,高希芸当然比谁都了解寻青的情况,但她对这时候的虞连的态度感到十分不满。 摸清她的行程,甩开她身边的保安,专程过来这里找她谈话,对方用的却是这种协商的甚至带有一点胁迫的口吻。 凭什么,她捏死一家小公司难道不比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高希芸懒得废话,重新拉上墨镜:“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你该去和法务部那边聊。” 虞连笑了笑:“我吃了太多贵公司法务的闭门羹了,你们好像就算赔钱也势必要把寻青告倒啊,之前把寻青送上热搜,搞互联网舆论那阵子,高总也没少花钱吧。” “为了寻青的一个前任股东,这个投入成本是不是有点太大。” 高希芸坐着没动,只是唇角抿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我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高总财大气粗,耗得起,我当然是没话说的。”像是早知她是这个态度,虞连随手拿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细数一下,全胜今年作为被告方的官司还真是背了不少,现在似乎也并不介意再背上几桩。” “东临楼盘烂尾,工程款根本结不出来吧,楼盘先卖后建,业主认购协议早早签了,房子两年都竣工不了,高总到时又要花多少公关费,请多少水军下场,去堵住大众的嘴呢?” 他果然是威胁来的,高希芸细眉一挑:“看了几篇报道就敢我的谣,你这个……” 她想起什么,刻薄的攻击的口气又一下刹住,胸膛缓缓起伏一下。 虞连恰时接过她的话:“是啊,高总可能对我有一些误解,也有一些猜测,但不可否认的是,你有的猜测确实没错。” “你亲自把陆淮川送到东临区域总监的位置上,不会以为他就是个充当你徒有其表的枕边人的角色吧,他除了有勾搭你的心思,别的心思也不少啊。” “那么,你所认为的跟他关系匪浅的我,对于全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也很正常——比如说,东临楼盘预购许可证的下发过程,再比如,这些房屋预售款的真实去向。” 虞连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拿起扬了扬:“空白无凭,要摘下你的眼镜看一看吗,高总?” 高希芸脑中一嗡,她摘了墨镜,一把夺过虞连手里的东西。 她拆开翻了几页,顿时有些失态。她没能维持方才的矜贵,脸上的傲慢渐渐转为痛恨。 高希芸咬了咬牙:“真是可耻啊,你们这些男人。” 像是恨不得在虞连脸上唾上一口,高希芸眯起眼:“怪不得是能睡在一起的肮脏货色,他还告诉了你什么?” “你言辞失实,也过激了,高总。” 虞连目光冷下来,他眼尾下垂,斜睨着高希芸着急翻看文件的姿态,腰身往后一靠,翘起一只长腿,与高希芸方才的动作如出一辙。 他垂着手,指尖在距离高希芸用过的骨瓷杯碟不远的一侧,轻轻敲击两下:“至于他还告诉我了什么,等高总下次再预备对付我公司的时候,我再讲给你听也不迟。” 高希芸捏紧了拳,缓慢合上文件。 虞连观察她的神色,趁机说出自己此行的诉求。 虞连缓下口气:“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和工作都受到了很大影响,所以很能理解高总的心情,我并不想把局面弄得那么难堪,一定程度上说,我们都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 “但是高总,我想告诉您的是,陆淮川已经彻底退股,把寻青转让给了我,这已经不是逼出他的手段了,我只是一家小公司的负责人,本意也只想经营好自家这小小一块盘子,还请高总能高抬贵手。” 虞连软硬兼施,胁迫的口吻收敛得很快,恢复了温和的风度翩翩的做派,高希芸调整一下表情,神情依然冷肃:“你刚才可不是请的态度。” “抱歉,”虞连回了个微笑,“高总方才没有给我好好说话的机会,第一次见面,我话说得有些着急失态了,我向您道歉。” “那么现在,我们还能正常地再聊上几句吗。” 高希芸看一眼时间:“你公司的事,我会和法务部再沟通,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好谈的了。有的东西虞总如果要拿捏,就拿捏好了,要藏,也请藏得好点,抛出来的时候这颗丢向别人的炸弹会不会炸到自己身上,炸出个血肉横飞的下场,这很难说。” “想对付我的时候掂量掂量自己,希望你有这个本事,以及勇气。” 