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节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作者:拭微 文案 【绝世枭雄vs清冷美人】 梁朝末年,山河飘摇、胡人铁蹄南下,自此开始长达百年的乱世,文化断层,史称“胡马之乱”。 漠北王拓跋骁,汉胡杂血出身寒微。 十六岁横空出世 四方征战杀伐果断 不过三年便一统草原 然后亲自出使梁国迎娶公主,改革汉化,传为一段佳话。 可惜天妒英才,二十三岁英年早逝。 后世无数人想象,若是这位天纵之才没有早亡,定能将汉家文化传承下来,重建一个盛世王朝。 姜从珚也曾惋惜过。 直到一天穿越,在和亲诏书上听到自己的名字。 姜从珚:“……” 还有三年老公就要死…… 【一只蝴蝶穿越千年时光停留在这个时代的尘埃之上,惟愿能掀起一场风暴!】 ****** 下一篇想写的古言,古早狗血的强取豪夺文。 【折蔷薇】 文案: 周薇出身清贵,周氏一族名满天下,祖父曾是帝师,父亲是国子监祭酒。 然而朝堂风云变幻,父亲被牵扯进齐王谋逆案,男丁全被捉拿下狱,周家危在旦夕。 周薇求助无门,最终找上了负责审理此案的魏王世子裴铣。 那日,周薇在雨中站了两个时辰,终于得见裴铣一面。 . 裴铣是当朝最为出众的皇孙,矜贵无双,凤仪满城,向来不近女色,更对情爱嗤之以鼻,这日却被一个犯官家眷找上门来。 他看着伏跪在身前的女孩儿,香腮凝雪,乌眸盈盈,玉颈柔白如花茎,忽的起了念头。 “想让我救你家人?你拿什么来换?” 男人音质温润,看着她的眼神却黑沉如墨,别有深意。 周薇颤着抬起睫羽,眼角的泪珠终于滑落。 - 周薇成了裴铣外室,她以为男人只贪她颜色,等过两年失了兴趣,她就能去找被流放的父亲和兄长了。 后来,她听说裴铣要娶妻了,她试探地问了句能不能放自己走。 伪装温和的男人彻底撕下了面具,长指挑起她的下巴,“走?除了我身边,你能去哪儿?” 周薇瑟着小脸不敢反驳。 可半年后,她却从院子中消失了。 一朵娇花竟然妄想逃出自己掌心,裴铣怒极反笑,五指狠狠捏紧。 是日,裴铣不顾下属阻拦,派出千人禁军沿路追捕。 可周围终究还是逃了。 * 再后来,裴铣成了太子,依旧不曾娶妻,众人都知道他有个不能提及的禁忌。 裴铣再次找到她,众人只见高傲的太子放下姿态,是从未有过的卑微,“跟我回去好不好。” 周薇依旧软着嗓音,可态度却十分坚决,“我不要,你不喜欢我。” 裴铣垂下眸轻哄,“我何曾说过不喜欢你,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有一个你。”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美强惨 主角视角姜从珚拓跋骁配角姜淮 其它:穿越 一句话简介:被迫嫁给一个英年早逝的枭雄 立意:面对绝望,我自向前 第1章 初遇 “愿为主君效力!愿为主君效力!…… 永安十五年。 春日的暖风尚未吹拂北方大地,一场急来的倒春寒便又落了几日小雪。 凉州与大梁交界的官道两侧,枯败的杂草上还残留着少许雪迹,深蓝色的天际星子隐去,远处群山重重,在清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此时,一队车队从官道尽头的晨雾里慢慢浮现出来。 打头一个披甲佩刀的甲士,胯下骑着骏马,身材健硕,居高临下地扫视前方路况,眼神锐利如鹰。 在他身后,两队骑马甲士并排而行,个个挺拔如松,晨雾在冰冷的铁甲上凝了一层白霜,更添肃杀之气,马蹄嘚嘚,好似一支精锐雄兵。 然而随着身后的马车轮廓从薄雾里驶出,才发现他们并不是军队,而是一支护卫。 卫队分列官道两侧,护送着中间一辆马车。 马车除了宽大些,仅饰木辂,并不张扬,却由两匹彪悍骏马并辔而行。 这辆马车之后,还有一二十辆大车以及数十奴仆跟随,队伍绵延如长蛇。 此时,被护卫的马车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里面的人探出半个脑袋朝外看了看。 “女郎,过了虎头山,我们就离开凉州了,真舍不得。”一道语气低落的女声响起。 随着她的方向看去,莲纹锦罗软垫上半靠着一个年轻女郎,身旁还有个年长的青衣姑姑,三人共乘一辆马车。 年轻女郎衣料华贵,打扮不俗,明显便是唯一的主人。 如此隆重的车马甲士,护卫的竟只有一位女郎! 女郎瞧着年岁不大,不到双十,尚未成婚,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狸斗篷,只露出小小的脸蛋。 她唇色偏白,瞧着有些病容,可肌肤如雪、乌发如瀑,仿若玉树堆雪,模样仍清妍得叫人惊艳。 闻言,女郎轻轻睁开眼,借着被侍女撩起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漂亮的乌色瞳仁中亦闪过不舍。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自有一股恰到好处、旁人难以比拟的动人气韵,合着纤若轻絮般的体态,自有一股清冷气质,宛如流云寒月般的画中仙。 侍女见她情绪不佳,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惹女郎伤心了,连忙道歉,“女郎,我、我……” “我”了半天,她实在嘴笨得很不知道怎么安慰,急得直挠头,反让姜从珚失笑。 “别‘我’了,我也舍不得,已经多待了两个月,再不回去,京里恐怕要催了。” “她凭什么催,她又不是您亲娘。”兕子气呼呼地说,很是为女郎不平。 “她是没有资格,只怕别人也不愿意我在凉州久居。”姜从珚望着天际处的青山幽幽地说,一双清凌凌的黑眸比初春里的晨雾还要凉。 她这一世的身份是楚王之女,原主在七岁那年与双胞胎哥哥一起冬日落水。 小男孩儿从此再没醒过来,小女孩儿醒来便成了她。 姜从珚前世因心脏病而亡,没想到穿越后还是一个病弱的身体。 老天,都穿越了,不能行行好给我一个健康点的身体吗?姜从珚苦笑。 虽是这样,姜从珚还是积极配合医士的治疗。 重来一世,自当好好珍惜性命。 幸好,除了落水受寒身体弱了些,原主并没有难以治愈的绝症,比她前世的身体好多了。 半年后,姜从珚身体好转,却被楚王以求医的理由送到外祖家——凉州侯张家,一待就是八年。 长辈慈爱,兄弟姊妹和睦,这八年的时光对姜从珚而言很珍贵。 两年前,楚王府忽派人来接她回长安,说女儿已长成,不宜再劳烦外祖家。 去年秋,楚王妃谈起她的婚事,说好女已经长大,正是嫁人之龄,正在商议人选,凉州忽遣人来长安,说崔老夫人久病,甚是想念孙女,接她过去看望。 崔老夫人便是凉州侯张维之妻,姜从珚的外祖母。 当今注重孝道,既是长辈,又受外祖教养之恩,前去探望,合情合理,婚事便不了了之。 这当然是托词,姜从珚抵达凉州后,外祖母并没有生病,大抵是怕她被继母随意嫁人而想出的法子。 姜从珚去年秋日回到凉州,住了两个月,楚王府来信催促,被崔老夫人以“冬日雪大,不宜出行”拒绝了。 凉州位于梁国边境,周边胡族虎视眈眈,张家世代经营凉州,境内男儿人人习武,兵强马壮。 五十年前,前朝衰微,天下大乱,太祖姜世英散去家财招纳乡勇举兵而起,短短数年成为一方豪强,张家家主张之横折服太祖的英雄气概,终拜其为明主,太祖仍许张家牧民凉州,保卫梁国边境。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节 然时至今日,四十年间时移世易,当今梁帝早已十分忌惮拥兵十万的张家,凉州与大梁的关系也颇为微妙起来。 姜从珚是楚王之女,封顺安郡主。 而楚王,是太祖嫡孙,已逝昭文太子之子。 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放任皇室亲王与封疆大吏结亲,姜从珚在凉州生活这么多年,恐怕早被梁帝记在心上了。 姜从珚在凉州度过了一个温暖热闹的年节,才一开春,长安便又来信催促。 这是怕她待在凉州不回去了,呵,恐怕还更怕她与外祖家亲上加亲吧。 姜从珚分明从一次次的拉扯中察觉到政治上的博弈,原来,她的婚事竟如此重要。 这一次,姜从珚没有理由不回长安,她亦不愿外祖为了自己公然与梁国对上,便在他们不舍的目光中登车远行。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回去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近几年来,胡族内部动荡,还时常南下打谷草,世道并不太平,外祖实在不放心她独自行路,便精心挑选了五十甲士护卫姜从珚安全。 “别人是谁?”兕子问。 姜从珚不语。 “车马劳累,女郎精神本就不好,你还叽叽喳喳吵得女郎不能好好休息。”马车里一直没开口的姑姑没好气地数落她。她知道,女郎这是身不由己。 “若澜姑姑,我知错了,要不我还是骑马去吧。”兕子可怜巴巴地道歉。 若澜想到她年岁也不大,十五六岁,自小在凉州长大,活泼好动,跟着父兄习武,这些日子拘在马车里也难为她了,刚要点头答应,前方忽传来马蹄嘶吼。 卫队长张铮猛地一勒缰绳,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翻t身下马,来到马车前。 尽管里面人看不见,还是恭敬地垂首,“女郎,前方又出现了流民尸首。” 马车内沉默了瞬,继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按之前的做法,殓了这些尸首,就地安葬了吧。” 张铮俯首应“唯”,紧接着又听车内人问,“这次多少人?” “卑职刚才粗略一观,至少三四十。” “三四十?”姜从珚低声重复一句,浓密眼睫垂下,眸色渐凝。 从凉都出发不过十日,除了临近凉都的地域,越靠近梁国,路上流民的尸首反而越多。前面已葬了一百六十二人,加上眼前的,竟然超过了两百人。 这不过是一郡之地大小,这不过是没人收敛的荒尸,这还是在梁国范围内,勉强算得上安稳,竟也到了这个地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丢了性命。 不管是因为战乱、灾荒、饥荒还是疫疾,大量的流民死亡都意味着山河动荡。 乱世初显! 大梁表面安稳,内里的暗伤早已流脓,甚至已经长出蛆虫,只等一日彻底啃食这具肥腴的躯体。 不仅如此,姜从珚还知道,永安十九年,也就是四年之后,大梁这艘船会彻底沉没走向衰败。 至此以后,梁国再无力阻挡胡人南下的铁蹄,最终亡国,开启长达百年的乱世。 血染山河、百姓流离。 “千里无人烟、白骨蔽平原”、“人相食啖,白骨委积”、“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带冠之人”…… 后世史书称之为——胡马之乱! 姜从珚身为汉人,今生的身份又跟皇室有关系,她当然不愿见到那犹如炼狱的乱世,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现在连保全自身都费力,何谈其它。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比如安葬这些无人收敛的尸首。 张铮带着甲士和健仆挖坑,正要搬运尸首,看到其中一具尸体上有明显的刀口,他表情忽的一凝,浓黑的粗眉狠狠往下一压。 “戒备!”他立马高呼,声音划破空气。 话音刚落,空气中隐隐传来沉闷的马蹄声,树影摇晃,地面黄土飞扬。 马蹄声越来越近,重重踩在地面上,大地似乎都颤动起来。 紧接着一队人马从官道另一头出现,他们穿着胡服,头戴突骑帽,手持弓箭,五官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粗犷蛮横,高举着马鞭,兴奋地叫嚣着急速朝车队冲过来。 拉车的马儿不安地嘶叫,马蹄不停地在原地踏步,喷出热气腾腾的鼻响,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马车跟着轻晃了下,车夫立马勒住缰绳安抚马匹。 姜从珚的身体跟着晃了晃,肩膀撞到车壁上,传来一阵闷疼,被兕子及时扶住才重新坐稳,掀开门帘,便见张铮急急走来,铠甲“咔哒”作响,表情严肃。 “女郎,前方有羌人拦道,许是附近劫掠的匪徒。” 若澜和兕子均是一惊,下意识想挡在姜从珚身前。 姜从珚拨开她们,深呼吸,问张铮:“他们多少人,有御敌的把握吗?” 她声音清澈平稳,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一点也不似寻常女郎慌乱,对张铮来说实则有些意外。 “不过百人,吾等在凉州军中亦是良士,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不在话下,况吾等兵甲精良,必能退敌,女郎且放心。”说起对敌,张铮的神情变得坚毅自信。 他是张家家臣,亲卫都统之一,自小在军中习武,还跟着主君上过战场,曾在练武场上击败百人,身手自是一等一的好,其余甲士也各个都是好手,不然也不能被挑来护送姜从珚。 姜从珚点点头,定定地与张铮对视,平静的目光饱含信任,“我信将军。” 不仅信张铮,还相信外祖父给自己挑的人绝对勇武和忠诚。 作战她不擅长,听从对方的安排保护好自己不添乱就行。 张铮吩咐其余健仆护好马车,自己带着人马迎了上去,与羌人劫匪战成一团。 虎头山刚出凉州,与大梁接壤,其西北方向又是羌人的部落。大梁国力日衰,周边胡人便常常在边境线上扫荡,劫掠过往车队。他们擅长骑马射箭,又勇猛精悍,普通奴仆护卫不过是他们刀下之瓜,一旦遇上便遭不测,财物都被抢走,男人都被杀死,女人都被捉回去为婢为奴,被践踏得生不如死,甚至还吃人肉,常有人受不了辱而自绝。 这些劫匪十分猖獗,但又十分狡猾地避开梁国关口和军队,梁帝不愿为此大动干戈,凉州军队亦不被允许靠近梁国边境,因此他们越发猖狂起来。 虎头山地势险要,周围都是群山,只有这一条官道可以出入,是极佳的狩猎地。这群羌匪便藏匿在附近,一旦发现人迹就纵马杀过来,抢劫完再躲入林中。 他们前几天刚杀完一群流民,总共也没抢到几个饼,今天见到如此庞大的车队,再看那满满当当十几辆大车,心想吃了好多天草,可算等到肥羊了。 那些可口的米粮,贵重的金银,还有白花花的女人就在眼前。 就算他们人多又如何,汉人而已,不足为惧,恐怕马蹄子还没踏上他们的脑袋,他们就吓尿了,哈哈。 他们按照惯常的思维这么想,可一交上手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群汉人怎么这么能打?”劫匪首领怒吼,脖子险之又险地避开张铮的寒刀,胳膊却被划破,一时血染胡衫。 他一边应付着张铮,一边命人突围去捉马车之中的人,可惜一直未能突破张家甲士的防守。 张家甲士不过五十余人,对上百人羌匪,丝毫不落下风,张铮果然没有夸大。 两厢激战,就在羌匪落入下风,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这只肥羊撤退时,车队后面的官道上,竟传来另一阵声响。 留守护卫的甲士趴在地上一听,立刻变了脸色。 “后方有马蹄声!” 他惊惧交加,立刻去禀告张铮。 张铮闻言,黝黑刚毅的脸庞也略过惊色,“难道是羌匪的帮手?” 他连忙吩咐手下的队长几句,自己驾马退了回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光听声音,人数似乎不多,大约二三十,就算是帮手,他也不惧! 张铮横刀立在身前,牢牢盯着后方。 一队骑士从山坳处转过弯,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 甫一照面,张铮虎目倏地瞪圆了,握着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仿佛遇到凶猛至极的野兽,浑身肌肉紧绷起来,连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胯下的坐骑似乎感受的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踢了踢马蹄。 来人不多,如他判断的那样,只有二十多骑,但这二十多人却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尤其是为首那人,虽带着面具,仅凭其气势和胯下的骏马便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威压,好似战场上的胡人悍将,不,比一般的悍将还要强势百倍。 好强悍的沙场血气! 此人绝不是普通胡匪! 初春的峭寒里,张铮后背浸出一片冷汗。 另一边,羌匪也看到了这行人,见他们不似汉人反似胡人,心中一喜,立马高声喊起来,一面举起手招呼。 虽听不明白胡语,从他们的肢体中可以猜出他们在拉拢对方。 双方打斗僵持,张铮的心却往下沉了又沉。 胡人素来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家一行人看着家资不菲,就算他们是两路人,估计也会同意合作。 那百人羌匪都没面前这二十多人让他忌惮,这些人血气腾腾,必然是久经战场磨砺的凶悍之士,他没把握在他们手下护卫女郎周全。 张铮心念急转,驱马回转,翻身而下单膝跪在马车前,“女郎,前有羌匪拦路,后有胡人堵截,卑职无能,没有击退胡敌的把握,只能竭力为女郎杀出一条血路,请女郎上马先行,吾等留守断后。” 此话一出,马车内三人均变了脸色。 “女郎!” “女郎!” 若澜和兕子是惊惧和担忧,姜从珚则是惊讶更多些。 张铮不是自大之人,更不是无能之辈,他刚刚还叫她放心,不过片刻形势就急转直下,看来后方来人不容小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也避之不及,至于他提议的让她先逃走。 处境危急,她当然惜命,但—— “此计绝不可行!” 冷风灌进马车,吹起她乌黑的长发扑在冰雪般的脸蛋上,黑与白的对比到了极致,一双同样黑白分明的寒眸凌光一闪,显得格外突出。 张铮第一次见女郎态度如此坚决,还想再劝说什么,姜从珚已经不再给他机会,看着他的眼睛,加快语速道:“此处地形险峻,就算你护我突围出去,除了官道也无处可躲,他们人多势众,完全可以分兵来追,届时再被胡人追上,孤立无援,才是真的陷入绝境,此其一;” “我们的甲士本就少于敌人,最忌分兵之t策,唯有拧成一股尖刀,才能真正杀出血路;而且士气难聚,若我都先逃了,兵士们还有何战意?此其二。”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们现在齐心协力共同御敌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铮听闻,再无话可说,只恨自己无能。 姜从珚看到:“你不必自责。” 随即从车壁上取下素纱帷帽戴在头上,命兕子搀扶自己下了马车。 她穿着一袭雪白的斗篷,头戴帷帽,立在马车旁,朝身后看去,一眼看到为首的那人。 对方正好看过来,一个隔着素纱,一个隔着面具,视线交汇到一起。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节 隔着朦胧白纱姜从珚也能看出他的身形十分雄健伟岸,连胯。下的骏马都要比别的马高大,两厢结合,光是高度便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马鞍侧面,一杆银枪在晨光下闪着凌冽寒芒。 或许是不想暴露身份,他用黑色兽皮面具挡着脸,看不清五官。 面具眼孔下,男人目利如隼,姜从珚好像被刺了一下,却强忍着没移开视线。 对方未着盔甲,一身看不出标志的利落胡服,玄色革质护臂包裹着他精壮的小臂,此时正把玩着缰绳,姿态十分随意,甚至还往后仰了仰,漫不经心,好似看热闹。 而他身后的队伍,整整二十多人,却全都静默无声,纷纷看着为首之人,连马儿都安静立在原地,似乎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会冲锋向前。 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张铮肯定也是看出这点才会提议让她先跑。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不再管对方,转而面对护卫在自己身旁的甲士和健仆,展臂挥袖,提气高声道:“诸位凉州将士、儿郎,尔等都是血性的勇武之士,如今羌匪拦道意欲劫杀我等,已是生死存亡时刻,只有悍不畏死、血战到底方能杀出一条生路,我愿与君共存亡,尔等可愿战?” 此时晨雾散去,露出周围褐色的大地,衰败的枯草上残雪点点,空气肃杀而沉闷。 日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姜从珚一身雪白狐裘立在其中,纤细的倩影犹如大地上一枝晶莹的冰花,美丽得近乎脆弱,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车队里的甲士和健仆都对张家和姜从珚忠心耿耿,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主君,就算姜从珚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豁出性命保护她,更不要说听了这番激昂的鼓舞,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顿时士气大涨。 众人都举起右臂高振:“愿为主君效力!愿为主君效力!” “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 百十人的振喊,吼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天地浩浩,唯此一声。 拓跋骁坐在马上静静看着这一幕,眸光渐渐聚起—— 不过一贵族娇女,明明比所有人都要柔弱,却能指挥部下听命于自己,还会分析局势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有些聪明! 拓跋骁耳力敏锐,两边虽有些距离,但姜从珚跟张铮分析利弊时就故意提高了声音,随风飘过来被拓跋骁捕捉到大半。 难得见到汉人女子也有如此心性和魄力,这次来梁国应该会不虚此行。 玄色兽纹面具下,男人嘴角轻扬。 —— 羌匪见他们不仅没害怕,反而热血沸腾,杀气暴涨,呼声振天,连森林里的栖鸟都被振飞了,心里打起了鼓,罕见地生出几分惧意。 他们再次把目光投向拓跋骁。 “喂,你跟我们合作,杀了汉人我们财物各分一半!”羌匪首领再次想拉拢人,甚至许出一半财物。 要知道,他们有足足一百匹马,对面只有二十多匹,这个条件,绝对捡大便宜了,要是平时,他绝对会把这些人也杀了。 这个汉女看上去身份就很尊贵,车上该有多少金银和布匹啊!怎么会有人不心动! 贪婪心作祟的羌匪首领不肯放过这只肥羊,不断拉人入伙。 拓跋骁闻言,哼笑了声,甚是有几分轻蔑,没有回答对方,反而叫住姜从珚:“他们说让我跟他们合作,你的财物分我一半。” 第2章 拓跋骁 (永安)十五年,春二月,漠北…… 一个胡人,竟有一口流利又地道的汉语?姜从珚诧异。 那他肯定也听懂我刚刚那番话了。 姜从珚藏在袖子里一直颤抖的手此刻竟平静下来,连极力压制的心跳也缓和不少。 头一次面对这么严峻的生死危机,她并不是不害怕,如果没有帷帽遮挡,她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眼底那丝胆怯。 但她是主君,绝不能露出软弱,否则如何号令手下战士。 她转过身,扬起脖子,扬臂舒袖,指着旁边的大车,“你们若只是要财物,自取便是,我绝不阻拦。” 她故意如此说。 张铮只见到他是胡人又凶猛逼人,内心将他视作头等强敌,姜从珚却注意到了另一点。 羌匪出现后,为了保护她,所有人都弃了财物围在她马车周围,此人从车队后方出现,那些财物就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这么久过去他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可见,财不能动他的心。 再者,他们面覆兽皮遮挡模样,要不是某种少数民族的习俗,要不就是为了遮掩身份去做什么事,姜从珚猜是后者。 既要遮掩行事,想来他们不愿给自己多添麻烦。 姜从珚主动开口,并不是单纯热血上头将性命置之度外。她一方面是为了鼓舞士气,另一方面也给对方传递了个讯息——我们愿死战到底,你真要蹚这趟浑水吗? 现在看来,她赢了,对方应该不会主动攻击自己。 拓跋骁见她语气如此坦荡,似乎早已明白了自己的选择,心里对她又添了分欣赏。 大笑一声,“财物就不必了,不如用人头来补偿我耽搁的时间。” 身后的随从听出他的意思,忍不住驱马上前,小声劝说:“王,我们隐瞒身份,不是应该避免冲突吗?” 他说的是胡语,声音又小,姜从珚没听懂他的意思,但从男人的反应来看,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应该是拒绝了。 紧接着他双腿一夹马腹,一马当先,提着杆银枪急速冲了过来。 众人下意识竖起刀挡在姜从珚身前,兕子和若澜姑姑更是用自己的身边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男人飞快逼近,然而不过是一瞬间,他便从路边与姜从珚交错而过。 骏马风驰电掣,携来的劲风将她的袖袍猎猎吹起,面纱翻卷如云。 姜从珚脑海浮出刚刚交错的画面,隔着距离对视时她就知道对方十分高大,但都不及临近眼前那一幕来得震撼。 两米多高的骏马上,男人几乎是座小山,携着万均之势闪电般俯冲下来,马蹄前所有人都变得渺小如蝼蚁。 等她回过思绪再看过去,男人已经加入了战局,跟羌匪激战到了一起。 玄马四蹄飞腾,他手提一杆银枪,力大无穷,犹如银蛇舞动,将羌匪生生挑起,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一抖臂猛地扔出,尸体落在地上竟硬生生砸出一个凹坑,血肉糊了一地。 其余人想围攻他,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仿佛一头闯进羊群的巨虎,猛不可挡。 勇猛至此,竟没一人再敢靠近他。 而他率领的二十来骑,见首领率先加入战场,也跟着上前杀敌。 羌匪不过一群游匪,无法与正规军较量,更不要说对手是拓跋骁,不过片刻功夫,百人匪徒便被杀了一半。剩下的敌不过,见势不对想要逃跑,却被张铮率人拦住去路。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和碾压。 至战斗停止,羌匪被全歼。 己方除了一些人受些轻伤,竟无战亡。 张铮等人都做好战死的准备了,结果竟峰回路转,如此出乎意料。 对战果影响最大的,便是那个胡人。 他在脑海里把已知的各个胡将拉出来对比,却都对不上。 羌匪已了,拭完银枪上的血迹,拓跋骁不欲多留,正欲上马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请等一下!”姜从珚叫住他。 “何事?”拓跋骁转过身,目光居高临下落在她帷帽上,似有几分打量。 很平常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带着威慑力,姜从珚下意识顿了下脚步,然后定下心神继续朝他走去。 等到他面前,姜从珚再次直观感受到男人真的很高,自己只到他胸口,估计快有两米了,一身修劲的黑色胡服包裹着挺拔的身姿,身上残留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犹如实质。 姜从珚胃里有些难受,那血腥的激战画面似乎又在脑海中浮现,让人有些反胃,但此时她只能强行忍耐。 离得近了,她看到男人的瞳色并不是黑褐色或棕色,反而折射出几分幽碧,令人想去窥探却又被其中的森意逼退。 在男人探究的目光中,姜从珚平稳地捧起手中的木匣,往前一递。 “刚才危急时刻,多谢义士相助。君不求资财,我见有义士受伤,家中有良t药,对外伤犹有效果,请义士收用,以尽我微薄谢意。” 不管怎么说,对方终究帮了自己,避免了甲士们的伤亡,姜从珚心里是感激的。 她十分诚恳地表达谢意,对方却好像并不在意。 隔着面纱姜从珚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在自己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才在木匣上停了瞬。 “义士?”对方有些古怪地品咂这两个字,随后哼笑了声,“你们汉人真有意思。”随即长臂一伸从匣子里抓起几个瓷瓶抛给身后随从,然后飞身上马一勒缰绳,骏马扬起前蹄,男人英姿勃发。 他侧过脸,“谢礼我收下了。” 骏马嘶鸣,黄土飞扬,马蹄飞奔而去。 姜从珚站在褐色的土地上看着他们奔腾远去的背影,垂下的眼眸中划过思索。 自汉以来,西域各国商人通过丝绸之路东进,中原地区胡人屡见不鲜,更不要说五十多年前的混乱,大批胡人南下定居,甚至不乏为汉人效力的。但以宏观视角来看,能融洽相处的只有极少数,绝大部分汉人与胡人之间都是仇视状态。尤其随着近几年梁国衰退矛盾加剧,胡汉之间的形势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姜从珚只盼着,这样一个人,以后千万不要是敌人才是。 收起思绪,姜从珚回到马车前,踉跄了下,忍不住扶着车壁捂住胸口。 张铮正安排人清扫战场,来询问要如何处理羌匪尸首。 姜从珚强忍住胃间的不适,慢慢直起身体,撩起帷帽,看着远处遍浸鲜血的土地,连道旁的枯草都被染成了鲜红色,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生疼。 她闭上眼睛,声音凉如残雪,一字一句道:“曝尸于野,震慑不轨!” —— 打扫完现场,车队再次行进。 姜从珚上了马车取下帷帽,露出一张苍白的病容,四肢酸软无力。 若澜心中一急,连忙掏出帕子擦拭她额上细密的冷汗,又忙用手背探她额头上的温度,一边又想摸她冰凉的手。 姜从珚任由她摆弄自己,喉咙有些干,哑声说:“我想喝水。”胃里还是不舒服。 若澜忙叫兕子倒热饮。 兕子从陶壶中倒出来用指腹一摸,垮下脸,“姑姑,耽搁太久,暖壶里的水都凉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节 若澜拧起了秀眉。 马车上不好生火,女郎身体又病弱娇贵,每次餐饭若澜都会让兕子烧一锅热水,灌入用厚棉巾包裹的陶壶中保温,以便女郎能随时饮到温水。 若没遇到羌匪,他们现在应该会找个地方生火造饭。 为了赶在天黑前抵达驿站,张铮命令队伍加速前进,此时刚出发没多久,若叫他停下,他肯定二话不说听从吩咐,但以女郎宽和的性子肯定不会这么干。 可女郎刚在外面吹了许久寒风,本就受了凉,如何再受得住这冰冷的水。 若澜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干脆捧起茶杯,打算用自己的手的温度捂热。 姜从珚见她如此,叹了一声,干脆从她手里夺下杯子,抬首浅饮了一口。 “我哪里就需要小心到这个地步,连口凉水都喝不得。”一口凉水下去,胸口处的反胃感终于有所缓解。 姜从珚前世病了二十年,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没注意就死了,今生活了十年,前面几年也一直在养病,随着年岁渐大调养了几年,她的身体也好转起来,不再是纸糊的了。 她已经小心谨慎了二十年,现在难得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反而想放肆些。 去奔跑、去骑马,去肆意大笑,去做自己以前不敢做不能做的事,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姑姑,我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你别过分担忧。”姜从珚反握住若澜的手。 若澜垂下头,看握着自己的手掌,骨肉纤细,因为过于白皙而露出手背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显得清瘦柔弱,但,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只能抓住自己一根手指的婴孩儿,此刻已经能抓住整只手了。 “要是女君能看到女郎……”若澜说到一半,泪意上涌,忽然悲伤得说不下去了。 前楚王妃张氏,十七年前自永明寺回长安时路遇匪徒,车马受惊难产而亡。 此刻再多的语言都苍白无力,姜从珚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临近午夜,车队终于抵达驿站,暂作修整。 路上还遇到一个流浪儿,奄奄一息地倒在路边,也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姜从珚命仆人喂了他点粥水,勉强活命。 兕子不解,“之前遇到南迁的流民,其中也有妇人抱着快要饿死的婴孩儿求粮,那时女郎不许施粮,为什么现在却肯救这流浪儿?” 若澜姑姑却十分明白女郎的做法,对她道:“流民群聚时,若施一粮,余下的人必群起而抢,使车队遭乱,而这个孩子孤身一人,女郎良善,但救无妨。” 兕子点点头,终于明白了。 行善可以,但要先保全自身。 第二日,马车继续行驶上路,将近十日后,终于抵达长安城西昌门。 城墙巍峨,高达十丈,城楼上有持弓巡逻的甲士,楼下亦有城门巡检,盘查过往人士。 眼下大梁还维持着昔日大国荣光,作为都城的长安自是繁华不已,无数名人义士闻名而来,各地车马络绎不绝,甚至还在城门口造成了堵塞。 西昌门排起了长长的入城队伍,姜从珚他们也顺如流地排起队。 就在姜从珚快要靠近城门口时,远方那片安静的原野忽然间躁动起来,似有闷沉的雷声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 姜从珚仔细听了一会儿,倏地变了脸色。 不是雷,是马蹄声! 她从窗户探出半张脸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阵沙尘被狂风卷地拔起,数面旌旗在其中若隐若现。 姜从珚继续看。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犹如响在耳畔,震得人心跳怦然。 她终于看清,这是一队超过百人的骑兵,集在一处,似原野上一只奔腾的巨兽。 只是那旌旗的图案却很陌生,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家军队的旌旗。 她刚思索这是哪支军队,骑在最前面的两骑飞快奔来,高举着令旗大喊: “漠北王到——” “漠北王到——” 漠北王拓跋骁! 《梁书》载:(永安)十五年,春二月,漠北王骁,特使长安,平帝以佑安公主妻之,结两邦之好。 第3章 联姻 他短暂而辉煌的一生,犹如一颗明…… 原来,拓跋骁就是在今日进的长安。 拓跋骁,现任漠北鲜卑王庭之主。 史书记载,漠北王拓跋骁,汉胡杂血出身寒微,十六岁横空出世,不过三年一统草原,然后亲自出使长安迎娶梁国公主,与梁国结为盟友,传为一段佳话,可惜天妒英才,仅二十三岁英年早亡。 就姜从珚所知,拓跋骁是前任鲜卑王拓跋塔第七子,生母不祥,只知是一汉女,大概是被掳到草原去的。 因为汉胡杂血出身寒微,拓跋骁幼时不得拓跋塔喜欢,几乎是个透明人,还因为身上一半的汉人血脉饱受他人欺凌,日子十分艰难。 然而他却在十六岁那年以强悍姿态登场,在混乱的王庭夺位中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登上鲜卑王宝座。 紧接着他收拢强兵,四处征战,以铁血手腕震慑周边来犯强敌,短短三年便前后击败鲜卑各部和周围大大小小的部落一统草原,成为一方霸主。 拓跋骁这个名字,也随之威震寰宇。 以至于一些部落听说他来打,立时就吓破了胆,整支军队惶恐得犹如待宰的羔羊,纷纷丢盔弃甲臣服于他的战马前。 这时,他二十岁。 然后,他亲自来到梁国求娶公主,为两国缔结盟约。 后世一些史学家猜,大概母亲是汉人的缘故,他对汉文化十分向往,才会来梁国求娶公主。若他不早亡,维持着两国盟约,梁国或许不会那么快亡国,说不定能等到下一个明主,重振汉室山河。可惜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一个时代出众的明星很多,但无疑,拓跋骁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颗! 因为他强大、惊艳又短命,充满了英雄悲剧色彩,无数文艺影视作品都以他为原型进行创作,使得这段原本在历史上并不出彩的朝代广为人知。 可惜因为社会动荡混乱,不少史料早已遗失在历史的尘烟中,后世之人对拓跋骁的模样也只能通过史书里的只言片语去想象。 他短暂而辉煌的一生,犹如一颗明亮的流星,光芒四射地划过漆黑天际,然后便坠入了无际的夜空中。 姜从珚读到这一页史书时也曾设想过,如果拓跋骁没有早亡,后面的历史会不会走向另一个拐点。 但是现在的她知道了,不会的。 历史的走向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所决定的,梁国的灭亡早已在十多年前便埋下了种子。 国家是一艘庞大无比的船,当巨船出现沉没的迹象时,船舱底层早已灌满了海水,并不是t单纯的打几个补丁就能挽救的事。 况且,相比起后世对于拓跋骁的惋惜,现在梁国上下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好感,反而报以警惕和忌惮更多。 究其来说,拓跋骁现在的身份是胡人之王。 只因漠北与梁国几乎不接壤,中间还有别的胡人部落,双方暂时没有冲突,为利益而结盟罢了。 一旦风云变幻,姜从珚相信,无论哪边都会毫不犹豫撕毁盟约。 拓跋骁一方雄主,关于他的传闻也很多,其中最出名的大概是他的战绩和模样。 自战以来,无有不胜! 因他极擅领兵作战,常常又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武艺高强,一杆燕翎银枪在手,有万夫不敌之勇,每次戕战必能将敌首斩于马下,威名远播,于是梁人都传他身高九尺,豹头铜眼,燕颔虎须,如猛虎驰骋。 虽没见过,心中却早生出惧意。 有些地方甚至能止小儿啼哭。 此时听到传令骑兵来报,说漠北王来了,众人纷纷变了脸色,犹如潮水般各自朝城门两边褪去,留下一条宽敞的入城道路。 “听说漠北王亲自出使来到长安,是为了求娶我国公主?” “皇室帝胄,岂能嫁与此等蛮夷之人!唉!” “我看漠北王狼子野心虎视中原,岂是好相与的。” “我大梁立国四十载,头一次舍女求安,太。祖若是知道,当何等痛心啊!” “小声些,你明知道当今那位不是太。祖一脉还敢说这话。” “说就说了,这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 姜从珚听到周遭百姓的议论,心中浮起冷笑。 当今这位梁帝,对这些话可敏感得很。 他承先帝梁光帝之嗣位,而光帝是太。祖梁武帝之弟。 当初太。祖之子昭文太子三十而殇,太。祖听闻噩耗悲痛不已,旧伤复发,引性命之危,昭文太子的儿子,皇孙姜淮,年仅十二岁。当时梁国内患刚定,周边胡人正欲伺机而动,最忌主少国疑,百般权衡之下,太。祖将皇位传给了他弟弟淮阴王,也就是后来的光帝。 十七年前,光帝病重,议论立太子之时,朝中曾有人提议应当立昭文太子之子楚王殿下。 尽管这只是少数人的想法,平帝也顺利登上了皇位,但他一直十分在意这件事。 偶有大臣提到当年之事都会引起他的不虞,严重的甚至被贬谪,连提及太。祖都要小心翼翼。 姜从珚重生的身份正是楚王姜淮之女。这样的乱世,出身富贵皇室,理应是件幸事,但这样的身份,同样会让她不得安宁。 百人铁骑奔腾而来,快要靠近城门时,为首的那人小臂一收猛地一提缰绳,胯下骏马昂起头颅,两蹄悬于空中。 坐骑之上,男人抬起胳膊掌心一竖,身后众人便纷纷勒马停下。 骏马齐嘶,长长的鬃毛被风吹起,数百只马蹄悬空而起,然后重重落到地上,浑厚的大地都被震得颤了颤。 周边离马近的甚至被吓得一屁股往后倒,被身后的人七手八脚地接住。 漠北王终究还是没那么野蛮,抵达西昌门时放慢了速度,马儿以正常悠闲的速度迈着蹄子。 即便如此,面对一百多个披甲佩刀的勇猛铁骑,众人依旧不能不感到害怕。 刚才的议论声都消失不见了,只余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他们铁甲摩擦时的“咔哒”声,城门口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姜从珚对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漠北王也很好奇,从窗户探出半张脸看去。 只见漠北王独自驭马走在前面,身后两列铁骑并排,个个神情禀肃,手里持着巨大的黑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条黑龙匍匐于大地之上。 姜从珚第一眼目光落在了他脸上—— 他年岁虽轻,面容却不稚嫩,下颌被浅浅的胡须遮住大半,多了几分野蛮的味道,眉骨尤其突出,上斜着一双浓黑凌厉的剑眉,眼窝带着胡人特有的深邃,狭长的碧眸犹如寒刃,即便平静地看过来也能让人不寒而栗,下意识要臣服于他。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节 这是从无数的战场中磨练出来的血戾之气,别说普通百姓,就是一般将士恐怕也难以不惧。 漠北王未着王服,也未戴冠,笔挺的身姿昂然端坐在战马上,坚硬的铠甲将他高大的身形衬托得越发雄武,迎着数百人的目光坦然行走在最前面。 脚穿战靴,长而有力的大腿胯在马腹上,随着前进的节奏轻轻摇晃。不像来出使,倒像是来君王来巡视领地。 姜从珚觉得这道身影有些眼熟,跟她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的那个胡人很像。 但……马不一样,气势也不完全相同,最关键的是,从漠北到长安根本不经过西北道。 或许只是身形相似? 姜从珚心里暂时存疑,继续观察。 除了拓跋骁,余下百人都体型健硕精悍无比,持王旗的胳膊肌肉虬结,纹丝不动,鲜卑骑兵实在不容小觑。 拓跋骁自是感受到了四周投来的各式各样的目光,他并不在意,但他忽然察觉其中一道眼神有些特别,扭头正要去寻,城内忽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一行官员飞快骑马赶来,为首迎接使身穿朱色圆领袍服,头带二梁进贤冠,满脸大汗喘着粗气,见到拓跋骁,立刻滚身下马道歉: “下臣、来迟,万望漠北王见谅。” 他可是算好时间的,哪里知道这群胡人来得这般快,真是苦了他了,臀都要颠成四瓣了。 “无妨,是本王的马儿太健行了。”拓跋骁摆手一笑,并不在意。 “漠北王英勇善战,坐骑自然也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朱成感觉他话里在嘲讽自己,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额上的细汗,一边说着话,态度十分殷勤。 姜从珚的的马车离城门很近,正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目光落到迎接使身上,注意到他腰间系着的银印青绶,视线上移,再看他堆笑的脸。 这可是两千石的大臣,梁国明面上至少还是大国,这又是在自家都城,哪怕迎接来迟,也该保持大国风度,现在姿态竟如此谄媚低下,实在让人看不下去,连周边的百姓都露出异样的神色。 朱成心想,你们哪里知道我的不容易,听说漠北王杀人如麻,要是不小心些,他一怒之下砍了我的脑袋怎么办? 寒暄了会儿,朱成引着拓跋骁去芳林苑下榻。 长安城原本有接待各国使者的四夷馆,但拓跋骁是草原之王,一方雄主,把他安排到那里显然并不合适,于是梁帝拨下皇家宫苑芳林苑,命人好生修整过后用以接待拓跋骁。 队伍一离开,城门口再次恢复了热闹,议论起漠北王这次来长安的事情。 看朝廷的意思,多半是要嫁公主了,就是不知道皇帝会舍哪位公主了。 除去已出嫁的公主,宫中适龄的公主总共有三位,五公主和六公主均年满十六,七公主十四,剩下的八公主只有十一岁,再往下就更小了。 史书上未曾记载出嫁的是哪位公主,姜从珚也无法确定,但想来与她无关。 第4章 婚事 ‘吾欲自择善妻’ 姜从珚的车队顺利进城,穿过横贯长安的玄阳大街和热闹的里坊,最终抵达宫城附近的楚王府。 楚王府原是前朝皇家宫苑,魏荒帝横征暴敛荒淫无道,极尽奢靡,大肆修建了许多宫殿。前朝灭亡后,太。祖定都长安,将大大小小各个宫苑纷纷改制,并赐给了手下能臣悍将。 楚王府原系昭文太子之东宫,占地广极,后被楚王姜淮所承,改为楚王府。 马车停在楚王府侧门,门口早有下人接了信候在一旁等着女郎回来。 兕子看到等候的人时忍不住撇了撇嘴,楚王妃信里催得那么急,等女郎到家却只派个管家来接,真是说一套做一套,还不如留在凉州呢。 姜从珚并不在意这些,径自下了马车跨进楚王府。 “女郎您可算回来了,女君可是一直念叨您呢!” 兕子本就不满,听到这话更是忍不住想要反驳,被若澜暗中掐了把腰才勉强把满肚子的怨气吞下去,神色仍忿忿。 “多谢夫人记挂。”姜从珚漫不经心地应着。 她先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了番,换了件白衣朱领宽袖衫和绛碧结绫复裙,臂间挽着碧色披帛,便在女婢们的带领下来到楚王妃所在的静贞居拜见。 两人在矮榻上相对而坐,开头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安静下来。 楚王妃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声音在昏沉的内室显得格外冷漠,“我听说你带了五十个甲士回来。” 姜从珚垂眸,双手交叠在身前,后脊直挺,整个人平静得宛如一汪湖水,轻声应:“是。近年胡匪猖狂,常有劫掠,外祖恐路上不平,特安排甲士护送。” 她说得有理有据,声音又平和宁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楚王妃想挑个刺儿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她盯着自己这个继女t,生了一张美貌又柔弱的脸,就算在暗室中也似颗明珠难以遮掩其粲然夺目的光华,原本以为是个娇女郎,然而这一年多相处下来才发现,她看似好拿捏,实则根本找不到机会。 楚王妃不大满意,清了清嗓子,故意拿起了架子,“凉州侯思虑周全,只是我们府里人多,这么多甲士恐怕住不下,你还是叫他们回去吧。” 兕子跪坐在姜从珚身后伺候,听闻此言立马抬起头怒目而视。 什么叫住不下!王府占地广阔,家里总共就三个主君,多的是空屋子,去年她还听扫地的人抱怨说好多屋子不住人都要被蚁食了。女君分明在针对女郎! 兕子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忍不住捏成了拳,心里越发为女郎委屈。 他们在凉州时,府君和夫人对女郎视若珍宝,无有不从,府里的郎君女郎们也亲如手足,对女郎贴体关怀,回到长安之后,却要处处面临女君的刁难。 姜从珚用眼神安抚了她一下,然后正对着楚王妃缓缓抬眸,点漆似的瞳仁既像水一样软却莫名有几分深幽,“既然夫人说府里住不下,那我便安排到别处去吧。” 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她说话时,自有一股不疾不徐的姿态,言语恬淡,好像世间之事都不能令她变色。 楚王妃一时无话可说,却不肯罢休。 她想起去年,刚给她安排个婚事,还没定亲,凉州就来人把她接走了,让她在一众夫人面前很是没了面子。 有人当着她的面问,“莫不因为你是继母,凉州侯便不喜你挑的郎君吧!”还有的人说,“你也是她的母亲,对顺安郡主的婚事竟做不得主?”如此明晃晃的嘲讽,真真气煞她也! 楚王妃定了定心神,抬起下巴,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继女:“你已年满十七,我作为你母亲,该好生给你找个郎君了,否则长安城里的夫人们还以为我不待见你。” 话这么说,但分明是没安好心。 姜从珚脸色仍未有变,只是眸中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定定地看着楚王妃: “夫人劳心了,只是夫人可能不知道,我的婚事,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 —— 离开静贞居,姜从珚又往澧水院去。 一路上,兕子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怨气,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抱怨起来,“女君真的太过分了,她就是故意要给女郎找麻烦!女郎,我们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连稳重的若澜姑姑都忍不住劝:“女郎,您万不能委屈自己,若女君执意如此行事,该修书告与府君请他做主。” 姜从珚心知她们担心自己,只好停下脚步拉起她们的手安慰,难得俏皮地说:“你们放心,她一欺负我我就跟外祖父告状!” 话是这样,姜从珚心里却开始考虑起嫁人的事来。 楚王妃这儿都还好办,搬出外祖父的名声就能压住她,关键是上面那位。楚王妃之前没想过她嫁人,去年进了几次宫,回来就有这个念头了,挑的人还都差不多,都有个明显的共同点,家中没有兵权。看来上面那位很关注她,十分担心她嫁回凉州。 她当然不会嫁给表哥表弟,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找个人合作? 这确实是个办法。找个能让梁帝放心的人,各取所需。 姜从珚在心里盘算起长安城中合适的人选,正思索间,不知不觉行到了楚王所在的澧水院门口,姜从珚思绪一收。 澧水院凿了一条河沟引泾河支流澧水进来,环着院子流了一圈,中间的小岛上修了栋阁楼,只有东面一个出口,可谓三面望水,无人靠近。 行至阁楼前,有个小童守在门口。 姜从珚问:“父亲可在里面?” 小童骤然见到家中女郎,愣在了原地,被兕子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忙道:“女郎回来了!主君在,在里面,只是……” “只是什么?”兕子不耐烦地问,这个小娃儿,回句话还结结巴巴的。 小童小心道:“只是主君今日又饮了酒,恐怕还醉着。” 姜从珚点点头,并不意外。 自十七年前原楚王妃去世后,楚王悲痛过度,闭门谢客心性懒散,十年前姜从珚的双胞胎哥哥早夭,楚王更是终日沉溺饮酒,醉生梦死,不管世事。 多年如此。 推开木门,一股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甚至有些刺鼻。 适应了会儿,姜从珚提起裙摆跨进门槛。 屋里没开窗,幔帐悬垂,光线有些昏暗,四周静悄悄的,地毯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许多酒壶,矮榻上的小几也被掀翻在地,酒水四流。 姜从珚小心避开地上的障碍,继续往前走,绕过一扇玄面朱背的绢丝绣花鸟纹的折扇屏风后,终于看到仰躺在地上的人,正是楚王。 他大约三四十岁,面蓄短须,皮肤偏白,身材修长偏瘦,胡乱裹着一件细绢白底蓝领的宽袖长袍,衣襟散乱,上面还残留着酒渍,赤着脚,放浪形骸,毫无王室威严。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他缓缓撑开眼皮,先看到垂到地上的一角青碧色莲纹披帛,然后是繁复的绛碧色裙摆,意识到什么,勉强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艰难勾起脖子朝姜从珚斜斜看过来。 他可能是醉糊涂了,也可能眼花,盯着姜从珚看了好一会儿,似在辨认,又好像在看一个故人,酸得眼角都有泪花儿了也没认出来,反而问:“你是谁啊?” “是我,女儿回来了。”姜从珚对面前的场景好似看过百十遍,早已习以为常,双手交叠在腹部,朝他行了一礼面不改色地道。 楚王脸色一怔,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她是谁,点点头,语调缓慢悠长,“哦~是珚儿呀。” “你来……嗝、干什么呀!”楚王又问。 “女儿远归,向父亲和夫人乞安。”姜从珚平声说。 “哦~”楚王恍然大悟,摆摆手,“父甚安,安,安……你去吧。”声音渐低,只清醒了片刻便又要醉过去了。 回到长安一年多,姜从珚与父亲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次都醉得浑浑噩噩,父女间的交流也十分单调而乏味,让她搞不清,楚王对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有没有感情。 如果没有,终日浑噩是为何?如果有,又为何不闻不问? 她其实有点想问,继母正欲将我嫁人,你知道吗?话到齿间,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是,女儿告退。”姜从珚再一行礼,从顺如流地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好像看到楚王用手捂着脑袋,可能是喝多了酒头疼吧。 出门后,小童还侯在一旁,姜从珚想了想,朝他道:“主君喝醉了,身体不适,你去取些茶水来解酒。” 小童忙不迭点头。 —— 皇城北宫,九华宫中,此刻正闹得鸡飞狗跳。 一个十六七岁身穿彩衣华服的女孩儿不顾宫人的阻拦,反手推开她们闯进殿内,身后还跟着一群焦急惶恐的侍从。 “公主!公主慢些!” 女孩儿才不管,提着裙子急急奔到内室,“阿娘,阿娘,我听说漠北王今天入城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节 “他们都说他是来联姻的,父皇是不是要嫁公主给他?那、那父皇会不会、会不会把我嫁过去?” “那些未开化的胡人又野蛮又凶残,听说他们还吃生肉喝人血,尤其是那漠北王,传说他长得像豹子一样,根本就是头蛮兽,我要是嫁过去,肯定受不了的……” 姜银珠越说越害怕,仿佛都能想象到那个血腥的画面了,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珠儿!”端坐于镜台前正在戴耳珰的宫装妇人终于听不下去了,转过身露出一张美艳而严肃的脸。 她年约三十,雪肤花貌,一双媚眸妩媚多情,正是宫里最受梁帝宠爱的妃嫔,赵贵妃。 “事还未定,怎么就如此慌张!”她有些严厉又好似宠溺地斥责了一句。 “我怎么能不怕啊!”姜银珠嘟囔一句,扑上去搂住阿娘的胳膊,“父皇的女儿中,比我大的都出嫁了,下一个不就是我了嘛!” “阿娘,你一定要劝劝父皇,我绝对不要嫁给蛮子!对了,不是还有六娘七娘吗,让她们去嫁!” 赵贵妃涂着嫣红豆蔻的手掌抚上女儿白嫩年轻的脸,看着她,声音轻柔却十分坚定:“有阿娘在,就算你父皇只有你一个公主,阿娘也不会让你嫁给胡人的,阿娘一定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 姜银珠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霎时转忧为喜,“我就知道阿娘肯定舍不得我。” 赵贵妃戳戳她额头,语气一转:“行了,别在我跟前闹了,一会儿你父皇要过来了。” 姜银珠大概猜到阿娘是为了自己,立马乖乖地跟着宫人回自己的住处了。 过了一会儿,铜铃声响起,梁帝的驾辇果然莅临九华宫,赵贵妃忙上前服侍。 宫人捧着杯盘忙碌进出,待用过饭食又洗漱完毕,于帷帐内温存的时候t,赵贵妃说起与漠北王联姻之事,只言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实在舍不得让她嫁到蛮夷之地。原以为皇帝会一口答应,却没想他罕见地沉默起来。 赵贵妃心头一惊,下意识抚上胸口,她强按下不安的情绪,柳条似的雪臂揽住梁帝的肩头,将脸贴在他胸前,“陛下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梁帝微眯起眼望向芳林宫所在的方向,脸上享受的惬意一点点褪去变得阴沉起来,“朕今日派使者去接他,那个拓跋骁,竟狂妄地跟朕提要求,说,‘吾欲自择善妻’,哼!” “蛮夷小儿,竟轻狂至此!” 赵贵妃的心也跟着沉下来。 珠儿生得那般明媚活泼,万一被这蛮人看上了可怎么办。 不行,得想个办法! 第5章 宫宴 要不要一把掀开屏风看看她在不在…… 第二日,宫内传出旨意,要诸王公卿携内眷进宫赴宴,共庆漠北王来使。 楚王府自然也在其中。 楚王一如既往对万事都不上心,直至临出门前才被奴仆扶起来换衣梳发,仍旧醉醺醺的不甚清醒;楚王妃赵氏则显得十分开心,提前一日就命侍女捧着锦衣钗钿在那儿挑选,今日更是天不亮便命人掌灯开始梳洗打扮。 姜从珚不知道梁帝为何特意让大臣们带女眷进宫,心中有些不安,但也不能不去。 三人登车而去,不过两刻钟就抵达宫门,然后下车,由内官引入其中,穿过狭长的复道,及至云龙门前,男女宾客即将分道而行,正巧遇上大司农赵贞携族人家眷而来。 赵家是当今梁帝看重的士族,赵贞正是这一代家主,宫中最为受宠的赵贵妃便是其胞妹,而现任楚王妃,亦是出身赵氏一族,乃赵贞之堂妹。 一见着兄长,楚王妃显得很开心,直接拎起裙摆快步走了过去,“兄长!”然后揽住了他的胳膊,颇有几分少女的娇俏。 “兄长在忙什么?这些日子也不来看我。” 赵贞亦满脸笑容,眼神落在她脸上,拍拍她保养得宜的手,“近日漠北王来长安,诸事繁忙,待此事一了,我定常去。” 二人就站在门前谈笑起来。 姜从珚瞧着,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忽然,她余光瞥见墙角一个青衣宫女,正朝自己招手,无声说着什么。 姜从珚走上前去,青衣宫女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用小而急迫的声音说:“女郎,公主有急事找您,请您速速随我去苑林。” 姜从珚看她几乎都要哭出来了,猜到了大概,转眼再看楚王妃,仍旧与赵贞细语,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便点点头,由宫人带着自己从小路绕过去了。 宫女名叫女夏,是六公主身边伺候的人。 姜从珚跟着女夏,绕过几道花丛竹林,又穿过一个黑漆小门,终于抵达六公主约定的地方,一片竹林小苑。 她焦急地等在墙边,一见着姜从珚,眼里就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珚阿姐,我该怎么办?”六公主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别慌,你先给我细说现在的情况。” 姜从珚两年前回到长安,在冬至宴上正好遇到被欺负的六公主,她那时被五公主泼湿了裙子,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哭泣,姜从珚偶然路过,便把自己的手炉赠给了她。 六公主缓缓抬起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她颤抖着从这个美丽阿姐手里捧过温暖的炉火,却哭得更厉害了。 阿娘去世后,她独自一人在宫中长大,不被皇帝想起,徒有公主之名,实则孤苦无依任人欺凌,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温暖的善意。 因这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小善举,姜从珚从此收获了个小尾巴,每次入宫,六公主姜羽儿必定要来找她,好像只有看到她在才有安全感。 姜从珚每次看到她惶惶如小鹿般的眼神便难以狠心拒绝,便默认了这份情谊。 “贵妃想让我嫁给胡人!”六公主满脸惶恐,声音都在发抖。 她也听到漠北王的传闻了,一想到对方高大得如猛虎一样,而且生性凶残,喜好杀人,她就感觉天都要塌了。 “你怎么能肯定?是下诏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事?”姜从珚加重手中的力道无声宽慰,素白芙蓉脸在晃动的竹影下显得尤为镇定,一句话就问到最关键的地方。 漠北王那句“吾欲自择善妻”在长安城里都传遍了,城中百姓无不愤懑,都骂拓跋骁狂徒小儿,我大梁国的公主岂是街边谷黍任你挑拣,但不管怎样,有个信息很明确,联姻人选应该是要拓跋骁自己选的,否则梁帝早有安排了。 六公主抬起眼,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珚阿姐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那一日,茫茫的白雪下,珚阿姐轻轻走来,肩上的狐狸斗篷被明亮的雪光映出一圈五彩的光晕,仿佛浮图塔中护佑世人的观音婢出现在自己面前。 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体质柔弱,可偏偏她只要站在那里,好像就能带来圣光。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形容对不对,只知道珚阿姐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轻柔的外表下有种风吹也不倒雨打也不动的超越寻常人的坚韧,好似佛中的阿难陀,早已经历过无数苦痛,所以能坦然面对现在的一切。 六公主断断续续地说:“昨日贵妃让她身边的侍中给我送来一套华服和珠钗,还叫我今日在宴上献艺。五公主齿序在我之前,还没出嫁,贵妃肯定舍不得五公主,才让我、让我……” 此时,墙的另一边,路过的拓跋骁忽然停下。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日凉州边境遇到的汉女。 她出现在皇宫里,难不成也是公主?想到这个可能,拓跋骁竟生出些期待。 他母亲是汉人,从小受她影响,拓跋骁不喜胡女,但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胡人向来早婚,二十还没娶妻实在少见,部下也一直催促他,拓跋骁也觉得自己是该娶个妻子了,这次亲自来到梁国,就是要挑选一个他喜欢的汉女。 前面引路的侍中见漠北王停下,很是不解,却又不敢催促。 拓跋骁站在原地,继续正大光明地偷听。 隔着一堵围墙,旁人听不甚清楚,偏他耳力过人汉语又说得流畅,便将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好,我知道了。”姜从珚从袖中抽出丝帕,细细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还什么都没说,清柔的声音便让六公主安下心来。 “贵妃既然命你献艺,必是她也无法决定婚姻人选,才设计让你吸引漠北王目光。既如此,只要漠北王不喜你,她自然不能得逞了。” “我该怎么才能让漠北王厌我?”六公主忙问。 拓跋骁也很期待这个聪明的汉女会说出什么来。 “他既能说出‘吾欲自择善妻’这句话,必是个胸有韬略雄心壮志的人主。” 姜从珚结合史书评价和那日短暂的一面以及拓跋骁这两日的行事,大概推测他的性格,“这样的王,多半不喜欢软弱无能之人。” “你献艺时,便尽作胆怯惶恐之态,最好弹奏南江软曲,他必定不耐。” 六公主听她这么一说,眼前豁然开朗,盘桓在心头的愁云终于散去。 “谢谢珚阿姐!” “不必谢我,便是没有我,于你而言也是如此。” 姜从珚说的办法,是根据姜羽儿自身的性格设计的,就算她不说,多半也差不多。 拓跋骁听到她对自己的评价,确实说得很准,心中生出些许赞赏,可她们的对话却叫他不甚喜欢。 梁国公主不肯嫁他,他还看不上她们的怯弱之态呢。哼! 到是那女郎,甚想看看她是何模样。 珚阿姐?她的名字叫烟? —— 除开这个小插曲,接待鲜卑来使的宫宴终于开始了。 姜从珚看到楚王妃赵氏匆匆赶来,头上的金银钗钿比先前凌乱了些,她正抬手扶正。 宫宴在太极殿中举行。 大殿周回一百二十柱,基台高九尺,以珉石堆砌,室内燃着明亮的烛火,门窗全都用金银装饰,内外挂着古今名臣,椽梁皆用沉香木制作,并以金兽头作为椽端装饰,极尽奢华与富丽。 梁帝特意选在这里,就是要向拓跋骁表示,我堂堂大梁,地大物博、民生富饶,不是尔等塞外蛮人能比的。 他至今还被拓跋骁那句话气得不轻。 他竟要亲自挑选妻子,这不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踩吗?最为可恶的是,他身为一国皇帝,为了大局着想,竟要生生忍下着这口气!否则,梁国结盟不成,周边的匈奴、羌氐等胡部定然南下寇边。 因拓跋骁是草原之王,鸿胪官员绞尽了脑汁想办法安排席位,最终一东一西摆了两个主位,梁国官员和鲜卑使者各坐一面。 太极殿前,宫廷乐队整齐排列,宫庭中火盆齐燃,头带官帽身穿朱色朝服腰系绶印的公卿大臣从两侧鱼贯t而入,来到东阁坐下。 紧接着梁帝在一片鼓乐声中出来,百官伏拜。 待梁帝入坐,击金钟,有侍中高呼:“请漠北王与鲜卑使者入殿!” 拓跋骁便带着十来个鲜卑下属进入太极殿。 他看到设好的几案,皱了皱眉,跨入其中,一撩袍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长腿从案下伸了出去。 这个动作引得大梁官员侧目,群臣躁动起来,纷纷错身议论,有点人脸上甚至已经怒不可遏。 “蛮夷之辈,毫无礼仪!” “胡人果真不开化!” …… 礼仪从汉沿袭至今,仍以跪坐为雅,视箕坐为粗鲁无礼,尽管一些高脚胡具已经传入中原,但那只能在家中私下使用,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依旧上不得台面。 拓跋骁自是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中原人的规矩繁琐又无用,学来做甚! 而他身后的鲜卑使臣,也都跟拓跋骁一样,肆意往殿上一坐,双脚大张着。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节 太常卿终于看不下去了,红着脸怒斥:“都说入乡随俗,漠北王来我中原,是否当尊我华夏之礼仪!” 拓跋骁身后一名身材魁梧带着鼻环的将军不屑地哼了声,“我们来梁国是为王娶妻,可不是为了礼仪不礼仪的!趁早把公主叫出来,让王娶了妻结成两国盟约。”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露骨也太过分,太常卿被气得胡子倒仰,险些厥过去,他身边的大臣忙扶着他给他顺气。 “明公莫气,明公莫气!” “是啊,别与胡人一般见识。” …… 鼻环将军见自己一句话就把他气得半死,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样一来更叫梁国公卿愤懑不已。 “漠北王,这是在我梁国皇宫,我等敬你是来使,你们别太过分了!”高太尉忍不住拔身而起指着他们。 拓跋骁停下送到唇边的酒樽,斜眼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虽是坐着,却比站着的高太尉还要强势—— “你要是不满,与莫多娄将军直接斗武就是。” 莫多娄听了这话,更是直接垂着胸口叫嚣:“来呀,拔出你的兵刃跟我比试一场!”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些梁人在背地里是怎么骂自己蛮子、胡匪的,现在正好,气死他们!有本事就来打! 莫多娄身高八尺,跟拓跋骁不相上下,就是军中的悍将都不一定能胜他,更不要说久居高位的公卿,众人自知不是敌手,哪里敢应战,败了事小,丢了大梁威严事大!运气不好还会被写进史书,使家族遗臭万年。 梁帝见场面闹到这个地步,深知继续下去只会更丢脸,只好主动塔了个台阶,朝大臣们道:“漠北王戏言耳,两国使者怎能刀剑相向!” 宴会还没开始,两国的关系就紧张起来。 十二幅白地绢丝凤鸟纹檀木屏风和织金牡丹团花幔帐后,姜从珚听到前殿传来的争执声,陷入了沉思。 后世的历史说拓跋骁仰慕中原文化,甚至还改革汉化,因此传为一段佳话,但以她现在所见所闻,要说拓跋骁喜欢汉文化,不能说勉勉强强,只能说毫不相干。 或许真实的历史上他并没有改革汉化,毕竟他死得很早,根本改不了多少革;要不就是,他出于统治目的,尽管不喜欢还是要这么做。 如果是为了统治,那他的野心着实不小。 若他不死,日后定是梁国最大的强敌;可他死了,梁国同样难逃亡国的命运,汉室山河仍旧践踏于胡人马蹄之下。 宴行至小半,殿内的帷幔忽被升起,女眷们与前殿只余一扇屏风阻隔。 看到动静,拓跋骁下意识望过去,却被绢丝屏风挡住视线,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人影,根本辨不清谁是谁。他浓黑的剑眉皱起。 六公主果然被安排去献艺,同去的还有七公主,二人被引至屏风前奏乐。 虽衣着华美满头珠饰,但二人眼神瑟瑟仿若幼兽,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就是梁国的公主? 没有她! 拓跋骁忽又想起那天见到的汉女,当时他并不太在意,此刻脑海里,那道身影却越发清晰起来,那些不曾注意的细节也一一浮现。 她没穿五彩的华衣,身边也没有富丽的宫殿,周身笼在白色狐狸毛斗篷里,立在荒凉衰败的土地上,干净得好像不属于这片大地。她应该住在传说中的月宫上,可她细挺的身姿又是那么坚定,尽管没看到脸,拓跋骁心里却早早描绘出一个绮丽的模样。 众人见拓跋骁定定地盯着屏风方向,还以为他看中了其中一个公主。 六公主察觉那道强悍的视线,心中越发慌乱起来,手指颤抖,胡琴便弹错了几个音。 “别注意我,别注意我,我按珚阿姐说的做,肯定不会被选中的……” 她不断安慰自己,脸色越来越白。 众人却不知道,拓跋骁此刻心里想的是,要不要一把掀开屏风看看她在不在其中。 第6章 见到 她,就是她! “他一个都没看上?” 九华宫中,向来雍容华贵的赵贵妃头一次失态得打翻了妆台前的漆钿妆盒。 她猛地回过身,一双美目愤怒地盯着前来传信的人,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女使不敢反驳,跪在地上,双手匍匐以额贴地,小心翼翼地把刚才的话复述:“那漠北王说‘二女非吾所求善妻也,闻有五公主,何未见’。” 赵贵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挥手臂,将妆台上的钗钿铜镜全都扫落在地,美丽的侧脸在烛火的映衬下露出几分狰狞。 “那厮竟嚣张至此!” 她原以为和亲之事应该万无一失了,没想到他不仅没选那两个丫头,反而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万一、万一真被他看上…… 赵贵妃闭上眼,她绝不允许!必须要想办法,想办法! 她不知道,拓跋骁之所以问五公主,正是因为她刻意避而不见,再联系那天那个谁喊的阿姐,他便猜测他要找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五公主,所以想亲自看一眼。 —— 联姻人选一直没定下,拓跋骁近日便一直待在京城,他不耐烦窝在屋子里,梁帝不放心他到处走,便安排鸿胪少卿朱成为他导览,实则是监视。 朱成软弱圆滑,偏偏接了这样一份差事,心里苦不堪言,行动上还得把这漠北王伺候好了,不得不绞尽脑汁思索京中好吃好玩的。 这一日下了小雨,他便引拓跋骁来到金市最著名的一家酒坊。 拓跋骁登上二楼,凭窗而坐。 他还跟之前在太极殿里一样箕坐,双腿伸了出去。朱成只当没看见。那日太极殿里发生的事传遍朝廷了,他可不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太久了。 仆人端酒上来,莫多娄便迫不及待拍开封泥,连酒杯都不需要,举起坛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这梁人打仗不怎么行,酿的酒滋味可真不错,要是我们草原上也有这么会酿酒的人就好了。”或者直接把长安打下来。 他心里这么想,撇到一旁的梁国官员,终究还是收敛了两分。 拓跋骁随意尝了几口,却没什么兴趣。 他目光凝在掌中的瓷瓶上,这是那个汉女给自己的谢礼,药粉让属下用完了,效果确实出奇,瓶子却一直被他留着。 白瓷瓶还没他掌心大,曲线流畅,通体洁白细腻,似玉又似雪,需要极好的烧制工艺才能得到这么好的品相。 她的模样,应该也跟这白瓷瓶差不多吧。 那是她离自己最近的时候,不过一臂的距离。 他当时就该直接掀开那碍事的白纱! 肯定会吓得她闭上眼!哈哈!不,或许也会像鹿一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也有可能一脸不满,觉得自己无礼。 无论哪种情况,他都觉得很有趣。 五指收紧,拓跋骁用大拇指不断摩挲光洁的瓶腹。 他朝窗外一瞥,动作忽的顿住,鹰隼般的眸子陡然眯起,射出一道犀利的精光。 他好像看到她了! 隔着遥远的三层街道,他看到桥上一个执伞女郎。 细雨蒙蒙模糊了视线,距离如此之远以拓跋骁的目力也无法辨清,他只能看到纸伞下一个纤细的淡蓝色轮廓,然而他就是有种直觉,她,就是她! 他眼神如网般牢牢锁定着她的身影,然而几息之后,执伞女郎却消失在了拱桥尽头。 拓跋骁“腾”地起身,膝盖甚至掀翻了案几,他仿若未觉,不发一语,大步流星地下楼而去,一把从侍者手中夺过缰绳翻身上马。 众人来不及诧异,只得连忙追去。 拓跋骁纵马赶到石桥处,来回将每一处扫视,却始终不见那女郎出现。 周边屋宇众多,行人繁密,实是难寻女郎踪迹, 朱成和莫多娄骑马急追而来,见拓跋骁站在桥上。 “王,怎么了?” 拓跋骁不答,反而抬起头环视眼前的长安城。 迎着密密麻麻的细雨,拓跋骁握着掌心里的白瓷瓶,隼t目射出一道骇人的气势:“只要你在长安,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把你找出来!” —— 姜从珚今日出门,是来谈“合作”的,人她已经选好了,桓家七郎,桓钧。 桓钧,字衡之,河东人,祖父少府卿桓余。年二十,还没成婚。 少府卿主管官家手工业和皇帝产业,是皇帝心腹,而且桓家无人从军,她若嫁给他,梁帝多半不会生疑。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姜从珚选他是因为,桓钧有心爱的姑娘,而两人不能在一起。 桓钧少时定过亲,未婚妻是卢家三娘,原本等二人长大便成婚,卢家却在四年前因卢逡平叛不利而被治罪。卢逡战亡,梁帝便酌情定罪,只贬了卢逡这一支为庶族,男丁流放千里,女眷充入教坊为婢。 士庶之别,有如天堑,婚姻不通,更不要说沦落教坊的女郎。 桓家再不许桓均履婚,打算给他另择好女,桓钧却心悦卢三娘,不肯他娶,他找人偷偷把卢三娘的贱藉划去,又将人接出来安置在一处小院中,时常去看望,只可惜两人相爱不能相守,卢三娘屡次劝他远离自己,他却不肯。 随着桓钧年岁渐大,家中对他的婚事越发催促,打算强行给他定亲。而后来,桓均确实被迫娶了程家一女。他欲和离,两家不肯,他无可奈何,冷落妻子,程氏最终抑郁而亡。三年之后,拓跋骁骤然陨落,北方胡族频频南下,梁国兵弱,不到两年长安被破,桓均与卢三娘也离失在了乱世之中。 此后桓均再没娶妻,在山河混乱之际趁势而起,成为桓家主事人,并在朝廷退踞淮南之后,一路从中常侍升至尚书,再跃居大司农掌全国财政、军国用度、田租口赋,成为南梁末期最具权势的朝臣之一。 他扶持幼帝,改革田制收拢流民,对内稳定内治,对外积极筹措粮草以御胡敌,可惜梁国已经病入沉疴,士族们多贪图享乐,改田之举更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最终没能成功,桓均只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悲歌。 日后他会成长为一代名臣,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常侍,最大的困难就是怎么阻止家族逼自己成婚。 “郡主的意思是,你我二人假成婚姻之事?”一间布置雅致的茶室内,桓均看着眼前姝丽沉静的女郎,着实有些意外。 两人中间摆着一张案几,相对而坐,茶汤升起袅袅白烟,在昏暗的内室里笼着一层似真似幻的尘雾。 他心系卢三娘不愿成婚之事在家族里不是秘密,三五好友也知道,但他想不到这个才回京不到两年的顺安郡主也知道。 那日有个不起眼的青衣男子守在自己回家路上,突然从车窗外递进来一封信,信上说约他相见,能解他眼前之困,没想到送信之人竟然是楚王之女。 顺安郡主离开长安多年,原本众人都已将她淡忘,直到两年前回京,甫一露面,胜如洛神的惊人美貌便迅速传遍长安,关中各家郎君都争相来一睹芳容,去年听说她议亲不少郎君还十分惋惜,没想到还没定下婚事便被凉州老夫人叫了回去。 随着议论声起,众人忽然想起她的身份,她是太祖一脉,已故昭文太子之孙。 这样的身份,尽管是个女郎,仍旧注定要背负政治纠葛,再想去年那场不了了之的婚事和凉州的态度……茶烟散去,眼前一片清明,桓均似乎猜到她找自己的原因了。 姜从珚看到桓均的眼神变化,想来已明白其中关系。 不愧是日后能撑起南梁半壁江山的大臣,如今虽还年轻未经打磨,但思维通透,目光明晰,已是初露头角。 “郎君可愿意?我并不干涉你其他,只需三五之年,我们各达所愿,再行和离。”姜从珚睁着一双明净的琉璃眸子看着他,气质坦荡,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节 桓均很心动。 如果真像顺安郡主所说,两人假意成婚,各取所需,等过几年再和离,对两人都有利无弊。 现阶段他无力抗衡家族,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强行命令自己成婚,既如此—— “与君所愿也!” —— 自从听说拓跋骁要见自己,五公主终日胆战心惊、以泪洗面,往日的骄横之态早已转为柔弱无助,竟十分可怜。 “为什么,那蛮子为什么非要见我!他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九华宫中,赵贵妃接连大发雷霆,引得服侍的宫人战战兢兢,连大口喘息都不敢,只能十分小心地伺候贵妃。 楚王妃听他她为联姻之事发脾气,进宫探望。 被女侍中引进九华殿里时,赵贵妃刚砸了一批瓷器,宫人正跪在青石地砖上轻手轻脚地打扫。 见着楚王妃,赵贵妃烦躁地一挥手,“下去!” 宫人低头退下。楚王妃的眼神在碎瓷上扫了一圈,上前两步,“阿姊是为漠北王之事烦恼?” 赵贵妃坐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她心里从来瞧不起自己这个从妹。 楚王妃没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凑了上去,“我今日来,就是为阿姊排忧解难的。” “嗯?”赵贵妃挑了挑眉,斜了一眼,看她能说出什么办法来。 楚王妃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细长的眼缝里透出一丝算计:“阿姊糊涂了,难道就非嫁公主不可?除了五公主,姜家皇室还有不少女郎呢,尤其我那继女,可是昭文太子之孙、太祖嫡系玄孙!她的身份,还担不得这和亲公主之名吗?” 赵贵妃抚在太阳穴上的手指一顿,妩媚的眸子眯起,精光流转。 楚王妃继续说:“况她那张脸,生了十分美丽,长安城里多少儿郎为了见她一面终日徘徊在王府门前,那漠北王不过一男子耳,见此美色,岂有不动心?” 赵贵妃一点点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楚王妃,良久,她缓缓开口:“你说的,很有道理。” 楚王妃满意地笑起来。 接下来,两人便细细安排起来,怎么才能让漠北王一眼看上姜从珚。 九华殿门口,一道华贵俏丽的身影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殿内交谈声消失,她才忙不迭回头跑掉了。 第7章 献舞 眼前的身影渐渐与那日的惊鸿一瞥…… 春三月,冰雪消融,草木展枝。 自前朝起,士家大族便有在上巳日出门去水边祓除去灾和曲水流觞的传统,直至今日,祓除灾气的说法已经不再流行,因为玄学盛行,士族们受老庄思想影响喜欢纵情山水,常在上巳日游山玩水、吟诗写赋。 临水施帐幔,最为壮丽者可绵延数里,车服粲然,还会举行骑射活动以供士人游戏,甚至宴饮终日。 这不仅是民间士族的活动,更是皇家重要的游玩日。往年这个时候,公主后妃,公卿夫人无不毕出。 今年的上巳节,因漠北王来使,梁帝便把目的地安排在了铜陵园。 铜陵园在长安城外二十里,依山而建,是一处占地庞大的皇家猎场,里面饲养了各种奇珍异兽,每年梁帝都会组织公卿大臣们去园中春猎秋狩。 前几日在太极殿被拓跋骁公然打了脸面,梁帝心里一直憋着怒气,十分想找回面子,便特意邀请拓跋骁来铜陵园中狩猎。 胡人自是十分擅长骑射,但梁帝也有其思量。 梁国每年都在铜陵园安排狩猎,儿郎们对这座宫苑早已了如指掌,深知哪个地方会有什么猎物,还有仆从配合,猎物不过手到擒来,而鲜卑人对此一无所知,就算再会打猎,人生地不熟,光是寻猎物就要耽搁不少时间,如此一来,就落了下风。 是日,皇帝卤簿一大早便从宫城出发。 旌旗蔽天,华盖满车,士家大族、满朝公卿全都锦衣华服登车而行,绵延数里而不绝。 拓跋骁也在队伍中,骑在他专属那匹通体油黑的乌孙骏马上。 举目望去,长安城的百姓们也纷纷着新衣,携老扶幼去水边结蓬扎幔,铺上糕点酒水,脸上一派怡然自乐。 阿母跟他说过的所谓繁华满城,大概就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吧。 南边的土地,确实比草原肥沃许多,能滋养这么多人口,还有各种精湛的工艺能营造出如此庞大的宫殿和精美的锦缎器具,也难怪南方的朝廷总是沉溺享乐。 拓跋骁闲庭信步般骑马行在长安城的官道上,阳光下,他**的马儿毛发黑得发亮,腰腹和腿部的肌肉线条矫健有力,头颅高高昂起,使人望之生畏,更不要说马上还坐着凶名威震四海的漠北王,身后一连串同样凶神恶煞的胡人,百姓们都躲得远远的,一直等他的高大的背影远远消失在视线里后,才敢小声跟旁边的人议论。 “漠北王要跟我大梁联姻结盟,怎么许多天过去,朝廷一直没有动静?陛下究竟要嫁哪位公主啊?” “听说漠北王对几个公t主都不满意所以才没定下。” 此话一出,更加惹得周遭的百姓不满。 “我巍巍大梁愿与他这样的胡人结亲已是天大的恩赐了,这厮竟敢张狂至此,莫不是要把我大梁所有的贵女都叫到他面前挑选!便是连天子都没这样的事!大不了这亲不结了!” “你如此义愤填膺,刚刚漠北王的坐骑经过时,怎未见你出言!”一个头戴巾帻的年轻人讥道。 对方瞅他一眼,发现这人头上连冠都没有,穿的也是最普通的灰褐色麻衣,当即面露不屑,“无知小儿,你知道什么!” 尽管国力日衰,大梁的百姓仍旧自带中原正统的优越感,十分看不起周边的蛮夷部族,认为他们都是茹毛饮血之辈,对拓跋骁更是处于一种既忌惮又暗自鄙夷的状态,十分矛盾。 沉醉于奢靡繁华的长安城中的士人不会想到,看似稳固的大梁江山会在短短几年后成为人间炼狱,届时繁华都城不在,百姓十不存一,无数的性命在历史的车轮下被碾成齑粉。 梁帝一行人抵达铜陵园后,稍作修整,便有人向拓跋骁提出狩猎比试。 行宫大帐前,一个约莫三十的着甲将军站出来,“漠北王勇猛无双,漠北儿郎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想必极擅骑射,某虽不才,却也习了十八年弓马,想与漠北王请教一番。” 拓跋骁坐在给他特设的王座上,将掌心把玩的白磁瓶往怀里一收,慢慢抬起下巴,整张脸在盛烈的春阳下骨骼尤其突出,一双异眸更是犹如刀锋一样刮过。 “你想怎么比?” “就比我们两支队伍谁猎的猎物多。” “好!”拓跋骁朗声一应,按着腰间的佩刀拔然而起,极其高大的身形使得所有梁国君臣在他面前都矮了一头,似臣于他脚下。 那将军见拓跋骁如此镇定,罕见地没了底气,但想到上面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去清点人手,心里只盼着拓跋骁倒霉些走错路别碰上猎物。 一刻钟后,铜鼎内插起一柱长香,烟气袅袅升起,一记重重的棒槌击在金鼓上发出尖锐的嗡鸣,两支精悍的队伍离弦而出,飞快消失在了远处的密林里。 姜从珚跟着楚王府的车队一起来到铜陵园,刚一抵达,六公主就找了过来。 二人休息了会儿整理好衣裳,便在附近走了走,然后就听到梁国与漠北比试狩猎的消息。 姜从珚想,以拓跋骁之能,梁帝此举,多半是自取其辱。 不过梁帝惯会搞这些手段,他自己不出声,故意安排底下人去挑衅,若胜,他自是脸上有光;若败,他便会怪罪他自作主张,扔掉这颗废棋,自己仍是英君明主。 两个时辰后,夜色四合,铜鼎里的香烧完了最后一截,远处密林里冲回两队人马。 众人遥首望去 ,都在等待结果,姜从珚不在意这些,并未往前凑。 片刻后,人群里传呼一片震天的大笑,夹着胡语,而梁国这边却十分沉默,不用说都知道谁赢了。 夜宴开始,宫人们在行宫前的驻地摆好软垫几案,奉上美酒,正一边处理猎回来的动物,就地或烤或炙,烹熟后便立马献上来,热闹非凡。 几案两侧用木桩支起铁盆,上面燃烧着熊熊焰火,将夜宴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梁帝再次丢了面子,终于不再折腾了,公卿们对拓跋骁也不敢再指责礼仪,场面竟难得和谐。 这时,负责安排夜宴的典乐令站至一旁,提起嗓子喊:“献舞乐!”便有一群歌姬鱼贯而入,乐师在一旁演奏。 鲜卑将士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或是好奇或是兴奋,都瞪大了眼睛不眨眼地瞧着,唯独拓跋骁独坐在那里,端着一盏酒樽,侧旁的烛光被夜风袭得半明半暗,映在他面孔上,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厌倦。 一舞毕,赵贞突然看向拓跋骁,笑意满满的眼睛闪过算计,“漠北王以为我梁国的舞乐如何?” 拓跋骁灌了一口酒头也不抬地说:“不过如此。” 赵贞闻言竟也不恼,反而十分赞同,“庸脂俗粉自是无法入漠北王之眼,但我梁国自有绝世佳人,不知这位,可能得漠北王青眼?” 拓跋骁听他吹嘘什么“绝世佳人”,心中好笑,这些日子见过的两位皇室公主,城中遇到的贵妇女郎,俱不过是中原娇花,不堪风雨,唯一能称得上绝世的,只有那日…… 拓跋骁正十分不屑,一抬眼,表情忽然凝滞,宴席尽头,一个白衣女郎从夜色浮现。 幽碧色的瞳孔急速放大,此时夜风忽然大作吹熄了一侧烛火,使得他半张脸完全沉入阴影中,分明的骨骼愈发峭刻,颈后粗硬的头发被飒飒吹起犹如混乱的利剑,亦如他此刻激荡的心! 是她! 只见一眼身形,他就能认出她! 他双瞳射出两道目光,几欲要化为实质般的链锁,牢牢缚在缓缓行来的女郎身上。 眼前的身影渐渐与那日的惊鸿一瞥合在一起,拓跋骁喉头滚动了下,脖颈处早已青筋暴起。 热闹的夜宴霎时陷入诡异的沉寂,姜从珚感受到四面八方聚过来的视线,其中一道犹为突出不加掩饰,带着极其强烈的侵略性,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拆骨吃肉,她心跳漏了瞬,身体紧绷到了极致,却只能目不斜视跟着引路的宫人继续走上前。 一刻钟前,隔壁宫殿的女眷宴上,楚王妃忽然开口,“顺安说她为恭贺梁国结盟,特请去御前献舞助兴。” 姜从珚还没来得及反驳,赵贵妃便迫不及待拍手说“好”,然后不由分说派宫人“请”她过来,她根本无力抗衡,只能被迫踏入两国邦宴。 楚王妃和赵贵妃的一唱一和很明显在算计她,但姜从珚想不通的是,她们这么做的目的。 思绪飞快翻涌后,姜从珚只想到一个理由——与拓跋骁的联姻。 最近一些传闻说拓跋骁看上五公主了,五公主于是整日以泪洗面、忧思成疾,赵贵妃舍不得女儿,所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可赵贵妃又为什么觉得拓跋骁会看上自己呢,强行安排自己来献舞?且不说她会不会跳,单说拓跋骁选人,肯定不会如此肤浅。 姜从珚怀着重重疑虑,迎着两排明晃晃的火光,一步步踏进夜宴。 第8章 剑舞 “你叫什么名字?” 她今日打扮得很寻常,乌黑的长发盘成十字髻,两边分稍环悬于耳侧,剩下一小半披散在身后,头上未戴过多繁复的首饰,主簪仅是一根乌木簪,辅以少许固定发型的纯银小钗钿,简洁而清雅,上身一件雾蓝色宽袖夹棉交领衫外搭一件月白色半臂,下着一条素白绣暗纹轻罗曳洒复裙,乘着清润的夜色和烛火走来,在身后乌蒙的山色的映衬下,仿佛是古老歌谣里出现在山林中的神女。 “顺安郡主献舞贺两国邦交!”典乐令高唱。 姜从珚听到,心中更加确定楚王妃于赵贵妃早有合谋。 在场众人神色异样起来,下意识与身边的同僚对视。 此事着实古怪。那日太极殿上两位公主主动奏乐就已经出格了,今夜更是安排皇室贵女献舞,岂不是拿皇室血脉与歌姬之流并论,赵家当真连脸都不要了吗? 姜从珚此时已别无选择,若临场反悔,只怕更加触怒梁帝。 她思绪急转,见完礼后,抬首道:“儿才疏技浅,难登大雅,愿以剑舞祝我大梁永昌。” 她并没有说谎,跳舞她是真不会,前世患着心脏病的她连接触舞蹈的机会都不会有,今生同样体质偏弱,长辈们万不敢让她任性,而且贵族女子不需练舞,她自然也无处可学。 只有十来岁时,见兄弟姊妹们都在习武,她心痒难耐却因身体不允许,便只能跟在旁边学了几招花架子,装模作样地与他们对招,跟小孩过家家似的。原是学来上阵杀敌的本事,偏偏张家上下无论长幼老少都对她偏宠至极,兄弟姊妹们也愿意陪她玩闹。 “可!”梁帝颔首。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节 姜从珚目光环视了下,瞥见侍立在侧的执金吾卫腰挂佩剑,她上前一步,“可否借剑一用?” 对方自是同意,解下佩带双手往前一捧。 姜从珚伸出右手握住金色的青铜剑柄,细指收紧,提起力气拔出利剑,“噌!”剑身与剑鞘摩擦出金属铮鸣。 小步退至场中,姜从珚握着宝剑斜抬起右臂高至额顶,剑尖朝下,左手并成两指轻轻按在剑峰上,侧过脸颊,光滑的金属剑身在跳动的火光中倒映出她一双黑眸,寒如星子。 悬于空中的宽大袖摆被夜风吹起如云翻浪涌,与女郎纤细清冷的身段形成即为强烈的对比,姜从珚还未起舞,仅是一个起势,竟就有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 拓跋骁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往够了够,碧色的瞳孔早已燃起两簇惊人的火苗,手掌渐渐紧握成拳。 姜从珚闭上t眼忆起从前学过的几个剑招,片刻后复睁眼,脚下和双臂便开始动作起来。 提膝刺剑、回身上挑,素白的裙琚翻飞起来,在深蓝色的星夜下犹如一朵盛放的净白玉莲。 时隔许久未练,铁剑沉重,气力不怠,姜从珚的动作带着几分凝滞和生疏,但上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能被称得上绝代佳人的姝丽,除却美丽的五官,更是有种寻常人不具备的动人身段和神韵,哪怕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便氤氲了无数意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而姜从珚,便能称得上一句绝世。那些并不完美的动作经由她做出来,竟美得惊心动魄,周身似笼了层月纱,遗世独立,飘飘乎犹如诗中洛神。 众人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仙人之姿里,忽然间,几道破空而来的声音刺破宁静,箭矢如流星漫洒。 一道利箭穿过姜从珚的袖摆扎进地里,尾羽振鸣不休,她趔趄了下勉强站稳身体,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咻”“噔”声,闪着寒光的箭矢贴着她身侧飞过去。 要不是刚好变换了动作,这一箭此时已经扎进她肺腑里了。 姜从珚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来不及后怕也来不及细究是怎么回事,只停了一瞬,当机立断提起长剑划下被钉住的衣袖。 得了自由,只是一息之间,宴台上便不断传来惨叫。 侍卫们不断高喊“有刺客!”“护驾!”,纷纷拔出刀挡在梁帝身前,公卿大臣们乱作一团,不少火盆被打翻在地,点燃了旁边的几案锦帐,火光四起。 此时站在正中间完全就是个靶子,她看到许多黑衣刺客从暗处冒出来,直奔梁帝和拓跋骁杀去,姜从珚当即顾不上许多,提着剑朝旁边女眷所在的地方跑。 希望刺客们的目标只是那两个人,没有精力对付女眷。 女眷的夜宴就在隔壁不到百步的殿中,听到王帐这边的打杀声惊惧混乱起来,姜从珚跑回去跟若澜和兕子汇合才稍微安心了些。 “女郎!”“女郎您没事吧!” 女眷乱作一团,姜从珚带着若澜和兕子悄悄往殿外的花苑避去,却不想那些刺客见刺杀梁帝和拓跋骁不成功,竟有一部分掉头来屠杀女眷! 姜从珚心道不好,赶紧朝殿外奔逃,其余人也哭嚎着抱头鼠窜。 刺客还是杀过来了! 六公主听说有刺客闯入时就下意识寻找珚阿姐,瞧见她的身影后马上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跟过来。 明明对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想跟着她,像走失的孩童寻找母亲,只有待在她身边才有安全感。 然而天色昏暗,她没看清脚下被绊了一下,顿时跌倒在地。 有个黑衣刺客看到,大步跨过来,握着兵器就要落下去,却在下到一半时突然被人撞开,手中的弯刀正好落在六公主耳侧,吓得她瞪大了眼睛,心跳骤停。 她感觉自己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兕子从侧面冲过去与刺客缠在了一起,她年纪虽不大,又是女儿身,但在凉州自小习武,身手灵活,颇有几分武艺。 她死死揪住刺客,绝不让对方站起来,对方反手回击,你来我往交起手来,若澜捡起刀上前帮忙,两人打斗动作太快,她怕误伤不敢动手。 但姜从珚的运气似乎在刚刚那一箭用完了,陆续又有刺客注意到了这边,直直朝她扑来。 女宴这边本就没有守卫,外围的执金吾卫和御林军全被叫到梁帝那边去了,此时偌大一片宫殿竟没有一个人能阻挡刺客。 第二个刺客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姜从珚面前,他正要让这贵女成为自己刀下亡魂时,腰间被一股力道勒住。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六公主从他身后死死抱住了他的腰,“阿姐,快跑!” 刺客用力猛地击肘试图摆脱束缚,六公主被重击,疼得五脏六腑好像都碎了,可这个软弱的姑娘此时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刺客再次狠狠甩动身体,果然将腰间的束缚甩去,刚抬起头,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下一瞬,心脏被一道剑锋刺破。 刚刚用作献艺的道具,转眼成了杀人利器。 他眼神凝滞了下,渐渐低下头,看着胸前插着的利剑,死前的表情凝固着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柔弱贵女手上。 刺客倒下,身体从剑尖坠出去的瞬间,血喷如注,姜从珚一身白衣被鲜血洒红,玉白的脸蛋沾着点点血迹。 姜从珚见过不少死人,半个多月前还目睹了一场血腥屠杀,但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全身都是麻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还不等她反应,与兕子缠斗的刺客见同伴竟死于一个女子剑下,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将兕子击退,劈手夺过若澜手里的弯刀就向姜从珚袭来。 他高举起银亮的弯刀,在漆黑的夜色下犹如一弯冰冷彻骨的月亮,散发着死神般的寒意,直直朝她头顶劈下。 姜从珚下意识抬剑格挡,然此时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矢携万钧之势而来射在弯刀身上,“叮”的一声刺响在耳侧响起,尖锐的声音几欲划破耳膜,姜从珚不自主地往后跌去,却忽的被一道有力的胳膊横腰揽住,整个人被带进一个陌生且异常高大的怀抱。 长剑跌落在地,劲风刮过她柔嫩的脸颊。 拓跋骁悍勇无双,手下悍将亦猛如龙虎,躲过最初猛烈的箭雨攻势,近身搏斗之后,那些刺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砍杀了几个刺客突围出来后,忆起姜从珚刚才离去的方向,便跟过来寻她,然后他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漆黑的天际下,一片混乱的宫殿外,柔弱的女郎稳稳地举起了手里的长剑,毅然决然地刺进了敌人的心脏,喷射而出的鲜血在她白色的衣裙画下红梅,形成一副凄烈而绝美的美人图。 眼前这副绚丽画面,比那日在马车前还要叫他心动百倍,“咔嚓”一声,脑中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被打破,另一个形象却越来越清晰。 他要娶的,就是这样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也合该配他才不负这绝世胆气! 拓跋骁救下姜从珚后,一手搂着她,单手提刀对付刺客。 他势大力沉重如万钧,且反应极快招式狠辣,那刺客转眼就成了他刀下亡魂,部下随后赶到击杀其余刺客。 形势瞬间转危为安。 姜从珚从他胸前慢慢抬起头,看到男人的下颌,认出他是漠北王。 掌心稍使了一点力气,但不知他是没感觉到还是不在意,箍在她腰间的手一动不动,力道极大,不像抱着反而像提着她。 说实话,性命虽然无虞了,眼前的情况依旧没能让她放心。 姜从珚不知道拓跋骁是特意救下自己还是碰巧,但男人极其亲密的姿势让她有些不安。总不能,真的让赵贵妃算计成功了吧? 无法,姜从珚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抬起眸子,用最纯粹的感激看着他,“谢漠北王救命之恩。” 刚才逃命猛吸了冷风,又因杀敌过度紧张,嗓音犹带着几分嘶哑,可落在拓跋骁耳中,却比今晚所有的乐声都动听。 他没在意姜从珚的谢,反而低下头,用那双特别的深邃碧眸盯着她的脸,眸中闪过异样的神采,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夜风起,姜从珚散乱的发丝被贴到雪白的侧脸,方才溅上的鲜血凝到一起从她眉角流下糊住她的视线,眼前一片赤红,让她忽然有些晕眩。 第9章 诏书 兜兜转转,历史的因果回响在了自…… 一个男人当着一个女人的面问她名字,除却出于社交场合必要的问候,多半只有一种意思——他对她有意思。 而现在,周围的厮杀还没结束,在这残破血腥的夜晚里,拓跋骁的铁臂还紧紧搂在她腰上,她的脸几乎贴着他胸膛,两人的姿势如此亲密,他却在问她名字。 姜从珚心跳漏了瞬,后脊的冷汗浸湿衣裳一片冰凉,腰间却灼热得仿佛焰焚,冰火交融下她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移开了眼垂下浓密眼睫,越过拓跋骁的臂膀看向远处火光闪烁的宫殿。 “我叫姜从珚,父亲是已故昭文太子之子楚王姜淮。”一口气介绍完自己,姜从珚等着拓跋骁放开自己。 然而他竟然半点没觉得两人这样有什么不妥,恍若未觉地盯着自己看,好像要把自己盯出花儿来。 她忽然想起自己被溅了一身血,晕得她视线有些模糊,想要抬手擦拭,双臂却被他束缚着。 若澜和兕子早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们退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拓跋骁杀掉刺客,又环着自家女郎不肯放手。 若是一般人这样轻浮地对待自家女郎,两人早上前打开了,但这是漠北王。 且不说她们不是他的对手,万一触怒漠北王,只会让女郎的t处境更加不好,于是两人心中虽然焦急,面上却不敢表现,只能期盼女郎能够用才智化解。 可惜,女郎自己要让她们失望了。 她有再多的机智小聪明,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也派不上作用。 姜从珚眨了眨眼,将睫羽上的血珠抖落,复又转过脸正对上拓跋骁,用一种极其清明刚直的眼神看着他:“我十分感激漠北王对我的救命之恩,此恩日后必报,只是现下已然暂安,你我这样于理不合,漠北王可否先将我放开?” 再多委婉的话估计这男人也听不进去,姜从珚只能明明白白地“要求”拓跋骁放开自己。 而拓跋骁果然跟姜从珚想的一样,要不是她提醒,完全没意识到这点。 他一直盯着她,没错过她刚才躲避的动作,更瞧见她转回来后变得冷静疏离的漂亮眸子,心知她有点不高兴了。 这倒也是,汉人女子很看重礼节,这点他阿母曾经说过。 她说,鸮奴长大以后要是喜欢上了一个汉人女子,一定要以礼待她,不可以太野蛮想抢就抢,不然她可能会因此而讨厌你了。 她还说,真心难求,你如果遇上喜欢的女子一定要珍惜,只要你用真心对她,她肯定也会真心待你。 阿母就是汉人女子被抢到草原上去的,所以她一直不曾喜欢过父王,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有她曾经的未婚夫,她从他那里体会过真心。 那是一个君子,温雅端正,知进退,懂礼节,如果没有那场祸事,她会嫁给她的未婚夫过上举案齐眉的日子。 拓跋骁不想她讨厌自己! 想到这些,拓跋骁按下想进一步揉捏她的动作,缓缓曲起有力的手指,一点点放开怀里纤细的娇躯。 直到她完全离开自己,指尖还残留着不舍,她腰肢跟嫩柳一样细软…… 见拓跋骁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姜从珚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蛮人。 可她刚要后退,双腿却被抽空了力气,没了拓跋骁的提搂后差点软倒在地,男人眼疾手快地再次搂了她一把,碧绿的瞳仁里亮着明晃晃的笑意。 刚刚顾着逃命肾上腺素飙升感觉不到其他,现在危机过去身体才后知后觉地表达后怕。姜从珚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窘迫,低着头躲开男人的嘲笑,暗自平复了下酸软的四肢,待恢复了些力气,正了神色,轻轻推开他的胳膊。 姜从珚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距离安全了,才掏出袖中的丝帕擦拭脸上的血迹,然后用手指将散乱的头发挽至耳后,双手交叠,朝他屈膝行礼,再次正式感谢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拓跋骁并不在意,姜从珚发现他仍用那种像看猎物又像在看珍宝的目光盯着自己,让她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不安。 这股不安没多久变成了现实,因为她听到他说—— “于理不合?如果合理了你是不是就不能拒绝我了!” —— “女郎,漠北王那话是什么意思?” 铜陵园偏殿,姜从珚主仆三人挤在一个小房间中,兕子忧心忡忡地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节 距离刺杀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刺客人数有限,只是趁梁国一时不备得以偷袭,很快就被外边赶来的卫兵包围,全数被灭。原本想留活口,但那些刺客见行刺失败自己又无生路,竟全都自杀了。 揭开蒙面一看,不出所料,尽是胡人面孔,再看他们所用的弯刀,多半是匈奴人。 匈奴控着西北地区,势力范围东起贺兰山,西至乌孙,南抵凉州,北达北海,是西北大地上最强大的胡人王庭;拓跋骁所率领的鲜卑王庭则在贺兰山以东,囊括阴山、燕山和东北部草原地区,与匈奴分庭抗礼。梁国与鲜卑王庭中间还隔着一个羯族,分布在太行山北部以及部分河中、河北地区。 此次两国结盟,夹在两国中间的羯族才是受威胁最大的,没想到匈奴人反而先动了手。 此前匈奴的势力范围远在贺兰山以东,四年前本想趁老鲜卑王拓跋塔去世、诸多王子混战争夺王位时举兵东进吞并鲜卑王庭,没想到拓跋骁异军突起,仅仅只用了两个月就杀死了夺位王子成功登上王位,并且迅速收拢部族率兵在阴山之南抵抗匈奴大军。 当时领军的是匈奴二王子乌达鞮侯,骁勇善战成名已久,此次更是领着十万骑兵压境,听说对手是名不见经传的拓跋骁,根本不屑一顾,还嘲笑他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鲜卑王族真是一群废物,竟然叫个光屁股孩儿夺了王位。本以为能一举攻破鲜卑王庭夺取整片漠北草原,没想到拓跋骁仅用三万兵力就抵挡住了他十万铁骑,不仅如此,不过半月之后,拓跋骁就开始反击。 他好像生来就是打仗的,明明手里只有一支才接手的良莠不齐各怀心思的军队,他们甚至还看不起拓跋骁汉胡杂血的出身,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拓跋骁依旧生生击退了匈奴骑兵。并且随着拓跋骁掌控军队的时间越久,手下的战斗力越强,鏖战三个月后,拓跋骁把乌达鞮侯逼回了贺兰山以西,夺回了被他占有的贺兰山地区。 此一战,匈奴虽没大伤元气,却让拓跋骁这个名字横空出世响彻九州,就是遥远的西域吐蕃也都听说了草原上新出了个雄主。 拓跋骁用抗击匈奴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让他坐稳了刚夺下来的王位,唯独二王子乌达鞮侯失了颜面还被匈奴单于厌恶。 单于对于自己这个能征善战为自己立下不少功劳的儿子很是寄予厚望,原本他打赢回去就会加封他为左贤王,相当于中原的太子,没想到却败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仅损兵折将,还让匈奴王庭在西北大地上威信大失,不少西域小国甚至想脱离匈奴转投乌孙和凉州,单于愤恨不已,对于这个打了败仗的儿子也看不顺眼,撤了他的兵马,随意打发了。 乌达鞮侯因此记恨上了拓跋骁,并把他当做自己此生头号敌手,放出狠话,有朝一日势必要砍下拓跋骁的头颅当自己的酒器。 而后来的历史上,乌达鞮侯又与拓跋骁交过两次手,皆败。拓跋骁成了乌达鞮侯挥之不去的梦魇,是他在草原称王的最大阻碍,是他平生仅有的宿敌。 直到三年后拓跋骁陡然陨落,笼罩在乌达鞮侯头上的阴影才终于散去,他趁乱袭击了鲜卑王庭。没了拓跋骁在北方牵制,他举兵南下大肆入侵中原,无人可挡其锋锐,大梁江山被他的铁蹄践踏得支离破碎。再十年,他的儿子击溃南梁在江淮一带的防线。从此,汉室衣冠尽毁,史书尽散,文化一度断层,开启了华夏史上最为黑暗的一段历史。 现在三年过去,乌达鞮侯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攻打周边部族的几场胜仗又让他回到单于的视线中,重新获得了宠信和重用。 越是爬起来后,他对拓跋骁就越恨之入骨。听说他来到中原与梁国结盟,更是让他寝食难安,所以派出了一批杀手来刺杀,若是老天开眼万幸砍了拓跋骁的头当然最好,就算杀不了他,能给他添堵乌达鞮侯也十分开心。 匈奴刺客伏诛,铜陵园暂安,但半夜黑天难以行路,又怕刺客还有后手,为了众人的安全,便把人全都聚在了行宫中,外面围了一层又一层甲士。梁帝还派出人马去京畿大营调兵,等明日大军一到便拔营回宫。 匈奴的刺杀同样让他十分愤怒,皇帝威严受到挑衅,他不断下令彻查,长安防守森严,这么多刺客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这些,现在都不关姜从珚的事,她无法参与。 她们转至偏殿后,先查看了几人伤势,兕子和若澜还好,其中六公主的伤是最重的,她为了拖住刺客生生受了一击又被摔到地上,一大片擦伤、挫伤,胸口处更是伤得不轻,万幸的是骨头没事。 姜从珚带来的行李中有各种药物,给她上了药,又给她吃了一碗安神汤让她睡着后,才回到自己的小屋。 形势暂时安全了,可姜从珚又要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想起拓跋骁说的那句话,三人心中都十分不安。 “难道漠北王想让您去和亲?”兕子又说。 姜从珚阖上睫羽,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黑沉天色下拓跋骁那双闪着亮光的宛如野狼一样的眼神。 “我不知道……”姜从珚低声说。 室内仅有的一盏微弱油灯照在她纤细的脖颈和侧脸上,映着她如白玉般泛着淡淡光泽的肌肤,勾勒出一小段优美曲线,显现出她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 —— “诏曰:十五年春,直逢佳期,漠北王使长安……请婚姻之事,今有好女太祖玄孙、先昭文太子之孙、楚王淮之女,上孝祖宗翁长、下睦兄姊友邻,秉性温良、德才兼备,朕特t封佑安公主,妻漠北王,结两邦之好。” “钦此!” 姜从珚跪坐在楚王府前院正殿门前,俯首听着使者宣读完毕,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手中象征大梁最高规格的五彩绫锦诏书,又继续看向使者身后万里无云的天空上面一轮炽亮到灼人的太阳,恒久地永悬在这片大地上,照着千年之后的灵魂。 姜从珚闭上眼—— 兜兜转转,历史的因果回响在了自己身上! 第10章 历史的悖论 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骁选的…… 姜从珚想过拓跋骁可能会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速、干脆,快到她没有一点点防备就直接让梁帝下了旨。 昨日天际露白,京畿领将率五千兵马赶到铜陵园,随后护送梁帝及一干人等回长安。 这次的刺杀虽没成功,却伤了不少大臣和后妃内眷,惹得梁帝震怒,将有关人员一律捉拿下狱,等候发落。 长安城中亦对此事议论纷纷,梁帝忙着安抚百官彻查行刺之事,不想拓跋骁派了使者告诉朱成,说他已经选好娶妻人选了。 梁帝这两日虽怒躁,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也好了些,可等使者说出那女子的身份后,他却陷入了沉默。 姜从珚,楚王姜淮独女,封顺安郡主。 这个封号是永安五年,姜淮的双胞胎儿女一起落水、儿子早夭后,姜淮特意上奏为姜从珚请封的。 顺安,顺从且安分。 梁帝读懂姜淮的意思,同意了他的请奏,对于他把女儿送去凉州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让他娶了赵家女为继妃。 一晃多年过去,姜淮果然意志消沉,窝在楚王府终日烂醉。 原本他并不需要再把姜淮放在心上,他现在是天子,坐拥四海,姜淮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封王,连封地都去不了,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掀不起风浪。 不知为何,梁帝对他总有一丝不放心,然后想起他那个在凉州长大的女儿。 凉州只坐拥一州之地,却兵多将广,底下战士骁勇善战。五十年前,前朝山河混乱,群雄并起,张家一心抵御外敌,并无称霸天下的野心,期间多次击退匈奴、羌氐和乌孙,阻挡胡人南下,守住了西北一方安宁。 上任张家家主张之横,见太祖姜世英英雄气概,治军有方,战无不胜,最终被说服归附,但要求兵权归己。太祖知道张家世代经营凉州,本就是一方土皇帝,且张家行事素有举度,一心保境安民,便承诺只要不叛国,大梁永远不会主动攻击凉州,甚至还许下了口头上的儿女婚约,让他的孙女嫁给自己的皇孙。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昭文太子早殇,太祖的皇位传给了弟弟淮阴王,也就是先帝,张家的态度便不似先前亲密了。 张之横臣的是太祖,张维跟随的是昭文太子,张家效忠的,从来不是淮阴王,更不是自己。当初太祖驾崩淮阴王登基时,为了保下姜淮,张维竟然把自己年仅十岁的女儿送到长安与姜淮成亲。 张家这样一支强兵悍将,却根本不听他的诏令,这是扎在梁帝心头上的一根刺,恨不能除之后快,可北境胡族虎视眈眈,唯有张家驻守凉州方能震慑四周。 倘若擅自与张家翻脸,凉州大军进犯,他的皇位恐怕也不能安稳了。 收不服、除不去,梁帝只能一边利用张家一边忌惮他们的实力。 两年前,他突然想起姜淮还有个女儿在凉州,已经长成,年十五,正是能婚嫁的年纪。意识到这点,他背后一凉,连忙暗施手段让楚王府把人接回长安。 他决不能让楚王府与凉州联姻! 虽然姜淮意志消沉,也要防备着他心有不臣,即便姜淮自己确实没夺位的心思,那张家呢?他们兵强马壮,娶了姜淮的女儿再以此为借口,就有了出兵的理由。 如此种种,不能让梁帝不重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姜淮的女儿嫁出去,嫁给一个自己可以放心的人。 这原本是他的打算,但现在拓跋骁却横插一脚。 梁帝十分不愿见到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这会让他很没安全感。 梁帝坐在听政殿中的帝王龙椅上盘桓沉思许久,冠冕上的十二旒珠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有些莫测。 他二十七岁登基,御极十五载,今年才四十出头,保养得宜,头发尚黑皮肤紧致,上唇和下颌蓄了短须,被修剪得十分整齐,生了一副姜家人特有的端正相貌,微微发福的身材在帝王衮服的衬托下别具威严。 朱成小心翼翼地跪在案前,原以为陛下会一口答应,毕竟都折腾多少天了,漠北王好不容易松口,没想到皇帝竟好似有些不乐意。 又不是亲生女儿,有什么不乐意的?哦不,恐怕是亲生女儿才好呢,现在变成了那位反而要多思量思量。朱成心想。 梁帝思索许久,始终没能下定决心,一抬眼瞥见跪坐在下面的朱成,忽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爱卿觉得如何?” 朱成想,“您可赶快同意了我好把这瘟神送走。”可惜他不敢这么说,于是只能措辞恭谨地说:“回陛下,臣以为这是好事啊!” “好事?”梁帝抬起眉,音调有些疑问。 “漠北王来长安许多日,一直未能选定贵女,如今他既是主动提出人选,陛下何不应了他,趁早送走鲜卑使团,否则久留长安恐有他变啊!且漠北王为人狂傲,又不通礼仪,若是不应他,届时以为我大梁轻慢于他,恼羞成怒之下断了盟约,岂不是让陛下两难?陛下夙兴夜寐,都是为了我大梁的江山社稷啊!”朱成像是完全不了解梁帝心中所虑,就事论事地说,最后还说顺嘴了拍了句马屁。 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全靠他这张能说会道的巧嘴。 经他这么一说,梁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那这人选……”梁帝迟疑了下,语气似有些愧疚,“顺安毕竟是楚王独女,先昭文太子唯一的血脉,朕实不忍将她远嫁,否则岂不愧对兄长。” 朱成听得牙酸,面上却还一本正经地劝道:“舍一人能救万民于水火,陛下有何不舍,况一女子耳!便是昭文太子在天有灵,为了江山社稷恐怕也愿舍女。” 对,不过一女子耳。梁帝眼前一亮。只要别跟张家扯上关系,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更不要说远嫁漠北之后无依无靠,能活命就不错了。 梁帝思绪一通,当即下定了决心,“善!爱卿所言甚是。”然后命人拟诏。 朱成一笑,叩首伏拜,“陛下英明。” 走出听政殿,朱成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水,心头大石总算落地。和亲人选决定好了,想必漠北王用不了多久就要启程了吧。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美好的日子在向自己招手。 至于皇帝对楚王府那态度……算了算了,不想了,不干他的事。 —— 楚王府,使者宣读完诏书后,双手捧到姜从珚面前,“请公主接旨。” 