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雨》 不渡雨 第1节 《不渡雨》作者:杯一安【完结】 简介: 1 夏至的第一场暴雨,裴溪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躲雨,周屿淮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衬衫扣子系到领口,如雪岭之月,矜贵清冷。 细雨在两人间飘着,周屿淮将伞面朝裴溪轻斜。 雨水打湿了他半侧校服,也让裴溪一颗少女心草木逢春。 次日裴溪去篮球场还雨伞,周屿淮黑红球衣,恣意洒汗,周遭集满爱慕者的浮躁。 友人在尖叫声中指向裴溪,周屿淮灌篮的动作微顿,眉眼疏淡“不认识。” 裴溪捏伞的指节泛白,离开得毫不拖沓。 后来,夏夜里,大雾浓深的角落中,一盏旧灯将少年红掉的眼眶盖住。 周屿淮拉着她小心翼翼问:我们现在算什么? 2 再重逢是在一场葬礼。 彼时周屿淮已是周氏集团掌门人,股市狙击手,常年为财经和娱乐两版贡献kpi。 而裴溪只是受雇的遗物整理师,默默站在角落。 周屿淮一袭黑衣祭拜去世的长辈,经过裴溪身前时,眼风都没掠过。 联姻对象小心翼翼地征求他的意见,“父亲去世,联姻能不能暂缓?“ 周屿淮深邃的眸子淡淡的,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裴溪喉间微哽,她低头遮过面上情绪。 出租房的楼道里,轻薄的外套被人扯落半间,两人气息紊乱地相互对冲。 裴溪带着氧气不足的疲软气场,“你已经有未婚妻了,缠着我算什么?” 周屿淮的唇移至她耳廓,恶魔低语:“你不就喜欢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吗?”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甜文 主角:裴溪 周屿淮 配角:一堆 其它:杯一安 一句话简介:老婆开门,我是前夫哥 立意:山路水远看世界也找自己 第01章 不礼貌 0.0 这扇木门有点破了,门角被春雨润泽后有点发黑,把手的边缘有铁锈,光线顺着缝隙往外渗,怎么看都是年代感。 “是这儿吗?” “是。”裴溪的回答肯定。 但肯定的答案并不能让身后的许默打消疑虑,别头看向墙角新开的蔷薇。 “但这里有人住。” 裴溪顺着他的目光睨去,绿叶上落了水珠,旁边立着一把老式躺椅。院内的桃枝越了界,风一吹,粉红恰掉躺椅上。 一片祥和。 “委托人在电话里说这间房子没有人了。”许默皱眉,“会不会弄错了?要不要我再打电话问问?” 裴溪点头,手伸进衣兜,食指勾住钥匙扣,掏出钥匙正落手心。 一声“嘟——” 便在钥匙碰撞声中传来。 “没接。” 许默为难,朝着两侧看了看,啧了一声。 “裴姐姐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村里邻居问一问。” 彼时,裴溪又一次敲了门,还是没人开,她的吸气声回荡在风里,目光远眺,问道—— “邻居在哪儿?” 这座老宅坐落在郊区的小湾村,一条石板路贯穿整个小村,从他们开车进村到现在,没见到几个人。 委托人所给的地址又在村尾的半山上,两三百米内不见有人烟。 许默表情凝固,语气无奈:“委托人说他的母亲刘少华女士,是半月前因病去世的,但没提过还有别的亲戚居住在这儿......” 裴溪眼睛微眯,回想着电话里委托人带伤感的语调,提到母亲时几度哽咽,其中几次强调母亲生前很爱干净喜欢安静,拜托他们打扫的时候尽量动作轻一些。 一般来讲这样的情况,是不会让别的亲戚居住在这儿,那现在这房子里边住的到底是谁? 裴溪回神将钥匙抛出一个弧度,扔给许默。 “算了,不确定人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怕是没办法工作了。” 她抬了抬下巴:“把东西搬回车上去。” “要不然等等看?”许默扫了眼地上放着的装满了清洁用品和打包袋的黑箱子,“开了一百多公里过来,总不能就这样回去了。” 语气透露着一丝不甘,不情愿地说道。 许默这孩子虽刚毕业,年纪轻,但胜在做事沉着稳当,这也是裴溪肯把他带着身边的原因,干他们这行性子急是大忌。 裴溪挑了下眉:“我什么时候说走了?” 随即,扭头看向紧闭的木门,视线由上往下:“垃圾箱里的奶粉罐,看见了吗?” 旧纸箱放在门口的脚落,风一吹散灰溢了些到空中。 许默顺着看去,蓝色的罐子,烫金印出的logo被磨掉了,中老年奶粉的五大字朝上。 “这屋子里——” “住的是老人。”裴溪的声音不急不缓,目光沉沉,“我不想出现上次的情况。” 许默似是被点醒。 上一次情况?他当然记得。 那单子起先是一通电话打到工作室,因为杂物堆放太多,已经腾不出房间给孩子,委托人请求整理家中一位老人的遗物。 当他们赶到时,家里只剩下另一位老人,工作结束后,老人却声称丢了老伴生前留下的存折而对他们大打出手。 最后在门口搜身闹了很久,直到委托人到家,才知这名老人患有精神疾病。 这事着实给他们留下不小阴影。 许默环顾四周,眼珠一转,宽慰道:“不过...这儿这么偏,谁会让一个患病的老人自己住在这儿,放心吧裴姐姐,有事我挡前边儿。” 他拍了拍胸脯,军令状还没立完,就见裴溪弯腰拾起地上的箱子稳稳地递给自己—— “诶——裴姐姐你——” “抱好了,放好东西后,你把203订单的文件袋送去殡仪馆。”裴溪把箱子塞进他怀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又低头看时间,“三公里,过去很快。” 许默:“你不打算跟我一起吗?” “来都来了,我再等等。” 裴溪将袖子半挽上,一身黑色工装制服,衬得她冷清又干练。 许默有点看呆...憨愣愣地补了句:“那我送完东西后来接你,裴姐你等我,千万别乱跑。” 裴溪站在原地听笑了,无奈说:“好,我知道。” 车门“砰”一声关上,许默摇下车窗,探头叮嘱:“你就在这儿等我,一定别乱走。” 裴溪站在台阶上回:“我又不是小孩。” 她的尾音刚落,远处摩托车的嗡嗡声跟着渐近,许默没有启动车,转头—— 一辆摩托车乘着风停刹在车尾后,快递员车半斜,汗水淌至鬓角,朝裴溪抬下巴,喊:“刘奶奶在不在家?有个快递要她本人签收。” 裴溪和许默互相对视一眼。 “老人走了半个月了。”裴溪蹙眉看向快递员,随即又扭头朝身后望去,那几步阶梯将小院门挡了三分一,又补了句:“住户也没回来。” 快递员张大嘴:“啊?谁走了半个月?” 许默往外倾身,帮裴溪回答:“还能谁?当然是刘少华女士啊,去世了,本人签收不了,你这会儿应该联系她的家属才对。” 说完,掏出电话:“我这儿有家属手机号。” 快递员的神色愣了一秒,不可思议得瞪眼望向裴溪。 裴溪对他这表情十分不解,耸了耸肩:“看我做什么?又没哄你,去世大半个月了。” “怪了...”快递员嚷了一句,“前天傍晚我还在村门口见着了呢!” 裴溪听到了,抬头正好对上许默的眼睛。 他们一起共事最大的默契就是不需要说话,便能猜到对方心里想的什么, “算..算..算了,我明天再来吧。” 快递员转动摩托车把手,轰的一下油门..扬尘而去。 “不至于吧?吓成这样?”许默下车,冲着裴溪仰头,干笑一声,“他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 裴溪只是嗯了一声。 不渡雨 第2节 对,一定是看错了,人死了就是一把废土。 “再说哪有人这么无聊,会开这样的玩笑。”许默皮笑肉不笑,脸上堆起一层褶子。 裴溪问:“你害怕了?” 许默扯着嘴角:“我不信这些。” 裴溪浅笑,挑眉回他:“他不是都说了嘛,是傍晚,看错的可能性很大。” 从快递员说了那番话后,风也没那般和煦了,那座小院似是变得神秘许多。 许默沉默半晌,忽的从冷风中冒出一句—— “看来这最让人压抑的,还是先在社会中死亡,刘少华老太太去世大半个月了,同村的都没察觉。” 裴溪立在台阶上,迎着风一直没说话。直到许默开车离开,车轮转动带走尘埃..尘埃挟着喧嚣,四周仿佛安静了。 也就是这一刻开始她后背似乎起了一层薄汗。 “谁说我死了?”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清幽,又像是注入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身后和煦的春风里猝不及防飘来。 同时一只手搭在了裴溪肩上,她脸色瞬间煞白,心脏猛地漏掉一拍,回头看去。 满脸褶皱的老太太,头偏在裴溪的肩旁,唇角是笑,但面红耳赤眉梢又尽是怒意,双眸像是从山中拐了只野虎紧锁在眸里。 裴溪微张的瞳孔起了一层水雾,手心出汗。 “你看我还活着吗?”老太太接着问。 裴溪额头沁出汗,稳住呼吸,不确定地问——“您...?” “刘少华。”刘老太太一秒收了笑,变得严肃正经。 这个回答彻底让裴溪脸上的煞白增加了一个度,呼吸急促..双腿软得动弹不得。 面前的老太太身着旗袍,染红唇,炭笔描的弯眉,明明瞧着那般端庄,但表情又像是尖酸刻薄的军阀家老夫人。 裴溪说不出话,委托人明明交代的很清楚,电话里又是声泪俱下,难不成她大白天见鬼了? “奶奶...这样的玩笑不好笑...” 刘老太太斜眼睨她—— “你不礼貌。” 裴溪眼睛被阳光刺得微眯。 刘老太太不多看她,转身朝着小院门口去,拿钥匙开锁时,慢慢念—— “就当我死了,半个月了,他还是没回来,你是做什么的?” 铁锁一碰传来清脆的声音,刘老太太转头打量了她。 裴溪这时候回—— “遗物整理师。” “整理什么?” “遗物。” “什么遗物?” “逝者留下的东西,依照委托人的要求来。” 在这几句对话中,裴溪似是有点相信面前的人就是刘少华,那种沧桑感并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 比如对方一点也不跟她争执自己到底是不是刘少华这个的问题,可她还是忍不住问—— “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慢悠悠地将铁锁放进衣兜——“我跟儿子说,我死了。” 随着尾音一落,大门“咯吱”一声拉开。 裴溪眉心蹙起,顿了顿:“为什么?” 刘老太太:“你管不着。” “砰”一声大门闭上,带起一阵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世界瞬间静下,裴溪站在原地懵了。 她看不到屋内的刘老太太在大门闭上那一刻眼神暗淡了,故事感和凄凉感总是跟春天很相宜。 刘老太太的披肩上沾了一片桃花,她刚准备用手背拂掉,身后的门被“咚咚咚”的重重敲响。 “你怎么能随便拿生死开玩笑。”裴溪音量提高,但也不是非要争执个对错。 委托人在电话里的声音她现在还记得。 老太太并未被她的声音震慑住,把着门框的手放下。 “这样的欺骗是不是能让您高兴?您说的是气话,但赵先生当真了,您知不知道他.....” 老太太不怒,打断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得真死了才能如你们的意?” 裴溪觉得这人没法沟通:“您怎么不讲道理?嚼我字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礼貌。” 又是这句话,裴溪倒吸凉气。 缓了几秒后,裴溪将心里郁结的那口气咽下去,故作轻松地回:“对啊,我是不礼貌。” 刘老太太的眸光终于在她这话说完后有了一丝变化,很微妙。老人的唇齿刚动,下一秒,视线便直接绕开了她,落在她的身后。 “刘老师,近来可好?” 身后的声音熟悉得像是一道古钟,往裴溪心口上撞,让她窒息了一瞬,又将她困在滞闷的雨夜里。 她在迟疑中往回看,忐忑的视线穿透阳光落在男人身上—— 是他—— 周屿淮。 站在夕照下的周屿淮,面色波澜不惊,跟她对视。 裴溪看着周屿淮一言不发,怔怔地盯着对方眸底的漆黑,全然忘记自己的神色有点失态。 他还是老样子,面对任何情况都能淡定的面不改色,包括他们的重逢。 这人一点都没变。 周屿淮眸里始终没有一点波动,就连从她脸上移开时,也是那般漫不经心。 “本来是好的,遇上个不礼貌的孩子,不太好。” 刘老太太似乎爱耍小孩脾气,说话开始变了味。 裴溪想在不经意间挪开眼眸,咬着下唇放慢呼吸调整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周屿淮一定是听见了。 周屿淮连看都没看她,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淡定的拂去刘老太太披肩上的那片桃花,淡淡的开口道—— “是不怎么礼貌。” 时间仿佛滞留许久,但其实也不过一晃之间, 裴溪攥紧手指,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昂头迎面走到周屿淮面前。 她想不明白,她哪儿不礼貌了? 第02章 坐他车 风在吹,裴溪站在门口沉沉地呼吸,吸一口气后二次对上周屿淮的眼睛。 她问:“我哪儿不礼貌了?” 周屿淮周身似乎是散着与她对峙的气势。 而这种气势就在往前跨一步后,不知不觉的弱了。 “盯着人看就挺不礼貌的。”周屿淮的语调轻飘飘地。 裴溪的表情僵在风里,在一阵风过时,她在这股风里干笑一声。 “脸上保险了嘛?” 周屿淮身后的助理下意识侧首,脸上难抑尴尬之色。 但周屿淮面色却是自然,只是呼吸重了一拍。 直到裴溪临走前又撂了周屿淮一眼,助理才小声提醒:“周总。” 周屿淮收了神,面向刘老太太。 刘老太太在观察这奇怪的氛围,随后以看明白的浮出笑:“进来吧。” 小院内的残花被风卷乱了位置,周屿淮从小窗望出去时走了两次神。 “那屋子东西太多,这么些年没打扫。” 刘老太重重叹息,起皱的眼角盖了层泪膜。 “我住在那儿不好受,房间里的物件儿,我瞧着总是闷得慌,所以也没打扫,我是记得是有一只老头子从拍卖会带回来的瓷瓶,具体放在哪了……” 刘老太靠坐在椅子上,手指点在太阳穴。 “想不起来了,大抵就是在那屋子里边。” 小案桌上放的是新茶,助理给老太太添了杯新的。 老太太接着问:“你找这东西做什么?” 周屿淮端的是空杯,助理碰上他的手腕,又唤了他一声,此时他才彻底回过神。 附身放下杯子,坐直后手肘落在膝盖上,点头时清清淡淡地说:“帮一个朋友。” 刘老太太嘴角只是慢慢划出了一个弧度。 “岑家的女儿?” 不渡雨 第3节 周屿淮不回答,望向老太太没否认。 刘老太太却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我正想请个整理师将老头子的东西理清,不过就这一把钥匙,你要是不着急,可以等东西归好类后再上我这儿拿。” “没关系,您可以将事情交给我,不必麻烦。” 周屿淮有礼貌,说话对着老太太的眼睛。 他这一副温润而玉的神态中总是会透着几丝收放自如的稳重。 外边传来隆隆的雷声,他抬眼朝着外边看去,蔷薇在暗光下弱了气势,焉败颓废地静待在角落,大雨快将近了。 裴溪离了树,人站在十字路口,眯着眼看了看天。 许默来了消息,山路弯道发生了车祸,现在堵车了,会晚一阵过来接她。 手机“嚓”一下锁屏,下午四点天有不测风云,厚云压顶,快要下雨了。 离别和重逢总是会有一种无形的相似,例如闷热转瞬为清凉,又比如这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 这些年她仍旧不喜欢下雨天,也越来越不习惯这座城的晚风。 如果要区分当年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现在的北海每一帧雨水都透着咸涩感。 是大颗的雨滴砸在马路上拉回了裴溪的思绪。 她用手挡在头顶,试着往边上避了一下,一道雷声穿透厚云猝不及防的钻入她的耳廓。 大雨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到许默来接她,裴溪四处瞧看往老太太院子方向走,她的手掌挡住了侧方的视线。 尘土滚着春意席卷鼻尖,雨也跟着下得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一辆车停在她的旁侧,车窗也在一瞬间摇了下来,耳边是雨落山林的噪音。 裴溪自然是认得,周屿淮的车,她从半山往下走的时候,在门口见到过。 “裴小姐,您是回城区吗?雨挺大的,坐我们车走吧。”先开口的是驾驶座着西装的男人。 身子半倾放大了嗓音对着她喊,即便是这样也绝不会失掉半分风度礼仪,跟在周屿淮身侧做事的,言行举止都像是刻意训练过的。 裴溪这时才看到坐在后排的周屿淮,她的视线透过半开的车窗,直直撞上周屿淮的漫不经心。 她的工装衣上沾了雨水,碎发黏在了额头,这样的画面实在是不太唯美。 周屿淮眼睫微动,指节往里收了收,一览裴溪的惨态后移开了眼神。 “不用了,我朋友马上就到。”裴溪挤出笑拒绝。 助理继续说:“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的,您要不然先上来避一避。” 裴溪看向周屿淮,对方正低着头看资料,没有半分抬头的迹象。 “算了,不用了。” 天边再度滚过雷声,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桥焉吞着正片山林。与此同时周屿淮撂起眼皮望她,手从衣兜摸出手机。 滑开后对准裴溪,“咔擦”一声裴溪的狼狈定格在周屿淮手机里,而周屿淮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裴溪瞬间怔住了,挡在额头的手放下,质问:“你是在拍我?” “是,拍了。” 周屿淮淡淡地回答,不否认,手腕落在膝上慢慢地滑着手机。 雨中的裴溪一袭黑色工装衣,身形衬托得极好,清爽利落的打扮倒是一点没变,遮住额头的手盖住了半张脸。 前排的助理敲着方向盘的食指慢了下来,身子回到原位,也不敢说话。 “删了,你礼不礼貌?”裴溪眯着眼,让眼睫挡住额头的雨水。 周屿淮不理,充耳不闻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下,裴溪不高兴了,冲上前拉开车门一步跨进去,“砰”车门闭上,右手伸出抢周屿淮的手机。 周屿淮也没躲,递给她,低眸看了眼裴溪面上的水珠,迅速收回。 裴溪脸上的晶莹大颗往下淌,马尾因雨水的重量往下压低了些。 湿润的指尖三两下点在屏幕上,将那张狼狈不堪的照片删除。 她嘴里嚷着:“说我不礼貌,你偷拍你礼貌?几年不见怎么变得这么猥琐。” 这还不够,又点进最近删除相册,将照片彻底消干净才算作罢,抬手腕物归原主,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应该是种熟悉感。 裴溪下巴抬了抬,手腕往上拖:“你要不要手机?” 前排的助理大气也不敢出,只通过后视镜小心瞄后排座的情况。 周屿淮拿着纸巾盒,递出时对着她的眼睛。 裴溪的眼神总是无关岁月的味道。 他刚伸手想接,裴溪手腕一抬后撇,松垮垮地一甩,手机“唰”一下从车窗飞了出去。 助理目光一震,连忙下车。 周屿淮脸色顿时难看,握住裴溪的手腕,音量提高了一点:“你干什么?” 隐忍克制的怒气只是红了眉梢。 “吼什么?你偷拍你有理了?”裴溪手腕往后带甩开他。 周屿淮眉目一僵。 他吼了? 哪儿吼了? 裴溪眉间是平静,周屿淮始终能保持着清淡地神色,以占主导地位的方式和她对峙,但总是撑不过几秒。 她一向不强势却能在一场对视中占上风,这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东西。 周屿淮压着心口难抒郁结的气,别过头:“我就该让你淋着。” 这句话裴溪听到了,伸手拉车门的动作慢下。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见不会认为自己在怀念。 一旦见着,对方的某些话都能让你心口酸涩得慌,比猛灌一大口青梅酒还难受。 如果要总结,大概她会用难舍难忘来形容。 与此同时助理上车了,寸头滴着水,往回睨带笑道:“周总,手机没坏,好着呢。” 周屿淮始终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接过助理递来的手机,喉结不自然地滑动。 “开车。”他把纸巾盒搁到裴溪手上。 助理看脸色行事,在后视镜里观察裴溪,裴溪没说什么,手机连着震动好几声。 【许默:还堵着,你找到避雨的地方没?没淋着吧。】 裴溪捏紧了手机,她的脸色因为这事儿变得不太好。 车载香水的味道并不滞闷,但偏偏这样的场合让她难以呼吸,这种紧张感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 “裴小姐,您冷不冷?要不要开会儿空调,别感冒了。” 雨刮器唰过前挡风玻璃,裴溪松唇回:“没事,我不冷。” 后置镜像是传递信号的地方,助理每看一眼,便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笑了笑:“没事,还是开着吧。” 裴溪在车内尴尬,喉头堵塞得慌。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误会后的心虚。 其实至始至终周屿淮都没说话,她只知道以前的周屿淮不是一个话很少的人,她了解以前的他。 但现在,顶多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裴溪给许默回了消息,她只是说遇上了同学,坐车先走了。 车出了村那一刻,裴溪摁下锁屏键说了一声谢谢。 周屿淮手里的文件夹没有离过手,声音始终清清淡淡:“不白坐,我收车费。” “哈?”裴溪侧首。 下一秒,车内听到轻微“砰”一声,随后助理慢打方向盘靠边踩刹车,裴溪身子还是因惯性而前倾。 周屿淮下意识伸手去拦,手挡在她的肩膀处。 滴水的发尾从肩部甩出,扫过侧脸,盖住了一记不自然的潮红。 “周总,车爆胎了。”助理往后转。 裴溪挪动身子往后坐,深吸一口气,转头去看车窗外。 周屿淮对上助理的眼睛一秒,也转另一侧回:“嗯。” 窗外的雨点不小,大雨在倾吞山林,那股春色该有的气息在雨露中散了出来,车内的味道让裴溪不怎么舒服。 他们在同一空间下没说话。 天看着快暗下来了。 周屿淮也没说话,单手解着西装的扣子,手背隐约露着青筋。 裴溪瞄一眼,再瞄一眼。 周屿淮另一只手拉开车门,跨出那一刻,外套往车内一扔,车门“砰”关上,衬衫被大雨撕咬瞬间贴紧了胸膛。 雨水在发梢末往下淌,似是非要那一身矜贵落得惨败。 裴溪就这样隔着车窗看他,她听到助理问了周屿淮一句,为什么不去车上坐着,淋雨容易着凉。 她想听周屿淮的回答,但对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隔着车窗望了一眼。 那个眼神熟悉到让她神情恍惚了一瞬。 第03章 懂释怀 不渡雨 第4节 记得高中刚毕业那会儿,南城红色高温预警连发了三天,大街小巷都被热浪吞噬着,报刊亭下也没了橘猫的踪影。 而在强温后的第一场大雨前,即将出国的陆祁给自己组织了一场送别会,班里的每个同学都请了,哪怕是三年下来没怎么说过话的都邀请在内。 那天周屿淮也穿白衬衫,纯色的料子将少年感在成熟气之间来回穿梭。 第一眼,她是在陆祁发的照片里看到的。 [陆祁:来了一半的同学,好多都不在南城了。] 裴溪对陆祁的印象,眼无岁月、心有玫瑰,佛系为上,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这人常跟在周屿淮边上。 她回: [我在路上。] 她的确在路上,只是沿途看到花店的洋桔梗停留了一下。 老板说新到的,送毕业礼很合适。 她却指向边上的信纸问:“有没有笔?” 又像鼓足勇气又像不够用心,但缘分,朝生暮死犹如春露。 她就只想,试一试。 陆祁住在半茂山岛,送别会在家里办,周屿淮也住这一片,她一共来过这儿两次。 第一次是陆祁生日,第二次是周屿淮跟她拿错了卷子,她过来换。 裴溪知道,应该快开始了,踏入这片区的时候加快了步子,碎发泱了她一脸,洋桔梗探出了头。 到时,她视线一眼就扫到了周屿淮,像是一阵轻雾,不谙世事浮于尘嚣,又被烟尘所包裹,不得不让人引起注意。 她假装看不到。 陆祁那小子接过洋桔梗时道:“人来了就行,带什么礼,裴溪,你穿这身很漂亮。” 陆祁的魅力在于,夸女孩子时,从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失礼,很真诚的欣赏。 她只是微笑回:“谢谢。” 声音在雨后的潮闷里漂浮,最后又随着视线落在了周屿淮身上。 裴溪心口起伏,下意识将包往身后带了带。 “你到底什么时候表白?” 这是旁边人问另一个同学的,这个提问让她心虚,不自觉地看了一眼。 而边上站着周屿淮,她的视线就这样和他碰撞到了一起,她故作轻松,自以为瞒天过海。 “裴溪,吃西瓜吗?”边上的同学递给她盘子。 “不用了,谢谢。” 45°角,一个女生跟陆祁在打闹,声音越界了。 她站在周屿淮边上,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女生从花圃边拉过水管。 陆祁往这边躲,人绕到她的背后。 裴溪双目一凝看着水渍喷射过来,她下意识去躲,手臂往前挡。 下一秒却迟迟不见危险袭来,只能听到四周一阵惊呼。 周屿淮眉头微微皱,发梢都是水珠,衬衫瞬间贴紧了臂膀,人就挡在裴溪前边,是故意的保护。 女生呆滞的神情瞬间回过神来,连声道歉:“抱歉抱歉。” 裴溪就在这场闹剧中慢慢睁开眼,她裙子也湿了,不过没有周屿淮的严重。 “有没有事?” 这是周屿淮问她的。 一句话仿佛敲着她所有的心事,她的记忆里满是这个为她不顾世事的少年。 裴溪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就这样湿了裙摆。 在楼上换衣服时,陆祁的姐姐拿了一条微成熟的给她。 淡黄色,姐姐说很衬她。 裴溪换好后,捏着湿了一角的信封默不作声。 周屿淮和陆祁在隔壁换衣服,她就隔着墙体看了一眼。 直到走出那扇门,才听到隔壁传来声音。 “真不是故意的,别生气啊,给个面子。” 陆祁的声音。 门没有锁,留了一条缝。 一道光晃过,她的脚步就在陆祁的声音中慢了下来。 “你的面子?”周屿淮擦着头发,是询问,又是冷冰冰的。 陆祁后腰往桌边一靠,笑笑:“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周屿淮看他一眼什么也不说,一副懒得管闲事的样子。 “别说,这一下毕业了,还是挺怀念那段日子。”陆祁手插进兜里。 “你不是天天喊累?”周屿淮手里的毛巾扔给他。 陆祁接过:“怀念归怀念,但绝不想重来。” 裴溪听着,高中就像是青春的代名词,年少无畏可以吸引所有的目光,但是那种停留只是短暂的。 “毕业了,你还不打算谈恋爱啊?”陆祁问周屿淮。 这个问题能让裴溪高度紧张,透过缝隙看屋内,虽然视线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但足够让她羞愧得认为自己是个偷窥狂。 捏紧手里的信封时,周屿淮回话了。 “嗯。” 很平静的答案,静到没有一点波澜。 下一秒,又补充了。 “在等那个自以为把喜欢藏得很深的笨蛋表白。” 裴溪隔着门,瞬间心如擂鼓狂跳不止。 陆祁惊怔住了,嘴型成c状,一秒起身:“哪个笨蛋啊?” 周屿淮也不回他,往门口走。 关于偷听,只有两种结局,第一种是默不作声安然退场,第二种则是被抓着正着,很不幸,裴溪转身往屋里躲,额头正撞大门上。 “砰”一声传来,她倒吸一口气捂着额头转向另一侧。 很疼,又慌又疼。 “靠,怎么撞门上了?”陆祁吓一跳。 “严不严重?” 裴溪捂着额角眼冒星光,她能感觉到肘部被轻捏着,侧头正好见周屿淮,眸子轻偏到她手心。 “我没事。”裴溪额角只是轻微泛红,并不严重,察觉后周屿淮看着她的手腕,于是捏着信封的手往后一缩。 不过还是被对方一览无余。 陆祁道:“我找点药给你擦擦。” 陆祁进了屋,这个走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屿淮眸子底下有一丝笑,清清浅浅的,声音微微响说:“都写好了,不拿给我看看?” 他们就是这样在一起的。 又淡又真。 偶尔想想还是会觉得挺难忘的,又酸又涩的难忘。 雨停了,山道里的清风有点冷,尤其是静夜里还能听到。 周屿淮上车的时候浑身湿透了,那种粘腻感贴在皮肤上应该很难受。 裴溪没说话,在暗处收了眼神。 “看什么?”周屿淮的衬衫上沾着泥污,这话好像是在问: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当然,只是裴溪这么想。 “没什么。” “你住哪儿?”周屿淮抽出纸巾擦着手心。 助理开了空调,一双手也不干净,指尖的泥污落在按钮上。 这辆车回城后便会开去好好清洗。 裴溪没和他对视:“不用麻烦,回了城区随便找个位置停了就好。” 周屿淮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眸子微低,语气沉沉:“开车。” 像是妥协,又像是累了。 这条路将近两个小时,沉默便在他们之间来回窜。 裴溪靠着车窗一言不发,天黑了,这条路显得过于深沉。 直到驶进城区,见到些灯火陷在浓雾中,助理问:“裴小姐,您住哪儿?我干脆直接送你过去。” 周屿淮还是没有看她,低头看手机,光投射在了脸上。 “没关系,我就在这儿下车。” 裴溪的拒绝让周屿淮指节轻微一颤。 助理又说:“不麻烦,大晚上一个人打车不安全。” 不渡雨 第5节 也不是很晚,时间刚过九点。 再推脱就显得太过固执了,裴溪只得松口:“东湾街半岛堂。” 这是她工作室的名字,文艺又沉闷,就像她,一向都让人觉得无趣。 裴溪也住那儿,就住工作室楼上,旁边有个小楼梯,从那儿上去就是,门口摆了一束细竹。 那是巷口咖啡厅重装的时候,老板娘搬来的,说她这儿全是花,有点绿色更好看。 收下的时候,裴溪送了一盆玫瑰给她,玫瑰和她格外相配。 周屿淮在看到门口那块牌子时,沉默了一阵。 “你喜欢这个工作?” 他问的不是怎么会做这个,反而是问她喜不喜欢。 “喜欢。”裴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落在半岛堂的牌匾上。 夜很凉,一阵风带过还有焦香,应该是巷口的烧烤摊开了。 “总算回来了,怎么不接电话啊。”许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些焦急。 裴溪摁下锁屏键,手机没亮。 “没电了。” 周屿淮目光定在许默身上,有异样,但不多,想潜藏,又做不好,这就是周屿淮。 “你怎么没回家?”裴溪问。 “等你啊,你再不回电话,我得报警了。” 这个场合下,周屿淮像外人,静如一潭死水,在一旁安静做衬。 许默松了一口气,发现周屿淮时,问:“这位是?” 裴溪往回看他,呼吸重了一拍。 什么关系?怎么回才重要,她这一看像是在询问周屿淮的意思。 “高中同学。” 她连朋友这个词都不提。 周屿淮低眸瞟一眼她:“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谢谢。”裴溪声音干干的。 她的头发早干了,夜里这么一吹,有点冷。 周屿淮转身,助理帮忙拉开车门。 同时,许默说:“哦,那个委托人回了电话,他说应该不会有亲戚住在那儿。” “老太太还活着。”裴溪静静地说。 “啊?真活着?” 周屿淮半倾的身子顿住,回头去看裴溪,助理跟着去看,这时又听到裴溪说。 “明天回个电话给他,把单子退了。” “是咱们被耍了?” “不是,老太太故意的。”裴溪站在门口讲。 周屿淮还停着看她。 “太过分了,这老太太怎么这样骗孩子,他得多担心。” 彼时她发现人没走,问:“你有事?” 周屿淮只是把目光放在许默身上,淡淡地说:“要是担心他就该回来看看,未知全貌乱评价怕不是很光彩,是不是?老同学。” 这是问裴溪,加重了‘老同学’三个字。 “你又知道了?”裴溪问。 周屿淮的神色静如止水,稍不注意便扑起些浪花出来。 助理怕他们之间又燃起一道无名火,立马说:“刘老前辈的儿子在国外很多年了,她先生走时也没见人回来,所以才会这样说。” 助理刚说完,兜里手机响了,礼貌点头后到一旁查看。 裴溪吸一口气:“所以你是希望我不要跟委托人说事实?” “不是,你有你的选择。”周屿淮说得很平静,“老师生病了,身体不太好,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还不是一样的意思?”裴溪眉心出了褶皱,“你站在老太太的角度考虑,为什么不站在赵先生的角度想想?” 裴溪当时声音也不大,就是和周屿淮在讲道理。 周屿淮说:“接下来的话,如果我再说显得是在道德绑架。” “但是你已经说了。” 裴溪接话特别快,声音在寒风里是冷冰冰的,比周屿淮的态度还要冷。 这个场面真的很奇怪,像吵架又不像。 “为什么就不问问他,不回来的原因。”裴溪声音干干地。 “如果原因真的那么重要,他怎么不自己说?”周屿淮的这句反问就像是导火索,让寂静的寒夜燃出了星火。 裴溪沉默了一阵,移开眼:“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轻易说出口的。” 她保持的语调微微沉重了一些。 “就跟你一样?” 周屿淮问得轻飘飘。 裴溪当即转眸看他,这句话就像是针扎乱了她的分寸。 “我现在没跟你说这个,释怀过往就不要再提。” 助理挂了电话,许默在旁边一言不发,短短几句都能听出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助理只是到周屿淮跟前,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周屿淮。 周屿淮看后,倒吸气的声音在风里很明显。 在最后拉开车门时,又转头撂话:“你当然释怀,因为被爱的是你。” 第04章 新订单 被爱这个词轻飘飘地。 像是一根倒刺往她心脏最薄弱的位置上扎。 最后就陷在里边,拉扯不得。 周屿淮说被爱的是她,就好像是在直接了当告诉她:你忘了,我没忘。 而在当下她没办法反驳,因为她理亏啊,她的确是被爱的那个。 先说放手的也是她。 裴溪做噩梦了,醒的时候大汗淋漓,时间表正好走到了下午三点,午休她多睡了一个小时。 “裴姐,你是不是昨天淋雨感冒了?”许默头轻偏着看她。 “我没事。” 裴溪说着话,似是惊魂未定,额头被袖口印出几条红横。 不单是脱离现实的东西叫噩梦,偶尔现实还原也叫做噩梦,在梦里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光是窒息感就能狠狠掐住命脉。 许默还是观察着:“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空调太热了。”裴溪回,起身椅子往后带,椅角划出刺耳的声音。 许默看了一眼角落没插电的空调,什么也没说。 工作室的清理台在西南方,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某些遗物委托人会要求做清理,例如台上彼时还有一根浸泡在药水内的红绳。 裴溪绕到台前,拆着手套盒。 “上午的单子什么情况?你还没跟我讲。” 工作室的电话一般都是许默在接,半岛堂上下五个人,特殊现场会用到的人多点以外,平时都是分工做事儿。 好比今天,又剩了裴溪和许默做之前单子的收尾工作,清理物件。 许默哦了一声,调子往上,停在工作台对面。 “说起来这事儿,这通电话不得了,雇主出手阔绰,给了超出往常的几倍的佣金。” “有什么特殊要求吗?”裴溪态度闲淡。 “特殊要求?简直不要太多。” “怎么说?” “还好我多问了两句,本来是做简单的遗物整理工作,逝者走了很多年了,年轻的时候喜欢收藏些物件,有些藏品堆在旧屋里,他们希望我们能整理出来,然后归类交给专业的清理师。” “这算什么特殊要求。”裴溪看他一眼。 许默手肘落在台面:“重点不是在这儿,我问户主名字,你猜是谁?” “谁?”裴溪扫干净银饰上的灰尘,两指捻起。 “刘少华女士,昨天的老太太,巧不巧?” 裴溪手里的银饰啪嗒掉进托盘里,药水冒出小泡发出滋滋声,她抬眼轻皱眉:“或许撞名。” 老一辈人撞名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取字用得多的,都是那几个。 许默接着说:“我最初也这么觉得,但逝者的姓赵,这就不是巧合了。” 姓赵,昨天的委托人也姓赵。 不渡雨 第6节 户主是刘少华,逝者姓赵,这个单子又变了一种新的形式绕到了半岛堂。 裴溪认真听,然后又用一副云淡风清地语气说:“是她本人打的吗?” “不是,是个男人。” 亲戚挺多,裴溪这么想,那在国外的赵先生,怎么连去世的真假都不清楚? “而且,要求还挺多,房屋里养着几条鱼,我问了情况,以前逝者还在的时候就喜欢在那屋子里养上几条鱼,所以老太太这么些年也就买了几条养着。” “她又不住那儿,怎么养?”裴溪问。 “我也想知道怎么养,我还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儿,他们希望我们把鱼给带走在工作室养几天,交文件袋时,一并带过去。” 许默的语气都是对这一单繁琐的沉闷。 的确很麻烦,尤其是帮人养鱼这一项,老太太既然不住在那儿,那鱼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个问题。 托盘的药水声停了,裴溪心口起伏,在思考。 思考的不是关于老太太,而是周屿淮昨晚上那句话,那一句好好考虑,那一句老师生病了。 “那你怎么回的?”裴溪问。 许默说:“昨天咱们不是被耍了吗,我觉得这老太太不像是个好惹的主,这单子索性拒了好,白跑是小,被讹上可就不好说了。” 这话说得自然,似乎是无关痛痒的一个决定,又有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味道。 “这事情,真稀奇。”裴溪清淡淡地落一句。 刘老太太这件事,从业多年第一次遇见,算不得稀奇,但让她犹豫,犹豫的是怎么告诉赵先生实情…… 裴溪收了思绪,低头继续手上的事情,镊子夹住银饰一端,余泡又跟着漫出了点。 她问:“跟赵先生通过电话了吗?” “昨晚三点,他打过来的。”许默带好手套,折身往台子里侧绕。 “你还没说吧?” “没说。”许默难得了当回。 银饰挂在了架上,许默做后面的处理。 “有没有提到什么时候回国?” 裴溪摘了手套,热水从龙头喷射出来,滴溅在她的手背,声音在此时显得嘈杂。 “没提,但不过你知道的,短时间内回不来。”许默回得特别简短,简短到今天不像他。 裴溪也不说话,看他一眼,正好两个人就碰了视线,这一对上,总能从神色中拎出些对方的想法。 “昨晚我听到了。”许默收回了眼神,眸里轻轻松松。 “哦。” 裴溪也不问听了多少,记了多少,那些东西不重要。 “今天早晨那通电话,事后我才想了想,声音跟昨晚上的那个司机很像。” 随着水龙头的冲刷声断开,裴溪就着池子甩了甩水渍,屋子里的静下好几分,这种安静感似乎将人都困在了沙尘里,连呼吸都不敢重。 裴溪扔了手里的纸巾团,没有任何诧异,既然周屿淮尊称刘少华一声老师,那关系就是近的,这点忙让自己助理做没什么不妥。 许默在此途中朝她看,问道:“裴姐,打算怎么办?” “我再想想。”裴溪后腰抵着沙发靠背,往后一落双手抱在胸前。 沉默须臾,又说:“待会儿你给老太太回个电话。” “说什么?” “问问她地址。”裴溪吸一口气,背身都不看许默。 “啊?” 裴溪手掌反撑桌沿:“接下这个单子。” “为什么?你不打算谨慎一下?”许默问她,问得诧异,问得四面起风,刮得她心理乱糟糟地。 “没有为什么,就这样办吧。” 如果要一个理由来搪塞,那就用职业操守。 当然,裴溪只能用这个词骗自己。 许默只是偏着头看她,最后以妥协姿态道:“行,那我问问地址。” 裴溪没有老板架子,大家好好处着比什么都来得轻松,当代年轻人喜欢的状态,这样工作才不会更为沉闷。 在拿起电话前,许默又补充问一句:“你确定?被耍了怎么办?” “你要这么想,以后还接不接单子了?” “不是不接单,是不想做这单糟糕的。” “哪儿糟糕了?”裴溪反问。 许默说不出话,盯着她,细数哪儿都不对劲。 裴溪挑了挑眉,安慰:“放心,没事儿的。” 最后一句,敲定了这事儿,她了解周屿淮,也因为昨天晚上那番话,就让她对这个老太太所有的糟糕印象暂且搁置。 整个北海就没有几家工作室,他们之间是没有竞争的,哪家有时间接,哪家没时间接,裴溪很清楚。 他们之间偶尔单子都会互相帮忙顶,这一行,在追一种很特别的理想。 具体那是什么,她说不太清楚,要回答,可以用周屿淮问的那句,是不是喜欢这个职业。 只有了解,只有熟悉,才会问出的话。 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不在一朝一夕,包括变化也是。 裴溪和周屿淮在一起那年,和大多数情侣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他们会做大家都做的,看日出日落,约会项目都有安排。 那会儿时间多,腼腆就像是一个过程,一个慢慢熟悉对方的过程。 而这种熟悉了解,延续至今。 北海春季多雨,在丘湾街那边小道有几颗桃树,彼时正被前天的大雨打得焉败,清风徐徐而过时,留了很多游客停下脚步拍照。 周二,裴溪到了这儿。 她不算是游客,到这儿的时候停留了一下。 这几颗桃树是有一种无形的魔力,会让她不自觉地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将画面定格下来。 “我帮你拍。” 许默停好了车,手里的黑箱往台阶上一放,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掏自己的手机。 “算了,别耽误时间。” “来得及,这才几点,送钥匙的都没过来。”许默扬了扬手机,“刚换的,来试试像素。” 新款手机,换了没几天,裴溪还记得许默上个手机是掉进了下水道终结了寿命。 “好,拍吧。”裴溪欣然接受,站在桃树下的椅子边。 那张晾椅被风雨侵蚀有点掉漆,里边的旧木裂了缝露出来。 裴溪笑得时候很好看,只需要浅笑便好似和这清风混为一体,她是清清冷冷的,像是雕琢的玉,只需要站在那儿,就是艺术品。 从对街看,依旧是很亮眼。 周屿淮在车窗内望着,眼里像是划过荒凉,稍不注意,满原灼烧。 助理手把着方向盘,耳边是手机,应了几声是后挂断电话。 身子半折传达:“周总,没查到赵哲在做什么生意,之前也没有让查过,问了好几个他以前医院的同事,他们都说赵哲这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哪儿都找不到,电话也经常不接,具体在国外做什么更是不知道。” “动静别闹太大,继续往下查。”周屿淮还看着那个方向。 这里的动静指的是不让刘老太太知道。 赵哲出国做生意很多年了,有消息但不多,也很难得见上一面,刘老太太出的这主意是不怎么妥,但周屿淮是明白的。 面上看着老太太精神,那是在强撑。 “您放心。” 助理应下,顺着周屿淮的视线看去,这个视角正好看得特别清楚,一片淡粉春色都好像在给树底下的裴溪做衬。 “周总,北海没有几家这样的工作室,刚好就半岛堂接了。” 周屿淮也不说话。 助理又进一步解释:“遗物整理师的更专业些,东西归类,按照您的意思,专业的清理师也联系好了,到时候她们会送过去,更为方便。” “另外,如果.......” 周屿淮抬手打断,收了神色:“打电话,告诉她到了。” “是。” 助理的解释仿佛是在说,不是故意叫的裴溪,只是刚好,只是偶然,就像周屿淮偶然重逢了裴溪,一样的。 “拍好了。”许默只迈一步,递给她手机。 她扫了一眼,不会有过多的要求,所谓要求只是清晰能看清。 “那我待会儿传给你。” 手机还没离开裴溪的手心便震动了,来电显示:207刘少华女士订单。 半岛堂一直给委托人备注,方便记下单子数量,以及对每一单的尊重。 从001到207,似乎就像读了很多个故事。 裴溪在出电梯后放轻了脚步,电梯左拐就能看到门牌号,许默单肩挎着箱,另一只手在屏幕上哒哒点着,从后边越过她。 房间门是开着的,从屋里投射出来的光线会让她心脏狂跳不止,周屿淮应该不会过来,这是她的猜测。 有点像是因为周屿淮毫不顾忌的点破了那些过往。 直到,越过门槛。 不渡雨 第7节 她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是助理的声音。 “那我先将东西打包,一会儿会帮忙送过去的。” “嗯。” 周屿淮在,裴溪脚步在门口停了一下。 只是应了一声,这声音就像咬住了她的耳廓,痒酥酥的。 即便是这样,裴溪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她捏着包带,就像那年送情书一样,不过这么些年,包里的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在入门时,循到动静的周屿淮往她这个方向看,视线短暂地碰了碰,那双眼睛给她的感觉,会吸人,吸走所有的元气。 许默摁下锁屏键,抬起头。 走神这一秒,裴溪擦身在许默边上,左脚忽地勾住许默的鞋子,未曾来得及反应,失重往下倒。 助理抱着方形玻璃鱼缸在前方,脚重得很,挪不得。 裴溪的额角朝着鱼缸边缘撞去,周屿淮神眸一动伸手去拦,用力推着鱼缸往后,最后把住她的肩膀把人圈进怀里。 顿时,屋内传来清脆地“哐啷”一声,水声哗地被巨响盖住,脚踝一阵凉。 只见满地的金鱼甩着尾部翻滚在地。 第05章 依赖感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代表了什么,很难猜。 裴溪也不太敢猜,被保护,在周屿淮这儿感受到过。 浴室寻了个旧盆子,鱼在盆子里静置着,两条白的,三条金色的,还有一条比较兀突的黑夹在其中。 “现在怎么办?” 这话是周屿淮助理问的。 屋子里散着鱼腥味,地板打扫干净了,玻璃渣碎片全都装在纸箱里,木地板稍微旧了些,水渍还没完全干透。 这房子是复式,老房子了,沙发的东北方是书房。 鱼缸就是从书房搬出来的。 裴溪见周屿淮不说话,于是开口:“许默,麻烦你跑一趟。” 跑一趟,买个新的鱼缸。 许默能懂她要说什么。 周屿淮和裴溪之间隔了个座位,鱼缸是周屿淮打坏的,但是因为裴溪。 “没问题裴姐,就是我走了工作的时长就得增加,这.......”许默这话是说给大家听的,他们是按照小时收费。 裴溪思量了一下,转向周屿淮那侧:“周......” 她顿住了,她不知道怎么去称呼。 周屿淮漫不经心地看向她,落在膝边的手腕一收,那股子独特的绮丽顿然炸开在屋子里。 “周总,您给的费用超出往常的好几倍,今天的事情是因为我,我一个人做整理时长会增加,所以价格调整回原来的正常价,您觉得怎么样?” 裴溪很严肃的在说这段话。 这样严肃的话,反倒是让周屿淮眉心慢慢划出轻松。 “不怎么样。” 裴溪不可置否地皱了皱眉头。 周屿淮又说:“如果我记得不错,逝者需要整理的房间照片发给半岛堂的时候,预估整理时间为12个小时以内。” 半岛堂会根据照片预估大概时间出来,之后算好价格区间,确保委托人能接受,当然,他们从未超时过。 这一单仅仅整理需要12个小时,不加采集拍照留档。 “你有什么要求?”裴溪问。 周屿淮只是轻松地往后靠,声音懒懒地,又带着些张力。 “房间里有个北夏年间的民窑瓷瓶,包装是个浅灰色的盒子,我挺着急,所以麻烦裴小姐,在预估时间内做完工作。” 周屿淮的眼神深邃有神,说话素来不会拐弯抹角,直接,但太过直接。 裴溪看着他,12个小时,本来打算分成两天。 如果今天不耽误,如果许默不需要离开,那能完成,但时间已经耽误很久了。 “佣金还是按照之前承诺的。”周屿淮又补充这一句。 裴溪心口起伏,她得应,只能应。 沙发的海绵慢慢回弹,她站了起来,手掌朝向周屿淮:“没问题,钥匙?” 逝者的房间上了锁,只有一把钥匙。 周屿淮刚拿出钥匙,裴溪便夺了过去,顺带连着手一起收进了衣兜。 她回转看许默:“你先去买鱼缸。” “行,我很快回来,重的东西你就先放着。”许默说这话,眼睛不离周屿淮。 在临走前,许默又看了一眼盆子里的鱼,将裴溪拉到一边,确定了不会被周屿淮听见。 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看鱼精神气不太好,咱们别带回去了,万一死了真不好办,这东西不好养。” “嗯。”裴溪就简单地回。 如果不是见着鱼腮还动了动,裴溪真会以为几条鱼下一秒就不行了。 许默一走,周屿淮也站了起来,面朝玻璃窗,这房型特别好,但前面的一栋楼房挡住了海景,美中不足又无伤大雅。 “站着做什么?”周屿淮转过来看着她,“开始吧。” “明天一早,我会交给你,请你放心。” 周屿淮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彼时11点半。 “今天工作到几点?” “今晚我跟许默不走,所以钥匙你看你是拿走,还是留给我。”裴溪打算一口气做完。 周屿淮闻言,眸光动了动,似是有瞬间在不知所措,又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气流。 裴溪拎过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 她找了老半天,没有信封了,只能拿个红包充数,这是上次朋友结婚,买的一沓剩下的。 “这是上次的车费钱,手机打车价格是估算价是210,我凑了整300。” 周屿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仿佛就想看点出什么,眼神轻飘飘落在红包上。 烫金大字:百年好合 “算这么清?”周屿淮干笑一声,接过,三百被他抽出半截,红票子一露,有了些喜味。 裴溪回:“算清楚的好。” 周屿淮将钱又放回去,轻撂眼皮看她:“除了钱,你也算不清别的了。” 红包啪嗒一声落在茶几上。 周屿淮说:“我不打算走,既然是委托人,看着也合理。” 裴溪指尖轻轻一动:“行。” 多的话,她都不说。 “中午想吃什么?” 话岔开的猝不及防,裴溪没有一点准备,骄矜的态度就在问话中立马收了。 “我不饿。” 周屿淮像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看助理说:“菜不放葱。” 裴溪喉头一动,立马收了神色,她听到了,这声音比咬着耳廓更可怕。 因为她……从不吃葱。 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还是她认识周屿淮那年,周屿淮仿佛一直知道她不吃葱,具体怎么知道的,她从来没问过。 或许是从食堂打菜的过程中。 也是因为这种记得,后来衍生成依赖。 她很依赖周屿淮,是在一次吵架后开始试着依赖的。 谈恋爱那会儿,下雨天她会抱怨,饿了跟他说,渴了也喊他,如果不高兴了就不理他,这场恋爱谈得——妖里妖气。 似乎,周屿淮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 付出如果要在恋爱中划等号,那裴溪会认为自己还差了一点。 那是大一暑假,她比周屿淮先回南城,南城一中外的糖水铺子开了好几年了,临近毕业的学生会放假晚一些。 学校进不去,裴溪便和老同学于栀坐在了糖水铺外边的小凳上。 两杯绿豆冰沙,是畅销品。 打得不算绵密,闻着有绿豆清香,上边盖了果酱、花生粒、山楂碎片,解暑味道也不错。 于栀高中时跟裴溪做过一个学期的同桌,两个人就玩到了一块儿,大学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你两谈的怎么样啊?”于栀掰开火腿肠,附身喂给坐地上的腊肠狗。 狗子是于栀高中时候养的,随她名,叫栀栀。 裴溪搅冰沙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和周屿淮在一起了,即使那时候毕业了,旧班群还是炸了。 热恋期对于这些话题很敏感,这种敏感会让人在一瞬间就变得社恐起来。 她想了想清嗓子回到:“挺好的。” 不渡雨 第8节 于栀笑了笑看她:“挺好的是哪样?” “你想听什么?”裴溪继而注视她。 “想听听恋爱是怎么谈的。”于栀将最后一截火腿肠喂给栀栀。 声音带上叹息感时,总觉得话里有话。 “你谈谈不就知道了?” 于栀碗里的冰沙快化了,铁勺舀了几颗花生碎,被她这话震了震,手腕抖着连东西都撒了。 “恋爱可以看朋友谈,可以看纸片人谈,甚至可以看明星谈,就是不能自己谈。”于栀说教的口吻和大人很像。 “怎么说?”裴溪手肘落在膝上,凳子矮,坐久了会觉得累。 “自己谈很麻烦的,当然,这个话我不是说你,我仅代表我个人。”于栀整个身子面向她,“你看,如果谈恋爱,我就得记着过节的时间,恋爱的时间、生日、月庆,年庆,对方的电话号,还得记着关于对方的一切,我说真的,我连我自己的手机号我都不记得。” 当说到这些问题,裴溪还刻意想了想,周屿淮的手机号,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背的,好像这些东西是不知不觉间。 裴溪嚼着东西,漫不经心说:“怎么你说出来,这么繁琐。” “谈恋爱本来就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甜蜜期不过也就是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话不合适。” “那你还说。” “咱两什么关系?” 裴溪轻笑了一下,看她,手腕松垮垮往后缩,勺子清脆地碰在碗沿边。 她默不作声,习惯了于栀的这个性格。 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说话没有把门的,但字字都没有半点恶意。 隔壁炸串店点的吃的做好了,老板端了过来。 “少放辣椒,不要葱的炸串好了,来。” 老板娘嗓门大得很,搁好后从兜里掏出火腿肠:“来,还有你要的火腿肠。” 包装袋没有撕,这又是喂给栀栀的。 裴溪接了过来。 于栀夹了藕片,塞进嘴里:“待会儿喂吧,刚吃了。” “好。”裴溪将撕了一半的包装归回原位,将肉肠裹好。 手里的东西刚搁下,于栀身子微斜了些:“栀栀?” 裴溪跟着看,暑假穿着长裙,没感觉到脚边有毛绒绒的物体转悠。 折叠桌很容易看到桌底,四周都没有,牵引绳就落在于栀脚边。 于栀目光一震:“狗呢?” 她四处张望,站起来一遍遍唤着栀栀。 裴溪也是。 忽然一声狗的惨叫传来,二人心脏跟着瞬间结冰。 “谁家的狗!被车撞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于栀膝盖碰上桌角,险些掀翻了这张本就不太稳的桌子,盘子里的炸串散了出来。 裴溪也被这句话吓到了,她知道栀栀对于栀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是那个下午,栀栀被送外卖的小哥撞了,摩托车没刹住,从后腰上碾压了一半,于栀就抱着满身是血栀栀嚎啕大哭,双手都在发抖。 就在非机动车道上,被围观。 这个事情是个导火索,栀栀抢救的途中,裴溪就陪在她边上,一家子都来了,守在宠物医院。 栀栀是于栀捡回来的,从垃圾堆捡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一只被遗弃的狗。 在这个途中,她的手机关机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狗还在观察阶段,暂时脱离危险。 彼时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裴溪站在路边打车,南城清晨总有股风,飘着一点清香,绕着鼻尖一点点走。 马路对岸,一辆出租停下,她偏头看前面的灯牌换成了空车二字。 下一秒,车门被推开,周屿淮急匆匆从车上下来,目光直接落到了她这儿。 当时周屿淮身上是一件雾蓝色上衣,就在清风里格外干净。 “你怎么回来了?”裴溪视线盯在对方焦急的眉宇间,脸色不好,汗渍淌在脖子上。 “你有没有事?”周屿淮没回答她的问题。 “怎么了?我没事。”裴溪一头水雾。 但对方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相信,把着她的肩膀打量,好似真的怕她消失了一样,最后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这时,她听到了呼吸起伏声。 周屿淮胸膛滚烫,那不是被晨光灼烧的。 “到底怎么了?”裴溪有点喘不过气,抽出手拍了拍他。 大概停顿了几秒,对方才放开她。 眸里的那种黑洞感消散了,被南城这股风给吹散的,也是被她一个浅笑给抹除的。 “你怎么没接电话?”周屿淮手还把着她的肩膀。 “我手机关机了,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说什么?怎么说?你手机关机。”周屿淮手从她肩膀上滑下来,声音变得冷了几个度,但没有生气的感觉。 裴溪好像听懂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奶奶说你陪于栀在宠物医院,狗出车祸了。” 裴溪从上了高中开始便一直住在奶奶家,她家和周屿淮家认识,追溯到最早的时候,应该是十三岁那年。 裴爸爸和周屿淮的爸爸有合作,两家一块儿吃了个饭。 也就是在那个饭桌上,她记下了这个少年,一记就是好多年。 他给奶奶打电话不奇怪,以同学名义询问,绝对不会越界。其实在那个时候,裴溪是没有打算在短时间内告诉家人的。 当时年纪不大,大人看来这就是小孩子的恋爱,不成熟,不稳定。 “学校放假了?”裴溪不再问也知道,对方是在担心她。 “没有。” “你请假回来的?” 周屿淮没有回话,反而岔开问:“你下次能不能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你别大惊小怪的,奶奶不是都跟你说了,是栀栀车祸,不是我。” “是,你电话不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事?” 这时,周屿淮才有点生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出什么事?” “我赶回来不是跟你争论会出什么事的问题!” 裴溪就在那瞬间一怔,她说错话了。 这一问一答,气氛变得不太好,或许是太过年少,这样的问题总是处理不好,明明大家都懂对方是在关心,就是说出的话总是和想法有出处。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周屿淮没请假,直接从学校走的。 因为时间问题,只能买站票,站了六个小时。 第06章 一封信 房间里有陈旧的味道那是搁置旧了的书本被木香浸透散出来的。 算不得好闻,有种老式的故事感在里边。 整间屋子有客厅一半。桌上立着全家福,进屋正对的那面墙挂着老爷子得过的奖。 床榻上堆放着旧衣物,大大小小的口袋和纸箱就围着床沿堆放,靠墙的还堆叠了起来,不是乱,是杂。 怎么看,这屋子都不好收。 裴溪挂上口罩后,才戴另一只手套。 灰尘浮在空中,隔在睫毛外边。 遗物中能看出很多东西,即使是逝者,也能听见她们的声音。 裴溪拿起全家福时,抬头又打量整个屋子。 这是在驻阳江国际大桥上拍的,横幅上写着“五一”的字眼。 劳动节、墨镜、鸭舌帽,处处透露着游客的感觉,是专程出去旅游拍的。 两位老人精气神很好,裴溪也是在这张照片上看到了委托人赵先生的模样,白t每一帧都散着活力。 她用手擦了擦相框玻璃,然后轻轻搁下。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编织袋摩擦的声音,声源是在角落,她往回看。 立在墙边的口袋倾斜慢慢往下滚落,她刚跨出一步,东西瞬间砸到了地面的箱子上,一声巨响伴随着灰尘肆虐而起。 她眯着眼,用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土。 余音散得很快,当她从这场狼藉中缓过来时,目光瞥见了门口的周屿淮。 衣角有褶皱,像还未来得及整理,褶皱就一直延续到眉心,当她隔空与之对视时,对方立马又收得干干净净。 “怎么?你还要站在门口看着?”裴溪又挥了两下,手才放下。 不渡雨 第9节 周屿淮跟她对望的视线移开,往屋子里瞥去:“我是怕你碰坏东西。” 很牵强的回答,又像是真的怕她碰坏了东西。 裴溪不服气,轻嗤撂了一句:“我是专业的好吗?” “有多专业?”周屿淮问得自然,右手轻扇开面前的余尘,走到桌前。 “比你专业得多。” 裴溪说话时,周屿淮被灰尘呛到,掩嘴闷声咳嗽了两声。 她递口罩过去,没说话,只是抬抬手腕。 “戴着。” “嗯。”周屿淮声音冷冷清清地。 三年没见,对话竟变得很陌生了起来。 “让。”裴溪从他肩边擦过,附身拎过纸箱,往桌面仅剩的窄位一搁。 她需要先将东西分类装好,清理桌面的垃圾。 这间屋子像是很久没有来过人了,明明刘老太太还在,但没有一点人烟味,对于这些,裴溪是敏感的。 桌面放着颗剥开的喜糖,已经化了,四周是一圈黑的不明物体,连带着一个薄信封紧粘连在桌上。 信封是很老旧的薄款,没有款式,连邮票都蒙了一层脏灰,她很久没看到过这样有年代感的信封了。 裴溪拿出铲子小心的顺着边缘清理,手就压在铲子前方,她在尽量程度上不破坏,但那铲子好似随时会戳上指头。 周屿淮就站在身后看,双手落在腰间呼出一口气:“海南黄花梨,刮吧,刮到你倒贴。” 塑料铲在桌面来回擦出了声。 裴溪目不斜视,仍旧是做着自己的事儿。 “你脸上那两灯泡是不是摆设?我用的塑料铲。” 裴溪这么说话,周屿淮并不生气,这一刻氛围就熟悉了。 “用热水。”周屿淮盯着她的手腕。 糖果用热水温一温容易化开,比裴溪这么做来得更快。 “会破坏信封。” 说到这里,“咔”一声,糖果离了桌,只剩下一团黑印。 周屿淮凑过去看,信封上的字迹很工整,但是糖果染脏的部分正好是寄件人的名字。 杂物间屋顶是斜的,所以光从斜板上打下来时,屋子显得很亮堂,不过那扇天窗没擦,上边落了不少污渍。 裴溪打开信封,她会根据内容重要性决定是否当作垃圾处理。 里边是空的,在她意料之内。 “家里是有孩子吗?”裴溪问道。 “没有。” “那老太太和老先生平时吃糖吗?” 裴溪将信封收进了箱子里,她分到了第一个格子中,箱子是做了隔层的,方便收集。 “不吃,血糖高。” 周屿淮顺手将桌上的一本书,放在了裴溪分类的位置,然后二度拿起信封。 裴溪将全家福最后才放进箱子里,桌面尽是些杂物,堆得乱七八糟,书本侧面都还是泛黄。 她手落在箱子边缘,人往回看:“都没人吃糖,那.......” 此时从天窗照射的光束中转动着不少细尘,穿透周屿淮发丝的空袭最后直逼她的眼球。 话哽住了,在细灰里哽住的。 周屿淮没听到后面,眼睛从信封上移动开,轻轻地碰上她的对视。 那是一种带着隐痛感的神情,退了丝丝纯澈。 从前她一直觉得周屿淮的眼睛里有星辰,藏在眼球最深的位置,这片星空是不需要任何衬托的。 裴溪表情不自然地一收。 “那这糖怎么会撕开放在这儿?” 周屿淮神情显然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裴溪转头继续做事。 “刘老太太在老先生逝世后没来过这儿吗?”裴溪问道。 这话像是在问:刘老太太为什么不来这儿? 周屿淮凝聚的目光收了些,手稳稳地将信封搁箱子里:“先生离世后老师搬到了郊外,临走前便将一些杂物都堆放在了阁楼,路程太远不怎么回来,即使回来也不会上阁楼。” 裴溪思考着,回神时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细节?” “东西,是我搬的。”周屿淮不冷不淡。 赵哲去国外很久了,老先生去世前半年走的,算起来,就是走后周屿淮来帮忙搬的东西。 “那这么说,这是他们搬走后才丢这儿的,不是说只有一把钥匙?” 裴溪问话很平静,没有制造半分悬疑感。 周屿淮目光凝着想了想,随后回:“一颗糖能说明什么?这是二十八楼,贼进不来。” “怎么非得就是进贼了?”裴溪撂他一眼,“能说明的东西很多,我们整理的不只是遗物,还有故事,这是一颗喜糖。” 裴溪从垃圾袋里捻起包装纸展开,红色半透明外壳,中间是双喜的字样,老牌子了。 “北海的婚宴基本见不到这种喜糖,年轻人的婚礼形式增多后,喜糖的花样也多了起来,尤其是这种水果味的硬质糖果,包装也不体面的,就算是两年前也也鲜少会有新人会选择它。” 裴溪这么一说,周屿淮也跟着蹲身,手腕落膝头轻偏,神态闲雅洒脱。 “所以呢?”周屿淮问。 “老先生曾是德华教授,三五好友都是有名的人物,可这封信寄件地址是巴州如意县栖山镇,这么偏,你看,寄件时间还是两年前。” 周屿淮跟着看了一眼,的确是。 “那时候先生还没走,这封信他应该看到了。” “废话,信封被拆了,信纸都不在,肯定是看到了。” 周屿淮站了起来:“老师和先生常年资助偏远地区的孩子,可能就是一封感谢信,别再浪费时间。” 这个分析是合理的,如果是一封感谢信,那就是不经意间顺手丢在了桌上。 这里堆放的都是老先生生前的遗物。裴溪甚至能从周屿淮的言语中想象到画面。 一个信封,耽误了不少时间。 桌面收捡干净后便是柜子里的东西。 “老太太是什么病?”裴溪拉开柜门,小蜘蛛从缝隙里爬出来,顺着柜线往上,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你即使告诉了赵哲也不见得他会回来。” 周屿淮的口吻总是云淡风轻。 裴溪默不作声,在老太太眼里,如果生病告知赵哲人便能回来的话,也不会开生死的玩笑。 老人忌讳这个,这主意像是下下策。 “他回不来。”裴溪只说了这一句。 “理由呢?” 裴溪不回答,暂时装下了这个没有被授权的秘密。 周屿淮从她的沉默里探出了些什么,倒也不继续多问,像是因为了解,才会有的下一步动作。 门被敲了两下,助理站在外边,没有越过门槛。 两人望了过去。 “周总。”助理唤完后看了一眼裴溪,“有通电话需要您接一下。” 看神情很重要。 裴溪往前挪了一下给他让出空间。 助理放低了声音,在周屿淮边上说:“岑小姐打来的。” 裴溪听到了,她没有什么波动,很平静地继续做手里的事情,将单子里的重要东西摘出来。 周屿淮到楼梯口接通,手机搁到耳边,还没说话,那边便是质问。 ...... “你怎么不接电话?” ...... “什么事?” ...... 助理还站在门口,这里其实隐约能听到些周屿淮的声音,不过不清晰。 他神色收掉后朝着屋子里看去。 裴溪蹲在柜前,单侧膝盖悬着,左手肘支撑在腿上,这姑娘身上没有一股温婉气息,像是被阳光剥离出的翡翠,只留了清透疏离。 “裴小姐,我来帮你。”助理几步上前,将垃圾袋撑开。 “不用,我一个人做会快很多。” 裴溪说话是委婉的,但又不够委婉。 助理是个聪明人,尴尬笑了笑,又岔开说:“待会儿我将鱼送到半岛堂,不知道工作室有没有人在?” “听说老太太不住这儿。”裴溪又拉开最底下的柜子,“那平时这鱼是谁喂?” 不渡雨 第10节 “之前都是刘老前辈的学生过来照看,正好住楼上,书房也有监控二十四小时开着,周总时不时也会过来瞧瞧。” “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养在老院子?养在这儿多麻烦。” 言外之意,反正最后都是送回老院子。 裴溪理着单据,这层柜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先生不喜欢房子太过冷清。” 周屿淮的声音,手指刚挂上一侧口罩。 裴溪看他,什么也没说,人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爱好,老先生即使离世也会有这么多人记得,就像她常常记得的那句话,死亡并不是真正的遗忘。 助理出去了。 她不问那通电话,但助理进屋很明显是不想让她注意到那通电话。 裴溪将理清的散单夹好,第二次拉开抽屉时。 她翻找出了好几封信,厚实牛皮纸,有火漆印、有的还有卡通贴纸。 字迹特别工整。 “这么多感谢信?”裴溪手腕一斜看着封。 “他们资助的学生上百,你觉得多吗?”周屿淮反问。 很多人怕是都不会记得资助者的名字。 裴溪没看,将信塞入盒子里:“老先生的葬礼她们来了吗?” 她们——被资助者。 周屿淮的吸气声很明显:“亲生的都不见回来,你觉得能来几个?” “你这是对他有偏见。”裴溪声音淡淡地,侧身去拉中间的隔层。 柜子里放着一些电器说明书,表面的几张沾了油点子。 其中还有一沓传单,药房促销广告、瑜伽房、健身房,不管受众群体是不是老人的,都收在里边。 这些也不是垃圾,不能扔。 周屿淮靠上干净的地方:“偏见是不解释造成的。” 裴溪的广告单中滑落出一张薄信纸。 她带着手套,展开这个薄信纸时显得吃力,周屿淮慢慢蹲下,还是刚刚的位置,指腹捏住边缘一搓,信纸展开了。 这个举动没有声音,但足够碰撞裴溪本平静的心脏。 她不说,连句谢谢也不会给。 给了,就乱了。 信纸上的字迹比起别的几个信封更为成熟了一些,裴溪边看站了起来,腿弯处有点麻,没有信封,单独放的。 看到开头,她说:“这东西很重要。” 开头的称呼是:赵先生。 一封邀请信,邀请参加一场婚礼。 周屿淮站裴溪身后,他的个子比裴溪高很多,能在最佳位置看清信纸上的内容,没有特别之处。 “重要的东西不会放在这儿。”周屿淮提醒。 拆开的信件,夹在促销单里,显得真的很不重要。 “你要的北夏民窑瓷瓶不也扔这儿?”裴溪嚼字眼,随后继续往下看。 邀请参加婚礼一般都是发邀请函,单独写一封信可见其被邀请者的重要性。同时,她从这封信件的内容也得到了另一个信息。 这是一场特殊的婚礼。 “七十二岁的第一场婚礼,落款人舒琇。”裴溪又试着在光下斜了信纸,某个地方被染了污点。 周屿淮看着不对,于是在桌面的箱子里拿出空信封对比字迹。 在看到相似吻合的字迹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第07章 二维码 桌上的不是感谢信,被喜糖染脏的是七十二岁舒绣女士的名字。 这封信来自于千公里以外的栖山镇,字字先生看得人心口上酸酸的。 裴溪能看出来,这位奶奶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和逝去的老先生有种特殊的关系。 “七十二岁的婚礼,很特殊,最后老先生有参加吗?” 她回头看着周屿淮,眸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周屿淮脸上,对方的眉毛上有了层层涟漪,这个场面像是电影慢镜头。 持续了两秒,周屿淮发丝上的细尘波动幅度加大了。 他人侧开裴溪,慢慢回:“信上提到的婚礼时间2018年5月12号,先生是4月26号进的急诊,5月14早上八点走的。” 所以,老先生没能参加着一场婚礼。 这是关于逝者的遗憾。 如果没有发生,老先生大概也去不了,千公里之外的栖山镇的确是太远了,上了年纪的人奔波不了。 裴溪将信放进了信封里,然后又用包装袋好好保存。 这一样东西,没有放进盒子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是不会这样扔在这儿的,信封和信纸还分开存放。”裴溪食指点在桌面的印记处,“我感觉像是是在这儿拆这封信,撕开了糖没吃,有人来了,所以慌张将信纸塞进了抽屉里。” 信纸对叠后又有折痕,裴溪分析的是一个方面。 但只是分析,也不会往下追究。 她是整理遗物,如果发现些什么会告知给家属,整理遗物会涉及到一些隐私性的东西,故而很多人是对此有芥蒂的。 所以他们接的多的,除了孤独死还有特殊现场。 这张海南梨花木的桌子就腾干净了。 中途休息时,裴溪感觉到包里的手机在震动,于是打开看了看,消息是许默发来的,一张鱼缸的照片。 方形鱼缸,和先前的很像。 [许默:就买这个吧。] [裴溪:就这个。] 裴溪又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看了看,蓝色的玻璃石,假景造得不错。 [许默:那我直接将鱼缸带过来。] 一般来说,给鱼搬家,需要打包鱼然后放到防水箱,并不能直接搬走。 如果鱼是裴溪养,此时许默买的鱼缸应该直接带回工作室。 裴溪想了想,回: [裴溪:你先带过来。] 周屿淮在书架前翻着老先生留下的旧书,这些书绝版了现在买不到,裴溪手机的震动声在空间里很明显。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尺寸别买错了,在哪儿买?” “东临,他做事很谨慎的,方形鱼缸39,22,25,造景也是同一个颜色,还多个珊瑚石。”裴溪锁了手机,放进衣兜后戴回手套。 周屿淮合上书:“我看看。” 裴溪扫着礼品盒上的灰尘:“没照片。” “拍一张。” “他拍不了。”裴溪对着盒子吹掉细尘。 周屿淮眸光微动,顺手将书搁回架上:“他手机连人都能拍,鱼缸就拍不了了?” 裴溪没有听出这话的意思:“什么意思?” 周屿淮改口问:“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知道差不多?” 碎掉的鱼缸也不是特别稀奇的款式,除了里边的假景很难买齐以外,市面上寻个差不多的很简单。 裴溪看他一眼:“没说不给你看啊,你急什么?他带回来了。” 周屿淮顿时语塞,哽在喉咙的气流演变成一种难以置信。 他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他从东临路过半岛堂不停车卸货,而是将这东西带到这儿给我看,晚上你们再带回去?” 东临是家具市场,位置设立的较偏,从这个老旧小区过去起码一个小时,而半岛堂工作室所在的地段正好在中间。 繁琐又不必要的过程,竟被裴溪阐述的这般自然。 就好像这件事只是顺手。 “有什么问题吗?”裴溪反问。 周屿淮一口气沉沉地吐出,撂了一句话:“你慢慢折腾。” 人走出了杂物间。 裴溪说了接就不会不管,这鱼不管好不好养她都得先养着。 鱼缸带过来,主要是得先把鱼放到合适的地方换口气,毕竟她今晚要在这儿熬个大夜,也不能麻烦周屿淮的助理将鱼直接送到工作室。 屋子里堆了很多未曾拆开的礼品,茶具礼盒居多,好几样有名的瓷器。 由此裴溪也得出,老爷子生前喜欢瓷器类的物件。 周屿淮来寻的也是瓷器。 她认真查看了礼盒的东西,目前还没有发现周屿淮要找的东西。 不渡雨 第11节 清理完这一类,接下来便是打包木箱里的东西。 她知道这几个大箱子都是老爷子各地搜寻来的一些藏品。 还没开始动手,许墨回来了。 许默将鱼缸搬进屋时,人在楼下探头喊,小伙子跑得满头大汗,用纸巾随便擦了擦就开始拆。 “周总您看看款式尺寸是不是对的。” 许默手里的剪刀咔咔剪开绑带。 周屿淮在茶几上看文件,瞥了一眼应声,那个位置能不能看得完整,都是一个谜。 助理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笑容僵硬尴尬。 “尺寸没错。”周屿淮只是轻扫了一眼。 裴溪抽了两张纸巾给许默,说:“待会儿你把鱼缸洗了,把鱼放进去,然后休息休息,下午我来做事。” 周屿淮听到声音撂起眼皮看一眼,指节就这样轻微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拿过桌上的手机不闲无聊地滑着,好似,装作看不到。 “行。”许默手里的纸巾抛进垃圾桶,“裴姐,我把发票的照片传给你。” “好,我转你。”裴溪指尖泛湿。 没开空调的屋子这时温度已经开始上升了一些。 “隔空传送。” 许墨连着选了好几张,顺带将今天给她拍的一并选上。 点了投送后,许默侧头看,问:“收到了吗?” “没有啊。”裴溪晃了晃手腕。 周屿淮和他们之间隔着几米,他镇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桃树下的裴溪穿着深色衣,也没有妆容的修饰。 他轻缓缓地朝着裴溪看去,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而接收到信号的裴溪,立马懂投错照片了。 “抱歉周总。”许默开口道的歉。 “嗯。” 周屿淮的态度就是这样,淡淡地,清清地,琢磨不透,明明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但转念一想,过了这么多年,都是会有成长。 就像她,和当年全然不再一样。 裴溪站在洗手间外,给许默转完了钱后,问许默:“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许默打开淋浴器冲洗着缸身。 “吃的什么?”裴溪追着问。 许默也不看她:“随便吃了点。” 裴溪也不是在耽误时间,视线下瞥,桶里的鱼精神气越来越不好了。 “你这鱼缸上哪家买的?” “东临家具厂最靠里的那家。” 许默后背印出汗渍,薄t就黏在身上,他有种桀骜不驯的少年感,只要不用那种纯粹的眼神看别人,这种感觉就会无限放大。 “家具厂那么大,我记得你是第二次去,第一次我们过去清理现场,你对那边也不熟,这个时间点一来一去算快的,你怎么吃的饭?”裴溪戳破他。 许默一来一去用了两个小时半。 “待会儿休息的时候,你先去吃饭,我看了一下东西都是有分类的,今天晚上我们加班。”裴溪顺手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汗。 “好。”许默一应,又转头看她,淋浴器的水渍打在鱼缸上嘈杂无比。 他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放轻声音:“怎么说?” 裴溪往后睨,慢蹲下。附身靠近了点:“电话里怎么说的?” “老太太在电话里说了,细心照料,你看那桶里,都快不行了,死了真不好说。” 裴溪当然也知道,帮人养活物这事儿最难收场。 出问题最不好说了。 “那不行,咱们应了这时候反悔叫什么事儿?”裴溪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刚起身往后一转,周屿淮的身影恰好从门外过。 许默说:“我没买鱼食,那就先养着。” 深色的衣服容易沾灰,彼时周屿淮的外套瞧着已经不干净了,裴溪站在他身后想着措词。 助理将茶几上的电脑打开,往书房搬。 “有事说事。”周屿淮声音闲淡,解着外套扣子。 “没什么事儿。” 助理从书房出来,笑了笑:“裴小姐要不要喝咖啡?我正好下去买。” “不用了,谢谢。” 裴溪没有再停留的意思,折身往楼上走,原本她以为很难整理,其实并没有,就是这些东西需要特别小心。 “等等。”周屿淮叫住她。 她往回看,正好看对方将外套搭在椅背上,整理着袖口朝她看。 周屿淮眼神指了指茶几上的红包:“不要现金,换。” “哈?”裴溪听懵了。 这种要求只在买东西的时候经历过一次,那是在花鸟市场,有个卖牡丹鹦鹉的小姑娘,家里的牡丹生了小崽,几个月大养得很好。 裴溪一直觉得家里太过沉闷打算买只鹦鹉来着,碰上这种淡紫色的小东西她是一眼相中。 结账的时候,对方不收现金。 理由是存一趟太麻烦,零钱不好装。 支付方式变多以后,大家都会选择很便捷的方式。 只不过后来,那只小牡丹没剪羽,她喂食的时满屋飞,累得她满头大汗也没逮住,最后从厨房后窗飞走了。 她在附近找了很久,终归是没有缘分。 “这不是钱?”裴溪眉头紧皱。 “换。”周屿淮还是这个字,低头手指滑着手机。 “微信还是支付宝?” 裴溪妥协地姿态掏出手机,三两下点开解锁,单手拖着手机。 “微信。” 周屿淮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当看到屏幕上并非是收款码,而是微信二维码时,裴溪目光斜了下。 第08章 大雨夜 这种氛围很奇怪。 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奇怪,所有的淡定原来可以在一瞬间倾塌成这样。 周屿淮的头像是蓝色的,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连网名都简单到只用了一个字母。 裴溪的视线艰难地从屏幕上移到周屿淮脸上,彼时她想从周屿淮脸上看出一点别的,但是并没有。 对方给她的感觉就只是,清清淡淡。 她呼吸重了一拍,洗手间传来鱼缸冲刷得声音,她轻松地抱住双肘,问:“你要加我微信啊?” 这一问,周屿淮眸光轻轻动了动。 就像在扫动蛋壳上的灰尘,不被察觉,不被质疑。 周屿淮在空间里笑一声,气息从呼吸里稳稳地挤出来:“你是不是忘了,整理工作结束备份文件你得发给我。” 这个回答毫无破绽,裴溪的确是,所有的照片还有物品摆放位置会整理出来放在u盘里,同时,这些东西还要留个文档发给委托人。 她什么也没说,滴一声传来扫上屏幕二维码。 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给周屿淮改备注,临近楼梯口时,她转头说:“对了,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我不会养鱼,要是出了问题,我不负责。” 这些话她本来是不想说的,这时候的硬气就像是在给自己努力扳回一局。 “那可不行。”周屿淮保持着原来的语调。 “噢,我就是通知你,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裴溪不想跟他继续争。 脚步声在楼梯间“啪啪”地响。 走得卖力,这人表现的轻松也就越假。 周屿淮收了神,垂眸看屏幕,对话框里忽然弹出来一个转账记录,还是三百整,一分不少。 裴溪和他又一次加上了微信,要说不记得那些事,是不可的。 她在进了杂物间以后还是没有忍住点开了周屿淮的头像,她在试着查看对方的朋友圈,这个举动出卖了她所有的淡定。 朋友圈三天可见,什么也没有。 有点失落,那种感觉空落落的,像是在心脏中心凿了一个很深的山洞。 有时候回忆就只是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完全摧毁一个人设立的高墙,她和周屿淮之间,回忆谈得比恋爱还久。 第一次遇见是下雨天。 第一次约会是下雨天。 包括后来分手,也巧合的碰上了雨夜。 不渡雨 第12节 现在想想其实她根本没有忘掉过,分手是在南城,那是快毕业的暑假,也是他们在规划未来的时候。 南城有家猫妹妹咖啡馆,裴溪特别喜欢那一家的甜品,每一次回到南城都会去买黑糖蛋挞。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橱柜里还剩下最后一个。 店员问她要不要带上,裴溪摇了摇头。 从店里出去的时候,手机在震动,屏幕上没有备注,159开头的号码,她扫了一眼直接挂断了。 “怎么不接?”周屿淮撑着伞站她旁边,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 裴溪摇头,缓缓叹出一口气:“骚扰电话,你怎么来了?” 周屿淮手里的雨伞一向是习惯性地朝着她倾斜,从她年少时遇上这个少年起便是这样。 “直接拉黑吧,我看这个号码给你打过好几次。” 雨很大,周屿淮的一侧肩膀湿透了。 裴溪也不说话,身后咖啡店熄灯了,店员从里边出来跟她打了招呼,这条街只剩下路灯了,她借着路灯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问了于栀。” 裴溪也不说什么,就是看着他,她的眼神不温不火时最叫人害怕,因为里边像是住了一只藏着秘密的暗鬼。 “别生气了,我有错。”周屿淮先开口打破僵局。 对啊,他们吵架了,因为常年的几通陌生电话,裴溪试着换过几次电话,但这些人总是不依不饶的打过来。 “错哪儿了?”裴溪问他。 仿佛不是真的在问他错在哪里,那声音实在是冰冰冷冷的。 没等周屿淮开口说话,裴溪吸一口气别过头,打断他:“分手吧。”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提的分手,即使是现在看,也不是冲动,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即使吵架也没有提过分手。 “我没有开玩笑,认真的。”裴溪二次强调。 在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周屿淮淡定地眸光就开始有了异动。 裴溪看他:“不是吵架,是我不想谈了。” 她说得笃定,要装不爱其实真的特别困难,但那时候的她,也是真的很累,累到睡觉都会害怕。 周屿淮身上有种破碎感,第一次发现,就是因为他红了眼眶。 而这种感觉只要多看一眼,都会难受到喘不过气。 裴溪离了伞的边缘,头顶被屋檐水沾湿,周屿淮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没有说话,酝酿一次又一次,只是问她:“为什么?” 声音在抖,被湍急的雨水冲唰着。 “我累了。”裴溪抽出手腕,但被攥得紧。 “累了?”周屿淮难以置信又问一次。 裴溪胳膊往后带,但她越是挣扎,周屿淮攥得越紧,直至整个手腕微微紧痛,她才提高了音量:“你弄疼我了!” 周屿淮松了手,眼神一秒慌乱。 裴溪只敢逃,这个场面她是一刻也不想呆,多呆一刻都会崩塌。 周屿淮这一次避开了刚刚握住的地方,力度也放轻碰上她的手肘,但谁知就是这个时候裴溪有点生气了。 甩开他,手背打在了伞把上,雨伞直接跌落,风一吹偏了位置。 滞闷的雨水钻透布料,周屿淮身上的衬衫黏紧了皮肤,水珠就顺着发丝往下灌,最后落在眼睫上,绕开红掉的眼眶。 大版影子隐没于路灯下,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人,藏住了所有的疏离感。 他知道,裴溪是认真的。 “你能不能别这样?”裴溪移开眼神,语气倒是没有特别的生气。 周屿淮唇上沾了雨水,他毫不在意,周身只有中浓重的情绪在发酵。 最后只是喉结慢慢动:“有问题就解决,为什么动不动就要说分手?” 裴溪发尾也接了雨水,影子立在白墙上,泛黄的街边灯穿透雨水落在她的衣领处。 她稳着呼吸躲开周屿淮的注视,慢慢将手抽了回来。 在哽咽前夕以质问地语气反问:“你觉得我在跟你闹着玩?” 看向对方时藏在衣袖下手心捏紧了,周屿淮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的她比他还要紧张。 怕自己哭啊,不注意就不是个好演员,所有的崩溃都是一瞬间。 周屿淮落在半空的手,忽然顿住。 那是一种无力感,就在刹那间连着一道惊雷浮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周屿淮睫毛动了动,抖掉上面的雨水,保持镇定:“你有什么就跟我说,我说过很多次了。” “我不想说!” 裴溪吼完这句,撑伞路过的行人小心别头看了他们一眼。 她肩膀细微颤抖,周屿淮身上有温暖有疏离感在此刻显得很颓败。 裴溪心口起伏,别过头压低了声音:“没跟你闹,分手吧。” “认真的?”周屿淮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下颚线的水珠滚落到衬衫上。 “认真的,你要我说几次!”裴溪手臂动了动,还是被攥得紧。 周屿淮继续问:“原因呢?” “要什么原因?不爱这个词很简单,我给的解释不够吗?” “你有解释过吗!?”周屿淮有点急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周屿淮从来没有吼过她半句,即使吵架也不会在言语上伤害她,态度真的是在决定爱的深浅。 裴溪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很累。 “我需要解释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希望很多事情是你来告诉我,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听到,我今天来找是想好好跟你谈上次的事情,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裴溪你能不能明白?” 周屿淮还是认为他们这次分手是因为前面吵架的事情。 这件事已经过了一个礼拜,这个礼拜她们没有联系。 而先低头的也是周屿淮,拿着伞来找她。 裴溪用尽了全力将手肘抽出来:“我也跟你说过,不是吵架的事,你能不能不要认为我分手是因为这件事,是我不想谈了,你听明白了吗!” 裴溪也没有这样吼过她。 他们可以是模范情侣,分手的时候也可以对上所有的爱情电影桥段。 “我听不明白!你拿我当什么,说爱的时候很简单,但行动对你来说就这么难,你说不爱就不爱,所以这些年算什么?” “你要答案,我就告诉你。”裴溪下唇抖了抖,抿开雨水看他,“我不喜欢这种一眼看不到未来的关系,读书的时候我们可以肆无忌惮,怎么谈都只是一场恋爱,但现在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爱是需要有成长的,我不喜欢你粘着我,什么事情都要过问我。” “你告诉我,怎么就看不到未来了?” “怎么就能看到未来了?从前我喜欢你,是因为那时候的喜欢是不需要去思考很多现实问题,现在不行了,我耗不起。” 裴溪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仓惶挪开眼。 那段时间,周屿淮的爸爸正在接受调查,他们家似乎也出了点问题。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周屿淮把住她的肩膀:“你看着我。” 她不敢,她眼皮细微颤抖,不敢朝着正面走半分。 “能不能给我点时间,不会太久,我改。”周屿淮声音在抖,“别离开我,在我身边就好。” 裴溪推开他,因为下雨,所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你甚至从一开始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到底哪天有过真心,如果你是爱......” 周屿淮还没说完,她忽然打断:“你还要我怎么爱你啊,把命给你吗!?你想在这一段关系中索取期待,完全占有,周屿淮,你可以爱到卑微进尘埃里,可你从不会在乎我灵魂的出口,所以我凭什么要爱尘埃里的你,你懂不懂!” 一声惊雷撕破天际,周屿淮就站在灯光下,四肢麻木了。 他们是这样分的手,在周屿淮眼里,裴溪是个装着秘密的人,也是一个不会敞开心扉去依靠他的人。 周屿淮撑着头睡着了,兴许是太热,被助理叫醒后,他揉着眉心问:“几点了?” “六点。”助理拧开水给他,“周总,要不然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周屿淮仰头喝了一口水,起身椅子往后带划出了声。 书房点了香薰,但这个味道闻久了会让他觉得不适。 西侧的窗,望出去,小区外的那条街的路灯亮了,晚霞晕染着高楼。 “周总,岑小姐今天来电话,是回来了吗?” 助理盯着他的后脑勺,问话那般小心。 周屿淮抽出神,回身说:“刚回来。” “这次她外出培训时间挺久的,王氏集团的案件一审要开始了,但不过我听说那边找了人背锅,岑小姐正好是审理法官,您要不要去现场旁听?” 周屿淮在思量,他每沉默一秒,所处的空间里好似都会抖落些疏离。 不渡雨 第13节 第09章 矛盾感 裴溪先前就猜到了,助理称呼的岑小姐,是岑悦,这并不难猜。 周屿淮名头响,这些年没少在新闻上看见。 而关于他圈内的好友多少都在媒体前亮过名字照片,她看新闻,别人在周屿淮边上是配角,岑悦不会。 才情背景一向都是特定圈子的通行票,如果持票又带戾的温婉女人,就是猎手都不敢举枪。 在外界,成为女性独立的标杆,而岑悦被大众熟知,往前追溯是从一场备受争议的家暴案件开始的。 细枝末节裴溪想不起来了,除了这些能想起来的就是下午助理故意的引走她注意力。 晚上十一点。 许默拿着刘老太太的照片感叹道:“漂亮经过岁月会消磨。” 照片上的刘老太太端着证书,唇角的弧度弯得恰恰好。 “但气质不会。”裴溪回他的话。 老太太虽是满脸褶皱,但浑然天成的书香气还是留在了举手投足间。 当然,只要不说话,就是个端庄的老太太。 “的确。”许默把东西装进了盒子里,最后用相机拍完照才扣上。 晚上光线弱了些,做起笔记会稍微吃力。 “对了,裴姐,刚刚我在楼下没看到周总。”许默拉开胶带,刺耳发痒的声音在空间里做响。 “他走了?” 裴溪问许默,她诧异得像断定了周屿淮要在这儿守个通宵。 要留的是他,走得悄无声息的也是他。 周屿淮就是一个特别难猜的人。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阵浪,温和的抚平她年少时如沙滩褶皱的往事,又会待到落日余晖后传来声声潮声,不管是哪种声音,久了,就真的很难让人忘。 许默说:“我在楼下没看到人,东西也不在了,应该离开了。” 箱子里的东西平铺在地上,从屋内的过道一直延申到门口,堆了不少东西,下脚需要找空位绕出去。 “噢。”裴溪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也不会就着话题继续去追问。 她就像一个偷棉花糖的孩子,用各种方式在掩盖自己。 矛盾感是不需要理由就能浸透浑身的。 许默指尖的圆珠笔转了一圈,将屋里的灯光调亮一个度,后背靠在桌边问道:“裴姐,这藏品够多的,是不是很值钱?” 特制的盒子大大小小几十个,里边装了海绵、泡沫垫。最后盒子外挨个上了锁扣,储存的大箱子够厚实,在挪动时,裴溪和许默都很小心。 裴溪环视着地面平放的瓷器,吸气声出来时慢慢说:“这些东西加起来千万是有的,但有时候物品本身的意义是估不出价的。” “意义?怎么说?”许默蹲身将盒子挨个扣上。 已经做好记录了。 “你有没有发现,所有的瓷器都是北夏年间的。”裴溪把相机往桌上一搁。 拿过笔记本,笔尖沙沙地划过本子。 “北夏年间,有什么问题吗?”许默抬眸看她。 在天窗底下的裴溪显得尤为清淡,低扎的马尾散了一缕碎发出来,光束往上一落,像是夜间展翅的银蝶。 “你看看这个。” 裴溪侧身,手指撑开半开的挎包,从夹层抽出包好的信封时,挎包倒在了桌面,一只钢笔就顺着桌面滚动。 裴溪捏着信纸伸手去拦,但没想到动作慢了一步,钢笔“啪嗒”掉落在地上。 纯白色外壳因为时间关系显得微旧了些,这支笔是纪念款,是她盯着发售时间没有抢到的款式。 “完了,钢笔不能摔的。”许默挨得近,比她先一步拾起来。 裴溪呼吸放慢了一些,她捏着笔身看了许久。 笔尖开叉了,或许是因为留存的时间过久,才让它变得不再那么结实。 “裴姐,笔头坏了,可以更换,但我看你经常带着这支笔,挺旧了,要不然扔了吧。” 带着,但是从没用过,没有加墨水,清洗得也很干净,她就是习惯带着。 裴溪扣上笔盖:“这是别人送的。” 与其说是送,不如说这是交换的,在少年时,和周屿淮做的交换。 她将笔装进衣兜里,裴溪工作时喜欢穿深色,脏了不太容易看出来。 钢笔的话题因为她深沉的语气而告一段落。 “你看这个。”裴溪把信封给他,“这是一封邀请信,但是老先生没有参加。” 许默展开,横扫着信件的内容。 裴溪之所以放在自己包里,因为这封信要单独交给老太太的。 “这婚礼有点特殊啊。”许默轻轻笑了一声,无调侃之意。 写信的舒绣奶奶除了提到关于这一场七十二岁的婚礼,还有曾经和老先生聊过的北夏民窑瓷器。 “有个北夏窑址的确是在栖山镇,是1983年被发掘的,前几天看新闻说,目前在做二次修复工作。” 许默说完将信纸小心合上:“可能意义就是这个,两个人看来关系挺好。” “就是这信封,怎么这样?”许默发出的疑问也是裴溪想不明白的。 “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裴溪收回东西,放进包里的时候小心翼翼。 “所以我说这些东西是有意义的。” 不过意义有深浅,当事人才知深浅的度。 “按照搜集的瓷器来说,老先生即使去不了婚礼,也会好好收藏着这封信,信封怎么弄成了这样?” 许默问的,也是裴溪想问的。 这些属于逝者的秘密,窥探不太礼貌的秘密。 “先不说这个了,找到他要的东西没有?”裴溪回眸,这个他指的谁,许默知道。 许默从底下抱出一个盒子,手掌抚过外壳拭去灰尘,最后拉开卡扣。 “是这个吧,青釉双耳瓶,就这一个,不会有错,但我看这东西好像有污渍,需要做清理。”许默把箱子微斜给她看。 裴溪记得周屿淮助理给看的照片,就是这个。 “有专业的清理师会做,装起来。” “好。”许默将盒子扣上。 正说到这儿,忽然灯光“滋滋”两声接上“咔”,屋内瞬间黑了,短暂的失明,让裴溪紧张地抓住桌角边缘。 周屿淮刚到楼下。 “周总,您刚处理完公司的事儿,要不然您先回去休息,我看着就好。” 助理刚说完这句话。 整栋楼的灯光忽地灭了,四周暗淡了一个度,周屿淮眉头微蹙,人立在小区路灯下,半边影子倾斜了一个角。 助理跟着顿住脚步,随后解释说:“小区内发了通知改电,这小区里边老人多,晚上睡得早,休息了正好改。” 通知单还贴在电梯门口处。 因为电费整改,采用阶梯式,目前不用空调,所以趁着春季时间最好改。 周屿淮抬头朝着楼上看去,有两家的电筒光透了出来:“怎么不早说。” 说话间人已经闪了出去。 声音是闲淡,但似乎又宛若冰霜,浮在厚冰的上层,穿不透寒,迎不来光。 裴溪摒住呼吸不敢大动,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搜索方向,因为在阁楼的缘故,光穿透天窗拍在木箱上。 许默打开手机电筒:“怎么会停电?” 他们没有接到停电通知,给本来会顺利进行的整理工作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手机电筒光从许默下巴往上走时,还险些让裴溪吓了一跳,裴溪也不说话,就放慢呼吸静静站着,捏着桌脚的手越来越紧,直到手心泛潮。 “不知道有没有蜡烛,我们要不然先回去?”许默环视着满地狼藉,此时走路得特别小心。 “嗯。” 裴溪轻声应着,瞳孔不敢放松地看着每一个角落,暗处便聚神多看,亮处便用余光。 许默将光往下撇:“行,那我收拾收拾,这里东西太杂了,别摔倒,裴姐你去楼下等我。” 裴溪稳着心跳,过了两秒才回了好,手慢慢离了桌沿,潮湿的指尖带着拳头半握住了。 她跨出一步,看着脚下的路,寻着缝隙将脚放了进去,步子走得格外小心。 这几步路,是许默给她照的灯,裴溪把着门框的边缘,眼睛一路望向暗黑的楼道。 转角处的挂画反射身后斜窗的光,将挂画的人脸印衬的可怕,裴溪咽了咽口水,仔细瞧着那副画不敢挪开眼睛。 许默唤她一声:“裴姐。” 这时,她被拉回神:“怎么……?” 许默抬抬下巴:“手机电筒打开,看着路。” “噢,好。”裴溪摸了两次才准确找到衣兜的位置。 这间老房子是木地板,楼梯踩上时发出“咯吱”的声音,那是因为装修太老旧造成的。 每一拍都踩在裴溪心尖上,影子从墙边一直跟着她爬下楼,她摸着冰凉的扶手到了客厅。 窗帘被拉上了,只有缝隙处能看到有光透进来,白天周屿淮让助理拉上的,当时的她没有太过注重,此刻双腿已经在黑暗里发麻。 不渡雨 第14节 她怕黑。 不是怕暗黑处的不明物,就是怕失明的状态,怕没有光线的地方。 裴溪握紧了手机,深吸一口气提步往门口走,另一只手放进衣兜,直到压动门把手时,她听到门锁被转动的声音。 心脏忽地立马漏拍,裴溪紧攥着门把手大气也不敢出,大门正有力地朝着她推动发出声音。 第10章 清理师 周屿淮眉头是轻蹙着的,助理艰难地推着门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说:“我来开。” 