对方已经让步,但还在逞嘴皮子上的能耐,虞连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正常来讲,他不该继续往下纠缠。 但他还抱有一个目的而来。 第123章 虞连见她起身想走,开口说:“高总,你的登机时间是十点二十五分,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我冒昧要求占用你两分钟。” 高希芸确实不得不留下来,她猜疑他手里还捏着什么把柄,用来作为更大的要挟的筹码。 虞连接着说,他压低了些声音,沉默片刻:“能不能请你,放陆淮川一码。” 高希芸眼皮一挑,她眼睛盯着虞连,不作回答。 虞连对视过去,仍在等她下文。 “怎么,你们这个圈子的人,这么不计前嫌吗,”高希芸讥讽一笑,“还是说我应该夸你一句用情至深?” 虞连皱了皱眉:“你误会了,如果谈感情,我对他的痛恨比你只多不少。” “警方已经公开了调查结果,你知道这次事件是谁策划的,陆淮川当然不无辜,但罪不致死,”虞连挑明说,“他可以用余生赎罪,还钱,但不是去杀人放火造成所有人都不能挽回的结果。” “莫须有的天价合同和债务,会把一个坏人逼到更坏的地步,高总手里这颗丢向别人的炸弹,又会不会在某一天炸到自己身上呢?” 他提示了一下高希芸:“高总没想过吗,不怕吗,濒临绝境的疯子可没有什么理智可谈,我也会怕的。” 高希芸注视了他一会儿,没有顺着虞连的话往下说,她回答得有些出人意料。 她试图从虞连眼里探出什么,反问说:“你见过他?” 虞连一顿:“没有,只是收到过几通骚扰电话,对高总的抱怨不小呢。” “甚至连我也被他迁怒了,听口气,是高总这边把他打压得无法喘气了,”虞连的话真假掺半,他试探地看高希芸一眼,“明哲保身是我一贯的原则,我不希望招惹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为他求情也是希望高总考虑一下自身的处境。” 高希芸似乎全然没把陆淮川放在眼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当初敢仗着高家的名义借那么大笔钱,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我该害怕他吗,害怕他用剩下一条贱命胡作非为?”高希芸掩唇而笑,像是听见了极其滑稽的事,下意识喃喃一句,“不,也可能是很值钱的一条命呢。” 虞连喉结滚了滚,没再接话,高希芸的眼睛里除了傲慢,有一丝势在必得的欣喜和骄傲飞快闪过,这让他困惑,又感觉隐约抓到了一丝头绪。 高希芸走之前,和不远处抱臂站着的程曜打了个照面。她一早就看见他了,这大概是虞连能够支开她随行的保安顺利进入这里的原因。 两人淡淡对视一眼,高希芸挪开目光,与他擦肩而过,双方没有交谈。 婚礼的事情爆发后,前段时间有传闻,程家不在人前露面的那位太子爷,为了一个男人和程鸿莘闹翻了。 真是恶心的同性恋。 但程曜毕竟是独子,也许虞连真有叫板她的能力,男的最后也能进门吗,这叫什么,男妻还是男婿? 高希芸脑子里冒出一些荒诞的念头,私心里打算回去后对寻青撤诉。 她本来的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不必在别的事上多做纠缠。 广播里响起登机提示音,阴雨天出行,怎么都不算好兆头,但她来前特意找人算过,说今日是个吉日。 尽管出行路上有些小插曲,但是无妨。她摸了摸明显隆起的腹部,迈步上梯时,志得意满地笑了。 遗腹子可是要比私生子,矜贵值钱得多。 第106章 故事尾声 “也可能是很值钱的一条命。” 虞连反复琢磨高希芸无意透露的这句话,总觉得话里意有所指。程曜在一旁撑着伞,一只手伸过来,两指并拢,揉了一下他皱起的眉心。 虞连抬头,见程曜笑吟吟地看自己。 “走了,吃饭去,天底下难道还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事?” 虞连也笑:“也是,遇事不决,先吃一顿要紧。” 两人到外面搓了一顿,虞连点的皖鱼粥底火锅。新鲜的脆皖渐次倒入沸腾的水里,锅子咕嘟冒着热气,刚宰杀不久的鱼成了盘中餐,死白的鱼眼朝上,在蒸腾的白气里瞪着虞连。 虞连拿筷子翻动了一下,程曜已经把碗递了上去,虞连笑着给他夹了一块。 “小程喜欢吃鱼头,怪不得这么聪明。” 程曜嘿嘿笑:“我妈小时候也这么说我。” 片刻回味过来,挠了挠头:“你不会把我当小孩哄吧。” 