姜从珚被若澜扶起身,一步一步缓慢走上前去,从使者手中接过这道改变自己命运的诏书,回过身,看到楚王和楚王妃赵氏。 赵氏脸上的得意毫不掩饰,还装模作样地道了几句恭喜。她也没想到计划能这么顺利,漠北王果然为她的颜色所惑要了她,真是上天开眼。 姜从珚没在意赵氏小人得志的表现,转而看向旁边的楚王。 刚刚宣读诏书时,楚王浑浊迷离的眼眸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从眼缝里漏出一丝骇人的精光,很快又消失不见,让人几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送走使者,赵氏扭着衣裙由侍女搀扶自己大摇大摆地回了静贞居,楚王则被他身边伺候的两个健仆抬回了澧水院的阁楼里。听诏之前他也醉着,被仆童草草收拾后匆匆抬过来的。 众人散去,姜从珚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细如嫩笋的指尖握着帛书,捏起层层褶皱。 周身的气质变得缥缈模糊,她浓密的睫羽轻垂盖住漆黑的瞳仁,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只余一具躯壳在人间。 “女郎…” 若澜和兕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想不开,但此情此景,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姜从珚现在在想一件事——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骁选的是谁呢? 如果她没穿越而来重生在这个小女孩儿身上,真正的姜从珚应该在十年前便跟她哥哥一起早夭了。 既然“姜从珚”这个人不存在,那拓跋骁与梁国结盟后,选的是谁呢? 还是说现在的她才是因,后世才是果;因为她穿越而来,后世的历史才变成了她所知道的模样。 这是一个历史悖论。 如果历史真的因此这样,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她只能走向一个已知的既定的轨迹! 这意味着无论她做什么,或者正是因为她做了什t么,所以才变成了历史。 妄图改变历史,最后却成为了历史。 姜从珚一瞬间茫然,不知道自己穿越的意义在哪里。 难道只是为了多活几年然后看着这片华夏大地被践踏得生灵涂炭支离破碎吗?难道只是为了看着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散在乱世中吗?看着张家为了抵御胡人拼尽一代又一代儿郎全都战死在沙场上吗? “女郎!” 一道温沉的女声将姜从珚从思绪里拉回来,“怎么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节 “女郎,你别想不开。”若澜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哽咽着说,“无论你去哪儿,我们都陪着你。” 她刚刚看女郎眼神一点点抽离,紧接着整个人陷入了密不透风的悲伤里,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压在她肩上,让她不堪重负,几乎要被压垮。 女郎看似柔弱,内心实则有着非同寻常的坚韧,就算是在生死关头也不见她如此脆弱,她不知道女郎为何如此,只想拼尽全力去保护她。她再也不想经历想要保护人却没能护住的无助和绝望了。 “我没事儿。”姜从珚抬起胳膊回抱住若澜姑姑,微微弯腰将脸贴在她肩膀上,轻声说,“姑姑别担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她很惜命,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不管历史是不是已成定局,她都要好好活一次。 相互安慰了一会儿,姜从珚从若澜怀里退出来,“我们去澧水院。” 像上次一样来到澧水院的阁楼里,推开门,果不其然,又是一地的酒壶,满室刺鼻的酒味。 姜从珚让若澜兕子跟小童一起守在门外,自己独自踏进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仰躺在地上的楚王,声音轻柔却带着坚定,一字一句地说:“父亲,您已经醉了十年了,还不愿清醒过来吗?” 第11章 姜淮 楚王淮,与帝焚。 楚王好像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只觉自己被打扰了,抬起眼缝,胡乱在空中挥了挥手,“哪儿来的小童,别打扰老夫好觉。”说罢便又闭上了眼。 姜从珚并不在意楚王的装疯扮傻,继续向前走了一步,视线落在他脸上。 楚王皮肤白皙,生的相貌也好,姜从珚眉眼跟他有六七分相像,都是端正清雅的模样,一身宽袍大袖,消瘦的身形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落拓风流的文人气质。 他整日饮酒买醉,眼底却挂着一圈乌青,眉心还有一道十分浅淡的“川”字褶,如果不是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话头已开,姜从珚不打算无功而返,继续说:“父亲,您当年把我送到凉州,是因为您那时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住我的性命,对吧。” “您心里或许希望我一直留在凉州永远不要再回长安,可惜天不遂人愿,皇帝的疑心比您以为的还要强烈,即便我是个女儿身,也不放心我留在张家,才会让赵氏屡次来信催促我回京。” “而您,也只有一直装作意志消沉浑浑噩噩的模样,才能让他稍微放下戒心,因此,连我这个女儿您都不敢表现得太亲近。”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回来!!”楚王突然从地上翻身而起,踢翻了一个酒壶撞到檀木案腿上,在落针可闻的阁楼里发出闷沉的碰撞声,犹如天际一闪而过的闷雷。 他终于完全睁开了那双紧闭十年的双眼,眼白依旧带着浑浊,两只瞳孔却幽深得不可直视,其中仿佛有万丈深渊,又好像浮图塔中僧人佛经里讲的镇压恶鬼的地狱。 姜从珚猛然对上这双眼,怔了一下,却没后退,反而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昏暗的阁楼里,窗隙漏进来一道细长的光柱,横穿在二人中间,照亮彼此的眼眸。 他们一个站,一个坐,隔了十年未曾交流的父女,目光终于碰撞到一起。 两人静默着。 他们原本应是这世上血脉最近的亲人,可隔了十年时光,所有的感情现在似乎都只剩下了陌生。 姜从珚过来本是想试探楚王这个父亲对自己这个女儿到底是什么态度,还想从他口中问出当年具体发生的事情,不想她太犀利,直接戳穿了姜淮所有伪装。 一时语塞,沉吟许久,姜从珚抿了抿唇,重新收拾好情绪,也不在乎地板上的酒渍,拎起裙摆跪坐下,与父亲面对面平视。 “因为,我不愿张家为了我,陷入更艰难的处境。”她缓缓开口,“外祖母外祖父怜我幼弱,待我如珍如宝,我生病时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不适应凉州气候,他们便为我改建庭院、搜罗南方米珍,遍寻良医……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于私,他们与我有十年的精心教养之恩,我即便不能回报一二,也不能再使他们因为我而陷入窘境;于公,皇帝本就十分忌惮凉州兵力,若外祖父为了我公然违抗皇帝命令,只怕他会以此为借口对付凉州。我一女儿身,他所担心的无非是我会嫁给张家表兄,只要我回到京城,便不会如何对付我。”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找了桓均,桓家七郎,跟他谈成合作使我们两人假成婚姻,如此他便能对我放心了,只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拓跋骁会看上你!”姜淮说,语气里已然带上怒气。 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大好,但那并不是对她而是对拓跋骁的,可惜父女之间实在太生疏,他这个不尽责的父亲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离开十年的女儿,只暗自打量了她的神情一眼,见她好似没生气,这才悄悄放下心来。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重重的无奈地点了下头,“我确实不知他为何选了我,如果知道的话,我会提早避开他。” 姜淮想起收到的消息,前日夜宴上,赵氏和赵贵妃勾结赵贞,故意设计她去宴上才被拓跋骁看见。 难道仅是一面? 姜淮眸中闪过思索,再看女儿,这才恍然惊觉她早已长成美丽的大姑娘了。 此前他只是觉得她的五官模样越来越像她阿娘,看见她时总是忆起依娘伤怀,并没有想到其它,现在看着光斑落到她脸上,照出她清妍秀绝的眉眼,皮肤白嫩嫩的宛如上好的琼脂没有一点瑕疵,连浅浅的绒毛都在闪烁着微光,娇憨可人。 这样一个明媚娇女,通身清贵气质,偏偏眉目里沉着一丝极为难得的坚韧和孤离,身上的矛盾感带来致命的吸引力,他恍惚明白拓跋骁看上自己女儿的原因了。但这仍然不妨碍他的愤怒。 他既恨拓跋骁,也恨赵氏赵贵妃他们,要不是他们,女儿又怎么会被拓跋骁看见。 姜淮心中愤懑了许久,思绪又慢慢落回姜从珚身上,为她刚才的话而感到骄傲。 她一个女儿家,不能接触朝堂,却能将局势看得这么清楚,还深知皇帝的秉性,能为此想出脱身的计策并成功开始,真真是男儿也比不上。 但是有个问题—— “你是怎么看出为父这些年的行径都是假装的?” 姜淮自认为自己行事足够缜密,有时甚至连自己都骗了过去,除了极少数心腹,没有人会看出他的伪装,没想到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儿竟然一下就点破了。 “这个……”姜从珚拖着音调,歪了下头,“我是诈您的!” “嗯?”姜淮瞪大了眼。 姜从珚“噗嗤”笑了笑,“骗您的。” 她眉目一正,脸上表情认真起来,说:“是因为,我相信当初外祖父宁愿把自己十岁女儿送进长安也要保下的人,不会是一个意志薄弱轻言放弃的人,如果您当真如此容易击垮,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不会忌惮您这么多年了。” 姜淮心中巨震,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在一条黑暗的路上踽踽独行十年后,突然间出现一只手,伸过来牵着他,跟他一起前行。 姜从珚还有一点没说的是,她在后世的史书上看过一段话。 “姜淮”既不领兵也不从政,在这个乱世里存在感并不强,只是因为出身皇室史官才短短写了篇传记,却也因为后来的乱世失散了许多资料,只有其中一段保存了下来,姜从珚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粗粗扫了一遍,却记住了一句特别的话—— 楚王淮,与帝焚。 第12章 真相 我还有些人手,能送你出长安。…… 译文上的一般解释是,长安城被破的时候,楚王姜淮与梁平帝一起被烧死在了宫殿中,现在了解足够多的细节后,姜从珚有个大胆的猜测——那是姜淮的复仇。 他孤注一掷,宁愿葬身火海也要亲手了结这个害死自己妻子、孩子,让他孤零零苟活在世的罪魁祸首。 那时的他,连唯一的女儿也失去了,再没有任何牵挂,只会疯狂到底。 吾只愿化身厉鬼,来向你索命! 姜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角扯起,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眶湿润,扬起脑袋,t泪水却从鬓角滑下。 “哈哈哈!” “哈哈哈……” 凄厉的笑回荡在空旷的阁楼里,激起一层又一层悲伤的涟漪。 姜从珚安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完,过了许久后才问:“父亲,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 姜淮目光凝住,她只继续道:“这会决定,我今后该怎么做。” 她已经有了猜测,但想亲自确认,确认那个人确实是自己的仇人。 姜淮看着她,他原不想把女儿牵扯进波谲云诡的斗争中来,只想她健健康康长大成人,但看着女儿的眼睛,只见她眼神虽平和却极为坚定,明显不肯罢休。 良久,他闭上眼,将这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头一次吐露出来。 “事情的最开始,应该要从二十八年前太。祖崩说起。” “那时父王陡然薨逝,太。祖旧伤复发病体沉疴,大梁刚平定内患,外部却有匈奴、羌氐、鲜卑虎视眈眈,最忌主少国疑,太。祖便把皇位传给了先帝。这一点,是事实,太。祖当着群臣亲自叫人宣读的诏书。” 姜从珚点点头,这与她所知的一样,但,“昭文太子薨逝是意外吗?” 姜淮垂下头,眼皮动了下,“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 “是,当时太。祖查过,父王替太。祖巡察南江时,不幸身染疫疾而亡。几年后,我也派人重新查了一遍,可惜时隔数年,当年的人事早已大相径庭,便也没查出什么。” 姜从珚敛住心绪,继续听他讲。 “太。祖把皇位传给先帝,却又怕我幼弱不能自保,便想起与凉州侯约定的儿女亲事。你外祖与我父王是生死之交,见此形势,没有任何犹豫便把你阿娘送到长安与我成婚,那个时候她才十岁,便要跟我一起应对这长安城中的刀光剑影。” “可正是这样,才让先帝对我放心不下。我至今也不知道,太。祖当初让凉州与我联成姻亲,究竟是护了我还是害了我!” “可后来,却实实在在害死了你阿娘!”姜淮说着,又流下泪来,声音悲凉凄怆到了极点。 他与张依娘是少年患难夫妻,一起经历过最艰难的处境,感情深厚,她还因自己而亡,她成了他心底永远挥之不去的伤痛,每次想起她,他的心便似被重新剜了一遍。 太。祖为了保住昭文太子的血脉,特意让张家成为其后盾,但也是因此,姜淮被先帝和当今皇帝忌惮。 太。祖雄才伟略,难道不知这样做的隐患吗?他知道,可当时的局势对太。祖而言,便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如果当初不这么做,姜淮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或许可以,也或许,早早因为一场“意外”而去世。 谁也不知道未曾走过的道路会发生什么。 “十七年前,先帝身体渐衰,朝中大臣请立太子,忽然有人上奏说应当立我,因为我才是太。祖血脉。甚至还起了传言,说当初太。祖给我留了道诏书,等先帝驾崩,就让我拿出此诏书承嗣——” 说到这儿,姜从珚看到姜淮露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紧接着语气变得疯狂起来。 “可我根本就没、有、诏、书!” 字字泣血。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极为怪异的短促的笑声,似情绪抵达某个顶点而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他语速变快,“我根本不想夺位,我只想与依娘安分地过自己的日子。因为这个捕风捉影的传闻,我成了当今这位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只好找了理由带着怀了7个月身孕的依娘去长安城外的永明寺避事。住了半个月,依娘忽有些许不适,我猜是寺中太苦寒她受不住,便准备回城请医,却不想半路杀出劫匪。” “仆卫亲兵们拼死相护,终于从劫匪中杀出一条血路,可你阿娘却撞到马车动了胎气,最终难产诞下你和你哥哥而亡!” 姜从珚仿佛能想象到当年紧绷到极点的朝堂氛围,不再是虚幻的刀光剑影,而是实实在在用生命和鲜血谱写出来的充满血腥的历史。 “是他做的!”姜从珚说,语气里没有疑问。 姜淮重重点头,双目已经泛起了赤红色。 他捏起拳,“我已经万般忍让了,这些年从未染指过朝廷的事情,他却不肯放过我。” “我已经失去了依娘,不能再失去两个孩子,我处处卑躬屈膝,只求能给我们父子三人一条活路,什么皇位,我从来没想过,我甚至连替依娘报仇都不敢再想,我只要我的孩子能平安长大便好,最后却是连这点微末祈求都不肯施舍给我,一句‘楚王之子类太子也’,他便再起了杀心。” 姜从珚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 当时的姜淮应该是绝望透顶了,共同患难的发妻、七岁的孩子,一个个都因他而去。 “你们冬日一起落水,你哥哥因此早夭,你也命悬一线。” “我再不敢把你留在长安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节 顺安,既是顺从安分,何尝又不是盼着她顺遂且平安。 于是姜从珚穿越过来养了半年的病,勉强好转后就被送到了凉州,姜淮也开始彻底装疯卖傻麻痹皇帝。 浮生大梦,一醉十年。 他让自己彻底成为一个废人,使朝廷百官都对他失望至极,使所有人提起他都是一副绝不可能拥立他的鄙夷态度,才能让皇帝放心。 “那您想过反吗?”姜从珚哑着声音问出这句话,目光有些小心。 姜淮整个人霎时顿住。他抬起脖子,眨了下眼睛,动作极缓、极缓,然后死死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吐出两个字,“想过!” 他曾经恨得发疯,恨到想要不管不顾毁灭世间的一切,凭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些痛苦?凭什么他的仇人可以高高在上稳坐江山? 凭什么! 凭什么! “但我不能!就是张家,也不会!”姜淮颓然跌坐,整个人被抽掉所有精气。 姜从珚怔然地看着他,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旦他与张家联合谋反,大梁必定爆发内乱,届时周边胡族必会趁机南下。 异族入侵、百姓流离。 为了一己仇恨而将全国百姓拖入战火中,这样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所以,姜淮和张家都只能忍,躲在黑暗中寻找老天爷施舍的一丝微光。 而这丝微光,要等到五年后,长安城被破那日。同时,熊熊燃起的冲天火光也是他的消亡之光。 父女间再次沉默起来。 情绪平复下来后,姜淮用袖子擦了把脸,终于再次说起和亲的事。 对于姜从珚这个女儿,他是亏欠的,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是依娘仅剩的骨血,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护好她。 “长生奴。” 他忽然叫了自己的小名儿,姜从珚一时不太习惯,然后就听到他说:“你若不愿嫁拓跋骁,便回凉州吧,我还有些人手,能送你出长安。” 第13章 见他 楚王之女姜从珚敬拜 姜从珚猛地抬起眼,瞳仁一缩。 眼里控制不住冒出酸意,她只能十分用力地眨眨眼把这份涩意逼回去才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他宁愿放弃报仇坠入深渊十余年也不肯让张家公然反抗大梁,现在却愿意为了她捅破这屋顶。 在他心里,便是江山社稷也比不上唯一的女儿。 “不行的。”姜从珚含泪摇头,声音哽咽到沙哑,几乎不成语调,“您知道的,跟您一样,我不能!” “我如果真逃了,会把凉州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那时凉州相当于公然反叛大梁,同时还要承受来自拓跋骁的怒火。 姜淮的神色一下哀伤起来,看向女儿的眼睛泪光闪烁,里面包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愧疚、怜爱、自责,更多的却是欣赏、骄傲。 他的女儿,跟她皇祖一样,是个胸有大义的人。 “父亲,或许,我嫁给拓跋骁,也不一定全是坏事。” …… 阁楼外,若澜兕子和那小童,三人一起守在门外。 阁楼三面环水,水宽五丈,除了东边的出口无可靠近,因为距离遥远,躲在岸边也不可能偷听到阁楼里的对话,十分隐秘。且阁楼的构造极为独特,隔音效果极佳,便是站在门口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女郎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兕子等得有些心焦:“若澜姑姑,你说女郎在里面跟主君说什么呢?主君能不能帮女郎啊?” 但主君醉得那么厉害,真的能听到别人的话吗? 若澜摇摇头,双手交叠静静立在门口,抬首望着湛蓝的天空。 这座王府里,埋藏着她从前许多年的记忆,那时的女君和主君,也不是现在这样,那时,王府里是有过欢快的笑声的。 她还记得女君说,“若澜,你才跟我一样大,别整天一本正经的嘛,你要不要爬上来,树上的风景可好了,能看到好远的地方!” 她连忙躲开伸向自己的“魔爪”,哭丧着脸,“女郎,您饶了我吧,我实在爬不上去,t而且我怕高。” 后来,女君又说,“若澜,我好像有点喜欢姜淮了,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哎呀,我有点说不清。” “若澜,我怀孕啦!这感觉真奇妙!” “若澜,我总感觉现在的形势很不好。” “若澜,这两个孩子就、就交给你了,请你帮我好好……好好照顾他们。” …… 女君最后的模样已经定格在她心中了,至于主君……若上苍垂怜,便让他轰轰烈烈燃烧一次吧。 兕子等得忍不住转起圈来时,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若澜第一时间朝她脸上瞧去,虽然整理过,她还是注意到女郎眼圈比先前红了许多,似有哭过的痕迹。 姜从珚若无其事地吩咐了小童一声:“给主君取杯解酒茶吧,他还醉着。” 三人走在回去路上,时不时遇上来往的仆从,姜从珚俱是一副低落模样,很快落入有心人眼中。 她今日在澧水院待太久,总要有点合理的表现,比如说去找父亲哭闹却最终没有结果。 离开阁楼前,姜从珚问了姜淮最后一个问题——在您眼里,我阿娘是个怎样的人? 她没有见过这一世的母亲,只从外祖母那里看到过一幅画像,八九岁模样。 她八九岁时,外祖母便指着那幅画像对她说,你跟你阿娘长得一模一样。 至于长大后,外祖母再也不曾说她像阿娘了,因为外祖母自己,也不曾见过女儿长大后的模样。 张依娘在二老心中的音容笑貌,永远定格在她十岁离开凉州的时候。 回到长安后,楚王府里不见任何画像,姜从珚只能从若澜姑姑的描绘里去想象。 她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难住了,姜淮思考了许久,才字斟句酌、带着无比珍惜的语气说,“你阿娘,是在我最无助最窘迫时来到我身边陪伴支撑我走下去的人……” 张依娘长在凉州,父母又对她疼爱非常,便不曾严厉管教任由她跟着两个哥哥上蹿下跳,快活得像条鱼儿,她应该是边塞上自由成长的大树,却被迫来到长安做一朵被剪去枝叶的花,装进了楚王府这个囚笼一样的花瓶里。 即便如此,她也不曾伤春悲秋,更没有迁怒姜淮,反而带着这个从小被规训的小皇孙一起玩闹,在楚王府这座牢笼里扑腾自己的翅膀,带姜淮走出了父亲和祖父离去的伤痛。 她是姜淮在灰暗楚王府里唯一的亮色。 他教她读书写字,她却教他各种刁钻古怪的“武艺”和稀奇手艺,她还说自己以后想造出各种精巧的武器,最好是轻轻一拨就能将那些胡人打趴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时光就在这些笑着闹着的日子里慢慢溜走,后来两人年岁长大,明白了男女之情,相互通了心意,便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那是姜淮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是他每每快要倒下时又支撑他爬起来的精神力量。 姜从珚听罢,什么都没说,此时也无需再说什么,只郑重地朝父亲行了一礼便走出阁楼了。 回到居所后,姜从珚的目光透过窗前的玉兰花望向更远的天空,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黑色的眸子里,湿润的水意如潮水一点点退去,露出其中嶙峋的底色,变得无比坚硬。 拓跋骁既然要娶她,那她嫁便是。 正如她所说,这或许不是件坏事。 这个世道并没有给女子进朝堂的机会,唯一接近权力的手段便是通过婚姻。 拓跋骁是北境之王,嫁给他,她便能直接进入权力角逐的游戏场里,这样才能做更多想做的事。 姜从珚让若澜取了一块光滑平整刻着花纹的木板,亲自提笔写了一张拜帖—— 楚王之女姜从珚敬拜 三月初六上谒 待墨迹干透,姜从珚把拜帖交给若澜,“把拜帖送给拓跋骁。” “您要去见他?”若澜看了一眼,不明白女郎这是什么意思。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她对拓跋骁的印象不算好,太轻浮了。 “放心吧,我自有主意。” 另一边,拓跋骁收到姜从珚的拜帖后,先是意外,然后就是期待。 他对她念念不忘,只是最近两日忙碌,与梁国的盟约还有许多事情要商谈,没来得及找她,而且梁帝已经下了旨,她以后就是自己的人,便按捺住了。现在听说她主动来找,自是十分开心,忙把事情安排下去空出时间等她。 他很期待她会说什么。 第二日,姜从珚收拾停当,备了一车上好的美酒,还有梁国特有的一些点心、肉脯和各种吃食珍玩,乘车去了芳林苑。 甫一下马车,门口守卫就急急往里禀告。 姜从珚由引路下仆带着,穿过门廊,绕过院落前的石刻影壁,看到了正堂处的人。 对方也发现了她,跟着站了起来,一双深眸看过来。 第14章 三个条件 “只有你一个!”…… 姜从珚脚步些微停顿了下,便从容地走了过去。 踏上青石台阶,行至一定距离,站定,姜从珚双臂交叠于身前,朝他屈膝行了个礼。 “请漠北王安。此来拜谒,我所为者有二。” “请讲。”拓跋骁一抬手。 “其一,谢漠北王勇武大义,救我于危难这才得以保全性命。”姜从珚偏头朝后看了一眼,对跟在身后的健仆道,“呈上来。”健仆们便将她一早准备好的谢礼全都抬到堂前来。 酒坛具用红绸绑着,其余东西也都整齐放在框里,挂着木片,上面写着具体内容。 姜从珚继续朝拓跋骁道:“我深知这些薄礼不足以报漠北王救命之恩,但请您收下以尽我微薄谢意。” “其二是什么?”拓跋骁对这些礼物丝毫不在意,他也不在意她口中的救命之恩,他想救便救了。毕竟,她是自己看中的妻。 姜从珚抬起眸子,看着他,认真而缓慢地说:“你我的婚姻之事。” “嗯?”拓跋骁脖子微侧了下,狭幽的眸子闪烁。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节 他目光毫不掩饰地大剌剌落在她身上,兴味渐起。 每次见面,她都能给自己带来不同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她从马车里走下来,以柔弱的贵女身份说出那番鼓舞士气的话,令他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女子有些聪明和胆气,起了点欣赏之意,却也没太在意。 抵达长安后,他欲在梁国皇室择女娶妻,却没想到个个软弱至极,实在令他不喜,这叫他忽又想起她,像她这般果决冷静的女子终究才是少数。 他一心想找到她,而他,确实再见到了她。 哪怕此前没见过她的模样,可那独有的身姿和气韵让她像黑夜里闪着荧光的明珠,叫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一袭素衣,周身似披了月华而来,模样比他想象的还要动人,将诗歌里瑶唱的神女具象在了眼前。 那一刻,他心脏猛跳,浑身血液都在奔流,他甚至能听到脑海中炸出一道响声。 紧接着他看到了此生最美丽的一支舞——纤细的腕骨执起宝剑,裙摆飘荡在夜风中,似蝴蝶蹁跹,深深的夜色下,她那一抹白缥缈得不似凡尘中人,可清冷之外,她柔弱的身躯里竟还携着一份肃杀。 极致的柔美与冷冽,糅杂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那时他便肯定了,唯有这样的女子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妻。 突然而来的匈奴刺客打断了这场视觉盛宴,多年战场厮杀练就的敏锐让他第一时间挡开了暗处射来的箭雨,他再朝她看去,便见她的袖子被钉在地上,她只停顿了一瞬便拿起剑利落割断了衣袖然后躲到宴席之外。 他不放心,提刀飞快从刺客的包围里撕开一道口子追上了她。果不其然,她并没有安全,她的奴婢正在拼命保护她,但她们太弱了。 当那个刺客被抱住动作慢了一瞬的时候,他看到她毫不犹豫将剑刺进对方心脏。 被杀的是匈奴刺客,但他却感觉好像自己的心脏也被她手中的剑刺中了。 下一瞬,另一个刺客突然举刀朝她劈下,他只能飞出一支折断的箭簇将其击开;她似乎要跌倒了,他飞身上前搂住她的腰。 真细! 他合掌就能握住! 二人贴在一起,他看到她凌乱的发丝交缠着雪白纤细的侧颈,清冷的面庞沾上点点血花,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圣洁又妖冶到极致的美丽。 没有人不会为之心动! 但现在再见到她,又是另一个感受。 他头一次在明亮的天光下看到她的脸,能更好地将她的五官细节和表情收入眼中。 姜从珚今日的打扮隆重许多,上身穿了一件石榴红蜀锦宽袖对襟衫,领缘色白绣祥云纹,下用同色石榴红腰带系着靛蓝杂裾垂髾裙,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长裙下摆裁成数个上宽下尖的的裙片,经围裹在腰上后便层层相叠,围裳中伸出两条飘带,在她缓步行来时随风飘起,如燕子轻舞。 她头发全梳了起来盘成飞仙髻,围着发髻簪了一圈细小的珍珠花钗,又在t髻中左右各插了一支五穗赤金流苏,下坠莹润珍珠,在空中轻轻晃动时折射出细碎流光让她越发光彩照人。 这是时下长安城中贵女间流行的裙子,姜从珚平时并不会打扮得这么繁复。 相比起前两次的素净,这套颜色浓烈红蓝对比鲜明的衣裙越发衬得她肌肤似雪,她的妆容也明艳许多,涂了红润的口脂,亭亭立在那里,玉颈修长,露出纤细高挑的身段,随风轻扬起裙带宛如佛窟壁画上的天外飞仙。 这是另一种美。 拓跋骁的眼神似黏在了她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长腿往前迈了两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他展臂就能碰到自己。 高大的身形本便会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更不要说是十六岁就登上王座的拓跋骁,身上征战沙场的凶悍气势即便刻意收敛也几乎要叫人喘不过气来,更叫她不习惯的是他那极为强烈的侵略性,让总是跟人保持距离的她有种被闯进私人领地的不安感。 姜从珚裁衣时量过自己的身量,差不多有一米六七,在这个营养不良的时代中算是高挑的女郎了,到了拓跋骁面前却被衬得像个小孩儿,她的额头只到他胸膛,且他常年征战体格雄健又肌肉发达,就更不是她细胳膊细腿能比的了。 姜从珚暗自放轻了呼吸,努力绷着正常的表情,微微仰起修长的脖颈,抬眸,不躲不避地看着他,问:“您为何选我?”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拓跋骁意料,浓黑的眉峰动了动,瞳仁下移少许。 汉人女子多含蓄、婉约,而她光瞧外貌的话,也十分贞静娴雅,是众人想象中贵女应有的端庄模样,但拓跋骁见过她锋芒毕露的一面,深知她有多特别,所以她今日主动上门,还问出了这个问题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奇异的,他不仅没觉得不好,心里反而冒出另一股欣喜。 拓跋骁思索了会儿,只道:“你跟别的汉人女子都不一样,我喜欢你这样的!” 他的话很直白,却依旧让姜从珚有些不明白。 什么叫“你跟别的汉人女子都不一样”? 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她的身份亦或是别的?但也算有个好消息,拓跋骁明确说了“喜欢”。虽然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有多喜欢,但总之对她是有点包容的。这便好。 姜从珚继续问:“您可是以正妻之礼娶我?” “这是自然!”拓跋骁毫不犹豫答道。 “你们鲜卑之礼,王可以有几个妻?” “只有你一个!” 拓跋骁看着她的脸,恍惚中意识到她问的问题背后想要表达的意思,微眯起眼,碧色的瞳仁似有幽光闪烁。 姜从珚抬着脖子任由他打量,目光清澈地迎上他,明媚的五官被坚定的眸色衬托得愈发鲜妍夺目。 “谢漠北王解惑!”姜从珚突然一笑,清凌凌的眼眸弯起一道浅浅的月牙,涂了嫣红口脂的唇瓣如沾了晨露的山茶娇艳欲滴,很快又消失不见,似一闪而过的惊鸿。 拓跋骁被她的笑晃了下神,还没回味完,就听她继续说—— “我有三个条件,请漠北王应允,否则我不能嫁。” 第15章 剃须 拓跋骁本就是少年将军,只是同时…… “嗯?”拓跋骁没想到她还要谈条件,突出的眉骨往下一压,气势霎时一变,宝剑泄寒光,带着凌厉逼人的意味。 穿堂风从他身后袭过,将他的长发和衣摆扬起,几分狰狞的张狂。 两人靠得这么近,姜从珚还能感受到他飘荡起的衣角触碰到了自己的手背,宛如一柄细刃轻轻刮过皮肤,激起层层战栗。 姜从珚心如擂鼓,几欲跳出胸膛,却始终立在原地不躲不避。 这是一次大胆的试探,除了那夜短暂的接触,姜从珚并不了解拓跋骁的为人和性格。 至于后世对他的描述,太极殿上的事已经帮她证实了史书不能尽信,而且男人在功业上的表现不等于他对自己妻妾时也如此。 义薄云天的将军可能轻贱自己的发妻,作恶无数的奸臣也可能对父母至孝至纯。 所以,她想试探一下拓跋骁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这对她后面的计划很重要。 掌心浸出微微的湿意,她努力压下这股紧张,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来之前她没想提要求,从刚刚的交谈里她发现拓跋骁对自己的容忍度比她以为的还高一点,便忍不住“得寸进尺”,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触怒拓跋骁…… 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拓跋骁居然答应了—— “你说!” 拓跋骁听到她还要提要求时,确实有一瞬间不快,自他登上鲜卑王座便没人敢这么跟自己提要求了。她竟然还威胁他,不答应就不嫁了。 他拓跋骁看上的人,怎么可能任由她说不嫁便不嫁。 可一对上她黑白分明又极为坚定的琉璃般的眸子时,心里那点火气就像兜头泼了一盆水,一下便灭了。 他当初一眼看中她,就是因为这份不同寻常的坚韧和胆气。 她能跟自己对峙不露怯,很好! 他好像得到一件世间奇珍,第一眼便足够惊艳,可仔细深入探究时,却发现其中还有惊喜,于是叫他愈发爱不释手起来。 姜从珚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见拓跋骁脸上五官虽然凌厉,但眼神尚算得上平和,稍稍放下心来。 “第一件,你既是以正妻之礼娶我,那我要你以我们汉人的正妻之礼待我,尊重我,不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拓跋骁听完,倒是能理解她这个要求,她毕竟是汉人,恐怕不习惯草原文化,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可以。”拓跋骁说。 “第二件,我出嫁后,我的嫁妆归我自己管理。” 这也不过分,拓跋骁本就没想觊觎她的嫁妆,于是点点头,“可以。” “第三个条件……”姜从珚停顿了下。 “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她前两个条件于他而言都很轻易,便觉得她第三个条件也很简单,然而,姜从珚说出口之后,却叫拓跋骁鲜少的愣住了。 姜从珚的视线从他眼瞳往下移,落在他覆着浅须的下颌上,眨了眨眼,“我要你把胡须净了。” “嗯?”拓跋骁从喉间发出一声浓浓的疑问。 他实在没想到姜从珚最后一个条件会是这个,脸上的表情先是愣住,紧接着变成些许古怪和不解。 鲜卑族中对蓄须不蓄须并无要求,但多半是蓄的,尤其是军中武将,蓄须之后方能更显威严,而且他们也没有心思天天打理。 这个世道对于上位者的容貌要求,与其说是仪表堂堂,不如说是威仪和气度,于是大多面蓄短须,修剪整齐,只有少数文官喜欢面白无须的温雅清正感。 拓跋骁生得高大威猛,年纪虽轻,但气势煊赫,倒也无需靠胡须来给自己增添威信,只是他一个人生活粗糙惯了,也没刻意去打理颌须,便任其长了半寸长度。 “为何?”他问。 姜从珚歪了下头,鬓边的步摇流苏跟着轻轻摇曳,“因为,我喜欢面容清雅的君子。”声音里带了些俏皮语调,打破了她惯有的沉稳气质,叫她的面容一下灵动起来,表现出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活泼可爱。 拓跋骁一时没有说话,沉默许久。 第三个条件看似简单,却比前两个条件更叫人为难。毕竟前面两件事他答应了,究竟会不会做、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后面才能验证的事,而剃须的话,如果拓跋骁答应,就真的要剃了。 拓跋骁目光又直直地落在了姜从珚明媚娇妍的脸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或许是想到她生得如此娇美,自己满脸胡子拉碴站在她身边确实瞧着不大相配,有种美人儿被糙汉糟蹋之感,瞳仁几经变幻,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 “好,我应你!”他大声说,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咬牙切齿的劲儿。 看他这副模样,姜从珚竟忽然有点想笑。 这拓跋骁,也没传说中那么凶残。 来见拓跋骁的目的已经达到,姜从珚便提出告辞,她刚要转身,胳膊却忽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钳住。 一如那晚的炙热! 透过细软的衣料渗入她的肌肤上。 “你不是要我净须?何必急着走,看我去完须是不是你喜欢的模样!” 姜从珚听着最后半句话,明显有些气闷在里面,或许是刚刚那句喜欢君子的话让他不虞。 拓跋骁命人打水拿刀,便去了后殿处理。 他不肯这么放自己走,姜从珚便只好留下来,在殿里随意找了个矮塌坐下,心里思索起今日的收获。 虽还不知拓跋骁为何喜欢自己,但现在看来,他对自己的容忍度挺高的,只要不涉及到他宏图伟业或者某些逆鳞,他应该不会在别的事情上为难自己。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节 这对她来说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了。 要独自嫁去漠北,尽管会带上仆从亲卫,姜从珚t也不能不忐忑。 那是千里之外的陌生国度,其中生存的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少数民族,他们饮食、生活天差地别,甚至连最基本的言语沟通都有困难,如此种种,都是她未来的阻碍。届时,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拓跋骁一人。 一身荣辱系君恩! 这不是她想要的,却又是她不得不走上的路。离开大梁,她与亲人也很难再相见了…… 正当姜从珚想得入神,耳边忽然传来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拓跋骁从后堂出来了,她仰首望去,瞪大了眼睛——拓跋骁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她原知道拓跋骁长得并不丑,甚至还可以称得上英俊,他额头饱满眉骨突出,剑眉粗浓,极有男子气概;一双眼睛也很好看,只是因为碧色的瞳膜和其中冰冷强悍的肃杀之气让人不敢细看从而忽略了他眼睛形状竟然是很标准的丹凤眼,眼裂狭长,内眼如钩、外眼如柔,配上他高挺的鼻梁,便有种雕塑般的骨骼美,只是先前被下颌粗犷的胡须掩盖了。剃去胡须后,他转角流畅的下颌线和下巴的存在感变强,映衬着英挺的眉眼,竟有种混血的美感。 他母亲是汉人,确实是汉胡混血。 除了眉眼的骨骼感太强烈外,如果单看下半张脸,他和汉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便中和了他的异域感,加上他年纪轻,面部肌肉走势全是紧致上扬的,身材高大结实,不像一境之王,更像是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 不,拓跋骁本就是少年将军,只是同时是鲜卑王而已。 见她盯着自己愣在原地,拓跋骁一步步逼近,直到宛如一座小山一样站到她面前,才居高临下地问:“如何?” 第16章 傲娇 “您自是仪表不凡。”…… 姜从珚缓缓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您自是仪表不凡。” 她说得很真诚,并不是阿谀之言,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拓跋骁听出其中之意,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情变得十分舒畅起来,十分骄傲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小时候,他阿母也是夸过他模样生得好的。 她说,以后我们鸮奴眉眼生得这么好,长大了肯定是个俊俏郎君。 又待了一会儿,姜从珚再次提出告辞。 拓跋骁还想留她,姜从珚吸取先前经验,抢先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他的手,笑着说:“漠北王,天日不早,我该归府了。” 因为刚才躲避的动作,裙摆飘扬,鬓侧的流苏不断轻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细响,赤金穗链更是在阳光下折射出动人的碎光,映得她光彩照人,整间殿宇都因为她变得明亮许多。 拓跋骁终究没再强留她。 不急,很快她就是自己的人了。他想。 踏出芳林苑,姜从珚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 第二日,她去带着若澜和兕子再次乘车出门,没带车夫,由兕子驾车。 她先去宫门那边接了六公主,对方一见她就落了泪。 “阿姐,我听说你要去和亲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你?” 马车里,姜从珚用丝帕给她擦眼泪,可六公主的眼睛就像两只泉眼一样,眼泪冒个不停,捧着她的手,呜呜咽咽哭得十分伤心,好像要去和亲的人不是姜从珚而是她自己。 “阿姐,你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 “我今天接你出来,就是为了你今后。”姜从珚说。 六公主一愣,忍不住打了个哭嗝,怔怔地看着她。 姜从珚继续擦干净她眼角的泪珠,看着她哭得通红的脸蛋,十六岁的小女孩儿,懵懂无助。 “你有没有想过嫁人?”她问。 “嫁人?” “嗯。” “我……我没想过,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六公主期期艾艾地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是,当时我听到有可能让我去和亲时,我想过,随便嫁个人都行,我不想离开大梁。”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给你安排一场婚事,你听我说完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 “阿姐,只要你为我安排的,我都愿意!” 姜从珚握住她的手,“别急,你听我仔细说。” 她便把桓均的事告诉六公主,说他现在需要一个妻子角色。 原本她跟桓均谈好合作,现在她是合作不了了,然后便想到了六公主。以梁帝的为人并不会真心疼爱这些女儿,但凡有政治上的需要,他会毫不犹豫拿她们换取价值。梁国的境地一日日坏下去,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梁帝就会卖掉女儿。既然如此,不如早作打算,早日嫁出去,好歹还能暂保。 她先前就是对婚事太不主动,所以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六公主性格虽然软弱,其实并不笨,被阿姐一说就明白了,她是为了自己,再想梁帝对待漠北王的态度,知道自己是可以随意舍弃的,便一口同意了她的安排。 姜从珚见她愿意,神色却没有轻松,反而变得更严厉起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沉声嘱咐:“你如果嫁给桓均,一定要记住一点,绝不能对他动心,否则苦的只有你自己。” 六公主认真记下这话,重重点头,“阿姐,我知道了。” “好。” 以桓均的为人,羽儿嫁给他后应该能衣食无忧,只要她自己坚守住本心,日子便不会太难熬。 两人商量好,马车正好行驶到上次的茶室门口。 下车,进门,桓均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还泡好了清茶。 说实话,姜从珚对现在的茶吃得很不习惯。 这个时候的茶,重药用性,经常跟葱、姜甚至一些药材佐在一起,味道尤其独特,尝过一口不想再尝第二口,用以醒酒却是极好;也有些清茶,但茶叶品种不如后世选育的好,大多是野生茶树,口感偏涩苦,还有些刺舌,只有极少数甘甜的,在凉州的时候,张家为了她这刁钻的口味,不惜花重金从西南购茶,千挑万选才选出几株她喝得下的。 最受欢迎的饮品是酒,无数文人骚客为酒写诗写赋。以前甚至有身为吏部郎的毕卓夜里闻到酒香,知道邻居家的酒酿好了跑去酒瓮前偷饮被当做贼人抓起来,第二天才发现被抓的是毕吏部。毕卓被放开后居然还不肯走,又与主人在酒瓮前痛饮了一场,喝得酩酊大醉才离开,由此可见时人嗜酒到了什么地步。 这个时代酿酒技术还不算发达,只掌握在少数士族手中,姜从珚用自己的人手也在长安开了家归元酒坊,因为酿的酒味道醇美,且比起别的酒十分浓烈,在长安城中很是受欢迎,为她挣了不少银钱,可以对凉州粮草不足的情况暗中贴补一二,虽起不到大作用,也算是她回馈外祖父外祖母的恩情了。 收敛思绪,姜从珚带着六公主跨进茶室,若澜则合上了门守在门口。 桓均先在姜从珚身上扫了一眼,紧接着就看向她身旁的六公主。 六公主被看得有些不安,却记得阿姐跟自己说过的话,努力绷着脸不露怯,安静地跟在一边。 见过礼,三人重新坐下。 桓均眉目间有些沉,他前几日才跟姜从珚商定合作,结果就出了变故,假成婚的事自然散了,却没想到她又约自己,还重新找了个人选。 这个人选有些出乎他意料,但竟然有可行性。 桓家一直是皇帝信重的家族,他桓七郎的婚事一直家里的难题,只要他肯松口,家里肯定愿意向皇帝开口讨情。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皇帝不会舍不得,但眼前这个人…… “实不瞒你,我带六公主来,虽也是愧疚有负我们之间的约定,希望能对郎君有所助益,但更多的,我是望郎君能照拂羽儿,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如此,我将万分感谢郎君。” 姜从珚的表情和语气都极为真挚,便是说出这样的话也让桓均无法心生讨厌,相反,还因为她的坦诚让人多了两分好感。 桓均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正了正神色,对六公主严肃地说:“公主若是能做到我的要求,我便愿与公主合作。” 有时候,同一件事,但凡换了人便极有可能出现天差地别的结果,他先前愿意跟姜从珚合作,是他看出姜从珚的心性不会为自己动荡,且她目光敏锐见解通透,是个极佳的伙伴,但换成六公主的话……他需要一个保证,这也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了。 “郎君请讲。”六公主小心说。 桓均要求的内容,跟阿姐告诉自己的差不多,六公主努力控制住紧张情绪,郑重地答应下来。 姜从珚也在观察六公主,桓均生了一副面如冠玉的好相貌,且年少有为,是长安城中许多女郎的佳婿人选,她也担心六公主可能会爱慕上对方,这绝对是致命的。还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如此,桓均便同意回去跟家里说自己要娶六公主为妻。 他需要一个应付家里逼迫的妻子,六公t主需要一个安身之所,各取所需,但愿双方谨守约定。 此事谈妥,姜从珚把六公主送到门外,“我叫兕子给你买点芝麻胡饼和点心,你先在这边等我一会儿,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桓七郎说。” 六公主乖巧点头。 姜从珚重新回到茶室内,便只剩她跟桓均相对而坐。 她看着这个以后会撑起南梁半壁江山的男人,在昏暗的光线中,轻轻开口:“郎君可否想过,若有一天,长安城被破,你待如何。” 第17章 再见桓均 她这双眼睛,确实是照见过梁…… 桓均瞳孔骤缩,下意识反驳,“绝无可能!” 紧接着他脸色一变,脸上的表情变得锋利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谴责的意味说:“公主慎言!” 和亲诏书下达之后,姜从珚便成了佑安公主,旁人都以“公主”称之。 姜从珚并不急着反驳他,只是坐在他对面,用一双黑眸静静注视着他,平静得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桓均原本是有些愤怒的,甚至觉得她的话危言耸听,十分荒诞,可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看着,他涛惊浪起的情绪竟在慢慢回落,而后心底冒出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他很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压下去,他甚至可以找借口,不过一闺阁女郎口出狂言,无凭无据,何以信得? 可时间越是流逝,被她注视得越久,桓均的思绪越发清明,再去看她的眼睛时,他竟觉得这双原本剔透至极的瞳孔幽深得可怕,几乎不敢再看,不然他怕从中照见自己惶恐的神色。 姜从珚无需多言,只是安静地端坐在那里,便好像徐徐展开了一幅沉厚的历史画卷。 她这双眼睛,确实是照见过梁国过去和将来的。 梁国的兴与衰、亡与灭,都曾化作文字从她眼底流淌而过。 桓均神色变幻许久,终于拒绝了自欺欺人,重新凝起眼神审视眼前的女郎。 “公主何以这么说?我大梁地大物博人多口众,且兵多将广武器精良,就算胡人举兵进犯,又怎能轻易突破关隘?” 姜从珚抬起眼睫,桓均虽在反驳,但她知道,他信了。 “世事繁杂,时局变幻莫测,即便是最擅长占卜的星官也不能预料到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或许,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便能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她声音很轻,就像那只蝴蝶。 “但有些东西是必然的,比如一直被士族把持的朝政,他们特有的恩荫,难以出头的寒门,不被重用的周侯温公,几乎消失朝堂的太。祖、昭文太子一系,再比如——” 姜从珚将脸望向菱格窗户外绿意尚浅的堤柳,声音有些无奈,“日益严寒的天气。” “历史上的盛世王朝和割据分裂都伴随着气候周期而演化,气候温暖,粮食产量上升,人口增加,便容易出现盛世;气候寒冷,粮食减产,北方胡族南下劫掠,便会使山河动荡,乱世割据。” “不幸的是,我们现在正处于冰期!”最后两个字,她语气尤其沉重。 所以,无论如何,游牧民族与梁国的关系都不可调和,而梁国,亦没有国力彻底驱逐这些胡人。 梁国确实有不少将才,可他们都无法与拓跋骁和乌达鞮侯这两个绝世枭雄相提并论。拓跋骁没死的时候还能在北方牵制住乌达鞮侯,与梁国形成一个微妙而稳定的关系,让梁国在夹缝中生存,后来拓跋骁陨落,鲜卑内乱,乌达鞮侯没了宿敌,便再无人能抵达他南下的铁蹄。 桓均不是头一次听到“气候周期”这个词,寒来暑往、四季轮转都是气候循环,却是头一次听到以如此宏大的视角去看待气候的变化,眸光微微闪动,似有思量。 他仔细回味她话中提到的几点,不思还罢,越想,他便越发心惊,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那些问题,早已与梁国这棵大树盘根错节、深深根植其中了,就是剜肉去腐也解决不了。 当初太。祖打下天下时,曾不计出身多起用寒门之士,士族势虽大也不能一手遮天,昭文太子也秉承太。祖之志招才纳贤,可惜先帝登基后,为坐稳皇位,收拢权力,急需一股支持自己的势力,便大肆提拔曾经被打压的士族,对于一直追随太。祖的臣子则或贬或弃,将他们边缘化了,如今再经过当今梁帝,朝堂上早没了寒门的立足之地。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节 士族高居于封建统治阶级的最上层,他们垄断了中央和地方官员的清要之职,占有广大的土地,还有免除赋税徭役、荫庇亲属、收揽门生故吏、享受赐田、给客、给吏卒、恩赏钱财等种种政治和经济特权。并且有些特权是世袭的。 身为士族的高级官员把持了朝政,他们又会继续颁布有利于家族利益的条令,通过政治特权私自侵占公田,分割吏卒……如此循环往复,士族日益昌隆,被压迫的只有广大苦难的百姓、佃户。 那些十分强盛的士族,从实际情况来说已经是一方军阀了。 政治腐败、战乱频仍,再加上天灾频发,各地时有起义爆发。如此一来,日后山河沦陷,几乎是必然的事,只看时间早晚了。 桓均虽也出身士族,但他并不喜欢现在这些士人的做派。 先帝那朝开始,士族完全登上政治舞台后,他们奢侈无度、斗富成风,有时光是一日餐饭就要花上万钱,还说“无下箸处”,以至争修园室、相互夸竞,使得底下的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桓均在少府当值,更清楚上层官吏的奢侈程度,他深深痛恨这样的社会,却又无从改变。 不,不对! 他忽然抬起眼皮,聚起瞳光直直射向姜从珚。 “公主对我说这些话,必不只是为了让我感伤。” “公主,您想让我做什么?” 第18章 相信她 姜女半舞倾天下,北王疑为月中…… 此刻桓均的眼神亮得有些惊人,似踌躇所有雄心壮志即将一往无前,又像是快要溺毙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此刻终于明白姜从珚真正约见自己的目的。如果说出去,别人肯定会觉得十分荒唐,他竟然会听信一个十七岁的女郎说梁国江山要亡了,并且还朝她寻求解决之道。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疯狂,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相信她!相信她有扶大厦于将倾的能力! 姜从珚本以为要费些工夫才能让桓均相信自己,没想到短短几句话他便看透了其中关节。 刚刚那番话是后世历史学家研究梁国灭亡原因时总结的,站在上帝视角以后世的目光评价历史自然容易,还能傲慢地点评其优点和缺点甚至做出种种假设,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们来说,并不一定能看清这个时代的全貌。 姜从珚看着他,眉眼间的神色有些悠远,仿佛在透过现在的他看向几年后的未来: “郎君何不经营淮南?” 桓均瞳孔震了震。 姜从珚继续说:“淮南之地,犹可救也!” 桓均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看着她的神色变得震惊,她的意思是要他彻底放弃长安,放弃北方中原梁土。 已到如此地步了吗? “如何经营?”他嘴唇颤动。 “均、田、改、制!”姜从珚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桓均的瞳孔缩得更厉害了。 自古以来,对于田制的改革从来都是一件大事,这不仅仅关乎到田地,更关乎到所有人的生存利益,但凡想动这块蛋糕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桓均绷直的脊背瞬间懈下来,身体往后脚跟一瘫,宽大的袖摆垂在身侧,苦笑着说:“公主以为我是谁,小小少府令,一蜉蝣耳,有何能力撬动如此巨石?” 姜从珚仍旧神色平静地说:“若你想做一件事,这件事会损害所有当权者的利益时,自不能成;可如果到了某一天,你不做这件事,一部分当权者会使另一部分当权者利益受损更为严重,这时若你再行此事,他们会应否?” 姜从珚说的是历史上桓均真正进行的改革。那时朝廷南迁,北方士族举家南下,抵达南方后与当地士族之间爆发了极为剧烈的矛盾,他们争相圈地,大大损害了淮南士人的利益。桓均便是从他们的矛盾里寻找到了改革的契机,可惜他登场太晚,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他主持改革后,北方士族已经完全站稳了脚跟,便再次阻挠起来。他一个人无法与整个朝廷士族相抗衡,左右掣肘,只能在夹缝里苦苦支撑日益衰落的南梁。 如果现在桓均能早早经略淮南,笼络住南方士族,若五年之后长安仍旧被破,他能不能利用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改革成功?亦或是,在各种尖锐的矛盾里失败得更加彻底? 这是一场豪赌,姜从珚不知道梁国会不会有此幸运,只是想利用自己那么一点先觉知t识尽量挽回这残破的局面。 桓均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女郎。 时下奢侈之风盛行,连贵女的衣饰也都格外追求繁复精美和光灿夺目,但今天的姜从珚出门仍是平日的简素,一件月白色襦衣下配浅草色复裙,肩部披着一条玉粉缎帔,并无太多纹饰,若不是周身不同寻常的气度和冰雪无暇的肌肤,只以为是寻常家族的女郎。 衣裙颜色清浅,衬出她几分少女的俏丽,但在这烂漫的外表之下,桓均却分明感觉到另一种强大的、几乎不可直视的气势。 这应该是沉淀许多年后才能培养出来的上位者气质,现在却出现在了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郎身上。 他忽然想起近日长安城中传起的歌谣—— 姜女半舞倾天下,北王疑为月中仙。 这是姜从珚夜宴献舞第二日便被拓跋骁选中的消息流传开来后百姓们编出的歌谣,他们不知内情,只以为拓跋骁为她容色所倾一见钟情,于是极尽歌赋去描绘她的绝色容貌。 但此刻的桓均发现,相比起一眼便能看到的美貌,她深藏在骨子里的某种世间罕有的特质恐怕才是漠北王选她的真正原因! 第19章 准备 “女郎,可是要吾等带您杀回凉州…… 离开茶室后,姜从珚带着六公主去金市。 她马上就要离开长安、离开大梁了,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临别之前,姜从珚给她挑了些礼物,想了想,又带她去了一间银楼。 “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几个,就当做我送你的出嫁之礼吧,不过那时我应不在长安了。” 六公主一听这话,又忍不住想流泪。 她拽着姜从珚的袖子,哑着声音,“阿姐~” 姜从珚只淡淡地笑着摸摸她的头,眼里尽是包容,“别哭,以后你要自己学着擦眼泪了。” 她上一世也有个妹妹,只是她们不曾相处过。 六公主收住抽噎声,努力挤出一个笑,点点头,“嗯嗯,我听阿姐的,我会慢慢长大的。” 等六公主收拾好情绪,两人兴致勃勃地挑起首饰。 六公主不受宠,份例也少,还被上上下下的人欺负,根本没有多少好东西,这间银楼是长安城最受贵女欢迎的店铺,王室贵女、公卿夫人皆来此挑选首饰,货品自是千姿百态精巧非常。 六公主几乎看花了眼,但仍克制着内心,看了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拿起一支牡丹花钗。 这支花钗有掌心大小,以赤金打造,花瓣纤薄如蝉翼,形态饱满逼真、舒卷自然,花蕊以米粒大小的珍珠点缀,只须少许亮光便能炫彩夺目,甚是符合当今贵族阶级的审美。 六公主拿起花簪,端详许久,正想插入发间让阿姐看看是不是好看时,面前突然横插过来一只玉手将其夺了过去。 “这支钗我要了!” 一道好听却傲气的声音响起,众人看过去,发现夺钗的是五公主。 拓跋骁选好和亲人选后,她那被掐住许久的心终于松下来,于是恢复了往日的骄横姿态,今日便出了宫城来金市逛逛,看看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她跨进时常来逛的合庆银楼,一眼瞧上了六公主手里的牡丹花钗,想也没想就抢了过来。 五公主的阿娘赵贵妃十分得宠,她自己在梁帝面前也时常卖乖,于是宫中人人都捧着她,她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六公主人微言轻,连宫人都敢欺负她,五公主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若是平时六公主只能忍气吞声憋下这口闷气,但今天,这是阿姐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她不想让,尽管心里害怕,仍旧鼓起勇气看向五公主,细弱蚊蝇地说:“五姊,这是我先看到的。” “你先看到又怎么样,你买得起吗?”五公主抬起下巴,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六公主下意识缩了缩身体,肩膀甚至有些打颤,眼神依旧怯怯的,可却第一次在五公主的逼迫下不肯退步,“我……这是阿姐送我的……” 五公主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竟然站着姜从珚,神色很淡。 她不是被漠北王选中了吗?居然还有心思出来逛街?她难道不害怕吗?现在的她不该躲在屋里以泪洗面吗?怎么看着跟没事儿人一样? 姜从珚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展眸看过去,“五公主想说什么?” “你……你知道你要嫁给那个胡、漠北王了吧?”她试探着问。 姜从珚微微颔首,眼神平静:“知道。” “那你不害怕吗?”五公主脱口而出。 姜从珚缓慢地眨了下眼,语气依旧没有太大起伏,“诏书已下,就算我再害怕又能改变什么?只能身在此境,心向前往而已。” 五公主听着她平静的语调好似笼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突然想起那日她躲在九华殿外,听到楚王妃跟阿娘谋划让姜从珚代自己和亲的事,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很不自在起来。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她为了逃脱和亲的命运,就把另一个人推进了这个火坑。虽然不是她直接做的,可她阿娘都是为了她,她那日在门口听到她们的对话,明明知道姜从珚被算计,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她那时只想着,只要不让自己嫁给那个杀人如麻的胡人,让谁嫁给他都行。可现在,姜从珚真的被下旨命令去和亲后,她竟然有几分愧疚。 她也听说了,漠北王就是因为她在夜宴上跳的那支舞看上了她,如果自己提早告诉她让她躲起来,她是不是就不用去和亲了? 可她又知道,就算再来一次,自己也不会告诉她的,因为相比起这点不安和愧疚,她更恐惧离开大梁嫁给胡人。 五公主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如此阴暗,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不敢再看姜从珚的眼睛,心中烦躁不已,连手里的精美夺目的牡丹花簪都看不顺眼了。 她将簪子往六公主怀里一丢,“算了,我又不喜欢了,你想要给你便是!” 说完,就跺着脚离开了,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姜从珚回想她刚刚的姿态和神情,有明显的心虚和躲闪,看来,她可能知道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罢了。 对此,她也无意去与五公主计较什么,她或许是一个知情者,但应该不是参与者,否则不会是这个态度。 人活在世,谁不是为了自己。 拨开层层繁华的外衣来看,五公主也不过是权力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她的命运,也从来不在她自己手上。 六公主捧着怀里的牡丹发簪,同样愣愣地盯着五公主的背影看了很久。 五姊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空气安静片刻后,姜从珚把这支牡丹花簪给六公主插到了发髻上,“好看。”然后又给她挑了几个精巧的发饰。 把人送回宫门,姜从珚让兕子调转方向朝西门而去。 诏书已下,不日就要启程北上,姜从珚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安排好所有事情。 马车行驶经过城外五里处一个小小的田庄,四周都是被侍弄得上好的农田,正值春日,天空澄明,柳枝如烟轻轻飘荡在空中,地上一片浅浅的草碧,不少农人拿着农具正忙碌着。 如果单看这幅画面,倒有些岁月静好的田园之美。 然而,这些忙碌的农人并不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他们只是主家的奴仆,终日为了活下去而劳作。 马车离得近了,姜从珚能看到他们瘦骨嶙峋,皮肤糙黑,好像一片皴裂的树皮挂在了骨架上,脊背佝偻着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然而,这样的遭遇,对他们而言竟然还算得上不错!只是辛苦种地干活儿而已,这世道谁不幸苦?能有一口吃的饿不死,不用被征去当兵丢掉性命,这对绝大多数底层百姓来说就是理想中的生活了。 见着马车过来,他们飞快躲到一边的田埂上,埋着头,只敢小心翼翼地悄悄瞥一眼。 以前有贵人出行,因为不满被这些贱民围观,贵人当即抽出马鞭,命令身边的健仆殴打他们这些佃户,从此他们再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了。 他们是阴沟里的老鼠,在这些士家大族的贵人面前难以得见天日。 姜从珚的目光穿过车窗从这些农人身上掠过,现在的百姓已是苦不堪言,但四年之后,胡人冲破关口踏入这片土地时,真正的炼狱才即将开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节 到那时候,就连做一个佃户都是一种奢望。 他们要不被屠城时所杀,要不被强行捉去当阵前炮灰,要不饿死,要不就是成为胡人的两脚羊…… 人相食——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是他们沉重而苦难的一生。 姜从珚收回目光放下竹帘,闭目养神,大约一刻钟后,马车停到一个庄园面前。 这也是片农庄,建了些土木t结构的低矮房屋,灰扑扑的,只有最中间有座砖石结构的小院。 这个田庄是楚王府的产业,当初分府太。祖所赐,后来去凉州时被若澜姑姑一起带走契书,然后又交到了姜从珚手上,被她管了几年。 除了这个田庄,别处亦有些产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被若澜一起带走。 现在想来,应该是楚王故意的。 他明面上意志颓丧终日不醒,自然也不可能再管理这些产业,于是交给了若澜。若澜来王府多年,行事稳重能力不凡,素有威信,只有交给她打理楚王才放心,同时她还待在姜从珚身边照顾,有产业在手也能方便许多。 后来,姜从珚身体渐好,有精力处理这些事了,便从若澜手中接过产业。几年下来,由她暗中经营,着实赚取了不少财物。 今日那栋合庆银楼也是她经营的,只不过赚取的大部分银钱都被她换成了米粮,暗中资助凉州,同时也在全国各州的重要城镇藏了些粮。那个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去漠北,只想着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做些准备。 姜从珚下了马车,踩到黄色的土地上,张铮听到信报早着装整齐带着部下来门口相迎。紧接着姜从珚跨进小院。 院门“吱呀”一声合上,栓上门闩,张铮和他手下五十甲士均衣甲佩刀,屏息凝神,表情严肃地列队侍立,气势汹汹,仿佛随时都能出去厮杀一场。 “女郎,可是要吾等带您杀回凉州?”张铮瞪着虎目问。 姜从珚:“……” 第20章 臣服 这一刻,鲜血在体内澎湃 张铮看女郎表情不对,疑惑着又问了一句:“难道女郎给属下来信,不是要离开长安杀回凉州?” 姜从珚脸上难得出现错愕的表情,她看着张铮,张了张嘴,实在不知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给你来信,只是说有事相商,何时说过要回凉州?” 张铮挠挠头,表情困惑。 因为他也听说了,女郎被皇帝下诏书赐给漠北王。 凉州千娇万宠精心教养出的女郎,主君肯定舍不得让她去和亲,而女郎身体柔弱,肯定也受不得塞外之苦,所以女郎传信说过来有事跟自己商量时,张铮理所应当地觉得,女郎肯定是想回凉州。也只有凉州能护住女郎了! 他甚至还仔细思考过,以他们现在的人手,虽然少了些,但如果趁长安城中没有反应过来,及时带着女郎快马赶往西北,幸运的不被卡关的话,真的可以回去,就是要辛苦女郎乘马赶路了。 然而女郎现在的话让他知道,他想错了,大概还错得很离谱。 张铮有些尴尬,只得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女郎有何事,只管吩咐就是!” 姜从珚原本觉得张铮是个忠心又有能力的下属,在路上护送车队时严肃又谨慎,没想到他还有这么虎的一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姜从珚忙正了正神色,摆了摆手示意,“都别绷着了,把兵刃放下吧。” “我今日所来,是想问你们,愿不愿同我北上去鲜卑王庭。” “吾等愿意!”张铮赶紧说。 姜从珚抬起掌心,示意他先不要回答,“你们先听我说,等我说完再答我。” 张铮便闭上了嘴巴。 姜从珚站在台阶之上,望着底下肃穆而立的兵士,与他们正面相对,昂起首,挺直脊背,目光沉稳而坚定。 她说:“诸位凉州儿郎,我知你们是奉府君之命侍奉于我,护我一路平安,而我亦幸得你们拼死相护才安全回到长安,我先在此拜谢!” 说着,姜从珚双手执于身前,弯腰往前一揖,行了个士人之礼。 底下甲士纷纷变色,不敢承女郎如此大礼,却又不敢贸然上前,站得最近的张铮也想阻拦,伸了伸手,可对上她的极其郑重的眼神,便莫名不敢动作了,只说“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当不得女郎重谢。” 姜从珚摇摇头,没在这上面纠结,而是继续说起自己最初的目的,“天子下诏命我与漠北王结姻,不日我就要北上,你们虽是被府君遣于我处听命于我,然当初也不曾预料此等情形。尔等也有家小亲友在凉州,如今北去草原,千里之遥,不知情形如何,少则几年之内都不能回到中原,恐有难别之意,故我至此询问尔等意愿。你们无需勉强,若有想回凉州者,我自会书信向府君写明个中缘由,亦不用担心府君责怪;若是随我北上,即日起,我便是尔等主君,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有我在一日,自是有你们一处立身之地。” “如此,你们遵从自己内心即可!” 姜从珚话落,五十几个将士均沉默着注视她,小院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清风吹拂众人衣甲发出的细微号响,呜咽沉闷,像是他们不断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的情绪。 他们屏息凝神,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大,气氛似压缩到了一个临界点,终于,张铮大步朝前一跨,“啪嗒”一声,单膝跪伏在姜从珚身前,双手抱拳,“属下愿为主君效力,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一开口,便似引信引爆了在场众人,余下五十甲士也纷纷单膝跪地,目光炯炯,昂首而曰: “愿为主君效力!” “愿为主君效力!” “愿为主君效力!” 誓言激荡,绕梁不绝! 姜从珚静立在檐下台阶上,天际的斜阳倾洒至她挺拔的身形上,雪白的脸在金光中神圣得不敢叫人直视。 张铮抬头仰望女郎,虽只是个年轻女郎,身上却自有一股令人想要追随的上位者的气度,他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府君的身影。 若说他之前听命于她只是因为府君的命令,经过虎头山那一战后,他便真心认可了女郎,这份临危不惧的胆气,别说女郎,便是许多公侯家的郎君也不见得有。 在这样的乱世,若要建立功业,便需要追随一个有见识、有谋略,更要有胆气的主君。 而他面前的女郎,便是这样一个主君。 这一刻,鲜血在体内澎湃,极速奔涌向前,张铮胸中升起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 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余下五十人。 今天之前,若女郎要他们随她北去草原,他们当然也会听命行事,但也只是听命而行,今天之后,他们却实实在在认可了她,不再是凉州女郎,而是他们新任主君。 “好!君等托身于我,我必不负君!” 第21章 将离 张氏三百六十一口,皆亡。…… 马车回城时已是夜幕将临,他们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了长安城。 成功收服张铮等人,姜从珚沉重的心情稍松,这样一来,就算她嫁去了漠北,有亲兵在侧也会多些保障,行事也会方便些。 她今日那番话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追随自己,也是真心的,如果他们不愿随她北去,她并不勉强,也不会怪罪。在遥远孤独的塞外之地,她身边需要的是绝对值得信赖的忠心之人。 定下一起北上的约定后,姜从珚当即修书一封,让人送去凉州跟外祖父说明张铮等人的情况,请求外祖父照料好他们的家人,同时让兵士们也写了家书一同送回,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回中原。除此之外,姜从珚还从自己的私房里掏了些钱,分给兵士们,让他们寄给家人。 这一番操作下来,众人更是深感重恩于她,恨不能以命相报。 回到楚王府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深蓝色的天际处,一轮弯弯的上弦月正发着淡淡微光,周边辰星漫天。 长安是地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整座长安城在无边的夜色中沉寂下来,只有四周的城楼和一些高宅大院仍星星点点亮着烛火,姜从珚的房间亦点了数支烛,屋内一时亮如白昼。 奔波一整日,回来后姜从珚草草用了些粥饼,却没立即歇下,反而叫若澜搬出一箱账册,随意盘腿坐在榻上一本本翻看起来。 她在人前礼仪完备叫人挑不出错,私下里却有几分随意,毕竟跪坐这种礼仪实在太不人道了。 她小时身体不好,外祖更不会要求她礼仪,只盼着她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长大就行,还是大了些后,有出门交际的需要,她才跟若澜认认真真学了些。 若澜的心跟凉州侯一样,只要女郎自己开心就行,于是私下也从来不管束她,倒叫姜从珚越发随性起来。 姜从珚在烛台下仔细翻看手中的账本,这是她近几年经营所得。 一部分是原本楚王府的产业,交在她手上后被经营得有声有色,比如京郊的田庄和几处宅院;一部分是其它产业被她改的,如归元酒坊还有今天的合庆银楼,还有几家药材铺子和食肆。 这几处产业,不单单是为了挣钱,更是她的实验室。 酒精的消毒杀菌功t能在战场上对外伤感染有奇效,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即便姜从珚有理论知识,想要真正批量生产成功也很艰难。如果不计成本反复多次蒸馏自然也能得到高浓度酒精,但这样成本过于巨大,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只能得到极小的回报,并不划算,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她现在只能慢慢摸索,在有限的条件里尽可能的提高效率。 即便如此,凉州侯在发现她蒸出来的酒精对伤口感染发脓有奇效后,依旧两眼放光,赞不绝口。 而那栋银楼,她原本是想顺带研究一下冶铁技术的,后来她发现自己天真了。 现在的冶铁技术正在从炒钢法向灌钢法过度。炒钢法可以生产出质量比较好的钢,但工艺过于复杂,对铁匠要求极高,只能打造出极少数上佳的兵刃,不能批量生产,难以满足底层将士的武器需要,灌钢法则能在提高钢的质量同时大大降低工艺复杂程度,若能成功必然能提高社会生产力。 但她虽有银楼,跟冶铁却是相去甚远,这其中所涉及的工程量和需要的设备非是一个小小银楼可比。至于在凉州进行实验?呵!凉州不知有多少梁帝耳目,但凡被他知道张家在琢磨冶铁之事,恐怕第二天他就要以谋反的罪名兵发凉州了。 于是这件事就只能不上不下的吊着,姜从珚也只能在小作坊里先验证一下理论知识,搞搞小试,等以后时机成熟了,说不定能放大,即便如此,她也需要格外小心。 倒是医药这方面的发展不受限制,让她有几分满意。 此时医者还是贱藉,并且多与巫术相关联,很多百姓生病之后甚至分不清巫医和医士,以至于靠喝符水跳傩舞来驱邪去病。 姜从珚身体不好,张家为她遍求名医,正好请来了张原,姜从珚听到这个名字后,张原就注定离不开凉州了。 历史上的张原是一代名医,尤擅内科调理,相传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张仲景首创《伤寒杂病论》,其中的辨证论治原则是中医临床基本原则,也是中医灵魂所在。 张家当初便是听说了他这名声特意请来为姜从珚调养身体。 张原给她诊过症状开了药后想要离开凉州继续四处行医,却被张家软磨硬泡请他留下,一时许金银,一时许珍药,一时又是拿两家同姓十分有缘说事,磨得他都没脾气了。 但张原仍旧坚持离去,直到姜从珚跟他谈了一场话。 她跟他谈起现代医学,谈起人体解剖和分子生物学,这是一个全新的理念,人体解剖尚有先例,可分子层面的理论于他而言不啻于天方夜谭。 张原起初简直不敢相信,直到后来一一验证之后,他才惊觉原来医术还有如此神奇的一面,当即大为震惊,感觉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当然是姜从珚故意唬他的,她虽然因为生病多年住院,中途也自学过一些医学知识,偶尔还会听别人探讨病情,但她并没有真正行过医,连动物实验都没做过,又哪里来的真才实学,但这并不妨碍她用半吊子的理论知识给这千年前的古人一点震惊。 她后面还让人用透明水晶磨了一个放大镜,张原看到后,彻底对这着了迷,于是被姜从珚顺利留在了凉州。 姜从珚留他不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而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把现代医学发展下去。 有时候,一个新型理论的出现远比后来的完善重要得多,只要理论的种子种下,总有一天能生出繁茂的枝叶长成参天大树。 数年以后,山河越发动荡,即便凉州兵强马壮,终究只一州之地,大梁沦陷后凉州孤立无援,如同漂浮在大海之上的一叶孤舟,最终被淹没在了汹涌的浪潮中。 【张氏三百六十一口,皆亡。】 短短十个字,是史书为张家写下的惨烈结局。 姜从珚十分担心自己改变不了历史,凉州终有一天会彻底卷入战火中,只能不断地努力、再努力,努力运用自己所知的那些微薄知识为凉州增一块砖、添一片瓦,从而使得滔天的洪水奔腾过来时能留有几片残垣,给众人一点栖身之地。 张原还待在凉州继续验证医学,并把其中一部分整理出了具体细则可以应用到凉州军中。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张复、二儿子张呈,也都继承他医学,其中张复对姜从珚说的现代医学更感兴趣,两年前跟着她一起来了京城,在她一家药材铺子住下,姜从珚去过一两年时常跟他探讨。这一次离开,姜从珚是想带上他的。 “姑姑,明天你去给张复传信,问他愿不愿同我北上。传信即可,不必勉强。”姜从珚说。 张复跟张铮等人还是很不相同的,他并不是凉州家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节 接着,姜从珚又翻看起最后一部分产业,这些是不能见光的。 第22章 谢绍 “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造纸、印刷。 纸在汉朝便被发明出来了,但洁白细腻的高级纸张造价极高且相比起竹简绢帛十分容易损坏,到现在还没成为主流,只能成为少数上层士人写诗作画的专属。 造纸和印刷作为四大发明又有许多公开资料,对姜从珚来说本该是最容易发展的技术,她对这两个技术也了解得更透彻,但她现在并不能拿出来示人——这会让她成为士族公敌。 士族之所以高居封建社会上层,就是因为他们垄断了封建文化,他们掌握着家传经学、名教、玄学等,别说普通百姓,便是稍低一等的寒门都缺少文化,士族完全掌控着这个社会的思想和话语权。 若有一日,人人都能读书认字,士族对整个国家的知识垄断就会被打破,那时他们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是他们绝不允许发生的。 姜从珚现在只是先让手下的人验证工艺技术的可行性,即便生产纸张也只是极少数,仅在自己内部使用,印刷术便更不曾透露任何消息了。 她只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不惧任何势力正大光明地把这些东西拿出来。 姜从珚很快扫完账册,对手中的产业有了更具体的评估。 “长安经营所得的银钱,日后仍拨一半回凉州,曲姚那条线要继续好好维持,让他继续购粮,凉州那边的产业便让三表兄帮我照看,所得银钱让他尽数交给外祖父充入凉州军吧,长安这边,我是想着交给郑叔,他也是府里的老人,这些年跟着上下奔波,对其中关窍也很通透……” 姜从珚一口气对若澜说完自己的安排,却见她表情有些犹疑,便问,“怎么?可是我哪里有疏漏?” 若澜坐到她身边,“女郎只顾着别人,怎么不多为自己着想?” 她视线落到铺开的账册上,上面的每一笔,都是女郎这些年的心血。 “您要远去千里之外的胡人部落,若不多带点银钱和产业傍身,到时可怎么立足?” 姜从珚摇摇头,“若要立足,仅靠财富是不够的。” “可手里有钱好歹会方便许多。” “我这不是带着钱吗?光是酒坊和银楼每月就能给我几万钱,就算我把这些产业带去鲜卑王庭又如何,没有相应的营商条件,也创造不出价值,不如留在原地还能多挣点钱呢。” “而且,我只是说不把产业带走,没说不带技术啊!”最后一句话,姜从珚明显促狭起来,笑盈盈地看着若澜。 若澜这才明白自己操之过急被捉弄了,不过她也是关心则乱。 都这个时候了女郎还有心思跟自己玩笑,若澜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但想到她是自己的女郎,终究还是忍住了。 两人就着烛光翻看账册和名册,一点点讨论最后的细节,商定了日后联络的相关事宜,又挑选了些名单,让若澜明日去各个作坊选人。 直到结束,已将近三更天了。 若澜懊恼自己竟忘了女郎身体柔弱不宜熬夜,连忙催促她洗漱歇息。 第二日,若澜一大早便乘车出发去办女郎交代自己的事。 姜从珚则去澧水院阁楼找父亲,要他帮自己两件事。 “你想要谢绍护送送嫁队伍?” “嗯。” 姜淮的脸色有些古怪,还暗自打量女儿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什么。 “你该不会……该不会……”姜淮支支吾吾,想到某种可能,脸色更加不好了。 姜从珚抬起眸子,眼神清凌凌地看过去,“该不会什么?” 姜淮对上女儿的眼睛,清澈得让他有点心虚,但又实在担心,干脆心一横,直接问了出来。 “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姜从珚:“……” 女儿面无表情。 好他知道了,不是喜欢谢绍。姜淮想。 空气安静得叫人有些尴尬,姜淮扯了扯嘴角,语气变得讨好起来,“那你为何非要他护送?你也说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执金吾卫,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t,怎么就要选他?” 因为,将来的谢绍,会从一个小小的执金吾卫一路官至中丞、卫尉,以至淮南大将军,掌兵十万。 五年后长安城破,朝廷被迫南迁,中途不断有匈奴骑兵追击,谢绍便是在这个时候崛起的。 梁国原本的大将早在匈奴破关时便战死大半,剩下的兵将见匈奴人如此凶猛,惧于乌达鞮侯的威势,完全丧失了斗志,纷纷弃甲而逃。 拓跋骁陨落后,乌达鞮侯在这片大地上再也没了可与他匹敌的对手,所到之处、马蹄所至,皆为他的猎场。 谢绍原是执金吾卫,执行宫廷内外的保卫工作,南迁途中时负责保护皇室公卿,但随着军队涣散,他被迫上到了前线,出人意料的,他率领的卫队竟在匈奴的刀锋下成功保护住了这些贵族,于是在一年间连升数级,等到士族抵达淮南站稳脚跟后,谢绍已从一个小小执金吾变成九卿之一的卫尉,掌辖旅贲营、南北宫卫士、左右都等。 但他并不满足于固守淮南,在江淮一线建立起防线后,他便开始组织军队北上,试图收复失地,但那时南梁上下毫无斗志,闻胡便逃,连朝中士族也只想安居一隅,不想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并不给他提供支持。 也是因为士族贪图安逸,南梁最终埋葬在了他们手中。 谢绍纵使有满腔热血,单枪匹马终难抵抗历史滚滚车轮。 他是除桓均之外南梁另一个悲剧人物,跟桓均相比他更不利的一点是,他出身寒门,身后并无家族支持,并且随着掌握兵权,士族们反而十分忌惮他,这也导致他后期处处掣肘难以聚起南梁的兵力抵抗乌达鞮侯的铁骑。 士庶之别,不仅葬送了士族们自己,也葬送了这两百年最后一个汉人王朝。 现在的他距离今后崛起还有很长一段路,姜从珚想推他一把,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出口。 “我自是有我的安排,父亲只说帮不帮我就行。”姜从珚拿起语调,变得有些骄纵起来。 姜淮看着向来沉静稳重的女儿竟向自己撒起了娇,一时间眼角泛酸,竟忍不住掉泪。 他原以为,把女儿送去凉州后,余下半生自己都只能在黑暗里踽踽独行,再也见不到任何天光,即使两年前她回到长安,自己也不敢对她表示出任何亲近,只能隔着朦胧的醉眼偷偷瞧一眼她长大后的模样,瞧她长成的模样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他便无憾了。 可能上苍终究垂怜他孤苦,让他在有生之年还能享受到这份父女之情。 姜淮极力忍住内心的酸意,抬手擦了擦眼角,笑着点头,“好,只要你要的,父亲都答应你。” 姜从珚受他情绪感染,眸里也浸出些水意,但她很快压下去,提出第二件事,也是一件官职安排。 “我还想让鸿胪寺译官文彧成为送嫁正使。” “……”姜淮的泪一下憋回去了。 又来一个,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女儿究竟认识了多少男子? 第23章 嫁衣 “拓跋骁。”姜从珚在心里默念这…… 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女儿选他们并不是喜欢他们,而是有她自己的目的。 让他有点郁闷的是,既然女儿识得不少人,为何在此之前没考虑过成婚,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可接着他又自责起来,长生奴回到长安两年,他这个做父亲的不闻不问,她一个女郎,又如何为自己择婿? 唉,说到底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错,不仅护不住她,还给她带去许多磨难。 姜从珚看父亲眼里的光暗下去,脸色越来越失落,知他恐怕又在愧疚了,只好故意激他:“父亲做出这个模样,难道是帮不了我了?” “胡说!”姜淮小斥了一声,“不过两个可有可无的官职,为父虽不在庙堂之上,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两国结姻,公主送嫁,太常寺那里都有相应的规格,何等官职,送嫁之人几何,嫁妆几何都是定好的。 送嫁的护卫还好,送至梁国边境交接完后就能回来了,负责主持礼仪的官员却是要抵达鲜卑王庭,等两人完婚之后才能返程。路途遥远,危险重重,还要跟野蛮的胡人打交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几乎没有人主动。 但负责送嫁的官员也不是没好处,因为送嫁规格的要求,需要太常寺或者鸿胪寺负责诸侯王朝聘宴迎的高级官员负责主持,规格至高者甚至需要封王亲自送嫁,因此若是原本官职不高却被提为送嫁官员的话,很可能连升数级。 士族子弟们自有其恩荫和途径根本不需要吃这苦,倒是寒门子弟会去争取,却也抵不过士族一句话。 姜淮安分守己了近三十年,但暗中还有少许太祖和昭文太子的人脉,如他所说,确实不难。 “谢谢您,父亲!”姜从珚笑着说。 这一世上天待她还是不薄的,有真心待她的家人。 姜淮看着女儿粉润的脸庞,比最璀璨的明珠还要耀眼,却马上就要嫁人了,心中被种种难舍的心绪填满,又想到她要一个人只身嫁到遥远的塞外之地,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只恨不能做尽一切能做的事。 “我还有些当初太。祖给我的暗卫,你把他们带去吧,好歹能多护你一些。” 姜从珚摇摇头,“父亲,我不用,张铮他们会随我北上,已经足够了,您的处境比我危险,就让他们留在你身边吧。” 姜淮本还想再劝一劝,可对上女儿认真坚定的眸色,知道她十分有主见,既然如此决定了便不会再变,只好咽下嘴里的话。 他不知女儿是怎么从小小一团长成如今这样聪明又有谋断的,但肯定很不容易。 忽然,姜从珚想到什么,觉得自己应该提醒父亲一句,“父亲,赵氏跟赵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知道赵氏是梁帝安插在楚王府里的眼线,但她却老觉得有些古怪。 姜从珚原本只是想让父亲以后多注意赵氏,没想到说完这话后,他却古怪了起来。 姜淮谨慎地问:“你知道多少?” “并不知很多,只是那日接待漠北王的宫宴前见她与赵贞密会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异样。” 姜淮松了口气。 姜从珚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想隐瞒什么,幽幽地问:“父亲知道?” “呃——”当着女儿的面姜淮实在羞于启齿,怕污了她的耳朵。 然而姜从珚却不肯轻易罢休,非要刨根究底,甚至威胁道:“父亲要是不跟我说也无妨,我自己着人去查就是。”说着就要起身。 “别!”姜淮赶忙阻止。 姜从珚便坐回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姜淮脸色几经变幻,眼神飘得老远,看窗看地就是不敢跟女儿对视,白皙的脸皮甚至泛起了红,最后无奈地说:“他们……不伦。”声音扭捏得像个小媳妇。 姜从珚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赵氏和赵贞是那种关系?他们不是堂兄妹吗? 但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惊讶,回想那日两人相处的举止,确实过分亲密了,如果不说是兄妹,还以为是夫妻。 “那您就这么放任他们……”姜从珚张着眼睛喃喃说。 话已经说开,姜淮倒不如先前难以启齿了,他道:“我从不曾与赵氏亲近过,我们都知道这场婚事因何而成,所以她做什么我并不在意,甚至……赵氏又何尝不是我的棋子。” 赵氏被派来监视姜淮,但她并不聪明,只能掌控明面上的事情,姜淮甚至可以反利用她来叫梁帝放心,知道她跟赵贞不伦的关系后他并不揭穿,反而放任他们,否则梁帝没了眼线再想换一个人恐怕会更麻烦。 但是现在,她竟然敢算计自己的女儿,那就不能善了了。 姜淮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转眼便消失不见,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姜从珚则想,既然父亲知道,那她就不多掺和了,虽然赵氏的算计让她有些恼怒,但父亲留着她还有用的话,那就先留着吧。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节 父女俩没在这个尴尬的事情上多纠结,商量好事情后,姜从珚回到院中。 晚上,若澜回来,说事情已经办好了,张复愿意同女郎一起北上。 姜从珚点点头,心里稍安。 很快,日子就到了三月中旬,拓跋骁来长安已半月有余,如今定下了和亲人选,与梁国结盟的条约也商定好了,鲜卑不能长久没有王,大梁上下也早盼着他走,于是所有环节都推进得很快。 和亲诏书下达第二日,太常寺便派过人来给姜从珚量身。 公主嫁衣早便预备着了,只需修改尺寸即可。 离开前一天,太常寺把随行宫侍和妆奁一起送到楚王府,让姜从珚试嫁衣。 绣娘们的手艺很好,根据量得的尺寸做出来的嫁衣十分合身,并不需要额外的修改。 此时的楚王府内外早已张灯结彩,挂上了各色彩绸,甚至还奢侈地移t栽了许多花木进来,让这沉寂了十七年的王府第一次热闹起来。 赵氏对此事显得尤为上心,满脸笑容,不知情者恐怕还以为她是真心为姜从珚高兴。 姜从珚趴在菱格窗台前,随意披了件素袍,一只细腕支着腮,静静凝望着悬挂在树梢上的明月。 玉白无暇,清辉遍洒。 李白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可她这个千年后的“今人”,却看到了千年前的“古时月”。 这月亮与她后世瞧见的没有什么不同,世事沧桑,变化的只有这片大地上的人而已。 若将视角拉到一个宏观的时间线来看,所有人都注定要散入历史的尘烟中,一个短暂的王朝的兴衰,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可她真正身处其中后,她不能不在意。 她见过的一张张面孔是那样鲜活,她所经历的一切是那样真实,她体会过的亲情是如此让人眷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将来的悲剧发生,她想努力扑动蝴蝶的翅膀,让这辆历史的火车偏离哪怕一点点的方向。 “拓跋骁。”姜从珚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这颗注定要陨落的明星,有可能被自己改变命运吗? 第24章 出嫁 她知道自己要走一条注定遍布荆棘…… “明日天不亮便要起床梳洗着妆,女郎早些歇息吧。”若澜过来把窗户关上,低声劝道。 姜从珚收回视线,点点头,正要脱鞋上床,兕子突然进来,“女郎,主君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若澜有些迟疑。 父女俩要谈的早谈完了,更不要说现在已至深夜,姜从珚思索片刻,还是点点头,朝若澜道:“帮我换件衣服,我过去一趟。” 夜风寒凉,她稍微扎了下头发,换了件厚实的丝缎斗篷,让兕子在前面打着灯笼,乘着明亮的月色朝澧水院而去。 相比别的院落里的张灯结彩,澧水院显得格外冷清,因为只有中间一栋阁楼,四周又没有长廊庭院,连下仆都没几个,草木萧疏。 姜从珚推开大门,里面黑漆漆的,不曾点灯,窗户紧闭,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她接过兕子手里的灯笼,让她和若澜在外面等自己。 她慢慢跨过前厅,绕过那道玄面朱背绢丝绣花鸟纹的折扇屏风,果然看到姜淮坐在那里,大半身形隐入身后的黑暗中。 他面前案上只有一盏极微弱的油灯,时不时因为轻轻扰动的气流而飘忽,昏黄的灯光愈发映衬得他的脸莫测起来。 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人已经来了。 “父亲?”姜从珚轻声唤了一句。 姜淮这才被惊醒了似的,抬起眼,“长生奴,你来了。” 姜从珚将灯笼置在一侧的地上,拎起斗篷慢慢在他对面跪坐下。 “父亲深夜唤我来,想必是有极重要的事。” 姜淮闻言,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种情绪很难说得清,昏沉的光线中,他眸光闪烁,姜从珚只觉得这闪动的微光像是将他此前四十年的人生碎片都具象在了眼前——多年的隐忍与无奈,被仇恨吞噬的理智与生命,还有……他的后悔和愧疚。 “长生奴,明日你就要离开长安,离开大梁了。”姜淮喃喃说。他眼神有些失焦,虽是看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仿佛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嗯。”姜从珚轻轻应了一声,“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回中原,父亲万望珍重,一定要等女儿回家。” “回家?”姜淮无意识地重复了遍,忽然瞪大眼,“对,回家,长生奴,你一定要好好的回家。” 姜淮终于从低沉的情绪里摆脱出来,只是脸色仍旧复杂,还有些纠结,但他没纠结多久,姜从珚便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是一枚印章。 姜淮摩挲着,指间的动作轻柔又珍惜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这枚印章应该被他摩挲过许多遍了,所有的棱角都变得圆润,印章表面更是光滑得没有一丝纹路,只有底部的印文仍旧清晰。 “这枚印章,是你祖父的。”姜淮说。 昭文太子?姜从珚心中诧异。 按理来说,昭文太子的印章应该全都随葬或者被梁帝封存了,但姜淮下一句话便给她解了惑。 “这是枚私印。” 他将印章置于掌心,递过来给她观看。 姜从珚将案上的油灯往前移了移,借着灯光终于看清,底部的刻文写的是—— “青邽?”她低声念出这两个字。 “是,这是你祖父当年取的号。” “你祖父跟太。祖很不一样。太。祖豪情壮志弩马半生,连登基之后都在四处征战想要收复四海,你祖父虽也擅武,但他在文治上却更为出色。那时大梁江山未定,他不计较门第出身,只要是有才之人全都来者不拒,天下有识之士纷纷聚集到你祖父身边来,你祖父与他们相交时也并不以少主自居,反而只以才华相论,他们常以文会友,讨论治世良策。后来一次文会上,你祖父在邽县疏狂大醉有感而发,便给自己取了此号,刻下了这枚私印。” 姜从珚几乎能想象到昭文太子当年的号召力有多么强大,天下寒士莫不想要追随。 那时的他们豪情壮志意气风发,怀着满腔热血期待着开辟一个新的盛世王朝。 他是所有文人心中的明星,只可惜这颗明星坠落得太过突然,寒士们才得以窥见庙堂门缝泄出一丝明光,却又在眨眼间被完全闭上,此后再也没有任何光芒能够照耀到他们。 父亲今夜突然说起昭文太子,肯定有其深意,姜从珚静静等待他的下文,却听他忽然说:“这枚印章,已经在我手上待了二十八年了。” “我现在,想把它,交给你!” 姜从珚一惊,抬眸睁大眼睛看着他,“父亲……” “你祖父的印章被我埋没了整整二十八年,二十八年!”这几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唇齿间仿佛携着二十八年来的压抑。 “我每日小心翼翼藏着它,不敢露于人前,更不敢让先帝和当今这位知道。印章在我手上,跟顽石无异。” 这枚印章的存在不是秘密,它并没有实际的权力,可却是某些人心中的向往,承载了天下寒士的理想。 昭文太子的丧事是太。祖亲自着人督办的,连先帝都没能插手,这才得以保存下来。 后来先帝登基,不知是疑心作祟还是怀着某种不可说的心思,他暗中命人重查昭文太子的治丧过程,突然查到昭文太子有枚私印不知去向。 昭文太子已逝,一枚私印而已,掀不起风浪,本不该为此费心,可先帝却疑心起姜淮,再加上他那时刚与凉州侯结亲,便更叫先帝寝食难安了。 姜淮察觉到先帝的敏感神经,于是从不曾将这枚印章现于人前。 可他现在却拿了出来。 “我想把它交给你,或许有一天,它能在你手上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 “长生奴,你应该明白为父的意思。” 姜淮说这话时,羞愧至极,他自己承担不起这份责任,现在还试图将这份责任转嫁到纤纤弱质的女儿身上,可是他又必须这样做,因为她要嫁的人是拓跋骁,一个可以影响整个梁国命运的男人。 这个终日沉醉的男人,此刻沉重得似背负了一座大山。 姜从珚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下移,最终停留在他掌心那枚印章上。 印章只有拇指大小,材质很普通,只是寻常青玉,底部的小篆刻文线条却十分流畅飘逸,足见其功底。常年被主人小心摩挲把玩,青玉表面呈现出一股油润细腻的光泽,让印章看起来古朴了许多。 姜从珚伸出莹白纤细的手,轻轻从他掌心取过印章。 很轻,又很重! 轻得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重得又像是整个梁国江山。 它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遗志! 姜从珚定定地看了这枚印章一眼,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轻轻答—— “好!” —— “父亲,您今后若还要醉酒,便命人去归元酒坊沽酒吧,酒入喉肠,就当是长生奴在跟您说话了。” 彻底告别前,姜从珚对他道。 姜淮一双昏沉的眼眸光明灭,里面藏了无尽的不舍,最终却只看着她,颤着喉答出一个字,“好。” 第二日,天际才微微吐白还泛着蓝紫,月亮的轮廓尚挂在天空没有隐去,室内一片昏暗,姜从珚便被若澜从床上挖起来了。 昨夜回来后她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歇得便晚了,总共才睡了两个时辰,困得她眼皮直打架,沐浴洗漱时都差点睡过去,直到宫侍们来给她梳妆,姜从珚才彻底清醒过来。 梁国属火德,尚红,为公主出嫁绣制的礼服也以红色为主,辅以金色和黑色绣纹。 姜从珚在若澜和宫侍的服侍下,依次着纁红深衣,三翟袿衣,外着十二幅曳地袍服,裙摆逶迤,腰系大带,蔽膝,佩玉珏,罗t袜外套立凤履,履尖立着凤,履上用八色丝线绣着锦纹,还以珍珠装饰,走动间在裙琚下若隐若现,华光粲然。 她虽是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出嫁,可要嫁的是北境之王,从某种层面上说她的地位跟大梁皇后一样,梁国不敢在礼节上怠慢拓跋骁,因此她的礼服、冠饰和出嫁规格都以王后等级筹备。 姜从珚坐在镜前,由若澜给自己挽上发髻。时人崇尚奢侈华丽之风,对于重要场合尤甚,于是给姜从珚梳妆的宫侍还用上了假髻,头发高梳于头顶,挽成一个精美的发髻,正中簪了一支赤金十二凤羽衔珠凤簪,边佩金钿,左右各插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十二钿步摇。 如此华丽的装饰,若是佩戴在寻常少女身上肯定会使妆压人,但姜从珚骨秀神清,五官和谐,一双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多年来养成的气度使得所有金玉都成了她的点缀,这般隆重的妆饰,反而衬出她明艳逼人的美貌。 但在这盛如牡丹的艳丽下,她身上却始终有股质气天成的清冷缥缈,仿佛她是下凡而来的仙子,只是短暂地停留人间。 来侍奉的宫侍早听闻过这位和亲公主的美名,却也是见了真人之后才惊觉,世间竟真有如此绝代佳人,一时看呆了去,同时又不免为她感到惋惜,如此明月一般的贵女,竟要嫁与塞外胡人,也不知日后……唉! 自古以来,和亲公主岂有什么好下场,听说胡人还有父死子继的传统,这岂不是更加…… 姜从珚察觉到宫侍们既惊艳又可怜自己的眼神,心里并不在意,她起身行至门前,抬头仰望着东方初露的朝阳,清晨的寒风拂动衣袂却吹不动她的风骨,深黑的眼眸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知道自己要走一条注定遍布荆棘的道路,而她,也做好了为之遍体鳞伤的准备! 第25章 “你今天,很好看!”…… 着妆完毕, 姜从珚登上前来迎接自己的马车往宗庙而去。 和亲之事关乎两国邦交,梁帝早便祭告过天地,又在听政殿临轩命使,正式册封了送嫁主婚的正使, 及至今日, 姜从珚在奉迎使的迎接下, 要去梁帝及百官面前告宗庙, 然后正式从皇城出发。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节 姜从珚站在台阶下, 由掌管礼仪的太常寺官员引导着走上通往庙殿的台阶, 或许是礼服和头饰太沉重,一步一步,她走得格外艰难。 等到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终于看到立侍等候在两侧的百官,以及最前面的梁帝, 他们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 却更像是面无表情。 紧接着太常卿站出来,展开竹简说了一段祝词,然后是梁帝,他也在庙前说了些什么,姜从珚都没在意,只是机械地完成自己的角色扮演, 跟着说了几句早已写好的台词。 终于, 所有礼仪流程走完,姜从珚被女官扶着上了一辆四马金银车, 这是皇后才享有的规格。 与其说是马车,更像是一台轿撵,上着五彩华盖, 四根梁柱均以金涂之,配挂玉珏、金玲,马车四周并没有车壁,而是从车顶处悬下朱红锦纱和璎珞,车内置一座,逶迤的裙摆铺散开来,姜从珚便双手交叠跪坐其中。 从外面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端庄的身影,随着清风吹动拂起纱帐,偶尔还能窥见她绮丽的模样。 主车之外,前后各有数辆符合规制的五时副车,分别涂成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象征东、南、中、西、北五个方位;还有并车与辎车,以及前后举着华盖的宫人。 除此之外,还有有大臣胸系红绸带走在前面,羽林卫开道,规格不可谓不盛大,恐怕天子娶妻也不过如此了。 厚重的鼓声三响后,在一片乐声中,姜从珚的婚车慢慢驶出皇城。 姜从珚看到宫城门口许多人站在那里为自己送嫁——有赵氏,她满脸压不住的笑;有王公夫人,她们表情同样严肃,只是多了点叹息;还有六公主,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眼圈儿通红,肿得像胡桃一样,依依不舍地看着车里的自己,要不是身边的宫女拉着,恐怕都要冲过来扒住马车了。 姜从珚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无声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甚至还看到了五公主,这个惯来蛮横又天真的姑娘,此刻的小脸上竟出现了与她性格极不相符的复杂。 她并不为自己逃脱了和亲命运而开心,反而带着某种惆怅,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好像在一夕间成长了许多,头一次接触到了赵贵妃为她打造的象牙塔外的世界。 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恐怖,轻而易举就能摧毁她十六年的幸福生活。 知道大梁公主今天出嫁,长安城中的百姓都纷纷挤在路边围观,将仪仗队伍行进的玄阳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随着送嫁队伍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中间那辆华丽非常的婚车上,他们都知道公主是为了讨好鲜卑王才被送去和亲的。 明明知道这样一件事对梁国来说并不光彩,可他们心底却忍不住冒出可耻的想法——希望公主真的能给梁国带来安稳。 胡族虎视眈眈,匈奴、羌氐、鲜卑、羯人全都兵强马壮,南蛮、百越也不安分,这些年周边摩擦不断,时不时在边境爆发冲突,梁国却不敢扩大争端。自十年前与匈奴在崖关一战战败后,梁帝便不再轻易出兵,只命守将坚守住关口。 他承担不起再次战败的后果了。 胡人正是看出梁帝的软弱,近几年南下劫掠越发频繁,中原地区的天空也一直被他们的阴影笼罩着。 这一次主动与鲜卑结盟,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利用鲜卑牵制住匈奴,为梁国多争取一段安稳时日。 周遭人声鼎沸,伴随着乐声和歌声,长安城的玄阳大街上呈现出空前繁华的景象,似把大梁末日荣光都聚集在了此处。 姜从珚端坐在金银车里,微垂着睫羽,面容无悲无喜,周遭的议论和嗟叹于她仿佛轻烟。 透进车内的光线朦胧而晦暗,她似一尊没有生命、贴金描彩的浮图像,被装进这华丽的彩车里,在万民仰起的目光中静静穿过,他们眸光闪动,热切又充满希冀地望着祂,希望祂如神女一样给梁国带来和平和安稳。 真是可笑,从来不曾让女子登上庙堂的国家,此刻却将一国安危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 送嫁队伍缓缓前行,终于抵达西昌门,拓跋骁的队伍正等在那里,同时等候的,还有谢绍率领的一千旅贲卫,簇新的银甲,腰配长刀,跨着骏马,威风凛凛。 可这份威风更像是浮于表面,他们眼神平和,没有战场厮杀过的血戾之气,跟一旁的鲜卑骑兵对比,相去甚远。 他们的铠甲不如旅贲卫的光亮,有些还有血锈,佩刀也不尽相同,可体型健硕,虎脸鹰眼,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身经百战的沙场血气,齐压压聚在一起,冲天的杀气逼得人不敢直视。 拓跋骁骑着膘肥乌黑的骏马立在城门正中间,他今日的着装尤其隆重,换上了鲜卑王服,头戴王帽,胸前挂着鲜红的宝石,腰间的革带勾勒出他修劲勃然的身姿,阳光下,他高挺的眉骨尤其突出,形状优美的凤眼中两只幽碧色的瞳孔牢牢盯着前方,直到看到朱红的婚车出现,眸光一闪,几乎化为了实质,仿佛要穿透车前的幔帐看清里面的神女。 隔着纱帐,他看不清她具体的模样,只见她笔挺的脊背,身上一层华贵的嫁衣,发髻高梳,庄重的头饰折射出细碎金芒。 光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便让他忍不住期待,胯。下的骏马原地动了动。 他见过她素衣肃杀的模样,也见过她雪衣孤傲的清冷,更见过她血染玉容的糜艳,但现在,他更想看她为自己穿嫁衣的模样。 众人只见漠北王一言不发,突然翻身下了马,然后大步朝婚车走去。 鹿靴踩地,发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他拨开面前排成两列的仪仗宫人,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插入其中,最终停留在婚车面前,然后,他长臂一挥,一把掀起纱帘。 珠玉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亮的日光突然倾泻而来,姜从珚被晃得眯了下眼,等适应了这份明亮后才看清掀帘的是拓跋骁。 马车规格极高,车轮高大,离地也远,若是旁人站在马车前肯定会低一头,但拓跋骁的身量足足比比寻常人高出一个头,便是站在下面也能跟姜从珚平着对视。 乌木般的清亮瞳仁里滑过少许惊讶,姜从珚没想到他会突然过来,但也不t害怕,短暂的诧异后很快便恢复了柔和宁静的眸色,朝他颔首致意:“漠北王可是有事?” 拓跋骁的目光大剌剌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他微眯着碧绿色的眸子,也不管旁人的目光,自顾自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刀子一样几乎要将她白净的脸皮刮下来一层。 好些天没见她了,他甚是想念她的模样。 前几日他曾派人给她送信约她相见,却被拒绝了,她说她即将远嫁诸事繁忙无暇赴约。 拓跋骁当时颇有些恼怒,他身为一境之王,想要什么没有,竟被一个女子拒绝了。 可恼怒过后,他心底却又浮现出一股莫名的期待,反正过不了几日她就要跟自己一起回漠北了,到时她就是自己的妻。 那时,她再不能拒绝自己了。 他也不会允许她再拒绝自己。 拓跋骁怀着这样的心情等待今天她出嫁之日,刚才他立在城门下看到婚车出现时,再也按捺不住想要见她的念头,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意掀起了帘子。 都说出嫁的新娘是最美的,拓跋骁现在同意这句话了。 她现在的模样确实极美,衣饰是前所未有的华丽,本以为她适合素衣轻纱如同月神那样清冷装束,可她浓妆艳抹披彩着金之后又是另一种明艳逼人的美貌,像完全盛开了的粉牡丹,端庄大气又带了柔粉的娇嫩,脸蛋少了些病容,白里透粉的肌肤更是跟那又柔又嫩的牡丹花瓣一样,叫人忍不住想要掐一掐,看看是不是真能掐出花露来。 这样一副娇花面容,偏上面生了一双乌黑剔透的眼睛,其中的光亮像是漆黑夜空中闪着寒芒的星子,当她看向自己时,拓跋骁的心被浅浅的挠了一下。 这些日子一直憋在心里的闷气,在看到她为自己穿上嫁衣的这一刻烟消云散,拓跋骁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拓跋骁在看自己时,姜从珚也在看他。 自从上回提要求要他剃须之后,他竟真的说到做到了,今日也是一副干净的面容,下巴处只有极浅的青色痕迹,并不见续长出来的胡茬。 他今日的着装也很正式,虽与汉人服饰不同,但同样威仪赫赫,王帽上镶嵌着各色珍贵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今年才二十岁,可刚毅的眼神让他极具王者之气,叫人并不敢因他面容年轻而轻视他,否则,这将会是那人做下的最错误的判断。 “漠北王?”见他没回答自己,姜从珚又唤了一声。 拓跋骁这才拉回思绪,只是眼神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脸分毫。 