与此同时在他开口时,门砰一声关了过来,传来一声大叫,是在唤许默。 嗓门全然盖住了他的声音。 一阵风带起了助理额前的碎发,两人面面相觑。 许默刚装好瓶子,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往下冲,左手似乎要在楼梯扶手上擦出火花那般。 “怎么了?” 许默声音焦急,人顿在楼梯口,又补充问:“摔了还是怎么?” 裴溪肩膀细微发抖,在暗处慌了神,神色空洞时连带着思绪也跟着乱飘。 “有贼。”她发出颤音。 许默诧异:“哪儿?” 来时能见到小区安保做的挺好,进门前都要做登记,这个位置应该是不会出现小偷的。 “门口。”裴溪保持警惕往后看。 “往后站。” 许默朝着她使了眼色,放轻脚步往门口去,同时手一侧将手机交给她。 裴溪紧张地退到边上,看着许默压住把手。 屋内的微光像是一层薄霜,均匀的落在角落。 而门口的周屿淮彼时眸光暗淡,被助理手机电筒的余光照得脸色发白。 助理问:“会不会吓到了裴小姐?” “那你怎么不出声。”周屿淮质问,语气不太好。出声,言外之意起码在门关上前提醒一下裴溪。 助理不敢委屈,只能点头,扭头敲门。 “裴小姐。” 助理声音放大。 许默压住把手,闻声眉目一凝,房子虽老,但隔音效果做得是极好的。 声音朦胧,像是陷在深潭,隆隆地听不清,不过,耳熟。 他扭头道:“声音很熟。” “周总,要不我就先开门。”助理没将插在钥匙孔的钥匙拔出来。 话落,又敲了门。 “咚咚”的声音在楼道里像是声声古钟碰撞。 裴溪紧捏着手机,人站在许默身后是一点也不敢挪动,硅胶手机壳贴紧手心时容易让人出一层细汗。 “好像是他们回来了。”许默听出来了。 他去看裴溪,正好是看到裴溪惨白的脸色,犹豫后他将外套角往后撇。 “裴姐,抓着。” 很有安全感的一个动作,裴溪提心吊胆的照做。 外套的拉链冰凉,缓解了手心的炽热。 而许默没再有多的话,安静地压动把手,在裴溪认真凝神时打开了这扇门。 她手里的光忽地绕开门,直直地打在面前二人脸上。 周屿淮头轻偏用手背挡了一下,她立马斜开手机灯光。 空间里只有手机电筒的亮光,这种光散不开,在某一处聚集,又找到合适的定点落下。 周屿淮手放下时视线就顺着光线定点网上爬,最后慢慢落在她这儿。 仿若是想从这氛围里看出一点什么。 “抱歉,小区改电,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助理语调温和。 裴溪额头起了一层密汗。 许默开口:“停电了,还以为是贼。” “吓到你们了,抱歉,这么晚过来。”助理笑笑,先让周屿淮跨进屋,自己则站在后边。 黑夜总是比明亮处安静许多,裴溪用呼吸调整自己。 周屿淮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最后落在她攥着许默衣角的位置,从云淡风轻到眉目微紧,刹那间又烟消云散。 那是不是装出来的轻松?裴溪不知道。 周屿淮目光淡定,收回神色始终是无比自然,最后走到东侧的墙体边缘摸过火柴,擦亮后点着了装饰蜡烛。 屋子就在这盏灯照耀下,亮堂了好几分,那种温暖的感觉慢慢包裹住了手机灯。 此时裴溪才渐渐松了神。 她说:“你要的东西,找到了,青釉双耳瓶。” “品相完好,就是有点污渍。”许默补充说道。 “严不严重?”周屿淮甩着手腕,火柴灭了,木棍顺带进了垃圾桶。 “东西在楼上,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你的眼睛用来做什么?” 他们总是这样,没有预兆、没有由头的冒出一些不太温和的气氛。 助理跳了出来,“我去看,我去看。” 裴溪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她就顺着椅子坐了下来。 “你说话要不要这么难听?” 在和周屿淮言语对峙这件事情上,裴溪素来占上风,也没有很刻意的淬炼态度。 “这就叫难听了?”周屿淮反问,“你说话也不见得好听。” 这种情况往往会有一个人夹在中间特别为难,许默就是。 在裴溪开口前,许默隔着布料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后带:“那个,周总,东西整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明天一早我过来收尾,还有个小箱子是上了锁的,没有打开,不过我移动到角落的位置。” 许默说完就松了手,附身递出房门钥匙。 周屿淮连个眼皮都懒得抬,就只是嗯了一声,随后补充:“她没长嘴?怎么什么话都是你来说。” “这箱子够重的。” 这个声音终结了他们火势正旺的氛围,助理提着箱子下来了,三个人都顺着声源方向看去。 保存瓷器的都是特质箱,上边有篆刻的花纹做装饰,远没有想象的轻便。 停电的缘故,瓶身被粘的那点污渍看着就不太明显。但存在是事实,烛光跳动在墙体,那种薄弱又厚实的光体总将压抑死死包裹着。 裴溪是守着光坐的。 “清理师多久能清理干净?”周屿淮问助理。 “正常流程排期起码都要半个月以后,我来安排,最迟也要两天。”助理放低了声音靠近,“但岑小姐那边明天就得要啊。” 原来这东西是给岑悦的。 裴溪装作没听到。 一问一答,僵持下来了。 专业做藏品清理的,在北海差不多都是等上半个月,如果比较快的也要一个礼拜左右拿货。 周屿淮助理给的时间已经算是最快的,但周屿淮的神色明显是还觉得不太够。 “现在能不能找到人?”周屿淮问。 助理迟疑:“现在......” 大晚上,上哪儿找人? 裴溪看出端倪,这东西到底重要在哪里? 紧接着助理又道:“奇怪了,怎么好好的东西放在箱子里会有污渍?” 打开的时候,裴溪也觉得诧异,别的顶多是银饰会有氧化,但多数瓷器都是保存的完好,唯独这一个。 按照老先生喜欢收藏的性子来说是不会出现问题的。 周屿淮朝着她看过来,依旧是唇眉淡漠。 “看什么?跟我们没关系。”裴溪瞥他一眼。 周屿淮吸一口气,扣上盒子,清清淡淡地应:“我没有怀疑你。” 挪开眼睛,酝酿了三分,“半岛堂是不是会做清理工作?” “会啊。”裴溪说,“瓷器也能清理,上边的污渍可以用化学药水,你不会想让我今天熬大夜给你打工?” “你原本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周屿淮看着她。 “是这么打算的,但现在停电了,剩下的只能明天做,这不怪我。”裴溪无所谓轻松一笑。 意外来得都是猝不及防,这些话稳稳地堵住了周屿淮的嘴。 不渡雨 第15节 许默要想说什么,还没张嘴,衣角被拉了一下。 像是在提醒他,提醒他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 周屿淮看到了,这种动作他想看不到,都不行。蜡烛飘出的黑烟酸酸的,有种被柠檬汁浇透了的感觉。 “不过,我可以今天晚上给你清理出来。”裴溪唇角抿着一丝笑。 周屿淮站在半米之外,看透她的心思。 瞒不住,藏不住,因为太过了解。 “你要什么?” 裴溪丝毫不避讳,抬了抬下巴:“你把鱼带回去养几天。” 暗处的鱼缸没有了亮光,只有玻璃石会在此时反射出一点闪耀。 周屿淮看了一眼,轻蔑一笑:“你倒是会做交易。” 这算是应了。 “把鱼缸拆了带回去。”周屿淮吩咐助理时拎过箱子。 许默主动留了下来,停电本身就给拆卸鱼缸带了些阻碍,助理一个人也是做不下来的,有人掌着灯也更方便一些。 回工作室的路上,裴溪开的车。 周屿淮坐在副驾驶,她平时坐的位置上。 这一路,他们没说话,各揣心事,她为曾经瞒天过海,他为重逢敛声屏息。 半岛堂下班时间都早,如果要出门做单,下午是不会回工作室的。 “啪”一声灯光亮了,门口的开关连接着好几盏,一直到工作台都瞬间亮堂好几分。 周屿淮在打量四周,绿植很多,这里的生机比想象的要丰富些。 裴溪将包扔在沙发上,一边扎着头发一边往工作台去,手腕的皮筋弹到发上。 “东西呢,拿出来。” 这语调,周屿淮仿佛做了她的助理,仿若下一秒慢了就会受到斥责。 东西往桌面一搁时,他问:“要多久?” 墙上的时钟现在十二点半。 “一个小时。”裴溪开了工作台的吊灯,手麻利地解着外套扣,脱下后内里是一件白色的t恤。 “我怎么帮你?” “你别说话就行,就站着,也别站得太近挡住了光。” 裴溪的手轻松捏着外套衣领。 在靠近衣架时,拍了拍外套的灰尘。 对于她这句话,周屿淮不满意,但最终也只是无奈地说:“那你慢慢弄。” 裴溪提醒:“沙发上有猫毛,平时有流浪猫进来,今天还没来得及清理。” 她的声音冰冰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周屿淮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尊即将凝固的雕塑。他顿在工作台后,任由光线打一脸。 随后轻缓缓地问:“你在生什么气?” 第11章 纪念笔 她在什么气?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像是一粒粒浸在汽水中的沙尘,刚落时,发出滋滋的声响,维持不了太久又归于宁静,没人会记得清那种声音当下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生气?” 裴溪只是反问,手指轻扫外套的灰尘。 没有威严的反问总是显得像个局外人,好似周屿淮的话就不是在问她,而所有的回答都是不痛不痒。 正因为不痛不痒,才挠得两个人气氛诡异。 周屿淮看她一眼,只是问:“那你什么态度?” “你指望我什么态度?”裴溪下巴指了指沙发,“不是提醒你了,沙发不干净,还得唤一声周总才叫态度好了?你这么敏感做什么?” 裴溪一口气说完,呼气缓解自己,当然这些动作很细微,一点也不被对方察觉。 她承认,这段话她态度不好。 试图用强势来掩盖情绪的人往往表现都挺差的,她就是这样。 “我是这个意思?”周屿淮整个人转向她,音量是有一点提高的。 气氛就像寂静的深夜有一道铁锤打在轻打在厚墙上。 但这种态度在裴溪看来情绪有点过激。 “难道你不是?” 裴溪捏紧了手里的外套,不怯场地追问他。 裴溪自己也知道今天的态度不算得好,一般来讲她不发火,客户什么样她就什么样,红包一给是两不相欠,与此同时也没有必要让着谁。 而周屿淮之前态度为什么那么不饶人,裴溪不愿意猜,也不愿意想。 周屿淮听到这个问题眸光依旧没从她脸上挪开,甚至提步一点点开始逼近。 比普渡众生的神佛还要有威严的气势。 “你就站那儿回答,我听得到。”裴溪声音有点抖,硬是用脚后跟刹住自己悬浮的心,僵硬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周屿淮。 周屿淮在离她半米的地方顿住了,态度萧疏:“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回答我为什么在老师那儿刁难你?还是回答在半山那一句不礼貌?” 裴溪收紧了手,没回答。胳膊肘将外套越挤越紧,又不得不故作轻松舒展那僵硬的眉头。 周屿淮继续看着她:“还是说,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嗯?” 只要有人戳破心事,那所有的情绪以及小动作都会放大化,曾经的裴溪也许会,但成年人经过沉淀,这样的反应早已消磨殆尽。 她会心如擂鼓,因为心虚、因为没有道理。 她的脸色是僵的,酝酿自己的情绪,她很擅长,伪装也是一样。 “你发什么神经?” 裴溪瞥他一眼,不温不淡、不冷不傲的话像一片羽毛落在二人中间。 这让占着上风的周屿淮沉默了。 寂若寒蝉凝视着她,又仿佛郁结难释在眉间落下轻松。 裴溪不会再和他继续争执这个话题,只有互相伪装才能给那段心事画上句号。 “不要用你的错觉疑神疑鬼的。” 裴溪撂了对方,姿态放高,背过身将手里的外套往衣架上一挂。 随着话落,藏在衣兜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出,直直地跌落在她的鞋边。 两个人的视线都循着动静朝一个方向看去。 这支泛黄的钢笔冰冷地砸着她的心脏,空气里瞬间多了不少尘埃,将裴溪惨白的脸色呛得泛红。 这支笔在打破她所有的傲骨。 甚至是不留余地。 和她当年初次见到这支笔的心情大相径庭,又截然不同,只要没忘,就能找到些不同感。 她没忘当年在网上看到这支笔的时候有多兴奋,知名作家mia的印签纪念品,也没忘第一次在学校撒谎逃课,结果落空的心情。 那年的南城整街都是凋落的梧桐叶,像是言情小说限定款景色。 裴溪知道逃课被发现了,跟于栀上楼时还刻意放轻了脚步。 “谁的课?”于栀子抓着她的小臂,将她整个人往上带。 裴溪回:“杨老师的。” 听到这个名字,于栀松了一口气。 “是她的就不怕。” 因此她们没有犹豫,在门口听到那温柔的女声更放心了。 “去哪儿了?” 杨老师总是一身新中式的衣裳,从裴溪进补习班就没见过她吼大嗓门,连她们逃课这种事儿,对方说话也是温温柔柔。 如果要计算,温婉这个词像是她与生俱来的。 裴溪靠着门框站,一抬眸她正好能看到周屿淮,坐在靠窗的位置,金色的阳光顺着发丝爬到桌面。 他总是会被大自然放大很多个清疏的瞬间。 那时的裴溪觉得,周屿淮这样的人,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就站那儿,便能轻而易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在周屿淮抬眼看向她时,她会慢慢地躲开,最后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圈起来,一声不吭。 “裴溪肚子疼,我陪她去了医务室。” 于栀跟她一样,撒谎都会红眉梢。 秋老虎撕咬人间的时候,这种红会被灼眼的阳光遮盖住。 杨老师上下打量,性别相同,所以也不会多问。 “进来吧。”杨老师推了一下眼镜。 裴溪和于栀松了一口气,两人的脚步刚往里边走。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厚皮鞋的声音,脚步是有序地重砸在地面上。 两个人加快脚步回了座位。 不渡雨 第16节 周屿淮的视线一直随着她落回位置才移开。 裴溪的屁股还没碰上板凳,班主任的出现让她神经瞬间紧绷,大肚腩灰衬衫,手背在后边,透过镜片眼神直直地刺向她们。 “你俩,下课来一趟办公室。” 纸包不住火,年少时皮过、闹过、撒过慌,不过这些错误都无伤大雅。不犯错的孩子也有,比如周屿淮就是其中一个。 裴溪和于栀撒谎没有进医务室的消息瞒不住,那一堂课裴溪上得后背发凉。 班主任批评学生除了口头教育,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发几张卷子,然后请家长。 主意是于栀出的,但东西是裴溪想要的。 年少时的友谊最近莫过于穿同一条裤子,裴溪承认错误很快。 班主任不追究谁出的主意,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 这是裴溪高中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从办公室出来,她便碰上了周屿淮。 周屿淮跟陆祁在一块儿,撞个正着,裴溪闷着头也不说话。 周屿淮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办公室,问:“给了多少张卷子?” “八张。”裴溪捏紧了角。 “八张?这也太多了。”陆祁倒吸一口凉气。 老班的惩罚时间为三天,三天做完所有的卷子平均分及格,就不需要全班朗读检讨书,保留面子的机会让学生自己争取。 于栀手里的卷子拍到陆祁怀里:“帮我带回去,我去趟厕所。” 陆祁捏着一大把卷子摇摇头,最后挑眉看裴溪:“裴溪,我帮你做,你分我点。” “不用,我自己可以。”裴溪从妈妈那儿知道一个道理。 做错事前得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 人是可以做错小事情的,但一定要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八张卷子,就是她应该承担的。 “你做得完吗?要不要放学我陪你一起做?你不会的问我。” 周屿淮和陆祁成绩没掉过年纪前五,这种人脑子里总像是住了很多个学者,关在霍格沃茨藏书阁淬炼了八百年的感觉。 陆祁一说这话,裴溪就答应下来了。 “好,你把卷子给我几张,我待会儿看看。” 裴溪数着试卷,指尖滑过第二张时。 周屿淮目光沉沉伸手将卷子夺了过去,扭头看陆祁:“你不是还没收作业?” 裴溪愣在原地,陆祁则是一头水雾。 “要收作业?” “昨天的物理练习册。” 没人记得这件事,周屿淮说了,陆祁自然是不会再多想,被这句话半推半就的回了教室。 陆祁一走,教室外的走廊只剩下他们站在喧嚣里。 上课铃响了。 周屿淮把卷子给她时什么也没说。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回了教室。那天下午起,晚饭时间,她就留在教室补卷子。 只是在晚自习之前,周屿淮路过,桌角就会多上一瓶蓝莓味的酸奶,还有三明治。 他们什么也不说。 裴溪会写个纸条传给他。 [谢谢。] 但周屿淮并不会回,只是将纸条夹在书里边。 在试卷上交的最后一天,裴溪留了中午的时间准备做最后一张。 那天中午教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南城的气温再一度升高了些。裴溪翻卷子最后一面时,额头上冒了细汗。 在笔尖落到卷面时忽然没了墨水。 她焦急的又滑了几次,最后翻开笔袋在重新拿了一支,很奇怪的是剩下的圆珠笔笔芯都不在了。 这种时候像是在争分夺秒。 就是在这时候,一支笔递到她面前,白色外壳钢笔,上边是中式宫廷的金纹,笔盖上有印签。 裴溪愣住了,抬头看去。 周屿淮动了动眉头,轻抬手腕:“拿着。” “噢,谢谢。”裴溪声音干干地,她拧开笔盖时,笔身的冰凉解了暑,从指尖一直延申到心里边。 周屿淮将墨水瓶放在了桌角。 裴溪有点犹豫,她看着笔身,这支笔她没买到,现场很多人,限量100支。 她当时想,如果是她一定舍不得用这支笔写字。 “要不然换一支吧。”裴溪扣上笔盖。 她在周屿淮眉毛间看到了轻微的皱褶,周屿淮什么也没说,从课桌里拿了一只圆珠笔。 裴溪摁动笔头,将钢笔放在了旁边。 周屿淮拿了一张她面前写好的试卷,一边看着一边坐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那个午后教室只有他们,笔尖在试卷上发出沙沙地声音。 裴溪有偷看过他,就只是一眼。 “你也喜欢mia?” “没看过她的书。”周屿淮手里的卷子翻了一个面。 裴溪填完一个选择题:“噢。” “你的笔。”裴溪没看他,提醒钢笔在旁边。 她的余光知道,周屿淮正认真看着她的试卷。 周屿淮当时没有说话,手里的卷子往桌面上一搁,同时站了起来,食指点在一道选择题上:“这里选a。” 说完,裴溪抽过试卷到面前。 挡住的笔袋漏在了外边,周屿淮直接从里边摸出一支兔耳朵圆珠笔,端详后又放了回去,又重新拿了一支。 这次是咖色小熊的圆珠笔,周屿淮眉头皱了皱:“你没点正常的笔?” “不好看吗?”裴溪问。 “你那支黑色签字笔呢?” “不好看,我昨天扔了。”裴溪不会有那样的笔,她也不知道那支笔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不知不觉钻入她的笔袋的。 周屿淮神情愕然,眼眸微眯慢吐出一口气。 裴溪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支黑色签字笔?” “看见了。”周屿淮轻撂出话,咖色的小熊头落进了他手心。 “这支钢笔不适合我,你拿这个跟我换吧。” “它没笔芯。”裴溪对着他背影喊道。 “装一个不就行了。” 就这样,这支白色钢笔到了她手里。或许最开始并不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这支笔,她一握就是很多年。 每每看到,其实她都能想起那个午后。 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教室。 周屿淮眼色淡淡地,目光上走落在她的脸上,温温地轻蔑淡笑。 是嘲讽,很明显的嘲讽。 嘲讽那一句错觉。 他说:“很眼熟啊。” 言语又给了她面子。 裴溪将尴尬生吞下去,故作轻松蹲身捡起来。 “你送的,当然眼熟,好用我就留着。” 笔身冰凉,让她泛潮的指尖感到不适。裴溪起身时深吸一口气,轻松地捏着钢笔往桌上一撂。 “今天摔坏了,用不了了。” 周屿淮平静地看着她,上前一步将笔收回手心:“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拿回去了。” 裴溪听着,只是淡淡嗤笑:“送人的东西还有收回去的。” 越是轻松调侃的话题便越沉重。 “你还打算留着?” 周屿淮将笔在指尖转动一圈,轻松握回手里。 裴溪看他,抿出一个笑:“本来就是你的,你拿走。” “但你的笔,我弄丢了。”周屿淮语气轻轻松松的。 “也不重要。”裴溪就这么回了。 从他们重逢以后,字字句句都在提当年,而每一次拉出话题的都是周屿淮。 她调好药水,手掌正好压在木盒上,任由盒上篆刻的印花贴着掌纹。 不渡雨 第17节 清理工作对她来说并不难,她习惯认真的时候不说话。 周屿淮也知趣不会打扰,没有挡着光,没有坐沙发,什么都听了她的,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 中途只是接了个电话,电话是助理打来的。 许默跟着一块儿将鱼缸送到他家安装。 裴溪用棉球一点点擦拭着污渍,像是白皮鞋沾染的划痕,不算特别难清理,就是需要特别小心。 柜台上有俄罗斯套娃,那是邻居小孩买的后来送给了她。 她记得隔壁大婶不让孩子进来玩儿,因为这个职业大家或多或少会避开些。 有人忌讳,有人热爱。 世界总是莫名的奇怪。 “别碰,是坏的。”裴溪出声提醒。 周屿淮手也就收了回去,真的没有碰柜台上的娃娃。 套娃也是瓷器,背后裂了口,那天小孩送她的时候不小心磕在了台阶上。 她用胶带粘了一下,将完美的那一面朝着前方。 “都是坏的。” 周屿淮这句话好似意有所指,又一次打量了这间工作室。 裴溪不予理会,擦干净东西后呼气道:“好了。” 时间正好一个小时。 青釉双耳瓶的品相极好,裴溪清理过这么多物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构造的瓶子。 周屿淮端详着,双眉轻轻往中间走。 他从盒子抽出手套戴上,借着光又转了个面。 “手电筒打开。” 裴溪照做,摁下电筒给他:“怎么了?” 周屿淮默默不语,通过光瞧看着瓶内底部。 “印章不对。” 裴溪诧异:“不对?” 她立马掏出手机,扯下手套滑开相机,助理发给许默的图片是一张拼接图,几个面都拼凑在一块儿的。 裴溪放大了细节图所在的角落。 她也伸头凑过去查看,周屿淮把着瓶身,左手指节扣着瓶口。 “有印,没什么问题啊。”裴溪看得认真,从旁边摸过小电筒打开,自己照着瓶底,“哪里不对?” 周屿淮离着她不到十公分的距离,裴溪的马尾从肩膀一侧滑出,发尾隔着手套落在他手背上,他指节轻微动了动。 眸光渐渐划过一道荒芜。 而这种走神只维持了几秒,他维持原来的语调说:“位置不对。” 裴溪看手机里的照片。 “你还能记得位置?” “因为这只青釉双耳瓶底部有瑕疵,没有拍出很好的价格,瓶内底部的陶瓷印不在正中,偏左才是真的。” 周屿淮关了手电,即便是在说赝品,他的眉宇间仍旧是一种从容淡定。 “假的?”裴溪双眉拧紧了。 她又一次看了看,是正中无疑,但怎么可能是假的。 周屿淮倒是很淡定的去拿证书,这些东西都是成套保留的,还有拍摄的高清图都保存在盒子里。 “奇怪,照片的细节图又是在左侧。” 这时,裴溪想到了之前的一个问题。 所有的瓷器都保存的尚好,唯独这一只有了污渍。 有可能,这只瓶子在买回家后被调包了。 第12章 凭什么 掉包只是猜测,就像她一开始猜测桌上的信封是一个道理。 老先生的情怀是能从遗物中探知到的,比如是全家福上,搭在儿子肩膀的那双手,又或者是藏在暗格里的日记本。 裴溪没有翻开看。 包括那些堆叠起来的感谢信。 她只是看到空白笔记本的某一页记下了关于这些孩子的未来。 老先生资助过很多学生,有的上了好大学有了一份好工作,有的则是考得不算太好,一份工作做几年又回了老家匆匆嫁人。 还有的他们留在了某个城市,三点一线,平静寡淡。 会对自己做得每件事有记载的人,怎么也不太像会被人骗,自己珍藏的东西在眼皮子被掉包? 这个问题实属太过离谱。 老爷子临终前东西不可能丢,这点二人毋庸置疑。 裴溪彼时想到了那封邀请信,七十二岁的第一场婚礼,第一眼真的让人诧异,多看上几遍反倒是觉得有种温馨感。 但这并不是其中的关键词,关键词应该是那座正在修复的瓷窑遗址。 裴溪将这件事儿说给了许默,他反应较大,之前的事情落了后遗症。 “他们不会讹上我们吧?” 许默靠着门框的左肩霎时弹开。 北海正式开始向晴朗行驶,见不着蒙蒙细雨了,天气一燥花也失了颜色。 裴溪正给门前的那盆花浇水,手背上沾了水渍。 她甩了甩手,转身往里边走:“不会,跟我们没关系。” 许默跟上:“证书是对的,只有东西被掉包了,哪有这等怪事?” 对啊,没有这样的怪事。 “你觉得是在老先生去世前丢的,还是去世后?” “肯定是去世后啊,去世前他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可能丢。”许默接过她递来的水壶。 许默猜测的不无道理。 裴溪冲洗着手心,在干毛巾上蹭了两下,她站在靠窗的地方点着手机屏幕。 站在工作台前的南景道:“像老教授这样的人家里藏品太多,被掉包个一两件也不会注意到,但谁能进他们家把东西偷了?不管是去世前后,说白了都是家贼。” 南景是半岛堂的一员,谈起缘分这个东西,她们像是在北海绕了一圈迷宫后来在同个交点相汇。 裴溪刚毕业那会儿在杂志社编辑部干过,从面试到入职都很顺利,畅通无阻倒是没体验过找工作的痛苦。 但后来她才知道,这些不过源自于有妈妈在背后帮了一把,也成了她下定决定辞职的导火索。 她到现在还记得,南景那时候在杂志社做实习生,搬东西、寄快递、买下午茶、拿外卖,什么事情都落在了实习生头上。 杂志社这种地方出现的勾心斗角也不少,南景在公司像是跑龙套的,可有可无的角色后来便成了某些人往上攀爬的垫脚石。 裴溪也没想到,她们会再凑到一块儿做事。 毕竟当时她和南景没有好到后来还会联系的地步,最多就是拿外卖撞面抿笑算打招呼。 后来撞见,还是在她工作室开业后,第十三个单子在北环路那头。 未开业的商场厕所里边,一个女生自杀了,警方取证后她做特殊现场清理。 南景正好在那儿上班,就在客服台接听电话。那天临时接到的单子,所以做现场清理时她一个人去的。 对于这种事情,很多人是避之不及的,没有开业的商场影响也很大。 她跟南景撞见时,还是南景先开口打的招呼。 南景当时问:“需不需要我帮你?” 裴溪愣了一下:“不用。” 那股味道是很难闻的,南景用纸巾挡着鼻尖,站在公厕外边。 裴溪朝着边上斜了斜脑袋:“你要上厕所的话,那边的隔间是干净的。” 那桶消毒水很重,裴溪提着费劲。 她以为南景会绕开她,但对方没有,反而是帮着她将桶提到了隔间,顺着蹲厕漩涡灌了下去。 她们就是这样有的联系,晚上,她请南景吃了一顿烧烤。 一来二去两个人多聚了几场,多吃了几家有名的餐厅。 再后来,半岛堂接到快三十单时,南景离职了,原因是商场开业后效益并不好,工资下调已经撑不住她在北环路租房。 那天晚上都喝了点酒,酒精混着北海的晚风灌进脑子里。 裴溪说:“你来帮我吧。” 这句话,让她们凑到了一起好几年。 她们是适合在一起的。 适合一起共事,适合做朋友,这些都是试过了得出来的。 裴溪不管什么时候看南景都觉得这姑娘骨子里透出的淡定,一语击中关键点显得特聪明。 “老先生就一个儿子。”裴溪不闲无聊地滑着手机屏幕。 不渡雨 第18节 赵先生离家这么多年,先前和裴溪有过沟通,言语谈吐也不像是败家子。况且,那瓶子不值钱,要拿也不会找个假的替上。 南景后腰靠着工作台,指尖一下下点在台灯上,台灯一闪闪的,她则是慢慢说:“你要是把范围缩小了,家贼这个说法当然不成立。” “范围要扩多大?”裴溪看她一眼,注意力又回了手机上。 屏幕上弹出一条新闻,是关于岑悦的。 许默在饮水机边上倒水,转头回一句:“平时有人上那儿去吗?” 裴溪滑动屏幕的手指慢了下来,目光微微凝聚。 许默反应了一下:“诶,不太对,好像那间屋子上了锁,只有一把钥匙来着,除了老太太也没人能进去。” 都在这件怪事上沉默住了,按照许默的分析,瓷瓶被调包,那就只能是在放进杂物间之前,也就是老先生去世前。 裴溪手指摁在屏幕上,思量着一言不发。 而许默和南景对视一眼。 “糟了!” 许默忽然放下杯子,瓷杯和桌面来了个碰撞。 南景被吓了一跳:“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裴溪朝他看去,目光淡定,手指从屏幕上挪开。 “如果是这样,那不就摆明讹上咱们了吗,钥匙就一把,就咱们整理进去了,停电前那什么周总跟他助理又离开了,没人看着!我早说这单子怪怪的不能接。”许默双手放腰间顺气。 裴溪淡下的眸光暗了一瞬,半拖的手机往上抬了下。 她在窗边,正午的太阳晒得后背渐渐发烫,她腿站直人往前走。 “南景,你上次做的现场清理和方队对接了吗?” 裴溪是岔开了话,原因很简单,关于许默说的,越想越觉得烦躁。 南景回:“对接好了,你放心,她让我问你什么时候空给她回个电话。” 裴溪闻言打开微信,往下滑了滑,底下有三条前天的消息没回。 她有时候会忘记,这个行为的确是不太礼貌。 深吸一口气,她点开慢慢回着。 “那裴姐,咋办啊?”许默犟得很,还是会揪着这个话题说。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裴溪慢滑着手机,“他们给照片是什么时候?” “那天电话定下就发过来了。”许默绕到她面前,“这中间好几天,我们有时间买假瓶子吧?所以我才说来讹咱们的.......” 裴溪单手拖着手机,大指滑到跟周屿淮的会话框,没有备注。 指尖在许默的说话声中“哒哒”打着字。 裴溪:[鱼活着没有?] “真的,这事儿得放在心上,这可不是小事。”许默说完这一串缓了一口气。 边上的南景倒了一杯水给许默。 裴溪摁下锁屏键,视线抬高放在许默脸上,她沉默须臾。 “嗯,把文件袋拿给我。” 将整理的u盘再交给周屿淮后,这一单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至于别的,那不是裴溪该关心的事儿,她只需要按照要求做好清理,做好一切委托人要求的事情。 南景拉开抽屉,手腕往前递:“你今天过去吗?” “今天过去交货。”裴溪声音淡淡地响起。 手指一圈圈绕开文件袋的白绳,她继续说:“明天你们去南城的话,早上就别来工作室了,多在家好好休息。” 有时候接到的单子会涉及到出差。 刚好南景明天和许默一块儿到南城去。 检查完了东西后,裴溪在衣架上取下包,手伸进衣兜确认了车钥匙。 许默问她:“裴姐,要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去,这里过去毕竟很远。” 她要去给周屿淮做最后的交接工作。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裴溪把文件袋装进挎包里。 手机此时震动了。 周屿淮:[你在哪儿?] 周屿淮没有回她上一条消息,裴溪一边朝着外边走,一边回消息。 裴溪:[拍个照片我看看。] 对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周屿淮选择无视的消息,她也会。 刚说完,会话框弹出照片。 裴溪站在门前,阳光直射屏幕,她手掌挡在屏幕前,点开照片。 照片有点糊,背光的暗处拍的,正好是她推门的动作。 她脸色霎时变了,顺着照片拍摄的方向看去。 周屿淮正好站在那边,神清气浅,他也不需要用过多的神情来妆点自己,晨光是陪衬,满墙的爬山虎也是。 “拍什么?”裴溪走近质问,“你偷拍上瘾了是不是?” 裴溪声音放大了一些,路过的大叔朝着他们看了一眼。 当然,周屿淮注意到了,但不在意这种异样的眼光,经历过,所以觉得无所谓了。 “你让拍的。” “我让你拍我了?” “我拍的是门,不是你。” 这话好像是在说:只是你恰好从里边出来。 “这不是理由。”裴溪还口,顺带她拿出文件袋递出,“检查一下。” 她也不问周屿淮为什么主动过来,直奔着主题走。 周屿淮低眸看一眼:“东西出了问题,这个东西没有检查的必要。” “什么意思?” “我问过老师,即使是先生在世前,瓷器依然是锁在柜子里边,那时候堆放在书房,没有人碰过。” 裴溪手腕是僵的,像是听到这话变得酸软了,又像是维持这个动作久了给累得,她轻轻垂下去,反问:“你在怀疑我?” 周屿淮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东西是我搬的,上了锁,除了整理那天,平时没人能进去。” “所以你就怀疑我?”裴溪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嘴角。 她在等周屿淮漏出别的神色,对提出的这件事、这个问题有别的反应,但观察了好几秒,依旧是一份寡淡落在眸子里。 裴溪在热空气中干笑,她难以置信问:“不是,你还讹上我了?” “老先生去世后,东西是你搬上阁楼的,谁知道是不是你那时候掉包走的,故意给我下了这一个圈套让我背锅。” 周屿淮语气轻飘飘:“你急什么?我点名道姓说你了?后来我离开,谁知道你有没有出门,忘了上锁,让人钻空子溜进去了。” 裴溪悠悠抬起眼皮看他:“不要脸这种事还能上瘾?” 她出过门,为了将一部分东西搬到车上,但是有好好锁门,当时周屿淮还在那儿。 “我出门你明明在,我后来哪儿出过门?” “如果我记得不错,合同有写,工作期间物品意外由整理人负责,现在出现意外需不需要负责?”周屿淮声音像是滚过温水,在一阵和煦的风里慢慢飘着,又像是柳絮落地无声。 裴溪不说话,她在想理由,什么理由合适,合同的确是这么写的,但周屿淮也没有理由证明东西是在她工作期间出现的意外。 “嗯?说话。”周屿淮出声提醒。 裴溪皱着眉看过去,同时手里的文件袋拍上周屿淮胸膛。 “负什么责?东西飞了你怪我?我随时盯着打开就这样,你进过屋子,喂鱼那学生随时都去,谁知道他有没有上过阁楼,有没有配过锁?是不是在我进去之前就没了,你让我负哪门子责?” “那怎么就是他了?”周屿淮顺着话往下问。 此时裴溪人在气头上,如果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被调换了她还能负责,打开就这样,周屿淮这句负责来的莫名其妙。 裴溪眼皮往上撂:“我怎么知道?你查啊。” “走吧,那查查看。”周屿淮神情轻松。 “你自己去啊,跟我又没关系。” “合同写着,整理人有责任看护物品,证明不是你工作期间出现的意外。”周屿淮怀疑人的态度并不恶劣,反倒是超出以往的温和。 车门拉开,裴溪站在车旁边,生吞下一口气。 她的手腕在风里抖了一下,周屿淮手把着车门看她。 今天周屿淮一个人来找的她。 裴溪看过去,脚一跨钻进了车里。 周屿淮清淡的眸光流转着,透过玻璃去看被遮住的人,低头时唇边忍不住落了一点淡笑。 第13章 在试探 刘老太太的学生杨青就住在附近。 听说在附近的高中教历史,从教职工宿舍搬出来,在这儿租的房子,老小区的房价稍微便宜一些,加上工作方便,住到现在房东没有涨过价。 买了一辆二手车代步,因为在外边停车不当还被罚款过几次。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渡雨 第19节 裴溪问周屿淮的时候,怔怔地盯着校门口的牌子。 周四的校园是安静的,北海上清中学像是这座城的标志之一,醒目的标志需要刻进校服、需要青春的外壳、以及炽热的分数来彰显。 这些东西就像初夏的阳光,一层层碳烤着斜在校门的大字。 周屿淮的视线从那边抽出。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杨青跟他见过,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 之后都是在监控里,周屿淮单方面见过杨青,杨青每次过去都是喂鱼,检查一下鱼的状态的时候。 在付出上,杨青做得不少,那时候准备请个人帮忙养养看,是拜访刘老太太的杨青听到此事主动提出来的。 裴溪不打算在太阳底下继续站着,折身回了车里。 车门“砰”一声拉上后,一股提神醒脑的味道散出,她不喜欢略带薄荷的味道。 “杨青平时都在学校吃。”周屿淮拉了下袖子看手表时间。 快到饭点的时间了。 裴溪吸一口气,问道:“什么味道?你把风油精当香水在用?” 她又试着闻了闻,寻找气味的源头,最后锁定在车载香水上。 那是一个小方瓶,橘色的液体在内里晃荡,顶部木纹小盖,是精致的,也是奇怪的。 周屿淮搭在方向盘的手腕一僵,缓慢地看向她。 “你好好闻闻,不行我给你挂号。” 裴溪晃了晃瓶子里的东西,放回原位撂他一眼。 空气像是被蒸发了,带着热浪的滞闷,裴溪手腕的温度升高了。 她往后靠坐岔开话:“接下来怎么做?” “等。”周屿淮只回了一个字。 “等?等什么?”裴溪一头水雾,同时集结了满身的怨念。 正午太过热,热到像是坐在一个锅炉里。 周屿淮刚点上空调,余光动了动,动作停下只是抬眸,从前窗玻璃看出去,最终视线定格在校门出来的西装男人身上。 “来了。” 空调最终还是没摁下。 杨青平时很忙,尤其是在带高三更没什么时间,晚自习后到家基本都是十点多。 三餐都是在学校食堂解决,教职工食堂在学生食堂二楼,但平时杨青都是和学生们在一块。 他在学生那儿有个绰号叫杨总。 其实在学校,学生们给老师起的绰号,教师团伙都是知道的。 私底下会议论,没有明面让主人公提到,大多数老师都是选择视而不见,不会提及。 “杨老师长坐的位置就在那边,食堂三餐的搭配还是很均衡的,学生们正在长身体嘛,也不知道您今天过来,什么都没准备。” 副校长在前边走,另外也跟了个领导走在旁边。 食堂的大风扇呼呼转着,因为空旷的原因不会显得特别闷热。 学生们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看,裴溪不习惯。 周屿淮问:“方便在食堂吃个饭吗?” “方便,当然方便。”副校长含着笑,“食堂的饭菜卫生问题您是绝对放心,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吃得惯。”周屿淮礼貌点头。 他不笑时面相也不会冷厉,五官既偏着温暖又带疏离。 “好好,那我去安排。” 周屿淮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裴溪,目光轻微地在她身上顿了顿,随后回:“不用麻烦,我们可以自己排队。” 高三毕业生吃饭时间比别的学生晚,为了错开时间,彼时的食堂还不算很拥挤。 周屿淮这一次过来是私事。 副校长最后在窗口打了招呼,食堂都是刷卡,他们进来没有这些东西。 裴溪看着副校长离开,问:“你熟吗?” “你认为呢?”周屿淮往队伍后排去,让学生走最前边,顺带拿了餐盘给她。 “我不是在问你吗?”裴溪扫了一眼窗口的饭菜,都是应季节的素菜,荤菜就是常见的小炒肉之类的。 周屿淮往后转,看着副校长黑西装手握保温杯,随后问她:“你看眼不眼熟?” “哪儿眼熟?”裴溪也回头看一眼,同时跟着周屿淮往前挪动步子。 “像不像老班?” 不提还好,提的时候再看一次,莫名觉得更为相似了。老班很喜欢提着一个旧旧的不锈钢保温杯,手背在身后,走起来皮鞋哒哒响得特别厉害。 裴溪在人离开时又看了一眼,她视线定在那儿忽然看笑了。 这一笑,被周屿淮收在眼底。 目光牢牢地碾压在裴溪的浅笑里。 “是有点。”裴溪转眸看他,脸上的笑还没彻底收干净,“待会儿你要找杨青怎么聊?直接问?” 周屿淮半边身子面向前边:“直接问。” “啊?”裴溪诧异,“人家要是掉包了会告诉你?” “还有,你凭什么没有证据就怀疑别人?” 周屿淮不为所以然:“不是你提出来的?” 裴溪双膝僵住了,在周屿淮的笑意里整个人似乎是压抑着一口气。 她不太喜欢这种怀疑方式,但每个人都有可能,只要进过那间屋子,都是脱不开嫌疑。 打饭时,舀菜的阿姨透过窗口看他们一眼。 “毕业了回学校来玩儿的吧?” 阿姨的嗓门清透有力,像是一道风铃,又听着有温和力。 这点和南城高中一点也不像,裴溪甚至都能记得,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总是会看到学生和1号窗口的阿姨吵起来。 那个阿姨脾气不好,那会儿好多学生都是急性子,谁也不让着谁。 一顿饭吃的不高兴,生完气还饿着肚子。 印象里其实周屿淮刚上高一的时候没有在食堂吃过,都是自己家里带的。 一到中午,他家司机便会将午餐送到学校。 周屿淮和陆祁便在一块。 后来,到了下学期。 就变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中午总是在食堂能碰见。 陆祁跟风啊,他们四个就凑到一个桌上吃。 学校最多的就是番茄炒鸡蛋,裴溪很喜欢番茄,但不喜欢鸡蛋。 每每想到这些事情,裴溪总能感觉到眼睛抽搐的酸疼,就像将她整个人掩在冰川的下层那般。 “在那儿。”裴溪端着餐盘,手肘碰了碰周屿淮。 他们直接顺着杨青在的地方去了。 杨青没看他们,就是扫了一眼他们餐盘里的东西也没多看,推了推脸上那一副厚框眼镜,嘴角还留着油渍。 并没有印象里那种斯文的书香气,其实散出来的更多像是裹了油渣的西点。 学生们凑在一起跟杨青聊天,吃得差不多了,有人先走了。 杨青咽着青菜含糊道:“记得把作业收上来。” 这句话从老师的嘴里说出来就特别耳熟。 裴溪和周屿淮面对面坐着,杨青没有给他们这种突如其来的靠近任何反应,反倒是大方打招呼。 “今天的小炒肉有点柴。”杨青扬了扬下巴,用纸巾抹着唇角的油渍。 周屿淮将筷子递给裴溪,然后慢慢回杨青:“嗯,没关系。” 杨青扔了纸巾:“也能将就吃的,味道不错。” 裴溪筷子头在餐盘边缘顿了下,两头齐了后她直接夹的小炒肉。 两荤一素,番茄炒蛋不管在哪儿都很明显。 杨青又多看了周屿淮一眼,咽下嘴里多余的食物,眸光一亮偏头,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的吸气声特别明显,好似要用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见过,两年前赵教授追悼会上。” 周屿淮轻缓缓地看他一眼,嗓音还是稳稳。 杨青这时吸气声顿住,浑身仿若泄了气的气球,松了一秒。 “我就觉得眼熟,我想起来,刘老师的学生,原来是师哥,久仰。” 裴溪闻言,咽到一半的炒肉险些膈在喉咙里,最后没忍住闷声咳嗽两声。 杨青比周屿淮小? 她一点也没看出来。 其实现在来想想,老班带他们那年,也才过三十。 周屿淮依旧是坐得稳稳地,像干净的釉瓷,陈列在博物馆最显眼的位置。 不渡雨 第20节 认了人,杨青就坐得近了一些。 “学校食堂的饭菜做得真的挺好的,孩子们长身体,平时我自己也在这儿吃,今天小炒肉就是没掌握住火候,平时不这样的。” 这句话提过两次了,一次是副校长,一次是杨青。 都对着周屿淮强调这个事情。 裴溪说:“我们只是恰好过来,随便吃点。” 杨青保持着笑:“明白,这位是?” 杨青在等着周屿淮介绍。 周屿淮静静地望她,那眼神没有一点兵荒马乱,微起唇像在思量回答。 而裴溪却在此时立马打断:“同学。” 她回完话后搅动着盘子里的番茄鸡蛋,试图欲盖弥彰。 一双筷子慢慢地伸到她的盘子里,将一块鸡蛋夹走了。 裴溪就澄净的余光瞥见了,呼吸停滞看着金灿灿的鸡蛋块裹着番茄汁离开视线,她什么没说。 “是同学。” 周屿淮又一次回答了杨青。 搁下筷子换了另一双,才开始将鸡蛋往嘴里送。 杨青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这种异样,也不会再继续深刨是不是同学关系。 “在带高三?”周屿淮问杨青。 “高三,快毕业了,抓得紧。”杨青说话的语气感觉能将他们拉到读书那会儿。 “前两天老师说那几条鱼已经带走了,情况怎么样?”杨青找不到话题跟周屿淮聊,其实很自然的就聊到了这件事上。 周屿淮说:“很好。” 筷子慢慢搁下,嘴里的食物也咽了下去。 “辛苦你了,平时这么忙还过去帮忙照看。” “不碍事,顺手的事情,主要是白天都没什么时间,基本上只能晚上过去。”杨青应着,路过的学生又跟他打了招呼。 他抬头喊:“吃完了赶紧回教室。” 裴溪轻咬着筷子头,在杨青的话语中顿了顿,脑子转动着“晚上”这个词,同时胸口觉得闷得慌,大风扇转动也盖不住额头出的一层晶莹。 “我先走了,师哥,你们慢慢吃。”杨青提出了离开。 周屿淮点头:“嗯。” 没挽留,这一趟像是什么答案也没得到。 等着人离开后,裴溪慢慢夹着餐盘里的青椒,一只手撑着头。 她问:“是他吗?” 裴溪一边问,一边将餐盘里的鸡蛋挑出来扔周屿淮盘子里。 “你觉得是不是?”周屿淮放下筷子,看着她的动作。 随后拿自己放置的公筷帮着去夹她盘子里的鸡蛋。 他把这种习惯动作表现得特别自然。 自然到让人觉得他们真的是情侣,找不出破绽。 裴溪抬起头,僵硬的脸上忽地硬挤出一个笑:“有待观察。” “菜怎么样?”周屿淮问。 “还不错,就是有点热。”裴溪送了一口米饭到嘴里。 “跟以前我们学校比呢?” 周屿淮夹完了最后一块,搁筷,看她。 裴溪不谙世事的态度,轻悠悠道:“我忘了。” 忘了学校饭菜的味道,忘了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聊曾经。 “吃完了赶紧走了。”裴溪飘出这句话,夹菜的动作也变得缓慢了。 饭后,正好出食堂的时候,又一次碰见了副校长,人像是守在那个地方等着他们出来,裴溪站在后边等,等周屿淮跟他寒暄。 这一趟,来也是莫名其妙,走也是这样。 直到上了车,周屿淮开了空调问她吃没吃饱,裴溪什么也不回,手撑着头转向另一边。 “你怎么不直接问老太太?” 裴溪不喜欢聊浪费时间的天,她手指抵着太阳穴,悠悠看向车窗外。 “老师生病了。”周屿淮呼吸沉沉。 周屿淮只是问清楚了谁会进屋,还并没有将瓷瓶被调换的事情告诉刘老太太,他以市场价收了那只假瓶子。 老人年纪大了,不宜操心这些事。 裴溪说:“你能查出什么名堂?你又不是警察,告诉了老太太实情,然后报警省时省力,你拉着我跟你晃悠能查出什么。” 言外之意:今天这一趟就是没有必要。 “可以啊,报警,连着你一块儿接受调查,你不介意的话,我没意见。”周屿淮凝滞地看她,眉眼弯弯。 裴溪立马回:“调查啊,又不是我偷的。” “涉嫌金额足够立案,查案,还要调查背景。”周屿淮声音轻巧,“可不只是包括你家几口人这种简单的问题。” 说完,气氛就在此刻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擦过的清凉融入到湿闷里时,会逐渐炸成一种清醒剂。 周屿淮盯着她,似乎是想看穿黑瞳下躲闪的动作的由头,视线也变成了争锋相对。 裴溪被他这么瞧着,傲劲弱了,就像夏日被阳光包围的雪糕,慢慢化开。 是因为周屿淮这句话,从而让裴溪产生了这种压抑的神情。 车内窄小的空间让她逐渐觉得煎熬。 裴溪别过头,抠动按钮让车窗往下摇动。 借着并不清冷的微风缓解燥热,她迟钝地说:“周屿淮,你演技挺差的。” 周屿淮轻松地眉目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紧绷,反倒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回头,等着她往下说。 “你有监控,杨青说了只有晚上有时间,你没有反驳,你的监控能看到他有没有上楼。还有之前,在老房子那儿,你接电话,有人就干扰不让我听着,但又要提及岑悦的名字给我听,嘴上说什么释怀的是我,又要刁难,你带我来不是在怀疑杨青,是想夹走我碗里的鸡蛋?” 夹走碗里的鸡蛋,她的每一个反应都是对方要的答案。 裴溪声音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但不乏是能听出声音里的沉重感。 她的手指往掌心收了收,故作轻松,演技拙劣。 周屿淮听到这儿沉默了一阵。 “你觉得我在试探你?” “不是吗?”裴溪反问,“你是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两个人的目光都显得无比淡定,但又因为温度上升而变得干燥。 最后,周屿淮轻闭眼稳着呼吸:“你要是真的不在意,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这句话,就像是擦燃了火柴。 裴溪立马接:“你别自以为很了解我!” “好啊,那我现在报警,互不相干。”周屿淮的手机在手心转了一圈,屏幕刚打开,手腕被一股冰凉抓住。 第14章 故意的 人的秘密, 像是藏在树根底下的蚁穴,秋时被落叶覆盖更难以让人揭开。 偶尔也会因大雨顷落而潜逃出几只,成为破绽。 裴溪高中是在南城中学读的, 当时中考发挥不错,很幸运上了最好的学校。 南城春季多雨, 早晚有点潮冷。 那时候裴溪皮肤长得白皙,鹿眼含着水波纹看着矜贵娇嫩。学校不允许披头散发,她总是扎着低马尾。 她其实不怎么爱说话, 但有问必答。 长得漂亮, 谁都喜欢跟她一块玩儿。 班里唯独周屿淮, 一个学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明明两人是认识,但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裴溪那时候是有试图和他说话的,但顶多就是收作业的时候来上两句。 再没有多的,在裴溪眼里,周屿淮不占风雪, 尤其是跟她主动搭话时,对方回应都特别少。 直到高一下学期,学校的文艺晚会开的较迟了些, 那时候高三已经毕业走了, 他们也临近期末快考试了,学校也为了录制一期宣传。 裴溪当天是有参加的, 被全班举荐她上台跳舞, 周屿淮弹钢琴。 她学过些舞蹈,但不多, 顶多就是四肢协调。 那天下午裴溪是在学校外拿了服装,不合身, 校门口的裁缝铺老板娘给改的,改了腰线的位置,于是让她就地换了。 六月天的灰尘是滞闷感的,空气中能闻到些热浪。裴溪站在裁缝店门口,脖子被汗渍染得粘腻。 她怀里抱着换下的校服。 那身舞蹈服穿着刚好,裴溪的打扮会引人注意。 她给于栀发了消息: 裴溪:[你在哪儿?] 于栀:[我怕你饿着,给你买吃的呢,你在换好衣服了吗?] 不渡雨 第21节 裴溪看着屏幕上的这一排字。 那时候流行卡通的厚底手机壳,裴溪的手机会因为这个壳子大上一圈。 直到太阳底下下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望了过去,对方正好也朝着她看。 那是周屿淮。 南城中学的校服是红白色,周屿淮弹钢琴便没有那么多服装上的讲究,老班说穿校服更有青春的气息。 她就站在那儿朝着他看。 先开口的是周屿淮。 “快开始了。” 裴溪当时愣了一下:“噢,我知道。” “走不走?” 这一问当即让裴溪心口微微触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 于栀:[我到教室了,你在哪儿?] “走吧。”裴溪锁了屏幕。 裁缝铺在后校门的位置,那天应该算得上是周屿淮主动搭话的。 那一路裴溪都有点不太适应这种感觉,他们说得话也很少。 直到过了斜坡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这时她看到了几个穿着便装的男人,顿时双目凝在了一处,同时抱紧校服的手腕收紧了。 当时,周屿淮察觉异样,问她:“怎么了?” “没事。”裴溪咬着下唇,努力保持淡定。 大概率是因为那时练就出来的冷静,以至于后来的她在每一个特殊现场都能很是淡定地做清理。 “是裴溪吗?”那几个男人她不陌生,甚至很熟。 周屿淮站在她旁边,脚有意识地朝着她这边挪动了一步。 裴溪害怕啊,怕的不是这群人,也不是周屿淮,怕的是他们忽然说点什么。 裴溪当即开口:“我认识他们。” 这时候周屿淮又看了这群人一眼然后才说:“我在教室等你。” 等你这个词特别重,重到本应该将她这颗不稳的心脏敲击得砰砰直跳,但现在却是像一块石头压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直到周屿淮走远,裴溪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一天,她被同学记住了。 裴溪站在墙体的边缘,路过的同学都会朝着他们看。 这个场面真的很奇怪。 “同学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裴溪嗯了一声,才慢慢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两个人互相看一眼:“我们还什么都没问呢,我们想了解你爸爸过世那天,也就是前年的4月8号上午时间段,你的动向。” 裴溪捏紧了衣袖说:“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天上午我在睡觉。” 南城的六月和现在北海的天气特别相似,裴溪每年见到这几人都会紧张,她熟悉这种空气,也害怕这种空气。 就像是今天,周屿淮车内的每一帧气息都让她难受。 裴溪攥着周屿淮的手腕不敢动,呼吸道里的紧张又一次拉回了多年前。 在嗅到刺鼻的薄荷味时,她压制住紧张。 “别....别报警。” 裴溪声音中有恳求,松了手心坐回原位。 周屿淮看着她,眸子轻微动了动,看着裴溪躲闪的视线以及额角慢慢压下去的细筋。 他吸一口气,低眸将手机收回去。 裴溪也跟着倒吸一口气,将抖动的脉搏压得平静,看着窗外的绿植双眼起来一层水雾。 “你是不是故意的?”裴溪问话没看他。 “哪一件?” 周屿淮不像是问,更像是简单的在和她聊过往,聊那些成茧的故事。 空调风顺着发丝下端往上淌,缓解了暂时的燥热。 “每一件。”裴溪将泪膜浸入眼球,很平静地转向周屿淮。 这种对话才能让他们更为平静一些,风变得潮冷,慢慢刨开那些试探。 周屿淮停顿了几秒,才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手指轻轻慢敲着方向盘,情绪就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不去下不来。 裴溪默不作声。 让风吹着面颊,空调风微冷,此时内心的燥热缓解了一些。 停顿了大概十几秒后,她伸手去拉车门,但没想到左手腕被握住。 “这里打不到车,我送你。” “不用。”她声音冷冷淡淡的。 “犟什么?”周屿淮没有用力,只是轻微试图将她带回原位。 隔着衣袖握住的手腕,是有温度的。 从防晒衣料渗出潮湿感和他手心的冷汗交缠在一起,肢体僵滞在半空中。 “放开?”裴溪轻蔑地瞧着那双手。 手背的经脉线条一直衍生到腕间的手表处,这双手拉住的不止是衣裳。 周屿淮缓出一口气,欲要开口之时。 裴溪看他一眼,空出的一只手捏住拉链头,这个动作堵住了周屿淮的嘴。 拉链“哗”一声下滑,白色t压着项链,裴溪的锁骨暴露在光照下,她手指顺带就勾下了发绳。 周屿淮眉目一凝:“你做什么?” 裴溪的手腕抽出,只剩下衣袖还在他的手里。 “你这么喜欢这件衣服,拿走好了。”裴溪脱下衣服毫不避讳直接撞他怀里。 防晒衣遮住了周屿淮的视线。 裴溪撂完话后拉开车门直接跨了出去。 车门“砰”一声传来,周屿淮捏着她的衣裳,气焰就上了头,顺着前挡风玻璃看裴溪,人正大步往前走着,头发扫着后背。 没有回头,没有一点要回头的意思。 与此同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 周屿淮将裴溪的衣服放到腿上,滑开听筒搁到耳边。 .... “周总,岑小姐刚刚来了一趟。” .... “怎么说?” .... 周屿淮视线穿透前挡风玻璃,直接往最远处丢,裴溪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 助理的声音顺着听筒又挤出来。 “倒没什么大事,就来看看,带了些礼物来。” .... “嗯。” 周屿淮很平静,顿了几秒,他又说。 “你跟她说,藏品目前还没有下落。” “噢,她提了,说不着急,让你这边也不要着急,老爷子寿宴也是在五一过后了,到时候真的找不到就算了,换件礼物去也是一样的。” 周屿淮手腕往方向盘上一搁,眼睛微眯:“她倒是不急,问她,什么时候把我的东西还我?” “这......” 助理迟疑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周屿淮这句话。 “那我一会儿打电话问问。” .... 裴溪出了学校附近,在路口用打车软件,等了半个多小时司机才到。 她坐进车里的时候满头大汗。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 她附身从边上抽了一张纸巾擦汗,脖子上淌着一层晶莹,彼时她才觉得凉风入脖子,整个人慢慢的好受了一些。 回到半岛堂已经是下午两点。 南景和许默还在工作室,下午两个人的工作简单,她回来的时候都刚趴在桌子上午休过了。 许默见她回来,伸了个懒腰喊问:“裴姐,你衣裳呢?刚刚出门你好像穿的黑的。” 南景也跟着朝她看。 不渡雨 第22节 裴溪到饮水机边上到了一杯水,她没有着急回话。 大口喝了一杯水后才说:“送人了。” “送人?”许默和南景面面相觑。 裴溪仰头又喝了一杯,她额头的发丝粘着,整个人都淌着被热浪倾吞的痕迹。 就着这件事,裴溪没怎么回,两个人似懂非懂,也不会再继续往下问。 “对了,裴姐,赵先生来过电话,询问关于整理事宜,问逝者有没有留下特别的东西。”许默认真复述着这些话。 裴溪将杯子放桌上,靠着椅子坐下:“给赵先生回电话。” “打电话说什么啊?”许默问着,手机已经拿了出来。 南景这时候说:“他的需求只是整理好东西后等他回来,现在人还不知道老太太没去世,这个做法的确是对的,还是要将实情告诉他,选择权在他自己手里。” “我们没有权力隐瞒这件事,这个单子完成不了也应该告诉委托人实情。”裴溪手腕落在扶手边缘,手指慢慢敲着,似是在休息放空。 许默问道:“那他的情况好像老太太不知道,要告诉老太太吗?” “暂时先不要说。”南景比裴溪先回答。 裴溪想到的是周屿淮说的老太太生病了,所以这个时候如果再将赵哲的情况说出去,没什么好处。 连瓶子丢了这种事,周屿淮都不打算直接告诉老太太,更何况这样重要的事情。 空调吹风时不时就发出些噪音,裴溪还是一言不发。 许默拿着手机出门前又确认了一次:“确定要告诉赵先生吗?” 裴溪点头,后背离椅,手腕轻松落在膝边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南景刷着手机短视频,嘴里说:“但裴姐,我觉得如果不告诉老太太,起码得跟老太太别的亲属商量一下,跟她比较近的人,比如周屿淮。” 南景知道事情并不奇怪,本身许默就是个大嘴巴,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得快。 “但你别说,没想到周屿淮是刘老太太的学生,咱们还能接到这种大主顾的单子,还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南景坐到了她对面。 手机开到最小音量,但午后的工作室还是能听得特别清楚。 玻璃门俨然已经隔绝了小巷内进出的摩托车声。 提到这个名字,裴溪脑子里是今天的画面。 “我再想想。”她端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水喝了下去。 周屿淮和刘老太太近,他们的这层师生关系较近。其实赵哲的情况告诉周屿淮是最好的选择。 南景的手机音量不减,在她耳边一直嗡嗡叫着。 这时,手机里传来一首较为平静的歌,音乐婉转且舒心。 “裴姐,这是你吧?” 南景凑了过来,裴溪放下杯子偏头朝着手机屏幕看去。 短视频中她和周屿淮坐在学校食堂吃饭的画面被谁刻意拍了下来,周屿淮正在夹她盘子里的鸡蛋。 配文:多年后暗恋成真的师哥师姐回学校追忆。 裴溪一口气硌在胸口涌不出来。 暗恋成真的师哥师姐? 她的表情僵硬,没有太大的反应,静静地看着这个短视频循环播放了三次。 学校是人多的地方,孩子们平时藏着手机偶尔发短视频并不奇怪。 发布时间也是在中午休息的时候。 “这是周屿淮吧,周氏集团那个,你们中午在哪个学校啊?” 裴溪慢慢吐气:“是,上清中学。” 此时视频点赞量过万,这个流量速度超级快。 她点开评论区,热搜置顶的评论是: [词穷只能用郎才女貌来形容!] 硬捆绑的cp方式,让她觉得脚趾抠地,裴溪继续往下滑动。 [我就说眼熟,周氏集团的ceo啊!他不是上清中学的啊。] 这条评论裴溪稍微觉得有理智的人了。 南景在耳边说话。 “他去视察的?怎么也带上你在食堂吃?” 裴溪翻着评论,随口问:“视察什么?我们去查瓶子的事儿。” “上清食堂是他捐赠扩建的,图书馆也是,我以为他是去视察,结果是查瓶子。” 裴溪彼时手指停在了页面上,这时她又再度想起来在食堂领导的态度。 第15章 注意她 周屿淮在出资扩建学校食堂是两年前的事情, 学校以前的食堂只有一个,学生实际的座位是不够的。 出资扩建加了二区食堂,也提供了不少便利。 这一类公益事业他参加的不少, 受益者知道了传开的可能就大得多。 “周总,你去学校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助理李喻站着办公桌前。 周屿淮正看着手机里的视频, 声音调到了最小,点赞38.9万。 在视频播放到最后一秒后,他手腕一转将手机放桌面。 “听说一审要延迟?” 周屿淮手腕落在扶手边缘, 眼皮都没有撂一下。 “对, 警方调取了新的证据, 目前是说一审开庭延迟, 这不,最近岑小姐一直在忙这件事。” 李喻将手机收回自己的兜里。 他会看脸色,只要周屿淮没有提,那就没有必要就着这个话题继续。 周屿淮往后靠坐,目光凝在桌面, 问道:“什么证据?” “这又是贪污受贿,又是挪用公款,证据不就是那些东西吗, 或者从贪污的方向下手了, 估计是有人在努力帮忙做辩护。” 周屿淮就听着,一言不发, 眸光里落这些清清淡淡, 好像是在思考,又似乎不为所有的言辞所动, 手指拿着钢笔把玩,从笔头到笔尾划着圈。 “那先不管。” 周屿淮只是这么简单的说了两句。 李喻看着他手里的这支旧钢笔, 眉头动了动,最后以不管闲事的状态轻收了眼神,反应一瞬继续说正事:“我这边继续盯着情况,这件事影响还是挺大的。” 周屿淮懒散地朝着他看了过去,轻微点头,手里的钢笔往桌面一搁,轻往前推。 “找个人修一修。” 李喻诧异,就是盯着掉了漆的旧笔。 盯了几秒后吸一口凉气看笔身:“这支笔是?” “笔尖坏了,摔的,你找个专业的人看看。”周屿淮从椅子上站起来,顶楼的光总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从玻璃窗直射在地毯上,最后悄无声息散开。 李喻吸着气:“不是,我想问的是,这支笔没见您用过。” “你又不是随时跟着我,你怎么知道我没用过?”周屿淮扭头看他一眼,“你现在话有点多。” “没有,这不是关注您的动态嘛。”李喻在找补,周屿淮知道。 “是老爷子想关注,还是你想?” 周屿淮声线稳稳地,倒也不给李喻解释的机会,转身往沙发上一坐。 “说说,你是在哪儿知道的她?” 周屿淮语调上扬,同时手肘往后搭,眸光轻飘飘地往他身上一定。 没有点名道姓,只是问。 李喻唇角抽了抽,还是维持着笑。 最后干干地问:“周总您说的是?” “装?”周屿淮头轻偏时嘴轻轻抿起来,温和仍旧是没有盖住那股子绮丽。 画面就在刹那间变得严肃,燥热夹着空调风爬上了他的额头,李喻年长周屿淮好几岁,在周屿淮入公司时,老爷子安排给他的。 “我不认识,周总,不是您认识的,我才跟着叫裴小姐吗?” 李喻轻微放松了一些。 周屿淮手腕往膝边上落:“但我记得,第一次在老师那儿,我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她姓裴?” 像是问话,又仿若是对峙。 李喻有点慌,脑子开始搜寻那天的场景,开车窗时他的确直接叫了裴溪。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周屿淮没有问他。 见人不答,周屿淮没有为难的意思,轻瞟一眼后说:“别想借口了,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周总,裴小姐跟您的事情我是知道些,刚跟着先生那会儿您不是才和裴小姐分开嘛,后来也是的确让我注意过此事。” “注意什么?”周屿淮拧开水仰头喝了起来。 李喻怕他这个状态,周屿淮每一帧淡定好似都在酝酿。 “注意您和裴小姐有没有再联系过。”李喻回答结结巴巴的,“倒不是别的,先生也是关心您。” “我一直认为,那年是他找过裴溪。”周屿淮声音沉沉的,说这话,起身看着李喻,神情是放松的。 不渡雨 第23节 周屿淮抱着双肘后腰靠在桌边:“不过后来,我发现是我误会了。” 李喻不说话,低着头认真听他说。 “两年前东国的项目,我走了半年,房门的钥匙我给了你,鞋柜顶上有个箱子,被人碰过,我没问你,不代表我不知道,而我走的这半年,半岛堂出过事,有一桩官司是你在背后找的辩护律师。” 周屿淮慢慢抬起眼,神色清浅地继续说:“所以你见过她。” 李喻不敢否认:“是,见过。”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老爷子让你盯着她做什么?”周屿淮从边上拿出文件袋,“啪嗒”一声轻甩在桌面。 这声音刺激着耳膜,李喻大气也不敢喘,周屿淮浑身没有一点儿狠劲,只是慢慢拿过水瓶拧开,漫不经心的动作偏偏让人不寒而栗。 沉默须臾,李喻双手不安,大拇指指腹压在食指指节上。 “不是先生在盯,而是您这些年,一直在注意她啊。” 他如果不注意,他怎么会知道李喻在盯着裴溪的事情?又怎么会知道半岛堂发生的事情? 话到此处,周屿淮抬起的手腕忽地停顿在半空。 ... “什么叫藕断丝连?那是意外。” 裴溪将锅里的毛肚捞出放进碗里,话落得重。 于栀单手拖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扬了扬下巴。 “你把同桌一起吃饭,他夹你盘子里的鸡蛋这种行为叫做意外?” “不然叫什么?” 裴溪抽了张纸巾擦拭着嘴角。 于栀身上的围裙沾了油点子,电煮锅的声音隆隆地响着,她捞了捞锅里的青菜,念着:“你们都分了这么久了,会这么巧遇上?” “不然呢?” 巧合这种东西,冥冥之中有定数,月下签求不来,丘比特手中箭射不穿。 于栀调小了火,屋子里安静了些。 “希望你是真的释怀,而不是瞒着所有人偷偷难过。”于栀叹了一口气,声音婉转悠扬,颇有了几分老人传教的味道。 裴溪低头吃着碗里的东西,一言不发。 于栀毕业后留在了在南城的律所工作,人在家久了容易跟着父母产生些矛盾,例如催婚便是一条。 于栀这人性子直,这么些年裴溪也没见过她谈恋爱。 人逃来北海后,两个人空下的时候都聚在一起吃火锅。 “那这个东西怎么办呢?”于栀手腕转动,将屏幕递裴溪面前。 视频暂停了,彼时点赞量飙升到80几万,热度还在持续增长。 于栀打开的是评论区,置顶的那条评论现在变了。 [网友a:我认识,周屿淮是我们高中学长,听说大学的时候跟一位学姐谈上了,后来那个学姐把他甩了。] 这个甩了,两个字用的精妙。 网络上披着皮,某些人口无遮拦习惯了。 看似简单,会引起很多猜测,很多说法,底下看不清数字的回复条数,已经让裴溪猜到了。 [网友b:一起吃饭的到底是谁???] [网友c:一张图片。] 那张图是高中毕业照,红线刻意将他们圈了出来,配上这张毕业照,不用再说明,她就是那个甩了周屿淮的学姐。 然后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这张照片现在上演什么戏码? 周少爷浓烈深情?她薄情寡淡女? “要不要我帮忙?联系学校删除。”于栀抬了抬下巴问她。 裴溪很淡定:“先不用,我会找周屿淮。” 她要找,还有关于赵哲的事情要传达。 “行,有需要帮助告诉我,别再像以前,什么都自己扛着。”于栀收回手机,“嚓”一声锁了屏幕。 “最近工作忙不忙?”裴溪嚼着青菜。 火锅底料是于栀妈妈寄来的,南城的火锅微辣,比北海味道更重了些。 这个天吃火锅,没开空调的情况下,两人都出了一层汗。 于栀去找空调遥控器。 “有点忙,孙哥接了个案子,我得协助他。” 空调发出“滴”一声,开始转动,遥控器连着响了好几声,数字调动到合适的才停下。 “什么案子?”裴溪随口问的。 于栀吸着气缓解辣,在冰箱拿了一瓶汽水,转头问:“你喝不喝?” “要。”裴溪应。 拉罐“喀嚓”伴随着细微的气泡声在空中炸开。 于栀放裴溪手边,回她的问题:“王氏集团知道吧,那一起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的案子,转到了我们律所。” 王氏集团她是知道的,但她不太看新闻,这件事也是第一次听于栀说。 “本来一审要开庭了,现在有别的证据,延期开庭。”于栀像是真的跟她聊八卦那般,这人单这么看一点瞧不出是个律师。 “得叛多少年?”裴溪问。 “情节严重五年以上,数额太大不退还的,十年以上或者无期,这桩案子比较棘手,牵扯的人有点多。”于栀摇摇头。 到了这儿,她往前一凑,双眼跟着亮了起来。 “我见到岑悦了。” “哦。”裴溪声音干净利索。 名人,谁都喜欢,听到名字都忍不住想在对方口中多听到些东西。 “她是审理法官,就这桩案子。” 于栀把煮好的鱿鱼夹到裴溪碗里,“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 裴溪挑着碗里的花椒。 于栀声音放轻了些:“重点是,她知道我和周屿淮是高中同学。” 第16章 太了解(二合一) 岑悦是北海本地人, 网上显示的资料上有写得过不少奖。 各方面都彰显是个优秀的孩子,这是事实,不可否认的事实。 周屿淮不会主动跟岑悦讲这些。 当然, 如果两人关系匪浅,于栀的这个肯定就作废, 毕竟谁也猜不到这层关系之间会说些什么。 裴溪含着吸管不慌不忙地问:“这算什么重点?” “这怎么不算?” “这哪儿算了?”裴溪笑了笑,“网上都有一堆周屿淮的校友,你不是说这是大案子?你也是受到关注的人之一。” 她说话一向是简单明了, 言外之意是:于栀和周屿淮年龄相仿, 如果有人查查于栀很快就知道了来历, 顺藤摸瓜跟周屿淮是同学这件事也就公开透明了。 “周屿淮哪个学校、哪个班是算不上什么秘密, 查我也没什么问题。”于栀给她捞了青菜。 “那问题在哪儿?”裴溪搅动着碗里的东西。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跟我提?我是被告律师。”于栀声音放缓了些。 裴溪手上的动作慢下,迟钝地朝着她看去。 一般这种情况不太需要避嫌,但为了不必要的闲话都会假装不知道,岑悦还专程提一句。 于栀在凝滞中继续放慢呼吸。 裴溪比起刚刚, 觉得手心多了些湿热,她眉头动了动:“为什么要跟你提?” 于栀摁下开关,将桌上的菜倒了进去, “我也想知道啊, 所以我就直接问她了。” “哈?你这么直接?”裴溪把刚倒进去的菜叶捞了出来。 “直接点好,不是你教我的嘛。” 于栀刻意夹煮好的番茄到裴溪碗里。 她当时直接了当的告诉岑悦这句话提的不太方便, 一方面于栀自己说出来也好得多, 免得之后产生了什么误会。 岑悦的情绪大概率是她见过最稳定的。 哪怕是服务生的热咖啡撒了一手,也绝对的端庄沉稳。 只要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跟着到她的身上。 这样的人,是焦点。 “以后不算是陌生人。” 岑悦是这么回她的。 一句不痛不痒又浮在白雾中的回答, 让本来清晰明了的路变得渐渐糊了不少,又颇有了些问东答西的味道。 “什么叫不算陌生人?这避嫌她怎么不懂呢?” 不渡雨 第24节 于栀抱怨。 番茄轻搁进碗里,裴溪面不改色,即使于栀的声音那般空幽,裴溪只是简单地出了一点汗。 让汽水刺激着喉咙,问一句:“什么意思?” 于栀看她回:“我当时也在想,什么意思?不过回来的路上,孙哥说,岑家和周家关系可是好得很。” 于栀夹毛肚,伸进锅里烫着,声音忽然拔高。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周屿淮又没联系!”于栀侧首,眼瞳里是气焰。 裴溪不说话,只是吃着碗里的半颗番茄。 嚼了两下说:“她可能是别的意思。” 于栀把烫好的毛肚放进裴溪碗里,往她身边凑,说:“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什么?”裴溪还是没看她。 “说明,岑悦知道你们的事,且她和周屿淮关系不一般。” 提及这件事,知道了于栀自然是会知道裴溪,虽然那年他们是毕业后在一起的,但校群还是闹翻了天。 裴溪咀嚼的动作忽然就慢了下来。 “我们什么事?” 裴溪声音轻缓缓地。 “谈过,能叫大事?” “你怎么还不明白?”于栀搁筷,手肘落在桌面,“你知道她在什么场合下说的吗?” “不知道。”裴溪不问,只是回答。 “酒会上,王氏这一起贪污案关注的集团可是成堆的。” 裴溪扯了一张纸巾,擦拭着嘴角继续听她说。 “这关系是不是扯远了?” “是,我跟你走得近,你跟周屿淮又是前男女朋友。”于栀拿起饮料。 “她作为法官把这层没有大关联的关系,公开明面提出来,让所有相关方都清楚案件背景和相关人员之间的关系,以此保持透明和公正,如果不是她和周屿淮关系匪浅,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小细节上下手?” 裴溪明白,很明白,从于栀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懂,现在网络上视频又火了…… 这就是岑悦,很聪明的一个女人。 没见过人,裴溪仿佛已经从这件事里看到了岑悦的影子。 “你要说的重点是什么?”裴溪看她。 于栀绕了一圈讲明前因后果,但总有句话迟迟未曾说出口。 “岑悦注意到的不是我,是你,因为你才记得我。”于栀抬了抬下巴,“而她为什么要注意你?只能是因为周屿淮。” 裴溪猜到了,猜到于栀会这么说。 她只是轻轻笑过:“他只是需要时间。” 周屿淮只是需要一个时间,一个释怀的时间。 于栀看着她脸上的淡笑,总觉得笑容里欠缺了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空拉罐落在桌子上时,声音是脆的,于栀良久,只是喟叹:“你说得对。” 或许,她是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不过这句话,问累了,裴溪说,就是不喜欢了,这个回答不真,那就让它变成秘密,化茧成蝶,最后归于自然。 饭后,裴溪没有多留。 她是刚过九点离开的于栀家。 到家洗完澡——10:41 裴溪喜欢窝在沙发上,得是沙发角落的位置。 窗户开着她能听到小巷外边的狗吠,一盏夜灯爬上她的头发丝,她打开手机,点开跟周屿淮的会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那天周屿淮拍的照片。 裴溪没有点开看,静静地看着手机上的画面,食指去点周屿淮的头像。 想看朋友圈。 刚碰上没反应,连着点了一下。 裴溪腾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瞳孔一震紧盯着屏幕。 屏幕显是:我拍了拍“z” 裴溪连忙长摁撤回,手腕都在抖,直到那条消息消失在屏幕里。 她长舒一口气。 像是偷窥者,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些自己也不可理喻的行为,微黄的灯罩下,久久不能平静。 彼时,周屿淮盯着屏幕,目光缓慢且温和。 手机轻微的抖动了一下,随后又归零,过程简单,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鱼缸里的鱼静止着。 周屿淮看了一眼,仍旧是没有退出会话框。 端起桌边的水杯,大拇指往下滑,直接翻开电话列表。 裴溪还坐在沙发上,似乎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墙上的时钟在走,房子里此刻比之前静了几分。 手心的手机忽然震动,她心脏猛地漏掉一拍。 她和周屿淮有电话,存的备注还是订单号,她眉心渐渐压出褶皱,滑开搁到耳边,摁着心跳的节奏。 没说话,等待电话那头先说。 ..... 周屿淮:“鱼活着。” ..... 先开口的是周屿淮,嗓音没有温度,就只是轻缓缓地通知她一声。 裴溪想了想,心口轻微起伏,稳住嗓音回:“知道了,网上的视频你看没看?” 裴溪找不到搭话的借口,只能寻个切入点往上引。 电话那头沉默,过了几秒才应。 ..... 周屿淮:“什么视频?” ..... 周屿淮说这话时,浑身轻松,后背往沙发上轻靠,调子也变得起伏起来。 裴溪诧异:“你不上网啊?” “我很忙的。”周屿淮加重了“很忙”两个字。 裴溪不知道说什么了,朝着茶几上瞟一眼,一盘切好的水果和半袋没吃完的坚果,她附身拿过坚果袋。 “打电话干什么?”她有了几分强势的胆子。 “是你先找我的。”周屿淮调子始终就是稳稳地,又好似在曲线上带着调侃之意,本该存着的流氓气息,却在周屿淮这儿丝毫看不见。 这句话,指的什么,裴溪清楚,无非就是那“拍一拍”的动作被发现了。 她先是问道:“我衣服呢?” 她很清楚,衣服也不是重点。 周屿淮听笑了,毫不矫情地笑,又清清浅浅。 “你不是送我了?” “你穿吗?”裴溪就着话反问。 “你都送出去了,还管我穿不穿?” 裴溪将核桃放进嘴里:“不穿还我。” 周屿淮听着这强势的语气,没有半点怒色。 “怎么还?” “我来拿。”裴溪看了一眼钟表上的时间,补充问,“你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 “没时间。” “那后天?”裴溪说,“或者我去你公司楼下等你,就几分钟不耽误你事。” 周屿淮后背离了沙发,听着电话里声线,目光陷入沉思。 “不觉得麻烦?” “我拿我自己的东西,不叫麻烦。”裴溪嚼着核桃仁,尽量放轻了声音。 “我让李喻给你送过去,一件衣服而已。”周屿淮话说得轻巧。 裴溪接着问:“他不是你助理?这事情至于让他跑一趟吗?” “你心疼?” “你说什么混账话?”裴溪着急,核桃仁渣卡在了喉咙里,她掩着嘴咳嗽起来。 两个人的语气谁也不绕谁,这样的气氛裴溪不喜欢。 周屿淮手腕搁在膝盖上,听着电话那头的咳嗽声,声音不大。 等着声音渐渐消了后,他呼出一口气,带着无奈。 裴溪端着水杯,脸上还有未消散红。 不渡雨 第25节 她补充:“我要见你。” 周屿淮嘴唇轻轻抿起来:“绕一圈就为了这句话。” 裴溪擦拭着嘴角的水渍,直奔主题:“在哪儿见你?” “你有事?”这句话反过来让周屿淮问她了。 “有。” 裴溪想过电话告知,但比起来其实当面更好说一些。 周屿淮沉默了一阵。 “说话?”裴溪出声提醒。 “明天我要去见老师。”周屿淮的声音微微响。 “你的意思是我给你当司机?” 裴溪诧异得气息郁结难抒。 周屿淮的视线从前方逐渐偏了神,他是这个意思?他什么时候提了? 刚想开口解释,裴溪问:“明早几点?” 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周屿淮回:“八点。” 这一通电话到这儿就断开了,八点这个时间点特别好,约人似乎都习惯在这个时间上,这晚,裴溪没有睡好。 她刻意调的三个闹钟,但第一个闹钟就已经将她吵醒了。 其实裴溪睡眠一直很浅。 见到周屿淮是七点五十,她一向守时,高中时老班常说:守时是与人相处地基本礼貌之一。 这句话她记着,这么多年就没有迟到过。 .... 裴溪开的车,周屿淮坐在副驾驶眼神淡漠看着窗外,状态如初。 见刘少华,周屿淮穿着得体沉稳,手肘处面料压出的褶皱因为动作又抚平。 “后备箱的鱼这样装有没有事?”裴溪通过后视镜往后瞄一眼。 “放在特质的水箱里,不会出事的。”周屿淮呼吸渐沉,看她,“最近没工作?” 言外之意:你很闲? “我这不是正在工作?”裴溪用话砸他。 “给我开车也算?”周屿淮手轻撑着头,无声地别过头去。 道路两侧的近景变得模糊,只有远山微动着。 裴溪说:“算不上。” 方向盘轻微动着,裴溪开车认真,不太敢轻易放松警惕。 “我问你,赵哲你见过吗?” 裴溪看左后视镜,后方车欲要超车,她减速避让。 周屿淮视线从侧方移到了前挡风玻璃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除了眉心慢慢沉了沉以外,整张脸安静如初。 “见过。” 赵哲走了太久了,但周屿淮还是记得赵哲的样子,最早他还在大学,赵哲已经在北海医院做主治医师。 那是第一次见赵哲,为人彬彬有礼,五官清秀,记忆里最深的是那双带着坚定的瞳孔,还有满身的中气感,跟刘老太太特别像。 但伪装这个词,是人都会用。 “听说他以前是北海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 许默第一次和赵哲通话的时候,赵哲简单地提了一下。 “是。” 周屿淮回答她的问题倒没有不耐烦。 慢慢补一句:“不过没当多久。” 赵哲辞职离开医院的时候,就是说想换个别的事情做一做,老人对孩子的管教一向是尊重于孩子自己的想法。 于是人就这样离开了。 “我知道,离职了。”裴溪视线移了移。 “上次整理遗物,老先生的日记,封面上有他的名字,我猜整本都是写的关于他。”裴溪没有翻看日记本。 本子面上是印的名字滑过指腹时痒酥酥的,篆刻得很深。 周屿淮问:“没打开看?” “那是隐私,我能看吗?”裴溪跟他说话沉重不了几句。 “那邀请信算怎么回事?” “那是放在明面上的东西。”裴溪撂他一眼,“我把老太太的情况告诉他了。” “我知道。”周屿淮后背离了椅,缓慢地望她一眼。 裴溪闻言眉心起褶。 周屿淮继续说:“从你刚刚提赵哲开始。” 裴溪没什么反应,对这种了解习惯了,她只是兴意索然地冷笑一声。 “他是上个单子委托人,我没有理由隐瞒,选择权在他手里。” 周屿淮悠悠然道:“他只有一个选择,视而不见。” “你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一开始周屿淮的态度不太想让她将事实告诉赵哲,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两个人因为这个事情险些争吵。 “那是因为一开始我觉得他多少会念及着这份亲情。” “你怎么就知道他没念及?” “老师这么做按照你说的是不太妥当,起码到最后他会回来,回来整理老人的遗物,事实是这样吗?” 事实不是,事实是委托给半岛堂...... 裴溪眼内的情绪发生轻微的变化。 周屿淮的语速不急不缓,重新看向她:“事实不是这样,而他跟唯一传信的人断了联系,这就是我改变想法的原因。” 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周屿淮会这么说不奇怪。 周屿淮一向是有什么会说什么,不会欺骗,不会隐瞒。 到现在为止裴溪还记得谈恋爱时,周屿淮说得那句:我主动告诉你跟别人再来挑拨离间是两个概念。 信任感就是这么来的,而有了信任感了解起来就更快了。 裴溪问:“什么时候联系的?” 这个问像是在终止话题,忽然间让氛围如断弦的灯丝一般。 “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回答我就行。” 裴溪没有太过认真去思考,毕竟现在在开车,两个人就当作寻常的谈话。 “忘了。”周屿淮简短的两个字打发她,手腕往下落,轻闭上眼睛休息。 裴溪短暂地看他一眼,车驶出了高速路,此时已经能看远处的陵园,再过三公里便是老太太的住处了。 “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别的原因?” 裴溪语气很平常。 周屿淮慢慢撂起眼皮:“说清楚一点。” “他或许不是断开唯一的联系,而是因为有别的原因。” 周屿淮手撑着头,没说话,视线凝聚在窗外,看着车慢慢往山上驶去,裴溪在减速,此处要拆迁了,沿途已经看到有挖掘机。 连上山的路,边上都堆了些石头。 刘老太太的住处不在拆迁范围内,如果正式动工,其实是上下出行是不方便的。 “有原因就说出来,他不说,谁能猜到?” 裴溪深吸一口气,侧首看旁边的石头,山上下来了车,她缓缓踩下刹车。 “他告诉我了。” 裴溪来见周屿淮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件事。 从探听周屿淮的口风她得知,周屿淮对赵哲满是怨,只是这种怨不会用颇深的文字来逐步讲述,轻撂下一个态度,就够了。 周屿淮眼神微微放柔了,静静坐着也不回话,再慢慢转向裴溪这头。 裴溪被他这种安静的神色看得不太自然,加上和一辆三轮车会车。 周屿淮移开视线,往前看。 忽然“砰”一声,裴溪一个急刹,他端坐的身子因惯性轻微往前晃动。 裴溪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心脏像是从冰层破出放在烈日下炙烤,当然三轮车上的大叔也吓坏了。 太阳所挂的位置正好钻入左侧瞳孔,裴溪喉头滑动下车。 车距离三轮有十公分,并未碰上,反倒是车头直接撞到了沟里的大石头上,车头擦了一层白灰,掉漆肯定是没得跑,车灯问题也不小。 周屿淮扫了一眼,看她。 此时听到大叔长呼一口气:“哎哟,这把我给吓得,这路窄,开车得注意,前几天施工这些大石头还没拉走,一定得注意安全。” 大叔语气里是轻松,要是刚刚擦上的是他,此时后背都冒一层寒霜。 裴溪喉咙紧着,指节往里收了收。 不渡雨 第26节 结结巴巴对着周屿淮说:“我先拍照。” 她掏出手机,周屿淮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不让三轮也过不了,裴溪刚掏出手机,周屿淮拉开了车门,钻进主驾驶位置。 裴溪站在阳光下扭头看他,手机还停在相机页面。 大叔也跟着上了三轮车,脸上露出走了大运般的笑意,唇角扯出褶子,挂着没刮干净的胡茬。 周屿淮朝着她使了眼色,示意她往边上站,裴溪照做,越过石头往前,站在石头后方,她透过玻璃看着车上的周屿淮,看着他挪车,单手转着方向盘,认真又漫不经心。 同时,她这个位置也能看到,破损的车灯。 她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不便宜....... 三轮车的声音咯吱咯吱转动着,扰得耳朵烦躁,闻着尾气,车挪好了,大叔临走前又停车转头对着他们喊:“以后开车注意安全!” 接下来,上山的一段路程,是周屿淮开的车。 周屿淮问她:“刚刚说到那儿了?” 闭口不提车的事情。 裴溪没回答这个问题,缓了缓说:“我赔。” “拿什么赔?”周屿淮轻淡淡地问。 刘老太太的房子就在前方,木门被太阳晒得发白。 周屿淮把车靠边停了,没有着下车,手腕搭在方向盘上,侧眸看裴溪,等回答。 裴溪毫不怯懦对上他的眼睛:“钱啊,你还要什么?” 空气中的氛围每次都会因为这样的话题而变得沉重且微妙,在对视中没有擦出火花,只有毫无止境比较高低。 有人欲盖弥彰,有人试图挖心刨肝。 他们就是这样。 周屿淮回神,轻巧躲开,慢吐出一口气:“先不说这个,赵哲怎么了?” “你先去办你的事儿吧,办完了再说。”裴溪视线绕开他。 “你不就是打算赶在到之前告诉我。”周屿淮声音稳稳地,“现在说。” 第17章 提往事 裴溪的确是打算在到老太太这儿之前告诉周屿淮。 路上的意外, 这些话慢慢往下搁置了。 探听周屿淮的态度,目的达到了。 所以,到现在, 她应该说出来。 “老师和先生就他一个孩子。”周屿淮说,“听老师提过, 他小时候因为看到一部关于救死扶伤的电影,从那时候起便励志要做一名医生。” 裴溪说:“后来他做到了。” “他是做到了,他比同龄孩子都要聪明, 先生以他为傲。” 车内闷得慌, 周屿淮开了车窗, 一阵不燥的凉风穿透了胸膛, 周屿淮提到的每一个字都很是沉重。 赵哲的确是这样,有的人会因为天赋这个字而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赵哲是这一类。 北海医院最年轻的外科主治医师,从而方面讲他都是优秀的。对于他的习惯,周屿淮在刘老太太那儿听了不少。 周屿淮不明白的地方和刘老太太是一样的,明明是很喜欢, 怎么会轻而易举说放弃就放弃。 “他打过电话吗?”裴溪问,“我是说两年前老先生去世的时候。” “打过,在葬礼上, 响了几声就挂掉了。” 周屿淮吸一口气, 手落在窗边往老房子看去。 葬礼上的来宾不少,刘老太太的黑衣上下走动染了灰尘, 在葬礼上有一只蝴蝶正好落在花圈的位置。 所有人都知道赵哲没回来, 但不是所有人都闭口不提。 “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屿淮视线放得更远了一些。 “没说,但暂时回来不了。” “不回来还有什么好说的?”周屿淮看她, “你总是向着他说话。” “我为什么要向着他说话?”裴溪反问。 “问你自己啊。” 周屿淮即使散出二世祖的态度,仍旧是摆脱不了那股子矜贵。 “不回来他说再多也没有用。”周屿淮打开车门一步垮了出去。 裴溪紧接着一步冲了出去, 她隔着车身对着周屿淮喊:“他加入了msf。” 周屿淮的脚步在这句喊声中慢慢顿住了。 随后才缓缓朝她看去。 赵哲从战地打来电话的时候,裴溪也是很震惊。 从他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以后都是瞒着老两口,前往战地时,赵哲不敢告诉家里人。 裴溪知道a国的炮火停留了很久,国际新闻网上也有不少照片放出来,赵哲能打几通电话回来是幸运的。 “你打不打算告诉老太太?”裴溪在烈阳下,声音变紧了些。 周屿淮就看着她,视线因为车身的遮挡没办法平视,几秒后才移开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说:“跟我进去。” 他朝着老院子去,每一步都有沉稳地气息。 刘少华老太太住的地儿,裴溪是第二次来,第一次进屋。 老院子翻了土,石板上却干净得很。 角落有种着蔷薇,大片粉红缠绕着绿藤,迎着烈阳,任由对方大口倾吞着艳红。 以前在南城裴溪时常会见到蔷薇,学校的花圃里也种过,不过就开了一天,被某些学生薅秃了。 老太太见她盯着蔷薇看了一阵,便说:“想种点花,不知道种什么,就选了蔷薇。” “很好看。” 裴溪回过神,这次的谈话才像是第一次正式交流。 上次的事情都闭口不提。 周屿淮把东西交到老太太手里,刘老太太枯竭地手指轻握住文件夹的边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周屿淮短暂地看了裴溪一眼。 裴溪紧张了,咽了咽口水。 直到刘老太太的银发反光投射进她的瞳孔,她心脏更是忽地一紧。 “有一封信。”周屿淮视线指着文件袋。 裴溪松一口气,周屿淮没有直接说出来。 刘老太太背身到椅子边坐下:“你们坐。” 起满褶子的手指绕着文件袋的锁扣,无名指上戴着银戒,指甲修得很干净,竖纹在光照下很是明显。 正午半山不会太过闷热,周屿淮是先让裴溪坐了,自己才搬了一把椅子在旁边,两把椅子之间隔了几公分。 “信纸在哪儿找到的?”刘老太太带上老花镜,手一抬,让光透过薄信封,里边信纸上的字迹都能看清。 裴溪说:“就在第一层柜子里,和促销单夹在一起。” “记性挺好。”老太太温和笑着。 “看过了吗?”刘老太太一边打开一边问。 两个人对视一眼嗯了一声,信看过了,七十二岁舒绣奶奶的邀请信。 “信封被喜糖黏住了,所以处理的时候染了污渍。” 这信封太薄,没办法很完好无损的保留下来,裴溪本想做修复的,但这种活儿她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 刘老太太说:“我容易忘事,找到这信封的时候,忙着接电话,那会儿你又在家。”她对着周屿淮说的,“当时没看到信纸,老头子有健忘症,放在哪里了愣是没让我瞧见。” 她笑得腼腆,不好意思。 这封信或许在老太太看来,不好让人看见。 “这封信很特别。”周屿淮用这句话回应。 老太太展开信纸,笑着道:“是特别,舒绣写的。” 沧桑的语调是娓娓道来,暗叹慢吟。蔷薇是红的,故事变成了旧的,裴溪也说过,这封信很特别。 “但我看,寄件人在很远的地方。”裴溪不解。 她其实是想问这封信背后的故事。 “栖山镇的确很远。”刘老太太叠上信纸往里边装,“年轻那会儿,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三个当时都前往了栖山镇。” 裴溪诧异:“三个?” “是,我,老头子,舒绣。” 裴溪此刻再回想那封信的内容,对于舒绣奶奶的形象有了一个初步的雏形,刘老太太身上也透着一股书香味。 “知青下乡去的栖山镇。”周屿淮视线走到了那封书信上。 老太太继续说:“后来返城,舒绣就留在了那儿。” 文化大改革知青下乡,选择留在乡下的知青也不少,在乡下结婚、落户、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地方。 不渡雨 第27节 书信里写七十二岁的第一场婚礼。 如果是在小地方,这样特殊的婚礼定是会招来不少闲话。 “我也收到了一封舒绣寄来的邀请信。”刘老太太把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周屿淮搭了一把手。 裴溪问:“可有通过电话吗?” 她其实是想问:怎么不直接打电话然后寄邀请函。 她读过舒绣寄给赵老先生的信,那封信蕴含的诚意很足,但读不出像是已经通过电话的。 “打过电话,没有提婚礼的事情。”老太太跨门槛的时候有些吃力。 裴溪也跟着搀了一把,握着老太太的小臂扶着人往书房去。 书房两面大窗敞亮,这里也是用的上好的海南梨花木,茶桌靠着窗放的,上边慢熏着一盘檀香。 味道不浓不淡渐渐充斥着鼻息。 “《故人酒》那本书,倒数第二列。”刘老太太示意周屿淮拿下来。 书架是五层较高,从上到下根据书封颜色大小排列,视觉上感官特别好。 周屿淮一抬手便拿了下来,方脊红书壳,侧边页面有缝隙,翻开时,一封信正好夹在中间。 两封信是一样的,除了信封的称呼有变,还有书信内容以外,都是一样的薄纸料,很容易破开。 刘老太太把信给了裴溪,允许她看。 周屿淮站在旁边,还是同之前在杂物间一样的视角看她手里的这封信。 他问:“怎么两封没有放在一起?” “各自的东西各自保管,年轻的时候就这样。”刘老太太笑了笑,“我也是在老头子去世以后才在盒子里看到信封,只有个壳子也就没带回来。” “那喜糖是怎么回事?”裴溪抬头问。 “什么喜糖?”老太太问的时候又颦眉想了想,“装在盒子里的,撕开后忘了。” 后面没说,因为周屿淮在,事情一岔开,也记不得再上楼一趟。 和他们当时在杂物间猜想的是一样的。 刘老太太跟赵老先生都收到了舒绣奶奶寄来的邀请信,但因为老先生离世都没能参加。 周屿淮读完了这封信,裴溪将信纸叠好重新装进信封里。 “舒绣奶奶回北海的时间多吗?”裴溪把信封给了周屿淮。 “年轻的时候,家里有点事会回来,后来就不回来了,家里老人走了,她是舒家收养的。”刘老太太回完话以后问他们喝不喝茶。 “我来吧。”周屿淮接过茶饼。 “等我拿点吃的。”刘老太太起身去了外边。 裴溪看着老太太出门,才坐到了周屿淮旁边的椅子上。 周屿淮拧开矿泉水,附身搁到她面前。 裴溪不怎么喝茶,她不太喜欢那个味道,等不到回甘便觉得舌尖麻。 “要不要杯子?”周屿淮问她。 “不用。”裴溪双手握住瓶身,瓶盖拧松了,她一用力,水往外溢了些。 “笨手笨脚的。”周屿淮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周屿淮低眸看她一眼:“你想听什么?” 裴溪不答话,擦着袖子上的水渍,她防晒意识很强,夏天出门穿的最多的就是防晒衣了。 “你也说不出来好听的。”裴溪将纸巾抛进垃圾桶。 “你要听,我可以说。”周屿淮视线轻落在她身上,手里的杯子搁下。 这话不急不缓地敲着裴溪,像是在提醒她,你忘了,我没忘。但具体是不是这个意思,她也快分不清了。 第18章 责任心 情商高的人控制情绪的能力是非常强的。 周屿淮是这一类, 裴溪见过。 即使偶尔说话似是让人觉得不着边际,不过那都是无伤大雅。 周屿淮在等她回话:“什么话对你来说是好听的?” 裴溪慢慢抬起眼,用力压制着血液里的急躁, 斜眼时干笑一声,故作轻松:“好啊, 那你说,我听听有多好听。” 好听的,她不是没有听周屿淮说过。 年少时周屿淮跟她说的话很少, 高中时每次只讲重点。 后来啊, 谈恋爱了, 对方就在改, 什么都会说。 会夸她,会开玩笑,什么都是好的,总结下来,不好的似乎全是她。 “什么好听的?” 刘老太太耳朵好使, 进屋时什么都听到了。 这句问话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裴溪收了脚站起来,身子往旁边折给老太太让路。 周屿淮也不说话, 两人默不作声。 刚刚的话题好像因为老太太回来终止了, 而刘老太太也不往下问。 曲奇像是刚烤出来的,放在碎青瓷盘中心, 点缀了一片小花瓣。 老太太怀里抱着一瓶茶饮递到裴溪手里。 “现在的年轻人吃东西都选择低糖, 这茶饮上边写的无糖,你试试。” 这个牌子是裴溪小时候喝的, 那会儿喝的最多的是茉莉花茶,没有甜度选择, 清爽茶味中糖分总是很重。 这么些年都出到青梅红茶口味,还有糖分浓度选择。 味道变了,但喝的人还是那一批。 裴溪说了声谢谢,没有着急喝,在老太太旁边坐下来。 赵老先生的信还放在书桌上。 “您自己做的吗?”裴溪看着摆好的曲奇饼。 “外边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你尝尝。” 盘子往裴溪面前递了一下,裴溪拿了一个后,才往周屿淮的方向递。 “老师很久没自己做过饼干了。” 刘老太太轻微笑了笑:“没有精力了。” 曲奇是咸甜口,刘老太太做的曲奇很好吃,像是经常会做曲奇的。 “很好吃。”裴溪夸赞。 刘老太太笑出了声音,很满意裴溪的反应和夸赞。 被夸赞真的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年轻的时候喜欢做些糕点,那时候做得都是些绿豆糕,或者是蒸出来的白糕,舒绣喜欢甜食。” 裴溪转眸看向桌面上的书信。 “舒绣奶奶怎么会想办这一场特殊的婚礼?” “那是孩子们想给她办一场婚礼。” 刘老太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补充一句:“说来话长,她喜欢瓷器,我不太懂,就在展馆挑了只白瓷瓶以老头子名义邮给了她当作新婚贺礼。” “从老头子去世后,没多久,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为什么会打不通?” “她的电话用了几十年没换过,一年前打的时候没通,我们都老了,活天数的人,还在不在都不敢猜了。我是老了走不动了。”刘老太太轻声叹息,“不然,我还想再去一趟栖山镇,去看看她,上两柱香也行。” 刘老太太的猜测也是不无道理,用了几十年的手机号,打不通了。老人的意外是说不准的,自然衰老逝世是常态。 “可能就是换了电话。”周屿淮这个可能只是在安慰老太太。 