程曜爱吃辣,虞连在火锅底料碟子上蘸了一块鱼肉,重新夹给他。 虞连:“哪里,真心表扬你,之前我一直摸不清高希芸的行程,想见她一面比登天都难,小程一出手,顺利就见到了。” “哎呀,”程曜这时又谦虚起来,“他们这种集团ceo保密工作确实会做得很好,但是高层领导之间总有跳槽的情况,互相跳到对家企业的人很多,我只是刚好认识这号人,委托他把前公司的内部人员找来,想要知道高希芸的行程也不算太难。” 程曜突然记起,他当时把季敏引来寻青和陆淮川见面也是这么做的,后来还发生了拍下照片诱导虞连在酒店见面的事,立马闷声不吭,低头凶猛灌下一碗鱼汤。 程曜讪讪摸着鼻梁:“还好啦,也就、一般聪明吧……” 虞连翻到另一侧鱼头的筷子突然停住,程曜正心虚,听见他若有所思问说:“互跳对家企业?如果高希芸想要知道恒成集团江成屹的行踪,是不是也不是难事。” 程曜腮帮含着鱼肉,含含糊糊说:“这不难吧。” 程曜说:“其实最想了解一个人的,不一定是亲密的人,往往可能是你的对家,他们会想尽办法掌握你的一切信息,然后再整垮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虞连唔的一声,支起下巴,菜也不吃了表情,有些心不在焉。程曜正开口想劝。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虞连看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他接起后,张瑞鹏在那边说:“陆淮川原本的手机弃用之后,很难再追踪到他本人了,但有个事,我觉得可以和你说一下。” “陆淮川在国内的一个账户发生了变动,近期有一笔款项汇入,要知道之前他的所有资产都被高希芸申请冻结,但是唯独这个账户解冻并且转账成功了。” “具体金额多少,汇款方是谁,又转出给了谁,这个暂时没查到。” 虞连顿时觉得,有一些事情,隐隐约约地串联到了一起。 他想了想,缓缓开口:“小张,再帮我个忙,我想知道恒成江成屹近期的行动轨迹。” 程曜插了一嘴:“这个我知道。” 虞连错愕:“这你之前也顺带一起查了?” “那不是,恒成集团的老爷子今天在他家旗下的酒店摆寿宴,他的生日和恒成成立的日子是同一天,他们每年都会邀请宏晟,虽然我没去过,但这个日子很好记。” 江成屹站在阳台上,低头翻看手机里一些照片,高希芸和他的寥寥几次约会,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床上。 计划多变,地点随机,仿佛每次相见都罪恶难当,既隐秘,又刺激,结束后的深情缱绻意犹未尽,渐渐变成漫长的等待和空虚。高希芸不愿意拍照,所以他只趁她睡着偷偷拍下过她几张模糊不清的侧影,细软的长发铺在她侧脸和肩头,浅浅掩盖了她莹润小巧的下巴。 她眼睛闭起了,眉眼轮廓也变得不那么凌厉,江成屹这时很喜欢吻她,从额角,鼻尖到嘴唇。他总是偷偷摸摸地,高希芸不知道最好。 身后有人喊他,江成屹回过头,看见是他盛装打扮的未婚妻。 未婚妻走过来,伸手调整一下他颈上的领结,低头时瞥见他来不及收起的手机照片。 未婚妻笑了一下,出声提醒说:“怎么这么久不见人,宴会快开始了,需要你开场。” 江成屹把手机收回衣袋里:“就来。” 未婚妻顺着他的胳膊,抚平他西装衣料上皱起的褶痕。这次宴会来的记者格外多,他们在等江成屹正式宣布婚讯,有摄像头趁机对着他两人拍。 江成屹注意到了,微微侧过身,这个拍摄角度更明晰了,很好出片。未婚妻会意,脸上笑意越发明艳动人,两人含情脉脉相视片刻,任谁看了都会说情深意笃。 她放下手:“那我先去陪一陪老爷子,你尽快来。” 江成屹微笑点头。 在江老寿宴上公布婚讯,双喜临门,这是恒成一早就策划好的,江成屹已早早放出风声,邀请双方亲朋和社会名流参加。进入场地的门槛不低,安保措施也做得很严密,只允许部分主流媒体的记者进场,尽可能地展示恒成集团的尊贵与低调。 场上出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灯火缤纷,衣香鬓影,不断有人上前向江成屹提前道喜。 服务员手中托盘上的香槟陆续被取走,宾客举杯,寒暄,嘴上说一些客气的场面话。 江成屹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又有女士前来向江成屹敬酒,他转过身,微笑回应。 第124章 她二十五六的年纪,穿了一身桃粉流光礼服,裙摆曳地。她与江成屹之前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她家里与恒成有生意上的往来。 