他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说:“你今天,很好看!” 然后,他便在姜从珚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放下锦帘,大步转身离开,矫健地跨上骏马,大手一挥,队伍便重新出发。 等到拓跋骁离开,围观的百姓才敢重新开口,他们纷纷讨论起他刚才撩车帘的举动,都表示胡人就是胡人,毫无礼教可言,竟做出如此骇浪之事。 一些站得近的,从他身后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车内,窥见这位和亲公主的美貌后,更是为她深深惋惜。 “唉,皇家贵女嫁给这等粗俗野蛮之人,也不知日后可受得了。” “可惜了。” 姜从珚坐在车内,零星听到他们的嗟叹,平无波澜的心突然生出些可笑。 他们都在惋惜自己要嫁给胡人,可却是谁都不敢、也不会出面阻止,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交好拓跋骁才可能维持梁国的安定,与其说是为她这个和亲公主感叹,不如说是在哀叹这已经不属于汉人的荣光。 队伍缓缓驶出长安城,在穿过高大的城门后,姜从珚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雄浑古朴的千年古都。 城垣巍峨,矗立在阳光下,砖石的墙面有些斑驳痕迹,昭示着这座古城经历的风霜和岁月。 长安,这是千百年来无数人的向往,是不断在口中咀嚼却又说不出口思念。 这座城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王侯将相、盛世长歌,“长安”两个字,本身就是一部厚重的历史。 姜从珚并未在这座城中生活多久,这座城也没给她留下多少欢乐的往事,可此刻就要离开,再回来时不知道要历经多少时光,不知道这座城是否仍会在五年后毁于战火,她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还能回到这里……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竟交杂成一股难以诉明的不舍。真是奇怪! 再见了,长安。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姜从珚撩起纱帘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古都,然后收回目光坐直身体,望向前面广袤的大地,天高云阔,飞鸟行空。 她现在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第26章 不急,慢慢来。…… 送嫁队伍很长, 最前面是负责护送的旅贲营卫队,然后是拓跋骁带入城中的一百精骑,如进城时那样,现在出城也依旧浩浩荡荡;再后面才是姜从珚的婚车和送嫁队伍。 除了负责仪仗的编队外, 后面更是跟着绵延数里的工匠队伍。 拓跋骁来梁国结盟, 自然不可能只有娶公主一个条件。表面上是平等结盟, 其实梁国对于结盟的需求更急迫, 自然就处在了被动的地位。 草原上的牧民游牧而生, 善于放牧、渔猎和打仗, 却不擅长各种技艺和农事,拓跋骁要求梁国送出匠人和各种书籍,还有中原产出的各种物资。 梁帝当然不愿意如此低声下气跟朝贡一样,这让梁国的脸面往哪儿放,让他这个一国之君的脸面往哪儿放? 奈何拓跋骁态度极为强硬, 梁国现在确实有求于他, 否则万一触怒拓跋骁使他彻底倒向匈奴,那时梁国才真正危矣。 经过你来我往的一番拉扯,拓跋骁知道梁国的底线后做了让步,同意用马匹来跟大梁交换,但要的物资却更多了,除了米盐茶, 甚至包含了铁。 大梁立国之初, 幽燕十二州还在胡人手中不曾收复,西北草原更是长期被匈奴、羌氐占据, 国内并无天然广袤的养马之地,一直以来战马紧缺。 太。祖当初登基之后还要四处征战,就是想要从胡人手中夺回幽燕之地, 这样不仅可以养马,还能将胡人抵挡在关外,不用再耗费巨大的兵力去建立防线,可惜直至太。祖驾崩,堪堪收回三城。 而后先帝即位,为了坐稳自己的皇位,同时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再次跟胡人开战,但他那时刚登基,还没完全掌控朝堂,大臣们举荐定安侯周琼为统帅。 周琼战功卓著善于把握大局,又与胡人交手数次,对他们的路数十分熟悉,是统帅的不二人选,却被先帝拒绝了,因为周琼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老臣,还是完全的太子党,又出身寒门,虽然太。祖和昭文太子已经辞世,可皇孙姜淮还在,出于种种思量和考虑,先帝并没有用他,反而以周琼年事已高,让他安享晚年,兵不血刃地夺走了他手里的兵权。 后来先帝启用了他还是淮阴王时就跟在他手下的王熷为大将军,率兵十万与胡人交战,然而此战结果可谓惨烈!胡人虽没能入侵中原,可太。祖历经万险才夺回来的三座城池又重新落回胡人手中,那十万将士更是用血肉之躯才堪堪阻挡了胡人的马蹄。 这一战让刚从战乱中喘息过来的梁国再次元气大伤,不过胡族也没好到哪儿去,同样损失惨重,看到大梁的士兵如此不畏死,轻易不敢再南下,如此,周边暂时安稳了几年。 这些军队都是太。祖和昭文太子亲自磨炼出来的,以将士们的战斗力是不该打得如此惨烈的,只怪先帝用错了主帅,王熷徒有虚名,实际上并未真正打过几场漂亮的胜战,更不要说与胡人交手的经验,这场战最终打成这样似乎也是注定的。 当时朝中许多太。祖旧部对先帝的做法颇有微词,甚至怀疑先帝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担起这个位置,主少国疑,可如果皇帝自己怀着私心,又当如何? 先帝急需一套能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班底帮他坐稳来之不易的皇位,于是开始重用士族打压寒门,随着他登基日久,朝堂上终于没了寒门庶族的立足之地。 他重用士族稳固了自己的皇位,却给大梁江山植入了一株无可挽救的病毒,病毒得到滋养,开始肆无忌惮地吞噬宿主,直到将这具庞大的躯体啃噬殆尽,自己最终也随之消亡。 此时的大梁,内里的血肉早被啃t食干净,只剩一层薄而脆弱的皮在支撑着,今后随便一个小小的风吹雨打便能捅破这层完美的表象,可梁帝现在却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维持着这层皮,于是他只能跟自己看不上的胡人结盟,还不得不小心讨好,这让他无比憋屈又愤怒。 姜从珚并不关心梁帝的心情如何,她偶尔回望着身后绵延不绝的队伍,长长的睫羽垂下,在眼底洒下小片阴影,挡住了其中的思量——她要把那些匠人和物资掌控在自己手中。 然而这些人跟着送嫁队伍一起走,却不代表她这个作为象征意义的和亲公主有资格插手其中。 不急,慢慢来。 姜从珚闭上眼睛,闭目养神的同时在心底慢慢盘算起来。 第一天离京,队伍本就出发得晚,人员庞杂,行进速度又极慢,直到日头西落,在天际洒下一大片瑰丽的晚霞,层林尽染,倦鸟归巢,才堪堪走了二十里抵达长安城外的一处驿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节 驿馆靠近长安,建得虽较别处的大些,可无论如何也住不下这将近两千人的队伍。 谢绍先派出一支小队检查了驿馆各处,然后在出入口留下人手守卫,将公主车架迎进去,安顿好后,才领着其余旅贲兵士在附近安营扎寨。 姜从珚这才发现,谢绍居然还是个“熟人”,那晚夜宴上借剑的就是他。 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冥冥之中的天意。姜从珚想。 拓跋骁进城时只带了一百铁骑,实则城外还留守了五百精锐。 他是鲜卑王,一境之主,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取他性命,不说远的,就说乌达鞮侯,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琢磨怎么杀他。 拓跋骁虽自持武力强悍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也不会狂妄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在万军之中全身而退。从鲜卑入大梁,中间要经过一段羌和羯的交接地,群山绵延,地形狭长又颇为险峻,是埋伏的好位置。拓跋骁出使时选了六百精骑,他自信只带这几百人便无人能要得了自己的命。 长安城是国都,梁帝格外提防拓跋骁,他便只带了一百人进城,余下都安置在了城外。 谢绍看到这五百铁骑出现的时候,心头着实一震,无需交手,单看他们身上的杀气腾腾的气势便能判断出梁国的兵士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不要说他们强健的体格和胯。下胜出中原不少的骏马。 而他率领的旅贲卫,平日里只在长安城附近做些护送、维持治安这样的琐事,根本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说天与地,起码是狼王和家犬的区别。 他的心霎时凝重起来,若果有一天与拓跋骁成为了敌人的话…… 谢绍赶紧打住这个可怕的想法,只是思绪却不由自主飘过去,连安营扎寨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驿站外,整片营寨分成了三处,鲜卑骑兵一处,旅贲营一处,工匠和送嫁人员一处,他们泾渭分明,谁也不想靠近谁。 人多事杂,又没有个能统领所有人的主事人,第一天扎寨,光是为了抢好位置就爆发了不少口角,还好没打起来,吵吵嚷嚷,终究还是安顿下来了。 坐了一整日马车,终于可以歇息,即便姜从珚定力极好,此刻也忍不住长松一口气。 身上的嫁衣和头饰沉重得简直有些过分,她为了这一国公主的威仪,还得时刻挺着脊背保持仪态,一整日下来,身体都僵硬了,尤其是膝盖,整条腿都麻木了,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被兕子搀着才勉强能下车。 要是再这么来一天,姜从珚觉得别说改变历史了,她恐怕先噶了。 若澜心疼坏了,忙让侍女将驿舍打扫干净铺好床被,又用铜盆端来温水,亲自给她解发换衣。 姜从珚连坐着都费劲,歪着身体靠在她身上,若澜怜惜地摸摸她的发顶,轻手轻脚地拆下繁复的发饰。 姜从珚的随嫁人员中,除了皇帝赐下的十二个宫女和十二个内侍外,还有二十来个她自己从凉州带来的仆人。 这些仆人基本都是凉州人,他们大多是家臣的家眷,少部分是失亲的孤儿,在姜从珚小的时候便被选到她身边伺候,多年下来,忠心耿耿。 这一次北去鲜卑,姜从珚也问过他们的想法,大多都自愿随她而去,只有极少数舍不得离开家人,便被她安排回凉州了,余下一部分则留在长安照看产业和楚王府,同时也是探听长安的消息,免得她离开之后两眼一黑。 因还不熟悉,若澜并不使唤那些宫女内侍,只让平日在屋内伺候的两个侍女阿椿和阿榧近身服侍。 条件简陋,不方便沐浴,姜从珚便只用温水净了面,擦了擦身,换了身舒适的衣裳,长发解开全都披散于身后,及至臀腿,乌黑油亮,像一段极具光泽的丝绸缎带。 三月的夜晚尚有些寒凉,夜空下的月色似凝成了霜,吸上一口凉意浸入肺腑,若澜阖上窗户,免得自家女郎受凉。 姜从珚洗漱后,兕子正好端来一碗放了石蜜的小米粥,熬得香软甜口,还冒着腾腾热气,姜从珚吃了大半碗,总算舒坦些了,然后又用青盐洁了齿,准备上床睡觉时,门口突然传来些许争吵。 “王,女郎已经、已经歇下了,您明日再来可、可好?” 第27章 他的影子已将她完全吞没,仿…… 阿椿守在门口, 瞧着气势汹汹的漠北王,小腿忍不住打起了颤,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尽管害怕到脱力,她也尽职尽责地挡在门口。 她不知道这么晚了漠北王来找公主干什么, 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拓跋骁还没开口, 他身后的侍卫先不干了, 铜铃般的圆目一瞪, 用不太地道的汉语大声驳她:“我们王亲自愿意过来已经你们的荣幸了, 你竟然敢将王拦在外面?你们的公主现在已经是王的人了, 等什么明天,王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快点开门!” 他不由分说就要推开侍女强行闯进来,阿椿被吼得差点哭起来,却在此时,里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阿椿, 请漠北王进来吧。” 阿椿心中不安, 却不得不退身让步,任由拓跋骁推门而入。 他身后的侍从下意识要跟进去,拓跋脚步微顿,侧过身,廊下烛光映衬中越发危险的青碧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阿隆心底一颤, 便明白过来自己不该进去, 抬到空中的脚立马缩回门外,跟阿椿一起守着。 阿椿见此, 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漠北王就算了,你一个侍从还想闯进女郎的寝居, 哼! 阿隆想发作,可一想到王在里面,不敢打扰,便只能忍下这个汉女不满的目光,气愤地偏过头看向另一边屋廊,哼! 拓跋骁踏进室内,随意扫了一眼,微躬着头穿过外间对他而言有些低矮的悬垂着的幔帐出现在姜从珚面前。 驿站的屋舍窄小,夜色深浓,屋内只燃着两盏微弱的油灯堪堪照亮房间里的轮廓,他高大的身形往那儿一杵便像面墙一样挡住大半光亮,愈发衬得空间幽暗逼仄起来,带来无声的压迫。 若澜和兕子心里均有些紧张,不知道拓跋骁这么晚来找女郎要干什么。兕子年纪轻还想不到那么多,只是单纯有点担心,若澜经历的事多,便忍不住发散起来,三更半夜,一个男人主动闯进女郎屋里,怎么看都不怀好意,更不要说他还是个有前科的人。 很快,这份担心成了真。 拓跋骁长臂一挥,指着若澜和兕子,毫不在意地命令:“你们出去。” 他姿态理所应当得好像这是他的地盘上。 两人均不愿动,眼神落在女郎身上。 姜从珚原在床上坐着,见拓跋骁进来后便起身,此时正立在床边。 她一身素白的细绸寝衣,乌发披散在身后,拓跋骁来得突然没来得及换衣裳,只在外面披了那件狐狸毛斗篷,斗篷雪白银亮,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一抔洁白的雪色,清冷之中带着高不可攀的圣洁。 姜从珚感受到拓跋骁说一不二的强势,想了想,朝二人点点头,“你们去屋外守着吧。” 若澜和兕子只好怀着满肚子的担忧慢慢退出去,临走前还忍不住悄悄看了拓跋骁一眼,暗中祈祷他过来只是说两句话就走。 房间里只剩下拓跋骁和姜从珚两人。 姜从珚环顾一眼,上前两步,一手拢着宽大飘逸的衣袖,从案上又拿起一盏刚熄掉的矮脚青铜灯台,借着旁边燃烧的油灯点亮,多了一团火,室内瞬间明亮许多,瞧着也t没那么压抑了。 她虽披着厚实的狐狸毛斗篷,可体态纤柔,身姿轻如柳絮,像一道轻风吹进了拓跋骁的心里,从衣袖里露出的一双白玉似的纤手更叫他看得目不转睛。 无论什么事,哪怕最寻常不过的动作,由她做来都格外赏心悦目,一举一动仿佛画儿一样。 “漠北王请坐。”姜从珚展开右手,做邀请姿势,“驿舍简陋,还请漠北王见谅。” 拓跋骁却没坐,反而逼近两步,高大的体格完全抵在了少女面前,姜从珚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几案,根本无处可躲,只得往后仰了仰脖子拉开距离。 修长纤细的白颈,宛如一支雪玉花茎,叫人妄想攀折。 地上,他的影子已将她完全吞没,仿佛一只狰狞巨兽。 突然,他伸出手,撩起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在鼻间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好闻的清香,有种沁人心脾的安宁意味,拓跋骁微眯起碧眸。 姜从珚在他伸过手来时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却没躲过,平静的眸色有一瞬间破裂,很快她又镇定起来,看着拓跋骁问:“漠北王深夜来访,想必是有要事要告知于我。” 她岔开话题,试图地拉回两人间越来越暧昧的气氛,可男人却不吃她这一套。 他居高临下,将她刚才的表现尽收眼底,自然没错过她短暂的惊慌,她心里明明是紧张的,面上却说着一本正经的话,这让他觉得很有趣。 拓跋骁摩挲着指尖柔软顺滑的秀发,觉得不够,这么简单的触碰根本填不满他心里的欲壑,他想起那夜掌心触碰过的细软腰肢,软得没骨头似的,这些时日以来他回味过不止一次,又想起白日间她明艳动人的模样,那般娇艳可亲。 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拓跋骁不作他想,长臂一捞一收,便再次将眼前的美人儿圈进自己怀里。 “王!” 姜从珚着实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眸,惯来沉静的表情被彻底打碎,下意识曲起胳膊想要抵住男人的动作。 别说拓跋骁常年征战,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力有千钧,便是光看二人的体型,他的胳膊几乎比她大腿还粗,她也不可能撼动他分毫,甚至于,她这点微弱的反抗,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撩拨。 姜从珚被他以一种绝对的、不可抗拒的姿势纳入怀中,上半身被迫跟他贴到一起,雪白的侧脸就靠在他胸前,耳边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却振得她的心也难受起来,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让她呼吸困难。 拓跋骁搂着怀里的娇躯,低头看到她一截柔嫩纤细、却在昏黄的烛光中白得耀眼的脖颈,一下撞到他心头,让他瞬间身体发紧,变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舔了下唇,突然想尝尝这琼玉般的肌肤是什么味道。 第28章 强势危险的眼神将她一点点吞…… 拓跋骁俯身欲亲下去, 怀里的人儿却挣扎得愈发剧烈起来。 起初他并不在意,就在他快要碰到她的肌肤,鼻息间已全是她的清香时,这推拒的动作却越来越明显, 甚至还带上了某种愤怒和委屈, 拓跋骁便不得不停下动作。 他稍稍松开一些力道, 将她往前扶了扶, 低头去看她的脸, 果然, 她那张美人脸带上了情绪,一双乌幽幽的眸子闪着水光,似乎委屈极了。 拓跋骁双臂一顿,不解地问:“怎么?” “请您放开我。”姜从珚颤着眼睫,绷着声音说。仔细听的话, 其中还有些许颤音。 “为何?” 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辨不出其中的喜怒,却极具威严,无端叫人心头发坠。 她想过拓跋骁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不是什么好事儿,却也没料到他居然如此直接,上来就将她搂在怀里,动作更是没有任何掩饰, 像极了一只逮着猎物的猛兽, 立马就要吞入腹中,让她所有小心翼翼的应付都落了空。 他现在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当然实际情况也差不多了。 姜从珚知道自己既然嫁给他肯定免不了日后身体上的亲密,她或许还得放低姿态去讨他欢心,她也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去接受。 但不是现在。 她不愿在这个时候、这样的环境里同他那样, 这是她仅有的坚持和自尊。 思量许久,姜从珚心一横,直接抬起头与拓跋骁对视,眼神不躲不避。 “因为,我不愿意!”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其中燃烧的火苗比旁边的烛火还要明亮。 “您答应过我的,会以礼待我,不会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而现在,我不愿意!” 她又重申了一遍,态度坚定,双眸如火。 清澈的声音似回荡山间的歌谣,在安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空灵。 拓跋骁听着这悦耳的音调,心情却不太美妙,尤其是“不愿意”三个字更让他烦躁不已,粗粝的眉皱起,睥睨天下的的气势泄了出来,沉厚的声音像是压抑着的野兽的怒吼,“你已经嫁给本王了,难道本王还碰不得你?”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他低下头,一张凌厉俊脸急速逼近,灼热的气息喷薄到她脸上,眼前空间完全被他占据,姜从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种被彻底包裹的无助感。 这么毫不留情地得罪拓跋骁,姜从珚的心脏紧绷到极致,又泛起熟悉的抽疼感,脸上血色尽失,愈发衬得水眸乌黑。 自坐上鲜卑王座后,身为北境最尊贵最高高在上的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女子拒绝,拓跋骁心里那点忍耐似乎也到了尽头,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一双深邃幽碧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烁着渗人的厉光,犹如舔着獠牙即将扑上去撕咬猎物的凶狼。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节 他喜欢她,所以愿意多纵容她,却不代表她可以毫无限制地拒绝自己。 他娶她,可不是为了娶个只可以看不可以碰的花瓶。 掌心的力道不自觉加大,男人手背上青筋尤其明显地凸起,姜从珚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皮肉绷得多紧。 轻颤了下,她的胳膊被他轻而易举地擒在宽大的掌心里,似一根纤细的嫩笋,稍一用力就能被他折断,她与拓跋骁的力量差距大到任何的反抗在他面前都是徒劳。 她也不曾再反抗,任由他箍着自己,只是仰着一张雪白清泠的面庞,长睫微颤,即便害怕也要迎上去,坚定自己的立场。 “大礼还没举行,算不得完婚。”她看着他半隐在黑暗里却因为愤怒而格外阴森的双眸,将那份不安和恐惧深埋心底,义正词严地说。下一句话却放软了语调,表情和眼神都软下来,柔弱又无害,“等到行过婚礼,真正结为夫妻,我自然不会再拒绝您。” 似还有几分羞涩,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将拓跋骁满腔的怒火戳了个洞。 他怒意稍减,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当真?” 姜从珚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琉璃黑眸,真诚地看着他,点点头。 拓跋骁大口呼了几口气,虽还有些恼怒,到底较刚才好了许多,又瞧见她娇弱可怜的模样,煞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宛如一朵被风雨摧打过的娇花,实在惹人怜爱,让人再也硬不起心肠。 就这么放过她不甘心,可又狠不下心不顾她的意愿强逼她,钳着她的大掌松了又收,收了又松。 空气沉闷得难以呼吸,姜从珚感觉他掐的不是胳膊而是自己惶恐不安的心脏,随着他的力道一时松一时紧,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心跳愈发急促。 拓跋骁定定地看着这张素白可怜的芙蓉脸,表情几经变幻后,终究妥协了,咕噜着叹了一句,“你们汉人就是麻烦!” 非要搞这么多繁文缛节,还必须等举办完婚礼才算结婚。 姜从珚心里狠狠松一口气,然而下一秒,男人毫无征兆地捏住她的下巴。 他的手常年练武生出厚厚的茧子,磨在她软嫩的肌肤上令人有些生疼。 姜从珚被迫抬起下巴,有些疑惑。 刚刚拓跋骁的意思应该是同意暂时不碰她了,为什么又要…… 拓跋骁却是在细细感受着指腹上的柔软,头一次不再隔着衣料去触碰她,她的肌肤真的很嫩,比他想象的还要嫩,像结着一层奶皮的浆酪,他怕他稍微用力就戳破了。 原本平复下去的**因为这软腻至极的手感再次窜了出来,但他才答应她不碰她,拓跋骁便只能咬了咬牙,按捺下这份心浮,用强势危险的眼神将她一点点吞噬。 “记住你说的话,等到王庭后,你就不能再拒绝我t了。” “到那时,就算你哭得再厉害,我也不会心软了。” …… 丢下这两句话后,拓跋骁大步跨出了驿舍,姜从珚则浑身瘫软倒在了几案前。 她抚了抚还没完全平静下来的心脏,隐隐作痛。 这一世她的心脏很健康,可她偶尔还是会有熟悉的抽疼感,尤其是刚穿越过来那两年,半夜时她会突然呼吸不过来被疼醒,像一条在干涸水洼里快要窒息的鱼。 她那时年幼身体弱,外祖母极疼爱她,便把她留在自己院里,夜间时常去看她睡得好不好,终于有一次撞见她疼得浑身冷汗面无血色,外祖母惊惧万分,差点晕死过去,忙请医士为她诊脉。 普通医士看不出结果,只说她因为早产本就较常人体弱,又冬日落水,体质寒凉虚弱,却诊不出心悸之病的原因。 后来张家广发求医布告,重金求诊,终于找到名医张原。 张原给她诊了,说她是心病。 姜从珚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她的心理作用,可这份疼痛伴随了她整整二十年,从她一出生就跟她形影不离,已经刻入骨髓,跟吃饭呼吸一样,并不是她想断就能断的。 张原让她宽心,不要思虑过重,否则就算用尽世间珍药调养,今后恐怕也有碍寿数。 慧极必伤啊! 外祖母听到这句话,抱着她痛哭,“长生奴,你小小幼童,怎会思虑过甚?你在长安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说不出来,她只能用瘦瘦小小的胳膊紧紧抱着痛哭的外祖母。 她很愧疚因为自己而让这个六旬老人不得心安,可她确实说不出原因。 她是自后世一千八百多年飘荡而来的一缕孤魂,她深知脚下这片大地在接下来十几年会陷入怎样的炼狱,知道张家上下几百口人和十万将士最终会迎来怎样壮烈的结局。 从她在这个小女孩儿身体里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就早已身处纷乱复杂的世界线中了。 她像蚕蛹一样被这些丝线裹得密不透风,看不到出路在哪儿。 张原让她宽心,她也想,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头顶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日不解除,她就一日不能真正心安。 后来,外祖母放心不下她,晚间便与她睡在一处,心悸发作的时候她极力隐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任由寝被吸走额上的汗水,有时候能瞒过去,有时候瞒不过。 这时外祖母就会将她搂在怀里流着泪给她擦汗,而她则伸出小小的手给外祖母擦泪。 “长生奴,别害怕,这里是你的家,祖母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祖孙俩就这么相互依靠着度过那些漆黑晦暗的夜晚,直到三四年后,她身体渐好,心悸发作频率也越来越低,身体终于有了起色,她才单独住到新的屋院中。 随着时间流逝,前世的影响对她越来越淡,只要不发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她就跟正常人一样,偶尔轻微的疼痛对她而言也不算什么。 “我是健康的,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要送外祖母含笑百年。”姜从珚在心里对自己说。 若澜和兕子见拓跋骁一走,立马冲进来查看女郎的情况,见她软倒在地脸色惨白,心头一跳,还以为拓跋骁对她动手了,脸色倏地一变。 “女郎,您怎么样?没事吧?”若澜急急问,又赶紧将她扶到床上。 驿舍房间小,隔音效果也差,她刚刚站在门外,将两人的争吵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十分担忧拓跋骁会不会一怒之下对女郎动手,他如此伟岸的体格,哪怕只是推桑一下以女郎柔弱的身体肯定都受不住。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只是有些脱力。”姜从珚忽略掉心脏的不适,细声宽慰。 今晚发生的事对她而言不可谓不急险,甚至比那日她主动去找拓跋骁谈判还要惊险许多,她真的是鼓起所有勇气才说出那句拒绝的话,因为她也不敢确定男人听到这句话后是否会暴怒然后以暴力伤害自己。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在游牧民族的价值观中,劫掠并不是可耻的事,而是他们表现勇武的机会,是他们增加财富的手段,他们武力为王,以劫掠为生。 拓跋骁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性格中也带着野蛮的底色,他若是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 经过这几次短暂的接触,姜从珚发现他虽有些蛮横,却也不是不讲道理,他“通情达理”的程度甚至让她有些意外,他对自己容忍度也比她以为的还要高一些。 就如刚才,如果他非要来强的,她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他终究还是被自己说服了。 她分不清这是出于喜欢还是男人的征服感在作祟,但对现阶段的她而言,至少是件好事。 姜从珚安慰了若澜和兕子几句,告诉她们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像今天这样了,两人才终于放下心来,服侍她睡下。 拓跋骁离开之后,没有立即回到自己房间,反而站在驿站的前院里吹了许久的凉风。 今夜的月色甚是明亮,他抬头看着挂在天际的白玉盘,上面似乎浮现出少女清冷的脸庞,还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真像汪山雪水化作的水潭一样,看上一眼,再大的气都消了。 先前被拒绝时他第一感觉只有恼怒,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他竟莫名生出些期待。 就像在草原上遇到了一匹绝世罕见的宝马,偏偏高傲不逊,而他偏就要把这匹绝世良驹带回去,让她有一天完全臣服于自己的掌心! 拓跋骁伸出宽大的手掌,对着半空中的明月虚握了一下。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姜从珚便从驿舍的窄床起身。 她今日不再穿出城那套繁复的嫁衣,而是让若澜给自己换了一套简约轻便的衣裙,头发也只挽了个髻随意插了两只簪钗,用过简单的朝食后,她便登上另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正是她从凉州回到长安坐的那一辆。 马车宽大,且装饰简约自重较轻,坐上三个女郎也不会累坏马儿,车厢内被若澜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即便路面颠簸也能少遭很多罪,边上的木格里还放了各种零碎的诸如茶杯、水壶、丝帕等日常用品,保证她在车上也尽量舒服。 负责送嫁的正使文彧见她换了车,盯着瞅了两眼,却最终没说什么。 他一个男子昨日行了半日路都有些疲乏,更不用说公主这样的弱女子,若真天天端坐在那婚车上,恐怕还没到鲜卑王庭,人就要累病了。 队伍再次出发,却在行进了不到一个时辰后在泾河边的石子地上遇到另一支队伍,他们大约百人,有一半人骑着马,看气势还不是普通护院,专门等在这里,这叫谢绍警惕起来。 “来者何人?”谢绍驱马上前大声喝问道。 张铮也驾着马独自迎上来,挺着脊背,朝对方一拱手,“我叫张铮,我等乃凉州张侯手下亲卫,奉府君之命护卫女郎安全,今女郎北去鲜卑,我等亦要随之护送。” 谢绍皱了皱眉,仍一脸严肃,招了招手,吩咐属下,“你去禀告公主。” 那旅贲卫立即骑着马朝队伍中间而去,没多久他便返回来,对谢绍道:“禀将军,公主说这确是她的亲卫,如今要跟我们一起北上。” 谢绍沉默着打量了张铮等人片刻,终究还是同意了。 当然这也由不得他不同意,对方态度坚决,只是告知他,并不是征求他的同意,除非他把他们杀了,这显然也不可能。 他心里不由得想,看来这个和亲公主并不只是个精美的摆设,她手里竟有如此力量。 紧接着,他想到什么,眼底浮现几丝明悟。 这个和亲公主,虽不是皇帝亲女,但她的身份比真正的公主还要复杂。她可是昭文太子唯一的孙女,又是被凉州侯养大的,听说凉州侯对她千娇万宠视若珍宝,当年为她重金求诊的消息连长安都听到了,也难怪会派这么多亲卫护送她。 至于为什么不在出城的时候就加入队伍而是选择在这里等候,或许她并不想太过高调引人注意吧。 随着张铮等人加入,队伍再次庞大起来。 原本护卫在姜从珚马车前后的旅贲卫都换成了凉州亲卫,后面还跟着二十几辆载得满满当当的大车,被结实的油布盖着,不知道装了多少物资。 文彧站在远处看着新加入的队伍,眸子微眯起来,似有几分思量。 队伍继续按计划行路,兕子被姜从珚安排去外面骑马去了。 “你去外面转转,有什么情况就来跟我说。” “我t明白了,女郎!”兕子狡黠地笑了笑。 她本就是个活泼的性格,从小习武骑马,马术也不输一般军士,很是自得其乐,天天在车队前后转悠。 别人都知道她是公主的贴身侍女,也不敢为难她,任由她来来往往。 前两日下了场寒凉的小雨,今日终于放晴,天气正好,三月的春阳晒得人暖洋洋的,队伍正经过一片草木葱茏的树林,阳光被层叠的树叶切割斑驳。 “小羊哥,你祖籍在金城啊,那离我们凉州好近,我们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兕子骑着马走在拉货的牛车旁边,跟牵车的年轻小伙子轻快地聊起天来。 她一身普通的窄袖青色绸衣,只在领缘和袖口绣了些简单的花纹,脚踩骑马靴,腰间扎着皮制腰带,上面挂着七七八八的零碎,头发用发带束在一起,没有额外装饰,露出一张活泼英气的脸,皮肤微黑但红润有光泽,马鞍上挎着一张小弓,不像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反倒像哪个小将家的女郎。 “女郎能把小人当老乡,是小人的荣幸。”年轻小伙子忙笑着回。 行路无聊,大家便时不时跟周围的人嗑叨解闷,兕子性格外向,跟谁都能聊几句,几日下来,工匠队伍里的人都认识了她,知道公主身边的这个侍女和气又开朗,从不以身份欺人,也很乐意跟她亲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算是公主的陪嫁,日后到了草原落到胡人手里,日子是好是坏说不定还得看公主受不受宠。 “哎呀,什么荣幸不荣幸的,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都要跟着公主一起去草原王庭,以后还要相互照应呢。”兕子摆摆手,一点架子都没有。 她正跟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突然,车队后面传来些许骚动,兕子赶紧骑马过去查看情况。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个老迈的匠人晕倒了。 “怎么回事?”兕子翻身下马,挤到前面去。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兕子听了一会儿,终于拼凑出前因后果。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节 这个老头是个铁匠,别人都叫他付铁匠,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常年干重体力活儿又吃不饱,身体本就虚弱,不巧前两日下雨,他淋了雨,晚上就发起热,还得被迫赶路,一直烧了两天不见好,像他们这种匠人,本就是最低等的贱藉,自身又不允许有财产,便是病了也没有钱治病,只能靠自己熬,熬过去的话就算从鬼门关回来了,要是熬不过去,人没了就没了,贱命一条,没有人会在意,付铁匠就是终于撑不住晕过去了。 兕子拧起了眉头,“就算没钱喝药,他既然病了,怎么不把他放到车上躺着?” “这……”周围人为难地看着她,眼神里还有点“贵女不知人间疾苦”的意味在里面,“这是拉货的车,我等贱民岂敢随意坐上去?顶多让他儿子背着走一段。” 人命关天的事,竟然连坐个车都不行? 兕子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几乎要攒出个“川”字来。 她在凉州长大,凉州侯治军严明爱护百姓,她又从小被选到女郎身边伺候,女郎待下面的人都很宽和,并且很重视他们的性命,有个什么伤病都会派医士去照看,只要不犯错,从不曾无故责打,是以她根本想不到竟然有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情况。 兕子胸口堵得慌,却没有人可以发作,他们也不过是最底层的百姓,只能生活在自己的认知里,绝对不能去碰贵人的霉头。 兕子重重呼出一口气,指着付铁匠,“你们把他搬到车上休息。” 周围人都不敢动。 兕子板起脸,拿出公主贴身侍女的气势,“怎么,我说的话都不管用吗?” 众人不敢再犹豫,赶紧挪了挪车上的货物,给付铁匠腾出小片空位。 兕子点点头,翻身上马回到队伍前面,立马将刚刚发生的事禀告给了姜从珚,小脸气鼓鼓的。 姜从珚听罢,“你让张复去给他看看情况,不管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尽量救。” “嗯嗯。”兕子重重点头,“女郎,我也是这么想的,都病成这样了还要他走着赶路,这规矩也太严苛了。” 兕子吐槽完这句,就急急去找张复了。 张家世代行医,救济百姓,从不因身份高低贵贱便区别对待,当初张原不顾张维的挽留也要离开就是担心自己会成为权贵的专属医士再没了给人看病的自由,后来愿意留下也不仅仅是因为姜从珚那套新颖的理论,更多的是看到他们对下面百姓的体恤,这才下定了决心。 现在张复听到兕子说有人快病死了要他去救人,他二话没说提着药箱下车随她而去。 匠人队伍原以为兕子开口让付铁匠坐车就是天大的恩赐了,没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还带了医士说要给他看病!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否则他们这等贱民怎么能有如此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你还愣着干什么,别挡着良医给你爹看病!” “哦哦!” 付铁匠的儿子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直到旁边的人捅了捅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出位置。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复给付铁匠诊了脉,然后还扎了几针,又吩咐身边的小药童去抓药熬药。 张复对兕子说:“这个老人家病情虽险,倒是不难治,只要喝下两剂药,等热退了就没事了。”只是他身体亏空得厉害,须得调养调养不能做太重的活计。 最后一句话他忍住了没说出来,毕竟说了也没用,他作为医者能帮病人一时,却帮不了他们自身的处境。 他却不知,自己的话对于旁人来说已经是天籁了。 所有匠人都用感激涕零的目光看着他和兕子,付铁匠的儿子更是泪流满面地跪到了地上,要给他和兕子磕头,“多谢女郎、郎君!女郎和郎君仁慈!谢谢你们……” 他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兕子想要扶他起来都做不到。 “赶紧起来,别谢我,是女、是公主命我这么做的,你们要谢也该谢公主。”兕子赶紧说。 于是众人纷纷改口,都说公主仁善。 一张张枯瘦黝黑的脸庞,老老少少,遥望着前方被护卫在中间的马车,他们死水般的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希望,闪动着零星微光。 从来没有一位贵人会像公主这样在乎他们这些贱民的性命,公主是第一个主动给他们请医看病的人。 他们都是被迫选入送嫁队伍的,没有人愿意离开一直生活的家乡,尽管那日子也苦得看不到头,却也比去草原好多了,草原上都是没开化的茹毛饮血的胡人,想杀人就杀人,他们这些低等贱民去了之后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日子,胡人一个不高兴说不定就会没了性命。 但是现在,他们却从这个和亲公主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既然公主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想必以后会劝着那胡王的吧? 张复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女郎在收买人心,但她确实在照拂这些最底层的悲苦的百姓。 第二天,付铁匠的烧果然退了大半,等他恢复意识知道是公主救了自己之后,一时间也激动得手舞足蹈说不出话,只是一直握着他儿子的手,眼神牢牢追随着前方的马车。 这件事情过后,兕子在匠人们那里愈发受欢迎起来。 安营扎寨时,他们偶尔在河边捉到一条鱼,树上摘到几个野果,还会特意送给她,不过都被兕子拒绝了,她并不缺这点吃的,反而是他们自己需要补补。 有时若澜也会去看上几眼,然后回去跟姜从珚说些什么。 兕子跟匠人们打成一片,他们有什么困难也会力所能及地帮一帮,倒是旅贲卫这边还一直保持着距离。 他们很多是正经士家或豪族出身,旅贲营的待遇在军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兕子这点小恩小惠他们从没看在眼里,姜从珚也从没想过用这些东西打动他们,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人——谢绍! 第29章 “你吃醋了呀!” 离长安越远, 驿馆便越破败,间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这一日傍晚,车队没抵达驿站,而是在一处临山面水, 有大片河滩的草地上停下, 开始安营扎寨。 姜从珚坐了几日马车, 其实也挺累的, 骨t架都要散了, 只是那晚拓跋骁的闯入给她留了些阴影, 特意避了他几天,估摸着影响已经淡去,今日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姜从珚被兕子扶着下了马车,缓缓展开胳膊舒展了下疲惫的身体。 此时天边的山头上还挂着一轮橙黄的夕阳,暖色的阳光洒下, 给远处的山林罩了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霞云悠悠,天空中偶尔滑过归巢的飞鸟,很有几分山水画的宁静意味。 众人都忙着安营扎寨,姜从珚踩着缓慢的步子在河边一片平整的草地上散步。 忽然,鲜卑骑兵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吼叫,姜从珚侧身看去, 便见一支黑甲队伍离弦而去, 打头的高大身影,正是拓跋骁。 夕阳将他们的背影长长地拉到地上, 随着他们前进而飞快移动,活像一只奔腾的巨兽。 姜从珚正有些疑惑,然后便听到有人跟谢绍告状:“漠北王率了二十多人进山打猎去了, 将军,我们要不要阻拦?” 报信的人眼神忐忑地看着他,万一谢绍真要他们去追可怎么是好?打又打不过,万一惹怒了那些胡人…… 谢绍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打猎不算什么,关键是打猎的人。 拓跋骁是胡人,现在还在大梁国境内,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自己的面带兵出去,要是他有什么别的目的,或是遇到谁起了冲突,都是他这个统领没尽到护送职责。 “将军。” 谢绍还没下决断,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泠的女声,让他思绪一顿。 转身一看,“公主?” 这几日他虽负责姜从珚的护送工作,但大多时候是开道、防范周边环境以及安排守卫值夜,并不曾近身侍候,只短暂的见过两面,两人也不曾交谈过什么,现在她突然走过来,谢绍先是惊讶,紧接着便注意到她清艳绝世的容貌,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艳,然后便低下头不再看。 “公主找末将,可是有事吩咐?”谢绍恭敬地立在一旁。 姜从珚没答,反而问:“将军可是在担心漠北王?” 谢绍沉默,一时间不好回答。 姜从珚继续说:“将军或许多虑了,以漠北王之勇武,身边还带着侍从,必不会有危险。” 谢绍张了张嘴。他并不担心拓跋骁的安危,只担心别的。 然而眼前这个年轻女郎好像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样,下一秒他就又听她说,“漠北王或只是旅途无聊,一时兴起而已,应当不会横生枝节。” 谢绍本就摇摆未定,听到她这么说,只好顺着她的话答下来,“公主说的是。”于是挥退了报信人,不再派人去追拓跋骁。 空气一时沉默下来。 谢绍本就不擅言辞,更不要说对面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他实在找不到话题,只能安安静静立在一侧听凭她的吩咐。 姜从珚看了眼四周,“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绍抬起双眸,严肃的面孔上出现几分诧异。 “公主有令,末将自然遵从。” 姜从珚看他从开始到现在,对自己的话全都回答得一板一眼,恭敬又严肃,就像一个只会只闷头干活儿不懂人情世故的员工。 她忽然有些奇怪,以他这种性格,完全不会讨好上司笼络同僚,日后是怎么当上淮南大将军的? 也或许是……形势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只有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士族们才不得不把他提上来吧。 两人挥退随从来到河边,晚风轻轻拂过,夕阳下的河面闪着粼粼波光,像不断跳动的金鳞。 谢绍不知道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等她先开口,却不想她第一句话就出乎他的意料。 “将军知道为何是你领兵护送队伍北上吗?” 谢绍沉寂的瞳仁一动。 姜从珚缓缓转过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谢绍当然想过。 他原本只是御前一个小小执金吾卫,在寒门中或许已经是个十分体面的差事了,可在真正的士人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执金吾卫护卫皇城,守候在天子身边,偶尔充当仪仗队,除了这些,他根本接触不了朝堂之事。 他也没有妄想决定国家大事,他只是想从军,用自己的本事挣出一份功业,守卫这大梁江山,可惜他出身太低,连想贡献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庶族。 官场升迁,出身远比干出的实事更重要。 以他原本的出身只能去当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即便功勋卓著,也永远被阻隔在士庶的鸿沟之外,哪怕熬上十年八年也得不到一个正经职位。还是他一次外出时,在山匪手中救下一位士族的家眷,对方不想被别人说知恩不报,见他有几分武艺,最终才举荐他当了执金吾卫。 执金吾并非他的理想,却是他目前能选择的最好的路。 谢绍当了三年普通卫兵,因他每年在禁军演武中表现得尤其突出,才慢慢升到了卫队长这个位置上,能统领一支百人卫队,这样的成就,对出身寒门的他似乎已经到头了。 谢绍原本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半个月前,朝中在商量送嫁人选的时候,忽然有人举荐了他。 送嫁不是件好差事,和亲对梁国来说本就不光彩,办好了不见得有赏,万一出了差错他就是替罪羊,那些士族高官都不愿意才落到他身上。 对于别人或许是件苦差事,但对谢绍来说,几乎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很早就想离开执金吾了,只苦于没有门路,现在不仅被调到旅贲营,还被提为副将,连升数级,对于一个寒门子弟来说,这简直是他二十年来最幸运的事。 旅贲营跟执金吾虽然都是负责皇城安全,职责却有很大不同,执金吾基本都围着皇帝转,旅贲营却是维持长安城内外的治安,甚至还能出去剿匪,这让谢绍一时充满希冀。 然而现在,听到她这么问,谢绍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 “末将不知。”谢绍心中疑惑,嘴里却不露分毫。 姜从珚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将军,五官端正,眼神沉稳,一身金甲衬出他高大挺拔的武将身姿,或许比不得拓跋骁那般气势强悍,却也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节 最重要的是,他更无害。 “是我使的人情。”姜从珚说。 平淡的几个字,落入谢绍耳中却犹如惊雷,稳重如他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惊愕,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柔弱女郎。 河边的风吹来,轻轻扬起她的碎发,姜从珚随手拂了下撩到耳后。 “公主……”谢绍语塞,实在不知道该怎办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将军可信?” 一般情况下他或许是不信的,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让他犹豫起来,他知道这个和亲公主不是一般人,可她能有这个本事插手朝堂吗? 带着这个疑问,谢绍突然想起半路上出现的张铮等人,又想起前两日她派人给匠人治病的事,一路走来,这位公主露面不多,却总叫人不敢轻视。况且,在她身后,还有凉州侯。 “末将信!”谢绍说。 当即单膝下跪朝她俯首行礼,“末将出身寒微,若无公主提携,绍非能有今日,多谢公主,末将定会尽职护送,让公主一路无虞。” 姜从珚瞧见他的动作,突然轻笑了下。 这一笑让谢绍忍不住抬了抬眼皮,然后便看到她在金色夕阳下被映得发光的绝世之貌,远处青葱的群山和身后磷光闪烁的河面都成了虚影,她静静立在那里,裙摆随风飘起,风骨却未动摇,比之那晚夜宴上的倾国之姿亦不逊色。 这样一位贵女,现在却被他亲自护送去和亲,谢绍的心忽的一塞。 姜从珚原以为谢绍是个不知变通的忠直将军,没想到他竟也有几分小心思,比如现在,把话说得如此敞亮,谢是谢了,但也透露着一股态度:我会尽职尽责,可您要是叫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可不干。 “将军请起。”姜从珚抬手虚扶了下,“我把此事告诉将军,并非想挟恩让将军替我做什么。” 谢绍心里仍然带着重重疑惑。 他确实不擅言辞,也不喜欢那些虚伪的交际,但不代表他没有看人的水准,可对面前这个模样娇弱的公主却始终看不透。 “我有些话想告诉将军,唯恐将军因我是女子而不信我,故而点出此事t。”姜从珚不疾不徐地说。 “公主想说什么?”谢绍再次严肃起来。 姜从珚见他确实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满意了些。 她站在他面前,眼神先落在旅贲卫那边,接着又转向鲜卑骑兵那边,然后用一股近乎冰冷的声音问:“若叫你率这一千旅贲卫跟五百鲜卑骑兵对阵,你有几成把握能赢?” 谢绍表情一变,似乎想到什么,看着她的表情变得审视起来。 碰到他的眼神,姜从珚方觉自己的话可能会叫他想歪,于是解释道:“将军放心,我并没有逃婚的打算,也不会真叫你们对战,只是作出一个假设,想知道结果而已。” 谢绍暗舒一口气。 就在刚才,他真的想过公主要自己带她逃婚怎么办,他是万万不会这么干的。破坏两国邦交,使大梁陷入战火,这样的事他绝不允许,就算公主对自己有再大的恩情也不行。 但是她并没有打算逃婚,这让他为自己十分不磊落的想法羞愧起来,躲闪着眼神不敢看她,同时深深后悔自己刚刚的表现,好像他是一个内心阴暗的小人,不,他这么想的时候,确实很小人。 “公主大义。”谢绍道。 “大义?”姜从珚嗤笑一声,幽幽地说,“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似笑非笑的语调,带着嘲弄。 “……”谢绍一时羞愧得红了脸,只得深深低下头。 他确实该羞愧,原本该是他这样的男儿奔赴沙场保家卫国,现在却需要牺牲一个弱女子去维持国家和平。 谢绍双拳紧握,甚是难堪起来。 “我并非要埋怨将军,我只是想知道,如若你们对战,结果会怎样?”姜从珚见他羞愤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刀抹脖子了,连忙收回话题,不在和亲问题上纠缠。 她只是有感而发一句,没想到谢绍这么在意,如此实心眼的人可不多见。 谢绍终于好受了一点,开始认真琢磨这个问题,片刻后,他抬起脸,艰难地说:“并无任何胜算。” 不是他灭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这是摆在眼前的实事,他也不会随便编两句来糊弄公主,况且……这位公主也不是他能糊弄的。 “将军很诚实。”姜从珚笑着说。 好像既不意外也不为此生气。 既然知道结果,为何还要特意问自己,谢绍实在搞不懂她的想法,然后便又听她问道:“将军觉得这大梁江山还能在胡人的铁蹄下坚守几年?” 谢绍惊疑不定,连礼数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梁国会……亡? 作为一国公主,她这话真的合适吗? 晚风袭来,吹得他头发乱七八糟,但他此刻的心却比这发丝还要凌乱。 “太阳要落山了。”姜从珚偏过头,看着山际处已经消失一半的太阳,只剩一点余辉残留在大地上,连水面浮动的闪光也渐渐消失了,世界慢慢沉寂。 谢绍听她话里似有深意,不像在说太阳落山,更像是说大梁这个太阳要走向末路了。 他强行按下杂乱的思绪,斟酌着说:“天子与鲜卑结盟,就是想要尽量保住大梁河山。” “任何的结盟都是以实力为前提的,任何的结盟也都是可以破裂的,如果自己手中的剑不够锋利而奢望敌人的手下留情,那只会死得更快。”姜从珚清冷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将军身在朝中,应该比我更了解如今的局势,你不妨仔细思量思量,以大梁全国之兵对上胡人,是否能守住这山河。” 这几年胡人虽时常扰边,但一直是小范围的摩擦,朝中的大臣们断定他们不敢轻易南下,是以虽在意边防,却没有加强防线的意思,甚至于因为天灾不断税收不足,拨过去的军费还比往年少了些,没有良马好甲,士兵们的战斗力只会被迫削弱,边防问题日益严峻。 这些,是他一个小小的执金吾都能看到的问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大梁恐怕还有更加巨大的数不清的矛盾。 朝中绝大多数人,连天子自己,都没想过以梁国自身的实力跟胡人敌对,而是妄想着让拓跋骁牵制匈奴,形成一个相对安稳的局面。 这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样的做法,就像公主说的,因为自己手中的剑不够锋利而把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早晚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谢绍痛苦地闭上眼,这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需要全天下的百姓为此流血。 “将军作出这副模样,难道是因我短短几句话就自暴自弃?” 谢绍正沉浸在低迷的思绪里,又听到这样一句话,情绪忽然被打断。 他实在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公主,那些看破局势让人绝望的话是她说的,现在嘲讽自己的话也是她说的。 “末将位卑,出身低贱,实无力挽狂澜的本事。”谢绍声音有点闷,有点赌气的意味在里面。 纵他有一腔报国热血,愿马革裹尸埋骨青山,朝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姜从珚见他确实被自己逼急了,不再故意刺激他。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即将完全隐没的夕阳,过了好一会儿,一句轻得像蝴蝶一样的话随风飘到谢绍耳中: “将军空负凌云志,我现有条通天歧路,将军可愿走?” 谢绍蓦地瞪大了双眼。 通天……歧路? …… 许久过去,谢绍脑海里仍回荡着那几句轻若鸿羽却又重如千钧的话。 “将军回到长安后,不妨去寻桓七郎。” “天灾频发,起义不断,南边的山河或许正是将军登场的高台。” 谢绍对此犹有不解,为何要一定要去南边,不能去北方关隘抵御胡人吗?那桓七郎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但公主并不与他细说,只问他愿不愿意。 谢绍踌躇起来。 此时太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消失,四周营地都已搭建,帐篷前都燃起了火堆,正在或烤或煮着吃食,还有人去浅河边打水,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唯独他们所在的这片石子滩安静异常,周围亦没有旁人,只余浅浅的月色和周围的火光笼在两人身上,照出朦胧身形。 拓跋骁骑马回来时,远远的就看到这突出的一幕。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一纤细柔美,一宽厚雄健,差了大半个头的身高,远远看去,倒是般配极了。 拓跋骁五指收拢,攥起掌心的马鞭,深邃的碧眸危险眯起,喷出一道灼热的鼻息,扬起鞭子毫不犹豫地抽到马背上。 “驾!” 骏马嘶鸣一声,如离弦的利剑冲了过去。 谢绍是习武之人,对周围的环境更加敏感,第一时间听到了急奔而来的马蹄声,连忙循声看去,正好瞧见马背上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以雷霆之势朝自己冲来。 他下意识拔出腰间的佩剑挡在公主面前,却在下一瞬,马首已至面前。 就在他横下心打算出剑,即便冒犯漠北王也要护卫住公主安全时,坐骑上的男人突然狠狠一勒缰绳,高速奔驰的烈马猛然刹住,胯。下膘肥的骏马被迫扬起前蹄,整个马背都竖了起来,男人的身体也横着悬在了半空中,可他双腿却始终紧夹着马腹,纹丝不动,手勒缰绳牢牢控着胯。下的马儿,直到马蹄扑腾了好几下后,才重重落到谢绍面前。 马头就在他额前,呼出的热息喷在他脸上,只差毫厘,他就要成为马下亡魂,谢绍却始终站在原地不曾后退半步。 拓跋骁见他竟有些胆量,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用马鞭指着他,冷声命令,“滚!” 谢绍不动。 漠北王来着不善,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害公主。 拓跋骁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在本就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更显阴沉。 还不等他发作,姜从珚忽然开口:“将军先去吧,漠北王或是有事寻我。” 说着,她从旁边上前一步,站至马前。 “是。”尽管谢绍不放心,却不能违背公主的命令,只能暗自瞥了眼拓跋骁,忧心忡忡地退到远处去守着了。 他的距离,既能不听到他们的谈话,又能看到他们的动作。 拓跋骁将他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猜到他在想什么,愈发不痛快了。 他是她的夫,一个外人凭什么用防备的眼神看自己。 姜从珚站在马儿前,正整理着被劲风吹乱的头发,下颌突然被根坚t硬粗糙的硬物抵住,还带着几分温热。 是拓跋骁的马鞭。 他高坐在马上,俯下身,结实的长臂一伸用鞭柄抬起她的下巴跟自己对视。 “你不肯跟我亲近,却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似乎充满了质问、愤怒,加上那极为迫人的高度和壮硕的体型,此刻的男人像极一头被入侵地盘的猛虎,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姜从珚本就站得低,她身量还没马头高,不得不高高仰起脖子才能跟坐在马背上的拓跋骁对视,被迫露出一截修长玉颈,一张眉目如画的素白脸蛋更是宛如夜晚中盛开的白色幽檀,美丽而脆弱至极。 可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却不见任何惶恐情绪,反而迎着男人阴沉的脸色,弯起眼睛浅浅笑了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节 “你吃醋了呀!”她轻轻说。 轻灵的女声顺着夜风飘荡过来,拓跋骁满腔的怒火就被这么短短几个字浇了个透心凉。 “呃~” 一时间他竟哑口无言,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30章 姜从珚被他从身后搂住 很快, 他摇了摇头,让因这美貌而恍神的思绪清醒过来,重新绷起脸,声音冷淡:“你还没告诉我, 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姜从珚却不回答他, 反而抬起胳膊, 露出衣袖下细白的腕骨, 柔嫩的指尖轻轻推了推抵在自己下巴上的马鞭, “你的鞭子把我弄疼了。” 清冷的音质里带了点撒娇委屈的意味, 拓跋骁一下像被戳中了穴位,浑身僵硬起来,连眼神都凝固在了脸上。 反应过来后,他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懊恼,立马收回鞭子, 接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她那白得跟嫩笋一样的手指。 只是一截手而已, 就让他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好像被抚摸的不是鞭子,而是他自己…… 拓跋骁思绪飘散了会儿,接着意识到她还是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翻身下马,逼至她面前, 双手掐着她瘦削的肩, 咬牙切齿地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第三次问她了。 “没说什么。”姜从珚一脸坦然地说。 “我不信。” 姜从珚失笑,这男人也是真够执着的。 “那您觉得我们在说什么?”姜从珚偏了偏头, 故意反问。 她现在感觉拓跋骁就是只大猫,骄傲又傲娇,生气的时候张牙舞爪炸着毛看起来很吓人, 但只要顺着他的脾气捋一捋,很快就被安抚好了。 拓跋骁说不出来。 其实两人刚才的姿势并不亲密,中间起码有两臂的距离,更不曾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可拓跋骁看到那一幕,看到那一柔一高的身影单独在一起,周边没有任何人,像极了在夜晚里约会的情人,他心里的怒火就控制不住蹿了出来,好像自己珍藏的娇花被别人觊觎了。 “王,您知不知道,您的力气真的很大,你掐疼我了。”姜从珚软着声音埋怨,一个轻柔的“王”好似带着无限旖旎。 拓跋骁下意识松开双手,手伸到她衣领处想剥开衣服看看。 姜从珚被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你住手!”连说话都结巴了。 “不是你说我把你掐疼了?” 姜从珚:“……” 她仍揪着衣裳前襟,生怕以这个男人的脑回路又来一下。 “我只是想让你放开我,并没有……” 说到这儿,她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她早该想到的,以男人的糙汉程度,根本没意识到礼节上的问题。 她雪白的脸蛋浮现出一点薄红,按理说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夜晚根本不会被发现,偏拓跋骁目力极好,便把她这点羞怯的表现完全收入眼中。 看着她白里透粉的桃花一样的肌肤,他心底的火又蹿了几分。 他往前踏一步,姜从珚立马朝后退两步,用小鹿般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表情好像还在说“您忘记您答应过我的事啦”。 拓跋骁只好按捺下心火,嘴上却带出些情绪,“你们汉人女子就是娇弱。” 他完全没有用力她都说疼,这也碰不得,那也碰不得,要是他真使上三分力气,她不得折断了。 姜从珚听不得这嘲讽,反唇讥回去,“这个汉人女子可是您亲自选的呢。” 哼,嫌弃她娇弱,当初就别选她啊。 拓跋骁头一次在短短时间里几次被噎得说不出话,还都拜同一个女子所赐,心里不禁有些郁闷。 自他坐稳王位,已鲜少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他早知道她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很有胆气,但现在的感觉跟最开始又有些不同,除了冷静大胆外,更多了点活泼灵动,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郎。 会对他笑,还会跟他斗嘴。 偏偏有了这点烟火气后,却叫他更加心痒难耐了。 他要娶的就是这样的女子,美丽、温柔又坚强,有胆识,有智慧,就算面对困境也永不言弃。 拓跋骁觉得,她就是完美契合自己想象的妻子。 所以,他愿意在他允许的范围内纵容她。 “听说您去打猎了?收获如何呀?”姜从珚不愿在这上面多纠缠赶紧转移了话题。 拓跋骁抬起下巴,眼神里自然流露出股傲气,用一种“这还用说”的语气,“自是颇丰。” 又道:“你跟我一起去享用。” 姜从珚原本对这些野味没兴趣,但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好啊。” 男人的脸色这才好转,像是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炫耀成功的毛头小子。 二人便往鲜卑骑兵的营地走去。 这一转身,拓跋骁瞥到远处的谢绍,脑海里闪过什么,突然又变了脸,猛地转过身看着姜从珚大呼了一口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还是没告诉我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拓跋骁头一次发现自己如此失智,被一个女子三言两语牵着思绪走了这么久,他从一开始就问她这个问题,到现在她还没回答自己。 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知怎的,姜从珚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可算惹到男人了,他大步跨过来,抬起粗壮的胳膊就要来抓她。 姜从珚才不会傻站在原地等他呢,提起裙子转身就跑,可她的速度哪里比得过男人,拓跋骁人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就追了上来。 姜从珚被他从身后搂住,硬得跟铁一样的两条胳膊牢牢箍着她。 她身量纤细,整个人都嵌进了他怀里。 背后一片坚硬触感,男人的体温和气息将她包裹。 后颈扑来炽热的鼻息,熏得她肌肤发痒,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姜从珚极不习惯这么亲密的姿势,偏偏又无力挣脱男人。 “我们真的没说什么,谢将军只是见你去打猎担心你的安危,想要派人去寻你被我劝下,我说漠北王骁勇无双,怎么可能被区区野兽所伤。”姜从珚不敢再逗男人了,好声好气地求饶,甚至还变着法拍他马屁。 但男人此刻已经不在乎了,他拥着怀里纤细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娇躯,眸色一点点暗下来。 尽管之前答应她,在举行完婚礼之前不会要她,可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在他面前,又是他喜欢的女子,轻言软语,娇笑着对他说话,拓跋骁要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他一手滑到她腰间,大掌覆在她纤薄的腰肢上,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柔软的衣料传到她肌肤上,引得姜从珚忍不住颤了下,躬了下脊背想要躲开这份炙热。 姜从珚心里叫苦不迭,她哪儿知道男人如此经不起撩拨,不过说了几句话就不管不顾这样…… 最重要的是,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呢! 他们虽然不敢靠近,天色又昏暗,可这点距离还是能看到他们的动作的,尤其是两人现在紧贴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正经。 想到这些,姜从珚羞耻心愈发强烈,又白又薄的肌肤霎时红得要滴出血来。 偏拓跋骁还想更过分,女孩儿身上的清香悄无声息地笼了过来,他埋首深吸一口,深深地陶醉了。 比他喝了一整坛烈酒后纵马驰骋草原还要令人迷醉。 他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鬓边的发丝略有些凌乱地贴到了她白嫩的脸颊和侧颈,拓跋骁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下。 手上轻轻一用力,姜从珚被他转了个身跟他正对着。 下一秒,男人的俊脸急速靠近。 一团柔软贴在他脸上,拓跋骁动作停在半空。 脸被她的手捧住。 不,准确来说,是姜从珚用双手抵住他亲下来的脸。 拓跋骁被她软绵绵的手弄得愣了一下,姜从珚便趁他不注意,连忙推开他躲到一边。 她此时仰着一t张雪白清冷的美人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即便在暗夜中也格外清晰,里面闪着清凌凌的光芒,认真而坚定。 她抿着唇,小脸微鼓。 淡淡的雾白月色下,女郎飘逸的绫纱裙摆在夜风中摇曳翻飞,仿佛自月宫降临人间的神女。 拓跋骁再次被拒了,可他看着这张脸,只是更加心痒难耐,却气不起来。 他微眯起眼,将神女从上到下一寸寸细细打量,碧眸里闪着比野狼还要噬人的光芒。 总有一天,他会亲着折下这朵高不可攀的娇花。 姜从珚见拓跋骁的眼神仍旧十分危险,以为他不肯放弃还想再来,正琢磨着是不是丢掉脸皮唤人过来,没想到他眸光闪烁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 他敛起表情,一下又变成了传说中气势凛凛傲视草原的枭雄,正经得好像刚才那些不知羞耻的行为都不是他干的。 “走吧。” 姜从珚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确定男人不会发疯后,才默默跟在他身边一起去他的营帐。 他们刚才闹了一会儿,拓跋骁的属下早把猎回来的山鸡、野兔、甚至还有一只鹿,都剥皮打理干净了,正抹着盐在火堆面前烤着。 见到拓跋骁过来,众人忙起身让出中间的位置。 行路简陋,胡人们又粗糙惯了,火堆边上没有矮凳也没有垫子,全都十分随性地坐在地上。 连拓跋骁也毫不在意,撩起衣袍往地上一坐,粗壮的长腿大伸出去,粗鲁之外,更多的倒是随性的威严。 他一切行为都没刻意彰显上位者的威严,可他就像个天生的王者,任何不管是粗鲁的或是优雅的动作由他做出来,都自带一股睥睨霸道的气势。 尤其是他不笑时,高挺的眉弓和深邃的眼窝显得凌厉冷漠,这样的气度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英挺的容貌和风采,宛如一柄闪着锋芒的利剑。 他确实这个时代最耀眼的一颗星,却也是最短暂的一颗。 他短暂而光芒四射地划过漆黑的夜空,给后世徒留无限的想象和惋惜。 姜从珚轻轻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驱出脑海,垂眸环顾了眼,却没坐下,仍矜持地立在那里,宛如夜色下亭亭摇曳在荷塘里的一株白莲。 拓跋骁抬起眉毛看过来,“怎么不坐?”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5节 姜从珚扫了下地面,给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拓跋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回到她身上,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嫌弃,不肯席地而坐。 “又不脏。”拓跋骁也嫌弃了一句,觉得汉人公主就是娇贵,却招手叫来一名亲卫。 不一会儿,亲卫从帐内取来一个羊毛垫放在他身侧。 地面确实不算脏,因在河边,这片都是沙地,其中夹杂一些卵石,被冲刷得光滑,还有春日里才冒出头的小草,但姜从珚是有点洁癖在身上的。 她上辈子因为心脏病长期住院,便忍不住养出些心理上的洁癖,一天能洗十几遍手,穿衣也喜欢素色的,哪里弄脏了一眼就能看到。 她今天穿了条月白色的菱纱裙,素淡的白中透着点点清幽的蓝,是她很喜欢的颜色,她不想弄脏了。 姜从珚借着火光打量了眼,还算干净,垫子中间还有一个雄鹰的图案,展开的翅膀格外凶猛,她猜这可能是拓跋骁的垫子。 她这才提起裙摆,动作缓慢地坐到垫子上,却不再是以前的跪坐,而是臀部直接坐在上面,双腿屈膝并拢在身前,再整理了下裙摆挡住下半身。 她这么一坐,层层叠叠的纱质裙摆铺散开来,洁白的颜色在夜晚尤其明显,边上就是拓跋骁高大的身影,旁人看去,她仿佛国王宝座旁最美丽最耀眼的权力之花。 她也只能盛开在他身边。 肉很快烤好了,亲卫从烤架上取下烤得焦黄的兔肉,分成两份装到盘里捧到拓跋骁和姜从珚面前。 姜从珚看着这一大块肉陷入了沉默。 难道要她直接拿起来啃吗? 她视线转向拓跋骁,果然见他直接啃了起来。 这样的动作本来会显得粗鄙,可他一派恣肆,倒也不觉得讨厌。 但不讨厌不代表姜从珚会这么做。 她不喜欢弄一手油,便没动。 拓跋骁注意到,转过头来看着她,“怎么不吃?” 姜从珚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出来他又要嫌自己矫情。 她不说拓跋骁也猜到了,金尊玉贵的公主做不出此等野蛮粗俗的举动。 他想了瞬,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刀,刀柄还嵌着一颗鸽血般的红宝石,他拔下刀鞘,露出闪着寒光的薄刃。 接着他用这柄与他外貌不太相符的华丽小刀将她盘里的兔肉切成了小块,又把刀掉了个头递给她。 “吃吧。” 姜从珚看他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怔怔地接过小刀,“谢、谢谢。” 没想到拓跋骁野蛮的性格下居然还有这么细致的一面。 她得承认,自己先前有些刻板印象了。 但她又想,这也不能怪她,还不是因为仅有的几次碰面中,拓跋骁看她的眼神都跟狼盯上了兔子一样,才给她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姜从珚神不思蜀,握着拓跋骁的小刀插起一小块肉,正要往嘴里送时,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急急朝他看过去:“你没用这刀杀过人吧?” 拓跋骁沉默了瞬,拧起眉。 这叫姜从珚心底更加难受起来,然后就听他说:“如果杀过人你就不吃了?” “……” 姜从珚把刀往碗里一搁,很硬气地回:“不吃了。” 她就是矫情就是有心理洁癖怎么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当然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才不会没苦硬吃。 拓跋骁盯着她的小脸瞧了半晌,“只为这点理由就不吃饭,难怪你这么瘦。” 姜从珚:“……” “放心吧,没杀过人,连兔子都没杀过,除了你碗里这只。” 微微嘲讽的语调,却叫她放下心来。 姜从珚重新执起刀柄,小心避开刀刃将尖尖上的肉含进嘴里。 嘶,好硬! 好咸! 姜从珚忍不住皱起脸,很想把嘴里这块肉吐出去,但一来行为有些不雅,二来有点不给拓跋骁面子,只好艰难地嚼了许久,勉强咽了下去。 吃完这一块后,她却不肯吃第二块了。 难吃! 姜从珚上一世家庭富贵,就是患着病,在生活条件上却从没受过委屈,穿越之后,外祖母外祖父更是把她当眼珠子一样,生怕这个病弱的小孙女养不好,不管吃的、穿的、用的,极尽所有娇养着她,她并没有真正体验过食不果腹的生活,自然养出一副挑剔的性子。 当然,如果真的没有条件,她也会尝试接受,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是。 拓跋骁余光一直瞥着她,见她像是在吃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粗厉的眉峰又皱了起来。 “不好吃?” 姜从珚没说话,但沉默就是一种回答了。 拓跋骁盯着她在火光中还没自己巴掌大的瘦削的侧脸,一时忍不住怀疑—— 自己真的能把这朵娇花养好吗? 这也太娇气了。 肉太大块了不吃,嫌肉不好吃也不吃,要知道草原上多的是吃不起肉的人,他们要是能见到这么一块肉,只怕早就两眼放光跟饿狼一样了。 就是他自己,小时候也有很长一段时间…… 拓跋骁打住思绪,继续说:“你要是不吃晚上就得饿肚子了。” 姜从珚反驳:“谁说的,明明就是你们的手艺不行。” 嗯? 姜从珚并不与他分辨,而是扬声朝远处叫了一声:“若澜姑姑。” 若澜听到呼叫,快步走过来,“女郎有何事?” 自姜从珚与谢绍说话时若澜就一直跟着她,只是离得远,后来拓跋骁过来,她更不好靠近,只能远远缀在身后一边关注情况一边看她什么时候需要自己。 姜从珚便吩咐了她几句。 若澜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营地,拿了什么东西,很快又折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兕子。 两人手里都提着一包东西,解开一看,一包是各种调料,一包是洁白无瑕的白瓷餐具。 若澜放下调料后,看着莫多娄问,“请问将军,是否还有未烹饪的猎物?” 莫多娄便带她去拿,取了一只兔子还有一块鹿肉给她。 若澜将肉块重新用河水洗干净后,兕子切成小块,然后用铁签穿起来。 莫多娄给她们让出一个烤架,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的动作,他倒要看看,这些汉人能有多少花样。 他心里报以不屑的态度,然而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沾满了酱料的肉串在火上炙烤了片刻,就开始散发出一股极具霸道的香气。 不像单纯的肉香,而是一种他说不清却又勾得人直流口水的香,无孔不入,t直往他鼻孔里钻,仿佛要直接钻到胃里。 莫多娄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开始两眼放光地盯着若澜和兕子……手中的肉串看。 已经这么香了,她们一边烤,还在继续刷调料,泛着油光的肉串时不时冒出“滋滋”的油脂声。 莫多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连拓跋骁都忍不住看了过来,“这是你们家族里的秘方?我在长安并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他问。 姜从珚也学他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挂着浅笑,用矜持骄傲的语气说,“算是吧。” 并非什么特别的秘方,只是一些香料罢了,只不过这个时代香料还不普及,很多香料还远在西域甚至西亚等地并没有传入中原。 凉州正好扼守在中原和西域的交通要道上,凉州侯又对她千依百顺,所以几年前她想派人去西域寻找香料和作物种子时,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几年过去,队伍确实带回来不少香料以及种子,甚至还有类似棉花的东西,只是模样跟她后世在纪录片里见到的有些差别,或许是一千多年间改善了品种。 总之,这是一件让她非常振奋的事,至于这些香料,倒还是其次了。 可惜凉州仅一州之地,要厉兵秣马对抗胡人,还被梁帝提防克扣军饷,本就粮食紧缺,短时间内不可能放着粮食不种大规模种棉花,所以至今只在小范围内播种选育,希望能培育出产量更高的品种。 接下来的十几年,这片大地会进入严寒的冰期,如果能成功推广棉花,或许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如果她足够幸运真的能挽救历史的话。 但就算不知道未来如何,有些事她还是要去做,她或许见不到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可由她撒下的种子,姜从珚相信总会在日后的某一天生根发芽。 肉串烤好了,若澜将铁签上泛着金黄色泽冒着油光的肉粒拨到兕子带来的白色瓷盘里端到姜从珚面前,同样还给了拓跋骁一份。 她表情沉稳倒是看不出什么,心里其实不乐意,面子上却不愿给女郎惹麻烦。 这漠北王刚刚回来时那么凶,还用马鞭抵着女郎,实在太阴晴不定了。 这种男人,喜欢你的时候自然对你千依百顺,若是一朝厌弃你,还不知道会多冷漠。 简单朴素的烤肉,因为盛在了雪白细腻的瓷盘中间,竟被衬得高贵起来。 拓跋骁看着夜色中格外显眼的白瓷,白到了极点,细腻到极点,也高贵到了极点,当真跟身边的人儿一样,再普通的东西放到她身上,都能典雅而清贵。 拓跋骁见她将盘子置于膝上,一手轻扶着,一手用小巧的餐叉叉起小块往嘴里送。 简单一个吃饭动作,偏就那么赏心悦目。 姜从珚注意到男人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心底有些不自在,只好抬起头看他,“漠北王不尝一下?” 拓跋骁这才跟着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可眼神却一直落在她脸上没移开过。 “确实美味。”好像吃的不是美食,而是面前的美人儿。 姜从珚被他这幅模样和眼神看得微微脸红,有些羞恼,遂不再理他,专心吃东西。 但长期体弱的她被迫养成一副清淡的口味,像烤肉这种油腻的食物,她只尝了两三块便不想再吃了。 拓跋骁见她总共没吃几口又放下叉子不动了,忍不住拧起眉,“为何又不吃了?” 她的仆人做的东西总合她胃口吧?他也尝了,滋味确实很不错。 姜从珚没想到他这么关注自己吃饭,只摇摇头道:“我更喜欢米蔬。” 这时,兕子正好端来一碗野菜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6节 雪白饱满的米粒中,绿油油的青菜点缀其中,看着便让人十分有食欲。 拓跋骁看了一眼,实在没看出这寡淡的粥水有什么好吃的,又不顶饿,于是他捞起她搁到一边的盘子,将她剩的肉全赶到了自己碗里,大口吃了起来。 姜从珚:“……” 虽然没碰那些肉,也没有沾上自己的口水,可瞧他这么不顾忌,她还是小小的尴尬了下。 这人真是…… 姜从珚专心喝起自己的粥。 另一边,莫多娄早馋得咽了一遍又一遍口水,都快跟狗一样要淌出来了。 他忝着脸凑到若澜身边,讨好地问:“这位……姑姑?”他挠挠头想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个称呼,“你可不可以给我也尝尝?一块就行。” 若澜冷冷地看着他,她可没这么大个侄子。 但对方态度还算可以,本就烤得多,分他一点也不是不行。 她刚要取肉串,空气里却突然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 “莫多娄,你想要什么直接命令这个汉女就是,这么低声下气的真没种!” 这是一句胡语,姜从珚和若澜都没听懂。 循声看去,是个鲜卑人,棕褐色发须,茂密的胡须下满脸横肉,一身兽皮衣,外穿了精甲,周围一圈人簇拥着他,应该也是一个将领。 姜从珚此前没见过他,或许是他不会汉语,所以并没有像莫多娄那样被拓跋骁带进长安城。 刚刚那句话,就算若澜不懂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恶意。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肉串,看着莫多娄,问:“我不通鲜卑语,莫多娄将军可否为我解释一下这位将军刚刚说了什么?以免我有什么地方怠慢了他。” 语气不失恭敬却很强势。 第31章 “为什么生气?”他哑着声音…… 莫多娄一时为难起来, 看看若澜又看看叱干拔列 ,只好打着圆场,“叱干将军只是笑话我太馋了。” 叱干拔列虽然也没听懂,却不妨碍他听出莫多娄的讨好, 于是很不屑地重重地哼了一声, 重新坐到地上, 撕开半只烤鸡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眼神却狠狠地盯着姜从珚的方向。 他一直就看不上软弱的汉人, 当初王要来梁国娶一个汉女回去当可敦的时候他就很不满, 真喜欢汉女的话,随便掳几个回去关在帐里,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凭什么要让她做可敦? 王身上本来就有一半的汉人血脉,再娶一个汉女, 以后生了孩子, 鲜卑王庭还是他们鲜卑人的吗?只怕都被软弱的汉人血脉霸占了!尤其是看到王对这个汉女还如此千依百顺,他心头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再看莫多娄一副狗腿的模样,埋藏许久的不满也越来越憋不住,才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只是王决定的事不是他能反对的。 希望王早点玩儿腻这个汉女把她丢到一边。叱干拔列恨恨地想。 若澜暗自瞥了叱干拔列一眼,心里虽然也不高兴, 却没再为难莫多娄。 相比起其余鲜卑将领, 莫多娄会汉语,对她们这些汉人的态度也算不错, 沟通和谐,虽然粗鄙些,但这些日子不曾无辜欺压旁人, 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女郎孤身远嫁漠北,正该收拢人心站稳脚跟,她要尽量配合女郎。 若澜直接递了几串肉串给莫多娄,没给他用白瓷盘。 要烧出这么洁白如雪的瓷器可是一项技术活,是女郎耗费数年让工匠数次改进工艺才烧出来的,这样的白瓷放到长安至少要卖数百钱,只有士大夫阶层才用得起,是女郎最赚钱的产业之一。 这次北上带的餐具不多,都是给女郎准备的,不是哪个外人都可以用的。 莫多娄一拿到肉,顾不上烫嘴,狠狠咬了一口,然后他就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一股咸香霸道地占据所有味蕾,其中还有种说不上来有点刺激却又上头的辛香,一口咬下去,外皮焦香里面软嫩,油脂在嘴里爆开,真是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烤肉原来还能这么好吃?! 相比起来,他以前吃的只能算是烧熟的肉,难怪她们汉人这么嫌弃。 莫多娄咔咔几下撸完手中的肉串,还觉得不过瘾,又蹭到若澜身边,庞大的块头像只大熊蹲在她面前,粗犷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矫揉起来,“姑姑,你能不能……再给我烤点?” 活脱脱一个壮汉装少女撒娇,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若澜眼角抽了下,自顾自地将剩余的烤肉分给兕子,面无表情道:“我可不是你的仆人。” 女郎曾经说过,上驭下,以威慑之,以恩赏之;中交友,以志同之,以义从之;下服上,以忠侍之,以责任之。 对莫多娄,须以恩收之,再以义命之。 但t恩也分大小,小恩小惠太多,对方不仅不当回事儿,反会觉得理所应当。 莫多娄一时为难起来,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若澜心硬如铁。 “莫多娄,本王从未见过比你还贪嘴的人。”拓跋骁瞧他为了口吃的竟然这么没出息,也忍不住低声训了句。 莫多娄知道王并不是真的责备自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讨好地笑了笑,“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爱,就好一口吃的和一口美酒,别的我都不在乎。” 说到酒,他突然想起上次这个汉人公主来找王时,带的礼物里就有酒。 王对他们这些下属都很大方,大部分吃的喝的都分给他们了。 莫多娄当时要了酒,原本以为跟大梁别处的酒没有什么不同,喝到嘴里后却惊为天人。 他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酒,够香,够烈,够霸道!恨不能狂饮三日。 一整坛下肚,千杯不醉的他竟然醉了,呼呼睡了一整天,连他的属下都很惊讶。 可惜那酒不多,识货的人却太多,他只抢到两坛,剩下的一坛被他当做珍宝,每天只舍得喝一碗,却还是没多久就喝完了。 那滋味,真是让他念念不忘到现在。 光是想想,他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出来了。 这么美味的烤肉,如果再配上先前的烈酒,莫多娄都不敢想象自己能有多爽快。 他只敢靠想象来缓解自己的馋意,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一道清澈的女声,她话里的内容落在他耳朵里简直宛如天籁。 那个汉人公主说:“既然莫多娄将军喜欢我们的美食,若澜,你便分与将军一些香料吧,对了,我们车上还带了酒,王,您允许他们喝酒吗?” 莫多娄紧张地看着王,已经忍不住吞起了口水。 王,您可一定要答应啊! 他在心里祈祷着,只见王抬起那凌厉的眉,看了他一眼,又落在身边的汉人公主身上,似乎在仔细研究她的表情,见她眼神亮亮地盯着自己,才终于点头同意了。 姜从珚让若澜带人去拿香料和酒。 除了莫多娄,营帐周围还有许多亲卫。 既是决定做人情,姜从珚便不吝啬,拿出许多香料分给众人,告知使用方法让他们自己去弄。 又开了酒。 那酒甫一抱过来,莫多娄两眼射出光,活像瘾君子见到了毒。品。 同时对姜从珚这个汉人公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公主,要是天天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喝到这么好喝的酒,我就是死也值了。” 莫多娄拍开封泥,十分浮夸地闻了口酒香。 拓跋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为自己有这么个属下而丢人。 只能说莫多娄在大事上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时候能肆意什么时候不能,从没因为喝酒误过事他才能纵容他如此。 拓跋骁用人从来只看本事,有真本事他就用,至于对方的性情他并不在意。 姜从珚瞧着,倒是觉得他的性格有些率性可爱。 最重要的是,莫多娄会说汉语,他们沟通起来很方便。 她盯着莫多娄瞧了一会儿,若澜看得分明,女郎那眼神分明就是一种看猎物正在走进自己陷阱时的淡淡的喜悦。 这么想着,若澜也忍不住打量莫多娄一眼。 身高八尺的壮汉,浑身肌肉虬结,壮得能一拳打死一头熊,此刻却快乐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这人确实还不错。 亲卫们得到香料后也纷纷学着若澜先前的烧烤方法烤起肉来,尽管不如若澜和兕子手艺精湛,可独特的香料就是烧烤的灵魂。 一时间,营帐周围的空气全都充斥着香料和油脂的芳香。 叱干拔列的手下也领到了香料,他们把肉烤熟后先献给将军。 “叱干将军,肉烤好了,您先尝尝?” 但叱干拔列看不起汉人,更不屑吃汉人的食物,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不善地盯着属下。 服侍他的下属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劝说,只好将烤肉拿得远远的,躲到营帐后面去跟伙伴偷偷分享了。 叱干拔列注意到他们鬼鬼祟祟的动作,又环视一眼,发现大部分人都在夸这汉女的香料美味,吃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莫多娄的手下,跟他一个德行,甚至还夸起这个汉女来了,好像真把她当成了鲜卑可敦。 一点香料和酒,就把他们收买了! 叱干拔列越看心里的火越大,只是碍于拓跋骁的威势不敢直接去找姜从珚麻烦。 他愤怒地抬脚踢了一块木头到火堆里,架子上的烤肉正好被撞翻,属下惊呼出声,却不敢抱怨,只好捡起火堆里的肉,躲到旁边去烤。 叱干拔列暴躁又愤怒,正好此时一个属下来禀告,说在营地外抓到了一个匈奴探子。 他精神一振,眼神亮了起来,一挥手,“把人带过来。” 他当即起身往拓跋骁的位置走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王,属下抓到一个匈奴探子。” 姜从珚抬起眸,乌瞳琉璃,有些惊讶,往拓跋骁看去,却见他冷硬的侧脸并没什么变化,连眉毛都没抬,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 “带过来。”他说,语调寻常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压。 叱干拔列便命下属将人拖过来。 探子被绳子捆住了手,踉跄着被推了过来,又被叱干拔列一脚踹在膝盖上,整个人“咚”一下扑倒在地,侧脸撞到砂石蹭出一片血痕,在晃动的火光中明明灭灭显得有些可怖。 姜从珚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 尽管看过许多次,她还是不喜欢血,不喜欢不干净的画面。 拓跋骁没察觉到她这点细微的变化,他姿态很随意,张腿坐着,一手搭在膝上,只用一双幽深的碧眸看着地上的匈奴探子,声音似刀锋般锐利,“是乌达鞮侯派你来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7节 探子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讶,没回答拓跋骁,反而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头偏向一侧,大有要杀就杀的意思。 叱干拔列暴怒,骑到他背上狠狠掐住他的后颈按在地上,“王在问你话,还不快交代,乌达鞮侯派你来干什么?” 他手劲巨大无比,探子半张脸被砂石硌得血肉模糊,几乎嵌进地里。 探子深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龇着牙叫嚣,“既然落到你们手上,要杀要刮随便,我要是求饶一句,就不是胡天神英勇的儿郎。” 叱干拔列越发恼怒。 拓跋骁唇角扯起一抹冷漠嗜血的弧度,气势完全释放出来,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的雄狮,“不肯交代,那就杀了吧。” 语气却平淡得仿佛在杀一只鸡。 叱干拔列兴奋地应下,那双野蛮的眼睛里同样闪着嗜血的光。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正要动手,瞥见拓跋骁身边娇美得跟花一样的姜从珚,想到什么,问拓跋骁,“王,我要是杀人的话,这个汉人公主不会被吓晕过去吧?” 拓跋骁露出一个自信的笑,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眼姜从珚,告诉叱干拔列,“本王选的女人,当然不会这么软弱,她不怕!” 他亲眼见过她临危不乱将长剑刺进刺客心脏的场景,知道这副美丽娇柔的外表下她是多么有胆量。 叱干拔列动了动牙,也看了她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恶意的笑。 他举起闪着冷光的长刀,利落地朝那匈奴探子的脖子砍下。 雪亮银光一闪,头颈分离,鲜血狂飙。 赤红的血溅了姜从珚一身。 胸前、衣袖、裙摆上全被染成猩红。 洁白的菱纱裙被黏腻的鲜血污染,她甚至能感受到眼尾处温热的液滴正在顺着脸颊往下淌,像一只滑腻的虫子爬过肌肤,恶心战栗。 场面一时血腥无比,姜从珚瞳仁一缩,忍不住变了脸色,却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而是愤怒! 完全的愤怒! 她分明看到叱干拔列眼里的恶意。 他杀人时根本就是故意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下刀的。 探子被抓过来,他们一直说的是胡语,姜从珚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对话,只能依稀猜出大概。 她原以为这不关自己的事,可叱干拔列的行径实在太过分。 她偏t头看向拓跋骁,他好像并没有因此生气,脸上反而露出骄傲的神色,正对着叱干拔列炫耀,“看,本王看上的女人才不像一般的汉女那么胆小。” 叱干拔列看姜从珚果然一脸镇定,没达到吓人的目的,不得不点头迎合王,确实对这个汉人公主的看法改观了一点,她没那么懦弱,但并不妨碍他讨厌她。 姜从珚见两人说得起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的怒火,站起身,冷冷地瞧了拓跋骁一眼,接着转身甩袖,一言不发地离开。 拓跋骁因这一眼才注意到她情绪不对,还没弄清楚她为何这样,就看到她转身离去的身影。 美人纤细玲珑的背影都透着一股怒意。 拓跋骁忙起身追去,修劲的长腿大步迈开,不过几息就追上她,粗粝的大掌牢牢钳住她细若花茎的胳膊。 “为何突然离开?” 他力道极大,姜从珚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踉跄了下,上半身斜过去,乌黑秀发在空中荡出一抹飘逸弧度。 接着她被他抓着胳膊被迫转过身与他对面相视,整个人完全被他掌控。 姜从珚抿着粉唇不说话,折起手腕去拍打他小臂,男人纹丝不动。 霸道,强势,不容拒绝。 他的身高于她而言过分高大,不,应该说他的身高对绝大部分女子都太高,她脸颊只到他胸口,若是平视,两人的视线根本对不到一处。 她此刻没有抬头,眼睫微微下垂,卷翘浓密的睫羽完全遮住她那双清冷琉璃眸,拓跋骁看不到她的神色,空出一只手,粗硬的手指捏住她柔嫩的下巴,逼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等看清她瞳仁里明晃晃的怒火后,他一怔,“生气了?” 姜从珚仍不理他,只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将视线转向旁边,就是不看他。 拓跋骁实在没懂她在闹什么脾气,烦躁起来,锋利的五官笼在昏昧的夜色中愈显峭刻阴森,高挺的眉弓和鼻梁不由露出骇人的威势。 姜从珚此刻却不怕他,仍绷着下颌。 月光与火光的交融下,冷与暖的交互中,美人肌肤胜雪,辉映着柔润的光泽,一双大而清冷的眼睛此时微光粼粼,氤氲着潮意,宛如雪山月下的一弯湖水。 是极力隐忍却还是泄出一丝的委屈。 此刻的姜从珚,一身月纱,鲜血点点,扬着修长细白的脖颈,如同一只高高昂起头颅引颈就戮的天鹅,偏又脆弱得惹人怜惜。 拓跋骁此刻不该想这些旖旎的,但他控制不住,尤其她眼尾处一滴鲜红的血珠滑落,沿着欺霜赛雪的脸庞蜿蜒出一道粉痕,让这张眉目如描的清冷美人脸平添几分妩媚风情,纯与媚的矛盾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拓跋骁两眼里渐渐燃起一团火,凸出的喉结滚动了下。 “为什么生气?”他哑着声音问。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 姜从珚更气了,一个字都不想说。 可她知道,以他执拗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自己离开,再加上男人渐变的眸色,胳膊上不断收紧的力道,姜从珚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生怕他又借机发疯,只好不情不愿地看着他的眼睛。 “漠北王既任由叱干将军向我示威,又怎会在意我生不生气。”娇软的音色语调冷硬,带着嘲意。 拓跋骁面色微沉,“我什么时候不在意你了?” 不过他却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下刚才的情形,叱干拔列确实对她不如自己恭敬,但这在草原是常态,强者为王,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让人尊敬,而叱干拔列的性格尤其明显;至于杀人,就更是寻常了,他出征时常常杀得满身是血,跟从血池里走出来一样,所以他一时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仔细一想,叱干拔列下刀的位置确实有些刁钻。 他征战沙场,杀人无数,更知道从什么样的角度下刀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口,以刚才的站位,叱干拔列明明有更顺手的杀人方向。 拓跋骁微眯起眼,神色愈发冷峻。 他放开姜从珚,一挥手,“来人。” 立刻有亲卫上前听候命令。 拓跋骁:“把叱干拔列带过来。” 叱干拔列还在原处,他一直关注着姜从珚,见她一离开王马上追上去,胸口堵了一口闷气。 两边离得不远,只有一个火堆的距离,不用亲卫传令他就听到了,于是提着那把刚杀完人刃尖还在滴血的刀上前。 “王!”他俯首半跪。 拓跋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叫起。 溶溶夜色中,他颀长的身躯犹如一座高大的山岳,逼至身前时,如沉云罩顶,压迫感扑面而来。 “叱干拔列。”他冷冷开口,带着刀锋一样的森然,“你冒犯本王的可敦了!” 叱干拔列心头一跳,握刀的手收缩。 “我……”他抬起头,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一碰到王冰冷黑沉的眼神,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确实是故意的。 他没想到王对这个汉女竟如此看重,他不过是小小的恐吓了下,王竟然就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叱干拔列按下心头的郁气,垂首说:“王,属下知错了。” 他原以为低声认个错王就会放过此事,没想到又听到他说,“你该给本王的可敦赔罪,再去自领十鞭。” 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叱干拔列霎时瞪大了鹰眼,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王居然要他跟这个汉女认错?还要他自罚十鞭?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他因为个汉女被王罚了,他以后的面子往哪儿搁?恐怕今天之后,所有人再提起他,都不再是勇猛的叱干将军,而是一个被汉女罚了的没用的软蛋。 叱干拔列握紧了掌心里的刀,手背上已绷起了青筋。 他脸上出现一种类似被羞辱的表情,五官扭曲起来。 “嗯?”拓跋骁喉间发出一个危险的音节,碧色的暗眸如旋涡搅动,暗藏风暴。 他不敢违背王的命令,无奈之下,只好将视线转向姜从珚,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道歉:“对不起,我冒犯您了。” 他此刻像只被套住脖子的野兽,不断地咆哮怒吼,最终却无济于事。 就算姜从珚听不懂胡语也能感受到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但她并不计较这些,她只需要让叱干拔列知道,自己不是他能随意冒犯的就行了。 “我已命叱干拔列向你赔罪,可还生气?” 美人一直绷着的素白小脸终于缓和下来,拓跋骁瞧她似乎消气了,挥挥手让叱干拔列退下。 他这么说,姜从珚便不好再冷着脸了,于是放软语调,“多谢漠北王。” 适当的发怒可以赢得尊重,如果不懂见好就收,只会适得其反。 拓跋骁听她仍叫自己“漠北王”,而不是那令人遐想的“王”,心底有些失落,忍不住迁怒起叱干拔列来,她今晚对自己明明放开了许多,除了不能亲她,两人就像草原上定情的恋人一样有说有笑,可惜都被叱干拔列破坏了。 拓跋骁还想着再哄哄她,却听她声音冷淡,“漠北王,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他低头去看,果然瞧见她摄人心魄的双眸里的光黯了许多,眼角微微下垂,泛着娇弱的疲意。 就算拓跋骁还想跟她待一起,眼下也没了氛围。 他只好点点头,“我送你回营帐。” 说罢,他宽大的掌心往下一滑,便将她如玉的纤指完全包裹。 男人年纪轻气盛,火气极旺,靠近他时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现在被他攥在手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几乎要渗进血液里。 姜从珚觉得自己的手背烫得厉害。 两人沉默着踏过河边的沙石滩来到姜从珚的营帐前,她微微动了下手,示意他该放开自己了。 拓跋骁不仅没放,反而重重捏了下,布满武茧的手指摩挲着柔荑,他定定地看着她,锋利的眉眼格外郑重:“你放心,今后我绝不会让人欺你。” 姜从珚睫羽一颤。 第32章 “t你想试试我的剑锋不锋利吗……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8节 两人一路牵着手走过来, 不少人都看见了,心里对姜从珚这个和亲公主有了新的认知。 看来漠北王当真十分喜欢她。 等后面再知道叱干拔列因冒犯她而受刑时,他们对她的看法再次拔高许多。 都说“姜女半舞倾天下,北王疑为月中仙”, 还以为这是梁人夸大了, 没想到事实比这还夸张。 漠北王当真宠她至此? 旅贲卫和送嫁队伍倒是十分开心, 鲜卑骑兵那边就不太美妙了。 叱干拔列可是王手下备受重用的将军, 与莫多娄、苏里将军一起并为王的直系将领, 跟着王征战多年立下不少功劳, 这汉人公主竟美貌至此,居然让王为了她惩罚自己的部下? 此时,几百人的鲜卑队伍中对姜从珚产生了两种看法,一种是跟莫多娄一样感谢她赠的香料和美酒,觉得这个汉人公主还算不错, 就算王宠她也无所谓, 确实是叱干拔列不敬在先,冒犯可敦,就等同于冒犯王。 另一部分则是以叱干拔列为首的仇视汉人的鲜卑族人,他们大多血统纯正,十分重视血脉,拓跋骁以汉胡杂血的身份登上王位他们心里就已经嘀咕起来了, 只是慑于他强硬的手腕并不敢说什么。 他们心里一直期待他娶一名纯血的鲜卑女做可敦, 早在几年前就有不少下属献女,可惜王一个没看上, 反而说要来梁国择一汉族贵女为妻,消息传出时就有不少将军劝说,连几个部落的大人都出面了, 可惜王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王已经有一半汉人血脉了,现在又娶了个汉女做可敦,等以后生下孩子,是不是还要让他们的孩子来继承王位?那样的话,鲜卑还是鲜卑吗? 以如今的情形,要是那汉人公主再向王吹耳边风,让王帮他们打仗,他们鲜卑一族恐怕就要成梁国手里的刀了。 他们跟梁国结盟,可不是为了跟梁国和平相处的,这么肥沃的土地,能产出这么多粮食,还有数不尽的女人,无异于一块肥肉摆在他们面前,要不是担心西边的匈奴人偷袭,他们早就想骑马南下了。 这两年也有大人在王面前劝说,只是王都没理会,一时间好像没有攻打梁国的打算,于是有些人暗中认为王是因为身上一半的汉人血脉,才对梁国留手。 …… 叱干拔列被鞭了十下后,拒绝属下的搀扶,忍着痛大步走回了帐篷。 十鞭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却让他丢尽了面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汉女! 叱干拔列鹰一样的眼里压抑着强烈的不满,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另一边,文彧也将方才的一切看在了眼里,回到帐篷,独自在灯前坐了许久,似在思索什么。 * 姜从珚回到营帐后,让侍女给自己备水。 她要沐浴。 她是为国和亲,又是以正妻之礼嫁给拓跋骁,是以太常寺为她准备的嫁妆很丰厚,除了各种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钗钿首饰,连各式家具诸如妆台、拨步床、香案等都在嫁妆单子上,自然也有浴桶。 赶路不方便,加之现在天气尚凉并未出汗,她平日只用热水简单擦拭身体,隔三四天才会泡一次澡。 今晚被溅了一身血,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让她很难受,特别想彻底洗一洗,洗掉那一身黏腻的血腥味。 不在驿舍,光是烧水便需要费不少工夫,若澜还是有条不紊地指挥起侍从们来。 宫女内侍等人与匠人不同,跟那些嫁妆一样是直属于姜从珚的,在第二日就跟张铮他们一起编入自己的队伍管理。 几日下来,若澜已经开始调。教陪嫁的宫女和内侍了,命令他们干一些简单的杂活,但仍不让近身伺候。 等到热水兑好,姜从珚跨入浴桶,若澜看着地上染血的衣裙,为难起来,“女郎,这条裙子如何处理?” 她知道女郎很喜欢这条月白色的菱纱裙,喜欢素雅洁白的颜色,讨厌被弄脏,尤其是被血弄脏。 既染了血,就算洗干净她也不会再穿了。 姜从珚手伸到水面下,捧起一捧热水浇到白皙圆润的肩头,声音清冷,“烧了吧。” 若澜犹豫了下,还是照做了。 她捧着裙子撩开门帘来到火堆前,却见到个意料之外的人——漠北王,他还在这里。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拓跋骁没理会,他目力极佳,看到她怀里的裙子,认出是姜从珚今天穿的。 “她叫你去洗衣裳?” 若澜:“……并不是,女郎命我焚了。” 拓跋骁沉默。 果然是气狠了,到现在还没消气。 若澜不知道拓跋骁在想什么,见他没再关注自己,便走到火堆前,将溅血的衣裙往火里一抛,火舌瞬间舔了上来将轻薄的纱料吞噬,因为干涸而变得暗红的血迹再次被火光照得赤红醒目,仿佛盛开自地狱业火中的罪恶之花,又像传说中浴火涅槃的凤凰神鸟。 烧完衣服,若澜见拓跋骁已经离去,便回到帐中服侍。 姜从珚泡完澡,穿了雪白的细绸寝衣,外罩一件小袄,坐在矮凳上,若澜拿了块柔软的巾帕给她擦拭乌黑浓密的秀发。 一缕一缕,擦得极为仔细,动作温柔。 火光微阑,女郎雪白柔软的脸颊生出暖晕,倩影轻轻映在帐篷上,脖颈纤长,姿态若柳,一举一动尽是婉约,给人无限遐想。 兕子指挥侍女把水抬出去后,蹲在旁边忍不住抱怨,“那些胡人对女郎如此不敬,真是太过分了!” 她刚刚险些气疯了,要不是若澜拉着她恐怕都要撸起袖子去跟叱干拔列干架了。 “那些野蛮的胡人不喜欢女郎,我还不喜欢他们呢!是女郎非要嫁的吗?还不是他们王做的决定,哼!我倒宁愿他别选女郎!”兕子越说越气,好在她还知道隔墙有耳,把声音压得很低。 “好了好了,小小年纪,别一天天愁得跟老太太一样。”姜从珚见小姑娘比自己还委屈,仿佛被针对的是她,只好逗逗她。 兕子鼓起脸,气呼呼地看她一眼:“女郎,难道您就一点儿也不生气吗?” 姜从珚顿了下,悠悠说:“刚开始生气,现在不气了。” 她察觉叱干拔列针对自己的时候确实生气,却也没有那么气,她甚至能理解叱干拔列对自己的不喜,但她必须将这份恼怒表现出来。 上位者的喜怒哀乐,有时并不是他们真正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态度。 喜悦,赞赏。 愤怒,反对。 想要立足不能仅靠一场生气,但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表现强硬,那别人只会认为自己软弱可欺,从而更不把她放在眼里。 在草原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里,弱就是原罪。 而今天的结果,必她预料的要好太多。 拓跋骁…… 姜从珚又想起分开前他看自己那一眼,他说,我不会再让人欺你…… 浓密眼睫垂下,在眸底投下小片阴影,她表情沉静。 姜从珚不奢求长久,但愿短时间内男人能记得他的承诺。 晚上的插曲过去,第二日队伍折北而去。 鲜卑王庭在盛乐,按地图所示,最近的路应该是从长安出发向东而行,经弘农、河东、平阳三郡,沿黄河东支北上。 可惜河北、河间地区被羯人占据,这条路线正好穿过其控制区域,两国结盟,羯人受到的危险是最大的,他们敢走这条路的话,羯人绝对会聚集所有兵力不顾一切进行截杀。 于是队伍只能从从长安向西出发,先由泾水向西,经安定郡,再到北地郡,沿黄河西支北上,过贺兰山,再向东穿过河套地区,最后才能抵达盛乐。 相较起来,这条路线要绕一大圈,却是最稳妥的,即便如此,在经过北地郡的时候,依然会受到来自匈奴和羌羯的威胁。 又是一日傍晚,所幸这次顺利抵达驿站。 姜从珚被扶下马车,正要跨进驿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激烈争吵,隐约还有兕子愤怒的骂声。 姜从珚烟眉一凝,正要问情况,这时一个凉州亲卫急急来报:“主君,兕子姑娘和将军跟鲜卑人起冲突了。” 姜从珚瞳孔微缩,灿灿夕阳中美如芙蓉的脸露出些许惊讶。 她抿了下唇,不过瞬间眸色便恢复正常,二话没说,朝着争执的方向快步走去。 周围聚了许多人,围得水泄不通,亲卫提气高呼“公主至”,众人便像被劈了一刀的潮水纷纷朝两边退去,露出一条细缝,t待她走过又重新合了上来。 姜从珚顶着无数人的目光穿过人群,终于抵达事发地点。 离驿站几百步的官道边,周围杂草葱葱,被马蹄践踏得乱七八糟。