刘老太太努力抿出一个笑:“两年前我寄礼给她的时候,快递单子收在了屋子里,后来找也没找到,上边正好是留的地孤儿院的电话,你什么过去,试着找找看。” “好。”周屿淮轻点头。 刘老太太就是想知道舒绣奶奶还在不在。 提到这些故事,画面总是很沉重。 裴溪每接到一次委托,心情便会郁结一次,那是一种窒息感,仿佛置身事外,又好似是个局中人。 今天这一趟,老太太没一句提过赵哲。 周屿淮也没有提过半个字,包括被掉包的青釉双耳瓶。 刘老太太给人的感觉不太像是能承受这些事情的人。 临走时,老太太还让周屿淮空了多去房子里边看看,看看屋子里的状况。 回去的路上是周屿淮开的车,裴溪坐在副驾驶,靠着车窗睡了一路。 空调风吹着有点冷,到城区的时候她才醒。 “随便把我扔哪儿,我回半岛堂。” 周屿淮看她一眼,也没应,彼时她眼睛才扫视到屏幕上的导航终点,目标就是在半岛堂。 “车的事情怎么说?”周屿淮的声音和冷空气融为一体的时候,裴溪整个人都不好了。 裴溪小心翼翼地问:“是走保险吧?” 不渡雨 第28节 这车不便宜她知道,榨干了她估计也赔不上,如果周屿淮走保险,她能松一口气,这样还有讲讲条件的可能。 “拍没拍照?” 裴溪被这一问瞬间诧异了,手里的手机顿时捏的更紧了。 她的困意是在周屿淮这句问话中缓过来的,当时正要拍照,周屿淮直接挪了车,她都没注意照片还没拍完。 “你把车开走了啊,我还没拍。” “你没拍照那走什么保险?”周屿淮转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 裴溪眉心压出褶皱:“不是,是你把车开走的!” 她很努力的在解释,如果返回到当时的画面,她怎么也得再开回石头的位置补一张照片。 其实这件事,走不走保险完全是看周屿淮。 要她赔,赔多少,都在对方。 “我们,回去补一张照片?”裴溪气势弱了下来,她以商量的口吻说,“如果你累了的话,我可以开车,油钱我也掏。” 周屿淮看着前面的红灯缓缓踩下刹车,呼吸声慢慢沉了。 “这一两百公里是跑着好玩?”周屿淮这时才转眼去看裴溪,眉心是疲惫,当看到裴溪正眼巴巴望着他,他收了收语气。 “我还有事。” 裴溪从着语气里听出了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问道:“大概.....要赔多少钱?” “车牌都翘边了,你觉得呢?”周屿淮反问。 裴溪一开始就有感觉,要换灯肯定是不少钱,豪车是边也碰不得。 裴溪道:“我赔。” 她这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责任心担得极好,没有一点要耍赖的意思,刚说完,又说:“不过我能不能,分期付款。” “不能。”周屿淮回得也干脆,唇角轻扬看她一眼。 好像是这一局的大赢家,占尽了上风。 窗外车水马龙,窗内静如止水。 裴溪大指甲掐进了肉里,抿着唇酝酿半晌,努力别过头:“算,我倒霉。” 周屿淮忍着笑,趁着裴溪不注意又观察了她的表情,高楼间的缝隙外有一道彩霞,金光从云层间隙中迸射出来后,正好落在裴溪的长睫上。 裴溪又靠了回去,把眼睛闭上。 心里盘算着卖首饰了。 “你在整理先生的东西时,有没有发现特别的?”周屿淮问道。 “没有。” 裴溪语气生硬。 “我记得老师说,有一份藏品的清单,是先生记录的,正好放在书柜里。” “噢。” 裴溪回得心不在焉,她自然是知道,闯了祸要承担,周屿淮是没错的,只是这雪上加霜的状态让她在想后边要怎么办。 周屿淮听着她这语气,轻笑一声:“我确定瓶子大概是先生在世时被调换的,如果能从遗物中找到蛛丝马迹,把真瓶子去处找到,这车赔不赔的倒没什么。” 语气像是大人在引诱孩子一样,但这人从来不是个好演员,总是会有一点刻意的意味在里边。 裴溪闻言慢慢睁开眼,视线定格在窗外。 道路两侧的建筑缓慢移动,此时正是堵车高峰期。 “我放在书柜最下层,用黄色的整理箱装好了,白色的书夹。” “有没有看过?” “看了。”裴溪说,“所有的藏品收购点价格都有记录,我跟一些散单放在一块儿了。” “什么散单?” “一些快递回执单,物流单。”裴溪身子往他那面侧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 周屿淮接下来问:“还记不记得有哪些?有没有老师提过的那张?” “你当我是什么?我怎么可能记得。” 裴溪偶尔会对周屿淮提出的一些问题感到无语,正常人怎么会扫一眼便记得那一大摞单子。 “不过大多数都是寄往山区的,时间最久的都是十年前的单子了。” 裴溪当时也只是大致的看过一些,近两年的物流单少了,最多的还是十年前的单子,因为时间久远都已经稍微泛黄了。 周屿淮没有说话,过了一阵问道:“你忙不忙?” “干什么?”裴溪手撑着头,预感不妙。 周屿淮看了她这侧的后视镜,将车靠边退出导航:“过去一趟。” 裴溪自然是知道他说的哪里,丘湾街,周屿淮要去看那一堆旧的单子。 裴溪皱着眉:“我很忙的好不好?丘湾街过去多远你知不知道?” “又没让你走路。”周屿淮点着导航,“你待会有什么事?重不重要?” “你管不着,赶紧放我下去,我跟着去做什么!”裴溪有点不耐烦了。 去一趟丘湾街的确很麻烦,因为丘湾街到半岛堂就很远,现在过去还会堵车。 周屿淮面无表情,手指哒哒的点着屏幕上的按键道:“这导航像是撞失灵了。” 声音保持以往的调子,裴溪似是醍醐灌顶。 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气息一落转头看窗外淡淡地接话:“我今天倒是不着急,时间挺多的,开车。” 周屿淮浅浅一笑,转头去看裴溪,裴溪放在窗外的眸光像是染了一道无名火,跟晚霞格外相配。 第19章 栖山镇 裴溪的每一个反应都是被对方收在眼底的。 可以说周屿淮是故意的, 很明显的故意,但做错事的人是心虚的,没有理由的心虚。 裴溪翻开物流单说:“都在这儿了, 这些年寄过的东西不少。” 有的同一天打出好几个单子,裴溪没有细看。 杂物间清理过, 连天窗的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 周屿淮分给她一沓:“找找看,老师要的东西在不在。” 灯光“啪”一下全开,光束刺激眼球, 屋子里亮堂好几分。 裴溪后腰往桌沿靠, 漫不经心问道:“哪个孤儿院?名字是什么?” “老师没说, 只要是栖山镇的, 都先找出来看看。” 周屿淮顺着她旁边的位置靠下去。 两个人的姿势上略微相似,这个位置顺着光,在傍晚时分用眼很是友好。屋子里只剩下纸张翻页的沙沙声。 这些物流单显是都是寄往不用的地方,有的字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被磨掉了些,裴溪举起一张, 仰起头对着大灯查看。 “老先生怎么不将这些交给慈善机构来做?” 裴溪的意思是,自己这么邮寄会很麻烦,从采购到包装分类, 一整套下来需要耗费不少精力。 而像他们这样长期做慈善的人, 交给机构来做实际更为方便些。 “老师和先生说,他们更了解被资助者需要的是什么。”周屿淮回话没有看她, 手里的纸张轻放在边上。 每一份寄往山区的东西, 他们都是提前了解过当地贫困儿童需要的东西,由此再针对性购买, 写上每个人的名字进行邮寄。 事情复杂化了,但钱用在了刀口上。 没什么不妥。 裴溪低着头, 指尖被光穿透,泛出透明的薄粉色。 他们不说话,只是在这一场交易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季节,阁楼上有不少蚊虫,天窗还开着。 蚊子在她的耳畔吟哼几声后最终停在了肩上,穿透薄薄的防晒衣,裴溪能感觉到肩膀某个部位一阵刺痒。 她轻微动了动,胳膊拐上了周屿淮。 周屿淮左臂往上抬了抬,浅浅地朝着她看过去。 裴溪隔着衣服慢挠着被咬的地方,呼出一口气:“对不住。” 周屿淮没说什么,后腰离了桌,顺势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画面二度沉默下来,噤若寒蝉能闻檐上虫鸣。 而总要有人开口打破沉默,裴溪就是那一个人。 “如果舒绣奶奶真的去世了,那以老太太现在的情况,能不能说?” 裴溪最后一句音喉咙像是塞了棉絮,带着些闷沉。 她认为自己打破僵局,只是不习惯这种安静的感觉。 周屿淮拉开抽屉:“能说。” “能接受?” “提前有过心理准备,所以只是找一个答案而已。” 周屿淮微顷身,右手伸进抽屉摸出一个铁盒,拧开时,盒子里装的是檀香,没点燃的檀香也总是散着一股味。 就像是尘封在不见天日的旧盒中久了,一旦打开,便肆无忌惮的挥发着所有的味道。 火柴“嚓”一声燃出光。 不渡雨 第29节 裴溪看着周屿淮手里的东西,刚刚被咬的地方又莫名的痒起来了,她说:“其实也不用麻烦,我们也待不了多久。” “如果你手上拿的单子里有线索,的确待不了多久。”周屿淮手腕轻甩,火柴灭了,火柴棍顺带就抛进了垃圾桶里。 他的语气始终都是不急不缓,总给人一种耐人寻味的感觉。 裴溪低眸,看手里的东西,约莫一个作业本这么厚。 抬眼时,很明显,态度就不好了。 “如果物流单没有,你是不是打算让我陪你在这儿翻一晚上?” “这个提议不错。” “你开什么玩笑?”裴溪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 铁夹和桌面一碰发出声音,声音最后在檀香的烟雾中再缓缓上升。 周屿淮见她生气了,无奈的口气渐渐变得温和了些,笑了笑:“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坐下慢慢数。” 周屿淮将凳子往后拖,椅脚划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时间久远的木地板就这样被掉了塑料椅脚套的铁器拉出印。 “坐。” 凳子是正好对着裴溪膝盖。 裴溪心口轻微起伏着,视线往下,看一眼,坐上去。 周屿淮则是把裴溪扔开的物流单理好,重新递回她手里。 虽然是不情愿,但裴溪还是接了。 “我告诉你,我不陪你找,顶多就这一堆单子,看完了我立马撤。”裴溪一边说着话,注意力都在单子上。 周屿淮折身到桌边,面向她问:“有急事?” “没有。”裴溪找完了三张,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 “那是有人约?” 裴溪听到这儿,抬头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见周屿淮不紧不慢地轻笑,他笑起来时愉悦感总是特别浅淡,但又很像是艺术画廊的白色瓷瓶被画上了一朵蓝色鸢尾。 “没急事?没人约?”周屿淮语调上扬,“那你这是不想跟我呆在一块。” 裴溪捏着单子的指节倏地往里收,像是偷了糖果的小孩——心虚。 她压制住心脏跳动的频率,尽量不让对方看出端倪。 指腹磨着纸张的边缘,她的视线就跟周屿淮这么对着,总想往这股氛围中添加一些不服输的劲儿在里边。 裴溪努力弯了弯唇:“你分量没这么重。” 她话音一落继续低头做事,翻纸张的动作快了一拍。 周屿淮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种小动作,只是笑,什么也不说,不戳破就是他们最和谐的相处模式。 裴溪翻看着底下的单子,看到熟悉的栖山镇,手腕往前一递:“这一张也是栖山镇的。” 周屿淮瞟了一眼,没有孤儿院三个字。 挪开眼神之际,视线在物流单的名字上多停留了几秒。 “这单子上是杨青的名字。”周屿淮接过。 “很奇怪么?你不是要栖山镇的所有单子。”裴溪瞥他一眼,“他是刘奶奶的学生,帮忙寄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但是上面没有福利院的字样。” 裴溪这话说的一点不错,杨青住这附近也不是一两天了,偶尔帮忙寄点东西哪里算是稀奇事。 来得第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找这张单子上孤儿院的电话,她看得挺仔细的,不应该会漏掉有关福利院的字样。 周屿淮继续看着:“地址是栖山镇,标注了易碎品,收信人是舒绣。” 裴溪顺势站起来,站他旁边,顺着视线看去。 “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会不会是刘奶奶记错了,她说老先生的名义寄出去的,然后让杨青帮忙,杨青留了自己的名字?”裴溪一边问,一边看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 “不会记错,这不是寄往福利院的。” 周屿淮及其了解刘老太太,记不住的事情不会多想,能说出来的基本都不会记岔。 “虽然地址不是福利院,只是栖山镇,收件人是舒绣奶奶呀。”裴溪拿话砸他,手里单子被磨掉了印墨,她顺着光的方向斜了一下。 周屿淮听裴溪这么说,他低着头二度查看物流单。 单子上的名字是杨青,地址是栖山镇,但不是福利院,唯一的就是易碎品三个字容易让人怀疑而已。 “要不然你打上边电话问问。” 周屿淮听了提议,去摸兜里的手机。 裴溪眯着眼,让光线穿透手里最后一张物流单,看清字样后她的呼吸戛然而止停掉一拍。 “等等。” 周屿淮刚滑开的手机又锁上,对上裴溪的眼睛,最后两个人一同看向那最后一张单子。 物流单:标注易碎品,名字是赵老先生的。 最重要的是,地址是福利院,所以这一张才是老太太要找的东西。 两人有默契地对比两张单子,电话是不一样的,地址也不一样。 “打这个电话。”裴溪手腕抬了抬。 这上边的才是福利院的电话。 电话拨出时,裴溪还望着周屿淮的屏幕,她在等“正在拨出”的字样变成记时表,有种望眼欲穿的神情在里边。 在变动那一刻,周屿淮的大指摁下免提。 …… “喂?” ……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微显得稚嫩,一个字也能听出方言的味道。 …… “请问找谁?” …… 对面二次开口。 “你好,找舒绣女士,请问方不方便让她接个电话?”周屿淮开口,手机往上抬了一下,另一只手顺势落在了腰跨间。 电话那头在沉默…… “你是?” “一位旧友的学生,受老师所托。” 得到这个答案后,那边没了声音,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沉了一些。 “舒绣奶奶,两年前去世了。” 这一声回话有点哽咽,裴溪早有准备,但心脏扑通还是一下,像陷入冰湖那般,酸涩刺痛。 她甚至从这电子音中感到悲痛,房间的檀香也跟着变了味。 两年前,那就是和老先生离世的时间差不多? 两个人对视一眼,周屿淮继续回话:“方便问一下舒绣奶奶去世的具体时间吗?” “2018年6月8号凌晨三点。” 时间的确是很接近老先生去世的时间,也就是说婚礼一个月后,人便离开了人世…… 这场七十二岁的婚礼是特别的,婚后却是短暂的,只存了一个月的记忆。 第20章 要平衡 “舒绣女士的先生是在一年前去世的, 刘老前辈这边已经跟福利院的院长通过电话了,老前辈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但难过肯定是有的。” 李喻附身将杯子放到周屿淮面前, 说完话侧首观察周屿淮的神情。 周屿淮手肘落在膝上,瞬间收回思绪, 唇眉淡然看向茶几上摆放的两张物流单。 “老前辈年纪大了去不了,她心里是有愧的,具体是什么也不说, 但她想去一趟栖山镇的, 所以我会安排两个人去一趟, 去看看。” “安排谁?”周屿淮轻撂起眼皮。 李喻结巴了, 想了想回:“找两个稳妥的、大方的。” 冷风灌得人后脊骨发凉,周屿淮也不说话,食指慢慢敲着膝盖。 “先别安排,最近的事情帮我推一下。” “您要亲自去?” 周屿淮站起身,一个打拐岔开话:“陆祁不是最近回来?哪一天?” 周家和陆家算得上世交, 陆祁出国后这么些年没见回来,他们平时有联系,但不多, 回国的消息, 传得很快。 “已经回来了。”李喻回答的小心。 周屿淮端着杯子侧眸看他,轻微诧异。 陆祁只在一个礼拜前跟他说快回来了, 但没有具体的时间, 没想到回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李喻补充:“有个项目着急,所以他连南城都没回, 直接走的。” “什么项目?”周屿淮皱着眉看过去。 “这不清楚,您要不打个电话问一问?” 周屿淮在思索, 是很久没见了,但也没有这么着急见一面。 不渡雨 第30节 “算了,让他忙。” 谁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周屿淮坐回了沙发上,拿过那张物流单继续端详。 李喻问:“您今天怎么了?” 周屿淮没说话,静静移开眼,单子飘到桌面上:“没什么,一审延迟到什么时候?” “还没有具体时间。”李喻的腰始终都是轻弯着,在这间办公室一直没有昂首挺胸的姿态。 “您的钢笔修好了。” 李喻专程挑了个体面的盒子装着,笔身的年代感是去除不掉了。 但有过翻新的痕迹,笔看着比之前好多了,哑光处锃亮了些。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这支笔时,并没觉得有特别之处,只是那天觉得这支钢笔纯得绕满了书香气。 周屿淮扣上盒子,用盒子压住物流单问道:“岑悦什么时候把东西送过来?” “对了,您的东西,岑小姐.......”李喻欲言又止。 直到周屿淮看他,眉头稍微动了动:“往下说。” 李喻呼出一口气:“岑小姐说丢了,她回头再赔你一支新的。” 周屿淮眼内的情绪突然发生轻微的改变,眸光沉了。呼吸在李喻的话语间放慢,他像是在压抑着很大的怒意。 “她人呢?”周屿淮音色带着火,从牙关探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还能听到沉沉的呼吸声。 李喻怕了,他往后一退,紧张道:“周总,这话不是我说的,岑小姐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周屿淮将气息慢吐出来,松开抿着的唇。 “我问你,她人呢?” 他习惯了自己克制情绪,自己压制不该一蹴而就的怒火,这好像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不清楚,应该......在法院。” 李喻在观察周屿淮的每一个神情,会害怕到不敢呼吸。 周屿淮在气头上,容易头晕,于是往后靠坐着沙发,手指揉着眉心。 “告诉她,如果她还想继续好好在法院做她的岑法官,东西怎么丢的就怎么给我找回来。” 周屿淮说这话的时候压着一股愠气。 李喻不敢多说话,只是点头慢慢应了:“好,我马上转达。” 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李喻刚踏出几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沙发上的周屿淮,周屿淮撑着手肘散气。 “还有事?” 他问话冰冰冷冷的,头也没抬,大抵是听到戛然而止的脚步声,猜的。 “关于裴小姐的事情。” 周屿淮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他,眼神微放柔,示意他继续说。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网上的视频现在点击量还在上涨,先生已经知道了,让我提醒您,您先主动解决这件事,另外下个月岑老先生寿宴,您最好再亲自过去解释一下。” 周屿淮眉头往中间靠,眸子里有神疑,似是在酝酿这句话由头,和背后那些他不太清楚的决定。 “你说说看,怎么解决?”周屿淮眼底一沉,他是故意问的这句话,眼神轻缓缓地看向李喻。 “撤热搜。” … “上热搜了?” 裴溪后背离开椅子,嘴呈c字状,难得的表情失控,这个月头一次。 电话握在手里,她心脏跟着抖,没顾得上开免提,直接退出了通话界面。 “没想到这件事会演变成这样,连你的工作地点都给扒出来了,网上有的人就是这样……” 于栀的声音还在听筒里打转,声音小,裴溪听得模模糊糊,无暇顾及这些安慰的话语。 点开于栀发来的链接时,裴溪指尖潮得很,连着点了两下才有反应,成为焦点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所以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同时心脏就好像被细线一圈圈的缠绕着,酸涩、慌乱,说不出的感觉。 视频从一个平台搬运到了另一个地方,每个区域所涵盖的人群是有差异的,总的意思是,曝光又增大了。 不同的是,这个区域发帖的大v博主,言语是没有短视频平台那般温和,评论区也没有那般和谐。 博主是在针对短视频评论区的热评进行评价,丝毫没有攻击到视频角色。 文字所演变的程度不能用冰冷两个字形容,而是像一把利刃,一刀刀割着人的自尊。 裴溪翻这条热搜评论的时候,手抖,她还是一条条往下看。 点赞最多的那条底下是清一色的猜测她为什么和周屿淮坐在同一桌吃饭,吃的还是学校食堂的饭。 [网友a:前女友一桌吃饭,这是要复合的架势啊?那岑悦咋办,这cp磕到头了,白月光的杀伤力这么大?] [一楼回复:我跟他们一个学校的,听朋友说的,这女的就是捞女,当初他们分手那会周屿淮都没接手周氏集团,现在回来,明白人都看懂什么意思。] [二楼回复:什么!捞女!我们家少爷是个恋爱脑吗?] 一个词儿往往会带偏所有的舆论方向,裴溪看到这里心口轻微起伏。 “你真的别在意网上怎么说,她们哪儿知道啊,我会帮你联系博主删除的,你别担心,有我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电话里,于栀的声音还在。 反复强调的都是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朋友在。 “你最近搬我这儿住,现在的网友太吓人,连住址都能挖到,虽然是法治社会,可是你也得学会保护自己,南景她们在不在?” 裴溪还在看评论,关于她的职业是被人挖到了。 连以前接过单的委托人也在网络上发言,好像是在蹭一波热度。 人很奇怪,奇怪到不太像是人。 “喂?你在听吗?裴小姐。” 裴溪重新把电话搁到耳边:“她们去南城出差了。” 许默和南景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其实对于裴溪来说,回不回来都没什么,这是她个人引发的问题。 “那我下班后来接你,你收拾收拾,上我这儿住。” “没关系,不用,我们这儿治安不错的。”裴溪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在她看来这件事本身就不算是大事,她要做的是自我调节,调节情绪。 “放屁,人家往你家扔刀子的话,谁知道?” “真没事,有事情我给你打电话。” 裴溪隔着玻璃窗朝外边看了一眼,正午的光照穿透小巷,热浪浮在空气中也是能被瞧见的。 外边放着一辆小电驴,就在电驴后花圃边上,有一道黑影在动。 裴溪偏头看过去,电话还在耳边没有搁下。 于栀清楚,她犟不过裴溪的,劝说几句后只能无奈道:“行行行,你总是这样,我先挂了。” “好。” 电话一挂断整个工作室变得越发宁静。 裴溪从沙发上站起来,此时她看向的那个地方,闪光灯忽地一闪而过。 有人在拍她? 裴溪到门口,那人拿着相机假装路过,绕开小电驴,嗖地几步就离开了。 裴溪顺着巷口的方向看去,今天咖啡店的人格外多。 平时正午外摆基本没人落座,今天还多了些人坐在花圃边上品尝。 她们都在望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她的工作室,裴溪清理案发现场时也会和刑警对接,方警官告诉过她一句话:如果预感让你觉得对方的行为有蹊跷,那你这时候应该警惕。 就比如现在,她便觉得不太对经。 裴溪反手拉上工作室的门,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一边锁门一边朝着咖啡馆的方向看去。 这个过程她一直都是心慌意乱,烈阳顷刻间吞噬她的额头,让她浸出一层干渍。 直到进了屋,她才略微半刻松懈,猛灌了一大杯水,小口喘着气看窗外,楼下又多了几个人,她不在,大张旗鼓的拍摄工作室的门头。 成为焦点就是很可怕。 手机‘叮咚’一声,裴溪压住心跳滑开微信。 消息是裴母发来的。 [#白月光杀伤力#岑法官有难了#] [妈妈: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裴妈妈的这段话,裴溪看着这排字迟迟没有回复,心里多少是有点难过,裴妈妈问的不是别的,只是真相。 这时候,于栀也跟着发了一条过来。 [于栀:你不用在意网上怎么说,网络上的人就是这样的,你别太在意这件事,热度嘛,过几天就没了,没有人会揪着一件事一直议论的。] 这话是说得不错,道理统统都有,但裴溪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锁了手机,也没有回消息。 手机震动,她翻过来,是妈妈打来的。 刚发完消息打电话,上演的总是一部慈母悲情大戏。 裴溪滑开手机接电话,还没说话,那边先问的。 ... “怎么不接到电话?” ... 那头的声音末尾带着些怒意,好像在指责她不接电话这个行为。 不渡雨 第31节 裴溪面不改色,转了个身,用后腰靠着沙发沿。 “什么事?” 她每次和裴妈妈说话声音都紧紧地,特别不自然。 对于妈妈的印象,裴溪总觉得她像一尊雕塑,没有任何意义的雕塑,看着庄严,不管在哪个场合都很难给出半个笑脸。 ... “网上的新闻是什么情况?” ... 关于爱,裴溪身边每个人都能直接说出口,不管是关心还是担心,亦或者是为她好,言语大家都不吝啬,周屿淮也是这样,唯独妈妈是吝啬的。 “噢。” 裴溪态度是冷淡的。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 “等等。” ... 声音是强硬的,或许因为她也用强硬的方式回应,听筒里没了声音,只有很浅淡的叹息,像是在酝酿自己的态度。 裴溪并不喜欢妈妈这种状态跟她说话,这样总会让她觉得压抑,甚至是沉重。 裴妈妈说:“选对象,找点合适的,合适才是重要的。” 这句话是在犹豫过后说出来的,裴溪自然是懂她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在点她和周屿淮。 裴溪在听,问:“什么叫合适?” 好像是自打上了高中起,她便和裴妈妈疏远了,两个人没有好好说过话,就是一时间就变成了这样。 她音色还是保持以往,平平静静,没有一点的波动。 裴妈妈顿时不高兴了,所压制的情绪全部归结于零,返回到原来的状态上。 “裴溪你什么态度?” 裴妈妈试图在她这儿找到威严,而唯一的方式就是在气势上压过她。 裴溪习惯了这种感觉,也不会觉得有所谓,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跟裴妈妈发火,也不会生气,她们之间剩下的就只是一个血缘关系。 “我什么态度?” ... “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 裴溪不想吵架,也不想激怒她。 深吸一口气后,回:“我.....不太觉得我的态度有问题。” 电话那边没有说话,或许是在顾虑她今天遭遇了热搜问题。 “算了。” 裴妈妈有一点和裴溪特别像。 说话干脆利落,一点也不会拖泥带水。 “妈妈也不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有件事你必须得知道,你周姨跟我讲过,他们和岑家两边家长都是默认了这桩婚事,有意撮合,他瞒着你这件事,不懂得分寸,把你架在这个位置上,他以前或许是个好孩子,现在绝对不合适。” ... 周姨,是周屿淮的姑姑。 裴溪一直知道自家妈妈和周屿淮的姑姑来往密切,时常会约在一起打打牌,有时逛逛街,这些消息是不会有错的,所以网络上的传言,也不全是假的。 “我不用知道,我跟他没什么关系,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裴溪眼底情绪发生转变,这么些年终于张口主动回应了一句。 楼下有人抬头望了进来,隔着窗户跟她对视,眼神很是熟悉,熟悉到一种境界。 裴溪将窗帘“唰”一下拉上,屋子里暗了好几分。 ... “有没有关系这不重要。” ... “那什么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得让人知道你们没关系。” “为什么?” 裴溪反问极快,她跟周屿淮本身就没有关系,为什么非要别人清楚,一个视频能代表什么? 裴妈妈不说话,裴溪鼻尖发痒,手腕很僵硬。 她立在屋子中间,眼睛莫名地开始发酸了,酸到整个眼眶浮起一层水雾。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努力深吸气,抬头去看吊灯。 “是怕周屿淮麻烦?” 结合前面所说,最后的一句话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这通电话不是关心她的,而是周屿淮的姑姑打过招呼。 电话那边还是不说话,裴溪就望着吊灯上的蚊虫,一遍遍撞着灯光,不死不休。 “所以你今天打这一通电话,并不是想知道我的状况。” 裴溪对裴妈妈残留的最后一丝柔和已经烟消云散。 ... “她们两家的关系因为这条视频闹崩了不好。” ...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对啊,跟她没有一点关系,视频不是她拍的,食堂不是她要去的,所有的问题源头都不是她,但所有人指责的都是她。 “今天这番话你应该跟他说,而不是跑过来跟我讲注意分寸,我怎么做我自己知道。”裴溪吐出气息,“你是要我发个帖子说明我跟他没关系,只是碰巧在一块吃饭,还是要我告诉所有人,他夹我盘子里的鸡蛋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裴溪已经不像是在问话,而是在直接点名她们的心思。 ... “裴溪,你好好说话!” ... “是你没有好好说话!” ... 裴溪不想吼,在刚刚的基础上放大了一些音量。 她喉咙哽咽着,已经是最大能力的在稳定情绪,她没有错,本来也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裴妈妈的意思很明确,过程和真相都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撇清关系。 她也明白。 ... “我这是为你好,你听我说......” ... “我不听,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以为你今天打电话真的是因为看到了热搜评论,但我想错了,你仅仅只是看到了。” 最后裴溪单手撑着桌,眼泪“啪嗒”一下滚落到桌面上。 她委屈,委屈到说不出话,喉咙管和胸腔全是酸水,倒不出来,咽不下去,忍到肩膀细微发抖。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每一次的关心都是有目的。 都需要她拿等价的东西进行交换,这样的感情链条是不纯粹的。 裴妈妈仅仅只是看到了,这个电话的出发点并不是因为她。 裴溪其实能感觉到,无非就是周屿淮的姑姑明暗里都拿着这事儿戳,裴妈妈要面子,第一时间要求她来出面摆出个态度。 站在道德至高点指责别人,大众很擅长。 电话那头再一次沉默了,裴妈妈或许感觉到了裴溪的状态。 ... “妈妈道歉。” ... 裴溪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喉头滑动。 “不用道歉。” 她用呼吸来调节自己,把所有的情绪都散开在气息中。 “我不需要道歉,我只需要平衡。” 她一向是这样。 “还有事吗?”裴溪绕身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调着电视台。 “这事情你先别管了,我来处理。” 裴溪只是听,也不应,认真地调着电视,当看到正播放哆啦a梦的动画栏目她才停下来。 不渡雨 第32节 小时候她很喜欢这部动画片,看了很多遍也还是不腻的程度。 遥控器往收纳兜里一扔,后背靠上沙发,脸上还是挂着的泪痕,她也没问也答,只是说:“没事我就先挂了。” 电视的声音她调到了最大,震得耳膜不太舒服。 但越是这样,她越容易会放空自己。 裴溪靠着沙发睡着了,就在电视声中睡着的,或许是因为太累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饭时间,醒的时候于栀发了消息。 [于栀:看没?热搜又多了两条,关于岑悦的都撤了。] [于栀:一下午这些人转性了?转发的那个大v博主又发帖说话了,大家怎么全磕上你两了?] 裴溪只是扫了一眼于栀发来的截图,她也没去网页搜索。 评论区风向变了,就在她睡醒的这期间变的,清一色的扭转局势,关于捞女这个词还有,但特别少,少到让人根本不会注意。 能被注意到的,还被人一一怼了回去。 谁能这么操控? 没人问过她的意见,也不尊重她的意思,就只是想按照自己发展的趋势走。 所以这磕cp的馊主意又谁出的? 第21章 不要动 连着两天热度还是不减, 因为持续有大v博主出帖子。 翻来覆去不断地在重复她和周屿淮有多合适,破镜也是可以重圆的,甚至有人还针对他们的恋爱经历出了什么爱情过坎秘诀。 手机“叮咚”几声, 还在不停地推送消息。 [许默:裴姐,你还好吗?] [于栀: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周屿淮干的, 他搞一出是想和好吗?] 裴溪心脏狂跳不止,说不慌张那是假的。 慌张的不是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周屿淮做的?裴溪不敢猜,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相信妈妈说的是真的, 周屿淮和岑悦两家一定是有打算撮合。 基于这个情况下, 周屿淮不太有可能性这么做。 尤其是跟前任炒这么大。 裴溪的晚餐是在巷外的咖啡店里吃的, 郁姐点了外卖。 郁姐是咖啡厅的老板娘,忙不过来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有没有时间去帮帮忙。 裴溪去的时候客人还没走。 这里傍晚有风,落日特别好看,每到这个时候, 附近的老太太们都喜欢往这儿坐,喝喝茶聊聊天。 今天算是聚集年轻人比较多的一天。 落日下山,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忙的时候容易忘事, 裴溪就是这样,已经忘记了网络上那糟心的事情。 郁姐挽着头发, 下巴点了点桌面的垃圾:“放那儿, 我来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还好有你, 辛苦溪溪了。” “没事。”裴溪把垃圾装进了塑料袋里。 “待会儿我去巷子口扔。”郁姐示意她扔地上就行,“这两天附近好多人,昨儿快到凌晨了,我都看见有可疑人在巷子口转悠,你晚上最好别出门。” 裴溪抬起头看她,手里的纸巾扔进袋子里。 门口还有一桌情侣。 此时已过八点,裴溪摘了围裙:“我晚上都不出去的,巷子口不远,我去扔吧,你洗杯子。” “好,那你扔完了就先回家休息,剩下的我来做。” 裴溪应了。 这一片的垃圾都要分类仍在巷子口的公共垃圾桶里,这一路都有路灯,裴溪走惯了这条路,也不会因此感到害怕。 爬山虎落满的墙壁内有虫鸣,她的影子在路灯下渐渐被拉长。 在垃圾撞进铁桶里时,裴溪左瞳“咻”地划过一道亮光,她往左侧看去,彼时四下无人,尽头处能看到大马路,昏黄的路灯就像一道分界线。 巷子不远处是有脚步声的。 裴溪后脊骨在这样氛围的渲染下开始变得僵硬,冷汗不自觉地冒了出来,转身便往咖啡馆的方向走去。 静夜里,脚步声开始随着她的步伐变动,从巷子口到咖啡馆有一段距离,很多商铺歇的早,此时橱窗里的复古娃娃看着有些渗人。 裴溪停下步子,脚底摩擦石板的声音跟着慢了一拍停下,她转头往身后看去,一只飞蛾扑腾着路灯,一片宁静。 再次提步的时候,裴溪加快了速度,鞋子在石板路上“哒哒”响着。 其中夹杂的皮鞋声也越发明显。 在过转角时,忽地,一道阴影罩住她,她视线一怔抬眼看去。 男人站在路灯下,发丝被光线罩得冰冷,这冰冷一直延申到胡茬上,一双鹰眸睨着她。 漂亮的五官总是在这种昏暗的场景下占尽优势,因为唯一的明亮全部会落在最高点,让人所产生的恐惧也会少很多。 裴溪手压着胸口,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同时松懈了半分。 “你跑什么?” “没什么。”裴溪往后边看去,什么也没有,或许是太累了,她才会觉得有人跟踪她。 “有人在跟踪你?”男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同时隔着衣服握住她手肘,把人往身后带了一下。 裴溪抽出手:“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看你出了事,来看看。” 这件事指的是网上的热搜,也不需要说明,裴溪就知道。 “怎么样?”陆台萧的西装肩上被染了一点白灰,没有拍干净,裴溪对于他的关心表现的毫不在乎。 裴溪端详着他,没有发火也没有不耐烦,因为她已经习惯陆台萧的出现。 “不怎么样。”裴溪轻缓缓地回他。 “往好的方向发展,其实你不用在意。”陆台萧声音带着磁性,又很官方地说一些关心的语句。 裴溪望着他:“哪种是好的方向?” “就比如现在。” 比如,已经没有人再公开指责她有错,反倒是觉得她和周屿淮像是苦命鸳鸯受尽折磨,苦尽甘来。 裴溪依旧是静静地看着,忽地一声嗤笑。 哪儿好了? 怎么就比如现在了? 她没问出来,绕开陆台萧。 裴溪和陆台萧的相处一直是这样,一个四十好几的男人说出来的话总是这样不着边际,她以前问自己,总觉得应该要习惯,毕竟陆台萧也不是最后一次来找她,还有无数次。 认识久了,她给这个的男人的评价是:固执、犟。 “对了,小叔叔。”裴溪在第二个路灯下回头,“下次想喝咖啡白天来,郁姐姐出了新品,我......” 陆台萧轻偏头,帮她回答:“你买单。” 裴溪抬头迎着风,下巴处的燥热缓解了几分后,她慢吐出一口气,隔着昏黄的灯光对着他莞尔一笑。 “不,这次换你。”裴溪脸上笑容不减,“小叔叔,你知道下意识地反应说出准确的答案代表什么吗?” 陆台萧回应着笑容,问她:“代表什么?” 裴溪在吸气时眉头上扬:“代表你的固执在我这儿又深了一寸。” “就一寸?” 裴溪笑:“再过几年还会多一些。” 陆台萧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 巷子里安静得出奇,只剩下两个人碰撞出火焰的视线,还有时不时车流声。 “换个地方住,最近这里不太安全。”陆台萧手放进衣兜,声音低沉沉的。 裴溪双眉颦颦,看四周,一片祥和。 陆台萧接着解答:“你的工作室地址在网上有曝光,你就住工作室楼上,对你不很不利,现在社会上什么人都有,有人用强硬的手段掰舆论方向,不一定是好事。” 裴溪眼睛微眯,轻抿着唇:“小叔,看来没少上网。” “看得多了,如果不是之前有一起网暴导致被保人意外死亡的案件,意外险赔偿金额超过七位数,我可能也不太懂现在舆论的厉害程度。” 裴溪脸上笑容僵了,定睛看着陆台萧的那双鹰眸,眸子生得好,尖锐有力,又带着亲和力。 “早点休息。”裴溪结束了话题。 她往回走,陆台萧没有再叫住她,也没有回应她,就仿佛真的只是来看看她的近况。 裴溪步子放得轻,她能听到陆台萧的皮鞋声越来越远。 然而她就仅仅只是听到,也不回头看。 直到她走近下一个拐角处,彼时才回头朝着陆台萧看去,陆台萧只留了个背影给她,在光晕下拉得很长很长,被残蛾扑着,最后消失在了转角处。 裴溪淡淡地收回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转过头。 “你好像还舍不得他走?” 裴溪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脏猛然漏掉一拍,同时步子往后一退,瞳孔怔然朝着前方看去。 周屿淮就站在她的面前,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有声音? 裴溪一点也不知道。 不渡雨 第33节 她被吓得不轻,一口气膈应在胸腔里,她顺着气。 “你大晚上,能不能不要装神弄鬼的!?” 周屿淮眼神轻飘飘地,挪了步子朝着陆台萧离开的方向看去,神色不屑,骄矜满身。 “他谁?”周屿淮收回眼神,看向裴溪。 沉甸甸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小巷特别明显。 裴溪自然很是懒得回答周屿淮这个问题,在缓和自己受到的惊吓途中,没好气撂一句:“跟你没关系。” 周屿淮轻嗤一声,声音低懒懒地说:“穿西装也只像个卖保险的。” 他的态度感觉随时随地都会爆了。 裴溪听见了,眼神撂他:“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刺?” “怎么?你还替他说上话了。”周屿淮一副不怕作死的状态继续回怼。 裴溪眼神带刺看他:“你哪根筋不对?” “说中了?” 周屿淮步子向着她慢慢逼近,与此同时裴溪手机“叮咚”一声响了,屏幕隔着布料亮了光。 她没有因为周屿淮的逼近而后退,定住脚,目不斜视望着他。 使出浑身解数与之对峙。 周屿淮低眸朝着她衣兜看去。 眉头轻扬:“不回消息?他担心怎么办?” “你到底在说什么?”裴溪指节一颤,往里收着,脚后跟再也稳不住往后退了退,她心理开始莫名地紧张,只是紧张,没有心虚。 周屿淮停下步子,还是低着头看她。 裴溪兜里的手机连着又“叮咚”好几声,这声音好似有魔力,让她越发不淡定,周围的空气包裹着她,混上周屿淮的其实,更加喘不过气。 消息是谁发的她不知道,但是陆台萧的可能性特别低。 她手伸进衣兜,试图将手机拿出来,依次寻回那股子气势,但手腕被一股冰凉摁住。 “别回他。”周屿淮索然地冷笑一声,“让他回来看看,前夫长什么样。” 周屿淮握着她的手腕,随着话落也慢慢收紧了手心。 裴溪喉头轻微动着,她在酝酿着措辞,人只要被压倒气势,便很难找回来,这么些年。误会她和陆台萧的,也不只是周屿淮一个人。 她应该习惯,再次抬眼对上周屿淮的时候,裴溪眸光情绪发生了轻微的改变,试图压住了那股紧张。 在周屿淮灼灼的目光里,她忽地跟着冷笑一声,别过头眼眶绕着一圈水雾。 “这样看起来,你很在意我。” 换个方式来讲,她想表达的是,先放手的人是不会怀念的。 周屿淮能听懂,长久地凝视着她,还是没有转变神色。 裴溪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暗淡,一瞬间地暗淡,和分手那一夜特别吻合,就只是一瞬间,会让她误以为看错的一瞬间。 忽然,一道闪光灯划过周屿淮的左瞳。 周屿淮视线朝着光线地方走,压着脾气呼出一口气,同时握住裴溪那只手往后带,裴溪双脚一个趔趄,整个人跌入他的怀里。 木质香调的味道瞬间钻入鼻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结实有力的怀抱束缚着她,心脏也乱了阵脚。 下一秒,裴溪往后挣扎。 周屿淮扣住她的肩,声音轻缓缓钻入她的耳廓:“不要动,有人在拍。” 第22章 住民宿 关于周屿淮说的这句话, 裴溪得出一个答案,一开始就有人跟着。 成为焦点就是这样,他们是流量啊。 但流量是哪个方向这又是另一个说法。 裴溪还在怀疑周屿淮的阶段, 对于人家的偷拍,秉持着一种不相信的态度。 她用尽全力将周屿淮推开。 “你放开!” 裴溪眼睛里燃起一道无名火, 她不在意这些,其实正好也是想问网络上的舆论方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屿淮是怕弄疼她,才放开手, 站在离她半米的地方, 又轻缓缓地朝着闪光灯的方向看一眼。 裴溪质问:“你叫来的人?要拍什么?周屿淮我告诉你, 网上的东西全部撤掉, 你要清理传言怎么不清理干净,别留些乱七八糟的碍眼。” “这就叫碍眼了?”周屿淮轻轻一笑,“你看着我回答呢?” 裴溪的视线一直躲闪着,好像与之对视便会灼烧浑身。 她使劲抬起头,胸口起伏着, 压住手腕处的颤抖看他。 她什么也没说,一句话不讲,全靠着眸光表达自己想说的,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周屿淮在她这样的注视下倒吸一口气。 占了下风, 慢慢道:“这不是我叫来的。” “最近这附近不安全,我就过来看一眼。” 似乎周屿淮在试图解释, 没有了刚刚承载的骄矜姿态, 剩下的只是无奈与妥协。 “你把东西清理干净了,我就安全了。” 裴溪本来只是怀疑状态, 周屿淮的不否认让她更加确定了,明明周屿淮和岑家还有往来, 这么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而附近有这么多陌生人,无非就是网络上炒火了,受到了关注。 自然很多乱七八糟的人也就转悠到了这附近。 “人不是你叫的,他在拍什么?”裴溪问他。 “拍你深夜私会别的男人。”周屿淮唇角弯弯。 裴溪火大:“怎么叫私会?我跟谁在一块儿都和你没关系。” “噢?怎么没关系?”周屿淮饶有兴致地看她。 “在网上我们是默认的。” 周屿淮放轻了声音。 “默认什么?”裴溪语气生硬,“现在cp还绑架式的操作了?” “我可没说这个词儿。”周屿淮像赢了,手往后一收。 裴溪心里堵着一口气,这时候脸色都变了。 通常这种情况她不会再继续跟周屿淮争辩,越辩越显得她像困在回忆里的猛兽。 而网络的这个情况,她想让事情淡下去,还不能着急。 不能给任何新闻反转的机会,周屿淮的这波操作,特别像将她架在了某个位置。 “你怎么这么恶毒?”裴溪眉头轻微皱起来。 “我怎么就恶毒了?”周屿淮轻笑一声。“撤掉了所有的负面帖子,就恶毒了?裴溪你平时脑子挺聪明的,怎么现在这么笨?” 裴溪嘁了一声,一面强装毫不在意,又认真回答着他的问题。 “应该怎么做?跟你继续演下去?等着热度自然而然的降下去?” “你要想,我不介意。” 周屿淮在问她的意思,问题抛出来了,那答案自然就是看裴溪怎么应,按照正常,裴溪不太愿意麻烦的性子来看会答应。 裴溪呼吸起伏了一下。 “我介意。” “介意跟我演?” 其实演不演不重要,重点只要不再继续复杂化这件事。 裴溪收紧了手指,她谈到这些事情,总是做不到太过刚硬地回应,而那些强装的淡定,每次后,都会让她双腿发怵。 “你来干什么?”她叉开话。 周屿淮自然也不会再就着刚刚的话题往下了,他们之间越说氛围会越来越不好。 “我来提醒你一声,这两天把半岛堂关了。” 还是同一个目的,附近不安全,她的住址被曝光了,的确是特别不安全,尤其是她还住在工作室楼上。 “另外。”周屿淮把物流单拿出来。 杨青为寄件人的物流单。 灯光暗,裴溪看不清。 “老师说,她从未找过杨青帮忙寄东西,快递站的电话她一直存在手机里,寄快递都很方便。”周屿淮把单子交到她手里,“易碎品,时间和新婚贺礼寄出时间差不多。” “所以你怀疑这只青釉双耳瓶是老先生寄到了栖山镇?”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裴溪慢慢溢出一个笑:“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找线索,找到了,两清了啊。” “那我要说这事情还没完呢?” 裴溪眉头紧皱,笑容减下去:“你该不会想让我跟你去一趟栖山镇?” “你现在又很聪明了。” 裴溪立马一个假笑。 不渡雨 第34节 “只要我离你远点,网络上这件事自然就过去了,栖山镇,太远,不去。” 裴溪笑容收得快又干净,在说完话以后她绕开周屿淮往回走,周屿淮没有说一句话,就在她背后看着她,思索她的拒绝。 此时远离北海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里被盯上了,也不是周屿淮的人,那到底是谁想要这么盯着她? 周屿淮就不会对着她说谎。 这点裴溪是保持百分百的信任的,偷拍的那个人,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如果不是话,那怎么想到在这儿拍她? 是拍她,还是拍她和陆台萧? 裴溪想到这儿沉默了...... 她滑开手机,消息是裴妈妈发来的。 #长跑恋爱到破境重圆到底多好磕?# [妈妈:现在的舆论方向并不叫好事,周屿淮会给你惹来很大的麻烦。] [妈妈:你不是小孩子了,慎重考虑,成年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 [妈妈:你上我这儿来住两天,明天下午我会过来接你。] 裴溪放慢了脚步,她知道周屿淮还没走,于是直接顿在原地。 只有两条消息和一条新闻。 别的都是许默发来的工作日报,另外还有一条陆台萧的消息,大概意思就是,临时出差了。 她任由手机亮着屏幕转头:“什么时候走?” 周屿淮愣了一秒,喉头微微滑动,眼睛微眯看着她。 裴溪接着问他:“一块儿走还是怎么安排?” “你想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去栖山镇是最好的一种选择,会避开很多麻烦,同时裴溪答应他,或许是因为裴妈妈临时又补充的那几句话,内心矛盾作祟久了,便有种反骨集于一身。 聪明的女人,要会保护自己。 跟着周屿淮是最安全的,她信他,亦如当年那般毫无保留。 这一晚上,裴溪收拾了些日用品,查过栖山镇的天气以后又多拿了几件外套,周屿淮想得很周到,还刻意给她截图了栖山镇的天气预告。 许默和南景大概要到下礼拜一回来。 她们整理遗物中,会解读逝者那些未偿的遗愿,然后才算完整的整理工作。 天气预报显是栖山镇下雨了,而所在的北海还是烈日当空。 裴溪早上拿了件外套出来,周屿淮是八点多来接的她,驾驶座的司机不是李喻,看着像刚毕业的年轻小伙子,生得浓眉大眼,她往车里坐时还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在座椅中间放着巴掌大的一个小匣子。 “这什么?”裴溪把外套搭在腿上。 “老师的东西。”周屿淮把盒子移了一下位置,然后递给她一个牛皮袋。 袋子里装的保温盒,裴溪通过牛皮袋感觉到了温度。 “这也是?” “这不是。”周屿淮翻着手里没有处理完的文件。 裴溪把食盒拿出来,三明治,读书那会儿,她早餐基本都是三明治,不加沙拉酱,妈妈说她吃东西挑得很,但奶奶从没念过半句。 后来毕业了,她都差不多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戒掉了早餐,早晨基本都只用一杯果汁代替。 “没有加沙拉酱。”周屿淮说话也不看她,静静地盯着手上的东西。 裴溪捏紧了食盒,心里五味杂陈,这句话不仅仅是在告诉她,不吃沙拉酱是她的习惯,更像是时时刻刻提醒她,初次重逢那句没有释怀。 周屿淮做得太明显了,明显到每个举动,都在敲打着她强装的淡定。 “谢谢。”裴溪接受了,往后靠坐。 她会想,接受了三明治到底对不对,那时候,她听过一句话,喜欢就是忍不住一次次靠近,而理亏就是随时佯装释怀。 三明治和以前味道不一样了,她更喜欢普通的用料。 越是普通,越是她想要的。 裴溪吃东西没有声音,她视线从车窗上一直移动到周屿淮那儿。 周屿淮手里的文件拿反了,裴溪咽下嘴里的东西以后,试图想提醒,但见对方合上,靠坐回去闭眼休息。 她什么也没说,将这种奇怪的氛围连同三明治一起咽下肚。 周屿淮跟她一样,没带很多东西。 从她看周屿淮带上了刘老太太的小匣子时,便知道,这一次,不止是为了那一只青釉双耳瓶。 下了飞机后,当地市里的某企业的老板来接的,老板姓张,靠当地农产品发家致富,一路上都在跟周屿淮介绍当地农业产品。 去栖山镇路途很远,从市里再到县城,再到小镇差不多得四个小时。 这一路便是张总的司机给送的。 裴溪被这么折腾,已经是精疲力尽。 她没见过青山环绕的安详小镇,旅游也只是到过大西北。 关于栖山镇,她了解的只有几十年前的大地震。 一场地震让整个市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而后恢复又生机又耗尽了很多年。 司机说,现在修筑了环城高速,时间上方便了很多,如果是放在以前,还要六个小时才能到栖山镇。 而栖山镇现在发展好,因为附近的古窑遗址和自然景观石洞已经发展成了旅游景区,村边上的很多老房子,大家改成了民宿或是农家乐。 裴溪和周屿淮住在小镇的一家民宿酒店。 他们提着行李箱进去办入住时,里边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人。 “怎么没人?今天不是周末吗?” 按照往常,周末县城或者是市里的人会带着孩子到这里过节假日,小镇人很多,但这家有名的名宿酒店却没几个人。 “平时人很多的。”带他们入住的是一位阿姨。 阿姨身穿碎花长裙,因为早晚冷的关系,肩上多搭了一个披风。 “周先生说要安静,包了民宿,我们就关了网上的订购通道。”阿姨侧首打量着周屿淮,红指甲拢了拢披风角。 裴溪也跟着看了一眼周屿淮。 彼时周屿淮的视线在走廊的玻璃窗外,两道眉毛泛着涟漪,双睫像一片轻薄的羽翼,周屿淮的眼睛一直不属于标准的三庭五眼,所以这样的五官只能落在他的脸上,和闲雅洒脱的神态结合。 像是被察觉到了窥探,周屿淮收了神色朝她看去,两个人视线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你们是来看北夏瓷窑遗址的话,有车可以定的哈。”阿姨普通话不太标准,眼角的皱纹卡了粉。 “不是在做古迹修复吗?怎么还对外开放?” 裴溪停在了门口。 “施工的地方才关着嘞,别的还是可以参观的。” 阿姨帮她打开门,周屿淮的屋子就在她隔壁。 阿姨在周屿淮进屋前又问:“你们晚上想吃什么嘞?都是本地人自己种的菜,昨天下了雨,采了些野山菌,我待会儿做给你们吃,有没有忌口?” 野山菌是特色之一,但出名的还是本地的银耳。 裴溪对本地人的热情不太习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用麻烦,没有忌口的。” “不要葱。”周屿淮语气淡淡地。 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房间,随着房门“砰”一声锁上,裴溪在原地愣了一下。 最后才告诉阿姨说:“尽量不要葱。” “好呢好呢,有事情叫我哈,我帮你搬东西。” 裴溪连声拒绝,阿姨看着的年龄跟裴妈妈差不多大。 算起来,裴溪这是第一次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虽然这是景区,但远离了北海,好像是真的特别轻松。 民宿酒店独栋立于镇尾,一共上下四层楼,最靠里的房间看出去,是半面群山,排列有序的方田一览无余。 裴溪打算将这次当作休息。 周屿淮也一定是清楚她转变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到现在都没有问过她。 第23章 大暴雨 裴溪会想, 如果周屿淮问,怎么回?她会想周屿淮的各种问话方式: 怎么?你是在躲谁才答应来栖山镇?—— 你忽然转变有什么目的—— 不是说了释怀?还来做什么—— 思来想去,这些都不像是周屿淮能问出来的问题, 周屿淮不复杂,简单到可以只用淡、真两个字形容。 路上有很多次机会, 周屿淮可以开口,但都是闭口不提,这种感觉似乎很像:你要不动声色, 我便陪你瞒天过海。 终于, 晚餐时间, 裴溪多次偷看他后, 先一步开口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又应了?” 周屿淮慢慢地喝着汤,屋檐滴着水,外边彼时正历经着一场中小雨,周屿淮能很快的融入到每个场面里。 “为什么?”周屿淮放下勺子,也没看她。 裴溪手肘搭桌边:“你不是不问?” “不是你想让我问?”周屿淮轻缓缓抬起眼皮看她。 被戳破心思的裴溪双眉一僵, 昏黄的灯光便均匀的透红了她的面颊,假咳一声。 不渡雨 第35节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裴溪叉开话,“我的意思是, 车上的小匣子怎么回事?” 因为车上的小匣子, 她问了这句话。 她知道,瓶子是周屿淮给岑悦找的, 这一只瓶子跟岑悦有关系, 想到这儿心口上酸涩涩的,连问话也不会试图去对上周屿淮的眼睛。 “你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周屿淮貌似吃好了, 不跟她在饭桌上闲聊。 阿姨来收盘子,听到了也没接话, 直接打断问:“吃好了哇?味道怎么样?有哪里不合适的直接说哈,下一顿我们也能注意些。” 周屿淮看她,貌似用这个眼神在询问裴溪有没有吃好。 “味道很好,没什么问题。”裴溪抿着笑回答。 桌上的鱼还剩了半条,这半条都是她吃的。 她没见过周屿淮吃鱼,一直都是,从认识到现在。 “那就好,明天八点下来吃早饭哈,或者八点我让人给你们送上去,看你们想在房间解决,还是下来吃。” 这次阿姨不再看周屿淮的意思了,直接盯着裴溪问。 “我不吃早餐,一杯果汁就行,我自己下来。” 裴溪不吃早餐,她的性格就这样,有话直说,不拐弯抹角。 阿姨这时候看向周屿淮。 周屿淮似有似无地叹了鼻息,随后回:“准备两份早餐。” 他没有领导架子,语调里尽是客气。 “好好。”阿姨笑着,“晚上关好门窗哈,今天晚上有大暴雨,估计你们要去景区是去不了的,隔壁的老瞎子说,这暴雨要下好几天。” 正说着,忽地窗外撇过一丝闪电。 裴溪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迅速关了窗户,窗帘也是一并拉上。 她查看了栖山镇的天气,果真一连几天都是暴雨,今年的雨水貌似是特别多。裴溪洗完澡又看了一遍手机,发梢末端还在滴水,她擦着头发,用沾水的食指点着屏幕。 于栀发了消息过来,问她现在在哪儿。 今天裴妈妈打电话给于栀了。 [裴溪:在栖山镇。] 她回完这句话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一堵墙,隔壁住的是周屿淮。 [裴溪:跟周屿淮过来的。]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语音电话。 裴溪深吸一口气,接通。 “你好好跟我说一遍,你跟着他去了哪儿?”于栀的声音很大,裴溪把听筒拿远了些,大拇指点下扩音。 “栖山镇。” “一千多公里,他威胁你了?” “没有。” “那他拐你到那儿做什么?” “没有拐我。” “那你去那儿做什么?就为了躲裴姨?” 不全是,裴溪一部分是躲裴妈妈,一部分则是因为陆台萧的出现,陆台萧出现,紧接着有人拍他们,怎么想都不对。 “只是一场交易。” 裴溪这么回的于栀,很明显于栀不信。 “交易?不过我到现在没明白,你俩分手那天,明明都快要了你半条命,当时双腿都站不住了,吃什么吐什么,你真的能做到一个电话不打,你明明很喜欢他啊。” 先放手的人,哪里配怀念。 隔着屏幕,于栀看不到裴溪的神色,她哪里知道,提到这些,裴溪的眼神忽地就暗淡了。 而隔着这堵墙,周屿淮全听到了,他站在书桌前凝紧的眸光里全是黯淡,他眸光往上,透着墙纸想看穿,看穿此刻裴溪孤单的背影。 大雨夜,如果临走时,他回了头,大概后来的故事会不太一样。 会有他们想象过的山海,也会有霓虹。 他喉结轻微动了动,桌面的手机震动。 电话是李喻打来的。 …… “查清了,那人叫陆台萧,是一名保险调查员,三年前入职的成文保险公司。” …… 周屿淮眉头微微皱起来,还真是做保险的? 彼时再回想那股气质,周屿淮松了松眉头,步子往窗边去,玻璃窗上落了雨珠,印着他的轮廓,而轮廓之后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时不时闪电而过盖住他的影子。 …… “这事情查起来便怪了,以前他在南城经营一家小酒馆很多年了,不知怎么的就把酒馆给转让了,入职了成文保险公司。” …… 按照李喻这么说,事情的确是稀奇,很多人都是从被工作束缚到变成自由职业,陆台萧还反了过来。 …… “具体怎么认识裴小姐的母亲裴女士的,还不太清楚,唯一有关联的就是,裴小姐父亲当年,所购的人身意外险是成文保险公司的。” …… 周屿淮听到这里,眼睛慢慢对上了玻璃窗内的影子,心脏砰一下撞击胸腔,他心口轻缓缓地起伏着,呼吸都放慢了。 …… “咖啡馆的老板娘说,裴溪一直叫陆台萧小叔叔,陆台萧偶尔也会到她这儿喝咖啡,聚的倒是不多,沉闷,说话直。” …… “说重点,没让你专程查他。”周屿淮一只手“唰”地拉上帘子,他不太想继续听陆台萧这个名字。 李喻结巴了一阵,周屿淮让他查整个事情,弄清楚最多的就是关于陆台萧,别的一点也没查个所以然。 “算了。”周屿淮朝着空白的墙壁看一眼。 李喻总是揣摩着他的心思,不管对错都会先说,说了以此试探他的态度。 “对了,您的东西……岑小姐那头还没给回话。” 周屿淮正准备应,忽地屋内骤然一黑。 紧接着外边雷声大作,仿若天塌了一般,伴随着隆隆的回音。 裴溪忽地一惊,人往后一退,桌子上的玻璃杯哐当一声倒地,碎成了渣。 滴水的发尾扫上屏幕,她食指划着屏幕试图打开电筒。 但水渍太多,划了几次仍没有任何反应。 裴溪直接在浴袍上擦起手机。 或许是太过紧张,窗外雷声一声接着一声,没套壳的手机像泥鳅一般从手心滑了出去,直接跌进了玻璃碎渣中。 裴溪蹲身去捡,脚往前一步,一阵刺痛发凉的感觉顺着脚趾直冲大脑,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出了细汗。 闪电钻透窗帘,像一只恶鬼扑上墙头,裴溪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这时,门“咚咚咚”响了三声。 她转头朝着门口看去,脚趾还在往外出血,她撑着桌等门口的人说话。 “是我。” 周屿淮的声音。 裴溪彼时稍微松了松气,紧绷的神经片刻得到松懈,像是回弹的橡皮筋,慢慢的往中间缩走。 周屿淮打开了手里的台灯,走廊上不至于黑得彻底,天空被一道道闪电照出些轮廓,门开那一刻,他眉头稍稍动。 裴溪顺着门的缝隙往外看,周屿淮眸里的担忧在瞬间化为柔和,这股柔和也在此时观察起她的神色。 裴溪问:“怎么了?” “台灯,充好电了。” 裴溪以前就觉得周屿淮是个特别细心的人,直到后来这种感觉没有一刻消失过,他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会记得她喜欢吃什么、怕什么、甚至是讨厌什么。 以至于每每见到他,就会特别安心。 “谢谢。” 裴溪接过时手腕抖了下。 那个夜晚,半开的房门没有一点温馨,属于栖山镇的苍凉,时刻在提醒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周屿淮的台灯开着,视线下走很快边看到她往外渗血的脚趾。 眸光一动,紧凑的目光里好似多了些担忧,就像于栀丢了狗那年的神色,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裴溪恍惚了一瞬:“玻璃杯打碎了,伤得不重。” “我去问前台拿点药。” 周屿淮不往下多问,也不多说。 “楼道挺黑的,你带着灯。” 裴溪把刚接过的台灯又给他。 周屿淮的步子在她的声音里顿了下,转眸看她时沉沉地呼气。 不渡雨 第36节 裴溪手还停在半空,闪电过对方眼眸时,往常的冰凉都逐渐消失了。 “你拿着。”周屿淮上前一步,微附身横抱起她,手揽着腰让她保持平衡。 裴溪被他这个动作吓到了,整个表情僵硬中带着诧异,凄寒的夜晚里,胸膛是有温度的,是一种炽热的隔着薄衬衫擦着她的手腕。 裴溪是在保持平衡间才勾上他的脖子,却不料指节擦上了喉结,硬物硌着,她很明显感觉到周屿淮喉头动了动,热温一直传到胸膛。 她低着眸不看他。 他呼吸起伏了一瞬,眼里划过蕴火,压抑着神色放慢呼吸,胸膛内涌动着一团无名火,一点点灼烧着心脏。 他出声转移注意力:“我手机没电了。” 言外之意时,唯一的灯光是台灯,拿走了裴溪就得在黑屋里呆到他回来。 “抱紧点,摔下去我不负责。”周屿淮每说一句话,裴溪都能感觉到他胸膛起伏带来的温度。 裴溪也不应声,只是收紧了手,人就稳当当地呆在他怀里。 楼道里听不见脚步声,余雷都被暴雨盖住,裴溪心脏砰砰直跳,亦如当年初次见周屿淮时,那个夏天当有一位少年闯入心扉,野遍整个青春。 前台有人值班,周屿淮把她放在沙发上,吧台上也放着小台灯。 阿姨没睡,人站在门口,裤腿往上挽,穿着一双黑色的塑料拖鞋,手里的电筒照着街道翻滚的水流。 “拿点消毒液,创口贴。” 前台小伙子朝裴溪看一眼,低头在柜台下翻找:“怎么受伤了?” 裴溪回答:“打碎了杯子。” 阿姨彼时关了门,转头进来才发现,灯光太暗也没看清,问他们怎么还没睡,周屿淮拿了药到裴溪身边。 “阿姨,麻烦清理一下房间的玻璃渣。” “伤哪儿了?”阿姨手里的电筒一搁,又开了两盏台灯。 当发现裴溪的脚趾被血迹裹着时,整个人都吓愣住了。开酒店就怕出点事,客人的人身安全都是放在首要的。 “怎么伤成这样?”阿姨招呼前台,手都在抖,“赶紧,把那个箱子拿过来,里边有纱布。” “没关系,伤得不深,创口贴就行了。” 裴溪清楚自己的伤情,如果伤得厉害她肯定是能察觉出来的。 “检查检查,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昂。” 阿姨忙得不可开交,又道,“这暴雨,下街已经开始发大水了,我还得去一趟仓库,如果没有照顾周道一定得说出来,我这人有时候容易马虎。” 说完这句立马吩咐前台打扫一下房间的玻璃渣。 裴溪朝着外边看一眼,她能看到玻璃外的台阶已经被淹了,泥水往下翻滚,好在地势高,不会出事。 周屿淮拆好了棉签,多开了几盏灯的缘故,现在大厅是亮堂的,小镇是不比城市,雷暴雨时很容易停电。 她看周屿淮蹲身,棉签沾了药水,她脚往后一缩,觉得有点难为情。 周屿淮左手握住她的脚踝,将脚固定在光下。 “别动。” 声音很轻很淡,在雨声中,被冲刷,被浸泡,她听得一清二楚。 当药水碰上伤口时,裴溪倒吸一口气,脚趾前端刺痛跟着抽搐了一下。 周屿淮看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 外边噪音不断,这间小房子的静谧感便在他们二人中间缓缓炸开。 周屿淮也是看到她伤得不深,松了一口气。 “还疼不疼?” “不疼。”裴溪动了动贴好创口贴的脚趾。 上完了药后,打扫房间的小伙子还没下来,玻璃门处渗了些水进来,裴溪双手撑着沙发朝着那头看去。 “如果明天雨不停会怎么样?” 周屿淮收拾着药箱,知道她担心什么,到嘴边调侃的话都咽了回去,反倒是说:“不会出事,栖山镇地势高,去年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很快雨就会停,天气预报是会有变动。” 听周屿淮这么说,裴溪安心了不少。 “我们明天做什么?” “明天你在房间休息,我去一趟福利院。” 周屿淮把药箱放在了前台,还是打算以先前的方式送裴溪回房间,裴溪抿紧了唇,在对方手肘碰上她膝弯时。 她结结巴巴说:“我自己......” “你不重。”周屿淮打断她,另一只手还是环在她的腰上,动作轻又有力。 裴溪闻言目光愣了一瞬,眉头轻微一皱。 她想表达的并不是体重问题。 这天晚上,她回到房间里后一直亮着周屿淮台灯,睡得并不踏实,因为外面的暴雨,也因为那个拥抱。 雷声是小了,雨在后半夜也逐渐没有那么吵闹。 如周屿淮所说,是安全的。 不过这个安全,仅仅是指所住的民宿酒店,栖山镇还是出事了。 第24章 双耳瓶 裴溪是将近九点起的, 出门时正好碰到了周屿淮,天气较冷,周屿淮也加了一件外套, 这种阴雨天人的肤色很容易变得暗沉。 除了裴溪,不管什么时候, 她站在人群里都是白到发光的程度。 经过昨晚的事情,在白天见到周屿淮,她略微有点尴尬。 “早。”裴溪压着血液里的紧张打招呼。 她只要多看这张脸一眼, 脑子想的便全是周屿淮衣料上的味道。 木质香和烟雨地方特别协调, 整座栖山镇, 也染上了那种气味。 周屿淮看她的脚, 裴溪穿着拖鞋,方便伤口恢复。 在这种注视中,她立马解释:“已经没事了,伤口不大的。” “嗯。”周屿淮移开视线,“下楼吃早餐。” 对方这样说了, 裴溪哪能再犟说自己不吃早餐,她跟着下了楼。 裴溪来时带了外套,刚好适合这里的天气, 小镇早晚冷, 房檐还在滴水。 而整个大厅湿漉漉的,盆栽边缘还积了一圈水, 这里像是被水淹过一般。 老板娘的儿子小亮正在拖地, 见着他们下楼,解释说:“昨晚雨可大了, 台阶低了些,水进了屋, 已经拖干净了。” “听说昨晚情况不太好。”裴溪看着像是被洗刷过后的餐厅,皱紧了眉头。 “下街情况不太好,但政府紧急让群众撤离了,已经没事了。” 小亮放下拖把,擦干净手往厨房导台里去。 周屿淮跟着过去,示意裴溪:“先坐。” 自己则是去帮忙端热好的米粥。 早餐只有一份。 裴溪看她的这份端上了桌,小伙子便关了厨房的吊灯。 她凑近问周屿淮:“你不吃吗?” “吃过了。”周屿淮拉开椅子。 “周先生您打个电话就好了,我给裴小姐送屋里边去,也不用跑一趟,现在这屋子里湿气重,怪不舒服的。” 周屿淮在裴溪旁边坐下,长桌主位左手边第一个位置。 “送房间,某些人吃不干净。” 他从盘子里拿过鸡蛋,在桌面轻敲了一下。 裴溪听着,目光直直地看周屿淮,没有对这句很了解她的话进行反驳,这一刻她终于没有再思考周屿淮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因为他们很了解啊。 因为他们一直都是念念不忘啊。 只不过,她的念念不忘一向是很不明显。 一向是只属于她的秘密。 裴溪收了眸光,民宿老板娘还有一家小染坊,也开在当地小镇,裴溪环视一周没见到人。 这时候,她才听说。 老板娘的仓库被水淹了,仓库内都是染料,一直冲刷到街道上。 一早街道两旁还在淌水,听说石阶都是青墨色夹杂着雾蓝。 外边还在下小雨,没有昨晚那般的天崩地裂,但仍旧是没有要放过众生的意思。 周屿淮把鸡蛋放到她盘子里,蛋壳没剥干净,剩了下边用手捏着递过去的。 “那个.....我不太想吃鸡蛋。”裴溪对水煮蛋能接受。 吃的这一块,她自己也承认,有点挑,小时候胃不好,吃东西谨慎,长大了反倒是没有养成万能胃,反倒是挑食起来了。 周屿淮只顾放盘子里。 “都剥了,刚刚怎么不说?” 语气里是没有一点责怪的,仿佛好像是在好言好语的劝说她一样。 裴溪说:“我以为你给你自己剥的啊。” 不渡雨 第37节 周屿淮剥鸡蛋的时候,她完全没想过是给她剥的。 这个举动似乎有点暧昧,可以和昨晚上的场景划等号。 周屿淮淡定地抬起眼看她:“你为什么认为我会跟你抢吃的?” 是为什么,不是凭什么。 裴溪含在嘴里的米粥艰难地滑进喉咙里,她睫毛轻轻动着,像是在扫眼帘的灰尘,第二秒低头看碗里的米粥。 “谁知道你会不会。”她声音小小地嚷一句,当下这句话,只是词穷,故作倔强。 还是拿过鸡蛋往嘴里送。 周屿淮听笑了,笑容里有点无奈,说:“会,只要我在我就会抢,我不保证自己能忍住,不仅你没吃的我会抢,吃过的我也会抢。” 裴溪听到这句话,咬破的蛋白没松牙,瞪着双目看他,周屿淮唇边勾着笑,目光微聚在一处,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剩下的鸡蛋抢走。 裴溪一横松牙启唇,将一整颗鸡蛋塞进嘴里。 早晨的第一颗水煮蛋比平时的都噎得很,周屿淮把果汁往前推,看着她艰难地咀嚼,到最后咽下去。 裴溪小口呼吸着空气,什么也没说,最后一口气喝完了果汁,这顿早餐一点没剩下。 对方在说,那就能做的出来。 她了解他。 裴溪面对他的这些举动,心里是有感觉的,从第一次夹她盘子里的番茄炒蛋,她就险些乱了阵脚。 “周先生,这是您要的雨靴,不过这是好几年前的存货了,有点味儿了,我拿了两双来,给裴小姐也找了双,看看尺码。” 雨靴是在镇街道的鞋铺拿的,栖山镇一共分三条街,其中新街是远比正街要繁上许多,因为尽头绕了环城公路,福利院就在那上边。 黑色雨靴散着廉价的塑料味,周屿淮付了个整钱没让对方找。 “雨靴你备着。”周屿淮交代她的。 “昨晚街道被冲了,你打算现在去福利院走一趟吗?” 周屿淮点头:“办完了事得回北海。” 办事,这个词儿,裴溪一下能想到的只有青釉双耳瓶,而想到这里,她心脏就跳动着酸涩。 周屿淮拿着东西上了楼,裴溪就跟在后边。 “我也去。” 裴溪主动提出来的。 “雨停了,我想去福利院看看。” 想知道舒绣女士的故事,还有关于刘老太太带来的小匣子。 “今天路滑。” 周屿淮没有拒绝,只是提醒。 裴溪又说:“这雨靴不是防滑的吗?” 雨靴底部的齿纹做得较深,有很好的防滑效果,虽然不知道作用大不大。 “外边雨停了,我跟你一块去,出去走走。” 周屿淮看向她的脚,还没开口说话。 裴溪房卡靠近门锁,“滴滴”两声,锁芯响了响,她压动把手进屋。 周屿淮最后也只能无奈,妥协似地叹了叹气。 裴溪查看伤口,已经结痂状态,她换了创口贴才穿上雨靴。 出门时,周屿淮在门口等她。 手里是一把黑色雨伞,谨防天有不测风云。 “走吧。”裴溪朝楼梯口使眼色。 雨靴正好合适,较长一直到膝盖下方的位置,裴溪的工装裤就压在里边,膝盖弯处难免褶皱压得多些。 出门前,正好张姨回来了,手里提着两条鱼。 “昨晚起水,河道的水淌了七湾乡,好在警报拉得快无人伤亡,今天一早水退了,都在乡道上捡鱼,好几个背篓装满了,没人要。” 老板娘把鱼交给了厨房做饭的叔。 看他们正好下来。 “你们要出去啊?” “去一趟福利院。”周屿淮温和抿唇,脸上总是似有似无的礼貌笑,让人看起来很舒心。 张姨擦着手:“福利院昨晚被水冲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打扫。” 手上是没有清理干净的染料。 “你们是找朋友还是领养孩子?找朋友的话说个名字,这十里八乡的一打听就出来了,不过领养孩子还是得先注重夫妻关系。” 这个问话没什么问题,就是让两个人都脸上不自然,裴溪和周屿淮分房睡,被认为是夫妻关系不和睦。 裴溪也不敢看周屿淮,抿着的唇松了松,过了好几秒以后抢先一步回答。 “找舒绣奶奶,祭拜。” 裴溪回完话,看周屿淮的神色。 周屿淮眉宇间恣意闲适,挑眉一动不说话。 反倒是,听到这话的张姨转了过来,两只手像是欲待手术半举静止着。 “舒绣,你们是她家亲戚吗?” “不是亲戚。” 如果要解释起来这层关系,倒是有很多话要说。 张姨继续擦着手心,白帕被染得乱七八糟的。 “福利院现在是她女儿程诗在接手,你们有没有联系过?” 周屿淮说:“联系过了,来前打过电话。” 提到舒绣的时候,阿姨倒是没有异样的神色:“栖山镇虽然不大,今天正街拉了警戒线,我让小亮带你们过去。” 手帕一搁,指向沙发上玩游戏的小伙子,喊:“别玩了昂,带哥哥姐姐去一趟福利院。” 小亮大学毕业以后在城市呆了两年就回来了,一直帮着家里经营民宿和染坊,虽然都是张姨在张罗,小亮平时也就打打下手。 他们走的另一条小巷,从超市的后街穿过去就能直接绕到环城路,裴溪走中间,周屿淮走后边,小亮则是在前面带路。 道路如小溪一般,此时淌着水,石头上染了不少绿色。 裴溪听说,除了张姨家的染坊遭殃了以外,栖山镇别的染坊都有损,还有的供货都损耗了。 “那交不了货,不是要赔付合同吗?” 裴溪手扶着墙壁走,泥水太脏看不清脚下的路。 小亮转头说:“是啊,栖山镇常年多雨,所以染坊防水墙每年都会加固,今年没想到雨势这么大,比去年严重多了。” 裴溪走得慢了些,没走过这样的路,走起来便觉得费劲。 习惯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她还没熟悉。 小亮习惯了山路,三两下就和他们拉开了距离,这条巷子还有很远的距离,裴溪抬头往前望去,前面像是一条河道,尽头的马路上还冲刷着残下的浑水。 裴溪喘了一口气,胳膊忽地被人捏住,她转头。 周屿淮眸光淡淡,声音微微响:“能不能走?” “我能走。”裴溪的确能走,不过是走得慢了些。 她不会拖后腿,也很讨厌拖后腿,就像当年在裴妈妈和奶奶之间做选择一样。 周屿淮睨她一眼,冷冷淡淡的,目光往前放。 “前面的水目测到小腿的位置,上来,我背你。” 周屿淮这人从不拐弯抹角,要做什么直接做,要说什么直接说,总而言之对于情绪和感情,没有什么值得隐藏的,藏起来了,对方就看不见了。 这些道理,他一直懂。 裴溪见他绕到前面蹲下,背影还是恍惚如当年,篮球场上,肆意闲淡,檐角的水珠滴落在后背上,外套湿了一块。 “愣着做什么?再不上来,我把你扔这儿。” 周屿淮轻微扭头看她一眼,这种狠话以温淡的模样说出来,总是显得违和。 裴溪犹豫,默默地静站着,是在轻碰上周屿淮的目光时,有了一丝慌乱,不敢多交会一秒。 “出什么事情了吗?” 前方是小亮的声音,站得老远对他们挥手,人往回赶。 周屿淮单手搭在膝上,回:“没出事。” 又转头,不慎瞥见裴溪渐红的眼尾,不是没有背过裴溪,是那份念念不忘在作祟,像破茧的蝴蝶,绽出一抹艳丽,又因这世界缤纷,不得不先收敛绚丽。 周屿淮皱了皱眉:“要像昨晚一样?” 哪种一样? 是不问她的意思直接抱起她? 还是要抱着带她过这条小巷? 哪种都不行,裴溪咽了咽口水,缓过了劲儿,附身趴了上去。 周屿淮背着她缓缓起身,手掌紧拖着她的膝弯,一步步踩着往前走,裴溪搂着本能反应地放慢了呼吸。 这种气氛就像是一张巨网,将两个人罩在中间。 檐角滴落下冰凉的水珠,灌进头顶的发丝,裴溪动了动,喉咙跟着动了动。 呼吸就落在周屿淮耳畔,耳廓瞬间被温气染红。 肩膀也跟着往上动了动。 不渡雨 第38节 “不要乱动。” 周屿淮提醒她的时候,声音中有股愠气,被磁性的嗓音推动,最后幻化出来一种哄人的味道。 “噢。” 小亮在前边走,最后停在小巷的尽头等着他们。 约莫过了半分钟,裴溪说:“到前面可以放我下来。” “你不是怕水?” 周屿淮抬头看向公路上的水。 裴溪怕水这件事,周屿淮一直记得,谈恋爱那会儿,裴溪班上有个女同学过生日,包了游艇在海边举办。 当时她们让裴溪带着男朋友参加。 打电话邀请时,周屿淮就在边上,他不喜欢热闹,不过还是参加了。 那时候的裴溪就像是一扇密不透风的围墙,他总认为是自己猜的不够,所以未等那扇门敞开,便和她散了。 他知道裴溪不会水,也会有点怕水。 裴溪的爸爸也不会水,所以车落水溺水走的。 “这点水还是不怕的。”裴溪亦常平静地笑了笑。 虽然这么说了,但周屿淮还是没有放,一直背着她出了小巷,再一直沿途上了马路。 她隔着外套都能感觉到周屿淮肌肤上落着一层滚烫,一点点温吞她指腹的冰冷,最终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往里收。 周屿淮是感觉到肩部的酥痒,喉结上下滚动,用呼吸调整自己。 湍急的雨水冲洗着雨靴,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又走得让他想再慢一点,慢到走完一生。 四周是楼房,小镇的楼层都是不高的,一楼统一都是各种商铺,光是卖特产的都开了两三年家,往前是个不大的购物中心。 而绕过这里,便能看到山脚坐落的矮房。 “那里是福利院的位置。”小亮指给他们看。 到路边,周屿淮避开水才将她放下来,等她站稳才起身。 “谢谢。”裴溪这个词说过很多遍了。 除了这句她也不清楚要说点什么。 周屿淮并不会回应她的客气,做事情,谈恋爱,他都是很干脆。 “我们这一块儿没有修筑陵园,所以舒绣奶奶去世后,是随着她先生葬在祖地。”小亮在去的途中慢慢介绍。 裴溪问:“她女儿程院长,是亲生的吗?” 裴溪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想到那封邀请信,七十二岁的第一场婚礼,是第一场,那应该没有结过婚。 小亮笑:“当然不是,福利院领养的孩子,这孩子是弃婴,那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紧,听奶奶说过,十里八乡有的超生交不起罚款,就把孩子过继给没有孩子的人家,程诗阿姨就是。” “不过,不是被过继给了舒绣奶奶,而是过继给了生父侄儿,那一家子以前在乡里开个弹棉花的铺子,程阿姨的养母是外地人,养父以前在外地打工认识的,结婚了带回来的。” 这样的故事,裴溪是第一次听。 倒觉得很稀奇,她没吃过什么苦,爷爷奶奶都出自书香门第。 如果不来,她大概是没有机会亲耳听到这些真实存在的故事。 “那她怎么又会过继给舒绣奶奶?” 周屿淮也在听,一边注意着脚下的石子,轻握住裴溪的手肘以防她摔倒,又到平坦地再放开。 裴溪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有一群小虫蚁撕咬着心口,浑身痒酥酥的,被小亮一看,又恢复警觉,不漏半点声色。 “后来,听说程院长养母在外打牌,认识了隔壁村的一个光棍,那会儿因为征地,光棍手里有点钱,养父本来身上带着点残疾,十里八乡话就传的不好听了,有次喝多了,她的养母就被养父一瓶子敲死了,那会儿,程院长才上小学。” 下面的事情,裴溪已经猜到了。 周屿淮和裴溪轻巧地对视一眼,随后慢慢道:“所以后来,程院长到了孤儿院,被舒绣阿姨收养了?” “是。”小亮指向前方,“到了,就是这儿。” 福利院的大门招牌新换的,铁栏杆上沾了泥土,门口有个孩子拿着小刷子一点点的刷着泥尘。 小亮一招手:“云云,怎么没上课?” 叫云云的孩子这时站起身,眸子放亮了些:“亮哥,今天周末。” “程院长呢?” “院长在里边扫地呢。” 云云见着陌生人,目光腼腆,有丝丝躲闪,不适应这样的陌生面孔。 小镇上一共两所学校,小学和中学分开。 福利院现在的孩子少了,起先这所福利院是为了以前地震的遗孤所建立的,有的被领养走了,有的产生了心理疾病留在了这里长大后也就锁在这座小镇做事。 后来,再接到的孩子,大多数都是有罕见病的。 这也让福利院的压力越来越大,云云就是其中一个,有罕见病,再过段时间要转移到市里的福利院,为了方便医治。 程诗院长留着一头短发,身上是简单的棉麻料长袖,套了一件修身的小西装在外边,无名指上有一枚银戒。 因为周屿淮提前打过的原因,她一眼就认出了两位。 裴溪是第一次到福利院,小地方的福利院其实更糟糕,有的孩子如果没有福利院接手,便会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医疗水平达不到,对于孩子来讲病情会延误。 “现在修了环城路,来去方便,我们这儿旅游发展渐渐走上坡路,会有很多游客逛到福利院来参观,给这些孩子也提供了更多机会。” 程院长的原话总是透着些心酸感。 在电视上或者是网络上看到的福利院,和实地参观感觉是不一样。 笑容是真的笑容,但悲悯感也是真的会产生,且更为浓烈。 程院长对周屿淮说:“我的母亲生前说,那一年她留在这里,同为下乡的知青也劝告过,其中包括刘教授和赵教授,如果不是一场地震,她还是会选择留在这里,她的贡献不仅限于这所福利院,她总是说,福利院不是她撑起来的,是慈善机构,是所有的社会人士,还有两位教授。” 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周屿淮把小匣子交给程院长:“这是老师让我带过来的。” 程院长看一眼,笑了笑,然后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像是对里边物品的意料之内:“是这一枚奖章,当年地震时,抗原赈灾政府颁发的,刘教授的奖章和母亲的拿反了,两个人也就互换作为留念。” 到了二楼,在一处门前停下。 程院长扣上盒子,将门打开,周屿淮和裴溪在后面相继进屋。 这间屋子,是舒绣奶奶生前住过的,墙上挂着老人的照片,满头银发笑容浅淡,定神的目光里坚韧不拔,和这生平的故事尤为搭配。 而在那照片下,摆放着一只白釉瓷瓶,没有干花装饰,就静静地立在那边,那是刘老太太送的新婚礼。 周屿淮把椅子让给裴溪坐,自己坐到了小凳上。 程院长试了试茶壶水温,拿出干净的纸杯:“母亲的留下的奖章在抽屉里,这次你回去,也将东西带给刘教授。” “另外,最近下雨,山路走不了,要去祭拜得等上几天。” 程院长将水放小桌上。 “嗯好。”周屿淮既然来,便已经腾出了时间。 小桌上有放着新婚合照,能看得出来,舒绣奶奶的丈夫也是个温和的人。 程院长看裴溪在观察那张照片,于是笑着回答:“那是婚礼当天拍的,福利院的孩子都在上边。” “七十二岁的婚礼,很特别。” 裴溪抿着笑将照片放回去。 “如果是放在早几年,十里八乡都会说闲话的,现在也不例外,不过没有以前多了。” 周屿淮看了一眼,说:“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言碎语。” 这种情况太正常不过了。 程院长坐了下来:“母亲七十二岁前有过几任对象,没结过婚,还记得小时候周围人都说母亲太挑,文化女性要求高。” 程院长的声音娓娓道来:“我也问过母亲,她回答说,如果一段恋爱都撑不下去,结婚那更不是好选择,每个群体团队,都会有一个在别人眼里显得特殊的人,特殊是会被议论的,怎么看自己,才是重要的,大家习惯美化或是诋毁自己没有走过的路,这是常态,恋爱的最初是要你自己觉得在感情中舒服才对。” 要自己觉得舒服,这是舒绣奶奶的感觉。 裴溪听到这里,侧头看了一眼周屿淮,就在她眼神慢慢投递过去时,周屿淮也转头了,视线就这样轻触到一起。 没有人躲闪,没有人移开。 各怀心事,揣测对方。 在几秒后,周屿淮慢条斯理移开,问道:“感情也是需要磨合,磨合的过程不见得会有多简单,那这种舒适感便会在过程中减少。” “那就看看最初的动心,是不是大于后来磨合的过程。”程院长脸上还是温和舒心的笑容。 大于磨合的过程...... 周屿淮这句话好像是帮她问的,因为当初是她提出的不合适。 到底是哪里不合适,这么多年。 周屿淮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七十二岁的婚礼,是一次为自己的选择,很大胆,很勇敢。 “那怎样判断才觉得大于了最初的动心?”裴溪双手捧着杯子,她手心凉得彻底。 “你都这么问了,怎么还会大于最初的心动呢?”程院长说话没有为师者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和普通朋友聊天一样,说话让人觉得得体、舒服。 在她身上能看到舒绣奶奶的感觉。 裴溪下意识地捏紧了纸杯,滚烫的热水瞬间刺满了她每个细胞。 心脏就砰砰地直跳。 她的余光瞥见了,周屿淮在看她。 眼神是柔和的、缓慢的,像是刚萌芽的温和。 她只想将所有的动作做得悄无声息,隐藏住那些不敢展现的怀念,也逐渐开始奢望周屿淮移开眼神。 这时,门响了。 不渡雨 第39节 她心脏险些跳出胸腔,同时转头朝着门口看去。 是一个少年站在门口,雨衣上沾了一层水珠,进屋前先脱掉了雨衣,然后将书包摘下来。 “程妈妈,学校通知要停掉了今晚的自习课,很多学生去不了。” 程院长站了起来,周屿淮和裴溪几乎是同时跟着她站起来的。 “这是我们福利院目前年龄最大的孩子。”程院长介绍后,孩子也懂事地叫了声哥哥姐姐,脸上没有太多的腼腆,反而是放得开了些,最后还夸了句这位姐姐很漂亮。 裴溪听得不好意思,微微笑着回应了一下。 “对了,我听老师说,董家山那一块好像发生了山体滑坡。” 程院长眉头紧皱,脸色变了。 “怎么了?院长。”周屿淮察觉异样问。 程院长说:“父亲的祖坟地在董家山那一块,母亲的墓也在。” 裴溪问:“那现在怎么办?” 程院长思索了一小会:“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打个电话问问。”转向少年那边,“陪哥哥姐姐说会儿话。” “是。”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随着程院长出门,他也便像个大人一样担当了起来,招呼他们坐,又添了热茶。 “哥哥姐姐是来祭奠舒绣奶奶的?” “嗯。” “福利院很多走出去的孩子,五一节都会回来祭奠,有个阿姨之前还做了好大一块牌匾,上边刻着‘舒绣先生’,好气派。” 少年开口让裴溪和周屿淮目光顿了一下。 他们每一次表达都习惯了称呼舒绣女士,先生一词脱口而出,难免会产生反应,但很快又收住了这种反应。 少年会观察眼色,开始解释。 “姐姐是不是对先生一词产生好奇?来这儿的游客都会到福利院来看看,这里发生过地震。” “‘先我而生者’为先生,‘学识年长者,故谓之先生’,先生一词不仅限于男性,一个人被人敬佩,愿被看作师长,被称‘先生’很正常。” 周屿淮慢慢抿着茶水。 “哥哥说得对,我们有时称舒绣奶奶为先生,她不仅是奶奶,也是老师。”少年双目都是含着纯澈,“我们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见识不多,我记得小时候,镇上是没有像这么规格的染坊,个体户的染布都只能在集市上卖卖,或者是等人来收,这技术也是村里传来传去。是舒绣奶奶提出在镇上开设传承这项技艺,这不游客多了,带着孩子体验的也多了,技艺传下去了,这布料销路也宽阔了些。” “这些事儿都是听程妈妈讲的,我那会小,不知道其中具体的,舒绣奶奶很了不起的,她们找不到更好的称谓来纪念舒绣奶奶,因此选取了‘先生’二字。” 少年满眼都是傲娇,这样的舒绣奶奶的确是了不起。 裴溪了解了存在于赵老先生遗物中的舒绣奶奶,也在舒绣奶奶遗留的故事中了解了另一种人生。 生前的故事,也是留给大家的遗物。 这一趟对于她来说很特别,特别到一种地步,一种站在彼岸桥头看众生的感觉,置身事外后又成局中人的感觉。 程院长回来后,他们问了具体的情况。 董家山山体滑坡,墓地是被盖住了,现在还处于危险地带,不能过去。 听说舒绣奶奶和自己的先生是合葬坟,生前两个人定好的。 “目前只能等到天晴过去,董家山那边的村民查看了,墓碑是好的。”程院长说着刚打听到事情。 周屿淮说:“山体滑坡也会存在后续的危险,最好是等到天气彻底放晴,排除了危险,再修筑坟墓。” “对啊,院长您别着急,这事情不能急。” 程院长呼出一口气,蹲身用手里的钥匙打开柜门,这件屋子是舒绣奶奶生前的卧室,屋子没有陈旧的味道,不过雨后会有些潮湿气。 “不着急,现在也没有办法,天晴后再查看。” 柜门开了,锁放在桌面上,在柜子拉开时,左角立着的青釉双耳瓶显露在面前,裴溪视力好,看图案一眼认出跟之前看到的假的外形一模一样。 原来这个瓶子真的在这儿。 她下意识扯了扯周屿淮的衣角,提醒他看。 周屿淮看过去,问:“院长,里边的那只花瓶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这个啊,这是刘教授寄来的新婚礼。”程院长小心地拖着瓶子拿出,瓶子是被一个透明塑料盒装着的。 “您确定是刘教授?” 裴溪记得很清楚,刘老太太寄出的花瓶是以赵教授的名义送到的。 那怎么还会给自己的再寄一份? 周屿淮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说:“老师不会记错的。” 裴溪查看花瓶底部,这只瓶子是真的。 “证书也在这柜子里收着呢,这瓶子是我们这边北夏年间瓷窑产的,有哪里不对吗?” 他们是在想,这只瓶子为什么会以老太太名义出现在这儿。 根据之前杨青的那张物流单,和刘老太太寄出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心里有一个默认的答案,不过当下都没说。 拿到了奖章,从福利院出来后,裴溪才说:“会不会是赵老先生寄的?以刘老太太名义?”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屿淮转身朝着福利院看一眼,刘老太太不知道这只瓶子没了,能寄出这只瓶子的,只有赵老先生。 “但为什么要以对方的名义送这一份贺礼?后边还要装一只假的在盒子里?为什么?”裴溪想不明白的,也是周屿淮想不明白的地方。 两个人并肩在环城路上走着,水小了不少,像是一层水膜盖着马路,缓缓往下淌,也逐渐变得清澈了些。 天空有了一抹蓝色,夹在乌云缝隙里。 裴溪侧头看他:“既然这瓶子是新婚贺礼,那你带不回去了怎么办?” 周屿淮没有理由要走这只瓶子,而这是两位老人留给舒绣奶奶最后的纪念,是有意义的东西。 “来这里不是为了这只瓶子。”周屿淮淡淡地回答。 “那你是为什么?是为了刘奶奶?”裴溪看向他。 “不全是。” 周屿淮也跟着停下步子看她。 如果不全是为了刘奶奶,那还有一部分到底是因为什么?裴溪看着他的眼睛,开始猜测这句‘不全是’的含义。 第25章 体贴点 总不能周屿淮是为了她来的栖山镇? 她和栖山镇又没什么关系。 况且最初周屿淮在她面前展现的目的只是为了那只瓶子。 青釉双耳瓶在北夏年间产的, 瓶身没有特别之处,北夏年间由瑞盛帝王统治时期,双耳瓶是用于在神庙里供奉神明, 盛四季的水露珠供神明享用的。 让神明保佑能降甘露,风调雨顺, 后来神庙的供瓶多了,扔掉可惜,于是便有百姓花香火钱将旧瓶请回家中, 以保平安。 故事是民宿的老太太讲给裴溪听的, 裴溪可以猜测, 老先生将瓶子寄给舒绣奶奶, 也是有这等寓意。 台阶上泛潮,天放晴,民宿大厅后边有一扇门,从这儿出去是个小院子,大雨浇灭了绿植的生机。 裴溪就坐在台阶的小板凳上。 老太太的拐杖往前方指:“每一次下雨, 那条路就烂得不成样子,不然你们还能顺着上去,去那山坡上走走。” 老太太说, 坡上有松菌, 有竹笋,不过雨天路滑容易摔着, 不注意还会踩空。 “城里来的姑娘都长得白皙, 要是想去山坡上玩儿可得小心。”老太太语重心长交代,而后问她, “你男朋友怎么没下来?还在忙工作吧?” 裴溪目光定了下,面色尴尬:“他不是。” “吵架了?” 又是剥鸡蛋, 又是抱着她上下楼,想不被误会都很难,外人看来,像是吵架的小情侣,靠着旅行来修复感情来了。 “吵架很正常,奶奶年轻的时候也跟老头吵架,我们吵的可厉害了,摔碗砸盘子,完事了后,他又去收拾,老头脾气好,不然我们早散了。” 老太太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眼里是惆怅。 裴溪想,周屿淮脾气也很好。 “吵架不要往心里去,不是什么不值得原谅的大错,好好沟通,去逛逛,就好了。” 老太太眼里的分歧和裴溪眼里的不一样,她和周屿淮的问题似乎从不是吵架这么简单。 “不是男朋友。”裴溪的尾音轻声叹着。 老太太打住话,继而说:“多观察观察。” 裴溪迎着风抬头,抿出一个笑,一个强装淡定的笑。 她快分不清,他们为什么就散了,那时候的她还不认识陆台萧,那时候的裴妈妈也不在内地,算下来,她的身边只剩下奶奶和周屿淮,后来的她,还推开了一人。 裴溪面对他的时候,满身心都是没理。 她没有理由和周屿淮对峙,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回答对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从那段恋爱过后,她就像个寻不到方向的候鸟,徘徊于落日余晖间,寻不着归巢的安稳。 周屿淮从楼上下来,一边还接听着李喻的电话。 ... “先生没说什么,倒是岑家还专程来看望先生一趟,网上的新闻最近我给撤了些,半岛堂那儿也随时盯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已经走了。” ... 周屿淮下了最后一步台阶。 “谁干的?” “我找到了那晚蹲守偷拍的那个人。”李喻的声音在听筒里回响着,周屿淮侧身,余光将裴溪的背影收在眼底。 他就站在大厅中间,直视着那单薄的背影。 在凉风里,衬衫外是件咖色小马甲,发丝跟着风渐渐起,沾了杏花春雨,荡了塞北秋风。 不渡雨 第40节 周屿淮看得眸光发酸,不动声色继续站在她的身后,隔着廊道,隔着熟悉。 “一个大学刚毕业的,自己正创业呢,开设了个讲情感帖子的公众号,正在起步阶段。我估计在外边转悠的,基本也都是这一类,这小伙子闭口不说谁拿钱雇的他,他就只是说想跟热点给公众号多加两条新帖子,下午就蹲在了半岛堂。” 周屿淮有留心听:“下午,那他拍到了什么?” 神色慢慢收敛了些,继续听着李喻往下说。 “不过真的很奇怪,按照道理,下午蹲守,他想要热点,怎么也是拍裴小姐和陆台萧更容易掀起风浪,但这相机里边全是您和裴小姐的照片。” 如果真的是自己来的,那怎么会自动忽略掉裴溪和陆台萧? 除非是谁在借着他的做法再推一把,所以这些人要拍的就不是别人,而是他和裴溪。 会是谁这么做? 好处在哪儿? 周屿淮顿了三秒,说道:“查清楚。” “会的,那陆台萧,还需要继续盯着吗?” 周屿淮眼睛看得发酸,眼皮垂了垂,一只橘猫彼时正好跑到裴溪身侧打转,猫毛像是一层细绒飘浮在光晕里,这景象是唯美恬静,实在不宜用别的话来打破。 裴溪侧身去看猫,好像是余光发现了他,转头用清透的眼神看他。 那眼神干净到没有一丝多余的杂念。 “盯他做什么,查清楚,他为什么接近裴溪。” 周屿淮声音很小,裴溪还是淡定的神色,看样子,没听到他说什么。 挂了电话,周屿淮朝着她走去。 “婚姻和与人相处不能着急,那些说什么年纪到了就该结婚的话可别听,女孩子可以多挑挑,尤其是过日子。” 老太太手碰着裴溪,凑近了说。 裴溪手撸着猫,眼睛一下移开不和周屿淮对视,转过去听。 “瓷窑遗址来了个年轻的小伙子……听说是从国外刚回来的……” 裴溪的眼睛一瞬间就僵了,她能想到的是昨天老太太给小亮做媒那事儿,所以这句话下面的内容她大概已经猜到了。 “负责北夏瓷窑遗址修复,前几天来了咱们这儿吃饭,那小伙子人体贴,又健谈,人不错,等明天,我让小亮带你过去看看。” 裴溪听得眼尾僵硬,又时不时转神观察周屿淮的步子。 周屿淮停在了半米外,裴溪视线移了移,只是尴尬地笑着,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奶奶觉得我怎么样?” 周屿淮说话了。 老太太整个身子往后转,周屿淮脸上挂着礼貌的笑。 裴溪的耳朵像是被虫蚁叮咬了一番,痒酥酥的,迅速看周屿淮一眼,任由着正午不燥的阳光侵吞眼尾的肌肤,最后灼烧成浅淡的红色。 “要是再体贴点,倒是一表人才。” 老太太说话直白,手里的拐杖换了个方向拿。 裴溪听得因此短暂地望了周屿淮一眼,同时手从小猫身上收回来,交叠放在了膝盖上。 她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也假装看不见,周屿淮目光在自己身上。 周屿淮笑:“我努力。” 裴溪站起来,靠着门框,抚平马甲的褶皱,也不看周屿淮。 “话不是说着好听的,得有实际上的行动,你们年轻人啊,会说话,真的要实际行动起来难呐,你怕是就只有一张嘴能说。” 老太太坐着的椅子咯吱一响,人拄着拐杖站起来。 周屿淮脸色并没有因为老太太的话而改变,相反就是一种温温淡淡。他有礼貌、有风度,任何时候情绪稳定,老太太的话不刺耳,但也算不得有多好听。 “是,您说的对。”周屿淮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裴溪身上,靠近后才看向老太太。 “抱歉,我先借个人走。” 周屿淮握住裴溪的手腕,裴溪浑身颤了一下,反应过来看他,但整个身子已经被拖着往前带。 “你带我去哪儿?” “出去逛逛,天气很好,适合约会。” 裴溪是听得面红耳赤,说者总是一副温淡娴熟,没有一点的傲娇体制,是墙边柳,挺直了腰板,不惧昨夜所有的狂风骤雨。 “去哪儿逛?”裴溪抽出自己的手腕。 “随便逛逛。” 民宿往前有一条长阶梯,阶梯夹在两栋房子中间,这里下去,可以直接到达正街。 这几年发展旅游业,小镇经济也在拔高,在大城市能看到的品牌咖啡也开到了这里。 从暴雨后,难得晴,特产的商铺里,逛的人极少。 听人说,换做往常,会排很长的队。 现在还没有到旅游旺季,加上一场暴雨导致洪灾吞没周边的乡村,来的人更少了。 他们从一直往街尾去,停在一家卖烧饼的地方,烧饼是特产,里边是当地的黑猪肉加上特质的盐菜做馅料,出炉时外边还要刷上秘制酱汁,老板身后的屏幕滚动着上中央台的录像,反复播着那一段。 裴溪多看了一眼,周屿淮也不问她要不要吃,反倒是直接问:“要几个?” 裴溪咽了咽口水:“一个就好,你吃不吃?” “我不吃。” 周屿淮从拿出钱包,付了一张整的。 钱包里是没有零钱的。 烧饼十二块一个,老板见惯了游客,一边翻面烤着,一边念:“吃过我们家的烧饼,下次还得想来。” 裴溪挂着不失礼貌的笑,后边的招牌上有好几个签名。 “第一次来栖山镇,得尝的一定是我们家烧饼,上过央视节目的,主持人周诗还签名了。” 老板认真烤着,像是在宣传烧饼招牌。 身后的人也跟着看,有的拿出手机拍照打卡。 “周诗的签名。”裴溪看着牌匾的字,念出了声,才华横溢家喻户晓,连签名也气势磅礴。 周诗的签名最显眼,用的是红色记号笔写的。 后边的屏幕也放着她的录像,这家烧饼上的节目正好是她主持的。 周屿淮扫了一眼,问:“你喜欢这个?” “她的签名很好看。” 裴溪只是轻描淡写地夸了一句,很有特色的签名,记号笔写出来感觉上也不一样。 “她在书法领域也很出色,曾经接过一个委托单,逝者是个书法家,有为她专门题过一首诗词。” 裴溪会欣赏一切美好的同性,女人励志的故事总是很吸引人,周诗就是其中一个。 “烧饼一个,拿好,小心烫。” 裴溪接过说了声谢谢,紧接着,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她的步子一个回旋,整个人心脏跌倒了谷里,猝不及防的动作她丝毫不能适应。 第26章 不会水 裴溪紧张地从周屿淮怀里弹出, 烧饼被她捏碎了。 而刚刚她站过的位置冲上来一个人,许是被台阶绊到了,而周屿淮下意识用手搂住她的肩膀, 才避免了意外。 裴溪所说的第二声谢谢,是说给周屿淮的。 “看着路。”周屿淮这句话脾气不算好, 沉着脸对那人说。 如果刚刚没站稳,指不定她的手肘还会因为惯性地扑倒而摁进火炉里。 这样的意外以至于后来很多年以后,每每想起, 都会胆战心惊。 离开烧饼铺子这一路, 裴溪是边走边吃。 烧饼刷上辣酱后, 味道偏咸, 但猪肉的鲜香味会盖个三分左右,入口又觉得恰好合适。 街道马路上的水渍被晒干了,水洼都靠着墙体堆积。 裴溪慢悠悠地走着,他们一直从街头到街尾,栖山镇的街尾是有 她嚼东西的声音特别小, 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捏在手里。 周屿淮视线下走,看向裴溪手里的东西。 “有点辣。” 裴溪舌尖上窜着一阵麻, 她分不清是麻还是辣, 像是电流击中了舌尖,小口吸着空气。 “在这儿等我。” 周屿淮四处看了看。 街尾有一桥头, 河水位线因大雨上涨了, 而从坡道上去公路边有个加油站。 加油站的便利店是最近的,周屿淮正朝着那个方向去。 裴溪就靠着桥头的围栏站, 被压弯的头发带着自然的卷度,河道的水算不得清澈, 岸边不知道是谁扔了个塑料瓶在底下。 手机响了,是许默打来的电话。 “裴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裴溪迎着风叹一口气,天放晴后,周屿淮去一趟董家山,这趟旅程就应该要结束了。 “怎么了?”她手指抹着栏杆的水珠。 不渡雨 第41节 “方队来过,预约下个礼拜四的时间,特殊现场清理。” 裴溪搁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摁下屏幕的开关看时间,今天礼拜三,还有好几天。 “怎么是下个礼拜四?” 往常的特殊现场清理预约,一般是提前两天,在取证结束后开始做,这个过程刑侦队是会有人在旁边协助看守,谨防有遗漏的线索。 下个礼拜四的时间,未免太过长,加上目前天气较热,房间会弥漫尸臭,那种味道是最难清理干净的。 “听说这次案件还有很多证据没有补足,涉及到的人员太多了,所以延长现场清理时间,方队说尽量在这之前把现场取证做完。” 裴溪也不问别的,淡淡地回:“我很快回来。” 她说的很快,其实最早也要三天。 “好呢姐,注意安全,我听说栖山镇早晚很冷,记得多穿衣服。” 许默交代两句后,裴溪在电话里听到了南景的声音。 “衣服带够了没?” 裴溪就着回那头:“带够了,放心。” 在她回这句话时,四周似乎是很吵,她背对着桥头栏杆,电话那头也嚷个不停。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喊:“有人落水了!” 那声音是个小孩的声音,完全占住了电话里的回音。 裴溪转头看去,河水缓慢的在流动,就在斜坡面下,落水的孩子还在往中间冲刷而去,岸边的孩子急得哭出了声。 她连电话都没来得及挂,塞进裤兜,手里剩下的半块饼直接塞进了垃圾桶,疾步下台阶,往河道边跑去。 落水的孩子只剩下一颗头,一次次往水里钻去。 在水中无法保持着平衡,只听到了一声求救,再也没了别的声音。 裴溪四处看,没有可以用得上的工具。 她抬脚,手指压住后跟将鞋子脱在了岸边。 这里很快就引起了注意,桥上围满了人,有的是游客,有的是周围开店的,寻着动静来的。 不乏也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拿着手机录像。 周屿淮从商店出来后,频频在岸边寻找裴溪的影子,大家的惊呼声也很快钻进了他的耳廓。 “快打120!你愣着做什么?没看到有人落水了啊!” 一个女人手不停地拍着丈夫的胳膊,男人手里的手机险些顺着栏杆落入湖里。 周屿淮听见了,他手里的瓶子捏不住了,从人堆里挤上前去,脖颈处冒了青筋,手指都在发抖。 周围人还在吵,当他拨开人群,朝着河道望去,没有动静。 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在台阶的河道边上,正是那个地方半米外,裴溪的鞋子躺在那儿。 他一口气移到心脏处,一直盯着人堆的方向,往下跑去。 直到在扶栏转角处,手心被栏杆磨的发烫。 他终于瞥见了那个影子,一头湿发跪在地面,捏住孩子脸颊检查口腔异物。 人堆里的裴溪,衬衫外的小马甲掉了左侧肩,滑倒胳膊处。 她手指将头发压在耳后,拍了拍孩子的脸,焦急抬头:“快打120,快啊!” “在路上了,有没有会急救的医生!” 一个男人将声音传出人堆。 “我来,我来。”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钻了进来。 裴溪让了位置,头发还黏在面颊上,她整个人无力地往后蹲坐,小口喘着气缓和。 直到左手肘被轻轻捏住,她下意识往回看去,脸上惊慌未收,只见周屿淮蹲在她身侧,手心使了力道,一言不发,恍惚中眸光里流转着泪膜,在确认她的安危,像是用纸页也诉不完的哽咽。 而这时候的裴溪,眼神咯噔一跳,仓皇移开。 像是偷了云霞的孤雁,连声啼鸣也不知如何叫出。 周屿淮记忆里的她,是从不会水的。 那一天,周屿淮什么也没问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话比以往都少了些。 在晚上吃饭时,落水的那孩子家长找到了民宿来,专程来感谢的,拿了两箱本地特产还有些水果。 张姨先一嘴批评:“我说你们也真是的,怎么不好好看着孩子,那河道多危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场雨冲垮了围栏,平常围栏还在都容易滑进去。” “是是,都怪我,没有注意到。” 听女人带着哭腔这么说,丈夫也开始责怪:“都说了让你少打牌,看个孩子都看不好。” “你别老是指着骂,你干嘛去了?”张姨帮腔。 丈夫这时候便不说话了,别过脸。 夫妻两个人开着一家五金店,里屋有张麻将桌,平时邻里邻居的都钻在里边打麻将,今天也是一切照旧,但没想到,因为泥地还没干透路滑了,小孩去捡河边的瓶子才滑了进去。 “孩子情况怎么样了?”裴溪问。 “医生说脱离危险了,没什么大事。”女人拉住裴溪的手,双目含泪感激涕零,“今天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说到这儿,女人又哭了起来。 周屿淮吃完了东西,手里的碗筷搁下,椅子往后带,起身。 张姨拍了拍她:“别老是哭,早干嘛去了,现在哭哭啼啼的。好在裴小姐在那儿,又会水,那河道水可不浅,你们还真得好好感谢人家。” 周屿淮也没上楼,到吧台边要一杯热水。 两口子不停地鞠躬,裴溪应着:“孩子没事就好,东西拿回去吧,我也吃不了,过几天就得回家了。” 她视线在周屿淮的背影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听不见,更看不见。 张姨也帮着她说上两句:“人家裴小姐来旅游的,你这大包小包,带也不好带,把你家土鸡明天逮两只过来,我给他们顿上。” “好好好,我待会儿就给逮过来。” 夫妻俩也能察觉到裴溪不在状态,收了尾就走了,关于感谢的后续,都在两只土鸡里。 张姨啧啧几声:“好在是碰上了你,我听说再晚一分钟,那孩子都得没命。” “今晚又得下小雨,记得关好门窗。” 裴溪收了神色,唇角划出一个弧度,点点头应着张姨,眼睛又不自觉地向周屿淮那边看去。 直到人转过来,周屿淮手里端着一个杯子,冲好的感冒灵往前递,依旧是没有说话。 每到这个时候,裴溪总是做的挺差的,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合适。 “我……没感冒。”裴溪这时候说话总是不由着心走。 周屿淮二度抬了抬手腕,眉头也跟着动了动,示意让她拿着。 “谢谢。” 裴溪捧着这杯烫手的感冒冲剂,药味窜上鼻尖,外面跟着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 “喝完了早点休息。” 周屿淮说了一句,人折身上了楼,往常还会再多记一个她的表情转换,今天没有,今天不是清淡,是反常的态度。 裴溪只能想到,谈恋爱时没有说破过这些,周屿淮又是一个记性极好的人,或许是觉得她骗了他?所以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她没说过不会水,只提过一句有点怕水,没有把那些由头悉数告诉周屿淮。 裴溪喝完药就早早上了楼,她洗完澡后才记得去拉窗帘,透过玻璃窗,她看到了隔壁屋的灯光,从缝隙钻出停在树干上。 周屿淮没睡,影子也在树干上,还有窗帘滑动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她指节蜷缩,将厚实的窗帘攥入手心,任由金线螺纹压着指纹,最后传来酥痒的感觉。 见着雨夜里的灯光被遮住了一般,她突然出声,对着窗外喊:“周屿淮。” 第27章 此少年 对方不说, 她能精准的察觉到情绪,这是好多年的默契培养出来的。 周屿淮有心事的时候,话说得很少, 不似温淡,通俗来讲是个冷性子。 一个不会采用冷暴力的冷性子。 描述的话, 大概是,雪夜里的月光撞上灯火,剩了寒、落了凉, 只剩一点余温。 那点温热很像是今夜隔壁投来的光束, 浅薄淡凉。 周屿淮人没有回话, 影子也不动。 裴溪像是用尽了毕生积攒的勇气来解释, 哪怕对方觉得这是狡辩也无所谓。 她想说,也想他听。 “你有没有话想问我?” 裴溪是第一次主动说这样的话,还是在关于她不想提的问题上。 包括谈恋爱的时候,每次都是周屿淮主动问她,问她一切, 印象里最深的那句话,还是周屿淮说的那句,让她试着依靠他, 但先不要完全且绝对的相信他, 他希望她最信任的人先是她自己,然后再是他。 这话听着特别伟大, 尤其是在那个二十岁。 那个他们都需要被保护的年纪。 “问你什么?” 周屿淮开口, 声音不急不缓,穿透黑夜。 裴溪深吸一口气, 有些许怔神,按照电影的桥段, 彼时的她应该二度开口提及今天下水救人的事情。 裴溪刚启唇,欲要开口往下说,但谁知周屿淮再次说话打断了她。 不渡雨 第42节 “是问你有没有喝完药,还是问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董家山?” 都不是……没有一个问题是她想让周屿淮问的,奢求别人主动问的确是自私,裴溪也明白自己的缺点,但是这些东西和习惯总是遏制住她的喉咙,吞噬着理智,她在试图摆脱。 “初三那年,我过生日,爸妈本来答应带我去普陀山玩,不过前一晚吵了架,直到中午,谁也没有提这件事。” 裴溪解释起来,声音在发抖,她宛如剥丝抽茧,一点点刨开藏了许久的情绪。 周屿淮听着神色变了,像是跳动的烛火,忽明忽灭。 “或许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下午一点,不太愉快的上了车,开往普陀山,他们有默契地决定,暂时先不闹,后来想想,那天的确不适合出门。”裴溪从头到尾讲,“路上出车祸了,路面结冰,车在弯道上打滑驶进了河里,他不会水。” 周屿淮条件反射一般朝着裴溪看,在那微弱的呼吸声里听到一丝哽咽,浅浅淡淡,又好比在释怀。 他不知道,从来不知道。 他是听父亲提过,裴溪的爸爸死在一场车祸中,但是不知道是车掉进了河里。 那是在裴溪家刚出事的那年。他站在门边,看着父亲系领带,听着司机劝说要不然不去,父亲没有一声叹息,只是说:还是得去一趟。 裴家那时候在南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实包括到现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壮。裴母一手握着裴家的事业,单打独斗也稳着局势。 裴父的葬礼,父亲是有去的。 在父亲出门前,他低声提醒:“今天还得去医院。” 父亲没有给任何一句回答,母亲也只是说:有时间就会去的。 “我没参加葬礼,跟爸爸的最后一面,是在车上的那一个小时。” 裴溪在解释,这些事情随着时间推移能成为过雨云烟,但过程不会,身后事不会。 记忆就像是一棵大树,根深蒂固永远停留在成长的道路上,她没办法昂首挺胸绕过,因为她是助长这段记忆的养料,永远且无法治愈过程。 “我没有在意这件事。” 周屿淮说话了。 “裴溪,我说过,你有权利对我隐瞒一切你不想说的话,我不问。等你想说了,你就告诉我,我会好好听。” 这段话两个人说过,但周屿淮说的时候像是告白,裴溪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风舒缓地落入眼球。 他们只能在这个场面下看到对方的影子,和灯光交叠,一层一层的绕着。 裴溪猝然收回神,转过身后腰靠着窗台,影子这么忽地一动,被周屿淮尽收眼底。 雨声踩着树叶,越安静,心脏跳动的频率便越快。 周屿淮说这话是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三天,他们隔着窗户,在一通电话里。 其实这句话也算是妥协,只要她不离开,周屿淮什么都能答应她。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裴溪。” 周屿淮补充的最后这一句话,将所有的意思挑明,又仿若是在试探。 裴溪猛地拉上窗帘,压住心脏,脑子里像是走马灯在播放一样,她无法且平静地面对周屿淮抛出的问题。 或许只有隔着墙体,她才能稳住声线理性思考。 “我累了,先睡了。” 裴溪声音轻细,没有一点以往的佯装强势。 每一次她都很想问自己。 为什么不能释怀? 为什么回忆要谈的比恋爱还久? 这段回忆久到,她每每回想鼻尖都是酸涩难忍,像是被巨石压着心脏,每喘息一口气,都是煎熬。 2008年发生了很多事。 那一年奥运会,金融危机,南方雪灾。 还有那一年,裴爸爸走了。 裴溪没有参加葬礼,她在医院转了好几圈,她醒来后一直站在门口听着裴母接受调查,那是冬季,医院的廊道格外冷。 她拢紧了病号服的羽绒服,就趴在门缝处听。 “都是为了孩子过生日,本来吵完架就不应该出门的,溪溪想去普陀山很久了,想看普陀山冬季的雪景,路上开车倒是没有吵架,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不好。” “那你们平时吵架多不多?” 裴溪指腹摁进了门沿,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母的回答。 “多,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吵架,但不会隔夜,结婚时约定好的。” “那平时吵架孩子在不在场?” 裴母在这时候犹豫了一下,说是犹豫,其实是在回忆平时的过程。 “有时候在场,大多数时候是不在的。” 两个调查员互相对视了一眼,笔尖没有停下过,裴溪站在外边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她继续听,继续看。 “裴溪会不会水?” 听到这个问题,裴溪慢慢往后退上一步。 是在这时候,她余光瞥见的周屿淮,穿着单薄的外套,指节通红跟着急救推车往急诊室的方向去。 外套的肩膀上被雪沾湿了,裴溪跟了上去,看着他在急救室门口,很冷静地问医生每个问题。 急诊室的门口只有周屿淮一个人,单薄外套领口被拉脱线了。 脖子上有伤痕,这些都被裴溪收在眼底。 后来的她才知道,急诊室里的是周屿淮的姑姑,周屿淮是在姑姑家长大的,八岁才被接了回去,这些都是陆祁告诉她的,周屿淮从来没有提过。 他们的恋爱还没有到这种能融入对方家庭的地步。 她就这样看着那个少年坐在急诊室外,冻红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发丝上还是刚化的雪花,视线只盯着脚尖。 在这样极冷的天气里,走廊是没有温度的,少年漆黑的瞳孔像是断电的灯丝,没有一点的光亮。 护士经过时,她叫住:“诶,姐姐。” 裴溪脱下外套,她的羽绒服厚实,内里还带着余温,她让护士帮忙将衣服交给周屿淮。 她现在没有别的东西,只希望这件衣服的温度能暖热那个少年。 她没能看见周屿淮收下这身衣服的神情,准确来说,其实她也不想被周屿淮看到,他们不是不认识,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实一面之缘那个少年并不在意。 他应该早就不记得她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她,那种压迫式的提问让她高度紧张,她不记得,什么也不记得。 连自己会不会水,在这个场合下绝对不能记得。 当送走了所有人的以后。 裴母说:“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出院。” 裴溪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问:“为什么不救爸爸?” 裴母眉心出现一丝褶皱,扭头看她,眼神比以往都要冰冷得多。 “因为我要救你。” “但我会水!” “你会?你游上来了吗?” 没有,车落水那一刻,裴母砸开车窗拖着她往上游,她没试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游上去,但她知道,爸爸不会水,她试图回过头,是裴母拉着她往上寻找生机。 “可是你连试都没有试!” 裴溪红着一双眼,裴母立马捂住她的嘴,她的呼吸在这个动作下停了,心脏像是被一根细铁丝一圈圈缠绕着,宛如下一秒骤停。 “谁给你时间去试?我是救你,我只能救一个,只能一个,就只能是你。” 裴母放低了声音,红了一圈眼眶。 只能是她,裴溪睫毛颤抖着望向她,心脏疼得厉害,她会像个活生生的行尸走肉,像个不太完整,满身愧疚替人赎罪的圣母。 其实她并不是这样,只是那时候的裴母说的每句话都让她无力反驳。 她找不到任何词语来指责妈妈是错的。 裴母也在稳住自己的呼吸,下唇抖了抖。 那是唯一能彰显情绪的小动作了,不起眼、很微妙、很难以捉摸,又收得极快。 “裴溪,你还小,你不懂。早点休息。” 年少时,几乎每个大人都会对着孩子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哪怕是后来成年大人也会这样说,不是她们真的不懂,而是思想背道而驰,理想不在同一根线上,大人寻找的借口,维系亲情和固执自己的借口。 那件送给周屿淮的羽绒服,就是在那天深夜还回来的。 护士拿过来时说:“放心,没让你同学知道是你的。” 她在衣兜里看到了一颗糖果。 一颗草莓味的奶糖。 她不爱吃糖,但是草莓味的奶糖是可以除外的。 如果说第一次见到周屿淮产生过小鹿乱撞的怦然心动,那第二次在医院大概就是此生难忘。 … 第二天,裴溪醒的时候,栖山镇的怪天气又变了样子。 昨晚裴溪没有睡好,因为周屿淮说的那些话,她在想她需不需要给一个答案,逃避一向不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她想:如果周屿淮不再提,那她也可以装作没听到。 这天早上,她洗漱完以后,在屋内听到隔壁的动静,她整个人都像是在雨露中刚逃离的藤蔓,浑身都是冷汗。 隔壁的门一响,她顿了几秒,紧接着才压动把手冲出去。 步子太快没来得及刹住,谁知周屿淮正好站门口转过来,她的脸直接撞在了对方胸膛上。 鼻子被结实的胸膛膈着,一阵酸疼泛麻。 不渡雨 第43节 她立马捂住鼻子节节后退,周屿淮反应迅速,手垫在她的后脑勺,将脑袋和门隔住,眼眶彼时不争气的溢出一层水膜。 在裴溪抬头时,双目一瞪,恰好一眼看到周屿淮黑西装印上了粉底。 按照她的轮廓印的,没有偏差,刚刚好。 “撞哪儿了?” 裴溪揉着鼻尖摇头:“我没事。” 她抽出手,试着在周屿淮胸膛处拍了拍,尴尬地挤出一点笑。 周屿淮低眸一看,眉心轻微动了动,再抬头看她。 “我不是故意的,你正好转过来了,我就……” 裴溪又连忙补充问道:“你带了别的衣服吗?要不然你先换一身,这件衣服你给我,我会帮你处理干净,我保证……” 话音到这儿,周屿淮一下将她抱住,这个动作打断了她说话。 她的面颊紧紧地靠着周屿淮,后脑勺还被那双手扶着,大脑跟着变得一片空白,只是在反应过来后,心脏不听使唤胡乱窜动。 她听到周屿淮的呼吸跟着起伏了一下,手在起伏间收紧了。 “衣服不要了,你再多印几个吧。” 周屿淮声音像是开着暖气的空调,带着些滞闷感。 裴溪听着这话,瞳孔内的情绪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指节动了动,咽下口水后将他推开。 “便宜你占了,衣服自己洗。” 周屿淮眉头轻微扬起,目光定下一瞬,蜻蜓点水的诧异绝不多。 裴溪转身往楼下跑,手扶着扶手,动作极快。 他的手从半空慢慢放下,跟着裴溪的影子一直到转角处,直到看不见,他低头再次看了看肩头,两个印记。 第28章 董家山 周屿淮公司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能离开太久。 但毕竟是来了,不管昨夜下不下雨,总得去董家山看一眼才能走。 他没有打算带裴溪, 吃饭的时候直接了当告诉裴溪说,让她在民宿呆着, 自己下午回来。 天气算不得很好,一层厚厚的乌云压在顶上,是晴朗的一天, 但少了阳光明媚。 周屿淮跟着程院长的车走的, 人一走, 民宿莫名的安静了许多。 一早飘着冷风, 裴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最底下的羊角扣开着,手机里收到了于栀的消息,告诉她陆祁回国的消息。 [于栀:陆祁是突然打电话给我的,他在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 裴溪一边往楼下走, 一边回复着消息。 [裴溪: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栀:他说他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在忙,所以没来得及联系我们。] 裴溪换过手机号, 陆祁联系不上她很正常。 小亮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她坐在吧台边,继续看于栀发来的消息。 [于栀:对了, 他听说你跟周屿淮分手很久了, 问我这事情是不是真的。] 裴溪咽下温水,扫视屏幕的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 他和周屿淮在一起那年,陆祁刚好出国走了, 后来,跟她打过一通电话,也是问是不是真的。 记忆是会重叠的,包括人生的流程也是,是个死循环,反复且无度的轮番上演相似的情节。 偶尔想想,人都是在相似中去突破,去开阔,最后再回首。 “小亮哥,裴姐姐在不在?” 裴溪听到了声音,朝着门口看去,同时脚从椅子上放下。 是那天在福利院见到的那个少年,跑得满头大汗,小口喘着气,对上她的眼睛时,袖口擦了一把汗。 “怎么了?” 裴溪朝着他走去,小亮也跟着问,顺带抽了张纸巾让他擦擦汗。 “那个哥哥是已经跟着院长的车走了吗?” 少年还偏头往里边看去。 “一早走的,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上,朵朵她们要跟着程妈妈一块儿去董家山,但车坐不下,程妈妈就没答应,今天中午我做饭的时候,找遍了整条街,都没找到她们三个。” 小亮脸色跟着变了,福利院没有上学的孩子基本都是身体不好请了假的孩子。 今天福利院大人基本都走了,舒绣奶奶的墓地出了问题,当地习俗大人都要到场。 留下的也是食堂做饭的阿姨。 “别着急啊,会不会跑哪儿玩去了,现在的孩子都挺贪玩的。” 小亮倒了一杯水递给少年。 他没着急接水杯,连连摇头:“不会,平时她们都只在福利院的,或者是后山底下玩儿,今天我找遍了都没有,我猜是跟着去了董家山。” “哈?”裴溪诧异,“不是说车坐不下吗?怎么去?走路吗?” “我不确定。” 小亮和裴溪两个人互看一眼,孩子在不成熟的年龄段做的事情都是被自己一时的想法所支配,她们在探索情感的阶段,不会代入旁人的思维去考虑。 小亮有辆车,考科目三的时候买的,但科目三没过,他也一直没有机会坐在驾驶位上。 裴溪开的车,他指路,三个人都朝着董家山的方向去。 因为前段时间下过雨,所以这条路上的泥泞并未完全干透,在岔路口驶入董家山的方向时已经变得吃力。 裴溪没有开过这种山路,行驶比较缓慢。 “打过电话了吗?”她踩油门加了一点力度。 车窗外又开始飘荡密密麻麻的细雨,温柔几度,如针细撒。 “不在服务区,董家山地势偏低,前几日暴雨受到了影响,没有信号。” 裴溪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手机:“用我的,打给周屿淮。” 雨刮器在前方扫出了声音,磨着玻璃听得让人愈发紧张。 小亮手里的手机传出电子女音播报,不在服务区的语句,让裴溪倒吸一口凉气。 这要是失踪了,现在还真的不好找人。 其中一个孩子有心脏病,如果在路上出点事,更是不得了。 没有失踪到48小时不予立案,现在找人倒是成了棘手的事情。 “她们去过董家山没有?” 裴溪问道。 少年从后座探出头,回答说:“去过,但是坐车去的,不太确定她们知不知道位置,出镇后过了分岔路口只有这一条路。” 靠着山体的马路路况极差,裴溪还能听到轮胎在泥坑里打滚的声音,从缝隙里迸溅出来,最后在空气中炸开,容易打滑,她不敢开得很快。 “喊。” 她开了两面的车窗。 对着窗外喊,是找人的最好方式。 张姨和老公在小镇上找,能帮忙的邻居这时候都出动了。 在这一路,雨飘进车窗,落在她的胳膊上,雨点子下大了,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旁边的小亮还继续拨通着周屿淮和程院长的电话。 …… “这两天信号不稳定,如果你有急事需要处理的话,得等等了。” 程院长擦着鞋子上的泥土,老汉牵来水管让她冲洗鞋上的厚稀泥。 周屿淮又一次低头看了屏幕,时间显示两点十八分,他的心脏慌乱地跟着跳动了好几下。 这是不安的征兆,从前姑姑进手术室前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不过今天,没有那天的强烈。 “没有急事。” 他摁下锁屏键,手机放进了裤兜里。 这里是舒绣奶奶丈夫的故居,老汉是家中的亲戚,算起来是远房,佝偻着身子,年龄比程院长还要大,但按照辈分,还得叫院长一声姑姑。 山下的雨来得很慢,周屿淮的裤脚也不干净。 程院长直起身子时呼出一口气,视线眺望远方:“对面山坡有片核桃林,是父亲组织乡里的乡亲们种的,还没到季节,不然还能请你尝尝。” 周屿淮笑了笑:“没关系,有机会还会来的,这里很漂亮。” 他的笑素来是很礼貌,回话时还顺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半山云遮住了程院长所看的方向,那个地方下雨了,云雾正往旁处飘着,情景已渺,朦朦胧胧。 “给,擦擦鞋,这鞋脏了怪可惜的。”老汉给周屿淮拿了一根干净的毛巾。 灰色的毛巾沾水拧干,递他手上时冰冰凉凉的。 “不用,我用水冲冲就好。” 周屿淮唇角微微扬着,他拾起地上的水管,半弯着身子,脚踩在了台阶上,用水管冲洗着鞋上的黏腻。 黑色的长款风衣角顺着他的动作在地面轻沾了一下。 程院长在一旁坐了下来,老汉捏着毛巾就在原地看他,最后在后边的长椅板凳上落坐。 不渡雨 第44节 炊烟顺着房屋飘起,董家山的房子都是政府补贴翻修过的,没有通天然气,所以这里还是用的柴火灶。 石板地面上出现大颗的雨滴。 “天气预报说早晨有雨,现在怎么又下雨了?”程院长挪了凳子,到屋檐下坐着。 “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老汉一笑,“前些时候雨大得不得了,我们这昨天才回来,家里没什么吃的,今天你们吃顿便饭,填饱肚子,一下雨就这样,山容易垮。” 因为老汉的房子靠着山,而坡道那一块树木较少,大雨很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所以雨势过大时,村委会会通知居民撤离,东侧的猪圈垮掉了半边,就是去年山体滑坡造成的。 “怎么不搬走?”周屿淮不太明白,这里很危险,但是老两口还是住在这里。 “儿子跟儿媳在市里买了房子,房子大得很,接我们去住了一段时间,住不习惯,城里讲究不同。”老汉掉了门牙,笑起来时刻意用嘴皮遮了遮,脸上就扯出一道褶子。 “上了年纪了,落叶归根,往后还不是得埋在后面那片山里,活天数的人,不讲究。” 对这里有感情,便是牵挂。 司机从屋子里出来调侃一句:“您啊,这是不会享福。”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周屿淮神色凝重了一刻,转瞬即逝。 司机擦干净手问他:“哥,我带你去舒奶奶墓前上柱香,东西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回来吃了饭,我们好回镇上,别等这雨下大了,走不了。” 周屿淮起身,应了一句好。 … 裴溪这头,还在继续往董家山的方向去,小亮的声音在山雨的细碎声中响起,声音也就在这时候变得不太明显。 “快到了吗?”裴溪问小亮。 “还有好几公里才到坡顶,得从坡顶一路下去。” “这几个孩子会不会不在这条路上?” 如果在,怎么这时候也应该追上了。 小亮继续喊,这时候脚下的车轮栽进了泥坑里,裴溪加力轰油门,没有一点动静,她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 “太滑了,上不去。” 裴溪拍了拍方向盘,身子往后一靠,呼出一口气,这个路开车,心惊肉跳。 “我下去找点东西垫一下。”小亮手刚扣住车锁,忽然,几颗泥石噼里啪啦砸上车窗。 后座的少年整个人往后一弹开,裴溪下意识反手遮挡住眼球,人偏头,停着车窗的动静。 等着声音渐停,她眼皮上抬一看,斜坡上又一次滚落下几个石头,二度压在后视镜上。 三个人这时忽然警惕。 “快下车,跑。” 裴溪从副驾驶离开的,主驾驶靠着山体并不安全,拉开车门那一刻时,雨点子砸在额头,她没有在后备箱找伞,反身拉过少年的手腕,往安全地带跑。 “往前走!” 小亮带路。 刚迈出没几步,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断定不了方向的哭声。 …… 程院长跟着一起去坟前的,坟前上香敬酒当地的习俗,还要一方五花肉,不切直接放在碗里,加上火炮。 这一路,泥地被踩断的树枝杂草盖住了,周屿淮除了裤腿和衣角沾脏了,别的倒是无碍。 到了之后,雨下大了点,他撑着伞先让程院长上香,坟尾被山体滑下的泥石盖住,刚刚已经做过了清理。 “这刚清理出来,会不会又滑坡?” “说不准,不能不吃饭了,免得雨大了回不去,上完香直接走。” 周屿淮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程院长的也是,貌似是这里地势微高恢复了信号。 程院长把点好的三柱香给周屿淮,自己则接过伞帮忙撑着。 周屿淮手机又连着震动,有来电…… 他恭敬地鞠躬,将香插在碑前,手机在此间一直响个不停,这时候他才到一旁接电话。 屏幕上是裴溪。 滑开,他心脏跟着咯噔一下,电话那头声音嘈杂,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周屿淮眉头轻微一簇,还未开口说话,电话那头传来了裴溪的焦急地声音。 “周屿淮,你在哪儿?我这儿发生了山体滑坡。” 他心脏仿佛一瞬间骤停,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第29章 认输了 焦急和不安占据理智的时候, 鲜少有人会正确合理调动能动性,用理性做事。 “您别着急,已经通知村委会了, 现在的坡道都是靠着山体,您现在过去会有危险。” 周屿淮边走边看着手机, 步子急匆匆的。 “我需要用一下你的车。” 他站在又一次拨打裴溪的电话,电话那头没有接通。 “很危险,你冷静一下。” 周屿淮站在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空气中流动着滞闷感, 他呼吸的频率导致心脏泛疼。从兜里掏出钱包, 拿了一张卡交给司机。 “我只带了点零钱, 卡里是了两百万,你先拿着。” 随着话音一落,卡也重拍在司机手心,同时手直接拿过司机左手的钥匙。 “您冷静,山体坍塌会有石头掉落, 太危险了。不要开玩笑,我马上会找救援队过去。”司机拉住周屿淮的手腕试图劝说。 他们都经历过,见过山体滑坡造成的人员伤亡。 “救援队更有经验, 我知道你着急, 但是请你冷静!” 周屿淮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但整条胳膊都被司机死死拽着, 最后连他领口的衣裳都扯歪了。 黑伞在两人的拉扯间偏移了, 司机索性松开手,让伞被风雨吹走。 大风刮在二人脸上, 远处跟着传来隆隆地雷声,像是恶龙闷哼, 有节奏地渐渐靠近。 “放手。”周屿淮声音比往常冷上好几个度。 视线就落在司机拽着自己的胳膊上。 “我要怎么跟你说,救援队在路上!” “到了吗?”周屿淮反问,“没到你跟我扯什么!” 司机犟得很,不听周屿淮说,手上的力道是半点没松。 “你是不是不要命!不怕死?!” 这句话钻入周屿淮耳廓时,他整个脸色变得愈发难看,雨点湿了额头,扯偏的领口隐约见上了锁骨。 周屿淮脸色阴沉,反手扣住了司机肩膀,半边袖子还在司机怀里,他直接脱下了外套往司机怀里扔去,眸光是不可掩盖的暗淡。 在周屿淮用力的推动下,司机节节后退,后跟稳住时,人已经拉开了车门。 “喂!你怎么这么倔!” 周屿淮不听,拉开车门往里一坐,单手解开衬衫的上扣,让自己呼吸更加顺畅。 司机还在拍打车窗。 脖子在拉扯间,皮肤泛出一层薄薄的红色。 “还在确定山体滑坡的具体位置,你联系不上人,你跑过去干什么?你再多等几分钟……” 周屿淮放下手刹,车窗开了三分之一,雨点往里迸溅。 “等不了。” 他慢慢吐出气稳住脾气,一脚油门轰出去,稀泥溅了司机整个裤腿。 雨刮器开始作用,泥土粘上了车轮,这条路开着格外的费劲,他比谁都怕裴溪出事,甚至不敢去想,握住方向盘的手腕发出细微地抖动。 在雷声的作用下判断山体滚石变得困难了些,裴溪不停地点着手机,还是没有反应。 此时她的额头大颗雨珠往下滚落,头发粘在了鬓角。 “手机摔坏了,不行,你的手机呢?” 裴溪小口喘着气,眯着眼抬头看面前的小亮。 “我手机在车里。” 小亮将一小姑娘从坡坎上抱下来,人稳稳站在地上他才松手。 孩子还在哭,害怕地抱住了裴溪的大腿,她的牛仔裤被雨水浸了,粘在皮肤上。 这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不过也才十二岁。 而大的,就比较淡定,那是强装出来的成熟,欲盖弥彰的冷静。 “不哭不哭,别怕。” 裴溪将孩子抱起来,小的才八岁,三个人一块徒步到董家山,只找到了一个,还有一个在坡底,不小心踩空掉下去的,另一个下去找,留了最小的在半道上。 同行的少年对路况比较熟悉,已经下去找人了。迟迟不见人回来,裴溪听到了上边又泥石滚落的声音。 小亮带着她往旁边避,被雨水淋过的山坡路滑,八岁的孩子并不重,但脚上粘了泥土,抬脚变得吃力不少。 “把孩子给我。” 小亮此时分担,对于前行更有力,他们是不能一直在原地等待的。 不渡雨 第45节 耳边是雨过山道的声音,一滴一滴、密密麻麻,这声音越久,悬着的心越不能松懈。 这里植被较少,所以会出现山体滑坡的现象。 裴溪转头喊:“底下会有危险,必须下去一个人找她们。” 孩子对于这种危险情况,如果没有科普过正确的逃生方法,是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到现在,一个声音也没从底下传来。 “我下去找,你带着朵朵往滑坡的两侧逃,注意脚底,别踩滑。”小亮把孩子给她,这时又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小心。” 裴溪拍拍朵朵后背安慰着,交代完了小亮便朝着安全地带撤离。 坡道继续在滚落坍塌,裴溪一边哄着朵朵一边往前跑,牛仔裤上沾了泥土,走一步陷进去一步。 “不哭啊朵朵,没事的。” 裴溪着急,但也还是保持着耐心和理智跟孩子说话,朵朵是被吓到了,持续打着哭嗝,手跟着攥紧了裴溪的衣领。 突然,裴溪左脚侧滑,整个膝盖重心不稳往前倒,她眼疾手快将朵朵紧紧护着,手垫在孩子脑后,摔倒在地上时脚踝一阵刺痛直钻心口。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股气就膈在喉咙里,直至额头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姐姐。” 朵朵用哭腔唤她的时候,她摇摇头,说了声没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裴溪能感觉到,脚扭伤了,伤势还不小,她左右看了看,拿过一根算结实的小树棍做拐杖。 … 车内的空气好似稀薄,周屿淮单手滑开电话找到李喻的号码,手机搁耳边。 “马上,查裴溪手机定位的准确位置。” 周屿淮努力稳住声音让自己不颤抖,李喻顿了一下。 “周总,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喻按照往常惯例先询问。 “让你查,废什么话!”周屿淮怒了,“联系市里救援队,半个小时内调人过来,我在董家山,这里发生了山体滑坡。” 周屿淮吩咐事情一句话到位,从不给解释。 李喻听到着提高的音量便觉得事情不对,听到后半句整个人瞳孔放大了,焦急问:“您现在有没有在安全地带?” 周屿淮眸光在前方,雨刮器一遍遍清洗着前挡风玻璃,在朦胧间他看到一辆黑车停在前方。 车上落了些泥土,坡道上还在往下滚落松动的泥石。 就在他踩下刹车的一瞬间,忽地,前方山体塌方,一片混沌铺天盖地砸来,混着雷声试图抬起整个大地,让本就稀薄的山林跟着抖了抖。 周屿淮是在这时候开的车门,脚踩地时,山体缺了一个口,前方的那辆黑车,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泥浆石块掩埋,堆积成小丘。 他呼吸仿佛一瞬间骤停,开始喊裴溪的名字,坍塌后,大自然消停了一些。 周屿淮冲进那堆泥石山中,他睫毛承接的雨水经不住抖动。 他如一个被恶鬼掐住喉咙的可怜人,忍着不敢吐露呼吸,直至肩膀细微颤抖。 “裴溪!说话!” 周屿淮在喊,四周没有任何回应,他在一片嘈杂里寻找裴溪的声音,但很遗憾,连幻听都躲得毫无踪影。 他跪在泥坡里,任由污水浸透白衬衫,鬓角滚落雨水,在这片还没完全脱离危险的地带,一遍遍扒着泥土,去挖埋在底下的黑车。 “我到了!你说话,我求你,应一声。”周屿淮眼眶被一层水珠染透,他十指扒着泥,使劲刨着一刻不敢松懈。 他的声音在抖,抖动得让他自己几度哽咽,几度失控。 “你不能出事!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儿,你不能出事,我求你!别出事,裴溪!” 周屿淮尾音哽咽在喉咙里,他喊得喉咙沙哑,他胸口上全是泥巴,坡顶还在滚落石头,他从未有过的失去理智,心口搅动得酸痛,代替了手臂的麻木。 若有神佛,他会长跪案前祷告,无神论者,这一刻愿做几世虔诚的信徒,只要裴溪能平安。 “周屿淮。” 周屿淮听到声音,立马回头望去,这片山雨中,隔着一段距离,他在斜坡边上看到爬上来的裴溪,浑身都是脏泥,狼狈不堪。 他心口揪着痛,又庆幸,庆幸人还在。 他冲过去,将裴溪死死抱在怀里,收紧手,压着这份柔软且冰凉的身子,在雨里,就这样护着。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儿危险?!”裴溪被这么抱着,瞬间就哭了,拳头半握打在周屿淮身上。 “还有,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知不知道!” 裴溪知道理由,她不想质问,她就想跟他说说话,多说一点。 她很累,从喊出周屿淮的名字,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她任由他抱着,听着对方嗓音里的哽咽,呼吸里的抖动。 “对不起。” 周屿淮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咸瑟的水珠顺着面颊滚落到裴溪发丝里。 “对不起有个屁用!我不想听这个词,我不是让你过来逞能……” “溪溪。”周屿淮打断她,手收紧一寸,让哽咽的呼吸贴着裴溪的耳畔,几度哽咽,几度压抑,他快疯了。 “我认输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是恳求,无数次的恳求,他什么也不想问,就想知道这句话的答案。 第30章 闭上眼 这句话的语调其实和那年他挽留裴溪的时候差不多。 越入情的人越难忘, 难忘在于这段情所带来的情绪调动。 裴溪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眼神在雨声中呆愣住, 周屿淮收紧的双手让她喘不过气。 她的思绪在徘徊犹豫。 如果若要是细算,这大概是辗转反侧都在想的这句话, 但这句话又好比是落入余温的雪花,看得着,摸不到。 “你怎么还是这么蠢, 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想跟你和好。” 周屿淮放轻了语调, 像是从这途中缓了过来。 裴溪声音在抖:“我不敢。” 她看出来了, 从之前就看出来了,不过她不敢往那方面想。 “不敢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内积着一层晶莹,面颊处发丝上都站着泥土,裴溪没想过他们还有可能, 这种小到无法察觉的关系和可能性,本来应该抹杀在分手那年。 亦或者是,从栖山镇回去以后。 “周屿淮, 你背我, 我脚疼。” 裴溪沉沉地呼吸着,在第二口呼吸入喉咙的时候, 眼泪就出来了, 被雨点碰撞上,根本让人分不清, 脸上堆积了多少委屈。 “好。” 周屿淮手上尽是泥土,他顺道反手在衬衫背后擦了擦才背过身。 那种哽咽感还是没有消失, 对于他来说,裴溪是全部,是在黑夜里给予他唯一温暖的那个人。 是他历经了伤痕辱骂,那个唯一将羽绒服交给他,又背过身维护他自尊的人,周屿淮什么都明白。 他执着、他无法释怀,是因为,他知道,除了裴溪他谁都不想要。 朵朵在边上看着,扯了扯他的衣角。 救援队到了,杂音踏着雨声慢慢袭来。 裴溪脚踝骨折了,在医院打了石膏,医生的建议是不要走动,周屿淮就真的没让她沾过地。 因为周屿淮在董家山的一个电话,市里的刘总也来了,以慰问的理由还带上了自家夫人一起。 她被接到了市区的医院,看着是耗财又耗力。 裴溪还没有给周屿淮答案,那时山体滑坡处于危险地段,救援队的到来打断她的犹豫。 周屿淮也没有追着问她,而越是这样,要装作自然也就越难。 晚上裴溪在医院吃过东西后,周屿淮找来了轮椅,说要带她出去透透气。 裴溪双手撑着床沿,眸光上抬,问他:“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周屿淮拍了拍垫子,放在轮椅上,“都是擦伤,没什么大事,院长已经批评她们了。” “没事就好。”裴溪单脚伸进拖鞋里,掌心使力撑着身子试图站起来。 “别动。” 周屿淮的声音清清透透的,到她身侧,横抱起她,裴溪呼吸一滞,手心一紧,警惕地攥住周屿淮的衣服。 “我自己能走。”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单脚的支撑力是不错的,到轮椅的距离是不需要帮忙的。 “我知道你能走。”周屿淮垂下眼睑看她,淡漠的神色里,此刻划了一丝波纹。 “不过我就是想帮忙。” 话音里带着些无赖的感觉,脱口而出自然得很,裴溪难堪了,她不说话,只是在周屿淮看她时躲闪着目光。 周屿淮脚边是轮椅,将她轻放在轮椅上后还移动了垫子,尽量让软垫靠着她的后背。 “你打算今天什么时候走?”裴溪扭头问他。 周屿淮把住往前推,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走了?” “你不走你睡哪儿?” 裴溪整个身子都往后转了转,周屿淮总是一副淡漠无忧的模样,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这个人矜贵清冷。 不渡雨 第46节 接触下来其实不然,他会有正经开玩笑又会调侃的一面。 心有玫瑰,眼无岁月。 形容周屿淮特别合适。 “陪护床。” 周屿淮视线拉高,放远了一些。 市区有霓虹,赶不上北海,但也是一片喧闹。 “不行。”裴溪拒绝。 周屿淮没说话,眉心轻微皱了皱。 他不说话,裴溪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她解释说:“我的意思是,陪护床太小了。” “陪护床小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跟你挤挤。”周屿淮接话极快,没有一点给裴溪反应的意思。 “我是这么意思么?” 裴溪声音强势了一些。 “你不是,我是。” 周屿淮声调轻微的往上,将轮椅推到了走廊尽头,摁下电梯。 vip病房外楼道空旷又安静,大晚上没几个人,他们的对话声就在楼道里像回旋镖一样转着。 裴溪咽下一口气,没好气的扔了一句话:“你能不能不要把占便宜这种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周屿淮轻声笑了笑。 裴溪听着这声音,气息全涌了出来,正要开口说话,轮椅直接转了过去,她本能地抓着两侧,最后转到周屿淮面前才停下。 周屿淮此刻弯着身子,视线和她持平。 “占便宜?” 他语调上扬问道,裴溪喉口上下移动,他们之间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甚至能很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下一秒,周屿淮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人朝着她靠去。 裴溪吸气时瞪大双目,一只手连忙捂住嘴唇,一阵温热正好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温热感在她的手背上持续了好几秒,最后才离开。 “这才叫占便宜。” 周屿淮视线走到她的手背上,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看她,裴溪心如擂鼓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呼吸扰了空旷的楼道。 一道光从身后传来,她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 周屿淮就着这个姿势,视线从她边上绕到后面,同时眸光里的淡定忽地转变了,像是一层寒冰就这样卡在了瞳孔内。 裴溪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一声,两声。 “姑姑怎么来了?” 周屿淮直起身子,恭敬地唤了一声。 她转头看过去。 周彦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脚踩高跟靴,墨镜挂在衣前,目光沉沉地对上她的眼睛,顷刻间一股深沉吞掉了她所有的惊诧。 最后再波澜不惊地瞥下眼帘看她的脚踝,还有轮椅。 旁侧的女人挽着周彦,神色是没有温度的,若不是眼角边上的泪痣添了些柔和,裴溪真的会被两人的气势给镇压住。 她见过周彦旁边的人,电视上,网络上,都看到过。 岑悦,一个活得神秘的人物,提到名字都会让她无形中难以喘息。 “听说你遇到山体滑坡,赶来看看。” 周彦没有一点将注意力放到裴溪身上的意思,眸光撂给她的时候,仿若只是在看画廊的艺术品。 从一个方位再到另一边,清清淡淡地略过。 裴溪没怎么见过周彦的,周屿淮八岁以前都是跟着周彦,后来回了本家也会常去看周彦。 周彦从那一场大病中算是死里逃生,是周屿淮彻夜守在手术室门口。 谈恋爱那会儿,裴溪就知道,周屿淮和周彦的关系,走得比周爸周妈还近。 周彦和裴母关系不错,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网上的新闻,周彦大概率会是这种不记得她的状态,又或许是在等周屿淮自己介绍。 周屿淮和周彦去了外边谈事,病房里只有岑悦跟她,这种气氛说怪不怪,说不怪,又压抑得慌。 按照小说的剧情来说,他们这算是三角恋?还是说情敌见面? 裴溪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和周屿淮到现在都是带着些眸中不清不楚的关系,这种关系,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见不得光。 岑悦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在此途中她喝了一口水,玻璃杯的水冷了,温度正好。 “你看我做什么?”裴溪放杯子时,轻轻然地问她,不急不缓地看向她。 “说说话。” 岑悦脸上绽出一个笑,摘了一颗青提慢慢塞进嘴里。 表现的情绪是不浓不淡的,不过手腕上的吊珠,能看出来这人有些紧张,那些淡定一下便被戳破强装的痕迹。 “你想说什么?” “伤严不严重?” 岑悦眉头上扬,视线走到她的脚踝处。 裴溪眼里有道弧光,从岑悦的动作中划过,岑悦的五官生得微带些英气,手腕往膝边上一落时,气场就炸开了。 “骨折,算严重。” 她们没有自我介绍,好像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吃透了对方的所有信息,都是这世间的偷窥者。 岑悦不问她的名字,也不提周屿淮,吃了两颗桌上的提子后擦起了手。 听到门外高跟鞋的声音,岑悦手里的纸巾抛进垃圾桶,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周彦回来了,后边是周屿淮。 二次见面,周彦脸上有了点微笑:“裴溪是吗?” 裴溪点头后看了一眼周屿淮,周彦之前关注到了网上的新闻,再后来又刻意去提醒裴母,在电梯门口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要先给岑悦做足面子。 “好好养伤。”周彦的声调温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谢谢阿姨。” 裴溪维持着礼貌,在这里是不透关系的,周彦只需要点了她的名字,就代表什么都知道了。 临走前,周彦交代周屿淮:“记住我跟你说的。” 周屿淮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裴溪怎么猜都猜不出来。 岑悦路过周屿淮边上,唇角勾出一个弧度,手轻微握住了他的手肘。 “送我下去吗?” 这个语气就不是在询问,带着些命令的调子在里边。 周屿淮缓缓看了裴溪一眼,胳膊往上带抽出来,他的神情是深沉的,随后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又交代裴溪:“等我回来。” 裴溪的手腕僵硬的抬不起来,连脸上的肌肉都是硬的,她很想抿出一个笑装作大度无碍,但这时候她才知道,装下去,真的很难。 她只是同样用点头的方式回应周屿淮。 而这个过程,周彦是局外人,走在最前面,没有要和两个人同步的想法,把独处的时间都留给了周屿淮和岑悦。 人走了,屋子里就开始变得空荡,静得可以让人渗出一点细汗。 裴溪也不明白,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就是莫名地觉得心里乱得慌。 大概过了十分钟,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裴溪将轮椅移到桌边,将手机屏幕转正。 屏幕显示是一条短信。 [裴溪,好久不见,我是陆祁,抱歉这么晚给你发短信,刚刚空下来,下礼拜一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和于栀一起吃个饭。] 裴溪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久,陆祁回来了,她知道。 算起来真的是很久没有见过陆祁,读书那会儿他们关系很好,上下课还是周末,呆在一起的时间算多的。 裴溪没有着急回消息,摁下了锁键。 周屿淮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将手机放回原处。 门锁“咔”一声扭上。 她问:“怎么这么快?” 与其说是想这么问,不如说她在阴阳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电梯门口到这里又不是很远。”周屿淮抽了一张湿巾擦拭着手心。 “不送下楼吗?” 裴溪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周屿淮察觉了,侧首看她,没忍住笑了笑:“你是吃醋了?” “我没有。” “溪溪,你可以问我,问我跟她说了什么。” 周屿淮像是在哄孩子,用最好的脾气面对裴溪,从前他是这样,现在他依旧是这样。 “问就会说吗?” 裴溪还是不看他,拿水果刀的削桌上的苹果,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不渡雨 第47节 周屿淮没有着急回答,擦过的湿巾扔了,到她面前蹲下,与她持平相望,眼神眷念柔和。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我说不说?” 周屿淮的手碰上她的头发,将肩后的一缕头发往前带,他不算是个温柔的人,说话却带着无比的耐心。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问什么?” 裴溪了解周屿淮的性格,这么直接的表达,那其中肯定是没什么误会的。 和人暧昧,或者是拉扯不清,都不太像周屿淮。 “我要休息了。”裴溪手里的水果刀放回刀鞘。 还没开始削的苹果也放置在原位上。 “你......” 她的音色还没出口,一阵软绵碰上唇瓣,将后面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轻舔慢舐地磨弄着她的理智,不着急、但足够强势,温吞她所有的呼吸。 裴溪在那瞬间忘记了呼吸,窒息感就在脑子里打转。 周屿淮呼吸乱了,放开她那瞬间轻哄着她:“把眼睛闭上,换气。” 这时候,她才有了足够的空间,吸气。 还没来得及吐出,对方二度压住她的呼吸,手掌贴着她的脑后,一点点咬着那股绵软,裴溪心跳瞬间加速,眼帘听话地往下耷拉。 这时,对方的舌尖滑了进来,她心脏猛地一动。 第31章 后悔过 在被吻的时候, 大脑的窒息感源于对一个人的感觉。 不同于强势且泄醋意的感觉,反倒周屿淮越是温柔几分,裴溪便越容易想到岑悦, 想到他们来栖山镇的目的。 裴溪启唇,在紊乱的呼吸声里张嘴咬了周屿淮, 她听到一声倒吸气,随后又缓缓呼出来。 对方没有生气,唇边被她咬破了, 一点鲜红渗了出来, 周屿淮声息中带着无奈。 “解气了吗?没解气再让你咬。” 裴溪盯着他破了小口的唇边, 眸色稍稍动动, 鼓着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移开眼睛。 “我又没生气。” 裴溪转向另一侧,手腕被对方手掌包裹住,一股余温顺着皮肉透过血管浸透浑身。 “你很奇怪。” 周屿淮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同时是在端倪她, 放开她手腕时人站了起来,人坐到了沙发上,离轮椅不到半步的距离。 “如果没有一个借口, 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方式来接近你, 或者说,试图和你有联系, 我这么说, 你能明白吗?” 周屿淮手腕落在膝上,抬头看她时, 眸光里渗出一点光。 裴溪认真听着,视线轻轻上移与他碰撞。 这句话像什么呢?特别像是刚谈恋爱那会儿, 经验不足总是屏息一切悸动的声色,试图想造就一切的好印象。 没有在一起以前,她会小心翼翼,会将牛奶跟糖果一块塞进周屿淮的书桌里,也会刻意在他值日的时候找借口留下来。 到后来才发现,那些她以为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其实对方早给过很多次的暗示。 比如是,他不喜欢喝牛奶,但知道那一瓶牛奶是她送的,所以会在众多追求者的礼物间,借着打球渴了的名义,把牛奶留下。 裴溪那时候是不明白,后来她明白了。 这段感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忘。 裴溪指尖掐进大腿肉里,使劲地逼出眼神中的尖刺,故作镇定地问他:“那你带我来这儿,不是因为网络上帖子?怕人找我麻烦?” 周屿淮闻言轻声笑了笑:“我在北海,谁敢动你?” 对啊,北海没人敢。只要她和周屿淮搭上关系,任何一家媒体就不敢乱报道,也没人敢阴着找她麻烦。 “我是想换个安静的地方。” 周屿淮说这句话的时候,声调弱了些,手腕轻巧地往后收,不知所措,像是在酝酿下面的话。 他不自觉的喉头滚动,犹豫再三后缓出一口气。 “如果是因为这样,你可以直接说。” 裴溪没看他。 “噢?是吗?那你不见得会给我好脸色。” “你都没提,你怎么知道?” 裴溪转而注视着他。 其实周屿淮是猜的不错,那时候她的确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跟着他到栖山镇,可是如果直接一点,她不会产生一种心虚感,不会对周屿淮产生误会感。 她怕的,是这些误会蔓延,最后再一步步扼杀仅存的念想,再让他们真的没可能。 “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转变?” 周屿淮徐徐看她,手指带过她的发丝,将额前的碎发撇开,桌上的茶盘里放着糖,那是刘总夫人带过来的。 周屿淮附身拿了一颗慢慢剥着,糖纸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慢慢炸开。 裴溪想到了裴母发的那条微信。 到现在她都还没回,一方面她真的是在躲裴母,倒不是不想产生交集,而是她害怕见到裴母。 从爸爸离世开始。 裴溪想了想后慢慢说:“你如果问我后不后悔分手,那我大概能回答你,我怕词不达意,但我也总是词不达意。我什么也没忘,也没办法忘。” “周屿淮,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一句话。” 周屿淮转动着糖纸,将那颗淡蓝色的糖果含进嘴里,轻描淡写问:“哪一句?” “我记住你的时间,比你记住我要久。” 周屿淮淡笑一声,气息就从鼻尖溢出来:“我比你要早,不管怎么比较都是我先记住的你,你看,我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在饭桌上,你吃的满脸都是油。” 裴溪皱皱眉,看着周屿淮唇边未收干净的笑意,配着这句话,那些严肃的氛围就变得轻松了些。 “我哪有?”裴溪很严肃地在问他。 周屿淮只抬了抬眉:“你再好好想想。” 裴溪真的认真想,一秒......两秒...... “我想起来了。”她撑着脸颊,满是镇定看他,“你是说你不好意思剥虾壳,然后连着壳一起咽下去那次?” 周屿淮按兵不动地望着她,嘴里含着的糖果没了动静,眉心轻轻动了动,神情是在问:什么时候? 他只需要一个眼神,裴溪就明白,接着说:“你桌上没壳,我爸问你虾味道怎么样,你说有点咸。” 裴溪的抬了抬下巴,似乎是觉得自己赢了。 周屿淮沉沉地卷起睫毛,眸光里是异动,又是难以喻说的感觉,任凭搜遍脑海,都没想起来做过这事。 见周屿淮不说话,裴溪补一句:“什么表情?我又没冤枉你。” 他们提的是第一次见面,年少时的初见,印象总是特别深刻。 周屿淮忽地笑了,别过脸压着满脸的宠溺。 试着收掉笑意,又忍不住起身去抱她,最后让她坐到自己腿上,手圈着她的腰,哄着说:“十几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那你后不后悔?” 周屿淮不碰上她打石膏的脚,让她脚抬高放在了沙发扶手上,同时轻偏头等着她的答案。 “想过很多次,以旧人身份,重新开始,我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了你好多次,我食言了不够有理由站在你面前,我想,从很早开始,我就在后悔。” 裴溪睫毛低着,被一层水雾浸透,眼球像是玻璃珠。 她呼吸都是潮热的,她后悔过很多次,只是不敢说,也不敢提,其实她根本忘不掉那个认真喜欢过的人。 周屿淮还是神情淡定,轻抬着眼皮看她,微微带着笑贴近:“后悔药给你吃。” “什么?”裴溪刚张口,对方强势而有温度的吻贴紧了她的呼吸,周屿淮含着的糖果宛如后悔药,顺着舌尖滑进她嘴里,轻压慢捻的压住她的气息。 蓝莓味的糖果在味蕾上跳动着。 裴溪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领口,从肩膀到腰线瞬间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由对方拖着,娇小地缩在周屿淮怀里。 最后睫毛上的水渍也被对方一点点蹭掉。 这颗糖的味道和那年收到的有区别,甜度上是不一样的感觉。 裴溪很早之前就记住了他,但真正被他触动,是在医院的那个晚上,羽绒服衣兜里的那一颗糖果。 糖很甜,甜到忘记了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泡的时候。 也忘记了最后回头时,父亲在车窗内挣扎的神情。 裴母每一句话都没错,但只有裴溪知道,裴母不是一种无奈,是原本就有的权衡利弊,她希望听到一句实话。 毕竟在海水之下,如果她没有试图拽着裴母的衣角,裴母还会不会回头看她一眼,将她也带上去。 这个答案,裴溪一直不敢问。 因为即使问了,也只是一句话:只能救你。 她当然不信,这件事是心结,她也不知道大概要过多久才能忘,在医院的那晚,她是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孤寂感。 而周屿淮的那颗糖,不太起眼,但却像是在荒原上点燃的火把,就是......心脏没那么疼了。 周屿淮手里的糖纸捏出了声音,在这个吻之间,两个人呼吸都乱作一团,每一拍都像是在挑逗生理上带来的反应。 糖果化开的后,味蕾带来的酥麻感慢慢减淡了些,裴溪条件反射一般收紧了手,贴着滚烫的衣料。 缠绵中,周屿淮加深了吻意,轻噬慢咬着呼吸,仿佛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哄着一只小猫。 直到怀里的小猫闷哼一声,他才稳着呼吸放轻了。 裴溪眼尾烧得厉害,垂着睫毛也不看他,指尖被薄光照得透明,她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脚。 没等她开口说话,周屿淮说:“我不碰,等你伤好,我再试试吃虾不剥壳。” 不渡雨 第48节 后音是调侃,让她手指忍不住收得更紧了,喉间滚动一阵,故作淡定:“我要去洗漱了。” 周屿淮什么也不说,横抱起她,朝着厕所去。 “我帮你洗。” 这话听着是一点也不轻浮,周屿淮会跟她开各种玩笑,但一向是很有度,会尊重,恋爱谈的从来都是像教科书。 后来的这段期间,都是周屿淮在照顾她。人特别规矩,她在旁边玩手机的时候,周屿淮就在边上办公,渴了她喊他,饿了也喊他。 小情侣之间的娇纵是会一夜之间找回的,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因为两个人的念念不忘。 从那天晚上过后,周彦跟岑悦没再过来,听周屿淮说她们是直接回了北海。 所以过来这一趟像是在审查,审查周屿淮和谁一起走的。 她给陆祁回了短信,答应了吃饭的事情,但具体时间没有定,她问周屿淮知不知道陆祁回来的事情,周屿淮也没瞒,说,他们一直有联系,陆祁因为有个项目在出差,回国后一直没有联系他。 裴溪当时握紧了手机。 在周屿淮看不见的地方,再次看了一眼手机的短信。 [陆祁:我在栖山镇] 第32章 会哄人 裴溪还没问陆祁为什么在栖山镇, 对方先回复了她。 [陆祁: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这句话让裴溪得到了一个答案——陆祁不知道她在栖山镇。 裴溪盲猜于栀不会跟他说太多自己行踪,毕竟,于栀有什么都是先问她。 [裴溪:嗯, 我知道,你怎么在栖山镇?] [陆祁:因为工作啊, 没办法。] 具体是什么工作,大抵是要等到见面详细说。 她和陆祁的联系暂时到了这里。 周一这天,市里出现久违的太阳。护士都在说, 今年本地降雨量比往年少, 但往年这个时候, 已经开始穿裙子了。 周屿淮在开会, 这一场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人一边坐在电脑面前,手远离着摄像头给裴溪削着苹果。 裴溪刚附身去拿水杯,他好似条件反射,视线还在屏幕上, 手先一步从桌上拿过杯子,隔着杯身试水温,发现水凉了, 起身, 离开了摄像头倒上温水给她,又坐回原位。 整套动作都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 周屿淮这个人特别耐心, 以前跟现在一点变化也没有,从前在一起的时候, 她问过一个问题,问他会在哪些事情上生气。 当时的周屿淮也并没给准确的答案, 轻描淡写地开了个玩笑略过了这个问题。 裴溪握着水杯,视线就盯着他看,似乎是想在他认真的神态里窥探出什么。 这人生得矜贵清朗,注意力集中时长睫轻微地扑闪,瞳孔内的星辰若影若现。 周屿淮手点着鼠标,视线不移。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被发现的裴溪倏地回神,状态一秒迟疑。 “噢,我......没有。” 她答不出,不自然地移动了身子,低头去喝杯子里的水。 周屿淮上抬眼皮看她,压住了浅笑。 “那你为什么脸红?” 周屿淮揶揄的语调让裴溪本自然的面色染了些殷红,浸透在眼尾那一块儿,又佯装着倔强的模样扫他一眼。 裴溪就是这样,随时都能把淡定伪装的极好,看不出一点破绽。 水杯放下,她抬了抬下巴。 “有人夸过你么?” 周屿淮眉毛轻抬,饶有兴致看她:“有啊,你夸过。” “我什么时候夸过?” “以前,你不是说了,我但凡丑点你都不会选我。” 周屿淮一边回话,一边将电脑合上。 裴溪定神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年轻,开玩笑的时候口无遮拦,什么话都会讲,反倒是越长大越想着注意分寸。 哪怕她和周屿淮之间不需要,偶尔还是会因为本能反应注意言辞。 裴溪摆开架势道:“是,我说的,我要是丑了也不见得你会选我。” 周屿淮闻言顺势抬头,问道:“那你觉得我眼光怎么样?” 裴溪不做声,三秒后忽地听笑了。 周屿淮总是能用很多理由反问她,让她说不出话,找不到答案,不是想让争个输赢,反倒是想用这种方式避开争执。 “开空调,有点热。” 裴溪的嗓音带着笑,下巴点了点控制开关的方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等等我来收拾东西,我联系了专家医生,回了北海后先复查,然后搬我那儿住,我看着更放心。” 今天要回北海,裴溪还需要几周才能拆石膏,不能一直在这儿耽误着,周屿淮说这里的医生他不放心。 毕竟北海纸醉金迷,荼蘼万千。 是个什么都不缺的地方,有人在那儿疯魔一世,有人在那孑然一生。 很显然,她都占了。 裴溪对周屿淮这个主意并不满意,她说:“我住家里一样的。” 周屿淮彼时已经起身,扣上电脑。 “不一样。” 他唇角微微弯,抿笑时总有种克制的禁欲感。 至于哪儿不一样,周屿淮没说。 裴溪本想接着往下问,但对方一个打拐拉开了话题。 周屿淮说:“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别强忍着。” “是是是,周总,你都说了八百遍了。”裴溪调侃他。 周屿淮很怕在回去的路上出现意外,但目前的情况又不得不回北海。 意外会在一个地方发生,不过不会停留。 裴溪到机场挺顺利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周屿淮在做,刘总特意派了个助理跟随,但被周屿淮拒绝了。 他好像在试图,让她依靠他、相信他。 就像以前一样。 ... 裴溪在周屿淮那儿养病,一直到拆了石膏后,裴溪脚踝扭伤当时没有异样,如果不是后来拍片,她自己也没发现骨折了。 伤情不严重,拆了以后的第二周已经能正常走路了,北海入夏温度像是没有上限一样。 恢复工作那天,方楚来了趟工作室。 裴溪之前清理特殊现场认识的方楚,北海市公安刑警副队长,初次遇见的时候,对方齐肩短发英姿飒爽。 不管站在哪个角落,腰板都是挺得笔直。 裴溪做特殊现场清理,免不了与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去久了,能不能越过某层关系成为朋友,看的其实都是一种感觉。 今天方楚是来看她的,在许默那儿听说她受了伤。 带了些她喜欢吃的水果,还有小蛋糕。 客气话说的是:“这家蛋糕店新开的,我不知道你习不习惯这家的口味,你试试,不好吃我下次换一家。” 裴溪看她一眼,笑道:“怎么我走了一趟,方警官变得这么生疏了。” 方楚跟着笑,不过笑容很淡,平时都是严肃过多。 便装的方楚个子高挑,腰往桌角一靠,倾斜脑袋问她:“你怎么跑这么远去玩,旅游之前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去办点事。” 裴溪没有正面回答,她跟周屿淮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跟于栀讲。 方楚会看脸色,只要她不回答,那就绝对不会多问。 裴溪尝了尝蛋糕,口感不错,糖分不多。 “味道不错。”她莞尔一笑,“辛苦,方警官。” “一口一个方警官,是,你不生疏。”方楚在她旁边坐下,“最近网上的热度降下去了。遇到这种情况,有人骚扰,你应该直接告诉我。” “你能帮打是不?” “怎么说话的。”方楚颦眉,一副说教的口吻,“法治社会。” 裴溪每次看到方楚这样,就忍不住想笑。 总结下来,不会开玩笑的人严肃起来也是一种幽默。 “上次那个案发现场,什么情况?” 裴溪在栖山镇时接到的电话,原本回来以后她会亲自做这个单子,但伤了脚,所以放许默和南景去做了。 她问的什么情况,是想知道为什么提前预约时间变长了。 方楚能听明白,拧下一颗葡萄说:“你要是能承受我就说给你听。” “什么意思?”裴溪诧异。 不渡雨 第49节 方楚扭头看她,眸光里闪过一道光,在这个注视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眉心压紧。 “冰箱,碎尸,又很不幸停电了三天,才让人发现报了案。” 方楚的声音缓缓出来,不骄躁,也不完全表明。 裴溪含着蛋糕瞬间开始反胃,她没看见,但闻到过那种味道,所以能在方楚的描述下回忆起来。 方楚见她一张脸干呕到通红,抽出一张纸巾递出:“那天你们工作室那小男生也吐了。” 指的是许默。 “他没怎么去过这种现场。” 裴溪擦拭着嘴角,将方楚那些话从脑子里清除,不再想。 “没去过。”方楚重复后,又问,“那他心理承受能力怎么样?” 裴溪想想:“我看他这两天没什么异样。” 裴溪想起许默,没有变化,对现场的情况整理后续时,也没有产生出一些异样,大概是缓了过来。 方楚没说什么,也不接着问,坐了没多久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跟她说,再发现可疑的人给她打电话。 裴溪只是笑着应,将人送到了门口。 门口的花盆被移动了位置,南景算卦说门口不适合栽种绿植,于是将几个花盆给她搬到了阳台上。 方楚回头:“别送我了,你好好休息。” “我就送到门口,没打算送很远。” 方楚扬了扬眉毛,不说什么。 陆台萧就站在不远处,哪怕是天气炎热依旧是穿着正式。 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看logo是一家老招牌糕点,一年四季都是排很长的队,整个北海市就两家分店。 方楚还没走远,和陆台萧擦肩过时还多看了一眼。 最后再转头看裴溪。 裴溪后劲窝透着凉气,在紧张的驱使下还是使劲挤出一个笑跟方楚挥手。 陆台萧也回看了方楚一眼。 三个人的对视透出些奇怪的氛围。 在方楚走远后,陆台萧才开口:“你朋友?” “嗯。”裴溪点头。 陆台萧又看一眼:“眼神带刺,看着像个练家子。” 裴溪呼出一口气,环抱着双手,轻松地偏头:“小叔叔,是来看我的?” “前段时间半岛堂关门,听说你受伤了?” 裴溪笑问:“听谁说的?” 问归问,她折过身给陆台萧让路,示意人进去。 陆台萧不太像个职业人,浑身流露出一股气度,不温不燥,温文儒雅,这种感觉说不出来。 “听半岛堂那个小伙子说的。”陆台萧没有坐,放好东西后环视了一周。 今天没有整理工作室,快递堆放在一处还没有来得及拆。 工作台上是些清洗的旧物件,正在晾干。 “坐。” 裴溪指了地方,随后给他倒水。 “喝什么茶?” “都可以。” 陆台萧坐在沙发的侧方,靠近扶手的位置,目光也从工作台移动到裴溪那儿。 “脚伤养得怎么样?” “恢复的不错,能走,不能跑。” 裴溪在饮水机接的沸水,往杯子里放了茶包。 “刚刚你在紧张什么?” 陆台萧缓缓问出这句话,偏头查看着裴溪脸上的面部表情。 裴溪摁着开关的手指轻微松了松,视线不动。 “我为什么要紧张?” 她反问陆台萧,刚刚陆台萧和方楚碰面的时候,她的神情很明显被陆台萧看到了。 “她是谁?” 陆台萧这个人,有什么话都喜欢直接问。 裴溪也直接作答:“朋友,问职业的话,话有点长,北海市公安局刑警副队长。” 滚烫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她也跟着慢慢坐了下来。 陆台萧定神望着她,眼神难以言喻。 “这样的朋友,相处起来怎么样?” “小叔,你是问生活还是工作?” 裴溪后背往沙发上靠。 两个人之间似乎是燃着一道无名火光,而这道火光压着那些不堪回首的秘密。 陆台萧在此败下阵,收掉神。 “看来你最近心情不错。” 陆台萧去碰桌上的茶,指腹传来灼烫,又放回原位。 他想用这样的动作,来掩盖某些话题。 裴溪说:“我心情一直都不错,今天不问别的吗?” “没别的,我就来看看。”陆台萧说,“那天我看到网上有一道帖子,拍摄时间是我来的那天晚上。” 裴溪当然是记得,那天晚上,她和周屿淮就在巷子外边被拍了。 本来她以为人是周屿淮叫来的,结果周屿淮说不是。 人在外边蹲守了很久,后来,网上放出的照片也没有她和陆台萧,反倒是她和周屿淮,帖子方向也是顺着网络走的。 既不是周屿淮叫来的,又顺着舆论方向走。 怎么也觉得不对劲,有人讨好周屿淮?不太像。 “有什么不对吗?” 裴溪先问了陆台萧。 陆台萧说:“人是他叫来的?” 裴溪答:“不是。” 陆台萧轻轻吸着气:“那天后,有人在调查我。” “查什么?”裴溪眉头紧锁。 “查我的工作,我的过往。”陆台萧表现得很轻松,上了年纪他的稳定性比裴溪强得多,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乱了阵脚,没了分寸。 裴溪听明白了:“所以你觉得,调查你的人是跟偷拍者一伙的?” 陆台萧没有明确回答,轻笑了下:“一伙?这个词用的不太好,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我不会联想到一起。要查怎么也是在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才会有的行为,后来我找到那个偷拍者,他的相机里没有一张对你不利。” 不利,就说明根本没有拍她和陆台萧,那这就更奇怪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陆台萧话里话外似乎都在点,周屿淮在骗她。 裴溪眼里的淡然慢慢发生了转变。 “小叔你以前不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陆台萧这时候才附身去碰茶杯,对于裴溪的反应似乎是早有预感。 “起码,不会管我的闲事。” 在她认识陆台萧的时候,陆台萧对她没有这么友善,陆台萧那时候最擅长,也最喜欢用温和的语调去对着她说些刺耳的台词。 时间久了,人就变了。 大抵是因为习惯,习惯让不太熟的一层关系慢慢拉近了。 陆台萧喝着茶笑了笑:“我只是提醒你,并不是管闲事。” 话说到了,裴溪就听进去了。 言语的伤害力其实并不在于用词,而在于听觉会刺激大脑,让人不受控制。 “他说不是他,那就不是。” 裴溪比较固执,她认为她很了解周屿淮,周屿淮从不会撒谎骗她。 “人是会变的。” 陆台萧搁下纸杯,茶水喝了一半。 他们分手这么多年,从大学出来,又见惯繁花似锦,人都会在社会中一步步成长,是会变,陆台萧说得没错。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陆台萧起身,临走时看了一眼她的脚踝。 裴溪跟着起身送他,人刚跨出一步。 陆台萧回头问她:“你们是去的栖山镇?” 不用想其实也知道,大概率是许默说出来的。 不渡雨 第50节 “嗯,风景不错,就是这个季节雨水太多。” 陆台萧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人一走她就像被抽了魂魄一般,长舒一口气,这件事过不去,她会想,因为陆台萧说得滴水不漏,怎么想,怎么绕都会想到周屿淮。 但周屿淮没有理由骗她的,因为这句谎言很不起眼。 想到这儿,手机震动了。 消息是周屿淮发来的。 [周屿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此时的周屿淮正好开完了会,会议室内都是整理声,他往后靠看了一眼手机,一直没有退出和裴溪的会话框。 “周总,先生说让您空了回家一趟,另外,赵总那边想安排今天晚上的饭局,看您的意思,去不去?” 李喻弯着身子,声音尽量放得很低。 “你安排。”周屿淮闲淡地回他。 手心的手机震动。 [裴溪:你来我家一趟。] 李喻点头:“好,那就还是......” 周屿淮看到裴溪的消息,后背离了椅,打断李喻:“推了,不去。” 李喻拿着文件夹,手腕顿时僵硬,看向一旁的同事。 旁边两人都听到了,面面相觑。 会议室的人还没完全散干净,周屿淮收到了裴溪的消息后,起身离椅。 手机放回裤兜里,刚丢进去,兜里的手机又紧跟着震动两声。 周屿淮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一边二度拿出手机。 李喻看他这反应,也明白了,在身后跟,喊:“那我送您过去吧。” 在手机从兜里拿出的那一瞬间,一个方盒也跟着从裤兜里带了出来,正给周屿淮让路的女下属步子一顿,高跟鞋脚尖踢上方盒。 小盒子“嗖”地滑出会议室,落在办公区走廊上。 下班高峰期,站起来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盒子上。 粉色盒子字样明显,一盒安全套。 停下的位置很好,正好在最显眼的位置。 空间里的吵闹声也在这时候变低了,低到大家都稳住呼吸,按兵不动地朝着地面看,女员工脸色温红,男员工目光僵硬。 而李喻则是瞪大了双眼,转而注视周屿淮。 周屿淮的神色没有一点变化,气定神闲地看着地上的东西。 “捡起来。”他淡定地吩咐李喻。 “啊?我?” 周屿淮转眸看他,眼神似乎是在反问。 得到答案,李喻只好上前,拾起东西退回原位,在西装上擦了擦灰尘。 众人都假装没看到,别过脸,但注意力都在周屿淮这儿。 他们想看平时严肃正经的周总如何收场。 在工作上,周屿淮说一不二,可以淡漠寡言,但绝不允许出错,他是股市狙击手,是财经娱乐板块重点关注对象。 也是大家空闲会议论的理想型,这样的人,她们一点也和这种尴尬情节联想不到一块。 周屿淮拿过东西,重新放进裤兜。 依旧是淡定如清风,大步朝着外面迈去。 “周总有女朋友了?” “不知道啊,前段时间不是还在传绯闻吗?” 两个员工在议论,声音放得特别低。 周屿淮听见了,隔着两个办公桌停下脚步,回头看。 议论的二人瞬间脸红了,心虚都在脸上摆着,又得故意装作若无其事。 李喻会看脸色,马上斥责:“办公室不允许议论闲话。” 看似是斥责,实则是在帮这两人。 周屿淮说:“前段时间是绯闻,现在坐实了。” 一片哗然声如排山倒海袭来,有魄力的官宣也不需要刻意的制造任何浪漫场景,无论场合,无论时间,去承认存在,那就是安全感。 在去裴溪家时,周屿淮买了裴溪喜欢吃的东西。 安全套是裴溪在网上买的,他早上出门快递刚送到,就拆了放在裤兜里。 另一头,裴溪还在酝酿怎么问周屿淮。 在不安中,手机震动,消息是裴母发来的。 [裴妈妈:溪溪出来一趟,我在巷口。] 躲不掉,裴溪还是得见裴母,毕竟中间是有一层血脉关联在一起的。 今天的半岛堂似乎很热闹,来得人比以往都要多。 裴溪给周屿淮发了消息。 [裴溪:我去一趟巷子口。] 裴溪连衣服都没换,锁了门。如果她不去,那裴母就会到她家,论实话,她不太希望,裴母看到周屿淮。 到楼梯时,她想到这里,又一次点开手机,将消息撤回了。 周屿淮路上堵车了,给裴溪发了消息,对方没回。他连着看了三次手机,页面除了撤回没有动静。 直到停了车,他给裴溪发消息。 [周屿淮:我到了。] 他随时都在报备行踪,就像那年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新鲜感在喜欢面前是不会丢失的。 还是一样,裴溪没回。 半岛堂关着门,工作室和楼上都没人,周屿淮拨通了裴溪的电话。 ——无人接通。 咖啡店今天关门早,郁姐住对面,抱着快递盒路过,打量着周屿淮,周屿淮特别好认,比网络的照片还要亮眼几分。 “你是找溪溪?” 郁姐看他站在半岛堂门口,一下就猜出来了。 周屿淮点头。 得到答案,郁姐立马回:“出去了,我看她出了巷子。” 这里巷子分了好几条路,而裴溪走的是绕咖啡馆那边,跟周屿淮停车的地儿恰好是反方向。 见到裴母时,正好周屿淮打电话,她顺势摁下了静音键,裴母姓宋,名叫宋离。和爸爸是相亲认识的。 小时候倒是没少听大人的故事,是宋离的父亲先看上了条件不算太优越的裴爸,如果提门当户对,那算不上。 条件上,是有种富家女下嫁的戏码,裴溪外公瞧的是头脑和素质,恰好裴爸就满足这个条件。 宋离扫视她一眼,她穿得素净,和宋离浑身高雅比起来,站在一块儿特别不搭。 “你换身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裴溪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没有不妥,出门前,宋离也没说还要走一趟。 宋离的司机拉开了车门。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我还有事。”裴溪没上车。 宋离回身看她:“什么事?” 裴溪不答,眸色转了转,搪塞道:“工作的事。” “溪溪,你不要我管你,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跟死人打交道的工作该停了,目标和奔头是阶梯式,你多少岁了?已经过了试探爱好的阶段,重复在一个水平线上……” “妈,这些话我听过了。” 裴溪轻声打断,宋离说过很多次,基本每次见面都会重复这一段。 宋离不再往下说,因为这不是她过来的重点,她的重点是别的。 “你跟周屿淮一起去了栖山镇。” 裴溪没有否认,回答了是。 这一句是,就像是导火索,宋离眼神瞬间变了,心口轻微起伏,最后压制所有的冲动,只是提高声音怒道:“你以前玩玩就够了,有些话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 “我后悔了。”裴溪很淡定,淡定地看向宋离,眼眶是红的,她努力维持着这种状态,真的很累。 而这句话,让宋离轻撂起的眼皮多了一层诧异,捏住包带的手,收紧了些。 … 周屿淮哪儿都没去,就在门口等,约莫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见裴溪回来。 裴溪眼周泛红,一边在包里找钥匙,同时瞥见了周屿淮,周屿淮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眉心轻微动了动。 视线轻轻碰撞到一起的时候,裴溪心里好像扎入了一根尖刺,她心口一阵阵起伏,捏紧了手心的钥匙,让钥匙一端狠狠扎着手心。 这是周屿淮第一次进她家门,每次都是在外面,进来时有四下看了看,房间的布置很温馨,裴溪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从半岛堂开张一直到现在,时间久了,房子里的东西就多了。 但她很会归类,看着绝不会乱糟糟的。 “你等多久了?”裴溪给他倒水,问话也提不起很高的兴致,人一旦被某些言语影响,是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的。 不渡雨 第51节 周屿淮手里的东西放下:“你去哪儿了?” “就在外面。”裴溪把水放在岛台。 周屿淮靠近还是看着她,神色里没有一点生气,微微蹙起眉毛问:“做什么?” 裴溪不回答,挪了神看桌面的杯子。 “你能不能别问了。” 周屿淮这时才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让她转了过来,不咸不淡地质问:“你以为撤回我没看到?” 裴溪心脏瞬间紧了,手心都是潮热,她放慢呼吸,连别过头去看周屿淮的勇气都没有。 “我妈来找我了。” 反而是她这样紧张的神情,让周屿淮眼里染了火,这件事哪里值得让她紧张成这样。 “那你撤回做什么?”周屿淮态度不减。 “她说话难听,我不想让你看见她。”裴溪气息从涌动的胸腔里挤出来,她都能知道,宋离会对周屿淮说些什么。 “就因为这个?”周屿淮继续问。 裴溪被他这样一连几步逼问,状态越发妥协。 “你不信我就算了。” 周屿淮眸光轻微流转,盯着裴溪看,压不住眼里的火气,顺势将人扣住,轻松地压住裴溪的手腕。 裴溪正要说话,一阵温软贴上她的唇瓣,呼吸被潮热瞬间包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吻着,她感觉不适,扭动着手腕试图推开他。 或许是察觉到了,周屿淮放轻了些,手上的力道放轻,放开一瞬让她呼吸,随后像一片花瓣慢慢的往唇边走。 灼热的呼吸终于变得绵软些,裴溪这时候才能适应点,她没有回应,手腕试着抽出,在被吞噬理智时推了一下。 周屿淮呼吸还是乱的,手从她面颊上移开,低下眸光看着她,声息变得温和了几分:“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是真不会哄人。” 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裴溪被浸湿的睫毛抖了抖,抬起眼看他,那种无奈且温和的神情猝不及防地撞击她的心脏,又酸又涩。 “不哭。”周屿淮指腹顺过她的睫毛,那层潮湿被带走了。 她点点头,对方带着湿润的手指轻压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的时候没了那种压迫感,不着急的一点点带走理智。 加重的呼吸声在卧室里萦绕,裴溪整张脸都烧得通红,她反手捏住了枕头边缘,一点点酝酿着气息,任凭对方寻找她有反应的敏感点。 裴溪皮肤烧的滚烫,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松开手时从被动开始变得主动,触感像是虫蚁攀爬在血管里。 比起满足,周屿淮在乎的更是她的感受。 “脚还疼不疼?” 问话时,她感觉到暗扣松了。 “不疼。” “疼的话告诉我。” “嗯好。” 裴溪声音一落,一阵温热裹上她,从面颊带到耳畔,像是电流直通全身,她仿佛坠入潮湿的雨林,带温度的雨点落下,一点点侵吞花蕊,让整株娇花都忍不住颤抖。 最后花朵并未焉败下阵,极力地迎合着这场暴雨,骤雨急促,致使整个山林的风声伴随了轻吟。 雨势越来越大,搅得这片秘林不再安宁,沾了雨水的花蕊试着呼吸,却成了祈求骤雨的导火索,只能任由摆布。 最终,在大雨猛烈攻势下,潋滟浸出一身水渍,山林终归祥和。 第33章 挺能耐 裴溪浑身酸痛, 脚踝处没有太大的异样,床单都是润的,头发丝上还粘着残存的汗水。 这期间, 周屿淮的手机响过。 但他没接,摁了静音键后手腕松垮垮地将手机甩到了地毯上。 裴溪洗完澡出来, 周屿淮正在打电话,回拨的刚刚那个号码,拧开的矿泉水递她手里。 “嗯, 好。” 她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 周屿淮回话也比较简短, 她仰头喝了一口水, 和周屿淮对着站,用口型问:是工作? 周屿淮低眸看她一眼,没应她,手揽住她的腰身,将人圈进怀里。 裴溪家里沐浴露带着茉莉花的味道, 闻着甜香不腻,空调风吹散了发丝里的味道。 他的手指滑过裴溪耳畔,理顺半干的头发, 声音应着电话那头:“这点事还来问我, 你的脑子什么时候成了摆设。” 声音严肃,大概这是领导者的共通的地方, 裴溪一瞬间想到了自己还在杂志社的时候, 部门经理训人的时候也这种语态。 但不同的是,周屿淮的音色里没有一点怒, 就是让听者不寒而栗。 手指带到耳廓时,裴溪感觉到痒酥酥的, 忍不住一颤试着推开他。 电话那头还没挂断,声音细细碎碎的。 周屿淮像是料到了她会这个反应,手在她腰间收得更紧了些,她步子被往前一带,裙摆被风轻轻掀起,又轻巧的覆上白皙的小腿。 而她的下唇在这个动作的幅度下稳稳地碰上周屿淮的喉结。 喉结上下来回滚动,咽口水这个动作随着气息呼出显得不明深意。 光晕穿透睫毛根部,裴溪抿着唇松了松,嘴型警告他放开。周屿淮看到了,只是轻微的抿起笑。 “嗯好。” 周屿淮还是在应那一头,手收紧了以后在她后背打着圈,像是一只虫蚁隔着薄薄的衣料打转。 她浑身都痒酥酥的,呼吸声不自觉地变重了,又不得不因为周屿淮在打电话而放轻声音。 对方这个行为有点故意的成分。 “别后悔。” 她依旧是用唇形传递信息。 周屿淮眉头上挑,依旧带着不明意的笑。 裴溪心口轻微起伏着,她吸一口气,轻微闭着眼睛,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 睁眼时,她踮脚往前靠,唇瓣贴上周屿淮,一秒移开,手跟着揽上他的脖子,用呼吸磨着他的侧脸,最后又把吻带到了脖子上。 像只小兽一样轻轻咬磨着,同时听着对方的声息。从轻巧变成了一声重叹,扣着她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后颈的温度在其中慢慢升高。 那种忍耐感只得郁结成一股气流慢慢的从鼻尖溢出。 周屿淮猛地一闭眼,压住声线:“你看着办,先挂了。” 这句话让裴溪的动作立马停顿,她面容一僵,手一收,动作只要有轻微的转换,腰上的力量就会被收紧好几分。 周屿淮摁断电话,手机随随便便往她身后的小桌一搁,手机和木桌摩擦发出声音。裴溪的神情慌乱,看着对方眼里灼烧的蕴火,预感不妙。 下一秒周屿淮直接将她横抱起来,转身朝着床铺去:“挺能耐,溪溪。” “周屿淮你别乱来,我跟你开玩笑的。” 裴溪慌乱时,人已经被放在了床正中,双手被紧紧扣住,她的眼尾瞬间窜红,喉头上下,扭动手腕滚动挣扎了一番。 周屿淮也不动,俯视着她,挑眉笑道:“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认真点。” 话到了这里,俯身落吻在裴溪唇瓣上,轻吞慢咽地尝着翻云覆雨剩下的余温。 裴溪很软,整个人像是揉进了被子里那般,一紧张眉头都跟着红,稍微动动,风扬起,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浅尝的试探并未得到反感,他松了手,移到裴溪脑后拖着她,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裴溪不太容易被吞噬理智,除非防备线本就设的不高,她启唇回应着,裙子在她搂住周屿淮脖子这个动作的带动下往上掀了些。 一双腿接着空调风,不自觉地动了动。 垂在床沿的小腿往后轻收,脚踝处碰撞上床板,她“嘶”一声,吸凉气。 周屿淮立马撑起身子放开,笑道:“乱动什么,你着急也不是这么胡来。” 他的音色慢慢哄着裴溪,起身查看裴溪的伤势。 裴溪还是躺着纹丝不动,闭着眼压制血液里的痛感。 “我哪儿着急了?” 她坐起来查看伤势,头发往前扬,落在周屿淮肩膀上。 “还疼不疼?”周屿淮抬头看她。 “不疼。” “我的错,对不起。”这声音平静带着愧疚,视线就轻放在她的脚踝处。 裴溪听着笑了一声:“你道什么歉?” 周屿淮则是轻言细语说:“没保护好你,哪都有错。” 音色是平调,仿佛这件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事情,就真跟他的心情牢牢系在一起。 这件事哪跟周屿淮有关系,裴溪垂下眼帘看着他,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就很像,原本她的世界其实只有她。 后来有人试着给她抹上颜色,明明自己都处在灰色地段,唯独想着把光亮给她,推着她往前走。 或许是被注意久了,周屿淮发现了。 抬头时,就问:“你最近有没有工作?” 裴溪手掌使力撑起身,往桌边去,拧开矿泉水,回:“有,又是特殊现场清理,这次现场状况不太糟糕。” 听到这里,周屿淮眉头轻拧。 “你的脚能不能去?工作室其他人呢?” 这话仿佛像是在问:生病了不交给别人做? 裴溪仰头喝水,脖颈上的细汗被吹干了些。 咽下后,回:“她们有她们的工作,特殊现场清理一般都是我在做。” 不渡雨 第52节 周屿淮到她旁边,借着她喝过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半瓶没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事情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嗯。” 许是摸准了她的性子,周屿淮才会反复去强调这句话,对方就想让她试着去依靠,让她觉得她被需要。 这一次,裴溪有试着这样做,在第二天前去现场时,给周屿淮发消息报备了自己的位置。 她接到的这个单子很特殊,其实准确来讲,她接的每一单都是独一无二,都有种微妙的特别在其中。 七月的北海燥热再次上升一个度,暑假的热浪是能被看见的,一股清风钻透裤脚时,裴溪才能轻微呼出一口气。 她站在西瓜摊门口给周屿淮发消息。 [裴溪:我到了。] 周屿淮回了她一个表情包,这个表情包是从她这儿偷的。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藏在口罩下的睫毛轻微往上弯,路人瞧着也知道,她的心情似乎不错。 方楚下楼来接她。 裴溪摁下锁屏键将手机放进包里,抬头对上迎面走来的方楚。 那身警服带着气场,比便装更要碾压人好几分。 方楚说:“我先带你上去,待会我有事情得先走,剩下的交给你,你能不能行?” 许默今天一早去了殡仪馆,办完了事情以后再过来。 “放心我没问题。” 裴溪提着黑箱跟在方楚身后,这里是老小区,离着京大三四公里,所以在这儿租房的基本都是学生。 “王北,男,二十五,在京大读研,是这间屋子的租客,上个星期服药自杀。”方楚手转动钥匙,门锁“咔”一声开了。 光线从屋里渗进楼道,同时方楚转头看她神情。 裴溪不是第一次听见自杀的案件,表情比较淡定。 “服什么药?” “感冒药。”方楚进屋,裴溪紧跟其后。 “感冒药?” 这倒是她第一次听说。 “是,你没听错。”方楚转过身,指向凌乱的桌面,桌上全是外卖买药的包装袋,有几个白色的小颗粒还有胶囊掉在了地上。 “这一堆都是,阿莫西林胶囊两盒全吃了,别的各种各样的药,每一盒都吃,点了不少,共计924块8毛3。” 奶白色的沙发布上,染了一滩黄色的不明物体,已经被风干了。 “这些东西要丢吗?” 