有服务生推着装着香槟的车来,把围在一团的人群往前挤进了一些,女人说了没几句,裙摆一重,仿佛被人踩中尾巴。 她慌乱伸手拉了一下,恍惚中背后受到一股推力,她身子猛然前倾,江成屹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她手中的酒水也因此撒了他一身。 周围的人惊呼出声,赶紧将江成屹和女人拉开,女人红着脸慌忙道歉。 江成屹绅士地表示理解,只说:“关系不大,换一套就好。” 他的未婚妻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助理匆忙赶过来,请他去十二楼的贵宾衣帽间重换一套新的西装。 江成屹一边往外走,一边拍了拍胸前衣服上的水渍,到了走廊上他沉着脸:“下次邀约名单上不要再出现这个人的名字了,又蠢又让人糟心。” 助理赶紧答应下来,电梯一路上行,江成屹抬腿进衣帽间重新换了一身行头,助理在门外等他。 江成屹对镜,调整了一下,觉得有些不满意,喊助理进来重新弄一弄发型。他叫了两遍,外面都没有回应。 江成屹心里生疑,正要转身,门外响起一道冰冷的毫无情绪的女声。 “你大喜的日子,怎么忘了叫上我。” 是高希芸的声音。 江成屹一惊,下意识脱口:“希芸?” 高希芸再没出声了,江成屹拔腿往外追去,门前空荡荡的,连助理都没在,只有拐角处一道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希芸!” 江成屹大声叫了一声,心情极复杂,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对方走得极快,他一直看到人影从拐角溜进十二楼户外阳台的大门,大门虚掩着,门板被一道风声带起,吱呀吱呀地响。 江成屹推开门,闯入进去,这里地方空旷,之前是被租用做棒球培训的,租期过后已经废旧了,原本用铁丝网封闭的四周也撕开了很大的口子,室外的细雨和大风灌入进来。他只看见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背对他站着,在低头整理一些用具。 江成屹上前两步:“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人从这里路过?” 服务生没回头,只是手指了指侧前方:“有啊,一个女人,她好像从这个消防门走出去了。” 江成屹朝前看,不远处确实有两个消防通道,他几步过去,刚好站在服务生的身前。 他回头刚想问:“是哪一道门……” 耳边掠过一阵风声,他下意识偏过头,挟着浑重力道的棒球棍重重落在了他肩上。 江成屹痛苦不堪,胳膊仿佛一下与躯体分离,他捂着右臂,跌跌撞撞往后倒退几步。 眼前蒙着口罩满眼阴翳的男人,第一棒落空后,毫不犹豫地挥棍又朝他袭击过来。 江成屹狼狈地躲过他的棒子,但被逼得越退越后,一直退至场地边缘,他背心发凉,重心不稳,生出浓重的危机感来,匆忙中他往后急急一瞥。 背后是一堵半高的墙,往下越过去,就是高空。 这里是酒店的第十二层,距离酒店大坪足有四十米,当初是江成屹亲自参与的楼盘设计。 他慌了神,开口说:“你是谁,为什么杀我,还是说……是谁让你来的?!” 来人没有言语,再次挥棒,只一味想置他于死地。 江成屹已经没有退路了,求生欲让他闷头抱住眼前的男子的腰,两人一起向屋内撞去。 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一棍连着一棍,他痛叫一声,但不敢撒手,只凭着一股蛮力把对方撞倒在地。 两人滚成一团,开始扭打,对方索性扔了棍棒,挥起拳头往他脸上砸。江成屹也趁机拉开了他的口罩。 “是你。” 江成屹脱口,陆淮川意识到暴露,也愣了一下,眼神陡然变得更加凶狠。 他咬牙切齿,揪起江成屹把他抵在半人高的护栏边上:“你去死吧。” 江成屹方才吃了他那么多棍,痛得几乎使不出一点力气,五脏六腑都像被打碎了,他喉咙里涌出血沫。 他有气无力地任他揪着衣领,声音断断续续:“你已经躲了这么久,你这种人怎么会敢干这个……是谁,是有人指使你吗,谁让你这么干的……你要什么,钱吗,还是要别的,我可以给你双倍……” 陆淮川在这一刻,才真实体会到打压上位者的癫狂的快感,他嘴角扭曲地抽搐一下,仿佛在笑,脸上还沾着的江成屹身上流出的血。 他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江成屹还能活动的那只手偷偷抠着护栏上的水泥和石块,不断地往下抛。