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些,己方以张铮等人为主,后面是旅贲卫,兕子站在最前面,带着数十亲卫跟对方对峙,他们目光炯炯,满身怒意,甚至已经拔出了刀;另一边正好是叱干拔列,同样带着气势汹汹的骑兵,骑在马上怒目而视,举着弓箭随时会冲上来。 双方各自骂着对方听不懂的话。 暖黄色的夕阳照在双方鳞光闪闪的甲片和刀锋上,折射出刺眼的利光,犹如一片片带着杀气的剑影,让这金色的暖阳都充满肃杀之意。 行路的这些日子不是没发生过矛盾,抢好位置,下河捉鱼,去林中抢猎物……大的小的,天天不断,可从没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紧张的气氛如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怎么回事?” 姜从珚自人群中走出,声音随风飘来,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清柔,却无人敢忽视,混乱的骂声一静。 兕子见她一来,先是一喜,翻身下马来到她跟前,接着便鼓起腮帮子开始告状:“女郎,都怪叱干拔列!他无缘无故就要杀人正好被我看到……” 兕子语速飞快,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起来,很快就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了。 原来,队伍抵达驿站后,他们照常在周围找空地扎营,偏偏叱干拔列因为昨晚被罚的事心情很不好,挂着弓准备去林子里打猎发泄自己的情绪。 结果他的马刚奔出几步,就看到远处的草丛里躲着个人。 他以为又是探子,打算将人提出来审问一番,结果居然是个小孩儿? 破破烂烂,一身脏污,骨瘦如柴,连队伍里最低等的工匠都不如,明显是个流民。 一个流浪儿显然不是匈奴探子,但他心情不好,既然撞到他手上,要怪就怪他自己命不好吧。 叱干拔列露出一个阴森的笑,然后就张开了弓,搭上箭矢对准了草丛里的流浪儿,只把他当成了一个猎物。 他正要射人,却被在队伍外骑马转悠的兕子看到。 这些日子她时常在众人安营扎寨时来问候,时不时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无缘无故就杀人?这能忍? 兕子当即快马过来挡在了叱干拔列面前,质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现在还在我大梁国土内,你一个外族之人凭什么射杀汉人子民? 叱干拔列被阻止,尤其阻止自己的还是那个汉女身边的人,同样暴怒。 “我怀疑他是奸细,是别的部落派来监视我们的!奸细就该杀!”叱干拔列始终举着弓,张着弓弦不肯放下。 兕子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无论说什么,都不是他随便杀人的理由。 “快点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叱干拔列阴测测地威胁,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9节 兕子不肯让,依旧牢牢挡在流浪儿身前。 叱干拔列怒气上涌,就要冲过来撞她。 两人都骑着马,这么直冲冲地撞过来,要是被掀下马再不幸被踩踏的话,小命难保。 就在兕子紧张得不行的时候,幸好张铮注意到情况赶过来了。 他带人挡在兕子面前,与叱干拔列对峙,同时叫人去请大行官文彧。 文彧本就在鸿胪寺任职译官,常年处理周边少数民族事务,精通多种胡语,双方现在起了冲突语言又不通,需有人为两方翻译方可调节矛盾。 他已经做了最正确的行为,但叱干拔列却不买账,反因张铮等人帮了兕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汉人的挑衅,于是也抬臂一呼叫人过来。 “想打架吗?来啊,本将军才不怕你们这些汉人!”叱干拔列叫嚣。 双方的人越来越多,冲突越来越强烈,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流浪儿的事了,更关乎到他们各自的话语权和威信,因此文彧来了双方能够沟通之后,叱干拔列还是不依不饶,非要说这个流浪儿是奸细,要把他杀了。 兕子看他分明就是因为昨晚的事故意找茬,愈发气不过,张铮等人也气得不行。 凉州侯治军有方爱护子民,军中将士也都以保境安民为己任,自然不允许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害无辜百姓,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大大小小的矛盾抵达顶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双方都红了眼,在叱干拔列举起刀之后,亲卫们也纷纷拔出刀横在身前,做出一副迎战的姿态,粗糙的手掌牢牢握着刀柄,额上青筋鼓起,两眼如火。 他们人虽少,这些鲜卑人真敢动手的话,他们也不怕! 姜从珚了解完事情经过之后,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星子般的眼沉了几分,其中的寒意愈发凛冽。 她走上前,站到了最前面,对文彧道:“请大人将我的话译给叱干将军。” 然后抬眸直直看向叱干拔列,朗声质问:“叱干将军,你现在,踏的是大梁国土,你要无故射杀的,是我大梁子民,我以大梁公主的身份问你,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个孩子是探子、奸细?你审问他了吗?你从他身上搜出证据了吗?” “你身为他国来使,来到中原便该遵我梁国法度,听令行事,而不是肆意妄为伤害无辜。你这样做,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面子,更损害了漠北王的威信。” “我相信,漠北王一代天骄,草原雄主,必不会允许自己的属下如此滥杀!” 叱干拔列听到文彧翻译过来的话,死死瞪着她,眼珠格外突出,棕色胡须下皮肉控制不住颤动。 他很愤怒,这个女人竟然用王来压自己! 叱干拔列骑虎难下。 牙齿咬得“咔咔”作响,他环视了眼,周围全是人,他们都在看自己。 他刚刚已经放出话说一定要杀了这个“奸细”,两边甚至已经拔出了兵器,要是仅仅因为这个汉女几句话就后退,他一定,一定会比昨晚还要丢脸。 叱干拔列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于是再次瞪着鹰眼,盯着面前这个柔弱汉女,从牙缝里逼出狠厉的声音,“我非要杀呢?” 文彧将这句话大声翻译出来,带着与叱干拔列相同的傲慢语气。 身后的人群立马躁动起来,刀刃声响得更厉害了,叱干拔列实在太嚣张太无法无天了。 姜从珚垂了下眸,下一秒抬起眼,玉白花柔的脸上,眼神冷冽如锋。 她大步跨到谢绍面前,没有询问,直接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利落转身,剑锋指向叱干拔列,声音决然,“你想试试我的剑锋不锋利吗!” 漫天的夕阳下,远处山色蒸腾,清风微拂,女郎衣袂翻飞,熊熊燃烧的晚霞笼在她身上似萦绕了层淡淡的彩光,大地生辉。 她纤细的身姿立在风中,拿剑的手却纹丝不动。 宝剑锋利,可她整个人却比手中的剑刃还要锋芒毕露。 文彧大声将她的话译给了叱干拔列。 叱干拔列猛地一缩瞳孔,脸上表情莫测。 他很想硬气地回她“我的刀又何尝不锋利”,可话到喉咙,却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这话一出口,就相当于宣战了。 他当然不怕这些汉人,他自信他们鲜卑骑兵在这片大地上是无敌的,只怕王被这个汉女迷惑从而怪罪自己。 对,他才不怕这个娇弱的汉女,只是担心王不同意而已。 想到这儿,叱干拔列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弓箭。 他恨恨地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这些汉人都臣服在我的刀下。 叱干拔列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后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 “叱干拔列,本王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进他脑海,怒火中烧的情绪瞬间冷静下来。 叱干拔列心头一跳,猛地回头,果然看到王骑在马上,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逆着光,叱干拔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王横着眉,眼神很沉,像是大雨倾盆落下前笼罩在天上的乌云。 叱干拔列满肚子憋屈,现在还要被他训,有点憋不住情绪了,为自己辩驳,“王,属下并没有做什么,那个流民不是还活着嘛,我碰都没碰到他。” 拓跋骁没有说话,整个人高高跨在骏马上,浑身透着连夕阳都驱不散的寒意,高挺的眉弓在眼底投下令人恐惧的阴影,压得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抽了下马鞭,胯。下黑亮的高头骏马便迈着矫健的步子上前。 叱干拔列手下的骑兵立马往两边退t去,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并收起了兵器翻身下马,恭敬地俯首行礼。 在两排闪着甲光、高大雄壮的鲜卑骑兵中,拓跋骁缓骑马缓行过来。 这一刻,上百人的围观下,除了呼呼作响的晚风,竟没有一丝杂音。 他们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咽喉。 马蹄嘚嘚,一下又一下敲在众人心头。 直到众人看到拓跋骁停在了叱干拔列面前,他抽出马鞭,猛地甩到叱干拔列脸上。 “啪!” 清脆又刺耳的鞭声骤然打破这份沉寂。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言语,拓跋骁干脆利落地赏了叱干拔列一鞭。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看到叱干拔列的脸从左眉尾到鼻梁再到右下巴凭空浮现出一道狰狞血痕。 皮肉外翻,鲜血直流。 连叱干拔列自己都没想到,没觉得疼,只感到脸上麻了,他下意识用手抹了下,想验证自己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他放下手,掌心满是血。 赤红的血糊了他半张脸,让叱干拔列原本就粗狂凶悍的脸更加可怖,仿佛地狱爬出来的赤鬼。 血流太多,浸得他的胡须都打起绺,滴答滴答沿着须尖往下流。 “王?”他愣愣地叫了一声,完全不理解王为什么要如此惩罚自己。 “叱干拔列,你已经忘记本王的命令了。” “你是故意表现对昨晚的不满吗?”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叫人不寒而栗。 第33章 一铜色,一雪白 叱干拔列想说“王, 我没有”,可在这双比胭脂湖还深的碧眸注视下,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喉咙。 他一切心思都被王看穿了。 叱干拔列再没辩驳的余地,只好滚下马, 双膝跪在王的马前, 深深地伏下他高傲的头颅, “王, 属下知错, 请王惩罚。” 出发来梁国前, 王吩咐过所有人,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惹是生非;昨晚,他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要尊敬他选的汉人公主。 王的话就是旨意。 他错了,他不该不把王的话当回事。 拓跋骁没看他, 声音依旧冷漠, “撤去你右将军的身份,回到王庭前,不许再有马,跟他们一样走回去。” 叱干拔列紧握的拳头死死抵在地上。 就算他今后取得再大的成就,脸上这一鞭都将是他耻辱的印记,可他却不能不接受。 因为, 他是鲜卑最骁勇的王! 叱干拔列咬咬牙, 再次跪伏,“属下一定遵守王的命令。” “参与的其余人, 各领十鞭。”拓跋骁居高临下扫视一眼。 余下骑兵纷纷跪地俯首,“谨遵王令!” 拓跋骁便摆摆手,挥退众人。 刚才水火不容的局势, 瞬间清静下来。 他下了马,矗到姜从珚面前。 他人高马大,甫一靠近便将微薄的余晖完全挡住。 眼前瞬间昏暗起来,姜从珚仰头看他。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感受到拓跋骁身为草原最尊贵的漠北王的威望和说一不二的强势。 能弹压住那么多桀骜不驯的鲜卑将士,拓跋骁的手腕何止强硬两字。 男人在她面前的那份强势,已是削减过无数倍的温柔了。 如果早早看到他这一面,那夜她不一定敢那么直接地拒绝他。 这样一个绝世枭雄,竟能如此待她,姜从珚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想不通。 她从不相信仅凭美貌就能令当权者折服。 姜从珚思绪有些飘忽,直到纤细的手腕被他掐住,手指一麻,掌心的长剑滑落出去瞬间被男人接住。 然后他挥臂一掷,长剑朝着谢绍破空而去。 谢绍身后的人纷纷目露惊恐,想要阻止却做不到。 然而长剑却没有扎进谢绍身体,反严丝合缝地插进了不到寸宽的剑鞘中。 “铛!” 剑格相撞,金属铮鸣! 众人心头一震,再联想他之前看都不看一眼的随意,竟能如此精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0节 漠北王果然武艺超凡骁勇过人! 从长剑飞来到剑锋入鞘,谢绍始终站立如松不躲不避,而后垂目拱手,恭敬地说:“多谢漠北王还剑。” 拓跋骁冷眼瞥他一眼不再理会,反而执起姜从珚细弱无骨的手,将她柔嫩的手心翻转过来,果然一片通红——刚才握剑时磨的。 “这么柔软的手不该握如此沉重的剑。”男人沉厚的嗓音不似先前冰冷,甚至还能品咂出一丝柔情。 姜从珚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亲近,缩了缩手,却没能挣开。 男人极具反差的温柔让她恍惚了下,不敢去看拓跋骁的眼睛,只好低下头,却正好瞧见他宽大的手包裹着自己的手指,一粗硬,一细软,一铜色,一雪白,明明色调不搭,却又莫名和谐。 他的手是一看就很有力量的手,掌心宽阔,五指修长,指甲厚实坚硬,棱起的筋骨十分明显,除去因为征战磨出的硬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双漂亮的手。 特别是他用力的时候,皮肤之下的骨骼血管凸出更加分明,极具张力。 她头一次注意到男人左手的食指上还带着一个古朴的指环,是个黑色的铁环,被锻造成了雄鹰的造型,张开的翅膀正好贴在他修长的指骨上,因为被主人经常摩挲,呈现出光滑的质感。 玄铁鹰环坚硬冰冷的质感,与男人的手掌竟完美交融出一股唯我独尊的霸道。 指环是鲜卑王权力的象征,而拓跋骁赋予了这枚指环更高的荣耀。 “谢谢王。”姜从珚轻轻说,终于抬起盈盈水眸看着他,回答他刚刚的那句话——“可我想要拿剑,” “手中有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即便这剑再沉。”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国家如此,人亦如此! 女孩儿的嗓音柔软得如同这朦胧的夕阳,可眼神却坚韧如旷野上永远不会灭尽的野草。 悠悠霞云,茫茫大地,皆为这一句话失色。 拓跋骁心头一震。 拓跋骁想说,有我护着你还不够吗,可对上她柔软如绵却十分坚定的神情后,这话便消散在了齿间。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没完全读懂她。 姜从珚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朝他一笑,任由他的手抓着自己,侧首对兕子吩咐:“去看看那个孩子的情况。” 兕子立马上前去。 那个流浪儿就在她身后不远,刚刚两军对峙的时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块没有生气的石头,叱干拔列他们离开后才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见着兕子过来,连忙起身朝她跪拜磕头,“谢谢贵人救命!” 这流浪儿瘦得像枯败的草,露在外面的胳膊跟竹竿一样,看身量还不到十岁,蓬乱的头发下一张稚嫩的脸瘦脱了相,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得突出,甚至有几分恐怖了。 兕子瞧他有些眼熟,却也没多想,只不在意地摆摆手,声音清脆,“快起来,也是你运气好,正好让我看到才被女郎救下。” 流浪儿便又朝姜从珚的方向拜了一拜,这次兕子没阻止。 为了缓解大庭广众之下被拓跋骁抓着手把玩的尴尬,姜从珚转过身,看着草丛边上的流浪儿,不轻不重地问:“你怎么流浪到这里的?之后可有去处?” “神女!”流浪儿惊呼。 此时姜从珚沐浴在浅浅的余晖中,肌肤散发着凝脂般的琼光,风拂衣袂,气质清华,倒当真宛如神女降临,如果忽略她一直被抓着的手的话。 “噗!”兕子笑了一声,虽然她也觉得自家女郎的美貌堪比神妃仙子,还是跟他解释,“我们女郎不是神女,是大梁的公主。” “不,就是神女!我曾经见过您的!神女,您忘了我了?”流浪儿执拗地摇着头,黝黑的小脸上一双大得突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从珚,眼神亮得惊人。 他表情是如此虔诚和执着,好像苦修几十载的僧人在辞世那一刻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浮图,一时倒让旁人再嘲笑不起来。 姜从珚仔细回忆了下,脑海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影子,“你是虎头山官道上那个孩子?” “是我!”流浪儿忙不迭点头,眼底浮出泪水,“您还记得我!太好了,我终于又见到您了!神女!”说着,他又深深一拜。 兕子也想起来了,从凉州回来的路上,那日白天跟羌匪厮杀耽搁了时间,赶路到驿站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他们在路边碰到一个奄奄一息的流浪儿,女郎便带到驿站安置,让人喂了他些粥水,又留下些许面饼给他。 世上可怜人太多了,女郎救助过的也不止他一个,她便一时没想起来。 女郎良善却也只能解一时之困,她帮不了所有人,便不曾留下他,第二日就走了。 没想到在这儿居然又遇到了,这里t离虎头山可还有两百里的距离呢,还真是巧。 “神女,求求您,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吧,我想成为您身边的童子,为您献出我的一切甚至生命。”那流浪儿哭着说,不住地磕头,而且磕得严严实实,只庆幸他脚下是杂草和泥土地,不然按他这个磕法头都要破了。 姜从珚还没说话,兕子先不干了,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她叉着腰,伸手指着对方,声音又脆又响:“喂,你怎么这样啊,我们女郎救了你的命就算了,你居然还逼女郎留下你,你这是、是恩将仇报啊!”好不容易憋出个成语。 兕子在心里嘀咕,要是救一个就留一个,女郎就算有再多产业也要被吃穷了。 姜从珚心里也有些犹豫,这孩子看着没多大,说出的话却像个被宗教荼毒信徒。 不过时下佛教、道教确实十分兴盛,自前朝起中原便战乱不断,越是乱世,人们更需要寻找心灵的慰藉,这正是宗教发展的温壤,统治阶级甚至还有意推动宗教的发展。 他们试图通过宗教中“因果报应”、“三世轮回”等理论,让人们相信统治阶级与底层人民之间的富与穷、贵与贱的差别以及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都是合理的,是前世修福与作恶的结果,要他们安于现状,以此来麻痹他们的斗争意识。 而深受阶级和民族双重压迫的百姓们对物质上的解放已经感到绝望,便只能去追寻精神上的解脱,这样他们才有在这绝望的世道中活下去的勇气。 许多教义被曲解,变成了统治者的工具,因此姜从珚并不喜欢宗教。 她想着,到底是个年轻的生命,既能遇到两次,不如让他去凉州吧,凉州有官办的幼慈院。 幼慈院原本是用来安置战亡军士的家属的,他们家中没了青壮难以度日,凉州侯便将这些孤寡老人和幼童聚到一起照料。 她把产业发展起来后,朝里使了不少钱扩大规模,如今已不仅限于战士家属,还收容了不少别州来的流民儿,让人教他们手艺,等他们长大后就可以为凉州建设做贡献。 刚做好决定,没想到身边的男人先开了口。 “你是胡人?”拓跋骁锋利的眼神落在了流浪儿身上,碧眸微眯,带着些许审视。 流浪儿浑身一颤,瞪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您怎么知道?”姜从珚霍然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拓跋骁。 拓跋骁看她一双水眸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脸上多了分愉悦,“他说话带胡音,你们是汉人所以没听出来。” 竟是这样? 拓跋骁说得有道理,她听流浪儿有口音,还以为只是不同地方的方言问题,毕竟中原这么多方言。 “您真厉害,这都能察觉到。”姜从珚毫不不吝啬地夸了一句。 拓跋骁唇角微微勾起,有些被夸奖后的小小得意,然而一转眼后,他的表情就变得冰冷起来,宛如利刃射向了那个流浪儿。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冷声道。 虽没发怒,却依旧带着独属于鲜卑王的霸气,逼得这个流浪儿瑟瑟发抖,像只缩着脖子的鹌鹑。 流浪儿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急急为自己解释,“神女,我……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流民,因为您上次救了我,所以我看到熟悉的车队时就忍不住跟了上来,神女,我想在您身边侍奉,我真的没有坏心思。” 他越急,口音问题反而更明显了,更叫人怀疑起来。 姜从珚并没有被他的话说服,只看着他道:“你如果要留在我身边,我总要了解你的背景才好做决定。” “你将你的过去细细说来,你放心,不管你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因此为难你。” 轻柔的声音不疾不徐,自带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流浪儿听她这么说,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头顶,紧张的情绪突然缓和下来。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起自己的来历,“我是一个汉胡杂血儿。” 果然! “我阿娘是中原女子,我阿父是……是个胡族劫匪。”说到这儿,他不敢再说下去了,下意识观察了眼周围的环境,生怕下一秒就被砍了脖子。 “你继续说。” 柔和平静的女声响起,抚平了他的不安,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我阿娘是抢来的汉人女子,一直被关在寨子里,我就是在里面长大的,一直到我十岁。” “十岁?”兕子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好像在说这么瘦小一只娃,竟然有十岁多了。 “那你今年几岁了?”兕子问。 “快十二岁了。”流浪儿答。 兕子下意识伸手比了比。 十二岁,兕子自己也还不到十六岁,只差了四岁,两人的身高差了不止两个头。 “你怎么逃出来的?”姜从珚问。 “寨子被别的部落攻打,他们打不过,阿娘就趁乱带我逃了出来。” “她一直想回中原,就带着我南下,可惜我们逃跑时带的财物都被别人抢了,我们没有吃的,阿娘就省下她的食物给了我,最后饿死了。” “其实我也要饿死了,要不是神女路过救了我的话。” “阿娘死之前让我一定要回中原,还要我藏好汉胡杂血的身份,不然我在哪里都没法生存下去。” 身世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姜从珚眨了下眼若有所思,“你的胡语说得好吗?” 流浪儿不好意思承认:“比中原话好。”而且好很多。 胡匪劫掠过往人群,男人都被杀掉,女人都被关在里面当奴隶,有汉人也有羌人、羯人,甚至还有鲜卑人。 他从小生活在这复杂的语言环境里,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说汉语和胡语,甚至不止一种,关在寨子里的人,不管哪族的,他听上一段时间就会了。 “你在寨子里的时候有杀过无辜的人吗?” “没有没有!”他连连摇头,十分惶恐,“我在寨子里一直都干最下等的活儿,而且我长得瘦弱,他们很看不起我。” 姜从珚点点头,“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流浪儿抬头看她,然后就听到好似来自神女的一句温柔问候: “你叫什么名字?” 流浪儿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兕子不满地催促,才忙不迭回答道:“我叫阿茅。我阿娘说希望我的生命像茅草一样旺盛。” “阿茅,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阿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下意识朝兕子看去,向她求证,“神女是允许我跟随在她身边了吗?” 兕子也不知女郎看上这个流浪儿什么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还是回答了他:“是,这下你高兴了吧。” 拓跋骁也不放心,低头看着她:“你要学胡语我教你就是,为什么要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姜从珚不奇怪他看穿了自己的打算,抬起头对上他的脸,朝他笑了笑,明亮的眼眸弯成两道月牙,“我想融入您的生活所以想学胡语,可您是王,一定会很忙,您有时间的时候我就跟您学习,您不在时我就让阿茅教我,这样好吗?” 拓跋骁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尤其那句“我想融入您的生活”让他生出丝丝满意。 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态度都是矜持中保持距离,但是现在,他感觉她不一样了,她主动说要融入他的生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1节 拓跋骁甚至想象起以后她对自己说鲜卑语的样子,他要她以后不管是用汉语还是鲜卑语,都要说出最动人的情话。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浑身的血液都急速奔驰起来,然后汇集到了下腹某个位置。 姜从珚:“……” 她隐约察觉到男人紧绷的身体,却完全搞不懂他这是为什么。 刚刚那句话,虽然有讨好之意,但也算不得什么吧。 气氛渐渐不对,姜从珚趁机丢开男人的手,朝前走了几步来到阿茅面前,“我看你有些虚弱,一会儿我让兕子带你去吃点东西洗漱一下,先修养两天,过后再来我身边,教我说鲜卑语。” 阿茅激动得语无伦次,“谢谢神女!” 姜从珚:“别叫我神女了,跟兕子一样叫我女郎吧。” “女郎!” 虽然改了口,但在阿茅心中,她就是神女。 他无比虔诚地看着她,仿佛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他还记得自己躺在路边快要饿死的那一天。 林中漆黑一片,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漆黑冰冷的夜里了,没想到还能再睁开眼睛。 阿茅在想,自己是不是死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暖和,一点儿也不冷,还从嘴巴t里抿到了米粒,甜甜的软软的。 米?他从出生起就没有吃过这么金贵的东西,所以他肯定是死了。 死之前他好像看到了仙人——仙兵们举着火把并排成两列驱散了森林里的黑暗,他们护送着一辆仙人马车,马车四角挂着精致的宫灯,在夜色里行走,给所到之带来明亮光芒。 他好像还听到仙人说了一句“喂他点粥水吧”。 所以,他是进仙府了吗? 阿茅听别人说,只有做了许多善事的大善人死了以后才能见到神仙。 他从来没做过善事,还总是去掏鸟蛋捉鱼虾吞进自己的肚子里,他甚至还去偷过首领们吃剩的骨头,抓到后被毒打了一顿。 可是他太饿了,他饿得感觉身体在烧,饿得连去挖野草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是不吃点东西,他真的会死的。 首领们从来不给女人和孩子粮食,只有野草、树皮,他好像一只羊,一只长不大的羊。 他做了错事,应该见不到神仙才是。 可现在好温暖,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渐渐的,阿茅什么都想不了了,疲惫的身体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他感觉自己精神前所未有的好,身上又充满了力气。 他掐了掐自己,好疼! 所以,他没死吗? 他听到外面一阵吵闹,还有马儿的声音,他透过破洞的窗户看去,只见一群骑士簇拥着一个美丽的女郎登上马车。 她穿着白衣,浑身在发光。 他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美丽,他只感觉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景色在她面前都变得不再美丽,像是褪去了颜色,唯有她,在这世界里明亮而耀眼。 然后他听到一句熟悉的来自云端的女声,她说:“留些面饼给那孩子吧。” 是昨晚迷迷糊糊间听到的那道仙音! 然后自己就真的得到了面饼,麦子磨成粉蒸熟之后又烤干的面饼,是那么香甜! 他愣愣地盯着怀里的面饼,来不及感谢仙人,再朝窗外看去,神女已经不见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外,想要追随仙人的脚步,希望仙人能收留自己,可却什么都没有了。 就跟来时他不知道一样,离开的时候他也没能瞧见他们的背影。 这好像一场美梦,美好得不真实,可昨晚喝到的粥和今天得到的面饼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阿姑们说世界上有神佛,只要心诚,祈求的愿望就能实现。 他曾经对着一张破损褪色的浮图像求了很久,希望能不再挨饿不再挨冻,磕得头都肿了也见不到神仙显灵。 那张浮图像做不到,可神女做到了,她给了自己饼,让自己不再挨饿,那她就是仙人! 他跑去问驿馆的人有没有见过仙人,他们嘲笑着说他傻了,那不是仙人,是路过此地的贵人,要往长安而去。 长安?神女居住的地方叫长安。 阿茅跪在地上面朝长安所在的方向,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他还是固执地相信着——我遇到了神明! 第34章 不容她细想,男人已经狠狠欺…… 兕子带着阿茅去吃了点粥, 洗漱完,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又带到她面前时,姜从珚才发现这个孩子居然是个女孩儿。 “女郎,您也很惊讶吧?”兕子夸张地说。 天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吃惊, 难怪这孩子不肯让亲卫带着去河边洗澡。 姜从珚没说话, 就着明亮的烛光仔细瞧了瞧阿茅的模样。 也不能怪他们一开始认错, 阿茅瘦骨伶仃又还没发育, 就是一个孩童模样, 偏偏眉骨和鼻梁都很粗挺, 加上声音也比普通女孩儿粗些,又一团脏乱看不清模样,众人便都以为她是个男童。 此时洗干净了,头发梳理整齐后,确实能瞧出一两分女孩儿的模样, 不过她的五官总体来说还是偏硬朗, 女生男相,乍一眼还是会被认成男孩儿。 姜从珚忽然想起阿茅先前的话,难怪她娘要带她逃跑,还一定要逃回中原。 对于胡匪而言,抢来的女人不是人,她们是财产, 是可以生孩子的工具, 是随意压榨的劳动力,是他们炫耀武力的资本。 阿茅是个女孩儿, 快十二岁了,就算生得瘦小,可她是个女孩儿。 就算没有那次被袭寨的事, 过两三年长大些,她同样难逃被糟贱的命运,她阿娘正是看到了这绝望的未来才会孤注一掷带她逃回中原。 这么近距离地被神女看着,阿茅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神女真好看,她身边的侍女也都好好看,自己这么卑贱的人真的能留在她身边吗? 她忽然没了一开始的勇气,藏在最底下的自卑悄悄爬上来,深深低着头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兽。 得知她是个女孩儿,姜从珚心软了一分,语气也比先前轻柔了些,“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了,不用怕,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兕子和若澜姑姑,她们会教你的,今日太晚了,你先跟若澜姑姑下去安顿吧。” 阿茅讷讷应“是”。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服侍仙人似的女郎,连说句话都怕惊扰到她。 若澜走上前来牵起她的手,领着往旁边阿椿和阿榧她们的驿舍走去。 阿椿和阿榧算是姜从珚身边较为得用的侍女了,驿舍房间有限,现在也只能几人一起挤一间屋,总比露宿在外面强。 廊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笼,浅浅照出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若澜领着她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女郎脾气好,待下面的人也宽厚,你不必担心,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你才来,犯了错也不要紧,规矩可以慢慢学,但是有一点你需要从现在就记住。” 若澜前面的话都很温和,说到最后一句却陡然严肃起来,让阿茅紧张不已,下意识呆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她。 “女郎身边绝对容不下背叛的人!”她说。 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若澜脸上的轮廓却照不清她的表情,可仅凭语气阿茅也能感觉到这句话的分量。 她连忙表忠心,“姑姑,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神、女郎的事的。” 若澜摸摸她的头,语气复又温柔起来,“好,你一定要记住你说的话。” 紧接着把她送到了阿椿和阿榧房间里,吩咐两人好好照顾她,又去驿站各处检查了下,等各处都安顿好了没有发现问题才回到姜从珚房间。 一夜安宁。 第二天,中途歇息的时候,姜从珚却收到一个消息—— 文彧病了。 她思索了下,让若澜带张复去给他瞧瞧,张复看诊完回来禀告,神色有些古怪,“文大人的病不是病。” 姜从珚抬了下眉,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张复继续说:“文大人一直说头疼,没有力气,我把脉时并无异样,或许是旅途劳累所致吧。” 旅途劳累也不是这个表现,这些日子他给好些人看过病,有水土不服的,有身体虚弱的,他都能诊出来,可那文彧,自己瞧着分明没有问题,他却非说难受。 张复觉得他在故意装病,却不好当面拆穿,只能回来禀告女郎。 姜从珚听罢,脸上却露出一抹松快的笑,眉眼晕出动人的眼波,肤色如雪,在浅浅的春阳下明媚如绽放的牡丹。 张复不经意瞧见,也觉女郎过分美丽了。 他跟在女郎身边好几年,见过她无数次,两人甚至经常探讨新医,他已经对她十分熟悉了,可总也还会被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清丽之姿惊艳。 最平常不过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偏就有种旁人难以比拟的美丽,不仅仅是五官的美丽,更多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韵,这是旁人模仿不来、书画也无法描摹的气质。 因而成就了这倾国之姿。 张复恍了下神,然后就听她说,“既然文大人病了,那就让他好生养病歇息吧。只是随行的宫人和匠人颇多,事情繁杂,恐他没精力处置,如他愿意的话,就让若澜去暂管一段时日吧。” 张复听到这话,猛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她。 姜从珚却只他对无声笑了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 若澜去看望文彧,很快回来复命,脸上同样带着喜意,“女郎,文大人已经同意女郎的安排了。” 姜从珚低眸浅笑,“他呀,是个聪明人。” 不然她怎么会在离京前特意让父亲把他安排到送嫁队伍中来呢? 看主仆俩配合无间,只有张复还停留在震惊中。 难道女郎从一开始就在t谋划这件事,而文彧装病也是在配合她? 可一路走来,女郎和文彧都没说过几句话…… “你们在说什么?” 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陡然插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片阴影。 姜从珚眼前一暗,抬头一看,是拓跋骁。 正值中午,队伍刚走出山路,眼前是一片绵延起伏的草原,众人停下车马修整用饭,姜从珚也出了马车舒展僵硬的身体,此时正坐在兕子铺好的白色羊毛毯上,刚用完饭、喝了茶。 她的位置太低,男人身量太高,她仰头看去也只瞧见他凌厉的下颌线,也不知是不是背着光,他面色似乎不大好,有些晦暗。 不过姜从珚没放在心上,也不起身见礼,就这么坐着朝他笑了笑,娇声说,“王,您来啦!”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2节 她慢慢发现,只要自己叫他“王”,尤其是语气再软一点的时候,男人就像被挠了下巴的猫猫,一下子愉悦起来,或许男人都吃温言软语这一套? 果然,听到她的声音,拓跋骁的脸色瞬间好了不少,瞥了眼她身下的毯子还有余量,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他刚刚在湖边给爱马洗完澡梳完毛,转头便看到她对着别人的男人笑得灿烂极了,这个男人瘦小不堪,可一张脸勉强算得上端正,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自己高大威猛对她又好,她怎么不对自己这么笑。 毛毯空间有限,高大的身形猛然靠近,甚至衣摆都飘到了她身上,浓烈的气息卷过来,姜从珚有些不习惯,想往旁边侧一侧,却被他掐住胳膊拉回来。 她险些栽倒他怀里,还好及时用手撑住了他的肩,垂坠的珍珠流苏耳珰不停轻晃,珠光摇曳在她莹白软腻的侧脸,漾起柔媚姿态,粉面如花般娇艳。 拓跋骁的呼吸骤然重了三分。 “见到我就躲?嗯?”他故意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了拽,离那片粉肌更近了。 姜从珚低头,费力撑起一小段距离才没完全贴上他:“……没有。” “那你刚刚动什么?” “……” 男人深邃俊朗的眉眼牢牢盯着她,仿佛她不说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就不会放过她。 男人的掌心无论何时都这么滚烫,热意透进肌肤,她感觉都要烫红了,两人还靠得这么近,她几乎被他圈在怀中,他说话时呼吸喷洒在敏感的颈侧,她感觉有些痒,说不定还泛起了红。 “我只是坐了太久的车,脖颈有些不舒服。”姜从珚眼睛仍看着下面。 拓跋骁轻嗤了声,才不相信她这个借口,不过还是关心起来,“很不舒服?” 一只大掌游移到了她颈侧,眼看就要捏下去,姜从珚赶紧先他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唯恐他借机生事。 “也没那么严重,只是些许疲乏而已,这是免不了的。”她顺势揉了揉脖子。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行路再缓也避免不了身体的疲乏,拓跋骁甚至还想快点赶回王庭,为了迁就送嫁队伍和工匠已经把速度放到最慢了,想他来时才用了不到半月。 拓跋骁思索了下,既然坐车坐得累,不如换个方式。 “要不要骑马?” “骑马?”姜从珚眼神一亮,终于抬起头跟他对视。 拓跋骁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盯着她雪白的脸,“嗯,你骑过马吗?” 拓跋骁以为像她这样柔弱的汉人贵女大概是没骑过的,她的回答却叫他有些意外。 “骑过。” 姜从珚的眸色比先前更亮了,像闪着光的星子,“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跟着表哥表姐们一起学过骑马,不过外祖母担心我的身体,只让我骑温顺的小马,所以我的马术也没多好。” 回忆起从前欢快的日子,她语气十分温柔充满了怀念,周身清冷的气质都弱化了,宛如一个天真可爱的邻家少女。 那确实是她最快乐的几年,身体好转不再困于屋子里,家人都在身边,他们一起去做许多想做的事,一起想办法挣钱,一起去安抚受伤战士,一起扩大幼慈院,一起研究新医学和育种,一起让凉州变得更好。 他们每天忙碌而充实,朝着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所以,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和家人为之努力多年才谋求的安宁被打破,不忍心看到自己耗费心血建立起来的产业毁于胡人的马蹄下,更不忍心看着他们在将来的某一天牺牲在战场上。 如果蝴蝶能引起一场风暴,她作为一个人,是不是能对这个世道造成更大的影响? “我教你骑高大的骏马。” 拓跋骁傲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她眨了眨清润的水眸,露出一丝期待,“像您骑的那样的?” “你想骑?” 姜从珚忙不迭点头,“可以吗?” “可!” 姜从珚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惊喜。 她也无需克制,男人瞧见她这副模样,脸颊的软肉笑得微微鼓起,白里透粉的娇艳,柔嫩得如被露水打湿的花瓣,经不起任何力道,却叫人想要狠狠蹂躏,让这团软玉烙上自己的印记。 他胸口窜起一团火,眸色陡然暗了下来。 姜从珚没注意到,她满心期待。 男人爱马,女人又何尝不爱? 拓跋骁的马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高大最健硕的骏马,足足比旁人的马高出一圈,肌肉流畅四蹄矫健,光是看着就威风凛凛,这样的绝世良驹,除了天生惧马的,没有人会不心动。 上一世因为心脏病一点点剧烈运动都做不了,这一世身体养好之后她总想弥补上一世从来没敢尝试的事。 只可惜那时身体刚有起色,年纪又小,外祖母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生怕她吹一点风受一点雨,严令下面的人看着她,不许她太折腾自己,姜从珚就是想干什么也有心无力。 现在没人管着自己了,姜从珚的心蠢蠢欲动。 男人爱马,有些时候还小气得很,除了自己谁也不给骑,她之前也没妄想过,现在拓跋骁主动提出来,她当然开心。 如果这个时代有互联网的话,她肯定要发一张自己在马上的帅气照片。 她动了动胳膊让拓跋骁放开自己,率先从地毯上起身,还催他,“王,我们走吧。” 拓跋骁从未见过她这么活泼一面,稀罕得很,怎么看都看不够,故意拖延了会儿不动,直到女孩儿表情绷不住快要生气时才慢悠悠起身,一把捞起她的胳膊朝前走去。 姜从珚懒得跟他计较这点,提着裙角脚步轻快地小跑过去, 他的马在队伍最前面的草地上,大地绵延起伏,春日刚至,才浅浅铺上一层绿意,膘肥黑亮的马儿悠闲地立在草地上,周围没有任何人敢靠近,霸气得像是这片草地的王者,一如它的主人。 姜从珚没有直接摸上去,到两步之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马儿不能随便骑,尤其是这种骏马,它们可有脾气了。 它足足有两米多高,姜从珚甚至得仰着头看。 它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色,才洗完澡,身上的水珠被甩干,油亮的毛发在阳光下犹如一匹极具光泽的丝绸。 四蹄长而矫健,腿上和腰腹的肌肉形状明显,沟壑分明,运动时能明显看到它流畅的肌肉走向,几乎将动物身上的力量美发挥到了极致。 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看到姜从珚靠近自己,它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灵动的大眼睛里露出高傲的神色,好像在说“别靠近我,我脾气不好。” “你好漂亮啊!”姜从珚赞道。 马儿喷了个鼻响,扭过头不理她。 “……” 行,你就骄傲吧。 她转头问拓跋骁:“他叫什么名字啊?” “骊鹰。” “黑色的鹰?” 她竟一下就懂了。 拓跋骁点点头,看着骊鹰,自然而然露出骄傲的神色,“对,他的速度跟天上的鹰一样快。” “骊鹰,很好听!”而且很贴切。 “骊鹰。”姜从珚又靠近了一小步,轻声叫他的名字。 她音色清澈,如雪山上的积雪融化蜿蜒成的溪水叮咚,看到喜欢的小动物,不自觉夹起声音,便在清冷之外多了几分甜意,当真能撩到人心头去。 男人的碧眸渐有旋涡翻滚,不善地看了骊鹰一眼。 骊鹰才不会被迷惑,看了姜从珚一眼,仍旧不理她,原地跺着蹄子。 “骊鹰?” “骊鹰……” 骊鹰被叫烦了,扭过头喷出不悦的鼻响警告她别靠近自己。 姜从珚眼神微囧。 “t他只认我一个主人,别人都不给碰,毛都是我亲自梳。”拓跋骁见她碰壁,忍不住笑道。 当初为了驯服他,自己可是花了不少力气,足足熬了三天才让他彻底臣服。 姜从珚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那您倒是让他给我摸一下啊。”我又不是来听你炫耀的。 拓跋骁见她现在就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儿,只觉得可爱极了,恨不能立马把人揉进怀里狠狠揉搓一番。 他按下心头的火气,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你牵着我的手去摸他他就不会躲开了。” “……真的?”姜从珚怀疑他在坑自己。 拓跋骁挺起胸膛,将手一伸,“那是自然!” 她将信将疑,却没别的办法,只好照他说的,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手掌太宽大,她没法全部包住,只好握住两根手指,带着他一起慢慢朝骊鹰的侧脸靠近。 拓跋骁露出个得逞的笑。 真软,真嫩。 骊鹰发现这个女人不死心又来摸自己,还想跟之前一样躲开她。 “骊鹰!”拓跋骁喝了一句。 骊鹰顿时不敢动了,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不高兴。 可他不敢反抗自己的主人。 姜从珚终于终于摸到他,然后就把拓跋骁的手丢开了。 哼,什么牵着他的手就不会躲了,根本不是这样,还得靠男人下命令。 姜从珚先摸了会儿骊鹰的脖子,又摸摸他的脸,让他熟悉自己的气味,不过好像没什么用,骊鹰依旧对她爱答不理。 脾气真大! 她心想,要不是拓跋骁在这儿,他估计能一蹄子撅开自己。 因着向上抚摸的动作,她衣袖滑落,露出小截纤细的腕骨,如柳如折,雪白的肌肤跟骊鹰油黑的毛发在阳光下形成极致鲜明的对比,女孩儿抚摸的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小心,仿佛能感觉到女孩儿的指尖多么细嫩,拓跋骁被这副画面刺激得不轻,喉咙滚了下,凤眸越发幽深。 姜从珚知道仅凭自己是讨好不了骊鹰了,于是转过头看拓跋骁,“骊鹰如此骄傲,怎会让我骑?” 拓跋骁得意地笑了,抬着下巴,“我的马,自然要听我的命令,我让你骑,他就必须听命!” 姜从珚露出一个崇拜的眼神,“那我现在能上马吗?”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3节 拓跋骁骄傲地点点头。 他将她带到马鞍侧面,让她一手扶住马鞍。 骊鹰察觉到两人的意图,这个女人竟然想骑自己,暴躁地左右甩动起来,就是不让她碰,顺滑的长毛尾巴更是不停地扇来扇去。 拓跋骁狠狠勒了下缰绳,语气严厉地喝了一句,“骊鹰!” 骊鹰感觉主人好像真的生气了,尽管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好乖乖立在原地,不敢再乱动了。 不过看表情还是看得出他的不乐意。 姜从珚心里好笑,马儿的情绪也能这么丰富。 她再次扶住马鞍,打算去踩马镫,但…… 这马镫也太高了,比她腰还高…… 姜从珚:“……” 这怎么上得去? 她回过脸看拓跋骁,没开口,可一双水润的黑眸却盈着祈求。 拓跋骁把一切看在眼里,当然知道她现在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但他偏要装作不懂,就想听她软着声音求自己。 不仅不帮,还装模做样地问:“马已控住,怎么还不上?” “……”姜从珚吸一口气,暗自捏起了粉拳。 你表情倒是一本正经,可眼睛里的笑意敢不敢再明显一点? 她很想打他一下,可男人皮糙肉厚,恐怕打过去他不仅不觉得疼,还觉得自己在撒娇,她硬生生把这股冲动按下。 咬了咬唇,姜从珚还是不想男人太得意,敛了神色,清声道:“我上不去。” “哦?” “既然我没这本事,那就不骑了吧,这样的绝世良驹本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驾驭的。” 说罢她就要走,仿佛一点也不遗憾。 这倒是打了拓跋骁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她居然干脆。 他长臂一伸赶紧将人捞回来,圈着她的肩膀,从喉咙滚出一句叹息,“我看你脾气也不小,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有点遗憾,却是宠溺。 姜从珚沉默。 她倒不是清高到一点儿不肯跟人示弱,小时候为了多出门走走,不知道跟外祖母撒过多少娇,但拓跋骁不一样。 她没谈过恋爱,可有些事情即便没有经验也能看出来。 男人对她的觊觎简直不要太明显,每次看她都跟狼盯着兔子一样,随时能扑上来要一口,这样的情况下,她要是真按他的心意对他软语相求,姜从珚担心没到王庭他就要违背那晚的约定了。 她不能对他太热情,但也不能太疏离,可男人却越发不满足起来。 姜从珚思绪还在发散,只觉眼前一暗然后又一亮,腰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掐住,紧接着往上一提,双脚就离了地。 骤来的失重感让她吓了一大跳,心脏猛缩,一口气没呼过来,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到了马鞍上。 是拓跋骁将她提了上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在他手里像个人偶一样,好像没有半点分量。 姜从珚有点恼怒他突然来这么一下让自己受惊,想到男人粗鲁的性子,又把话咽了下去。 总之是上来了。 她被抱上马背,现在还是侧着坐的。 她紧紧扣着马鞍,小心翼翼抬起右腿,身体跟着一起往前转,终于跨坐在了马背上。 高处的视野果然不一样,所有人在她面前都矮了一头,连拓跋骁这个往常需要她抬头仰视的男人,现在也可以低下头看他了。 哼,这样的话,她就不跟他计较刚刚的事了。 姜从珚头一次骑这么高大的马,有点新奇,却不敢乱动,她还摸不清骊鹰的性情,也控制不住他,被甩下去可不是小事。 她惜命得很。 她小心地摸着骊鹰的脖子,触感很硬,俱是坚实的肌肉,她顺着他颈背上的鬃毛捋了捋,试图跟他建立感情。 骊鹰好像察觉到她气弱,又开始抖威风了。 他仰起脖子嘶鸣了一声,踩了几下蹄子就要冲出去,姜从珚吓了一跳,还好拓跋骁眼疾手快一把控住,另一只宽大的手掌扶在她腰上稳住了她的身体。 男人修长结实的小臂,即便包裹在衣料下也能看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勒着缰绳的五指筋骨则更加分明有力。 “嗯?” 他不悦地哼了声,严厉地盯着骊鹰,强悍的气势瞬间爆发,犹如泄闸洪水。 “我是你的主人,而她,从今天起,也将是你的主人,你要是敢伤害她,我会砍掉你的蹄子,明白了吗?骊鹰!” 他说的是鲜卑语,姜从珚没听懂,听语气应该是在教训他。 果然,被训完之后,骊鹰安静了很多,不再故意折腾她了。 “你现在可以骑着他跑起来了。”拓跋骁说。 但姜从珚还保留了一分谨慎,没敢像他说的驾马就跑,而是驱着骊鹰慢慢走起来,也不敢走远,就在拓跋骁附近转悠。 等到走了一小圈没什么问题后,她才稍稍加快速度,即便如此,对骊鹰而言也慢得无聊。 “驾!”她轻轻喝了一声。 拓跋骁站在草地上,看着女郎白衣胜雪,裙摆像柔软的云铺散在了马儿身上,她眉眼间全是欢快的笑,束发的丝带随风飞扬到空中,乌鸦鸦的发鬓上落了几点灿烂的阳光,仿佛歌谣里自天际乘云而来的仙子。 他微微一怔,而后眯起危险的眸子。 “想不想更快些?” 姜从珚听到他的声音,正好绕回来路过他旁边,摇摇头刚想说这个速度已经够了,一道劲风突然袭来,先是一只熟悉的手覆在了自己握缰绳的手上,下一秒后背传来坚实硬挺的触感,整个人被圈进一个火热的怀抱。 拓跋骁飞上了马! 他一手紧紧勒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手控住缰绳,大腿用力一夹马腹,骊鹰就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马背上下颠簸,速度飞快,好像随时能把人甩下去,姜从珚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寻找依靠,主动朝身后的男人贴了过去。 他双臂圈着她,结实的胸膛像面墙,姜从珚靠着他才终于有了安全感。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发丝凌乱地飘扬在空中,姜从珚被吹得迷了眼,只看到一片片模糊的绿意不断往后倒去。 她试图捋一捋飘到眼前的头发,却在下一t秒重新被吹乱,一些飞到半空中,一些贴在她细白的侧颈和脸颊上。 姜从珚好不容易才从过快的速度里平复下来,下意识回头看他,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动作完全是羊入虎口。 拓跋骁低头看着怀里美人儿,一张白里透粉的脸,缠着凌乱的青丝,昳丽到了极点,一双漆黑的瞳仁眸光点点,柔弱,美丽,像一朵被狂风扑打的的娇花,好不惹人怜爱。 她此刻就在自己怀里,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避。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 拓跋骁不作他想,松开缰绳,大掌扶上她的侧脸和脖颈,一低头,覆上了日思夜想的粉唇。 姜从珚只见男人的俊脸一点点放大,最后只剩一双深邃幽碧的眼睛,唇上便多了抹滚烫的触感。 直到男人贴上来她都还有些恍惚,感觉一切发生得不真实。 不容她细想,男人已经狠狠欺了上来。 拓跋骁觉得她的唇比他想象的还要软还要嫩,带着勾人的甜香,几乎要让人溺进去,恨不能大口吞入腹中,可他偏又知道她的唇有多娇嫩,嫩到一点点力道都会咬破。 不行,不能太用力,会把她娇软的唇碾破,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用力,就是要用力,欺负得她说不出话来,让她对自己哭,让她向自己求饶。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就兴奋到发疼! 简单的四唇相碰完全满足不了拓跋骁,他要更多,他要把她所有的香甜都攫入腹中,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身体里的那把熊熊燃烧的火。 他毫不犹豫地撬开她薄弱的防守。 感受到他的凶狠,姜从珚被吓得闭上眼睛,浑身僵硬。 她想躲,却根本躲不开。 忽的,一道清脆地细响在两人齿间响起,姜从珚上牙一疼,秀眉蹙起。 骊鹰还是不高兴背上多了个人,没拓跋骁控着缰绳,又开始使性子了,故意颠了下。 还好拓跋骁控制力绝佳,双腿夹着马腹纹丝不动。 疼痛打破暧昧的氛围,姜从珚迷迷糊糊的思绪终于清明些许,用手去推他的脸。 男人抬起头,如愿分开。 姜从珚刚松口气,抬眼却看到他幽深到妖冶的碧眸,似有一闪而过的血芒。 男人低头看着她,嘴角闪过一抹诡异的弧度,还没完全放松下来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提起。 下一秒,腰上的铁臂骤然收紧,身体再次一腾空,天旋地转,她已落到草地上。 尚未站稳,男人的热唇再次压了上来。 第35章 可否能承受住避孕之药? 更强势, 更热烈! 两人这时的位置正好绕过一个小山坡,避开了众人的视线,风吹旷野,四下安静, 耳边只剩下唇齿交融的水啧。 男人浓烈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炙热得像一团火, 她被困在火中, 无处可逃。 骊鹰得了自由, 早撒开腿跑了, 甩着尾巴悠闲地吃着春日新冒出来的嫩草。 姜从珚的视野里没了澄蓝的天空,也没了碧色的草地,只剩男人凌厉深沉的眉眼和瞳中汹涌的欲。念。 …… “拓跋骁……”姜从珚艰难地从喉间吐出这几个字,“不行……” “你放、放开我……”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4节 她声音断断续续,似喘不上气, 清冷的声线更是沙哑破碎到极致, 不仅不能让人冷静,反撩得男人沉沦深渊。 尤其是她还叫了他名字,真好听! 拓跋骁顿了下,抬起头瞥了眼,这一眼却叫他几欲失控。 女孩儿雪白的玉肌飞满红晕,眼圈儿里噙着一汪软水, 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绯红的眼尾要落不落, 浅粉色的唇瓣被碾磨得肿胀,水光潋滟, 闪动着糜艳的红。 此时的她早已不复开始的清冷洁白,反像是坠入凡尘被迫沉沦于俗欲的落难仙子。 她灵魂依旧高贵圣洁,可身体却被他作弄, 这叫拓跋骁生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感。 他重新俯身上来,姜从珚偏头,颤抖着伸手拒绝:“不行,不能在这里……” 拓跋骁根本听不进去,她所有声音落入耳中都是最催情的情话。 轻而易举抓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搁,他又亲了下她红到靡丽的唇,正要再次深入品尝,却撞进一双恐惧的乌瞳中。 女孩儿惊恐的瞳仁里倒映着他亢奋的脸庞,那兴奋到极致的模样连他自己都有点陌生。 他动作一顿,凝视这双眼瞳,许久,混沌的眸色终于散去些许,好像才想起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青碧色的瞳仁一动。 姜从珚一手环在胸前,衣襟凌乱,含泪看着他。 一阵清风吹过,携来草木的清香,终于吹散两人交缠的气息。 拓跋骁清醒了不少,再去看她,果然怕得很,整个人都在发抖,那双清凌凌的琉璃乌眸头一次用惊惧的眼神看着自己。 又四面环顾了下,虽没什么人,但天高原旷,一眼望尽毫无遮拦,确实不该做太亲密的事。 理智知道不应该,可身体却快要爆炸了。 拓跋骁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了她很久,表情挣扎,碧眸中幽光反复闪烁,看得姜从珚胆战心惊,生怕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她甚至宁愿丢脸,心里祈求着队伍里的人担心他们安危快点找过来才可能打破两人现在的状况。 女孩儿满脸无助,雪肌沾露,一双清透的水眸楚楚可怜,恨不能让人狠狠欺负,欺负到她落下晶莹泪珠,欺负到她向自己求饶。 拓跋骁心跳如鼓,邪恶的念头蠢蠢欲动,可偏有那么一丝理智如同筝上那根丝线牢牢缚着他。 姜从珚见他的唇越来越靠近自己,绝望地闭上眼,眼尾那滴泪终于滑落。 一片灼人的肌肤贴在眼皮上,她心如死灰。 然而触感却在下一瞬消失,连束缚自己的力道也消散了。 拓跋骁最后吻了下她的眸,霍地翻身往旁边一躺,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呼吸着。 压着自己的男人终于离开,姜从珚不可置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颤抖着睁开眼,赶紧往旁边挪,可四肢在刚才的挣扎中耗尽了力气酸软无力,一急之下差点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躲开一点距离,她第一时间拢起褪到臂间的上衣。 她手抖得厉害,哆嗦着理了好几下才将衣服穿好。 发髻也松了,后背和手臂上的白色衣料上沾了些许杂草和碧绿的草汁,她草草处理了下,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痕迹。 她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直到现在心跳仍平静不下来。 她刚刚真的被吓着了,男人发起疯来完全不管不顾,他刚才的动作,她以为他真的要在这儿就…… 总之她绝不可能接受。 幸好他还没禽兽到这个地步。 姜从珚等了会儿,收拾好自己,将散落的发钗收到袖中,直到心跳完全平静下来才有勇气偏头去看他。 他仍旧仰躺在两步之外的草地上,手脚大张,铜色的脸上仍泛着情。欲的红,闭着眼睛长眉紧蹙,唇抿得很紧,下颌咬得笔直,至于下身…… 她匆匆瞥了眼就收回视线。 她不敢喊他,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很轻。 她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棵树,或者一颗草,只要他别注意到自己。 但她也不敢走,男人的感知比她想的还要敏锐得多。 姜从珚只能静静站在一边,警惕地观察他,不知过了多久,腿都站酸了,男人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倏地睁开精光内蕴的凤眸。 他利落起身,转头看向她。 姜从珚心头一紧,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眼神,只留一截粉白的脖颈。 拓跋骁瞧见,沉默了下说:“放心,我不碰你了。” 姜从珚不说话。 她不相信。 他之前还答应过她抵达王庭前不会越界呢,结果发起疯来还不是什么都忘了。 拓跋骁见不得她不理自己,干脆挨过来,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吓得她赶紧偏头一躲。 “生气了?” “我真是一时没忍住。”他为自己辩解,“你生得太美了。” “再说最后我不也没继续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是吗? 姜从珚垂下眼,软眸里有几分委屈。 拓跋骁投降,“我真的不碰你了。” 姜从珚扭过头甩开他粗硬的手指,“我要回去。”嗓音仍哑着。 “好好。”拓跋骁满口答应。 她现在这副模样,无论说什么都恐怕他都会说好。 拓跋骁曲起食指低在唇边吹了个口哨,跑到远处的骊鹰便听命奔回来。 “我扶你上马。” 说到“上马”两个字,又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姜从珚抗拒。 她现在觉得拓跋骁主动提出让自己骑马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偏她还一点儿没觉察到,高高兴t兴地主动跳到陷阱里。 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说的大概就是她吧。 拓跋骁见她咬着唇一动不动,大概猜到她的想法,于是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像刚才那样了。” 她还不肯点头,他又说,“这里离营地虽不远,可也有好几百步,你要走回去?” “我只是担心你体力不够,走回去要用许久,我倒是不介意耽搁行程,就怕别人会乱想。” “你!” 乱想什么?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姜从珚怒瞪他,他的话也太无耻了,还威胁她。 拓跋骁见此,还要火上浇油,“你头发乱了,裙子也沾了草汁,你肯定也不想叫人瞧见你这副模样吧。” 姜从珚气红了脸,恨不能打烂他这张嘴。 美人气恼却平添了瑰色,拓跋骁又忍不住想入非非。 再说她就真不理自己了,拓跋骁放低了语气轻哄,“上马吧,我不骑。” 姜从珚看了他一眼,想知道他这句话有几分可信度。 男人却不等她说话就再次提着她的腰将她送上了马背,然后牵着缰绳往回走。 男人腿长,步子迈得又大又快,确实是她几倍的速度。 路上,男人良心发现自己刚才做的事有多么过火,主动补偿她:“等到王庭后,我送你一匹玉狮子。” 她这么美丽,就该配一匹雪白的马儿。 姜从珚扣着马鞍让身体适应骊鹰的节奏,闻言并不理他,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哼,做完过分的事,事后想用这点好处收买她。 拓跋骁没听见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虽一脸平静,可他偏就能窥见她的怒意。 主动示好没被接受,拓跋骁没觉得恼,反倒觉得很有意思。 美人就是生气也别有一番风情。 他在草原见过的男女关系基本都是男人占着绝对的领导地位,女人不可以反抗她的男人,否则拳头就会落到她们身上。 拓跋骁不喜欢这种关系,跟驾驭下属没什么区别,他提不起兴致,而且阿母就是被这么……总之他很不喜欢。 但是现在,她给了他别样的体会。 偶尔他也会恼怒她对自己太疏远,不肯跟自己亲近,可更多的,他却从中体会到了愉悦,这种愉悦是全新的,跟打完胜战之后的兴奋完全不同,却更让人上瘾。 别人都怕自己,但她不怕。 不仅不怕,她还敢跟自己提条件,会对自己生气不搭理自己。 他喜欢这样的她! 他现在对这份愉悦深深着迷。 —— 叱干拔列见王带着那个汉女去摸骊鹰时就很诧异,看到王居然允许她骑上去时,更是差点把眼珠子都瞪掉下来了。 他对骊鹰傲慢不逊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了,别说那个汉女,就是自己都被撅了一顿。 那个汉女骑在上面没被甩下来,肯定是王命令骊鹰了,肯定是。 直到两人一马消失在视野里,叱干拔列仍旧死死瞪着那片草地。 莫多娄走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他眼睛都瞪红了,布满红血丝,带着狰狞疤痕的脸因为过分愤怒看起来反倒有些委屈的样子。 莫多娄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扭差点栽了个跟头。 “奇怪,真奇怪,你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莫多娄用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惊奇语气说。 叱干拔列用通红的眼睛狠狠瞪他一眼,不屑于跟他这个杂血说话。 莫多娄哼了一声,同样瞪了回去。 许久后,拓跋骁牵着坐在骊鹰上的姜从珚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5节 叱干拔列一见,更加激动了。 他下意识朝前冲了一步,又猛地停下来。 莫多娄明白了,“你是嫉妒,对不对?” 被说破心事,叱干拔列回过头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王让这个汉女骑骊鹰!” “明明只有王一个人可以骑!” 莫多娄不能理解他的愤怒,“骊鹰是王的马,王愿意让谁骑就让谁骑,王当初给过大家机会的,我看你就是自己骑不到,所以嫉妒。” 叱干拔列的愤怒瞬间像戳了洞的皮球泄了下去。 是的,王给过他们机会的。 当初王刚驯服骊鹰的时候,底下的将军们都眼馋得很,这可是绝世少有的神驹啊,问王能不能借给他们骑一下过瘾。 王一点也不吝啬,很豪气地说,“你们要是能凭本事驯服骊鹰,本王便让他骑个够!” 很多人都去试了,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叱干拔列也试过,跳上马背没多久就被甩下来了。 于是众人都知道,骊鹰是只臣服于王的神马,除了王,任何人都不能让骊鹰低下高傲的头颅。 可是现在,王不仅让那个汉女骑了骊鹰,还主动为她牵缰绳! 这是只有下等人才干的事!叱干拔列接受不了。 不仅仅是嫉妒,更是他不能接受王居然为了一个汉女做到这种地步。 英明神武的王,怎么会被一个女人迷惑成这样? 王越来越近,莫多娄见叱干拔列还敢瞪着狗眼,虽然看不惯他,还是强行拉着他离开了。 “你想再次惹王生气吗?”他语气警告。 叱干拔列语塞,失魂落魄地被莫多娄带走了。 拓跋骁知道姜从珚要面子,回来时故意挑了人少的地方穿回来,走得又快,她骑在马上,众人也不敢一直盯着看,倒是没觉察出多少异样,只是惊讶于拓跋骁对她的宠爱。 唯独谢绍,身形僵了僵。 他目力敏锐,一眼瞧出她跟先前出去时不同了,尤其是她的眉眼,多了些潮湿的水意,脸颊还残留着不正常的红晕。 再联想之前拓跋骁飞身上马带她离开的场景,后面发生什么不难猜到。 一直以来拓跋骁从未掩饰过他对公主觊觎的眼神,同为男人,谢绍自然明白他想做什么。 离开长安第一天夜里,他听闻他去找了公主,幸好没待多久便出来了,但是现在…… 这其实是早晚的事,从下达诏书那日起,公主就注定要成为漠北王的妻,而他,要护送他们一路无虞。 这,是他今天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公主皎若明月,应该是高高在上不沾染尘埃的贵女,任何凡夫俗子对她的靠近都是一种亵渎,可漠北王却以强势的姿态将这轮明月拽入怀中,成为他一个人的掌中宝。 装了许久的正人君子,他现在终于按捺不住野蛮的本性,将明月把玩揉弄。 想到这里,谢绍一时呼吸不畅。 回到原地,拓跋骁将她抱下来,姜从珚第一时间躲进了马车里。 若澜敏锐地注意到情况不对,送走拓跋骁后也跟着钻进马车,见到她的模样后,先是一惊,然后又怒又忧。 “女郎……” 出去时还好好的,一回来,若澜发现女郎的头发散了,掉了好几支发钗,眼圈儿通红似哭过,嘴唇更是肿得过分,再往下看,修长细白的脖颈上几团深浅不一的红痕,上衣皱了,沾了草汁,还有一两片没清理干净的草屑,至于领口之下,她不敢再想…… 女郎分明是被欺负了! “女郎,他有没有……”若澜问得犹豫。 她想问拓跋骁有没有强迫她,两人有没有进展到那一步,又担心这话伤女郎的心。 姜从珚却懂了她的意思,摇摇头,轻声说:“我没事。”嗓音却嘶哑。 若澜放下心来,心里却还是很气。 虽说女郎嫁与他迟早会行那事,可女郎是正妻,漠北王该拿出相应的礼仪和尊重,而不是像对待宠姬那样对待女郎。 时下风气不好,许多贵族狎妓取乐生活靡乱,在席间当着众人就与姬妾行欢的事不是没有,可她们是什么人,女郎是什么人,岂可被这么轻慢。 下次她绝不会再让女郎单独与拓跋骁出去了。 “女郎,我给您重新梳洗一下吧。”若澜强按下心中的怒火。 “暂时不必,我想先一个人待会儿。” 姜从珚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好,但要说讨厌拓跋骁也远不到这个地步,她知道拓跋骁并不是要羞辱自己。 她只是有些猝不及防,还有一种无奈,被困在囚笼里的无奈。 当初虽是被迫,可她也是下了决心要踏进这笼子的。 先前拓跋骁对她的宽容和维护让她生出一丝两人可以平等相处的错觉,但这终究只是错觉,无论是从地位上还是力量上,拓跋骁对她都有着绝对的压制。 他们本身就不是平等的,所以她也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按照原本的打算,好好地、理智地做自己该做的事,走自己该走的路,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今天的事……姜从珚下意识碰了下还肿痛的唇,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t,她早该有心理准备不是吗?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把纷乱复杂的情绪全都埋到心底,面上又恢复了素日的平静,这才叫若澜帮自己重新整理。 她换了套高领衫,堪堪遮住脖子,至于嘴唇上的肿胀,只能慢慢消下去了。 若澜为自己梳头的时候,姜从珚想到什么,道:“姑姑,这些琐碎的事情日后让阿椿和阿榧她们来做吧,你要接替文彧管理队伍,恐怕会忙碌起来。” 若澜捏着发梳的手一顿,手指捏到一起,下意识反驳,“女郎,我不累,我忙得过来。” “从您出生就是我一直在您身边,我只想好好照顾您,我担心阿椿和阿榧她们不够体贴,您不习惯。” 姜从珚转过半边身体,握住若澜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日常琐碎的事情磨合一段时间就好了,而且她们也跟着我很久了,不会不习惯。姑姑照顾了我十七年,我知道姑姑放心不下怕我再有什么意外,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现在最大的危险不再是孱弱的身体,而是权力场上的刀光剑影。” “我能用的人不多,姑姑是我最信任的一个,所以,姑姑为我好的话,就不能将精力浪费在这些琐碎中,而是登上这高台跟我一起并肩战斗。” 若澜动了动唇,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目光复杂地盯着女郎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女郎放心,我会做好的。” 姜从珚笑着说,“嗯,我相信姑姑。” 若澜并不是普通的奴婢,她出自陇县周氏,虽不是大族,当年家中长辈亦有在朝为官者,可惜遭先帝贬谪,举家回乡途中不幸遭遇了劫匪。 凉州送张依娘去长安的队伍正好路过遇到劫匪,张家兵士不能任由劫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当即冲上去与劫匪厮杀,可惜他们来晚一步,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全都惨死于劫匪刀下,唯独伤势较轻的若澜侥幸活了下来。 全家被灭,刺激得十岁的若澜几近崩溃,张依娘热血心肠实不忍心丢下她不管,将她带上命人医治,打算她身体和精神都好转后再安排去处。 在她的照料下若澜确实走出了亲人的伤痛,听到她要把自己送走时,若澜当即跪在张依娘面前,“女郎救我性命,又为我报了血仇,周若澜无以为报,今生愿作奴婢永远服侍女郎!” 张依娘忙拒绝,她救下若澜并不图什么,不管是谁被劫匪屠杀她都会救。 她忙向若澜说明自己的处境,她虽是凉州侯之女,可踏入长安后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恐怕护不住身边的人,留在她这里不是好选择。 可若澜铁了心,一定要追随她。 “若能为女郎献上一条命,我也甘愿!”她声音泣血。 凉州侯以勇武仁义威震四海,被无数人敬仰,若澜被其女所救,全家血仇得报,她今生再没有别的念想,只想好好报答女郎。 张依娘实在拗不过若澜,最终还是同意留下她,但她并不把若澜当奴婢看,反而带着她跟姜淮,三人一起读书,一起玩闹。 若澜很聪明,学识和能力早超越了普通管事,可她这些年却从未想过别的,只想一直待在女郎身边,当年她保护不了女君,现在就是死也要护住女郎。 她把姜从珚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她是她世界里唯一的精神支柱。 姜从珚很清楚若澜的想法,她没办法改变她,也不愿去改变她,或许,人都需要一个信念才能在巨大的悲痛之后继续活下去吧。 晚上,队伍抵达一处军镇,谢绍早命人前去通知腾出几座院落供他们落脚,不过大部队依旧驻扎在外面。 阿椿阿榧简单收拾过屋舍后,姜从珚让兕子去叫张复过来。 “女郎,您身体不舒服吗?”兕子紧张地问。 姜从珚轻轻摇头,“并不是,你只去唤他过来吧。” 兕子便带着一肚子疑惑去了。 没一会儿,她领着张复回来。 张复也以为姜从珚可能有哪里不舒服,来得极快,还带着药箱。 姜从珚坐在堂屋的矮榻上,一旁的落地青铜花枝灯台上燃着几盏明亮的油灯,映衬着她莹白润泽的肌肤,气色尚可,并不像不适的样子。 “子疑请坐。”姜从珚抬手邀请。 张复便在她对面坐下。 “女郎唤我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他问。 姜从珚没答,反而看向兕子,“你去门外守着吧,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兕子单纯的脑袋不明白女郎要干什么,却很听话地关上门,抱着胳膊亲自把守在门口,说不让人靠近就不让人靠近。 张复悬起心,女郎这么郑重…… 姜从珚看他脸色越来越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子疑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诊下脉。” 诊个脉搞得这么小心? 张复将信将疑,拿出脉枕放到两人中间的几案上,“请女郎置腕。” 姜从珚便一手拂起宽大的袖摆,将纤细的右腕置于其上。 张复直接将指腹搭了上去。 这个时代男女之防并不严格,远没有后世那么强烈的贞洁观,正常礼节下的相处都无需避讳,而且张氏父子给她看过无数次病,更不用矫情地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张复凝神仔细感受她的脉象,表情沉稳,片刻后他收手说:“女郎脉象平稳,身体无虞。” 姜从珚点点头,收回手腕,然后看着他问:“既是如此,子疑觉得我可否能承受住避孕之药?” 她一脸平静,语气也不见波澜,仿佛在聊一件寻常之事,却惊得张复霍然瞪大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6节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女郎这么郑重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诊脉,已经被坑过无数次,偏自己不长记性,老是被女郎单纯平和的表象迷惑。 张复一脸懊恼,袖子下的手都握成了拳。 第36章 他曾送了一束花给一个姑娘。…… 姜从珚看张复又是惊讶又是懊恼和紧张, 表情丰富得不行,一时有点想笑,可顾及着他的自尊,加上自己确实没给他个心理准备, 终究还是忍住了。 “女郎, 你……”张复眉头紧皱, 想说什么,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想问我为何要避孕?”姜从珚主动点破。 张复僵硬地点了下头, 他实在想不通女郎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女郎要自己帮她调理身体易于受孕他还能理解, 可避孕的话……对女郎而言,早日生个孩子,听说漠北王还没有孩子,女郎如果能生下长子,对她不是更有利吗? 姜从珚给自己和他各倒了杯茶水, 捧在手里浅浅饮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毕竟是汉人,就算以正妻之礼嫁给拓跋骁也未必能立时站稳脚跟,叱干拔列他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在鲜卑王庭中,如他这样的恐怕还不在少数。” “暗里的刀光剑影不会少,我若怀孕便会给人可乘之机, 不如等彻底立足无人能威胁到我时再考虑此事。” 张复听着, 女郎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可……避孕之药多伤身。”张复很是顾忌。 女郎前些年的身体有多虚弱他再清楚不过了,好不容易养了几年可算要赶上常人了, 现在却又要因避孕而伤身,就像花了数年时间好不容易养出一株珍贵的花苗,却在即将绽放时又要他亲自掐断。 身为医者, 他最见不得病人不听医嘱不好好养病,更别说还要他亲自去伤害她。 张复心里的这股难受简直要将他憋死了。 “女郎,你体质偏寒,要受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容易,可也是有几率的,不是吗?” 张复劝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姜从珚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这双纤长柔媚的眼睛虽平静,却自带一种不容旁人质疑的威势和决心。 张复知道自己劝不动女郎了,挫败地垂下眼。 医者有仁心,姜从珚见他如此,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人逼得太过分了,于是好声好气地说:“我也没有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这不正找你帮我诊脉制药将对身体的伤害将到最低嘛,否则我若是随便找个医士开些虎狼之药,那才真是不要命,你要是答应我在我身边照看着,才能不让我把身体毁了。” 语气倒是好得不行,可里面的意思把张复再次气了个倒仰。 女郎分明是在威胁自己,要是他不干,她就去找那t些游医。 张复五官都快狰狞起来了,后槽牙咬了又咬,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还是说服不了女郎,终于抬起眼皮怒瞪她,“好!我答应女郎就是!” “这事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别告诉外祖他们,更不要告诉若澜。”姜从珚眨了眨眼。 张复:“……” 告诉若澜?他疯了才会告诉若澜,叫若澜知道自己给女郎服这种药,她不杀了自己才怪。 已经妥协了,他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转而开始考虑要怎样才能在避孕的情况下不伤身。 “请女郎容我再诊一次脉。” 姜从珚依言再次置腕。 这一次张复诊得仔细得多,神情严肃,皱着眉,瞳仁不断转动。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手,又问了姜从珚这段时间睡眠如何,月信情况等,思索再三之后才道:“我能开个方子,制成药丸,有八成避孕效果,这是我能用的最重的药了,再重就真的会损伤女郎的根基了,而且此药最多只能吃一年,决不宜吃太久,停药之后还需调养一年半载。” “那就依你所言。” 八成,也行吧,剩下的两成就看她有没有这个幸运了,至于他说的一年,先答应下来再说,一年复一年,到时再说服他就是。 送走张复,姜从珚也松了口气,心想他可算被自己忽悠住了。 张复如果对政治敏锐些就能明白她刚刚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尤其是还要以她的身体为代价。 担心被人针对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原因,她前世病体沉疴,被病痛折磨一生,今生的身体同样不好,她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健康,她也想像常人那样想跑就跑,想跳就跳,调养的那几年,再苦的汤药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就是为了把身体养好,可现在她却不得不这样做。 她在意的,是拓跋骁是否能避开三年后的死劫。 他没死自然皆大欢喜,要是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他依旧陨落的话,她得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 草原上的部落至今还维持着相当原始的权力交替机制,谁最勇武他们就推举谁当首领,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勇武的战士才能领导他们抵御强敌和猛兽。 三年时间太短了,短到不足以支撑一个婴孩儿长大,怀抱一个前鲜卑王的幼子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她不能明知乱世将至还自私地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而且—— 生下来的孩子万一……不健康怎么办? 这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 “……母亲是阿摩敦,父亲是阿多,兄长叫阿干,直懃就是王侯,也叫特勤……” “涉~什翼 是箭……” 马车里,阿茅正在认真地教面前的女郎学习鲜卑语,女郎低着头在小案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车帘卷起,明亮的天光打下,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瞧见女郎乌发如云,脖颈纤长,雪白的侧脸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柔润通透的质感,细腻无暇到了极致,叫她看呆了去。 阿茅自卑于自己低贱的出身,感觉自己在女郎面前连只虫子都不如,平日连多看她一眼都怕自己玷污了仙人似的女郎,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美丽吸引。 “你继续说。”姜从珚用字母将发音记下后,朝阿茅道。 听到清泠的声音阿茅才猛地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她十分懊恼自己刚才的表现,下意识偷偷瞧了女郎一眼,见她好像没生气才放下心来,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鲜卑语。 她的胡语都是从别人的交谈中学到的,知道的词汇不太多,但应付日常交流足够了。 姜从珚认真学着,她记忆力不错,用音标做了笔记,很快就学会了许多词汇,开始试着说完整的语句。 阿茅惊讶于她掌握语言的速度,忍不住惊叹:“女郎,您学得真快!” 姜从珚笑了笑,摸摸她尚有些枯黄的发顶,“你也很聪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好几种胡语的。” 姜从珚知道自己学的快是占了学习方法的便宜,眼前这个从一出生就遭受欺凌的女孩儿在语言上才是真的有天赋,她不识字,也从来不知道学习方法,小小年纪却学会了好几种语言。 女郎摸我了! 阿茅受宠若惊,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到现在她都觉得这几日的经历幸福得不真实,她不仅不用再挨饿了,还有了新衣服,还有这么美丽温柔的女郎。 以她贫瘠的想象力,觉得就算死了之后去仙府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阿茅朴素的认知里,女郎就像那神女一样,尽管阿椿和阿榧姐姐都跟她说过许多次女郎是人,跟她们一样的人,可她觉得不是,女郎跟别人不一样—— 女郎是她的神明! 尽管姜从珚记忆力出众,短时间内要完全掌握一项语言也不太现实,因此她先让阿茅教自己词汇,再做一些特定场景的语言练习,她设想了一些可能遇到的情况,与阿茅用鲜卑语与自己做交流。 午后,姜从珚小憩了会儿,然后在车里复习早上学过的鲜卑词汇和语句,正认真地看着笔记,马车忽然停下,正当她以为出现了什么状况欲询问时,车窗外忽然横伸过来一只熟悉的手——手上握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开得灿烂极了,像截住了春日的一缕暖阳。 姜从珚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喜欢?还在生气?” 拓跋骁站在车外,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俯身从窗口看进来,露出一张冷硬的俊脸。 隔着花束窥见拓跋骁的眉眼,或许是花朵的色彩过于明艳,那双幽碧色的眼眸被衬得格外明亮起来,姜从珚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某幅古画上的面孔吹落了时光的尘埃重新鲜活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缓缓抬起遮盖千年的眼瞳,尘烟自“他”睫羽簌簌抖落,隔着千年光阴遥遥看向了自己。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忽的停了下,然后又恢复了平时的节奏,这份微小的变化几乎叫人忽略。 “给我的?”她问。 “自然是,除你之外旁人也不配。”拓跋骁觉得她明知故问,却还是好好答了她。 “你亲自摘的?” 拓跋骁头一次干这种摘花讨好姑娘的事,罕见地生出些别扭情绪,沉默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状似一脸坦然地说:“自然也是,除了本王谁敢摘花送给你。”除非不要命了。 姜从珚瞧见他握着花束的手指紧了紧,青筋绷得尤其明显,看穿他镇定外表下掩盖着的不自在,扬起一个清浅的笑。 “算是赔礼吗?” 这话把拓跋骁问住了,他并没有想这么多。 “不是,我只想让你看到花开心些。”拓跋骁说,“要赔礼的话,你说,只要我有,都送到你面前来。” 什么都送给她?哼,姜从珚才不相信男人嘴里的鬼话,不过他前半句话还是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她伸出双手捧起花束,轻哼,“你的花我接受了,但不代表我就这么原谅你了。” 拓跋骁听她嘴里说着不原谅自己,眼睛里却藏着浅浅的笑意,白里透粉的脸蛋比花还娇艳,碧眸亦闪过愉悦的亮光。 他当时骑马走在前面,看到路边开得一丛又一丛的野花,突然想起草原上的春季大会。 春季大会上,草原上的男男女女可以自由结合,那些年轻的勇士会采下野花送给心爱的姑娘,于是他也生出这个念头。 他突然下马时,莫多娄和底下的人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情况严肃戒备起来,看到他只是去采野花时,手里的刀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他们虽不敢有意见,拓跋骁还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疑惑和不解,这叫一直以勇武威严统领部下的拓跋骁有些不自在。 作为高高在上的鲜卑王,他也是第一次干这种讨好姑娘的事。 莫多娄看到他拿着花走向汉人公主的马车,突然明白了过来,人群里响起一阵笑声——他们王是为了心爱的姑娘去摘花的! 就算是王,面对喜欢的姑娘时,也跟他们普通人一样。 听到他们的哄笑,拓跋骁有些恼怒,但现在看到她这么动人的模样,他心里那点不自在也消失了,勾起了锋利的唇角。 拓跋骁来送花真的只是送花,他只隔着车窗看了她一会儿就离开了,没有试图爬进车内占她便宜,反倒有点出t乎姜从珚的预料。 等人走后,她坐在车内,目光仍落在这捧五颜六色的野花上。 史书记载了他的功绩和成就,却不会记录某一个春阳灿烂的午后,他曾送了一束花给一个姑娘。 不知是干过一次之后就彻底放开了束缚还是别的,从这日起,接下来好几天拓跋骁每天都会给她送来一束花,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全看路边开了什么花。 姜从珚照单全收,可就是不说原谅他的话。 几次之后,拓跋骁也看出来了她是故意的,终于在递花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抓住了她的手腕。 “还在跟我生气?”他挑眉。 前几天他都很规矩,只隔着马车说话,姜从珚没想到他又搞突袭,眼神跳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却不能够。 “没有。”姜从珚抿着唇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7节 “那就是原谅我了?” 姜从珚不说话了。 拓跋骁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生气跟原谅是两回事,她现在还跟自己正常说话,可要笑脸相迎是不可能的。 但他岂甘心被她这么不冷不热地吊着,于是牢牢扣着她细弱无骨的手腕,粗糙的指腹在她柔嫩的手心摩挲游移,一下又一下。 姜从珚的肌肤本就敏感,尤其是掌心这种位置,被他带茧的指腹刮过,顿时刺激到敏感的神经,反射性地颤了下,烟眉蹙起,贝齿咬着丰润的下唇,表情难耐起来。 “你松手。”她娇斥。 酥麻带痒的触感实在令人难受,她蜷起手指试图握住掌心拒绝他作乱,可男人的手指像铁一样坚硬,纹丝不动,不仅不松,还变本加厉。 她又拼命往回抽手,整个人都快仰到另一面车壁了,连手腕都磨红了还是挣不开男人的束缚。 她的力气在他面前犹如蚍蜉撼树。 拓跋骁瞧见她极力隐忍的表情,又见她白玉一样的肌肤因为用力而涨红了脸,在薄薄的光亮下呈现出一种动人的媚态。 他眯起眼瞧了会儿,眼神最后定到她的唇上,被细齿用力咬着,原本浅粉色的唇瓣变得艳红,衬得这张美人脸愈发勾人。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画面,那时的她也是满脸羞红眼波似水,红唇被自己吻得肿胀,其中溢出的嘤咛更是叫人发狂…… 没有尝过的话他只会去想象,一旦品尝过那美好的滋味后他就像中了毒的瘾。君子再也戒不掉了,脑海里日思夜想的都是那团软玉般的人,有时半夜做了梦他都控制不住地想要不顾一切冲进她的房间将她搂到怀里,可一想到两人之间的约定,想到她愤怒惊惧的眼神,这团邪火就似被浇了盆冰水。 此刻,身体重新躁动起来,浑身血液急速涌向下腹。 拓跋骁的眼神陡然暗了两分,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 隔着马车姜从珚看不到男人的身体变化,可只看他幽暗的眼神和脖颈上绷紧的皮肤就能感觉到气场的变化,她心里叫苦。 之前拓跋骁老实了几日还以为他暂时不会胡来了,没想到又这样…… “你原不原谅我?”男人又问,低沉的嗓音有些喑哑,带着几分威胁的欲。念。 到现在这个地步,姜从珚哪里还敢跟他赌气,她只怕男人恼羞成怒下又抽疯,只能老老实实地答:“原谅了,我岂会一直跟您置气?” 哼,说得好听,要不是自己逼着她,她才不会说出这句话,但不管是不是他逼的,只要说了这话,她就不能躲着自己了。 姜从珚已经说了服软的话,可男人还不放开自己,她委婉提醒他,“你把我手腕勒红了。” 拓跋骁松开手,被自己捏住的那一片肌肤确实通红。 “你的肌肤太娇弱了。”他说。他感觉自己完全没用力,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腕而已。 姜从珚:“……” 这倒还要怪她自己了? 拓跋骁是真没见过比她还娇弱的女郎,尤其是那身又薄又嫩的肌肤,真的跟团乳酪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偏他又爱极了她的模样。 男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瞧着自己,虽没干什么,还是叫人不自在,姜从珚揉了揉腕子,移开视线,面色正经地说:“还在行路呢,不好耽搁太久。” 意思就是赶他走了? 拓跋骁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没马上就走,反而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再次伸出长臂,粗糙的大掌在她柔软的脸上摸了一把。 “还有一个月。” 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利落转身,挺拔修长的虎躯消失在窗前。 姜从珚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还有一个月就要到王庭了,以男人这段时日的忍耐,到时岂会轻易放过自己? 姜从珚不免生出些担忧,倒不是在乎自己的贞操,她忧心的是以男人的力气和体格,情绪上头发起疯来自己能不能承受住。 不说别的,只怕他力气稍大一点就能把自己的手腕掰折了,而且看他那天那凶狠的模样,在这方面绝不会温柔…… 不过现在思虑这些也没有用,只能到时候再说,姜从珚把这份浅忧按下去,重新拿起笔记学习起来。 又过了几日,姜从珚学习了不少鲜卑语,已经能说出日常对话,连若澜、兕子还有阿椿阿榧她们都学了些,她还叫张铮和亲卫们也跟着学一学。 今后在鲜卑王庭生活,学会当地的语言跟他们交流很重要。 姜从珚观察过,拓跋骁汉语说得很流利应该是受他母亲的影响,但他的手下中会说汉语的并不多,莫多娄和几个使官已经是仅有的会说汉语的人了,叱干拔列那样完全不懂汉语的才是绝大多数。 好在她从前便有意培养身边的人识字,阿椿和阿榧那样的侍女也都没落下,众人按她教的思路和方法,学习速度虽不如她快,慢慢积累下来总在进步,加上王庭天然的语言环境,等到三五个月后,日常交流应该就没问题了。 阿茅一直觉得自己很卑贱,女郎身边任何一个侍女都比自己有用,在寨子里,只有最勇猛杀敌最多的勇士才配吃到这么美味的麦饼和米粥,可她一个低贱的仆人,女郎居然也给她吃这么金贵的食物。 她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沉迷于这香甜的口感,同时又有股深深的不安,好像得到了一件自己完全不配拥有的宝物,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就被人抢走了。 女郎身边有那么多人,如果自己不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女郎今后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自己还能一直待在女郎身边吗? 如今女郎给自己安排了差事去教他们说胡语,阿茅不仅不觉得累,反而充满了干劲,恨不能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在这上面。 花了两天教会她骑马,给她分了匹小马,阿茅上午去马车里教女郎,下午便骑在马上,在赶路的时候教张铮他们,等到晚上,再缠着兕子、阿椿和阿榧说鲜卑语。 有时张铮他们学得头晕脑胀想要休息一下阿茅都不肯浪费时间,她不敢反驳他们,就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张铮一个武将,只粗粗认识一些字能读点兵书,现在居然要学一门外语,实在头疼得厉害,可他也不好凶一个小女娃,只能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耳边一直萦绕着她叽里呱啦的鲜卑语。 阿茅终于满意了,自己不是吃白食的,终于有点用了,她今后一定会变得更有用的。 这一日,队伍终于抵达梁国边境的北地郡。 众人在出关的军镇中住下,照常收拾下榻,姜从珚正被阿榧捏着疲惫的肩颈,阿椿进来禀告,说谢将军求见。 姜从珚目光一顿,示意阿榧停下,思索片刻朝阿椿道:“请谢将军在院中稍等。” 然后她让阿榧给自己换了一件稍微厚实的外衫,整理好仪容后朝前面的庭院走去。 北地的春日天光尚短,队伍进城时已是黄昏,现下夕阳坠海,天际处只余几缕蓝紫色的霞云,一轮浅浅的圆月从另一侧升起。 庭院中间有棵盘虬结蚺古老桃树,枝头犹挂着些许残花,树下有套石桌石凳,谢绍便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 姜从珚带着侍女走过来时便看到身穿银色轻甲的年轻将军沉默地候在那里,笔挺的脊背在薄薄的月光下似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 听到脚步声,他率先看了过来,然后立马起身朝她俯首行礼。 “将军不必多礼。”姜从珚抬了下手t。 “将军请坐。” 谢绍看了眼石凳,犹豫着没动。 此时的礼仪还讲究跪坐,但离胡族较近的北地已经流行起胡床胡椅了,他出身寒门又是一个武将自然不在乎这些,可公主是贵女…… 姜从珚似看穿他的顾忌,笑了笑,“将军不用讲究这些虚礼,只管坐便是。” 说罢,阿椿掏出一张丝帕铺在了石凳上,她拂了拂裙摆,率先坐了上去。 她给阿椿递了个眼神,阿椿悄然退下,庭院中便只剩他们二人。 公主既这么说了,谢绍也无需矫情,依言恭敬地坐到了对面。 “冒昧打扰公主,末将前来,是向公主辞行。”谢绍说。 “末将只能护送公主至此,明日出了关,末将便要率旅贲卫回长安了。” 谢绍说这话时垂着眼,或许是为了礼节,或许是不敢看她的眼神,或者两者都有。 其实辞不辞行都无所谓,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但他还是来了,他也说不清驱使自己前来的动力是什么。 姜从珚对这话倒没什么感觉,只问:“将军抉择好了吗,是否要走我给你铺的歧路?” 第37章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 谢绍一时语塞。 她口里说着歧路, 可他却感到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世界上的路很多,他却只能走这唯一的一条。 沉默许久,他终于抬起头, 一双眼睛似比这夜色还沉:“请公主为绍指路。” 他并不是这一刻才下定的决心, 而是很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天。 “我说过的, 南方的山河是将军登场的高台。”姜从珚眼神看向南边遥远天际处密布的繁星, 平静地说。 “桓均不久即会奔赴淮南之地行事, 这些年, 大梁天灾不断起义不绝,正需平定内患,你若与他一文一武互为支应,届时便能将淮南之地尽握于手……” 谢绍见她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又大胆,其中的意思更叫他心跳加速。 将数州之地掌控于手……这分明是历史上称霸一方的诸侯才会做的事, 她让自己这么做, 究竟是想保住大梁江山还是分裂大梁? 姜从珚知道他的疑虑,可她也只能这样做。 北方早被士族把持铁板一块,就算她知道历史也无法改变太多的现状,唯有淮南之地还未开发太久,在中原士人眼里还是“烟瘴之地”不屑于去经营,其间的士族力量相较北方薄弱许多, 又有许多本地山民, 势力错综复杂,交州南越之地就更是偏僻狭隘了, 若能利用好其中的矛盾,或许能打破士族的桎梏;再加上气候日益寒冷,在南方垦田种粮比北方划算许多, 届时有粮有兵,桓均才可能与北方士族对抗将改革进行下去。 大梁那么多人口,比胡人多出数倍不止,为何终究还是覆灭了,究其根本是统治阶级的败坏,这种败坏是自上而下的,早与大梁交缠不休了。 先保住淮南,保证粮食供应,在淮南练出一支强兵,这样说不定才能反过来压制住北方,为大梁续上一口短气。 至于桓均和谢绍掌权后会不会野心膨胀,姜从珚并不担心,再如何也不会比史书上的结局更差了。 而且—— 桓均,谢绍,皆殉梁! 姜从珚说了几个他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又给了几点建议,不过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那时的情形。 她又道:“将军勇武,可谋略上需有人辅佐,武陵渠县有位诸葛优先生,据说是武侯后人,将军可去拜访。” 诸葛优,字子羊,武陵人,隐居于罗山。 这时的诸葛优已有了一定名气,当地政官也一直邀请他入仕,可他只说无心仕途惟愿寄情山水,通通都拒绝了,直到他四十岁时,长安沦陷朝廷南迁,谢绍苦苦支应眼将不敌,诸葛优却在此时入世来到谢绍身边,及时为他调整了对敌战略,终于在危急关头逼退匈奴大军,紧接着帮谢绍在江淮建立起抵御匈奴的防线,这才堪堪为南梁续了十年的命。 姜从珚知道,诸葛优是不喜欢现在的朝廷,宁愿布衣草芥也不出仕,一直到日后神州陆沉、汉室穷途末路,他才不得已协助谢绍。 她现在也没有十足把握诸葛优会为谢绍出山,只想他心中既然装着汉室江山,知道谢绍所作为何,或许会动一份恻隐之心吧。 “我有几句话,将军去见诸葛先生时可面述于他,或许能为将军添两分说力……” 谈完此事,谢绍站起身,抱拳行礼,“多谢公主指路,绍受教了,打扰公主歇息,绍这便告辞。” 他刚转过身,背后却传来一句清冷的女音。 “将军何必急着离开?” 一句话就定住了他的动作。 谢绍不解,回过身来,恭敬地问,“公主可还有吩咐?” 姜从珚依旧端坐在石凳上,只是微微侧了下脸看过来,雪白的肌肤在暗淡的月光下莹莹生辉,似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皎洁。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8节 难怪歌谣里的唱词会说她是月中仙。谢绍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 “将军明日就要拔营回长安?” “……是。” “将军何不多留几日?” “可……”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姜从珚抬起眼帘,缓慢而犀利地说。 谢绍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面前这位公主,她出生尊贵,有着世上最美丽的容颜,纤细的身姿仿佛连把剑都拿不动,可她说出来的话、展露出来的气质,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大胆和铁血。 明明是极矛盾的特质,出现在她身上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好像她就该如此。 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她两次借剑的情形,第一次是在宫宴上,她被迫献艺,满朝的目光都被她缥缈的舞姿吸引,他当时却只注意到那双被剑光照亮的清冷的黑瞳;第二次借剑,她锋芒毕露,纤细的手腕执起对她而言过分沉重的铁剑,却将剑锋毫不犹豫指向了凶猛的鲜卑将军。 她要嫁去王庭,她今后要在王庭生活,可她却不怕得罪他们。 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儿,她依旧将对方视作子民,不允许他人任意践踏。 那一刻,他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君王之威。 “末将需要一个留下的理由。”谢绍说。 他并不觉得公主是怕旅贲卫离开失去了保护,可他确实想不通她这么要求自己的原因。 “你说……其余胡部会眼睁睁看着大梁与鲜卑结盟吗?”她带着循循善诱的语气低低说。 谢绍眼神一变。 “两地不接,地形复杂,多么好的截杀机会啊,送嫁队伍已经平静太、久、了!”最后一句,带着风雨欲来的压抑。 谢绍瞳孔骤缩。 他听她说队伍会遇到埋伏,可他却没从她脸上看出丝毫惊惧之色。 “想必公主早有应对之策。”谢绍强压着胸中的惊诧。 短短一月送嫁,他发现这位公主的聪明和见识实在不容小觑,若是男儿,迟早会有封侯之功。 姜从珚看了他一眼,她也发现这个人的性格是有些执拗的,要让他去干什么,一定要有理由说服他。 姜从珚也不卖关子,告诉他,“我留将军非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将军。” “嗯?”谢绍疑惑重重,俯首作聆听状。 “将军难道不期待在战场上真正厮杀一回吗?” 姜从珚从石凳起身,朝他逼近一步,一双清眸直直看着他。 “新开刃的剑,总要见过血才知道锋不锋利!新入伍的士兵,也要杀过敌才能勇猛无畏!新上任的将军,自然需要打过胜仗才能让底下的人臣服,不是吗?” “这一次的截杀,正是将军表现自己英勇、收拢人心的机会,也能让将军知道自己跟胡人骑兵,究竟——孰强孰弱!” 话音落,庭院里安静得过分,只有淡淡的桃花香漂浮在半空中。 女郎站在桃花树下,花影摇曳,微凉的夜风吹动她如瀑的长发和月华似的衣摆,圆月前的流云散去,清辉如霜,凝在她精致清冷的眉眼间,似结了一抹淡淡的忧愁,可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分明是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意! 谢绍心头巨震,沉稳的表情渐渐裂出一道缝隙,他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情绪,汹涌到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他先前的想法错了,即使是女儿身,公主也能成就封侯之功。 而这样一个女子,如今却被天子下令送去草原和亲,他心里生出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惋惜。 只能庆幸公主t心里是有大梁的,否则以她之能若是想要毁灭梁国简直是轻而易举,毕竟在她身后,还有漠北王这个一方枭雄。 然而下一秒他想起她的身份,想起十七年前先楚王妃路遇劫匪难产而亡的惨剧,即便他对政治不敏感也能猜到当年的事情不那么简单,甚至很可能跟当今天子有关。 面对可能存在的母仇,公主真的会一心一意帮着梁国吗?再想她暗中安排自己和桓均的事,真的不会把梁国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谢绍不确定,他忽然感觉后脊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可他早已入了她的局。 他想,天子把公主送去漠北,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末将遵命!”他涩着声音说。 —— 第二日,送嫁队伍穿越固原城楼,向东北而去。 固原,一说因地势险固而命名,扼守萧关,雄踞六盘,是为天下锁钥的古原州。 固原受河水切割、冲击,丘陵起伏、沟壑纵横、梁峁交错,这样的地形,若是有心埋伏,绝对一击即中。 出了固原城便出了大梁国境,西北边是长期被羌族占据的阿拉善地区,东边是被羯族虎视的河中、河东地区,再远一点,便是分庭抗礼的匈奴和鲜卑部族。 左右俱是强敌,送嫁队伍要穿过势力犬牙交错的山陵地带,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拓跋骁来时没遇到麻烦是因为他轻装简行,所率皆是精锐骑兵,无论是战力还是机动能力都是这片大地上最强的,这种情况下想要截杀成功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现在的情况又完全不一样了,除了鲜卑骑兵,队伍里更多的是梁国的送嫁队伍和工匠,还有随路押送的许多物资。 车马笨重,队伍无论如何都走不快,还有许多非战斗人员需要他们分兵保护,如此一来便是最佳的下手时机。 不说杀掉拓跋骁这个宏伟的目标,他们只要杀掉梁国的和亲公主,或者杀掉梁国大部分人员,便能给两国的结盟一记重击。 这么做无异于在挑战拓跋骁的威严,若他不亡,截杀之后肯定会举兵报复,可对身处夹缝中的羌、羯而言,他们早早感受到了拓跋骁威服四海的野心,就算不主动去找拓跋骁的麻烦,拓跋骁迟早有一天也会踏马而来。 拓跋骁太年轻了,他才二十岁,如无意外,他至少还能雄霸草原二十年。 他十六岁登上王位,短短四年就收服了鲜卑各部,又将周边小部落全都击破,纳入了自己野心的版图,不用太久,五年十年,等他羽翼愈丰,届时他们有何能力再抵挡鲜卑铁骑?或许都不用五年十年,只需两年三年,他们就会成为他马蹄下的一抔黄土。 拓跋骁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让所有人都害怕!不管是有野心的没野心的,所有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姜从珚明显感觉到,出了固原后,队伍里的氛围一下紧张起来,像拉满了弦的弓。 她撩起车帘淡淡地看了眼外面绵延不绝的山陵,又缓缓放下,坐在车中面色平静地闭目养神。 谢绍送队伍出城三十里后仍未有要停下的迹象,众人有些疑惑。 他主动驾马走到拓跋骁面前,下马行礼,“此地势力交错地势险峻,末将担忧羌、羯等胡部欲趁机取乱,故请再送一程,此亦为保公主和我大梁子民安宁,请漠北王应允。” 拓跋骁高坐在骊鹰背上,毫不收敛身上的气势,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高挺的眉骨下一双深眸看了他一会儿,才冷冷地吐出一句:“可!” 从一开始,拓跋骁就不喜欢谢绍。 没有原因,就是一种直觉。 他听说,昨晚这人主动去找她了,哼! 拓跋骁甩了甩马鞭,骑马走到了队伍前面,擦身而过瞬间,骊鹰的尾巴从谢绍肩膀处狠狠扫过,谢绍眉头一动,身形却依旧稳稳当当。 旅贲卫的几个队长虽然有些疑惑谢绍为什么要多送一段路,但这一个月下来谢绍还是有些威信的,谢绍说担心胡人劫路,他们作为护送卫队,为了两国盟约顺利,务必保证公主安全否则回京之后难以交差,于是也都应了下来。 第二日,队伍经过一片地形狭长的沟谷地带,两边俱是陡峭山峦,只有一前一后两个出口。 四周安静得过分,风声啸唳,空气紧绷到了极致,连不知内情的工匠们也被这股情绪感染,整支队伍不闻任何交谈声,前所未有地沉默起来,只有旗帜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翻卷不已。 