裴溪已经戴好手套,外卖药品包装纸袋上的单子已经被撕掉了,药盒也被带走了,出事后,警方拍摄完现场会取证。 裴溪现在过来,是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她问的丢不丢,问的是沙发上的毛毯。 方楚说:“王北父亲是另一桩案子的嫌疑人,被拘留了,正在接受调查。母亲在医院病着,亲戚避而远之,他母亲的意见是除了必要品,其余的都不要,扔了。房东一会儿会过来。” 这样的情况听着特别糟糕。 “难怪是你联系的我。”裴溪呼出一口气,发生过命案的地方,总是带着特别的凉意。 裴溪拿出一份合同,她早有准备。 “如果要扔东西,你得签字,今天我没带笔和印泥,你带回警局签好了给我就行。” 方楚轻扫一眼,唇角滑过浅浅的笑意,从衣兜拿出笔,摁下三两下在合同上签好了。 “你看着也不像没准备的人,今天怎么会没带笔?”方楚轻抿着笑,手腕递出,同时将圆珠笔别在合同上。 抬头时端详着裴溪,伸手将她口罩往下拉。 裴溪眉头轻轻皱起,只见方楚伸手指腹贴近她的唇瓣扫过。 “口红也是具有法律效应。” 方楚微微勾着唇角,大拇指摁在了签名的地方。 裴溪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随后拉上口罩。 “这支送你了。”方楚用纸巾擦着指腹残留的口红。 裴溪目光放在那支圆珠笔上。 一支白色的圆珠笔,印了颜色和字纹,不是特殊的款式。 以前,有人为了送一支笔大费周章,所以后来每一次她收到礼物的时候,都会想起来,周屿淮那一年送她钢笔的时候。 “谢了。” 裴溪把合同连带着笔一块儿放进包里。 “待会儿房东过来你们沟通。”方楚脚踩过的地方,地板翘起一个角。 这间屋子被简单的改造过,窗帘是年轻人喜欢的雾蓝色,而地板翘边的地方能看出来,原本已经泛黄的地砖。 裴溪正蹲身打开箱子,她平静地问:“需求比较多吗?” 不难想,如果是需求不多,方楚可以直接传达。 “有,比较多。” 方楚手放在腰间长舒一口气,环视四周。 “等我处理完工作,我就过来帮你。” “没关系,待会儿许默会过来。” 裴溪拿出刷子还有清洗剂。 “隔壁在装修,上下路过的人很多,有需要叫我。” “好。” 裴溪转头抿出一个笑,这个笑方楚只能通过她的眼睛看到。 目送着人出了门,裴溪这时候才开始工作。 这里隔音效果并不好,还能听到隔壁装修砸墙的声音,裴溪收了桌面的包装袋,去拿沙发布时,她在沙发底下看到更多的黄色呕吐物。 她在这里,仿佛是能看见死者生前痛苦的挣扎。 裴溪静站了几秒,将吐脏的沙发布叠好,即使家属说了扔,她也只会打包放好,要扔东西,得家属自己动手。 中途手机响了几次。 她腾不出手查看,也就没管。她在柜子里找到了死者王北生前的获奖证书,以及衣柜里各种名牌衣服和饰品,没穿过,没戴过。 从这里不乏看出,是个优秀的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杀?还用这样的方式。 裴溪没想明白。 收完了这些后,她摘下手套回周屿淮消息。 一共三条信息。 [周屿淮:现场情况怎么样?] [周屿淮:你注意脚伤,重活先放着] [周屿淮:我开完会就过来,发个准确位置。] 裴溪指尖轻轻点在屏幕上。 [裴溪:你过来干什么?别添乱。] 周屿淮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给李喻签完字,一边侧头看着手机,一边合上笔盖。 看裴溪发的表情包,周屿淮忍不住笑了笑。 李喻捕捉到他的神情,拿过合同时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周总,车安排好了,您看您是一会过去京大,还是等开完会?” 周屿淮将脸上的笑收干净,回着裴溪的消息。 “你来开,我先过去,案件调查具体是什么情况?” [周屿淮:发过来。] 周屿淮注意力都在屏幕上。 “王总的儿子自杀在出租屋里,目前,王总被拘留调查,知道这件事情绪不太好,至于为什么会自杀,疑点还有很多。” “叫什么名字?” 周屿淮问的王总的儿子。 “王北,负责调查命案的刑警副队长姓方,也去了京大询问王北平时的情况。” “听说他母亲病着?” 裴溪没回他消息,周屿淮锁上了手机,漫不经心地看着李喻。 李喻被他这么一看,不自觉地抖动着肩膀,周屿淮像坐在主位的王者,随时会宣判生死。 他的气场并不是第一天这样,这么久了,李喻还是会不寒而栗。 “是,在医院住着。” 周屿淮没说什么,手机在手心慢慢地转着。 李喻欲言又止,缓了很久才说:“岑小姐和检察官也过去了。” “嗯。”周屿淮起身,貌似事不关己,什么也没问。 不渡雨 第53节 “那个.....”李喻还是停停顿顿。 “有话就说。” 周屿淮浑身散着一股愠气,一起身气势就压迫到李喻头顶。 “陆先生也在京大。” 李喻将声音放轻了。 周屿淮闻言,长睫轻微抬起,陆祁,之前联系过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一点动静,上次听说是在做项目。 第34章 先过来 具体是什么项目, 陆祁没有提过半个字。 周屿淮和陆祁的关系,追溯源头挺久了,认识得早, 又形影不离。 读书那会儿陆祁这人虽然皮,没惹过事, 成绩不错讨人喜,这么些年其实停留在这里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至于说关系淡没淡,其实没有。 他们一直都在联系, 但因为时差, 消息都是一人一段, 一口气说完。 偶尔陆祁会让他帮帮小忙, 又在回来之前商量过要他接,但后来提前回来了,谁也没告知。 直到今天,周屿淮都不知道,陆祁在忙什么。 他眼里的陆祁带着些自己的想法, 不太会接手家里的企业。 而裴溪眼里的陆祁,是个比较乖巧的男生,她认识的陆祁和周屿淮认识的, 有细微的偏差。 但很多年没见, 加上微信的时候,陆祁说话变得礼貌客气严谨。 有种陌生感。 裴溪看着周屿淮发的消息, 想着不远, 于是给他发了个定位过去。 紧接着后边又是陆祁发的邀约,晚上吃饭。 她没有确定, 所以并没着急回陆祁的消息。 锁了手机后,戴上手套, 继续做事。 一整个上午,裴溪没有空下来过,整理好了所有的杂物,才彻底开始装大件的东西。 临近午饭的时间,门口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她听到隔壁门,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上。 有人进屋了。 又过了约莫一分钟,她身后传来锁芯转动声,直起身子往后转。 一个拎着皮包的中年妇人进屋,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花上衣,脚踩平底布鞋,染了黄发,试图是为了盖住头顶的花白。 进门前就刻意戴了口罩,貌似很是避讳这种。 “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了这事。”房东抱怨着,眉头紧皱对上裴溪的眼睛,又挪开环视一周,最后脚停在她面前。 “小姑娘,方警官都说过了吧?” 看不到神情,裴溪也能从这语调中知道,房东压制着烦躁。 裴溪点头:“说了些,不知道您还有哪些需求,可以告诉我。” 房东依旧是打量自己的这间屋子,又看一眼门口打包的东西。 “这些都是要全部拆走的,这沙发也要搬走。”房东绕开她,停在窗帘下,“我这屋子原来是空的,家具都是那个小伙子添置的,还有这些地板也全拆了,墙得重新刷的。” “你们这个业务负责刷墙吧?” 房东看向她,凹陷的眼眶里陷着纹的眼线,从裴溪这个角度看去,带着些刻薄之意。 裴溪摇头:“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这个业务。” “没有那就算了。”房东摆手,将包带垮到手腕处,另一只手指了指窗帘,“这也得给他拆走。” “太晦气了,弄完了还要请个大师来清清,我这房子短时间租不出去了。”房东像是在找位置坐,看了一圈,也没在木凳上坐下。 裴溪见过这样的情况,出租屋发生命案,房子跌价,死亡这个事情会挂钩很多东西,像是立好的骨牌,倒时偏移了位置,殃及满场。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那个小伙子的母亲在哪家医院?” 裴溪不知道,她摇头。 方楚没跟她说这些。 “好吧,那我回头问问方警官。”终于,房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只坐了边缘的地方,手轻搭在膝上。 “现在房子搞成这样,那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房东像是在跟她说话,摘了口罩。 裴溪收东西,往后看,没回应。 这话的意思是会要一定的赔偿。 门又响了,两个人视线不约而同朝着大门看去。 房东打开门,身影挡住了一半的门,裴溪视线绕开,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本就窄小的门槛变得水泄不通。 “在这儿呢,找你好几天,电话也不接。” “怎么打算的?” 来者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一双拖鞋就来了,没有别的话直接开口了,语气并不好。 “房子我是租出去的,出了事我能怎么办?” 房东此刻没了好脾气。 “话不是这样讲的,我隔壁是要做新房的,你房子出了这样晦气的事情,总要给个说法的。” “你找物管好不啦,你找我有什么办法?” 一人一句,裴溪在屋里也听得差不多了,大概知道具体情况,隔壁在讨要说法,喜事和死亡之间,从来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房子是你的,你们这样互相推来推去是什么意思?” 门口吵闹的厉害,这个房东也不是好惹的主。 裴溪不管显示,将电视柜下的东西收进箱子里,她打算先搬一部分到车里。 在扣上盒子时,争吵的声音就更大了。 北海本地方言嚷着她听不太明白,转头看去时,只见房东踉踉跄跄后退上好几步,左手抓住椅背,后跟在椅脚上一挂,整个人往后倒去。 裴溪紧皱着眉,手里的东西放下连忙上前扶。 房东捂着腰,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手里还紧紧抓着男人的帽子,在气息膈应到胸口时,呼气嚎啕大哭起来。 “打人了,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老太婆。” 说话间,房东也把裴溪推开了。 裴溪抬头看,被抓下帽子的男人,头顶秃了一块。 这时,人显得有点怒了,但介于房东年纪大,似乎正努力压着火气。 后边的人都开始往前涌。 “你为什么打人?”裴溪问他。 秃头男瞄一眼地上的房东,直接吼:“没打她,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秃头男的妻子穿着红裙,从后面绕到前方。 “哪儿打了,不要乱说话。” 红裙女人吼着嗓子,试图想用这种力量来震慑住她。 裴溪扶着房东坐起来,她刚刚没有看到怎么摔了。 虽然是邻居,但其实在城里,很多人可能好几年都不知道隔壁住的是谁。 “倚老卖老,就是讨要个说法,还抵上赖了。” 红裙女人继续不依不饶。 裴溪看她,声音降到了极点,问:“什么说法?” “小姑娘,我隔壁是要做新房的,弟弟下月结婚用,这是喜事,这屋子里出了死人的事儿,都不意思往外讲,这楼上楼下的哪家都有意见,我们这两边阳台都是紧靠着,中间挡了个板子,没有作用的呀,我们没办法说得哇,弟媳也是讲究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有意见的呀。” 话说得一条接一条,理由全站在自己那边了,人就是这样,有个坏习惯,话都会向着自己说。 “你住这儿?” 裴溪脑袋往旁边斜了斜。 红裙女站直了身子:“就在隔壁挨着的呀。” “你又不住这儿,你说个屁。”裴溪瞥她一眼,“房子租出去了,发生了什么还能提前知道不成?你要说法走法律程序,伤人可不对。” 租房发生这样的事情,裴溪也不愿意看到。 她们都有各自的看法。 “关你屁事,你吃死人饭的,插什么嘴。” 红裙女张口就来。 这话里得出,裴溪从进屋她们就知道了。 房东还在哭闹,抖动着手腕滑开电话,要找帮手,对方两人,这时候不好办。 “告,肯定是要告的!” 秃头男不依不饶,依照裴溪说的走法律程序。但在裴溪看来,其实是无用之功。 房东电话接通了,争吵声减少了,大家都在听房东要说些什么。 一开口,先哭闹称自己被打了,秃头男和红裙女两口子隔空反驳,紧接着让人过来又说要去告死者家属。 不渡雨 第54节 现场就是这时候发生的混乱,房东因为打着电话底气更足了,声音绕过裴溪直接喊骂。 “呸!不要脸!讹钱讹老娘这儿来了。” 秃头男爆粗口,红裙女也开始指着房东大骂,裴溪夹在中间被唾沫星子两头淹着,骂了前两句,人也就越来越近。 房东这个性子急躁,手里的帽子直接扔到秃头男脸上。 骂人直戳痛点,往往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破防。 对方人多,房东骂不过。 裴溪轻拉了她一下,示意不要在这时候起冲突,如果对方太过强势,这种情况很容易吃亏。 但她这一拉没什么作用,房东反而撇开她更往前了。 她的这个动作被红裙女发现了。 “管什么闲事,赶紧滚。” 秃头男张口就骂,裴溪火气瞬间窜上头,但她绝对不会冲动。 也就是这时候,房东已经冲上前去和红衣女子打了起来。 “哎,哎,放开!” 问候八百遍老祖宗,也抵不过直接扯头发来得解气。 门就是这时候关上的。 秃头男上前帮忙,嘴上说着要打死这老太婆,实际上没有下手,除了红裙女,都只是口舌战。 裴溪见状立马摸出手机,退到一边,翻找着方楚的电话。 找到后还没摁,屋子里全是吵闹声。 秃头男注意到她在打电话,连忙朝着她过来,裴溪顿时抬眸,将电话收了背在身后。 秃头男指着她:“你看到的,是她动的手。” “没看到。”裴溪的确没看到,怎么打起来她都不知道,就是一晃而过,从争吵到打架的过程特别快。 她将手机翻过来。 红裙女和房东分开了,注意到她。 “是不是在报警!谁让你报警了?!” 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朝着她大步走来,靠近直接上手抢。 裴溪手腕往后撇:“我已经报警了。” 她是在唬人,想唬住这个场面。 房东鬼哭狼嚎,耍赖一般坐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裳也被撕坏了。 红裙女在这一局占了上风。 “吃死人饭的管什么闲事!”红裙女直接上手抢了她的手机。 裴溪不太喜欢对方这样说话,她刚咽下的火又窜了上来,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抖,随后去抢自己的手机。 红裙女反复骂着那几个脏词。 她当即火了,眼眸一横,直接拉住红裙女脖子上的项链将人往前带,然后空下的一只手拽住后脑勺的头发。 珍珠项链散开,“啪啪哒哒”往下掉落一地。 “你骂什么?再说一遍。”裴溪眼神带着刺,手在这时候收紧了。 “我就骂了!” 裴溪手往下带,使上几分力度,然后往前推放开了红裙女。 拿回了手机就没有必要再往下争执,但红裙女并不这样想,脖子处红了一块,项链散落一地,立马抬手朝着裴溪左脸打去。 “啪”一声,裴溪脸颊火辣辣的灼烧。 她一闭眼,空下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过去。 她这一巴掌打得更重,红裙女步子移动开,手捂着脸颊发出一声大吼。 “老婆。”秃头男扶住,弯腰查看伤势。 裴溪脸颊烧得厉害,她吸气忍着痛感,愣是没泄露出半分怯懦。她看着秃头男眉梢上都是火气。 于是聪明地选择先逃离这间屋子,没有一刻犹豫,提步就朝着门口跑。 秃头男反应过来,张口大骂:“什么东西!贱人!打我老婆!” 裴溪跑,秃头男在后边追。 她脚踝的情况是不能允许她剧烈运动,压住门把手,裴溪往后看,脚往前跨。 忽地,整个身子被一股力量拦截,额角猝不及防撞到硬物上,身子不受控制往后倒,一只手就在这时稳稳拖住了她的腰身。 裴溪慌张回眸,只见琥珀色的瞳孔隔着金丝边眼镜看着她,内里一点寒冽在对上她的眼球时,忽地化开了。 温色的神情恍惚间划过一点诧异,衬衫开了两颗扣,在眉头轻微皱皱时,领口好像动了动,锁骨变得若影若现,面前这个人好似锁在博物馆的千年古玉,溢着温润。 而那种温润是熟悉。 裴溪呼吸停一拍,那种熟悉感窜上大脑,很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见…… “陆祁。” 她在诧异中,稳住脚后跟,站直身子往后退几步。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注意到了陆祁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像助理,提着公文包。 秃头男骂了一半的脏话停顿住,因为有人的到来,脚步也刹在原地。 陆祁视线慢慢抬,看向她身后的秃头男,再移动到地上坐着的房东身上,简单地环视一周,最后停在她脸上。 注意到她左侧脸颊的红印,轻皱眉头,停顿两秒,放轻语态对裴溪说:“你先过来。” 第35章 医药费 裴溪在这儿见到陆祁是挺惊讶的。 以及这个人变化真的很大, 印象是停留在读书那会儿,陆祁在学校也是很亮眼的,她们是好朋友。 就像她和于栀一样。 至于后来为什么陆祁不再联系她了, 其实裴溪也不清楚。 裴溪在缓神中,面颊上的痛感让她不自觉地撇头躲了一下。 许久不见, 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实在不太体面。 陆祁见她没往自己这边走,也不再重复。 视线扫过一周, 提步绕开她, 最后是站在了她面前。 秃头男搀着红裙女, 不太敢直视陆祁的眼睛。 在此途中一直躲闪着。 另一头, 周屿淮到了京大,裴溪发来的地址离京大不远,他过去也会方便。 他是到京大办正事,与案件没有关系,所以先去西校区见的领导。 车就停在培英楼下, 踏上楼道阶梯,来迎接的人一脸都是笑,来迟了, 解释说在那边楼口等了一阵, 没想到他从这边过来。 周屿淮只是轻缓点头:“没事。” 他挽着袖口,迎面走来的人靠着墙走给他让路, 午后的金光从白墙上反下光, 最后再折到他脚边。 过身的人,几步回头看他。 周屿淮察觉到了, 他没有在意。 “刚送走了方警官,一时间忙糊涂了, 没想起您过来,真的抱歉。” 西装男客气地道歉。 “没事。”周屿淮不在意这点,但对方却格外小心。 “岑小姐正好也在楼上。” 周屿淮也不问,他知道岑悦过来肯定是为了那桩案子,现在王北自杀了,或许是有新的证据出来了。 在楼道转弯的时候,周屿淮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 转身对着身后跟着的司机说:“不用跟着,去车上等我。” 一般这种情况,那就证明周屿淮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西装男不是第一次接触周屿淮,笑着暖场:“周总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本来还想请您吃个便饭。” “还有事,下次。” 周屿淮声音清清淡淡的,给足了礼貌和客气。 刚过转角,高跟鞋的声音有节奏的传来。 岑悦在前面,手里的本子往后瞥,走路带着一股风,眼神一递谁都要退避三舍的状态。 “方警官把位置发过来没有?” 岑悦问道后面的人。 那人点头:“发过来了,地方不远就三四公里左右,方警官说有整理师在那儿,可以看看能不能从遗物中获取到一些关键信息。” “嗯好,先把这送法院。”岑悦话落,转头,迎面对上周屿淮的眼睛。 “好巧。”岑悦停下脚步看他,“来办事?” 周屿淮点头。 西装男上前跟岑悦握手:“岑小姐这是要走了吗?” “还有些事情不太清楚,得去取点证。”岑悦微笑回应着西装男,看向周屿淮,“目前推测王北自杀的可能会贪污案有关系。” 不渡雨 第55节 “你可以直接告诉姑姑。” 周屿淮给她指路。 这件事他没再着手,之前是替周彦办过,王北的父亲是周彦前夫,这中间的事情,比较复杂。 周屿淮没有细问过周彦。 岑悦眉头轻动着:“看来你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岑悦那句话不是在告知他,是在试探他。 “来办公事。”周屿淮说。 “慢慢办。” 岑悦折身绕开他,踩着高跟走了。 他在京大碰到了岑悦,但碰不到陆祁,说起来是挺奇怪的。 更何况现在的陆祁在京大考古系担任教授,应该更容易碰到才对。 周屿淮办事很快,也没有耽搁,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直点到位。 二十分钟左右,他就出来了。 跨进车里,周屿淮还没开口,司机往后转,神情凝结道:“周总,刚刚我碰上岑小姐了。” 周屿淮胸口起伏,偏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岑小姐跟着那个助理有事情要回一趟法院得把车开走,她要去附近办事,问我能不能送她过去。” 都是认识岑悦的,周屿淮和岑悦是朋友。 如果岑悦提出这样的要求,司机也是不会拒绝。 周屿淮继续听他说。 “她给我看地址,我想的是如果不远,就给您打个电话说一声,送她过去。”司机挠着头,“我看那个小区跟您要去的地方是同一个,所以我干脆让她等等您,一块儿过去。不过,岑小姐听到这儿,她就说算了,然后自己打车去了。” 司机疑惑的是,如果周屿淮跟岑悦闹过矛盾,那岑悦也不会下来后问他。 如果没有闹矛盾一起过去也方便,可岑悦为什么要拒绝? 周屿淮气定神闲,敲膝的食指慢慢停下,最后只是微侧额:“先开车。” 从这里,他判断出,裴溪接的这个特殊单子是跟王氏挂钩了。周屿淮凝神在窗外,没有再细想这个事情。 他没给裴溪发消息,往后靠揉着眉心。 .... “谁是房东?”陆祁问。 秃头男指了指坐在地上那位。 房东抹了把泪望着他,又看了看秃头男。 “两个人还不够,找了个年轻的过来欺负我老婆子是吧?” 房东气得不轻,睫毛都在抖。 陆祁闻言,抬起眼皮撂一眼秃头男,这瞬间貌似什么都明白了。 “我告诉你,你今天只要敢动我,赔得你倾家荡产。”房东抖着手指了陆祁。 陆祁看裴溪,眉头微斜,好像是在询问怎么回事。 裴溪收到信号后,解释:“没有,这是我朋友,应该.......” 不是一伙的。 她没说出来,因为她不知道陆祁为什么过来。 陆祁低头溢出笑,抬眸时看了一眼轻松道:“我跟她一伙的。” 裴溪眉头紧皱。 “好,既然是这样,算算帐。” 红裙女往前站:“是报警还是怎样,算清楚,她打我,扯坏我项链,这笔帐得算清楚。” 陆祁眼帘垂下,目光定在散落一地的珍珠上。 转头问裴溪:“你动手了吗?” 裴溪没有回答陆祁,看向红裙女:“你活该,讹来讹去,讹我头上。” “呸!死人的闲事管不够,管活人头上来了。”红裙女说话带着刺,但这些刺不痛裴溪。 陆祁又撂一眼红裙女。 “你想怎么办?” “赔啊,我这项链贵得很,刚刚她动手医药费检查费统统得算上,我现在头皮还疼着,先动手无法无天了,法制社会,一群没素质的东西。” 这句话也带上了房东。 陆祁身后的男人这时候上钱,捡了颗地上的珠子在手心端详着,发现端倪后给陆祁看。 陆祁瞥一眼,轻笑:“你这珠子掉色。” 红裙女心虚,眼神躲闪,秃头男在这时候才冒出来逞能,依旧是那副傲气的姿态。 “我说它贵,它就值,你就说赔不赔吧,别扯这么多。” “假的也能讹钱?”陆祁身后的男人开口了,“陆教授,干脆报警吧。” 裴溪听到这个称呼顿了一下,陆教授。 “那,你要多少钱?”陆祁倏地将气氛又拉回原本的状态。 他轻轻抿着笑,像是商量,让人觉得温和,金丝边眼镜一点盖不住眉宇间的阳光感。 这问到了关键的点上。 秃头男和红裙女互相看一眼,男的等女的决定,女的只顿了三秒。 “我这项链都买不到的,她动手打我这几处,一处怎么得万把块,如果商量那就给八万块,我也不报警了。” 红裙女说话不太自信,但要钱又理直气壮。 “你报警啊,不报警我帮你。”裴溪不屑一笑。 陆祁手落在腰间睨着,听到红裙女的话,笑容收了收,调子没有起伏:“裴溪,你过来。” 裴溪转而注视着他,移动了几个步子,她现在一头水雾,其实也并不太想陆祁参与进来,靠近后扯了扯陆祁的衣角。 “你别管了。”裴溪语气压低。 陆祁没理她,继续看着红裙女:“就八万是不是太少了?我给你八十万。” 对方一听,眼睛都带着亮光,看陆祁时,又忍不住躲闪:“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们要的。” 陆祁轻缓缓地带着笑:“是我说的,一分钱一分货,之前的值八万,我也不能亏。” 陆祁隔着衣服拉裴溪的手腕,将她带到了前面,松了眉头声音微提高:“裴溪,打,打够八十万。” 裴溪听到这句话心脏猛地颤动,仿佛耳朵被虫咬了,周身都轻微触动到了,陆祁知道,她从不喜欢道歉,只需要平衡。 红裙女也闻言打颤,旁边的秃头男呆不住了,欲言又止,压着一股火。 人在金钱面前做选择的时候,尊严多数时候都不被想起,会不动神色将这种东西潜藏起来。 裴溪不动,陆祁这人说话总是出其不意。 以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 “躲一下,我都扣钱。”陆祁神色继而转变成了一股漫不经心。 房东在后边看着解气,还不忘补一句:“这小姑娘的脸就是她打的。” “有钱就可以欺负人啊!” 红裙女听房东这么说,很显然是陷入两难之地,舍不得钱,又咽不下这口气。 “你愿意被欺负,是可以的。” 陆祁拿话砸她。 这话仿佛在问对方是想被欺负,还是想要钱。 裴溪刚刚还过手了,基本是处于扯平,她还手开始,差不多已经气消了。 “要是觉得少,我可以再加。” 陆祁挑眉吸气。 他身后的男人一直纹丝不动,只是在这时候将自己老婆拉到了一边。 “小伙子,那项链是假的,赔项链不划算的呀。” 房东在旁边开口,音色里还是能听到喘气,像是没从刚刚的状态里缓过神。 红裙女心虚:“哪有真的假的,我买的东西,说它值这么多,那就是这么多。” “不懂法?”陆祁低眉缓缓笑,“我不跟你较真假,也不是过来跟你议论这破东西值多少,我不讲规则,也不主持公道,我就是来给她撑腰的。” 裴溪听着这些话,淡然慢慢在眉心转变成了一丝疑惑。 疑惑的是,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陆祁一直都是这样的,讲义气懂规矩,不吃亏,也不会找事。在学校那会儿,每每裴溪不高兴,去吃冰淇凌的时候,总能在那里碰上陆祁。 陆祁那时候就经常说:“不高兴了就告诉我,我当垃圾桶。” 裴溪每次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想笑。 很久没再见,这人好像除了样貌,倒没怎么变。 陆祁慢条斯理把视线掠过二人:“能听明白的话就好好想想,是挨打,拿着八十万滚,还是我们报警告你讹钱,人证物证可是都在。” 人证指得是房东,在这两人身上吃过亏的房东,不用想也跟着陆祁站一头。 两人听陆祁这话,立马打了个哆嗦。 或许是被陆祁这气场所震到,都怕麻烦,也怕招上这些不好惹的主儿。 不渡雨 第56节 就在这时,秃头男的视线又绕开了些,停在她们身后。 裴溪觉得后脊骨处有点寒,头无声地往后转。 刹那间,她眉骨僵硬,视线被紧紧压在门口,周屿淮站在那儿,浑身都是淡漠,步子像是突兀地停住,在对上她的眼睛时呼吸起伏更大。 周屿淮往里走,向陆祁看去,一声不吭。 脸色从平静到深沉。 他周身泛着寒光,喉结轻微动着,看裴溪,脸颊处未消除的红印被周屿淮一览无余。 裴溪反应过来,顺势别了一下头躲藏。 陆祁没什么反应,只是在这时候去看裴溪。 “把人叫上来。”周屿淮声音淡淡地,慢慢抚平眉心褶皱。 司机见状立马点头:“是,周总。” 这先后来人的顺序,让人开始看不懂了,两口子对视一眼,眸子里尽是不安。 “你.....你谁?”红裙女说话开始打哆嗦。 “叫什么人?法制社会!你动一个试试。” 周屿淮不理睬,到裴溪身侧,径直走,一只手轻轻撇开陆祁,像在宣誓主位那般。 随后看地上散落的珍珠,眼内的情绪轻微发生转变,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秃头男拉了拉红裙女的手腕,示意她别在这时候硬刚。会挑房东一个人在的时候过来围堵,也就会明白现在面前的人,来者不善。 “要多少?”周屿淮开口了。 声音寡淡,空气里都是一种寒,他眼神平静地望过去,但能明显的感觉到二人肩膀细微的抖动三分。 众人沉默着,裴溪拉了一下周屿淮,周屿淮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心把她往后带。 她不知道的是,陆祁这时候正在看,看周屿淮的动作。 房东描述:“她们呐,张口就是八万,一个假货还真敢要,就该都送进公安局。” 这一描述,气氛就变得更为凝重了些。 周屿淮看红裙女脸上重重的五指印,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裴溪:“你先去车上等我。” 裴溪认为这并不是大事,她拉了拉周屿淮,到一边,小声说:“我也打了她,她抢我手机,我就扯了她头发,算起来是我先动的手。” 周屿淮垂眸看着她,眉头动了动,低头笑说:“有我在,你可以不讲道理,不过别的账我们待会儿再算。” “哈?”裴溪懵了,“你三观呢?” “对你,我没三观。”周屿淮轻声撂完这句。 站回原位,又看向那两人。 门口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司机带着十几个人上楼,脚步声震动着楼道,像一群猛虎进山,很快门口就挤得水泄不通。 裴溪傻眼了,这架势像是早有准备,穿着统一的黑短袖站姿整齐。 她拉周屿淮袖子,眉头一拧,像在问怎么回事。 这阵仗直接吓到了夫妻两。 周屿淮漫不经心到一边拉开凳子:“给钱。” 他在吩咐司机,司机哦了一声,随后拿出钱包,也不问多少直接给了张卡,这是周屿淮的做派。 凳子拉开是给裴溪坐的,裴溪的脚不能久站。 “这事情就算个互殴,不用赔了,一条项链而已。”红裙女声音在抖,说话毫无底气。 秃头男这时候也站出来:“就算了这事儿,本来今天我们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都是误会。” 周屿淮听得眸光一凝,随后眼底缓缓淡笑,心口起伏手腕往膝边一落,眼神犀利往二人身上一刺。 秃头男喉头紧了,抿了抿唇,又补一句:“省钱,就不用赔了,也打得不严重,和气生财就算了。” 周屿淮鼻息溢出一丝不屑的笑,浅嘲淡薄看着他们。 “谁说这是赔偿?” 他始终是不温不淡的姿态,明明不带刺的语调,却格外让人害怕。 “那这是?”夫妻二人看不懂了。 周屿淮眉头一瞥示意司机,解释说:“赔偿款可以省,医药费就不用省了。” 话音一落,得了令的司机一拳朝着秃头男打过去。 拳头碰撞面颊的声音格外大,秃头男重心不稳朝着地上倒,扑倒了在一旁的小板凳,红裙女连忙去扶。 房东也看得倒吸一口凉气,直到秃头男手肘撑着地转过来。 唇角边已溢出血,整个人害怕得直哆嗦,唇齿抖动硬生生将气焰压下去。 “拿着钱。”司机蹲身,将卡慢慢塞进了秃头男的口袋里,“可以滚了。” 两个人不敢说话,连连点头,头发丝都在抖动。 而至始至终,周屿淮手肘放膝,漫不经心观了整场。 房东见人走了仿若出了一口恶气:“这些没素质的邻居,给你添麻烦了小姑娘。” 裴溪摇摇头,她坐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她看周屿淮的时候,周屿淮对着她轻松一笑。 门口还站着一群高大的壮汉,个个都是练家子。 “哪来的人啊?”裴溪脑袋朝着门口斜了斜。 “从公司安保部调的。” “哈?你调来做什么?” “帮你搬东西。”周屿淮偏头去看她的脸,目光凝了凝,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往耳后挂,好似非得将暧昧情愫拉到极致。 陆祁站在边上看着他们,眸光低落了一瞬。 不过很快恢复了。 “周屿淮,是我哪儿长得不对?你好歹转过来看我一眼。” 陆祁在他身后出声。 周屿淮将手收回,还是没转过去。 “我气还没消。”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在这句话下,变得奇怪,房间像是正被一股力量慢慢抽着氧气。 第36章 吃醋了 周屿淮生气的点不是来得莫名其妙, 有迹可循,很明显在门口时听到了陆祁那番话后眸色不对的。 那番话的问题倒是不大,出发点其实在裴溪身上, 都是在护着裴溪。 “你气什么?” 陆祁绕周屿淮面前,走路从容淡定, 一副要挑战耐力的姿态上前,手搭在周屿淮肩膀上。 弯腰,放低声音, “还是说, 你刚刚在吃醋?” 陆祁的嗓音带着笑, 从这句话出来, 这个人好像又拉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周身都透着调侃。 但这样,裴溪就会稍微变得很尴尬,她观察着周屿淮,在看他身上那种未消散的愠气。 恍惚间, 她在想,周屿淮是不是在吃醋? 火烧灯草的氛围一点点的逼近,周屿淮眉心轻佻, 不动声色地起身, 两个人地视线碰撞在一起,一个淡定从容, 一个不露情绪。 “好了, 看你这眼神这么生分。”陆祁拍了一下周屿淮肩膀,将即将燃起的烈火给灭了, “什么时候有时间?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裴溪也跟着松了松气息,陆祁给她发的消息, 她还没回。 “裴溪,一块儿?”陆祁视线绕过周屿淮直接到她身上。 “好。” 裴溪没有拒绝,微信消息等于直接递到了跟前,还是当事人语音播报,再拒绝就显得装了。 周屿淮听她应了,刚消散的愠气中散出几道寒芒。眸子里的光微微动了动,面上还是试图调淡了这种神态。 他对着司机使了个眼神,示意安排一下晚上的饭局。 “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屿淮也不在这个场合下跟陆祁继续纠结刚刚的事儿。 都不提,那这件事就会暂时性被自动屏蔽。 这样的坏处是,某一天因为一个爆发点会再一次炸出今天的所有情绪。 “回来有一段时间了。”陆祁也回头让助理带着房东出去做调查,“你不是暗着打听过我的情况了吗?” “我打听你的情况干什么?” 周屿淮清淡撂话,手一招让人进屋搬东西。 “还装?”陆祁轻嗤一声。 他们氛围有点暧昧,暧昧到让人觉得特别奇怪。 一群人都开始涌进屋的时候,窄小的客厅变得拥挤,这里不适合谈话,周屿淮握住了裴溪的手,跟她说先出去,让他们做就好。 陆祁眸光就放在了他们手上,没有半点怯懦和遮躲,看一眼后视线调淡了,收眼,所有的微动作藏得紧紧的。 直到晚上在饭桌上,裴溪才知道,陆祁之前在栖山镇是做遗址修复指导工作,回国的这段时间,连南城都没来得及回。 回到北海又帮着来细问房东关于王北自杀的事情,所以一直也没有多的时间。 吃饭的地方是周屿淮定的,藏在市中心深巷里的私房菜,外边种着一排细竹,人工造的小型音乐喷泉散出些雾气,有了依依水乡的朦胧感。 于栀还在路上,陆祁本来就约了于栀晚上一起,现在等于是直接通知个地儿,等着人过来就行。 不渡雨 第57节 “你们......和好,怎么也没动静?” 陆祁声音有点哑,问完后清了清嗓子。 那年走的时候,陆祁是知道他们在一起,除了那次在家里办的聚会,还在后来约她出去吃了一顿饭。 就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冰室旁边,吃了一顿火锅,陆祁作死点的重辣,两个人吃得大汗淋漓。 裴溪当时抱怨他,吃不了辣怎么不知道收着点。 陆祁说:“以前我也觉得吃不了,没试过不甘心啊,现在试了,味道还不错,回来以后再点。”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当然陆祁的固执也并不是只有这一次,只不过她记得的,印象比较深的,只有那一次。 裴溪回神的时候,看周屿淮,中间有分手陆祁打电话问过,她当时只是慢慢地说:我提的。 消息也就断在了这儿,后来的日子里,她和陆祁没有联系过。再往后她经常换手机号,换着换着,就断了联系。 周屿淮端着杯口,手腕轻松往下垂着,手肘就搁在桌上。 裴溪轻皱着眉:“要什么动静?” 其实于栀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们又在一起的事情,于栀当时很诧异,第二秒又是早有预感的哦了一声。 她就说其实早就有感觉了,如果是忘了,你不会对他闭口不提。 这句话说得其实没错,于栀不会评价他们这段感情,就是分手那年对她说,挺遗憾的。 后来真切的感觉到了这种遗憾,那是一种快濒临死亡的窒息感,隔山隔海寻不回的纯粹。 “比如,发个朋友圈什么的。”陆祁说话声音小了点,埋头看杯子里的水,眼镜盖住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裴溪想了想,她的确没发过,或许是都长大了,偶尔忙起来就忘记了形式上的东西,况且,周屿淮不是也没发过吗? 细想会发现,周屿淮朋友圈没有发过东西,从加上到现在,她没看到过。 是不喜欢被人窥视生活,还是什么?裴溪想不明白。 她别过头去看周屿淮,周屿淮默默喝着水,也不回应她递过去的眼神,眸光里在思索着什么,这手里的杯子轻巧地放下。 这瞬间,大门也被推开了,于栀的嗓门一听精神气十足。 “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于栀额头的妆有点斑驳了,进来时小口喘着气,扫一圈坐到了陆祁旁边,椅子往后滑拉出声音。 “戴眼镜了啊,你这眼镜多少度?” 于栀轻巧地把气氛给活起来了,仿佛进来时丝毫没有注意到刚刚的气氛。 陆祁轻弯着唇角:“没度数。” “没度数你戴什么?” “为了装,好不好看?” “是帅的。”于栀坐下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真的假的?” 陆祁一种不信的神态,他斯文败类的眸光一现,不太像能问出这种自己好不好看这类话题的人。 “真的,你让裴溪看,他是不是戴眼镜更帅?”于栀下巴指了指裴溪。 裴溪也就跟着朝陆祁看去,陆祁一直是好看的,下颚处有一颗小痣,在白皙的皮肤点缀着。 他身上有种治愈系的感觉,五官不带一点攻击性,那种安定的大方揉杂的很自然,戴不戴眼镜并不影响他整个人。 裴溪点头,也没有说话。 这件事不需要她来承认。 于栀得意道:“我说吧,没骗你。” 她一点头,陆祁的神色放柔了一些,低头轻轻笑了一下,周屿淮彼时又喝了一口水,转头看陆祁,脸上淡定。 “我看看,什么眼镜?”周屿淮手越过裴溪,身子往后靠朝陆祁伸手。 陆祁摘着眼镜嘀咕:“你转过来看就行了,还非得我摘了给你看。” 递东西这个动作是在裴溪背后做的,周屿淮拿过眼镜后,捏着两只脚,手肘靠在桌沿端详着。 “标签没撕干净。”周屿淮在眼镜框内看到了透明标签,跟指纹内圈差不多大小。 “你懂不懂?那是防滑膜。”陆祁扫他一眼,却见周屿淮认真地帮他清理着“标签”。 “是吗?” “哎,哎,哎,别掰。”陆祁抬手。 “咔”一声,眼镜左脚瞬间脱离,周屿淮手腕顿在空中,眸光镇定地看着掰坏的眼镜脚,克制的冷静和疏离这一刻微微动了动。 陆祁手停顿在半空,神情茫然片刻,整个人仿佛被冻结了,眼底轻微沉了沉。 裴溪和于栀两人对看,面面相觑。 空间里漂浮着沉默,这个动作造成的结果像是一颗手雷,炸开殃及了一整个房间。 “小张。”周屿淮收了眼镜喊司机。 门口的司机立马进来了,半弯身子到旁边。 周屿淮手腕一递:“照着这个款式买更好的,赔给陆教授。” 司机察觉到了不对的氛围,点头将眼镜收下了:“是。” 陆祁收回手,凝固的神色收了收,云淡风轻的面上透露出一丝无名火,他想说什么,看周屿淮时改了口。 “赔十副给我。” 陆祁撂完话,心口稍微起伏了一下,他哪里会看不懂这一出,越是看懂了,越没办法装作无所谓。 于栀不说任何话,在裴溪投去茫然的目光时,怂了怂肩,这种小动作下的情绪很容易就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开始上菜的时候,陆祁问周屿淮之前是不是调查过王氏集团的案子。 周屿淮问:“有什么问题?” “是你在查还是你姑姑?”陆祁接着问。 “姑姑在查。”周屿淮倒是没有隐瞒。 陆祁想了一下,说:“我听我妈说,这件事涉及的人员较多,你不要参与,搞不好会有牵连的嫌疑。” 于栀夹着菜补充:“挺棘手的,涉案人员太多了,证据层出不穷,这背后的东西很多。” “嗯。”周屿淮只是淡淡地应了下,给裴溪夹菜,漫不经心问陆祁,“你调查王北的死因就不算参与?” 都认为王北的死其实和父母入狱有很大的关系。 王北一家子姓王,王氏集团是家族企业,虽是王家旁支,王北一家仍旧是受到重视,待遇和地位都是有的,只是论级别得往后排上一排。 “我又不管闲事,学生自杀这件事要是放大,对学校影响很大,我来了解情况,总要知道是哪方面的原因。” 陆祁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怎么也要知道前因后果。 “怎么就非得是你来问。” 周屿淮看着司机递来的单子,每一样东西都清点好记录了。 他手腕一转交给裴溪:“安排好了,你回去后核对一下。” 陆祁说:“你懂什么?我这叫受重视。” 两人这不带火势的一问一答,显得气氛怪怪的。 裴溪看着单子上的东西,她把柜子里的散物是单独装在一块儿的。 这时候她想着在柜子里搜到的东西,那些获奖证书,小学作文奖的奖状都带在身边。 “其实我也觉得从遗物来看,这样的人和自杀联想不到一块。” 裴溪将单子叠好放进了衣兜里。 周屿淮眉心动了动,端详着她:“有什么特别的?” 这句话问出口,陆祁神态顿住了,同时他明白了,话只要是裴溪说的,周屿淮怎么都会接。 “特别的说不上,但不过我觉得,这里房子是租的,这些东西一般来讲随身带着的可能性不太大。” 裴溪想到下午的事情,死亡一直是被看作不幸的事,这个词语处于一个灰色地带,永远上不了一点色彩。 饭局到中途,裴溪去了一趟厕所,走的时候于栀还在跟陆祁聊关于王氏集团的一些案件进展,都是在可聊范围内,唯独于栀避开了关键法官人物岑悦。 裴溪推开包厢门后,才觉得能呼吸了,压抑的味道不知为何会在包间里萦绕着。 厕所在走廊尽头,裴溪觉得今天这顿饭的氛围说不出的奇怪,她在推开隔间门的时候才收回思绪。 裴溪上完厕所后,在水流声转出漩涡时开门锁,脚刚踏出去,一到影子遮住她,抬眼下一瞬间,周屿淮把她带着往厕所隔间一推。 裴溪心脏咯噔一下,未曾反应,腰身被扣住,门再次被锁上,周屿淮漆黑的瞳孔内盖不住波涛汹涌,声音带着些醋劲问:“你眼睛怎么不长他身上?” “听不懂你说什么!”裴溪推了他一下,眼尾染得潮红,神情里都是慌张,“还有,这是女厕,你什么癖好?进来做什么?赶紧出去。” 裴溪生怕被人听见,正说到这儿,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嗓门声,她呼吸停滞,眸内惊怔。 周屿淮眉宇轻佻,单手压着门板,将她圈在怀里晲着问:“你说我进来做什么?女厕在对面。” 那男人声音极大,听响动进了隔壁,听声音是和电话里的人在议论饭桌上的女同事。 裴溪捂住嘴,一点声音也不敢漏出来,走错厕所的是她。 第37章 不要脸 这样尴尬的场面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读书那时候也有过,不过比起今天,那时候脸皮更薄一些。 都是半大的孩子, 在某些尴尬上从容不了。 裴溪屏住呼吸,隔壁的声音越界了, 直接入她的耳廓,男人是一边谈论着饭桌上的女同事,从衣着样貌再到行为举止。 言语是不堪入耳的。 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说, 对方今天的穿着是为他。 不渡雨 第58节 这些事情在职场上特别多, 裴溪刚毕业上班那会儿公司也有这样的人。 周屿淮见她听得认真, 也留意了一下。 直到隔间的传来冲水的声音, 然后厕所门“砰”一声闭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空间有几秒陷入始料未及的安静。 “不要脸。”裴溪暗暗骂了几句,她看到这样的人是真的很生气,亲耳听到的时候更是愤愤不平。 周屿淮眉眼上扬,端详着笑意深了些, 裴溪这个样子像是炸毛的小兔子,如果自己没有扣着她的腰身,怕是这人下一秒就会冲出去打抱不平。 “你说他是不是不要脸?”裴溪骂完了后还问周屿淮。 周屿淮极其自然地低头轻微笑了笑:“是, 不要脸。” 他给的情绪价值拉得极满, 不管怎么样,先陪着裴溪骂了再说, 裴溪以前就是这样。 在读大学那会儿, 某个周末两个人一起到外面吃饭,裴溪不喜欢点菜, 所以都是他来做,时不时抬头问裴溪的意见。 当时隔壁有一桌情侣, 饭吃到了一半,女生抱怨着工作上的事儿,吐槽着老板不人道的规定,或许是男生心情不太好,没有听得仔细。 女生当时态度还是保持着平和慢慢说,对方就不耐烦了呀,男生直接对着她吼了两句。 就这样两人开始吵了起来,一吵架就是各种难听的话,谁也不让着谁。 女生说话有收着,情绪更为稳定一些,大概率是考虑到在公众场合,不太体面。所以到最后不吵了,也不回应男生,闷头吃着碗里的东西。 但灯草一旦被火星点着,便有了燎原之势。男生不依不饶继续说着,从家务事到女生的习惯,大大小小都开始抱怨。 吵架就是这样的,从来不会在乎对方的感受,只顾着当下自己的委屈。 裴溪比较虎,年轻啊,出头的时候总是一腔热忱,抬了抬下巴提醒:“我说,人家女孩都没说话了,你少说两句,公众场合,大家都要吃饭。” 男生当时转过来,对外人的态度收敛了一些,也没说什么就坐下了。 但对面那女孩就开始哭,咬着筷子头,闷闷地哭,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时候裴溪就觉得这样的方式特别不好,男生索性也不吃饭了,筷子一扔人就走了。 那锅里的汤水就在这样的动作下迸溅出来,弹了女生一脸。 女生当即哭出了声,在众目睽睽下宣泄着微屈,到底是忍了多久才有了现在哭闹的动作。 裴溪扯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回到原位时跟周屿淮吐槽着:“那男生脾气怎么这么差?公众场合对着自己女朋友那样吼,像话吗?” 周屿淮当时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反问才抬头看她,裴溪正盯着他看,神情是在等他的回答,于是他点头附和:“不像话。” “吃这个吗?”周屿淮回答完了以后,手腕一转将菜单给她,试图绕开话。 “我都可以。” 裴溪比较容易被转移,不是忘了,只是在适应他的世界。 周屿淮深吸一口气,回忆断开闸,裴溪现在的样子就和那时候挺像的。 洗手间外也没有了别的声音,裴溪呼出一口气,将那些潜藏在喉咙里的纷纷不平统统呼出来,试图让其烟消云散。 周屿淮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低眸看她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裴溪后背抵着门板,置身于这样的空间下,她提心吊胆,多说一句都怕有人进来。 “别跟我在男厕所说话。”她手指拧着门锁,试图打开门。 周屿淮心一沉握住她的手腕将人直接拽回来再次压在门板上,这次没有再说一句话,直接附身吻住对方。 另一只手将禁锢的腰身慢慢收紧,让对方整个人都贴在他胸膛。 在触碰到柔软的那一瞬,周屿淮的动作用力了些,强有力的占有欲沉重往下坠,好似是在发泄刚刚的醋意。 裴溪被这样的动作搞得窒息,胸口变得沉闷,没有防备的接收着对方渡来的气息,直到脑子开始窜上空白,她才试图推了一下。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谁家好人在厕所接吻,你放开。” 周屿淮不听,手扣得更紧了,给了裴溪一点换气的机会,紧接着不由分说的继续扣压住,这一次稍微变得温柔了些许。 轻舔慢舐地覆盖着温热,直到听到裴溪呼吸紊乱,挨着的面颊变得滚烫,他这时候才放开。 裴溪一张脸染得通红,一直到耳垂都是淡淡的粉色,在厕所微黄的光照下,柔和了不少。 “你在吃什么醋?”裴溪这时候算是看出来了,从周屿淮将她堵在厕所里说的第一句话开始,这个人就像是泡在醋坛子里那般。 周屿淮一脸平静,实则欲盖弥彰,移开眼,低头一笑,然后抬起时,那眸光里像是想要将她吞噬的黑洞。 “你总算看出来了。”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瞳孔里都是裴溪。 裴溪笑容僵了,眉头慢慢拧在一起,她用气息说着话,这样的方式声音能降低许多。 “你......” 打直球的方式对堵住一个人的嘴,所有的想好的措辞,打好的草稿此刻都是用不上,这一招是必杀技。 裴溪特别吃这一套。 周屿淮用一副骄矜的姿态盖着那股卑微,不看裴溪,佯装强硬说:“说出来显得我小气,我确实不高兴,怎么哄你自己看着办吧。” 裴溪更为诧异了,收敛着自己的态度:“哄什么?你乱吃醋我还得哄你,我还不高兴了。” 她和陆祁之间真的很正常,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没有半点逾越的迹象,起码她是,可以理直气壮。 裴溪推开他,扭开厕所门直接冲了出去,在刚踏出洗手间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看着她出来了,于是转弯去了隔壁厕所。 在裴溪的脚步声中,忽然听到了一声女高音。 她脚步停在了原地,往后看去,刚刚那个男人狼狈的从女洗手间跑了出来,一头扎进男洗手间。 周屿淮也是在这时候出来的。 两个人隔着半米的距离对视着,一个带着些骄矜,一个宠溺得又不得不低头。 “对了,今天下午,你说要跟我算什么账?”裴溪抬了抬下巴问他。 在回包房的这段路上,周屿淮原先的姿态收了收,轻松地移动开眼神。 “你忘了一件事。” 周屿淮就在这时候提了。 “什么事?”裴溪跟他并肩走着,这里到包间的位置并不远,所以两个人步子都放慢了些。 “你知不知道男朋友有什么作用?” “作用?”裴溪脸上的绯红消了消,出来后被过道的风一吹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裴溪慢慢回:“打手,钱包,暖床。” 她用平静地语调来调侃,话真真切切地。 周屿淮脸轻微煞了下,太阳穴就跟着发紧,这个话没什么错,他扭头看裴溪,就站在走廊里。 这个点上菜的服务员也少了,裴溪见他停下步子,跟着停下看他,问:“我说的不对?” 周屿淮很有耐心地接收着她的视线,那种耐心是裴溪谈恋爱以前从未见过的,只有在周屿淮这儿,她才看到过。 “以后你要做什么就交给我,你永远不需要低头,知不知道?”周屿淮声音很清晰,就是实实在在地传达这句话,只有这样的话,不是商量的语气。 裴溪睫毛一闪,当即沉默了。 她不低头,但会吃亏,大概到现在她剩下的唯一不能有骄矜,她只能用理性来生存,而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她的言行的确是不够理性。 “你不怪我?” 裴溪声音清透,因为她动手,在这一场理论中是不占上风的,周屿淮给的赔偿是让对方不再较真谁先动手的问题。 而现实就是这样,谁先动手谁就输了。 裴溪虽然嘴上硬要报警,但如果真的较真起来,她会很害怕,她怕有人问起她的父母,怕有人再翻出那年车落水的事情。 这些都是她的秘密,周屿淮似乎就是在很小心地守护着这些秘密。 “怪。”周屿淮伸手将她乱掉的头发理顺,唇角边上微微扬着,又有种无奈,“我怪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下次别冲动,伤了你怎么办?” “嗯。” 裴溪眼睛干干的,干到周屿淮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忍不住让一层水雾充斥泪膜。 她感性,又不够理性,她是矛盾的,当下的她也是不够成熟的。 “走吧,先进去。”周屿淮推开了包房的门,让裴溪先进去。 他们回来的时候,裴溪眼神从于栀那儿绕到了陆祁身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去,同时回来,陆祁眼眸底下掠过一丝黯淡。 于栀问裴溪:“王北的遗物有什么特别的吗?” 裴溪做这一行挺久了,遗物中解读的东西,其实凭心来感受的话,是能十有八九推出些死者生前的故事。 逝者也是会说话的。 裴溪碗里剩下的一块鱼肉冷了,她把鱼夹进盘子里回:“特别的没有发现,因为时间紧迫,只归类了,没怎么看。” “那东西呢?”于栀接着问。 于栀在负责王氏集团诈骗案,是被告方律师,在最大程度上试着翻案,于栀这一行也是矛盾的。 “工作室,怎么了?” 裴溪会先把东西带回去,然后明天专程去医院找王北的母亲,再问王北母亲的意思。 “我想看看,方便吗?” 陆祁开口了,他问这句话后,还看了一眼周屿淮,那个眼神极其细微,但还是被裴溪观察到了。 裴溪没有回答,倒不是别的,而是这些东西需要征求委托人的意见才行。 “我懂,要王北母亲同意。”陆祁先替她说了。 “我明天我要去一趟医院,如果你要翻看遗物的话,跟我一块过去吧。” 裴溪是主动提出来的,陆祁嘴上说要弄清楚王北自杀和学校没有一点关系,所以想翻看遗物,但这些都是警方的活儿才对。 裴溪这时候问了:“你为什么要查?” 她这一问到了点上,所有人都看向陆祁,每个人心里都是清楚的,陆祁对这件事似乎是很了解,劝说周屿淮不要参与,但自己又明明在无形中往上贴近。 陆祁当时沉默一秒,没有说话。 不渡雨 第59节 手里的筷子轻松点在碗中间,眸光上带着些疲倦。 “暂时不太方便说。” 陆祁没有不给解释,也不会给理由搪塞,这样够直接的人,随时都显露着真诚。 大家都不再问,吃过饭后,于栀坐的陆祁的车回去,而周屿淮让司机留了钥匙自己送她走。 时间刚过九点,这一顿饭吃的算久。 没怎么聊以前的事情,都是在谈近几年的近况,当然,说话最多的就是于栀了。 霓虹闪烁,车穿过隧道路过了北海最繁华的地段,裴溪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周屿淮住的地方,高楼巍耸立在璀璨上,那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 她问:“你还回过南城吗?” 周屿淮不是南城人,以前在南城是因为,老爷子还没把家里的企业交给周屿淮父亲,而是先将人调去了南城,解决南城那一遭烂摊子。 所以走的时候,夫妻两就把孩子放在了北海,让周彦带着,老爷子是默许的,因为在老爷子眼里,周屿淮的父亲不是个合格的掌权人。 周家也是很复杂,豪门内皆是些狗血奇幻,好在到了周屿淮父亲这一脉旁支是不多的,老爷子喜的也只有这个孙子。 这些事情,都是裴溪读书那会儿听陆祁讲的。 所以南城只是周屿淮那时候的暂居地,从他接手了周氏集团以后,应该很少回过那地方了。 “好几年没回去了,你喜欢南城多一点还是北海?” 周屿淮问她了。 这个问题,裴溪想了一下,她和奶奶的感情是深的,不过自打人去世以后,她没怎么回过南城了。 “我也不知道。”裴溪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头往后靠,呼吸沉沉的,“好像都挺好的。” 的确是都挺好的,哪个地方生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生活。 正聊到这儿,车慢慢驶过巷口,周屿淮靠边停了车,安全带卡扣“咔”一声松开,同时他从衣兜摸出手机。 裴溪解着安全带,跨出车门,路灯将她的影子往后拉拽着,周屿淮站在她旁边,环视一周看了个光线好的位置。 “回家开车小心。” 她刚说完,手腕被握住,一股力量拽着她往后。 “拍张照,我想你的时候还能看看照片。” 周屿淮滑着手机屏幕,将她带到了路灯下,蚊虫扑着手机屏幕,他手掌轻微扫了扫。 “我给你发两张行不行?”裴溪看他。 “不太行,我要现拍的。” 周屿淮半举着手机,把她拉近后,“咔嚓”一声摁下拍照键。 一张合照定格在手机里,路灯较为昏暗,闪光灯清晰的拍下了两个人脸,靠得很近,除了裴溪眼睛因为诧异而拍的大了点以外,这一张照片拍得很好。 “给我看看。” 裴溪偏着头看,眉心拧在了一起,她本来对照片的要求不高,清晰度和构图不错就行了,但这一张有点怪怪的。 “回头帮我修一下,不然别存。”裴溪有点累,也没说别的,手一抬背身懒散撒地往工作室走。 “怎么修?”周屿淮问,他看这张照片哪儿都满意。 “调一下眼睛,瘦脸也拉一下吧。”裴溪背对着他回。 做完一天工作是很累的,尤其是下午还打了一架。 周屿淮站在原地,看着裴溪上楼,他坐回车里时,没有着急开车,手腕落在方向盘上,端详着那张照片。 大指往上一滑,翻出微信找到李喻,先把照片发过去,然后摁住语音:“找个专业的修图,半个小时后给我。” 李喻回得很快。 [周总,这大半夜的上哪儿找修图师,我老婆好像能修,您看行吗?] 周屿淮思考了一下。 [嗯,尽快。] 第38章 朋友圈 周末艳阳天, 北海一入夏焦躁得很,暑假时期人一多更是显得滞闷,国际大厦不受影响, 群英荟聚的中心点,毕业生挤破头都想穿梭的地方。 周屿淮行事举动低调, 血液里都是静,工作时手段雷霆,不拖泥带水, 行业内形容是活阎王, 平日都得退避三舍。 但今天反常, 个个打招呼后都要看他好几眼。 当然, 周屿淮还没有注意到不对劲。 李喻在汇报工作:“百莎传媒那边对产品后续推广有意见,她们认为投放预算较多,希望减少电销部分开销。” 周屿淮应了一声,接过李喻递来的资料,一边走一边看着, 清淡的眸子专注着,浑然不知周围的人都望着他,眼神怪异。 他进电梯, 都在外边等着。 虽然这位入主董事局的少主工作时严肃冷脸, 但多数时候待员工还是和气的。 今天大家态度和天气一样,又燥又闷, 挤出的笑脸像是空调风, 吹得人后背发毛。 都嘴里说着不着急,让周屿淮先上。 李喻也就不说什么, 关上了电梯门,一脸尬笑解释道:“可能是人多, 怕挤一个电梯热得慌。” 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周屿淮没在意,目光还是清淡,合上文件夹,手腕一转交给他。 “让张元去,这一块的投放预算不能减少。”周屿淮态度很明确了,能让三分不能一直让着。 周屿淮手腕硬,给了明确的指令,接下来李喻也知道要怎么做,不敢再搭腔。 踏进公司那一刻,刚刚楼下诡异的眼神又回来了。 端着咖啡的小伙子前一秒还笑咧咧地。转身看到他的时候,颔首点头唤了声周总,眉间诧异之色,紧接着便是讪笑,笑得难看,龇牙咧嘴又小心翼翼。 周屿淮扫了一眼,过道上下的人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彼时他才觉得不太对。 进办公室后,他问李喻:“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个的怎么都笑得那么难看。” 李喻朝着外面看一眼,办公室的门掀着一条缝,外边的人还在朝里看。 “不知道啊,也没过节啊。”李喻也没明白。 周屿淮坐下时松了衬衫第一颗扣子。 “通知一下,今天的会议时间调整到十点半。” “是。”李喻放好东西去摸手机,“周总,我找了个修图师,昨晚的图您要是觉得不太满意,今天给您再重修一次。” 周屿淮闻言眼皮上抬,静着一张脸。 “你不是说,这样的图正好吗?” 李喻沉默了一秒,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老婆说的,现在网感的照片女生都喜欢,那个滤镜也是当下最流行的,这不是您昨晚说,这照片不像您了吗,我就想着要不今天给重新修修。” 李喻话说得不自信,昨晚周屿淮要得急,自家老婆信誓旦旦保证修得完美无缺。 一套理论是,女孩得美,照片的男朋友也绝对不能丑,她修的图发出去一定是惊艳众人的程度。 他看不出来,就觉得那照片和现在面前站着的人毫无关系。 周屿淮几乎不可察觉的程度皱了下眉:“我已经发了。” 周屿淮是觉得照片不太像他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裴溪说了要修。 “嗯?发了?”李喻诧异,“发在哪儿?” 他一早醒来忙得连手机都还没怎么看。 周屿淮从衣兜拿出手机,算作是明示了,语气自然补充:“记得点赞。” “是,我现在就去。”李喻在踏出门槛前,又返回一步把手里忘搁的资料放桌上。 等着人出了办公室,门轻声掩上,周屿淮这时候才滑开手机,给裴溪发了消息,问她起了没有。 消息没回,周屿淮点头像进了朋友圈,又细细端详着昨晚拍的那张照片,修过了,他眉心轻压着,裴溪说得修图到底是不是这样? ... 裴溪还不知道周屿淮发了朋友圈小范围官宣的事情,昨晚半夜她关了空调,醒的时候大汗淋漓。 回周屿淮消息的时候,正好是十点,人在刷牙。 昨天很累,所以她今天就多睡了一会儿。 单指点在屏幕上,一边拖着手机,周屿淮说一会儿早餐会送到她家,她正回:在洗漱。 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对方一直记着。 回完了消息,裴溪点进了朋友圈,她的好友特别少,加上的客户都是朋友圈屏蔽状态。 而网络刚转出来的时候,置顶的第一条就是周屿淮发的,浪漫深情且简单的文案。 配文:我女朋友。 图片正是昨晚拍的那张。 裴溪当时牙刷就从手心滑掉了,“哐当”一声砸进洗脸池,她没管,手腕还在抖,难以置信地点开周屿淮发的照片。 这照片两人谁?被盗号了? 裴溪顿了一秒,直到看见熟悉的背景,这不是昨晚拍的吗? 照片整体被调亮了,四个角加了小贴纸,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脸,大眼尖下巴,周屿淮优越的轮廓线彼时被调得无影无踪,像是课堂上见过的三角板,双眼仿佛越过了太阳穴。 同样,旁边的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站一块,加上昏暗的路灯,好比深夜着陆地球的外星人,随时准备轰炸北海市。 不是,这人怎么敢拿这样照片出去? 她嘴里的泡沫没忍住喷了出来,弹到手机屏幕上,连忙抽出两张纸巾擦着手机屏幕。 裴溪三两下冲掉了嘴里的泡沫,同时电话给周屿淮打过去了。 周屿淮在开会,听着各部门汇报工作,还是早晨李喻说的事讨论度最高,对方公司换了ceo。 不渡雨 第60节 周屿淮感觉到兜里手机震动,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是裴溪,抿紧的薄唇显得很是淡定。 汇报工作的停顿了一下,他手轻抬:“继续。” 人站起来到门口,滑开手机后冷静说:“等一下。” “哈?”裴溪准备好的台词,在他这句等一下里被打断了,她坐在沙发上,真的等了好几秒。 周屿淮连上耳机,往后看一眼,轻声问:“怎么了?”一边问一边往里去,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部门汇报还在继续,针对下个项目进行讨论。 裴溪此刻呼出一口气:“照片是你修的吗?你发照片的时候怎么不找人参考一下啊,我很在乎形象的好不好?这照片上两人跟我们有啥关系?” 她不是想责怪,她真的想知道,周屿淮怎么把这张照片给发出的,还如此自然,毫不觉得有什么。 他的朋友圈里还有那么多人,生意上的,家里的亲戚,朋友,或者说还有一些追求者,估计都已经看到了。 会场上,李喻主持着局,周屿淮听着耳机里愤愤不平的声音,眉心缓缓动了动。 “怎么没关系?” 他声音极小,李喻听见了,挨得近的没听着,但也察觉到了他出声。 李喻低头问:“周总,您说什么?刚刚讨论,您看是不是要和千韵终止合同?” 周屿淮滑动着电脑屏幕看文件,都在等他的决策。 电话里也在继续,两边声音几乎是同时传来的。 裴溪:“怎么就有关系了啊,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屿淮看着邮件,手指轻点在桌面回李喻:“是。” “我就知道!” 裴溪撂完话挂断了电话,干脆、果断,和这场会议一样,没有一点犹豫。 “我没有。”周屿淮回话慢了,耳机里没有了声音,而这一次他的回话,声音保持着以往的语调,都听见了,正朝着他看。 他不可置否地皱了一下眉头,耳机里连“嘟”一声都没施舍给他,静如止水,和彼时的会场几乎一致。 抬起头时,他面色淡定。 李喻懂他的意思,给这场会议收了尾。 往常周屿淮还要坐上几分钟,看一遍会议记录,但今天起身时对李喻说:“把那个图,再拿去修修,找个专业的,我要看到清晰高质量的图。” 李喻有一秒是诧异的,但周屿淮说了,他不会再多嘴,应下说马上找个明星修图师来办。 周屿淮这时候又补充:“重点是,要像。” 他强调了要像两个字。 昨天那图他也觉得太夸张,但李喻铮铮有词说他老婆最懂女人,拿到那张图时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了李喻的鬼话。 一出办公室门,周屿淮立马就给裴溪回拨了过去,边往办公室走,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接通信息,心如擂鼓。 人快到办公室门口了,电话才通,李喻帮他推开门,周屿淮先说话了:“你怎么把电话挂了,别生气。” 他声音带着些诱哄,脚跨入办公室,眸光一抬,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办公桌前翻着桌上的文件,西装没有一丝褶皱。 潜藏的白发也在此刻看得格外明显,后背没有因为年纪而佝偻,人也正好随着他进屋的步伐转了过来,严肃的眉间能窥探些不好的情绪。 电话里的裴溪声音还是质问:“我能不生......” “等会我打给你。”周屿淮打断她。 随后摁断了电话,并不着急地颔首走近。 李喻唤了一声先生,然后便放了文件退出了。门刚关上,周屿淮眼落周倘手边。 “爸,你怎么来了?” 他收回眼,语气自如,不带拘谨和畏惧,同样那份称呼应带来的情感也少的可怜。 周倘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搁,眉目间转变了一丝温和出来,人到沙发上坐下:“来看看,工作电话?” 明知不是,还故意问这一句,周屿淮跟着上前,同样在旁边落座。 “不是。”周屿淮没有理直气壮,只是温和的说明,连解释都谈不上,他们之间悬殊着一种气质。 而这种东西,以前的时候,总是有人说像,到底哪里像,说不出个所以然。 周倘附身端茶杯,不问工作,像是来谈生活的,音色都是娓娓道来:“不是让你空下来回家一趟,吃个饭?你爷爷你总得见。” “我晚上回去一趟,是我的不对。” 周屿淮态度是极好的,即使他们之间有隔阂,但毕竟在一起生活久了,该有的礼节,该有的晚辈礼貌都必须要有。 算起来,周屿淮是有一段时间没回过家了,老爷子没打过电话,都是些安排的心腹时不时传达他的行踪。 老爷子那人清心寡欲,不过问工作,一把年纪了,操心的事儿也是他的婚事。 “你把下个礼拜一的时间空出来,岑家要来拜访。”周倘撇着茶沫,低头喝了一口,补充,“你姑姑也到。” 周屿淮听到这儿,眼内情绪发生了轻微的转变,他不说话,不代表是不反驳,而是在等周倘的下一句话。 “晚上回家了好好陪陪你妈,她最近失眠。”周倘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就像周屿淮小时候那样。 周屿淮沉默了一阵,随后说:“周一我没空。” “你帮人发朋友圈都有时间,这会儿就不行了?”周倘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周屿淮眉心往里走,压出一道褶皱,那一秒是轻微的诧异。 周倘看他一眼,杯子一放起身,周屿淮跟着站起来,这个动作代表周倘要走了。 他极少来公司,来了以后也呆不了多久。 “慢走。”周屿淮颔首把人送到门口,空调风吹得他脖颈发凉,手在碰上门把手时。 周倘补充问一句:“你朋友圈那两个人是谁?还穿着你的衣服。” 音色是没有调侃的,只有过问,就好像在问他为什么没有办好一件事一样,平静寡淡。 从这个语调里能听出什么呢?听出那张照片是真的连亲爸都认不出来。 周屿淮还没说话,周倘一抬手打断:“行了我不过问,社交也要注意身份,全公司上下看到不像话。” ... 裴溪在周屿淮挂断了电话以后,是一头水雾。 洗完澡后她下楼到工作室做记录,许默早早就等在工作室了,对于昨天没过去帮裴溪的事情感到愧疚。 因为路上遇到了一点意外,和一个送外卖的撞上了,手机摔坏了。 他说:“本来我应该打个电话的,但是我不太会背你的手机号,裴姐,你别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裴溪手里的笔“沙沙”的写着,她当然没有生气,谁都会有意外的时候。 “你没受伤吧?” “我没受伤。” 许默解释。 “没受伤就好,谁没有个意外。”裴溪甩了一下不出水的圆珠笔。 许默还准备往下说,正到了这里,忽然门铃响打断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看去。 陆祁一身黑衬衫压在西装裤里,浪漫随意的陷在阳光里,轻抬手唤她:“裴溪。” 第39章 她怕黑 陆祁来找她就是为了一件事, 昨天说好的要查看一遍遗物,来得不冒昧,给工作室的人还带了些吃的, 是些小零食。 裴溪正好记录工作到尾声了,于是和陆祁一块儿到医院去了, 去见王北的母亲。 王北母亲是癌症,医院里有个护工照料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即使现在家里出事, 钱还是能掏得出来一些。 人憔悴得像是一张白纸, 儿子自杀的事情打击过大, 说话都显得很是吃力。 裴溪没见过患癌者临近死亡前的状态,这是第一次。 面对陆祁提出的请求,王北母亲一口就答应了,嘴里说:“他之前在集团里实习那会儿,挺乐观的一个人。” 他, 指的是王北。 是啊,乐观怎么会自杀,裴溪从这人嘴里听不出什么, 只知道字字句句都在说关于王北听话乖巧, 小时候和别家的孩子不一样。 这途中,陆祁没有说话。 直到出了病房门, 陆祁还是在沉思, 抱着双肘,走路时漫不经心, 又过于认真,在以前除了考试, 很少见到陆祁这种神情。 裴溪问他:“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陆祁这时候才回神,抿着的唇轻微松开:“没有,说不出来,王北之前在集团实习,我听说是跟着他父亲,在财务部做事。” “出事前离职考研。”陆祁脚步慢了下来,“按照王北母亲的描述来说,这个人没有缺点。” “优缺点也不方便当着我们说。”裴溪轻声叹出一口气,“况且现在人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就更没有揪着缺点来说得必要了,这时候都是想着这个人的好,来强化自己心里的想念。 陆祁没有再说这件事,裴溪也不会问他为什么要查这件事,人都有各自的秘密。 临近晚餐的时间了,陆祁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裴溪拉袖子看了一眼手表时间. 表盘走到:6:50 “还有于栀。”陆祁连忙解释。 裴溪目光从表盘上移开,周屿淮这期间一直没有回消息。 陆祁多注意了一下手表款式,收回眼神时说:“没关系,你要是减肥,不吃晚餐我可以送你回家。” 他的音色清清淡淡。 “你们想吃什么?”裴溪反问他。 陆祁看了看四周,热浪卷过鼻息,每一帧空气都闷得他额头出汗。 不渡雨 第61节 “火锅吃不吃?”陆祁眉头稍微动了动。 “行啊,于栀呢?” “她也一样,火锅。”陆祁脸上浮出了笑意。 裴溪笑了下,又补充:“但北海的火锅没有南城的辣。” “你想吃南城的火锅?”陆祁边走,侧首看她,眉眼上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 “想就能吃到吗?” 裴溪笑着,她也和陆祁开着玩笑,南城的火锅虽辣,但味比北海重多了,香味也是。 “只要你想,那就能。” 陆祁是以同样的语调去回应她,绕过她,伸手帮她开车门,手碰上把手时,才发觉不对劲。 车门处被刮蹭得很厉害,车停在露天停车场里,旁边的停车位是空的,他往后看,手顺带抽出车把手卡着的便利贴。 [抱歉,我赶时间不小心刮了您的车,我留电话给您,您看到了打给我,商量赔偿事宜。] 陆祁眉头蹙得紧,停车位宽阔不至于很挤。 这一排字写得洒脱飞扬,黄色的便利贴一角被带过得清风掀起。 陆祁一捏,便利贴成团揉进手心。 他吸一口气:“这车技得有多烂,才能把我刮成这样?” 裴溪又看了看,位置很宽,不至于倒不出去。 “可能是新手。” “先走吧。”陆祁把捏成团的便利贴放进衣兜,同时拉开车门让她坐了进去。 在路上时,她给周屿淮发消息说了自己跟陆祁和于栀一起吃饭的事情。 周屿淮没有回她的消息,大概是在忙。 陆祁带着她去了京大外,一家藏在小巷子里的火锅店,这家火锅店很有名,听说已经开了十几年了,味道和价格很适合京大的学生。 所以这个点基本都是学生在这儿聚餐吃,没有预约基本是没有位置,陆祁是在路上提前打过电话,让人留了位置。 是在包厢里,隐蔽性很好。 裴溪坐下还调侃他,回来不久,人倒是认识的挺多的,吃个火锅都能有熟人开后门。 陆祁听笑了,唇角弯着递给她纸巾:“我小叔朋友开的,打个招呼比较方便。” 陆祁是南城本地人,家里老爷子干进出口贸易发家,赶上好时候,目光犀利一举在港湾落脚,几年后二度辗转回了南城,一跃与那时的周家并列富豪榜。 比起周屿淮家不同,陆家老爷子年轻时,有过几任,陆祁的叔叔婶婶不少。 陆祁奶奶是最后一任,陆祁还有个姐姐,大了将近二十岁,当年陆祁妈妈因为生姐姐落下病根,后来二胎就要的晚。 裴溪听陆祁姐姐说过,陆祁小时候老生病,家里就宠得很,后面大了一家子就管不住了,现在没有心思管家里的事儿,一家子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 但,总要有人继承家里的事业才行。 裴溪就问了:“那现在,是你姐姐在集团主持大局?” “嗯,前年董事会全票通过,现在全面主持集团事务。”陆祁倒了茶水给她。 裴溪见过陆祁的姐姐,现在家里还有一条裙子是当年陆祁姐姐送的。 她的思绪被电话声打断了。 陆祁拿出手机,礼貌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站起来时,滑开手机搁到耳边,裴溪听到了一点,好像是刚刚刮车的车主打来的。 陆祁刚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于栀,折身一让出门。 于栀手里领着包,厚厚的资料塞得溢出来了。 她没有化妆,白皙的脖颈上挂了一层细闪,手扇着风坐下来。 “今天太热了,我跑了一下午。” 于栀就着裴溪的饮料喝了一口,小口喘着气,浑身都散着热,脸颊处被太阳晒得泛红了。 “这案子有什么进展吗?”裴溪给她叫了新的饮料。 “有,但还好,这一行见的稀奇事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 彼时于栀才慢慢缓了过来,咬着吸管往门口看:“他怎么叫我来这么远的地方吃火锅?” “他说这家火锅味道不错。”裴溪手里的拉罐“喀嚓”一声碰撞上小气泡溢出的声音,拉罐推于栀面前。 于栀将空瓶一捏扔垃圾桶里,说:“好吃也不带他这样的,临时叫我过来,还非得让我一定过来,我从松山路赶过来的。” “嗯?”裴溪脸上显出惊诧之色。 “不知道他在急什么。”于栀筷子夹了毛肚伸进锅里,正好陆祁回来了,听到了这句话。 当即脚步放慢,看裴溪,两个人视线不由得碰撞,而他眉心缓缓黯淡下,有点心虚。 “这不是知道你辛苦,叫你过来尝尝这家火锅的味道。”陆祁开口岔开话,人坐到了于栀旁边。 于栀将涮好的毛肚放进嘴里:“味道不错,但还是南城的好吃。” “口味不同。”陆祁搭了一句,又问,“你今天在忙什么?” “去公安取证,事儿一大堆,都得将就着岑悦的时间来。”于栀话里有抱怨,说到这儿转头看裴溪,“我是听她助理说,周一她请了假,要去订婚了。” 这个消息听得裴溪尤为诧异,眸光一转看于栀。 怎么突然就要订婚了? “诶,你们去吃过那家没有?就是南城三江边上有一家.......” 话题很自然的就岔开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周屿淮还是没有回消息。 平常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大抵是习惯了才会有种不太适应。锅里冒着红泡,一阵香味缠着衣料,火锅味大,菜上齐了。 周家的晚饭时间都是定点,不会迟,只会微早,老爷子认为饭赶早是不能赶晚,否则和剩饭没有区别。 今天回家吃饭的场合不算是正式,家宴比较随意,但周屿淮还是穿得正装,用过晚饭后陪着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 老爷子现在不管事,不会过问工作的事,只是又一次提了岑家来拜访的事情。 “按照礼节,总不能三番两次让人家上门,对方家是女儿。”周老爷子语重心长地提及,“你忙也要考虑终身大事。” 周屿淮沉默了好一阵,平静说道:“是要考虑了。” 他这么一说,老爷子喜笑颜开,在这场面上忽地变得轻松,在一旁的安沁脸上跟着露出欣慰的笑。 “悦悦这姑娘挺好的,各方面都很优秀,人在法院上班,倒是你要好好待人家。”老爷子话说到这里。 周屿淮说:“爷爷,在这件事上,我之前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意思,既然要终生大事,就不能让人误会。” 他的态度温良,视线轻抬上,在众人环视的欣喜之色中微点头颔首,然后对着周老爷子往下说。 “我有女朋友,岑家来拜访不太合适,是公事可以到公司,联系李喻。如果是婚事,不要再提,我怕失了体面。” 周屿淮的架势冷淡,这件事上,一直都是老爷子在张罗。 对周倘提,安沁说都没用,老爷子对他的态度也是双耳不闻。 唯有今天,他有女朋友的字眼提出来,此时众人的面色才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但仍旧是很轻,就好像在听一个拒绝的借口,眉间都是清淡,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安沁缄默,看看老爷子,然后才对着周屿淮说,“你和悦悦之间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吗?之前相处的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是我哪里的行为让你们产生了误会,或者是让岑悦有误会,我道歉。”周屿淮说,“但我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妥。” 周屿淮工作生活都很简单,拒绝一向是说得很明确,这话不止是当着老爷子说了。那晚在医院外也明确给岑悦表过态。 众人不说话,互相看看,老爷子手里的拐杖一顿,侧头看他:“你要讲究个两情相悦,感情这东西,哪里是见过一两次就出来的,谁不是从朋友开始?我们家找媳妇也不是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只要家世清白就好。” 他认识岑悦那年,岑悦还没大学毕业,小姑娘明眸皓齿一头短发,一笑整个人都是亮的,具体的印象周屿淮是记不得了。 后来自然是没什么交集,再见面的时候就是一年前了,在一场慈善晚宴上,岑悦帮朋友举个牌子来的。 再往后,他大概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遇上岑悦。 一切都是因为安排,和小时候一样,不过问他的意见给出的安排。 气氛变得沉重了些,这也是周屿淮猜到的结果。 周屿淮亦沉默,目光凝在指尖,几秒后抬头心口轻微起伏,呼出一口气,起身点头:“她是我很早之前就想娶回家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记沉默弹,忽然在客厅里炸开,他所有的情绪在这个家都显得尤为不重要。 老爷子像是累了,撑着拐杖站起来,呼吸声重重落下。 侧身时,安排周倘:“岑家来拜访的事情,总要收个尾。” 来拜访不是为了别的,是想双方挑明这一层意思,再过问两个晚辈,周屿淮不是看不明白。 老爷子没有对他说一句话,也不过问周屿淮要娶的是谁。 这个时候,他想的只是怎么收尾,收干净这场面,不失了体面风度。 人走了,回了卧房,周屿淮神色自然,眉梢轻轻动着,拉袖子看了一下手表时间。 “你跟我过来。”周倘的眼神带着刺,好似随时随地都会戳穿他的胸膛。 周倘一般要说正事便会将他带到书房,往往这时候安沁会泡上一杯普洱,不管时间,这是习惯。 当茶杯搁下时,周倘就开始说话了。 “你说话带刺,你爷爷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住?” 周倘神色微敛,真像是恰到好处的不经意提醒,影子斜在半边光照下,随着另一盏灯被安沁打开,光束散进眼瞳,放大了周倘浑身的冰冷。 这时候,安沁说:“你这些事情私下跟我们先说说好了,没有必要当着你爷爷面这么说。” 安沁给周屿淮泡了一杯,交他手里后,手掌轻轻拍着他的手肘。 “我之前说过了,是你们没有在意。”周屿淮态度收敛了些。 当时的他提这件事说的目前没有想法。而家里一般只给通知,从来没有商量。所以他的回答自然显得并不重要。 屋子有些热了,半开的衬衫扣子处刮过皮肤带着粘腻感觉。 不渡雨 第62节 周倘闻言霎时转眸看他,想说什么,到嘴边的话又吞咽了回去,继而改口问:“是之前那个?” 问话的态度稍加缓和,仿佛刚刚的辩论、教育都是过雨云烟,父慈子孝才是这个家该有的场面。 周屿淮说:“她叫裴溪。” “裴溪?是你大学谈的那个?”安沁还记得很清楚,提到这里眉梢稍许暗淡了些,沉吟半刻。 她印象里还是记得周屿淮大学那会儿分手的时候。 那天瓢泼大雨,人回来以后浑身都是矜败感,她只在周彦生病时见过周屿淮这样。不说一句话,在房间里一锁就是好几天。 安沁是心疼儿子的,自己生的怎么会没感觉。 她害怕看到周屿淮那般,这件事像是折角的书页,永远不能翻篇,也翻不了篇。 “人,总是觉得放不下的才是好的。” 安沁这句话,是在表明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周屿淮现在接手集团掌权,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一道隔阂。 这样的处境很尴尬,说多了怕适得其反,不说自己又有芥蒂。 周倘不方便发表意见,只是问:“现在怎么办?岑家周一就得过来。” “这是你们安排的,没有过问我的意见。”周屿淮声音冷静到无情,“有句话我记得是您告诉我的,人要为自己的言行所负责,岑家是你们叫的,那你们就要自己收尾。我今天回来不是商量,是通知。” 周屿淮气息一沉,他能稳住所有的情绪。 但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难免会被压抑气氛打破平静。 能用绝对的礼貌和尊敬说一番无情的话,这种方式拿捏周倘是稳稳地。 从家里出来以后,周屿淮还在回想那些事。 车灯照着小道,花圃绿植印出幽暗的墨绿色。周屿淮往后靠坐着揉了揉眉心缓出一口气,周身都是冷清。 李喻通过后置镜看了一眼周屿淮,说:“周总,岑家和老爷子是世交,这两年在走下坡路,三番两次上门其实也是想要结亲,稳住岑家根基。” 这些周屿淮当然是知道的,他附身,手肘往前搭在腿上,人是疲惫得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周屿淮左侧瞳孔闪过路灯,抬起时冰冷的寒眸正好在后置镜里对上李喻。 李喻脊骨一颤,稳住方向盘,在周屿淮移开眼睛后说。 “您帮岑小姐寻瓶子那事儿都知道了,误会是难免的。” 周屿淮这时候眼皮都懒得撂一下,手腕一收往后靠坐,漫不经心反问:“怎么知道的?” 李喻不说话,眉头紧张,抿紧了薄唇。 “别人不清楚我不怪,但你怎么连传话,都传不明白?”周屿淮的骤生气势,音色懒懒的。 越是这样的态度,李喻越发觉得可怕,多嘴一句造成的后果总要自己担着,这种情况又不能推卸责任。 “是,先生问您那段时间在忙什么,刚好您正在刘前辈那儿,这不,我就说了,可能是说得不够明白,他们没听清岑小姐拿了您的笔做交换那事。” 李喻脸色都是僵的,扯着嘴角笑,擦擦额头的汗水观察周屿淮的表情。 周屿淮不说话,视线瞥到了窗外,霓虹闪烁,苍穹陷得深邃。 那只咖色的卡通笔影子就在脑海里浮现。 “换路线,去半岛堂。” ... 裴溪和陆祁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 刮了陆祁车的是个女司机,谈得比较妥,已经加上了微信。 夜里的小巷静得很可怕,陆祁开车将她送到小巷外,有一辆车正好停在巷口挡住了路口,晚上临时乱停车的不在少数。 陆祁摇下车窗,往小巷内看去,巷口有两盏亮着,往里去一条漆黑不见头。 “裴溪,你这儿晚上没灯?” 裴溪朝着车窗望去:“应该是路灯坏了。” 脚跨出车门,同时摸出手机,摁下侧方键,手机没亮。 低头一看显是关机了。 陆祁瞥见后说:“我送你吧,几步路的事。” 他往里看,从兜里掏出手机,然后打开了手电筒。 “不用了吧,很晚了,你还要开车回家。” 裴溪拒绝的,她和陆祁很熟但也是基于以前的那层朋友关系,很多年没有见面,重逢的时候,再熟的朋友,也要有个缓和的过程。 “那你拿我手机回去?”陆祁锁屏,手机电筒还亮着,“前面路这么黑,你不是怕黑吗,带上。” 陆祁知道她怕黑,其实源自于高二那年,晚自习下课后,她电筒被摔坏了,又要去一趟食堂寻晚餐时落下的课本。 食堂的大门没有上锁,裴溪以为靠着天台的转灯就能看清。 但没想到还是被面前的一片黑给吓到了,尤其是反光的白色桌面,印着敞开的铁窗,网格状影子投射到她的眼球里。 好似看不清,又好似能视线能捕捉到些什么。 很巧的是,陆祁当时拿着她的书包在校门口等她。 许是觉得不放心,跟了上来。 也就是从那天后,陆祁就知道了她怕黑的事情。 “没事,不远。” 裴溪温和的笑着。 “那我站那路口给你打灯。”陆祁放心不下,他不是没见过裴溪浑身发抖半响缓不过来的时候。 裴溪答应了,陆祁锁了车,朝巷口斜了斜脑袋:“走。” 附近有个情侣酒店,路过时还能看到有对情侣从楼上下来。 两个人似乎是吵架了,女生往前走,男生就在后边追着。 裴溪多看了一眼,怕显得不礼貌也不会一直盯着,安静的马路边上争吵声特别明显。 想不听,都很难。 对比起来,其实陆祁更为大方些,扭头盯着,看女生骂男生,一副吃瓜不嫌事大的样子。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陆祁也是这样,班上某同学吵架了,第一时间抬头看,也不劝架,只是看。 他总说:“同学嘛,吵吵友谊更深。” 有的小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会变成性格。 吹不散,捏不碎,又无伤大雅。 “在看什么?”裴溪问他,是问,也是提醒。 “没有。”陆祁笑笑回头,“连女孩都不会追?怎么谈恋爱。” 话是调侃,不带说教之意。 裴溪顺着方向又往回看一眼,正好见女孩甩开了男生的手。 回头时,陆祁抬高视线在她旁边走着,这条小巷有点黑,她的手机关机了,所以送她走完这一段小道。 “你会追怎么没见你谈对象?”裴溪声音平静。 陆祁听到这个问题,当即是顿了一下,平静的目光里微落了些尴尬之色。眼睫轻微动了动,看她一秒又躲开了。 随后,低头笑说:“不谈,不会追。” 他的声音好像是在讲述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你刚刚不还说你会追?”裴溪嘲笑的声音钻入他的耳廓,“你怎么这么矛盾?” 那一秒陆祁没有说话,只是抿着笑。 他的影子被灯光拉长,被月光触碰,轻轻一晃,满是淡薄。 就在浅月下他转头看了一眼裴溪。 的确不会追,要是会,哪会错过。 裴溪是能察觉到陆祁在看她,但她没有回递眼神,静走着这条路。 她没见过陆祁谈恋爱,倒不是没有女孩追过,是那时候的陆祁好像不开窍的闷炉,能躲就躲,躲不开的就直言拒绝。 要是对方哭了,第二天还要倒贴钱买点东西哄哄人家,并讲述一番大道理。这样的做法有时候有作用,但有时候其实适得其反。 人家会更觉得他有闪光点,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还追到过陆祁家楼下。 后来陆祁就学聪明了,拒绝开始变得干脆。 从考虑别人的感受到直接一刀斩断,这个过程虽然曲折,好在是也做到了。 他总说很怕女孩哭,哭起来的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女孩哭,别说陆祁,就是裴溪也见不得,于栀只要在她面前哭,巴不得马上自己使劲道歉。 那时候的少年,一腔赤诚,跨盛夏之间,恰如人间惊鸿客。 陆祁在最后一盏亮着的路灯停下。 举高手里的电筒。 “你往前走,我给你打着灯。” 裴溪点头,回身往前去时,光束撇开了发丝,晃在后背,像是定格在镜头的仙子,陆祁很少在她身上见到这种感觉。 看着看着,收了眼神,目光干涩的落在一旁的盆栽上。 看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看裴溪。 裴溪也没有回头,不回头单纯的只是因为习惯。 手机电筒的光毕竟不够远,她心口起伏,脚步顿了一下。 往前迈时吸一口气,折身过转角。 不渡雨 第63节 在脚步跨线时,一束光从那头照了过来,眼球被刺激,她用手背挡了一下,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喉间滑动,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从指缝中看去。 周屿淮站在车灯前,偏头看她。 大亮的车灯将这条小路照得明晃晃。 “你怎么来了?”裴溪手放下,避开直视车灯的方向。 周屿淮的语调一如既往,朝她身后看去:“你电话关机,我不知道你从那条路回来,所以就在这儿等着。” “我一般都走这边。”裴溪脑袋朝着走过的位置指了指。 “吃完了?”周屿淮问。 声音变了调子,李喻送他过来以后,自己打车回去了。 “嗯,吃完了。” “他没送你回来?” 周屿淮将她搂紧怀里,声音懒懒的。 “送啊,还在路口,你追出去还能打个招呼。” 裴溪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他。 这句话让周屿淮黑了脸,醋味大得很,吸气看裴溪,在看到那双弯眉鹿眼时,气焰又变得柔和了些。 在小路上大晚上开车灯会影响到楼上的住户,在裴溪尾音落以后,楼上传来开窗户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有人吼了一声。 楼下不宜久呆。 .... 房门“砰”一声关上后,裴溪后背被抵在门板上,呼吸瞬间乱作一团,一道烈火从开门起灼烧。 细吻从唇边一直带到耳廓,裴溪轻踮脚尖勾住他的脖子,让这团蕴火越燃越烈,衬衫的扣子像是一道防火墙,筑在二人中间。 裴溪回应着湿吻从耳廓到敏感地方,冰凉压住她的呼吸,她宛如侵在山巅,狂风碾压着雪山红梅,轻摘着艳丽。 在呼吸起伏那瞬间又转移到后背,被禁锢的气息随着暗扣一松释放出来。 紊乱的呼吸一直从客厅延伸到卧室,不到半分钟,理好的床铺一片狼藉,交叠的手心里紧攥着未拆的安全套。 “拆开。”周屿淮语气诱哄着,呼吸在她耳边慢慢绕着。 裴溪听他的照做。 后背的薄汗浸湿了蚕丝床单,她像是进了雨林深处,接着雨露,顶着烈阳,额头都是汗水,已经准备好了被堵住燥热。 周屿淮手机扔在枕头边上,震动了两次。 他们没有理,直到第三次的时候,周屿淮摸过手机摁下静音键。 裴溪的理智从混沌中苏醒,抱着他说:“先接电话吧,万一是急事。” 裴溪看着他藏蕴火的眸子,整张脸都烧得厉害。 “不用管。”周屿淮手机往床头柜上放。 还未离手,又一次震动了。 “先接电话。”裴溪提醒。 周屿淮稳着呼吸,看了她两秒,动作没有变,拿过手机,安沁打来的。 裴溪看到了备注的“妈”,此时预感不好。 电话接通时,周屿淮收掉了所有的情绪,点开免提,唤了一声妈。 第40章 心情差 裴溪试着推了一下, 意思是让周屿淮先下去。 周屿淮眼眸微低看她,没有要挪位的意思,应着电话那头。 女人的声音从电子设备挤出来时, 那般语重心长。 “舟舟,今天你爸爸说话的态度你别往心里去。” 裴溪也听到了, 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周屿淮下午是回了一趟家,听安沁的话, 貌似闹了点矛盾。 周屿淮小名叫舟舟, 裴溪第一次见面就知道, 那时候在一张桌上, 安沁唤他的小名时,人还尴尬了一下,被鲜亮矜贵的气势盖住了,丝毫不会显露明显。 “嗯。” 周屿淮的视线移动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的光映射着轮廓,从额头一直到鼻梁最高点, 最后最亮一点定格在漆黑的瞳孔内,深不见底。 “你们平时不怎么沟通,词不达意容易发生误会, 也是为了你着想, 岑家就一个女儿,所以养的悦悦乖巧懂事……” 裴溪听到了岑悦的名字, 心口一酸, 电话那头语气平静,温和到宛如是在夸自家的姑娘, 带着些卓越的骄傲。 她看周屿淮,将自己视线揉进周屿淮的瞳孔里, 周屿淮此时眼眸轻微眯着,有一秒走了神。 他在想什么? 裴溪心里酸酸的,放慢呼吸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指甲掐进肉里,让心脏的腐蚀感稍加放慢。 她心理是会难受的,会在猜想周屿淮那一秒的迟疑是不是在在想岑悦? 或者是想听这个建议,岑悦她见过,的确是温良大方。 在医院的时候便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有言语上的为难或者是阴阳怪气。 利落大方的提出请求,也会干脆果断的对他们的关系视而不见。 这样的女人,别说安沁喜欢,连她也很喜欢。 “你好好想想,妈妈说的对不对,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悦悦我们也见过好几次,是个好闺女,有些事情不好处理,你就试着了解了解她,你没有了解过怎么会知道她不适合你?” 安沁声线语重心长,很自然地往岑悦身上靠,又略带着试探之意。 而裴溪从中间得出的结论是,周屿淮今天回家,家里应该有谈过岑悦的事情。 安沁说得很对,他们只是没有了解过而已。 当初他们在一起不也是从同学开始了解的吗? 如果她没有跟周屿淮在一起,也不会知道对方到底适不适合他,年少的爱恋如风烟,握不住抓不着。 如果他们没有重逢。 岑悦才应该是主角才对。 裴溪越想心理会越难受,但只是想,缘分这东西说不准的,摸不透的。 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周屿淮视线凝着,回神默不作声。 黑暗下他的眉梢染着手机灯光,变得亦常柔和,他瞳孔每动一下,都被裴溪看得清清楚楚。 他为什么不说话? 真的在考虑? 裴溪心头的酸楚越来越强,手勾上周屿淮的脖子吻了上去。 在这个动作的攻势下,她明显感觉到对方胸膛起伏的呼吸,又在细细碎碎的电话声中克制了下来。 “你怎么想的?”安沁在最后问道。 裴溪也放开他,和他在微光下眼神轻轻触碰着,看着周屿淮眼里染着的蕴火,被漆黑的瞳孔越陷越深,最后形成一道吸力紧紧裹着她。 “舟舟,你在听吗?” 安沁又问一次。 “没想法,先不说了,妈。” 周屿淮声线始终稳在一条线上,在安沁妥协语气传来以后,电话忽地挂断了。 房间顿时好似安静了许多,只有对视中的呼吸声、心跳声,扯着两人的神经一步步靠近。 “不是你让我接电话?怎么醋成这样?” 周屿淮调笑,一语道破她所有的心思。 裴溪被戳破心思后,移开神,头轻往左侧转了一下。 她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你觉得呢?” 周屿淮将她头掰正,让她看着自己。 这一捏,脸颊的肉轻挤到了一块,裴溪眉头轻皱,伸手将他手打开。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周屿淮听笑了,清了清嗓子说:“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就想想,我为什么开免提。” 他一边说,手捏住裴溪下巴。 裴溪真的有在认真想,她眼睛眯着,从对碰的视线里找答案。 约莫几秒过后,她语调上扬:“我知道了。” 周屿淮双眉轻扬等她的答案,期待感拉满。 “你为了看我吃醋。” 周屿淮的脸顺势就垮了下去,倒吸一口气,眉梢上稍有些不太愉快的韵味,眸子里的愠色隐隐。 转过来时,面色无奈,轻笑故意说:“是,我为了看你吃醋,我就这点恶趣味。” “你怎么这样?”裴溪质问。 “我就这样,谁让你脑子笨的。” 不渡雨 第64节 周屿淮语调并不强势,往前靠吻了上去。 刚触碰上,眸子里的干燥被如被点着了,气息变得有起伏,重呼吸缓缓在暧昧的氛围里炸开。 裴溪被滞闷感填满,在此起彼伏的呼吸里含糊不清问他:“所以是为什么?” “自己想。”周屿淮有回应。 回完了深度压住她的呼吸声,掌纹像是承接着冰天雪地的阳光,顺着山岩慢慢移动,呼吸如湿闷的清风裹住燥热。 裴溪小口喘着气,喉间溢出一丝音。 电流顺着山道往上,从顶端一直蔓延到整座山坡,直到雪山被碾压的红梅遇上强风吸力,方才听到了孤鸟腾起一声脆音,戛然而止,呜咽声断在中间。 雪山渐渐融化,浸出一点水渍顺着山道往下淌,在狂风猛烈的攻势下,山林被被撞得摇摇欲坠,最后潋滟化作最后一丝音泄露出来。 裴溪累得整个人瘫软在床沿,手臂上挂着一层薄汗。 “累了?”周屿淮问她。 “嗯。”裴溪回答声音弱弱的。 屋子里的灯光“啪”一下亮了,这时候她趴着休息,又问起了刚刚的事情。 “你今天回家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她披着浴巾起身,小腿被光照得白皙,手稳稳压着胸口的浴巾,穿上拖鞋往浴室走。 周屿淮拧了一瓶矿泉水,跟她身后,最后停在浴室门口没再移动。 浴室里传来水流声,水雾顺着玻璃缝隙往外窜。 周屿淮隔着门回答她的问题:“算不上不高兴的事。” 因为他压根没有在意这些事,他在意的是一家人的态度,而周倘和安沁的态度是,永远只想着自己的感受。 裴溪在浴室听得不太清楚。 “出来说,等会儿。”她揉着头发上的沐浴露,沐浴露起了一层泡沫掉到锁骨上,她仰头闭着眼睛冲洗干净,抓了一条干净的浴巾裹上。 周屿淮没在门口停,手里的水瓶喝了一半,人回卧室充电。 