两人扭打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下方的人。 虞连赶过来时,酒店楼底已经围了一圈人,他们仰头对着楼层上方指指点点。 他一眼看见了厮打在一起的两人,还有陆淮川的,和江成屹的脸。 他不禁高声喊道:“陆淮川,放开他,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人利用啊!” 他高声,用了很大的力气,尾音都在颤抖。陆淮川动作一顿,目光下移,底下那么多人挤在一块,渺小得就像蚂蚁,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他来了。 陆淮川目光变得凄然,手上松了一点劲,江成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试图从他手底逃脱。 “有话好说,我们还可以商量,你要多少钱?” 陆淮川没说话,他的眼睛定在一个地方,失魂落魄。 江成屹看见他哭了。 见两人还在纠缠,虞连急了,哆嗦着要去报警,程曜在一旁拉住他。 “早就有人报了,但是出警应该没有这么快,就算来了,救生气垫也要花时间铺开,不一定来得及。” 虞连有些手足无措:“这怎么办,我上去劝劝他……能来得及吗,但这也不一定管用,要不我还是上去吧。” 酒店开始封锁人员进入,围观的人群也遭到驱赶。程曜再次抬头看了看,说:“你别去,我不放心,他太危险了,身上可能带有刀具,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你等我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越过围挡线,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就钻进了酒店大堂里,虞连目送他离开,心底惴惴。 不多会儿,不知是谁的主意,陆续有人从酒店搬出床垫,在大坪前堆成一块,但面积太小,功能远远不及救生气垫。 江成屹那边的安保人员,也赶到了十二楼的室外,江成屹的父亲跌跌撞撞赶来,劝说陆淮川把江成屹放下,万事可以商量。 安保人员拿着器械虎视眈眈,随时预备从后方突袭。 陆淮川一念之失,好像除了束手就擒,再没别的出路了。 他力气渐渐松懈,江成屹勉强支起身子,试图推开他一些。 江成屹说:“放了我吧,也给自己一条活路。” 见陆淮川有所松动,他好像只差一点,就要脱离成功,即将越过陆淮川的时候,江成屹表情复杂,眼中闪过愤懑,又夹杂着得意。 “对,就是这样,好好想想,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问题呢。” 陆淮川皲裂的嘴唇动了动,突然出声:“是了,她也是这样想的。” “你猜猜看为什么我会有高希芸的录音,这么大喜的日子,我忘了恭喜你啊,江总。” 陆淮川咧开嘴,露出一排血污的牙齿:“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是谁指使我这么干的吗,是你最爱的女人啊,这下你跟我一样悲哀了,江成屹。” 江成屹看着等着上前救援的向他奔来的人,他立在原地,遍体生寒。 陆淮川转过身,阴测测地,口中吐出的恶气带着将死的腐烂感,溅在江成屹颈上:“你是不是觉得又拿捏我了?他说得对,被人利用,我是最后一次了。”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在救援的人伸过来的手将要碰到江成屹的那一瞬间,陆淮川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他抱着江成屹,一起滚下了身后那道护栏。 两道身影从半空重重坠下,人群惊呼,惶然奔走。 坠落的身影消失在八楼,惊叫声戛然而止,虞连再也没法撒手不管,他挤开人墙,冲入到酒店内去。 他匆匆赶到八楼的阳台室外,里头一片狼藉,这里是个咖啡店,做成了室外花园的模式,许多遮阳的户外帐篷一早被人堆积在一起,恰好堆放在陆淮川下落的地方,像是有人有意为之。 虞连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地散落的支架和碎布,两人坠落的身体被掩盖在了里面。 江成屹的人堵在门前,不让旁的人上前围观拍照。恒成集团的江老爷子在方才那一跳中,已经突发心脏病,被紧急送医就诊,有人大胆上前揭开了布,嘴里大声说好多的血,赶紧来人支援。 