就在此时,远处淡白色的天际似乎昏暗了些,狂风卷起了沙尘。 这种天气在北地很正常,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拓跋骁却忽的一勒缰绳,扬起利掌,示意队伍停下。 他眯起危险的碧眸看了眼,朝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翻身下马,趴在地上去听那细微的动静,另有人快马飞到前面去探路。 四周群山霭霭,青黑色的山体沉默地矗立在大地上,仿佛一只盘踞在大地上的凶兽,随时会张开狰狞的血口。 队伍停在原地,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异议。 拉车的牛和马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原地踩着路上的杂草,时不时从鼻腔发出一生闷叫。 不一会儿,趴在地上听声音的鲜卑骑兵向拓跋骁禀告,远处有骑兵正向己方奔来,大约在千数,隔得太远,他暂时没办法判断得太准备。 拓跋骁的眸色陡然暗下来,他又抬起眼皮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烟尘,目光锋利得宛如一只寒箭。 “御敌!”他提起高呼,雄浑的声音响彻山谷,回音如涟漪扩散。 令一下,他身后的鲜卑骑兵便纷纷变幻队形,拔刀挽弓,霎时间,刀光林立。 队伍中间,张铮等人也纷纷围拢到姜从珚的马车身边,队伍之后,谢绍率旅贲卫将仪仗和工匠队伍聚到了保护圈里。 这时,一开始骑马去前面探情况的骑兵也回来了,给拓跋骁带来了更具体的消息。 “……是羯部,有一千八到两千骑,都是穿甲的精锐,打的大王子或比能的旗帜。” 拓跋骁听到这么多骑兵来袭,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唇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甚至露出几分轻蔑之意。 不到一刻钟,烟尘越来越浓,遮蔽了半壁天空,山林间的飞鸟相继惊起,脚下的大地震动起来。 拉货的牛马已经忍不住嘶鸣起来,似乎想要逃离这个危险的环境,“吁~”车夫用力勒着缰绳控住它们,但那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犹如闷雷,大地震动得越来越厉害,山壁两侧的石子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仿佛砸在了人心上,尚未窥见敌人的面貌,但光是这份威势便叫一些胆小的人变了脸色。 旅贲卫的表情尤其严肃,在这严肃之下,却是极力掩饰的紧张。他们虽是长安城中的精锐,可干的最多的也不过就是游街巡查,连山匪都没杀过几次,现在却要骤然对上凶悍的胡人,怎么可能不生怯意。 相反,拓跋骁那边的鲜卑骑兵却跃跃欲试一脸兴奋,不断摸着锋利的刃口,好像即将来临的不是一场截杀,而是独属于他们的游戏。 如此鲜明的对比,谢绍的心往下沉了两分。 公主说的对,刚入伍的士兵,总要杀过敌才能变得勇猛。 他扫了眼底下的旅贲卫,驾马走到他们前面,沉着眉,表情威严肃穆,“诸位将士,吾等奉命护送公主,今强敌来袭,两军对垒士气为先,岂能临阵生怯,失我大国威仪?况且这一仗亦关乎到你们自身的性命,本将现在需要你们拿出悍不畏死的气势来对敌,能不能做到?” “能!”众人应声。 谢绍不满,眉骨一压,再次提了声音,厉声问,“大声点,能不能?” “能!能!能!”众人举起兵器,敲在胸前的盔甲上,金鸣铮铮,呼声震天。 谢绍这才满意了,重新将所有注意力放到即将来临的敌人身上。 敌人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他们骑着战马奔腾而来,扬起的阵阵沙尘中,一道道寒芒如流星飞出,直奔送嫁队伍而来。 细密的箭矢如雨落下,列在最前方的骑兵纷纷举盾结阵抵挡,不给对方射出第二支箭的机会,拓跋骁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他手持一杆银亮的雁翎长枪,枪尖锋芒毕露,折射出的寒光叫人不敢直视。 对方见漠北王一马当先迎上来,有那想出名的,不管不顾也冲了出来想单挑拓跋骁。 要t能伤到漠北王可是大功一件,自己也能一战成名。 抱着这样的想法,羯人中一个将军提着一把长刀对上了拓跋骁。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39节 战马飞驰,极速冲锋之下带来堪称恐怖的惯性和冲击力,兵刃相接,撞出“铛”的一声巨响,火花迸溅,那羯人将军只感到一股巨力仿佛整座山都压了下来,整只手臂都被震得失去了知觉,长刀从手中脱落,他急忙去捞,却在下一秒,拓跋骁勒马急停,回身出枪,一道寒光闪过,他的头与脖子就分了家。 滚烫赤红的鲜血狂喷至半空中后又星星点点落下,犹如下了场红色的小雨。 拓跋骁冷硬的脸庞上亦沾了血,眉骨和太阳穴上,血滴顺着肌理滑落,在那嗜血碧眸的映衬下,整个人宛如传说中的修罗将军,浑身煞气。 然后转身,眼神冰冷地看向余下羯人。 他身后的鲜卑铁骑爆发出一阵得意的欢呼,为他们勇武的王助威。 甫一接触就斩落己方一员大将,羯人为之震惊,一开始积蓄出的凶悍气势被捅了个洞。 漠北王当真勇猛至此! 为首的大王子或比能愣了一瞬,然后满脸怒意,“上,全都给我上,杀了他!” 混战开始,鲜卑骑兵紧随着王的脚步,跟着他们勇猛无双的王冲入敌阵与敌人展开了厮杀。 姜从珚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举目望去,借着马车的高度正好能看清前方的战场。 羯人兵多,乌压压一片压过来确实令人害怕,可鲜卑骑兵在其中却宛如一条凶猛的黑龙,将这片乌云搅得天翻地覆,而拓跋骁,就是那龙头处最锋利的龙爪。 据说,漠北王战无不胜,他之勇猛无人能敌,现在看来,这不是传说,是事实。 对方将近两千人,而他所率去的鲜卑骑兵只有不到四百人,五倍兵力之下,凭借骑兵优越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加上勇猛的体格和武艺,他在羯人军阵里来回穿插,依旧能把对方冲击得支离破碎再难结成完整的阵型。 优越的战术会让人惊叹主将用兵如神,最直观的武力威慑却更叫人热血沸腾,也更能令敌人肝胆俱碎。 历史上有一次战事记录,说朝廷南渡时匈奴骑兵紧追不舍,整整三千人的军队,却被不到两百人的匈奴骑兵吓得屁滚尿流,他们争相逃命,完全没有迎上去对敌,甚至大多数人不是死在匈奴人的刀下,而是在逃亡过程中被自己人踩踏致死。 如此离谱的敌我比例、如此离谱的战损程度,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当时有网友说,哪怕是杀三千头猪呢都得杀上好几天吧,这些梁国军队简直比猪还不如。 猪在受到生命危险时会凭借原始的兽性想办法逃命,但作为人,有些时候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他们那颗恐惧的心。 人心一旦有了恐惧,便是一阵轻风都能令其魂飞魄散。 乌达鞮侯能跟拓跋骁齐名,自不是吹嘘出来的,如果当时的梁国面对的是这样如狼似虎的军队,确实不能不叫人惊惧。 车队众人见拓跋骁在羯人军队里如入无人之境,都放心下来,然而下一刻,车队身后的山谷入口处却传来另一股马蹄声,紧接着,另一队羯人骑兵现身,也有一千多人。 他们早早埋伏在远处的密林中,只等送嫁队伍踏入他们的猎网。 车队前后被围,羯族大王子见此,哈哈大笑了几声,得意地说,“拓跋骁,你以为我会那么愚蠢地依靠这两千人就杀了你吗?你恐怕没想到吧,我还有另一队人马。你们现在已经被包围了,你的汉人公主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刀下亡魂。结盟?哼,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盟约还能不能结成!” 拓跋骁闻言,深邃的碧眸似结了冰,闪过浓烈的杀气。 或比能有一句话触怒了他。 他没有回去,反而提着枪直直朝或比能冲了过去。 第38章 “嫌弃我?” 或比能没想到这样都不能动摇他的心神, 眼见拓跋骁如猛虎般冲过来,一时手忙脚乱地号令手下赶紧拦住他。 拓跋骁的实力有多强悍他刚刚也看到了,他一向认为自己是部落里最厉害的勇士,但此时也不敢单独对上他。 可拓跋骁岂会就这么放过他?他目光犹如狩猎的头狼牢牢地锁住了或比能。 山谷入口处, 谢绍率领的一千旅贲卫早已严阵以待, 在羯人冲过来时, 他也带头率先冲了过去。 或许是谢绍刚刚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也或许是他勇猛冲锋的气势给了底下人自信, 那一千没上过战场的旅贲卫此时竟没有怯战, 反而跟着吼杀上去,双方缠斗到一起。 姜从珚见了,对张铮道:“你们也去吧。” 张铮迟疑:“属下最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女郎安危。” 姜从珚摇摇头,“现在两头的羯人都过不来,我这里是安全的, 谢绍那里虽一时凭着气势不落下风, 但继续战下去撑不了多久,你去给他们提提气吧。” 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张铮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两头被堵,他们看似处于劣势,实则羯人才是注定要败的, 谢绍他们就算打不过也不影响, 漠北王早有安排,女郎现在让自己去给他们提气, 大概终究是念着他们是汉人吧。 女郎自始至终都念着大梁江山和大梁百姓,可梁帝是怎么对待楚王殿下的?又是怎么对待女郎的? 身为凉州家将,张铮天然就不喜欢高坐长安城的那位皇帝。 这些年梁帝一直提防凉州, 派来的官员处处跟府君作对,丝路断绝后凉州本就困苦,打仗又是消耗国力之事,朝廷还找各种理由苛刻凉州的军饷。哼,不给将士们发粮发甲,还指望着他们去跟胡人打仗,帮他们守住这大梁江山,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要不是府君治军有方、底下战士骁勇善战守住了前线,他们这些皇室贵族岂能在长安高枕无忧? 每每想到这些,张铮都为府君和女郎不平。 姜从珚没跟他解释自己和谢绍的事,只让他去。 张铮犹豫了会儿,最终留了十个亲卫在她身边,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加入了谢绍那边。 他们可不是旅贲卫那样长在繁华都城的花草,他们是在边关与胡敌厮杀多年久经磨砺的战士,身经百战,能被府君选中派到女郎身边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过四十骑,一开始羯人并不放在眼里,然而随着张铮等人越杀越勇,羯人发现他们竟然强悍得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根本不像汉人该有的战斗力。 除此之外,余下的一百多鲜卑骑兵也加入了入口处的战场,他们同样凶猛无比,强壮的体格犹如一幢幢移动的铁塔将敌人狠狠踩碎在了马蹄下。 旅贲卫原本要落入下风了,瞧见他们勇猛的攻势,士气再次被带动起来,谢绍趁机提气大喊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旅贲卫再次爆发出连他们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战斗力。 他们是大梁精锐,兵甲优良,平日的操练也没落下,只是一直待在长安没有上过战场,此时血性被激发出来,趁着一鼓作气的气势,配合着张铮和鲜卑骑兵,竟反将羯人骑兵击退了回去。 对方没有料到这些看起来只有花架子的汉人骑兵居然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一时间竟进退不得。 另一边,拓跋骁已经完全主导了战场。 冲垮羯人阵型后,他没再继续屠戮,反而聚起兵力冲向了大王子所在的位置。 以姜从珚的角度看去,只见一团混乱的骑兵中,其中一道黑色的形状尤其明显和尖锐,似把尖刀直直插入了敌人的要害。 大王子见拓跋骁一副誓不罢休的气势,心里已经萌生出惧意。 “快,拦住他,给我拦住他!”自己则驾着马准备后撤。 都怪该死的托克他们说什么拓跋骁只带了几百人,是一场绝佳的围剿他的机会,谁能取了拓跋骁的性命谁就会成为这片大地的新主人,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是故意坑自己的,就算拓跋骁只有几百个人,也没人能杀得了他。 不仅杀不了,自己恐怕还要败了。 大王子暗恨不已,将那几个弟弟骂了个遍,回去之后一定要找他们算账,然而他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面前碗口粗的旗杆被几支强箭射裂。 风一吹,“咔嚓”一声,旗杆拦腰而断。 拓跋骁冷冷收起乌龙铁脊弓,再次冲了上来。 旗帜一倒,军心顿时大乱。 大王子怒骂着旗手赶紧把旗子举t起来,却已经晚了——拓跋骁已经冲破阻碍杀了过来,银亮的枪尖饮满了血,散发着骇人的血光。 仓促间大王子只能抡起自己的锁链流星锤狠狠掷了过去,他这锤由精铁打造足达一百二十斤,加上甩出去时的速度,落到敌人身上一定会将对方砸个稀巴烂。 拓跋骁见一大锤朝自己面门袭来,双腿紧夹马腹,有力的腰腹朝后一仰几乎与马背平行躲过这一击,掌心银枪一转,“叮”的一声便绞住了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锁链,然后他猛地坐起身,面无表情地扬臂一震,力气之巨,大王子再敌不住被他挑飞武器。 大王子这时彻底慌了。 “我……”他刚想向拓跋骁投降,话还没说完,脖子已经被锋利的银刃划破。 头颅飞到半空中,拓跋骁枪尖一挑,戳着血口淋漓的脖子将大王子的头颅高举在空中。 莫多娄见状立马大喊:“大王子已死!大王子已死!” 他声如洪钟,话音很快传开,其余鲜卑骑兵也纷纷大喊“大王子已死”,于是原本就被冲散的羯人战意全无,纷纷往回逃,只一瞬间就溃散了,谷口窄小,甚至有因为争相逃跑而被挤下马踩踏致死的。 莫多娄率领部下追杀出去,羯人更是慌不择路丢盔弃甲。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片刻之后,山谷出口处已空荡一片,只剩一地血腥残骸。 另一边的羯人发现大王子被拓跋骁砍了头,前头的人也都逃了,更没了战意,也都各自溃逃。 鲜卑战士们还想追上去多杀几个人,拓跋骁抬起小臂制止了他们。 他们正杀得上头,羯人又溃散得完全没了战斗力,正是追杀的好时机,他们不明白王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王?” 拓跋骁没作解释,只丢下一句,“收兵!” 众人不敢不听命令,遗憾地回来了。 拓跋骁仰起头,望向苍白辽阔的天空,上面一只鹰隼正在高空盘旋,几乎成了一个黑点。 他眯了眯眼。 一场看似胆战心惊的战役暂时落下帷幕,拓跋骁大获全胜,车队完好无损,鲜卑骑兵士气高涨。 可羯人毕竟有数千骑,全靠拓跋骁机动冲锋斩杀大王子乱其军心才能一击即溃,如果僵持下去的话己方就算要获胜也会付出惨烈的代价。 现在伤亡虽小却也有数百人受伤,更有近百人当场战死,其中最多的无疑是旅贲卫。 谢绍早知道自己跟他们有差距,却也没想到能差这么多。 初次对战胡敌就能大胜,旅贲卫正为此兴奋不已,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远处的拓跋骁,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漠北王如此骁勇,手下鲜卑骑兵如虎狼之师,若有一日他不再满足于北方的草原,挥兵南下,届时大梁该如何? 渐渐地,他又将目光移到拓跋骁旁边那道纤细的人影上,满地的残血,她却依旧如那月中神女般皎洁高贵。 她能成为束缚拓跋骁、阻止他马踏梁国的一把枷锁吗? 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很快又否决掉,甚至为自己这个想法而羞愧。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眼前似又浮现起那日夕阳下她似嘲非嘲的笑容。 不,他不该把一个国家的命运强加到一个女子身上,这汉室江山,该由他们自己守护。 姜从珚从马车上下来,径自走向拓跋骁。 等她靠近了,男人利落地跨下马。 他手上、甲上、脸上全沾满了血,仿佛在血水里淌了一遍,胸前的甲片上血水不断蜿蜒而下,在阳光下爬出一条条诡异刺眼的血线,最终在男人腹部凝成暗红黏腻的血滴,“啪”一下落到地面的杂草上溅出一团血花,染红了碧绿的叶梗;他脸上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呈现出红褐色,斑驳地贴在皮肤上,让男人看起来煞是可怖,犹如自炼狱而来的恶鬼。 难怪有传说他能镇小儿夜哭,姜从珚看清他的模样后也顿了下,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姜从珚屏了下呼吸没靠太近,站在他几步之遥的距离,“王有没有受伤?” 拓跋骁身上还带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煞气,听到她的声音,那双碧眸里的杀意才一点点散去,冰冷的气势缓和下来。 他对于她第一时间来关心自己的举动明显很受用,凌厉的下颌勾起一抹笑,抬起下巴自傲地说:“无人能要我性命!” “……”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0节 她当然能看出他性命无忧,可她问的是他有没有受伤。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他上半身完全被甲衣包裹住,小臂戴着护臂,看不出有没有受伤,唯独他胳膊上靠近关节的位置有片衣服被划破了,那里的血迹也比别处更深些。 她忍着不喜的血腥气凑近了些,指着他的胳膊,“你胳膊受伤了。” 拓跋骁顺着她的手看了眼,抬了抬胳膊,发现不影响自己活动,十分无所谓地说:“这不算伤。” 姜从珚:“……” 是不是只要不妨碍性命,对你而言都不算伤? 她不跟他争辩这个,只道:“就算是小伤也要处理,否则感染蓄脓引起重症就晚了。” 再说战场上的环境那么恶劣,谁知道敌人的兵器都沾过什么,她现在有些怀疑日后拓跋骁突然陨落,说不定就是不幸感染了细菌没救回来。 她说得严肃正经,可拓跋骁却笑了。 男人五官生得凌厉,眉骨突出,一双深碧色的眼睛更是带着天然的冰冷和霸气,令人胆寒,可此时笑起来,唇角勾上去,狭长的凤眸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骨骼虽还冷硬,皮肉五官却温和了许多,一下子变得可亲不少,从不可直视的鲜卑王变成了骁勇意气的少年将军。 当然,如果他脸上的血迹再少点的话,这种效果会更明显。 他上前一步,挺起的胸膛几乎要贴到她脸上,“你帮我上药?” 浓郁的血腥气袭来,姜从珚捂住鼻子赶紧后退了几步,不满地看着他,“你想得美,叫药童给你处理。” 拓跋骁瞧见她明晃晃的抗拒,反而故意又朝她面前凑了凑,“嫌弃我?” 说着他伸手就要来摸她的脸,吓得姜从珚闭上了眼睛,生怕被满身是血的他抱个满怀。 她感觉一股热意靠近自己,等了一会儿却没别的触感,她疑惑地撩起眼睫,却见男人的大掌悬在半空中根本没有落下来的意思,眼里荡着明晃晃的笑意,瞧她如临大敌,长密的睫羽不停颤抖。 他在故意捉弄自己。 姜从珚再退,抬起眼睛怒瞪他。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男人还有这么幼稚恶劣的一面,简直不像是威武英明的漠北王,反而是个爱捉弄人的坏脾气小孩儿。 拓跋骁确实想碰她,他刚从战场上下来,体内燃烧澎湃的血液平静不下来,他特别想宣泄,以往他会去跑马,或者去射箭练武,但现在,他有了个新念头,这个念头远比跑马射箭来得强烈。 可惜他知道她有多爱洁,连席地而坐都不肯,要是被满身是血的自己抱个满怀,恐怕接下来一个月她都不会理自己了,拓跋骁只得按捺下这份意动。 不过不碰她不代表不能逗逗她,看她被自己吓得变了脸,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原本是来关心一下的,结果他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姜从珚也懒得理他了,叫了个小药童,拿过药和绷带扔给拓跋骁就不再管他了。 她转而去处理别的事情。 战斗一结束她便让张复开始救治伤员,张复手下有几个药童,对于战场上粗浅的外伤也算得心应手。 受伤的人太多,张复让药童先给几个伤势较重的凉州亲卫处理伤势,然后去给旅贲卫救治,对比起来,旅贲卫的伤亡实在惨得多。 张铮等凉州亲卫中也有在军中学过新推广的包扎缝合的,按照凉州军新的编队,每个小队都有医疗兵,他们处理好自己后就去鲜卑骑兵那边帮忙。 那一日姜从珚跟叱干拔列对峙过后,鲜卑骑兵就再也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连对她手下的人都客气了些,刚刚看到张铮等人的战斗力后,发现这些汉人的战斗力并不比自己差,又改观了不少。 他们崇尚武力,只要是真正的勇士,都值得他们尊敬,于是对于张铮等人的好意也没拒绝。 并且他们还惊奇地发现,这些汉人的手段格外不同,还有许多他们从未见过的药。 张铮来到莫多娄身边,看到他后背被砍了条口子,不深,但极长,流了不少血t,要是不妥善处理很容易感染化脓。 他让莫多娄把甲卸了,赤着上半身坐在地上,准备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张铮拔开一个瓶塞,一股酒味儿从里面飘了出来,莫多娄眼睛一亮,吸着鼻子凑过来,“兄弟,你要给我喝酒吗?你真懂我,我莫多娄不怕痛不怕死,就怕没有酒喝,尤其是你们公主带的酒,那滋味……” 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拿。 张铮:“……” 这个时候还想着喝酒。 他面无表情地拍开莫多娄的爪子,另一手狠狠按在对方肩上从背后压着对方,然后取出里面的酒精绒球毫不留情地按在了他伤口处。 莫多娄先是一愣,接着后背传来一股难以言说的剧痛,那一瞬间的刺激几乎要叫他跳起来,可惜被张铮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莫多娄痛得龇牙咧嘴,张牙舞爪,五官都狰狞起来。 “诶,张铮,你、你在干什么?痛死我了!你不是说来帮我处理伤口吗,你简直是在火、火上浇什么来着……” 莫多娄不停地骂骂咧咧。 张铮严肃的脸上闪过一抹笑又飞快消失不见,一本正经地说,“我在给你消毒。” “消毒”这个词一开始是神医张原教给他们的,张神医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类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生物,许多所谓的疫疾、风邪、痹症就是这些微生物引起的,于是称之为病毒,尤其是伤口的生腐蓄脓,便是感染了这些病毒导致,所以,若要处理伤口,首先要消灭这些病毒。 一开始众人并不能理解他这个理论,然而随着酒精的使用,他们发现“消毒”过的人伤口愈合情况确实比别人好上数倍,以往常见的发热、生腐轻了一大半,众人便不得不信了。 更不要说后面研究出来的各种缝合手法,更是救回许多原本以为一定会死的士兵。 当时这些技术还是机密,张铮并不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女郎提出来的,还以为是神医张原的功劳,直到后面他被府君派到女郎身边,府君告诉了他一些内情,命张铮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女郎,他才惊觉女郎竟有如此国士之才。 随着相处日久,张铮愈发为女郎的气度和谋略折服,现在女郎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可比肩府君了。 消完毒,张铮又掏出一份“针线”,对莫多娄说,“你伤口有点长,我给你缝上,这样好得快些,有点痛,但是莫多娄将军勇猛无双,肯定能忍过去。”然后他就不由分说地操作起来。 莫多娄:“!!!” 啊啊啊!天杀的张铮! 莫多娄痛得青筋暴起,一双虎目瞪得跟铜铃一样圆,他能感觉到锋利的针尖扎进皮肉时的痉挛,那种未知的恐惧简直比砍他一刀还折磨人。 偏偏张铮说的那句话又叫他好面子得很,不肯在他面前露怯,只能生生咬牙忍着。 张铮,你以后给我等着! 张铮常年混迹战场,又是最早一批接触到缝合术的,更是在无数将士身上操作过许多回,缝合技术跟专门的军医比起来虽然有些粗糙,但速度极快,没多久就把莫多娄的伤口缝好了,然后拍拍手去给下一个人处理。 等莫多娄回过神,人已经不见了。 接着有亲卫挨个分发药丸,是张复制的止血生肌、解毒消肿的中药丸。 姜从珚能给张氏父子提供新的医学理论和技术,对于药物方面能做的却很有限,以现在的生产条件和技术,根本制不出像青霉素那样的特效药,依旧只能依赖中药。 幸好,张原的神医名号不是白叫的,姜从珚无私地给他分享了新医学,作为回报,他这几年努力研究了许多针对战场的药物,内服的外用的都有,已有好几个经过验证确实颇有效用的方子。 从长安出发前,姜从珚特意命药铺里的人准备了许多药材,让张复带着手下的药童制了许多成药,便是等着今日。 药粉药丸分发下去,伤势较轻的自行处理,伤势较重的由张复带人诊治,其余人则去搜刮战场。 一切都很顺利,然而此时却有个小药童跑过来向姜从珚禀告,“女郎,师父想给叱干拔列将军处理伤口,他却不肯让师父动手。” 药童语气里还带着抱怨,哼,叱干拔列瞧不起他们汉人,师父医者仁心愿意给他治伤,他不感谢就算了居然还说什么“我才不要你们汉人给我治伤,我自己能好”,真是不识好歹。 当然,他听不懂叱干拔列说的胡语,是阿茅翻译给他听的。 姜从珚听罢,神色一如既往地没有太大变化,只朝药童道:“带我过去。” 她稍微提起裙摆,避开路上的碎石和杂草,带着身后两个凉州亲卫跟药童走过来。 叱干拔列正坐在地上,周围围着张复和两个药童,阿茅小小的个子站在边上瑟瑟发抖,还有几个看热闹的鲜卑骑兵,一片乱糟糟的。 张复脸色不太好,沉着脸有些愤怒,叱干拔列满脸抗拒,眼神凶狠,愤怒地骂着什么。 阿茅率先发现了她,小腿飞快跑过来,仰起头看她,“女郎。” 姜从珚顺势摸摸她的头。 张复等闻声,纷纷转过身来朝她行礼。 “怎么回事?”姜从珚摆摆手。 张复三言两语把刚才的情况概括了下,省去了叱干拔列怒骂的那一部分。 简单来说就是叱干拔列胸口扎了一支断箭,十分靠近心脏大动脉,偏箭簇带倒钩,要是随便拔箭很容易划破大动脉然后失血而亡,张复医术高超这倒不算难事,准备亲手给他取箭,但叱干拔列不肯,他不肯接受汉人的帮助,说大不了就是一死。 这种性格固执的病人对张复来说最叫人头疼,他不肯配合,张复也没办法操作,就僵持了下来。 姜从珚上前两步站到他面前。 叱干拔列看了一眼,轻蔑地移开眼神,“你又要用王来压我吗?” 姜从珚平双手轻轻搭在腰腹处,无波无澜地看着他,“你讨厌我?” 叱干拔列一惊,满脸惊愕地看着她——这个汉女说的居然是他们的鲜卑语? 姜从珚不管他回不回答自己,依旧用有些生疏的鲜卑语继续说:“你讨厌我,因为我是汉人?你说汉人软弱,可刚刚你也看到了,我们汉人并不比任何人懦弱,面对敌人,我们同样舍生忘死奋勇杀敌,张铮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战士就不用说了,便是头一次上战场的旅贲卫也没有后退一步,现在,你还觉得汉人软弱吗?” 汉人从来就不软弱,曾经,强盛的汉朝将匈奴人逐出漠北,他们用鲜血浇筑了这个民族的脊梁,汉人从骨子里就刻着不服输的基因。 “还是说,你讨厌我,只是因为我是汉人?你觉得我跟你们血脉种族不一样,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还是会讨厌我。”她语气犀利。 叱干拔列看着她说不出话了。 这个汉人公主的话戳穿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怒,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干脆心一横,也不想她会不会再去王那里告自己的状,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对,我就是讨厌汉人,讨厌所有不是鲜卑的人。” 姜从珚却不怒反笑,问他,“你知道‘拓跋’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叱干拔列一愣,想不通她怎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可瞧她气定神闲的态度,他不愿让她得意,于是说:“我当然知道,拓跋就是土王。” 姜从珚拍掌,算是给他一点肯定,“对,‘拓跋’的意思就是土豪,但你可知道,这两个字,最开始的意思是鲜卑父匈奴母的混血部族!” “所以,你以为的纯粹血统,早在许多年前便不存在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叱干拔列心头巨震,愣愣地看着她,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她刚才的话,那声音像魔鬼一样缠绕着他,他凶悍的眼神变得呆滞起来。 下一秒,一道闪电般的残影从他颈后闪过,叱干拔列毫无防备,身体摇晃了下,就这么被劈晕了过去。 晕倒前,他还伸手指着姜从珚,恨恨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 亲卫将人劈晕后又恭敬地站回到姜从珚身后,于是众人便见刚才还叫嚣的叱干拔列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 姜从珚看张复和几个药童呆滞在原地,催了句,“愣着干什么,现在他挣扎不了了,动手吧。” 张复心情复杂。 他还以为女郎会有理有据地劝说叱干拔列直到他心甘情t愿,没想到这么简单粗暴,不过也是个办法。 他现在的鲜卑语水平还听不明白两人刚才的对话,只觉女郎不愧是女郎,三言两语就叫对方失了心魂没了防备。 其余人也都佩服不已,唯独旁边听懂了的鲜卑骑兵,表情同样跟叱干拔列一样仿佛见了鬼。 这个汉人公主说的是真的吗?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1节 姜从珚注意到他们眼里的困惑,却没打算继续解释。 她刚刚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鲜卑属于东胡一脉,起源于鲜卑山,别人都称他们为鲜卑人,后来他们也以此自称了。 他们从兴安岭的森林中走出来,在呼伦湖和贝尔湖停留了一段岁月。 这一时期鲜卑族受匈奴文化的影响很大,这也是他们踏出森林后第一次和其他民族直接接触,在迁徙过程中,鲜卑人与匈奴人通婚的现象很普遍,他们也像汉人一样按照父方血统计算。 直到公元一世纪,曾经雄踞漠北草原的匈奴人在汉帝国的打压下走向了衰落,鲜卑趁机崛起,一部分向西占领了漠北草原,一部分南下来到老哈河流域和西拉木伦河流域定居。 匈奴人败走后,经过两个世纪的积蓄,又重新打败了周围的敌人再次回到草原上,可这片原本属于他们的草原现在却被鲜卑占去了大半,于是他们深恨鲜卑人,发誓要从他们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地,这也是当初乌达鞮侯趁着老鲜卑王去世趁机袭击王庭的原因。 而两百年过去,鲜卑人也早已把脚下的大地当成了自己的领土,他们没有文字,已经不记得几百年前他们曾与匈奴有过交流融合,只把匈奴人当成抢夺领地的敌人。 尤其在乌达鞮侯领兵攻打王庭之后,两族的矛盾更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现在他们突然听到有人说自己的祖先是匈奴人岂能不震惊? —— 此处的地形实在太容易被埋伏,耽搁了大半天,队伍草草收拾后又重新出发。 战亡将士的尸身无法保存,只能取下他们身上的身份刻牌,然后将他们焚成骨灰带回去。 身死异乡是一件悲惨的事,然而在这个时代,比这更惨烈的事,还有许多。 队伍走出山谷,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一个地势稍微开阔的地方安营扎寨,中间一片空地,三面是小山坡。 在没有电灯的古代,尤其是野外,天一旦黑下来,就真是黑得不见五指,今晚天公还不作美,厚实的乌云将月亮挡了个严实,透不出一丝光,整个大地被包裹在浓稠的黑暗中。 三更过半,营帐外的篝火已经燃烧殆尽,只有星星点点的木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却依旧照不亮四周的环境。 远处的山道里,却有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 马蹄均被裹着厚厚一层麻布,他们动作又极其小心,上千人的队伍竟叫人察觉不到动静,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终于靠近营地,躲在一处山坳转角。 为首的人勒马停下,朝身后的人示意,很快,众人便点燃数十只火把,然后取出火箭点燃。 片刻后,数百支火箭从天而落,如流星般坠入营地里,瞬间将帐篷引燃,营地里有人大叫,但此刻已经晚了。 这时候,偷袭的人也无需再隐藏自己了。 “冲!” “杀啊!” 趁着对方大乱,他们兴奋地极速冲上去。 然而等真正冲进营地里后,他们掀开帐篷,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 没、有、人? 刚刚听到的唯有的几声慌乱的呼叫声,只是十几个士兵在那里伪装,他们杀过来时,早已撤走了。 “上当了!”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惊呼,其余骑兵此时也不知是进是退,下意识张望四周。 就在这时,营地两旁,原本黑漆漆的山坡上,一团团火光亮起。 数百支火把点燃,熊熊的火光终于让营地里的人看清,那是两支站在半坡上的骑兵,穿好了甲,正包围着自己,等自己踏进他们的陷阱。 “乌达鞮侯,好久不见!”拓跋骁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营地中的男人打招呼,声音如刀。 第39章 乌达鞮侯长臂一捞,就将她掠…… 乌达鞮侯见自己被识破, 也不再伪装,揭开面巾驭着胯。下的马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表情尤其阴沉,覆满腮须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凶狠的野狼。 “拓、跋、骁!”他愤恨地叫出他的名字。 拓跋骁可没心情跟他继续叙旧, 表情一凛, 碧眸同样淬了冰。 骊鹰兴奋地扬起前蹄, 他单臂举起长枪朝前一压:“杀!” 沉闷的号角声响起, 早已蓄势待发的鲜卑骑兵便跟着他们的勇猛王一起, 以雷霆之势冲了下去。 着甲骑兵本就是最强的装甲部队, 机动性或许不如轻骑兵,但冲击力绝对无人可挡,尤其是拓跋骁他们占领了高位,凭借俯冲的速度,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山川震眩、势崩雷电, 拓跋骁带着绝对的、不可抵挡的气势冲向敌军。 腹背受敌, 匈奴骑兵忙结阵抵抗,却还是在一瞬间被冲垮了阵型,被他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队伍一时裂为两半。 拓跋骁勇猛无双,能与他齐名的乌达鞮侯自然也不是无能之辈,阵型短暂地混乱过后, 他很快又将底下人重新组织起来。 这支日后会踏破大梁江山的军队, 在此刻展现出他们勇猛的姿态和顽强的战斗意识,在拓跋骁开局占了优势的情况下, 他们竟不像羯人那样涣散,反而牢牢追随着乌达鞮侯的指令奋起反抗。 姜从珚站立山坡上,远远地看着山下的战斗。 夜色太黑, 她看不清细节,只瞧见明亮的火龙在其中游走、撕咬,呈现出势均力敌状态。 乌达鞮侯,这就是匈奴二王子乌达鞮侯。 他野心勃勃,早已盯上了大梁这块肥肉,所以绝不能坐视鲜卑和梁国结盟,尤其拓跋骁还是他称霸天下的头号强敌、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心头刺。 他躲在暗处,趁着羯人白日围截过后、他们人困马乏正需休息时来偷袭,企图一举拿下拓跋骁。 不得不说他的算计不错,只可惜拓跋骁棋高一招早料到了这点,提前做好了准备,将计就计,乌达鞮侯反而成为了被请君入瓮的那个人。 他确实有不下于拓跋骁的勇武和计谋,所以能在拓跋骁陨落后极速扩张自己的势力。 然而仅仅依靠武力的统治是长久不了的。 他击垮了鲜卑王庭,又灭了梁国,占据了从北海到淮南的巨大版图,他坐拥天下,但他依旧采取游牧民族的手段管理这片大地。 草原名族习惯于掠夺和抢劫,对他们而言,只要没有正式缔结和平盟约,他们与邻人的状态就是处于战争中的,于是他们的精力也经常会被浪费在这种内耗之中,可一旦这些族人在一位杰出领袖的领导下团结起来,消弭了内部的斗争之后,他们就会爆发出令世界为之震撼的力量。 拓跋骁和乌达鞮侯都是这样一位杰出的领袖。 同样的,一旦失去了这位领袖,他们很快就会重新陷入分裂。 历史上,乌达鞮侯先攻下了梁国北方的土地,后来又击破江淮,彻底把南梁也纳入自己的版图,然而没多久乌达鞮侯便被他的儿子所杀,几个王子争夺权力,匈奴内部再次分裂,这时,被欺压的汉人似乎看到了曙光,又重新聚集起反抗的力量,各处纷纷起义,连鲜卑、羌、乌桓也重新登场。 匈奴再没有实力掌控整片大地,也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再次统一,神州四分五裂,汉人政权胡人政权交替着登上舞台,大大小小的军阀割据一方,全国都笼罩在战火的阴云里。 这混乱的时代足足持续了将近两百年,才终于又被唐统一。 这两百年间,汉人数量锐减、十不存一,大量史料遗失,社会生产被严重破坏,江、河失堤,洪水肆虐,饥荒、疫疾横行,亡者岂止千万。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民生之艰,何其哀也。 这是汉人历史上最黑暗的朝代,是史书笔墨写不完的鲜血,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匈奴南下、长安沦陷的那场战役,后世史书称之为“庚子之乱”,世人又称——“胡马之乱”。 因为后来的历史太过惨烈,后世许多人在了解这段历史时都忍不住想,如果拓跋骁没有陨落的话,会不会走向另一个结局。 姜从珚想,如果拓跋骁没陨落的话,大概只是将梁国的灭亡推迟一点罢了。 乌达鞮侯与拓跋骁之间,总会决斗出一个霸主。 后面的历史或许依旧黑暗t,或许不会。 鏖战近一个时辰后,乌达鞮侯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杀不了拓跋骁,而且己方损失惨重,终于放弃了,收拢起残兵开始朝西边的山谷逃去。 拓跋骁怎么会轻易放过他,毫不犹豫带兵追了上去。 乌达鞮侯把他当做心头大患,拓跋骁也把他当做强敌,如果有机会要对方的性命,他们绝对不会犹豫。 乌达鞮侯带着残兵狼狈地向西逃去,仿佛真的被拓跋骁击溃、毫无还手之力,直到抵达一处山谷,他却突然勒马停下,调转方向对上身后的拓跋骁。 他脸上的焦急败坏全都消失了,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里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杀戮。 拓跋骁,本王子可从来不敢轻视你!乌达鞮侯舔了下唇,腥咸的鲜血味道让他兴奋起来。 拓跋骁一路急追过来,跟他们不过百步之遥,很快就杀了上来。 鲜卑骑兵们都感到怪异,这些匈奴人竟然不逃了? 难道有诈? 他们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听到一声尖利哨声,树叶沙沙,紧接着四面的山林开始震动起来。 是马蹄声! 有伏兵! —— 两军消失在视野里后,山坡下只剩激战过后的一片尸山血海。 又等了许久,直到天际都微微泛起丝丝白线,拓跋骁还没回来,众人都很担心。 姜从珚心里虽也有些担忧,但她知道拓跋骁会赢,因此镇定地指挥谢绍张铮他们去战场救治还活着的伤员。 为了诱乌达鞮侯上套,而且野外的山坡没路也很难将车马物资运上来,只有人提前躲了上来,一应物资和牛马都在山下,被乌达鞮侯射来的火箭毁了不少,乌达鞮侯一离开就有人扑上去灭火。 即便抢救及时,还是损失了将近一半,让那些幸苦押送了一路的匠人们都心痛坏了。 姜从珚下令去救伤者,张铮和谢绍他们便带着人手下去了。 白日被羯人围堵,晚上又熬了一整晚,众人精神上都有些疲惫。 姜从珚坐在地上铺好的毯子上,靠着阿椿歇了一会儿便听说叱干拔列醒了,叫嚣着要见自己。 姜从珚想了想,同意了。 叱干拔列胸口中了一箭,经过医治包扎之后虽能走动了,却不宜动得太厉害。 山路不好走,姜从珚没想折腾对方,干脆自己下去找他。 她被兕子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到半坡上,站到叱干拔列面前,“我来了,你想说什么?” 叱干拔列坐在地上,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汉人公主。 白日中那一箭,他其实是有赌气的意思在里面。 自从被王责罚,叱干拔列一直郁气难消,尤其是每日不能骑马,必须跟那些下等人一样走回去,更是深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觉得自己被王厌弃了,王今后再也不会让他当大将军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杀敌的时候他横冲直撞上去,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与其说是杀敌,不如说是发泄这些日子以来的憋闷,一直到厮杀结束叱干拔列才发现自己中了箭。 他打算直接拔下来,那个汉人却不允许他这么干,说要帮他。 哼,我才不要你们汉人假惺惺的帮助。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2节 这些汉人明明也恨自己,偏偏还要装作大度地来帮自己,叱干拔列最讨厌这种虚伪。 他怒骂那几个汉人,可他们却依旧不肯离开,直到叫来了她。 醒来后,叱干拔列想起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至今仍不肯相信,这绝对是诡计多端的汉人想出来骗自己的。 他这么安慰自己,可心头却始终有种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让他坐立难安十分烦躁,干什么都不顺心,于是他要见这个汉人公主,亲自戳破她的谎言。 “你根本就是骗我的对不对,我们鲜卑人是鲜卑人,匈奴人是匈奴人,我是尊贵的鲜卑血脉,才不是他们的杂血!” 叱干拔列语气很激动,姜从珚都怕他呼吸幅度太大把伤口震裂了。 她看他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为什么要骗你?”姜从珚反问。 “因为你要趁我不注意打晕我给我治伤。”叱干拔列想也没想就答。 “嗯,你说的对,我就是这个目的,所以那些话都是假的。”姜从珚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拍拍手就要走。 叱干拔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她难道不该想办法说自己没说谎,让自己相信她的谎言吗? 叱干拔列懵了一瞬,紧接着反应过来,赶紧叫她,“你别走!” 姜从珚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她,叱干拔列觉得她的眼神格外黑沉,跟王那种碧绿的幽深感不同,却带着极其相似的气势。 叱干拔列脑子卡了一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丢掉,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姜从珚看出来了,轻笑了下,“你是相信的,对吗?” 叱干拔列想反驳说“我不信”,可话到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去。 哪怕嘴上不肯承认,可心里总有个直觉告诉他这个汉人公主说的话是真的。 好像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天然就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带着某种不可抵抗的天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看着这个汉人公主,听着她继续说: “你们鲜卑族没有文字,即便有也只是某些很有限的符号,所以不会记载你们曾经的先祖从何而来,只是经由老人们口口相传着前人的故事,几百年过去,那些久远的故事也随着时间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直到永远消失。” “但我们汉族不同,我们的史书上会清楚地记下历史发展的过程,记录我们曾经的先祖都干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所以,我们的史书里写着你们的故事。” “我们比你们更清楚,你们从何而来!” 这一句话,格外掷地有声。 叱干拔列完全怔住了。 “你们鲜卑族原属东胡一系,发源于鲜卑山,走出森林后来到了呼伦湖和贝尔湖,在这里遇到了早期的匈奴人,你们融合交流,经过几百年,又继续向西边和南边迁徙,才有了现在的鲜卑部族。” “你们族内,至今应该还保留着某些从前的习性,比如各种桦树皮制品,如桦皮棺、桦树皮弓带、箭囊等,这些,都是你们从巍巍兴安岭深处的白桦林里养成的传统……” “这便是你们鲜卑的故事,或许你依旧不相信,不过没关系,我本也没想让你相信,只是为了打晕你方便治伤而已。” 叱干拔列听她这么说,反而陷入了某种沉思。 —— 有伏兵,鲜卑骑兵立马放弃了追击,自发结成防御阵型。 固原这里的地形,想要埋藏伏兵实在太容易了。 片刻后,树林里果然亮起团团火光,照出影影幢幢的人影。 举目望去,火光已经完全将自己包围,看人数,起码上千,聚在一起,正在逐步缩小包围圈。 众人都紧张起来,唯独拓跋骁面色不变。 乌达鞮侯很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明明比自己还小十几岁,却总一副王者之态。 确实,拓跋骁已经登上鲜卑王座了,而他自己还是匈奴二王子,连左贤王都因为拓跋骁而泡汤了,还受了几年冷落,每次一想到此事,他就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以解心头之恨。 乌达鞮侯主动朝前走了几步,“拓跋骁,想要让你上当,不费点心思还真不容易,不过你终究上当了。” 乌达鞮侯四年前在拓跋骁手里惨败,深知他在战场上有多难缠,拓跋骁打仗从来没有什么规律,随机应变的程度简直令所有当世名将都震惊。 人们最常用来形容拓跋骁的一句话就是:他生来就是打仗的。 乌达鞮侯不敢像四年前那样轻视拓跋骁,他也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先带了一千骑去袭营,如果拓跋骁真的犯了浑没有防备被他得手自然是胡天神眷顾自己,就算不能成功也没关系,他还有后招。 就像他想要拓跋骁的命一样,拓跋骁也不会放过自己,他以自己为诱饵,不信拓跋骁不追来。 现在,他成功了。 乌达鞮侯前所未有地得意起来,继续朝拓跋骁放狠话,“拓跋骁,我说过的,我会砍下你的头颅当我的酒器,今日就是我收取战利品的时候了。” 拓跋骁眉骨一沉,轮廓锋利的侧脸在明灭的火光中显得异常冷漠而深沉,一双碧眸幽深如见不到底的深渊。 乌达鞮侯还以为他这是被自己逼入绝境的沉默。 “上!”他杀意凛凛。 鲜卑骑兵都聚到了王身边,面对四面t包围而来的敌人,面对悬殊十倍的匈奴铁骑,他们虽然有些担心,却没有丝毫害怕。 “王,属下愿为王杀出一条血路。” 拓跋骁没同意,只冷冷吐出几个字:“诸位勇士,随本王杀敌!” “杀敌!杀敌!” 鲜卑骑兵瞬间士气大涨。 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场面,乌达鞮侯气急败坏,率领身后的骑兵朝拓跋骁冲过来,拓跋骁也单枪匹马迎了上去。 一个银枪在手,一个持着巨大的长刀,两人激战到一起,动作大开大合,打得旁人都不敢靠近。 拓跋骁身高八尺多,肌肉健硕,力有万钧,乌达鞮侯同样虎背熊腰,身经百战,两人均为当世数一数二的悍将,一时间,谁也无法完全压制对方。 大战五十回合后,两人都汗流如水,双臂被震得发麻。 此时天际已经慢慢露了白。 阵心之外,匈奴骑兵大肆围剿鲜卑骑兵,他们人数太少,纵然暂时能抵抗一二,可形势确实在一点点变坏。 拓跋骁的亲卫见此,终于忍不住劝道:“王,匈奴人太多了,让属下为您杀出去吧,不然真的没机会了。” 拓跋骁并未理会,眼前似乎只有乌达鞮侯一个敌人。 乌达鞮侯听到这话越来越兴奋,招式也越来越狠辣,他仿佛已经看到拓跋骁被自己砍下头颅的场景了。 “拓跋骁,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的!” “你以为仅凭你这点人手还能阻挡我吗!”乌达鞮侯哈哈大笑。 随着鲜卑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就在乌达鞮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情形再次发生逆转。 此时天色更加明亮,众人能看到远处的天空中一股巨大的沙尘正在靠近,紧接而来的,还有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看这动静,绝对不会少于五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拓跋骁在此时侧过脸,明亮的天光照见他碧眸中冰冷的寒意,“乌达鞮侯,本王将你的话还给你——” “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的!” 乌达鞮侯霍地变了脸。 他埋伏拓跋骁的骑兵总共也才三千不到,而拓跋骁的援军足足有五千以上。 以前他十万精骑跟他三万兵力对阵尚且讨不了好,现在他的人比自己还多…… 乌达鞮侯的脸色阴沉无比,握着长刀的手血管暴起,他死死咬着牙,即便穿着铠甲也能看出胸膛起伏有多剧烈,显然被气到了极点。 “你竟然这么大胆!” 一切都明白了,乌达鞮侯以为自己作饵让拓跋骁上了当,没想到拓跋骁才是真正的猎手。 “你难道不怕援兵来得太晚真的死在我手上吗?”他恨恨地骂道。 五千骑兵要隐藏踪迹十分困难,更不要说乌达鞮侯本身就打算埋伏,绝对会侦查周围的环境。 所以,拓跋骁的援兵必须藏得足够远才不会被发现,可这样一来,真正交战之后,援兵要赶来也需要不少时间。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多耽搁一刻钟己方会不会就全军覆没。 拓跋骁不屑地哼了一声,“凭你,还杀不了本王!” 这话简直狂妄至极,让乌达鞮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西边退路被埋伏,乌达鞮侯眼神一闪,召集起人手,反而主动迎了上去,似乎想趁鲜卑军队还未包围自己时突围出去。 几千骑兵激战到一起,规模不亚于一场中型战役,飞沙走石,声析江河,场面之震撼难以用言语描绘,整片大地都在为之震颤。 乌达鞮侯本身兵力就比拓跋骁少,被截住了退路,士气受到打击,继续鏖战下去必然会败。 鲜卑骑兵也是这样以为的,然而眨眼之间,众人却见乌达鞮侯的亲卫调转了方向,竟然朝反方向东面攻去。 鲜卑骑兵自西面而来,本想对乌达鞮侯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可刚才乌达鞮侯不顾一切向西进攻,他们便没来得及完全包围对方,东面的兵力十分薄弱。 此时再被乌达鞮侯的亲卫一冲击,很快撕开一条口子。 乌达鞮侯仅带着数百亲卫向东而逃,完全不管丢在身后的几千士兵,便是匈奴人自己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被二王子舍弃了? 乌达鞮侯跑了,匈奴人更没了斗志,众人正要趁机剿灭他们时,却见拓跋骁眼神一凛,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飞快召集了数百精骑追了上去。 ……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营地里,大家正在努力收整物资和伤员。 远远的山谷里,一团烟尘滚滚滚而来。 众人一开始都以为是拓跋骁回来了,近了一看竟是匈奴骑兵,都十分惊恐,四散逃命。 谢绍第一时间召集旅贲卫,可他们也熬了一天一夜,一些人靠在地上休息,一些人帮忙救治伤员也没有骑马拿武器,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乌达鞮侯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眼前。 可他却没去屠杀旅贲卫,反而带着所有亲卫直直朝山坡上冲过来。 山坡本就不高,不过二三十丈,旅贲卫被撕开一道口子,乌达鞮侯就这么畅通无阻地爬了上来。 紧接着,数十支利箭朝自己这边落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3节 留守在姜从珚身边的几个亲卫忙聚拢到一起抵挡箭雨,可他们人数太少,还是有漏网之鱼。 一支寒箭穿过众人的防守直直朝姜从珚袭来,众人要回护却来不及了。 姜从珚瞳孔皱缩,这一瞬间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会不会死在这支箭下。 千钧一发之际,姜从珚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扑了过来挡住了这支箭。 是叱干拔列! 他受了伤,动作不如全盛时矫捷,来不及拔刀抵御,只好以身体扑了上来,用胳膊强行挥开。 即便如此,他臂膀上依旧被划出长长一条口子,血涌如泉。 可此时却没人有心思去关注他的伤势,乌达鞮侯已经完全冲上来了。 他盯着被众人护在中间衣裙干净华美的姜从珚,料定了她就是拓跋骁要娶的梁国公主,没有任何犹豫朝横冲过来。 留守的几个亲卫肝胆俱裂,以搏命的姿态迎了上去,可他们只有十来人,又没骑马,单凭肉身如何抵挡得住乌达鞮侯数百铁骑,不过瞬间便被冲散。 乌达鞮侯急速逼近,姜从珚身边却只剩兕子和叱干拔列。 姜从珚后脊一片冰冷寒意,急急朝后退。 下一秒,乌达鞮侯长臂一捞,就将她掠上了马背。 劫了人,乌达鞮侯毫不恋战转身就朝山坡下冲去。 张铮看到乌达鞮侯的瞬间就忙骑上马带着手下追过来,却被乌达鞮侯的骑兵挡住,亲眼看到女郎被乌达鞮侯劫持上马背这一幕,他目眦欲裂,疯了一样追上去。 “站住!” 拓跋骁一路追击乌达鞮侯,可乌达鞮侯征战这么多年,也自有其狡猾诡计之处,他一边奔逃,还一边命令后面的亲卫拦截拓跋骁。 他们明知自己被舍弃了,却依旧愿意听乌达鞮侯的命令行事。 山势险峻,能够行马的总共也就那么点地方,上百人在那儿一堵,即便不欲纠缠,要想通过也要不少时间撕开口子,更何况匈奴骑兵的骁勇并不弱于鲜卑骑兵。 拓跋骁刚追回营地,便听有人来报:“公主被乌达鞮侯劫走了,张将军和谢将军已经带人追上去了。” 拓跋骁瞬间变了脸,那双深邃青碧的凤眸里折射出前所未有的骇人气势,碧色浓郁到了极致竟有血芒闪烁。 禀告消息的旅贲卫都担心他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周围人也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拓跋骁却没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大发雷霆,仅停留了一瞬,得知乌达鞮侯逃跑的方向后就急追了上去。 “莫多娄,你带人从北面包抄,阿隆,你去通知苏里让他带人去西边截住乌达鞮侯的退路,告诉他,要是放走了乌达鞮侯,提头来见本王!” “遵令!” “遵令!” 二人齐声应道,飞快带着人马分散开来。 第40章 “全数灭杀,一个不留!”…… 姜从珚现在很难受, 前所未有的难受。 她被乌达鞮侯掳上马,整个人横在马背上,脸朝下,像挂着的一个麻袋, 被奔驰的骏马不断撞击着腰腹, 五脏六腑都快撞碎了, 险些连呼吸都不能。 她想吐, 又吐不出来。 绿色的树影飞快往后倒去, 发髻早散落下来, 长发凌乱,冷风呼呼地刮过,割得她脸生疼,时不时还有杂草和树叶划过脸颊。 极致的速度中,这些柔软的杂草也变成了锋利的刀刃, 姜从珚似乎都能感觉到脸上那些细碎的伤t口在不断往外渗血。 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疼痛, 她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活下去? 乌达鞮侯选择挟持她而不是直接要她的性命,恐怕是想以她为筹码威胁拓跋骁。 不说拓跋骁会不会为了自己向乌达鞮侯妥协,就算拓跋骁真的愿意,以乌达鞮侯的狡诈程度真的会放过自己吗? 马背颠簸得实在太厉害,一拳又一拳打在她身上,姜从珚浑身难受至极, 思绪都被晃得不太清晰, 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她那些小聪明根本派不上用场,就算她愿意抛下气节暂且向乌达鞮侯投降, 以现在这般紧迫的情形,她恐怕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小命了。 姜从珚感到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和傲慢。 她从后世而来, 知道历史的走向,这是她的优势,在此之前,她也确实利用先觉知识做了不少事。 然而,正是这种长期以来的正向反馈让她失了警惕。 历史上,乌达鞮侯又与拓跋骁交战两次,皆败,其中一次就在永安十五年四月。 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一次乌达鞮侯会败在拓跋骁手里,所以,她失了防备。 如果她当时让旅贲卫和张铮他们披甲骑马严阵以待,乌达鞮侯不会那么容易冲破他们的防守。 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既然她想改变历史,又怎能奢求今后的胜败都按史书所写那样发展。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人不是不可以犯错,但这一次的错误太大,直接将她推到了悬崖上,稍有意外便会粉身碎骨。 姜从珚只感觉脑袋越来越昏沉,趁着自己还有一点力气,她艰难地抬起手,小心翼翼摸索到发间,取下唯一一支还没掉落的发簪藏到了袖子里。 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不知他们奔逃了多久,也不知逃出了多远,树影都在阳光下拉长了许多,似乎快黄昏了,姜从珚才隐约听到匈奴骑兵的声音。 “二王子,西南方向有鲜卑骑兵围堵。” “二王子,北面也有鲜卑人在靠近。” 不用下属禀告,乌达鞮侯也感觉到了远处的震动。 他眯起眼,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爱鹰,它盘旋了一会儿,正在朝西飞去。 “不用管,全速朝西前进。” 西面是黄河,只要渡过黄河,拓跋骁就奈何不了他了。 … 拓跋骁一路急追,很快就追上了张铮他们。 拓跋骁只看了张铮和谢绍一眼,没跟他们浪费口舌,紧紧咬住了乌达鞮侯的队伍。 乌达鞮侯征战多年经验丰富,逃跑手段层出不穷,跟先前一样,他还是在地势异常狭窄的位置留下亲卫阻拦他们。 尽管很快将人解决,还是耽搁了时间,以至于众人没办法完全截住他。 然而随着乌达鞮侯奔逃越久,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弱,拓跋骁终于在黄河边上追上了对方。 这是一个野渡口,很小,只有几条船,大概是乌达鞮侯给自己准备的退路,然而最靠近渡口的位置已经被苏里带着鲜卑骑兵占领了。 河水滔滔,岸边的杂草苇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浓厚的云层积在半空中随时要倾下来,风声萧萧,甲士林立,整个场面宛如一幅狂乱的泼墨画。 乌达鞮侯被围困在了渡口处,身边仅剩了不到两百亲卫。 苏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乌达鞮侯是匈奴最勇猛的悍将,要是今天能杀了他,鲜卑骑兵在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对手了,他们甚至能把匈奴王庭也打下来。 苏里迫不及待想杀上去,可阿隆却死死拉着他。 “乌达鞮侯手里有汉人公主,没有王的命令,你不能轻易动手。” 作为王的亲随,王这些日子是怎么对待汉人公主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苏里不能理解,转过头,“不过一个汉人公主,没了重新娶一个就是,这可是乌达鞮侯,杀了他,我们鲜卑人在草原上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想想四年前乌达鞮侯打到王庭时,我们死了多少人,被抢了多少牛羊……” 阿隆不敢猜王会怎么做,反正王没下令进攻他就要阻止苏里将军。 苏里被他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乌达鞮侯发现自己被围住后脸色先是阴沉了瞬,然后又朝拓跋骁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拓跋骁,你看看我手里的人是谁。” 姜从珚被他抓着后背的衣领提了起来,她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当个提线木偶一样摆弄,仅仅是呼吸她胸腹都疼得厉害,视线也变得模糊,只隐约瞧见对面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 “你千辛万苦去梁国求来的公主,难道就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给我退远点,退到一箭之外,不然我就立马杀了她。”乌达鞮侯将弯刀架在了她脖子上,冷着声命令。 冰冷的刀刃贴着她肌肤,像是一条毒蛇缠在颈边,吐着信子伺机而动,带着阴寒的杀气,引起阵阵战栗。 终于来了。 姜从珚努力忽略身体上的难受,暗暗摸了摸袖里的发簪,将精神一点点聚起,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看向远处的拓跋骁。 凌乱的青丝下,黑瞳如星子般闪过一道亮光,她缓慢地眨了下眼,转眼间又阖上,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 拓跋骁的视线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没说话。 张铮生怕他为了要乌达鞮侯的命而不顾女郎的安危,急急下马双膝跪到他身前,以额触地。 一路走来,张铮从未向鲜卑人低过头,对于拓跋骁也只是礼节上的尊重,但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尊严气节都不重要,刚毅的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哀求和无助。 “漠北王,我恳请您一定要保住女郎的性命,只要女郎安全,凉州侯愿与您修好!” 这个时候他不敢浪费时间说那些花里胡哨的理由,直接给出了最大的利益诱惑。 只要能保住女郎性命,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谢绍震惊于张铮竟能以凉州为筹码,可现在也顾不上许多,他也赶紧下了马,一起跪至拓跋骁面前,“漠北王,愿您看在两国之盟上,救公主性命!” 紧接着,跟来的几个凉州亲卫和旅贲卫也一起下马跪地求情。 拓跋骁战马前跪了一圈人。 乌达鞮侯见状,更是笑得张狂。 败兵之后他原本是想杀了这个汉人公主给拓跋骁添堵的,却在看清她模样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听说这个汉人公主是拓跋骁亲自选的,果然生得像花一样美丽,与其杀了她触怒拓跋骁跟自己不死不休,不如劫走她让她成为自己的筹码,要是能带回王庭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就更好了,那对拓跋骁来说将会是一个天大的耻辱。 现在,那些汉人都在向拓跋骁求情,他会答应吗? 拓跋骁驾着骊鹰朝前走了几步,明亮的天光都照不穿他阴沉的碧眸。 乌达鞮侯见他靠近也不害怕,甚至主动驾马迎上去,他自信仅凭拓跋骁一个人要不了自己的命,而且他手里还有人质。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4节 “只要你放我走,这个汉人公主就还给你。一命换一命,很公平吧!”乌达鞮侯恶劣地说。 张铮他们没听明白,苏里却听懂了,心头顿时一急,“王,不可以!” “乌达鞮侯狡诈得像狐狸一样,我们好不容易才困住他,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苏里急得不行,生怕王错失这个良机。 拓跋骁没有回答他。 从开始到现在,他沉着眉眼,一句话都没说过,叫人摸不透他的想法,只有周身一直萦绕着犹如实质的寒意,仿佛一柄不断被压抑着的凶剑,只等某个契机便要出鞘饮血。 见他一直不说话,乌达鞮侯也开始迟疑起来,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就算再美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如果换做是他,要是能杀了拓跋骁,别说一个,就是把他所有妻妾都杀了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呼吸沉了下,一双金绿色的瞳孔里闪过狠辣,再次朝拓跋骁喊话,“你想好了吗?要是你再不决定,我就先杀了你的汉人公主,再跟你决斗!” 他加重了力气,刀锋再次逼近姜从珚脆弱的脖子,甚至已经划出一条血线,染在雪白的肌肤上,瑰丽又刺眼。 拓跋骁瞳孔微缩,眸色再度暗了两分,握着缰绳的指节狠狠一收。 河边的北风呼呼刮着,卷起风沙拍打在众人脸上,众人的心情也都如这狂风一样混乱动荡,他们看着骑在马上对峙的乌达鞮侯和拓跋骁,想知道拓跋骁会怎么选。 良久,拓跋骁忽然冷笑一声,“本王怎么知道t她是不是还活着,或许她已经死了呢!” 乌达鞮侯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一路奔来,这个汉人公主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刚刚把刀架到她脖子上也没有反应。 他下意识将手里的人提起,低下脑袋去看她,果然见她双眸紧闭嘴唇苍白,如果不是尚且温软的躯体,真跟一具尸体无异。 就算没死,看她这模样也快死了。 乌达鞮侯忽的一愣。 便是这一瞬间的错愕,一道流星般的白色箭羽朝他袭来,无数次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直觉让他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来不及发怒,挥舞着弯刀抵挡飞面而来的利剑。 同一时间,姜从珚倏地睁开紧闭的双眸,握着发簪用尽所有力气朝乌达鞮侯近在咫尺的脖颈大动脉刺去。 这张苍白柔弱的脸上,满是凛冽的杀意。 姜从珚确实是抱着以命相搏的决心刺出这一簪的。 乌达鞮侯是梁国和凉州最大的威胁,匈奴铁骑强盛,可一旦没了绝对的领袖,就算今后仍然进犯实力也会衰退不少,历史或许便会在这一刻拐向。 如他说的,一命换一命,值得的。 然而乌达鞮侯的反应比她以为的还要快得多,对暗中潜藏的杀意更是敏锐到了极点,她的簪尖才碰到他的皮肤,堪堪划破表皮还没来得及刺进去,乌达鞮侯已经有了动作。 两面受敌,一面是拓跋骁破空而来的寒箭,一面是她的刺杀,乌达鞮侯一时无法兼顾,下意识将她甩了出去全力斩开偷袭自己的冷箭。 拓跋骁的箭更危险! 姜从珚从将近两米的马背上重重跌落在地,后背摩擦出火辣辣的灼痛,五脏六腑似被狠狠打了几拳,胳膊更是被撞得失去了知觉,她眼前一片眩晕。 还好周围都是泥土地和杂草,勉强算有个缓冲。 她顾不上晕疼,抱起胳膊趁乌达鞮侯还没过来赶紧朝拓跋骁的方向滚了几圈。 拓跋骁放完箭的瞬间便收起弓驾着骊鹰急速飞奔过来。 他先前隔着百步的距离,就算全速疾驰也需要几息时间,这时乌达鞮侯已经反应过来,他恼怒非常,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看起来柔弱的汉人女子欺骗了。 她竟然有胆子刺杀自己! 乌达鞮侯想都没想就要来抓姜从珚,然而此时,更多的箭雨落下。 “放箭!”苏里大喊。 只可惜他们刚才被迫远退,这个距离上箭矢杀伤力不够强,乌达鞮侯的亲卫也冲了上去。 乌达鞮侯打落周围的箭矢,还是不肯罢休,依旧要来抓她。 甚至他已经顾不上别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这个汉女。 他竟然被一个柔弱汉女算计了! 这是他的耻辱! 姜从珚听到近在耳边的马蹄声,一道寒光袭来,她惊恐地朝前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乌达鞮侯砍过来的长刀,冰冷的铁刃擦着她的脸颊交错而过,发丝被刃口削断飘散到空中。 她继续滚着朝前躲,可她的速度比乌达鞮侯的马蹄慢了岂止一星半点,眨眼就被追上,乌达鞮侯再次举起长刀,狠狠地斩下来,眼看就要落到她身上,一柄银枪泛着明亮的雪光破空而来,在离姜从珚不到半尺的位置生生击开了将要落下的刀锋,然后深深斜扎进泥土,枪尖完全没入,枪尾震颤不休,可见力道之大。 巨大的力道震得乌达鞮侯手臂一麻,长刀虽没脱手却偏了方向。 拓跋骁如闪电般袭来,经过姜从珚身边,他横空悬过半边身体弯腰一捞便将人抱回马上,然后将掷出的长枪拔了出来。 整个变故从开始到现在不过几息时间,其中的惊险却漫长得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姜从珚只模糊看到一张熟悉的俊脸,回到安全的怀抱,提了许久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拓跋骁第一时间看向怀里的人,看到她前所未有的狼狈,那张他都舍不得用力触碰花一般娇嫩的小脸上,满是细碎的划痕,面容苍白如雪,更叫他暴怒的是,原本玉白瑕疵的雪颈,现在却多了一条殷红的血痕,而这道血痕,是乌达鞮侯划的。 乌达鞮侯杀姜从珚不成,拓跋骁又冲了过来,当即下了决断不再恋战。 “拦住他,上!”他命令亲卫围攻拓跋骁,自己却转身就朝河边杀去。 无论什么时候,就算愤怒到极致,他总是能十分果决地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行动,不管是舍弃部下还是舍弃别的,他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抢来的人质丢了,拓跋骁现在没了顾忌肯定会不顾一切杀过来。 乌达鞮侯趁他去救人的瞬间便飞快拉开了距离,带着剩下的亲卫一起跟苏里厮杀到一起。 拓跋骁一手抱着姜从珚,单手提枪对付围攻的匈奴骑兵,还好,其余鲜卑骑兵很快冲了上来。 苏里带着鲜卑骑兵将乌达鞮侯团团围住,原以为一定能拿下他,可困兽之斗的凶狠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不断命人放箭,可乌达鞮侯有亲卫拼死相护,又悍勇非常,穿着全甲,只射中了胳膊和腿,一时难以要他性命。 最后,乌达鞮侯被逼到一处崖边,身前只有十数亲卫在侧。 “乌达鞮侯,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苏里露出森然的笑。 底下是滔滔河水,正值四月,北方完全解冻,春汛急猛。 乌达鞮侯看着眼前面密不透风的鲜卑骑兵,又看了眼身下激流翻滚的黄河,最后看向远处的拓跋骁,提气喊话: “拓跋骁,我会记住今日的!” 说完,毫不犹豫往下一跳。 苏里猛地往前一扑想要抓住他,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乌达鞮侯落入河中,很快就在激流下消失不见。 他的这份果决,确实少有,在必死的绝路里硬生生拼出一丝生路。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了原地。 “王,要不要派人去下游搜寻?”苏里问。 按理说乌达鞮侯中了箭又受了伤,河水又那么急,这种情况下活命的可能性极小,可那是乌达鞮侯啊,就像他们王一样,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拓跋骁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抱着姜从珚往回走。 乌达鞮侯死便死了,要是没死他也不惧,手下败将而已,自己既然能打败他两次,将来就能击败他第三次。 张铮看到拓跋骁抱着女郎回来,很想上前看看女郎的情况。 不说女郎先前有没有被乌达鞮侯折磨,就是刚刚那一摔都叫他担心不已,他深知女郎有多柔弱,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可拓跋骁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面寒如冰,只睨了他一眼便骑着骊鹰走了。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张铮却从这一眼里看到了他对自己责备、轻蔑以及……杀意!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张铮握了握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跟在了他身后。 拓跋骁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搂住,确定不会颠到她后便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营地里,众人正在焦急地等待。 看到拓跋骁抱着女郎回来,若澜和兕子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其余凉州亲卫也都翘首以看。 先前的战斗中,兕子的胳膊也被箭划伤了,所幸伤口不深,草草包扎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地等在这里。 她自责到了极点,怪自己没保护好女郎,要是女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没脸活下去了。 连叱干拔列都心情复杂。 他原先并不喜欢这个汉人公主,当时不是没想过要是这个汉人公主出个意外消失就好了,可她真的被乌达鞮侯劫走之后,他反而高兴不起来。 现在看到王将人带回来,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 “漠北王,女郎怎么样?”太过着急,若澜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拓跋骁跳下马背,横抱着姜从珚,“叫你们那个医士过来。” 他下了马,若澜和兕子才看到女郎是昏迷着的,手臂无力地下垂着,双眸紧闭,毫无生气。 才刚缓和些许的心再次被紧紧提起,两人脸色一变,想去碰她却又不敢,若澜更是在一瞬间褪去血色,一股寒意窜上后脊,差点坠倒在地。 还是兕子先反应过来,连忙把拓跋骁引到她们之前收拾出来的帐篷里,帐帘外还用绢丝围了一圈,便形成一个既透光又私密的空间。 张复也早早等候在了一边,忙请拓跋骁将女郎平放进帐篷干净的地毯上。 等看清她现在的模样,他也吓了一跳。 原本精心娇养的女郎,美得如同花一样的女郎,现在狼狈得不成样子,她血色尽失,白皙无暇的脸庞被杂草割出许多伤口,有些已经凝固,在脸上变成横七竖八的血痕,脖子那t道伤口血迹晕染开来,在她身上更是触目惊心,老侯爷和老夫人要是看到的话,该多心疼啊! 张复按下杂乱的心绪,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先撩起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诊了脉,又捏了捏她的四肢看看骨头有没有事,最后,他手悬在了她腰腹处,下意识看了眼拓跋骁。 拓跋骁面无表情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眸色却从回来后就一直很沉。 张复见他没有反应,便将手掌按了下去,检查她腰背处的骨头有没有受伤。 “我观女郎的情形还好,骨头没事,无性命之忧,脖颈的伤口虽失了血,但养上一段时日即可,只是脏腑和后背受了外力而淤塞,需得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若澜捂着胸口,忽然失力跌坐到地上。 她看到女郎被漠北王抱着回来生死不知那一刻,没人知道她有多惶恐,好像十七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她好害怕,害怕看着女郎离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女郎是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理由,如果女郎有个三长两短,她能做的只有随她而去。 张复说完,还想再说什么,却有些犹豫。 “可还有什么问题?”若澜忙问。 张复又看了眼拓跋骁,只道:“我只诊了女郎的内里和骨头,至于一些皮肉之状,我实不好查验,还请你们为女郎更衣,仔细观察后细细告知于我。” 虽女郎说性命重于礼节,医患之间不必避讳这么多,可若有能避讳的地方,张复还是会尽量避一避。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5节 若澜和兕子都会一点简单的医理,这点倒是不难。 张复将几个要点告知她们要注意后,便起身避至帐外。 拓跋骁却仍立在原地没有动,两人为难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请他出去。 此时,苏里正好来禀告,他站在帷帐外,“王,我们俘获了一千多匈奴骑兵,这些俘虏要怎么处理?” 拓跋骁视线落在还昏迷着的姜从珚身上,她秀眉微蹙,似乎睡着也不安心。 她脸上有许多小伤口,乌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洁白的衣裙更是沾了许多黄褐色的尘泥,即便这样,她依旧很美,破碎而惹人心疼,可他却更喜欢她之前睁着清凌凌乌眸的模样。 她会对自己笑,也会因为生气而冷脸,哪怕是张着眸子拒绝自己的时候,也比现在这样了无生气的模样来得好。 拓跋骁深深地看了眼沉睡着的姜从珚,转身撩开帐帘大步跨了出去。 外面,苏里候在一边,莫多娄也在,两人的甲上全都是血,身上还有不少伤口,莫多娄的脸上更是有条长长的血痕,可见厮杀得有多激烈。 苏里将与匈奴骑兵厮杀的结果禀告给拓跋骁,他们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歼灭了匈奴两千精骑,还俘虏了一千多,己方战损只有不到七百,三倍的战损比,放在哪里都能算一场漂亮的胜仗了,更不要说缴获的马匹,都是匈奴上等的战马啊。 “……那些匈奴骑兵见乌达鞮侯逃走,没多久就失去了斗志,哼,吹嘘什么天下第一铁骑,我看跟那些软蛋汉军没什么两样,我们鲜卑勇士才是草原上最强的……” 苏里兴奋地讲着,却发现王仍寒着脸,周身的气势叫人不寒而栗,他话音渐渐低了下来。 “王?” 拓跋骁负手而立,望着西北方向的群山,朝苏里命令:“全数灭杀,一个不留!” 第41章 头一次,他竟然会觉得后怕。…… 苏里愣了一下, 过了会儿才品出王语气里的怒意,想问“王为何发怒”,刚张开口,却被莫多娄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 然后强行带走了。 没看出王现在有多生气吗, 还敢在这时候触王的霉头。莫多娄觉得苏里有时比自己还不会看人脸色。 直到走远之后, 苏里嫌弃地甩开莫多娄的手, 又说起先前的事。 放跑了乌达鞮侯, 他始终不甘心。 “哼, 这些汉人真是没用,连他们自己的公主都保护不了被乌达鞮侯捉了去,王要是不去救那个汉人公主,以王的勇武肯定能杀了乌达鞮侯……” 莫多娄听他话里话外全是对汉人公主的不满,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从公主那里讨来的美酒, 还有昨日里那些汉人帮了不少鲜卑勇士处理伤口, 忍不住告诫他几句,“你这些话可千万不要被王听到,不然惹怒了王,我也帮不了你。” 苏里不解,不高兴地看着他,“我说的都是实话。” 莫多娄挠挠头, 叹了一口气, “王很喜欢汉人公主,之前叱干拔列冒犯她, 还被王当着所有人的面罚了。” 苏里瞪大了眼睛,“王居然为了一个汉人惩罚叱干拔列?” “但这事叱干拔列也有错……”莫多娄正要解释,苏里却直接打断他, “叱干拔列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我要去见他。”说着就四处张望起来,完全不听莫多娄后面的话。 苏里很快找到了叱干拔列,他躺在一处空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胸口和胳膊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看样子伤得不轻。 “叱干拔列——”他刚要说什么,看到叱干拔列脸上的鞭痕,愣了一下,紧接着语气变得不可思议,“这是王打的?” 除了王,没有人敢对叱干拔列的脸抽鞭子。 被戳到心头的伤疤,就算是面对往日并肩作战的兄弟,叱干拔列也没好脸色,“唰”地黑下脸,将嘴里的草一丢,刚想翻过身不理他,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那个汉人医士的叮嘱:将军伤在胸腔,最好不要乱动,尽量平躺静卧为宜。 他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没侧过身,却翻了个白眼,语气也不好,“你是来嘲笑我的?” 苏里觉得叱干拔列招人讨厌不是没有原因的,就这臭脾气,有人受得了就怪了,要不是为了问汉人公主的事,他才懒得理他。 “莫多娄说因为你冒犯汉人公主,所以王才罚你。” 叱干拔列躺在地上不善地睨了莫多娄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个碎嘴巴,天天就知道像羊一样乱叫。” 叱干拔列哼了一声,不屑理他。 苏里继续问,“王真的是因为汉人公主打你?该不会是你干了别的什么事惹怒了王吧?” 他还是不相信,王英明神武,从来没沉迷过女色,怎么会因为一个汉女发这么大的脾气,就算要罚叱干拔列,也不是随便就打脸的,这是对鲜卑勇士尊严的一种践踏。 叱干拔列倏地坐起身,怒瞪着苏里,“苏里,你别以为我现在受着伤就不敢跟你决斗!” 他们三人是从很早就追随王的心腹,以前叱干拔列最不喜欢莫多娄这个杂血,觉得他就是因为小时候跟王有了点交情才当上将军的,其次就是苏里,他出身好,他阿多是将军,苏里也不过是继承了家里的军队,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鲜卑勇士,是靠他的勇武当上将军的。 苏里明知自己被王罚了还要来嘲笑自己,叱干拔列现在宣布,苏里已经打败莫多娄成为他最讨厌了人了。 “我只是来关心你,你自己心眼小爱多想。”苏里觉得自己很冤枉。 叱干拔列就要爬起来揍他,莫多娄想到他胸口上还有伤,赶紧把人按住,挡在两人中间。 “你们吵架就吵架,别动手啊!叱干拔列,你胸口被戳了这么大一个洞还要打架不要命了?苏里,叱干拔列受着伤,你就算打赢他也不算勇士!” 莫多娄两头劝,可惜谁也不买他的帐,都“哼”了一声,异口同声:“滚开!” 莫多娄:“……” 难得当一回好人,你们还不领情。 莫多娄也不干了,冷下脸,抱着胳膊走开,“行,你们要打就打,打死一个算一个!” 他一走,叱干拔列和苏里相互瞅了眼,反倒打不起来了。 空气沉默又尴尬。 苏里瞅了瞅叱干拔列,板着脸,“莫多娄说得对,你现在受着伤,我就算赢了你也不光彩,等你好了我们再比,我一定会将你狠狠打趴下。”一副不屑的口气。 叱干拔列脸上仍不服气,却也没再叫嚣说要打架。 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苏里先开了口,问起关于这个汉人公主的事。 “王就那么喜欢这个汉人公主?他今天为了救这个公主,竟然宁愿放走乌达鞮侯?”苏里不能理解。 可以说,王决定来梁国迎娶公主这件事,在鲜卑部族里就没有人同意,他们觉得王身上已经有一半汉人血脉了,再娶个汉女回来,日后鲜卑部岂不变成他们汉人的了? 期间那些大人劝过好多次,说t王要是喜欢汉女,随便抓几个回来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让一个汉女当可敦? 但不管怎么劝,王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便没有人能改变。 说起汉人公主,莫多娄有话要说。 “这个汉人公主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她性格跟鹰一样勇敢,她一点都不怕叱干拔列,敢用剑指着他,而且这个汉人公主的好东西可真多,我从没喝过那么好喝的酒、吃过那么好吃的肉,她还有神奇的医术和药粉,叱干拔列的伤就是被她的仆人治的……” 苏里听着莫多娄滔滔不绝地说着汉人公主的好话,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转过头看向叱干拔列,“王为了那个汉人公主当着所有人的面惩罚你,害你丢了面子,你不讨厌她吗?” “讨厌。”叱干拔列毫不犹豫地说。 莫多娄:“???” “你的手臂不就是为了救公主受伤的吗?你说你讨厌她?” 苏里:“???” 他一脸错愕,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叱干拔列,似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他认识那个最讨厌汉人的叱干拔列。 叱干拔列被他这眼神看得莫名尴尬,却又要面子地撇开脸,“我救她是因为王,我怕王责备我没有保护好公主。” 苏里:“叱干拔列,你撒谎的时候,最喜欢把眼睛偏到旁边。” 叱干拔列被他挤兑得有些恼怒,面红耳赤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为了王!” 苏里才不相信,冷笑一声,“你分明就是认可那个汉人公主了,她一个汉人,才两个月不到居然就让你们两个都不再讨厌她,还维护她,汉人果然心机深沉。” 这话听得莫多娄和叱干拔列都皱起了眉。 苏里又道:“叱干拔列,你的性格最好面子,别人偷偷说你一句坏话你都要将人打趴下,你因为那个汉人公主被王当面罚了丢了这么大的人,你居然还不顾危险去救她,你嘴上不肯承认,其实已经被她笼络了,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叱干拔列被这么污蔑,气不打一处来,锐利的鹰眼也眯了起来,闪着危险的光芒,“她从来没给我好处,王罚我,确实是我做错了事没有听王的命令,苏里,你要是再这么说,就算我伤口还在流血,我也一定会跟你拼命!” 见他确实是动怒了,不是平时那样随意的吵架,苏里心头也罕见地沉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重重地哼一声,阴沉着脸一甩胳膊大步离开了。 回到王庭还有一段时间,他倒要看看这个汉女有什么巫术,竟然能让莫多娄和叱干拔列这么维护她。 … “将这些匈奴人都捆起来,把他们脑袋砍下来,王说了,一个不留!” 苏里在叱干拔列那里受了气,转头就叫人把那些匈奴俘虏都赶到一处准备杀了他们。 现在只有鲜血才能熄灭他心里的愤怒! 鲜卑和匈奴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对于这些匈奴人不会有丝毫手软,将士们得到苏里的命令,兴奋地上前,手起刀落,好像在玩儿弹珠球游戏一样,头颅咕噜噜一个接一个落地,鲜血狂飙,犹如炼狱,场面之血腥叫胆小的人看了恐怕要做几个月噩梦。 然而这些鲜卑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杀戮,他们不仅不反感,反而十分享受,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消灭了许多敌人,他们可以占据更广袤的土地,拥有更多丰美的水草和牛羊。 旅贲卫的人看了,有些皱起了眉头,匈奴人是他们的敌人,确实该杀,可战场上杀敌跟杀俘虏是不一样的,从前的中原王朝对待异族敌人的俘虏也不会完全赶尽杀绝,反而会把一些俘虏迁入中原,同化他们,让他们为汉人效力。 可这些鲜卑人并没有这个概念,对他们而言,敌人就全都该被杀死,这种残暴的文化已经刻入他们的骨子里了。 他们这样对待匈奴人,或许有天也会这么对待汉人。 —— 帐篷里,拓跋骁出去后,若澜和兕子两人小心翼翼地解开姜从珚的衣裳,等看清腹部那团尤其恐怖的青紫后更是心疼得手都在颤抖。 十几年来,若澜不知费了多少精力才将女郎从瘦瘦小小的一个婴孩儿娇养成一个美丽的女郎,更在这身雪白柔腻的肌肤上花了许多心思,平时连小小的磕碰她都紧张不已,更不要说如今这般,遭了这么大的罪,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养回来呢。 除了腰腹处被撞得一片淤青乌紫,胳膊和背部也因为坠马擦伤一大片,原本白玉般无暇的肌肤,此时惨烈得不成样子,红中带肿,还有许多地方破了皮,兕子眼圈儿里都转起了泪珠。 她都不敢想象女郎当时有多痛,可她居然一声不吭抗了下来,还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刺杀乌达鞮侯。 二人把姜从珚的身体仔细检查了遍,小心翼翼清理干净她身上的血迹和尘泥,在伤处上了药,再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衣裳,这才又去找张复。 一出帐篷,却发现张铮和谢绍双双跪在绢帐外。 张铮神情萎靡,头发蓬乱,一身染血战甲,满脸的尘土和血垢,肩膀上甚至还有伤,已经结了厚厚一层血痂,可他却没处理,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帐篷面前,目光呆滞,任别人说什么也听不见。 若澜看了一眼,眼神停了停,终究没说什么,转身去找张复了。 把情况跟张复说明,他宽慰了两人几句,说女郎只是身体柔弱一时受了如此重的冲击加上疲惫才会昏迷,一两日就能醒来,他再去配点药,熬好了送过来,一会儿给女郎服下,若夜里不起热,便是无虞了。 说完这些,张复便要去抓药,却被若澜再次叫住。 “先生,女郎脸上……会留疤吗?”若澜问得迟疑又小心。 张复脚下一顿,这才想起自己忘记说这事儿了,一拍脑袋。 他露出一个“放宽心”的表情,朝若澜细细道来:“女郎脸上的伤口不深,这两日就能结痂,不出半月就能痊愈,至于身上别处的淤伤和擦伤也都无需担忧,好生养上一段时日便能消散,只有脖颈上那道伤口稍深些,我再配个祛疤药膏,仔细涂抹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6节 不留疤就好。 若澜暗暗吐出一口气,朝他躬身行礼,“那就多谢先生了。” 张复赶紧躲开,忙说“不敢当,这是某分内之事。”便去抓药了。 若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知道以女郎的心性并不是那么注重自己的容貌,可如今情形不同,她要嫁给漠北王。 世间男子对女子,大都只爱其美丽的颜色,色衰则爱弛。 漠北王对女郎,也并无不同。 尽管心疼女郎被迫逢迎于他,可若澜知道女郎要走的路,以今后的形势,得到漠北王的宠爱才是最有利的,既如此,一副好的皮囊必不可少。 女郎生了十分美丽,可再绝色的容颜若有了疤痕,便是白璧微瑕不足为道了。 得到张复的保证,若澜终于稍稍安心,却仍不敢放松。 夜幕悄然而至,她继续守夜,观察女郎是否发热。 “姑姑,您也熬了两天一晚了,去歇歇吧,女郎这里我守着。”兕子劝道。 若澜只摇头。 却在这时,帐帘被掀开,拓跋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帐篷入口空间有限,对她们汉人女子来说正好,对拓跋骁来说却有些矮了,不得不微弓下脖子才能不碰到头,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他身上强势的气场。 若澜瞬间紧绷起来,犹如家中闯入了一头猛虎。 她跪坐在地毯铺成的床边,状似镇定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见礼,便听到一句冰冷的命令: “出去!” 被他强悍气势所震,若澜心头一颤。 漠北王行事向来霸道,除了女郎敢反抗他,其余人在他面前不过蝼蚁。 她看了眼还在昏睡中的女郎,垂眼权衡了下,觉得拓跋骁应该不会那么禽兽,这才恭敬地点点头,“是。”然后带着兕子从他旁边小心避出去了。 如此一来,帐篷里便只剩下他和姜从珚。 许多物资被毁,帐篷也搭得简陋,简单铺了层地毯,又在地毯上用白色的羊毛和兔子毛毯铺了张床,一张蚕丝被盖在她身上,床边有张矮几,上面放着茶壶和杯子,边上还有一个铜盆盛着清水用以擦拭洗漱,另有一个落地青铜花枝灯架,上面的烛盘上燃着两支细细的蜡烛。 昏昏黄黄的烛光映在四周的帐篷上,也照着床上昏迷的女郎,朦胧的光影让静静躺在那里的女郎身影有些虚幻,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如轻烟般飘碎。 拓跋骁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方才大t步一跨来到床边,撩起衣袍坐到她身边。 他低下头,视线掠过她身上的被子,停留在她并不安稳的睡颜上,看着这张过分苍白、满是细小伤口的脸庞,很长时间,他没有眨眼。 他迟疑地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她,却在将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时候,又收了回来,在空中紧握成拳,一点点捏出了骨节躁动的声响,直到铜色的关节都泛了白,手背上粗壮的青筋绷到极致快要爆断,他忽然深吸一口气。 这双向来睥睨天下的碧眸,此刻竟前所未有地出现了懊恼之色。 头一次,他竟然会觉得后怕。 后怕,这两个他人生中几乎不曾出现的字眼,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是最勇武的鲜卑王,十一岁杀死了第一个人,从此便没有人能再欺辱他,直到他登上王位。 不管战场上的情况再险恶,不管敌人再强大,不管有谁背叛自己,他都不会害怕,因为他确信自己承担得起失败的后果。 可现在,他竟然有些后怕。 万一当时,乌达鞮侯没有选择去挡那支箭而是要她的命怎么办? 但…… 这不是两人的默契吗? 他看到了她对自己暗示性的那一眼,也读懂了她的意思。 这是最好的选择,出其不意,成功了便不用受制于乌达鞮侯,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乌达鞮侯费尽心机想要他的性命,他又何尝不想趁机杀了对方,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乌达鞮侯在自己手底下逃脱。 他喜欢她的勇敢、冷静、果决,这些有别于其余汉女少有的特质,是当初选她的原因,可现在,他却宁愿她不要那么勇敢,宁愿她对自己开口说要他救她。 可是她不会。 闭上眼,脑海里便清晰浮现出她将发簪刺向乌达鞮侯的那一幕,他没有看错,她是抱着某种决然的意志挥出那一簪的。 她一点也不害怕自己失去性命,对她而言似乎杀了乌达鞮侯比自己的安危还要重要。 为什么? 拓跋骁不明白,如此柔弱的娇躯为什么会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她非要杀乌达鞮侯? 可有一件事他却很明白,如果失去了她,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女子。 他当时将银枪掷向了乌达鞮侯将要落在她身上的长刀,而不是趁机杀了乌达鞮侯,那一瞬间他来不及细想,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如果非要在杀了乌达鞮侯和保全她性命之间选一个,他会选她! 拓跋骁微微俯过身,伸出手,落在她涂满药膏的脸颊上,轻轻撩开一缕不小心粘连的发丝,顺着侧脸继续往下,修长的脖颈被一块纱布覆盖着,可他看到的却分明是之前那道长长的血痕,鲜红的血液刺痛他的眼。 拓跋骁此刻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暴虐—— 乌达鞮侯,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 姜从珚睡得不太。安稳,前世今生,纷繁复杂的场景不断在她眼前闪烁。 “我们珚珚是最勇敢的,一点也不害怕做手术。” “珚珚是爸爸妈妈的宝贝,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 “珚珚,妈妈最近不太舒服,不能去看你了……” “长生奴,长生奴,求长生,唯盼我儿,健康长生!” “去吧,自有你外祖家照拂你!” “长生奴,你只是一个小小女童,为何会忧心成疾?” “阿珚,祖母允许你跟我们一起出门啦,太好了。” “阿珚,到了长安可别忘记给我写信啊,我想去长安找你玩儿。” “珚珚……” “长生奴……” “阿珚……” …… 他们从四面八方围绕着自己,姜从珚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看向谁。 世界一片天旋地转,一张张熟悉的脸消失又出现,所有人都在叫她,她一时分辨不出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从珚,却不是前世的姜从珚,我是梁国时代的姜从珚。”她思绪终于清明。 前世的人影淡去,今生那些面孔越发清晰,姜从珚正想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却发现他们身后渐渐浮出一个虚影,等到虚影越来越凝实后,她才发现那是一个硕大的字——亡! 姜从珚忽然瞪大了双眼,一时呼吸不过来,从梦中惊醒。 一睁眼,对上一张凌厉英俊的面孔。 第42章 他似乎第一次对她表现出除身…… 姜从珚才醒, 眼神不太聚焦,周遭一片暗沉似看不到边际,忽然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错觉,迷糊了一瞬, 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他半隐在昏暗夜色中的脸庞。 帐内只剩一截细细的蜡烛散发着昏黄的微光, 照着男人骨骼分明的半张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他幽碧色的瞳孔沉寂而深邃, 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在这样的光影里显得有些莫测。 他不说话, 沉默在寂静的夜晚蔓延开来。 姜从珚平躺着,这个姿势不方便看他,挣扎着动了动,浑身却像是散架了一般疼痛,尤其是腹部, 任何牵扯到胸腹的动作都让她疼得抽气, 连抬个手都困难。 “别动。”一只大掌轻轻搭到她肩上,将她按了回去。 似乎是许久没说过话,拓跋骁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被昏蒙的光线笼上一层特别的沙哑质感。 姜从珚便不动了。 “王?”她唤了一句,张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哑得厉害,只有一句浅浅的气音。 拓跋骁却听见了,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一寸寸扫过, 最后定格到那双乌黑清亮的眸子。 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容,因为这双眼眸再次生动起来。 从醒来到现在, 姜从珚见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可周身的气势却有些低沉, 猜他心情可能并不太好。 可她挂念着一件事,思索片刻,清了清嗓子,还是问了出来:“王,乌达鞮侯逃走了吗?” 她声音实在哑得不成样子,说话时带动胸腔,牵扯到被撞击的腰腹,更是疼得她眉头紧蹙。 拓跋骁注意到,表情又凝了两分,手指抵在她唇上,“别说话了。” 姜从珚抿抿唇,顺从地不再开口,眼神却依旧固执地看着他,非要个结果。 醒来到现在,她一点也不关心她自己的情况,反而只问乌达鞮侯,拓跋骁心底无端生出些气闷,很不想告诉她,却又被这双水凌凌的眼睛看得无法。 他知道她的固执。 “乌达鞮侯中了几箭,最后跳到黄河里逃走了。”他说。 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一点也不惋惜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姜从珚心头一沉。 果然么?乌达鞮侯不会死在这里。 如果是一般人,中了箭又掉进汹涌的黄河里基本活不成,可乌达鞮侯不同。 但凡能成为一代枭雄,总有其过人之处,不管是旺盛的精力还是强健的体魄,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别人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总会在他们身上看到奇迹。 这是乌达鞮侯与拓跋骁第二次交手,在这之后,还有一次,那一次,拓跋骁虽击败了乌达鞮侯,却也没要得了他的性命,所以乌达鞮侯今后才能带领匈奴铁骑踏破大梁江山。 明明已经预料到这些结果,可她还是很不甘心,同时懊恼自己的不谨慎,如果她没有被乌达鞮侯劫走,拓跋骁是不是就能…… 不行,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 历史的魔咒再次回荡在脑海,她感到一阵恐惧,后脊蓦地窜起一股冰冷寒意,直叫她心底打颤,像是面对一轮驶向既定方向的巨船,她在它面前渺小如尘埃,永远也不可能撼动丝毫轨迹。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7节 拓跋骁见她小脸倏地白了三分,还以为她在自责,于是宽慰道:“你放心,我并未怪你。” 姜从珚朝他扯起一抹惨淡的笑。 拓跋骁看得不是滋味,却实在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好道:“你今天受的伤全都是拜乌达鞮侯所致,总有一天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以解我心头之恨。” 他信誓旦旦,英姿勃勃,高大的身躯被昏晤的光线勾勒出一个凶猛的轮廓,犹如在夜色中埋伏的猛兽。 姜从珚目光虚虚地看着他,以男人的本事,如果她不知道今后的历史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可是…… 拓跋骁究竟是因为什么突然陨落的? 一代枭雄的坠落,梁国史书上肯定会对其大书特书,然而偏偏就是那么巧,今后两百年的社会动荡中正好遗失了关于这一部分的记载,以至后人再修书时,已经谣传出好几个版本。 一说他是不幸身染疫疾而亡,一说他是受了乌达鞮侯的暗算而死,还有的说他是某次打仗时不小心被围困至死……总之众t说纷纭,所有修书的史学家没有一个敢下明确的结论,现代考古也没有突破性进展,于是拓跋骁的突然陨落成了一桩千古悬案,引得后世之人无限遐想。 可这份浪漫奇幻的遐想却成了姜从珚此时最大的阻碍,她不知道他因何而亡,便连提前预防的可能都做不到。 是的,她不希望他死。 不管他今后会不会举兵南下,至少现在,他活着才是对中原子民的一种保护。 只要他存在一天,乌达鞮侯就永远不可能掀起风浪。 “好,我相信您肯定会打败他的。”姜从珚轻轻说。 拓跋骁的心情这才稍好了些,然后又听到她轻如柳絮的声音,“王,您一直没休息吗?” 拓跋骁怔了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见他没回答,姜从珚便明白了,从前日白天到现在,他一直在跟敌人厮杀,来回奔波,没有一刻歇息。 “您不累吗?”她又问。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说出的话音近乎呢喃,像极了湖畔夜色下情人约会时的情话。 拓跋骁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算累。” 以前打起仗来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常有的事,尤其是他刚登上王位那年,先是阻击乌达鞮侯的进攻,又要提防鲜卑内部的刺杀,那两年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现在的情况对他更是不值一提。 姜从珚皱了皱细若烟柳的眉,目露不赞同,“作为人,就算再强悍也是血肉之躯,一直不休息总会累的,您歇一歇吧。” 借着微弱的一豆烛光,姜从珚看到他原本干净流畅的下颌此时已经冒出浅浅的乌青色胡茬,是这两日忙于征战没来得及打理。 自拓跋骁登上王位后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关心自己累不累,他不由得有些新奇,又是她说出来的,新奇之中便多了些愉悦,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叫他格外享受,连先前由乌达鞮侯引起的怒火都消散了不少。 他看了眼床,搭得不宽,但她身姿纤细,只占了小小一半,拓跋骁便不再犹豫,颈腰一转,顺势躺到她旁边,也不需要被子,双手抄到脑后作枕。 姜从珚:“……” 她没想到男人这么干脆,表情僵硬了下,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呼出的气息带着惯有的灼热喷过来。 近得让她很不习惯,可她现在也赶不走他。 而且……她也不是非要赶他走,只是不习惯而已。 姜从珚转回脑袋,尽量忽略掉男人的存在感不去看他,闭上眼睛准备重新入睡。 夜还很深,苏里带来的五千精兵驻扎在这里,暂时不会有危险,除了值夜巡查的人,大家都歇下了,帐篷外静悄悄的。 正值春夏之交,暖意升融,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咕叫和野外细微的虫鸣。 除了大自然的的声乐,更为清晰的是…耳际的呼吸声,平缓而有力,可以想见呼出这道气息的应该是个强健有力的男人。 他躺在旁边,规矩得像个正人君子,可男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无声的威胁,沉厚的气息轻而易举地将她包裹。 姜从珚原本平静的心绪被打乱,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忽略这道呼吸声。 她试图去想接下来的打算,去想谢绍他们回长安之后要怎么交代,去想自己抵达王庭之后该怎么去立足……可男人的气息依旧缠过来。 最后一截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烧完了,随着那微弱的一点豆灯消失,帐篷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忽然,一只大掌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她掩在丝被中的手。 姜从珚浑身一僵。 下意识抽了下,不出意外的,没有抽动。 男人筋骨分明的大掌犹如铁钳,牢牢圈着她纤细的腕掌,热度灼人。 姜从珚才酝酿出来的一点睡意就被他这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心脏微微提起,可她又想,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兴趣。 “王?”她发出一声轻轻的疑问。 拓跋骁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纤薄的手背,把她的手掌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将她每根手指,一寸一寸,仔细捏过。 如果只是被他抓着手姜从珚也就忍了,可他还要这样,捏得她浑身不自在,好像不只是手指在被他揉捏。 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或许是光线太黑,加上男人一点点沉重的呼吸,她莫名想到那天……那时他的手掌也带着灼人的温度覆在她身上,手指上武茧自带的粗糙感摩挲在她肌肤上,留下一片片红痕,任她怎么推拒都挣脱不开。 她又试着挣了挣,果然,男人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相比起她的紧张,拓跋骁此刻还真没想那些旖旎风情,他只是在想,这么细若无骨的一只手,当时是怎么有力气刺出那一簪的。 不过捏着捏着,她的手太软,又柔又嫩,身体确实不由得起了点别样的反应。 拓跋骁呼吸乱了瞬,长吸一口气,然后五指一收,将她的手团成拳包在宽大的掌心。 “睡吧。”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低沉。 姜从珚没错过那道紊乱的呼吸,知道以男人的性子肯定没想什么好事,但他现在没表现出那种意思,她只好当做不知,装作坦然地阖上眼。 他不再作怪之后,虽还被他抓着,到底好受许多,身体依旧疲惫,姜从珚尽量让自己忽略手背上多出来的那团温度,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醒来时,姜从珚下意识朝旁边看去。 没人。 她心里松了口气。 昨晚拓跋骁的表现有些奇怪,她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跟平时不太一样。 他似乎第一次对她表现出除身体欲望外的东西,可要说心疼和怜爱,却也不尽是,更像是某种复杂的情绪。 或许就如她对他的复杂一样吧。姜从珚想。 没纠结多久,若澜便端着药碗进来了,看到她醒过来,向来稳重的她也绷不住情绪了,又想笑又忍不住想哭。 “姑姑。”姜从珚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支着手想要起身。 “女郎,您还疼吗?”若澜赶紧将手里的药碗往旁边小几上一放去扶她起来。 姜从珚在她的搀扶下才勉强坐直了上半身,起身时牵扯到腰腹处被撞伤的肌肉,疼得她直冒冷汗,面上却丝毫不显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眉目比平时凝了几分。 可她这点忍耐又如何能瞒得过伺候她十几年的若澜,她掏出一张雪白的绢丝手帕轻轻擦拭掉女郎额间的细汗,忍不住劝,“女郎,您要是疼的话,不用非得压抑自己,张老神医也说了,适当的宣泄也有助于身心康益。” “不妨事。”姜从珚淡淡摇头。 这点疼痛,她还忍得住。 若澜很早就发现女郎对于疼痛的忍耐力远超寻常姑娘,这不意味着她感觉不到疼,更像是……习惯了疼痛所以能隐忍着不变脸。 这个认知叫若澜更加心疼起女郎来。 女郎因为早产本就体弱,又在七岁那年冬日落水命悬一线,这些年一直要靠汤药温养。 那些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汤药,能把舌头都苦麻了,叫人忍不住把胆汁都呕出来,女郎却从未在喝药上面娇气,寻常人再如何忍耐也有厌烦的一天,可女郎每到吃药时总是一脸平静地咽下去,仿佛喝了一杯白水。 那些苦涩的滋味,于她而言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苦难。 若澜可以用尽所有心力去照顾女郎,对于这切身的疼痛却无有办法,她时常在想,若佛陀真有神通,能不能将女郎的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她愿代女郎承受。 可惜,世界上并没有这样的佛陀,也没有这样的神通。 “女郎,您渴不渴,要不先喝点水,让这药再凉一凉。” 姜从珚轻轻点头。 她确实很渴,从昨日白天就没怎么饮水,一直到现在。 若澜便从旁边案几上的水壶中倒出半杯温水,举到她唇边喂她。 姜从珚确实没力气,也不矫情,就着她的手缓缓地喝了几口,吞咽动作也极为缓慢,以此来减轻胸腔的起伏。 喝完水,姜从珚又吃了半碗野菜瘦肉粥,然后将凉得刚好的药喝了,若澜扶她坐直,给她解开衣裳,重新换了药,又按张复教的手法轻轻按揉帮助淤青消散。 最后才给她轻轻擦拭脸上和脖子上的药,重新涂抹新的。 “女郎放心,张先生说了,您脸上的伤口很浅,不出一月就能恢复如初,不会影响到婚礼的。”若澜说。 姜从珚伸出手,下意识想摸一摸,可想到刚涂了药,她便收回手指。 相比起腰腹和后背,脸上的这点t疼痛几乎能忽略不计,至于美貌,她现在确实还需要一张看得过去的脸。 她轻轻点头,“好,这我便放心了。” 然后忍着疼清理收拾好自己,让若澜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换上一件适合见客的外衫,再罩了件天青色绣卷草纹的细绸披风,最后戴上一顶薄纱帷帽挡住受伤的脸。 这架势一看就是要见人,处理前两日的事情。 “女郎,您伤得这么厉害,该好好休息才是,为何非得这么着急。”若澜虽照做了,嘴里还是忍不住劝上两句。 姜从珚只朝她浅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若澜无法,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只好在帐外置上一张胡凳,铺上软垫,将她小心翼翼扶着坐到上面。 