裴溪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传来满格电的提示音,紧接着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微信。 周屿淮是余光瞥见的。 消息是陆台萧发的,他只看到了名字,也没有看内容。 裴溪进屋了,脚步声砸在地面,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手里的毛巾擦着发尾。 “看什么?” 周屿淮有点心虚,心虚在于他不是想看裴溪手机,而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陆台萧这么没有分寸,大晚上的发消息。 于是他佯装淡定地回:“陆台萧给你发消息。” 他这点心思哪里藏得住,裴溪笑了笑。 “怎么你想看我手机?” 周屿淮眉头轻拧,视线抬高。 “给我我也不看。” 他说得真像那么回事,没有半点情绪,话落还朝着床头柜瞥一眼。 裴溪擦头发的动作慢下来,绕开他拿自己的手机,发梢的水落在了屏幕上,滑开,嘴里说:“我不给你看,急死你。” 她故意的,声音傲娇,低头看着陆台萧发的消息。 [陆台萧:周一有时间吗?] 周屿淮听她这么说,不屑一笑,低垂下的眉头上挂着些愠气,端着假正经。 “我不急,指不定谁着急。” 周屿淮去摸自己的手机,页面上就几个李喻发来的工作消息。 还有一张修好的照片。 裴溪手指点着屏幕回; [裴溪:有事儿?] [陆台萧:补你欠我的那杯咖啡。] 裴溪发了个表情包过去,一只小熊从箱子钻出来,带出来ok两个黑色字母。 周屿淮手腕一转回完了李喻工作消息,眼睛看向裴溪。 与此同时,裴溪正好也锁了手机。 他手机在手心转了一圈,递出给裴溪。 “你可以看我手机。” 裴溪的眉心轻轻皱起,视线在周屿淮手机上,手机又往上抬了抬。 她没有看过周屿淮的手机,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就没有,没有检查手机这个习惯,顶多就是偶尔自己手机没电了刷刷,也不会刻意点进社交软件里看。 裴溪直直地盯着周屿淮的手机,没什么表情。 盯到周屿淮又抬了一次,她嗤笑抬头,假笑:“你求我。” 周屿淮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求我看啊。”裴溪又重复一次,手里的毛巾往下垂。 她轻轻偏头时,水珠滴落到了肩膀上。 周屿淮听笑了,手机一转往回收,手不安分地将人搂住。 “怎么求?你想我怎么求你?” “别闹,放开。” 裴溪浑身痒酥酥的,湿发一动,水珠甩到了周屿淮下巴上。 周屿淮用手背擦了擦,目光变得一秒滚烫,手腕刚松开,裴溪像泥鳅一般溜开了,同时他手落于腰间,缓缓吐出一口气。 手腕往前顺,两指拖着手机,声音懒懒散散地问:“需要磕两头吗?” “那倒不用。”裴溪笑,又故作无奈,“不是我想看的,我不太喜欢翻人手机。” 她一边说手已经将手机收过去了,空下的一只手把自己手机拿过来给他。 “你不是想看,你看。” 裴溪滑动,屏幕掰正,面部解锁,滑开微信递他跟前,生怕周屿淮看不到。 “我也不喜欢翻人手机。”周屿淮话这么说,眼睛已经往微信上移动了,视线轻带过,他直接注意到了中间的他。 眉头淡淡往里走了走,没有备注,还是他的原始微信昵称。 他喉头动了动,陆祁都有个大名,陆台萧的备注也是大名,怎么到他这儿连个名字都没有。 “你.....没给我备注?”他声音干干的,试探性地问,有点委屈,又得装作坦然自若。 裴溪手腕转回来,看一眼:“怎么了?” 她纯粹是因为不知道给个什么备注合适,要是给个大名也不对劲,显得特别生分。 没打算看周屿淮的手机,那手里未锁屏的东西自然是物归原主,她都能知道,周屿淮手机里是些什么。 “没什么。” 他移开眼睛,把手机收回来,唇眉淡漠,姿态不变。 “那你给我打的什么备注?”裴溪问了。 一边问一边滑着自己的手机,声音自然,没有一点刻意,正因为这样,所以问的这个问题显得不太在意。 周屿淮也说没备注,低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嚓”一声锁上了:“你大名。” “我可以给你打小名,舟舟先生。”裴溪转头对着他一笑,头发没再滴水,尾部积攒的水渍滴到半干状态了。 “你高兴打什么都好。”周屿淮这无所谓的态度是装出来的,装的越像,裴溪也就越能发现破绽。 周屿淮去关窗,老旧的窗户缝隙有一层锈铁,他废了点力气才闭上,夜稍微静下,这里是能听到蛙鸣的。 弦月清绝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宛如薄纱穿透发丝,裴溪就在浴室靠近窗户的位置吹头发,被风扬起的发丝在光照下显得异常柔和。 周屿淮当时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帮她梳理着后边的头发,半干状态。 掌纹接过发丝,手心落了些残水。 “同居吧,你住这儿我不太放心。” 周屿淮说完,吹风机“咔”一声打开,噪音袭进裴溪的耳廓里。 裴溪抿了一下唇,视线远眺,看窗户外高挂的月亮,看着它被乌云吞噬渐渐遮住半边。 “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习惯了,习惯了住在半岛堂,习惯了照顾自己,久了发现,是挺累的,还好习惯了。 周屿淮扣动吹风机,停下。 “这来往的人太多了,你要是不愿意住我那儿,我就搬过来。” 裴溪回头看他,都没说话,停顿着,她的眼神带着刺,停顿在他眼球的位置,也不往里去。 周屿淮那一秒顿住手。 裴溪说:“房东老太太是不会同意有男人住这儿的,你那儿太远,我过去不方便工作。这件事再说。” “再说是什么时候?” 周屿淮是不依不饶继续抓着问,手里的吹风机收了,没缠线挂在了墙壁上。 “再说就是今天先睡,我累了。” 裴溪没有正面去回答周屿淮,绕开他往卧室走,脚步声哒哒响着,木地板跟着咯吱响动。 ... 周一有雨,裴溪皮肤上占了一层粘腻,风一吹空气温和,风一停下,闷热让人喘不过气。 不渡雨 第65节 鼻息里像是侵入蒸汽,每撺掇的一口呼吸都是奢侈品,而这样的天气,来咖啡店喝东西的人特别少。 推门时,店内放着一首近来网上流行的曲子。 调子很是舒缓,带着治愈系的安静感,鼓点又是浑浊和咖啡的香味很相配。 郁姐刚收了上一桌的杯子,对上她的视线后朝着靠窗的使了眼色,示意她,陆台萧在那儿。 “喝什么?”郁姐将杯子装进托盘站直身子,一根发带缠着长辫,这样的造型微法式,配上狐狸眼似是有点浪漫气息的。 裴溪朝着陆台萧的位置看,笔直的西装因坐下的动作压出了一点褶皱,这个年纪的体态正好,也没有那么像跟保险搭边的。 陆台萧正好转过来,抬手打招呼,桌面什么也没点。 她扬了扬下巴问:“小叔,喝什么?” 陆台萧回都可以。 “行,我给你做。”她笑了笑,帮郁姐将最后一个盘子收进托盘里,臂膀上的粘腻感因空调风一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郁姐胳膊拐了拐她:“他付过钱了。” “我知道。”裴溪早就猜到陆台萧是什么人,嘴上说让她请客,但喝东西基本都是自己最快把钱付了,绅士风度是拉满了。 “今天什么事儿啊?他穿的这么正式,还打了领带过来找你。”郁姐下巴朝着陆台萧的防线指了指,人往操作台边上移。 脏杯子轻放进水池里,操作台上有刚做好的小蛋糕,形状毁了,漂亮的小兔子断了尾。 “不知道,可能就是闲得慌。”裴溪用勺子将断尾的那部分挖掉。 浓郁的巧克力酱沾在勺子边缘,她放嘴里尝了尝,眉梢顿现欣喜色。 “好吃。” “做的不好看,脱模的时候不小心弄碎了。”郁姐擦干手,开了一包新的咖啡豆。 裴溪会一点,都是郁姐教的,这家咖啡店的生意不算好,但起码悠闲自在生活能维持。 郁姐靠近以后放低声音:“你哪次见他闲得无聊过来找你了?” “上次。” 郁姐这话说得没错,陆台萧一般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就还是问当年车落水的事情。 除了上次,上次似乎是真的就只是过来看她,慰问腿伤而已。 陆台萧看向窗外,坐着不动,也不玩手机,也不会到前台跟她们交流,注意力顶多放在耳边的音乐上,等就是等,有等人的姿态, 裴溪把咖啡端过去,还多加了一个蓝莓小蛋糕,果酱反出一层透明紫,有个巧克力小牌立在旁边。 “今天不忙?” 裴溪拉开椅子坐陆台萧对面。 陆台萧没有动那杯咖啡,目光从小蛋糕上移到裴溪脸上。 “你心情不错。” 陆台萧的声音微微响,眉眼间是淡漠。 裴溪极少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我哪天心情差了?” “这倒是。” 一问一答,过于僵硬,光照从裴溪后背折射到边上,她的影子将陆台萧罩住一半,面前的小碟子往后拖。 叉子一碰发出清脆一声。 “我去了一趟栖山镇。” 陆台萧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来,裴溪手里的叉子陷进蛋糕一角,忽然停下。 柔和的视线变得僵硬,陆台萧注意到了,交错的目光指向同一个地点,不到半秒,裴溪手腕用力,蛋糕一角黏在了叉子顶端,动作又返回到之前那般自然。 “栖山镇旅游,这个时候挺不错。” 裴溪将蛋糕放进嘴里,声音淡淡地。 陆台萧问:“你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孩?” 话轻松问出口,裴溪感觉到后背的灼热,紧绷的面色在光照下若隐若现,咀嚼的动作变得慢了下来,视线仍旧是低垂着。 “是。”裴溪的声音是果断的,但是变了音色,松开的唇变了色,脸色随即也变得苍白。 陆台萧则是截然相反,周身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生怕错过一个细节,沉默地往后靠了靠,食指有节奏的慢敲着膝盖。 “那一年问你的时候,你说的不会水。” 梁薄的声线让她不寒而栗,面上维持的云淡风轻骤然落了破绽,双眉一抬,直直地看向陆台萧。 第41章 她说谎 裴溪认识陆台萧那年的时候, 是因为陆台萧做保险调查,裴爸身上有一份高额意外险,这笔赔偿款到宋离手里后, 填了项目上缺的一块。 高中的时候每年的调查员并不是陆台萧,是什么时候让陆台萧接手的, 裴溪也忘了。 裴溪难得到一次宋离这儿,庭朗公馆依山而建,道路两旁树木稀松, 静得出奇, 闷热也随着听感减少。 房子是外公留给宋离的, 门口掩着几株修竹, 小碎石上的石板路一直穿透入户花园到圆型拱门处。 她就站在外边,也没进去。 一直到阿姨叫宋离出来,宋离肩上披着一件披风,站在风里和她说话。 “有什么事情不能进屋说?” 宋离一如既往,打量一番她, 眼里翻腾的波涛落了些平静。 裴溪按兵不动地望着她,站在石板中心目光沉沉,脑子里都是陆台萧的话。 良久, 她轻声说:“陆台萧今天来找过我。”裴溪的皮肤散着热气, 指节僵硬到呼吸也跟着变得困难。 宋离闻言眉心聚拢,眼下的情绪稍稍一动, 观察裴溪脸色三秒后, 越发觉得不对,问:“说了什么?” 最后, 裴溪深吸气,继续补充:“他问我为什么说谎。” 为什么当年要说自己不会游泳这样的谎, 要说真的不记得车落水后发生了什么,不太可能,正是因为记得特别清楚,所以才会慌张害怕。 宋离肩膀细微颤抖了一分,看裴溪的眼神微移,注意力像是被这句话牵扯到了别处。 “那你怎么说?”宋离心口起伏着,呼吸声很明显的晃荡在风里,被风一吹,变重。 裴溪看她:“你想我怎么说?” “什么叫我想你怎么说?”宋离呼出一口气,眼角的细纹因眼部压低的动作变得明显,“事实就是意外,陆台萧那儿你不用管他,他要是再找你......” 宋离的话顿住,似是在思量下面的话。 “嗯?再找我怎样?”裴溪问,稳着自己的情绪,“你不是说过了,你是要救我,只能救一个,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当年宋离的确是这样说的,事实是不是,裴溪不知道,因为在那种场合下,这个说法完全是够的,只能救一个。 有选择题,那答案没有多余的。 这么多年裴溪才逐渐接受了宋离这个说法,但是她害怕,过不去那道坎,她会游泳,也没有办法重来试试,她能不能自救。 宋离没有赌,而真相,是不想救还是不能救,只有宋离自己知道,没人能查到动机。 “我说了,陆台萧他信吗?他满脑子都是张垣的事情,他信吗?”宋离的声音提了一个度,“人就是这样,自己的想法会一步步洗脑,认为那就是真相,只要你给的答案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就会认为你在说谎。” 裴溪立马回:“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让我说谎!你让我说谎就是在证实他的想法。” “你现在什么态度?我那不是让你说谎。” “那是什么?”裴溪又接上,“是为了维持你们营造给外人夫妻感情深厚,你贤妻良母的形象才顺手把我捞了上来?” 在外人眼里,宋离和裴爸爸的感情一直是很稳固的,他们是模范夫妻,是别人口中说衡量爱情的标准。 但事实是什么样子,裴溪知道。 宋离是救她,不过在那个场合,没有一点要回头的意思,连朝着主驾驶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她没有想到宋离会这样,她的隐瞒让她活得像个帮凶,正是因为这样,她不敢见宋离,也只想躲着宋离。 裴溪的声音越界了些,整个院子都是她说话的声音,宋离指尖在抖,下唇压抑着眼里的泪水。 忽然,宋离抬手。 “啪”一下打在了裴溪的右脸,裴溪稳着情绪,手腕都在细微发抖,无指印隐约印在面颊上。 宋离眼眸顿现惊诧,难以置信的神色收了收,呼吸一顿故作平静移开眼睛。 “你知道什么?我救你还有错了?你为什么总是不能站在我这边好好想想,你以为半岛堂,你开个工作室安安稳稳,房租低于市场是怎么来的?是我在背后贴补,我处处想着你,你到头来就是这么想的?” 裴溪眼眶微红,转头看宋离。 从一件事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很自然,宋离很巧妙的拉开了话题。 救她,她当然该感激。 所以她说谎了,谎言不是只瞒给调查员的,重要的是裴家老爷子。 那会儿是老爷子还在,对于裴爸出了车祸这事儿耿耿于怀,后边又因为宋离挪用了保险赔偿款,事情便更加麻烦了。 “我怎么想的重要吗?”裴溪稳住声线,她声音在发抖,“你不能做些不经过我意见的事,事后又来让我感谢你,你问过我吗?妈,怎么你还是这样?” 裴溪呼吸像波浪起伏,她强行隐忍着眼底的泪水,努力不让眼泪掉落下来,最后忍到嘴唇发抖,那种委屈感和心酸上头的时候,难受得喘不过气。 宋离当然看见了,她在自己压抑的情绪中调节。 “从前就是这样,你干涉,你在怕我谈恋爱,你怕张垣的持续调查会被周屿淮发现,怕周家知道这些事,从此你的形象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在整个南城传遍。” 裴溪眼泪“啪嗒”随着说话的幅度落在面颊上,她深吸一口气。 “你希望大家都觉得你嫁的不错,因为自小的攀比心让你的胜负欲增强,所以你才会一遍遍告诉我,我说了谎,事情戳破我就是帮凶,我会永远在道德边缘被戳脊梁骨,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十三岁我就要听你说这番话,我不懂,我就知道,我听了一次,变成了罪恶的源头,让这件事变得永无止尽,而你.....” 她稳住呼吸,稳住面颊上的眼泪,声音止不住的哽咽:“而你,你要在安排完一切后告诉我应该感激,你是为了我。” 宋离看裴溪的眼神有点失望:“溪溪,不是你自己要分手的吗?你怎么怪我头上?” “是!我提的,但是你告诉我张垣找了周屿淮,我害怕,我怕他知道我是你的帮凶!” 不渡雨 第66节 裴溪声音忽地拔高,她的眼泪稳稳地滑落到下巴,每一口呼吸都紧紧掐着命脉,搅得她心口酸疼。 “我告诉过你,只是意外!你别再一口一个帮凶说得这么难听!” “但凡当时你回头看一眼,我都不会这么想。”裴溪帮着隐瞒了这一段这么多年。 她那时候很怕周屿淮知道这件事,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特别难受,心脏像是在雨夜里发霉,最后被湿温腐蚀,一点点烂掉。 没人能看见,只能见到一张姣好的皮囊,在四季里为饵,垂钓新生。 宋离当下的情绪是不好的,她沉默,如无声的海啸。 而裴溪在收情绪,收自己刚刚的破碎,刚刚没有稳住的声线。 最后在裴溪抬眼看天抹眼泪时,宋离说:“这件事我们都没错,你没有必要自责,裴家老爷子已经走了,陆台萧那儿你根本不用在意。” 宋离说得无所谓,重呼吸带上轻飘飘的话音,听着冷漠无情。 她当然是不会对着陆台萧说实话的。 当时她很冷静地面对陆台萧,她都快忘了那种情绪,是用了多大的力量才稳住。 “你要是当年不那么对张垣,他也不会这么执着,查了这么多年。” 裴溪拿话砸宋离。 在陆台萧进入成文保险之前,张垣一直负责这个保险案件的调访,裴老爷子执着于裴爸爸不是意外,不惜花费财力让张恒做调查。 但事实的确是意外,不过裴老爷子不知道啊,他只执着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里。 在水里,是不是救不了只有宋离知道。 以前同学老是会在班上开玩笑问,如果爸妈同时掉水里救哪个? 这个问题特别残忍,残忍到她不得不去回想那些,她是害怕宋离的,因为只有她看到了,宋离根本没有要救裴爸爸的意思。 连试一试都没有。 提到这个问题,宋离总是会说,没有时间试。 裴溪就被她这些话陷入道德自责中,她在帮着说谎,为了躲避老爷子的偏执。 “如果裴老爷子当年不这样,如果他不自私到抽走项目资金,我也不至于动保险赔偿款,张垣是他自己承受不住压力选择离职,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用骗我,我都查过。”裴溪都知道,那些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张垣和陆台萧是多年的好友。 不过张垣和陆台萧一样,性子都比较倔。张垣收了老爷的钱就想办好事,虽然雇主不在了,事情还得继续查。 就在这种情况下宋离让成文的人逼走了张垣,采用不光彩污蔑的手段。 这人一走就像是失踪了一样,而裴溪那时候,安静了一段时间。 手机再也没有收到过各种电话和短信。 再之后,陆台萧出现了,还是继续调查当年的事情。 陆台萧人比较温和,做起事情来不紧不慢,这么多年,好像陆台萧偏向于的方法是,找她的弱点。 宋离这时候说话没多少底气了。 “这不重要。” “哪儿不重要了?”裴溪问完,宋离还未回答,她呼出一口气,别过头打断,“算了,我过来是提醒你,陆台萧还在查,你要不要见他是你的事儿,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了。” “他怎么这么固执。”宋离声音有点抱怨,这个时候叹了一口气看裴溪,“把眼泪擦擦,一见面就得吵成这样。” 这些话像是在哄她,她的确每一次见到宋离,都会吵架,因为宋离从不会崩溃的神情最容易摧毁对方。 “房租是多少我会退给你。” 裴溪没有打算多停留,这么些年她有成长,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在怕什么,这件事能带来多大的伤害? 归根结底,其实造就于她的敏感。 要说像,这点她很宋离很像,是不是遗传不知道,她总是怕对方窥探自己的心事,以及最薄弱的一面。 有句话是宋离说的,展示弱点,无非就是在给人伤害你的机会,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吵架的时候,对方会不会拿这些事情来伤害你。 周屿淮有过吗? 其实到现在都没有过,是她不信任。 宋离没提钱的事儿,在风里环抱着双手,问她:“岑家今天要去周家订亲,他有没有告诉你?” 裴溪转身的脚步停顿一下,后背像是一叶即将远航的独筏,显得那般孤寂空荡。 周屿淮没有说过,她这时候能想起来的就是昨晚开了免提的电话,电话里都在谈岑悦。 而她能想到的是,周屿淮回家的目的是为了岑悦的事情,从而闹了些矛盾。 “我听说你是在刘教授老房子那儿遇见的他?” 宋离知道这些事儿不奇怪,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宋离监试之内,而她也习惯了这种监试。 裴溪没有应,人也没动。 宋离开从后面绕到前面,双手的动作依旧,看她时候眼里飘了一阵雾,看着有轻微出神的裴溪,声音低了。 “没有人能一往情深,你以为的偶然,指不定是谁的蓄谋已久,对方居心叵测你怎么又能猜到?”宋离句句不提周屿淮,句句都是在点周屿淮。 “你还年轻,玩归玩,但某些话传出去了不好听。” 宋离指的什么,裴溪清楚。 她稳稳呼吸,最后在荒芜的神色里接上一点夕照,侧首看宋离。 “他告诉我了。” 裴溪清清淡淡地撂了这句话,沉重的步子再一次提上,穿过石板道时将影子从落寞里拉回。 也就是在那一刻,裴溪才知道。 周屿淮的那通免提电话,就是在告诉她,他不会隐瞒任何事情。 所以,这一次。 她也想这样,不隐瞒。 有的事,从别人口中听说,和自己主动说,是两个概念。 同时她也明白了。 于栀口中说,岑悦传开的周一要订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订婚宴。 周屿淮家看上的岑悦,哪里舍得这么随便。 大概率是公然捅开那层窗户纸。 把有意撮合缘分的事情,坦然的告诉两个小辈,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安沁是很早就发了消息给周屿淮,让他回家收尾这件事,成不成他要自己开口。 因为他们驳不下面子。 李喻这边催得紧,站在周屿淮办公室不知所措,手脚都不安分。 “周总,这先生都打了三个电话,您就回去看一眼,这岑家人都到了。” 李喻说话那般小心翼翼,擦额头的冷汗,斜眼往周屿淮办公桌上瞥去。 “急什么,再等等。” 周屿淮手里的圆珠笔签在合同上,目光扫视着手里的东西,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仿佛这件事真的跟他没有关系。 而他也不需要在乎。 “等什么?” 李喻不一样,周倘把周屿淮拿捏不了,只能在李喻这儿催,总要有炮灰在前边。 国际大厦顶层电梯门一开,“滴”一声从电梯里传来,紧接着高跟鞋哒哒的声音逐渐由远到近。 这气势凛风不歇,朽木涅槃。 岑悦过于骄矜,人从不像雾里的仙子,像是身处旷野的白玫。 “周屿淮在不在办公室?”她的语气没有一点温度。 前台颤颤巍巍起身,紧张点头。 “在,不过周总这会儿在忙,岑小姐您可以到茶水间.....” 话没有说完,岑悦不听,一句谢谢直接把前台的话打断了。 扭头直接奔着周屿淮的办公室去。 第42章 论状态 对于这样的情况, 公司众人本应该都习惯了,原因很简单,岑悦不是第一次到这儿来。 但目前情况有所不同, 周屿淮在公司有明确表达过已坐实绯闻的事情,原来那些磕过cp的此时都藏着不露面, 躲在角落生畏,避而不见。 岑悦走路带风,骄矜自傲, 这是大家的印象, 认为她在这件事上一定受了委屈, 此刻才能这副姿态闯进周屿淮的办公室。 大门被猛然推开, 屋里的人早有准备,推门的人自顾冷傲,大声喊周屿淮的名字。 手里的包撞向桌面,周屿淮手里刚打印出的东西撞出一个洞,最后随着皮包角撕开。 周屿淮彼时淡定自如, 悠悠看着手里的东西,目光浅淡、心不入荒野,安稳自若。 “你什么意思?”岑悦吼了, 声音有力, 占足了底气。 办公室外的几个脑袋扭向办公室,纷纷投来稀奇的神色。 李喻慌忙上前, 从岑悦身后过, 试图掩上大门,动作轻又快, 手腕顺着门缝往外抛,示意让人转过去。 “你出去, 门开着。”周屿淮声音清淡,彼时才懒懒抬起双眸,掠李喻的影子,最后落在岑悦身上。 门开着,这层面的意思很多。 不渡雨 第67节 李喻点头,又不安地朝岑悦看一眼,脸上无奈,带着些许恋恋不舍的神情。 办公室的门敞得不算开,三分之二都是遮掩状态,李喻哪里敢大开着让人听。出门后又二次招手,让几个注意力还在这边的员工转了过去。 周屿淮不慌不忙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拿过黑色皮包,手肘搁桌面,轻抬手递出。 “你哪儿不对?” 他的动作停得恰好,磁性的嗓音穿透岑悦眼里的愠气,颇有几分心静可通万事理的姿态。 岑悦看着,心丝毫不慌,视线下走,手一撂把包收了回来,同时质问:“你哪儿不对?耍我玩儿?” 意思很明显,是在质问今天的事情,现在这个时间段,岑悦应该在周家才对。 周屿淮起身,椅子往后带:“话说清楚。” “说什么?你搁这儿跟我装?周屿淮,你可以躲这办公室里,有些话可是你们家放出去的,怎么?你是觉得这样显得你特有面子,我都得追着你跑?” 岑悦的态度并不好,眼里没有温度,语气荡出波涛汹涌。周家和岑家之前有过这方面的想法时,周彦还有安沁在外边有意无意的说过些。 到现在,正式开始说透的时候。 周屿淮却连回家的意思都没有,而这代表什么呢?代表是话可以说,事情是不会做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烂肉。 但这些都是外界的看法。 周屿淮并不知道,从始至终将他排外,故事结束了,就拉他回家收尾,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一次,事情变得复杂了。 “我提前打电话说过了,今天很忙。” 周屿淮往窗边一站,目光也没在岑悦身上停留,他望向的位置是北海地标建筑,眼皮轻掀,显得事不关己。 “忙什么!?我看你挺闲的啊。” 岑悦又是一句反问,这一句反问显得有点无理取闹,但她是占足理由,可以质问,周屿淮在公司没有回家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开。 周屿淮如不败的战神,掖在皮带下的衬衫动了动,转过来看着她,双手落在两侧,虎口正好压着两侧,一个叉腰动作,不刻意,气势像是在做一场平等交易。 “我如果说我最近才知道的,你大概也不信,我之前说的很清楚,家里的安排不是我的意思。” 李喻端了泡好的茶水进来,碰巧听到,目光上睨看周屿淮,杯子放茶几上,眼睛继续注意这边的动静。 这句话办公室外的人隐约听到了些,吃瓜这类事情,大家比较理性,听到了看个热闹,顶多私底下再议论,关注度也不会一直有。 岑悦目光微凝,消化完这句话:“你说清楚了,是跟我说清楚了,没有跟外面的人说清楚!” 手里的皮包转撞周屿淮身上,又“啪”一下滚落,从周屿淮脚尖弹到地面。 放下杯子后,李喻循着动静三步一回头,动作小心翼翼,比偷腥的猫神情还要紧张些。 “门关上。”周屿淮吩咐。 “是。”李喻被抓包一般往外面逃。 办公室的门,这次关的没那般温柔,大抵是因为慌的。 空间静下三分,被偷窥的感觉消失了,愠气也开始消散了。周屿淮蹲身,有耐心地捡起来,递出。 “坐下说。” 他仿佛是早料到岑悦会是这个态度。 周屿淮选择坐侧面,主位留给了岑悦,坐下手肘一如既往自然落在膝盖上。 岑悦不会继续犟,再端着就显得不好了。毕竟刚刚那一下,她砸的不轻。 “这件事我不会再出面处理,第一,关于外面传闲话,你得全权负责善后,第二,之前你威胁我得道歉。” 她姿态傲娇,手里的鳄鱼皮包握紧了些,不乏能看出有些慌张的味道。周屿淮回答的没有一点问题,这些事情早在之前就说清楚了,有时候,无奈不止是抛给一个人的。 没人想做筹码,也没人喜欢做傀儡。 无奈这个词用久了,是会习惯的。 “总之,你答不答应?”岑悦问第二遍,她附身碰茶杯,很烫,手收回来,保持原来的坐姿。 周屿淮掀起眼皮:“你来不就是在堵悠悠众口?” 被戳破,岑悦当即心脏猛地一动。 如果她不过来,没人会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家里的安排,她这么一说,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周屿淮的公司是个传话很快的地方,是堪比蚁穴内的信息传播速度。 而周屿淮和她维持的关系一直有度,可以用纯粹来形容。不管是从前还是那一次在千公里之外的医院门口,他保持的态度始终如一。 “后面,应该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善后。”周屿淮从旁边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给她。 大家都听到了,就够了,岑悦来也是这个目的。 被一眼看穿后的岑悦,收了收视线。 回应的第一句话是很聪明的,她说:“是,你不愿意被安排,我总不能沦为笑话,这点事又不至于说专门公开放网络说明,现在的网友会用自己的想法做猜测,我怎么就不能来闹一次?” 手接过周屿淮递来的水,话说完,仰头喝,凉水划喉,一口降了火。 周屿淮笑:“这不是顺你意思?开着门的。” 话传出去就够了,集团较大,圈内传传就行了,无非就是两边长辈安排会受两句闲话,对于周屿淮来说,这样也好,免得下次再出现别的事情。 岑悦听他的意思,越发觉得不对。 “第二件.....”周屿淮食指节敲着膝盖细想,岑悦说的第二件事,当下他没想起来,眼睛轻微眯着细想了一番。 威胁?道歉? 岑悦见他记不得,提醒说:“上次那支笔的事儿,我还记着。” 被提醒,周屿淮视线放宽了。 他换走裴溪的圆珠笔那年,一直留着那支笔,咖色小熊,他嘴里说不正常,但哪能知道,根本舍不得丢了。 在遇见岑悦那会儿,岑悦借东西名义,把笔拿走了,显得不讲道理,又傲娇讨人厌,虽然都是装出来的,但那支笔被拿走时,他也在想,大概缘分就到了这儿。 岑悦要那支双耳瓶,用笔做交换,周屿淮照做了,就有了后面的故事,他是在得知岑悦说弄丢了后,说过威胁的话。 “不道歉。”周屿淮音色放轻,“我也不需要你道歉。” 岑悦手心一紧,瓶子捏出声音,她下巴抬抬问:“我道什么歉?” 她问得不自信了,骄矜收了收,呼吸时放轻手上的动作,在手指被对方视线收揽时,转移动作,矿泉水瓶搁桌面,身子往后靠。 “或者,换句话问你,在背后盯了多久?”周屿淮沉沉呼吸着,眸子往上抬,一直定在了岑悦脸上,然后才将情绪放稳。 这句话不需要说得太明,岑悦顿时就明白了,手心出汗,指节往里一缩。她有极好的定力来调整自己。 她对上周屿淮的视线,抿笑,笑容有点僵硬:“我为什么要盯你?” 理直气壮和心虚往往都是两种状态,岑悦的动作将心境展现得一览无余,今天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想象中这时候她应该离开这儿了。 周屿淮收了手腕,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从我遇见你之后,你调查半岛堂,赵教授所购的那支双耳瓶不是你的重点。重点是你怎么知道裴溪会在那天前往郊区?” 从他没拿到双耳瓶,岑悦也不没有很着急的状态开始,他就觉得那只瓶子应该不是重点。 当时没有过多的怀疑,因为他也想不出来别的原因。 岑悦不回答,像是偷了棉花糖的小姑娘,浑身的气势收了收,并不是害怕,而是诧异周屿淮会查到这些事情。 周屿淮从她的神情里得到答案。 身子往后靠,目光轻偏着看她,收气:“当然,我确定的并不是在这一件事上,上一次半岛堂外,是你找的人偷拍?” “是,是我找的。”岑悦见周屿淮说话坦诚,索性也没什么好装的了,这本来也就不是她的意愿。 “我又不喜欢你,我跟你结婚多委屈?”岑悦双腿交叠,手腕往前搭膝盖上,淡定如初。 “再说,你俩的事儿也很好打听,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家情况你知道,本来我觉得如果能培养感情也行,但事实是不行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身心不干净,心里装着人,在我这儿第一条你就不过关。” 周屿淮眉心轻皱,脸色变了,沉下的目光里两秒转一点柔和,变了动作。 “你的用词能不能换换?” 周屿淮不选择和岑悦生气,也不是认识一两天了,这人说话德行倒是跟陆祁有点像。 他拧开一瓶水,倒进桌面小茶壶,“滴”一声水开始加温。 岑悦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太对,神色尬住,怔了一秒后说:“我知道那天她去郊区,赵哲给她打电话那会儿我就知道。正好那天我在附近陵园,” “你怎么又知道赵哲给她打电话?” 周屿淮问得漫不经心,短暂看她一眼,还有一句没问出来,那段时间岑悦不是在出差吗? 他一直在打听赵哲的下落,几经转折都没有查到,岑悦认识刘少华不奇怪,刘老太太受各行业的人敬重,大家自然是对她的儿子有耳濡目染,有的也会很熟。 岑悦眉目稍稍僵硬了一下,再次拿刚刚喝过的矿泉水,拧着。 “她跟你说了吗?” 指的是,赵哲的职业。 “说了。” “我以前有个旧友跟他一个医疗队,一块儿去过非洲,当时那边爆发埃博拉。”岑悦回答完后仰头喝水。 这个动作仿佛在维持自己的冷静,说完补充:“你打听不到赵哲的消息很正常,几月前的战况局势不好,信号中断是常有的,他在国外这么久,国内的朋友基本是断开了联系,他怕刘教授知道。” 赵哲是真的以为刘老太太去世了,所以才会坦诚地将事情告诉裴溪。 岑悦在讲这件事的时候,呼吸变得抖动了,用喝水的动作盖住自己的情绪。 周屿淮收回思绪,不再往下问。 这件事在他心理埋了很久了,算起来,也很久没有到刘老太太那儿去了。 “家里有长辈在那座陵园吗?” 周屿淮随口问的,没有那般直白,摁下烧沸的壶,将热水倒进杯子里。 “没有。”岑悦声音寡淡,一个打拐岔开话,“我们先回去,家里还有人等着,虽然我也没有要跟你结婚的意思,但你不能说出来,你得表现出是你不愿意,是你没看上我,至于你和裴溪的事情,说不说在于你,不过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你做什么?”周屿淮问。 “我当然要显露出遗憾。”岑悦眼皮上抬定睛看他,一本正经,“很遗憾没有跟你走到一起。” 周屿淮不可置否点头。 “那你好好演,别塌。” 他不说什么,也不做评价,岑悦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一些,家教严格,小时候是说岑母说什么绝不反对,温和谦逊。 不渡雨 第68节 这样的描述和现在的岑悦并不搭。 但周彦的确是这么夸的,岑母也对外这么夸。 时间正好,到家正式晚餐时间。 周屿淮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起身,衬衫的褶皱在这个动作下轻微抚平了些。 办公室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李喻额头冒汗疾步走了进来,看了看岑悦,在周屿淮身侧小声说:“周总,裴小姐来了。” 第43章 我想你 裴溪是相信宋离说的话, 来时觉得如果周屿淮回了家,那就明天再过来一次。但运气不错,周屿淮还在公司。 她刚见过宋离, 现在眼眶红了一圈,进电梯时还拿出镜子照了照, 生怕被看出端倪。 在会客厅等了一分钟,周屿淮过来了,脚步匆匆, 面上带着温和迈入。 其实裴溪觉得, 在集团的周屿淮气势上和私下有略微不同, 西装革履上彰显着几分深沉和矜贵, 看她时,视线放宽,眼眸里的星辰更亮了。 他的衬衫袖子半挽着,若隐若现的青筋藏了一节在手表下,还未走近先开口:“怎么过来了?天这么热, 中暑怎么办?” 周屿淮的语气和神态里没有一点不耐烦,也不会责怪她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还好我没走,你怎么不提前打电话给我?”周屿淮从李喻手上接过水, 直接拧开递给她, “先喝点水。” 这个过程都是周屿淮在说话。 而裴溪还没有机会开口,对于她来公司这个举动, 貌似周屿淮是很高兴的。 裴溪捏着水瓶, 看看李喻,最后再看周屿淮, 周屿淮突如其来的这几句话和刚刚所经历的恰恰相反。 她会因为这几句话而心脏钻透的疼,像是被硫酸腐蚀着, 从里到外的难受。 抬起的眸子一移,眼帘处的水样很快就被周屿淮捕捉到了。 “出什么事了?”周屿淮眉梢轻拧着。 裴溪深吸一口气,把神色放寡淡,摇头尽量抿出一个笑:“没有,我就是觉得天气有点热,可能有点中暑。” 裴溪顺着周屿淮刚刚的话说。 因为她实在找不到借口了,也没有能插话的地方,直说显得突兀,找话题顺显得太刻意。 敏感的人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周屿淮听到中暑两个字,手背往她额头一搭,刚吹干的细汗没往外冒,状态良好。 他转头朝着李喻使眼色:“拿药过来。” “是。”李喻点头。 “不用,我没什么问题。”裴溪手心握住周屿淮的胳膊,将正要出门的李喻给拦下。 “我坐会儿就好了。” 她的强烈要求,周屿淮不会不听,随后用温和的嗓音说:“那我带你去办公室坐坐。” “嗯。” 裴溪应了。 李喻脸色顿时僵了,回睨对上裴溪,在被察觉一秒移开,低头默不作声。 正是下班时间段,周屿淮带裴溪进办公室的时候惹了不少人注意,大家脸上一致呈现错愕的神情,又笑不达眼底恭敬打招呼。 裴溪不太自在,被人注视整个人不舒服。 而且这种奇怪的表情,更是让她一头雾水。她的右手被周屿淮攥着,在过廊道,迎面走来的高管貌似一眼认出了她。 在反应上不像别的人那般诧异,一脸淡定点头含着笑,这个动作是对着裴溪做的。 裴溪有听到过身后,几个下属在议论,议论的具体内容她听不清。 李喻看形势,先一步冲上前,把办公室门给推开了,脸上干笑着。 她从这个笑中看到了别的意思。 直到视线放进办公室内,整体灰黑调风格,地砖一尘不染,从门开时便弥漫着一股咖啡香味。 李喻开了门后就离开了,人也没走远,就在外边等着。 周屿淮拉着她进去,问她想喝什么。 裴溪抬了抬手:“就喝这个。” 她一说话嗓音就容易起颤,手里是刚刚剩的半瓶矿泉水。 “随便坐。”周屿淮还是把茶几上的水摁下,靠西侧有酒柜,裴溪把视线从那头拉回来。 她第一次走进有关周屿淮的环境里,那种感受有点与众不同,其实分手的几年里,她会在夜深人静,去翻看新闻,一遍遍隔着屏幕找有关周屿淮的痕迹。 翻累了,看累了,又默不作声删除所有的记录,很多人都是矛盾体,她就是其中一个。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注意了好久好久。 周屿淮坐她旁边,伸手将扎紧的衬衫松了松,转眸看着她,低哄着问:“你这是怎么了?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谁惹到你了?” 周屿淮有极好的耐心,哄她时虽然姿态懒懒的,但总少了股子痞性在里边。 裴溪看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她也不答,看到眼睛发酸时吸一口气,眼泪就像小珍珠一样往外崩。 见她这般,周屿淮眉心轻蹙,神情慌了一秒,还没问,裴溪先开口了。 “我想你了。” 她声音在抖,环住周屿淮的腰靠了上去,脸挨着胸膛的位置,委屈得更厉害了。 那是一种愧疚感,蔓延至浑身,她很早就想说这句话,但能听这句话的人没在身边。 她很想他,从分手开始就很想,不过.....先放手的人不配说怀念。 可能她也没有不开心,只是会想念一个人到不说话。 眼泪溢出渗透布料,周屿淮感觉到一股热温,低眸看了看她,手揉着她的头发。 “想我你哭什么?” 他虽是问,也是安慰。 “想到哭不行么?” 裴溪推开他,被浸透的眼睫上抬,她一哭眉毛都是红的,覆上一层红晕在眼尾处。声音还是倔强,整个人好似一只满是反骨的小兔子。 周屿淮眼眸轻眯着,一秒,两秒,忽地看笑了,手一环将人扣进怀里,声音轻哄着:“当然不行,下次你给我打电话。” “万一你在开会怎么办?”裴溪的声音小,嗓音还没从委屈里缓过来。 周屿淮听到了:“开什么会?你打电话我就没会开。”他哄人没什么技巧,脑子转得快,每一句回答裴溪都忍不住想笑。 她脸上还挂着残留的眼泪,泪痕将刚补的妆弄花了,果不其然,这一次周屿淮的胸膛还是被印上了一点颜色。 周屿淮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怎么哭得跟只小猫一样,脸都花了。” “反正也没人能看见。” “那我是什么?”周屿淮顺着话反问。 裴溪才发觉貌似说得不对,她薄唇轻抿起想答案,声音被摁压在喉咙里。 “答不上来?”周屿淮玩味性地继续反问。 指尖从侧面延伸往后揽住裴溪腰迹。 “这是办公室。” 裴溪警惕地推了推他,视线往门口走了走。 “我又不做什么,放轻松。”周屿淮眉梢轻佻哄着她,“跟我讲讲,我是什么?” 裴溪靠他近,一阵木质香调的味道散出,她呼吸都紧了,对方呼吸停在她唇边。 由于地点不对,她没办法放松下来。 万一,闯个人进来...... 周屿淮看穿了她的心思,把思绪给她掰正,诱哄着:“没人敢进来,别怕。” 说完薄唇轻靠上,慢抿着她的呼吸声,大掌从腰迹往上拖着她。 裴溪还是很紧张,唇线都绷紧了不敢动,也无法全身心投入回应这个吻。 最后在对方加深吻意的时候,她手心使力推开,声音带点懊恼:“你疯了?” 周屿淮轻轻笑着:“你想不想一起疯?” 裴溪被他这句话问得整个人都是僵的,瞳孔都蒙上一层雾色。 见她这个样子,周屿淮那股不正经藏不住了,他想逗她的心思越来越明显。 裴溪刚要说什么。 门响了~ 刚刚打过招呼的高管进来了,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裴溪,说正事。 “周总,有通电话等您接一下。” 周屿淮站起来,单手解了领口的扣子,淡定地点头,转头对裴溪说:“我接个电话。” “嗯。”裴溪心口起伏频率变小了。 周屿淮人到窗边接电话,高管出门了。是工作的电话,单手撑着腰,人立在窗帘边。 地平线最后一点残余的光顺着透进来,将轮廓映照得柔和。 裴溪就在他身后看着,不打扰,安静得像只憩息的小鸟。后背靠上软垫,默不作声。 这一通电话比较重要,周屿淮接了十几分钟最后才挂断,挂断后他呼出一口气。 往后转,裴溪在沙发上睡着了,彼时像只安静的小猫,手肘枕着头,轻靠着沙发上呼吸清浅。 周屿淮移着她的头,让裴溪侧躺下来,把毛毯盖在了她身上,整个动作都很轻且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裴溪。 不渡雨 第69节 “周总......”李喻闯入,声音不算大。 周屿淮眼神带刺看过去。 李喻知趣立马收了音,脚刹在茶几外,朝着沙发看一眼。 周屿淮起身,又低眸看了裴溪红肿的眼皮,在泛黄的微光下很是明显。 他收了眼神,朝着门外去。刚出门,李喻后脚就跟上。小声在他身侧说:“周总,岑小姐还在车上等您。” “她不是先回去了?” 裴溪过来的时候,岑悦是先一步走了。 李喻说:“是准备走的,然后岑小姐又想了想觉得跟您一起回去比较合适。” “让她的司机先走,不坐同一辆车。”周屿淮先说完这事,脚步停下,看李喻,“你留在这儿看着,等我回来。” “啊?您还要过来?”李喻诧异。 周屿淮眉心轻微拧动,眸子带煞气。 李喻挺直了背:“您放心,等裴小姐醒了我先准备点吃的给她,等您回来。” 周屿淮这时候才转头自己摁下电梯,不能撒手不管,总要回去处理干净。彼时公司人走得差不多了,周屿淮进电梯碰到了一个下属,因此有些交代还没有立马说出口,只是说裴溪忌口的东西。 到楼下,他说:“你查一下,裴溪下午见过什么人。” 周屿淮不是没感觉。 裴溪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李喻点头:“好。” “要是我发现这件事你这张嘴又乱说,辞呈也不用主动交上来。” 周屿淮话撂得狠,脚步不停,人低身钻进车里。 不远处的陆祁此刻静站着,手里提着锡纸保温箱,凝视着车尾,直到车子甩远,他颦着的眉头收了收。 裴溪也在这儿? 第44章 是裴溪 陆祁脖子上有一条抓痕, 在电梯里的时候,借着反光照了照,随后扯过衬衫刻意遮住了。 黑色缎面衬衫料子扎得不规整, 比起周屿淮,他给人的感觉是更为随性些。 如果要论温和, 面相上大差不差。 但要论冷冽,周屿淮自然多几分。 他在外面,没有多的动作, 手里的箱子提累了, 就搁在脚边上, 安保工作几十年了, 哪个不会看穿着来行事。 直到李喻上来,注意到他。 “诶?陆教授,您怎么来了?”李喻表现很诧异,弯腰点头,“周总刚刚走。” 陆祁视线从手表上移开:“那我来得不巧, 本来打算找他吃顿火锅。” 他抬了抬手里的箱子,交给李喻。 “他不在就算了,麻烦你转交给他。” “这?您打的包?”李喻愣了下, 手捏住锡纸箱的带子, 神情是诧异的。 陆祁解释说:“托人从南城在老师傅那儿买了些底料,这不是北海的火锅味儿不对嘛。” “哎哟, 那挺麻烦的。”李喻掂着东西, 捏的更紧了,侧了下身子, 空出的手指了指里面,“裴小姐在休息, 您要不进去在外面坐着等会儿,都来了打个招呼。” 陆祁犹豫了一下,他松开抿着的唇说:“不用了,不方便。” 陆祁轻勾着唇角,笑不及眼底,转身走了,跨出几步后,折身又补充,“看样子她没吃晚饭,裴溪醒了以后,你先让她吃。” 脚步声渐远,没有停留,没有犹豫,步子也迈得很沉重,踩着光有枯燥的瞬间。 直到,下了楼。 陆祁步子才停顿下,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眸光里散着清晰。 这个位置望上去,仿佛好像能看到年少时的影子,其实陆祁一直以为有些故事的伏笔是会反转的。 但到今天才感觉,也有一种故事,叫做顺其自然,得失随意。 他既不属于一眼万年,也不是日久生情。年少会有种心动起于一瞬间不被察觉。这种心动有成本,需要时间去灌溉,察觉后很难出来。 正好,他属于这种。 助理来接他了,靠近后,出声将他拉回神:“陆教授,您没事吧……” “我看刚刚跟您起冲突那位小姐,最后是跟着周总的车走的。” 陆祁回头,眉稍舒展开,手心还拖着后颈,放下落在腰间,感受了一下脖子上隐隐痛感。 “我没事,周屿淮哪来的这不讲理的亲戚?” 他愠色不好,脖颈处的伤口遮不住,挠得不算厉害,但破皮还是隐隐作痛。 助理想想说:“好像不是,好像是……” “是什么?”陆祁缓缓看他。 “我听人叫她岑小姐,应该……”助理怔了怔,说话观察着陆祁的脸色。 陆祁有点没耐心了:“话到嘴前留三分你在哪儿学的?” 助理二次看陆祁,依然看懂了这脸色,一口气补充下面的:“是有联姻意思那个,岑家的。” 岑家,就一个女儿。 陆祁闻言,神色凝重,静静想了番。 他本来带着东西刚到,发觉自己忘记装电锅,于是又返回到车上拿,这几步路也会有遇到意外的时候,两个女人打架,在他车前打。 三下五除二,对面战斗力极强,一方撞他肩膀上,起因他不知道,撞上他的女子脸上五指印明显,而岑悦气势汹汹欲上前继续。 陆祁没见过这么骄矜蛮横无理的,站在公平角度说了两句:“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冷静冷静。” 岑悦眉梢都是怒:“骂人不揭短我骂她有什么用?打人都不打脸,我打她还有什么意思?你起开。” 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不讲道理全让岑悦占了。他就记得这两句,算起来,他这似乎像是误伤,到后面也没分清这两个人起了什么冲突。 “你还记得上次拍卖会,周屿淮姑姑怎么夸的吗?”陆祁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助理吞唾沫的动作慢了,霎时抬眸。 “好像说,岑小姐文雅大方,性格温和……”助理明显说得不确定,但脑子里记的又是这些词儿。 陆祁吸一口气,听得是一脸平静,转头看他,劝说:“赶紧忘了吧,这人设都能塌。” “啊?”助理反应一秒,见陆祁并不是像在开玩笑,闭嘴不再往下继续说。 这件事陆祁并不会一直想太久,知道了岑悦的名字以后,反倒是觉得心情很复杂。 他又一次回头看去,这一看眼色继而转变成了一种担心。 “走吧,调一下行车记录仪。” 陆祁放在腰间的手顺下,步子一迈离开了。 助理后脚跟上问:“您要告她啊?这事儿要不要再想想?” 陆祁本想嘴快怼上两句,看助理一脸纯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告她?调出来总有用。” 至于是什么用处,陆祁当时没有说。 周屿淮知道了陆祁去公司的事儿,人是前脚刚走,后脚李喻打电话全报备了,包括在锡纸箱里的锅。 周屿淮轻微地应下声,挂断电话后,前排的司机在后置镜里看他一眼。 “周总,岑小姐打架的事儿,今天要不要跟岑先生和夫人讲?现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司机问这句话有点多余。 周屿淮听着没什么耐心,手揉了揉眉心,同时身子往后靠坐,视线就缓缓往外边落,看着霓虹划过。 “你说,岑悦那一架打得错没错?” 周屿淮听来龙去脉听得不是很清,总而言之,老同学见面起纷争,本来就是互看不顺眼的仇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岑悦。 司机答不出来,对错哪里是他能评价的。 最后,他给了个中肯的评价:“我好歹也见过岑小姐几面,岑小姐一般性格比较温和,不容易发火,但不过在国际大厦底下,来往的人这么多,看着影响是不好。” 周屿淮哪里听不出来这个中肯的说法,言外之意,岑悦没错,但动手了,白的也成了黑的。 “既然你想说,那就照这番话复述给岑先生和夫人听吧。”周屿淮表现出的态度始终是温淡平静,事不关己。 还未褪去喧嚣和浮华的闹区染上了一片暮色,道路两旁的灯光随着车提速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了,周屿淮闭着眼睛假寐,思绪里全是下午的事。 到周家的时候刚过七点,很显然,一家子都在等他们吃晚餐,两个人是同时进屋的。 周彦也在,穿了定制旗袍,人在老爷子边上。老爷子烦的事不在于周屿淮要跟谁结婚,而是结不结婚的问题。 岑悦是好,一眼看上。 他们认为合适,但周屿淮哪里是他们能犟得过的。 周彦脸色不好,应该是提前听说了。 周老爷子不可能再主动提,明显知道周屿淮的意思,就不可能陪着小辈再演这一出。免得日后被戳破,看着不体面。 都在等岑家说话,而岑家身为女方,主动提这事磨了很久,接近晚餐尾声才找到机会搭。 先是安沁说:“悦悦这孩子乖巧懂事,以前就想要个姑娘,谁知道生了个儿子,养女儿贴心些。” 岑母笑说:“其实姑娘儿子都一样,一样费神费力,不过孩子长大了,日子终归得他们自己过,舟舟跟我们家悦悦认识挺长了吧?” 周屿淮轻点了一下头:“记不太清了。” “反正挺久了。”岑悦尴尬地扯出笑。 不渡雨 第70节 “我记得舟舟那会是没有对象的。”岑母在往这上边引话题,找准一个点随时会戳破这层窗户纸,去给他们要的关系牵线搭桥。 周屿淮手里的餐具轻放下,抬头准备回答。 忽然,岑父的助理到旁边,低头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岑父脸上的颜色变了,一团黑印至眼底。 “我们的意思,你们小辈之前就能看得出来。”岑母接着话往下说。 岑父接完了信息直起身子,尽量消散眉稍的怒火,周屿淮怎么会看不到这些。 “什么意思?”周屿淮装,礼貌点头抿出一个笑,看一眼岑悦,继续说,“抱歉岑阿姨,我没能理解您的意思,但不过有个好消息分享给你,以前是没有对象,不过现在有了。” 这句话就堵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岑家两口子面面相觑,互看一眼,周老爷子和周彦默不作声,周倘假装不知道。 安沁帮忙圆场,闹得跟小孩过家家一样。 “恭喜。”岑悦先举杯,抿出笑,眼眸如星,杯子碰撞清脆一声。 没有失了体面,现场又圆上了。 周彦这时候才抬头问:“是裴溪?” “是。”周屿淮大方承认。 这一问代表什么,代表提醒了岑家两口子,之前网络的事儿闹的那么大,这名字哪里会陌生。 但在这个场合,岑家好歹是大户人家,哪会不知趣的刨根问底,岑母清清淡淡地笑:“那姑娘生的比悦悦标志。” 这话仿佛在说,她们什么都明白。 关系强求不来,感情也不一定培养的出来,周屿淮在解决这一桩事情上,没有遇到难事,就两句话表明,其余的且可大方让人猜就好。 这中途,岑家聊了别的,不再把话题往两个孩子身上绕,人要体面,闲话只会留在背后说,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嚼几句。 毕竟,岑家还少不了要周家帮助。 就为了一桩婚事闹得不好看,得不偿失。 等着岑家一家子走后,周屿淮是打算回公司的,手机一直没有响过,他也不知道裴溪有没有醒。 正要离开的时候,周彦却停下来将他叫到了偏厅说话。这一幕,一家子都看着,不敢说什么,老爷子事不关己早早上了楼休息。 当然,最不高兴的还得是安沁,自己才是亲妈,但偏偏周屿淮和周彦比较亲近些,搁谁身上都得不高兴。 周彦在偏厅面色不算凝重,周屿淮自然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是上次见到的那个?” 周屿淮点头认了,然后强调名字:“她叫裴溪。” “我记得你大学谈过的那个女孩子也叫裴溪,宋离的女儿,如果猜的不错是同一个人?” “是她。” 周屿淮的神情始终淡漠,他仿佛是在等周彦说更关键的东西。 “那就对了,如果是别人我倒是不想管,感情的事情你自己作主,但是她,我想提醒你一些话。” 周彦的语气冰冰冷冷的,她素来都是这样的态度和姿态,这种转变是从那一场大病后开始的。 周彦转过头看他:“你知道,宋离跟我认识很多年,关系浮于表面,关于裴家当年出的事情,你有耳闻。一家子出了车祸,宋离用保险赔偿去抵了项目亏损,而这件事,有人一直在查。” 周屿淮目光微凝,他听过,在和裴溪分手的第一年,他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只要裴溪不想说,他就不会问,装作不知道,哪怕是瞒一辈子也无所谓。 “当然,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裴家怎么没落,宋离怎么一手揽了裴家的生意,这些事情瞒不住,你跟她如果是玩当然无所谓,但如果不是,你要考虑的是,裴老爷子虽然死了,有人会收拾宋离,你现在答应我,如果发生,你不要多管闲事。” 周彦提醒的这句话似乎是在说,让周屿淮不要因为裴溪陷入僵局,宋离是女人,在场上其实很不占优势。 倒不是别的,历来的偏见就是这样。 加上宋离得罪了不少人,其实很多人都在等着看笑话,顺带落井下石。 周氏集团自然是不会被这些小事影响到,而周彦要表达的意思也根本不是这些。重点是那句浮于表面。 “既然没有发生,那姑姑担心这些未知的事情做什么?”周屿淮回得很平静,“这件事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多谢姑姑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有人还在查这件事。” 除了清楚裴家发生的这些事,别的东西看来藏得很深,不是能查出来的。 听周屿淮对她的问题不做回答,周彦脸上的神色变了,眸光上沾染了一层薄雾。 周彦收了收脸上的情绪,最后用劝说的语气说:“舟舟,长情不是坏事,门当户对并不是要对方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利益,而是你在筛选的时候,可以排除很多别有用心的人,如果单说是岑家,论身份地位哪里能匹配,况且日后还等着周氏帮衬,但岑悦不同,我看上悦悦,是她心思单纯,没有心眼。” 周屿淮并不想争执,原因很简单,周彦身体不好,那些反驳的话不是和在这种时候说出口。 他眼神随着这些话暗了一瞬。 也只是规矩听着。 周彦对他确实不错,他八岁之前都是周彦带着的,那会儿老爷子掌局,周彦对他的身世只字不提。 老爷子不喜周倘两口子,连着待他自然是不管不问。 因为周倘没有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以至于这么多年,宁愿将周氏交给孙子,也不过儿子的手。 周彦没有自己的孩子,就拿他当亲生的养着。周屿淮是在后来才听说,原本周彦怀孕了,是因为三岁的他没有收地上的画笔,所以摔掉了孩子,从此也有了病根。 周彦没有对他提及过这些事情,是在八岁以后,回到了周家,周老爷子一次发怒才说了出来。 至此,周屿淮对周彦,愧疚感更重了,不止是养育的恩情。 他会用言语反驳周家所有人,唯独周彦说话,他只是听,语言绝对不会过激。 周彦见他有一秒走神,于是言语直达了重点上。 “你想想,怎么你现在接手了周氏她就回来了?因为某些事情,单靠她自己没有办法摆平,为什么你不觉得,她看上的不是你,而是钱?基于这点,你还觉得合适吗?” 这句话要说在不在理,分辨不出来。 当年裴溪离开时说的是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做不好。 周屿淮一度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好,撑不住她想要的未来。 这个问题一想就是很多年。 他呼气的声音变重了,微凝的目光转移到了周彦脸上,随后,轻轻缓缓地说:“她要钱,我有钱,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周彦视线一定,脸色顿时变得不好了。 周屿淮扫过:“姑姑早点休息,我让人送你回去,公司还有点事,先不陪您了。” 他礼貌点头,在周彦的注视下折身离开。 … 裴溪在周屿淮办公室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还是因为后背被硌得生疼,硬生生折磨醒的。 她撂起眼皮,反手往身后摸,同时目光打量着四周,轻微的诧异自己怎么会在这儿睡着了。 皮沙发中间隔断的缝隙里,有一硬物。裴溪摸到的时候眉头蹙起。单手撑着坐了起来。 办公室桌边的光还留着,加上外面透进的万家灯火不至于黑得太过厉害。 借着光,她看摸到的东西。 ——口红? 哪来的口红? “周屿淮?”裴溪喊周屿淮的名字,身子无力的撑着。 门口循着动静的李喻推门而入,也不着急开灯,先应裴溪让人安心。 “裴小姐,您醒了。” 裴溪手往后撇,捏紧了手里的口红,毛毯盖至脚踝处,慢慢点了点头。 “周总马上就过来了,下午您睡着了,他去处理了点事。”李喻赶紧解释着。 裴溪在暗处看李喻神色,她问:“工作的事情吗?” 李喻当即犹豫了一下,随后点头回:“算。”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裴溪听着,神色移了移,手心捏着的口红更紧了些,倒没有不信,就这李喻很奇怪。 “裴小姐,您饿了吧,我给您弄点吃的,刚刚陆教授带了火锅,您想吃的话,正好我给煮上。”李喻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性地问。 陆祁带的都是现成的,菜也切好了,底料加点水煮上就能烫火锅,很方便。 裴溪看了看四周:“在这儿?味儿会很大吧?他明天怎么上班?” 李喻有犹豫,看了看四周笑说:“倒是,我给您搬到外边吃,主要是周总他不太喜欢办公室有味儿。” 裴溪知道,周屿淮不太喜欢异味。 “算了吧,怪麻烦的,先不吃了。”裴溪是觉得这样折腾很麻烦,加上这么晚了,她等周屿淮过来去外边吃点也行。 “不麻烦,我给您开个窗,您坐着。”比起这些,李喻是更怕裴溪饿着。 裴溪还想说什么,李喻已经踏出去忙活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的手将口红又塞进了沙发缝,什么也没再问。 某些事情不问是最好的,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即使问了也是徒增些烦恼。 因为敏感,造就她会胡思乱想。但这些感觉都是短暂性的在脑子里打转。 火锅煮上没多久,整个办公室里全是那股子味,盖住了原本淡淡的咖啡香。 手机“叮咚”一声。 陆台萧发来了消息。 [陆台萧:裴溪,我知道你找过宋离。] 裴溪手腕忽地一颤,手机险些跌落到油碟碗里,拧紧的眉梢弹开,被李喻注意到了。 李喻开着食盒看她:“怎么了?” 裴溪喉头紧了,手里的手机握得更紧了,她先是没说话,朝着锅内看一眼,红辣椒裹着油汤翻滚着。 她说:“没什么,被溅到了。” 人总是喜欢找借口还有理由来掩盖一些心虚,而后又会很愧疚自己这种行为。 李喻将火势调小,将肉给摆上说:“锅沿有点矮,难免会溅出来。” 一阵风顺着窗户的位置灌进来,风卷着夜间的热浪,从脖颈一直袭到锁骨。 不渡雨 第71节 裴溪见李喻忙,再次低头看手机。 [裴溪:有什么问题?] 再说得明确一点是,见自己的妈妈能有什么问题? 李喻起身:“我去弄点冷饮来,您先坐着。”李喻把菜摆好了。 裴溪没有抬头,应声。 陆台萧回得很快。 [陆台萧:如果不是今天找她,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裴溪,事情到这个地步,我希望你能坦诚说实话,那时候你的年纪小,因为害怕说谎是可以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是个成年人,孰轻孰重要分得清。] 这段话像是很早就编辑好的,而她不知道的是,对面的陆台萧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发给她的。 裴溪当然拎得清,她在迟疑的不是别的,而是陆台萧查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当年的张垣会公报私仇,还是裴老爷子别有目的。 裴溪已经看不透了,她和宋离见面不怎么和气,但那也是将她从死亡线拉回来的人。 而陆台萧会不会相信她? 相信她没有恶意,毕竟裴老爷子已经不在了,如果说当年是为了不受到老爷子偏执的怀疑才说了谎,现在也是没有了对证。 张垣也没有联系,这一局裴溪走成了死局。 她看着这段消息,一直没有回,从会话框退了出去,而后面紧跟着就是于栀的消息。 [于栀:我都知道了,今天岑悦是去周屿淮家里,说得订婚原来是周屿淮!] [于栀:溪溪,周屿淮有没有跟你讲?] [于栀:我告诉你千万不能憋着。] 裴溪早知道这件事,所以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而李喻说的处理事情,大概率就是关于这件事的。 [裴溪:我知道。] [于栀:知道?你得聪明点,就怕你笨。] 什么叫聪明,什么叫笨。 裴溪只能认为于栀说的是让她找周屿淮坦诚了当问清楚处理结果,免得最后不体面的是她。 [裴溪:我会问的。] [于栀:问?我是想跟你说,你记得做好防护措施,恋爱可以谈,麻烦不要找。] 裴溪懵了,回了个表情包。 [于栀:你到底懂没懂?直白点那个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裴溪看着这段消息,脸上莫名发烫,手指停顿在手机屏幕上,手腕边落了一点暗色。 她欲要抬头,周屿淮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另一只手搭在沙发沿,似是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那般,语调上扬问:“那个?哪个?” 第45章 吃火锅 周屿淮面色自然, 但这句问话还在她脑子里回荡着,裴溪顿时感觉整个人脸红语塞。 手指用力摁下锁屏键,屏幕顿时黑了。 她和周屿淮对视着, 同时手腕垂下,精准的捕捉对方脸上的神情。 淡然、坦荡, 始终是一副神清气淡,好比刚晒过佛光,整个人都散着些无与伦比的气势。 “你忙完了?”裴溪问他, 声音淡淡地, 没有质问, 仿佛就好像在问一件很平常的事。 “忙完了。” 周屿淮只管答, 抬头目光往桌面看去。 电锅里冒着热气,随着半开的窗户渗进的热风,直往办公桌那边飘。 裴溪也不多问他,下巴朝着桌上抬了抬:“坐下再吃点?” 这句话暴露了很多信息,周屿淮也不是傻子, 一下就听出来了,转而又注视她,姿势还是没变, 静静盯着裴溪。 “你怎么不问问, 我去了哪儿?” 周屿淮眉头轻佻,目光灼灼, 眼底眸色加深。 裴溪沉声问:“你去了哪儿?” 她很配合地问周屿淮, 重要的不是问,而是周屿淮怎么答。 “你不知道?”周屿淮眸色有笑意。 明明是他让问的, 现在又来反问,裴溪觉得自己又被周屿淮逗了, 那股子醋味没有藏住。 她转向桌,身子从周屿淮的怀里转了出来。 在和周屿淮重逢之前,她知道周屿淮在网络上和岑悦的一些传言,金童玉女、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各种词儿都会被堆在他们身上。 看久了,就连那时候的她,都觉得他们很合适,而她和周屿淮,就像错落节拍。 “我知道,不就是订婚嘛。” 裴溪表现得无所谓,这句话也是故意用来酸周屿淮的。 周屿淮到她旁边坐下,眉开眼笑问:“谁允许你造谣了?” “我听到的就是这么回事。” 裴溪用筷子搅油碟,烫了一块肉。 周屿淮朝着锅里看一眼,眉心稍微动了动,整个办公室都是火锅的味道。 最后,他把目光放在裴溪面前的碗里。 “碗里加醋了?” “没有。”裴溪面上迟疑,甩了甩筷子,视线停顿,明白后侧首看周屿淮,红唇轻启,“你怎么这么讨厌?” 周屿淮笑:“所以是真的?” 他貌似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吃没吃醋我不知道,挺不高兴是真的。”裴溪打直球,方式特别自然。 周屿淮手搂住她,手掌收紧腰线,声音带笑:“那我哄你。” 裴溪被挠得痒酥酥的,肩膀动了动瞥开他,声音溢出笑抱怨说:“别闹。” 筷子头上的肉片滑进了锅里,她的架势马上就要用筷子打他了一般。 “我没闹,哄你呢,认真的。” 他语态诚恳,舒展开眉心,手往上移,直至肩膀将人搂紧。 还没开始哄,但态度极其诚恳,一点虚伪也查阅不到,眼眸得像是太阳灯,又亮又吸着炽热。 裴溪手里的筷子搁在碗沿,转眸注视着那股神情,注意力变得缓慢了。 而余光已经是看向办公室中间的沙发,那个缝隙里,还藏着一只口红。 她脑子里,过了好几个答案。 或许是哪个女下属落这儿的,又或者时间很长了,是岑悦以前过来丢的。 她声音很平静:“男人一般哄人,分两种,一种是哄女人情绪考虑精神富足的恋爱脑,一种是只管追求□□满足的骗子!” 裴溪加重了后面两个字。 周屿淮眼里一黑,上扬的眉毛压住迷茫之色:“那你觉得我属于哪种?” 裴溪没有想答案,一直盯着那双透亮的眸子,唇角动了动:“你想做哪种?” 周屿淮听笑了:“溪溪,你很不对劲。” 他倒不是没听过裴溪说话难听,一般这种时候,就是裴溪生气了。 “我和岑悦没有关系,也从来没有不清不楚,我今天回家就是处理这件事。”周屿淮主动解释起来,手从她腰间上移开。 裴溪搭在腿上的指甲往里一收,目光轻微聚拢悉数落在周屿淮平静的面色上。 空气半刻安静,只剩下锅里的红汤还在沸腾着,搅动出一股辛辣浓香。 她承认,这些话让她心里平静了不少。 网上的新闻并不是一两天了,周屿淮认识岑悦这么久,就没培养出感情? 亦或者说,周屿淮有权有势,周家地位高,爱慕者居多,这样的男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过很正常,毕竟处于分手状态的时候,对方怎么玩,或者是跟谁在一起都没问题。 “我知道,我没说是岑悦的事。”裴溪移开眼睛。 周屿淮往后靠继续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倒不是不高兴,就是提不起特别高的性质,影响她的事情不是一两件。 裴溪转头给周屿淮拿了碗,将刚刚锅里煮43的牛肉捞出来,放在了周屿淮的碗里。 “你这几年谈过恋爱吗?”裴溪很自然地问,同时把碗推到周屿淮面前。 周屿淮从这句问话里听出了什么,眸光里自嘲着一笑,清了清嗓子:“说说你,谈了吗?” “人一般喜欢反问,是一种答不上话心虚的表现。”裴溪不急不缓地说,她精准堵住了周屿淮的所有腹稿。 周屿淮倒是不心慌,继续在一旁偏头看着:“谈,谈了好多,只是不对外讲,没什么人知道,李喻知道。” 裴溪顿时转过去看他。 李喻正好拿了饮料进来,一眼注意到周屿淮,唤了一声周总,一只手提着两瓶冰冻汽水。 “近一点的便利店关门了,多走了几步,买了两个口味,裴小姐您挑挑。” 见两人中间燃着一股火,李喻是欲言又止,连大气也不敢喘。 “巧了,我也是。”裴溪假笑,勾起唇角的弧度又放下,随手从李喻那儿顺了一瓶草莓味的。 不渡雨 第72节 周屿淮当然不信,眉尾扬起。 在这个气氛下,李喻是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在被注视中马上选择移开眼睛。 “买瓶酸奶回来,草莓口味。” 周屿淮的声音止住李喻的思绪,李喻正愁没理由走,听这话连声应,脚步生风,速度极快。 等着人一走,周屿淮放在裴溪面颊上的神情其实才微微有了放宽,可以逗裴溪,但得有个度,赢了不划算。 “没谈过,我就你一个,我洁身自好,不乱来,身心都是。” 周屿淮声音懒懒的,看裴溪正在启饮料盖,顺带将瓶子拿过,帮她启开。 这句话裴溪当然听到了。 她还是挺诧异,诧异在这个环境下,周屿淮还像是禁欲了一般。 裴溪没作答,咬上习惯咽下饮料,转头看周屿淮:“心指的是没喜欢过别人?” 周屿淮轻缓缓地看她,轻闭眼回答。 “身.....不会指的是,你就跟我发生过关系吧?”裴溪问得很诧异。 裴溪视线下走,话说得比较直白了。 有时候直白是件好事。 周屿淮眉头上扬,手肘搭在扶手上。 这气氛随着锅里煮烂的青菜变得有些怪异,裴溪咬捏紧了瓶颈,不确定地问:“只有我?” 周屿淮眸底有笑,嗓音温和应她:“嗯。” 裴溪呼吸停下了。 她当然知道,人会有长情的一面,但有时候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几度以为周屿淮其实应该早就忘了。 哪怕不忘,这样的人也总不会不理智到吊死在一棵树上。 裴溪眉梢拧着。 周屿淮看到了,撑着太阳穴的手放下:“裴溪,你是我追了好几年才追到手的人,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怎么就变成你追的我了。”裴溪别过头,神色恢复到之前。 “那是你笨,看不出来我在追你。” 周屿淮继续怼上,拿筷子捞出火锅里煮烂的青菜放自己碗里。 裴溪那几年的确是没怎么看出来,如果没有在一起,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在她喜欢周屿淮最美好的那几年,对方也恰恰喜欢她。 提及到往事,都会觉得是美好的。 也会给过去打上各种标签,比较之下,成年人的爱情,甜言蜜语的调味料已经烹饪不出好的未来了。 “那支笔算不算?” “算。” “那你挺不会追的。” “是,我要会追,哪会等你送信。” 裴溪伶牙俐齿,周屿淮不是第一天见着,他不会跟裴溪用这种方式继续说话。 裴溪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说话到现在,她一口菜都还没吃上,夹给周屿淮以后再去捞另一块。 肉刚放进嘴里,一阵麻辣鲜香的味道窜上舌尖,同时牛油的香味在嘴里炸开。 裴溪许久没吃辣的,一时间不太习惯,她喝着饮料说:“这火锅挺有南城老火锅的味道。” “挺会尝。”周屿淮说,“是南城的,他在一个老师傅那儿买的现成的底料。” 裴溪对南城火锅的味道特别熟悉,所以一下就能闻出来,哪怕是不确定,她也会提上一嘴,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时间会消磨殆尽味蕾的感受,但熟悉感不会丢失。 她走神间,忽然想起来陆祁那天的一句话,她们约火锅那天说的。 “他还真买到了,怎么就只拿给你。” 裴溪话里是抱怨的声音,怎么偏偏就周屿淮有,她和于栀怎么也算朋友,又不是二两钱的关系。 周屿淮把裴溪夹的那块肉放进嘴里,眉梢的状态变了,被辣得眯了一下眼,倒吸气询问:“怎么说?” 问的时候,筷子已经搁下了,他不太能吃辣,小时候从北海刚搬到南城时,不太习惯饮食,还往医院跑了好几趟......后面家里换了保姆才好些。 裴溪筷子在锅里晃了晃,边吃边说:“上次我们吃火锅的时候,提过一次。” 裴溪没有多讲,因为在她看来,这件事无关痛痒,不期待,也不觉得是惊喜,这就是陆祁想南城的一个举动。 周屿淮缓慢看她,看着她吹烫好的青菜,塞进嘴里咀嚼,最后额头起一层薄汗,越看着,心里越堵塞,堵塞着一些秘密,关于陆祁的秘密。 ... 他和陆祁认识要比裴溪早,那是在初到南城,周倘得了老爷子令前去拜访陆祁的爷爷,在南城,陆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和老爷子相识也不是一两天。 有了生意上的往来,自然是走动更多了些,周屿淮那时候是被周彦带着过去的,陆祁这人从小就比较皮。 周屿淮还记得的是,刚去陆家第一次,陆祁打坏了老爷子收藏的花瓶,陆母训斥一顿后,人就在后厅面壁思过。陆祁的妈妈忘性大,招呼他们尽忘了陆祁还在后厅站着。 还是周屿淮撞见的,一家子才想起来,把人吆到前厅来问好打招呼。 陆祁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性子就张扬了些,但无伤大雅,人还是那个人。 “喂?你摁错了?” 陆祁正接电话,难得陆有仪会打电话过来,干脆利落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南城。 陆有仪是什么人,在陆家掌权行事洒脱,有新世纪独立女性风,也有自由散漫随性的时候。不怎么管这个弟弟,陆祁在国外的读书的时候,一个月都数不到一通电话。 同样的,这种相处模式,一打电话就是直奔主题,不听借口,也不能含糊回答。 所以,陆祁说:“下礼拜一。” 他单手拖着电话,一边下着楼梯,听电话那头说话,同时要顾及和打招呼的人回应。 下午的光爬上学校的白墙,折射到他的镜框边,陆祁步子加快,眉目稍拧,脚步停顿下来了:“我又不是小孩,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打什么架,还是跟小姑娘打。” 陆有仪:“视频我发你了,化成灰我也认得你那张脸,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我问你,你有没有动手?” “你等会儿。”陆祁越听越糊涂,但心里有杆秤,多半是岑悦打架那事情没有包住,被爆了出去。 点开微信会话框,是链接。 标题:温婉女神公然当街打架形象…… 陆祁点开,跳转到微博,视频很清晰看到岑悦的正脸,而他只有一瞬间的侧脸,甚至看的不太清楚。发布时间是昨晚十二点,新注册的微博号。 “是不是你?说话。” 陆祁开着免提,听到声音搁耳边,回:“是我,我是拦架的那个。” 他没放心上,在那种场合下打架,事发到现在好几天,才出来已经算是晚的了。 看视频角度似乎是行车记录仪拍到的,是他停车位的斜方车辆,完整的视频,动手的的确是岑悦,洗不干净了。 陆有仪声音紧接着传来:“我不跟你争论你哪方……” 陆祁想应她,一抬头,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面前,彼时周屿淮已经停在离他半米的地方。 第46章 被惦记 是陆祁叫周屿淮来的, 所以周屿淮也没有提前打招呼说自己什么时候到,人过来毫无征兆。 至于陆祁找他是闲聊还是叙旧? 都不像。 开场也没有说过来的目的,只说, 约他打球,东西都准备好了, 到个人就行。 打球......高中时他们必备的运动项目。陆祁的个子也是从那时候起,蹭蹭往上长,以前是没有周屿淮高的, 后来硬生生拉平了两个人的身高。 陆祁几度认为, 这是汗水换来的。 十几岁的少年挥洒汗水叫青春洋溢, 而临近三十的男人汗水里是成熟的韵味, 那是一种破茧成蝶后的涅槃。 “休息会儿。”陆祁喘着气,急促的呼气起起伏伏,在篮球撞击地面中到椅子上。脖颈上的一层汗珠渗透了球衣,连带着往椅子上一坐,整个人呼出一口气。 空荡的体育馆发出阵阵回响, 周屿淮拧开一瓶水递给他,往他旁边坐。 “你这体力不行。”周屿淮擦着汗,发丝上都粘着汗渍, 抬头目视篮球场上, 场上的灯像是一层薄纱,穿透眼前所目及到的空间。 陆祁咽下水, 姿势和他相反, 手肘往后倒搭在椅背,手腕松垮垮地拖着水瓶, 下巴指了指球场,说:“咱两不同, 我从文,你是个武将,粗鲁惯了,流点汗不痛不痒的。” “你看见过我耍大刀?”周屿淮斜眼瞥他。 “我不介意你在球场给我耍一套看看。”陆祁笑,眉稍动着。 周屿淮流了汗也没有太多的精力跟他贫下去,轻笑过了这个话题。 这三两语仿佛拉到了高中那会儿,他们也是会在放学后到球馆坐会儿,陆祁刚打篮球的时候,球板都摸不着,周屿淮就开他玩笑,换个儿童体育馆打。 结果真去了,陆祁又不要面子,认识自己的短板,也不怕别人说什么,这样的孩子纯粹,活在世间像是一块不受侵蚀的璞玉。 “你回来后不跟我联系,是因为裴溪吧?”周屿淮拧紧了水瓶搁在脚边,视线还是在前方球场上。 周屿淮说话一向是不喜欢拐弯抹角,比较直白,无论是问话还是回答。 “嗯。”陆祁也不避讳承认,眉头轻扬,“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晚一步。” 他声音有点释怀,手指着前方的网格,问,你看见那个位置了吗? “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很像咱们刚上高中打比赛那次,也是那个方向摆着垃圾桶。” 这像一段废话,但周屿淮还是顺着看过去,目光轻轻凝起。 他不止是记得那个地方,还记得第一次和裴溪吵架也是因为篮球场,也因为一句话。 “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裴溪。”陆祁转头看他,眼底有淡笑,视线再顺到角落的位置,身子往前倾。 “有多早?” 不渡雨 第73节 周屿淮不反感和陆祁聊关于心动这件事,关于裴溪不应该被当作秘密。 他......比谁都想宣告给所有人。 陆祁没有回,下巴又一次指了指角落的位置:“高一暑假篮球赛。” 周屿淮和裴溪认识的早,他们刚到一个班级,没怎么说话,都是裴溪主动找他搭话,会从一道数学题开始,然后问生活。 而他……不知道自己给的是不是标准答案。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像裴溪永远不会知道,那时候的他比她还要紧张。好在佯装出的淡定至始至终没有漏出一点破绽。 尤记得他和裴溪是在高一下半学期稍微熟悉了一些,当时,临近期末有一场篮球赛。偏偏前一天下雨了。 周屿淮还记得,那天裴溪没有带伞,他跟了一路,直到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才停下,裴溪扎着马尾,穿着一条浅色牛仔裤,小腿上沾了水渍,颜色深了一截。 在当时正值夏至,下雨也闷得出些燥汗,大家都踩着雨点子奔跑。 偶尔想想,挺怂的,如果是陆祁会怎么做?应该早就上前把伞给了裴溪。 那天的雨下,他几乎都忘了,雨水湿透了他的半侧校服,直到裴溪提醒他才发现。 而后来,裴溪来还伞。 陆祁说:“就那天我发现的,隔壁学校那大高个问裴溪要联系方式,裴溪给了,你当时不高兴,转头说不认识她。那点心思藏都藏不住。” 他在提及这些事情的时候,更多的像是在自我慢慢释怀。这种事情,并不是对方身边没人就叫有机会。 能看得见的才叫机会,而他在和裴溪的友谊里,裴溪永远是迈不过那层关系。 “你倒是记得挺清楚。”周屿淮斜他一眼,这些事情就定在了脑子里。 仰头喝水,垂下腕时准备问他,今天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没想到,陆祁手机响了。 他视线定在陆祁手机屏幕上,是陆祁妈妈打过来的。 “等等。”陆祁看到名字眉毛拧紧了,起身手指滑开,手机往耳边搁时,嗓音还是带着笑:“喂?这是姐又告我状了?” 陆祁妈妈对内是严厉一面,对外每次都是温温柔柔的慈母形象,其实用陆祁的话来说,在家严厉不过三秒就崩盘。 总想唱红脸,但又唱不好的那一类,没天赋,硬崩。 当然这话不是当着他才这么说,陆祁在家也这么说。 “你的事儿还用得着姐姐跟我说?你就在北海惹祸吧,那地界大,我替你兜不了。” “是,咱家是地头蛇,换个地儿就惹不起了。”陆祁顺着话开玩笑。 “你这张嘴能不能收收?说什么都不好听,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 周屿淮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移开了眼睛,转到了地面上,陆祁的影子上。 因为球馆太过安静,他能听到电话那头说得什么,哪怕刻意屏蔽双耳,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催婚、问近况、聊陆有仪的对象、聊今天的饭菜,这一通电话就是打过来闲聊的,也没什么正事。 陆祁听到陆母说镯子订好了,人转过来看周屿淮,眉梢上都是疲惫,打断电话那头:“妈,空了说,我在打球呢。” 电话那边语气不好了肯定是真的。 但陆祁执意挂断了。 陆有仪整天忙着,人很早之前就从陆家搬出去了,平时跟陆母打不了几通电话,工作电话已经占满了时间。 要和孩子联络感情,陆有仪那儿不通了,就把和女儿的贴心话往儿子身上倒。 “阿姨打电话有正事?”周屿淮问。 “哪有正事,闲聊。”陆祁摁着手机,坐下锁屏放进衣兜。 “闲聊也好,惦记你。” 陆祁不在意这句话,喟叹一声:“被惦记有时候也挺麻烦的。” 周屿淮没有说话就听着,轻轻笑了一声,他不知道被惦记会有多麻烦,但知道不被惦记的确很省事。 “你笑什么?”陆祁看向他,“你在姑姑家长大,回了家叔叔阿姨又不管你。” 说到这里,陆祁整个身子转向他。 “我以前还怀疑过,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周屿淮盯着他的视线慢慢放紧了些,嗓音极其好听:“要不然你去我家问问。” 陆祁这个问题,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过,安沁不会记得他的生日,不会出现在家长会,周倘也是。 第一天到家,他睡的是客厅沙发,因为周倘和安沁不在家,没有交代家里的保姆,也没人提前给他安排房间。 他就坐在客厅等,从下午一点,一直等到凌晨两点,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也忘了,醒的时候,是早晨七点半。 周倘和安沁从外边回来,起初看见沙发上的他吓了一跳,缓过来以后才让人收拾的房间给他。 周彦对他说过,像我们这样的家,就先抛开亲情共生,独善其身。 旁人不知道这些事情,但陆祁是清楚的,毕竟两个人从小就认识。 “去你家可以,这么问怕是出不来了。”陆祁把话接上,一接,周屿淮回了神,眸子压得暗淡。 “你挡了这门亲,你姑姑没说什么?” “说了。”周屿淮手腕落在膝上,他不想再议论这个话题,于是岔开问,“你找我什么事?” 陆祁眼底的神色从刚刚那调侃里抽出来,人变得正经只需要一瞬间,而要变得轻松需要酝酿一下。 他们的隔阂就在于说话的时候需要思考最佳的表达方式。 “没什么。”陆祁表现得很轻松。 “约你叙叙旧而已,要不要喝两杯?” 他的手早已搭在了周屿淮肩上。 周屿淮起身撇开,定睛看他几秒,手里的毛巾扔给他:“不喝,明天一早有会。” 周屿淮不停留,脖颈上淌着的汗水已经被烘干了,浑身的粘腻感让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 撂了一句早点休息,就先陆祁一步离开了体育馆。 那天的他知道,陆祁有句话没有说,还没有考虑好怎么跟他说。 李喻等在外边,他出现,李喻走近,顺带还瞥了他身后,见陆祁没跟出来,眉心拧了拧,拉开车门让周屿淮先进去。 车门一闭,李喻往后转,手拿出文件。 “事情办好了,那房东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看人下菜碟,宰起来狠得很。” 周屿淮绕开文件袋的白线,借着车内的灯光扫视,房产证各项手续已经办好了。 “那房子她也不着急卖,那地段是老巷,她肯卖你就该庆幸工作保住了。” “是是是。”李喻连说三次,一脸苦笑。之前第一通电话打给半岛堂房东时,老太太是无情地挂了电话。 周屿淮给了死令,让他想办法,三顾茅庐最后高价谈成,才把裴溪住的那地儿给买下来。 周屿淮把东西收好:“都跟老太太交代清楚了吗?” “都说过了,房租她暂时收着,不会告诉裴小姐,但麻烦的是,裴小姐的妈妈宋女士每季度付了百分之三十的费用。老太太说,裴小姐最近正找她说这事儿。” 周屿淮双眸抬起,对上李喻的眼睛,不走神,也一言不发。 李喻被盯得有些紧张,周屿淮的这个眼神像是蚂蚁钳狠狠咬着他的皮肤,又痛又痒。 “周总,您让我查裴小姐那天下午的情况,我也查了,那天下午,裴小姐见了宋女士,然后到的您这儿。” 周屿淮收神,将文件袋放好后,缓缓开口说:“盯着陆台萧。” “为什么要……”李喻当即愣了一瞬,想问为什么,随后忽地双眼亮了,恍然大悟。 “他是做保险调查的!难怪之前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跟裴小姐认识。”李喻自言自语,一拍方向盘,“搞了半天,他是在查裴家当年车祸的事情。” “不过,那场车祸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还是说裴家老爷子要对裴小姐不利?”李喻手把着方向盘转头问周屿淮。 周屿淮还是面不改色,轻撂起眼皮看着他,默不作声。 李喻从那惊诧的反应里缓和过来,周屿淮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他也不会自讨没趣,继续揪着话题不放。 车灯一亮驶入道路,尾灯卷着尘嚣迈入市区的霓虹下。 ... 裴溪再知道口红事情的后续,是好几天以后,那天艳阳高照。小巷口的玻璃水瓶边停着一只橘猫。 喂了猫粮后,裴溪蹲地上撸着喝水的猫,另一只手摁下拍照,没有配文在朋友圈发了出去。 不到半分钟,微信响了,她滑进去看,手掌挡在顶端摄像头的位置,这样能看清。 [周屿淮:别在外面乱摸。] 裴溪眉心一皱,手指疯快点在屏幕上。 [裴溪:我经常摸,有什么问题?] [周屿淮:有细菌,而且野猫易燥,抓伤你怎么办?] [裴溪:不会,它跟我很熟。] [周屿淮:熟就能进朋友圈?] 这一问,裴溪是目光停顿了一下,起身忍不住想笑,她摁住语音键。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周屿淮:什么?] “你像妒夫。” 她加重后边那两字,唇角还带着笑。 恰巧房东老太太路过,裴溪视线扫到连忙叫住人。 “奶奶,奶奶,等等。” 周屿淮播放语音的时候,李喻听到了,又从前排的后置镜里看他。 不渡雨 第74节 但周屿淮脸上没有一点怒色,反倒是眼里染笑,指尖点在屏幕上给裴溪回了消息。 李喻这时候俨然松下一口气:“周总,待会儿我是自己叫车走,还是明儿一早过来接你?” “你自己叫车走。” 周屿淮发现裴溪没有回消息,就没退出会话框,直接摁了锁屏键。 房东太太穿着大朵牡丹花裙,手拿蒲扇朝着她瞥,微眯的瞳孔听到声儿以后一震。 想躲,但腿脚不利索,躲不开。 老太太蒲扇一扇,望她,看裴溪掏手机那动作,她的视线也就跟着停了。 “正准备到您家呢,没想到碰上了,我把下个季度的钱转您,我妈那一部分您就别收她的了。” 裴溪抬眸,手机转老太太那一面。 “转了,您看看。” 房东老太太虽一把年纪了,也紧跟着社会发展,智能手机线上支付没什么问题,从裴溪搬到这儿,一直都是微信转房租。 老太太手机都没掏,打量她一番后,欲言又止,缓了几秒后对她说:“房租你下个季度还是按照以前的价给,你一个小姑娘住这儿,经营这摊子也不容易。” 听着是善意满满,裴溪刚来的时候,房东价格和周围普遍的房子都差不多,裴溪试着讲价,中介说房东老太太固执,价格是讲不下去的。 但挑来选去,就这个地方是最合适的,不过因为价格原因裴溪当时想放弃。 没想到后来中介打电话说,老太太急需用钱改变主意了。就这样,裴溪才搬到了这儿,不是宋离自己说出来,她可能也发现不了。 现在老太太说这番话,是含有水分的。 裴溪不怎么相信,盯着老太太眉梢,轻声说:“郁姐的房租都涨了,奶奶,我看我们合同快到期了,这样,您重新打一份合同,把租金什么的都写上去,不过您想好,签合同的是我,这字一签法律生效的。” 裴溪言外之意是,要是有别的原因,关于房租的事情白纸黑字是辩不开的。 老太太也不怯懦对视她的眼球看了两秒,气氛变得很诡异,在光照下,那满头银发看着更加慈祥了。 老太太严肃的神情忽地一躲,手背在身后,长于短叹。 “那你等着。” 裴溪为此感觉到诧异,就这么同意了? “不是,奶奶,签合同的是我.....” 裴溪追上,折身轻巧的挡在老太太面前,没有争执,话到这儿,余光瞥见一个影子,陆台萧正站在老太太后边。 未说完的话遏止在喉咙里,裴溪眉头轻微紧了紧,在对视间放慢着自己的呼吸。 “回头说,我累了。”老太太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绕开裴溪。 而裴溪想拦,注意力又不得不在陆台萧身上,直到老太太头也不回的走远。她才有感觉,有的东西是躲不开的。 小巷撒了些石子,是从花坛里捡出来的,靠着猫咖门口的花坛在翻修。 裴溪趟开石子,一个劲儿往前走,而陆台萧在她后边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终于在快到咖啡厅的时候,裴溪猛地转头吼:“别跟着我!” 这么多年,裴溪基本就没见过陆台萧发火,即使她的态度再恶劣,陆台萧依旧是淡定如风。 这种人,很可怕。 “裴溪,已经暴露了,没有必要藏。”陆台萧一副劝说的样子,“我只想知道,你如果没有做错,你为什么要躲我?” “我躲你什么?我想见谁不想见谁是我的自由,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过你了,我那时候十几岁,我记不清了,你还要我怎么说?” 裴溪尽量解释,说得嗓子都沙哑了,这些话不止是重复了一遍,但是陆台萧根本不信。 他们中间隔着一道风,滞闷、燥热,来回摇摆的折磨。 陆台萧步子往前移动:“我要听你记得清的那部分。” 陆台萧很固执,抓住一个点以后就不会放手,这种精神很好,好到裴溪都不知如何应对。 裴溪说:“我记得清的很早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从前是王垣像个跟屁虫缠着我,现在又是你。我早就说了,这就是意外,警方当时已经取过证,况且成文不是在取证后断定意外才放款?” “这不是骗保的事儿!”陆台萧终于有一次声音提高了,眉梢上见到些怒意。 第47章 新鲜的 裴溪被他一吼怔住了, 目光定定望着。 这句话像是在扯下她们的遮羞布,不管有没有说到点上,就真的好像是在点你这个说谎的行为, 是骗子。 而陆台萧那句话不好回答。 是意外,但现在陆台萧只认为是没有找到证据的策划骗保行为。 裴溪斟酌了一会儿, 语气冰冷:“你要觉得是在骗保,你应该直接提供证据,有什么事情就上公安局, 而不是你在这儿跟我争论。” 陆台萧是没有任何证据的, 都是单凭猜测和只言片语, 证据是要实打实摆在面前的才算。 “你知道的, 我没有证据。”陆台萧说,“证据不是得有你来提供?” 他一向是这种态度,不用急躁,不用辩解,耐心足够, 不然不会坚持了这么多年。 裴溪质问:“我提供什么?我难不成说是因为我妈故意策划的?陆台萧,你为什么就得抓着不放?你是觉得我更好欺负,所以目标在几年前就定为我?” “裴溪, 你很固执。”陆台萧嗓音清淡无比, “我认识你这些年,一度觉得你是有心的, 唯独在这件事, 你不像我认识的裴溪。” “是不是我要说你想听的你才会相信?” “但凡你没有找宋离,我都信你!” 是啊, 她在第一时间找了宋离,她也不确定了, 她被反复折磨得不确定到底是为什么要说谎?她给自己的答案就是,是为了裴老爷子不责备宋离。 “是,我说了慌。”裴溪气息在抖,“我会游泳,但这并不代表什么,这是说给爷爷听的,我也不确定如果不是我妈,我能不能从水底游上来,又或者是我妈救了我爸,而我死在那场车祸里。” “这件事过去这么久,我也想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三个人都活下来,但到现在我明白了,因为不能重来,所以在美化那一条没有选择的路。” “你顶的张垣的位置来查,接的是张垣的任务,爷爷给的酬劳。是,你觉得这车祸有蹊跷,那应该拿出证据来说,而不是从张垣骚扰,再到你缠着我这么多年,空口白牙从我这儿套出些东西。” 不管是张垣还是陆台萧,都把她视作为侦破点,也试图从她这儿套出些事情,两人手段各有千秋,张垣不乏用过些极端的方法,打骚扰电话。 她就是在那年频繁收到电话,恋爱也就谈得越来越小心翼翼。藏过手机,扔过电话卡,周屿淮说,他最无力的就是她什么也不肯讲。 从头到尾,她和他不一样,不一样的是,她想要掩盖自卑心,留下最好的人设,去填补模糊不堪的未来。 那年她不过二十出头。 那年周屿淮不过也才大她一岁。 什么都没有的年纪,却要学着成熟,用最难听的话去对待最爱的人。 在这件事上,她后悔了,其实一开始就做错了,能控制她情绪高涨起伏的事情,怎么能自我欺骗和解? 同时她也不能全怪罪宋离,因为某些选择是属于宋离的秘密。 她是在这一段亲情中,不会被放弃的那个人,而要用道德约束宋离,那是不合理的。 “我没收一分钱。” 陆台萧的话彻底将气氛凝结到极点。 裴溪眸光动了动:“我说这些就是事实,我记得的也只有这些。” 裴溪一点也不信陆台萧说的没收钱,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如果真的是在调查,陆台萧怎么也会在查出她会水后立马报警。 但陆台萧没有这样做,其实也能想明白,那只能是为了私,不是为公。 “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裴溪看他,“在我眼里,你也善于伪装。” 某些东西,藏不住。 因为人只要做了,那这件事永远存在。 至于会不会被发现,时间问题。 裴溪不是没有调查过陆台萧,她有查过,方方面面,从陆台萧入职成文。 不过原因她不知道。 陆台萧彼时目光里含着一股无名的气焰,这一股火焰被风一吹,散成雾气。 “张垣死了。”陆台萧声音缓缓地。 裴溪当时思绪一怔,宛如听到晴天霹雳,明明是失踪了,怎么突如其来的消息是人死了。 陆台萧不是一直在找张垣? “你说什么?”裴溪难以置信。 “他从成文离职以后,钱打回了家里,他是找人骚扰你,迫切的想要完成裴老爷子交的任务。” 陆台萧的声音在抖,还有藏在袖下的指尖,都控制不住的细微发抖。 “我知道他的做法是不对,但宋离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有病,需要钱来撑着,在最后一次去南城的路上,他死在了火车站,我要说的是,裴溪,你说的话我根本不信。” 陆台萧声音缓慢,在提到张垣死的时候,声音异常的沉闷。 “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裴溪没有隐瞒,而当人不再隐瞒的时候,换来的结果就是对方不再信任。 如果是一开始她给出这个答案,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其实这一吼,她也是因为受到张垣死消息的刺激,自然她也不希望这个人说不在就不在了,还是在最后一次去南城的路上。 “如果你想不起来,那就问问周屿淮吧,我很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跟你沟通。”陆台萧很委婉,“周屿淮会记得你在栖山镇是怎样救下那个孩子的。” 陆台萧转身就要走,裴溪顿时心口像是受到猛烈的撞击,脚步往前一步,一秒顿住,用尽浑身的力气让自己的保持淡定。 对方就是很明显的在威胁她,上一个这么做的,是宋离。 他们仿佛很聪明,能直接拿捏住裴溪的软肋,她在怕什么?是怕自己潜藏的那份怯懦被知道了,怕周屿淮觉得这件事真的不光彩。 听到动静的陆台萧转过头,裴溪的这个动作已经暴露了,她会害怕。 但她仍旧是强装着一股淡定,等着陆台萧开口,一言不发,就静望着。 陆台萧说:“我也不想这样。” 不渡雨 第75节 “你到底要听什么!” 裴溪对着他吼。 “我要听的是你为什么撒谎!是因为你撒谎,所以张垣才会死在找你的路上。” 是啊,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但这些事情真的是她的错?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老爷子会做什么,所以她选择撒谎。 但撒了谎,老爷子没做,错就成了她的,她就必须要为这件事买单。 “我跟你说过.....”裴溪的声音有点哽咽,“但是你不信,我能怎么办?是,张垣死了,他在找我的路上死的,但这事情是不是就必须要我来承担?” 陆台萧接着说:“没有人道德绑架你,他的死不需要你承担,但事情的真相需要,这些年我一直反复在问你这个问题,你给的答案你还记不记得?一直都是一句话,你记不清了。” 这时候的陆台萧很平静,平静得整个人像是一潭死水,风吹也浪荡不起一点波纹。 “所以你认定当年的车祸是策划故意谋杀?”裴溪质问他,当年事情发生以后,警方仔细调查过,连她都从想过宋离会为了保险赔偿这样做。 她一直认为,在水下宋离选择了救她,没有一丝要回头的意思,只是对夫妻感情的抛弃。 还不至于达到故意谋杀骗保上。 “是,故意谋杀。”陆台萧说,“在我找到证据以前,这句话我只说一次。” “你怎么这么固执!陆台萧。” 裴溪有些不耐烦了,她那次当面问过宋离,宋离有没有撒谎能一眼看出来。 “张垣死在这件事上!你就没有一点愧疚!” 裴溪立马吼回去:“你现在就是道德绑架!” “是你应该要愧疚!” “是他收了钱办事,出钱的不是我,收钱的也不是我,要查乱安罪名的都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愧疚!我觉得他的死可惜,也只是出于对亡者敬畏,而不是我应该要用他的死来绑架我自己!” 裴溪说的道理成功堵住了陆台萧,让陆台萧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老爷子走了,张垣因为没有办完事继续查,拿她当软柿子捏,没人敢惹宋离,所以她就注定要帮着承受。 张垣出事了,现在又要给她安排罪名,这世上的道理是永远讲不通的。 “那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陆台萧撂了这句话,意思很明显。 在转身之际又刻意提醒:“听说周屿淮最近都在公司。” 裴溪也不说话,她的任何动作都容易暴露出弱点,强行忍耐所有的不安,目送着陆台萧离开。 