虞连有些浑噩,不可置信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坠亡,他恍惚中看见陆淮川的身躯在眼皮底下变成一堆碎肉,渗出的血液渐渐没过他的脚底。 第125章 一双手覆盖在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程曜的声音缓慢又低沉,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疲意。 “哥心跳好快,是受惊了吗。” 虞连顾不得有别人在场,回过头一下就抱住了他,闷声说:“这里很危险,你不要再乱跑了。” 程曜手臂一展,揽过他的腰,下巴抵着他的额头:“不跑。你怕就别看了,已经够了,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了。” 虞连的目光越过人群,只瞥见了担架上垂下的一只苍白的手,与沸腾汤锅里翻滚向上的鱼肚一个颜色。 北半球的这时候,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菲佣端来精致的孕期早餐,高希芸一勺一勺挖着法式蒸蛋,静静享受着清晨的温柔静谧。 一旁手机上的新闻页面跳动一下,刷新了一个崭新的鲜红的热搜词条。 她扫过一眼,舒眉笑了笑,端起手边蔬果杯的动作,像端着一杯陈年的香醇的罗曼尼康帝。 身前空无一人。她举杯,对着微凉的空气优雅碰了碰杯。 “cheers。” 第107章 白鸟悬停(完结章) 护士从病房里端着浸满鲜血的绷带盘子出来,看了在玻璃窗外观望的虞连一眼。 “就你一个人吗?” 虞连回答说:“他的家属在赶来的路上。” 护士点头:“行,我看你没合眼过,歇一歇吧,天都快亮了。” “没事,我小睡了一会儿,准备一会儿下楼接人。” 虞连的视线没有离开她手上的托盘,他皱着眉勉强别开眼去,像是有点发怵。 护士了然,见状解释说:“他在下落的时候有几股铁丝勾进了胳膊里,就是看着吓人,除此外,也就断了一只胳膊,大的伤口没有,比起另一个好太多了……这些晚点医生会和家属解释的。” 虞连默然,陆淮川是和江成屹一起送来的,江成屹是脸先着地,来的时候如血人一般,一张脸面目全非,他被送入医院后又很快秘密转院。 虞连并不清楚他如今是死是活。 如护士所言,对比江成屹,陆淮川的情况要好得太多,坠落时江成屹垫在他的身下,八楼腾出的几顶帐篷减缓了下坠的冲力,他伤势不算十分严重。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脸上无一丝血色,唇瓣都是灰白的,像搅拌凝固的水泥。也许是打了麻药的缘故,病床的陆淮川迟迟未醒来。 医院外还围着值守的警察,和江家的人,这次的事作为一桩恶性的社会事件,被害人又是恒成集团的时任ceo,利害程度可见一斑。虞连昨晚才做过了笔录,因为他是陆淮川唯一的同事和朋友,也是案件知情人,才被允许留在这里。 他推门进去,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缓慢起伏的鲜红的心跳线,又垂眼看了看沉睡过去的陆淮川。 虞连双手斜插在风衣两侧的口袋,许久后叹了一口气,浅浅一声,又像蕴含了许多的复杂情绪。 手机在他衣兜里震动,他看了一眼,很快转身离开。陆淮川静静躺在床上,合起的眼角滚出一滴泪来,在一侧的枕面上缓慢泅开一片水渍。 他出了医院的楼道门,去接从外地赶来的杨兴,以及陆淮川的母亲,陆桂芳。 陆桂芳一见他,便开始哭天抢地,满脸如丧考妣。她嚷嚷着要见儿子,虞连给她指了路,并嘱咐她对门外负责值守的警察千万要礼貌客气。 陆桂芳头也不回地跑了,没等他带路。虞连和杨兴这才有空打了个招呼。 杨兴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我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那天赌气没去参加他的婚礼,他出事之后,我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和他见上一面。” 虞连点头,目光略有疲意:“我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他伤的不算严重,高空坠楼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不过后续会很麻烦,陆淮川身上背了很多债务,又涉嫌蓄意杀人,你们要做好打官司的准备。”