短短十几步路,姜从珚却走得格外艰难。 终于坐定,等身上的疼痛缓过去,她叫若澜将帐前的绢帷撤走。 然后,她便看到了双双跪在面前的张铮和谢绍,他们身后,还有许多凉州亲卫整齐跪在地上。 两人的情况都很不好,尤其是张铮,身上的血凝了一片又一片,混杂着汗泥,下巴一圈胡茬,憔悴萎靡,如果不是胸前浅浅的起伏,他这模样完全便是战场上最后一个不肯倒下却最终阵亡的战士。 姜从珚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看向一旁的谢绍。 “姑姑,帮我请谢将军过来。” 她声音很细,谢绍还是听到了,他抬起眼,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那里。 他昨日并没有看到她具体的模样,却看到她被乌达鞮侯重重甩下马的场景,离地如此之高,以公主柔弱的身躯,跌下来时肯定伤得不轻,更不要说被乌达鞮侯挟着逃跑时吃的苦头,再看她用薄纱帷帽挡着脸,可以想见伤势之重。 可她却一醒来便要见自己。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8节 谢绍垂眸沉思了瞬,便跟若澜一起来到她面前。 跪得太久,他起身时踉跄了下,拖着凝滞的步子走过来,然后再次跪地。 “末将无能,未能保护好公主,致使公主遭逢此难,末将该死,请公主责罚。” 姜从珚看着他,面纱下的唇轻轻笑了下,问,“将军想让我怎么罚你?” “……” “贬职?我并没有这个权力;罚体?鞭你、杖你?或是要你以命相偿?” “你应当知道我的性情,我对这些无意义的事并不感兴趣。” “而且,此事是我的疏忽,与你们无关。”最后一句,她语气加重不少。 谢绍的脸色更加挫败起来,垂下头,说不出话。 即便公主说是她的疏忽,可他身为将领,难道连这点警惕都没有吗?究竟他是将军还是公主是将军?公主未上过战场不懂,自己也不懂?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就散开了阵型,以至于在匈奴骑兵冲过来时根本抵挡不住。 不,就算同样没有准备,如果换做鲜卑骑兵,以他们的战力,也绝不会让乌达鞮侯掳走公主。 谢绍原以为自己空有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现在才发现他是多么自大且狂妄,他还想在胡人铁蹄下坚守住这大梁江山?恐怕是笑话吧! 如果这是一场关乎梁国生死存亡的战争,以他的表现,只会耻辱地出现在败兵之将的名单里遗臭万年。 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即便控制着幅度,还是会牵扯到受伤的肌肉引起阵阵疼痛,姜从珚不得缓一缓。 腰腹果然不愧叫核心,无论什么动作都会带动到那里。 她看到谢绍越来越压抑的情绪,但此时着实没有太多精力去开解他。 她歇了歇,继续道:“我请将军过来,是想问将军,你可有想过,回到长安之后,你该如何交代?” 谢绍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叫自己是为了这件事。 公主带着薄纱帷帽,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窥见素纱后面一个纤柔的轮廓,可他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她此刻的神情。 她那双剔透而明亮的黑眸,应当一如既往地沉静,带着叫人不敢直视的气势,却又莫名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谢绍怔了一瞬,如果不是公主提起,他确实还没想过回到长安之后的事。 昨日下面的人清点过人手后跟他汇报过战损,出城时带的一千旅贲卫,如今完好的不到一半,伤者数百,战亡高达两百多人,这还是他们充当辅助角色、并不是与胡人对战主力的情况下造成的伤亡。 旅贲卫是长安精锐,其中不乏士族出身的子弟,尽管是旁支,对于普通的庶族寒门来说依旧是仰望的存在。 他本就出身低微,在朝中既没有声望也没有后台,现在在他手上折损了这么多人,那些士族岂会罢休? 谢绍沉默许久,才斟酌着道:“末将只能如实禀告,实是末将无能。” 他几乎能预见,回到长安之后,自己这刚挂上来的旅贲营副统领的印绶恐怕马上就会被摘走。 姜从珚轻叹了声。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老实呢? “你要是这么向朝廷禀告,你这个统领的职位马上就要还回去了。” 谢绍垂眼:“末将知道。” “如是这样,你应我的事又如何能成?” 谢绍猛地抬头,一时迟疑起来。 姜从珚眼神望向远处,他们现还在前日的营地里,三面都是小山坡,只有一个出口,是典型的挂形地势,易进难退,“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所以乌达鞮侯偷袭不成被围之后才会在兵力多于拓跋骁的情况下仍然被击败。 前夜厮杀惨烈,到现在周围还有许多血迹,那些匈奴人的尸体正在被搬运到一处凹坑准备填埋。 姜从珚远远看着那处凹坑,“将军何不将你们斩杀的匈奴人头颅带回去?” 谢绍疑惑。 姜从珚继续说:“羯人和匈奴皆欲坏我两国邦交,于中途举兵来犯,幸得将军率领旅贲卫战士悍不畏死奋战到底,方才击退胡敌保住了送嫁队伍,维系住两国盟约,往大了说,此战保住了大梁江山的安稳,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谢绍张了张嘴。 “这些匈奴人头便是证据!”姜从珚直接定音。 “届时,朝廷上下不仅不会治将军的罪,还会大肆提拔将军,将军之仕途,未来可期呀!” 谢绍已经呆滞了。 她这么说,如果他不是亲身经历的人,似乎也看不出破绽。 羯人和匈奴人确实半路杀出来,他也确实带着旅贲卫抵抗胡人了,沿边守将派人去查的话还能找到蛛丝马迹成为佐证他的证据,可中间的过程…… “或比能和乌达鞮侯来犯是真的,匈奴人头是真的,将军和战士们血战也是真的,都是真的,那这份战功,自然也是真的。” “将军难道不想要?” 谢绍说不出话。 以他原本的性格是绝不愿贪领不属于自己的功劳的,可这话从公主口中说出来,他一时便难以拒绝。 她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以至于他自己都有点恍惚,他好像真的立了功。 他立功了吗? 姜从珚又道:“即便将军自己品行高洁,可你总得为底下的将士想想不是吗?他们辛苦护送一路,还冒着生命危险随你上战场杀敌,若回去之后什么都没得到,岂不是叫人寒心?” “你一人无功事小,可那些阵亡的战士家人又如何能得到抚恤?” 谢绍动摇了。 确实,他一人事小,所有战士事大,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战亡的。 与胡敌交过手,现在的旅贲卫已经不再是中原娇花,他们正在强大敌人的逼压下快速成长。 好不容易磨炼出血气的军队,不能因为自己而毁了。 谢绍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朝她一拜,表情严肃,“多谢公主赐教,绍明白了。” 帷帽之下,姜从珚笑了笑。 谢绍抬头,虽看不清,他却莫名能感受到她的笑意。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明白公主为什么会选中自己,他本想问她,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他怕得到一个并不想要的答案。 不管如何,公主既选了自己,那便说明自己对公主是有用的。 谈完此事,姜从珚让谢绍下去休息准备。 他们该回长安了。 等人离开,帐篷面前便只剩张铮和十数凉州亲卫。 他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姜从珚看了一眼,让若澜搀扶自己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 直到面前洒下小片阴影,张铮才恍惚抬起头,看到是女郎,他凝固的瞳仁终于动了动,终于点起些许光亮,从雕塑般的状态活了t过来。 可他依旧没说话。 主臣两人对视许久,最终还是姜从珚先开了口。 “张铮。”她叹息地叫了他一声,“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怪你,又为何非要如此。” 第43章 拓跋骁浑身一僵 张铮张了张嘴, 干涸的嘴唇一层死皮粘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扯出裂出几缕血丝。 “我知女郎不怪我,只是我自己怪罪我自己没保护好女郎。”他嘶哑着说,眸中水光闪动。 姜从珚苦笑, “你要这么说的话, 最该怪的人是我才对。” “是我命令你们去救治伤员的, 自该由我来承担一切后果, 你只不过是听令行事, 何罪之有?” “起来吧。” 张铮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看到女郎被乌达鞮侯掳走的那一瞬间, 他肝胆俱裂,巨大的悔恨涌上心头。 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在女郎身边守着,女郎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他就是赔上性命也难抵万分之一的罪。 姜从珚看着他自责的脸,凉州那么多兵将, 能被外祖父挑来给自己当护卫, 领兵打战或许不是最强的,却绝对是最忠勇的。 张铮忠心耿耿,这原是好事,可他太过刚直的性格此刻反倒叫她头疼起来。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声音凝肃起来,“张铮, 你可否把我当作你的主君?” “自然是。”张铮忙答。 “那我现在命令你, 起来,带着战士们去处理伤口, 好好休息。” 张铮表情卡住。 “怎么,你不是把我当主君吗?这就不听令了?” “或者,你要继续跪, 那我就陪你站着。” 女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能一直站在这里,可他也知道女郎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多么坚定的心。 张铮无奈,只好依令行事。 他拖起沉重的双腿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以他习武之人的强健体魄依旧僵硬到打颤。 他强忍着膝盖处的肿痛,重新朝姜从珚行了一礼,“属下遵令!” 姜从珚笑着点了点头。 等他离开,姜从珚一转身,却见拓跋骁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他今天的面容打理干净了,衣服也都换过,只是身上一直萦着股挥之不去的阴沉气势,使得他俊美的五官都峭刻起来,不敢叫人直视。 “王?”她低低唤了一声。 拓跋骁这才大步走过来,他伸了伸手,似乎想要将她抱回帐篷,却又在即将碰到她时收了回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49节 他以前也嫌她太娇气,可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她有多脆弱。 她身上都是伤,让他都不敢碰她。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他问,声音阴冷。 “嗯?”姜从珚疑惑了下。 “他们没保护好你,该杀!” 他这句话不像是玩笑,尤其最后两个字,更带着有如实质的杀意。 姜从珚怔了下,缓缓垂下眼。 她没想到拓跋骁对谢绍和张铮的杀意这么强烈,沉默了瞬,只好答:“他们已尽力了,而且确实是我不够谨慎。” 拓跋骁却不以为然,什么不够谨慎,只是他们不够强而已,整整数百骑兵,他都不指望他们能打败乌达鞮侯,只需拖延片刻他就能赶到,结果却叫乌达鞮侯在眼皮子底下掳走她,实在没用! 要不是顾及这是她的人,想等她醒来自己处理,拓跋骁早砍了他们的脑袋以泄心头之恨。 姜从珚见他脸色依旧冷厉,显然不满意自己的做法,可她不愿他为难张铮他们,只好伸出胳膊,主动抓住他带着粗粝质感的手掌,轻轻晃了晃,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这是我手下的人,便让我自己处理吧,您不许插手。” 明明是请求的话,被她用半是威胁半是撒娇的语气说出来,一下子戳到拓跋骁心里,叫他再也冷硬不起来。 尤其是—— 他视线下移,落在她雪白的细腕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自己的手。 她手背上也有几道被野草划伤的小伤口,红红的细痕落在琼玉般的肌肤上,却不觉丑陋,反而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凌虐的凄美。 拓跋骁按下不合时宜的心绪,撩起她的帷帽看了看她,对上这双水盈盈的软眸,终于说不出话来。 姜从珚回到营帐,坐回床上跟拓跋骁说了会儿话,问他后续的情况,当听到他命人把所有匈奴俘虏全部屠杀时,她怔了一下。 匈奴人确实该死,无论对梁国还是鲜卑,他们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不应该手软,可,不知道为什么,姜从珚却有点怅然。 她浅浅的目光望向拓跋骁,看到他碧眸中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杀戮,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拓跋骁决定南下,也会这么对待汉人吗? 两国说是结盟,可姜从珚很清楚,这只是因为暂时的利益而维持的表面和平,拓跋骁想要梁国丰饶的物资来扩充他的军队,梁国需要他强悍的铁骑在北方牵制匈奴。 他野心勃勃,又是一个完全不输乌达鞮侯的枭雄,虽说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但从他的思维和认知来看,他并不把自己当半个汉人。 他是鲜卑王。 如果到了那一天,他跟梁国成为了敌人,他绝不会手软的。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在这个天灾日益严峻的时代,不管是汉人、胡人,所有人都想好好活下去。 史书上的一句“民族大融合”,是多少血与泪铺就。 拓跋骁见她神色不对,水润的眸光满是哀伤,想起她连对一个流民都心软,以为她在可怜匈奴人,不赞同自己的做法,有些不高兴,宽大的手掌搭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捏了捏,沉声道: “他们是敌人,对敌人决不能手下留情,否则他们只会反咬你一口。” 这是他这么多年在草原生活中学来的经验。 两人都坐在床边,紧挨着,他高大结实的体型即便是坐下来也不可忽视,甚至因为靠得更近之后,这份气势更加逼人,此时被他掐着肩,姜从珚纤瘦的身躯在他面前不堪一折,更显渺小。 姜从珚抬起眸跟他对视,浅浅勾起唇算是回应他,“我知道,王。” 只是,我们以后会变成敌人吗? 她可以接受拓跋骁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她不能接受他用对待异族的手段对待汉人子民。 拓跋骁见她明明同意了自己,也对自己笑了,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总觉得她嘴上认可了,心里却不是这个想法。 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那些匈奴人曾经也侵略他们的王庭,杀死他们的族人,抢走了他们的牛羊,匈奴人的刀锋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所以他们也必须报之以更加残酷的手段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和财产。 一个成年人的思维想法是绝不容易改变的,尤其对意志坚定的上位者来说,他们认准的事,几乎没有人能更改。 两人现在的关系才刚有进展,实在不是讨论这些敏感话题的时候,姜从珚不想惹拓跋骁不快,果断结束这个话题。 她再次朝他扬起一抹笑,睁着明亮的眸子看着他,“王,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算上夜宴上那次,他已经救了自己两回了,她此前十几年的人生都没这两个月来得惊险刺激。 果然,踏进权力的漩涡,就不会再有任何宁静了。 她当时也想过,如果拓跋骁不愿为了自己妥协非要拿下乌达鞮侯的性命该怎么办? 好像也还挺划算?姜从珚想,消灭一个将来会踏碎汉室山河的枭雄,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拓跋骁才生出来的一点郁气,听到这句话后便如轻烟一样消散了。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拓跋骁理所应当地说。 他并没有觉得救了她有多了不起,他把她当做自己的女人,自然会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 但想到她昨日的决绝,拓跋骁目光一凝,严肃地看着她,“以后,你不许再这么冒险了。”带着命令的语气。 尽管他现在也理不清心里复杂的情绪,但他知道,他不愿失去她,不允许她再受到伤害。 姜从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唇边扬起一个极浅极浅的梨涡,“属下谨遵王令!” 拓跋骁浑身一僵,五指微收,眼神瞬间变了。 可她现在实在惨兮兮的,浑身是伤,根本无处下手,他就算有这个心思也什么都做不了。 拓跋骁喷出一股滚烫的鼻息,双瞳已经燃起了火。 “……”只是一句小小的玩笑,t至于吗? 她现在都有点庆幸自己还受着伤了,不然以男人的性子岂会放过自己?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撩拨男人了,不然只怕他会疯得更厉害。 拓跋骁没待太久就离开了,主要是能看不能吃,连碰一下都不能,他怕自己继续待下去真的会变成禽兽。 他一离开,姜从珚也暗暗松了口气。 她也没谈恋爱的经验,只是摸索着、带着试探地经营两人的关系,她处于弱势,自然要主动些才能让男人对自己上心,毕竟以后在王庭的日子还得看男人的态度,可现在看,他上得有点过头了,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姜从珚整理了会儿思绪,然后让若澜扶着自己去见叱干拔列。 叱干拔列,她得去谢一谢对方。 她刚刚没跟拓跋骁说自己要去见叱干拔列,怕叫他不快。 叱干拔列虽然在关键时刻帮她挡了一箭,可还是没能阻止她被乌达鞮侯掳走。 理智上知道叱干拔列受了伤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可拓跋骁还是有些迁怒。 可以说,所有没能挡住乌达鞮侯害她被劫走的人,在他心里都差点被判了死刑。 … 叱干拔列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只能躺着,什么都干不了,他很想提着刀跟王他们一起杀敌,可他醒来时已经晚了,再后面,苏里他们来了这么多人,就更不会叫他这个伤员上场了。 他觉得自己这点伤根本不碍事,又要不了命,可那汉人医士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自己又听不懂他的汉语,烦死了,他把那小白脸赶走,结果他又抓了个小崽子过来翻译,就是那天他差点杀掉的流浪儿,那小崽子看到自己吓得腿都在抖,说句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许久才说出来一句,听得他更不耐烦,狠狠瞪了一眼过去,对方果然被他吓得连连后退摔倒在地。 叱干拔列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哈”了一声赶他们走。 “叱干将军,你身上的药需要换一换。”张复又说了一遍。 阿茅帮他翻译。 可叱干拔列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她真的很不想面对这个男人,他跟寨子里的首领们一样凶狠,不,比寨子里的首领们更凶狠,阿茅实在很怕,可张先生又说需要自己。 阿茅想极尽所能地帮助女郎,张先生是女郎的人,帮他就是帮女郎,她拒绝不了。 姜从珚过来时便看到他们几人在对峙,氛围虽算不上友好,却也没有此前的杀气腾腾。 叱干拔列再凶也只是吓吓他们。 看到姜从珚,叱干拔列下意识敛住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上这个汉人公主,他总不能像之前那样坦荡了。 他很别扭。 他现在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汉人公主,要他像尊敬王那样尊敬她,绝不可能,可是……要说讨厌她的汉人血脉,叱干拔列脑海里又回想起那句话。 “‘拓跋’最开始的意思是鲜卑父匈奴母的混血部族。” “所以,你以为的纯粹血统,早在许多年前便不存在了!” 如果他引以为傲的纯血鲜卑血统中有匈奴血脉,那他这算什么?叱干拔列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认知矛盾。 姜从珚继续走近,叱干拔列坐在一片杂草地上,愣愣地抬头看着她。 她走得很慢,因为受了伤,还需要人搀扶着,柔弱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散,这本该是他最看不起的汉人模样,但此刻他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那双黑沉且锋芒毕露的眼睛。 因为这双眼睛,谁也不能说她是个软弱的人。 叱干拔列绷着脸,抬头看着她不说话,他倒要看看这个汉人公主来找自己又要干什么。 他伸了伸胳膊,又动了动腿,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听说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很忙。 姜从珚面纱下的唇轻轻勾了下,然后缓缓在他身前站定。 “叱干将军,我是来谢你的。” 姜从珚轻轻说,然后微微躬身朝他拱手浅行了个谢礼。 仅这一个动作,便又让她扯出一股难耐的疼痛,姜从珚暗暗咬着牙。 叱干拔列怔怔地看着她。 这个汉人公主竟然来谢自己? 以他们先前水火不容的架势,她竟然会来谢自己? 苏里说得对,汉人公主心机深沉。 “我不要你的谢。”叱干拔列扭过头说。 “但是将军救了我,我应该谢将军。”姜从珚说。 “我才不想救你,我只是怕王怪罪我。”叱干拔列横着脖子。 她当时不在半山腰,在更高点的位置,因为自己说要见她才下来一段路,他不敢确定她当时没下来的话还会不会被乌达鞮侯掳走。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0节 昨天王把他们审问了一遍,问汉人公主是怎么被乌达鞮侯掳走的,他不敢隐瞒,把自己见她的事说了,当时王落在自己头顶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叱干拔列心头一跳,险些以为王会立刻拔刀砍了自己。 他敢肯定,他当时没救这个汉人公主让她被射中的话,王一定会杀了自己。 所以,他说的理由是真的。 但是,这都是事情发生后他分析出来的,当那支箭飞来的瞬间,他其实来不及想这么多,但叱干拔列不想承认。 姜从珚看穿他强硬态度下的别扭,于是道:“叱干将军,我们中原有句话,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 “你先前冒犯我,又欲无故射杀大梁子民,我确实很生气,但你已经被王罚过,这便算了结了。” “后面,你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受了伤,我只把你当一个普通将士看待,你是为保护众人而负伤,所以我让张复给你治伤。” “昨日,你替我挡了一箭,于我有相救之情,我今日来谢你也是理所应当。” “我待将军,只以理,不以汉胡之分,我希望将军亦如此。” 叱干拔列心头一震。 他以为这个汉人公主会记恨自己,就算派人给自己治了伤他心里依旧觉得她只是装模作样,可她现在竟然说不计较过去的事了? 他们鲜卑勇士向来豪爽直接,不管有什么恩怨,只要提出比武,双方打过一架后就不能再追究了,但汉人却不一样,他们阴险狡诈,总会在记恨在心里,躲在暗处报复回来,他们一点也不光明正大,所以,除了讨厌汉人的软弱外,叱干拔列更讨厌他们这种阴险。 现在,这个汉人公主竟然说一件事归一件事。 叱干拔列看着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撒谎,可她的脸被面纱挡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虽然看不见脸,叱干拔列却莫名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真诚,好像她说的都是真的。 叱干拔列脑子有点乱,他觉得自己不该给这个汉人公主好脸色,可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那两句刺破他二十多年认知的话,“……纯粹的血脉,早便不存在了……” “叱干将军,让张复给你换药吧。” “这不是我的施舍与讨好,是你身为一名战士应得的待遇,你并不用觉得这有什么不可接受。” 叱干拔列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张复趁机上前解开他的绷带,果然他没再反抗。 …… 汉人,胡人,南边的种子,撒在北方草原生根发芽,开出来就是属于草原的花,同样,北方的草籽落到南方的土地上,生长起来便是南方的风景。 姜从珚从后世而来,那时的国家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国家,所以她并不会带入这个时代的视角去仇视所有胡人,可是,如果对方肆意屠戮百姓,践踏山河,那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便都是敌人。 她之所以那么想要乌达鞮侯的性命,就是因为他的残虐,他任由底下的匈奴骑兵烧杀抢掠,将南方的沃土变成一片废墟,甚至还以屠城为乐,以此来远扬他的威名震慑四方。 这样一个人,注定是她的敌人。 —— 固原的黄河下游。 正值春汛,河水急流,一个黑影在其中沉沉浮浮,终于在一处拐角被水流冲上了岸。 低空中,一只鹰隼张翅盘旋,跟着那道黑影飞过去。 逼近之后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坠河的乌达鞮侯。 他果然没死。 身上中了几箭,又在河中挣扎许久,以乌达鞮侯的体力也已精疲力竭。 他躺在河滩上,周遭只有滔滔水声和河边刮来的风声。 忽然,随着几声由远及近的翅膀扇动声,刚刚那只盘旋的雄鹰落到了他身旁。 乌达鞮侯侧着脸看了眼,眼神不善。 这是他养了数年的鹰,是从几十只里面挑选训练出来的最聪明的一只,t颇通人性,能听懂指令,以往作战的时候还能帮他观察敌形,可是这一次,它居然没发现拓跋骁藏起来的五千精兵! 此刻乌达鞮侯脑海里想不到那五千兵马藏得很远不容易被发现,他只有恼怒。 他再一次被拓跋骁算计了。 他倏地坐起身,一手掐到了黑鹰的脖子上,铁钳一样的五指渐渐收拢。 喉咙被扼住,求生的本能让黑鹰扑腾起翅膀来。 它体型颇大,翅膀也很有力,乌达鞮侯刚刚死里逃生还没完全恢复力气,竟被它的翅膀掀开了。 乌达鞮侯的眼神更加阴沉起来,却在此时,黑鹰忽然又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了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朝乌达鞮侯叫了两声。 乌达鞮侯赶紧藏到了草丛里。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句悠悠的唱腔,“哎~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随着歌声越来越响亮,才发现这是一个放牧的老头儿,身上裹着黑乎乎的羊皮衫,头上带着一顶小圆帽。 现在正值春夏,河边水草丰茂,老头儿正骑着一匹老马,用长杆赶着十几只羊在河边吃草。 老头儿没发现异样,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在河边溜达。 乌达鞮侯藏在他身后的草丛中,盯着老头儿的背影瞧了一会儿,又落到他骑的马上,金绿色的眸子眯了眯,然后趁老头儿没防备从背后扑了上去,一把将人扯到地上,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匕首捅进对方的脖子,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仿佛干过无数次。 牧民老头儿到死都没明白,自己今天只是照常出门放个羊,怎么就突然没了命,临死前还瞪着一双惊恐又疑惑的眼睛。 乌达鞮侯杀完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杀了只猎物。 拿着匕首在老头儿身上蹭了蹭擦掉血迹,重新收回鞘中别在腰间。 随便包扎了下身上的伤口,他骑上马,朝西北而去。 原以为这次偷袭能拿下拓跋骁的性命,没想到拓跋骁的大胆和狡诈程度都超乎他想象。 他至今还不甘心,拓跋骁竟然看穿了自己的计谋,还将计就计以身入局,等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五千精兵突然出现打了他一个错手不及,还好他急中生智临时决定回去劫走了那个汉人公主,不然这回能不能逃命还不好说。 可即便如此,还是叫他损失了三千骑兵,还有数百亲卫。 自从四年前攻打鲜卑王庭失利,单于就一直不太待见他,而他下面的几个弟弟更是趁机讨了单于欢心,分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权力,他再也不是匈奴王庭的第一王子了。 这几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战功再次得到重用,他手里的兵马也不多,不过七八千,这次带了一半过来却全部折损在拓跋骁这儿,岂能不叫他愤怒。 乌达鞮侯对拓跋骁恨之入骨,死死勒着缰绳,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黑鹰一直飞在半空中跟在他身边,乌达鞮侯瞥了眼,心中的气仍下不去。 他伸出一只胳膊,黑鹰便落到他身上,尖利的爪子搭在他胳膊上。 乌达鞮侯摸了摸黑鹰的脖子,眯起眼睛看向鲜卑王庭所在的方向,对黑鹰下了几个指令。 “去,给我监视拓跋骁和那个汉人公主。” 黑鹰得到命令,便再次扑腾着翅膀飞向高空离开了。 第44章 当谁都跟他一样不知羞吗?…… 谢绍很快整顿好旅贲卫。 他将阵亡将士的尸骨焚成骨灰带回去, 同时按姜从珚说的砍了数十颗匈奴人头,用石灰腌着防腐,还取下一些匈奴将领的信物带回长安,如此一来, 这个“抗击胡敌, 保卫公主”的功劳便坐实了。 至于底下的将士, 他们也觉得自己冒着性命之险出了不少力气, 战功或许有些夸大, 也不算弄虚作假, 而且夸大战功也是很常见的事,谢绍的做法对他们自身也十分有利,便都同意了。 能跟胡人正面交锋还能斩杀他们,他们这支队伍就算放到长安城的精锐中都是佼佼者,根本不心虚。 一些讨厌谢绍太过一根筋不知变通的人, 经过这件事后也对他稍微改观了, 官场嘛,水至清则无鱼,底下人要的不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主君,而是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上司,这样才能跟着喝口汤。 最终的结果便在这种默契中定下。 第二日,两边各自整顿好队伍, 分列在山谷两侧。 这便是要正式辞别了。 谢绍打马上前, 行至公主仪仗前,翻身而下, 然后单膝跪地抱拳,“末将只能护送公主至此了,愿公主一路顺遂, 平安无忧。” 姜从珚坐在马车里,让兕子撩起车帘,朝谢绍看去。 “也愿将军珍重,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谢绍再次俯首行礼。 愿……后会有期。 谢绍退回队中,骑在马上目送队伍离去,直到那辆马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一挥手,带着剩下的旅贲卫踏上回京之路。 他现在,也要去走自己的路了。 —— 与谢绍分开后,送嫁队伍继续从固原向东北而去。 走出固原,这一片的地形地貌又有了巨大的变化,不再是山地沟壑,而是一片沙地,不过此时这片高原上的沙漠化程度还没后世那么严重,偶尔能看到一些绿意。 苏里带来的五千精骑,拓跋骁只留下少许,其余的让他们提前回去了,大军在外,消耗不少,他们轻装简行而来,带的粮草并不多。 这里已经是鲜卑外缘,乌达鞮侯败走,没人再敢来挑衅他。 军队离开前,苏里看着拓跋骁欲言又止,“王,属下想留下,跟王一起回去。” 王离开王庭去梁国三个月,也没什么消息传回来,只知落定两国盟约了,部落里的大人们都很好奇他会娶个什么样的汉女,又会怎么对这个汉人公主。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王只把汉人公主当个女人玩儿一玩儿,等他没兴趣了后再娶几个鲜卑部族的贵女,让她们为王生下孩子,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朝着大人们最不希望看到的那面走去。 王自己就不用说了,为了那个汉人公主居然宁愿放走乌达鞮侯。 莫多娄喜欢那个汉人也能理解,莫多娄一直都是王的跟屁虫,他本身也是杂血,对于王娶谁一点都不在意,王自己喜欢就行。 可是叱干拔列,这个离开王庭前,跟他们一样不希望王娶汉女的叱干拔列,他不是最讨厌汉人了吗,现在居然也维护起那个汉女来了! 那天吵完架,他气消了后又去问了问叱干拔列救汉人公主的具体情形,好嘛,嘴上不肯承认,但以他对叱干拔列的了解,他要不是对汉人公主改变了看法,怎么能在危急瞬间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挡箭。 苏里实在想不通怎么会这样,所以他要留下来看看,这个汉人公主究竟有什么巫术,把他们都迷得晕头转向,哼! 拓跋骁原本打算让苏里先回去,不过他想留下也无所谓,于是便同意了。 苏里便带着几个属下跟在队伍里,开始暗中观察这个汉人公主。 出了梁国,没了驿站,队伍每日只能在外面安营扎寨。 刚开始上路那两天,姜从珚身上的淤伤实在疼得厉害,只能躺在马车里什么都做不了,坚持涂了几天药又一直按揉散於,终于好转不少,能下地行动了。 脸上的伤也好了许多,一些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只剩浅浅的痕迹,不过还是不太好见人,帷帽有点影响视线,今日她下车活动时便挂了张面纱,只露出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眸。 拓跋骁看到她这个打扮,盯着她瞧了好久。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1节 一开始姜从珚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妥当,直到发现男人的眼神越来越火热。 “……”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最近男人很安分,姜从珚想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模样他应该不会有兴致,没想到,她高估他了。 她却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现在模样不好看,可她轻纱遮面后,只露出一双清冷冰透的眸子,余下的脸庞都半隐在纱下,因此更多了份神秘感,具体长成什么模样倒不那么重要了,光这纤柔的身段和水眸便足够令人心猿意马。 拓跋骁靠到她面前,俯身过来,突然想亲一亲她的眼睛。 姜从珚赶紧抬手挡住他的脸。 他不要脸,她还要呢,大庭广众之下的,当谁都跟他一样不知羞吗? 对此,拓跋骁无奈叹了口气。 中原女子在这方面就是太矜持,不够奔放,在他们草原上,互相爱慕的男女当众亲吻又怎么了,别人只会笑着羡慕他们感情好。 那日亲过她一次后,他简直无时无刻t不在回味。 先前惹恼了她,他本想着过几天她气消了再找机会,他绝不会那么过分了,就亲一亲,结果乌达鞮侯半路杀出,害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一碰就要散架,他便不好做什么了。 他从未觉得回到王庭的路这么漫长。 已是傍晚,红日西坠,映衬得在这片大地广袤而荒凉。 一片黄沙中,偶尔立着几棵萧疏的杨树,似这大地上唯一的生机。 姜从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忽然就觉得以前读过边塞诗词都具象在了眼前,那些大漠孤烟、秋风萧瑟,万里征程……在这边塞土地一遍又一遍上演。 凉州其实也有类似的地形,只不过她在凉州长大,去过的地方却不多,至于前世,她只能通过屏幕看向外面的世界,那些奇峰险谷、滔滔江海,是她永远也不可能到达的彼岸。 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晒得通红,远处的高空中,一只雄鹰张着翅膀翱翔,为这苍凉的景色更添壮阔。 然而拓跋骁的眼神却忽然一变,“来人,取弓!” 姜从珚朝他看去,只见男人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五官愈发冷硬。 她顺势看向半空中的黑鹰,“这只鹰有问题?” 拓跋骁锐利的碧眸依旧盯着前方:“这是乌达鞮侯的鹰。” 草原人擅养鹰,而乌达鞮侯养得尤其多,还训得特别好。 四年前,拓跋骁刚跟乌达鞮侯交手时曾在他手上吃过亏,他当时发现自己的行动很容易被匈奴人察觉,一开始他以为是鲜卑中有对方的奸细,后来才发现乌达鞮侯养了鹰,他的鹰可以飞到高空发现敌人的踪迹。 不过他的鹰也不是万能的,如果地形复杂或者距离足够远,乌达鞮侯就判断不出来了。 姜从珚闻言,却想到另一件事,乌达鞮侯果然没死。 她并不意外,却还是暗暗叹息了声。 阿隆很快取了拓跋骁专用的乌龙铁脊弓,他张臂搭箭,眯起碧眸,对准了盘旋在半空中的黑鹰。 男人身体结实,肌肉虬结,此时全力张开双臂拉开这四石强弓,手背上密布的青筋暴起,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绷到了极致,隔着衣料也能看到高高隆起的肌肉弧度,不免叫人想象其中积蓄的力量有多恐怖。 姜从珚暗自朝旁边退了一步。 拓跋骁倏地一松弦,嵌着白色尾羽的箭矢便带着泰山崩石的气势流星般划向天际,几乎成了一个黑点。 姜从珚目不转睛地看着,原以为拓跋骁肯定能射下这只鹰,没想到它对危险的敏锐程度竟十分之高,感受到袭来的利箭,它飞快扑腾着翅膀躲闪。 它飞得太高,即便拓跋骁力有万钧,箭矢依旧避免不了重力的作用,以至于飞到半空中时力道已经被削减许多,堪堪擦着黑鹰的翅膀掠过。 箭矢坠地,同时还有些许黑色的羽毛飘落。 黑鹰虽没被射死,却擦伤了翅膀。 它似乎很恼怒,这个人竟然能伤害到自己,它扑腾着翅膀,发出尖利的叫声,不断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 其余鲜卑将士也知道这鹰是乌达鞮侯的探子,纷纷挽起弓箭射,一时间箭雨狂撒。 只可惜勇猛的鲜卑骑兵能在草原上来回纵横几千公里,对于这几百米的垂直距离却没有任何办法。 黑鹰狡猾地飞到高空,那些看似危险的箭矢对它便造不成任何伤害了。 底下鲜卑将士都气得不行。 虽然这只鹰伤害不了他们,可一直跟着这么个乌达鞮侯的眼线也让他们很不爽,就连拓跋骁的脸色都有些沉。 众人射了很久,还是拿那只鹰没办法,随着夜幕降临天色变暗,便更看不清了,只得暂时放弃。 用完饭,除了值夜的人都歇下了。 姜从珚坐在帐篷里,由阿榧帮自己换完药,又揉了揉还有些淤青的地方,等一切收拾好,换上寝衣准备睡觉,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些许动静,夹杂着胡语的怒骂。 她一开始还以为又起某种冲突了,叫阿榧给自己取了件斗篷披上,再挂上面纱,出了帐篷她才发现,原来不是人跟人的冲突,是人跟鹰的冲突。 那只鹰确实聪明,它傍晚被射了,可能气不过,便趁晚上光线不好众人难以发现时来偷袭,其中一个值夜巡查的鲜卑士兵还被它锋利的爪子抓伤了。 此时营地里燃起许多火把,明亮的火光将营地周围照得通亮,却依旧照不清远处的天空。 鲜卑战士们都要气死了,他们身为战无不胜的鲜卑勇士,现在居然拿一只鹰没办法,还要被它挑衅。 于是也不管能不能看见,胡乱射了一通箭雨。 姜从珚看了会儿,等不到什么结果,便准备回帐篷里继续睡觉。 然而,那鹰躲开了箭雨后,或许是发现她这边人少,竟然借着夜色的遮挡直直朝她俯冲下来,一直到快要靠近时才被众人发现。 拓跋骁的营帐就在她不远处,见状闪到她身边正欲出手。 他宛如利箭一样的眼神锁定着它,只要这只鹰敢下来,他绝不会再让它活着飞回天上。 拓跋骁勇武无双,他在自己身边,姜从珚确实很有安全感,倒也不怕,站在原地看那黑鹰会不会被抓住。 然而不等它冲到面前,却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另一只大鸟,在半空中朝那黑鹰扇了过去。 是一只巨大的白色大鸟。 它的体型足足比那黑鹰还大出一倍,张开的翅膀竟达丈宽,庞大得不可思议。 众人都瞪大了眼。 黑鹰被偷袭,也发出愤怒的尖叫,扑腾着翅膀回击、搏杀,两只鸟上下翻飞,斗得羽毛乱撒,叫声尖利。 都是猛禽,在空中激战,当真像极了一场龙争虎斗。 缠斗了会儿,最终还是那只白色的大鸟凭借体型和力量优势,一爪子拍到了黑鹰的背上,锋利的指甲顿时划破黑鹰的脊背。 紧接着,白鸟完全踩在了黑鹰的背上,黑鹰再也承受不住它的重量跌了下来。 鲜卑将士立刻围上前把这只鹰杀了。 然而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黑鹰背上那道伤口有多深,几乎将它劈成两半,身上的羽毛也被抓掉了一半,他们不出手黑鹰也绝对活不成了。 他们回头朝半空中那只白色巨鸟看去,既惊艳又警惕。 这只白鸟一出现苏里就一直盯着它,看到它竟然把乌达鞮侯的鹰干下来,眼睛瞬间燃起亮光。 他从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大鸟,要是能抓住它收服它,绝对不比王的骊鹰差。 苏里搓了搓手,蠢蠢欲动。 只希望它别就这么飞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祈祷,那白色大鸟还真的没有飞走,不仅没走,还朝下面俯冲下来。 它冲下来的位置正好对着姜从珚,拓跋骁眯起眼,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碧色的瞳孔泄出一丝危险的光芒,五指捏了捏。 其余人也怕它要伤人,拉着弓箭对准了它。 苏里赶紧过来,拦住众人,急急吼:“别放箭!别放箭,我要抓住它!” 众人便暂时没放箭,不过依旧警惕。 这只大鸟来历不明,战斗力又如此之强,实叫人不放心。 然而它落地之后,却没表现出攻击性,还收起了翅膀。 刚刚在半空中时就发现它体型巨大,现在落了地,即便收起翅膀,依旧大得罕见。 它足足有一米多高,鼓鼓的白色羽毛看起来光滑又坚硬,还反着油光,黑色的喙和爪子更是锋利无比宛如钢刀,毫不怀疑被它抓上一爪子话会有开膛破肚的可能。 它扭了扭头,似乎在观察什么,然后便跺着步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苏里站在那儿,见他朝自己走过来,高兴地咧开嘴,心想难不成这只神鸟主动对自己示好? 他伸出手,正想摸一摸它,却见它毫不留情地经过他身边,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然后直直朝拓跋骁走去。 苏里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这鸟还挺会认人? 难道是看出王才是他们的首领,所以只臣服于王的气势? 这时,众人都不知道这只鸟到底要干什么,却也惊叹于它的威武和霸气,一时没攻击它。 “哟!”白鸟朝拓跋骁叫了一声。 拓跋骁没理它。 他眉眼沉着,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这只白鸟。 这时,姜从珚从他身后站出来。 白鸟眼神一亮。 按理来说鸟应该没有多少表情,可众人偏就从它眼睛里看出了高兴的情绪。 “哟!” 他摇着那硕大的躯体,直直朝姜从珚奔来,然后朝她腿上一摔。 可惜它的毛还没能碰到她的衣角,就被拓跋骁一脚踢出去了。 白鸟咕噜噜滚了一圈才茫然地站起身体,它不明白自t己怎么被踢了,但它有点生气。 它站好身体,对着拓跋骁,这个刚刚踢自己的男人,很不满地从喉咙发出一声。 “咕!” 听这语气,众人才发现它先前叫的那两声是多么矫揉。 吼完拓跋骁,它继续看着姜从珚,又对她叫了一声,同样还是很矫揉的“哟!” 众人这才发现这只白鸟的异样,它好像……认识这个汉人公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2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姜从珚身上,拓跋骁也看向她。 姜从珚也很意外,她看向白鸟,“你认识我?” “哟!” 白鸟听到她的声音,兴奋地抖了抖翅膀。 接着它又走过来,到了她跟前的时候,故意朝她身上一摔。 姜从珚哪里经得起这么大只鸟撞过来,下意识伸出手要推开它,掌心却碰到了它脑袋。 然后,它主动蹭了蹭她。 这只大白鸟,好像在对这个汉人公主……撒娇?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尤其是苏里。 他极喜欢养宠,养了好几条狼犬,时常带出去打猎,当然也有鹰,但那只是普通的鹰,根本称不上神兽,连乌达鞮侯那只都不如。 前两年他们发现一个野马群,其中一匹马异常高大神骏,是马群的马王,无人不想驯服它将它变成自己的坐骑,最后还是王凭借他的勇武收服了,也就是骊鹰。 他当时就眼馋得不行,却也没妄想着跟王争,而且他确实没有王的本事能驯服骊鹰,只能在剩下的马群里面挑了一匹。 他刚刚看到这只白鸟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了骊鹰,他们都是罕见的神兽,原先还想着抓住这只白鸟收服它,结果,它,它居然主动去找那汉女? 苏里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又是不可置信,又是生气。 要是它去找王他都能接受,可它偏偏主动朝那汉女示好! 苏里要气炸了,一双异瞳狠狠地盯着姜从珚。 姜从珚没工夫去关注别人,她看着眼前这只大鸟,它主动朝自己身上摔了两次,心里浮现出很久之前的一段记忆。 “你是……灵霄?”她迟疑着开口。 听到这两个字,白鸟突然兴奋得不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倏地张开巨大的翅膀拍打起来,顿时掀起一场狂风,姜从珚被吓了一跳。 拓跋骁眼疾手快地再次踹了一脚将它踢远,免得它不知分寸伤到她。 灵霄:“???” 它咕噜起身,仰起脖子对着拓跋骁愤怒地叫了一声。 这个男人老是踢自己。 然后又看向姜从珚,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哟!” 所有人都被戏剧化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就算他们先前还有怀疑,现在也能看出来,这只大鸟就是来找汉人公主的,它认识她。 “灵霄。”姜从珚又叫了一声。 灵霄便又殷勤地摇着步子走过来了,脑袋想往她身上蹭,却又怕再被男人踢。 “这是你的鸟?”拓跋骁微垂着视线冷冷瞥了大白鸟一眼,然后看着她问。 “大概吧。” “大概?” 姜从珚点点头,便跟他解释起来。 “四年前我还在凉州的时候,有一次表哥表姐们进山打猎,我闹着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然后在林中捡到一只受伤的幼鸟,我看这幼鸟长得可爱又可怜,就带回去养着了,权当解闷。它颇有灵性,好像还能听懂人说话,我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灵霄。” “养了两个月,灵霄的伤好了,然而有一天它突然就飞走了,我想它可能不喜欢被圈养的生活,就算了,没想到还能再见,还长成了这个样子。” “我捡到它的时候还很小一只,只比普通的鸟大一点点,怎么也想不到它会长这么大,所以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来。” 那时的灵霄虽然也是白色羽毛,喙却是金色的,但是现在,它的喙变成了黑色,两只眼更是覆着红色的瞳膜,血红的眼珠看着有些瘆人。 最关键的,它实在太大只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么小一只鸟能长这么大呢? 姜从珚刚捡到灵霄时,它伤了腿,走路走不稳,养伤的时候总歪歪斜斜的,她看它要摔倒,便张开手心去扶它。 结果它好像还喜欢上了这个游戏,总故意朝她身边一倒让她去接它,甚至伤好之后还要故意倒在她脚边,她呢有了这么个小宠物也挺开心,便经常陪它这么玩儿。 直到有一天,她照常喂它吃肉干,它却忽然啄了她的手,还把她的手指都啄出血了。 不知它是晓得自己犯了错,还是单纯不想留在她身边了,啄了她之后它就飞走了。 后来外祖母知道,还骂了它好几天,说它是个养不熟的扁毛畜牲,把她宝贝孙女儿啄伤了,还想叫仆人四处去巡捕它,姜从珚赶紧劝下。 天大地大,要抓一只鸟何其难,何必浪费这么多人力,再说了,只是一道小伤口,养养就好了。 她只是有点怅然,她还以为能把灵霄一直留在身边呢,其实它也有它自己的世界和自由。 不过,现在看着“女大十八变”的灵霄回来找自己,她的心情突然有点不一样了。 “灵霄。” 她又轻轻唤了一声,灵霄听到后果然十分开心,又想来蹭她。 拓跋骁还是不放心,这么大一只猛禽,凶猛程度不亚于一个成年男人,尤其是它尖利的喙,若是发起狠来能把她纤细的手腕都啄断。 拓跋骁刚想像之前那样踹开它,却被一只软若无骨的手拉住胳膊。 她动作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力道,但他却顿住了动作。 “您别踢它了,它会记仇的。”姜从珚笑着说。 拓跋骁哼了声,他才不担心被一个扁毛畜牲记恨。 但她都这么说了,他便收起腿,转而劝她:“它虽与你有些渊源,毕竟是猛禽,你这么柔弱又不会武,不该让它靠你太近。” 它看起来应该是雕的一种,这种鸟通常凶猛桀骜性情不定,极容易伤人。 姜从珚一想,他说得也有点道理,毕竟灵霄曾经啄过她,那时它还小威力没这么大,要是现在再啄一口她可承受不住,于是点点头。 “好,我不靠近它,您也让您的手下别伤害它,它或许待够了就走了。” 她也没想着再把它捉回来,天大地大,它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自由两个字,很难得。 拓跋骁便吩咐了几句,众人便散了。 不管怎么说,乌达鞮侯的鹰死了,他们也算出了口恶气。 唯独苏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眼馋地看着灵霄,很想把它捉起来,可王又下了命令,不准他们对它动手。 那个汉人公主,看起来像是这只鸟的主人。 哼,她不过是个柔弱的汉女,怎么能驯服凶猛的神鹰呢?她果然有巫术吧! 第45章 挑起了她面纱后的下巴。 姜从珚注意到苏里的眼神有点奇怪, 大概是嫉妒中夹杂着愤恨,心下一笑,却不怕什么。 小时候飞跑的小鸟,现在又飞回来找自己, 她还是挺高兴的, 让阿椿去拿了点肉干喂给灵霄吃。 灵霄三两口吃完, 还想过来蹭她, 却一直被拓跋骁挡着。 它又朝她叫了两声, 那声音实在有点可怜巴巴的, 好像在说“这么久没见,你都不跟我亲了”。 它这么大个子,长得又这么凶猛,偏偏发出的声音委屈极了。 姜从珚有点不忍心,便朝前走了一步, 却被拓跋骁紧紧拽住手腕。 她回身抬起脖子看他, 朝他露出一抹笑,隔着面纱看不清下半张脸的表情,可光是这双纤长柔媚的水眸便叫人心头一动。 “王勇猛无双,我相信只要您在这里,我不会受伤的。”她轻轻说。 她音色本是清冷的,可稍微放软语气后便又清又甜, 好听得不像话, 再加上这双在清冷月色下水波盈盈的乌眸,闪着晶莹的亮光, 简直叫人说不出一字拒绝的话。 拓跋骁实在很少见到她对自己撒娇的模样,一时怔了下,紧接着眸色便暗了下来, 火热的视线落在她莹白的耳廓。 姜从珚此时已经转回头,便没注意到,她伸出左手,灵霄便迫不及待蹭了过来,一直用头顶她的手心。 柔软的、光滑的、温热的触感,跟小时候很像,那时候灵霄也很喜欢用头来蹭自己。 她不知道它当初为什么离开,现在又为什么回来,不过几年过去它都没忘记自己,姜从珚心里还是有点感慨的。 摸了一会儿,天色实在有些晚了,姜从珚便被拓跋骁拽着回了营帐。 灵霄想跟着她一起进去,被他冷冷看了一眼。 动物有时对人的气势更敏感,灵霄感受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不t欢迎,脑袋歪了歪,血红的眼珠子盯着他瞧了会儿,可能在衡量自己能不能打过他,发现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后,只能憋屈地留在帐篷外,不满地“咕噜”了一声。 拓跋骁则冷哼了一声。 姜从珚有些好笑,问他,“您是不是不喜欢灵霄?” 拓跋骁说不上来。 按理来说,这样神骏的大鸟没有人会不喜欢,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崇拜武力的部族来说,能拥有这样一只神鸟是他们炫耀自己勇武的方式,他的骊鹰便是类似的神兽。 但拓跋骁见她对那只鸟这么关注,尤其是那鸟也谄媚得很,老想往她身边蹭,便喜欢不起来。 只是这话说出来好像显得他很小气一样,他便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性情还没摸透,不好太过松懈,你身边的女仆不是它的对手。” 好吧,既是这样,姜从珚也无话可说,接着她又听到他问:“它叫灵霄,哪个霄?” 姜从珚这才想起他的名字里也带“骁”,她笑了笑,没回答他,反而仰起头问:“您是觉得冒犯了您的名字,需要避讳吗?” “可这是好几年前取的,那时我还不认识您呢。”她故意这么说,语气分明有些狡黠。 拓跋骁绷着脸:“本王才不会跟一只鸟计较,也没你们中原皇帝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避讳。” 自称都变了还说不在乎。 她看着他,故意沉默了会儿,男人的下颌线果然愈发冷硬,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虽没生气,可谁都看得出他的不高兴,可她偏不哄他,一直到男人脸色越来越黑,她才忽的朝他扬起一抹浅笑,眼尾弯了弯,声音清甜,“您的‘骁’是骁勇善战,而灵霄的‘霄’,是冲上云霄。” 拓跋骁听她这么说,终于满意了。 虽然能想到她不会给一只鸟取“骁”这个字,可真要跟这扁毛畜牲同样一个名字,他也没大度到这个地步。 男人的表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可姜从珚分明感觉到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哼,装模作样,口是心非! 如果当真跟他的名字一样,不用他说,她自己也会改的,毕竟拿他跟一只鸟相提并论还是太辱没他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3节 说完话,姜从珚定住脚步,站在床前,一双清凌凌的黑眸看他,没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拓跋骁知道她在赶自己走了。 除了那夜,后面她再没允许自己留在她这里过夜,即便拓跋骁心痒难耐,可一来先前那次失控把她吓着了,二来她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他也答应过她婚礼之前不过界。 可理智是一回事儿,欲望又是另一回事儿。 因是半夜惊起,她里面只穿了寝衣,外面一件细绸斗篷,软薄的衣料轻轻垂挂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轻盈纤细的身段,随着空气拂动绸摆,能隐约看到里面雪白柔软的衣料,笼在昏黄的烛火中,却反衬出她的动人的身韵和气质,带着缥缈的清冷。 她脸隐在白纱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可这份神秘在昏暗的夜色中却多了几分撩人的意味。 他当时看她这么从帐篷里走出来时,浑身都硬了。 拓跋骁眼神直勾勾落到她脸上,在烛光浮动的帐篷内明灭不定,带着跳动的危险。 姜从珚后脊一僵,心脏跟着绷起,下意识往后退,可惜她慢了一步,男人直接长臂一伸贴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捞回了自己怀里,她第一时间抬起手抵在中间却还是没能阻止两人紧贴在一起。 现下正值春夏,气温回升了许多,男人年轻火气旺,便不曾再穿多少衣服,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锦衣,根本挡不住他胸膛处不断往外冒的热气。 姜从珚只觉得掌下男人的胸膛实在烫得过分,热意仿佛要顺着掌心的血液传遍全身,让她脸颊和耳根也忍不住发起了烫。 “你别……”她颤着睫羽垂下眼,不敢去看男人汹涌的眼神,只能在心里祈祷他别再发疯了。 男人一条长臂完全将她箍在怀里,然后空出一只手,挑起了她面纱后的下巴。 姜从珚吓得闭上眼,接着一团热气靠近,唇上多了抹温热的触感。 隔着面纱,这份触感不是那么强烈,她却依然感受到了男人的温度。 她错愕地睁开眼,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幽深碧眸。 他并没有再动,只是将唇贴在她唇上。 他的手臂依旧牢牢缚着她,甚至还在一点点收紧,掌下的触感坚硬无比,可见男人的身体绷到何种地步,可他确实只是将唇贴着她,没有再过分索求。 姜从珚不敢动,也不再挣扎了。 他的行为依旧有些过分,可她竟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他的克制。 男人就这么抱着她,隔着面纱亲了她许久,直到外面传来阿椿的声音。 “女郎,需要我服侍您换药吗?” 姜从珚知道阿椿不是真的要给自己换药,只是故意出声打断。 拓跋骁在帐篷里待得太久了。 男人好像也被这道声音拉回了思绪,手指松了松,微微抬起头,离开了她的唇。 姜从珚以为他就这么结束了,轻轻推开他,下一瞬,他凌厉的眉眼又急速靠拢过来。 然后在她眼上落下一个灼热的吻。 姜从珚纤长的睫羽颤了颤。 再睁眼,男人已经离开了她,连手臂都松开了。 “你的眼睛很美。”拓跋骁说。 … 一直到男人离开,姜从珚在床上坐了许久,她依旧有些愣怔。 她取下面纱,默默地摸了下唇,又摸了下眼皮,这两处依旧滚烫,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 现在回想起来,她依旧有些不习惯,可好像也没那么抗拒他的亲近了。 她此前没想过嫁人,也没有喜欢的人,更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发生身体上的交流,奈何一旨诏书将她赐给了拓跋骁,她只能让自己去适应。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再过不久两人就要成亲了,到时总免不了夫妻之事,就算不喜欢,也比讨厌好,不然难受的还是她自己,比起世间的男子对待妻子的态度,拓跋骁对自己还算不错,当然他能再克制一点的话就更好了。 如此给自己理了理心绪,姜从珚思路一通,心情稍松了两分,便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营地里,一个白色的身影矫捷地飞上了帐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也准备睡觉。 苏里在下面看着灵霄,心里还是很不得劲儿,要不是王发了话,他一定会带人捉住这只神鸟。 苏里一步三回头地朝自己的帐篷走,眼神却幽幽地盯着灵霄,似乎在盘算什么。 灵霄察觉到这个人在打自己的主意,突然睁开血红的利目,朝苏里看了一眼便展开巨大的翅膀冲了过来,上下扑腾,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狂抓。 苏里赶紧挥手抵挡它的攻击,不过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他实在没什么优势,手上又没拿刀,根本挡不住灵霄的攻势,头发全被薅乱了,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 幸好灵霄有分寸没有下死手,只是警告这个人类,不然以它那尖利的爪子。苏里绝不只是这点不轻不重的伤口。 警告完这个人类,灵霄才又飞回帐篷上继续悠闲地窝着。 苏里:“……” 气死他了! 他简直想立马拿起弓箭将这只雕射下来,可偏偏王发了话不准动它。 才死了乌达鞮侯一只鹰,结果又来了这么个祖宗。 苏里重重地跺了下脚,恨恨地盯着灵霄看了许久才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帐篷。 第二日,队伍继续出发。 众人发现今天的苏里将军好像有点不一样,他头盔带得特别严实,还用布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只眼睛。 现在又不是寒冬,裹得这么严实,不闷吗? 莫多娄没那么多心眼,直接骑着马过来,“苏里,你这是干什么?”他指着苏里的面巾问。 苏里瞪了他一眼,不理他,直接走开了。 莫多娄挠挠头,不懂他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不过苏里跟叱干拔列一样,脾气也坏得很。 一直到中午休息用饭,苏里还是不肯摘下他的头盔和面巾。 “苏里将军,你不把面巾取下来怎么吃饭啊?”有人问。 苏里闻言,瞪了对方一眼,夺过他送来的烤馍饼,径自朝人少的地方去了。 他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也没人注意自己,这才背着人小心解开面巾啃起馍饼来。 “哈,苏里,我就知道你偷偷摸摸的肯定没好事,现在被我逮着了,原来你是脸受伤了不敢见人。” 叱干拔列突然跳出来,吓了苏里一跳,他飞快捂住脸,一边挥开叱干拔列。 “滚开!” “苏t里,你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叱干拔列兴奋地追问,嗓门大得跟牛皮鼓一样。 苏里捂着脸,死死瞪着他,眼睛都要冒火了。 众人都被叱干拔列那句话吸引过来,纷纷朝苏里脸上瞧去,这时他再捂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叱干拔列这个大嘴巴,看他不打烂他的嘴。 苏里恼羞成怒,再也顾不上别的,朝叱干拔列扑了过去。 叱干拔列的伤还没好,可他也不怕苏里,就这么挥着拳头迎了上去。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打了起来,众人连忙上去劝架却根本劝不住,看他们打得不死不休的架势,有人赶紧去请拓跋骁。 拓跋骁闻言,一言不发沉着脸走到两人打架的地方,趁两人缠在一起,五指成爪,一手抓起一个重重丢到地上,两人就这么被分开了。 “你们是嫌这一路没有了敌人太轻松了是吗?”拓跋骁冷声斥道。 “王,我错了。” 叱干拔列和苏里不敢辩驳,恭敬地跪在地上认错。 拓跋骁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扫视他们,冷冷投下一个警告的眼神,如果再犯,绝不轻绕。 被教训过后,叱干拔列不仅不气馁,反而仰头大笑了起来,“苏里,你的脸是被那只大鸟抓的哈哈哈。” “你连一只鸟都打不过哈哈哈!” “哈哈哈……” 他笑得前俯后仰根本停不下来,苏里的脸却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要不是刚被王教训过,他绝对,绝对要杀了叱干拔列。 啊啊啊啊!!! 叱干拔列光自己嘲笑还不够,还要到处去宣扬,甚至觉得自己脸上的伤疤都不算耻辱了。 他脸上的伤好歹是王亲自打的,而苏里,居然是被一只鸟抓的,相比起来,苏里比他更丢人哈哈哈哈…… 苏里简直要气炸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叱干拔列,还有那只鸟,哼,总有一天他要将自己受的耻辱讨回来。 苏里望着马车顶的灵霄,露出一个不善的眼神。 姜从珚原以为灵霄会再次飞走,没想到它竟然一直留了下来。 猛禽擅长飞行,但它却十分懒惰。 赶路的时候它根本不自己飞,反而蹲在她的马车顶搭顺风车,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去抓猎物吃。 等后面姜从珚喂过它几次肉干后,它连猎物都不想抓了,每天到了饭点就在她跟前守着,用那双通红的眼珠看着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嗷嗷待哺,让她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看这架势,它应该是决定留在她身边不走了。 拓跋骁观察了灵霄几天,确定它是通灵性的不会攻击她后才允许她单独接触它,不过他大概是看不惯它吃白食的模样,于是跟姜从珚提议。 “王庭中有擅长养鹰的人,到时我让人帮你驯它,给你当个护卫。” 这种猛禽驯得好的话,战斗力不亚于一个凶猛的男人,尤其是它还能飞,就更有优势了。 她身边的护卫只有个叫张铮的男人,本事也不怎么样,至于女仆,柔弱得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要说保护她了。 那次她被乌达鞮侯劫走,他还是有些后怕,想给她身边加强保卫,只是他手下基本都是男人武将,就算派到她身边也不可能贴身保护,而女人的话,确实没人手。 现在来了只雕,正好用起来。 姜从珚想了想,却道:“好呀,不过我不想把它变成护卫,我想让它做信使。” “信使?” 姜从珚仰头看着广袤无垠的天空,张开胳膊,语气带着些轻快,“是啊,我想给外祖他们写信,要是灵霄能送信的话,肯定会方便很多。” 拓跋骁看她带着期待的小脸,他听她说过好几次凉州的事,每次都带着向往的表情,她小时候在凉州应该很快乐吧。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4节 这个时代已经有飞鸽传书了,不过鸽子送信很有局限性,基本只能点对点,而且容易被射下来,要是换成灵霄就不一样了。 它能飞到千米高空,又很通人性,说不定除了凉州之外,还能往别的地方送信。 这个时代,通信可是一大问题,尤其是她还身处千里之外的草原王庭,交通不便,对于中原的消息起码得落后两个月,两个月时间,足以发生一些足以改变格局的大事了。 …… 没再出现挑衅,也没有截杀,除了苏里偶尔望过来的复杂又愤恨的目光,后半段路程平静而无聊,用不了几日便能抵达王庭了。 另一边,谢绍也踏上了回长安的路程。 他们先折回固原修整了一日,医治伤员,又补充了些物资马料。 第二日出发前,谢绍的亲卫帮他在屋中收拾行李,却从他的旧衣服里抖出一个东西,定睛一看,是个白色的瓷瓶。 亲卫将瓷瓶捡起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谢绍已经瞧见,不由分说伸手夺了回去。 “将军……”亲卫愣怔。 谢绍严肃的面庞却看不出什么,只将瓷瓶朝怀里一放,对亲卫道:“继续收拾,天亮就出发。” “是……” 亲卫便继续收拾行李,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到那个白瓷瓶,要是他没记错,这个应该是公主赐药的瓶子。 那日遇到截杀,公主分了许多药给受伤的将士,还让医士及时帮他们处理伤口,许多旅贲卫是感激公主的。 这个装药的白瓷瓶虽然精致,但对旅贲卫来说也不是特别罕见的东西,将军居然如此在意。 谢绍没再说什么,只等天亮之后便带着旅贲卫出发了。 —— 长安。 自三月中旬送走了拓跋骁,喧闹的长安城沉寂了一段时间,在四月上旬的时候又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四月初八,佛诞节。 这是为纪念佛祖释迦牟尼诞辰而举行的佛事法会,因法会中以浴佛为主要内容,又叫浴佛节。 时下佛教兴盛,不仅是百姓,便连士家大族、诸侯公卿都十分笃信佛教,于是每年长安城中的浴佛节法会都格外热闹,听说今年天子也会参加,百姓们更是热情高涨。 除了百姓们自发组织的各种活动,朝廷也派了专人出面在长安城中最大的寺庙平林寺举办浴佛活动。 平林寺自前朝建成,至今已有百年。 五十年前山河混乱,长安被乱军所破,他们纵火烧城,许多屋舍宫殿被付之一炬,眼见快要烧到平林寺,却忽然刮起了大风将火苗吹向了相反的方向,平林寺从而躲过一劫,不仅如此,过了两个时辰天空甚至下起了大雨,熊熊燃烧的大火就这么被熄灭,时人见之无不震憾,都以为是佛陀显灵降下甘霖才让长安逃此一劫,而那些乱军也疑心自己真的惹怒了神佛从而心声惧意战斗力大减,太。祖便趁机聚集兵力将其一举攻破救下长安,为其日后的一统奠定了根基。 太。祖虽不信奉佛教,可那日的事在百姓看来无疑神迹,于是更加笃信佛陀在庇佑世人,纷纷为平林寺捐钱捐米,大肆塑造金身佛像,太。祖确实是趁乱军军心不稳才将其击败,便不好禁止百姓们的活动。 因此一件事,平林寺在长安百姓心中的地位十分不同,这几十年更是不断修缮扩建,如今平林寺的规模已不亚于一座宫苑。 长安城中的公卿贵人时常来此寺中上香礼佛,寺中为了接待贵人,更是在后苑修健了诸多屋舍供其歇脚用饭。 四月初八这日,天不亮长安城中就热闹起来,等到鼓楼上的晨鼓响过,宵禁解除,百姓们迫不及待出门,他们手里捧着各色彩绸、鲜花、灯烛、香料等,来到大街上,其中有僧人抬着金光闪闪的佛像游街而过,众人便都虔诚地跟在后面,伴随着乐声和佛语,热闹非凡。 百姓们过浴佛节以热闹居多,平林寺那边则以庄重为主。 早有太常寺的官员和平林寺的僧人去准备浴佛节大礼,更有羽林卫和执金吾卫开道,林立在两侧,护送着皇室后妃和公卿夫人。 上午,梁帝领着群臣在平林寺正殿举行浴佛礼。 他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先向正中央的释迦牟尼佛陀像献花,接着手执香枝,沾上用香料浸过的水,洒向丈高的佛像。 水珠落在贴着金箔的佛像上,凝成一颗颗晶莹的水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这便是浴佛了。 举行完仪式,众人便都转至后面林苑的屋舍休息,等待用斋饭。 楚王妃赵氏常来平林寺礼佛,早跟寺中的僧人熟悉了,无需人引路,她便自顾自地来到后殿一处偏僻的小院。 小院只有三间房屋,比起别处很是简陋,唯独周围都是一片花木,t很是安静。 “我要小憩一会儿,你去院门口守着吧。” 她随口打发了贴身侍女,然后便侧躺到了矮榻上。 她闭着眼睛假寐了会儿,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白皙的脸颊,手指在她唇上揉了两下,沿着下巴滑到脖子,然后继续,直到消失在领口,撑起一团弧度。 “真睡着了?”男人低笑了声,手指继续作怪。 “便是睡着也被兄长作弄醒了。”赵氏终于睁开眼,嗔怒地瞪了男人一眼,却是眼含秋波,柔情百转,语气不像在生气,反而在调弄情调。 “你上次不还怪我许久没去看你,今日得了机会,这不就来了。”说话间,赵贞已经灵活熟练地解开了她腰上的系带,衣襟散落。 赵氏伸出玉臂勾住他的脖子,“今日可是浴佛节呢,又在平林寺中,兄长竟敢不敬畏佛陀?” 赵贞听她嘴里说着敬畏佛陀的话,可一双手却一直勾着自己不松,心知她的口是心非,也不再废话,低头咬住她的雪肌…… 上次在皇宫假山里太匆忙了,今日可得好好讨要一番。 “呀!”赵氏娇声一呼。 宁静偏僻的屋舍内,顿时响起浅浅的暧昧声响。 安平侯夫人也被小僧弥带着前往休息的屋舍,经过杏园时,却见自己一个侍女匆匆赶来。 侍女忙俯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安平侯夫人脸色倏地一变,眉毛顿时凌厉起来,低声喝问侍女,“当真?” 侍女忙点头,“奴婢确实听到有人在这么说。” 夫人的手串丢了,她刚刚沿路去寻,却在路边听见两个小丫头躲在树丛后面低声嚼舌根,她本不想理会,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称呼,“赵大人”,又说到“楚王妃”。 赵大人、楚王妃,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只有那两人。 她是安平侯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 赵贵妃得宠,赵家也破受皇帝重用,然而身为皇后的王家女却被陛下冷落,安平侯夫人是皇后兄长王规之妻,皇后的嫂嫂,天然跟赵家人不对付,要是能抓到赵家的错处,夫人绝对会很开心,自己也能在夫人面前得脸。 她偷听了一会儿后,才发现事情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惊悚,那赵大人,竟偷偷摸摸入了楚王妃休息的寝居,许久未出来,如果是正事,又何须偷偷摸摸?她瞬间想到内宅阴私…… 她不敢擅作主张,便连忙回来禀告主子。 安平侯夫人垂下眼,思索了会儿,同样对她耳语:“你绕到赵氏居所后面的墙角悄悄听一听,注意别被人发现,探清楚了回来立即禀告我。” 侍女点点头,忙去了。 安平侯夫人也不再去歇息了,打发走小沙弥,快步朝先前的内殿走去,那里还有好几位夫人留在殿中准备向佛陀诵读佛经以示自己诚心。 她站在殿外等了一会儿,一直到侍女回来,她朝自己点了个头,低声说,“确实有那男女欢好的动静,只是不知那人否是为赵大人。” 安平侯夫人顿时露出一抹笑,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不管那男子是谁,敢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是百姓心中圣地的平林寺中,一旦被人发现赵氏与其苟且,她必定逃不了。 她细声吩咐侍女,问寺中要些武僧,就说看到了贼人,为了捉拿贼人,去围住赵氏的小院。 待侍女走后,她脸上又换成了一副着急的表情。 她闯入殿中,“诸位夫人,不好了,我听说后苑女眷休息的地方竟进了贼人!我已叫武僧帮忙拿人了,只是我一个人却不好处置,还请诸位夫人随我一道。” “进了贼人?”有人惊呼。 这可不是小事,尤其今日来平林寺参加浴佛节的都是朝中排得上号的贵人。 “是啊,我侍女亲眼看到的,往杏林后面东北方向逃去了,已经叫武僧拿住,只是不知该如何发落。” “如何发落?敢偷偷潜进寺中惊扰女眷,打死就是。”有个面容苍老的夫人被侍女扶着从蒲团上站起来,声音冷厉又威严。 这是太常卿之母,同时也是留阳郡王妃,是诸位夫人中身份最高的,他们家中男人在朝中掌管太常寺,自是十分注重礼法。 安平侯夫人见她发怒,心中更添了几分喜意,面上却作为难状:“按理来说该是如此,只是涉及到贵人……” “什么样的身份都不能在佛寺圣地造次,走,带老身去瞧瞧!” 留阳郡王妃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拐杖,重重地跺了下,当即命人带路。 于是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朝后苑走去。 赵贞来密会赵氏,赵氏的贴身侍女自然在外面放风,一有什么动静就马上通知主子。 然而她肚子却疼得厉害,之前就有点疼,还能忍,现在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咕噜咕噜叫,眼见要憋不住了,要是弄在身上绝对丢死人,她左右瞧了瞧,一时也没有人,便急急朝茅厕跑去。 她刚解决完,才走出茅房,肚子却又叫了起来。 “晦气,今早就啃了个面饼,什么都没吃,一到这寺里就给我闹成这样,什么佛陀圣地,呸!”她骂骂咧咧地又蹲了回去。 她不知道,就在她去茅厕这段时间,小院已经被寺中的僧人还有诸位女眷包围了。 武僧围了院子,他们耳力不错,自然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苟且声,一时羞愤不已,气得脸都红了,这可是佛门圣地,岂容此等腌臜之事,但即便气得不行,他们却没第一时间进去抓人,一直到安平侯夫人和留阳郡王妃到来,才上前禀告请他们做主。 留阳郡王妃最看不惯无礼之人,更不要说她十分信奉佛陀,今日竟在寺中发生此等辱及佛门的事,就算是天子她也要狠狠打她一杖。 “进去!抓人!”留阳郡王妃颤抖着唇,咬着牙说。 第46章 “陛下,臣怀疑今日之事与楚…… 几个武僧飞快闯了进去, 诸位夫人则等在院子里。 有常来礼佛的,已经认出这就是赵氏经常歇息的小院,于是跟旁边的夫人小声八卦起来。 安平侯夫人见此,终于按捺不住脸上的笑意。 赵贞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时还以为是赵氏那个侍女不懂规矩, 狠狠皱起眉头, 正要训斥, 一转身见到的却是几个僧人, 手里都拿着木棍。 赵贞脸色一变, 浑身僵硬, 赵氏更是被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赵贞厉喝。 他第一时间捞起地上的衣裳披在身上,还来不及穿戴,便被武僧用棍子架住了四肢,再难动弹。 “放肆!你们可知道本官是谁!”赵贞怒骂,试图凭借自己的身份将这些僧人喝退。 他完全没压抑声音, 甚至因为愤怒还使音量拔高许多, 使得院外众人都听到了这句男声,“本官”两个字更是清晰敞亮。 诸位夫人都变了脸,与旁边之人低声议论起来。 不管是真心敬畏佛祖还是维持自己高洁的品行,众人都鄙夷起来,一脸气愤地说要严惩。 “给老身将这淫秽无礼、男盗女娼的狗男女捉出来!”留阳郡王妃气急了,都顾不上身份直接开骂。 安平侯夫人赶紧上前搀扶住她, 还不断抚着她胸口帮她顺气, 要是留阳郡王妃被气厥过去就不好了,她还等着王妃收拾赵家这对狗男女呢。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5节 说来也是上天助她, 被她无意间发现了这么大一件事。 武僧听到王妃发话,再没顾忌,直接用武棍将赵贞架了出来, 至于赵氏,她已经完全吓傻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还被当众捉了奸,尤其是通奸的人还是…… 完了,完了,她浑身冰冷,感觉坠入了冰窟,她下意识朝赵贞张望,“兄长……” 赵贞过了最开始的惊惧,已经回过神,心知这么多武僧来势汹汹肯定是有人暗中对付自己,此时他已经来不及考虑赵氏会怎么样,只朝她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 赵氏看见他的神色,不由打了个激灵,好像又回想起十几年前他一开始那冷漠的态度。 赵氏浑身失去力气,瘫软在了榻上。 赵贞被武僧架着出来,他胡乱裹了件外袍,堪堪能挡住些许部位,但大半胸膛和腿还是露在外面,模样实在有伤风化,至于赵氏,被闯进来时同样赤身裸体,就这么架出去实在太伤贵人的眼,武僧便也给她草草裹了件袍子,将人t带了出来。 两人被架出来前众人原以为只是件男盗女娼的苟且之事,只气愤他们侮辱佛陀,恨不能狠狠惩戒一番,可等看清二人的身份后,场面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大司农赵贞,和其妹楚王妃? 两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未被遮掩住的肌肤上还有种种痕迹,任谁也不能为其开脱。 安平侯夫人眯了眯眼,状似被惊到了,捂着唇掐着声音,“这是赵大人和楚王妃?他们、他们不是兄妹吗?这可是乱伦啊!” “乱伦”两个字一出,更是气得留阳郡王妃差点厥过去,她死死抓着拐杖,满是褶皮的手背青筋暴起,二话不说就要杖打两人。 “敢在佛门圣地,还是浴佛节上行此秽乱人伦之事,老身不把你们打死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说着便举起拐杖狠狠朝二人打下。 赵贞一开始被武僧架着动弹不得,挨了几下后,火辣辣的痛感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住手!”他大喝一声,常年居于高位的气势泄出,眼神深沉而狠辣。 “本官是朝廷亲封的三公,就算犯了天大的事也只有天子能处置本官,尔等妇人凭什么拿住本官!”赵贞厉声斥道,还抓住了留阳郡王妃的拐杖。 留阳郡王妃年老体弱又是女流,如何能挣得过他的力气,一时也拿他无法,可却被他的话语再次气个倒仰。 “好!好!好!”留阳郡王妃怒极反笑,一双苍老的眼睛冰冷地看着赵贞,“你说你是三公,老身没有资格惩戒你,那就带到皇帝面前去,看他怎么评判。” “皇帝贵为天子,当做天下之表率,更该狠狠杖你一顿!” 赵贞心下沉了沉。 乱伦之事被当众揭穿,凭借赵家的势力或许能保住一条性命,但现在的官职就…… 不行,得想办法。 赵贞的目光在围观的女眷中逡巡而过,暗自打量可疑之人,却只瞧见了安平侯夫人幸灾乐祸的眼神。 她?王家跟赵家确实不对付,但安平侯极其夫人都没什么本事,按理设计不出这出计谋。 至于意外被撞破?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赵贞绝不相信这是意外。 还不等他再细看可疑之处,留阳郡王妃已经命武僧将他和赵氏两人压往乘龙殿去面见梁帝。 赵氏已经心如死灰,四肢被吓得完全没了力气,几乎是被人拖过去的。 梁帝主持完浴佛礼,正在乘龙殿稍事休息,等用过斋饭便回宫,刚在榻上躺下还未入睡,却有一名内侍躬着身疾步过来,不过他走得虽急,却没发出丝毫脚步声。 “陛下,留阳郡王妃有事求见。”内侍伏跪到梁帝榻前,轻声说。 “嗯?什么事?”梁帝漫不经心地睁开眼,语气带着些许不悦。 内侍也不想打扰梁帝休息惹他不快,可此事实在太大,容不得他不禀。 “说是抓到有人在寺内行秽乱之事,这事还跟、跟赵司农有关。”内侍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梁帝悠闲的眼神一变,霍地从榻上起身。 “赵贞?”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内侍。 内侍只得小心翼翼地点头。 梁帝的胸膛起伏了下,随即命人更衣。 “带进来。” 众人便压着赵贞和赵氏进了前殿。 梁帝一出来,见赵贞被人拿住,还衣衫不整狼狈不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浴佛节虽然重要,他也不是每年都会亲自出面主持的,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了,今年难得亲临就闹出了此等丑事,尤其是犯事的还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重臣,赵贞! 不仅赵贞自己脸面尽失,他这个皇帝也连带着威严受损。 梁帝沉下脸,面无表情地坐到了首位,扫视下面众人。 留阳郡王妃率先站出来,将事情的经过禀告给了梁帝。 梁帝听罢,却大手一挥,“此事实在罔顾礼法玷污诸位夫人耳目,来人,请诸位夫人先下去休息。” 众人于是便被请了出去,唯独留阳郡王妃还站在原地不肯动。 “叔母何不移步歇息?”梁帝微眯起眼。 留阳郡王妃握着拐杖,眼神直直看向梁帝,“陛下,老身托大,只想告诉您一句话——今日是佛陀诞辰,又是在这百年圣庙中发生此等丑事,若是不严惩,传扬出去实是有损朝廷的威严啊!” 梁帝的心情再度沉了两分,尤其是留阳郡王妃的话隐隐有教导之意,更叫他不虞。 “朕知,请叔母先去休息吧。”梁帝语气强硬。 留阳郡王妃看了他一眼,最终无奈地拄着拐杖被宫人扶下去了。 等女眷们都离开,殿内便只剩下几个服侍的内侍还有跪在地上的赵氏兄妹,梁帝面色阴沉地看着两人,没开口,空气变得紧绷又沉闷。 沉默许久,梁帝忽然抄起案上的青瓷茶杯狠狠朝赵贞头上砸去。 赵贞感觉到了袭来的劲风,却只能稳稳当当地跪在原地不敢躲避,直到茶杯撞到他额上磕破一大片肌肤,滚烫的茶水劈头流下,混着鲜红的热血。 “赵贞,你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么庄重的场合,竟跟你族妹乱伦还被捉个正着,真是给朕长脸!”梁帝怒极反笑。 赵贞不敢辩驳,伸出双手以额触地,长跪下去。 “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赵贞深知梁帝秉性,这个时候越是为自己狡辩,越有可能触怒他。 “你也知道你罪该万死!来人,将这没有人伦的狗东西带下去……” 梁帝正欲发落,赵贞忙抬起头,急中生智,“陛下,罪臣觉得今日之事实在蹊跷,请陛下容臣细禀!” 梁帝便停住了剩下的话,挥挥手,让左右下去。 “什么蹊跷,你说!”梁帝眯起危险的眼神,要是赵贞不给出个能说服他的理由,哼! 赵贞见梁帝果真还愿听自己一言,心里松了口气,却没立刻答话,反而先看了赵氏一眼,表情似乎在说“有些话不宜当着外人之面讲”。 梁帝眉毛一沉,却还是抬了下手示意左右将赵氏先带下去。 赵氏被抓过来后就一直没说过话,皇帝似乎也不在乎她,然而越是这样,她越心凉,因为这意味着,在皇帝眼里她或许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在还要被带下去,她更是心惊肉跳,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可她不敢违抗梁帝的命令,临走之前只能用一双充满请求与希冀的眼睛看着赵贞,希望他能为自己求情。 赵氏被带走,赵贞又看了看梁帝左右的内侍,梁帝似有所感,便也将人挥退了,于是殿中便只剩二人。 赵贞抬起眼,看着梁帝,缓缓说:“陛下,臣怀疑今日之事与楚王有关。” 梁帝瞳孔一缩,脊背下意识朝前挺了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赵贞还是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并从这变化中找到了自己的生路。 “哦,怎会与楚王有关?众所周知楚王不参与朝政,不问世事。”梁帝冠冕堂皇地问。 赵贞听了,却在心底露出一抹笑。 楚王姜淮,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扯上他,皇帝便自然而然愿意为他开脱,从而把一切阴谋都算在楚王头上。 赵贞再次一拜,表情真诚悲愤得仿佛自己当真是被冤枉的,“陛下,非臣故意攀咬楚王殿下,实是此事来得蹊跷。” 梁帝看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赵贞继续说:“不敢欺瞒陛下,上月漠北王来长安结姻却迟迟未定下人选,臣不愿陛下日夜为此忧心有伤龙体,便自作主张与……楚王妃商量,在宴上引顺安郡主献艺,漠北王果真因此选中了顺安郡主,顺安郡主乃楚王独女,是其与凉州唯一的血脉,如今远嫁塞外,楚王岂不对臣与楚王妃怀恨在心?” “故而他特意选在此日,设计臣与楚王妃之事暴露于人前,就是为了使陛下发怒而砍了臣以为其女报复呀!”他说得情真意切,痛心疾首,仿佛今日的一切当真都是被人设计陷害的,若是不知内情者,几乎要被他骗了过去。 梁帝闻此,一时垂下眼陷入沉思。 那日顺安被引去夜宴前献舞,他自是看出其中的异样,只不过落定了联姻之事他不在意了而已,后来身边的人向他禀告,说是赵贵妃主动提出的,他便明白了,赵贵妃担心五公主嫁给胡人所以想出此谋,他也没说什么,只当不知。 现在看来,顺安因此和亲,姜淮确实有报复的理t由。 他曾经与张家女鹣鲽情深,哪怕这些年看似心如死灰,难道就当真对这个女儿一点感情都没有,要是没有,当初他就不会把她送去凉州了。 梁帝沉思了会儿,却忽地又抬起眼皮,一道精光射向了跪在地上的赵贞,“哼,就算被人设计,你要是自身检点克己守礼,旁人又如何寻得到此机会?” 赵贞不敢反驳,忙再俯于地上,“陛下,臣有罪!此事皆因臣少时糊涂,又优柔寡断,才终究导致今日之祸……” 他痛哭流涕,似悔恨不已。 “嗯?” 赵贞便将往事细细道来:“……臣是家中长兄,自幼蒙受家中长辈教导友爱手足,因怜惜从妹生母早亡,便常关照问候,于是臣之从妹自小便常围在臣身边,时常在臣夜读时来送茶点,结果一日,从妹前来,臣因与好友饮酒大醉,便一时没察以为是侍妾,因而犯了此错,臣……本不欲再错下去,可从妹却……” 说到这儿,他仿佛是因为不好说赵氏的坏话而说不下去了,可他前几句话,里里外外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对赵氏只是兄妹之情,是赵氏心机叵测爬了他的床。 “竟是如此?”梁帝故意问。 他自然听懂了赵贞为自己的开脱,但事情究竟如何并不重要。 “臣实不敢欺君。” “就算你是一时之错,今日之事闹得朝野皆知,朕亦不能轻易揭过啊。”梁帝道。室内光线不如外面明亮,他的声音回荡在这半明半暗的大殿中,显得有些深意。 赵贞灵光一现,立即道: “惟愿陛下开恩,臣此生必为陛下阵前马卒!”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仅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保住官职。 闹出这样的丑事,朝廷上下肯定会鄙夷自己,那些士族也容不下他,除了依靠梁帝,他再也没有任何崛起的途径,就算今后他爬得再高,只要皇帝厌弃自己,他就会瞬间从云间跌落泥潭。而这,正是皇帝需要的。 士族势大,皇帝也多被其掣肘,他需要能完全掌控在手心里的人,赵贞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从今往后,他就是梁帝手里的刀。 梁帝盯着他瞧了会儿,看到他决绝坚定的眼神,思索片刻,却没说什么,只是叫人先将他暂押下去,关入牢中。 赵贞叩首告退,被外殿的执金吾卫带走,然而他的心情却并不太差。 这一关,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虽没瞧出破绽,但他肯定今日之事绝对有人推波助澜,否则岂会闹到如此地步?至于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楚王手笔,皇帝肯定会叫人去查,若是查到便有了对付楚王的借口,就算没查出来,以皇帝的性情也只会更加防备楚王认为他藏得足够深。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6节 赵贞和赵氏被关押进了大理寺,而其余听到消息的大臣,尤其是跟赵贞不对付的王规,早叫上几个同僚来梁帝面前询问要怎么处置? 王规恨不得把赵贞从大司农的位置上撸下来,要是没了赵家做后盾,看赵贵妃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只可惜他殷殷地去,却只得到梁帝一句“此事尚有疑点,朕已下令将其二人关押,等查清之后再行处置。” 王规失望不已却只能作罢,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此丑事,就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放过吧,赵贞要倒大霉了。 另一边,赵贞与赵氏被押送至大理寺关进了囚房,也不知是否故意,竟关在了一起。 赵氏看见兄长,犹如看见了救星迫不及待扑上来问:“兄长,陛下如何处置你我?会杀了我吗?他们把我们关到这里,我会不会被用刑……” 赵贞厌烦她哭哭啼啼的模样,狠狠将人甩开,“闭嘴!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不够谨慎怎么会有今日之祸,你不是派人在院门口守着吗,怎么这么多人过来都没发现前来报信?” 赵氏:“这……我也不知道。” 赵贞冷笑:“是,你不知道,你不过是个只知道勾引兄长的婊子而已!” 赵氏听他竟然用如此低贱的话来奚落自己,先是愣了下,紧接着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十足的愤怒,温顺柔弱的面具裂开。 “勾引?”她利声尖叫,“赵贞,你要不要脸,究竟是我勾引你还是你色欲心虚连族妹都不放过!” “当年我不过是给你去送解酒茶,是你不顾人伦强要了我,我拼命挣扎,可又怎么抵得过你一个男子的力气,真醉了的人又怎么会有力气干这裤裆里的事儿,你不过是以醉酒为借口大发兽性而已。” “事后我忙逃走,只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是你,你趁机威胁我,把我强留在你床帷厮混,不止不让我嫁人,还用药落了一个孩子害我今生都做不了母亲,一直到被族伯发现你才无可奈何把我当成棋子送到楚王府,成为你官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赵氏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凄厉,双目赤红,悲从中来。 她身为赵氏女,不说金尊玉贵众星捧月,就是安安稳稳嫁个家世相当的少年郎总是寻常,却被逼得与族兄苟且,如今还被暴露于人前,赵氏已经能想象自己今后的日子会有多黑暗,不,或许她都见不到日后了。 她继续不留情面地戳穿赵贞的不堪,“呵,你身为赵氏宗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非要跟我厮混,不过是想享受这种乱伦背德的刺激而已,你就是个禽兽……” “啪!” 赵贞恼羞成怒,再也听不下去,一巴掌狠狠甩到了赵氏脸上,她半张脸顿时肿胀起来。 他的眼神瞬间狠辣无比,在牢房昏暗的光影中更显杀意。 “赵春奴,你闭嘴!”赵贞一脸阴冷,冷笑一声,“你说我强占你,说得你好像有多无辜一样,当初你生母早亡不受待见,不是你主动凑到我身边来求我庇护你的吗?不是我,你能有后面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好日子吗?” “把你送去楚王府,楚王不肯碰你,不是你自己耐不住寂寞又发骚回来找我?” 赵春奴听他这么一说,眼神闪了下,下一瞬却又恢复了受害者的姿态,“我是主动讨好你想把日子过好点,可真正罔顾人伦的是你,是你,赵贞,这一点你永远也没法否认!” 赵贞闻言,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人推到在了地上。 他黑着脸坐到了床边,不善地看着赵春奴,幽光闪烁,似盘算着什么。 赵春奴也不敢再继续刺激男人,两人的力量差距在这里摆着,万一他真的一怒之下把自己…… 她缩到牢房一角,坐在地上抱着腿,警惕地看着他。 当年少女初长成,她或许隐约察觉到了赵贞对自己的打量,可她不敢得罪他,只有依附他自己才有好日子过,所以那件事发生后她也不敢捅到长辈面前去,相比起赵贞,他们绝对会放弃自己来保全赵贞,而后来,也确实如此。 两人这段关系,早就剪不断理还乱了。 另一边,梁帝听完赵贞的话后,独自在殿内沉思了会儿,最终还是挥挥手,招来几个暗卫,命他们去细查今日之事有没有姜淮的手笔。 赵贞说得有道理,事情发生得太巧了些。 另一边,他又下令封锁消息,决不允许此事流传到市井上影响今日的法会,不过在朝的公卿夫人,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就算面上不说,私底下也会将赵氏一门当初谈资私下笑话。 消息很快传进赵贵妃休息的院中,当她听到赵贞和赵氏在苟且时被众人抓个正着时险些气厥了过去,侍女忙扶着她给她顺气。 赵贵妃缓过这口气后,死死抓着侍女的手,长长的指甲嵌入对方皮肉里,她丝毫未觉,只瞪着一双愤恨的眼睛,“赵春奴这个贱婢,肯定是她勾引我兄长!” 侍女被掐得皮肉青紫却不敢呼痛,只能小心服侍盛怒之中的赵贵妃。 “不行,就算要惩治也只能罚赵春奴那贱婢,我得为兄长向陛下求情。”她急急要跨出门槛。 赵贵妃深知自己如今的荣华跟赵氏一族的势力有很大关系,如果兄长就此被贬,她今后在宫中也很难立足了。 “不、不可以……”赵贵妃忽的又停下脚步。 这事闹到了陛下跟前,陛下此时的心情肯定很不好,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触陛下的霉头,还是等他怒气稍平之后,她才好去求情劝说。 赵贵妃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回宫,她命人t好生将九华宫收拾一番,又备下梁帝平日喜欢的酒菜,才命人去请梁帝。 而她自己则又在宫人的服侍下沐浴香汤,好生梳洗打扮了番,装扮得她粉面桃腮,艳光逼人。 梁帝回到宫中,同样修整了番,然后处理了点日常政务,直到斜阳西落,郭侍中掐着快要传膳的时间点上前禀告,“陛下,贵妃娘娘那边派人来请陛下。” 赵贵妃盛宠不衰,梁帝一个月有半个月都歇在她那儿,以往只要是贵妃派人来请陛下,几乎没有不应的。 然而今天梁帝却沉默了。 他知道她为何派人来请自己。 不过赵贵妃毕竟伺候他许多年,又甚合他心,梁帝终究还是决定给她点脸面,只要她懂事的话就不迁连她。 梁帝御驾莅临九华宫,赵贵妃忙迎上前殷切服侍扶他进殿。 梁帝随意扫了眼,见花瓶里插上鲜花,桌案上摆的是他喜欢的瓷器,菜色也都是他爱的,心知赵贵妃用心了。 赵贵妃小心观察了梁帝一眼,见他面色尚可,稍稍心安。 她体贴地服侍梁帝用完饭,又为梁帝亲手煮了苏子茶,等他半倚在软塌上享受着放松下来时,才跪坐在他面前。 “陛下,妾有一事想禀。”赵贵妃柔声说。 梁帝眼神忽的一凝,眸中的温度顿时降了不少,冷冷地看向她。 赵贵妃感到有些不妙,可事关兄长她能不能开口,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妾听闻妾之兄长犯了错事触怒龙颜,他实是罪该万死,可他毕竟是妾胞兄,妾何忍见他沦落至此啊,还请陛下开恩。” 梁帝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知道赵贞犯的什么事吗?” 赵贵妃:“……”此事实在难以说出口。 梁帝冷笑一声,“你也耻于出口啊,可他竟真能干出来,还叫那么多人抓住,真是给了朕好大一个脸面!” 赵贵妃见梁帝愈来愈气,慌乱之下只想为自己解释,“陛下,兄长自幼蒙受圣贤教导,向来克己守礼,绝不会主动行此淫秽之事,肯定是一时不查被人引诱。” 梁帝见她红唇一张一合全在为赵贞开脱,视线却忽然凝在了她眉眼上。 她跟赵贞是同胞兄妹,五官生得有五六分像,尤其是眼睛,眼型几乎一模一样,看到她,梁帝便不由想起赵贞。 今日赵贞被押进乘龙殿时虽裹了衣服,却依旧狼狈不堪,尤其跟赵氏跪在一起时,几乎能让人想象到两人先前的丑态。 赵贞生出淫辱族妹的心思,焉知他没有对颜色更好的赵贵妃动过念头,恐怕只是碍于亲妹不敢下手罢了。 赵贞还时不时进宫探望她,见到娇媚可人的妹妹时,他心里是不是在想她在床帏里的模样。 想到这里,梁帝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甚至隐隐泛起了恶心,有种自己的女人给他带了绿帽的恶心。 梁帝再没说一句话,一把掀开她甩袖起身,铁青着脸离开了九华宫。 第47章 姜从珚也终于抵达鲜卑王庭了…… 赵贵妃瘫软在地, 不明白梁帝怎么一下子发这么大的火,一点也不给自己面子,以往他就算再气也不至于此。 自己只是想给兄长求个情而已,都还没开口陛下就走了。 … 热闹的浴佛节过去, 随着暮色四合, 长安城再次沉寂下来。 澧水院, 阁楼。 昏沉的夜色中, 一道灵巧身影飞快闪过从窗户跳了进去,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黑影像猫一样轻巧落地, 在寂静的夜晚中居然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坐在地上的那道身影,“主子,事情已经办妥了,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人影听到禀告, 终于慢慢抬起隐没在黑暗里的脸, 迎着浅浅的一豆烛光,只露出三四分轮廓,唯独那双眼睛却深沉得令人胆寒。 “我知道了,下去吧。”他低声说。 那人便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阁楼里。 赵氏、赵贞、赵贵妃,他们都是算计长生奴的人, 他之所以等这么久才出手, 就是要一击即中,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早知赵氏跟赵贞勾结, 两人虽是兄妹,能正大光明见面的机会却不多,更不要说避开人行那苟且之事, 唯有去礼佛才不会被人怀疑,平林寺在城内,离得近,就成了两人不二之选。 姜淮独自坐在昏黑的夜色中,盯着眼前那盏微弱的油灯,一眨不眨,许久,他长袖一扇便将仅有的一丝光亮熄灭,阁楼彻底陷入黑暗。 他又仰躺在了地上,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四周,任由黑夜将自己包裹。 —— 赵贵妃仍不甘心,后面两天她又派人去请,甚至自己主动过去请罪,梁帝却都不曾再召见她。 宫里的消息向来传得快,没两天,赵贵妃屡次求见陛下不得的消息就传遍南北两宫了,众人都猜她是因为赵贞而失宠,一时间都阳奉阴违起来,尤其是王皇后,更是亲自过来嘲讽她。 “从前听闻赵氏家风严明,没想到果然不同凡响啊。”王皇后笑得花枝乱颤,原本显出几分年纪的面容都年轻了不少。 赵贵妃气得不行,恨不能扑上去撕烂她的嘴,却被宫人拦住。 她受了气,狠狠将九华宫里伺候的人发落了一通,却一点用都没有。 后来她想起五公主,梁帝对这个女儿还是有点疼爱的,便强令五公主去见梁帝为自己求情。 可惜五公主知道了舅舅的事,心里对他也很有成见,觉得他给赵家和她阿娘丢脸,她又一贯骄纵天真不会逢迎,于是见到梁帝后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就被打发出来了。 赵贵妃只骂她没用,五公主觉得很委屈,这些天也闷闷不乐。 不,不止最近,自从拓跋骁来到长安后她就没有一天高兴的日子,就算他走了她也没感觉轻松多少,现在更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不明白,短短一两个月,她的生活怎么就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每天无忧无虑,阿娘和父皇都宠她,想干嘛就干嘛,可是现在,总有一种莫名的沉重氛围缠着她,叫她再也开心不起来。 过了两日,梁帝派去调查的暗卫将查到的消息禀告给他。 事情经过很简单,就是一直跟赵家不对付的安平侯夫人挑的事,她的侍女正好撞见赵贞去了赵氏休息的院子,于是暗中窥伺终于找到了机会将此事闹大,唯一有疑点的就是赵氏安排望风的那个侍女突然闹肚子去了茅厕以至于无法及时通知偷奸的二人让他们被逮个正着。 安平侯夫人也有几分聪明,又被王规提点了两句,她确实是故意闹大的,赵贞害朝廷丢了脸,她自然不会说自己特意针对赵家,以免被迁怒,还吩咐了侍女,如有人暗中来问咬死说是碰巧,以为遇到了贼人所以才带着人去捉,先前并不知道赵贞兄妹的事。如此以来,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事情查到这里,跟姜淮确实没有丝毫关系,不管是安平侯夫人还是留阳郡王妃都不曾跟他接触过。 可梁帝想起赵贞那日的话,总试图在其中找出姜淮的踪影,而赵氏那个侍女,就是他怀疑的点,赵氏在楚王府,要对她的侍女下手可太容易了。 只可惜查了又查还是没抓到把柄,梁帝只挥手叫人退下,头上的十二冕旒在额前投下一片阴影。 又过了几日,王规见梁帝还没发落赵贞,召集了几个人来求问情况。 梁帝只道,“朕已命人查清,赵贞之事乃是匈奴细作故意为之,意欲于浴佛节上损我大梁威严,实非他本意。然,也怪赵贞自身不够谨慎才给人可乘之机,朕念其往日为国效力的情分上,撤大司农衔,贬为水衡都尉,至于其妹楚王妃……”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7节 梁帝沉吟了会儿,他倒是想把楚王妃送回楚王府羞辱姜淮,可真这样做会有损他的威信,显得他对楚王不够宽和,于是道:“楚王也受委屈了,便将楚王妃送至城外庵庙悔过。” 王规一听,抽了抽,险些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什么匈奴细作?什么算计?他听着怎么这么扯淡呢。 赵贞当时那清醒的样子可不像被算计了,他分明就是与赵氏早有苟且。 但紧接着他也明白过来了,皇帝现在就是要保赵贞,大司农到水衡都尉,看起来是t贬职了,可水衡都尉专管盐铁,同样是个大肥差,普通官员连边儿都摸不到,现在竟当做惩罚给赵贞,真是可笑。 真不知赵贞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皇帝这样保他。 他十分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憋屈着告退。 直到退出听政殿,走在出宫的复道里,他才恍然。 赵家原只是个二流士族,十来年前赵贵妃出头,梁帝颇宠她,才将赵贞一手提拔了上来。 朝中重臣多为士人,他们除了为国效力,同样十分注重家族利益,有时甚至联合起来反对皇帝的政令,皇帝自是不甘心权柄落于他人之手,便扶持起一个赵贞,但随着赵贞权势日盛,有时也不全听皇帝的话。 现在看来,皇帝还需一条走狗,尤其赵贞现在声名狼藉,他也只能依靠皇帝再没办法违抗他的命令了。 想通关窍的王规虽然还是生气,但他知道,赵家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得势了。 赵贞仅仅被贬职,梁帝又找了个借口把他调任出长安以淡化此事的影响,而赵氏则被押去了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座庵庙。 赵氏听到自己要在庙里度过余生而赵贞仅仅只是外出避难时,胸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沦丧天良的是赵贞,自己是被逼的,可到头来她却要在这清苦的庙里了此一生,而他却毫无影响。 世道对女人不公!不公! 赵氏死死掐着手心才没咆哮出来,要是有一天她还能遇到赵贞,她绝对要抓破他的脸,看他毁了容还怎么做官! 众人以为赵贞之事就这么了结了,却没想到赵贵妃竟然失宠了,不是三五几天的失宠,而是彻底的失宠,没有贬位,依然还是贵妃,可梁帝从此再没召幸她,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一场不伦之事引发的后续,身为罪魁祸首的赵贞只贬了官受了点不痛不痒的惩罚,而赵贵妃却因此被皇帝厌恶,有心思通透的大概猜出了原因,却也只是叹息一声。 唉,皇帝心里膈应,赵贵妃是复不了宠了! —— 时间一晃来到五月。 端午刚过,朝廷收到六百里急递,黄河突发端午汛,冲垮了堤岸,河南、河内两郡良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 这个时节,种下的麦子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就这么被毁于一旦,百姓后半年没有粮食过冬,如果朝廷不想办法赈灾,会产生几十万的流民,若是再被有心人激起民变,内忧加外患,后果不堪设想,梁帝赶紧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派人去赈灾,发放粮食以稳定灾民,否则穷极生变,实为祸患啊。”大司徒崔望道。 “司徒大人说得是。”众人附和。 梁帝坐在案后,瞥了他们一眼,“赈灾自是要赈,只是这个章程,诸位爱卿可有提议?” 众人便为难起来,无它,这些年国库实在艰难,税收日益不足。 “要不从国库中支些钱粮?” “不可!”有人急忙反驳,“如今国库空虚,本就难以支应,下半年还要调拨凉州河北的军需,一旦粮草不济,必定给边关带来隐患,届时我大梁就真是大厦将倾了。” “可若不赈灾,灾民们没了生路,反了怎么办?”高太尉质问。 “不若提前征收秋税?” “也不行,今年已经征到后年的税了,再强征下去,同样会将百姓逼反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有人急了。 …… 梁帝听着底下议论许久,却一直拿不出个可行的章程,脸色也越来越不好。 忽然,一片乱糟糟的声音中,其中一道尤其响亮。 “陛下,臣有一策。”一个约莫三四十、蓄羊角须、头戴二梁进贤冠的黑领朱衣大臣站了出来,他的年纪在一群五六十的公卿中显得十分年轻,面貌也带着意气风发。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他身上。 此人是司马维,原赵贞手下官员,赵贞被贬后他便被提了上来。 才上任,年纪又轻,自是想趁此机会表现一番。 “爱卿有何良策,但请说来。”梁帝道。 司马维上前一步,拱手行礼,然后说:“臣以为,赈灾之事,不能全靠朝廷,亦可借用当地之力。” “嗯?” “今年遭了洪涝,以陛下之仁心定会免其赋税,河南河内本就是粮食税收之重地,如此一来,今年之税短于去年,国库本就不见宽裕,下半年还有官员俸禄、帝陵、军需等诸多支出,实不宜将全国之财赋于两郡之地,是以须借当地和周边大户之力。” “如何借力?” “世常有有佃农租借主家田地之举,今何不反过来?” “这……”有些人已经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 司马维继续说:“大户必有存粮,何不让他们出面,以粮食租借百姓之田地,或两年或三年,田地仍由灾民耕种,只是这三年期间所得归于大户,待还清借贷的粮食,自然便将田地归还。” “如此一来,朝廷不需耗费巨资即可解眼前洪水之困,亦不用担心灾民生乱矣!” …… 桓府。 桓均今日下值极早,一到府中便候在前厅等祖父回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桓余的马车终于抵达家门口,桓均忙迎上去。 “祖父。” 桓余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等自己是为什么,“去书房。” 两人便一道去了书房。 “祖父,赈灾的事议得怎么样?”桓均迫不及待问。 桓余斜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拿起喜爱的白瓷茶杯饮了一口,慢悠悠地润了润喉,才道:“你已年满二十,也在朝中待了几年,怎么还是如此不稳重?” 桓均吸一口气,低下头,“祖父教训的是。” 可他心里却不认同,赈灾之事关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他怎么能不忧心。 桓余见他认错,终于点了点头,这才慢慢说起早上在梁帝那里的议事结果。 当桓均听到皇帝竟然同意了司马维的赈灾策略,决定借当地大户之力来赈灾时,他已握起双拳,浑身颤抖不已。 如此计策,皇帝竟然能同意! 现在说得好听是租借灾民的田地来放粮赈灾,可一旦田地到了那些大户手里被他们占去,还能拿回来吗? 到时他们说灾民欠他们的粮一直没还清,就一直霸占田地,谁又能为灾民出头? 桓均已经能想象到,这次灾情过后,河南、河内两郡的田地就要完全被士族把持了。 而朝廷那些大臣,他们本身就是士族大家出身,此策一出,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们自己,自然不会反对。 桓均的心霎时坠入冰窟,只感觉一股寒气窜了上来。 士族,确实已经渗透入梁国的各个方面了。 这些年士族不断颁布减免租赋的政令,使得他们拥有广大的土地却征不了税,加上天灾频发,国库日益空虚,以至于没有粮食去赈灾,这便又加剧了士族对大梁的腐蚀。 大梁就这么不断陷入恶性循环里,没有人能拯救,除非将所有士族连根拔起,可,以如今的形势,又有谁能做到呢?没有人! 夫一人者,何以与万民之敌乎? 这一刻,桓均深刻明白了公主为什么要叫自己去淮南。 那日交谈结束,他回来后去各部调阅了许多历年卷宗,又翻了此前两朝的天文水利和气候,看完之后,果然印证了公主那句话——天气在日益寒凉,我们正处于冰期。 接着他又借桓家之利调看了户田文书,其中记录在册的,几乎一半都是士家大族的田地,更不要说他们私藏不报的大量隐田和佃农,而这些田地又享有特权不用缴税,朝廷只能去盘剥本就困苦的百姓。 再看已经完全被士族把持的朝堂话语权,桓均想,就算没有胡人,大梁或许也会走向末日。 “祖父也以为此策甚好?”桓均突然抬起头问。 桓余看着孙子的眼睛,一时答不上来。 他这个孙子,是桓家十几个儿郎里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固执的一个,他明明出身士族,家族给了他衣食,教导他文武,他却同情那些毫不相干的庶民。 这样的性格,若放在太。祖一朝或是昭文太子手下,或许能成就一代名臣,可放在如今这朝堂…… 桓余摇了摇头t,“七郎,你要知道,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 他想劝这个孙子,希望他能聪明些,不要妄图以蜉蝣之身去撼大树。 “祖父,诗书中常念‘国家’二字,可见先有国后有家,国之不存,我们即如覆巢之卵,安有立足之地,若继续放任下去,大梁早晚有一天会毁在我们自己手里。”桓均字字锥心。 桓余见他如此,只余一声叹息,“我又如何不懂,只是……大势不可为啊,你又何必非要逆流而上?” “祖父,孙儿之志已定,九死不悔,无有转圜之地!” 说罢,他起身弯腰,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桓余只看着他离去的坚定背影,阖上眼皮,静坐许久。 除了赈灾,桓均是后面才知道,朝廷竟然还欲削减凉州军费,理由还是那个,国库空虚,又说大梁与鲜卑结盟,胡人一时必不敢来犯,适当削减军费亦不妨碍。 好一个国库空虚。 大梁沃土千里,每年种下的粮食高达千万倾,却收不上来税,多可笑。 原本的踌躇都消失了,桓均发现,自己终究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 —— “你愿娶妻了?”桓余老爷子十分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是。”桓均恭敬俯首。 桓老爷子脸色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你该不会还想娶卢家女吧?我绝不允许!” “非是她。” “那是谁?”