陆台萧会找周屿淮,这没什么好质疑的,裴溪稳着呼吸,站在寒风里,看着那道身影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手机响了—— [陆台萧:你有考虑时间,就三天。] 裴溪看着这条微信,手心攥紧了手机,心里延伸出一种被要挟的恶心与慌张,在烈阳下,身躯不自觉地晃动。 胸腔内宛如要涌出波涛汹涌,翻江倒海式的袭出一阵恶心。 裴溪没忍住到垃圾桶边上吐了,胃里的所有恶心全部膈应在胸腔,不上不下,憋得她满脸通红。 “周总,您要过去看看吗?” 李喻把着方向盘身子往后转。 周屿淮不动声色地望着裴溪那边,指节轻微颤着,他同裴溪一样压着心跳,将酸涩死死地遏止在胸腔里,最后睫毛轻微躲闪开。 “这个时候,她不想见我。” 周屿淮就是因为太过了解裴溪,所以才知道现在裴溪的状态是绝对不会想见他的。 “张垣死的时候,对陆台萧打击很大,裴家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具体,所以一心想着要替张垣把这件事做完。” 李喻解释的,都是这段时间查到的。 从张垣死后,陆台萧就一直在做这件事,裴老爷子到死都觉得那场车祸有问题。 “周总,这件事怎么办?” 李喻眉梢顿现焦急之色。 周屿淮静看着裴溪的背影,视线中聚了寒冰,脑子里回荡的都是陆台萧跟裴溪说的那些话。 “他不是喜欢威胁?”周屿淮嗓音内带着些平静,但好似荒原,一点就着的星火。 “你去办。” 周屿淮没有详细说,李喻是个聪明人,脑子转的快,即使在当下想不到办法,也只会先应下来。 “是,我再查查陆台萧,试着看能不能抓到把柄。”李喻往前转,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裴溪,又想想,“周总,我们现在走吗?” “不走,再等等。”周屿淮一直看着裴溪的方向,他想要等到裴溪缓解好了再下车,再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好好护着裴溪不愿意说的秘密。 就像那年裴溪让护士给他那件羽绒服,没有直面他最狼狈的一面,一样的。 周屿淮收了神色,静静在车里等着,看着裴溪吐完后坐到了花坛边上,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扒了一层似的。 人慢慢靠着花坛小口喘气,吐到眼下都是一层泪水,指节轻弯擦了擦。 “裴姐,这是怎么了?”许默和南景刚回来,一见着人这般,连忙上前左右搀扶着。 许默手里的箱子都没来得及搁下,腾出一只手帮忙,此处是离着半岛堂的大门不远的。 “我没事。” 裴溪稳着呼吸站直身子,人朝着陆台萧离开的方向看去。 “是不是中暑了?这天气在太阳底下暴晒很容易中暑的,前几天郁姐中暑了也是吐。”南景吩咐许默,“西窗的桌子抽屉里有药,你找找。” “哦,好。” 裴溪还是定睛看着那个方向,陆台萧说的其实不仅仅是告诉周屿淮这么简单,还有更多的是想以此借助周屿淮所带的舆论去让人彻查这件事。 重要的已经不是真相了,而是关于张垣的死,他认为是因为这件事。 裴溪想到这件事头晕的厉害,身子轻微摇晃了一下。 “烧热水,不要冷水。”南景对着许默喊道,手心的力气松了松。 裴溪险些从她手里滑出去,保持平衡时,人往花坛里倒。 周屿淮一把扶住,将人往怀里带,臂膀环住裴溪,眉梢轻微往里走了走。 裴溪也是在看到他时,忽地一颤。 周屿淮出现的恰合时宜,早一步她都会感觉到莫名的慌张。 “怎么这么不小心?”周屿淮问。 裴溪看到他,其实心里很想哭,很难受,滞闷的压抑感将整个脑子都填满了。 她只是轻微点头:“我想回家,想休息。” 意思是她不想去医院。 她一直都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充满消毒药水的地方。 周屿淮抱起她,什么也没问,也不说带她回家,回半岛堂楼上。 裴溪出门的时候没有关空调,家里散着冷气,一直窜到她的头顶。 被一股凉风包裹时,她整个人好多了,坐在沙发边上,等周屿淮给她倒热水,拿药,递进她的手心。 “大热天的喂猫,你不中暑谁中暑?”周屿淮是嘲她,也是在拉开话题,把思绪从陆台萧那儿拉过来。 裴溪吞下药问:“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来看看你今天翻不翻我牌子。”周屿淮把裴溪喝过的水放桌上。 对于“忽然”这个词没有给任何的延伸话题,但这个词代表什么,周屿淮清楚。 “翻不了了,今天太累了。” 裴溪没有太大的精神气跟周屿淮玩调侃的文字游戏,她是真的在陆台萧这件事上疲惫了。 周屿淮貌似是看出了她的情绪,缓了缓说:“那我给你养养精神,你坐着。” “什么?”裴溪抬起眼皮看他。 周屿淮目光沉沉往后轻转,缓缓对上她的眼睛,不急不慢地挽着衬衫袖口。 他露出结实的小臂后开始摘手表,青筋顺着小臂的肌肉线条延伸。 裴溪仍旧是轻皱着眉:“你干什么?” 她往后缩了一步,手攥紧了沙发垫。 周屿淮的神情稍敛,手落在衬衫扣上,单手解着,见她的样子音色带笑问:“你在怕什么?” “我跟你讲,你别乱来,我没准备好,我会生气的。”裴溪说话声音开始打结。 周屿淮忍住笑撂她一眼:“你在想什么?我下厨,想吃什么?” “哈?”裴溪怔然,面颊烧红,刚刚在外边的恶心感全没了,反倒是觉得尴尬。 “还是说,你想让我做别的?”周屿淮眉头轻扬,靠近她,“嗯?” 裴溪自认为怼人一向是很难碰到对手,今天遇到这种情况,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缓了几秒,收敛眉眼的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说:“喝粥。” 周屿淮唇角微扬,也不再继续逗她,直起身子:“行。” 应得快,周屿淮想的和裴溪一样,毕竟心情不好的时候很难吃下东西,喝粥起码会好很多。 “这个燃气灶有点问题,我帮你打。”裴溪跟上他。 站起来急了些,脑袋里还是晕眩的感觉,她扶了一下岛台,顺着高脚椅坐下来。 周屿淮展开围裙,眉心拧成了麻花,偏头看着围裙上的图案,应该是健美海报图模特,十二块腹肌沾满了整个围裙。 裴溪的第二次尴尬,早知道这么社死,她是绝不会收下于栀买的这礼物。 她维持着淡定抬眸对上周屿淮的眼睛。 周屿淮用慵懒语调问:“你喜欢?” “随便买的。”裴溪硬着头皮答,周屿淮也有,但没这么夸张,反而是恰到好处的腹肌。 不渡雨 第76节 “有用过?”周屿淮看她一眼,腔调变得很是平静。 “你做饭不带围裙啊?” 裴溪手撑着下巴,声音弱了些。 “带啊,没带过这样的,练得跟个剥了皮的牛蛙一样。”周屿淮将围裙往桌上一扔。 裴溪脚落地上前,紧张说:“我帮你系,它是好看的,有男子气概。” 强夸和强行解释总是显得不自然,好在是周屿淮并没有拒绝,在看到裴溪踮脚时,配合的轻弯下腰,让围裙能挂在脖子上。 周屿淮的呼吸就这样落在了裴溪耳边,她的脸顿时红了,眉眼的温度都跟着升高。 身子忍不住一麻,咽了咽口水后维持着淡定神情,抬眸看周屿淮:“转过去。” 周屿淮眼内染笑,从裴溪红了的耳廓一直将视线放到她脸上,握住裴溪的手腕往怀里拉,低声轻哄着:“就这样。” 裴溪撞进他怀里,面颊隔着围裙几毫米,甚至这个距离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这图案怎么这么膈应人?” 周屿淮提唇清淡地说。 裴溪三两下打了个死结,往后退一步看他,吞咽口水的动作变得迅速。 转身往桌边坐,说:“照着这上边的练吧,有男子气。” 周屿淮听笑了,轻偏头看她:“男子气?你怎么不觉得这身材底下,是大树倒挂小辣椒。” 身材可以是正好,不能是完全的畸形。 裴溪手肘搭在桌面,打量着周屿淮:“这么看你,是这样的。” 周屿淮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眸光一冷,轻笑看她,眼底的戾气化为笑意:“你确定?那今天这顿饭得晚点吃了。” 话音刚落,周屿淮将裴溪抱起来,裴溪重心不稳抓着他:“你别闹。” 裴溪拍着他的肩膀,但对方不听,抱着她往卧室去,整个人脸上都是一股未曾消散的蕴气。 “男子气,我忽然忘了自己有没有,你帮我评评。”周屿淮反手锁上门,同时是一只手抱着裴溪的。 人往床上一放,裴溪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打死结的围裙,她打的结,周屿淮应该结不开吧....... 正这么想,忽地一声裂帛音传来,围裙带顺着边缘直接脱线,周屿淮都没试图解,直接扯了下来。 “我不想浪费时间来解你打的这个死结。”周屿淮声音带着笑。 裴溪双目一瞪,他怎么知道打了死结? “围裙你扯坏了用什么?”裴溪试图岔开话题。 周屿淮只回:“你以后都用不上了,在乎这东西做什么。” 音色落,他整个人欺了上去。 “没有套了。” 裴溪推了他一下,呼吸跟着一紧,带着热温的胸膛贴着她的皮肤,她声音软了下来。 “那玩点新鲜的。”周屿淮拖着她,吻了上去,温吞着她的呼吸,指节摸索到扣子的位置。 屋子里的暧昧声极具放大,裴溪还没问换什么,被堵得发不出声音,喉咙里的话只能硬着往下吞。 她穿着一件衬衫裙,被解开的两颗扣子下,皮肤呈现淡红色,呼吸起伏在接吻中乱了节奏。 咚咚咚~ 裴溪在朦胧间听到敲门声。 咚咚咚~ 又是几声,周屿淮也听到了,她往前推了推,两人一同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裴溪。” 咚咚咚~敲门声变得急了些。 宋离的声音—— 裴溪从床上弹起来,慌忙地系着扣子,周屿淮则是不紧不慢地单手扣自己的,脸上的情谷欠之色淡了些。 “谁?”周屿淮问裴溪。 “我妈。” 裴溪回答完周屿淮,朝着门喊了一声:“等等,来了。” 这时,敲门声才停下了。 她转头看着周屿淮,周屿淮清了清嗓子,收掉所有翻云覆雨的痕迹。 裴溪先周屿淮一步跨出卧室,随手将门给拉上,连带周屿淮一起锁在卧室里,同时小声道:“你就在家里等我。” 周屿淮险些撞在门上:“......” 裴溪理好了衣服,还理了理头发才开门。宋离基本是不会到她家的,也不上楼,一般都是在巷口打个电话让她出去。 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你有没有好点?”宋离开口的第一句话,眉心皱着打量她。 裴溪裙角往上折了一点,她弯腰抚平,收紧的呼吸吐出来,抬起头往外看。 南景和许默在楼梯下面望着,所以是他们告诉宋离中暑的消息。 “我没事,出去说吧。” 宋离过来,多半是有别的事情。 第48章 私生子 裴溪大概是猜到了些, 如果不是因为陆台萧,那就是要提房租的事情,毕竟她才找过房东老太太, 话传到宋离耳朵里是很快的。 “陆台萧今天是不是找过你?” 果不其然,和裴溪想的是一样的。 “他说, 他不信。”裴溪站在阴凉地,云层盖住西落的太阳光线,热浪也转移到了小腿以下。 宋离的态度变了:“我昨天才知道, 张垣死了, 死在火车站的, 葬礼是陆台萧给办的, 张垣母亲病着,干不了重活,现在也是陆台萧在养。” 裴溪说:“他是为了张垣所以要找个真相。” 陆台萧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为了张垣才调查了这么多年。 她相信陆台萧说得那句话,没有收老爷子的钱。 “你怎么说的?”宋离似乎很在乎这个问题。 “实话实说。”裴溪回答平静。 不是蓄谋, 是意外,老爷子不在了,没什么不好说的, 即使查那年的事情, 也是这样。 裴溪是越来越看不懂陆台萧到底想听什么。 宋离脸上神色没有任何转变:“他不信,那怎么说都没用。” “他威胁我, 要找周屿淮。” “他威胁你?”宋离诧异地看向裴溪, 随后又收了收自己的神情,转为淡定, “看不出来陆台萧会用这一手。” “你也用过。”裴溪回她。 不过当年宋离威胁的时候没有陆台萧这般生硬,更像是直接在告知利害关系。 “张垣的死跟你没关系, 你不用......” “当然,没关系。”裴溪打断,“要论起因是有关联,但不过我冷静后想了想,即使我当年不那样说,爷爷还是会找到他,他也一样会查,我的一句话改变不了什么,因为只有你才知道,车落水的时,你没有回头那一刻,心里想的什么。” 裴溪是清醒的,不管任何时候,哪怕有一刻她被事物或者是言语抹去理智,但下一秒会控制住所有的情绪去分析。 宋离不说话,沉默几秒之后,心口起伏,呼出一口气看她,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人不能总是揪着一处不放,车祸是意外,这就够了。” 言外之意,别的选择法律层面是无法约束的。在选择上,她会认为裴溪更重要,所以不会给任何时间去赌。 “我相信是意外。”裴溪慢慢应。 她没有很强硬的态度,也没有生硬的语气,和宋离一样平静。 她是一直相信的,其实这么多年她早就想明白了,躲宋离是在躲自己,宋离很好的将她架在了一个角落,堵着出口,跳不出高墙。 让她一直在原地打转,无法接受讨厌的事物发生在自身,但又受了恩惠要感恩戴德,故而她做了谎言的帮凶。 是的,她在尝试和解。 所以她敏感,在提到任何有关车祸的字眼,她难受到崩溃,要在被窝想上好几夜。 她会因为她的敏感从而推开最爱的人,来隐藏自己内心怯懦伪善的一面。 如果当时没有说谎,是不是不一样? 如果在水底她回头,是不是会好点? 如果在很多年前,她就告诉周屿淮,试着去依靠,会不会张垣不会死? 结果,她并不知道。 她用现在的心智美化了当年的每个选择。 “同时我也相信你所说的只能是我。”裴溪很冷静,像是云淡风轻的在描述。 “如果这些经历是我人生中的必须,那这一场惊慌失措我要因为我的选择受着。” 她越是平静,宋离便越是害怕,起伏的呼吸幅度变得大了些,手心攥紧了提包。 宋离也明白了,裴溪在冷静的讲述时,已经是全然不在乎这件事,或许放下就是这样,不动声色,云淡风轻。 “忘了也好,陆台萧做不出什么大动作,不用理他了。”宋离吐出胸口的气息。 “不,我不忘。” 裴溪收敛的目光看向宋离。 不渡雨 第77节 “我要它时刻提醒我,往后的每一天,绝不因为任何一个选择而把人生搞得一塌糊涂,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 到头来再想想,和解这个词是一种自我安慰,摆脱焦虑的一种方法。 做不到那就不需要做,不需要原谅过去,也不需要释怀错误,如果解不开,那就变成能接受的样子。 这段话,让宋离手腕忽地一颤,空气里的热浪变得紧凑,致使她吐不出半个字。 周屿淮站在窗台,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什么也没听到,所以他不放过裴溪任何一个神情。 在看到裴溪脸上的平静以后,渐渐放心了下来,兜里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李喻打来的。 周屿淮刚接通,李喻说查到了。 他转身后腰靠上窗台,姿态懒散地等着李喻继续往下说。 “陆台萧是南城人,陆家。” 周屿淮目光微凝,当时想到了陆祁,他问道:“跟陆祁什么关系?” 李喻继续说:“算辈分,陆教授得叫一声小叔。” 陆祁是陆家最小的孩子了,老爷子前妻有几任,孩子也就多了些。 周屿淮记得陆老爷子最后一任就是陆祁奶奶,从哪儿冒出来的陆台萧? “私生子?”周屿淮问。 “不是,但又算。”李喻的回答模棱两可。 周屿淮眉头往里收,另一只手撑在窗台上,继续听李喻说。 “这陆家关系说来也复杂,陆老先生和老太太是复婚前是有过一段,认识了一个话剧团的小姑娘,露水情缘,就是陆台萧的母亲。” 陆家关系一直很复杂,全因老爷子年轻气盛,跟老太太,就是陆祁的奶奶离过一段时间。 陆祁奶奶就一个孩子,这陆祁也自然是老爷子看着长大的。 就和别的血脉不太一样,进门家里的保姆都宛如民国年代,唤一声少爷。 “当时那姑娘怀着孕到了北海,生了后才联系的陆老先生,陆老爷子被架着没办法。送了一套雅庭公馆的豪宅,另外支付了一个亿的抚养费。也当作是送儿子的。” 周屿淮知道陆家复杂,不过没想到老爷子的风流往事够书写一本了。 但这陆家不管怎么转,老太太都是稳坐着,旁支进不了家门。 “张垣母亲那时候就在雅庭公馆伺候月子,陆台萧母亲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就让张垣一块住了进去。” 所以就是这么个一块长大的情谊,南城怎么也算地大物博的地方,都姓陆,她是不能联想到一块儿的。 周屿淮静听完,之前没有查得这么深,是不知道这一层的关系的。 “你怎么查到的?”周屿淮问。 这事情算不得光彩,一般都是陆家亲近的人可能知道些苗头。 “这些事情不好查,陆台萧从小到大就没踏进过陆家大门,哪怕陆老先生过寿,礼都是让人送到就行了。” “说重点。” 周屿淮的态度稍微带着些不耐烦了。 头轻侧看向楼底下的裴溪,站在树荫下,眸光紧紧目送着宋离。 “陆教授打电话跟我讲的。” 李喻的声调在一根线上。 周屿淮的神情微动,出神的动作缓缓收起来:“他还说什么了?” 至于陆祁怎么会知道陆台萧在查裴溪的事儿,周屿淮暂且不问。陆祁告诉李喻而不直接向他传达,已经是给足了分寸感。 裴溪回头朝着楼上看,对上他的眼睛,周屿淮收掉眼里的冰冷,慢慢对她一笑。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 “别的倒是没说,就这么些。”李喻顿了下,“周总,那接下来怎么办?” “藏得深,也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陆家私生子。”周屿淮点到为止。 李喻忽地就懂了:“他会来找您的。” 陆台萧的确会,因为他要裴溪说一些他想听的,行车记录仪拍到的东西都是正常的,所以在水底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只有裴溪才知道。 裴溪送走了宋离,南景和许默隔着玻璃窗望她,直到宋离消失,两个人才拉开门跟她说话。 “裴姐,阿姨今天问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了,你应该是没看到。”许默靠着门,翻出手机屏幕给她看。 裴溪倒是没有在意。 南景手肘拐了拐许默,问裴溪:“裴姐,阿姨是不是不知道你在谈恋爱?” “知道。” 许默呼出一口气:“原来知道这事,我俩吓一跳,还以为阿姨不知道这事儿,想着别闯进屋碰上了。” 裴溪知道宋离要来说什么,所以她还没有准备让周屿淮见宋离,起码不会是现在,也不是在这种场合下。 “没事,谢谢。”裴溪的神态一直都很平静,从这一场对峙中抽出身,会有种无比轻松的感觉。 “对了,裴姐,我前天听巷外那个奶奶说,咱们房东把这儿卖了,但不过卖了怎么没有告诉我们让搬呢?” 裴溪听着南景的一番话,往后转,看向房东太太住的那个方向,不由得会联想到今天给房租的那个事儿。 她低头看手机,转账到现在还没收...... “先忙吧,要是卖了会提前告诉我们的。”裴溪锁上手机,脸上表现得轻松。 裴溪上了楼,房东今天的表现的确是很诡异,可能这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这条巷子,传话最快的,都是老太太们。 她没带钥匙,敲了一声,门就开了,一阵凉风顺着一股力量将她带进屋子里,手腕被紧紧扣住,随着大门“砰”一声关上。 裴溪心脏猛地一颤,后背抵在门上,瞪着双目望向周屿淮。 周屿淮漫不经心一笑,问:“是不是我在这段关系中见不得光?” 第49章 草莓糖 裴溪没让周屿淮见宋离, 她其实也没想到周屿淮会记着这件事,且能用这句话来问她。 她眉眼上抬,盯着周屿淮眼里的漫不经心, 开口问:“你在说什么?” “没听清?”周屿淮蠢边带着笑,手不安分移动到她腰弯处。 裴溪觉得有点痒, 伸手推了推。 别过头解释说:“也不是见不得光,就是现在不太适合。” 周屿淮停顿了一下,低头轻抿着笑问她:“那你准备藏我多久?” 一边问, 一边收紧了手将人往怀里带。 这个动作的攻势下, 裴溪身子软了, 贴着对方滚烫的胸膛呼吸乱了一拍。 周屿淮指腹压着她的下巴轻点着吻上, 慢吞咽式加深了这个吻。 呼吸声一步步的放大,沉沦在某个时间段只需要一瞬间,且是不知不觉陷入到最深处。 周屿淮反手锁上了卧室门,把人带到床沿边,乱点的呼吸节奏声频率不一, 单手落在纽扣上。 因生理反应而导致产生的情绪会让大脑短暂地变得空白,裴溪手心握住了一个方盒。 她稳着呼吸问:“哪来的?” “刚刚点的外卖。”周屿淮指尖收紧,暗扣就这样松开了。 衣衫褪了一地, 屋子里燃烧着一股烈火, 夹带着清泉,随着空调风飘来, 解了些燥热的气氛。 裴溪浑身发烫, 如一朵被滚烫的沸水浇过的玫瑰,潋滟中透着一股破碎, 从里到外都被浸得满满当当,花蕊跟着细微颤抖。 随即变了颜色, 然而没有它没有喘息的机会,在散出热温时,一股电流从中心一直传到花杆,被电流击中的玫瑰开始挣扎,试着抵抗。 裴溪声音在抖,唤着他的名字。 而破土的音色并不能阻止事态进展,娇弱的声音会是调味料。 周屿淮眸光微敛,吻上她的耳垂,轻声问:“你叫我什么?” “周……”裴溪声音被堵住,眉心褶皱处尽是汗水,咬着牙说完,“你属狗……的……是不是?” 裴溪的声音宛如被截断,呼吸里都是腥甜的味道,漫长且又炽热的占有欲,让她多说一个字都难。 “我给你机会重新说。”周屿淮低声诱哄着,一点也不生气,在说话时加了力气。 “我……让你……轻点。” 裴溪小口喘着气,手心攥紧了床单。 周屿淮指尖划开裴溪粘在额角的发丝,呼吸落在她面颊上,细吻慢慢带着到群峰旎旖处。 一股湿温裹住山巅梅,连绵跟着晃动起伏,突如其来的狂风却只围着红梅打转。试着搅翻整座山巅,也不管林间溢出的闷哼声。 “周屿淮……”裴溪声音再次被堵着。 “你叫我什么?” 周屿淮声音还是蛊蛊的,轻飘飘的语气调动她的感官,冲击力更强了一拍。 “那……不然。”裴溪咬着牙关,缓缓喘息。 周屿淮就不吃硬来这一套,她轻闭着眼,松开眉稍的褶皱,在气息涌上心口时,泄漏的闷哼声变软了。 “叫老公。”周屿淮引导地吻上她。 裴溪很听话地重复,声音还在抖:“老公……” 她试着换了称呼,很难为情,熟男熟女,未婚未育,直达这个称呼,她脸变得更红了。 周屿淮眉眼染笑,他是不忍心看着裴溪眼角有泪,人稍微皱皱眉,他都心疼。 但这句称呼像是催化剂,身心的感觉会更为强烈,占有欲会在一瞬间填满心脏的空白处。 他忍不住加深吻,舌尖撬开贝齿,又急又重,结实的手臂禁锢着裴溪整个身体。 不渡雨 第78节 裴溪动不了,脑子被一阵酥麻感占据,她像是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身体悬浮,四周漆黑,虫蚁在看不见的地方挑逗着浑身的敏感。 是血液被滚烫加温,整颗心脏才会跟着沸腾,直至每一处细微发抖,思绪离着岸边越来越远,最后坠落进深湖里,呼吸也渐停了一拍。 ... 周末是晴。 网上的热搜不减,因为岑悦塌房事件,当事人没有出现给任何的回应。 岑悦遇到这种事情,是不会给解释的,大众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就想看一尘不染的世外仙跌落尘埃。 而陆祁无辜躺枪,网络上已经有人说,她和岑悦一伙的欺负人家对面一个女人。 眼尖的学生认出了他。 一来二去身份也就被扒得精光,他不在乎。 在南城呆了一天,他就回了北海,陆妈妈学了新菜,做了两道让陆祁带过来给周屿淮尝尝。 周屿淮的印象里,陆祁的妈妈是喜欢做吃的,但好像味道差强人意。 他在办公室让李喻加热的,陆祁坐桌对面,周屿淮问,你有没有吃。 陆祁说:“没有,我不敢。”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妈妈的水平。 周屿淮也没有犹豫,夹了一块排骨塞嘴里尝着:“很好吃。” “你味觉出现问题了吧。” 陆祁嘲他,低眸看了一眼饭盒里的排骨,料汁熬得稍微有点糊。 “你试试?”周屿淮给他拿筷子。 陆祁连忙拒绝:“不,我想活着从你办公室走出去。” 李喻在边上看得直咽口水,好不好吃周屿淮才知道,看他面不改色,应该没有大碍,起码能松一口气了。 “你今天过来还有别的事?”周屿淮擦干净嘴,搁下筷子,神态自然地问起陆祁。 “送排骨不算大事?” 陆祁唇角微扬,指尖落在镜框边往上稍稍推了推。 “算。”周屿淮示意李喻收东西,起身往沙发去。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在视奸我们?” 周屿淮不带一点质问点破了陆祁。 陆祁主动送来陆台萧的信息,很明显是知道最近裴溪遇到了麻烦,陆祁一直在国外,回国时间不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了这些事情。 况且他也没有理由去查有关裴溪的事,真的是在背地里调查,或者存有别的不良心思,也就不会来跟李喻说陆台萧的事。 “这个词可难听了啊。”陆祁紧跟上他,坐在旁边,手腕往膝上一搁。 先是沉默,在周屿淮的注视下沉默着。 几秒后,陆祁说:“岑悦找过我。” “嗯?”周屿淮眉心轻皱。 “网上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她一夜之间大家闺秀的人设塌了,在我车头前打的架,所以,她想要我调行车记录仪给她。” 陆祁提早就调了出来,他知道会出事,所以一早是备着的,但不是给岑悦备着。 而是给他自己。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陆祁说到这里,先岔开讲了句题外话,“这人有一点我真的很佩服,缠着我好几天不算,还溜进教室藏最后一排等我下课。” 陆祁提到岑悦满脸都是烦躁。 周屿淮看陆祁这神色,不厚道地笑了下,岑悦的确执拗,也蛮不讲理。 “陆教授,岑小姐的性格一直都是这样,私底下为人活泼。”李喻跟着接话。 陆祁拧开矿泉水,直摇头:“这不是活泼,这很可怕。” 陆祁仰头喝了一口水后,又说:“这一来二去,真以为我妈听不到风声?她现在认为我跟岑悦关系不正常,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我要是有女朋友,惊动的可不止是一家人。” 的确是这样,陆家目前除了陆有仪,就属陆祁地位高,陆老爷子手底下的财产早不早的都转给了两个孩子。 至于那些旁支想要靠着这不太紧的血脉分点,那就得统一,捧着陆祁还有陆有仪。 指不定老爷子走后念着这份情,不至于断了些开支来源。 “所以是误会你俩有关系?”周屿淮问,等着陆祁继续往下说。 陆祁表示无所谓:“做戏都该有个开始,但他们听风就是雨,带着些礼来了,除了……我这位不太熟的小叔。” “问起来的时候,我听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北海,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这事情就变得有趣了,我的印象里小叔活得佛系,婚都懒得结的人,年近四十去保险公司上班怎么听着都很奇怪,这不,就有人说漏了。” 至于是谁说漏了,不用想,和陆台萧亲近的人只有一个,陆台萧的妈妈。 裴家当年在南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提到这件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个大概,不过信息也只会断在车祸。 裴家老爷子有手段,又只有一个儿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会产生别的纠纷。 周屿淮眼神微眯着:“你找陆台萧了?” “回了南城我找过陆台萧,但我没见到人,却碰上了跟踪我的岑悦。她拿陆台萧的事跟我交换,要行车记录仪。” 岑悦打架在网上曝光的事情对法院影响还是挺大的,虽然双方动手属于互殴,不构成违法犯罪,也没人追责,批评教育就结束了。 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法官。 这事情严重地步不亚于知法犯法。 “岑悦说,陆台萧这几年的确是一直在查裴溪家的那场车祸。” 周屿淮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陆祁不知道大概是不知道最近陆台萧和裴溪的事情。所以给李喻打电话讲明身份也是在提醒他,让他知道这件事。 他回过神,问:“那你换了?” 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陆祁真的跟岑悦做了交换,那网上新闻应该洗白了才对。 “没有,要是威胁我,我可以混账。”陆祁轻微一笑,他不是个软柿子,脾气温和但捏不得。 “所以你看到了,网上捆绑的新闻她干的。”陆祁表现得无所谓。 周屿淮喝了一口水,刚刚排骨的味道还在唇齿间未散,他倒是第一次吃这么奇怪的东西。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她?” 周屿淮不是认识陆祁一两天了,陆祁也不会一直这么戏耍岑悦,东西既然是做交换,自然会给的。 而岑悦威胁手段也不是一次用了,之前拿他的笔也用过这一招。 不过是这一次在陆祁这儿栽了。 “就今天吧,心情好。” 陆祁到这儿想不明白了,问道:“她很清楚裴溪,到底是跟你联姻还是跟裴溪?” “你如果嘴不干净的话,门在那儿。”周屿淮瞥他,眼神可怕,带着戾气将陆祁的话堵了回去。 陆祁点头:“行,我不说,你说,她查裴溪做什么?” 空气里透着一股重重的咖啡焦香,陆祁腿交叠,指节有节奏地敲着膝盖。 “她也不想顺从安排。”周屿淮一句话解释清楚,也毫不怯懦地对上陆祁的双眸。 陆祁信,眼眸轻闭,说起正事:“陆台萧我不熟,不过就像你知道的,跟陆家的关系没人知道。” “做你要做的,别考虑我。”陆祁起身,皮沙发的褶皱开始回弹,他理着黑衬衫的袖口,抬了抬下巴补充,“别让裴溪伤着,不管手段光不光彩,本来也就不重要,都陷在泥潭里了,就别怕脏了衣裳。” “我没考虑你。”周屿淮跟着站起来,平视转移到陆祁脸上,“他还真不好解决,脑子一根筋。” “毕竟张垣的死,冲击力太大了。”陆祁对着门口的助理招了招手。 助理反应快,从包里拿出文件袋。 陆祁手腕一转给了周屿淮:“陆台萧从去年起开始在看心理医生,拿着,这是医生的资料。” “我有。”周屿淮抬了抬眼,也没伸手接。 李喻立马懂了,也将自己查到的资料从桌面拿了过来。这两人像是在展开一场对决。 陆祁站在风口干笑一声:“行。” 这一句音落后,收回自己的东西走了。 等着人一出门,李喻才上前说,视线透过玻璃看着陆祁的背影。 “周总,陆教授貌似不知道,他打草惊蛇,陆台萧失踪了,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周屿淮凝聚的目光轻微往回收,手落在腰间:“别看他一副轻松的样子,骨子里还是有些固执。加上陆台萧有精神分裂,如果他硬揪着这件事不放,倒还是麻烦事。裴溪自己能走出来,那这件事就变得不重要了。” 目的是心结而已,裴溪如果不在乎了,那所有的答案都显而易见。 “从今天起,调保镖去半岛堂附近守着,她在一天,我不允许她出任何事。” 周屿淮目光轻微收了,陆台萧失踪,像是好事,又总让人觉得心不安。 … 裴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周屿淮刚好在接电话,挂断前最后一句说的是‘我知道了。’ 她问:“是公司的事儿吗?” 毛巾擦拭着头发,水珠顺着发尾滴落到地板上,往桌边坐的时候,周屿淮在盛粥。 “嗯。” 周屿淮回她比较简单。 “你最近似乎很空?”裴溪问他。 一个月了,周屿淮几乎是天天往这儿跑,跟住在半岛堂没有什么区别。 而手机上陆台萧的消息也失踪了一个月,这个月似乎平静得很,没有一点动静,连宋离发来的消息也是说,陆台萧没有离职,是直接失踪的。 “是很空,下个月要办一件事,会很忙,所以最近多陪陪你。”周屿淮把菜端到桌上。 不渡雨 第79节 白粥有清甜的味道,自然散出的米香凑近才能闻到。 “什么事?”裴溪坐下,用毛巾将发尾缠起来。 周屿淮还没回答,就听见裴溪又打断说肯定是公司的事。 裴溪不知道周屿淮会做饭,她的眼里,这人矜贵不沾雨露,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你还会煮粥?” “做这点东西难不到我。”周屿淮洗干净勺子递给她,桌上还炒了三个小菜。 “试试看。” 周屿淮推了一下番茄炒蛋,鸡蛋的量很少,因为裴溪不吃鸡蛋。 而周屿淮夹给她的也只有番茄,鸡蛋刻意被挑了出来。 裴溪尝了一口,番茄是她在巷口奶奶那儿买的,本地番茄出沙很好,吃起来酸甜适中。 “不错啊,周总。” 裴溪开口表扬,脸上浮出一阵愉悦,又补充问了一句,“你平时有做饭吗?” “平时不做,不过刚回家那年,都是自己做,我还记得当时厨房的很多食材我不会,所以做的最多的就是番茄炒蛋,没有番茄就炒青菜煮粥,能吃饱就行。”周屿淮擦着手,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是不在意。 但裴溪听进去了,惊诧地抬眸,眼里闪过一道别样:“你们家的保姆呢?” “她们不管,跟着我妈很多年了,熟了后家里才添碗筷。”周屿淮对上裴溪的眼睛,嗓音里还是带笑,帕子放下手肘撑桌,附身问,“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对,他从没跟裴溪说过这些。 以前谈恋爱也不说,没人问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从周彦大病以后,十几岁那年起,周屿淮其实已经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是不太一样。” 裴溪收了眼神,具体是哪儿不一样?在她眼里,周屿淮怎么也是亲生的,不管是周彦养大的也好,还是孩子自小不在身边也罢。 血脉总归是连着的,但在周家为什么没有这种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感觉? “没想到你们家一副碗筷还要熟了再添。”裴溪重复的周屿淮的话,低头吃粥也不再看周屿淮。 她躲闪的眸光里,其实尽是心疼。 “不是熟了再添,是一直没有打算准备我的。”周屿淮轻松一笑,偏头继续观察裴溪,“你是不是心疼了?” “没有。” 裴溪一向是很嘴硬,即使有她也不太喜欢大方承认,就像是承认感情一样,她会用各种方式去表达自己想说的,唯独很难做到说喜欢二字。 “真的?”周屿淮带着诱哄地态度又一次询问。 “有。”裴溪改了口,并不突如其来,咽下嘴里的粥,抬起头看他,“后来呢?” “后来就不做饭了。”周屿淮移开眼神想了想,“姑姑到了南城跟我们住。” “你姑姑为什么到南城?她不是一直住在北海吗?”裴溪搅动着碗里的粥,目光定定地看着周屿淮。 周屿淮坐她对面,说:“南城项目棘手,爷爷让姑姑过来帮衬。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不过监视工作做得很好。” “你们家这么复杂?”裴溪皱眉,“你爷爷为什么要让姑姑做监视?有哪儿不一样吗?” 周屿淮看她,眼里给足了耐心。 “不一样,有些肉在眼前吃不上,是会着急的,爷爷一直不喜欢功利性太强的人。” 裴溪是第一次听周屿淮讲家里的事情,以前的那场恋爱中,他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隐藏一些故事。 而那些故事很难开口提及,因为那是最脆弱的一面,最不堪回首的一面。 “不过,姑姑身体不好,大病过一场后回了北海。” 大病一场,说得就是,她那年在医院遇到周屿淮的时候,那年冬日,少年一袭薄衣,浑身是伤坐在急诊室的门口,周身尽是破碎感。 后来的那件羽绒服还回来时,兜里还有一颗草莓糖。 “你喜欢吃糖吗?”裴溪喝着粥问他。 “不喜欢,姑姑有低血糖,小时候我会在衣兜里放一颗,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唯一有的只有一颗糖。” 周屿淮用筷子夹了苦瓜放裴溪边上的空盘里,声音渐稳,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故事。 这才是周屿淮。 裴溪没有见过的一面。 生活一直都不是人人如意,所以那一颗放在羽绒服里的糖果,是他浑身上下唯一有的东西,而这个唯一还给了她无心的举动。 在一起的那几年,她一直觉得周屿淮是一个特别真诚的人,真诚加上任何一张牌都是王炸,唯独单出,是一张死牌。 但在她这儿,周屿淮从不是想赌,只是想给。 “以后,你就别离开了好不好?”周屿淮眼里染笑,平静玩味地求着她。 裴溪抬眼看着他,周屿淮眼里虽有笑意,但尽是真诚,很是小心翼翼。 “我什么时候说离开你了?” 裴溪态度严肃,这个想法她是没有的,至于周屿淮为什么要这样问,裴溪也不清楚。 “这不是得先求你,然后你应我。”周屿淮用了‘求’这个字。 这个字就好像是在点裴溪,因为那年分手他诠释了这个字,卑微是真的,让人心颤也是。 裴溪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在注视下眼眶起了一层白雾,她松开抿紧的唇说:“对不起。” 在说到这些问题的时候,裴溪声音会抖,控制不住的难受。 “没关系,我早就不怪你了。” 周屿淮是有怪过裴溪食言,怪她轻而易举的放弃。 裴溪说:“有时候喝多了会很想你,后面酒醒才发现,这跟喝多了没关系。” 戒断酒很多年了,因为她发现喝多了比清醒的时候还要难受很多。 她呼出一口气,咬着字说:“周屿淮,我不放手,以后你能不能也别.....放弃我。” 比起爱情,那时候裴溪更在乎自己。 她想守护自己的每一个情绪、每一个心事,哪怕最后两手空空,她会觉得,她还有自己,还能创造。 而如果情绪是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最后,她连自己都没有了。 但这种状态久了是会扛不住的,因为说给自己听无法做到时时有回应,时时能想通,内心就会混乱,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找不到共鸣和理解,倾诉本来就是人的本能,而她不敢,因为周屿淮太好了,才会像是一面反光镜刺着她。 当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差不多。 周屿淮的眸里停留的阴霾被这句话抹去了,他真的等了很多年,在裴溪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站了很久。 就像那年站在病房外,看着裴溪撕开那颗草莓糖放进嘴里。 他什么也不怕,就怕裴溪会因为这些事情再次放弃他,谁又何尝喜欢展示脆弱的一面。 分手那天,他根本舍不得。 但他知道,这样下去没有结果。 周屿淮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逼红了眼眶,低眸时抱怨说:“你真的太笨了,看不出我有多喜欢你。” 说喜欢,他是一直很喜欢。 他喜欢那个伸手用一件羽绒服将他从泥潭拽出的裴溪。 喜欢那个假装偶遇跟他打招呼的裴溪。 喜欢那个敏感多疑连喜欢也藏得小心翼翼的裴溪。 喜欢那个见过他狼狈一面,还仍旧守护着他自尊的裴溪。 喜欢那个明明满身是伤却要用言语治愈他的裴溪。 他可以觉得自己不好,但不会觉得裴溪很差,哪怕放弃过,他也只是觉得可能自己做的还不够。 “是,我笨,笨到把你弄丢了,又在情侣关系之外有一层可笑的占有欲。”裴溪忍着没哭,很少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话。 她吸一口气缓解着自己的情绪:“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告诉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周屿淮打断她,唇边还是带着笑。 “你知道?” 裴溪双眉轻微拧紧。 “嗯。”周屿淮嗓音极其好听,轻闭眼应着她,“不完全知道,但我想这并不是当年影响的绝对原因,都过去了,不提了。” “有些话,主动说和从别人嘴里听到是两个概念,所以溪溪,我从不怕你对我有隐瞒,我怕的是,某一天在别人嘴里听到一些话,对你产生误会。” 他不相信的一直都是自己。 裴溪心口轻微颤动,眼泪啪嗒一下落在面颊上,忽地笑了,笑得难受。 “哭什么?”周屿淮手指抚去她脸上的泪珠。 裴溪摇摇头没说话,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 所以周屿淮一直说,她如果不想提,那就不要提,是因为她提不提都不重要,而那些过去的事情,在这些年都被对方默认翻篇。 是感情会留在原地,就像羽绒服里那颗草莓糖,他说那是唯一的东西,而这份唯一是给了她。 重置后的人生也没有想象中的精彩。 不一样的是,他们还是站在原来的轨迹上。 而往后余生。 不管经历了什么,这些话都会变得刻骨铭心。 第50章 什么甜 南城高中的校服从蓝白条改成红白的那年, 是裴溪入校的时间——2009年。 不渡雨 第80节 双九吉利数字,前一夜她在测运网站算过,随机摇骰, 投掷也是双九,屏幕惊现一张桃花牌, 字幕显示遇真命天子。 然而——她不信。 这些东西,看看得了,陷进去并不好。 “我走了。” 裴溪出门了, 按照往常一样的惯例, 在门口大喊一声, 奶奶起身。 “拿瓶牛奶。” 奶奶朝着保姆使了眼色, 温好的牛奶塞进她手里,老牌子,一直卖得很好,宋离很喜欢买这个牌子的牛奶。 裴溪一看,挑眉问:“我妈来过?” 奶奶也不掩饰, 下巴指了指冰箱:“昨天来的,说你长身体,买了牛奶, 还有些瓶瓶罐罐的, 我搁楼上了。” 裴溪刚想说话,奶奶打断说:“她要送, 那就收了, 倒也不用想太多。” “那爷爷送东西,你会收吗?”裴溪反问。 这句话让老太太目光顿了顿, 整个人木讷一瞬,拍了裴溪一下:“你这孩子。” “这不就对了。”裴溪把牛奶塞回她手里, “好了,我去买一瓶,我现在改口味了。” 奶奶和爷爷分居很多年了,也没什么感情。那一场车祸以后,抚养权都有争夺过,毕竟她还没有成年。 在各方都不罢休下,她选择了奶奶这儿。 有温暖,有家的感觉。 起码每天放学回来,家里能看到个人影。 刚上高中的时候,她就在学校里听过人议论周屿淮,另一个就是陆祁的名字。 他们两人成绩应该是不相上下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在青春年少时遇见过太惊艳的人,以至于后来觉得世界都太过普通。 自医院以后,裴溪再次见到周屿淮是在教室,周屿淮比别的同学要晚来几天,已经开课好几天了才到学校。 而陆祁也是一样,听说他们是去参加某个比赛了,具体的裴溪已经记不清了。 “我们班的同学,周屿淮和陆祁。”班主任介绍着,底下一片哗然。 裴溪听到后面的同学在议论。 “那就是周屿淮?” “是他,以前三中的,中考市里第一,真不知道这脑袋不知道怎么长的,成绩能好到这个地步。” “我也想知道,我早就听说陆祁分在了我们班,但周屿淮是分配在了一班,他主动申请转到我们班的。” “为什么?好多人挤破头想去一班的,他怎么主动转到我们班?” “不知道啊。” 一班的教学模式稍有不同,南城中学有分出一个重点班,区别于普通班,学生都是市里名列前茅的。 身后的同学声音很小,裴溪却听得一清二楚,贴吧上经常出现周屿淮和陆祁的名字,被人偷拍过放在了上边。 裴溪抬头,对上周屿淮的眼睛,他的眼神似乎正往她这个方向看。 那一刻,裴溪放慢了呼吸。 静静地感受偶像剧里尴尬地场面。 而她眼神是会躲闪的,在周屿淮眉眼轻挑时躲开,目光沉到自己的课本上。 “别吵了,安静一下。” 这时候的班主任说话还是轻言细语的,生气也不会施威,不过这样的状态是没有维持几天的。 “你们做个自我介绍。” 这个环节莫名地让人紧张,裴溪没有抬头看,假装临摹着课本上已经写好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陆祁。”陆祁的介绍很简短,那时候少年像是清风朗月,乘踏玄月而来,但又炽热明媚。 周屿淮目光从裴溪那儿收走,轻微点头,嗓音低醇磁性:“周屿淮。” 比陆祁还要简短,台下是掌声,裴溪没有放下笔,跟着附和鼓掌。 班上空了两个位置。 裴溪坐在第三排靠右,这个位置稍一抬头,能看到学校操场的一角。 她旁边的位置正好空着,另一个空位是在第二排,她的斜方。 老班是没有打算调位置,换位置的时间定在了第一次月考以后,根据成绩成立互帮小组,然后选择位置。 “还有两个位置空着,你们自己选。” 老班扫视教室一圈。 陆祁单肩挎着书包,偏头一眼注意到裴溪这儿,下巴指了指,眉眼染笑:“老师,我坐那儿,靠窗。” 这句话让那个本不起眼位置忽然之间成为焦点,裴溪本能抬头,陆祁已经朝着这边走过来。 周屿淮轻撂了这边一眼,然后落坐在斜方的位置上,裴溪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抬眸去看,目光落在承接阳光的侧颜上,眼里有波点,红白校服衬得他皮肤很白,余光轻微一动,裴溪紧张地将视线收走,手里的圆珠笔捏得更紧了。 “裴溪,名字不错。” 陆祁的声音打破了裴溪的紧张。 她转头看去,陆祁一边从书包里拿书,目光一直定在她的书本第一页。 书上有她的名字。 裴溪点头:“还好。” 不熟的时候她不擅长交流,总是简洁明了的回应对方,不喜欢麻烦。 陆祁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下颚处的一颗小痣会轻微动一动。 她和陆祁的第一次交流就止步于此,陆祁这个人大方很多,也会主动麻烦人,比如要去领书,会直接叫班里的男生帮他一起。 要是裴溪去小卖部,他也会叫裴溪帮他带可乐,不会让人白跑,帮了忙,第二天一早,他就会给裴溪牛奶,或者三明治。 刚认识陆祁最深的印象就是源自于对方的落落大方,直到后来第一次月考后家长会,裴溪见到陆祁的妈妈,才知道为什么会养出陆祁这样的孩子。 因为陆祁的妈妈就是这样,大大方方的,发言的时候,说错了话也不尴尬,平静地纠正自己的错误。 高一上学期没有特别的,他们交集真的不多,她在试图跟周屿淮说话,但周屿淮能保持的态度一直都是平静。 她记得周屿淮课桌里有草莓糖,就在课桌的角落,她能一眼看到的位置,透明的粉色塑料纸,上边印着两个卡通草莓。 在还回来的羽绒服里也有一样的糖果,裴溪觉得稍微有点腻,但属于能接受的范围。 裴溪和陆祁的同桌关系,保持了一个学期。而她和周屿淮还没有特别的交集。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分科前有了一次家长会,裴溪奶奶腿疼,没有来。班里两个特殊,她和周屿淮,家长都没到。 唯一不同的是,上学期月考家长会奶奶来过一次,但是周屿淮一次都没人来。 “裴溪,去小卖部。” 前面正在开家长会,学生都坐在后面一排,陆祁拍了拍裴溪肩膀小声地唤着。 奶奶今天没来,裴溪也没有家长坐前面,这时候离开也没什么。 她朝着外边使了个眼色,示意走。 陆祁这时候又叫了周屿淮:“走,一块儿,我请客。” 周屿淮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静站起来,离开了后排。 到门口时,于栀才追出来。 那时候她跟于栀已经算很熟了,起码比起其他同学是熟悉的。 于栀抱怨说:“怎么你们三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你怎么出来了?”陆祁问。 于栀挽着裴溪的胳膊:“你管得着吗?我出来找裴溪的。” 他们四个那时候还不算玩得特别好,其实也是从那天开始关系又更近了一步。 “行行。”陆祁妥协,将校服拉开透气,昨天下雨气温骤降,他们的短袖都换下了。 但今天正午万里晴空,在阳光下又会稍微觉得闷热。 陆祁和周屿淮走一块儿,裴溪和于栀走两人前面,她把手放进衣兜的时候,摸到了一张字条。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拿出转头交给陆祁:“今天早上,有人让我给你的,我没看。” 记不清这是开学到现在第几次了。 陆祁轻笑一声看她:“你怎么又帮我收,下次你让她直接给我。” 陆祁很镇定地接过,揣进了衣兜里。 “你这不是也收了吗?”于栀注意到,手放开裴溪,威胁地语气补充下面,“不能早恋啊,陆祁,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了。” “我不收容易出事。” 陆祁目光定在裴溪后脑勺,脚步悠悠地往前走。 于栀笑:“出事?什么事?” 陆祁不解释,岔开话:“周屿淮的书柜里也一大堆,我可以再送你一个把柄。” 裴溪听到这句话脚轻微顿了一下,她克制住没有转头,继续往前走。 很正常,她之前打扫卫生就有发现过,周屿淮书柜里的确有很多。 于栀看了周屿淮一眼。 “周屿淮,你会背着偷偷读情书吗?” 周屿淮目光平静看了于栀一眼,漆黑的眸底荡不出一丝波纹。 空气里都是安静,这个时候除了体育课的学生,只有他们四个在操场边缘瞎逛。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 周屿淮开口了:“看是谁写的。” 不渡雨 第81节 于栀的脚就这样停顿了,嘴巴呈c字形,屏住呼吸和陆祁对视一眼,这样的回答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裴溪也回头看了一眼。 周屿淮没有看她,脚步慢慢往前动着,那天很奇怪,这种话题感觉周屿淮那样的人是不会接的,但是那天他接了。 热烈填补心跳,有心无心都会让人遐想,在光照下,那条红色跑道变得很是漫长,长到需要用一辈子来记住步数。 而那天的裴溪一直没有回头,往前迈的每一步都静悄悄的,一直到小卖部她才试着朝周屿淮看去。 陆祁说请客也很大方,让她们想吃什么拿什么,于栀一向是不会客气,挑了一支最贵的雪糕。 裴溪没什么想吃的,转了一圈后看于栀挑的雪糕,又返回去拿了一瓶水,她不拿显得于栀不好,敏感就是这样,无时无刻在观察细节。 陆祁不吃零食,到小卖部顶多一瓶可乐。周屿淮也是一样的,不吃零食,连可乐也不喝。 “老板多少钱?”陆祁准备结账看周屿淮什么也没拿,“你好歹拿点吧,我请客。” “我不吃零食。”周屿淮显得平静。 陆祁眉心紧皱:“水呢,你总得喝水吧?” “我不渴。”周屿淮平时基本不在学校买东西,基本没见过这人踏进小卖部,中午的饭都是保姆送到学校,吃完了又带回去。 “那你来做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 “诶,你……”陆祁欲言又止,他让着周屿淮,也不说什么了。 在教室六楼,是一排空教室,以前这一排是专门分出来的艺体班,特长生都会分在一个班级。 后来,学校招收的特长生越来越少了,也不特意分出来,班级人数控制,这六楼末尾的五间教室就空下来了。 走廊叠放着一排课桌,于栀坐到桌上,桌子还跟着摇摇晃晃的。 陆祁说:“你小心点。” “没事。” “我的意思是要是坐塌了,咱们三个都得脑袋开花。”陆祁面朝于栀,拧着手里的可乐瓶。 于栀怼:“你闭嘴吧,说话没两句好听的。” “行行行。”陆祁声音小,也不多说,转头面向了操场,六楼能看到半个学校,从食堂一直链接图书馆,再到下面初中部,连着操场都尽收在视野内。 于栀拆了一袋零食,教室不允许吃零食,一般大家都是躲外边吃完了再回去。 那一年的小卖部,卖的一大袋的辣条,上面裹满了辣椒红油,一打开味道极重,从小孩到大人都喜欢,风靡一时,电视上广告也不断。 于栀打开的时候,闻着味儿都辣。 陆祁眉头皱了皱:“这东西能吃吗?” “没吃过?”于栀捏着袋子,底下全是一层红油浸泡着辣条,“你今天有口福了。” “这福你享吧。” 陆祁不吃零食,裴溪自打跟他做同桌起就发现了,相比较起来,周屿淮顶多课桌里还有糖果。 裴溪不吃辣,也不会买这种辣条吃,电视里的广告模特都辣的面色通红。 “尝尝。”于栀把袋子口斜到裴溪这儿,还没有凑近,裴溪就闻到了味道,很重的调料味。 “算了。”裴溪抿出笑。 于栀有递给周屿淮:“试试,很好吃的。” “你给陆祁吃吧。”周屿淮拒绝的委婉。 于栀是有一点失望的,这种新牌子后校门小卖部是没有的,一般要去超市。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用眼神达成了一致,有的人合不合得来,其实第一次相处大致就能看出来。 裴溪先决定:“我试试。” “那我就享一次福。”陆祁叹着。 都上前拿,周屿淮也就不推脱了,一人一块。 于栀在等他们给评价。 裴溪吃不了特别辣,火锅一般微辣正好,但是这个味重得已经掩盖了面制品本身的味道。 “嚯,这味儿这么重,蘸鞋底也能嚼烂了咽下去。”陆祁一口吞,拿纸巾擦着手。 于栀:“你把鞋脱下来,我蘸给你吃。” 裴溪舌尖火辣辣的疼,眉眼都变了颜色,控不住眼泪汪汪,拧开水喝了一口。 “我吃不了,有点辣。”裴溪擦着眼泪。 周屿淮其实还好,有点辣不至于表情失控,看着裴溪仰头喝水,视线移动开了。 裴溪一口气喝了一半,嘴里还是火辣辣的疼,拧着眉毛强忍,这时候一颗糖递她面前,撕开了一个口。 周屿淮眉毛抬了抬:“吃糖会好点。” 裴溪又一次吃到了周屿淮给的糖,虽然她在医院那晚后自己有买过,但总觉得味道有差异。 所以……那时候她觉得,也不是所有的糖都是甜的。 是在四个人分一包零食以后他们更熟悉了起来,裴溪在晚上到家后,也会在社交账号上给周屿淮发消息,询问试题,或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每一件事都是回应的。 陆祁创建了群聊,在班群之外,他们四个人的小群,这个群只有刚创建的时候,聊天比较频繁。 在文理分科以后,他们还是在一个班,陆祁和裴溪的同桌终于分开了,裴溪和周屿淮成了同桌。 班里座位进行改革,班主任采取影响措施,将前几名分散各个角落,感染每一个上课容易走神的同学。 青春期,总会有叛逆的时候。 隔壁班早恋的被抓到了,整个年级都知道了这件事,当时的他们秉持着保守,和课本好学生的标准规范思想,这件事不亚于某个明星当街出丑。 一时间名字传遍了整个学校。 也给暗恋萌芽的学生敲响了警钟…… 喜欢永远不潦草,也会永远纯粹,不过在当下它见不得光,它是一盏夜灯,夜深人静的秘密。 都在讨论隔壁班早恋的事情,裴溪也跟着听了听,一时间写作业走了神。 周屿淮扭头看她:“待会儿我要收,就差你一个。” “就我没交了?”裴溪诧异。 周屿淮眸光流转轻点头。 裴溪收了听八卦的心,赶着练习册。整个上午的课间基本都用在了这本练习册上。 等她赶完了以后才发现,周屿淮才开始收作业,那所谓的只有她,根本不存在。 和周屿淮成为同桌以后,裴溪在他的笔盒里见过糖,只不过,没见周屿淮吃过,她不知道是她没有看见周屿淮吃,还是别的。 某天中午,裴溪又一次看到了,好奇地问他:“怎么没见你吃过,是不甜?” 周屿淮一脸漫不经心,轻搁在桌上的手腕往裴溪这边移,糖果躺在书本上。 人则是转头轻缓缓看她:“你问的什么甜?是糖,还是你?” 第51章 半茂岛 裴溪那时候不觉得周屿淮那句话是故意的。 故意这么问。 但她记住了这句话是真的。 直至很多年以后, 她每每回想,都会觉得当时的他们活在文字里,自由且永生。 而那种短暂滚烫的记忆, 影响的不止是裴溪一个人,还有陆祁。 裴溪跟周屿淮做同桌那段时间, 陆祁总说自己不习惯,不习惯上课睡着了没人叫醒他。 那会儿历史老师一头卷发,戴着大框眼镜, 个子不高瞧着像是童话本里的人物。 重要的是, 因为声音小, 她上课总是会带个扩音器, 声音被过滤成电子音后像是具有年代感的留声机发出来的。 陆祁在她的课堂上很容易睡着。 老师不管,哪怕学生走神也只是扫一眼。 自律性差的孩子在这堂课上放飞自我的心态会大大增加,因此这门学科的年级平均分总是很低。 陆祁站她面前说:“裴溪,你要不然跟老师说一声换回来。” 裴溪收着书包,她和周屿淮做同桌的日子还算是平静。 还没等她说话, 周屿淮轻抬眼皮看了一眼陆祁,眸底闪过一丝淡漠。 这个眼神堵住了陆祁下面要说的话,陆祁改口:“行, 某人看样子舍不得你。” “哈?”裴溪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陆祁抬了抬下巴, “你们寒假上哪个补习班?” 那一年校外很多补习班。 上补习班的学生也很多,提前预习下学期的课程, 学习抓得很紧。 “还是暑假上的, 杨老师那儿。”裴溪早早就报名了,很多同学都上, 没有她总觉得不太合群。 周屿淮收拾好了东西起身。 “我也在那儿。” 他们并没有提前商量,就是无意中凑到了一起, 这种东西就好像是缘分。 出校门后,安沁让来接周屿淮的司机早早等在校门口,说是安沁安排的,实际上也是老爷子调来照顾周屿淮的。 周屿淮钻进车里后,司机在后置镜里看他:“少爷,先生和太太回了北海。” 不渡雨 第82节 周屿淮拧水杯的手顿了顿,眉间还是淡漠:“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一早。” 看来这个决定并不是临时的,只是没有通知他。这不重要,周屿淮内心并没什么特别的波动。 仰头喝水,温水掩盖了些寒。 南城的冬日湿冷得厉害,厚云压过楼顶,地面也起了一层潮。 周屿淮收了眼神低头看课本,正好与车窗外的裴溪视线错开,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裴溪正被两个西装男拦下。 南城气了大风,裴溪厚校服里穿着一件薄羽绒,拉链正拉到了一半。 来者挡住迎面飘来的寒风,裴溪看着熟悉的人,淡定的目光里有一丝异动。 张垣一年四季都穿着正式,寸头在冬季显得精神,不过消瘦的面部又透出些孱弱,嘴唇被冻得泛白,干到起皮。 “我送你。”张垣没有想要为难她的意思,车靠边停着。 一般张垣找她,大概率是又有新的线索了,过几天正好是裴爸的忌日。 裴溪朝他身后看,回:“不用。” 正当她要绕开张垣时,面前一道阴影罩住她,裴溪抬眸望着。 “这是我的工作。”张垣说,“上车吧,还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裴溪差不多忘了张垣这是第几次找她了,基本每一次都是因为同一件事。 “张先生,我跟你不认识。”裴溪目不斜视强调,“你要问的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那时候裴溪不算胆子小,第一次见张垣的时候她是紧张的,后来频繁找她做调查,她渐渐就习惯了。 张垣这个人特别难缠,总是揪着同一个问题反复询问。 放学时间段,四周来往的学生很多。 此处离着公交站不远。 张垣左右侧首看看,呼出一口气说:“听说宋离女士前几天到家里找你,被你赶出去了?” “是听说,还是看见了?” 裴溪立马接上。 她显得不太礼貌,但有的时候又不需要礼貌,张垣总是冒昧的过来找她,其实就已经很不尊重她。 有几个同班同学路过,朝着她张望。说闲话,都是会有的,裴溪也不是没有听到过。 他们站在这儿僵持着,既不像是亲戚也不像是朋友,久而久之总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 张垣和旁边的男子对视一眼,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所以我们能知道吗?是因为什么?” “不能,这是我的私事。” 裴溪果断拒绝,没有一点客气。 张垣那时候还很有耐心,只是轻微谈了一口气:“裴溪,你还没有成年,各方面思想都不成熟,没到定性的时候,所以很容易被别人的话左右。” 裴溪没听,这种大道理张垣也不是第一次跟她说了,听多了心脏是会麻痹的。 以及那些过去的事情,也不是裴溪想要再次提及的东西。 张垣挡住她:“裴溪,你听我说。” 裴溪向左移动,张垣又一次挡住。 “行车记录仪虽然坏了.....” 张垣话刚说到这里,裴溪感觉到手腕被握住,步子一个趔趄往后,她心脏跟着颤动,抬眸恰好见到陆祁挡在她身前。 而张垣的话也是因为陆祁的出现而哽在喉咙里。 “认识?”陆祁眉眼上挑问裴溪。 “不认识。” 裴溪声音有点打结。 “让开。”陆祁脑袋朝着一边斜了斜。 裴溪很紧张,因为张垣一直盯着她看,她就怕这点事情被人知道了。 成年人在观察小孩子的神情时,总是能精准的捕捉到每一个细节,未成年的裴溪总是当不好一个演员,每个动作都在露出慌张的破绽。 在寒风里裴溪压住心跳,抓住陆祁手腕,眸光一沉加快步子从张垣旁边过。 风搅得眼睛干涩,呼吸在急促的步子中变重,裴溪没有回头,一直奔着公交车的方向去。 在车门打开时,她才顶着泛红的眼球往张垣那边看上一眼。 跨上公交车,“嘀”了两下,裴溪顺带给陆祁也刷了公交卡。 刚进去碰到有学生下车,陆祁还被她拽着手腕,他眸光微凝看了一眼,抬起眼时端详着裴溪。 “你坐。”裴溪很自然地松开了。 “我站着就行。” 陆祁指节往里收,把着椅背保持平衡,在公交车往前驶的时候,裴溪坐了下去。 她很淡定地把书包摘下放怀里抱着,身子往后靠,顺带关上了车窗。 陆祁不问她,她就什么都不说。 装作对方其实什么也没听到,面上的淡定都是她在内心演练了很多遍,才达到的。 陆祁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裴溪鼻尖眉梢都透着红,像是被寒风吹出的破碎感,长睫低垂着。 他抚平眉间细皱,裴溪也在这时候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家住哪儿?” 裴溪问。 陆祁回神,望向窗外:“半茂山岛,022号。” 裴溪皱眉,视线绕陆祁身后,望向路线牌:“你坐错车了,你应该等512公交。” “不是你拉我上来的?”陆祁垂着眼帘,声音懒懒的。 裴溪的思绪回到刚刚,她只顾带着人走,忘记问了。 陆祁看她眉色尴尬,弯腰岔开话说:“要是你觉得对不起我,那陪我吃顿饭。” “嗯?你不回家?”裴溪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五点半。每周五放假时间都会早一些。 陆祁直起身子:“不回去。” 裴溪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别样,严肃、正经,提到家好像不太高兴。 “不过今天不行,我答应了奶奶回家吃饭的,明天,刚好明天周六,我请客。” “行吧。”陆祁看她,弯起唇角,“我在,不用你买单。” 公交车播报了下一站的位置,靠边停了下来,裴溪后排座的男生空出了位置。 陆祁没有下车的意思,坐到了她后:“我送你回家。” 裴溪往后转:“你送我?你又不顺路。” “送佛送到西,要护着你,总要看着你安全到家。”陆祁后背靠在椅子上,眉眼轻佻,一脸都是轻松。 这些话说得毫不避讳,丝毫不带掩盖的,他们是朋友,在年少时,在那个不敢轻易谈喜欢的年纪,总会有人在不经意之间用着朋友的名义说些成年人才该有的暧昧词。 陆祁送她回家那天,什么也没问。 也不会八卦任何一点关于裴溪的秘密,就像后来陆祁说过的一句话,人都有秘密,这种东西就好像是属于自己的世界,有的人只有在自己的秘密里,才会觉得自己活着。 当天晚上,裴溪在写作业的时候,陆祁发了一条消息过来,问她明天在哪儿见。 她在回复消息的时候,陆祁电话打了过来,第一句话问她写完了作业了吗? 她回正在写,随后说:“你吃火锅吗?三道街那边有家老火锅,味道很好。” 正说到这里,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你进屋怎么不敲门?” 陆祁将电话往身后背,陆有仪脚步放得轻,像是飘进了他的屋子。 陆有仪说:“你饿不饿?我来叫你,下去给妈妈认个错,爷爷说了,认完了错让阿姨给你煮饺子。” “我没错。”陆祁的手捏紧了电话听筒,头小心往后转,看准了手机按钮,切断电话。 电话这头中断,裴溪眉头紧皱看着手机屏幕。 说了解,其实她不太算了解陆祁,最大的印象就是陆祁性子倔,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人的确也是不吃东西。 如果不是同桌一年看到过几次,裴溪其实也不太能记得住陆祁的这个习惯。 陆有仪不啰嗦,不会劝直接讲道理,列举123,总而言之征服欲比较强的女人,非要陆祁不耐烦。 陆祁脾气很好,就认真听,直到陆有仪口干舌燥,他手里的笔转了一圈停顿,眼皮抬起来:“姐,你累不累?累的话早点休息,我累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陆有仪起身,脸上还是来时的严肃,“饿你一顿挺好。” 陆祁抬了抬眉毛,眼底还是倔强,面上是云淡风轻,实际上饿得前胸贴后背。 等屋子里的大门一关。 他佯装的轻松瞬间搁置一旁,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慢吐出一口气。 手机响了,来电是裴溪。 “二楼亮着的是不是你的卧室?” 陆祁一头水雾,拉开窗帘,紧促的眉心微微停顿。 视线直落在楼下铁栏外的裴溪身上,裴溪一身清冷陷在大雾里,朦朦胧胧,像是会发光的皎月,停在诧异之外。 裴溪在对上陆祁的眸子后,抬手,让零食袋暴露在路灯下。 不渡雨 第83节 第52章 冷不冷 要说记忆深刻, 陆祁一直记得那天晚上的裴溪,在路灯下与月光融为一体,清冷单薄的影子摇摇欲坠。 心动往往不需要很多次的拉扯。 这种东西像是流星一瞬猝不及防。 也只需要一个瞬间。 那时的他们就足以记住好久好久。 安沁和周倘出差从不会提前打招呼, 周屿淮很少出门,多数时间都呆在楼上。 家里的保姆, 周屿淮一直叫的陈姨,陈姨跟着安沁十几年了,安沁很信任她, 连刚到南城家里招保姆, 都是陈姨在面试。 安沁和周倘从北海回来这天, 陈姨比平时提前了一小时敲门, 叫他下楼。 “天冷了,太太买了新的衣裳,少爷你先试,试完了就吃晚餐了。” 陈姨走他后边,跟着他的步子往楼下。 厨房是在客厅右侧, 一前一后下了梯坎后,陈姨拐弯,周屿淮则望向沙发上的安沁。 客厅大大小小的包装盒都拆开了, 安沁一件件比划着, 见他,招手。 “来试试, 太忙了, 今年冬忘了给你添衣服,去年的衣裳都扔了吧, 个子长得快,也穿不上了。” 这是安沁的原话, 周屿淮穿的还是去年的衣服,里头的羊毛衫还算合身,外套袖子正好在手腕处。 在学校都穿校服遮盖着也看不出来。 安沁极少在家,买衣服这样的事情,他有空都是自己去。 “太太买的款式真好看。”陈姨出来时满脸笑,舔着脸上前夸。 周屿淮目光扫过安沁手里的那件羽绒服,目测他穿不了。 但他还是上前试穿,袖子盖住了整个手掌,这件衣裳偏大,并不合身。 “有点大,试试这件。”安沁又给了一件毛衣,浅灰色手工针织羊毛衫,品牌标志性logo在袖子上。 周屿淮在里屋换的,毛衣贴在身上,版型工整极好,但由于尺码偏小,袖口盖不住手腕。 安沁买衣服,没有一次是合身的。 “看来还是得带着你一块儿去买。” 这句话周屿淮自八岁以来,听过很多次了,他眼皮缓缓抬起,视线定在门口。 周倘和司机杨叔刚好进屋。 他目光轻垂,眼内的情绪继而转变为温和,说:“没关系,那件羽绒服可以留着,明年就合身了,就像去年的那件毛衣,今年穿着就是合适的,谢谢妈。” 周倘听见了,先是看了看身侧的杨叔。 脸色一沉,责备安沁:“不会买就量了尺码再去,你给舟舟买衣服,哪回尺码是对的?” “孩子长得快,怎么又成了我的错。” 周屿淮且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反而是开始劝道:“一件衣服而已,不算大事。” 他说话客气,保持着该有的礼数。 旁人若是进屋看着,真以为这一家不太熟,处处都是透着陌生。 这不是一件衣服的事情,只要杨叔听见了,这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周老爷子耳朵里。 “太太平日买东西都没错过,大概是少爷正在正长身体的年纪,难免会不合身,衣服本来也就要试着买才对。” 陈姨继续帮着打圆场。 一件衣服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重点不是一件衣服,而是每一次的不合身。 “我身上还有钱,可以自己买。”周屿淮微点头,唇角淡勾起,在客厅脱了身上的毛绒衫,手腕松垮垮地递安沁手里。 杨叔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只是听,只是看,只是传达所见所闻。 晚餐时间,一家子没说话。 坐在桌前安静得很,没人过问成绩,也不过问学校的情况。 长桌上全是筷子轻碰碗沿的声音,平时笑嘻嘻的陈姨今儿也没有表情。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事情发生。 晚上的吹了大风,书房的灯光稍显昏暗,窗外的枯枝还未做修剪,风一吹拍的窗户作响。 而这一盏微灯下,书桌旁靠近花盆的位置,少年的影子在墙上跟着窗外的树枝一起摇摇欲坠。 周屿淮额头起了细汗,面不改色稳听着外面的动静。 周倘手里的皮带撕咬着他的毛衣,他屏住呼吸稳着膝盖。 “你是不是故意的!”周倘边打边问。 牙关紧紧咬着字眼,皮带重重落在周屿淮后背,边缘处带过后颈,露出的皮肤留下一道血印。 周屿淮也不说话,默声忍耐。 周倘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质问着:“说给杨德听,你要表达什么?是亏了你吃还是亏了你穿!” 周倘每说一个字,那手腕的力度就要加重好几分,全然不会在意周屿淮泛白的嘴唇。 因为他自己也是被周老爷子这么打的。 周屿淮暗淡的左瞳里钻入一束光,是安沁进屋了,手里端着水杯,瞥了一眼地上的周屿淮。 “行了。”安沁稍有些不耐烦。 杯子往桌上一搁,将书房的壁灯打开,屋子瞬间亮堂几分,也让周屿淮后颈上的伤口更是明显了些。 他身上穿着白毛衣,下唇咬出了印记,彼时他跪在地上,半握的指节因背部的刺痛感而轻颤,整个身躯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却又那般固执倔强,眸子宛如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安沁说:“杨德过来你该打电话说一声。” “在门口碰上的。”周倘扔了皮带,坐下喝水,唇瓣刚碰上杯子,仿佛想起了什么,问,“他什么时候回北海?” “不清楚。”安沁也在旁边坐。 周倘又注意到周屿淮,扔一句:“出去跪着。” 周屿淮仍旧是默不作声,缓慢起身,当毛衣擦上伤口时,后背火辣辣的疼。 他在周倘的注视下出门,临近门口听到安沁说:“好歹是自己生的,打这么狠。” “你也知道是自己生的,胳膊肘往外拐,周彦到底教了些什么东西,这么些年还是这个样子,养不熟像仇人。”周倘的原话。 周屿淮视线仍旧低垂着,没任何情绪上的变动,也不往回看。 “生下来的时候就不该答应把孩子给周彦养,带在身边不至于成这样。” “答不答应,爸也是这个意思。” “他在乎,怎么不自己带身边养?” 周倘沉默几秒,然后才说:“他就是故意的!” 周屿淮没再听,提着步子到客厅跪着。 房间隔音很好,他听不清书房在说什么,外面的风声也盖住了两个人的碎碎念。 他一直没想明白,安沁说的成这样,到底是成了哪样?他融入不了这个家,从回来那天起就不行,从安沁将他排在外他就注定不适合在这个家呆着。 大概是在客厅跪了三个小时,安沁叫他回房间先休息。 这一夜他没有睡个好觉,伤口轻微碰上都疼得厉害,不是第一次挨打,周屿淮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 对于白天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觉得有悔,周屿淮转笔的动作缓慢,视线微凝落在指尖上。 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便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第二天,安沁和周倘早早的就出门谈事了,桌上留了一张卡。 南城第二日飘了雨,冬季一到下雨天冷空气冻得毛孔都能察觉到湿冷,吸一口气鼻尖酸疼。 裴溪和陆祁是约了吃火锅。 陆祁比她早到一个小时,今天见她时情绪稍有些不同,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你今天心情不错?”裴溪问他。 陆祁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手放进衣兜时看她一眼,缓缓说:“我哪天心情差了?” 这倒也是,哪怕遇上不高兴的,也从面上看不出来他心情差。 火锅店的人很多,今天在做活动,出了品牌纪念品的手机吊坠,猜谜语连对五题就能赢走纪念品。 陆祁个子比她高很多,倾斜问:“你要不要玩?” “算了,不玩吧,猜不到的。”裴溪眉头拧着,按照经验来说一般这种活动出的谜语都是网络上看不到的,比较刁钻又有趣。 “你想要,我就能猜到。” 陆祁脸上轻微的傲娇。 这人是聪明,但聪明跟猜谜语也搭不上多大的关系。手机吊坠的娃娃是小辣椒形状的,可以转动耳朵变换表情,所以吸引了很多人在门口看。 裴溪也就多看了一眼,陆祁眉头上挑道:“你站这儿看着,我给你赢两。” 她拉不住陆祁,想说算了,但陆祁一溜烟上了台,高挑的个子加上明朗的笑,整个人都散着些阳光。 陆祁笑起来时候眼眉弯弯的,下颚处的小痣添了些少年感在里边,主持人夸他的样貌,底下看热闹的观众也议论。 长得好看,在哪里都是焦点。 裴溪手放在衣兜里,静静朝着台上看一眼,由于人太多,那时候的她个子不占优势,看不清台上的情况。 在被后排的女生挤到时,裴溪退了一步,视线也随之往左。 人群堆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往商场的地方走去。 周屿淮在人群中很亮眼,额前的碎发在寒风里飘着,星眸剑眉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不渡雨 第84节 裴溪喊了一声:“周屿淮。” 那时,似乎有种本能反应,本能的喜悦和兴奋感,见到卓然而立的身影所带来的欢喜。 她往台上看去,陆祁还没下来。 主持人正说到第一个问题。 裴溪回眸朝着周屿淮的方向赶去,她不知道的是,陆祁在台上正看着她,看她朝着周屿淮的位置跑去,眼底忽地淡了些。 周屿淮没有听到裴溪喊他,折身在人群里过,头轻微低了低,这一低头,后颈的伤口暴露在了寒风下。 肩膀处被拍了一下,碰到了伤口,他心口起伏同时听到了裴溪的声音。 “我喊你好几声了。”裴溪折到他面前。 裴溪跟他说话,声音里有点紧张,并不自然,但周屿淮察觉不到。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看周围。 轻微点头:“我没听到。” 这一路他有点走神。 裴溪抿出一个笑:“你怎么在这儿?” 周屿淮的身姿稳固又不失轻松,在她面前那种防备收了收。 “出来买衣服。” 裴溪视线定在周屿淮的衣服上,白色干净的外套,他很适合白色,会放大身上那种疏离感。 她下巴藏在围巾里,静静的和周屿淮对视着,目光瞥见了脖颈上的一点红,红印大部分又被里面的毛衣遮住了。 良久,裴溪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 缓了几秒后,她问:“你穿这么少出来,你冷不冷?” 周屿淮的外套算厚的,她实在很不擅长搭话,言语逻辑性总是不太好。 周屿淮眉心皱了皱。 裴溪又说:“我的围巾给你,挺搭你这件衣服的颜色。” 她一圈圈摘了围巾,那是一条浅灰色的围巾,没有什么图案,软软的羊毛。 “我不冷。” 周屿淮正回着,裴溪已经把围巾摘下来了,脚尖垫着抬手给他围上。 他只能在裴溪这个动作中,低头。 带着余温的围巾落在了他的脖颈上,温度浸透皮肤,驱散了寒意。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 但他知道,这种酸涩感,和那年在病房外看到裴溪捏着他送的那颗糖哭,所带来的感觉是一样的。 裴溪的脖子上空了,白皙的脖颈在冬日里显得身子越发单薄。 “你先戴着,明天还我吧。” 明天是周一,周四是期末考试的时间。 已经戴上了,再拒绝就显得有些假正经,周屿淮声音温和说了句“谢谢。” 话题似乎又在这时候戛然而止了。 裴溪尴尬的眉色舒展开:“你吃过饭了吗,我跟陆祁打算吃火锅,你……要不要一起?” 周屿淮听到陆祁在,有轻微的诧异,但又缓得很快,裴溪跟陆祁关系好,班上同学都知道。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那……好吧。” 裴溪不再劝,她知道,周屿淮这人有了决定,劝是没有用的。 周屿淮在裴溪走后,还在原地呆了很久,围巾散着淡淡的香味,让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 裴溪回到火锅店门口时,陆祁早下了台,一直在原地等她。 陆祁往她身后看一眼,问:“你怎么不叫他一块过来?” 裴溪双眉微簇。 陆祁接着说:“我看见了。” “噢,他还有事。”裴溪解释。 此时,陆祁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围巾没了,也没问,裴溪眼神藏不住,他什么都明白。 “你赢了吗?”裴溪抬起眼皮。 陆祁放在衣兜里的手拿出,手掌朝上,眉心间是傲娇:“两个。” “厉害。”裴溪夸赞,“谜语难吗?” “难,特别难,好在我聪明。” 裴溪笑了笑,没有继续夸陆祁,陆祁倒不是喜欢听这些,就是不喜欢气氛太沉重。 不知道陆祁是怎么做到的能不留心事,任何事情都能不避讳直接问。 这种状态和感觉真的很好。 也是裴溪学不来的东西,所以她羡慕。 这一顿火锅,陆祁偷偷买了单,原因是没有让女孩掏钱的习惯。 她没怎么吃,因为锅底太辣了,每一口都吃得热汗直冒,最后饮料喝了不少。 裴溪的胃稍微有点难受,每一次吃完火锅以后都会有的反应,她习惯了这种感觉。 下过雨的天空灰蒙蒙的,荒寒将道路浸湿,裴溪家外面有个斜坡,很长很长。 她刚下出租车,在斜坡下,看到了周屿淮。 周屿淮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盒,一双眼里染了温泽,像是在这儿等了她很久。 第53章 碎碎段 裴溪考试那天戴了一根新的围巾, 今年的新款,她刻意搭了一件颜色相衬的羽绒服在里面,到水房接水的时候。 于栀诧异问:“你买了新围巾?” “不是, 人家送的。”裴溪心情不错,说话脸上都带着笑。 这和平时不太一样, 往常裴溪不怎么笑。 多数时候她脸上都是清清冷冷,神情像一块寒冰,如果不是眉梢上的暖意, 真会让人觉得她不好接近。 水瓶的声音渐满, 裴溪往水房外走。 于栀追上, 紧着问:“谁送的?” 裴溪不说话, 捧着水杯折身避开走廊打闹的男生。 还没走上几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班主任的大嗓门,斥责在水房门口打闹的男生。 一是危险。 二是斥责不知实务。 “裴溪,到底是谁送的?”于栀环上她的胳膊,对天发誓,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你跟我讲讲好不好?” 这种撒娇的方式求八卦,裴溪习惯了。 陆祁也不是第一次见。 人从楼梯口上来的时候, 脚步顿了一下。 最后他才望向教室, 一直看着裴溪回座位,把接的开水放周屿淮课桌的角落, 此时他才收回眼神。 那种情绪很奇怪, 是他从没体验过的。 但陆祁不是一个开窍很慢的人。 所以,为什么会产生一种酸涩且心脏生疼的感觉, 他很清楚。 他不做过问,当作无事发生。 某种暗恋, 是需要维持在朋友这层关系上,才能不被发现。 时间很快,考试结束后转眼到了过年。 每年除夕前后,就是陆祁家最忙的时候。 老爷子很喜欢热闹,喜欢看父慈子孝合家欢乐的场面,所以在新年前后家里是不允许有吵闹的。 往往这个时候,陆祁就不会惹陆母生气,在家都规矩,连游戏都打得很少。 一直到大年初二,等着那些个亲戚带孩子来看老爷子。 说是看,实际上每次过来都有事儿。 家族企业就麻烦在这个地方。 过大年也免不了会谈谈正事。 陆祁这时候就躲楼上打游戏,鼠标快节奏地响着,时不时划着桌面,平时只要是不影响成绩,陆母很少在游戏上找茬。 彼时电脑上,中路正开团,他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全然不知道卧室门被陆母打开了。 “陆祁在家呢,每年到这时候就躲在卧室打游戏。” 陆母脸上出现温和的笑,今天说话也轻言细语的。 “没关系。” 女孩的声音轻细,一笑两个梨涡印在面颊两侧。 不渡雨 第85节 陆祁手下的键盘敲得很重。 陆母脸“唰”一下黑了,手敲了敲桌:“挽挽来了,还玩。” “好,等等。”陆祁像没听到,只是简单地朝陆母瞥一眼。 陆母立马摘了他的耳机。 这动作碰上了他的手肘,屏幕上顿时呈现黑色。 陆祁手里的鼠标一敲,眉头紧锁,有点愠气:“妈,不是都应你了,着什么急。” “你不礼貌。”陆母拿话砸他。 陆祁就听着,也不顶嘴,视线绕开陆母直看向身后的林挽。 林挽偏圆的杏仁眼微动,慢慢抿出一个笑,梨涡带得整个人明朗又清透。 “好久不见。”林挽朝他挥挥手。 陆祁轻嗤一声:“每年都见,怎么又好久不见了。” 林挽是小姨收养的,每一年都会跟着小姨过来拜年。 陆祁大她两岁,但林挽小学跳级,所以现在跟他一样。 “挽挽你先坐会儿,我让人切点水果上来。” “嗯好。” 林挽属于家长见了都喜欢的孩子,乖巧懂事成绩好。 那时候,判定一个孩子有没有出息,多数家长都是以这条为标准去衡量的。 陆母一走,林挽身上的紧张感松了松。 “每一年过来你都在打游戏。”林挽往陆祁旁边站,视线走到他的屏幕上,“怎么样?打出什么名堂了吗?” “每年过来你都是这句话,你说不腻,我都听腻了。”陆祁身子往后一靠。 “陆祁。” “叫哥。”陆祁瞥她,撂一句,“不礼貌。” 三言两语,顿时堵住了林挽的话。 林挽愣了下,别过头干笑一声。不喊人,也不继续争执,摘了书包往沙发上扔。 陆祁耳机挂在脖子上,动作懒懒散散的打着游戏。 这一局快输了。 “大过年的,都要带着书包走亲戚。”陆祁打着最后一点收尾战。 林挽说:“作业多,没办法。” “所以你是到我房间写作业的?” “不行吗?” “你随便。”陆祁键盘声停了。 游戏结束了。 他往后靠拉伸肩膀,今天坐着连打了三个小时。 陆祁姿态懒散,抬了抬下巴问:“知知呢?” “楼下,书房,跟妈在一块儿。” 林知是林挽的妹妹,不同的是,林知是亲生的。 陆祁眉头轻佻觉得有趣:“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高兴了?” “看到这一堆卷子很烦。”林挽一连拿了三沓出来。 “我帮你?”陆祁的手搭在椅背上。 林挽也不客气,直接扔给他。 “你写这些。” 陆祁手接得准,拿过一看,双指从笔筒里夹出一支圆珠笔,转一圈摁下,手肘搁桌面。 “你过来。” 林挽起身,眉心轻拧:“怎么?” “坐桌上写。”陆祁手里的笔点着桌面提醒,“有点坐像好不好?你是女孩子,你坐沙发怎么写?” “我躺着也能写。”林挽言语虽然阴阳怪气,还是听话地坐下来。 陆祁在姓名栏刚写上半个陆字。 “那你厉害。” 陆祁看着第一部 分没下笔:“听力材料给我。” 林挽问:“我读吗?” “你觉得你那发音我能听出来?” 陆祁将她手里的原文材料拿过来,自己看。 他们的相处不算很和谐那一类,但总的来说其实不会有很大的矛盾。 “林知能在小姨身边呆得住?”陆祁转着笔。 林挽说:“呆不住,但她心虚。” “心虚?怎么回事?”陆祁抬眉。 “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陆祁诧异,林挽和林知完全就不是一类性格,林挽被收养的时候也有四五岁了,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是从福利院带回来的。 加上林母又怀了林知,她就活得更加小心懂事。当着陆祁说的这些话,是绝对不会在外面说的。 林知一出生,整个家上下都宠着,就变得尤为不同。 林知年纪小,被惯成了骄矜的性子,但这小姑娘粘陆祁得很,每次过年来走亲戚都只跟在陆祁屁股后面。 今年,好像例外。 “她做了什么?”陆祁试探性地问。 林挽镇定地抬起眼,平静地说:“你把她拉黑了,所以她登你q.q号,刚好看到了你们班有个女同学给你发新年快乐,然后帮你聊了几句,聊完了怕你生气,把记录删了。” 陆祁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他是拉黑了,林知时不时给他发表情包,一上号就是一堆表情包,天天在他空间留表情包,想开放个空间发点动态,就因为加了林知,愣是没发过。 林知喜欢玩空间的小游戏,是他前两年教的。 所以,林知有时候会上他的号,玩他空间的游戏。 原因——装备齐全。 “哪个女同学?” 林挽想了想:“裴溪。” 陆祁扔了笔,直接下楼去书房。 书房里林母和陆父正谈着事儿,旁边的林知在玩茶杯,他进屋先礼貌地和林母打了招呼。 而心虚的林知开始躲。 他反手拎着人衣领就出了书房,看他这举动,陆爸还在身后喊:“陆祁!那是妹妹!” “不是妹妹还不逮了,逮的就是她。” 陆祁头也没回,像提着小猫一样,直奔房间去,虽然在书房的林母有些担心,又不好说什么。 算起来,都是孩子。 陆祁不惯着林知,进屋关门,手把着门锁,撂起眼皮问:“躲什么?” 林知做错了事,心里是虚的,自然是不敢正面硬刚,人就直接躲在了林挽后边。 “好了,她还小,算了吧。”林挽也顺势将林知护着。 陆祁听笑:“她打字删聊天记录的时候可不像还小。” “我那是生气嘛。”林知声音很小。 陆祁头轻偏,视线走到林挽身后:“你出来。” 林知攥住林挽的衣服 。 “那你答应我,不打我。” “你什么时候看我打过人?” 打架这种事,陆祁从小到大都没干过,更别提打自家表妹这种举动了。 林知信了,小步移动着从林挽身后绕出来。 “给我背,聊的什么。”陆祁往沙发上一坐,手肘搭在膝盖上。 “啊?”林知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挽笑,不看热闹,坐回位置上。 林知瞪了林挽一眼。 “我不记得了。”她说话唯唯诺诺,,一张小脸委屈得很。 陆祁抬了抬眉:“那不行,你今天不想起来,哪儿都去不了。” “不是。”林知满脸愁苦,“那么多,我也不能全背下来啊。” “你还聊了很多?” 陆祁手腕紧了,关节收了收。 “也不是,我就.....我气头上嘛。”林知掐着衣服,搜尽脑子里的言辞去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不渡雨 第86节 搁以前,聊了就聊了,陆祁没这么在意。 但这时候,他总是放不下。 毕竟裴溪没有察觉到异常,那内容肯定是不对劲的。 “我不听这个,给我背。” “好,我想想,哥哥你先别生我气,你只要给我道个歉我把拉出来,其实我或许就能想起来了。” 林知年纪不大,但是脑子特别好使,这点有点随林妈妈。 陆祁盯着她:“讲条件?” 只要陆祁彻底严肃起来,林知就会怂。 “不讲不讲。”林知不耐烦了,“她就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她想准备个新年礼物。” 陆祁眉头稍微缓了下,给他准备新年礼物? “那你怎么回的?” “我一想这题我熟啊,我还没准备说,然后她又问了另一个,叫......” 陆祁的高兴没有维持到三秒。 其实到这儿他已经有谱了,看来这个问题不是专程问他的。 “周屿淮。” “哦对,我说我不清楚。” 陆祁沉下眼皮:“那是你说?你用的我的身份。” 他现在觉得事情很麻烦了,裴溪会不会觉得他是不想说? 人是会在一种状态下变得敏感多疑。 而要不要问问裴溪,成了大问题,因为林知这么说了,他如果要戳破身份直接告诉裴溪,那裴溪以后还会给他发消息闲聊吗? 陆祁不知道,也一点也猜不到。 “你跟她说我喜欢什么?”陆祁问。 林知回:“皮卡丘啊。” 陆祁抬眼时脸都黑了:“你真行啊。” “我说错了吗?”林知不解。 看她的样子是无心的,陆祁暂时不跟她生气。 但就是这一句皮卡丘,他总心里堵得慌。 一直踌躇到初三的晚上,看到裴溪上线,裴溪一直是用的系统头像,也没换过。 犹豫了好几分钟,他点开会话框。 [陆祁:作业写完了吗?] [裴溪:还没有。] 他看着屏幕沉默一阵,打字...... [陆祁:上次你问的,我想起来了。] [裴溪:嗯?] [陆祁:周屿淮不怎么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你要是想给他送新年礼物,你觉得合适的就行。] [裴溪:他会喜欢草莓糖吗?] [陆祁:糖?他不喜欢甜食。] 这是陆祁认识的周屿淮,周屿淮没有物欲,让人看不出来到底喜欢什么。 在给裴溪说完了以后,陆祁就觉得自己贱。 没有原因,就觉得贱。 上补习班那天是初五。 他收到了裴溪准备的新年礼物,于栀也有。 每个人的礼物都包得精致,同时,这样也不知道她送对方的是什么。 周屿淮是第一次收女孩子的礼物。 在学校也有人送,但结果是,送了就被他全部放在讲台。 今天这个比较特别。 周屿淮放进书包,跟裴溪说了谢谢。 陆祁都是有注意到的,倒不是刻意观察这些细节,只是会不知不觉地去注意这些。 开春后的学习任务更重了。 高二下学期神经开始紧绷,老师又开了一场家长会。 也是这一天,陆祁看到裴溪课桌里的亲签本。 裴奶奶翻着裴溪的课桌,拿着还没拆封的本子问:“你怎么还看这些?” 那是知名作家mia的新书。 陆祁记住了。 高二下学期学校减了周六,改成了月假双休。 暑假的补习班是学校组织的,为了方便,调回了双休稍微轻松点。 陆祁在网上查mia的行程,会到南城。 印签纪念品,这东西送裴溪很合适。 “姐,化妆呢?”陆祁把一张卡放陆有仪的桌角,手扶着椅背坐下来,欲言又止。 陆有仪看出些特别,挑眉问:“有事?” “我想找你帮忙。” 陆有仪拒绝得很干脆:“不帮。” “这里边可不少,你再看看?”陆祁又把卡往陆有仪那边推。 陆有仪正化妆,刷到一半的睫毛停下,撂他一眼。 “我差钱?” 那倒是,陆有仪的钱比他多。 陆家一直都是富养闺女。 陆祁说:“是,不差钱,我其实不想惹妈生气。” “所以你就过来惹我生气?” “你看这话说的,多伤和气。” 陆有仪知道他磨人,好歹是亲弟弟,闹归闹,一点小事还是会帮的。 “说吧,什么事?”陆有仪往脸颊处扫着粉。 “你有个同学,小时候住302那个,我看他公司之前跟mia有过合作。” “你哪儿看的?” “百度。”陆祁继续说,“我想要mia今年出的印签纪念品,主要是限量,我这运气肯定没希望,我想走个后门。” “没门。” “你别这么急着拒绝,我知道,前男友,但你们上次不还一起吃饭来着。又不是什么大事,一支笔。” 陆祁不是很喜欢赌运气,毕竟机会只有一次,能直接解决的就解决,不能直接解决,那就赌一把。 陆有仪对他这种要求自然是拒绝的,直接轰人。 后来的他也只能赌一把。 找黄牛抢,不要多了,就只想要一支。 这辈子唯一干过一次。 高中同学这么久,如果不是那次家长会,陆祁是真的不知道裴溪是mia的老粉了。 q.q滴滴几声发来消息。 凌晨一点—— [专业抢票、抢专辑.....:后天开售你放心。] [陆祁:行,钱不是问题,东西你给我想想办法。] [专业抢票、抢专辑.....:一定。] 这段对话看起来奇奇怪怪的,陆祁在对方下线后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 他还是会有点担心黄牛搞不定。 但通过空间的反馈图来看,应该不成问题。 东西还没到手,怎么送出去,倒是让他为难了。 同样为难的也有周屿淮。 家长会那天,裴奶奶指责裴溪的时候,周屿淮就坐在旁边看到了,又一次注意到了那本书。 裴溪一直没舍得拆。 他看了好几次。 第二天,阳光刺眼,周倘一如既往出门,而今天安沁在家。 周屿淮在房间写作业,写到一半看起了书。 《杀死昨天》原著mia,内页是作者介绍,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女作家,但文字犀利,这种反差更是吸引了不少读者。 不渡雨 第87节 裴溪似乎是很喜欢这个作者,买了一本没有亲签的专门翻看,一本亲签的收藏。 门在响~ “进。”周屿淮合上书,淡定地放到旁边。 陈姨探头:“少爷,周诗小姐到了。” 周屿淮点头,起身。 周诗和周屿淮同辈,年龄差近十岁,目前在央台。 周屿淮还是在八岁前,在周彦家的时候,两人一起玩过,周诗备战高考那年,周屿淮到了南城。 毕竟是亲戚,这些年联系是有的。 偶尔看到上线了就发个消息聊聊。 “怎么我觉得你们现在,没我那时候忙了?”周诗不解,翻着周屿淮桌上那本《杀死昨天》。 周屿淮在书柜里翻着东西,问:“从哪儿看出来的?” 周诗环视一周:“比如从你让我办的这件事上,你还挺闲的。” “也不闲,这算正事。”周屿淮拿着盒子走来。 一个方形中式盒子,四面缠着一圈暗红色的锦缎,顶部印的是金纹腾龙。 “你还真舍得。”周诗打开看。 正中躺着一块玉坠平安福,细腻温润。 周屿淮拉开椅子让她坐:“你不是一直都喜欢?” “舟舟,这可是爷爷给的,价值多少你知道吧?”周诗毕竟是比他大,周屿淮得叫她一声姐姐,总不能坑骗小孩。 周屿淮眼里染笑,嗓音好听:“嗯,我知道。” “你很吃亏。”周诗扣上盒子,侧身在包里翻,“你用这个东西跟我做交换,还只是为了一套纪念品,你要不要再想想?” “不用想。” 周老爷子给的这块平安福是在拍卖场上得的,这件藏品得到很多人竞拍,但周老爷子要的东西就必须到手。 之所以老爷子这么在意这件东西,全得早年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的一位大师,大师拜在某位仙家座下,信这个的,基本都知道大师的名字。 要说算得准不准,周屿淮不清楚。 但看老爷子花了高价做法,还是这么多年,就知道有些东西是灵验的。 大师说他的路坎坷,容易受骗,身侧会出现些鬼魅。 所以老爷子就拍下这块平安玉让他戴着。 就这样,这块玉就到了他的手里。 周屿淮一向是不信这些的。 周诗一直都很喜欢这块玉,拿着舍不得松开。 “那......我就拿走了?” “嗯。”周屿淮眉间溢笑点头。 “这纪念品市面上就没有多的,都是现场抽签抢售,这一套是我问mia要的,是认识才好拿。不然还真不好办。” “谢谢。” 周屿淮找到周诗说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一定好办。 周诗跟mia同一个学校毕业,又是同一届。 事情会好办一些。 看到那只钢笔的时候,周屿淮的第一感觉是,的确是很好看,但似乎也就只是好看。 他看不出更特别的东西,这支笔是这本书的衍生品。 有什么意义他还没有弄清楚,目前他在想——怎么送出去不显得突兀? 没有过节,也没有特殊的日子,要送点东西好像真的很难。 ... 烈阳照的人窒息,尤其是学校的铁栏边上,花圃的绿植也被热得焉巴巴的。 陆祁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人还没来,他在原地徘徊了半分钟后,小心地环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把手摸进裤兜,找角落蹲下打开了手机。 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 摩托车“嗡嗡”声唰的在热浪里卷过。 陆祁抬头,声音停顿在前方,发动机还在转着。 一个矮胖的男人摘了头盔从摩托车上下来,靠近铁栏,右手一把握住了铁栏,晒得滚烫的铁栏灼烧着皮肤。 男人猛地缩回去,大颗汗水往下淌。 甩着手,喘气说:“抢到了,抢到了。” “我看看。”陆祁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手接过白色的礼盒,面露喜色,“辛苦辛苦。” “是辛苦,作者名气大,抢的人多,现在这个阶段,小点的学生都放假有的是时间在现场抢,可把我累的,你结一下尾款。”男人用袖子擦着额头。 陆祁在兜里拿钱。 对方报:“再付两千三。” 陆祁抬头:“我们不是说好的三千,我给了一千,还差两千,另外那三百哪来的?” “弟弟,我是骑车过来给你送的,三十八公里,油钱是吧,这么热的天,我回去得中暑吧,我得上医院.....” 陆祁有点不耐烦,打断:“停停,我给。” 他数了二十三张。 男人接过又跟着数了一遍,叠好往钱包里放。 “合作愉快。” “不愉快,坐地起价。” 陆祁虽抱怨,但看到手里的东西火气又下去了。 他不是在乎300块钱,他是不喜欢这种明明知道对方在讹钱,还得笑着的往外掏这种感觉。 上课铃响的时候,陆祁才到楼下,单肩挎着书包,一只手在裤兜里,瞧着心情不错。 “陆祁!上课时间,你背个书包到处晃什么?” 老班正好从楼梯上下来,迎面跟他撞个正着。 陆祁的手也从裤兜拿出来,人往边上站。 “是,马上就回教室。” 他认错快,也不顶嘴,老班想多说两句都无从下嘴。 “快回教室。”老板脑袋朝楼上斜了斜。 人刚侧身,陆祁脚也刚移两步。 他衣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的脚停在原地,老班的脸也沉得更厉害了。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 因为这事儿,陆祁手机被没收了,陆妈妈接到告状还来了学校一趟,在学生时代,这样的事情就已经大事了。 其实多年以后想想,那几年,我们犯的每一个错,无论大小,都总是让人心惊胆战。 也是这一次请家长。 陆祁才知道陆妈妈有打算送他出国。 当时的他是不愿意的。 好几天,陆祁都在想怎么把笔送裴溪手里显得不刻意。 周二的晚上,林挽上线了。 正好,林挽的空间里发了一条帮朋友转卖明星周边的动态。 陆祁当即创建了一个小号,随后给林挽发消息。 [陆祁:我想拉个群。] [林挽:什么群?] [陆祁:进群不许说话,一个人进我给钱。] 林挽没回。 十分钟后..... [林挽:我提成多少?] [陆祁:你我单独给。] [林挽:你钱多的没地方花了?怎么学了败家子的德行。] 陆祁还在打字。 [林挽:五千。] [陆祁:行。] 陆祁从小到大收的那些压岁钱,这些都是九牛一毛,陆母和陆父在他用钱方面倒是从没管过。 因为他也不乱花什么。 唯独这件事,花了不少钱,还不能讲价的那种。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到这地步了,总要想办法送出去。 很快,群拉好了,一共五十个人。 不渡雨 第88节 陆祁把群名给改了。 #纪念品转让# 如果裴溪是从这个群看到的东西,那他就能用这样的方式卖给裴溪了,有点麻烦,但不怕。 隔天下午,陆祁从操场回来,正打算跟裴溪说这件事,却正好看到周屿淮在裴溪的桌前。 一道光就从窗户的位置直射进去,落在课桌上是金黄色的。 裴溪的头发染得柔和,周屿淮认真专注的看着她的试卷。 直到裴溪手里的笔没有墨水。 周屿淮把那支纪念笔给裴溪时,他眼神才暗淡了下去。 直至很多年以后。 陆祁任然是记得那天,那个下午总有种不朽的味道,弥漫过整个记忆。 或许裴溪和周屿淮之间有别的特殊经历,是他跨越不了的。