虞连沉默一下,“这也可能是他行事这么冲动的根本原因,但不管怎么说,人还活着。” 他抬头看杨兴:“他醒来之后,你要劝他不要轻生,该走法律流程的就走流程,尽可能去寻求警方的帮助,江家的人不像是会放过他的样子。” 他停顿一下:“我手里还掌握了一些江家的把柄,合适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和对方谈判,争取减刑,如果你们需要法律上的援助,也可以来找我。但小陆心态自负又自卑,应该不会愿意再见到我了。” 他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十分周全。杨兴愣住,记起许久之前,公司创业之初接到第一笔订单,虞连高兴极了,捋起袖子邀请他们到家里吃饭,一口一个“小陆”,“阿兴”,这样热络地招呼着。 曾经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一晃三四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杨兴缓慢点头,说:“好。” 虞连眼皮眨了眨,有点架不住困意:“我就不上去了,我得回家歇一下,有人还在等我。陆淮川你们仔细照看着,你得注意让陆阿姨不要胡搅蛮缠,得罪了任何一方都不是好事。” 他交待完,抬腿要走。擦肩而过时杨兴咬住嘴唇,一张国字脸上一片红燥。 杨兴觉得没脸,他艰涩地开口,说:“虞哥,谢谢你,真的,谢谢。” 这话说得有些迟了,也说得太过单薄。虞连没回话,他当然是担得起这句谢的。 “还有一件事。” 杨兴继续说:“我前几天收到陆淮川给我的字条,我房间抽屉里还多出了一大笔钱,那张字条上写了一些话,他让我照顾好他妈,他妈好赌,这钱不能落在她手里。” 他扭过脸,对着虞连说:“还有一部分,他想让我给你,我之前联系不上你,现在我代表他,把这笔钱转给……” 虞连摆手,打断他:“自己留着吧,这钱由你支配着,他好歹还有条退路,让他不要再生事端了,钱的事不用再考虑和过问我。” 杨兴低头,讷讷说:“嗯,你有自己新的生活了,我们是不大方便、太多地去麻烦你。” 虞连笑了笑:“大家都会有的。” 他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杨兴转过身,虞连的背影消散在清晨骤起的薄雾里。 他与他挥手告别。 “再见啦,阿兴。” 早上有点起雾了,屏幕像覆了一层白膜。程曜背靠着医院停车区内灰白的一堵墙,无聊地刷着手机,都快要看不清楚字了,他随手在上边抹了抹。 虞连走入进来,见四下无人,于是快步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脖子。 虞连笑说:“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朋友嘴巴翘得都能当油壶了啊。” 程曜于是紧紧抿着嘴,低下头故意不去看他。 虞连抓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对不起啊,医生一开始说得煞有介事,我以为人要没了,就在病房外停留得久了一点。” 他怕解释不通,连忙哄道:“我这次真做得不对,你也不肯一个人回家,我害得你一宿没有睡,真是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你饿了吧,我回去给你做早餐,想吃什么?” 小狗肚子里憋着一点气,但没能撑过一分钟,他看见虞连仰着一张秀致的脸,镜片下眼波潋滟的,心里只想用力亲他。 程曜红着脖子,装作余怒未消的样子:“之前怎么说也是情敌关系,救了就救了吧,不带包善后的啊。” 虞连赶紧举手起誓:“不包了不包了,以后大概都见不着了,实在要见,我一定给你提前打报告。” 他又接着说:“要不说咱曜曜人品好呢,脑子又活,支起那么多帐篷减缓了冲力,他俩能捡回一条命,这功劳多少得记你头上呀,天呐,人怎么能聪明成这个样子!” 程曜给他夸得步子都飘了,脑子里晕乎乎,哪里还记得生气,他四下看看,飞快捧起虞连的脸,对着那张说话好听的嘴就是一顿亲。 许久后他松开,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虞连脸色红透,心虚地左右张望,小声说真是胆大妄为。 程曜抹了抹他嘴角牵出的银丝,把机车上的头盔摘下来,动作温柔地覆在他头顶。 空无一人的城市街道。马路摇晃,灯火安歇,晨雾扑面来,归途的风声徐徐缓缓。 