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8节 祖孙二人正在一处水阁乘凉,桓均跪坐在祖父对面,缓缓抬起头,“祖父,孙儿愿娶一贵女,但孙儿有个条件。” 桓余垂眸沉思了会儿,似在思考他背后这出闹的什么意思,可他的婚事实在拖太久了。 “你先说吧。” 桓均道:“孙儿想要族中商队。” 桓余倏地抬起眼皮。 桓均说的族中商队,并不是桓家的人手,而是依附桓家而生存的各个家族以及一方豪强组成的利益网。 大梁内有不少豪商,他们虽不入仕,却家缠万贯势力庞杂,来往于东西南北之间,贩卖大宗商货如布匹、粮食、酒水、茶叶等,甚至还有私盐。 如此巨额利润,自然会招来祸患,于是这些豪商便各自归附士族大家,投靠他们谋求后盾,所得利润三七分成,自己三,士族七。 而士族为了获得更大的财富,便在地方颁布各种条令,或是给他们颁发特别许可的行商令引,使得他们完全垄断地方商业,从而再次剥削百姓累积巨量米钱。 桓家作为一方士族,自然也有不少这样的势力,桓均开口讨要,这是少主才能拥有的权力。 “你究竟要干什么?”桓余沉声问。 桓均:“祖父,孙儿欲赴淮南。” 桓余瞪大眼。 …… 最终,桓余还是同意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自幼聪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虽不知短短时间内他为何会如此选择,可他有句话说服了他—— 孙儿生于桓家,长于桓家,蒙受亲长教导,孙儿自不会行毁灭桓家之事,我在救国,也在救己! 后来,他又问桓均,他选定的成婚人选是谁。 他说,天子六女。 桓余心中着实疑惑,他原欲给孙子聘程家女,程家与桓家也算是多年世交,程家女又素来温顺,与七郎最是相配不过。 他与都儿子商量好了,若七郎今年还不成婚,明年就算再不情愿,家里也要为他举婚。 桓余想了想,罢了,六公主就六公主吧,他为天子操劳多年,在他面前还是有点脸面的,六公主也没什么特别的名声,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天子应该不会不允。 利用婚事谈了条件,桓均当即开始着手准备。 不过他还不急着离开,他还要等一个人,公主离开前曾跟他说,“谢将军或许会来寻郎君,愿郎君善用之。” 那时的谢绍,不过一执金吾,可一转眼他便成了旅贲营副统领。 或许这一切,早在和亲诏书下达时她就在安排了。 如果真要走上那一条路,他确实需要强大的兵力支持自己。 不过,等谢绍回京之前,他要再去见一个人。 —— “崔司徒,小子冒昧打搅,还请司徒大人莫怪。”桓均奉上拜礼。 “呵呵,你小子已经来了,难道老夫还要给你黑脸,这岂是待客之道。”崔司徒笑呵呵地说,态度很是可亲。 桓均拱手再拜,“司徒宽厚。” 崔司徒摆摆手,“既然来了,不如陪老夫手谈一局吧。” “请司徒赐教。” 将近五月中旬,天气愈发热了起来,长安城中许多士人甚至外出避暑去了,居于长安的许多也大都搬至水阁、竹林以解暑。 崔府中也有一处湖泊,此刻,桓均和崔司徒便坐在一处湖心水榭,四面临水,清风徐来。 二人各执一棋,桓均执黑,崔司徒执白,正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试探、较量。 崔司徒崔望,出自清河崔氏,父崔行,乃太。祖臣也。 不同于其他太祖一脉在昭文太子和太。祖去后仍不满新帝,崔氏一族在先帝登基后很早就转了风向,这些年一直颇受重用。 崔望年六十,已在司徒之位待了十年。 朝局风云变幻,能久居司徒之位,自是有其过人之处。 桓均原本没打算找崔司徒,还是公主,她提出来的,但跟提起谢绍时那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不同,她说到崔司徒时,罕见的有些疑虑,好像她也不能确定崔司徒会不会帮他,只跟他说可以试探一下。 于是桓均来了。 对他而言,他即将远离长安奔赴淮南,若在朝中有人能暗中襄助自己,他会事半功倍。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她说。 “崔司徒,小子见识浅薄,实在不懂日前朝廷的赈灾之策,司徒久居朝中资历深厚,可否为小子解惑?”桓均一开口,便将问题指向了最尖锐的地方。 崔司徒执棋的手一顿,然后便神态自若地落下一子,仿佛对桓均的冒犯半点不计较。 “哦,有何不解?” 桓均:“朝廷说让大户用粮食租用灾民的田地以助灾民度过此难,那灾情过后,大户不还田,当如何?” “自是有朝廷法度在。” “朝廷法度又是何人在施行?” 崔司徒落子的速度慢了许多,捋了捋胡须,终于抬起那双苍老锐利的眼认真看向桓均。 “小小年纪,志向倒是不小。” 桓均道:“小子不敢妄言志向,只是此举关乎到大梁江山,小子不能不在意。” “你想如何?” 桓均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他此时根本判断不出崔司徒的态度,他老谋深算,看似温和实则可能暗藏机锋,若是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万一他不仅不赞同,反而意欲阻止该怎么办? 可……已经踏进这道门了,畏畏缩缩无功而返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桓均心下一凝,抬起头,“淮南之地,未如北方。”成大事者,必须要有决断的勇气。 崔司徒忽然看向他,那双鬓白苍老的眼睛尽是这几十年宦海沉浮的精光。 桓均心头一跳,掌心已出了汗。 崔司徒却飞快收回视线,又恢复了温和的长者模样,不再答他,清脆落下一子,悄无声息地将他包围起来。 桓均沉下心,专心对弈起来。 直到一局罢,黑子被白子大龙咬死,他将指尖的黑子放回棋盒,然后对崔司徒一揖,“小子输了。” 崔司徒放声一笑,同样将棋子一扔,“你说你输了,可老夫却觉得,输的人是我啊!” 桓均眼前一亮,倏地望向崔司徒,“司徒您……” 崔司徒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年轻人,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让老夫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桓均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往后退了两步,再次重重一拜。 —— 五月中旬末的时候,谢绍回来了。 果不出姜从珚所料,当得知旅贲卫的伤亡后,朝廷第一时间就准备向他问罪。 谢绍拿出匈奴人头与信物,呈给梁帝和众人,他们的态度才稍微好转了些,但依旧对他是赏是罚没个定论。 直到崔司徒进言:“陛下,旅贲卫久居长安,初次对敌就能击溃胡敌,还斩落他们这么多人头,将公主平安送至鲜卑维系了两国盟约,正说明我大梁将士之英勇、陛下之明德。” 又道:“近年来,不少中原百姓闻胡便惧,不若将谢统领带t回来的人头悬于城门之上,让过往百姓看见,亦知道我大梁将士之勇猛更甚胡敌,如此一来,国威可扬!” 众人一听,确实有道理,而且十分光彩。 梁帝就更是心动了。 这些年与周边胡人的小规模战争,梁国败多胜少,胡人常南下劫掠,以至于边境百姓十不存一,不得不南下内迁,中原百姓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胡人的凶残,就更是畏之如虎。 现在难得有这个机会,梁帝自是希望自己脸上有光。 没费什么工夫,崔司徒的提议就被采纳了。 既然此事被当成好事宣扬,那对谢绍就该重赏了。 于是,才升上副统领的谢绍,转眼间便又授了骠姚校尉一职,已经进入一千石官员之列了。 谢绍再次被连升数级,从一介寒门布衣坐到这个位置,可谓是一步登天,但他行事作风却一如既往地沉稳,丝毫没有因此而张狂,这便更让人满意了。 他回到自己的简朴的小院,只有一个门房和一个长随照料起居,家里也没有什么人,父母早已亡故,只有叔婶待他如亲子将他抚养长大,如今还在老家。 谢绍确实没因升官而高兴,他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当初跟公主的几次对话,其实每一次他都很震惊,心神动荡,可他现在却能清晰记起她说话时的声音以及那柔中带寒的脸庞。 他坐在院中,看着天上的明月,莫名从怀中掏出那个瓷瓶,里面还有一些药粉,他没用完,或许是舍不得用完。 看着白瓷瓶,他忽然想到,那夜月色下,她的肌肤似乎比这上好的瓷器还要白净。 思绪忽的飘远,等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回过神时,脸色猛地一变,狠狠皱了下眉,脸上出现一种自责、不该的表情。 他不该想这些,这是对公主的不敬,只是想想也不行。 他将白瓷瓶再次收回怀里,他想,他确实该去见一见桓均。 桓均听说谢绍回来之后,本想找个日子拜访他,没想到谢绍主动约见了他。 他打量了对方一眼,身为武将,谢绍的身高要比普通人高出不少,比桓均自己还高出半个头,常服包裹之下,肌肉健壮,很有气势,神态却谦卑。 他五官端正,举止不似一般武将粗犷,倒也称得上一句儒将。 两人约见的地方并不在他们府上,而是金市的一家酒坊。 除了烈酒,酒坊也有许多果酒甜酒,因要谈事,二人便只要了清淡的米酒。 “谢将军,久仰大名。”桓均率先开口。 谢绍拱了下手,“不敢,无名小卒而已,何来大名。” 桓均见他一本正经,笑了,“如果我说我是从公主口中听到的呢!” 谢绍瞳仁一动,沉稳的表情裂出一道缝隙。 没指哪个公主,但他知道,桓均说的只有她。 “公主离开长安前,曾对我提起谢将军,说将军会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公主料事如神。”桓均继续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59节 听他的语气,似乎跟公主很熟。谢绍想。 “绍能有今日,全仰赖公主。” 桓均发现谢绍话很少,而且对自己防备心很重,也不再说这些场面话,正色道:“你既是奉公主之命而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接下来,我欲赴淮南行事,需将军为臂膀。” 谢绍也敛了神色,“要我如何?” 桓均没直接回答他,反而问,“将军可否将公主这一路的情形告知于我?” 谢绍不太愿意,可又不好拒绝,便只能将经过简单描述了几句。 桓均敏锐地从中察觉到谢绍有些异样,却也没想太多,更多的是惊讶于公主的胆魄和气度。 她竟然敢直接与漠北王的部下发生冲突,而漠北王竟也没怪她,反而十分公允地维护了她。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可转念一想,公主是漠北王亲自选的,想来是有几分喜爱的,而公主,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恐怕没有人能不喜欢,这种喜欢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可以有单纯的容貌的欣赏,也可以是折服于她智慧和气度。 便是桓均自己,在见过公主后也对她生出欣赏之意。 谢绍见桓均脸上渐渐浮现出的笑意,提到公主他好像很高兴。 桓均听完,道:“将军既是公主信得过的人,我也不瞒将军,我将赴淮南,改田制,是以需要将军为我臂膀助我。” 谢绍忽的瞪大眼,他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田制,国之梁柱也。 “谢将军难道怕了?” 谢绍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君都敢以身赴国,绍又有何惧!” 哼,同是被公主选中的人,谢绍不认为自己的胆气和决心不如桓均。 —— 五月下旬,经过两个多月的艰难旅途,姜从珚也终于抵达鲜卑王庭了。 第48章 “喜欢吗?”拓跋骁站在她身…… 正值初夏, 放眼望去是一片无垠的绿色海洋,大地微微起伏,草地在旷风的吹拂下飘飘摇摇,真如海浪般。 梁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广阔的草原, 忍不住发出惊叹,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如此广阔平坦的大地, 不过看久了也就平淡了。 姜从珚想的却是, 草原确实是天然的养马地。 平整空旷的土地, 可以任意纵马驰骋, 山峦起伏亦十分平缓,不像中原的山地那样陡峭,自然……也没有关隘。 这样的地形,若有一支强悍的骑兵,那他就是整片草原绝对的王者。 远处, 有牧民正在放牧, 白色、黑色的羊星星点点分布在绿色的草原上,在澄蓝的天空下形成一幅宁静而美丽画卷,如同她前世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样。 但是她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任何平和的表象都是假的,如同长安城外那田园农耕的静谧是假, 眼前这幅看似和谐的安宁也是假, 这些画面之下,是鲜血、杀戮和战争。 随着自然灾害加剧, 草原部族不得不相互攻伐以争夺更多的土地才能活下去,尤其是冬日,大雪覆盖, 草木枯败,对于草原上的人民来说十分艰难,于是他们南下劫掠,与中原持续数百年的战争。 姜从珚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一切的矛盾,最根本的还是生产力不够发达,可即便是现代社会,社会生产力都不能满足人民的物质需求,就更不用说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代了。 她或许有许多想法,可这些想法要落地成现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离王庭越近,周围的帐篷和屋舍也多了起来,但依旧分布得较为稀疏,草原上的人口向来分散。 越靠近中心,帐篷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豪华,姜从珚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骑兵经过。 队伍经过一个湖泊后终于停下,前方来了一大队人马,姜从珚坐在车内,只听到一阵洪亮的声音—— “恭迎王归!” “恭迎王归!” …… 拓跋骁骑在骊鹰背上,站在队伍最前面,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一眼,一抬手,所有人便立刻安静下来。 “本王从梁国归来,盟约已定,其余诸事稍后再说,接下来本王要举办与公主的婚礼,你们下去准备吧。” 他挥挥手,众人不敢违抗王的命令,只能带着满肚子疑惑散开了。 王离开王庭几个月,一回来,不关心别的,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举办与梁国公主的婚礼。 有些人好奇地朝车队望去,可惜周围都是凉州亲卫,马车也十分严实,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 之前苏里将军的部下回来,把他们埋伏乌达鞮侯的事情跟众人说了,还说当时乌达鞮侯抓了汉人公主,王为了救这个公主从而失去了杀乌达鞮侯的机会,听到的人都气得不行,乌达鞮侯可是他们最强大、最痛恨的敌人,真不知道这个汉人公主有什么好。 一些普通的鲜卑勇士只是气愤,可这个消息落入那些大人耳中,就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他们王身上,可是有一半的汉人血脉啊!如今还千辛万苦地跑到梁国娶了个汉人公主回来,以后鲜卑族会变成什么样,真不好说。 拓跋骁并不理会下面心思各异的众人,打发走他们后,就带着姜从珚的马车来到一处帐篷。 这间帐篷搭得极大,占地数百坪,就在他王帐旁边,只有百步的距离。 帐篷以数十根巨大的木头梁柱撑起来,以厚实的毛毡做围墙,外面盖着防水的t油布,四周开了窗透光,光看大小规模已经不亚于一座小院。 姜从珚终于从马车里出来,这一个月,她身上的伤基本好全了,能走能跑,脸上恢复了最开始的光洁,腰腹和后背的淤青也散了,只有脖子处还有一点痕迹,但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她站在帐篷面前打量了眼,问拓跋骁,“王,这是新搭建的?” 光看用料还很新,没有被风雨侵蚀过的破败,周围的土地似乎还有被掘过的痕迹。 拓跋骁朝她点了下头,“为你准备的寝帐。” 姜从珚便朝他笑了笑,“谢谢王。” 看这帐篷跟别的对比,就知道他用心了。 门口有两个胡女,正跪在地上迎接。 姜从珚继续往里走,帐篷空间很大,穹顶很高,地上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只是光线有些昏暗。 不过这个时代的室内大多光线都比较暗,只能依靠窗户透进来的自然光,蜡烛油灯的光总不如阳光来得敞亮。 这里就是自己今后要生活的地方了,姜从珚仔细看了起来,思索着该怎么布置。 拓跋骁见她看得认真,一时间竟莫名有点紧张。 她在中原长大,长安城的繁华他也见过,确实是草原不具备的,她住惯了那些精美的宫殿,会习惯草原的生活吗?或许只有世间最精美的宫殿才配得上她。 “喜欢吗?”拓跋骁站在她身后问。 姜从珚转过脸看着他,“喜欢啊!” “真的?” “嗯嗯。”她点点头,眼睛弯了弯。 拓跋骁瞧她这模样,乌溜溜的眉眼,乖巧得不行,白皙的肌肤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尤其突出,心头突然一动,喉结滚了滚。 他已许久未曾跟她亲近了。 他伸出手,刚碰到柔嫩她的脸,门口突然传来若澜的声音: “女郎,我们的行李可要搬进来?” 姜从珚便顺势错开他的动作,俏皮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若澜,朝她道:“搬进来吧。” 又扬起脸看向拓跋骁,“王,我打算把这里重新布置一下,可能有点乱,您要不要先回王帐?而且您才回来,我看到许多将军和大人在等着您呢,应该是有事要向您禀告。” 拓跋骁见她说得有理有据,听不出不妥,可他却觉得她在赶自己走。 无关乎其他,一种男人的直觉。 拓跋骁盯着她瞧了会儿,女孩儿仍一副坦然的模样,他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况且已经有了外人在,她肯定不愿当着旁人的面跟自己亲吻,只能告诉自己,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到时…… —— 拓跋骁一离开,姜从珚也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 虽然马上要成亲了,可她还是不习惯跟他单独待在一个私密的空间,他的气势太强,有时盯着自己的眼神,让她恍惚都觉得自己是块鲜美的肥肉。 之前压下去的那点担忧又冒了出来,做事向来果决的她此时也忍不住生出鸵鸟心态,想着能躲一天是一天吧,到了那时真的躲不过了再说。 若澜很快指挥着侍女家仆将她的行李搬进来,还有许多嫁妆。 当时被乌达鞮侯毁了一些,但还是有好些完整的,一些精巧轻便的物件也提前藏了起来,倒是能布置起来。 帐篷空间很大,她规划了下,打算用屏风和帷帐将空间分为前厅、餐厅、卧室、书房、库房还有洗盥室。 太常寺的嫁妆里东西很多,品类很全,连拨步床都有,不过是拆分了的,需要重新组装,还有衣柜箱笼丝绸等,加上她自己带过来的物资,日常生活所需都能满足。 规划好空间,若澜便带着侍女们按她的习惯和喜好布置起来,姜从珚则出了帐篷,询问兕子张铮和文彧他们如何安顿的。 兕子答:“张将军他们被安排在北边不远处的帐篷里,跟漠北王的亲卫们在一处,文大人他们就要远一些了,好像在外围,只圈了一片地给他们,能搭的帐篷也不多,需要挤一挤才睡得下。” 姜从珚心里有了大概情况,这样来看,拓跋骁还是挺重视她的,给张铮他们的待遇也不错,至于工匠们,目前为止也只能如此。 刚才过来时她通过车窗观察了下,王庭是沿着湖泊分布的,离湖泊不近不远、位置最好的是拓跋骁的王帐,中间那些中等大小的帐篷应该是他的亲卫和一些将军,再远便是普通族人了。 姜从珚还看到,她帐篷旁边有些空地,有两个鲜卑人过来说了什么,阿茅翻译之后,随行的家仆们便在西面将自己的帐篷搭起来。 而在她东面,是拓跋骁的王帐,很是高大,期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他离开几个月,确实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姜从珚坐着歇息了会儿,看着日头西落,霞云通红,将她的脸也照得红红的。 这时,兕子又来报,说文彧大人求见,姜从珚便让她把人请过来。 若澜调教出来的侍女手脚都很利索,很快就将帐篷内收拾出个大概,按她的要求将空间做出隔断,只是细节上的布置还需要时间。 姜从珚思索一瞬,将人请到帐内,让其余人在外等候。 文彧年不过三旬,下颌留了整齐的山羊须,让他壮实的身材看上去多了几分文人的模样。 见过礼,姜从珚主动给两人倒了茶,轻轻推过去,“初至王庭条件简陋,大人见谅。” 文彧忙摆手:“不敢不敢。” 寒暄完,姜从珚率先笑问,“文大人的病好了?” 文彧也一笑,一本正经地答道:“托公主的福,一路被张神医悉心照顾,到王庭终于好了,某绝对会尽心将婚礼办好以报公主之恩。” 姜从珚闻言失笑,“算不得恩情,毕竟文大人也是为我送嫁离京才水土不服,我自然有责任要照料好大人。” 文彧觉得公主这话有意思,一般的和亲公主都只是个象征物,队伍都由送嫁官负责,她现在却是反客为主,把自己放到了主位,他反而成了需要照顾的角色,着实少见。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0节 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一言我一句打着官腔,终于,还是文彧先开口打破这份虚假的平静,同时他也不得不佩服公主的这份沉稳,她明明也有自己的目的,可就是能稳住,等自己主动上门。 “公主,微臣前来,是为后日婚礼之事。” “后日?”姜从珚轻问,有些意外。 文彧点头,“漠北王已经找过微臣了,说要以最快的速度完婚。” 姜从珚:“……” 说到这儿,文彧也有点无语,他原准备算一个最近的吉日,只在七日后,结果这漠北王这也太着急了吧,他当时来找自己的模样简直恨不得让他说出明天就完婚这句话,他好说歹说,各种礼仪布置实在来不及,而且今日刚安顿下来,众人都很疲乏不能以最好的面貌举办婚礼,岂不是怠慢公主?如此一通说下来,才终于打消漠北王明天就成婚的打算。 “既是如此,就劳烦大人了。”姜从珚呼了口气。 文彧忙道不敢,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绢书,双手恭敬地捧上。 “公主,这是嫁妆礼单,请您过目。” 姜从珚接过绢书展开,只扫上一眼她便明显发现这份嫁妆单子的“不对”,但她脸上表情却纹丝不动,从头仔细看到尾,看罢,将绢书往案前一放,然后对上文彧的眼睛。 “大人给的这份嫁妆单子,跟我手上的似乎有些不同。” 文彧见她仅是一瞬间的神色变化,随后就恢复如常,确实非一般公主可比,或许这就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脉……他打住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事情上。 他直接挑明:“确实不是太常寺的嫁妆,这是工匠们的名单和身契。” 姜从珚挑了下眉,眸色也深了起来,“大人应当知道,这些工匠会交付给鲜卑,你把他们的名单给我,又是何意?” “岂不是,让我与他们交恶?”她的目光不复刚开始的柔和宁静,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了某种锋利的力量, “自然是,公主想要。”文彧挺直了脊背,直直地看向她。 这样的直视其实是有点冒犯的,可他却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脸上同样露出了锋芒。 一开始,他跟别人一样并不太重视这个和亲公主,尽管她是昭文太子遗脉,外祖是凉州侯,却也只是个女郎而已。 第一次生出异样是在路上遇到张铮他们时,他当时还不确定张铮等人的出现究竟是她的安排还是凉州侯吩咐的,后面她让人t给工匠治病收买人心,在他眼里也只是普通的小手段,算不得什么。 直到那夜她跟叱干拔列第一次起冲突,他就在不远处围观了整个过程,他看到她冷脸离开,看到她将各种愤怒和委屈拿捏得刚刚好,不仅没委曲求全忍下叱干拔列的冒犯,还让漠北王为她罚了叱干拔列,他意识到这个公主的智慧和手段。 再到第二天他们刀剑相向时,她为了一个流浪儿,将剑锋毫不犹豫对准叱干拔列,那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 因为他从公主身上看到了太。祖和昭文太子一脉的风骨,那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以天下为己任的仁心。 如果这样一个人还不能托付,那又有谁能担起这个责任呢。 他虽不知公主后面的打算,却知道她想要工匠队伍绝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文彧想,若是给公主添份助力,将来或许会收获意想不到的的结果。 姜从珚听他道出自己的想法,不仅不恼,反朝他露出一个笑,“文大人是个明白人,不过……”她话锋一转,表情再度凝肃起来,“我想要的可不止这些。” “嗯?”文彧疑惑。 “我面前不正坐着一个栋梁之才吗?” “我?” 姜从珚点点头。 文彧一笑,“公主说笑了,微臣还要回长安……” 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话语渐渐停了下来,然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女郎。 姜从珚淡淡续上他后面的话,“大人自是要回长安,可回到长安之后会往何处任职,这便有待商榷了。” 文彧下意识端起了几案上的茶杯,摩挲了会儿,突然抬起眉看向她,“公主是想为微臣指路?” 姜从珚摆摆手,“不敢当,只是大人助了我,所以我也想回报大人一下而已。” “微臣敬听。” “我知君素有班超之志!” 文彧双眼微睁,面上的表情依旧不动声色。 “今西北大地,尤其是西域诸国,胡族势力错综复杂,不正是君大展身手名留千载的机会?” 文彧跟谢绍一样都是出身不显,不过他还是比谢绍要好一点,文家在当地是个豪族。 他祖籍中卫,在西北边境地带,周边胡人众多,人口混杂,他从小便学会了多种胡语,后被举荐到鸿胪寺当译官。 一个小小的译官怎么可能满足他的志向,文彧一直想的都是效仿班固张骞,出使西域成就封侯之功,只是现在的梁国并没有这样的国力支持他去游走说服,西域已经完全笼罩在了匈奴的阴影下,在梁国与匈奴之间,他们会毫不犹豫倒向匈奴。 五年之后,朝廷南迁,为了全力抵挡北方的匈奴,南梁必须解决南越之地那些小国势力,防止他们趁虚而入,文彧便是在这时被委派去出使的,不过他那时只是副使,因为正使被杀他才临危受命。 但在他的带领下,使团在各小国四处挑火,相互栽赃离间,终于使得他们爆发内乱自顾不暇从而组织不起军队北上骚扰南梁。 他行事颇有几分剑走偏锋,用的手段也百无禁忌,只要能达到目的,他甚至能让年轻俊美的手下去勾引国王的老婆,然后怂恿对方造反,要不就偷走人家的宝物丢到敌对部落引起他们的战火,还故意在上游蓄水,等到汛期猛地开闸水淹南越诸国等等……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当时的梁国士人对他这种不择手段的行为很是不齿,尤其是水淹之举使得数万平民遭难,所以文彧虽立了不少功,士人却不待见他,于是史书的评价也只是平平,一直到后世,社会思潮转变他的口碑才发生逆转。 那时网友锐评:“国都要亡了这些士人还在那儿标榜自己高风亮节,活该他们落得这个下场。” 对于文彧的做法众人反而更能认同,他再不择手段也是为了国家。 不过就姜从珚观察,现在的文彧还没表现出赖皮流氓的倾向,或许是现在还不需要吧。 文彧听了她的话笑着摇头,“公主莫不是在哄我?以大梁如今之国势,出使西域又能有何作为?” 所有的外交手段都需要靠强大的国力来支撑,没有强大的帝国做后盾,所谓的使臣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 姜从珚垂下眼,她明白文彧的意思,所以,她现在给他另一种选择。 “若是有凉州军马为后盾呢?” 文彧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凉州明面上虽是大梁的一部分,可兵权却是完全独立的。 他此刻并不怀疑她有没有资格插手凉州兵马,想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凉州真的没有反心吗? 经营西域…… 姜从珚真诚地看着他,“文大人不必多想,我只是不想让西域成为匈奴的后花园,我更想让西域成为牵制匈奴的一股力量,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必然需要大人这样有识有才之士。” 文彧见她的神情并不像在说谎。 如今西域诸国错综复杂,却有个共同点,他们都畏惧于匈奴强大的势力,纷纷臣服于匈奴人的铁骑下,年年向其上贡。 西域各国被控制,导致汉以来的丝路被断绝,梁国对西域的影响力也几近于无,相对于遥远的梁国,他们更恐惧匈奴人的刀锋。 文彧沉默许久。 姜从珚也不急着让他做决定,她只是想着,与其让文彧在鸿胪寺白白浪费几年,不如让他去西域,看看能不能闯荡出结果。 经营淮南壮大自己的实力是一条路,搅乱西域削弱匈奴控制力也是一条路,只是第二条路更不容易。 西域小国寡民,全赖左右逢源才得以生存,他们现在依附匈奴,可同时被匈奴盘剥,心里对匈奴未必没有异心。 凉州紧邻西域,要是能结交几个盟友,对凉州来说有利无弊。 就算不成也没关系,她看向手边的绢书,最初始的目的她已经达到了。 两人的谈话落下帷幕,姜从珚亲自送他出帐。 文彧最后又朝他弯腰施了一礼才回到自己帐篷,姜从珚则在原地站了会儿。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际都变成了深蓝色,她正准备回帐中休息,突然间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些审视、探究,好像还有一丝恶意? 姜从珚回看过去,王帐那边有好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可她却一眼锁定其中一个。 距离有点远加上天色昏暗,她看不清那人的具体模样,但年纪应该不算太大,只见他骑在马上,目光很深沉,身上穿着跟别人不太相同的窄袖兽皮胡服,应该是在鲜卑族中比较有地位的贵族。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突然,那人骑马朝她这边奔来,速度很快,就算要撞上她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第49章 变态! 姜从珚心头一凛, 双腿却定在原地,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抬起头不躲不避地看着来人。 她赌他不敢! 果然,距离急速逼近, 眼看就要撞上她, 男人却猛地一勒缰绳急停下来。 骏马携来的劲风卷起她的乌发和衣摆, 凌乱的发丝飘到空中, 缠着她雪白的脸颊和脖颈, 一双黑眸却始终镇定, 寒如星子。 “你就是拓跋骁带回来的汉人公主?”他坐在马背上,眼神十分直白地将她打量了一遍。 这样的行为十分无礼,不过看男人的样子应该也不在乎冒犯她。 姜从珚听到他直呼拓跋骁的名字,瞳仁微动,“是, 我是大梁公主, 你便是六王子吧。” 拓跋勿希听到她一开口竟是鲜卑语,还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控制不住脸上的惊讶。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才来半天就打听清楚了?”拓跋勿希眯起绿色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 “我看你衣着不似寻常人,还敢直呼漠北王的名字,再结合你的年纪, 便猜你是六王子。”姜从珚不紧不慢地说。 拓跋勿希听她这么说, 心想这个汉人公主倒不像那些无知的女人,有几分聪明, 也有几分胆气,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听说你很会笼络人心, 拓跋骁为你惩罚了叱干拔列,拓跋骁那种人竟然也会喜欢一个女人,还是说,因为你是汉女?” 姜从珚摇摇头,“不是为了我惩罚叱干拔列,而是他做错了事,这两者有本质区别。” 拓跋勿希才不听她的狡辩,他冷哼一声,“今后你在王庭最好安分点,别以为你是拓跋骁的女人我就不敢动你,要是被我发现你有什么阴谋,我可不会手软。” 拓跋勿希捏起拳头,指节噼啪作响,显然是在用t武力威胁她。 姜从珚早知今后的王庭生活绝不会平静,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有人来警告自己。 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自己,就算姜从珚不想惹事,她也不能任由他把自己当软柿子捏。 她冷着一张霜雪般的脸,抬起黑眸直直看着他,丝毫没有怯弱之态,清声道:“什么叫安分什么叫不安分?我若犯了错,自然有王惩罚我,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你……”拓跋勿希没想到她敢反驳自己,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可现在又确实不能拿她如何。 “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把柄!哼!”拓跋勿希只能恨恨地抽了下马鞭,骑着马离开了。 早在下诏书之前姜从珚就关注过鲜卑王庭的情况,尤其是关于拓跋骁的消息。 四年前王庭夺位战中,二王子先杀了大王子,三王子和五王子又联手对付二王子,四王子想浑水摸鱼,可惜最后都被拓跋骁一网打尽。 前面几个王子都死了,唯独当时在贺兰部的六王子拓跋勿希躲过一劫,等他赶回来再想跟拓跋骁争夺王位已经晚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1节 他跟大王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母亲是老鲜卑王拓跋塔的可敦,也是贺兰部首领的女儿,他出身尊贵,背后站着贺兰部的势力,以他当时的实力是能跟拓跋骁争一争的。 但那时乌达鞮侯正好来犯,为了自保,他不得不跟拓跋骁联手对付乌达鞮侯。 在这场王庭战争中,拓跋骁以绝对的战功坐稳了他的王位,拓跋勿希彻底出局,但他背后依旧有不少势力,便是那些不满拓跋骁汉胡杂血的人。 姜从珚暗叹一口气,鲜卑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拓跋骁虽能凭借强大的武力弹压住众人,可他们心思各异,尤其是对自己这个汉人公主抱着异样的眼光,想要在此间立足并做出一番事情,着实不容易。 拓跋勿希离开,姜从珚准备回帐中休息,却发现不远处有个女孩儿在那儿探头探脑,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大概十七八岁?姜从珚不是很确定,不过年纪应该不大,梳着一头小辫,头发中间绑着彩绳,带着一顶红色的小圆帽,上身一件长及大腿的窄袖小衫,系着皮编腰带,下面一条纨裤,踩着兽皮靴子,很利落明艳的打扮。 见自己被发现了,她似乎吓了一跳,瞪圆了两只眼,愣了一瞬,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姜从珚:我很可怕吗? 姜从珚摇摇头,回了帐篷。 若澜先把卧室收拾了出来,铺上了地毯,架好了拔步床,铺好被子挂上了床帐,再用十二幅檀木折屏和幔帐隔绝视线,形成一个相对私密的环境。 细碎的家具和摆设还没来得及放,只在床的一边摆了一张矮榻,还有一副高脚桌椅,旁边一人高的青铜花枝灯台上正燃着几盏明亮的烛火,另一边是衣柜箱笼和妆台,上面摆着几盒首饰和铜镜,还有一些面脂香膏。 北地干燥,姜从珚肌肤娇嫩,每天都要用面脂涂脸才不至于起皮,到了秋冬日,便连身上也要涂抹。 用过晚饭又洗漱过,姜从珚护肤完,披了件桃花粉的大衫坐在灯下仔细看文彧给自己的名单,将其一一记在了脑海里。 这份名单上记录着三百多工匠的出身、姓名、年龄、擅长的技艺等信息,虽然她自己也能命人慢慢探听出来,但有这份名单会方便许多,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份名单背后代表的意义,她到时能顺理成章地接管队伍。 拓跋骁从下午开始接见部族里的属下,禀告的内容基本都是他离开这段时间王庭发生的事情。 “王,匈奴一直在贺兰山边境试探,时常派出探子来打听王庭的虚实,我们抓到好几个探子,不过他们肯定是恐惧王提前安排好的三万鲜卑勇士,最终不敢来犯,王,您现在回来了,要不我们打过去吧。” “王,羯族那边听到我们与梁国结盟,他们内部分裂出两个意见,一部分想提前下手,另一部分则想向王示好,尤其大王子或比能被您斩下头颅的消息传回去后,羯人更是深深恐惧于王的勇武,整日战战兢兢哈哈,恨不能立马跪到王面前投降,我看我们就该一举杀过去。” “王,慕容部的首领慕容铁死了,他的侄子慕容鳍打败了别人,被推荐成了新任首领。” “王,我们今年多了三万只羊,一万头牛,六千匹马……” “王,今年能加入军队的年轻勇士,比去年又多了两千……” “王,铁弗部的人按您吩咐的,在春日开垦出农田,可他们种下的粮食,到现在长得也不好,还不如放牧呢,王,要不把农田改回草地吧。” …… 拓跋骁听着报上来的一件件事情,有些当场做了决定,有些打算后面再议,即便处理得很迅速,等听完众人的禀告,走出帐篷时也已经夜色深沉了。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辰,估摸下现在的时间,招手叫来阿隆。 “她安顿好了吗?”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地朝姜从珚的帐篷走过来。 阿隆不敢隐瞒,“听说收拾好了,但是中间特勤找公主,说了一会儿话。”而且态度不太好的样子。 拓跋骁闻言,脚下一顿,然后便加快了脚步来到姜从珚帐前。 此时帐篷内阿椿阿榧她们还在布置,见到漠北王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连忙屈膝行礼。 拓跋骁却看也不看她们,径自朝里走去。 直到他掀开帷帐消失在眼前,两人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阿椿做了决定,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阿榧的手悄悄退出了帐篷。 姜从珚听到一阵急促却沉重的脚步声,转身看过去,果然是拓跋骁。 她下意识绷起脊背,僵了下。 拓跋骁的眼神先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见她脸蛋白净、神情平和,一副宁静的模样,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 “拓跋勿希找你麻烦了?” 姜从珚听他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件事,其中还透露着关心之意,心情松了些,微笑着遥遥头,“没有,只是说了几句话。” “说什么了?”他又逼近一步,站到了矮榻前,高大的身影笼了过来。 “他问我‘你就是拓跋骁带回来的汉人公主’,我说我就是,然后我又猜出了他的身份是六王子,他很惊讶。”姜从珚笑着说,隐去了拓跋勿希不善的两句话。 她没打算因为这点小事就告状,若是连几句闲言碎语都忍受不了,她就不用在王庭混了。她跟拓跋骁实话实说的话,说不定他立马就会去找拓跋勿希算账,才来第一天就大动干戈实在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尤其拓跋勿希根本没干什么,只是几句言语,又没证据,说不定别人还要嫌她一来就挑唆拓跋骁。 拓跋骁却没轻易相信,“我说过的,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你要是受了委屈,不用忍。” 他这话说得自信张狂又理所当然,姜从珚心头一动,确实生出几分被维护的喜悦,却仍旧摇头,“真的没事。” “而且您知道我的性格的,要是真有人冒犯我,我绝对不会委屈自己,肯定会找您做主啊。” 这话说到拓跋骁心头去了,他就喜欢她依赖自己向自己撒娇的模样。 说完拓跋勿希,他的心思不免又落到她整个人身上。 因洗漱过,她素着一张脸,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却更凸显出她的白皙柔腻,琼玉般的肌肤上没有一点瑕疵,在明亮的烛火下散发着莹莹浅光,看得人喉咙一紧。 再加上她披了件平日里少见的浅粉色外衫,正值初夏衣料轻薄,她盘腿坐在那里,层层轻柔鲜嫩的粉色堆叠,更让她的脸颊如粉牡丹花般娇艳,偏偏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美,仍用寻常的目光看着自己,毫不设防。 身体蠢蠢欲动。 他长腿一跨,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她旁边。 姜从珚因他靠近才想起自己还在矮榻上盘腿坐着,姿态实在有些懒散,赶紧想起身坐正身体,一动,却露出没穿鞋袜的脚。 拓跋骁的目光一时被这双玉足吸引,她的脚生得纤细,薄薄的雪白的皮肉贴在掌骨上,瞧着跟白笋一样,偏足底是浅浅的软肉,还泛着粉,像小猫的粉垫子,瞧着可爱极了。 拓跋骁下意识伸出手比了比,发现她的脚还没自己的手长,轻轻一握就能抓住。 姜从珚被他看得不自在,白皙圆润的脚趾蜷了起来,一时进退两难,想把脚塞回衣角遮住,然而拓跋骁t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了,他大掌一伸便捉住她玲珑的脚踝。 粗糙灼热的掌心骤然贴上肌肤,姜从珚脚背绷起,下意识往回缩,可男人不仅不放,还故意拽了一下。 他力气不小,姜从珚被这力道拽得身形不稳,就这么扑了过去摔进他怀里。 他胸膛很硬,撞得她都有点疼。 姜从珚手忙脚乱起身,却又被男人一手揽住了腰扣在了怀里。 她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预感就成了真。 拓跋骁的脸贴了过来,他重重地咬上她的唇,呼吸也变得急促滚烫。 时隔一个多月,拓跋骁终于再次吻到日思夜想的软唇,只这一抹柔软的触感就让他浑身都亢奋起来。 姜从珚实在不习惯他突然且强势的吻,扭头想躲,却被一只大掌控住了后脑动弹不得。 他今天的表现跟先前那次的克制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不,也不是,他一直这样,上次那种克制才罕见。 她心跳加快,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薄红,更叫她多了几分动人的媚态。 男人吻得极重,感觉都不像在亲而像是在咬,她的唇都被碾得有些痛了,忍不住蹙起秀眉,可男人一点都不满足,他一碰到她就觉得她的唇又香又软,带着令人沉醉的甜,简直想让人吞进肚子里。 只吻过一次,就叫他上了瘾。 他伸出舌,将她的唇瓣尝了个遍,还想继续往里,却遭到了抵抗。 她现在整个人都被他把在掌心里,根本抵抗不住男人的力气,只能咬着牙关不松口。 拓跋骁探了两回,见她十分坚决,眸色一暗,扶在她腰间的手便轻轻一捏。 敏感的腰腹被偷袭,姜从珚像只受惊的兔子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张开了嘴,拓跋骁便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钻了进去,然后开始作乱…… …… “阿椿,你说漠北王他会不会对女郎……”她绞尽脑汁想词,却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要说强迫欺负吧,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两人要成夫妻的,她们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可她却总觉得漠北王来者不善。 “嘘,别说话。”阿椿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她打扰到里间两人。 阿椿和阿榧一直守在帐外,她们虽也没成过亲,可漠北王每次看女郎那种眼神,分明危险的很,不难叫人想象他的意图,见拓跋骁一直不出来,她们很是担忧,可里面也没什么明显的声音,她们不敢贸然闯进去,万一惹怒了漠北王还要给女郎添麻烦。 唉,虽然女郎要嫁给漠北王,可她们还是觉得女郎受委屈了,女郎身体这么柔弱,应该配个懂得怜惜她的君子,那漠北王一看就是粗鲁的性子…… 两个丫鬟还年轻,也不懂太多,更多的是担心漠北王没轻没重伤了女郎,却不知还有另一种煎熬。 …… 也不知拓跋骁亲了多久,除了唇上的肿痛感,现在连舌根都开始发麻了,可男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两人坐在矮榻上,姜从珚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除了男人腿部坚实的肌肉,她似乎还感觉到了别样的触感,这叫她心底发慌。 她尝试着推他,可她纤细的胳膊又如何抵得过男人满身的腱子肉,她又想出声拒绝他,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静谧的夜晚,暖暖的烛光蔓延开来。 因为第一天入住,若澜还特意让熏了香,此时幽幽地浮动在空气中。 原本清甜宁静的味道,此时似乎都被灼热的气息染上了暧昧。 姜从珚被亲得实在难受,连呼吸都困难,脑子昏昏沉沉要缺氧了,终于忍不住重重咬了他一口。 也不知咬没咬破,男人停了一瞬,火热的唇终于离开了她,没等她缓过来,又落到她耳侧,去咬她小巧的耳垂。 姜从珚怕痒得很,尤其是耳侧颈后这些地方,他就这么啃过来,滚烫的鼻息喷洒在薄薄的肌肤上,叫她起了层鸡皮疙瘩,浑身轻颤起来…… 直到男人完全压下来,将她按到了榻上,整个人也伏到了她身上,姜从珚彻底慌了。 “你别这样,停、停下,好不好……”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生怕他又像上次那样不管不顾,只能低声哀求男人。 “没有外人。”拓跋骁哑着声音说,像是在回应她又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说完便去亲她脖子。 这次在室内不会有外人,可姜从珚在意的却不仅仅是这点。 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抗拒,男人又道:“已经到王庭了。” “可、可是还没举行婚礼,你再等两天好不好。”姜从珚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眸里盈满祈求。 说来也算有点矫情,早两天晚两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一个仪式而已,她明明早做好做这种事的准备了,可偏要等到最后一刻实在躲不过了才甘愿。 拓跋骁原本还能等等的,他一开始也没想这样,可一见着她,就急不可耐,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早在看中她时他就想要她了,等后面跟她亲近过一次,他更是深深沉迷于她娇软的身躯,那时他恨不能第二天就飞到王庭,一直忍耐了两个月,每天都靠想象着回到王庭后他要如何亲她吻她、将她揉进自己怀里才勉强按下身体里的**。 可现在终于抵达王庭,又还要等婚礼,别说两天,就算两刻钟他都不想等。 “现在不行吗?”拓跋骁还是不甘心,脸埋在她柔嫩的侧颈,说话时带出的气息完全落在她肌肤上。 姜从珚摇头,眼圈儿里水光闪动,“就一两天,您再等一下吧。” 拓跋骁实在为难,双臂撑在她身侧,俊脸悬在她上空,五月的天还算不上炎热,又是在北方,可他额头上却布满豆大的汗珠,额角的青筋更是蜿蜒狰狞,脖子绷到了极致血管鼓起,满脸赤红,这副模样实在有些令人害怕。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2节 然而比起模样,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神,凤眸里的碧色浓郁到了极致,几乎混沌得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察觉到其中酝酿的风暴。 就一两天,一两天…… 拓跋骁不断说服自己,两个多月都忍过来了,不差这一两天,他更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属于自己。 这般在心里对自己说了许多遍,终于起身,把视线移向别处。 这一瞥,却又瞧见了她莹白可爱的玉足。 她走路走得少,脚心的肉也嫩得很,要是踩到自己身上,肯定也软得不像话…… 姜从珚想着好不容易再次躲过一劫,却又见男人的视线直直落在某处,她顺势看过去。 “……”变态! 她赶紧抻开衣摆想遮住自己的脚,却又十分突然地再次落入男人怀里。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深吸一口气,手却握住了她的足。 “让我抱一会儿。”他声音喑哑。 他愿意再忍一忍,她暂时安全了,姜从珚便不好再抗拒他,只能任由自己像个娃娃一样被他抱在怀里,跟他紧紧相贴。 但他身上本就肌肉发达,现在又紧绷得不像话,她像靠在了石头上,被硌得很不舒服,姜从珚只能咬唇让自己忍着,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她以为就这么抱着,等男人平复下来就行了,可他却一直不松手,她的视线落到侧面的青铜花枝灯台,上面的蜡烛都烧了一大半了。 就在姜从珚两眼失神地盯着烛光熬时间时,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脚被扯了一下,曲了回来。 她还没懂男人又在弄什么,便发现他抓着自己的脚按了下去,然后她的脚心就踩到了一个奇怪的触感。 她连忙低头看去—— “……” 啊啊啊,变态! 第50章 “终于等到今天了。” 他竟将她的脚放在了那里…… 一时气血上涌, 姜从珚脸红了个透,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她又羞又恼,完全维持不住形象了,费劲所有力气去踢他想叫他放开自己, 拓跋骁一时没注意, 还真叫她踹了下, 闷哼一声, 却不像疼, 眼睛里反而绽出异样的神采, 再次扣住了她的脚踝。 姜从珚不干,手脚并用剧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她撑起胳膊去推他的胸膛,又去抓他的手,可惜她根本抓不动。 怀里的温香软玉动来动去, 拓跋骁原本才按捺下的欲火又蹿了起来。 “别动!”他低声警告。 但此时沉浸在羞愤之中的女孩儿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暗含的警告, 只想要收回自己的脚,这实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 他、他怎么能这样?这比直接跟她那啥还要羞耻。 姜从珚不听,继续t挣扎。 直到她再次被他扑在榻上,庞大的身躯压过来,耳边传来男人沉重急促的呼吸,她才慢慢意识到了危险。 她还是愤恨难当, 刚想指责男人, 他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不想失约!” 只一句话,就定住了她。 他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额角和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更是明晃晃的昭示着男人此时的隐忍。 姜从珚怔怔地看着他。 …… 脚心有些痒,脚趾已经蜷到了极点。 姜从珚咬着唇,闭上眼。 女孩儿玉白的脸颊早已通红, 比那最鲜妍的胭脂还要瑰丽,清冷的仙子也终于下了凡尘。 静谧的内室,便只剩一隐忍、一粗重的呼吸声。 直到许久,最后一截蜡烛也快燃完,男人才终于起身。 后面他说了什么,好像是安慰的话,姜从珚也不想听,捂着耳朵遮住自己的脸。 拓跋骁瞧她有些生气,不理解,他不是守约了吗,而且他连衣服都没脱…… “我回去了,明日我不过来了,你有事的话叫人找我。” 别说明天,姜从珚巴不得他一直不要来。 她不说话,只埋着脸闭眼不理他,拓跋骁又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脸,重重亲了好几口,才终于离开了。 姜从珚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才洗了脸,现在又要洗了。 两个丫鬟见漠北王终于从帐中出来,忙想进去看情况,却又在将要进卧室时停下脚步,阿椿拉住阿榧,隔着帷帐问:“女郎,需要我们进来伺候吗?” 姜从珚将脸捂在薄毯中,耳后根的热度还没消退,耳垂依旧红得要滴血,这副模样实在没脸见人,只好勉强提起声音,“别,等我叫你们时再来。” 嘶,光是说话嘴都痛,可见他啃得有多重,狗男人! 又过了会儿,姜从珚坐起身,视线不知不觉又落到脚上,缩了缩,将拓跋骁骂了遍,变态! 她喊了一声,叫两个侍女进来,先换上新的蜡烛,又让她们打水,她要洗脸,还要洗脚! 阿榧不解,“女郎,您不是已经洗漱过了吗?”她又看了眼,“你的脚也不脏呀。” 姜从珚:“……” 这怎么解释。 她不说话,只叫她打水。 阿椿见女郎神色有些不对,悄悄拧了阿榧一下,示意她别再问了。 趁着阿榧出去打水的空隙,阿椿慢慢靠上前,看着女郎红肿得有些过分的唇,小声问,“女郎,需要我给您取消肿的药膏吗?” 姜从珚捂脸:“……” 她真的,真的,从没在侍女面前这么丢脸过。 虽然很不自在,她还是点了点头,要是这红肿明天还消不下去,她才真的没脸见人了。 想到这儿,她又在心里将拓跋骁拉出来骂了一遍。 阿椿瞧见女郎原本雪白的肌肤此时一片红粉,在烛光下散发着珍珠般的柔光,乌黑的长发缠在颈间,黑白分明中带着某种深深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看过去,水眸盈盈,眼神含羞,是女郎平日从未有过的娇美姿态,比那世间最娇嫩的花朵还惹人怜惜。 更不要说因肿胀而红润丰腴了不少的唇瓣,少了些许清冷,平添了几分妩媚神态,她同为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动荡,克制不住想要靠近,难怪漠北王总盯着女郎瞧…… —— 明明很疲惫,可这一晚姜从珚却很久才睡着,以至于第二天起来时都有些晚了。 “怎么不叫我?”她问阿椿。 阿椿笑着道:“若澜姑姑说了,女郎这一路车马劳顿,难得好好歇一晚,让我们不要打扰您。” 接着她一招手,让阿榧把外衫送过来,问,“女郎今日要穿什么?” 姜从珚看了眼,随意指了件浅草绿的襦裙。 披衣起身,她先去洗盥室收拾了下自己。 洗盥室跟卧室紧连着,用了厚实的毡布做阻隔,里面摆了香桶、浴桶、洗漱架等。 姜从珚一边洗脸一边想,该从这边开个小门,在外面再搭顶小帐篷做净室,以前在凉州和长安,洗浴室和净室都是完全分开的,特别是在凉州时,她的小院还有下水道系统,可以直接将污水排出去,十分方便。 收拾好,她又坐到妆台前,用柄小巧的玉勺从白瓷圆肚瓶中挖了少许面脂在掌心化开,然后揉在脸上。 唉,上一世身为南方人,习惯了南边湿润的天气,她到现在都无法适应北方的干燥气候,凉州的秋冬也很干燥,一到冬天很多人手和脸都皴裂了,冷风跟刀子一样,真不是开玩笑。 洗漱好,她走出卧室,兕子已经张罗着摆饭了。 今天的早食很丰盛,有蒸饺、汤包、米粥、芝麻饼,还有几碟清爽的小菜。 “可算到王庭了,不用再赶路,朱大娘一早就忙活起来,恨不能把这些日子没发挥出来的本事全都使出来,大家都拿着饭盆守着朱大娘呢,就像,就像一群等着喂饭的小狗哈哈……”兕子声音清脆,语气又欢快,说得姜从珚都笑了起来。 “要是被他们听见你说他们像小狗,看他们不找你麻烦。”姜从珚笑骂了一句。 兕子吐吐舌头,“我才不怕,到时我就跑。” 到了王庭,也没人管自己的礼仪,姜从珚便将一些家具换成了高脚胡具,现在的餐桌便是一副梨木高脚方桌,半人高,旁边放着矮凳,吃饭时直接坐上去,比跪坐舒坦多了。 她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听兕子说着今早的情况。 “张将军那边一大早就整顿好了,见女郎暂时没起,便跟以前一样操练起来,随时等女郎吩咐。” 姜从珚点头,她张铮那边是最不用担心的。 “我们这边的话,因为漠北王婚期赶得急,好些人被文大人叫过去帮忙布置婚礼去了。” “若澜姑姑去了文大人那边,帮他们安顿,按男女分了帐篷,又给他们定了规矩这些日子不准乱跑,出去打水也最好结伴,遇到鲜卑人尽量不要起冲突,但也不能一味忍让,要是有什么事不要自作主张立马报上来,又带着阿茅去跟那些鲜卑人沟通,用布匹跟他们换了些柴火燃料,还问了些本地的规矩和习俗……” 想要管理好几百人的衣食住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还好若澜条理清晰,一早就给几支队伍定下了规矩。 初来乍到,他们摸不清情况,最好谨言慎行别给人抓小辫子的机会,但如果有人故意挑事的话,他们也不能怕。 姜从珚见若澜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用自己多费心,心里也轻快不少,果然,把若澜从身边调出去,让她发挥自己的才能是件明智的事。 姜从珚难得偷了会儿懒,吃完饭,走出帐篷,众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尤其是拓跋骁王帐前,那儿有一大片空地,应该是鲜卑人参加重要事情集会的地方,此时正用彩绸围成各种幔帐,还有各种彩旗在空中飘扬,在澄蓝的天空和金色的朝阳下被映衬得格外鲜艳。 姜从珚还看到,最中间的地方还架起一座高高的篝火堆,草原上的民族有围着篝火跳舞的习俗。 自己这边则很是不同,也在两侧施了围屏,绑了大红绸花,四处帐篷前还挂上了灯笼,明明差不多的材料,风格却迥异,一看就是中原汉人的风格。 文彧跟拓跋骁商量过,两国结姻,习俗不同,他不愿完全依照鲜卑的习俗举办婚礼,而鲜卑也绝不可能办一场汉人婚礼,于是他便说各退一步,大体的婚礼流程按鲜卑走,但公主这边仍穿汉人婚服。 这话出来时,许多鲜卑人都不满,觉得他来了王庭就该按照他们的规矩来办,但文彧十分坚持,当然,这也是姜从珚的意思,最后还是拓跋骁一口同意,再不容别人置喙。 拓跋骁根本不在意姜从珚以哪种习俗嫁给自己,只要快点举行完婚礼就行。 姜从珚没走远,就在营帐周围转了圈,跟下面吩咐了,再搭个帐篷做净室,又继续将大帐内的细节布置好,添了些应景的装饰。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3节 一番收拾下来,昨天还空荡荡的帐篷,今天就大变了模样,虽还是帐篷模样,里面的装饰却跟寻常中原屋舍没什么区别了。 一进门是客厅,左右摆了一套桌椅茶具,三面用黑檀折屏隔开,东边是书房,靠着帐篷墙壁放了两排大书架,临窗的位置则是一张书桌,桌面很大,可以铺开五尺长卷,此时上面正放着一打雪白的宣纸和笔墨,书桌对面还有一张软塌,有时累了可以躺着休息;客厅西面则是饭厅,这边就简单许多,往后则从东到西依次是库房、卧室和洗盥室,卧室联通书房和库房,十分方便。 帐篷底部铺了层木板,只不过用料有些粗糙,姜从珚便t在外面的客厅、餐厅铺上普通毡毯,卧室和书房则铺了柔软的羊毛毯,如此,一个舒适的新家就布置好了。 前世今生她都很少在生活条件上受委屈,这两个多月的路程对她而言也实在有些漫长,行路条件简陋,她虽然能将就,可要是能住得更舒坦些谁又会拒绝呢。 姜从珚亲自将自己带来的书籍摆上去,她带的书很多,除了一些经典的史书、诗文、著作、兵书、农书、地方志、时政文章,还有许多账册、技术资料,她一一分门别类。 姜从珚看着面前这打雪白的宣纸,以她作坊现在的工艺要造出这样的纸张依旧不便宜,可成本已经远小于绢帛了,又比竹简轻便,一册书能承载的字文量比竹简多出十倍不止,若是流到市面上,必是不愁销路的。 造纸带来的巨大利润,绝对比她现在经营的酒坊银楼还要高出无数倍,更重要的是,纸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寒门格局。 她现在已经离开大梁了,身后又有拓跋骁,就算被人知道也不用担心引来杀身之祸,可是,她要现在拿出来吗? 姜从珚犹豫着将宣纸放回书柜里,再等等吧,让她再看看鲜卑王庭的情况,而且打通商路也要慢慢来。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然后她才听说,拓跋骁竟主动拨了物资给她,张铮那边按照他亲卫的待遇分牛羊和草料,还允许他们去他专属的草场跑马,剩下的家仆则按普通族人的待遇,也让人牵了些牛羊过来。 姜从珚愣了一下,她其实还没考虑到这点,她自己带的物资不少,能支应一段时间,后面她会想办法让商队继续输送物资,没想到拓跋骁竟然这么周全。 给她牛羊和草地,不仅仅是资源,更是一种态度,告诉别人,他看中她。 姜从珚想,她该去谢谢他的。 可看着他帐篷前来来往往的人,又想到他现在肯定很忙,她不好去打扰,就将这件事记在心底,等有机会了再说。 晚上,姜从珚照常洗漱休息,若澜来了。 “女郎,明日就是婚礼了。”若澜坐到她床边,温柔又复杂地看着她。 姜从珚看出她有些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若澜躲闪了下,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 姜从珚:“……” 看这表情,她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了。 姜从珚也脸红了,不自在地移开眼。 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可在这方面确实是头一回。 上一世她饱受病痛折磨,自然不考虑谈情说爱,也没什么向往,每天想的都是好好活下去,今生身世复杂,加上这个时代的男子实在不是她喜欢的,同样不想嫁人。 所以,其实她也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现在也是赶鸭子上架了。 “这个……洞房之前……您看一看。”若澜支支吾吾地说。 这事本该是家中女性长辈来教导闺阁女郎的,可女郎身边实在没有别人,她又怕女郎懵懂,这些年她贴身照顾,从未跟女郎讲过夫妻之事,怕她不知该如何行事。 姜从珚瞥了眼,说实话,她其实是有理论知识的,中学课本上就有男女生理知识的讲解,后面她还看过解剖图,影视作品里也有一些爱情的描述,论起见识她说不定比若澜还广,毕竟若澜自己也没嫁过人。 “好,若澜姑姑,我会看的。”姜从珚说,声音虽然有点干但还算镇定。 她收下小册子,若澜却依旧不放心,看女郎这模样过分平静了,是不是还不懂啊,若澜便又凑近她,小声耳语了几句:“……若漠北王要如何,您且顺着他,让他尽量怜惜些,初次大概有些疼……” 刚刚那本小册子还好,若澜现在的话才叫她难为情,可她又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都懂。 “姑姑,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若澜也是既担心又难为情,不好说得太露骨。 接着两人各自歇下。 第二日清晨,天边才露出第一缕阳光,姜从珚便被一片热闹的乐声吵醒了。 夏日天亮早,现在也就寅末吧。 婚礼在傍晚,流程也不像汉礼那么繁复,姜从珚并不需要一大早就收拾,不过已经醒了,她也不睡了,起身洗漱。 若澜今日也没去干别的事,一直守在女郎身边。 她照顾了将近十八年的女郎,今天就要嫁人了,若澜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舍。 虽然她还跟在女郎身边,可女郎的生活中要多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或许会占据她大部分生命,一想到这些她就难受,可她又知道,女郎必须要嫁,自己也不能陪女郎一辈子。 按照在长安时的流程,姜从珚同样洗漱更衣,挽上精美的发髻,描上精致明艳的妆容,佩戴上凤钗金钿、十二穗步摇,整个人容光焕发,威仪大气。 此时的习俗还没有盖头这一说,有些地方倒是流行却扇礼,不过姜从珚没要,她就是要大大方方、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什么新妇第一眼要给夫君看,那不过是男权强加给女子的枷锁罢了,怎么不说把新郎的脸遮起来,第一面给他妻子看呢。 外头的马头琴、胡琴、琵琶声一直没停过,乐曲欢快又激昂,还有许多人的笑声、说话声,虽是胡语,可情绪是相通的。 兕子在外面来来回回,每过一会儿就来给姜从珚汇报情况。 “王帐面前来了好多人,他们都穿着各种各样鲜艳的衣裳,瞧着跟中原很不一样,应该就是莫多娄说的那些部落大人了。” “他们那边还有人在举行摔跤和赛马比赛呢,说是漠北王同意的,最终胜利的勇士能得到王的奖赏,那些鲜卑人可积极了,莫多娄还拉着张将军去,不过张将军拒绝了,倒是叱干拔列那个家伙去了,说一定会赢过所有人得到王的嘉奖,嚣张得不行!” 不过他好像也有嚣张的资本,一个多月下来他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又没有仗可以打,他天天叫嚣着要打架。 “他们一大早还宰了好多牛羊,周围全是烤羊肉的香味,不过还是我们的烤的肉最香,好多人都来问秘方,我说是我们特意从西域买回来的香料,千金难求,那些鲜卑人只好流着口水走开了。” 姜从珚光是听兕子的描述就能想象外面有多热闹,也跟着笑了起来。 相比起庄重肃穆的婚礼,她还挺喜欢这样的热闹的。 中午用了些饭,若澜又再三确认过她这身装扮没有问题,到下午时,迎亲队伍来了。 随着鼓乐声越来越近,姜从珚还能听出夹杂其中的马蹄声和众人的脚步声。 帐篷外,拓跋骁骑在骊鹰上,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数十个骑着马、衣着华丽的鲜卑勇士,他们都是他的部下,要不就是鲜卑族中地位不凡的贵族。 他先带着人围着帐篷绕了三圈,身后的人不断唱着歌,几乎将帐篷都围了起来。 接着他下马来到门前,礼官高喊:“请新娘!” 帐帘被卷起,明亮的天光透了进来,姜从珚被若澜扶着慢慢起身,行至门前,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拓跋骁。 他身形挺拔修长,穿着一身明艳的婚服,同样是以红色为主,夹杂着其他彩色绸带,胸前别着宝石,腰间系了一根五彩丝绦金带钩,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腹,脚踩鹿靴,格外英气逼人。 姜从珚很少见他穿这么明艳的衣服,那锋利的五官被艳丽的色泽一衬似乎都柔和了许多,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碧绿的眸子,不复之前的冰冷森寒,反有种深情的意味,单看脸的话,其实很好看,就是太高了。 她瞳仁动了动,又朝他头顶看去,只不过他戴了王帽,看不出什么,应该有头发。 她听说鲜卑族人结婚之前几个月有髡头的习俗,也就是把两鬓的头发剃了,等到要结婚的时候再把头发蓄起来。 “……”就很难评价。 反正她觉得这样很丑,在路上时她就跟拓跋骁说了不准剃发,男人当时一口答应了。 姜从珚在观察拓跋骁,拓跋骁在她出来的瞬间用眼神锁定了她,碧眸折射出比他王帽上的宝石还要炽烈的光芒,几乎能灼伤人的皮肤。 姜从珚对上他的眼神,不自觉眨了下眼躲了下。 拓跋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身后的笑闹早已同他无关,此刻他眼中只看得见她一个人,目光毫不克制地在她明艳如花的脸上流连,从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到精致明艳的眉眼,流转到挺翘的鼻头,最后停留在了她丰润嫣红的唇瓣。 她这装扮跟离开长安t那日一样,可他却觉得现在的她比那时还要美上无数倍,像一朵绽放在早晨阳光下的、还沾着露水、明媚娇艳的粉牡丹花,华光璀璨,幽香扑鼻,又娇嫩可欺。 拓跋骁喉咙滚动了下,要不是他还记得现在在举办婚礼,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真恨不得狠狠欺上去。 同来迎亲的鲜卑骑士,还有帷屏两侧挤在一起看新娘的人,头一次见到这个汉人公主,也都愣了下。 他们原以为中原的公主跟部落里那些汉人女奴没两样,长得瘦小性格怯弱,像只任人宰割的两脚羊,比不上他们草原上的姑娘明艳强壮,可这个汉人公主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两族的审美不完全相同,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汉人公主很美丽,比雪山上开的花还要美丽。 她的脸比雪还白,金灿灿的头饰在阳光下射出耀眼的光,亮得都有些刺眼,可所有人第一眼还是被她的脸吸引。 很奇怪,她明明长得不强壮,却不会给人软弱的感觉,反而有种叫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好像她的威仪蔓延。 围观的宾客在这一刻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会儿,还是姜从珚先移开了目光,平视前方。 拓跋骁则是被文彧提醒了一句才收回眼神。 文彧:“请公主上婚车。” 还不等侍女来扶,拓跋骁便长腿一迈,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抱上了婚车。 “终于等到今天了。”他趁机俯在她耳边说。 第51章 药膏 简单的一句话, 差点叫姜从珚没控制住表情。 她飞快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恢复端庄的表情,动作优雅地坐到车里,只是脸颊依旧不受控制地红了, 还好现在已经进了车内旁人看不到。 她自顾自整理裙摆, 不去看他, 面容端庄地注视前方。 拓跋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才转身跨到骊鹰背上。 他一挥手, 队伍重新移动起来。 簇拥在婚车两边的, 除了年轻男女,还有一些小孩。 兕子和阿椿阿榧几个侍女今天的打扮也很漂亮,穿着簇新的红蓝交杂的襦裙,头发被红色发带绑起随风飘扬,脸上涂了红彤彤的胭脂, 就像神女身后的小仙子, 她们拎着精致的花篮,不断往外撒糖果。 “撒喜糖啦!” “喜糖!” 她们说的是汉语,一开始众人没听懂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有人剥开尝了尝,惊呼,“是糖, 好甜!” 糖?! 这句话瞬间引爆了众人的热情, 一时哄抢起来,不止小孩, 连大人们都抛开面子抢了起来。 “给我,我抢到的。” “我也要,我也要糖。” “真甜!” “这就是糖!好好吃!” ……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4节 这是姜从珚很早就准备的饴糖, 饴糖相比起石蜜,也就是蔗糖,还是要便宜许多的,但也不妨碍众人的热情。 这个时代,糖是一种比盐还稀缺的物资,尤其是对草原部族来说,想要获得糖只能靠与外部交易,而且只有最顶层的贵族才吃得上,许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尝过糖是什么滋味。 阿椿和阿榧看他们抢得这么凶,都担心会不会直接冲过来抢自己手上的,幸好拓跋骁的威望足够重,没人敢破坏他的婚礼。 几人撒完了糖,那些鲜卑人还意犹未尽。 “就没了?” “再来点!” “要是王和公主天天举办婚礼,我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糖了?”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说,这话一出来就引得众人发笑。 “好呀,你去跟王说,让他天天娶公主,夜夜做新郎。”有人逗他。 小孩儿不懂大人们的调侃,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 不过众人发现这个汉人公主真大方啊,这么多糖,可以换好多羊了。 不知道除了今天,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吃到糖,公主既然能拿这么多糖撒着玩儿,说不定还有呢,要是拿羊去换,她会不会同意呢? 两边很近,婚车抵达后又围着王帐绕了三圈,最终停在了红毯前。 姜从珚被扶下婚车,跟拓跋骁一起站到了红毯上。 红毯两侧全是各色飘扬的彩旗,红的、白的、蓝的彩旗飘扬在风中,明媚而热烈,可最吸引人视线的,还是今日成婚的两个新人。 拓跋骁极其高大俊挺的身形加上他睥睨强悍的气势,本身就叫人无可忽视,可站在他身边的姜从珚,虽矮他许多又纤细,却也气质华清、明若朝霞,灿灿夺目。 两人一刚一柔,气质交相辉映,并不分高下,反而有种奇妙的融洽。 拓跋骁朝她伸手,姜从珚迟疑了瞬,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大的掌心,肌肤相触的瞬间,男人大掌一收,她便被包裹进一团火热中。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个祭祀的祭台前,然后一个裹着长袍的年老女性站了出来,是鲜卑族中的女巫师。 她穿着五彩的长袍,脸上也用彩色的颜料画满符号,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上面插着彩色的羽毛,一双深色的细长眼睛嵌在其中,充满了神秘气息。 胡人各部也有祭祀的习俗,他们敬畏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以牛羊祭祀,祠毕皆烧之。 其中,胡天神居于特殊地位。 这时,周围的说笑声都消失了,场面一下变得严肃庄重起来。 二人登上祭台,面前是一座青铜鼎,旁边还摆着祭品和活羊。 女巫师手里拿着一个转铃,不断在前面跳着祭祀舞,嘴里念念有词。 能站到最前面观礼的,都是在鲜卑族中十分有地位的贵族或者有权有势者。 姜从珚目视前方不动声色观察人群,其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莫多娄、叱干拔列、苏里,不过他们都不在第一排,第一排的基本都是陌生面孔,唯一眼熟点的是六王子拓跋勿希,其余的则是一些三四十、衣着华丽的贵族,或许是各部首领,或许是王庭中的大人。 姜从珚能感觉到数十人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们大多神情严肃,隐隐透着打量、厌恶、警惕等情绪,只是当着拓跋骁的面努力隐藏着。 姜从珚暗自呼吸,不去管他们用何种眼神看自己,绷直了脊背,依照女巫的指引,动作优雅且分毫不错地完成了祭礼。 接着女巫又说了一长串祝词,这场祭祀才算结束,然后两人在天地、神明和众人的注视下结为夫妻,一起饮酒,又各自吃了两筷子黍、肉,算是完成了最后的结合仪式。 场面又恢复了热闹,有一群身着彩衣的年轻男女上前,为王的婚礼献舞,旁边许多抱着皮鼓和胡琴的人,不断拍打弹唱。 悠扬的琴音,激越有节奏的鼓点,奔放的舞蹈,不断激刺着人们的情绪,让他们狂欢。 随着夜幕一点点降临,天色开始昏暗,拓跋骁命人点燃了中间的巨大的篝火架,里面好像放了特殊的燃料,点燃的瞬间喷出高高的火焰,瞬间照亮所有人,气氛一下抵达顶峰。 “诸位勇士,今天是本王与公主的婚礼,你们可以尽情地吃肉、喝酒、跳舞、狂欢。”拓跋骁举起酒樽朝众人扬了一下,然后仰头一口饮尽。 众人欢呼起来。 正经的婚仪结束了,接下来可以随意玩闹。 除了中间最大的篝火堆,旁边也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焰,许多人围着火堆手挽着手,欢快地跳起舞,那些鲜妍明亮的裙摆飘荡在空中,还有些人正在旁边烤着羊,只要有人来就切下一块给对方。 油脂滴到火焰上“滋啦”作响,空气中全是各种烤肉的香气。 当然,最香的还是姜从珚的队伍那边,截然不同的香料味道刺激着众人的嗅觉和味蕾,将羊肉的香味放大到了极致,烤架前早已经挤满了人,许多鲜卑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像一群流着哈喇子嗷嗷待哺的小狗。 除了烤肉,周围的盆中还放着许多浆酪,干酪,以及一些中原不怎么见到的食物。 跳累了就休息吃肉,吃饱了再继续跳舞。 如果是一般婚礼,新娘新郎或许会跟宾客一起欢快地围着篝火堆起舞,但姜从珚穿着曳地婚服,便是走动都有些缓慢,更不用说跳舞了。 她也没有当地交好的朋友,没人来邀请她一起跳舞。 “我想先去帐中休息一下,您继续跟他们一起饮酒?”她对拓跋骁说。 拓跋骁眼神一动,“我跟你一起。” 姜从珚:“……” 别以为她不知道男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时间还这么早他就想…… 他不怕被人笑,她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姜从珚正要拒绝,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t是苏里,“王,您终于娶妻了,大家都很高兴,等着跟您一起喝酒呢。” 姜从珚便赶紧推了推他胳膊,“看吧,您那么多属下和宾客都等着与您喝酒呢,您别辜负他们的心意。” 说话间,别人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王,今天我一定要把您灌醉!” “哈哈,灌醉可不行,今天可是新婚夜!”有人开起玩笑。 “以王的酒量,你们根本灌不醉,只管跟王喝就是了。” 按他们草原的规矩,婚礼这天所有勇士都是平等的,就算拓跋骁平日再有威望也不好太严肃,底下人就放肆起来了,难得可以无视身份跟王喝酒,他们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拓跋骁别有深意地盯着她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被苏里他们叫走了。 姜从珚则进了王帐。 拓跋骁的王帐今天布置得也十分华丽,穹顶用艳丽的绸布装饰,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四周摆设了许多精美的器具,连桌案都描着繁复的花纹,大多装饰都是金的,还嵌着各色宝石,黄金和宝石在烛火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看得姜从珚有点眼花缭乱。 她继续走近,墙壁上挂着一把乌黑的玄铁弓,一只箭筒挂在下面,旁边是一杆银枪,还有一副黑甲,都是拓跋骁的。 黑甲单独被撑在木架上显得十分魁梧,漆黑冰冷的甲片透露着强烈的肃杀之意,当它被穿在拓跋骁身上时更显雄壮,仿佛一座铁山压下来,世人见了无不畏惧。 绕过前面,后面是他休息睡觉的地方。 床被都换成了华丽的锦缎,墙面也用各色彩带装饰。 不过华丽虽华丽,却有些粗犷,有些细节也不是很好,想来他这也是临时弄的,平日里的风格并不这样。 姜从珚慢慢跨进内室,却没坐到床上,反而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接着若澜带着阿椿阿榧她们进来了。 “女郎,需要我服侍您洗漱吗?” 穿了大半天沉重的嫁衣,姜从珚也有点累,便点点头,任由若澜给自己拆下发饰,又换下嫁衣。 阿榧命底下的侍女打了水,姜从珚卸了妆净了面。 床尾另一侧靠近墙壁的地方,用屏风做了格挡,后面是个洗漱架,还有姜从珚带来的浴桶,都是昨日准备婚礼时置的。 浴桶注上了热水,若澜又往其中倒了小半瓶香露,是一种清幽的兰香,随着热气蒸腾,淡淡的兰香蔓延开来。 姜从珚褪了衣裳跨进桶中,将身体沉入水下,只露出头和一小段脖子。 她将头发盘了起来,还是有少许碎发散落,被潮润的水汽打湿,蜿蜒在她修长细腻的脖颈上,像极了一副绝美的雪景图。 若澜继续看下去,正好能看见她氤氲在水雾中的雪白香肩,瘦而不干,玲珑纤细的肩骨上,柔润白皙的肌肤散发着莹莹微光,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就是世间最好的雪缎在女郎面前都黯然失色。 水面反着光,轻轻摇曳。 除了这身雪肌,若澜更清楚女郎的身段有多美,甚至近乎妖娆了。 十七八岁的女郎,身体几乎已经发育完全,当初为了给女郎补身体,各种珍贵药食不要钱一样送进她的院子,身体日渐好转的同时,少女的身段也在日益发生变化。 女郎身姿虽瘦,身前的玉房却已早早挺立,偏腰肢又极细,继续往下,曲线却又渐渐丰腴起来,一双玉腿修长匀亭,是旁人难以窥见的美丽。 不同于成熟妇女的丰腴风情,却比少女更添妩媚,每一寸都纤秾合度,多一分太媚,少一分则太淡。 若澜虽未嫁人,可活了这么些年,那些妇人谈起家事时,她自也听过不少,以前有男仆私下议论女郎,被她知道后将那人狠狠发落了一通。 那时她也想过女郎今后会嫁给什么样的郎君,想来想去却发现,没有一个郎君配得上女郎,便是君侯家的几位郎君也不行,没想到最后竟嫁给了漠北王。 若只论年纪和功绩,漠北王也算是天纵英才,配得上女郎,可他偏偏是胡人,行事又粗鲁无礼,第一次就害女郎受了委屈,若澜心里对他就有了意见。 更不要说这一路上他看女郎的眼神,有时叫她都心惊胆颤,一只狼素了几个月终于逮着一只兔子,还是这世间最美味的兔子,他能忍得住? 若澜又是忧心又是惆怅,姜从珚不知道她内心想法这么丰富,只浅浅泡了一会儿澡缓解疲惫,然后就起身了。 若澜听到水声才回过神,连忙拿了张雪白柔软的大巾帕将她裹住,又服侍她换上寝衣,再披上一件水粉色的外衫坐到矮榻上。 收拾好,若澜让阿椿阿榧先下去,自己却坐到女郎旁边。 “女郎,昨晚给您的册子,您看了吗?” 姜从珚:“……” 啊?还要检查作业吗? “……看了。” 实际上没看,她不想看,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了就好,您心里也能有个数了。” 若澜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姜从珚不解:“姑姑,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该做的婚前教育都做完了吧。 若澜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广口圆肚瓷瓶,表情比刚才更尴尬,眼神也躲闪得更厉害了,挣扎了许久她才细声细气地说:“这个……是我向张先生讨的药膏。” 姜从珚眨眨眼有些疑惑,不是已经准备好消肿镇痛的药膏了吗。 若澜见女郎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单纯得好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心里也满是羞赧,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便又凑近了些,细弱蚊蝇,凑在她耳边说:“这不是事后的药膏,这是事前,若初次实在纳不下……” 为了女郎的身体,若澜也是费尽了心思,她一个年近四十未婚嫁过的妇人,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人打听,那次拓跋骁欺负了女郎,她便一直担心此事。 女郎身量虽不矮,可骨架太纤细,那漠北王生得如此高大健硕,虎背蜂腰,两人体格差距如此之大,想也知道房事上会有些艰难。 她还特意问了张复,根据张复的判断,漠北王确实伟岸。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5节 当时若澜就忧心不已,漠北王的性格看起来就不是温柔的,她只怕他急色之下伤了女郎,便问张复有没有什么法子,然后张复就给她说了这药膏。 这药膏极润泽,温度稍高就能融化。 姜从珚听完,下意识拒绝。 这实在是…… 一想到若澜拿这事去问张复,她就尴尬到不行,从脸蛋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整片肌肤都染上了浅粉色的霞云。 就算她跟若澜再亲近,把她当做长辈,可要谈论这么私密的事,她还是觉得很羞耻。 “女郎,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若澜将瓷瓶直接塞到她手里,“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姜从珚还想拒绝,可若澜将瓶子塞到她手里后就飞快跑了,速度快得都不像稳重的她了。 “女郎,该用时一定要用,切记不可太羞涩了。” “……” 冰冰凉凉的瓷瓶,一下变得烫手起来,她很想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可又不知该扔到哪儿,最后四处看了看,才塞到一个柜子里藏了起来。 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 帐篷外隐约传来乐声和歌声,都还十分热烈,众人还在狂欢,姜从珚猜拓跋骁应该还要一会儿才会回来,便拿了本书,坐到灯前准备打发时间。 可她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脑子乱得很,都怪若澜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帐篷外,拓跋骁被苏里他们拉着喝酒,属下们七手八脚地敬酒,就没停过,而那些大人们,则远远地坐在篝火边,自顾自的喝着酒,没有凑过来的意思。 火光在夜风的吹拂下飘飘摇摇,照在脸上明灭不定。 拓跋骁来者不拒,阿隆跟在身后,不断给他酒碗里添酒。 忽然,拓跋勿希突兀地插进来。 “你今天娶妻,我也该敬你,你不会不喝吧。”拓跋勿希举着一坛酒,抬起眉,挑衅地看着拓跋骁。 周围霎时一静,属下们都停住了动作,不自觉敛住表情,朝两人看去,气氛蓦地紧张起来。 拓跋骁也停了瞬,一双深沉的碧眸看过去,“当然不会。”然后将胳膊朝旁边一摆,大声道,“倒酒!” 便有人各自给他们的酒碗倒满酒。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各自仰头一口灌下。 喝酒明明是件热闹的事,却被他们喝得像在决斗一样。 一坛酒饮完,拓跋勿希还要继续,拓跋骁却没t这耐性了,竖起掌心,“拓跋勿希,要靠喝酒比出胜负太久了,你敢不敢跟我决斗!” 他才不想把今晚大半时间浪费在斗酒上。 拓跋勿希见他说出这话时眼神十分轻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自己是个弱不禁风一拳就能倒下的对手,被刺激得怒气上涌,直接摔了碗,“好,决斗就决斗,你以为我不敢吗!” 别人提出决斗,被挑战的鲜卑勇士要是不敢参加会被嘲笑懦夫的。 众人便都散开围成一圈,给两人留下空间。 拓跋骁摘下王帽,卸去身上的装饰,露出一头浓黑茂密的头发。 他没像一般鲜卑人那样将头发编成辫子,反而像汉人那样将头发束起。 其余人一听王要和六王子决斗,也都好奇向往,纷纷围拢过来。 他们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拨观众,莫多娄、叱干拔列他们站在一边,兴奋地举起胳膊大声嘶吼,“王必胜!王必胜!” “王!王!王!” 而另一边,拓跋勿希的部下也在给他们特勤助威。 “特勤!特勤!” 场面一度比刚才的婚礼还热闹,所有人的情绪都达到了最高点。 拓跋勿希朝四周看了眼,他今天要是能赢拓跋骁的话,绝对能大大挫败拓跋骁的威望。 他动了动手腕,脚底一蹬,如闪电般飞快朝拓跋骁袭去,拓跋骁眉骨一压,碧眸飞快眯了下,在拓跋勿希的拳头挥到半空中时猛地截住了对方,他势大力沉,拽住对方的手腕,身形一错,就势猛地一拉,同时膝盖顶起朝他腹部袭去。 拓跋勿希感受到危险,飞快调整动作朝前一滚躲开了他的攻击,不过这一躲也让他有些狼狈失了气势。 叱干拔列那边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为他们王勇猛的表现喝彩。 拓跋勿希听到,脸色沉了沉,再次锁定拓跋骁。 两人慢慢挪动脚步,朝前躬着身体,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犹如两头猛虎在试探、等待,等对方露出破绽一击即中。 拓跋勿希再次率先攻击,拓跋骁这次不再躲,反而强势地迎了上去。 两人撞到一起,拳头击在骨骼肌肉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你来我往,动作大开大合又势如雷霆,迅如雷、猛如虎,鲜卑族中最厉害的勇士决斗,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拓跋骁跟他打了会儿,突然,锋利的唇角一凛,“拓跋勿希,四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长进。” 说完,就抓住对方一个破绽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拳头狠狠地击在对方腰腹,将他重重击倒在了地上。 这一拳差点把拓跋勿希的五脏六腑都击碎了,疼得他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但最让他震惊的却是拓跋骁那句话,他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刚刚他一直在让着自己没出全力吗? 四年前刚从贺兰部回来得知拓跋骁抢了王位时他气愤之下去找拓跋骁打过架,可那时才十六岁的拓跋骁竟然就能将他打败,这件事从此成为他几年来的一个坎,他于是勤练武艺,就是想打败拓跋骁,结果,他在变厉害,可拓跋骁进步得比他更厉害。 如果单挑,现在的鲜卑勇士中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拓跋勿希一拳狠狠砸到地上,还是不甘心。 场上全是山呼海啸的欢呼,他们的王是最勇猛的勇士,又这么年轻,肯定能带领鲜卑称霸整片草原! 拓跋骁才懒得理他,拂了拂衣摆,径自朝王帐走去。 另一边,在远离王帐的外围的一片角落,气氛竟也难得十分欢快。 小小的营地里燃起几团火堆,火堆上架着几口大铜锅。 “好香啊!” “是羊肉汤!” “羊肉是什么味道啊,我从来没吃过。” “哈哈哈那你今天能尝到了。” …… 姜从珚把拓跋骁给自己的羊分了几只给工匠们,让他们在今天宰杀熬汤,每个人都有份,这对工匠们来说无疑又是天大的惊喜和恩赐。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日常饭食都见不到荤,只有极少数技艺高超曾被重用的工匠在过节时得到过零星的赏赐,至于路上捉到的鱼虾,他们根本争不过那些鲜卑骑兵,其实也少得可怜。 浓白的羊汤在铜锅中咕噜咕噜不断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大块大块的羊肉在其中沉沉浮浮,肉香四溢,再撒上盐,香得哟,众人不自觉咽着口水舔着唇,一眨不眨地盯着瞧,光是闻着味道就这么香,吃起来该多美味啊。 直到肉终于炖烂,厨师宣布可以开饭了,众人飞快端起碗排起长队,勾着脖子朝前看。 这也是若澜管理队伍之后定下的一项规矩,吃饭不准靠抢,必须排队领饭,保证人人都能吃到饭。 若澜掌管队伍之前,这些工匠们还是有许多不好的习气的,他们都是四处调来凑到一起的,本就没什么情分,自然也少不了各种利益争夺,结伙抱团,最直白的就是吃饭。 若澜恩威并施,把下了令后还不遵守的几个人抓出来,当做典型狠狠处罚了一顿,他们心里生了敬畏才慢慢纠正过来了。 有恩情,有敬畏,后续的各种规矩就容易实施了。 姜从珚要的不是一盘散沙的人群,而是一支完全归属于她、有纪律、能听从她指挥、成为她臂膀的军队。 众人领到羊汤和肉,顾不上烫,迫不及待大口喝了起来,哪怕被舌头都被烫麻了也舍不得吐出来。 “香,真香!” “啊,这就是羊肉的味道,没想到老头儿我竟然有天也能吃到肉。” “好吃,肉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 付铁匠和他的儿子也领到一碗羊肉,两人坐在火堆旁,付铁匠捧着碗,看了很久,却一口都没喝。 “阿父,你怎么不吃?” 付铁匠的手颤抖起来,可他又怕把汤撒了,只能极力控制自己的手别抖,于是呈现出一种十分扭曲的姿态,可他一抬头,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却满是晶莹的泪光,那光芒比夜空中的群星还要亮。 “公主……”他哽咽了下,“这是公主的恩赐啊!” “我能在老死前喝上这么一碗羊肉汤,这一生就值了。” 儿子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感染上情绪浮出了泪花,“是公主,有公主才有我们今天。” 付铁匠颤抖着唇,稀疏花白的胡须不住抖动,“儿啊,我是没多少年能活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公主,听公主的话,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嗯,阿父,我知道,我一定努力报答公主。” 除了付铁匠父子,其余许多人也想到了公主,尤其是路上生过病被照顾过的。 众人的情绪聚在一起,也不知谁感染了谁,最后都默默看向了远处某个地方。 那里,公主正在举行婚礼呢。 他们没有资格参加王的婚礼,只能坐在星空下的草地上,在心里默默送上自己最虔诚的祝福。 “希望公主顺遂无忧!” —— 姜从珚听到王帐外十分响亮的欢呼声,他们大声叫着“王”,或许是拓跋骁又干了什么事。 她也没出去看,就捧着书发呆,后面,那欢呼声渐渐小了,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到拓跋骁,要是他被灌醉就好了,不,也不行,万一醉了发酒疯呢! 而且,他肯定不会让自己醉到没意识的。 姜从珚脑子里乱糟糟的,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思绪太乱,以至于都没听到男人的脚步声,直到他站到自己面前,眼前倏地一暗,姜从珚才猛地抬头,一惊,书本跌落。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双臂垂在身前,“王。”眼睛却不敢看他的脸。 拓跋骁看着她不说话,直白热烈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 姜从珚没抬头都知道他的眼神有多炽热,头皮发麻,浑身都僵在原地。 突然,拓跋骁动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6节 第52章 雪蔓 拓跋骁上前一步, 猿臂一伸一收,就将她拉进怀里。 姜从珚被迫撞到他胸膛上,只感觉到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还夹杂些汗味, 实在不好闻。 她屏住呼吸, 心脏砰砰直跳, 呼吸急促起来, 雪腮通红。 拓跋骁粗粝的大掌抚上她粉嫩的侧脸, 铜色的手指在烛灯下跟她形成鲜明对比, 黑与白,粗糙与柔嫩。 姜从珚被他指间的温度烫了下,下意识偏过头,却又被他掐了回来。 然后她便看到一张急切的俊脸飞快朝自己逼近,随之而来的还有更浓烈的酒味。 “等等!”她声音惊恐, 都破音了。 女孩儿双眸圆瞪, 粉唇紧抿,长长的睫羽打着颤,像是即将碰上什么脏兮兮的东西。 满身都是抗拒。 “嗯?” 拓跋骁有t些不高兴,收紧了臂间的力道,狠狠箍着她的细腰迫向自己,到王庭了, 婚礼也办了, 他一直忍到了现在,难道她还要拒绝自己。 他骨相本就锋利, 皮相也是,加上上位者的气势,就算没发怒也叫人不敢直视, 更不要说一但露出些不悦,这股威势就更吓人了。 姜从珚感受到他的情绪,知道男人恐怕想歪了,怕他强来,赶紧解释:“你先洗洗!” 之前是之前,现在已经到了这时候,她不会再做无用的反抗。 只是她实在受不了男人这一身酒味夹杂汗液的味道,不仅是不好闻,更多的让她联想到不干净的卫生情况。 她绝不要这样。 拓跋骁才明白她竟是在意这个,不是拒绝自己,脸色稍霁,耸起肩闻了闻,“只是一些酒味。” 他知道她嫌弃不干净,昨天还特意好好洗了个澡。 他早盼着现在,等不下去了。 他一开口说话,扑面而来的酒气更重了。 “不行,你洗洗。”姜从珚摇头,态度依旧十分坚决。 “娇气!” 姜从珚瞪着他。 “就一点也受不了?”他故意凑近了问。 姜从珚板起脸不说话,推他,不让他贴近自己。 拓跋骁见她对自己这么强硬,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想着现在时间确实还早,他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拥有她,又记起她爱洁到挑剔的性子,这是两人洞房之夜,他也不想她抗拒自己,尽管身体躁动不已,还是勉强按捺下来。 “好,我去洗。”男人咬牙切齿。 听他这么说,姜从珚才稍微松了口气,脸色稍缓。 她能跟他行夫妻之事,但要是他满身酒气汗气的话,还不如逃婚算了。 拓跋骁见她当真十分嫌弃自己,心里有些不得劲儿,要是她喝了酒满身酒味,他肯定不会嫌弃。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她醉过,她平时也不饮酒,不知道她喝醉了是什么样子,要是醉了迷迷糊糊,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嫌弃自己…… 他掐了掐她白嫩嫩的脸蛋,不满地哼了声,然后才放开她朝屏风后面走去。 浴桶旁边还放着几桶凉水,方便用来兑热水的,他也不要侍女送热水进来,直接脱了衣服提起凉水往身上浇。 他个子比普通人高出一个头,布置的屏风对他而言便有些矮了,姜从珚都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头和脖子,因为经常行军打仗风吹日晒,他肤色有点黑,是一种浅浅的铜色,质感却不算太粗糙,反而泛着一种健康油亮的光泽感,随着他浇水的动作,还能看到他结实粗壮的肩膀和胳膊,即便是放松状态下依旧能看出肌肉条理十分发达,块状分明。 姜从珚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背对着他的方向。 室内除了案头上两根明亮的红烛,旁边还有两座青铜树灯台,灯油错落有致地分散在其间,燃起点点火光,好似一朵朵绽放的星花,在深浓的夜色里,又好像星河闪烁。 她低下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刚才被他抱了一下,也沾上了些酒味,不算浓,换件外袍就好,想了想,还是不换了。 她不由捏住了衣襟,已经忍不住担心起来。 姜从珚原以为趁着男人洗澡自己还能再做做心理建设,可水声不一会儿就停了。 这么快? 她偏头瞅了眼,男人正好从屏风里走出来。 “!!!” 他、他没穿衣服!一件都没穿!就这么大剌剌地朝自己走过来。 她像是被什么刺了下,瞳孔猛地一缩,飞快闭上眼转过身,整个人都忍不住轻颤起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不知羞,不能随便披一件吗? 她正想在心里骂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一只大掌骤然贴上她的腰,身体猝不及防腾空。 “啊!”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手指却碰到男人结实滚烫的胸膛,她就像碰到了火星子一样缩了回来。 她瞪大了明媚眸子看着男人的下颌,谴责的话也来不及说就被放到了床上,紧接着男人高大的身躯压过来。 男人的脸靠了过来,要亲她。 动作直白又急切。 “你喝了不少酒,醉没醉?要不要吃颗解酒药?我这儿有张复配的药,效果很好……”姜从珚扭着头没话找话,还想下床去。 连句话都不说,装也不装,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实在有些慌。 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男人一把按住她的腿,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唇已经贴到了她脸上。 “我没醉。”他贴着她的脸说。 姜从珚看得出他没醉,可她实在紧张,“我刚刚听到外面很大的欢呼声,是您跟他们比试了什么吗?能不能跟我说说?” 她还不死心想拖延一下。 要是平时拓跋骁或许有兴致在她面前自夸两句,但现在,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他只想干一件事。 他不停地吻她,又急又凶,一会儿落在唇上,一会儿又落在脸颊、额头、眼睛上,吻得毫无章法,就像是既想吻这里又想亲那里,可惜只有一张嘴忙不过来。 他淑过口,不过嘴里还是残留了些许酒气,但没那么浓了,勉强能接受。 姜从珚只觉得痒,脸上被他啃过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像被一只大狗不断舔舐,她扭着头想躲,又躲不开。 哪怕预想过,可事情真的发生时还是不由恐慌。 姜从珚已经放弃了挣扎,任由他胡乱亲吻自己,却还是绷起了脚尖。 拓跋骁早已急不可耐。 她当时就那么坐着,身后一片明灿灿的烛火,雪白的肌肤被照得发光,一张脸蛋粉扑扑的,浅粉色的轻衫披在她身上,像层云霞一样,浑身氤氲着光华,如同下凡来的仙子,美得都有些虚幻了,像极了一场虚幻的梦。 只有抱着她、亲到她,感受到她娇软的躯体,他才觉得自己拥有着她,不用怕她飞走了。 “轻点。”姜从珚忍不住踢了他一下。 男人终于抬起头,用沙哑到几乎变质的声音道:“你放松些,别抖。” 姜从珚:“……” 她咬着唇,说不出话,心里直骂这个狗男人。 是她不想吗?明明是他让她这么紧张的,她还不想吃这苦头呢。 拓跋骁只好暂时放弃,重新亲上来,对她哄了又哄,可她并没有感觉好多少。 都怪刚刚那一眼,虽然飞快闭上了眼,可还是让她看见了男人的模样,简直超出她的认知,一想到要如何如何,她就害怕得不行,要是没看见说不定还好些。 两人相差这么多,真的能行吗? 拓跋骁实在忍不住了,满头大汗,双目都泛起了恐怖的红,好似已经失去了理智。 若是一般郎君,心疼娘子可能就这样了,但拓跋骁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不仅不放弃,还百折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现在有点明白若澜的苦心了,早知不好过,可她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再这样下去真可能受伤。 “等、等等。”姜从珚叫住他,“你别、你等一下,我有办法……” 羞耻心什么的都是浮云了,如何顺利度过新婚夜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办法?”拓跋骁暂时停住,低低问,他其实觉得她在诳自己。 姜从珚呼吸也很急促,她伸出玉臂,朝床对面指了指,声音又涩又细,“……药膏。” “什么药膏?” 姜从珚实在难以启齿,闭着眼睛,推推他,“在柜子里,你去取。” …… 若澜辛苦准备的药膏,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姜从珚闭上眼,细眉紧蹙,咬着自己的手背。 她此时仰躺在华丽的床铺里,长长的乌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映衬得她整个人像一堆雪,她眼尾半挂的泪犹如雪枝上晶莹的冰珠。 接着,温度越来越高,雪似乎都要融化了,从洁白变成了玉粉。 拓跋骁从未像现在这样畅快过,以前他还十分厌恶这种事,后来见着她,被她吸引,突然就很想跟她亲近,直到现在他才发觉世间竟有如此极乐之事,那些亲吻带来的快感还不足此间十一,难怪这么多人沉迷美色,还有许多人因为女色误了大事。 如果此时传来一份紧急军情,他说不定也抽离不出来。 要是早两三年遇到她就好了,他就能早早享受这份极乐。 要t是姜从珚知道他这么禽兽的想法,非得狠狠拍他一巴掌,就她现在发育好的身体都十分艰难,要是再早两三年,她才十四五岁,还要不要活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浑身是汗,大半都是被他沾的。 气温适宜的初夏,他却像个火炉。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7节 可算熬过去了。 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等歇了会儿终于攒起一点力气了,她推他,想让他放开自己,力道依旧小得可怜。 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她想洗一洗。 她此时雪肤沾露,玉颈修长,一双乌黑琉璃眸水光盈盈,睫羽潮湿,眼尾飞红,这么怯生生地看着人,拓跋骁哪里受得住。 拓跋骁捞过刚才仍到一边的瓷瓶…… 她像一株柔软晶莹的雪蔓。 …… 今夜月光稍淡,漆黑的夜空却衬得漫天的繁星更加璀璨。 夏夜清凉的夜风吹过草原,吹过篝火,空气中的羊脂香将这份热情传递给每个人。 帐篷外的人们依旧在狂欢,热烈的歌声欢呼声隐隐约约地随着夜风飘荡过来,在这无比的热闹之中,唯独拓跋骁的王帐周围异常安静。 数十个鲜卑亲卫分部在四周,他们挂弓配刀,目光敏锐地盯着四周,一但有什么异样,绝对会第一时间冲上去解决。 这是王的新婚之夜,绝不允许任何意外。 这时,一道白色的巨大身影飞到了帐篷顶上,那些侍卫却当没看见一样,原来是灵霄。 灵霄高居于帐篷上,扭了扭脖子,那双血红色的眸子锐利地盯着四周,它像是最尽忠职守的骑士,尽心地守卫着自己的主人,一只苍蝇也别想逃过它的视线。 若澜候在帐外,面上虽还能绷得住,可心里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哎,也不知女郎怎么样了。 她已经再三叮嘱过了,希望女郎能放下矜持,别为了面子硬撑。 怎么还叫水?还没结束? ……第二回 比第一回更难熬……实在难捱时,她也气不过,在他后背狠狠抓了几下,可惜男人皮糙肉厚,她留的指甲不尖利,又没什么力气,只划下几道浅浅的痕迹,对男人而已不痛不痒,甚至于像是一种别样的回应。 “珚珚……” 他叫她名字,姜从珚满脸潮红,呼吸困难,不得不张着丹唇辅助呼吸,根本无法答他,她也不想答他。 …… 等到风停雨歇,姜从珚几乎累死过去,每根手指都被失了力气,连动一下都艰难,心跳却急促得在打鼓,大口大口喘着气来弥补刚才缺失的氧气。 男人搂着她,从背后贴过来,意犹未尽地亲着她的脸。 亲着亲着…… 姜从珚脸色一变,小脸都白了三分,“不行……”连拒绝的话都没了力气,声音细弱蚊蝇。 “就一回……” 曾经一言九鼎的漠北王现在成了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他却十分沉迷于做小人的感觉。 男人在床上说出来的话全是鬼话,姜从珚才不相信他,坚定地摇头拒绝。 “我也难受。”拓跋骁说,还想哄她。 “……” 姜从珚都有点委屈了,狗男人只想自己快活,根本不管她的感受。 他动作这么急切粗鲁,力道又重,她都要疼死了,可只要男人想,她又根本反抗不了。 她越想越委屈,眼角滚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低声抽泣。 她眉头紧蹙,表情十分忍耐,虽因为剧烈运动而浮起潮红,可仔细一看却能瞧出她的娇弱与憔悴,再看她眼底浮起的水光,她偏着头,泪珠顺着眼角滑到粉艳艳软腮,幽怨又委屈,再碰就真的要碎了。 他心里一疼。 拓跋骁想起她柔弱的身体,两个多月的相处难免谈起往事,他当然知道她以前身体不好,就算现在好了许多也还弱质纤纤需要小心呵护。 唉! 拓跋骁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又不甘地看着她。 还以为有一整晚,现在才堪堪一个时辰,子夜都没过。 “行吧,我不……别哭了。”他搂着她小声哄。 姜从珚小心抬起湿润的睫羽看过去,犹不相信,生怕男人这是在骗自己,毕竟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信誉。 “我想洗一洗。” 出了太多汗,现在还黏黏的,尤其是还有这狗男人…… 她支着胳膊想起来,可刚撑起一小段弧度,又无力地倒回男人怀里。 拓跋骁眸光一沉,长臂一收狠狠勒了她一下。 “我抱你去。” “我不要,你叫我侍女进来。”她嗓子也哑,声音低低的。 拓跋骁不想她被外人瞧见她现在这副模样,哪怕是她的侍女也不行。 他将她抱起,正想去屏风后,突然想起桶里盛的都是凉水,以她这柔弱的娇躯肯定也碰不得,便扯了外衫随意披在自己身上,又用锦被将她裹住。 “来人。”他喊了一句,声音浑厚,守在帐外的若澜还有阿椿和阿榧便听到了。 若澜迟疑了瞬,这不是女郎的吩咐,不过想到里面可能发生的情形,或许这也是女郎的意思,便恭敬地走进去。 若澜先让两个侍女在外间等着,自己来到内室。 一进来,她便闻到除了先前的兰香空气中还多了另一种糜丽的味道,这是从不曾有过的。 她将身体躬得很低,头也垂得很低,几乎只能看到自己脚尖面前的一小片地面,即便如此,她还是瞥见了地上凌乱了许多。 还不等她行礼,拓跋骁就直接吩咐,“打热水来。” 若澜便只好听命,不过转身时她还是忍不住悄悄打量了眼,却只看到漠北王高大的侧影,他怀里抱着女郎,被完全裹在锦被中,只露出少许脸庞,肌肤通红,此时闭着眼,看不出好还是不好。 女郎该不会被漠北王折磨昏迷了吧?若澜不自觉朝最坏的方面想去,忧心忡忡,又恼怒拓跋骁,不管怎么看,女郎都吃大苦头了。 外面的锅炉中一直烧着热水,若澜指挥侍女将水抬到帐篷,却叫她们停在帘外,让阿椿和阿榧两人亲自抬进去。 两个年轻丫鬟也是头一次伺候嫁人之后的女郎,尽管努力绷着,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她们不敢乱看,低着头,将几桶热水注入浴桶中,又兑了些凉水。 若澜纠结许久,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王,要不让奴帮女郎梳洗吧。”她想看看女郎的情况,要真有什么不好也能及时处理。 接着拓跋骁一挥手,“下去。”带着不容质疑的命令。 若澜张了张口,还行说什么,拓跋骁又命令了一声,语气已经带上了不耐。 若澜再不甘也只能听命退出去等着,心里对漠北王的霸道再一次有了清晰认知。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姜从珚差点睡着了。 她太累了。 一开始她还有点担心,可身体的疲惫让困意如山一般倒过来。 直到拓跋骁将她放入水中她才多了几丝清明,缓缓睁开浓密的睫羽,然后她便看到男人将外袍一扯也准备跨进来。 瞌睡瞬间消失了。 她瞪圆了眼,“你干什么?” 拓跋骁老神在在地答:“洗洗。” 他出了这么多汗,身上也有点黏,既然叫了水,他也不浪费,而且她不是爱洁么。 “浴桶太小了,装不下。”她赶紧劝男人打消这个念头。她不知男人是不是真的只是想顺便洗洗,可他现在无论做什么对她都很危险。 拓跋骁顿了一下,还真的认真看了眼,发现浴桶的大小对她来说刚刚好,要是自己坐进去,腿都伸不直。 他虽是认真比较尺寸,可姜从珚就在水里,也被他纳入眼中,朦朦胧胧的水雾氤氲着女孩儿姣美的身影,衬得她雪白肌肤莹润通透,上面点点红痕,犹如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红色玫瑰,圣洁又娇艳。 他喉咙又紧了紧。 姜从珚看到男人的表现,下意识将身体往水里沉了沉。 男人却突然扯掉身上的衣裳,姜从珚以为他不死心,便见他捧起她浴桶里的水往身上浇。 姜从珚缓缓呼出一口气。 身上不脏,只是一些汗渍,冲一冲便干净了。 拓跋骁洗完,觉得她也差不多了,便双手一抄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扯过旁边的巾帕将她裹住,抱回了床上。 姜从珚原以为终于能睡觉了。 “你……” 最后,她又被他啃了遍。 属狗的吧! —— 昨日的婚礼,直到深夜尽去、天边露出几缕白线,众人才尽了兴大醉归去。 清晨晓露,剔透的露珠挂在碧绿的草尖,被晨风拂t动摇曳,微光闪闪。 柴堆熄灭,羊肉的香味也散去,空气微冷,扑到人脸上带着清新的青草味。 “阿唔~”阿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揉有些泛红的眼。 “你先下去眯会儿吧,女郎这里我来候着。”阿椿说。 她的声音也有点暗重,两个丫鬟在帐外守了一整夜,生怕中间里面有个什么吩咐,不敢睡熟,中间只交替着眯了会儿,夜晚寒凉,难免吃了些冷风,还好她们身体都不错,没生病。 阿榧摇头,抬头看了眼天色,“天都要亮了,按时辰快起了,我怕女郎要服侍。” 虽然底下还有侍女,可侍女间也是有亲疏之分的,除了若澜姑姑,也就她俩一直贴身照顾女郎,其余人都只是干些杂活。 若澜却道:“去吧歇会儿吧,女郎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起。” 两个丫鬟先是疑惑了瞬,紧接着好像明白了什么,都低下头,有些脸红。 第53章 “不行。”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8节 时间慢悠悠流逝, 天际处最后一颗星辰也没了踪影,晨雾散去,东边的地平线上渐渐升起一轮红日,灼目耀眼, 大片大片的金光洒下, 将草地分割成明暗两种状态, 渐渐的, 那条明暗交接线越来越近, 直到将王帐也完全笼罩在了金光中。 王帐内。 昨夜一场欢, 屋里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靡香,案头红烛余半点,一层层红色烛泪堆叠在脚边,床边的地毯上,一件水粉轻绸寝衣飘落在地, 领口位置似被暴力撕扯过, 系带被扯断了,旁边一只小巧精致的绣鞋歪在那里,另一只却不见了踪影。 宽大的床铺没有锦帐,一眼就能看到床上安睡的两人,床褥凌乱,一只枕头掉了到了地上, 暧昧的春色掩在红缎丝被下, 倒是睡在外侧的男人,大概嫌热, 将被子掀开了一半,露出一道宽阔结实的肩背来。 他侧睡着,高大的身形便将里面的女孩儿遮了个严实。 