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裴溪还记得,那应该是在2012年底的时候。 年初网络上都在说有关末日的传言。 她最初不信,到后来也信。 因为传言是会感染人的,看得越多也就陷得越深。 听说裴老爷子生病了,在医院住着。 她去看望过两次。 裴奶奶没跟着一块,奶奶要强,倔强的很,跟老爷子闹矛盾离婚,也没拿裴老爷子一分钱,现在有的,都是自己的。 只有自己的东西,用着才安心。 裴奶奶一直这么告诉她。 裴溪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撞上了张垣。 至于那天张垣是去做什么的,她没有问过,也一直不太清楚。 张垣的精神气不太好,裴溪每每见他都躲。 而他每次见裴溪一次,都要重复问那些问题。 “你都来看裴老先生,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张垣和她站在医院门口,靠着玻璃门的角落。 这次,是裴溪没有躲掉。 “你又是来给爷爷汇报进度的?” 张垣说:“不是,我感冒了,来拿点药。” 裴老爷子只问裴溪一次,绝不问第二次。裴溪其实害怕裴老爷子,她的印象里,爷爷就没有课本上描述的那么慈祥。 裴老爷子什么也没问出来。 后来当着她也不会再提,想知道的都让张垣办。 为什么要这样?裴溪也看不明白。 “溪溪,你都看到了,老先生情况并不好。” 张垣又开始了。 裴溪透过玻璃朝着医院大厅里面看一眼。 “爷爷打人还是有力气的。” 是的,刚进门,她就看到裴老爷子在教训手底下的人,滚烫的热茶杯直接扔向了小伙子,杯子从胸膛滚落到地上碎开,露在外面的那存肌肤烫得发红,衬衫领口冒着热气。 裴老爷子骂得直咳嗽,看向门口的她时才收敛了那眼底的怒火。 这个举动哪里像是重病的人能做的出来的。 “这件事为什么对你来说很难?”张垣问她。 “不难,我告诉过你了。” “但那不是事实。” 裴溪周旋久了,脑子转得很快,她常常会想一个问题,如果裴老爷子知道她会水,而宋离救的是她,在水底都没回头看一眼爸爸。 那裴老爷子会做什么? 是不是砸个茶杯这么简单? 当然不,她已经想象不出来了。 张垣看她出神,呼出一口气,脸上惨白有点气血亏空,后背靠上玻璃门,手撑住膝盖。 裴溪还给他让了一下:“你病成这样,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裴溪。”张垣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隔着衣服,又一秒的松开,“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 “但是我不想。”裴溪看他,“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张垣问到了关键的上边。 裴溪眼眸轻微动了动。 “我报警,你以后就不会找我了吗?” 这话问住了张垣。 裴溪分不清张垣是不是好人啊,她就觉得这个人固执,多管闲事,像鼻涕虫一样粘着她。 “还是会。”张垣不否认。 裴溪有点生气的:“你是保险调查员,主要是调查保险赔偿,还有赔偿的后续跟进,车子落水鉴定是意外,我们并不存在骗保行为,所以你缠着我是没有意义的,你到底想听什么啊?”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生气?”张垣说话有点吃力,嘴唇干涩起皮,在冬季说话时鼻尖绕着白雾。 张垣:“宋离拿赔偿款填补亏空,这赔偿款其中有你的一份,你们明明关系不好,但为什么这件事,你不追究?” 裴溪手放进衣兜,心脏跟着寒风颤动。 刚想说话,张垣打断:“你要说就是因为她动了这笔钱才变得不好的?我不信,从葬礼结束以后你就搬到了你奶奶家,这期间一直没有跟宋离有往来。” “如果她要挟你,你可以说实话的。” 裴溪眼皮僵硬,盯着张垣到眉眼发酸,她在打腹稿。 她不知道的是,周屿淮正透着玻璃窗看她,从她的神色再到张垣,直到看裴溪双目微微泛红,才提步出去。 裴溪准备开口,忽地,不远处“砰”一声,她的余光窜入一个影子砸向地面,周围一阵尖叫声,张垣瞳孔也变了。 她本能的想侧头去看,视线刚往那个方向落。 眼帘处一阵黑,一只手蒙着她的双眼,挡住了前方所有的视线。 “别看。”周屿淮声音轻落在她的耳畔。 紧接着,周围有人大喊。 “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耳边全是各种各样的杂音,有人在她不远处跳楼了。 裴溪睫毛扫着他的手心,最后闭上。 周屿淮转视线看张垣,眼神带戾,什么也没说,带着裴溪走了。 因为周屿淮蒙着她的眼睛,她什么也没看到,所有的那种近距离恐惧都是想象的,很细微。 两个人坐在医院边的花坛。 裴溪这时候说:“刚刚的事情,谢谢。” “没事。”周屿淮回得清淡,“但我感觉你好像不怕?” 裴溪想了想,瞬间笑了,看他:“我怕,就是不够明显。” “那哪种情况你会表现得很明显?”周屿淮眼底有淡笑。 “比如,看恐怖片的时候。” 周屿淮说:“我不信。” “不信?那我现在给你演一个?”裴溪试探性地问。 周屿淮被逗笑了,收了眸光。 “你有时间吗?我买票,你想看什么电影?” 这是两个问题,让裴溪有点猝不及防,顿时语痴。 裴溪顿了下,淡定点头:“有,我不怎么挑的,都行。” 她压住心脏的狂跳,那时候的悸动就存在于那个时候。 后来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行。”周屿淮约她也是很大方,做事情不显得小家子气,但是那种心动隐藏得极好,是直到在一起以后,裴溪才发现。 裴溪问:“你怎么在医院?” 周屿淮也同样这么问了她。 裴溪说:“我爷爷生病,我过来看看。” 周屿淮手里提着药袋子,想藏也藏不住。 “我感冒了,过来拿点药。” 刚刚张垣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人这么说好像是真的,都这么讲就有点像借口了。 张垣手里好像没有药。 裴溪偏头看他的袋子:“你怎么一个人来看医生,吊水了吗?” 不渡雨 第89节 “不严重。”周屿淮扯了下衣袖,双手交叠着。 是在这时候,裴溪偏头瞥见了周屿淮腕表盖住的地方,有一条红印,和上次她看到一样。 这是伤,怎么会弄伤的? 她在犹豫要不要问,但又怕伤了对方自尊,她将这件事视作为周屿淮的秘密,不窥探别人的秘密是一种尊重。 “周屿淮,我带你去个地方。” 裴溪起身,双眼都是亮的。 “好。” 周屿淮也不问,只是应,对她一直都是这样。 这不是一种习惯,而只是对她的特例。 ... 这一场跳楼事件,引起的风波不小。 跳楼的是个男子,因为跟女朋友分手了,而今天是前任产检的日子,蹲到了医院被前任现任丈夫羞辱而跳楼。 从医院顶楼跳下来,人没死,反倒是让两个路过的小孩垫底了。 网络上都在议论这件事。 又是快到新年了,出了这样的事情。 裴溪带周屿淮去书屋的时候,还听到门口有两个小姑娘在议论这件事,目前的状况是男子多处骨折,已无大碍。 两个孩子抢救无效。 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年纪,一个正在读初中。 两个家庭陷入悲痛中。 裴溪没有多听,带着周屿淮进去。 这家书屋藏在临迹大厦的顶楼,二十四小时营业,但不过要从另一个门进来上电梯。 藏在这种地方的书屋一般存活时间不会太长,因为不好找,加上环境位置在里边,生意不会特别好。 加上书屋这种地方,开得偏,生意就更冷了。 她是常客,办了会员卡,工作得久的员工认识她,聊过几句说,这是海慕集团的公子开的,整个大厦都是他家的,亏损是无所谓。 为什么会开一间书屋? 裴溪来得多了,就发现了破绽。 周屿淮问:“什么破绽?” 他们正坐在角落的位置,从这里落地玻璃窗看出去,能俯瞰大半个南城,灯火如星,烟火人间。 裴溪说:“你跟我过来看。” 周屿淮就跟着她走。 书店的灯光为暖黄色,不暗但又很柔和的舒服。 书架上的书本类型很多,裴溪带着他穿过第三列,最后停下,抬头往上看。 她目光定在一本红色的书封上。 伸手去够,脚尖轻踮起。 手刚碰上,周屿淮在她身后,抬手扣住了书脊。 “是这本?”周屿淮偏头问,让视线对着裴溪的眼睛。 裴溪甚至能听到对方有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屋里一点点绕着她走,她喉头紧,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得到确认,周屿淮取下给她。 书脊上的字体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本青春文学小说。 但这一部分分类又是历史文学。 好想是放错了? 裴溪翻着第一页,说:“这本书没有放错,所有的书架上都有一本。你看这个是第四列第五排。” “有什么问题?” “你翻第四十五页。”裴溪把书给周屿淮。 周屿淮眉心压了一点褶皱,翻着手里的书,四十五页打开后,一阵书香。 “这本书讲的是男主年少成名,女主为爱成星的故事。四十五页的情节写的是女主给男主表白,被拒绝。”裴溪放低了声音。 周屿淮瞧着她认真的样子,挑眉问:“特别的地方呢?” “这是这家店老板的故事。”裴溪挡着手在他耳边小声说。 周屿淮看店员的方向,眉梢动了动,拿着书回到角落的沙发。 “所以你在追星?” 周屿淮坐下问。 裴溪说:“我不追星,不过我看过他的电视剧。” 裴溪跟着坐到周屿淮对面,手肘撑在膝上。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吸引我的并不是这本书,这本书你看某一部分会觉得讲的是爱情故事,其实更多好像是讲的两个人各自的故事,然后再组成一个家庭的故事。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周屿淮看着书:“能明白,书是老板娘写的?” “不是。”裴溪看向书架的位置,“每一个书架上都有一本,对应的页数上连起来看就是他们的故事,是不是很浪漫?” “哪儿浪漫了?” “哪儿不浪漫了?” 一人一句在这儿议论这个很陌生的词儿,不太恰当。 周屿淮不争执:“浪漫。” 应得很勉强。 裴溪手拖着下巴说:“我经常会来这儿,这个故事我看了很多遍,每一次看的时候其实都没集中精神,但就是喜欢呆在这儿,不跟人说话,也没人看着我,可以安安静静的。” “你看那个地方。”裴溪给他指窗外,“这个角落就像是秘密区,能看到我在底下看不到的一面。我可以选择把这个角落分享给别人,也可以选择不分享,我只有在这儿才能看到那一面,我也无法确定别人会不会喜欢这个地方,喜欢在看这个城市的另一面。所以我在学试着分享。” 周屿淮有认真在看,他回过头:“很好看,我要是喜欢上这儿,以后霸占这个位置,你怎么办?” 裴溪眉心沉:“你要是抢不过我,你怎么办?” 周屿淮笑:“那我装瞎?不抢,让给你。” “我谢谢你。”裴溪舒展开眉心。 两个人一言一语搭着,这个地方是真的可以让人变得轻松。 那个晚上大概是高考前最轻松的一个晚上。 但没想到也成了高中最后一次去书屋,原因无他,是因为真的太忙了,越临近高考的时间越忙。 陆祁请假了,请假了一个礼拜。 来的时候整个人状态很差,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跟他们一块。 他自己缓过了好几天后,又恢复了。 人就是这样,有自调节情绪的习惯。 2012年是个特殊的一年。 这一年有世界末日的传言,这一年他们毕业了。 也是这一年,裴溪和周屿淮在一起了。 刚在一起不会谈恋爱,周屿淮也稍微有点无措。 从前是只是朋友的时候,聊天没有这么不自然,在一起有个适应期。 陆祁出国的前跟周屿淮在网咖打游戏打了一夜。 他们是第一次进网咖。 陆祁游戏打到一半,中途换了准备等复活时,拿饮料喝了一口。 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裴溪的?” 就用的平时的语气,听不出来一点特别。 周屿淮沉沉地呼气:“很早。” “有多早?”陆祁脸上表情僵硬。 “开始了。”周屿淮提醒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陆祁的目光回到屏幕,继续说:“裴溪怎么也跟我是朋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别讲了。” “你嘴怎么这么欠?” “那你说。” “反正要是你们提前分手了,我就提前回来。”陆祁声音嚷得不太清楚。 周屿淮听见了:“嘴欠的是你。” 一开始,他没有听懂陆祁的意思,也是后面再回想起来的时候,才明白了。 周倘在他毕业这年,结束了南城的项目。 说是结束,实际上是周老爷子让人接替,准备让他们带着周屿淮回北海。 周老爷子打算让周屿淮出国深造。 但周屿淮目前没这个打算,给拒绝了,从这儿也就看出来老爷子的态度,对周屿淮很是放纵。 如果是搁在周倘身上,那必定待遇不一样。 不渡雨 第90节 周屿淮对当年在南城的那些事闭口不提,但他不是不记得。 他和裴溪最轻松的几年,就是刚在一起的时候。 周屿淮是个喜欢就要说出来的人,他人清冷是真的,但恋爱的时候,又不是个不开窍的人。 陆祁出国后没回来过。 这一走,他们每次再回南城,总觉得空荡荡的。 最早还会在群里说话,后来大家都忙,也就忘记在群里冒泡了。 裴溪的大学生活过的没有周屿淮忙碌。 所以她都是在等周屿淮有空的时候再一起出去玩。 周屿淮选了个看日出的地方,稍微有点远。 他刚上大学拿了驾照,老爷子给挑的车往学校一开总是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在大学他身边也有好几个人围着转。 他们和陆祁都不一样。 第54章 受委屈 裴老爷子去世的并不突然, 年纪大了,听说走的时候很安详,大拇指紧掐着食指第二个关节上, 拳头握着。 裴奶奶跟着她去参加葬礼的时候,裴家来了不少亲戚, 灵堂是设立在老宅子正厅的位置,小辈到了先进灵堂磕头、祭拜,再点三柱香作揖。 这一切做完了之后, 和许久没见到的亲戚们聊聊, 大人们很会说场面话。即使不喜裴奶奶出现, 彼时也不会多嘴。 而在这个葬礼上, 裴溪又一次见到了张垣。 张垣还是一如既往,脸上的气血很差,像病了很久的样子,裴溪在后厅吃完饭,刻意将自己挤进人堆里。 埋首、躲避、像鸵鸟藏沙跟着人群挤出后厅。 她就像是对张垣产生了应激反应, 看到便会莫名的恐惧紧张。 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裴溪捂住衣兜加快脚步,在张垣的注视下朝老宅院的偏房去。 这里的布局, 她熟啊, 小时候她就住老宅院。 路过廊道时,她听到几个堂叔在议论下葬的时间。 裴老爷子就一个儿子, 当裴父出事去世以后, 裴家几个堂亲就和老爷子关系近了些,帮忙尽儿子的孝。 争夺抚养权的时候, 这几个堂叔没少出力。 裴溪小时候就怕裴老爷子。 她见过裴老爷子打人,就在她现在所站的这个位置, 老宅后花园,膝边的石桌前。 裴溪摸出手机。 周屿淮打来的电话。 她回拨—— 那边接通很快。 “忙完了吗?”周屿淮问。 裴溪抬头看了看天:“嗯,刚吃完饭,呆会儿就走。” “你忙不忙?暑假回不回来?” 裴溪问他的。 周屿淮还在北海,她也没有奇怪过从上了大学以后周屿淮鲜少回北海这件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随后调侃问:“怎么了?” 恋爱谈了一段时间了,说话也就自然了很多。 裴溪踢着脚下的石子说:“就问问。” “想我了?” 周屿淮语调上扬。 裴溪抿着唇,压住这句问话带给她的怡悦。 “嗯?” 裴溪不太会说肉麻的话,准确来说这时候是不太习惯说些肉麻的话,面对周屿淮这样直白的表述,神情就显得不自然,面颊处有些含蓄。 她顿了顿,声音干涩:“有一点。” 电话里传来笑声:“才一点哪里够?” 裴溪还没说话。 周屿淮又说:“不过一点也是想,想的好,有赏,奖励你晚上就能看到我。” “你下午回来?”裴溪问。 “我在机场。” 裴溪还想继续问,抬眼时发现前方站着张垣,张垣目不斜视地静望着她脸上的笑。 她的笑慢慢僵硬了。 听筒里还有声音:“晚上你想住哪家酒店?还是上次那家,或者不住酒店,住我家,你挑挑。” 裴溪的思绪全在张垣那边。 “裴溪,你躲什么?” 张垣开口说话时,裴溪猛然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周屿淮瞬间茫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眉心轻微动了动。 他准备回拨过去,屏幕上方弹出来两条消息。 周彦发来的。 [你下午就过去一趟,那边的局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能谈成合作,那你爷爷生日,这就是最好的礼。] 周屿淮扫视着这一排字。 思绪渐沉,指尖慢打在屏幕上:好 裴溪锁上手机,慢慢将手机放进衣兜里。 “我哪儿躲了?” 她有躲,但练出了理直气壮。 张垣轻呼出一口气,胸口起伏时顺着石桌坐下来。 左右看,问:“宋离没来?” “没来。”裴溪还是看他孱弱的状态,眼内的不耐烦转变了。 张垣说:“老先生临走前给了我一笔钱,一笔我这辈子也挣不到的钱。” “所以呢?” 张垣心口起伏的动作加大了,看她:“我没有白拿过人家东西,现在老先生不在了,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裴溪观察着他,不答,反而问:“你好像生病了?” “小感冒。” “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人都不在了,你还操心什么?”裴溪放衣兜的手一顿,趟开脚边的石子。 “我看老先生住院你都能去医院看他,怎么人走了态度就变得这样不痛不痒的。”张垣说话急了些,音落闷声咳嗽。 “是有什么不满?”张垣继续问。 裴溪停了几秒没有答话。 视线走向张垣做的石凳上。 “我八岁的时候,见过爷爷打人,就在你坐的那个石凳上。”裴溪抬了抬下巴,“你知道为什么打人吗?” 张垣眉眼动了动。 “因为保姆买了他不爱吃的五仁馅月饼。”裴溪回忆起当时,“其实只是一个借口,用来发泄的借口。” “他下手过重,保姆的脑袋就磕在了石凳上,重度脑震荡。而他给的高昂赔偿款,让对方对这件事不了了之。” 张垣是有触动的,眼神骗不了人。 八岁的孩子看这些的确是会害怕的。 “我没挨过他打,是因为本该砸在我身上的木炭被我妈拦下了,我妈腰上现在还有伤疤,而我就在我站的这个地方,跪了一夜。你说我该不该对他满意?” 谈不上恨,只是老爷子精神不稳定,时不时发疯。 没人招架得住情绪不稳定的人。 后来是在宋离的要求下,爸爸才同意从这老房子搬了出去,在半茂山岛居住,没住上多久,那套房子说是风水不好,又搬到了别的地方。 所以,裴溪对半茂山岛算是比较熟悉。 张垣不知道这些裴家的往事。 当即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加上咳嗽又拦截住了时间。 “我没有恨他,只是没有太过亲情而已。” 裴溪从来不恨,因为恨一个人很累。 在临走的时候,她又转头告诉张垣:“你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找人给我打电话。” 这番话就没有那般理直气壮了,说话都不敢多看一眼张垣,提步匆匆离开了后花园。 裴溪紧绷的神经在走出后花园的时候才彻底松下。 她解锁手机,看屏幕上。 不渡雨 第91节 将未接来电里的好几个号码拉进黑名单。 长舒一口气后才抬起眼睛。 正好堂叔站她前面,她刚松下的神情被着一道黑影下了一跳。堂叔裴慕是老爷子亲侄子,个子高,年轻的时候是个运动员,即使上了年纪,那双眼睛依旧像雄鹰一般。 “堂叔。”裴溪收手机,唤了一声。 “溪溪,要走了?” 裴溪点头:“时间不早了。” “再待会儿吧,等一会儿焦焦他们吃完饭,你们上楼玩玩牌,他们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裴慕脸上的表情转得柔和了些。 裴溪小时候就不喜欢跟这几个堂哥玩,他们喜欢开玩笑,教裴溪打玩具枪的时候,会故意让她对准老爷子书房的玻璃,吓到了老爷子挨罚的又是她。 再后来每一次回老宅子,只要他们也在裴家,裴溪就跟在爸爸身边转。 宋离打牌,周旋裴家的几个亲戚。 “我还有别的事情。”裴溪拒绝。 裴慕脸上维持着笑:“放假能有什么事?” “约了同学。” “今天是葬礼,和伯伯最亲的人在场就只有你了,再呆会儿吧。”裴慕态度并不是很强硬,但点到重点。 裴老爷子也就一个儿子,不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多,裴家也就变得庞大了些,人多,事情也多。 裴慕又说:“你奶奶刚刚没找到你,我让人送她先回去了。你要上楼喝点茶吗?尝尝我带过来的。” 到了这个地步,裴溪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她刚开口,话还没出。 裴慕打断:“先上楼,我带你跟他们打个招呼,算起来,你现在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裴溪轻吐出一口气,喉头滑动看着裴慕。 ... 周屿淮到南城是下午五点,一下飞机他就给裴溪发了微信。 裴溪没回他。 反倒是周彦又打了电话。 他滑动接听,搁到耳边,恭敬唤了一声姑姑。 周彦这一通电话打的很及时。 “你到了吧?” “刚下飞机。”周屿淮出行东西都很少,他在南城待不了几天。 “那你先过去,顾特助会协助你,李总很难搞,要是他看你年纪小故意刁难,到时候顾特助会帮你。” 周屿淮还没见过周彦口里说的这个特助。 周彦当年还在南城子公司时的心腹,周屿淮只听过名字。 汇合顾特助的时候,周屿淮正在看手机。 看裴溪有没有回消息。 屏幕上还是他发的那条,这时候他开始回想裴溪挂电话前,他听到最后一句。 “少爷,行李给我吧。”顾特助开口说话。 他这时候才抬眼去看面前的男人。 西装革履长相白净,眉眼冷漠恭敬,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又给冷厉的神色平添了几分清透。 周屿淮点头。 顾特助接过行李后,拉开车门让周屿淮先坐进车里。 周屿淮又给裴溪发了一条。 [周屿淮:我先去处理一点事情,你把地址发我,我结束了过来接你。] ... 裴溪发现了衣兜里的手机震动。 彼时的她正在二楼,老宅的二楼一共是四个房间,因为办葬礼都腾出来接待亲戚。 而原先的书房已经腾空了东西,裴老爷子直接将宅子给了裴慕,裴慕来处理就是简单粗暴,听说东西都堆到了仓库里。 这间房放了一张桌子,几个同辈的堂兄在里边打牌,时不时点上一根烟,烟飘出来闻得裴溪眉心起皱。 “从你上高中以后,过年也不见回来走走。”裴慕在前边带路,转头补充,“每年给你准备的红包都没办法送,又揣了回去。” 裴溪只用不失礼貌的表情回应。 “堂叔,我还要回家,不能玩太久。” 裴慕带她进去,推开半掩的那扇门,转头对她温和地笑:“大家都很久没见过你了,都在玩牌,你先进来。” 裴溪的视线顺着缝隙往里看去,前面的裴慕进屋一个折身。 所有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 她被注视着不太自然,有两个堂兄稍微年长她一些。 堂姐也在牌桌上,边上的似乎是男朋友,她没见过。 这间十几平米的书房被腾空后一共挤了六个人。 “这是溪溪呀?好久都没看到了。”先说话的是年长的堂姐。 裴溪礼貌点头:“三姐。” 排行老三,为区分,所以直接叫的三姐。 两个哥哥也先后说话了。 “刚刚我在楼下看到了,叫你来着,人太多了,你好像没听到。” “那是你声音小,怎么怪妹妹没听到。” 裴溪站着不知所措,她从十三岁以后跟这些人就不熟了。 连加上的q.q平时都不会给对方动态点赞的。 裴慕说:“你们见着溪溪也不知道拉她上来一块儿玩,裴溪一个人在底下走了好几圈,刚要走被我拉住了。” 三姐拉了凳子:“叔,你不早说,我一直在上边没看到,他们几个粗心大意的,要是我知道肯定拉着溪溪上来了。” 裴溪融入不了这种场合,也不习惯这种场合。 在她仅存的记忆来看,这些话术有点假。 “来坐,溪溪。” 裴溪顿住,抿出一个笑:“先不坐了,我上来打个招呼的,还有事。” “溪溪是上大学了吧?” 三姐拉着她的手,拽着她到椅子上坐下。 “我记得裴溪跟我同级的,你现在在哪个大学?” 他们好像没听到裴溪说要走的那句话。 “我在北海读大学。”她没有说具体学校。 “我也在北海,以后有机会可以约出来一起聚一聚。” “嗯。”裴溪又起身,“有机会聚吧,我得走了。” 这一次,大家终于听到了。 裴慕说:“刚刚裴溪就一直说要走。” 三姐:“别着急,难得聚一聚,我们在玩牌,你会玩吗?” “不会,我还约了人。”裴溪不太明白,她跟这些亲戚并不是很熟,但一见面,大家总是表现得特别亲热。 亲热到仿佛今天办的是喜宴。 葬礼除了灵堂是沉重的,别的角落都保持着平时该有的平静。 而在这种场合,能真正为死亡悲痛的只有最亲的人。 但裴老爷子最亲的人,是裴奶奶。 即使离婚了,也只有她,在祭拜时有过一刻的痛心。 “你谈对象了?”三姐好似八卦一样的直接问,“大学生了,谈对象很正常的。” 裴溪不说话。 “溪溪你跟我们玩会儿牌,有什么事情能着急,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我车就停在门口,我刚拿了驾照。”裴焦坐在她对面,双手洗着扑克牌。 裴焦就是跟她年龄一样的堂哥。 裴溪看桌角,放着车钥匙。 “又开始显摆,你开车的技术,也就你自己能坐。” 旁边的人开始怼。 她这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外边停的那辆迈巴赫,裴焦刚拿的驾照,裴慕也不会买这么好的车给他。 裴溪的印象里,裴慕没这么多钱。 老爷子刚走,财产都有委托律师和遗物整理师负责,要留给谁她不知道,但觉得不太会像留给裴慕。 “裴溪,你帮我玩,我手气差得很。” 裴溪被声音打断思绪,回神的时候牌已经递她手里。 说实话,她脾气是没那么好的。 不渡雨 第92节 很想直接砸牌走人。 但一个个都用虚伪的笑脸迎她,她下不去手。 这个葬礼的场合也不适合这样闹。 “溪溪,就玩一把,跟我们说说话。”三姐坐她旁边,把凳子搬近了些,“我帮你看牌,赢他们的钱。” 裴慕也站裴溪身后:“你们玩溪溪会的,让着妹妹点。” “那肯定的,从小我们也是让着裴溪。” 裴溪在半推半就中留了下来,答应只玩一把。 这屋子里,唯一最陌生的就是三姐的男朋友,在玩牌途中,她听说这人的哥哥在南城商界也是了不起的人物。 她那时候小,听得不明不白的。 她就知道裴家都是靠老爷子才撑起今天的场面,裴慕有的,都是老爷子给的。 衣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一次。 裴溪没有听到,玩牌实在太吵得慌了。 ... 周屿淮跨进电梯,打字的手停下来。 屏幕上: [周屿淮:怎么不回消息?你在哪儿?] 电梯门关时,手机“嚓”锁上,顾特助往他身后站,周屿淮的衬衫没有打领带,半敞着领口添了些成熟在里边,旁边的顾特助比他还要正式。 顾特助把信封给他:“上次先生见李总的时候组的饭局,临走时,李总将酒钱一并拍在了合同上,这是钱。” 周屿淮拿过,掂着,厚厚一沓。 他神色不屑轻抬眼皮,问:“理由。” “想让先生再让条款,重新给报价。”顾特助顿了一下,“其实,他就是想要老先生亲自上门。” 外界都认为在周家能做主的只有周老爷子,周老爷子年纪大了也没有要让出位置的意思,这时候老爷子亲自上门倒不是为了给足诚意,而是做给同行看的,这样故意刁难的把戏谁看不明白? “叮~”电梯门开。 “先看看。”周屿淮跨出电梯。 顾特助跟上:“少爷,他们没见过您,一会儿只能委屈.....” “顾特助。”周屿淮顿下脚步往后转,声音打断了。 “你比我大几岁?” 周屿淮那时候还没毕业,刚满二十岁。 今天应该是第一次到这种局上,能不能把这场局做得漂亮,让老爷子满意,光是他肯定不行。 顾特助回:“七岁。”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比我大三岁?” “是。” “做什么的?”周屿淮不慌忙地跟他对话。 顾特助颔首:“不争气,辍学早,我让他在公司做司机。” “你的司机?”周屿淮问。 “嗯。” 顾特助目前全权在掌管南城子公司,这都是周彦一手提拔上去的,周倘的脑子已经踢出局了。 “结婚了吗?” “还没,有对象了。” 顾特助观察着周屿淮的脸色。 周屿淮手放腰间,目视前方,在提步前说:“今天的事好好办,他结婚,我随一套房。” 顾特助神色微顿,一秒诧异,反应过来时周屿淮已经在往包厢的位置去了。 他紧跟其后:“谢谢少爷。” 周屿淮手碰上包房的把手,觉得不对,收手往后站。 顾特助点头,深呼吸脸色恢复,走他前面将包房的门给推开了。 饭桌一圈都是漫着酒气,还没开局都像是微醺的状态。 总觉得这种场合的饭菜是冰冷的。 周屿淮的气场让人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其次再是顾特助。 在主位的男人起身,笑脸迎上,目光有几秒是停在周屿淮身上的。 顾特助侧身让周屿淮往前。 李总脸上的笑沉了沉,握住周屿淮的手:“都说周总的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今天一见果然是,年轻有为。” “李总客气。”周屿淮抿笑。 李总笑:“按辈分得叫一声李伯才是。” 李总的年龄和周倘差不多。 周屿淮跟着淡淡一笑:“前辈教训的是。” 今天这局上,周屿淮年纪最小,其余都凑过来跟他握手,但客气程度是没有的,倒是周屿淮在顾特助的介绍下挨个叫人。 直到落座,李总让他坐自己旁边,问他能不能喝酒。 周屿淮看着桌上的白的,顿一下神出笑:“能喝。” 李总拍着他:“年轻就是好,你父亲一沾酒面红耳赤。我听说你今年还在读大学?怎么没说出国深造一下?” “不着急。”周屿淮彬彬有礼面子给足了。 白酒杯里满上时,李总注意到搁在桌边上的信封,眉间动了动。 “侄儿,这信封里装得不会是钱吧?”李总用开玩笑的口吻调侃,酒桌上的男人,说话没有节制,对着年纪小的更是这样。 周屿淮在南城子公司没有职位,名下的挂了两家公司法人,都只是挂名没有股份。 今天过来,他只是以周家晚辈的身份约的。 给上次周倘在桌上的失礼赔礼道歉。 自然这些人就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是,失了礼数,我自罚。”周屿淮仰头将一杯白酒喝了,火辣辣的白酒从喉咙一直滑倒胃里。 顾特助在边上看得皱眉,微微担心。 周屿淮没喝过白酒,这一喝不适应。 李总忽然笑出声,摇摇头:“是个能喝的,未来可期。” 这话说得让顾特助都不高兴了。 周屿淮面不改色,礼貌抿笑,周倘是个只能在家里横的,老爷子一直认为他在外边跟这些人周旋缺点脑子。 李总跟着陪上一杯,在桌上只谈别的,没有一点将话题牵引到合同身上,周屿淮也跟着搭话聊,李总说什么他就接什么,在路上顾特助讲的不少他全记下了。 而这酒在第三杯酒满上时。 周屿淮没端杯,顾特助在旁边说:“不好意思李总,赶时间,明天我们少爷还要去公司转转,得先走了。” 李总脸色有一瞬间是诧异的。 觉得被冒犯了,既然是赔罪的,又先走,正喝到兴头自然是不高兴了。 “顾总,今天我是带的最好的酒来招待侄儿,怎么也要喝完了再撤下场。”李总笑着。 周屿淮拿上信封,说:“下次一定陪李总喝高兴。” “这不会是上次我给的酒钱,这次周总让你来还给伯伯吧?”李总脸色通红,酒精上脸,说完大笑,周围的人跟着笑。 周屿淮淡定地环视一周。 旁边的顾特助想帮忙说话,周屿淮气场一收,淡淡笑了。 “是上次伯伯给的。” 大家一听,开始隐隐笑,有人出声:“侄儿,一顿酒钱不至于,你拿回去,跟周总说,合同谈不成没关系,酒喝高兴了就行。” 顾特助稳得住脾气,抬眼时笑了笑:“那是,酒桌上高兴才重要。” “拿回去吧,也不多。” 周屿淮耳边全是这些声音,嘲讽。 南城的子公司在这边被压着势头,周家那几年其实局势很不好。 周屿淮慢慢环视一周:“我没有打算还,伯伯都说是请,还来还去倒显得端着了。” “不是还钱的就好,这点钱周家不缺,我也不惦记。争那口硬气没有必要的,侄儿年纪小,今天这顿还是伯伯来请。” 周屿淮点头:“只是今天的确还有别的事,失陪了。” 周屿淮起身,拿过桌上的酒瓶往酒杯里倒酒。 李总还是坐着,没有一个人站起身迎他走。 周屿淮余光都看到了。 在酒满时,他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手腕,松开手心,手里的酒瓶瞬间砸到了地面,“哐当”发出一声响,还剩了半瓶的白酒四处迸溅。 李总的皮鞋裤脚都沾上,他人本能的往后退,椅子划拉出声。 现场顿时有了吸气声,有人神情诧异,有人屏住呼吸起身往这头看,周屿淮明目张胆砸酒,全然和周倘是两个性子。 顾特助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你这是......”李总想发火,又把火焰压下去。 不渡雨 第93节 抬起头正好对上周屿淮眼神中带着一丝冷峻的警告。 这让李总愣了一下,惊怔住了。 周屿淮则收了眼神,微笑:“没拿稳,擦一擦,抱歉伯伯。” 挨得近的几个人都跟着站起来往这边看。 碎掉的酒瓶散出白酒香,地面淌着一层晶莹。 旁边人都帮着李总擦拭裤脚还有湿的皮鞋。 周屿淮说:“可惜这半瓶好酒。” “没事。”李总压着愠气。 周屿淮手里的信封往桌上一甩,轻松一笑:“酒钱不用还,那赔偿总要的,这钱今天赔给李伯伯。” 话罢周屿淮眼里浮出淡漠扫视一圈折身。 转过身那一刻提高音量吩咐:“顾特助,把单买了再给伯伯们上几瓶好酒赔罪。” 顾特助斜眼看李总:“是。” 周倘丢的不是自己的面子,是周家的,也给足了在场人欺负周氏的底气。 老爷子生气的点就在这儿。 一出包厢门,周屿淮眉间落了一记轻松。 顾特助跟上:“少爷,你太冲动了,会不会遭他们记恨?” 周屿淮不慌不忙:“恨不恨的倒无所谓,就怕这群老狐狸记不住。” “那合同还怎么签?” 顾特助也没想到周屿淮的法子是砸了酒。 周屿淮脚停下,往后看。 转回时说:“签什么合同?杀鸡儆猴,鸡都杀了,还想着怎么喂?” 顾特助愣了一瞬,忽地醍醐灌顶。 周屿淮上车后,又看了一眼手机,裴溪还没有回他消息。 这时候已经是十点的样子了。 他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在发消息前问:“裴家的老宅子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你说的是百茂的裴氏?老董事今天葬礼。”顾特助转过身子,“您现在要过去吗?” 周屿淮浑身都是酒气,他深吸一口气。 两杯白酒他还能压住。 他的身子往后一靠,揉了揉眉心:“再叫几个人,跟我一块过去。” 顾特助还想问缘由,转过去看周屿淮正揉着眉心缓神,他没再问,只是应了,打了一通电话。 ... 三姐摸着牌说:“溪溪,你小不太知道这些,等你上班了,就知道了,现在的大学生毕业了可不好找工作了,在南城也是多少人挤着想去嘉耀上班,你要是有找工作的困难,到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我让你姐夫安排,他就在嘉耀。” 三姐说完,胳膊碰了碰旁边的男人。 男人轻抿着笑点头,也不答应,也不拒绝。 对面的裴焦道:“姐姐偏心啊,我跟溪溪就差几个月,我毕业了姐夫能帮找吗?” “整个嘉耀你姐夫一把手,那你得问问你姐夫,你那破大学要不要你。”三姐出了两张j。 裴溪没有心思在牌上,她出完最后一对a。 裴焦吼:“怎么又没了。” 裴溪不说话,伸手摸手机。 “再来再来。”三姐说。 “不来了,我得走了,堂哥,麻烦你送我一趟,到外边能打车就行。” 裴溪又摁手机,到这时候已经耗得没电了。 “有充电器吗?我想在你车上充个电。” 正说到这里,裴慕进来了,端来的宵夜,是煮的汤圆。 “溪溪,今天大家都在守夜,我让你婶婶给你铺了床,已经收拾好了,你就在这儿守夜住下,家中长辈离世有些讲究的,守夜也就是今晚而已。” 裴溪算是看出来了,这不是想要叙旧,反倒是很像将她扣押在这儿,至于目的是什么,裴溪暂时没有看出来。 “我能先充电吗?”裴溪问。 手机没电,她没有安全感,周屿淮现在怕是已经满世界在找她了。 “等等,我给你找充电器。”裴慕把汤圆放下,“你们先吃点东西。” 裴溪朝着窗外看,天已经黑透了。 从老宅出去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路口,到了路口才方便在手机上叫车。 她没玩几把,怎么感觉很晚了。 “溪溪,先过来吃东西。” 裴焦给她端了一碗:“一看是我妈煮的,很好吃。” 裴溪点头,她没胃口,慢慢吐出一口气。 众人都在夸这汤圆做的好吃,等到快吃完的时候,还不见裴慕拿充电器上来。 裴溪这时候起身朝门口去,手握住把手,没想到裴焦丢了碗折身拦下她:“溪溪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此时她更加觉得不太对劲,压动把手时发现,门被上锁了。 … 周屿淮打裴溪的电话是关机,在路上他让顾特助提速,几辆车在黑夜里“唰”一下穿过马路,带起一阵阴风。 他开了车窗,被风一吹,酒醒了不少。 同时心里的忐忑又增加了一些。 顾特助提醒说:“少爷,快到了,前面亮灯的地方就是裴家老宅。” 周屿淮偏头看过去。 宅子灯火通明,落在前方尽头处,看着有些凄凉,他眉心轻微动了动。 车到门口时停下。 好几辆车同时刹到宅子门口,也让路过入户庭院的裴慕停下了脚步,因为办丧宴大门都是敞着的。 顾特助下车后给周屿淮开车门。 裴慕站院子里,脚步放慢朝门口去,同时拧紧了眉心专注着,在看清顾特助的脸时,眉心展开。 “顾总,您怎么来了?” 裴慕脸上带着客气的笑,见顾特助给周屿淮拉车门,还带了好几个人在外面站着,诧异闪过眉间。 顾特助往里面看一眼,入户庭院挡住了灵堂。 “来找人。” 裴慕笑说:“安宇在这儿,在楼上打牌,我现在叫他下来。” 顾特助看了周屿淮一眼,回裴慕:“我不找他。” 他往后退,让周屿淮站前边。 这动作看得裴慕一愣,但心里是明白了,面前这个成熟又有少年气的人身份不简单。 “裴溪在不在?”周屿淮呼吸里还是有酒气。 他也朝里面看一眼。 听到裴溪的名字,裴慕当时停顿了一下,脑子里在想周屿淮和裴溪的关系,并没有立刻回答。 忽然,从庭院上方传来裴溪的声音:“周屿淮。” 周屿淮听到声音,脸色稍微沉了沉,顾特助跟着抬起眼皮朝楼上看去,树荫挡住了,只有声音能传过来。 周屿淮眼神带刺看了裴慕一眼,又礼貌收回,点头绕开进了屋,顾特助没有着急跟。 在裴慕耳边说了两句,裴慕脸色变了。 裴溪是在窗边透气看到了周屿淮的影子,这个位置正好能望到大门,裴老爷子当年把书房设在这个位置,也是为了方便能看到庭院新开的蔷薇。 “溪溪,这个门坏了,等会儿修好就能出去了。”三姐又拦下了要出门的裴溪。 周屿淮放快步子,穿过灵堂,一上楼,一眼就注意到紧闭的书房,他脸上挂着愠气,没有用手开门,直接上脚一踹,木门“哐”一声弹开,掉下一些细渣。 裴溪在看到周屿淮时,悬着的心脏瞬间落地,就仿佛在黑夜里的一盏明灯,那般耀眼又让人安心。 她直接扑进了周屿淮怀里,紧紧抱着他,委屈到眼尾都是红的。 “没事,我来了。”周屿淮安慰着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裴溪的神情和举动告诉他,她受了委屈。 屋子里的人都被周屿淮这举动吓了一跳。 紧接着顾特助,还有带的十几个保镖全涌了上来,纷纷堵在门口。 三姐的男朋友见到顾特助,愣愣喊了一声哥,顾特助先一步骂一句:“滚出去。” 裴慕上来了,拿着充电器:“找个充电器的功夫,怎么是又吵又闹的,底下还搭着灵堂呢,溪溪,给,充电器。” “溪溪,这是你男朋友?”裴慕问。 周屿淮转头看着裴慕,在酒桌上他没有窜出火,反倒是在裴家老宅,心里燃起了火气。 “嗯。”裴溪回应裴慕。 裴慕更不敢说话了。 不渡雨 第94节 “少爷,底下还搭着灵堂。”顾特助提醒一句。 周屿淮环视一周,看完了每个人的神情,最后停在顾特助脸上,又移动到三姐男朋友那儿。 “早说你男朋友在找你,也不至于闹出这动静。”裴慕解释,“叔叔去世,直系亲属只有裴溪,老规矩守灵还是需要的。” 周屿淮也没听,问裴溪:“走不走?” 裴溪点头。 他什么也没说,给顾特助一个眼色,然后拉着裴溪的手腕在注视下离开。 打开车门后,他把着车门,手撑着附身跟裴溪说:“你在车上等我。” “你去哪儿?”裴溪往前。 周屿淮抿着唇抬头看一眼别处:“给你出气。” 话落他关了车门,直接把裴溪锁车里了。 第55章 想表白 关于周屿淮怎么处理的, 裴溪不知道,她被锁在车里什么也没听到,更什么都没看到。 事后她有问过周屿淮,周屿淮说也没怎么, 给爷爷上过香了, 和和气气的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当时裴慕给的扣留原因是, 想让她给老爷子守灵,裴溪是不太信的。 老爷子生病那会儿她去看望,伯母都不太想让她进病房门,裴家一大家子都是靠着老爷子升天, 她总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大二的时候。 裴溪手机里开始频繁多了一些骚扰电话,奇怪的是张垣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找过她。 她不知道张垣的消息,但手机的电话和短信都只是一个意思,想要知道当年在水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溪第一次接到这种电话的时候便会开始紧张,她怕事情会被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换电话, 到最后因为这些事情和周屿淮分手, 分手那天,她下了很大的决心, 分手后其实她也根本舍不得, 但这样下去没有结果。 会让她陷入一个无底黑洞。 在里边动弹不得。 时间走到2018年, 毕业后的裴溪开始工作, 也开始有了新的人生。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2018年期间,陆祁有回国一次,任何人都不知道。 他谁也没有通知。 在机场的时候还是陆有仪安排的人接他, 他褪了满身的稚气,稍加变得成熟些。 陆有仪的司机在陆家工作了很多年, 算是陆家的老人了,陆祁一直叫他刘叔。 刘叔的儿女在北海定居后,刘叔也就从陆家离职到了北海带孙子。 刘叔见到他时欢喜得很,嘴里问:“二少爷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城?我包接包送。” 陆祁在倒时差,此时稍有点疲惫。 但他还是礼貌地将后背移开,身子微侧向刘叔那边道:“得呆上几天再回南城,先处理一点事。” “好呢,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开了一辈子车,还就喜欢给陆家人开车。” 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用红绳绑着的小牌子,中间是是一张四五岁小女孩的照片,扎着两个小辫子看着可爱得很。 陆祁扶着晃动的牌子:“刘叔,这小孙女?你有福气啊。” 刘叔笑,一脸骄傲:“你走那年还没出生呢,转眼间都这么大了,懂事得很。喜欢闺女啊?” 陆祁笑容不减,手移开。 “喜欢闺女以后生一个,别生小子,小子闹腾得很,当妈的遭罪。”刘叔看他一眼,“你谈对象了吗?” “还没呢。”陆祁往后靠,目视前方,尾音叹了一声。 是没谈,要是知道长情会单这么久,他指定不这样,但感情这样的事情,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 “该谈了,要是遇到合适的,就谈一个,夫人和先生都是好人,谁家姑娘来了都不会受委屈的。” 陆祁半晌没说话,就透着前挡风玻璃看道路两旁的绿植。 这里倒和南城的夏季有点重叠,叠上那些影子让人恍惚。 他笑着应:“谈,这次回来就追。” “哟,你这是回国追妻啊?”刘叔调侃他。 陆祁跟着打趣:“刘叔这没少看霸总言情啊?” “有时候看看小说,老刷到。” 刘叔跟着笑。 这个词用在陆祁身上很不合适,他要是很会追,或许结局不太一样。 但他没觉得有多遗憾,有的故事是来得比较晚,但终归来了就好。 下午三点,刘叔将陆祁送到了陆家在北海的豪宅,这里没人住,老爷子买来玩的,偶尔要是来北海开会,也有个地方临时注一下。 陆有仪让人请了个人打扫,平时就住在这儿,今天陆祁提前打电话,但对方没接,他就直接回来了。 过了入户前厅时,陆祁环视一周发现花园种了玫瑰,大理石桌上还有新泡好的玫瑰花茶,不过是两杯。 陆祁皱了皱眉朝着正门客厅的方向看去,正好瞥见从楼上跑下来的女生,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一身简单干净的白t,扎着高马尾,一双鹿眼很是灵动,一笑有两个酒窝,明朗舒服。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打扫卧室,忘记收起来了。”女生连忙去收桌上的茶杯,“陆祁少爷,您叫我闻姝就好。” 陆祁听到少爷两个字难免头疼。 “你还是叫我名字,别叫少爷,听着有点奇怪。” 闻姝点头:“好的,陆祁。” 闻姝给陆祁的印象,普通女大学生,性格开朗,说什么是什么。 陆祁视线凝在桌上,两秒。 他问:“有人来过?” 桌上是两杯花茶,他以为是给他泡的,但见闻姝这样,也不像。 闻姝想了想,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陆祁以为是自己太凶了,吓到了她,所以改口说:“你再出来晚点,我就喝了,帮我倒杯水,渴了。” “是。”闻姝帮他拿行李。 陆祁拒绝了,他这箱子里装得东西,估摸着闻姝细胳膊细腿的提不动,索性也就自己动手了。 屋子打扫得很赶紧,陆祁以为陆有仪会找个阿姨看这套房子,但没想到会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这种情况,他住这儿似乎不太合适。 陆祁问:“你毕业了怎么做这工作?”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套房子,今天来他倒像个客人,处处都是陌生感。 闻姝给他泡茶。 他抬头说:“不用,白水就好。” 闻姝把干玫瑰又装回罐子里,一边回他的问题:“工资高,又包住,也不用受气,平时打扫卫生就行了,又自由,这工作多好啊。” “招聘网上看的?”陆祁皱眉问。 “不是,是同学介绍的。” “哪个同学?” 闻姝拧开矿泉水:“林挽。” ... 陆祁从出国以后跟林挽聊天次数少了,某些关系越长大越容易疏远。 他是从陆有仪口里得知,林挽回家的次数少了很多,那应该是从林知出现意外以后,林家算变天了。 陆祁回国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林挽。 专程到酒吧去找的。 在北海华新一条街彻夜灯红酒绿,汇聚社会各类人群,荼蘼贯穿结尾,处处都是消遣的味道。 很多酒吧都是会员制,林挽今天在的这家酒吧就是这样。 陆祁进去的时候,低音炮穿透胸腔,他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找林挽的影子,从角落一直到近处视线绕圈。 最终在吧台的位置,他看到有人抬手。 于是折身绕开过来人,径直走过去。 他穿衬衫,纽扣一直开到领口的位置。在光束闪过时,整个人带着些欲感。 林挽和当年有些不同,淡颜系长相不太适合浓妆,尤其是假睫毛的衬托显得人少了灵动。 “喝什么?”林挽问。 “都行。”陆祁有点听不到她说话。 酒吧毕竟是个很吵闹的地方。 “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回来有事儿?”林挽的杯子碰上他。 陆祁喝了一口说:“我怎么提前?你把我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 “要是想联系不就能联系上了?就像你今天,一样能在这儿找到我。”林挽勾起唇角看着他,就像是小时候看他那样。 陆祁今天是问闻姝要的联系方式,不然还真的没有太大把握能联系上林挽。 “我专程回来一趟,还联系不上你,那就是我不认真了。”陆祁笑说。 不渡雨 第95节 “陆祁。” “叫哥。”陆祁往后靠坐。 林挽在这两个字中忽地笑了,低着眸长睫盖住了眼色。 “你笑什么?” 陆祁被她这一笑搞得不自然。 林挽手撑着下巴:“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你是因为我回来的。” “怎么?感动吗?”陆祁跟着调侃。 林挽顿了一下,想想有点质疑:“不会是真的吧?” 陆祁嗓音染着笑:“是真的,回来看看你叛逆到什么程度了。” “放屁。”林挽不信。 “不信?”陆祁眉眼轻佻。 林挽当然不信,陆祁跟她的关系就只是小时候的友谊,不至于为了见她还要跑回国一趟。 她在等陆祁拿证据,她是会有期待的。 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期待一种被在乎、被牵挂的感觉。 陆祁收了慵懒的姿态,端起酒杯:“你不信也得信,专程回来你是原因之一。” 她仍旧是半信半疑。 杯子一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原因之二呢?是因为你的白月光?” “啧。”陆祁皱眉,“你们这用词怎么都这么乱七八糟的。” 林挽看出来了,也不多问这原因之二,“原因之一,你回来找我喝酒的?” “回来劝你从良的。”陆祁抿第二口酒的时候眉心皱了皱,“不管怎么样,小姨和姨父只有你了,你回家看看吧。” “你是不是也想说养育之恩大于天。”林挽很平静,“你猜我小时候为什么能跳级,为什么门门功课能拿第一?” 陆祁看她,等着她往下说。 林挽淡淡一笑:“你是亲生的你不懂被压迫的感觉,你甚至要用讨好的姿态,去对待你每天张口叫妈妈爸爸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那也是家。” “所以你跟他们才是亲人。”林挽紧接着说,“才会说一样的话。” 陆祁镇定地望着林挽,视线穿透暗光,看着林挽脸上的神情,是那样风轻云淡,又满是怨恨。 林挽说:“我很感恩他们把我从福利院带回去,所以我很努力的在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甚至他们能在外面夸我的时候,我都很高兴。但林知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陆祁提到林知会有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家还是没有办法释怀。 亲戚间都在传林家风水不好。 死了个女儿,收养的也离开了家。 这些话不好听,对于林母来说是没办法接受的。 陆祁缓了好一阵,他是很珍惜跟林挽的友谊,小时候会有小打小闹,但那都是无伤大雅,林挽的秉性,他清楚。 “林挽,你跟我回家。”陆祁开口了。 “回什么家?哪儿有家?”林挽笑,浅嘲淡薄的笑意,“林知死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是我没有看住妹妹,你不是没有瞧见,在林家老宅子,我跪在院子里两天,不是你我会冻死在哪儿,他们没有一个人来看我,甚至因为林知的死处处打骂。是他们把我赶出陆家的,现在叫我回去?未免是不是太可笑了?陆祁,我很感谢你,也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你不知道这些事情,说这些话我能当作没听见。” 陆祁是不知道这些。 他只清楚林知当时出事以后,林母和林父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林挽身上。 林挽在这件事上是真的无辜。 当时正在高考的节骨眼上...... “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会在高考的时候作弊,你的成绩是不需要作弊的。” 林挽没说话,一直盯着杯子里的酒,缓了好一阵才说:“我也怕考不上京大,林知的死让整个林家打击都很大,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能让他们高兴了,小时候考第一,所有人都会夸奖我,我就想考上京大,或许这个事儿就这样过了。” 陆祁走的时候,林挽已经不在林家了。 小姨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讲出来。 毕竟是要面子的。 林挽又喝了一口酒,陆祁看她的状态,知道林家一定因为林知伤害过她。 但具体是什么,他要问,林挽不一定会说。 “林知的事情现在到哪个阶段了?”陆祁别过头,因为喝了两口酒闷热,又往下解了一颗扣子。 “你问我?”林挽瞥他一眼。 “小姨好面子,不肯说。” 林挽抿了一下唇,晃着杯子:“听说官司打赢了,跳楼那人非故意杀人罪,十年有期徒刑,林家还在上诉。” 这官司打了很多年,陆祁一直是有关注的,他扭头:“你这不是还在关注林家?” 一句话把林挽戳破了,林挽不着急,拿包拉开拉链。 陆祁的手腕往桌沿上搁,说:“林挽,你跟我回家吧,有什么误会跟我回家,我替你解决。” “是谁让你来的?” “没谁,是我想来找你。” 林挽在滑手机屏幕,光线照在脸部,显得五官柔和了一些。 “我信你说的。” 林挽回完话,手腕一转轻松拖着手机给他看:“你是不是不知道林家问我要抚养费的事?” 陆祁视线一顿,目光里有难以置信。 这和林家传出来的东西不一样,所以小姨要林挽回家,是怕她不给抚养费就跑了? 这个理由说得很通。 但林家也不差这点钱,其实就是要个心里平衡而已。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如果说这笔费用不太符合常理,但林家又有明细。 这明细一拉出来,就没有亲情了。 只剩下抚养关系。 陆祁看得眼睛花了,从捐给福利院的食堂费到林挽参加比赛的差旅费,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 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账目了。 林挽收了手机:“你跟林家说一声,我不会少他们一分钱,这些钱我会还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陆祁说,“我回家问问,你别着急。” 林挽不着急,还了林家的钱比什么都轻松,她看着陆祁的眸光,竟在这时微微有点感动。 “陆祁,从头到尾就不是钱的事儿。”林挽将手机放进包里,站直了身子,“是他们早就不想要我了。” 一件事情会听到不同的说法,陆祁其实更相信林挽说的,是他们有了林知以后就不想要林挽了。 林知死于意外,没人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偏偏林家就走上了这样的路。 林挽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人整理好了情绪:“我先走了,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陆祁顺着林挽看的方向瞟去,在这条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靠穿着来看年纪不大,像是刚毕业的学生,比林挽要小。 那天,应该是陆祁第一次见到王北。 长得白净腼腆,两个人只是点头打了招呼,没有说上一句话。 后来他才知道,林挽是谈了个年纪很小的男生,两个人是在游戏里认识的。 陆祁回家的时候,闻姝在沙发上眯着了,抱着抱枕,屋子里灯也没关。 他进屋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台阶,闻姝听到动静抬起头。 “你怎么在沙发上睡?回屋。”陆祁拍着身上的灰尘,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一阵风扑向闻姝,闻姝细细闻了闻:“你喝酒了?” “没喝多少。”他喝了两口。 “要我给你煮醒酒汤吗?”闻姝站起来,顺带将他的外套扔进了脏衣篓里。 陆祁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脑子里想的是林挽的事情,林小姨说的跟林挽说得完全不一样。 他的视线从吊灯上一直移动到角落里,在客厅的吊篮上,绿植内有个小红点一直跳跃着,陆祁目光一凝,问:“你在家里安摄像头啦?” 闻姝正收拾脏衣篮,吞吞吐吐说不出话,哦了两声后解释:“是,怕丢东西。” 陆祁起身,“啪”按下灯光,屋子里瞬间黑下,乍一看,每个角落都在闪烁红灯,但是所见150平米内有六个摄像头。 屋子灯光亮起。 闻姝站那儿双腿都麻了。 “你怕我?”陆祁问。 “我哪儿知道你是个男的.....”闻姝捏紧了脏衣篓,“孤男寡女在同一栋房子里,这又是你家,不安全,平时主人家过来,我都上朋友那儿住,但今天我朋友出差了,带走了钥匙。” 陆祁听懂了,眉梢一挑:“你装了多少个摄像头?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叫偷拍。” 闻姝咬着下唇不敢说话,像只小猫一样往绿植后面藏。 “出来,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陆祁上前,刚走一步,闻姝又藏。 “你站那儿说。” 陆祁妥协:“好,我站着这儿说,你把摄像头拆了,我回来拿东西的,我待会儿出去住。” 他也没想到管家的是个小姑娘,不然指定今天不回来,免得吓着对方。 闻姝在他这话音里放松了些警惕,站墙角愣了一阵,说了句谢谢。 不渡雨 第96节 大多数女生和陆祁接触以后都会对他改观,她们和闻姝的感觉一样,认为陆祁有点特别。 陆祁往卧室走的时候,问她:“对了,林挽的男朋友你认不认识?” “我同学王北,就是通过他认识的林挽,然后介绍我来的这儿。” 陆祁大概了解了,也就没多问,他回屋收拾了东西后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 在此期间他犹豫过很多次要不要给裴溪发个消息,但后面陆祁还是没有先太过着急。 他决定先处理林挽的事情。 他把林挽的话跟陆有仪讲过了,陆有仪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原因很简单,快要到股东大会了。 陆有仪需要林家的支持,才能顺利接下陆家的产业,基于这点上,陆祁就看出来了,陆有仪比他更合适掌权陆家。 而林挽在那晚见过他以后,就没了消息,有些事情,他想管,但对方不让他管。 他只能由她去。 裴溪开了一家遗物整理工作室,和死亡挂钩的工作,这是陆祁没有想到的。 他在前往半岛堂的路上想过很多措辞,怎么出现显得不突兀,不会吓到裴溪,也不会显得很刻意。 陆祁反复在琢磨。 他说过,如果周屿淮和裴溪分手了,他就会第一时间回来。 可惜的是,他们分手很久了。 他才知道。 裴溪一直是一个不喜欢将私事露出来的人,所以裴溪分手也是过了很久才传开的。 陆祁在到达半岛堂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没有人在,门口种着三角梅,好几盆并排放着,旁边就摆着像公园同款长椅。 跟他想象的工作室是不太一样的。 陆祁在门口等了好一阵,直到有人路过他问:“您好,请问这家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牵着孩子,像是刚接孩子放学回来,把书包给小孩让先走,这时候才放低声音说:“你说裴溪啊,她被警察局带走了。” 这个消息是陆祁没有想到的。 “出什么事情了?” “听说有个老年人生前将后续遗物整理工作交给了他们,支付了不少的费用,其中有遗物是财产分配,按照老人的意愿来分配的,但人家儿女不同意啊,于是就告了半岛堂涉嫌私吞遗产,还闹到了半岛堂,把人给打伤了。” “把谁打伤了?” 陆祁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女人想了几秒:“那我倒是没有注意,闹得挺大的。” 裴溪那时候的工作室的确会有关于经济遗产的分配,也就是因为这一次的意外,所以后面这一项是从工作任务中去除了。 陆祁在往公安赶的时候给舅舅打了一通电话,让舅舅帮忙查查半岛堂涉嫌的这一桩案子。 北海五月艳阳天,太阳开始逐步走向毒辣,挂断电话的时候,陆祁也正好到了公安局。 他手刚碰上车门,没想到到看到前面车上下来了周倘,他当即开车门的手慢慢停顿了下来。 在看到周倘那一刻起。 陆祁知道,自己又晚了,这一趟回国他没有见裴溪,用后来的一句话来说,不合适。 某些分手的关系,不是因为不喜欢,也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当下有些无可奈何,周屿淮和裴溪就属于这一类。 追逐裴溪这条路上。 缘分这种东西总是像在跟他开玩笑,连到栖山镇,他都才发现,原来周屿淮又跟着裴溪在一块儿。 如果裴溪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他都能抢,但一点都没有,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去纠缠。 周屿淮和裴溪稳定的时候,陆祁遇到了岑悦,岑悦在调查王北自杀的事情。 那是2020年底的时候,临近元旦节,裴溪给他发消息,问他要不要来聚一聚,四个人一起过个元旦节。 当天他本来想去的,但王北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岑悦单独约了他,岑悦知道了他在参与王北的案子。 所以四个人的聚会,唯独少了他。 岑悦约他吃了一顿羊肉汤锅,还为了他方便,定在了京大附近的。 来的时候,岑悦穿着正式,进门时打量着他,脸上没有态度。 陆祁问:“你约我,你还迟到。” “我驾照被扣的差不多了,打车来的。路上堵车。”岑悦一冻,脸颊上泛红,坐下后先摘了围巾,再脱外套。 这一套动作做完,在陆祁对面落座,下巴抬了抬:“我要的东西呢?” 陆祁点了点桌上的u盘:“这,你的脸面都在里边存着的。” 见到这东西,岑悦眼睛里都有了光,先拿过往包里放。 “不检查?”陆祁问。 “你会跑了?”岑悦想到这里,还是把电脑搬出来,“还是检查检查,你上次混帐了一次。” “上次是因为丢了,我今天才找到。”陆祁解释,“况且,你当时澄清也没人信你,大众要的又不是你澄清,就是喜欢看热闹,这时候再放出去,时间正好。” 这话倒是说的一点也不错。 岑悦当时和人起冲突是惹来了不小的风波,那时候澄清倒是会有各种理由来说这视频是假的。 舆论起来的时候,大众要的又不是真相,只是跟着热闹起哄罢了。 岑悦在桌角看着行车记录仪拍摄的视频,同时说:“对了,我见到你妈了。” 陆祁刚唰好肉,还没往嘴里塞,诧异抬头:“谁?” “你妈。” “我妈在南城,你眼花吧。” 即使不在南城,岑悦也不可能认识。 岑悦说:“你妈妈来法院说咨询一点事情,然后我就见到了。” “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听人叫她陆太太,我上百度查了,还真是你妈妈。” 陆祁脸色顿时不好了,塞进嘴里的肉也不香了,就因为网上的事儿,陆母稍误会了。 “那她态度怎么样?”陆祁问。 岑悦检查完了,合上电脑:“态度可好了,跟你一点也不一样。你应该就属于家里逆子,经常挨打的那种。” 听到态度可好了,陆祁觉得不太对劲,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来来来,把嘴堵上。”陆祁夹了一块肉给她,“我怕我忍不住把这一锅汤泼你脸上。”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见面必定会起一些冲突,陆祁是看她年纪稍微小,所以不计较。 岑悦也不会不识趣继续招惹他,吃了他夹的肉以后问他:“你为什么在查王北?” 陆祁放下筷子,没有正面回答,先是问:“我听说王北涉嫌了王氏集团贪污案?很有可能是他父母在顶罪?” “证据不足,这只是初步的推测,我的身份不能跟你透露太多,摆在明面上的倒是可以传达给你。” “目前有哪些证据?”陆祁问。 岑悦拿过饮料,指甲扣了两次,没扣上,陆祁很自然地拿了过来,‘咔嚓’一声伴随着小气泡的音,拉罐启开,他插好吸管递给岑悦。 “王北的父亲提供不了贪污资金流动的方向,是有过洗钱的痕迹,但初步估算金额达不到两个亿。” 陆祁问:“所以这是怀疑王北的理由之一?” “王北持有公司账户密码,本来就是嫌疑人之一,如果他不自杀,深究不到他。”岑悦喝了一口饮料,“两个亿不是短时间内移走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有五百万进了一个叫林挽的账户上,这笔钱是走得公司账户,但两个礼拜以后又转了回去,这就很奇怪了,所以我说证据不足。” 陆祁听着,这五百万应该就是林挽还给林母和林父的抚养费。 那短时间内又转回去,王北是哪来的钱? 陆祁想着,没有说话。 岑悦问他:“你对这件事很关心?” 陆祁回神:“是,刚好一个朋友跟王北很熟,所以问问。” “哪个朋友?” 陆祁缓了几秒才回:“林挽。” 岑悦眼睛微眯:“林挽是王北的前女友,已经移居到国外了,你这么关心.....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陆祁眉头轻佻。 “该不会你跟王北是情敌吧?” 陆祁一股愠气压进血液里,神色里是无奈,以看白痴的眼神撂了岑悦。 “说中了!” “你吃不吃?不吃我走了。”陆祁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 岑悦翻了个白眼:“吃吃吃,你这人真的开不起玩笑,喜欢就追,扭扭捏捏的,一看你这情路就坎坷,总结下来不会表达的人就活该。” 岑悦就是拐着弯骂他,话倒是没说错,不会表达的人就是活该。但缘分能强求来吗?当然是不能的。 过了元旦以后,陆母打电话让他回南城一趟,他在过年前回的南城,没几天,裴溪和周屿淮也回了南城,因为裴奶奶的忌日要到了。 陆祁也没好打扰。 要说放下了,从某个层面讲似乎是放不下的,岑悦那些话也在他耳边回荡着。 不会表达的人真的活该。 南城的新年有庙会,高中那会儿新年还跟裴溪在庙会上遇到过,当时猜了一阵灯谜,就像是在火锅店门口才谜语赢钥匙扣一样。 很多东西其实不记得了,能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印象比较深刻的记忆。 陆祁在庙会外的巷边等了一阵,看到周屿淮从车上下来,慢悠悠地走过来,他抱怨了一句:“你能不能不要迟到。” 不渡雨 第97节 “过年有点堵车。”周屿淮往他身后看一眼,“过年还出来逛?” “跟你叙叙旧,你每年有几天休息时间?”陆祁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里面走。 周屿淮很平静地看了一眼这条熟悉的街:“叙旧你跟我来这儿?” 他虽是问,但步子还是跟着往里面走。 这条街两边都是卖小吃和年画的,小时候能看到的那些有年味的小玩具这里都有,顶上是红灯笼,一直延申到街尾,每个灯笼上都有灯谜。 陆祁说:“南城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去过的吗?你要是喜欢跟我在茶楼干瞪眼,咱们先走就去。” 周屿淮也不说话了,手放进衣兜,他们的个子在这条街走着很显眼,过年的庙会人又多,窜来窜去的,周屿淮的白色羽绒服不知道从哪儿沾上了些油渍。 陆祁问:“裴溪呢?” “在家休息,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周屿淮认真回着,脚停在了卖糖人的地方。 “你不是说想单独跟我聚聚,我就没叫她。”周屿淮在看手艺人画糖人。 “你要吃我买给你。” 周屿淮平静转过去:“我不要。”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他们初中那会儿在过年前后也来过这里,当时陆祁想要某个摊位的纪念品身上的钱用光了,周屿淮就用压岁钱买了一个给他。 又停在卖纪念品的摊位上时,陆祁拿钱买了一个,今年的纪念品是瓷娃娃,陆祁挑了一个最丑的。 “拿着。”他塞给周屿淮。 周屿淮看着手心的东西,也没说不要,放进了衣兜:“谢了。” “摆你办公室桌上。” 周屿淮一听,问他:“那年我给你买的银牌你怎么不挂脖子上?” “能一样?”陆祁问,“你就买过这一样体面的,你还要求我挂脖子上?” 他们互相说话怼着,跟小时候差不多,不过那时候周屿淮话很少,所以往往陆祁嘴贱的时候就让着他。 从庙会出来以后,陆祁带他去吃南城的特色鸡汤面,位置选择的离学校近的那家。 以前高中的时候在这儿吃过。 先走吃味道上稍微有点变化,陆祁加了两把葱花,坐他对面。 天气冷,老板娘说要不是因为今年不老家过年,这几天是不会开门的。 学校附近过年做的生意,都是宏阳中学毕业后去了外地的孩子,都想着这一口。 陆祁把葱花碗给周屿淮:“你要不要?” “不要。”周屿淮拌着面。 陆祁手腕停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愣愣地将碗搁下。 老板娘说:“宏阳中学毕业的那个孩子,现在成了大明星的那个,今儿早上还来吃面了。” “哪个明星?”陆祁笑,“生意好啊,阿姨。” “平时生意好点,最近来的都是大人了,以前看你们的时候还都是小孩。”阿姨煮好了,给陆祁端面前。 陆祁打趣说:“再过几年等我们老了,来吃面的都是中年男人了。” 老板娘也跟着笑。 周屿淮已经在吃了,陆祁问他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味儿,周屿淮忘得差不多了,就回他差不多。 陆祁拌着面,加葱时问:“你以前不是吃葱吗?怎么戒了?” “有时候,我怕我自己会忘了裴溪不吃葱,所以我干脆也就不吃了。” 大概这就是他和周屿淮的区别。 在之前,陆祁是没有发现的,但今天他似乎找到了原因,和周屿淮比较他输在了哪儿。 吃过面以后,天还没黑。 陆祁在车上拿了装备带他进了学校篮球场,宏阳中学采用的开放式管理,外校的学生在放假期间能进学校参观。 陆祁跟门口保安打了招呼,然后和周屿淮在内馆更衣室换的球服。 冬天打球,刚换下衣服稍微会有点不太适应,但热过身以后就都好多了。 中途还遇见了好几个学生,就住学校附近的,也是放假来打球,他们就凑到了一块儿打,一直到晚上八点的时候。 “不行了,我歇会儿。”陆祁往边上一坐,仰头喝了大半瓶水,呼气的时候,空气里还有些白雾。 周屿淮就坐在他旁边。 这些年在很多篮球场都打过,都没有在宏阳中学打球有劲儿,某瞬间还会觉得年轻了好几岁。 陆祁往后靠坐,视线抬了抬:“你多久没回来过了?” “好几年了,跟裴溪分手以后,除了出差基本不到南城。” 周屿淮也在回答他的问题,尽管这些问题感觉他们之间不会聊。 “高三的时候有一年冬天,裴溪在那个位置被人撞到了你还记不记得?”陆祁胳膊肘拐了拐他。 周屿淮当然是记得的,一个高二的男生打球输了,满身气焰,遇到刚过来的裴溪,不小心撞上了,那男生就故意使了力,让裴溪摔倒在地上,手肘碰到了边上的座椅,当时青了很大一块。 他们换完了衣服出来才看见,当时人已经走了,问裴溪,裴溪说是自己摔倒的。 还没走到教师,裴溪打了高二男生两巴掌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高中部,这样的消息在那时候看来是炸裂的。 “第二天我找那小崽子的时候,发现他脸上有伤,是你打的?”陆祁扭头看周屿淮,视线就落在了周屿淮眉宇间。 周屿淮放下水瓶,朝那个方向看去:“是,在后校门打的,挑的晚自习时间。” 周屿淮下手有轻重,但那也是他第一次打架,手比较生,不小心在人面颊处留下了重淤青。 陆祁笑了笑:“我每次都慢一步。” 周屿淮听出了些别的,眉心轻蹙,看他时候眼眸动了动。 陆祁说:“我以前在想,会不会我早一步结果会不一样,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这样,这和时间早晚都没有关系。” 不用点名,周屿淮其实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看出来了?” 陆祁问他。 “嗯。” 周屿淮在很早之前就看出来了。 但都没有戳破的意思,他也就装作不提。 “周屿淮。”陆祁手肘拐他,“我以为我比你先喜欢裴溪的,因为我跟她比她跟你要熟一点。”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她是我同桌。” “她也是我同桌。” “你是后来者居上。” “你先者也没看擦出火花。”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怼着,谁也不让着谁,一句接着一句,就到了周屿淮说的最后一句断开。 陆祁起身将剩下的半瓶水扔进了垃圾桶里,水瓶“哐当”在垃圾桶底部旋了一圈。 陆祁朝他使了个眼色:“走了。” 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忽然断电了,两个人摸着黑将衣服换好,从更衣室出来时,外边起了雾。 南城的冬季很容易被大雾吞噬,这样湿冷又宁静的宏阳高中有很段故事,他们只是其中一场,朝气蓬勃有滚烫热烈。 很多年前谁都没有想过,有天还会返回原点,聊漫长、聊那时风华正茂。 就是到了这里陆祁会觉得有遗憾,他提着包问周屿淮:“你跟岑悦的事情处理干净了吗?” “我跟她一直没什么事。”周屿淮鼻尖绕着白雾,衣兜里的手机响了,是裴溪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一边回一边跟陆祁往校园外走。 陆祁说:“那就行,听岑悦说她家老人正重病,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住着,你要是想去看,觉得单独过去不太方便,就叫我。” “从朋友的角度出发过去趟没什么不方便。”周屿淮把手机放进衣兜,“况且,我要是去看,会带上裴溪。” “带裴溪?”陆祁停顿脚步,“你们这是打算订婚了?” “裴溪说想等到下半年。” 陆祁眸子底下有点失落:“哦。” 两个人没再说话,从操场到校门口这一路都是一言不发。 路过安保室门口,陆祁给保安道谢,还给了个大红包,大过年的图个喜庆。 道路两侧路灯熄得早,过年期间夜晚街道格外的安静,陆祁把东西放进后备箱,脑袋斜了斜:“上车,我送你回家。” “你就找我叙旧?”周屿淮问。 陆祁绕开他:“就叙旧,年后你也忙,我也抽不开身,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一块儿打球了,要是订婚你就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过来。” 陆祁像是没事人一样,神情上倒是没有一点一样,绕开后,伸手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 周屿淮还站在原地。 “我不太信,陆祁,你今天找我,是想说裴溪?”周屿淮步子停顿下,手在衣兜里,镇定地盯着陆祁。 这句话像是镇定剂,将陆祁所有的神态和伪装出的淡定都给定得死死的。 空气里飘着冷气,两个人之间隔着安静,陆祁的心脏像是拉了满弓,手腕也抖了一下。 陆祁转头看着他,良久没说话。 周屿淮眉间轻蹙,示意他往下说。 而陆祁在雾中表情凝重,缓了很久才说:“我是想表白,所以想征求你的同意,不会索取关系,只想表明心意。” 不渡雨 第98节 第56章 关于陆祁什么时候喜欢上裴溪的, 周屿淮不知道,裴溪自己更是没有察觉到过,在裴溪的眼里,陆祁就是很普通的朋友, 永远都不会跨过这层关系。 时间线来到年后开春。 半岛堂又接到了特殊现场清理工作, 裴溪是习惯了这样的场合, 在清理时心会比平时静上许多。 这又是一桩比较特别的案件,女房东为爱自杀,茶几上还留有检查单。 裴溪在做完这一单的清理后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半。 手机“叮咚”一声响~ 周屿淮发来的消息。 [周屿淮:结束了吗?我在楼下等你。] 裴溪运指如飞打上一排字。 [裴溪:刚结束。] 今年的特殊现场清理较为少了一些, 反倒是孤独死老人遗物单较多,她在上个月接到一个单,委托人在未逝世前给她打的电话,希望能自己断联系的二十四小时后到家进行遗物整理工作。 没有儿女,剩下的财产委托律师做捐赠。 当然, 事情会复杂很多, 裴溪用了三天才将葬礼的事宜理清楚办好。 葬礼上没有人哭,委托人仅剩的几个好友都先一步在之前走了。 空荡的葬礼显得沉寂又冰冷。 和今天她做的这一单截然相反, 听说今天的葬礼现场女房东的亲戚都到了, 男方来祭拜被打得鼻青脸肿, 女房东的妈妈哭到呼吸碱中毒。 裴溪只是听说。 周屿淮倒也没有做评价, 问她:“现场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血迹比较难清理,墙上的血迹太多了。” “我明天找个人过来重新刷一遍墙,你好好休息。”周屿淮跟她在一块的时候都是自己亲自开车, 也不会带李喻出来。 “我刷好了,明天你来帮我搬东西吧。” 周屿淮笑:“昨晚怎么看不出来你体力这么好。” 裴溪目光瞬间呆滞, 整个热呢宛如坐在副驾驶上石化了那般。 “周屿淮,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想听什么?”周屿淮仍旧是笑,声音放低了带些蛊惑,“晚上说。” 裴溪眼尾被透进车内的夕阳染红了,她懊恼地拍了拍周屿淮的胳膊,随后脸转向了另一边。 周屿淮也决定不再逗她,适可而止,一个打拐岔开话:“明天你就别过来了,我安排几个人给你办好,你好好休息。” “对了,陆祁最近在做什么?” 自打从南城回来,裴溪便一直没有听到陆祁的消息,于栀也没有提过。 周屿淮说:“王北的案子有眉目了,听说最近他都跟岑悦在一块。” “你怎么知道的?”裴溪问。 周屿淮淡淡地说:“岑老先生给岑悦安排相亲,岑悦没去,姑姑以为是因为我,打电话骂了我一顿。” 也是因为这一通电话,周彦前脚刚挂,后脚岑悦就打电话过来了。 恰好他在电话里听到了陆祁的声音。 ... 陆祁对岑悦有没有想法周屿淮不知道,不过通过岑悦的语调,能听出些不对劲的地方。 岑悦和陆祁认识的时间算下来也有大半年了,他们在一起查王北的案子,从那次行车记录仪开始有的羁绊,总结下来,陆祁这个人,在她的眼里也就那样。 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好,也说不出哪里好。 但总而言之,家里催得紧,与其相亲找个不学无术的人,还不如陆祁这样的,心有所属,她不至于会吃亏,物色这么久,这个人很适合她现在的情况。 这样的套路不知道算不算得体面,不过岑悦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一审结束,她从法院出来,专车在外边等着她。 助理把手里的资料又多复印了一份交给她,顺带说了一句工作外的话:“老先生今儿又下病危通知书了,那会儿您在法庭,所以不好跟你讲。” 岑悦目光稍一顿,倏地抬起眼皮:“你处理一下后面的事。” 她脚步匆匆朝着车走去。 铁门外的停车栏杆抬起,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她身边,车窗同时摇了下来。 陆祁的镜框边闪过夕照,他侧首看岑悦:“上车。” “你有事空了再说,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 陆祁眉心皱了皱:“我送你,上来,我车上问。” 岑悦犹豫了几秒,随后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跨了进去。 陆祁今天没来一审现场,所以这时候只能来问岑悦关于现场的情况,但一上车,陆祁先问她去医院做什么。 岑悦说:“爷爷病危。” 这时候陆祁也不好往下问别的了。 岑悦一面发消息问岑母情况,一面顺带问:“你想问我什么,直接问。” 陆祁通过后置镜先看她一眼,松唇询问:“爷爷脱离危险了吗?” “还没有。”岑悦回着消息眼睛红了一圈。 陆祁到嘴边的话又往回咽了咽。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岑悦的注意力一直在手机上,车内只剩下手机震动音。 到了医院后,陆祁没跟着上去。通过车窗玻璃看岑悦急匆匆的脚步陷入了沉思,他手抵在下巴上半分钟,摘了眼镜揉眉心,踌躇半响打开手机找到了裴溪的电话。 .. 周屿淮是打算在今天带裴溪去半山过周末的,还有几个老同学叫他过去打牌,都是周屿淮大学的朋友。 安沁也叫过两次了,想正式见一见裴溪,周老爷子只看过网络上的照片,顺带让人打听了裴家的情况,关于几个亲戚摸得清清楚楚。 还有裴溪的经历,包括工作。 周家找儿媳妇没有要求过精明能干,但老爷子是希望找个纯粹的姑娘。当然也是过于着急周屿淮的婚姻,具体的要看到人以后再做决定。 不过他们的决定都干涉不了周屿淮。 从周屿淮一手掌握周家命脉开始,周屿淮就是周家整片天,能自己做任何决定。 裴溪还没有正式给时间。 在半道,她问周屿淮会不会太快了。 周屿淮看出了她的紧张,笑问:“你紧张什么?我小舅舅也刚回国,他们都想见你。” 裴溪转头看他,“太突然了,我有点没准备好。” “是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回家当女主人,现在在车上,你有时间思考要不要去。”周屿淮跟裴溪提了好几次,裴溪才答应了,他怕会显得太过突然,又会让裴溪觉得不舒服,所以只能试探又不像试探的去提。 裴溪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自己。 她也在认真思考到底要不要去,而宋离那边,她还没有很正式的跟宋离讲这件事。 车一个打拐往山上走去,周屿淮慢慢踩下刹车,扭头刚想跟裴溪说什么。 前面一辆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陆祁后腰靠在车窗处,手慢慢伸进衣兜拿出手机。 裴溪皱眉:“陆祁怎么在这儿?” 周屿淮没有说话,隔着车窗玻璃和陆祁慢慢对视着。 裴溪先周屿淮一步跨下车,周屿淮紧跟其后,他们隔着两米的距离互相望着,风里卷过一丝尘埃,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忽然炸出一点尴尬氛围。 “哦,我车坏了。”陆祁找了个借口,下半句迟迟不知道怎么说。 他只能把目光放在周屿淮那儿。 “车坏了?处理了吗?”裴溪偏头看了看。 陆祁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手机没电了,你们这是要去山庄过周末吗?” “嗯。”裴溪点头。 周屿淮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刚好也上去。”陆祁声音干干的,语句总是像断层一样,“裴溪。” “怎么了?”裴溪应,看了一眼周屿淮。 周屿淮亦无言地沉默着,随后抬起头跟陆祁说:“车给我吧,我来处理。” 他伸手问陆祁拿钥匙。 陆祁犹豫了几秒以后,伸手把钥匙给他。 周屿淮拿过钥匙又看了裴溪一眼,随后才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帮陆祁查看车的情况,裴溪追上去,问道:“你会不会?要不然打电话给管家,让他下来处理。” 周屿淮抿出一个笑:“没关系,我能处理,你跟他聊会儿吧。” 周屿淮脱下外套,拉开后车门扔了进去。 陆祁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隔着周屿淮的车,在路边脚不自觉地踢着石子。 裴溪到他身边的时候手放进衣兜,下巴抬了抬:“你怎么了?今天很不对劲。” “有吗?”陆祁也觉得今天自己很不对劲,“可能是太累了。” “不对,我记得周屿淮是包了山庄的,你们好像不是一起的?”裴溪疑惑地朝着陆祁的车看一眼,“怎么回事?” 陆祁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了,说不出来的滋味,就是很低落。 “我不知道,走到这儿了,也没注意。” 不渡雨 第99节 “噢。”裴溪将路边的小石子踢到了草丛里,无意识地玩着打发时间。 “裴溪。” 陆祁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裴溪抬头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说啊。” “你们见过家长了吗?”陆祁问话时低着头,他活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自卑失落都因为裴溪。 “还没有,还在挑时间。” 陆祁深吸一口气久久没说话,看向裴溪时候唇角微弯:“不要紧张,他妈妈现在挺好的,周爷爷人也不错,他们会很喜欢你。” 这番话说出来有点奇怪,裴溪眉头紧皱着。 陆祁脸上神情稍微放轻松了一些:“好了,婚礼记得第一个给我发邀请,以后你就是周家的太太,裴溪太太,再出来喝酒一起玩就不太方便了。” “说什么呢你。”裴溪跟着他笑,“怎么就不方便了,有机会叫上于栀我们再喝一场。” “好。”陆祁笑达眼底,静静地望着裴溪,“应该修好了吧,过去看看。” 周屿淮检查发现,陆祁的车没什么问题,但他怎么不知道陆祁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呢,那天陆祁说完那句话,周屿淮当时没有给一个回答。 所以陆祁来得时候自己也是不自信的,他也不想破坏某一层关系。 告白不是在索取关系,是在表明心意。 但心意一旦表明,就没有朋友了。 在上山的路上,周屿淮也没问陆祁跟她说了什么,因为说了什么都不是很重要,他会无条件的相信裴溪,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当周屿淮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想什么时候跟他回家见家长。 裴溪说:“我想先跟我妈讲讲,然后给你答复怎么样?” “没问题,是我忽略了这点。” 宋离也是一个人啊,裴溪一直都没忘记。 这个周末他们在山庄过周末,周屿淮放了一场烟花给她,那种绚丽在空中炸开照亮半边天的颜色很好看。小时候的南城也是会放烟花的。 那时候裴溪是坐在花圃边上看,是半夜从卧室里偷偷溜出来看的。 也跟着习俗守岁,裴老爷子打裴溪懂事起就没有这等习惯,每晚都是九点准时入睡。 所以新年的烟花,基本都是裴溪一个人看的。 人生有意外,总是猝不及防。 过完周末,周一传来了刘老太太病危的消息,那个脾气不好的老太太忽然之间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在战场的赵哲正好在赶回来的路上,但没想到却赶上了老太太葬礼。 第57章 这场葬礼较为隆重, 刘老太太捐赠过的部分学生到场,还有在大学任职时所教授过的都来了。 众人都着深色衣服到场,哀乐大概是裴溪这辈子听过最沉重的音乐。 赵哲哭过了后就坐在遗像前发呆,来祭拜的人除了年轻人还有各行业的翘楚, 在外人看来很难想到这个严厉不乖的老太太会如此受人敬重。 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裴溪在现场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于是趁着吃饭的间隙出去透气。 周屿淮到的时候,岑悦也来了,先在现场给祭拜后才去找裴溪。 没想到,刚到门口的时候, 岑悦叫住了他。 周屿淮往回看,岑悦的双眼有点红肿,周屿淮大概是猜到了。 “岑爷爷病情怎么样了?”周屿淮先开口问的。 岑悦说:“不太好,撑着最后一口气,想看孙女婿。” “姻缘急不来。”周屿淮往她后面看, 周彦也在灵堂前祭拜, “你找我有事?” “待会儿爷爷会过来祭拜刘奶奶,以前有很深的交情, 你帮帮我吧。” 周屿淮眉心皱了皱:“怎么帮?” “一会儿你应我就行。”岑悦往后转看向灵堂, “本来我没什么有利的东西能挽回岑家的局面, 除了我的婚姻。现在婚姻也不行了, 让他放心走。” 周屿淮听懂了,岑家也是复杂得很,近几年走下坡路。 “应什么?” “联姻的事情,我会跟裴溪讲, 也不会让你有半分为难。” 周屿淮说:“我先跟裴溪说一声。” 他刚要拿电话,岑母和宾客寒暄完了以后走过来, 见到周屿淮时笑意浅浅礼貌打招呼。 周屿淮的动作就这样被打断了。 上次事情过后,这段她们看好的姻缘也就止步了,都懂。 陆祁也是这个时候到的。 他走近先拍周屿淮的肩膀:“站门口做迎宾啊?认人吗你。” 岑悦:“先进去吧。” 周屿淮捏在手里的电话没有拨通,岑家老爷子就到了。岑家老爷子出场的动静大得很,坐着轮椅整个人斜着,面色凝重血色较差。这种情况还能到场祭拜,赵哲都移开了位置,先鞠躬。 岑老爷子见过周屿淮好几面,印象颇深,看他时态度也极好。 岑悦小声告诉周屿淮:“之前的事情还没跟爷爷讲,他放心不下我。” 周屿淮点头。 灵堂前都在岑老爷子在前方,大家都屏气凝神站在后排,陆祁自然是帮自家爷爷过来祭拜,不认识刘老太太,但也是知道赵老教授的名字。 裴溪在后院逛了一圈,有人在后院抽烟,烟头便趁着没人的时候随意丢在了池子里。 灵堂内挤满了人,门口站着保镖,像是有大人物到了的阵仗,彼时小门户,这种葬礼的场面更为凝重,祭的是谁,拜的是谁,从现场的氛围就能看出些轻重。 裴溪绕开人群,往里走去,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周屿淮的背影上,宽阔的肩膀撑着笔直的西装,身上没有一点褶皱,浑身散着矜贵。 而周屿淮旁边站着的是岑悦,岑老爷子此时正在同他们说些什么,在祭拜过后。 岑悦转向周屿淮:“爷爷病重,联姻的事情能不能暂时缓缓。” 他们声音不大,里三层外三层站着的都是岑家的人,岑悦双目浅浅泛红,盯着周屿淮像是在恳求。 裴溪几乎是同时和陆祁一起看向周屿淮,她喉头都是紧的,一直盯着周屿淮的神情等他回答。 周屿淮没有说话,在视线走到老爷子身上时,才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在这一声嗯中,裴溪那一刻慌了,眉梢往里走,滚烫的心脏一颤,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在她看向岑老爷子的轮椅时,眼神渐渐变深。 陆祁手打在周屿淮胳膊上,朝着他使眼色:“你玩什么?” 周屿淮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而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裴溪听了这句话离场了,没有一点动静偷偷从人群中离开。 从灵堂内出来,陆祁紧跟在周屿淮身后,连着问了好几次什么情况,只差破口大骂了。 终于,跨下台阶时,陆祁先一步到周屿淮前面,二话不说先推他一把,握紧的拳头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在周屿淮身上。 “周屿淮,你疯了是不是?” 周屿淮眉心轻微动了动:“你在说什么?让开,我还有事。” “你们不是撇清了关系,你刚刚嗯什么?不会说话了?”陆祁质问,“你这才几天啊,就开始玩这一出。” 周屿淮眼底沉了沉,往后看一眼回他:“你问岑悦去。” “问什么?你刚刚应岑悦,裴溪就在后边站着的,你眼瞎啊?”陆祁推他一把。 此时,周屿淮心脏猛然一滞,眸子里划过恍然,疾步下台阶,同时拨打了裴溪的电话。 和预想的是一样的,裴溪没有接电话。 周屿淮直接让李喻开到了半岛堂,裴溪这时候除了在半岛堂就没有别的地方了,这一路他又试着打了几个电话。 他怕,怕裴溪误会,任何事情他都有办法,但是误会他没有,他可以解释,但是裴溪性格很犟,亲耳听到的东西不一定会相信他。 一切都会显得好像是别有用心。 周屿淮到半岛堂时,南景在门口搬东西,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新买的面包车后纸箱堆得整整齐齐。 “裴溪回来了吗?” 南景顿了一下,旁边的许默胳膊拐了拐她,南景这时候回话说:“没有。” 这话回得不是很自信,周屿淮一眼便看出来了,他没有再往下问,径直大步上楼敲响了房门,在门口唤着裴溪的名字。 “溪溪。”周屿淮敲门的声音急促。 屋子里好似没有人,他又连着敲了好几次,一边敲一边唤着裴溪的名字。 南景和许默朝着他望一眼。 周屿淮敲了几分钟后没有反应,他匆匆下楼,看着面包车里的纸箱,又注意到半岛堂内沙发丢了,他拉住许默问:“这是怎么回事?” “裴姐说我们得搬工作室了,不在这里住了。”许默拍了拍手里的灰尘,“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现在一时要搬,还不太习惯。” “裴溪在哪儿?”周屿淮又问了一次,他眼眶泛红,声音不知不觉带着些哽咽,像是要低下头来恳求那般。 ... “裴小姐,这儿虽然是旧小区,但您出门肯定是方便的,您的工作室就在小区外边,四周都是老人,工作性质特殊,这不也很方便。”中介带裴溪四处转着,先一步推开生了锈铁的窗户,“南面窗户通风,房子方方正正,这地段不好找这种户型,您看看。” 这是裴溪最近看的第三套房子,小区是老旧的楼梯房,因为过于老旧,走廊上还残留着一些未曾刷干净的小广告。 裴溪手抹了窗台的灰,转头看中介一脸期待的样子,她挤出一个笑:“你看,这房子我进来以后还得自己贴钱刷墙换窗户,这些走的时候也带不走,这房租你再帮我讲讲价行不行?” 中介稍微有些为难了,想了想后还是说:“那我试试,您要是确定要这套房子我马上打电话再给您问问。” 裴溪点头:“辛苦了。” 房子宽敞,比起之前住的地方少了个阳台,老旧的铁门一上锁,走廊光线暗了下去,中介走的前面,扭头说:“最近这走廊的灯坏了,还没来得及换,不过您放心,今天就会换上新的。” 裴溪刚应声,抬起眼皮时,恍然间前方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周屿淮。 不渡雨 第100节 她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周屿淮站在走廊的尽头处,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密汗,小幅度的喘着气,对上她的视线时候眸光一瞬暗了。 在中介离开后,两个人无声的对视着,在昏暗里寻找彼此的眼眸里的光,兵荒马乱的只有周屿淮一个人,他指节动了好几次,最后也不敢上前抱住裴溪。 “你来做什么?”裴溪手放进衣兜,漫不经心地问他。 周屿淮吸一口气,视线上抬,忽地抱住了她,裴溪本能地将他推开。 “你听我解释。”周屿淮把住她的肩膀,“今天.......” 周屿淮的声音在裴溪直直的目光里戛然止住,喉咙就跟灌满了滚烫的温水一样。 裴溪抬了抬下巴问:“你是想说岑悦为了不让岑老先生担心故意让你帮忙这么回答?” “是,事情就是这样。” 这的确是事实,周屿淮回答也是十足的底气,他手收紧了些,裴溪还是端端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继续。’ 空气安静了两三秒,飘着一层怪异的七分,周屿淮眼帘稍微低了低,显得手足无措,每一次看裴溪都小心翼翼。 裴溪的眸光浅浅的,停顿好几秒后,清淡撂下话:“我信。” 周屿淮紧绷的神经松下,他浑身的疲惫都软下了,紧抱住裴溪将人揉进怀里,头往下低压在肩颈处,在暗光下,他呼吸都放慢了。 “你怕什么?”裴溪声音带着笑,手拍了拍周屿淮的肩膀。 “我怕你不相信,怕你离开。所以我不敢做错任何事情,我也不想疏忽的时候让你产生任何误会,溪溪,不管你信不信,我的世界只剩下你了,从我在医院见到你那一刻开始,从你在寒冬下递给我围巾开始。甚至每每回想,我都害怕当时的我拒绝你的善意和你错过。” “其实我一直都舍不得,也不想分手,但我知道,那年我坚持下去也没有结果,所以我换个方式继续喜欢你。”周屿淮声音有点哽咽,“后来我才知道,我不甘心,所以我蓄谋已久和你偶然重逢,要是你觉得反感我跟你道歉,你不离开什么都好。” 他说出这番憋了很久的话,周屿淮一向不觉得自己会卑怯,唯独在遇见裴溪以后他的生活有了一道光,那道光很难抓住。 他想,这种感觉应该是,别人都不行,只是裴溪,只想要她。 裴溪抬眼看着周屿淮,久久不说话,她试着踮起脚,轻轻吻了上去,伸手钩住对方脖颈,这是答案,一个很好的答案。 周屿淮先是愣了一秒,随后回应着这个吻,从小心到占有,又加了一些攻势含着这份温馨。 裴溪心里会有怨气,周屿淮没有跟她提前商量,换做是以前,大概冲动的她会很失望且难过,在经历过栖山镇的生死,她愿意相信,相信周屿淮做的每一步,是有一定的原因。 呼吸相冲间,身体会不受控制的起反应,裴溪本就没系扣子的外套彼时半边掉落了一些。 裴溪忽然感到窒息伸手推了推周屿淮,她轻抬着眼皮,浑身力气全无,故作玩笑调侃问:“你不是有未婚妻?缠着我算什么?” 周屿淮哪不知道她在开玩笑,手指将她的头发挂在耳后,凑近耳廓跟着低声回应:“你不就喜欢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裴溪身子一麻,脸色惨白。 显然又是在说上次宋离看她那会儿,周屿淮很难消气,只是平时不体现而已。 “好了,我缠着你这个未婚妻有什么问题?”周屿淮忍着的笑散开,恢复严肃正经说,“裴溪,我们结婚吧,我想让你做我的太太。” “是裴溪太太?”裴溪看着他问。 “周家的女主人,裴溪。”周屿淮语气肯定。 直到后来,裴溪才知道这句话不是玩笑话,周氏集团掌权人周屿淮素来不接受任何采访。 但却在公开她以后接受了媒体采访,他在现场也会称呼:我的太太裴溪。 裴溪曾经觉得她不像自己,周屿淮也曾被掌控过人生,在某个层面上来讲,他们相遇的时间恰合时宜。 是他,就刚刚好。 是她,就正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