程曜问:“回家吗?” 虞连说:“回家了。” 日子一晃眼就到了年终,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江家继承人坠楼的事件,又关系到全胜集团高家的那场婚礼,之前警方公布的幕后黑手一直是赵斌,但有很多证据都指向江成屹,这次酒店坠楼事件被许多网友定义为婚礼男主角的报复和反击,江成屹和江家再次上了热搜。 高希芸作为婚礼上唯一无辜的受害者,被洗白了一段时间,立稳了小白花的人设,全胜股票市场短暂回温。但很快,全胜集团偷税漏税的黑料又刷屏了整个网络。 两个大型的地产集团作为热门话题,从年初一直炒到年终,热度始终不减。 第126章 江成屹的消息被封锁得很厉害,无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但据说有人拍到过他在国外出现的照片。 高家那边,高希芸在海外秘密产子的事情倒是被曝光了出来,但是孩子父亲的身份一直存疑,网上看客各有说法。 陆淮川三个字是热门词条,搜索量居高不下,他和江家打官司了,进局子了,一审了,全程备受关注。有人说江家活动了关系,陆淮川必定会重判,又有人说江家在陆淮川嘴里知道了一个秘密,决定出具谅解书再不予追究。 众说纷纭,就这么吵吵嚷嚷地过了大半年,平港即将迎来又一个崭新的年头。 虞连今年没太多的闲隙去关注网络,他换了个公司,名字改了,叫加盈茶业。这是程曜起的,他说和家人同音啊,这多好啊,就是虞连念起来时总会忍不住笑。 加盈还沿用的原先的成员班底,寻青原来跟着虞连干的员工基本上没跑。虞连还在做茶叶,但是换了茶叶品类,也换了一种运营模式。 不同于寻青之前走销售模式,加盈主打品牌塑造和运营,茶叶与粮油一起打包推出,以礼盒包装的方式吸引加盟。 这是虞连和程曜一起做的计划。程曜撇开程家,决定出来和虞连合伙干事后,人脉关系网发展得还是很快,他总能打听到城市改造项目的第一手消息,两人以招商引资的方式,从外地吸纳了不少客商进入平港投资。 这完全利于城市的建设发展,平港各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大多与程曜熟识,帮助推广程曜手里的茶叶品牌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虞连忙着搞品牌宣传,完善运输系统,对接各地加盟商。他做着自己擅长做的领域。 两人各忙各的,但程曜再三要求,一周一定得有那么两天要腻歪在一起,时间就是挤也要挤出来。 虞连也惯着他。加盈订单多了之后,程曜干脆出资,在距离平港一百公里外的鹤泉包下了近千亩的茶田,直接省去了进货的流程,他顺带还在山里头盖了一栋田园风格的小院。 两人空了的时候,就聚在那里。当初上山的路还没修好,程曜神神秘秘地说要送给虞连一个礼物,到了地方大手一挥,程曜说看,这都是我送给哥的田地啊! 虞连私心里很想让他过一把霸总的瘾,但看着眼前光秃秃的田埂还是没忍住笑。 程曜讪讪摸着鼻子,说,好像是有点不够霸气嗷,要不我们给这地方起个名字吧,起个名说不定感觉上就好点了。 程曜想了想,叫什么呢,就叫曜连吧,这条路叫曜连路,茶田也叫曜连田。 虞连笑说,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啊。 那时程曜揽着他的肩,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一拍桌子,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虞连收回思绪,侧头看见身边神采奕奕的人,心念一动。 程曜和他,平港优秀企业家的头衔领了一个接一个,平港政府决定将加盈茶业纳入品牌推介助力项目,程曜作为行业代表登台演讲。 程曜站在聚光灯下,朗朗而谈,向众人介绍他和虞连共同经营的曜连茶田。舞台下方人头攒动,灯影交织,欢呼和掌声雷动,与记忆里的那场校园晚会交汇在一块。 他目光往下,落在嘉宾席上,这一次的座位没有空缺,他的爱人坐在那里,静静等待他的演出,脸上笑意轻然,温柔小意。 记忆里的白鸟飞弛而来,不经意悬停,正落在眉心。 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作者有话说】 1.完结啦,感谢各位一路以来的追读(鞠躬) 2.如果有意犹未尽的感觉,那么我们番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