就是睡觉拓跋骁也舍不得放开这个娇软的人儿, 将她纤细的身躯圈在怀里揽着,粗壮的胳膊环过她的鹅颈给她做枕,小臂和手掌掩在被下,落在她胸前,粗壮的大腿缠着她的,身体跟她紧贴在一起,下巴抵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幽幽清香,如此他才满意。 晨光浮动,星星点点的光斑透过窗户落进来,照在女孩儿宁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羽阖上,在眼底落下小片阴影,粉白粉白的脸蛋,跟沾着晨露的花瓣一样柔嫩,偏两片唇红得有些异常。 姜从珚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男人又是什么时候消停的,总之醒来时浑身都疼,像跑了几十公里的马拉松,又像有人在自己身上蹦迪,骨头都要散了。 姜从珚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着动弹不得,要不是看清自己还在王帐里,她都要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后背贴着一堵火热滚烫的墙,捂得她都有点热。 她微微动了动脖子,想看现在天色如何,什么时辰了,才有点细微动作,腰间就被一条铁臂勒了下。 她来不及惊呼,身体一转,两片炙热的唇又堵了过来。 姜从珚脑子都还没清醒,被他这么一偷袭反被吓得精神起来,想起昨晚的难耐,去推他拒他,可男人就算不反抗这庞大的身躯也纹丝不动,她手脚又还软着没有力气…… 男人反被刺激得更加激动起来,凶狠地去亲她,先是唇,然后咬她耳垂,引得她轻颤起来,姜从珚不自觉蓄起了泪水。 咬磨了许久,他亲到脖子,再埋下去,将她含入。 姜从珚被折磨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才能抑住奇奇怪怪的嘤嘤痛呼。 就这么亲着亲着,他膝盖一曲,传来异样的触感,她发现男人的意图,艰难地从喉间溢出几个字句。 “疼、不要……” 她害怕地紧绷起来,像拉满的琴弦。 “真的不行?”男人喘着粗气。 “不行。”女孩儿绯红的眼尾浸出泪。 拓跋骁抱着她软软滑滑的身体,又柔又嫩,真恨不得像昨晚一样狠狠撞上去,可她又拒绝得如此坚决。 他手指试了下,确实艰涩,她很紧张。 男人望着她,肌肉绷得跟烙铁一样,姜从珚被他看得都有点害怕,眼神瑟缩了下,小脸也娇弱得不行。 她这模样实在可怜,尤其是一双乌蒙蒙的眼睛,蓄了泪,害怕地看着自己。 拓跋骁沉默许久,闭上眼,咬着牙重重喘出一道粗气,突然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捞起旁边提前预备着的衣裳三两下穿上,然后就大步跨了出去。 若澜和两个丫鬟还在想,都这个点了,里面什么时候叫人,却忽见漠北王从里面出来,大步流星朝前走去,连脸都没看清,只瞧见一个气势汹汹的背影。 若澜心头一紧,立马跑进帐中撩开帘子来到内室。 “女郎!”她见女郎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忍不住惊呼一声。 “女郎,您没事吧。”若澜赶紧扑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拓跋骁一走,姜从珚悬着的心落下,将自己埋进了被子,原本打算缓一缓恢复力气,听到若澜的焦急的声音,只好撑起眼皮看她,红唇轻启,声音很低,“没事,怎么了?” 若澜见她还有力气回答自己,绷着的弦才松下来,拍了拍胸口,“您没事儿就好,我只是担心您……”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姜从珚却意会到了她的意思,一时羞赧地别开了眼。 “对了,女郎。”若澜想起拓跋骁出去时的状态,还是有两份担忧,“漠北王刚才出去,似有几分恼怒,可是发生了什么?” 姜从珚:“……” 这个愿意她实在不好说不口,难道要说他欲求不满?她实在没这个脸皮。 “女郎,漠北王总不能恼了您吧?” 这才新婚第一天,她想不出两人能闹什么矛盾。 “不是,姑姑不用担心。”姜从珚只好安慰她。 刚才拓跋骁虽然走得突然,招呼都没打,但姜从珚能感觉得出来他并不是在生自己的气,更大的可能是他必须得走,不然可能就…… 姜从珚将男人的身影逐出脑海,刚才说了几句话,她嗓子又干又疼,“姑姑,我想喝水。” 若澜一时懊恼,她刚只顾问漠北王,都忘记问女郎身体有没有不适了。 她很快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躺着不好喝水,姜从珚便拥着衾被想坐起来一点,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力,一动,腰腿就酸疼得不行,蹙起了眉。 若澜赶紧来扶她,却正好瞧见她光洁雪白的后脊一片红紫,从后颈到脊骨,斑斑点点,清冷又香艳。 若澜顿住。 光是后背就这样,她都不敢细想女郎身前…… 姜从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昨晚沐浴后她本想穿上寝衣再睡的,可狗男人还没啃够,她又实在累得不行就这么睡了过去,至于今早…… 现在被若澜瞧见,虽是从小被若澜姑姑照顾大的,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裹紧了被子。 漠北王实在太粗鲁了,若澜压下心里的怒气,伺候女郎喝完水,才凝着眉问她,“女郎,我昨日不是跟您说要您顺着他一些吗,怎的还……” 姜从珚也苦着一张脸,她也顺从了啊,可她这份顺从根本换不来男人的温柔,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 若澜见她如此,便也明白了。 漠北王急色又粗鲁,女郎这么美,他只怕都要丧失心魂变成禽兽了,那时,就算女郎再如何婉转哀求,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不敬,她还是在心里将拓跋骁骂了好几遍,这么欺负女郎,女郎又不是那些被抓来任由发泄的女奴。 “女郎,我给您涂药吧。” 姜从珚还是不好意思,但若澜已经不让她拒绝。 不过涂药之前,姜从珚还想擦一擦身。 她真是受不了一点汗渍,更不要说狗男人那张嘴,简直把她当成了根骨头啃来啃去。 还好若澜没想太多,她也知道女郎羞涩,便没叫别人,自己亲自拧了热帕帮女郎擦拭,又仔细给她涂了药膏,轻柔地给她揉了揉腰帮她缓解酸疼。 最后再换上一身干净洁白的内衫,外面披了件浅蓝色宽袖长袍,用根朱红腰带轻轻系着做点缀。 清爽日常的打扮,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可若澜瞧着女郎晕红的脸颊和水润的媚眼,却让她原本清冷高洁的气质多了楚楚动人的意韵,终究是有点不一样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看样子应该到辰末了。 还好拓跋骁自己就是王,上面又没有t长辈,鲜卑也没中原那么多婚后规矩,她今天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没人管。 不过还是不能就这么躺着,婚礼举办完了,后面的事才刚开始。 下床时,脚尖刚一触地,姜从珚就又酸又软,要不是若澜一直扶着,她险些栽倒在地,缓了许久大腿才恢复些力气,可一走动,那处还是有种火辣辣的疼。 真是不公平,光看男人那热切的态度就知道他肯定十分爽快,他横冲直撞,偏她却要遭这罪。 收拾好,姜从珚才慢慢挪到外间。 阿椿阿榧将早饭摆出来,正好遇到拓跋骁回来。 他携着一团热气进来,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这是干什么去了? 姜从珚疑惑地看了眼,却没问,她现在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多取点肉饼来。”拓跋骁吩咐两个侍女。 因没料到他这时候回来,两个丫鬟只摆了她一个人的早饭,大多都是素的,肉饼也只摆了半个。 两人一起吃过几次饭,她也摸清拓跋骁的口味了,他并不挑剔味道,只是喜荤不喜素,偏爱稍咸一点的味道,可能是平日运动量大出汗多需要补充盐分吧,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饭量巨大,一个人能吃掉她十个人的量。 真的不是她夸张,而是她亲眼见过,那天她吃了半碗粥半个饼,而他却足足吃了七个饼和两大碗粥。 不过他本身体格摆在这儿,运动消耗大也正常。 拓跋骁本想坐到她旁边挨着她,姜从珚抬着手臂阻止。 一身臭汗味儿。 “你要不洗洗,要不坐我对面。”姜从珚鼓着脸说。 这是她能忍受的极限,才不要被他蹭上一身汗味儿。 拓跋骁从未见过比她还爱洁的人,沾了泥、沾了血不行,喝了酒、出点汗也不行,按她这性子,要是让她去军队里待几天,恐怕都能把自己憋死。 “娇气!”他无奈叹了口气,坐到她对面。 先前实在憋得难受,他出门之后骑上骊鹰去跑了几圈马,又射了许久的箭才将精力发泄出去,现在天气暖和,一番剧烈运动下来难免出汗,结果就遭她嫌弃了。 阿榧把肉饼端上来,这有点像后世的肉夹馍,外面是切开的面饼,里面是剁碎的羊肉,被香料腌制又用铁锅炒熟,羊肉和油脂的芳香彻底被激发出来,拓跋骁当时吃了一次就喜欢上了,只是路上并不是一直都有新鲜羊肉,吃的次数并不多。 早上出去消耗了一个多时辰,拓跋骁也饿了,伸手就要抓。 “啪!” 他手伸到半空中,却被忽然打了一下。 不疼,软软的,他甚至还想来一下。 “洗手。”姜从珚冷冷提醒他。 拓跋骁:“……” “又不是你吃。” 姜从珚瞪他:“我的饭,不洗手不许吃,不然你自己叫人弄。” 拓跋骁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吩咐她丫鬟,“打水来。” 阿椿就赶紧端水去了。 拓跋骁就着铜盆里的水飞快搓了几把,然后伸到她面前,“公主检查检查,洗干净了没。” 姜从珚:“……”阴阳怪气的。 她懒得理他,自顾自吃早饭,昨夜的消耗超出平时许多,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拓跋骁有很多优点,他打仗强,有威望,能驯服底下的兵士,作为君主赏罚分明,也不算残暴,但他也有很多缺点,比如有时太过野蛮强势的性格,还有就是这不讲究的生活习惯。 草原生存环境恶劣,他常年行军打仗条件简陋,顾不上个人卫生她也能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她也没拿自己的标准要求他,但是,在她面前,尤其是靠近她的时候,姜从珚一定要他洗干净了,至少不能有明显的异味,也不能有恶心她的行为。 拓跋骁呢,被她提醒后也照她要求做了,只是总要调侃她两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69节 吃完饭,拓跋骁让丫鬟下去,又抱着她腻歪了一会儿,直到她才梳好的发髻又要凌乱了,她重重地推了他几下,男人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 他真恨不得时时刻刻搂着她,可搂在一起吧,不干点什么又不可能。 她又说疼不愿意,他也没办法。 最后他只能强迫自己找点正事干才,不然他满脑子都是她雪白玲珑的娇躯,还有她在自己身下梨花带雨的模样。 于是他去巡查鲜卑军队,再去跟各部首领交流。 他离开太久,需要露面展示自己的威信,加上各部首领平时也不在王庭,这次是因为他的婚礼才聚到一起,难得会面,自然有许多事。 他一走,姜从珚便命阿椿阿榧将内间收拾收拾,搬回自己的帐篷。 昨夜是新婚她才住这边,拓跋骁的王帐华丽虽华丽,舒适程度却没她自己布置的帐篷好,现在那边净室也搭好了,就更方便了。 光是走回去姜从珚都有些艰难,她又要面子不肯坐轿,也不肯让人扶。 回到寝帐,她歇了会儿,正想叫兕子过来问点事情,却见她抓着一个胡婢进来。 “女郎,她刚刚在外面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该不会想偷东西吧。” 姜从珚看去。 那胡婢听她这么说立马慌了,赶紧求饶,“公主,奴不是偷东西的,真的不是,奴只是想看公主有没有需要奴服侍的地方。” 她一开口,说的竟然是汉语? 姜从珚有些意外,仔细瞧了眼她的模样,发现对方虽然穿着胡服,但五官却不完全是鲜卑人的面貌,反而更像汉人。 她忽然记起第一天抵达王庭时,帐篷前确实有两个胡婢跪着迎接,只是她不需要旁人伺候,这两天也没出现在面前,便抛在脑后了。 她以为被调回去了,没想到还在。 “那你为什么在帐篷前逗留?”姜从珚问。 女婢连忙回答,“奴一直不能服侍公主,奴怕公主不要奴,就会把奴退回原来的奴隶营。” 她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瘦弱的身体还在发抖,看起来害怕得不行。 “奴隶营?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说说。” 女婢小心答:“奴隶营就是别的部落打仗失败后被抓起来的奴隶待的地方,奴是女奴营中的,因为会说中原话,前不久被俟力发选中来服侍公主,可奴来了好多天都没能见到公主,要是被王知道,奴肯定会被退回女奴营里的,奴不想回去,奴想服侍公主。”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都带上了祈求,仿佛对她而言被退回女奴营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姜从珚确实不需要她服侍,现在却改变了主意,主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有些怕她,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奴没有名字,俟力发只叫奴女十四。” 姜从珚沉默了下,这称呼一听就知道只是个编号。 她又问,“你是鲜卑和汉人的混血吗?” “是,奴身上有汉人血脉。”女十四答。 姜从珚若有所思,“那现在族中,像你这样混血的多吗?” 女十四将头埋得更深了,“奴、奴也不太清楚,不过跟奴居住在一起的混血奴婢就有好几百人。” 好几百人……按照王庭的人口密度来看,这比例不低了。 既然王庭中有这么多混血,那这些鲜卑人还敌视汉人?不,或许正是因为混血的太多,他们才更加警惕。 “你们这些混血都是奴隶吗?”姜从珚又问。 “除了王身边的莫多娄将军,大多数都是。” 姜从珚吸了口气,心里暗叹一声,看来混血儿在鲜卑族中的日子确实很艰难。 这些混血儿,多半都是别的势力战败后,里面的女人被当做奴隶抓过来,最后成为那些男人的财产和泄欲工具,后来便有了这些孩子。 前两年拓跋骁四处征战收服各部,于是这些混血奴隶又被当做财产被转移到王庭。 这不禁让她想到拓跋骁,他当初的处境,或许并不比现在这些奴隶好多少。 关于拓跋骁的消息,世人只知道他十六岁横空出世夺得了王位,关于他十六岁之前,只有几场他带兵打仗的事迹,至于更早之前,就鲜少有人知道了。 还有他那个汉人母亲,应该是之前就去世了,她来到王庭后,基本没听人说起过他母亲,若澜曾隐晦地打探过,却根本没人能说出什么来。 就算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至今也不过十几年,众人的记忆还不至于遗忘得这么快,尤其是关于拓跋骁,按照寻常人的心理,恐怕会不自觉去探究他的过往。 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既是如此,姜从珚便不再令她打探了,万一触到拓跋骁的逆鳞就不好了。 但不管有什么隐情,拓跋骁小时候的日子过得不好,这点应该是t确定的。 在混血儿备受歧视和压迫的王庭,他身后又没有母族势力,他当初要在这种条件下获得老鲜卑王的认可成长为一个将军,还要组建起自己的势力,中间的艰辛恐怕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想到这儿,姜从珚的心底也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让兕子带女十四下去,跟其余家仆侍女安顿在一起。 女十四听到公主把自己留下,激动地流下眼泪,不住地磕头,太好了,她不会回到奴隶营了。 虽然只有两三天,可她却感觉公主这边的人都很友善,他们不会随便欺负人,那些男人也不会用淫邪的目光盯着自己,最关键的是,公主给她的奴仆吃的东西,都是她难以想象的精贵。 等女十四离开,姜从珚沉思了会儿。 从女十四口中她才知道,奴隶营分为男奴和女奴,男奴基本都是些不到十几岁的孩子,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当初还是孩子才能躲过杀戮,他们每天要干最重的活儿,不管是去伐木、挑水、捡羊粪、割草料……都不能反抗,而每天只有极少极少的食物勉强维持生存,那些奴隶每天为了这口吃的都又抢又打,可管理奴隶的俟力发,也就是类似管事的人却从不管,于是经常有人死去,但奴隶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在意。 女奴营这边的情况比起男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除了被压榨,还要面临那些男人的侵犯。 尽管这些女奴生存条件恶劣,身体和模样被摧残根本算不得好看,可总有些不挑剔的,或者只是单纯想发泄**,就抓人出来玩弄。 知道这些后,姜从珚有些气闷,不仅仅是因为那女奴身上有汉人血脉,在奴隶营中,还有许多其余少数民族的。 这种完全被剥夺人权的制度让她很不适,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奴隶制社会,这倒也不是错觉,草原部族至今的构架依旧是半奴隶制,但这也不是她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 她刚处理好此事,就听若澜来禀告,“女郎,外面来了好几个鲜卑人,说是想跟我们换糖和香料。” 姜从珚目光一闪,这么快就来了啊! 第54章 “哪样?” 姜从珚让若澜将人请进来, 又让兕子去把阿茅叫过来。 来的人还不少,有七八个,有男有女,姜从珚还看到一个熟人, 好像是第一天到王庭看到的那个女孩儿。 她今天依然梳着一头小辫, 身材高挑, 一身利落的胡裙小皮靴, 腰间别着一柄马鞭, 看着很是活泼。 她眼睛很大, 黑白分明,皮肤不算白,脸颊中间有点高原红,但看着很可爱。 那天晚上有点黑姜从珚看不太清以为她有十七八岁了,现在仔细一看, 她眼神还有点稚嫩, 可能并不到这个年岁,只是长得高发育得较好而已。 姜从珚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落到旁人身上。 其余七人中,有两个女人五个男人,衣着都很华丽,身上佩戴着金银戒指和手环, 还有宝石磨成的胸针,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头发基本都辫成了小辫, 只不过女性的头发上多装饰了彩绳。 他们见到王新娶的汉人公主、鲜卑的可敦,犹豫了下,或许是想到自己是来交易的, 有求于她,最终还是将手掌贴在胸前,弯腰行了个礼。 “拜见可敦。” 算不得特别隆重的大礼,却也表示了尊重。 姜从珚端坐在桌案后,坦然地接受了他们的礼,展臂舒袖,轻抬了下,“诸位不用多礼,请坐。” 众人惊奇地抬起眼,这位汉人公主竟然会说他们鲜卑话? 姜从珚看出他们的疑惑,笑着说,“我是来王庭的路上才学的鲜卑语,说得不太好,只会一点点,现在还在努力学习。” 他们感觉这个汉人公主谦虚了,她说自己鲜卑话说得不好,可从梁国出发到王庭,才几个月就能说得这么利索,就是聪明的拓跋怀都不一定能做到。 他们还来之前还担心这个汉人公主自持中原王族的身份看不起他们草原上的人,现在听到她主动学了鲜卑语,莫名安心了几分,又见她面容柔和神情含笑,态度十分真诚并不是装模作样,便放下几分防备。 他们分成两列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大约四五十岁的女性开了口,“可敦,我们想问,您昨天婚礼上撒的糖还有吗?我们想用牛羊跟您换,还有烤羊肉的香料。” 昨日汉人公主的营地里也烤了羊,但他们用了某种神奇的香料,使得他们烤出来的羊肉异常有滋味,馋得众人口水直流。 可惜那羊肉不多,每个人只分到了一小串,都还没尝清楚味道就没了。 不管是糖还是香料,都馋得人抓心挠肺的,所以今天一大早他们几个就忍不住聚到一起,商量着找汉人公主交换。 他们有很多牛羊马匹,只要这个汉人公主的要求不过分,他们都答应。 “几位请不要着急。”姜从珚温声道。 这时,阿茅也被带过来了。 姜从珚朝她招了下手,让她来自己身边,阿茅便眼睛一亮,飞快跑过来,在她身边乖乖站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抬头看着她,好像只看得见女郎一个人。 姜从珚虽然能听懂许多鲜卑话了,还是怕自己有疏漏,尤其是在跟这些贵族交流时,便让阿茅帮自己留意。 接着她朝几人摇摇头道:“并不是我不愿意跟你们交换,只是这一路从中原跋涉而来,路途艰辛,带不了太多东西,加上或比能和乌达鞮侯作乱时被毁了一些,我实在没有太多存余,因为昨日是婚礼,我们中原有在喜庆日子分享的习俗,所以我才拿出这不多的糖和香料分享给鲜卑勇士。” 意思就是不能换了? 几人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一时都垮下脸,其中有个性子急的都站了起来。 “一点也没有吗?少换一点也行。” 说话的是个三四十的男人,一头红褐色的头发,胡须浓密,身材高大壮实,淡绿色的眼珠瞪得溜圆,看起来是个武将。 姜从珚看了看他,拧起秀眉,表情为难起来。 几人的心也跟着一紧,七八双眼睛热切地盯着她,希望她能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姜从珚最终叹息了声,招来若澜,“你去取些糖和香料来吧。” 众人便看到可敦身边的女仆朝里面走了去,没一会儿捧着一个小木箱走出来。 若澜将木箱放在桌案上,打开盖子。 他们伸着脖子看过去。 姜从珚道:“我只剩这些了,你们都是王的部下,实在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一些给你们,并不用交易。”?就这么点? 几人听可敦说可以白送给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实在太少了,总共也没几斤,再分一分,每个人只有巴掌一点儿了,这能够什么的? 如果没有尝过他们可能不会如此热切,可嘴巴吃到过好吃的东西,就会一直惦记。 他们都是贵族不愁吃饱饭,如果能用一些牛羊换来如此美味的食物,他们会毫不犹豫同意。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0节 尤其是他们家里还有小崽子呢,那些崽子昨天吃到了糖,今天就一直撒泼打滚闹着还要吃。 “谢谢可敦。”几人垂头丧气。 姜从珚抱以一个歉意的笑。 “可敦,那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换到糖和香料吗?可以再去中原买吗?”那个年轻女孩儿突然开口。 她在来人中很特别,其他人年纪应该都在二三十以上,只有她一个年纪小些。 姜从珚眸光轻闪,看向她,几分欲言又止。 那个年长的女性看出苗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敦!” 姜从珚抬了下手示意她别激动,然后才慢慢道来:“这些香料是我在凉州时向西域商人购买的,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知道,西域许多国家都被匈奴人控制着,联通西方的商路被断绝,如今愿意往来的商人也越来越少了,我的香料也是许久之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买到的,至于后面还能不能再买到,不实在好说,得看有没有商人愿意冒这么大风险。” 走商利润巨大,那些西域商人携带大量物资和金银经过,匈奴人怎么会不心动,自然而然把他们当成肥羊劫掠一空,财命两失,自然也就没人愿意t来往东西行商了。 大家听她这么说,都皱起了眉。 匈奴人本就是他们的死敌,现在还霸占了西域截断了商路,害得他们买不到香料,真是可恶! 哼,早晚有一天王会杀了乌达鞮侯灭了匈奴,到时他们不仅可以拥有整片广袤的草原,还可以跟西域的商人交换各种物资。 “糖的话,现在虽然没有,但等一段时间大概就能有了。”姜从珚又说。 几人精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像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 “可敦,要等多久?”他们急忙问。 被这么多眼睛热情地盯着,姜从珚面色不变,“这要看王的意思了。” “为什么?” “我的家仆中有懂制糖技艺的人,如果王能分我一小片土地盖起一个作坊,那一两个月内就能制出糖了。” 啊,可敦居然能自己制糖! 这样一来,他们不就想换多少糖就能换多少糖了! 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王一定会答应的,我们也会劝说王同意的。” 姜从珚点头,“嗯,我也希望草原上的子民都能吃到糖。” 最后,姜从珚让若澜把箱子里的糖和香料分了几份,用草纸包起来,自己从座上起身,亲自送到他们手中。 最后一份,她给那个小姑娘。 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她悄悄另塞了些糖给她。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 姜从珚朝她眨了下眼,示意她不要说出来,小姑娘就赶紧闭起嘴巴,脸蛋圆圆的,瞧着很可爱。 姜从珚故意关照这个女孩儿,没有别的原因,看起来顺眼。 她挺喜欢这种活泼矫健的姑娘,当初的兕子也是,她们身上自内而外散发的生命力很叫人喜欢。 而且她刚刚那句话正好给她搭了梯子,自然而然把话题引到了她想要的方向,算是一个小小的回报。 几人再次谢过姜从珚,恭敬地行了个礼,心满意足地离去。 离开前,小姑娘又回头看了眼美丽的可敦,握紧了手里的糖。 若澜亲自送他们出帐,等人走远了才折回来,“女郎,您料事如神。” 姜从珚失笑,斜斜歪在软塌的扶手上,揉揉还酸疼的腰,“这算不得什么,如此美味的饵料如果还没有鱼儿上钩,我就该哭了。” “女郎,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商量动工?” “不急,现在给的甜头还能吊一段时间,用地也还要跟拓跋骁说一声,我们先把工匠队伍的事解决。” 千头万绪,杂事繁多,得一件一件来,先把最要紧的处理了。 午后,姜从珚又处理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就有点累了,昨夜虽然睡了许久,身体还是疲惫。 她甚至都怀疑拓跋骁趁自己睡着之后是不是又干了什么,不然她怎么会这么累,活像传奇小说里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凡人。 真这样的话,拓跋骁一定是只狗精。 她准备小憩一会儿,让阿椿到点叫自己。 来到卧室,她让两个丫鬟退下去,自己从首饰盒下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白瓷瓶。 她从中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药丸躺在雪白的掌心里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又倒了半杯温水,就着水将药丸送服。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吃,而且前两天就开始了。 那种事后才用的紧急避子药极伤身,这是张复为她特意研制的,一月七颗,按照生理周期,在月信结束后服下能最大程度发挥效果。 姜从珚感觉这有点像后世的长期避孕药,对身体危害性没那么强,效果也比较好。 当然,是药三分毒,吃这种药并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但这已经是张复能做的极限了。 吃完药,她把药瓶放回抽屉,却发现灵霄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正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哟哟”地叫了两声。 “你怎么来了?”姜从珚顺势摸摸它的头顶和脖子,它很享受她这样的抚摸。 “哟!”它享受地叫了声。 灵霄表现得极通人性,这些日子都没失控,也没有无故伤人,她便允许它在帐篷里随意进出,几个侍女看到了也不阻拦,有时晚上睡觉它还要钻进来,好像在说,我也要进屋。 摸了会儿,姜从珚准备睡觉了,灵霄却不干,好像还没被摸过瘾,又来蹭她,结果她差点被撞到地上。 “……” 它现在长成这样,个子大,力气大,却还把自己当成小时候的宝宝。 “哟!”灵霄睁着滴溜溜的眼珠看着她。 “好好好,再摸摸,再摸摸。”姜从珚无奈地哄它。 一只鸟也挺认人,灵霄喜欢被摸脖子,可又不要侍女帮它摸,只要她摸,也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 “好了,你自己去玩儿吧。”好容易安抚好灵霄了,姜从珚累得不行,终于能躺上床休息会儿了。 但灵霄却没走,直接卧在了床边的地平上,既像陪伴,又像守护。 姜从珚看了眼,随它去了。 —— 拓跋骁出门回来,直奔王帐,掀开帘子却发现里面没有人,连她的东西也不在了。 他皱了下眉,立马转身朝她寝帐奔来。 帐门大开,他大步跨进来,利目一扫,在书房发现了她,她正坐在窗边的桌台前看书。 女孩儿削肩细腰,脖颈纤长,微垂着头,鬓边乌发轻掩,只随意一坐,身形微微前倾算不得板正,却自有一种清冷优雅,舒展又自然。 溶溶暖光笼在她身上,一身淡蓝色的宽袖菱纱裙却衬出她清妍出尘气质,像是雪山顶上那一抹清幽的蓝,可朱红的发带与腰带点缀其中,便添了一抹点到为止的艳。 拓跋骁怔了一下,碧眼一眯,眼神牢牢将她锁住。 “你搬回来了?”声音有些低,听不出喜怒,却藏着两分压抑。 姜从珚坐在圈椅上,矮了他许多,他这么直直矗到面前,高大的身形自带气势。 她慢慢放下书,抬过头,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蛋,朝他轻轻点了下头:“嗯。” “为什么?” “我觉得我这边的寝帐布置得更舒服,就搬回来了。” “就这个原因?” 姜从珚疑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拓跋骁:“……” 以为她是恼了自己生气了,毕竟昨晚她说了许多次说“不要”,可他…… 但紧接着他又为自己开脱,他总共也就要了她两回,从长安到王庭,他等了快三个月,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结婚了,新婚之夜才只释放了两回,草原上恐怕没有比他还惨的男人了。 她这么一说,拓跋骁放下心来,又瞧见她软软的腮帮子在薄薄的天光里呈现出一种晶润通透的质感,像剥了壳的白净果肉,泛着晶莹的蜜光,吸引着人上去舔一口。 他弯下腰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又被轻轻地打了一下。 女孩儿躲开他的触碰,朝后仰着修长细白的脖子,意思不言而喻——嫌弃! “……” 拓跋骁不甘心地捏起手指,同样看着她。 姜从珚一开始是有点怕他的,不过现在胆子也大了,一般不涉及原则问题的事情她也能跟他呛声,他要是惹到她,她也不客气,毕竟谁也不愿天天。朝人低眉顺眼的,而且她低眉顺眼他也未必就喜欢。 拓跋骁有时也真恨她这股娇气的毛病,却又实在拿她没有办法。 他偏就被她这柔弱娇美的模样和清冷孤高的气质深深吸引,这种极其矛盾又莫名和谐的特质,是他从不曾在别人身上看到的。 世界上只有一个她,而她现在属于自己。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很满足。 拓跋骁没再强迫她,随手捞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突然想到什么,说:“你们梁国皇帝不是很讲究礼仪吗,你的摆设都是胡具?” 他刚才进来时发现屋里摆设基本都是高脚胡具,中原的矮桌矮榻反而没见到。 姜从珚:“……” 她怀疑他在故意损自己。 “皇帝是皇帝,我是我。”姜从珚淡定地说,“怎么,王是觉得我这样不符合您想象中的梁国公主形象?您要是喜欢中原的矮具,我叫人摆上。” 最后这句话,分明是在不软不硬地回敬他。 “牙尖嘴利。”他分明没有这个意思。 姜从珚瞪他,他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t。 拓跋骁坦然接受了美人这一眼,表情还有些享受,长腿伸出,肩膀朝后一靠,胳膊抄到脑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像把她当做了一株世所罕见的名贵娇花在欣赏。 被他这么盯着,姜从珚双颊发烫,书也看不下去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差不多要到晚饭的点了,便起身问他:“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吃饭吧。” 拓跋骁欣然点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1节 吃完晚饭,接下来就该歇息了。 姜从珚没注意到头顶上男人暗下来的目光,出来叫阿榧摆饭。 昨天杀的羊还剩一些,除了早上做的羊肉馍饼,晚上朱大娘做了红烧羊排,孜然羊肉,又熬了山珍羊汤,还蒸了些馒头,包了些羊肉馄饨,又炒了份时蔬,浓香扑鼻,看得人食欲大开。 拓跋骁早知道汉人在吃食上会玩儿花样,在尝到味道后还是惊艳了下,“你带来的厨子比长安的好。” “您喜欢就叫他们做。” 姜从珚心想,这都靠前世一张馋嘴。 因为生病很多东西吃不了,越是不能吃她就越惦记,网络又发达,便总能看到许多美食视频,那些视频博主拍得真是让人食欲大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只剩嘴巴钻不进屏幕的无力感,她老看,网站就老推,看得多了,脑子就记下来了,什么香料啊酱啊,点心蛋糕之类的,她都记得不少。 在凉州时她就喜欢捣鼓这些,酿几种常见的酱醋,再扒拉扒拉现有的香料,也能凑个七七八八了。 这个时代还没流行炒菜,大部分食物都靠煮和烤,一来是油料的短缺,普通人家用不起油,二来现在的锻铁技术还不发达,打铁锅还是项高端技术活儿,没有锅具,自然也就没人炒菜了。 几年前她研究美食,趁着外祖母生辰,吩咐朱大娘做了一桌他们从未见过的吃食,直把外祖母外祖父都惊到了,他们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至于那些兄弟姊妹们,更是为了多吃几口差点都打起来了,后来更是天天围在她身边蹭吃蹭喝,还是让朱大娘教会别的厨子后她才安生了。 总之一场生日宴格外热闹,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有趣。 不过炒菜成本太高,只有富贵人家用吃得起,后来她想办法收集了些香料搞卤味,还在城里开了食肆,价格不低生意依旧十分红火,那些富户十分舍得在吃食上花钱,再后来,她还开了几家点心铺子,长安也有,也赚了不少钱。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富贵家庭,赚的这些钱足够她衣食无忧了,可她想帮助凉州军队,暗中存粮,这些盈利便只能起到微小作用。 她必须要拿出更多东西为自己积攒实力,尤其是要想办法把控大宗商品的交易,才有可能支撑起一支军队。 吃完饭,稍微歇了会儿消食,姜从珚洗漱好,还不太困,就拿了本书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才看了几页突然被男人从背后拢住,宽大滚烫的掌心贴在她腰腹上,耳后也跟着贴上灼热的气息。 姜从珚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身体一颤,手里的书就跌到了榻上。 她偏头想躲,又哪里躲得过男人,她整个人都被他从身后圈住,被两条铁臂牢牢箍。 “你怎么又这样?”姜从珚偏着头说,手还去抓他的胳膊,却没什么用。 “哪样?”拓跋骁咬着她白生生的耳垂,在齿间轻磨,低低回应她,气息浑厚浓烈,“我们是夫妻了。”所以干什么都行。 昨夜只尝了点甜头,完全没尽兴,他可等着今晚呢。 第55章 我不知羞? 姜从珚咬着唇, 说不出话。 是这样没错,可、她也说不上来,可能就是男人老惦记这事儿,再加上他粗鲁的性子, 上头的时候眼神跟要吃了她一样, 就让她有些害怕和抗拒。 尤其昨晚, 她只感受到了疼痛和难耐, 完全没有欢愉, 现在身上还灼痛着。 耳后脖颈一片酥痒, 她忍不住缩起脖子,却又被男人的下巴抵着动不了。 玉白雪肌霎时染上红霞,这种从肌肤底层透出来的红比胭脂红更美丽十倍,在夜晚摇曳的烛光中,琼玉生粉, 微光莹莹, 看得人口干舌燥。 男人毫不犹豫亲下去。 从耳垂到侧颊,最后落到她嫣红的唇瓣上。 她依旧咬紧贝齿想抵抗,却还是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和招数,最终被他侵入了领地。 他特别喜欢这样深吻她,尝遍她的味道,掠夺她的呼吸, 感受她被自己亲得越来越急促, 有种她完全依附于自己的感觉。 他倒是畅快,却叫姜从珚叫苦。 氧气不足, 她有些头脑发晕,鼻息间全是男人的味道,不是香也不是难闻, 就是一种身上自带的浓厚气息,或许是自身散发的激素,却让她被裹得透不过气。 也不知亲了多久,男人才终于放开她,却没放手,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纤薄的脊背。 突来一股陌生的痒意让姜从珚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许多,两只胳膊忙去推他。 “不要。” 明晃晃的烛光照在女孩儿泛着潮红的脸颊上,粉面桃花,也照见了她眼底的抗拒。 “疼。”她又皱着眉娇娇弱弱地求饶一句。 “还疼?”拓跋骁终于暂时停下手,拧起浓眉,“已经一天了。” “……”你昨晚又多粗鲁你自己不知道吗? 男人一旦发情,是不是智商都是负的?才不到一天,难道她吃了灵丹妙药了能瞬间恢复如初! 姜从珚又委屈又愤怒地狠狠瞪他一眼,实在不想搭理他,却又怕他默认自己同意,只能哑着嗓子说,“到现在还疼,难受,今天歇一歇吧。” 哪儿有天天这样的?他难道真的一点不累吗? 拓跋骁为难地看着她,她一脸抗拒,难道除了疼一点欢愉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她一直这样,他还吃得上饱饭? 好不容易等了两个多月等到结婚,他以为今后就能拥有她,想怎样就怎么样,结果刚尝了个味儿就不让他吃了,这谁受得了。 姜从珚还不知道他已经惦记得这么长远了,现在只想让男人打消这个念头。 拓跋骁不甘心,还没放手,磨她,“就一次也不行?” “……”我信你的鬼话才怪! 昨晚是没办法,总之她今晚绝不松口,除非他不顾她的意愿来强的,他要真这样的话,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从珚垂下眸,长长的睫羽在白嫩的肌肤上落下小片阴影,敛去眼底的神色,不说话,可侧着的粉白脸蛋以及那截白颈清清冷冷,都透着拒绝的意思。 拓跋骁又急又气,满身发不出去的火气,铜色的脸都憋红了,出了一头热汗。 可他又想起昨晚,确实十分艰难,她说疼也不是假话。 就是知道这样,他才更不甘心。 矮榻本就不大,一头还放了张炕桌,上头摆着的两本书也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扫到地上,剩余的空间完全被男人霸占,两人挤在这小小的榻上,温度不断升高。 姜从珚听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粗,胸膛剧烈起伏散发着阵阵热意,她被他紧搂着,侧腰明显感受那份触感,那森然的碧眸燃起幽火死死盯着她。 两人的视线甫一接触,仿佛里面随时能燎出几条火舌将她吞没,她心头一凛,也跟着紧绷起来。 其实她不太理解男人对这种事的上头程度,当真忍不住吗?真就……那么难受? 对峙许久,姜从珚身体都有些僵硬了,犹犹豫豫开口,“要不……你回王帐去?” 别待在一处,看不见摸不着,总能好些吧。 这回换拓跋骁狠狠瞪她一眼了,他幽深狭长的碧眸本身带着骇人的气势,瞪人时应该威势赫赫让人不寒而栗,可此时虽然不善,却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像只被惹毛的大脑虎。 姜从珚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硬生生忍住了,真笑出来惹恼了男人,她今晚就别想安生了。 又这么僵持了会儿,姜从珚有些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朝后挪,刚一动,男人蓦地从石雕状态里苏醒过来,长臂抄过她的后腰就将人抱了起来。 然后抄拨步床走去…… 姜从珚被压到床上,吓了一大跳,以为男人不死心,手忙脚乱地去推他,又忙朝后爬,却被他抓着脚踝扯了回来。 拓跋骁胡乱亲了她一会儿,呼吸很重,鼻息简直在喷火,就在t她担心他非要做那事时,他却突然伏在她身上、将脸重重埋进她脖子中不动了。 姜从珚被他压得难受极了,他骨架大肌肉沉,尽管只压了上半身在她身上,依旧像块大石头砸在她身上,胸闷得慌,要喘不上气了,她只好堆起双手去推他下巴。 “你……起来,我喘、不过气了。”她艰难地说。 拓跋骁抬起长眉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力道支起脖子和胸膛,稍稍离开她,使落在她身上的力道没那么大了,瞳仁下移,最后落到她白生生的手指和纤细的腕骨上。 她没做过粗活儿,保养得好,手心的肉嫩得不行,捧着他的脸,柔软得像朵云。 拓跋骁突然想到,她的手应该比她脚还软。 原本冒着火的眼睛骤然暗了下来。 姜从珚见他好不容易消停了,忙着弥补氧气,大口呼吸着,缓了会儿才小心看过来,却发现男人一脸沉思,碧绿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幽光。 她顿时又提起心,紧张起来。 男人看了她一眼。 姜从珚后脊寒毛一炸,有种被野兽盯上的直觉,她忙立马朝后逃,拓跋骁却抢在她之前捉住了她的细腕,轻轻一扯就将人拉回了自己怀里。 接着,他捉住她的腕子朝他靠过去。 一开始她还疑惑了下,直到看清他放的位置—— “!!!” 姜从珚涨红了脸,羞愤难当,死命缩回手。 可男人力气极大,掌骨修劲,轻轻掐着她的腕子,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挣不开,反而被他粗糙的手掌磨得一片通红,甚至都有些疼。 “你、你不知羞!” 女孩儿怒骂,可她眼神躲闪满脸羞红,一双明眸水光滟滟,连骂人的声音都娇娇柔柔,就像只故作凶狠的波斯猫,在老虎面前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反而更想让人欺负。 “我不知羞?那我们更羞的事都做过了。”拓跋骁恶狠狠地说。 “你闭嘴!”姜从珚扑上去捂他的嘴,可她的手又完全被他钳着根本抽不出来。 一拉一扯,男人顺势空出一直胳膊将她一揽,反而变成了她主动的的投怀送抱。 有些事虽然做了,被他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还是叫人觉得羞耻,可男人却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在这件事上向来坦荡得很,想要就是想要,毫不遮掩。 他仍捉着她的手,姜从珚还想拒绝,男人却说了一句话。 “你帮我……今晚就不碰你了。” 姜从珚:“……” 见她还是不情愿,拓跋骁只好搂着她的腰哄她:“我说真的,你也知道我忍了许久了,从长安到王庭快三个月,我都守约了,昨晚没尽兴现在又难受,都结了婚,你也不能让跟以前打光棍时一样吧。” 打光棍时都没这么难受,以前只是偶尔想要纾解一下,随便弄弄就好了,现在只要看到她,汹涌的念头就止不住,只恨不能时时刻刻都搂着她。 男人低沉的嗓音已经带上压抑粗粝的质感,身体紧绷。 他一会儿拿约定说事儿,一会儿又拿两人成亲说事儿,还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暗暗威胁她,姜从珚实在没办法,比力气比不过,讲道理他还比力气,总之,她只能二选一。 那就是没得选了。 姜从珚不说话,男人便当她同意了,三两下除去衣裳,露出强健有力的躯体,她实在不好意思盯着看,眼神瞥向一边。 只是她虽不反抗了,却也不积极,男人只好抓着她的手半是自力更生……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2节 姜从珚的下巴磕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感受他坚硬肌理中透出来的热意,呆滞地望向床里侧的纱帐。 纱帐飘飘摇摇,无风而动。 “……你好了没?”她实在忍不住催了句,主要是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手心发烫,还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她都要怀疑是不是破皮了。 拓跋骁喘着气不说话,一只大掌环过她肩膀,将人扣过来,张嘴亲过去,另一条胳膊仍抓着她的手。 没有衣料遮挡,男人肩臂来回移动时块状分明的肌肉随之鼓起又陷下,极具张力,竟有种狂野的动感美。 姜从珚看了眼,默默收回视线,闭上眼睛,任由他不断亲吻自己。 继一双脚之后,她的手也没能保住清白。 …… 到最后,她都没眼去看自己的手,闭着眼睛让狗男人打水洗了几遍。 掌心果然通红,带着微微的灼痛感。 她没忍住抱怨一句,“都是这样,你怎么不自己弄。”非折腾她。 拓跋骁终于舒畅些了,啄了口她粉润润的软腮,笑道:“这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就像你怕痒,我一碰你你就躲,但你自己摸的时候就不痒吧。” 姜从珚:“……” 她竟无言以对。 确实……别人的触感是不一样的,啊,打住,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平息下来,可男人还搂着她不放,拨开乌黑秀发,时不时啄一下她香软柔腻的脖颈,姜从珚被他从后背抱着,他手脚都圈着她,箍得她有些不舒服,也睡不着,又怕他还惦记那事儿,干脆谈起上午那些鲜卑人来找自己的事。 “他们找你干什么?”拓跋骁的唇离开她的白颈,声音倏地冷了两分,勒着她的胳膊不自觉收紧。 姜从珚感受到他的紧张,侧过头笑了笑,“怎么,你怕我被欺负了?” 拓跋骁将她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我说过,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任何人都不行。” 姜从珚抬起眼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冷硬脸庞,微微扬起唇,突然抬起胳膊,指尖轻轻点了下他的下巴,“王说话一言九鼎,我当然相信您。” 她刚要缩回手,还没来得及就被拓跋骁捉住。 她鲜少主动亲近自己,每一次对他而言都像观音娘娘玉净瓶中珍贵的玉露,就那么一滴便叫人通体舒泰,再加上这软软的语调,他都有些迷醉了。 姜从珚发现他又捏起了自己的手指,怕他乱来,赶紧拉回正题。 “不过他们来是有正事的。” “什么事?” “他们问我有没有多余的糖和香料,想用牛羊跟我交换。”姜从珚说。 “你要牛羊的话,不用换,我给你。”男人不自觉靠近了些。 姜从珚推推他,避开过分滚烫的呼吸,“我知道你有牛羊,但我想自己交换。” “为什么?你嫁给了我,我的牛羊就是你的牛羊,他们不敢质疑。” 这话说得还真有霸总那个味儿,我的卡,随便花,姜从珚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露出了腮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拓跋骁不解地看着她,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难道你觉得我说的是假话?”他掐着她的肩。 姜从珚收起笑,摇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 男人倾了过来,脸悬在她上空。 “因为,我想让别人尊敬我。”姜从珚看着他,认真地说。 “有你在,他们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但心里却不一定认可我,毕竟我是汉人。”说到这儿,她顿了下,果然看到拓跋骁皱起了眉。 拓跋骁自己就是混血,当然明白那些纯血鲜卑贵族心里的想法,更不要说他当初要去梁国时就有许多人反对。 就算是最勇猛的鲜卑王,他可以凭借勇武统领部下,可他依旧控制不了别人心里的想法。 姜从珚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我想好好在王庭生活下去,也不想让你为难,要是能获得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自然再好不过。” “你看,叱干拔列之前那么讨厌我,现在不也改观了。”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完全依附拓跋骁,她在他面前也从未掩饰过要自足自立的性格,目前来看,他也不讨厌自己搞事业。 这算是很难得的一个优点了。 而且她觉得,拓跋骁喜欢她,可能也有这部分的原因,因为他说她跟别人“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大概就是她不甘心一直围着男人转、想要搞出点事情的性格吧,这或许会让骄傲的男人生出征服欲。 拓跋骁捉住她的细腕,将她柔嫩的手指包进掌心,“你有那么多香料跟他们换?” 他这算是同意了? “没有。”她十分直接地说。 “嗯?” 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几年前她让人通过西域带回来些种子,但有些生长年限长,有些是气候不适宜,能种植并收获的只有一小部分,这点香料产量凉州自己就能内部消化t,就算远销也赚不了太多,以后需要的话,让凉州多种植些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的话,还是制糖最方便快捷。 “但我有糖。”姜从珚笑着说,“我有制糖的技艺,只要王分我一块地,我叫人盖起作坊,就能一直生产出糖。” “王允不允许?”她睁着明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拓跋骁当然不会不允,“你要多大的地,选哪里?” “唔……暂时倒也不用特别大,能靠近水源是最好的。” “好,到时你自己选。” “谢谢王。”姜从珚轻轻抱了他一下。 就是这一抱,又惹出了事,男人直接攥住她两只腕子往枕头上一压,又翻身覆过来。 “……” 她偏头躲着他,“我困了,想睡觉。” “你不困。”男人说,刚刚还有精神跟他说那些杂事。 再说了,他刚答应让她开作坊,她产那么多糖,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自己吧。 拓跋骁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热唇再次堵了过来。 …… 最后,她另一只手也磨红了。 这次她是真累了,撑着眼皮叫男人给自己洗了手便沉沉睡了过去。 本来还想说说关于那些工匠的事也没机会了,只能等下次。 —— 另一边,那几个从姜从珚获得了香料和糖的贵族也迫不及待享用起来。 昨晚那一小串羊肉,连塞牙缝都不够。 晚上时,他们命令底下的仆人按照那些汉人说的方法烤起肉,香味随风飘出老远。 旁边的邻居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太馋昨晚的烤肉了产生了幻觉,结果闻着味过去,他们竟然真的在用香料烤肉。!!! 来人瞪大了眼,“段目乞,你们在烤什么?” 段目乞见人过来,赶紧上去拦住他,用手捂住他的眼睛,“没什么,就是烤肉而已。” “这是那些汉人的香料,我没有闻错,你哪儿来的?”贺然干扒拉下他的手,推开他继续朝前走。 段目乞见他戳破,又拦不住他,也不再瞒着他了,直接把他们上午去汉人公主那儿准备用牛羊换香料和糖的事说了出来。 “……但是汉人公主说香料已经没有了,但他们会制糖,等盖起房子,以后我们草原上也有很多很多的糖可以吃了。” 贺然干依旧沉着脸。 段目乞还以为他是在对自己主动跟汉人公主交易而不满,补充道:“你放心,我们只是换点糖,绝对不会把一个汉人当可敦的,我以后会劝王娶个鲜卑女……” “你居然就自己偷偷去了,不叫上我!段目乞,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贺然干突然打断他。 段目乞:“啊?” “现在那个汉人公主不会再分香料和糖出来了。”所以他得不到了。 虽然不多,是白送的!有便宜占不到,贺然干那个恨啊! 段目乞挠挠头,“那……那今晚你跟我一起吃吧。” “好!” 他几乎是话音刚落贺然干就应了声。 段目乞:“……”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等后面看到贺然干大口大口吃着为数不多的肉,段目乞心里的悔恨达到了顶峰。 他分到的香料也就那么点,烤不了几回肉的啊! 星空下的草地上,除了燃起的团团篝火,帐篷与帐篷的间隙中,好几个五六七八岁的小孩儿聚在一起玩儿游戏,他们比赛摔跤,还拿着小小的木弓比射箭,看谁是鲜卑最英勇的勇士。 能居住在王帐附近的,基本都是贵族,这些小孩儿的身份也不普通,他们四处乱窜。 其中一个小孩儿拿出了一颗糖,炫耀般地给小伙伴们看了眼,然后一口塞到嘴里嚼了起来。 “啊,真甜!糖!”他十分得意,吧唧的口水声格外响亮。 小伙伴们瞪大了眼,“你怎么还有糖?” “是我阿多给我的,你们想吃就回家找你们自己的阿多要。” 几人不甘心地看着他,也没心思再玩儿了,也纷纷跑回家跑到阿多面前拽着裤腿问他还有没有糖。 “没有了,早就没有了,自己玩儿去,别缠着我。”他们父亲不耐烦地挥挥手。 “骗人,阿多骗人,小秃头他阿多就给他糖了……”???他们哪儿来的糖?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3节 该不会背着他们偷偷跟那汉人公主勾结吧? 弥加回到家也想找阿多要糖吃,可阿多今天心情很不好,别人说话大声了点他都要发火,阿妈说他这是昨晚跟王比试输了,丢了面子闹脾气,让弥加少去他面前,别理他,气就气吧,反正不是今天气就是明天气,没有一天安生的,没人搭理他,自己也就消气了。 弥加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乖乖地照阿妈说的做。 他吸溜了下口水,扯扯阿妈的衣袖,“阿妈,我想吃糖,小秃头今天还有糖吃。” 他阿妈疑惑,“小秃头哪儿来的糖?” “他说是他阿多给的。”弥加说。 这种糖只有那个汉人公主那儿有,难道他们去找汉人公主了? “阿妈也没有糖,弥加先等一等,阿妈明天去问问好不好?来,给你吃片软酪饼。” 弥加没要到糖,阿妈这么一说,虽然还是馋,也没再闹了。 他蔫儿蔫儿地待在阿妈身边,嘴里啃着泛着酸味的奶酪,还是很怀念昨天吃到的糖。 那种甜甜的滋味,是他吃过最好吃的味道。 这时帐篷被掀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丘力居,弥加。” 她小声打了招呼,凑过来坐到地毯上,小心从怀里掏出一包被草纸裹起来的东西,然后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慢慢打开。 “是糖!”四五岁的弥加认了出来,圆圆的眼睛扑闪扑闪。 “就是糖。”女孩儿笑了笑,抓起几颗糖给弥加。 丘力居的表情却有些纠结,她拉住女孩儿的手,“兰珠,你哪儿来的糖?你去汉人公主那里了?” 她认出这糖是昨天汉人公主在婚礼上发的糖。 兰珠僵硬了下,才慢慢点了点头,小声解释:“我看好多人都去了才跟着一起去的。” 丘力居有些不赞同,“你阿干正发脾气,要是被他知道你去了汉人公主那儿,肯定会骂你。” 兰珠鼓起腮帮子,表情有些不服和委屈,“哼,他讨厌汉人公主就霸道得让别人也不准去!” 她今天见了公主,公主明明那么漂亮,还主动送了香料和糖给大家,是一个很温柔的公主,她也不懂阿干为什么那么仇视公主。 丘力居安慰她,“好了好了,别说了,把东西藏起来,别让你阿干知道。” 这时,帐篷外刚好传来脚步声,两人脸色一变,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糖藏了到怀里。 弥加也知道阿多今天心情不好,赶紧开溜,结果走到半路却忽然被提了起来。 “这么晚了去哪儿?”男人捞起小崽子。 弥加突然被拎到半空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开手,攥着的糖就这么掉了下去。 听到动静,男人看过去,霎时变了脸色。 第56章 这或许也是她的一个机会。…… “你哪儿来的糖?”男人大声质问。 “难道是那个汉女故意的, 用糖把你们引诱到她那儿去?” 他们抓捕猎物时也会放上美味的诱饵,猎物一但上当就完了,现在他觉得那汉人公主就是这样一个放饵的人,居心叵测地给他的家人布置陷阱。 他放下弥加, 转身就要出去找人麻烦。 兰珠和丘力居赶紧起身拦他, 可男人步子大走得又快, 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走出去老远, 两人忙飞快奔过去, 气都喘不匀, 终于在他抵挡姜从珚帐篷前抓住了人。 “你干什么?”丘力居拽着他胳膊,将人死命往回拖。 还好没叫他闯进去,不然被王知道就麻烦了。 “阿干,公主没有干任何事,是我……我主动过去她才好心分了点糖给我。”兰珠也连忙喘着气解释。 同时她也后悔起来, 早知道阿干发现了会闹, 应该再小心些的。 她明明看到阿干在那边跟属下喝酒比武,哪儿知道回来得这么快。 她不想因为自己给公主带去麻烦,尤其想到公主对自己的那一个笑和偷偷多给的糖,她有些愧疚。 “阿干,你讲些道理好不好?”兰珠已经有些埋怨了。 一个两个都在阻拦自己,还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男人更加恼怒, 大力甩开丘力居的手,“哼, 她就是故意用糖收买你们,你们上当了!看吧,一点小小的手段, 你们就替她说起话来了!” “汉人果然阴险狡诈,t尤其是拓跋骁娶的这个!” “拓跋勿希,别说了!”丘力居被他甩得差点摔倒在地,也忍不住脾气了,大声吼了一句,抬手指着他,“我看你就是昨天跟王比武输了丢了面子看什么都不顺眼,非要找事儿发泄,你自己去骑马射箭喝酒,爱怎么样怎么样,在家发什么脾气,又干嘛牵扯汉人公主。” “人家给几颗糖怎么了,她就不能交朋友吗?你就因为这个上门找麻烦,你自己觉得你的理由合理吗?你也不怕别人笑话你输不起想找理由报复回去。” 拓跋勿希被自己妻子毫不留情揭穿,脸色更沉了,尤其是她后面那句,更是踩中了他的痛脚,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丘力居继续说:“总之我站在这里,你就不许去。汉人公主不仅仅是汉人公主,她还是王娶的妻,鲜卑的可敦,你现在去找她麻烦,是要挑战王的威信吗?” 几人就在姜从珚帐前不远的位置,吵架声音又大,两个值夜的亲卫听到动静立马过来,警惕地看着他们,小声交流。 “这人来者不善,要不要告诉公主和王?” “天色有点晚了。”公主和漠北王可能睡了,这个点去打扰不太好。 “那先看看情况。” 两人紧紧盯着拓跋勿希,拇指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一旦他有什么动作,他们绝不会留手。 拓跋勿希咬着牙,盯着丘力居,又瞪了眼帐前的两个亲卫,眼神变幻了许久,终究还是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丘力居见他还有点理智,没被愤怒冲昏头脑,终于放下心来。 她这个丈夫,脾气暴躁,一点就燃,很多时候还固执得很,一旦认定的事别人怎么劝都不听,真是恨不能打他一顿。 唯一比别的男人好点的就是吵架时他不会动手打妻子,所以她才敢这么跟他呛声。 吵了一架,丘力居回过神,看到旁边站着的两个亲卫,猜到他们应该是汉人公主的侍卫,再想想拓跋勿希刚刚干的破事儿,只好歉意地朝两人打了个招呼,希望他们不要把今晚的事放在心上,也希望王不要因此发怒。 两人鲜卑语还不熟练,只能朦朦胧胧听个大概,但从语气上能听出对方在道歉,便也抱拳回了个礼,表示他们知道了。 又瞥见还站在旁边的兰珠,小姑娘表情很自责,丘力居放柔声音安慰了两句,“你也别把你阿干的话放心上,他就是这种坏性子,不被人骂几句不舒坦,你没做错事,不用怕他。” “他现在在气头上,你先回去吧,过两天再说。” 兰珠只好点点头,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返回来,“公主说她的家仆会制糖,以后我们可以用牛羊去跟她换,丘力居,你要不劝劝阿干吧。” 丘力居拍拍她的手,有些无奈,“我会劝劝的。” 但是结果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拓跋勿希一直怨恨拓跋骁抢了他的王位,这几年他就没真心诚服过拓跋骁,要不是打不过,他早想把拓跋骁从王位上拽下来了。 现在他又娶了个汉人公主做可敦,拓跋勿希自然而然迁怒这个汉人公主,觉得拓跋骁有阴谋,总有一天鲜卑会毁在他手里。 唉,兰珠也没办法,只能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帐篷中。 夜深了,丘力居安顿好弥加哄他睡着,洗了手和脸,也躺上了床。 刚盖过被子,拓跋勿希伸手过来。 她还气着,想也不想就朝他胳膊打了一下,侧过身背对他,将被子裹紧,“我今天很生气,不想理你。” “……” 哼,都怪拓跋骁跟他的汉人公主! —— 第二日晨起,天色还不算晚,日头刚出,暖光灿灿,天边霞云通红。 除了两只胳膊有点酸,身上其他地方倒是好了许多,已经没有明显的痛感了,张复的药膏果然好用。 洗漱好出来,亲卫前来禀告姜从珚,昨晚拓跋勿希来闹了一场,但是被他妻子劝住了,他妻子还表达了歉意。 姜从珚还不觉得有什么,拓跋骁脸色先沉了下来,二话不说要去找拓跋勿希算账,被她及时拦住了。 “你干什么去?人家又没真动手,他妻子也把人劝回去了,还道了歉,你现在再去找麻烦也说不过去,别人还以为我小气。” 要说拓跋勿希性格冲动,她觉得拓跋骁有时候也不遑多让。 拓跋骁听了她这话,脸色并没有好太多,却像被套了根绳,没再往外走了。 姜从珚拽住胳膊把人拉回来,“行了,不过是点小事,我没有放在心上,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们还要出去看地。” 她都这么说了,拓跋骁便按下心头的郁气,只后悔前日没把拓跋勿希揍得再惨一点。 下次,他绝不会留手了,哼! 他捏了捏骨节,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 姜从珚见此,好笑地摇了摇头。 昨日答应分地给她,吃过早饭,拓跋骁就带她去看位置。 正好姜从珚还没出去走过,两人便骑着马慢悠悠地逛起来。 既是熟悉周边环境进行选址,也是看风景。 五月底的草原,正是草木最葳蕤的时候,放眼望去一片碧海,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野花,灿灿烂烂、色彩缤纷,给草原穿了条碎花裙。 看着这些野花,她又想起路上时拓跋骁送给自己的那些花。 有些枯败了,有些被她压干了做成书签留着。 拓跋骁仍然骑他的骊鹰,姜从珚则骑了匹雪白的玉狮子,玉狮子的体型不算特别大,但也不算矮,四蹄矫健、肌理流畅,放在普通马中也颇为神骏了,她拒绝男人的帮助,上马时还费了点力气。 拓跋骁本来想让她跟他一起乘骊鹰,被她十分坚决地否定了。 一说起这件事她脸色就不好,还同乘?她才不相信男人一下就从良了,尤其两人现在完婚了,他恐怕只会更放肆。 如此明显的羊入虎口的行为,除非她脑子坏了才会答应。 拓跋骁看着她,可惜地叹了口气。 他真不做什么,就这么抱一抱都不行。 王庭沿着湖泊和河流分布,湖泊水色澄清,在明媚的朝霞或者晚霞映衬下会变成粉红色,像极了妇女脸上涂的胭脂,当地人就赋予了它一个美丽的名字——胭脂湖。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4节 胭脂湖是一个不形状不规整的湖泊,大体是东西狭长走向,边缘曲折,湖边一片茂盛的苇草。 清晨的微风裹挟着胭脂湖丰沛的水汽袭来,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虽正值夏日,日夜温差却很分明,如同两个季节。 姜从珚骑马走在前面,拓跋骁落后半步看着她。 马儿雪白的鬃毛闪着油亮的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折射出淡淡的金色,美丽圣洁,但马背上的姑娘却比金光还要耀眼。 她一身白锦,上面的金银绣线绣着卷草缠枝花纹,碎光点点,把洒落的阳光截留在了身上,白色的裙摆几乎与她身下的马儿融为一体,她仿佛凝在了半空中,像传说话本中骑着神兽而来的山灵。 姜从珚骑着马慢慢走着,偶尔朝男人回望过去,问他这一片土地周围是谁的营帐。 因要出门骑马,为了方便,也为了仪容整齐,她今日没梳繁复的发髻,让阿椿将长发稍微挽了下侧编成麻花辫,用粉色丝缎发带装饰绑紧。 简单清淡的装扮,却因小截被风扬起飞舞空中的发带添了几分娇俏和灵动,如同庄重的檀木宝匣不经意间泄出其中霞光。 拓跋骁看着她的脸,认真跟她说了。 可男人这话时,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女孩儿白里透粉,黑眸盈盈,他虽在回答她的话,又不像只回答她。 明明什么都没干,两人肢体也没有任何接触,谈论的都是正事,他的表情和语气甚至挺正经,可不知为什么,姜从珚就是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睫,微低下虬颈,抿着唇转回头去。 拓跋骁瞧见她粉润的唇瓣,眼神暗了下,想起他第一次亲吻她的情景。 她那日被吓着了,他后面回想起来时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控,但不可否认,他十分享受那次亲吻,至今还在时不时回味。 现在看她骑着马,他脑子里便不由冒出那些绮丽的回忆,要是能再来一回…… 姜从珚虽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具体想法,可微妙的氛围还是让她生出点别样的感觉。 哼,狗男人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儿。 她轻轻夹了下马腹,加快了速度朝前走去。 拓跋骁见状,也骑着骊鹰追了上来。 矫健的马蹄踩在草地上发出“哆哆”的闷沉声,像厚重的鼓点敲在人心上,男人不过瞬息就到了跟t前,跟她并排走在一起。 也不知有意无意,他的马时不时蹭到她的,让她不得不朝旁边挪了挪。 结果男人还蹭过来,膝盖时不时蹭到她的腿。 她瞪回去,“路这么宽,你好好走路。” 拓跋骁一本正经:“我不正好好走着?只是想离你近点儿都不行?” “……” 你这是“近点儿”吗? “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回去了,让别人来看地。”无法,她只能这样“威胁”男人。 拓跋骁沉默会儿,见她表情不是在开玩笑,终于不再骚扰她了。 说是带她看位置,他根本不觉得是事儿,反而把这当成一次约会。 他心里可惜,又没怎么着她,就挨一挨都不行。 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有骑马训练的鲜卑骑兵,也有赶着牛羊放牧的牧民,还有一些半大的贵族小孩儿开始向他们父辈学习骑射,他们将来也要做这片草地上最勇猛的鲜卑勇士。 他们见到拓跋骁,无一不下马行礼,可见拓跋骁的威望,尤其是那些孩子,更是用崇敬和狂热的眼神看着他们的王。 王在王庭最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打败了匈奴最勇猛的乌达鞮侯,还夺回了大片土地,短短两三年就打败了周边所有部族,他们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王更勇猛,王会带领他们称霸草原! 他们也想成为像王这样的鲜卑第一勇士。 拓跋骁高坐在骊鹰上,没打算跟这些小孩儿浪费时间,随意“嗯”了一声接受了他们的礼,然后指着旁边的姜从珚,“她是本王的可敦,以后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她。” “是!”少年们齐声回答,神采飞扬。 姜从珚见他们好像根本没听清拓跋骁在说什么,不论他说什么,他们都会无条件服从。 不过她还是挺高兴的,拓跋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朝少年们露出一个浅笑。 孩子们半跪在地上,抬头看向她,只见她坐在一匹雪白的马儿身上,身上的衣服也是白色的,却又闪着明亮的光泽,在身后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贵和圣洁,跟他们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少年们想不出词来描述,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贵气。 “可敦在婚礼上撒过糖!”有人想起两日前的婚礼,惊呼出来。 经人一提醒,其余人也想起来了,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更热切了些,舔了舔嘴巴。 “可敦,您还有糖吗,我们可以跟您换吗?” 姜从珚看着这些发色不一,瞳色也不尽相同的小孩儿,此时都用同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面前蹲着许多品种不同的猫猫,莫名有些可爱。 她笑了笑,摆摆手,“暂时没有了,不过等我把作坊修起来就能生产许多糖,到时候你们想吃多少都可以,我今天就是来选位置的。” 啊,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期待起来。 “那等作坊修起来我们就来找可敦换糖!” “好呀,我十分欢迎。” 简单说了会儿话,两人继续骑马朝前。 天空中时不时有苍鹰翱翔,让她想起乌达鞮侯那只鹰,姜从珚多看了眼。 拓跋骁见她好奇,给她解释,“这是苏里养的鹰,他就喜欢养这些。” 姜从珚仔细看去,果然看到遥远的草地上有个人影,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但身形很像苏里。 一道尖锐的哨声响起,半空中的苍鹰便听到指令飞回苏里身边。 苏里喜欢养鹰,他眼馋灵霄,所以一路上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只是可惜了,她是不会把灵霄送给他的,就眼馋着吧。 “他是在驯鹰?”姜从珚转过头问男人。 拓跋骁点点头,“对。”但接着他话锋一转,“苏里不是最好的驯鹰师,你不是有只鸟,我明天就让驯鹰师帮你驯练它。” 姜从珚发现了,他虽然不介意灵霄跟他的名字重音,但还是不喜欢它,每次说它都不叫名字,而是“那只鸟”、“你的鸟”,真是莫名小气。 “好呀,谢谢王!” 灵霄也该训练一下了,自此来到她身边,天天有吃有喝,连赶路都搭顺风车,简直将懒惰发挥到了极致。 昨天兕子还跟她打趣,说灵霄重了好多,该不会飞不起来了吧。 嗯……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猛禽的体格本就大,灵霄有二十多斤,这在鸟类中已经是重量级选手了,需要极大极有力的翅膀才能飞起来。 最近一个月,它光吃不运动,都快三十斤了,要再这么胖下去,可能真飞不起来。 灵霄还不知道它的逍遥日子结束了,马上就要天天上学了。 两人一上午沿着胭脂湖走了一圈,姜从珚最后看中了三个地方,一个在莫多娄的骑兵营帐旁边,就是空地不太大,如果以后要扩建比较麻烦;一个离水源较近,位置也够大,但旁边不远就是拓跋勿希的营帐,对方可能会来捣乱,还有一个位置比较远,几乎在胭脂湖另一头了。 三个位置各有优缺点,姜从珚不能立马下决定,打算让手底下的人再去考察一下,综合考虑。 临近中午,两人刚回王帐,还没下马,就有个信兵来报。 “王,属下有急事禀告。” 拓跋骁一抬手:“说。” 那人没立马开口,反而看了眼姜从珚,表情迟疑,似乎在说“有外人在这里不好开口”。 姜从珚垂下眸,面容沉静地坐在马背上,没有主动开口说要走。 拓跋骁看出他的顾忌,脸色有些不虞,语气重了三分,“说。” 那人不敢违抗王的命令,只好用鲜卑语禀告:“王,土默川那边又来问,您安排改为农田的土地,种下的麦苗死了一半了,剩下的也一直断断续续要死了,要是继续耕田,今年可能什么收获都没有,让属下回来禀告,问您该怎么办?” 他赌这个汉人公主听不懂鲜卑语,这样一来,就算她听见了也没关系。 姜从珚确实没完全听懂,他语速又急还带着口音。 拓跋骁沉思了会儿,脸色凝了些,锋利的眉眼有些迫人,然后朝他道:“你去把拓跋怀他们叫过来。” 等人一走,拓跋骁又转回头朝她说,“我要去处理些王庭的事情,先送你回去。” 姜从珚乖顺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来到寝帐前,拓跋骁利落下了马,又将她抱了下来,却没立马松手,反而搂紧了两分,“我很快就处理好,等我一起吃饭。” 姜从珚的脸贴着他胸膛,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只好轻轻“嗯”了声。 男人这才放开她。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姜从珚回到帐中,让阿椿把阿茅找来,她把刚才那人的话跟阿茅复述了一遍,让她仔细翻译给自己听。 她只听懂了大概意思,怕理解错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出于谨慎再问一下比较保险,幸好她记忆力还不错。 阿茅翻译完后,姜从珚点点头,她没听错,这是件大事。 土默川应该就在河套那边,河套向来有“塞上江南”、“塞上粮仓”之称。 这是一片农牧二元地带,主要分为前套、后套、西套三个大板块,自然条件既可以畜牧又可以农耕,“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便是在赞美这片难得的肥沃绿洲。 河套土地平整,比邻黄河,可以引黄河水灌溉农田,从而弥补因为降水不足而难以发展的农业,打破了“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以下是草原和荒漠”这一规则。 自古以来这片地区都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争夺的焦点,不仅仅是丰饶的物资,更重要的是其在军事上的地位,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顶,若在游牧民族手上,便能成为进攻中原的前哨,若是被中原王朝控制,则能成为防御胡人的前线,就同凉州的地位一样。 但河套地区从地理位置上很难与中原王朝产生紧密的联系,并且地区三分,极容易产生自立政权,许多实力不够的中原王朝只能被迫放弃这片地区,只是这样一来,失去天然养马地,便会使得中原地区战马紧缺,从而进一步被胡人威胁。 当初太祖皇帝没能夺取河套地区,便只能把目标转向幽燕一带,只可惜……天意不在。 后套地区原本一直被匈奴霸占,鲜卑与匈奴经常在此发生争夺,拓跋骁登上王位后与乌达鞮侯那一战,直接将整片后套夺了回来,那里水草丰美,可以养活几十万牛羊。 丢失了后套,匈奴单于气得不行,给乌达鞮侯狠狠记了一笔,将这个儿子发配出去。 现在除了西套,前套后套都在拓跋骁的控制下,他自然明白其重要性,或许他还意识到了农耕带来的t经济效益,或者说能养活的人口,比畜牧高出数倍。 草原经济能承载的人口数量是有限的,尤其近一二十年,气温下降,天灾加剧,北方面临着低温和大雪的严峻挑战,他们需要更多的物资才能度过艰难的冬日,这也加剧了草原部族上的矛盾,使得他们相互攻伐、南下劫掠。 能量在生物间传递的效率只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甚至更低,草原受到的阳光和雨水本就比南方少,这片土地承载的能量自然比南方低许多,在这样的条件下,如果单纯依靠放牧,牧民再从牛羊身上获得能量,相当于中间多了个能量级,转化效率会变得极低极低,而若改成农耕,人直接从谷物上获得能量,供养的人口至少能提高五倍。 拓跋骁不懂现代这套能量传递理论,但他通过最直观的表象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所以为了壮大鲜卑,他想发展农业? 只是鲜卑人不擅长农耕,就算他想这么做,过程也不一定顺利,现在不就遇到麻烦了? 姜从珚不由想到他跟梁国结盟的事,他要这么多工匠,应该就是预备这些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5节 他并不只会带兵打仗,他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同经济类型的差别。 姜从珚缓缓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眸中重新聚起明光,把兕子叫过来。 “你骑马去通知文彧和工匠队伍,鲜卑那边可能会有些动静,让文大人做好准备。” 兕子还有些云里雾里,“女郎,让文大人做好什么准备?” 姜从珚摇头,“你只把这句话传给他,他自然知道。” 兕子便不再问,利落地骑马去了。 姜从珚知道这不是件小事,传信的人说麦苗死了一半,鲜卑人或许会争执到底该继续种田还是及时止损改成畜牧,但她也没太过担忧。 以拓跋骁的性格,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绝对不会因为眼前的困难半途而废,无非是多花点力气而已。 而且他也必须把这件事进行下去——他想称霸天下的话。 这或许也是她的一个机会。 第57章 因为——她要入局! 王帐那边还在商议, 姜从珚也不急,让阿茅把甘萝叫来。 甘萝是她管事之一,也是王府旧人,一直跟在她身边, 但跟若澜又有些不同。 若澜舍不得离开她, 这些年主要在府内照顾她身体和起居, 偶尔对外联系, 帮她巡察和传达命令, 但并不管理具体事情, 甘萝之前也在身边伺候她,前几年她兴建作坊开设店铺,便把甘萝派了出去,历练了几年,攒了不少经验, 做事利落又仔细, 现在已是她手下几个管事之一。 其余几个管事都分散在各地,甘萝正好在长安,主动请缨跟她一起北上,姜从珚确实需要人负责工坊之事,便同意她的决定。 这一路从长安跋涉而来,甘萝一直带着手下的家仆安分守己, 从没惹过麻烦, 又能自给自足,几乎没有存在感, 一直到几日前抵达王庭,安顿好后每日也只待在这边,修整一下工具, 盘算一下可以发展的产业,在外人看来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家仆。 姜从珚日常并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起居,五六个人足矣,再说还有朝廷分配的宫女和内侍,也能安排着做杂活,带着几十人家仆,自然要发挥他们的作用。 “女郎,您找我?” 帐外,一个约莫三十的年轻女性走了进来。 她一身青色齐膝窄袖衫下搭黑色褶裤,头发全部梳起盘于脑后裹在头巾中,一看打扮就很利落。 甘萝五官清秀,眉峰略高露出几分严肃气势,眼神沉着,看到女郎时却不由温柔了许多。 “嗯,先坐下说话。” 姜从珚让阿榧从书房拿了纸笔,铺在桌上,提起笔,将自己觉得可以的三个位置大概画出来,顺便把今天逛的地图也标记了下,每一处都住着哪些人。 “……我觉得这三个位置都可以考虑,不过具体还想问问你的看法,你也可以再亲自去看看哪里更适合修健作坊,到时你来决定,实际运转方面你比我清楚。” 姜从珚将三个位置的优缺点都告诉她,最后看甘萝怎么选。 甘萝听完却道:“女郎今后不止发展制糖一个产业吧。” 姜从珚定神看了她一秒,忽然笑了,“你果然懂我。” 甘萝也一笑,“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也不一定。” 甘萝:“嗯?” “或许……我全都要呢!” 甘萝愣了一下,姜从珚朝她眨了眨眼:“你现在有优先选择权,一定要选自己喜欢的,以后可没这个机会了哦。” 甘萝愿拜下风,敬佩地看了女郎一眼,“那我就多谢女郎给我这个机会了,我一定好好选。” 姜从珚继续道:“现在产业才刚开始,糯米和小麦等原料从中原购买也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你们还忙得过来,等以后扩大规模后人手必定不够,我现在有个初步的想法,到时候我们要招用些鲜卑人进作坊干活,但要如何平衡处理我们跟他们的关系,需要斟酌一下。” “而且,语言沟通很重要。” 听到这儿,甘萝也无奈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他们都不是什么天纵之才,哪里这么容易学会一门胡语?尤其是他们的鲜卑语又没文字,单靠脑子记,脑子都要打结了。 姜从珚见她垂头丧气,只好安慰她:“你也不用担心,语言是在说话中学会的,只要你多跟当地人交流,很快就能学会了,不着急。” 就算语言完全不通的两人,单靠表情和肢体动作也能大概交流,只是遇到复杂的事情应付不过来而已。 女郎这么说,甘萝却下了决心,一定要早点学会鲜卑语,不然到时沟通不起来发生矛盾才是麻烦。 “女郎放心,我会办好您交代的事的。” 姜从珚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先有个准备,还早着呢。” 她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大张旗鼓地插手所有事情,事缓则圆,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她知道那些鲜卑人也在观望她,思量她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意图,想知道她这个汉人公主是不是包藏祸心。 她并不怕他们看,反而怕他们不看,看看她所作所为到底是对鲜卑好还是对鲜卑坏。 甘萝离开后,姜从珚去了书房,站在书架前对着分类看了看,拿了本农书下来。 —— 王帐中,拓跋骁坐在主位的鹰首王椅上,看着底下进来的十几人,此时几乎吵翻了天。 “王,麦苗已经死了一半,另一半也活不成了,我们就不该像那些汉人一样种地,我们鲜卑从来不种地,放牧打猎才是鲜卑人最擅长的,我看就该直接把剩下一半拔了改回草地,土默川水草那么好,能养活几十万牛羊了,不该浪费这么好的土地啊。” “段目乞说得对,王,我们已经浪费一个春天了,现在把麦子拔了改回去,还能继续放羊。”贺然干在一边附和。 “对,放羊才是我们最该做的。” “种什么地?到现在什么都没捞着!”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基本都认为种地不适合鲜卑,还是改回草地更好。 拓跋骁坐在王座上,一直没说话,任由他们随心所欲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脊背靠在座椅上,一手随意搭在一边,一手支着脑袋,长腿伸出,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高挺的眉弓在他眼里落下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有些沉,可那双碧眸却虚虚地盯着某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和无聊。 这件事他回来那天就报过了,当时他没立马处置,现在又报上来,明显是想让他做个决断。 众人吵了半天,见王一直不表态,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颇有威望的男人站了出来,“王,我们都认为不该继续种地了,应该跟以前一样在土默川放牧。” 拓跋骁没回应他。 那人加重了语气,显得语重心长,“王,种地浪费了这么肥沃的土地,还浪费了这么多人手,可从春天到现在,我们什么收获都没有,就算我们等到秋天,到时候麦苗都死光了,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中原人擅长种地,我们鲜卑擅长放牧和打猎,我们就该干我们擅长的事,我们鲜卑几百年都是靠放牧和打猎过来的,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突然改变是行不通的。” 他说得有理有据,又符合众人的认知,底下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拓跋骁见状,终于抬起眉,“你t们都同意可地延寻说的,认为鲜卑该放牧,不该种地?” 众人见他表情虽没太大变化,可气场中透着股寒意,迟疑了下,相互看了看,从对方脸上看到跟自己一样的想法,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点点头,“是的,王,我们认为俟懃地何说得对,放牧更适合鲜卑。” 他们异口同声,拓跋骁浓眉朝下压了下,眸光渐渐聚起。 “我不这么认为。” 这时,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十几人中脱颖而出。 他站到前面,朝拓跋骁道:“王,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种田。” 这人模样看着也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他头发没辫成辫子,而是用发冠束起,身材挺拔却不过分健硕,虽然穿着鲜卑服饰,可一举一动间却有种中原士人的风范,若不是截然不同的瞳色和高鼻深目的五官,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个汉人。 众人见说话的是他,都皱起了眉,“拓跋怀,难不成你在中原待了几年,就真把自己当中原人了?” 拓跋怀被这么说也不生气,平静地望过去,“我当然没忘记我是鲜卑人,但我认为王的决定是正确的。” 说罢,他不再跟旁人纠缠,转而认真对上拓跋骁,“王,我愿意去解决这件事。” “王,我们根本不适合种田,应该改回牧场。”其余人不死心地反驳。 拓跋骁等他们吵完,才终于坐直身体,没理会别人,只看着拓跋怀,“你有把握解决麦苗的事?” “王!” 拓跋骁只投去一个黑沉的眼神,众人便下意识噤了声,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用再说。”他语气淡淡,却自带一股威势,眼神再落到拓跋怀身上。 拓跋怀很有信心:“要是王能让我带上那些汉人工匠,我一定能处理好。” 拓跋骁想了下,点点头,同意了。 “本王就命你前去处理麦苗的事,一定保证剩下的存活,农田决不能改。” “是,属下一定完成王的命令。”拓跋怀抚胸垂首,铿锵有力。 已经做下决定,农耕之事宜早不宜迟,多耽搁一天麦苗就多死一片,拓跋怀当即出了王帐,朝工匠位置走去。 只是调些人手,他原以为会很顺利,没想到这些汉人竟然敢拒绝自己。 “你说……我无权调用你们?” “这些匠人是梁国皇帝结盟的条件,现在已经属于鲜卑了,你们要违抗王的命令?”拓跋怀审视地看着文彧,眯起深褐色的眼眸,不经意间露出几分危险,接着他又提醒说,“别忘了,你们现在站着的土地是鲜卑王庭。” 所以你们没有反抗的资格。 文彧似乎没察觉到他不善的语气,依旧一副恭敬又温和的模样,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大人理解错了,我们并不是不遵守王的命令。” “那是我误会了?”拓跋怀斜看一眼。 文彧露出一个笑,“确实是误会了。” “若此刻王要用这些工匠,他们自然该出力,只是需要告知公主。” 拓跋怀向他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 文彧便继续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工匠是公主陪嫁,而王先前对我们公主承诺,同意公主自行管理嫁妆,所以,他们实际上还是公主的私产。公主与王夫妻一体,我们当然要为王效力,只是这用人是否也该通知公主征得公主同意?” 拓跋怀脸色僵硬了下,喃喃,“我竟然不知这些匠人是公主的嫁妆。” 文彧见他怀疑,当即转身从自己帐篷里拿出一份锦绫帛书,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大人请看,这是梁国国书。” 到这一步,还得感谢梁帝好面子的行为。 因为拓跋骁要求多,又要嫁公主又要送工匠,还要开贸易,梁国这种行为跟属国上贡也差不多了,为了面子上好看,梁帝直接把工匠算到了姜从珚的嫁妆里。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6节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明面上的,工匠实际上就是满足拓跋骁的野心而已,但他对外的官方说辞却是“鲜卑王特意来长安求娶公主,梁国同其修好,以厚礼嫁公主”,这样一来就能弱化和亲带来的负面名声。 史书笔墨这么写,等到百年千年之后,后世之人也就无从考究真相究竟如何了。 拓跋怀朝国书看去,他认识汉字,果然看到上面写着“以工匠陪嫁之”几个字眼。 所以,他现在调用不了这些工匠? 他额角忍不住抽了下,紧紧握着拳头,费了很大力气才压制住胸口的情绪。 同时在心里骂人,狗皇帝实在是虚伪至极,他这样做面子上好看了,却给自己添了大麻烦! 拓跋怀咬了下牙,朝文彧道:“既然如此,容我回去向王禀告。” 文彧依旧和和气气,点头应好,恭敬地送走了对方。 等人一走,文彧立马招来自己的侍从,将刚才发生的事概括了下,让他立马去禀告公主。 工匠队伍在王庭外围偏远的地方,拓跋怀去王帐找拓跋骁,文彧的人来找姜从珚,两边几乎是同时到达。 姜从珚听到报信人说的话,并不意外。 拓跋骁要发展农耕,从梁国要来的工匠正好有擅长农事的,他当然要用上,只是这个人选竟然是……拓跋怀? 拓跋怀。 但除了他,好像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拓跋怀是纯血鲜卑人,也是鲜卑王族,但他身世十分复杂。 他祖父拓跋索漠跟拓跋骁的祖父拓跋没骨能是兄弟,索漠曾是上上上任鲜卑王拓跋力微最看重的王子,可惜被他叔叔拓跋穷杀了,拓跋穷登上王位后残暴不仁嗜杀成性,拓跋怀的父亲拓跋宇被迫逃亡,拓跋怀自己从小流落中原,在汉人社会中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学会了汉文化,直到十八岁才回到鲜卑王庭。 他是鲜卑王庭中为数不多精通汉文化的人,能理解拓跋骁所思所想,懂他这么做的目的,而后面,他似乎还支持拓跋骁的改革,但这部分史料很少,也只是一种猜测了。 鲜卑人看重血脉,却不像中原王朝那样推崇皇室将他们高高贡起,对他们而言,谁手里的兵多,谁最勇猛,他们就臣服谁,就算有王族身份,没有实力的话他们也看不起对方。 拓跋怀流落中原十几年,回到王庭不过七八年,这个时候的他在鲜卑中的地位并不高,比拓跋勿希还要低很多,存在感并不太强,但后来的历史上,拓跋骁陨落后,鲜卑内乱,乌达鞮侯趁机再次袭击王庭,鲜卑一败涂地,不起眼的拓跋怀却收拢起残部,抵抗了乌达鞮侯许久,但他最终也不是乌达鞮侯的对手,只能一路逃窜。 乌达鞮侯志在中原,见他构不成威胁便不再理会,转而挥兵南下。 整个北方沦陷后,不少百姓忍受不了胡人的残暴仍在反抗,拓跋怀不仅收拢鲜卑人,还一边跟中原汉人合作,给乌达鞮侯添了不少麻烦。 乌达鞮侯死后,拓跋怀更是趁机举兵反抗,在北方捅了匈奴一刀,直到他去世前,也算得上一方霸主了。 他虽不如拓跋骁惊才绝世,名气也没那么大,但也算得上一个英雄人物,最关键的是,他身为纯血鲜卑人,对于汉文化却不排斥,尤其在后期,他也在着手进行改革,可惜时局动荡朝政不稳,也就没有下文了。 许多人说他是弱化版的拓跋骁,姜从珚还没见过人不好评价,但却有种直觉,他跟拓跋骁不一样。 按理,这样一个人她该拉拢才是,但现在,他必须从此次麦苗事件中出局了。 因为——她要入局! 工匠队伍,她一定要掌控在自己手中,绝对不会拱手让给别人。 她猜得不错,拓跋怀回到王帐后,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这些工匠本就是梁国赠送给王庭的财产,竟然还不能使唤? 仅这一点就将在场的人点燃了,他们都顾不上反对种地了,直接义愤填膺,骂起了文彧。 “这些梁人简直不知好歹,难道他们以为还在梁国吗?” “没把他们当成奴隶就已经是对他们的恩赐了,现在竟然敢反抗王的命令,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在谁手上。” “那个汉人公主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故意……” 有人甚至还说到了姜从珚,觉得她从中作梗,刚想说几句,结果突然感受到一股冷冽的视线,一看,是王!他心头一凛,这才想起自己嘴里这个汉人公主现在已经是王的妻了,而且看王的态度,他对这个汉人t公主还很喜欢。 他闭上嘴巴,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嘀咕。 “王,那些汉人不听话,就该把他们关到奴隶营里去。” “用鞭子抽一顿就好了。” “对,还说什么嫁妆,他们所有人都该是王庭的财产,王,您不能太纵容那汉人公主了……” 所有人喋喋不休,他们一致认为姜从珚这个汉人公主没有资格插手这些事。 就在这时,帐外的亲卫来报: “王,汉人……可敦过来了,在门口求见王。” 拓跋骁一听说她来了,霍地从王椅上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其余人也跟了出来。 姜从珚立在王帐前,她还是先前那幅打扮,白色的衣裙和简单的侧编麻花辫,裙摆在风中轻轻飘荡,亭亭立在那里就好像一朵花。 她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到拓跋骁,眼神亮了下,主动走过来,“王。” 步履纤纤,优雅灵动。 “你怎么来了?”拓跋骁抓起她一只手。 姜从珚挣了下,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我猜你现在在为难。” 拓跋骁不以为然,“我有什么为难的。” “因为我。” 拓跋骁不说话了。 姜从珚微仰起脖颈,认真看着他碧绿色的眼睛,继续道:“你之前答应过我,说我的嫁妆让我自己管,现在还算数吗?” 拓跋骁原以为她的嫁妆应该只是些金银财物或者一些随行家仆,当时答应得十分爽快,确实没料到梁帝在国书上把工匠也算进嫁妆中。 如果是一般公主,就算明文写了她也没有这个权力,但姜从珚不一样。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国书上是这么写的,提这个条件时只是为了保障自己和她带去的家仆,至于工匠队伍,还以为要废一番大力气才有可能收拢过来,从文彧那儿得知这个消息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有这份国书在,她就更有底气和把握了。 如此良机,不把握住实在可惜了。 拓跋骁盯着她沉默了会儿,难得没有一口答应,反而问,“拓跋怀说,调用工匠要你同意他们才听令,你要工匠队伍是打算干什么?” 他原本确实有自己的打算。 “王需要工匠做什么,我就让他们做什么?”姜从珚说。 她一双乌眸清澈明亮,这么仰头看着人时,满脸真挚认真,不会叫人怀疑她话里的真假。 “他们到了王庭,自然属于王的子民,应该为王效力。只是我担心他们语言不通,加上两族行事方式不同会产生矛盾,我是汉人,他们也是汉人,他们跟着我背井离乡本就不容易,所以我想尽我所能关照这些工匠。” “而且我在凉州时也经营过一些产业,获利不少,要是王让我管理工匠的话,我有信心将这些技艺和产业做好,届时,草原上的物资必定会丰富起来。” “我想证明我的能力,获得您的臣民尊敬。”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清澈、语调轻缓,带着一种动听的韵律,将自己的想法毫不掩饰地展露在他面前。 第58章 “不许撕!” 拓跋骁是知道她心地有多柔软的, 一路上但凡有人生病,她都让身边的医士去诊治,还主动添了粮食给他们,这些他都知道。 她对她的仆人也很好, 甚至有些纵容了, 不行跪拜礼, 有时还要她去哄他们, 吃穿用度都得上他的精锐骑兵了。 还有那次被乌达鞮侯掳走, 也是因为她急着救治伤员才一时放松了警惕。 她现在说是为了她自己, 可却叫人生不出半点反感,反而叫人觉得她是为了那些工匠才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王帐西边,文彧带着十几个工匠赶过来。 他一见到拓跋骁就连忙行礼赔罪,“漠北王, 请恕我刚才一时不当之举。” 拓跋骁转过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文彧继续道歉,“我当时只想着这些匠人是公主的陪嫁,一口拒绝了这位大人,却忘了您现在与公主成了婚本就是一体,公主自然不会不同意您的安排。” “想明白这点后,我自知刚才的行事有些不妥当, 这便立马将擅农事的人都带了过来, 听凭漠北王安排。” 农匠们跪在地上,一听到文彧说要把他们交给鲜卑人, 全都瑟瑟发抖,惶恐至极。 胡人凶残又野蛮,语言还不同, 自己落到胡人手中岂会好过? 他们不敢抬头看人,可众人却能感觉到他们的微妙氛围,这些卑微的工匠,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公主身上。 拓跋怀见状,走过来,朝拓跋骁道:“王,既然文大人这么说了,那刚刚的事就过去了吧,事情紧急,我这就带人去土默川。” 接着他又朝姜从珚说,“可敦,我曾经在梁国生活过,自认为中原话说得很流利,不用担心我们语言上有困难,我也不会虐待这些工匠,您尽管放心。” 姜从珚的眼神第一次郑重地落到了他身上,这就是拓跋怀。 他是个纯血鲜卑人,深目高鼻,头发深棕,可神情温良,银冠束发,看上去比拓跋骁这个汉胡混血更有汉人的感觉。 在中原生活这么多年,他一举一动早已浸染上汉人的气质。 拓跋怀果然是个聪明人,很会抓住时机,不动声色地截过了她的话头,不过她也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姜从珚微垂下眸,瞥见跪在地上的工匠。 那些工匠听他这么说,生怕漠北王一口答应下来,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向他求情,“漠北王,求求您让我们跟着公主吧!公主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只想跟在公主手下做事。” “我们想跟着公主……” “我只跟着公主,公主,求您了。” 一路走来他们早把公主当成了唯一的主心骨,他们身份低贱,又在异族他乡,谁都能欺负到头上,只有在公主手下,有她护着才能安稳活下去,更不要说公主时不时赐下的米粮,那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好东西。 一边是凶恶的胡人,一边是庇佑子民的公主,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十几人齐哭出声,场面不可为不悲惨,他们仰起头充满希冀地看着漠北王和公主,仿佛他们的命运就在这一瞬间。 拓跋怀见此,忍不住咬了咬牙,这些汉人还真固执。 姜从珚见状,主动朝拓跋骁开口,“王,他们如此信任于我,我不想辜负他们,您愿意让我试一试吗?” “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成功救活麦苗,收获粮食。” “你有这个信心?” “嗯嗯。”姜从珚抬了抬下巴。 她神采飞扬,自信骄傲,拓跋骁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便是这么特别,叫他一眼就记住了她,以至于抵达长安后,再看那些所谓的皇室贵女,都大失所望没了兴趣。不过幸好,还是让他见到了她。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7节 他当时想,就算她不是梁国公主他也要选她,结果让他有些惊喜,她虽不是公主,却是开国皇帝的后代。 “好,那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理。”拓跋骁当即下了决定。 他不是个小气的人,既然国书上写着把工匠当做她的陪嫁,而自己曾经也承诺过她让她自行管理嫁妆,此时应下也没有犹豫。 她只是管理这些人,如果他要做什么,也可以命令他们。 而且,他有种莫名的直觉,她这么聪明,有胆识有谋略,把人交给她会给自己带来惊喜。 接着他又用鲜卑语通知其他人,他刚宣布完,鲜卑人就跟冷水滚入油锅一样炸了起来。 “王,不可以!” “王,您怎么能用一个女人去干大事,还是一个汉女。” “王,您不要被这汉女迷惑了。” …… 他们争相劝阻,仿佛拓跋骁干了一件违背天理的大事。 拓跋骁早已不耐烦他们,听到这些话更是完全沉下了脸,骨骼分明的轮廓带着锋利的寒意。 他正要发作,姜从珚及时拉住了他,朝他摇摇头。 若拓跋骁因此发怒惩罚他们,这反而会进一步加深这些鲜卑人对她的隔阂。 她安抚好他,转而看向鲜卑大臣。 “诸位大人是觉得我是个汉人不该插手鲜卑族中的事?还是认为我胜任不了这件事?” 他们正要回“两个原因都是”,姜从珚却没停,继续道:“如果觉得我是个汉人而不该做这些事,我不能同意,王已经允许了,而且我现在嫁给了t王,是鲜卑可敦,是王庭一份子,凭什么不能处理族中的事情呢?” “如果是担心我做不好,那我可以跟诸位大人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如果我成功救活麦苗,到秋天收获了粮食,那就表明我能带领工匠给鲜卑带来好处,以后这些工匠完全归我管理,你们不得再有异议。” “如果你没成功呢?” “自然是将工匠交回王手中,任由他去安排,我不再过问。” “如此,你们同意吗?” 听她这么说,几人皱起了眉。 听起来好像没问题。 她成功的话,鲜卑能多收获粮食,是件好事;如果失败了,正好劝王将农田改回草地,还能限制这个汉人公主不准她再插手族中事情,无论怎样对他们来说都不吃亏。 “好,我同意。” 可地延寻发了话,其余人便也跟着同意了,只在心里诅咒她失败。 众人以为这件事便如此了,却又见她拿出本书。 “你们知道为什么在你们都反对的情况下,王依旧要在土默川种小麦吗?” 段目乞和贺然干等人不知道她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用疑惑又警惕的眼神看着她,看她能说出什么。 姜从珚见此,继续问:“请问大人,牧一只羊需要多大的草原?” 贺然干皱了下眉,不懂她问这个干什么,却还是答了她,“需要二十亩草场。” “一个五口之家的话,需要多少只羊才能维持生存?”她又问。 贺然干:“至少一百只。” “也就是说,一个五口之家想要衣食无忧,起码需要两千亩草原。” 这对中原王朝来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在中原如果能拥有两千亩土地,已经算得上一方大地主了,而在草原上只是一个普通人家拥有的土地。 贺然干听到这儿依旧没感觉不对,是这样没错,他们每家每户都需要广阔的草原来放牧,所以他们要不断扩大领土才能养活更多的人口,但他紧接着听到这个柔弱的汉人公主说:“可在中原,只需要五十亩地就能养活五口人。” “怎么可能?”贺然干不可置信。 这中间可是差了几十倍。 这时,拓跋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动了一下,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愉悦。 他没跟她讲过,可她却猜到了,并且很懂他,现在还在有理有据地帮他解释。 他不屑于对底下人解释,如此明显的事他们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明明懂了却仍不同意,他并不在意,他只做自己要做的事。 姜从珚翻出手里的书给他们看,“这是我们梁国的农书,上面记录着农田产量。” 几人看了眼,可惜他们根本不认识汉字,看不出这些符号是意思。 姜从珚翻阅着农书,不紧不慢地朝他们阐述,“种一亩麦田,一年收割一季,肥田能产一石又半石麦,就算是下等瘦田也有一石产量,五十亩地就能产五十到七十石麦。一家五口一个月果腹粮要三石麦,一年便是三十六石,除去缴税,正好生存。” “以土默川的土地,如果全部改成草场,产出最多只能养活五万人,而改成农田种麦子,至少能养活百万人口。” “人口多则兵多,王是为了壮大鲜卑的实力才会坚持在土默川种麦,而你们不仅不能明白王的用意和苦心,反而极力阻扰,究竟是为什么?”最后一句语气格外重。 众人被她这一通理论砸得不轻,还没回过神就听她朗声质问自己,都说不出话。 他们当然知道种田能养活的人口比放牧多,但他们放牧习惯了,从没这么仔细地算过,两者之间竟然能差几十倍? “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种地,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今年种下的麦子已经死了一半了,你说能养活一百万人口,可现在什么都没有,连一万人都养不活,你光说那些大话有什么用?”可地延寻看着她冷声道。 其余人被她那套天花乱坠的说辞哄住了,但他没有,这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中年男人意志坚定,依旧维持着最冷漠的态度。 姜从珚挺起下颌直直看过去,对上他的眼睛,“这正是我要解决的。” “没有任何事情是一帆风顺的,更何况这才第一年,发生问题也很正常,只要解决掉眼前的难题,后面自然会迎来收获。” “就算种下的麦苗死了一半,只要我能救活剩下一半,今年收获的麦子能养活的人绝不比放牧少。” 可地延寻拧起眉,眉心被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褶。 他发现这个汉女实在有些狡猾,她刚刚那套话,不管从哪方面都无法反驳,尤其放牧与种田能养活的人口相差了几十倍,几十倍啊,任何一个部族想要称霸都要依靠大量的人口。 等这些话传开,族里那些原本不赞同王种田的人就再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这对鲜卑来说本来是件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可地延寻总觉得这里面藏着某种他看不清的意图。 姜从珚见他不说话,便不再跟他纠缠,转而想跟拓跋骁仔细询问一下土默川那边的情况。 拓跋怀竟然又在此时开口,“王,我请求同去。” “这件事已经交给可敦处理了。”拓跋骁道。 拓跋怀:“我知道,我只是怕可敦的人不清楚当地的情况,我想着我同去的话,说不定能帮上忙。” 他这么说,倒是无可指摘。 拓跋骁思索起来。 “那就多谢大人了。”姜从珚仅迟疑了一瞬便做了决定。 拓跋怀是个聪明人,他之前那么积极主动要去处理麦苗的事,应该也是赞同改牧为耕的,他或许藏着私心,但在这个时候故意使坏的可能性很小,毕竟他现在急需做出一番成就来提高自己的地位。 他说得也对,她的人对鲜卑的了解还太少,要是有个熟知情况的或许会方便许多。 拓跋骁见她同意,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把之前从土默川回来的人派到她身边,给她细说那边的情况。 除了麦子的事,底下还有其它族中事情等着他处理,姜从珚不打搅他,让他继续议事,自己回到自己帐中,让兕子把若澜和阿茅张铮都唤来。 等人到齐,她把今天的事跟他们说了遍。 “……这次的麦苗之事是我来到王庭后处理的第一件大事,结果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我们今后的路是顺利还是崎岖,所以我们一定要成功。” 她这么一说,众人神情都严肃起来,屏住了呼吸认真听女郎吩咐。 “农耕之事,我们本就有经验老道的人,加上工匠队伍那边也有耕农,只要找到原因应该就能解决,这不是问题。我比较担心的是我们初来乍到又是汉人,当地的鲜卑人并不愿配合我们行事,这需要点手段,若澜,我想让你亲自去,还有张铮,你也去。” 两人闻言,都没在第一时间应下。 尤其是张铮,表情甚至有些惶恐,上次只离开女郎身边一小段距离就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从未如此害怕过,他后来日日后悔自己当时为何没守护在女郎身边,并且发誓一定不能让女郎再陷入险境。 现在又要把他调走,张铮生怕女郎又有个万一。 “女郎……”若澜望着她,虽然没说拒绝的话,可眼神已经透露了一切。 姜从珚知道他们这是不放心离开自己,却只道:“我身边能用的人不多,甘萝要准备作坊的事,其他人还欠缺点能力,只有你,若澜,交给你去我才放心。我刚刚也说了,这是我来鲜卑做的第一件要事,必须办得漂亮,只有这样我才能在鲜卑立足。” “我在王庭有人照顾,漠北王也不会让我受委屈,没什么好担心的。” “还有张铮,你跟若澜一起去,万一发生冲突,务必保证我们的人安全。” “女郎——”张铮仍然有顾忌,张了张口。 姜从珚却抬手打断他,“张铮,你在担心什么?” 张铮说不出口。 “你担心我的安全?这是王庭,不是在路上,以漠北王如今的威望,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对我下手。” “你其实也知道的,只是你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张铮无力地垂下眼,他最深的想法被戳破了,确实,他非要留在女郎身边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真要为女郎效力的话,他该按女郎说的去做。 “好t了,该讲的道理我都跟你们掰碎了,别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了,我们在鲜卑的日子才刚开始。” 女郎这么说了,二人便不好再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阿茅站在一边,见女郎朝自己看了过来,不由紧张起来,“女郎,我也要去吗?” 她也不想离开女郎身边。 阿茅拽着衣角,一双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女郎,希望女郎别说出这句话。 但女郎要让她失望了,姜从珚点了点头,“是,你也去。” 阿茅脸颊一垮,差点哭出来。 “他们对鲜卑语还不熟练,需要你给他们帮忙。” 王庭中也有别的会说汉语的人,比如拓跋怀,但她不放心。 阿茅苦起了脸,却又不敢拒绝女郎的命令。 姜从珚见她小小的脸蛋都要皱成苦瓜了,摇头失笑,“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不上进’,派你们出去做正事儿呢,结果都想围在我身边打杂。”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8节 若澜&张铮&阿茅:“……” 见三人板着脸,姜从珚也有些无奈。 收起玩笑话,她对阿茅道:“我这次派你出去,不仅仅是给他们帮忙翻译,也是要你历练历练。你在语言上很有天赋,不该浪费,现在也学了不少字,等以后读得书多了,涨了见识,我也让你做管事。”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能帮我什么忙吗?你跟着若澜姑姑好好学,将来帮我做更多的事,就是替我分忧了。” 女郎这么一说,阿茅顿时精神起来,她要变得有用,要好好帮女郎做事。 唉,不过读书识字真的好难啊。 说服了三人,他们立马下去准备明日出行之事。 若澜从自己队伍里带了十来人,又把工匠队伍中所有跟农事有关的人都带上,加上张铮带的二十亲卫,一行大约六十人。 六十人,有二十精悍甲士,一般人不敢随便下手,对峙起来也有气势。 土默川在王庭以西,不算太远,不到三百里,快马一日就到,正常轻骑出行的话也不过两日路程。 拓跋骁选了土默川而不是水系更发达的后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土默川比后套近,有什么情况更方便他控制,而且此地完全在鲜卑掌控下,比后套更安全,不用担心匈奴进犯。 现在居于土默川的,主要有独孤部和宇文部。 草原部族的结构形态跟中原的汉人王朝很不相同,他们更像是一种部落联盟,最强悍的部族统领其余所有部族,只在政治和军事上形成统一的管理和调动,至于更多从上而下的系统是没有的。 当初拓跋塔去世,拓跋骁登上王位,其余部族自然不服他这个新上任的鲜卑王,不少还联合起来反抗过,都被拓跋骁用铁血手腕一一镇压下去。 他杀掉那些首领,再选出一个听话的坐上去,如此,各部才安分了下去。 现在他在土默川试行改牧为耕,独孤和宇文两部或许明面上听令,实际上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总之,姜从珚让他们务必小心,若情况不对,及时传信回来。 拓跋骁说中午等他一起吃饭,这饭最终等到晚上才一起吃上了。 骑了半日马,一下午又处理了许多事情,姜从珚已经感到乏了,刚吃完饭就犯起了困,撑着精神洗漱完,她闭上眼睛朝床上一躺,没一会儿意识就朦胧起来,直到感觉一团热气将自己包裹,唇上一片酥痒。 男人在轻轻咬她。 姜从珚霎时清醒了三分,抬起眼睫,果然见到男人放大的深邃眉眼。 她愣了一下,偏了偏头,拓跋骁的唇顺势落到她莹白的耳廓。 他不停地亲她,不管是眼睛、脸颊、唇瓣还是脖子,他都喜欢,当然,继续往下,他更是舍不得那洁白如玉兰的花苞。 那时候他真想让自己化身禽兽吞了她。 姜从珚被他亲得痒,他的鼻息喷到脖子上也痒,仿佛有只滚烫的手在触摸她的肌肤,忍不住缩了缩,抬起手掌轻轻抵在他肩头。 “我困了,要不睡觉吧。”她低声商量。 男人却忽的一抬眉,英俊的脸庞显现出几分凌厉,显然有些不满。 “昨日已经歇了一天,你今天好了。” 说着,他的唇又重重压了上来,不断碾磨她的软肉。 姜从珚被他弄得有些疼又有些痒,却阻止不了男人。 她其实猜到男人今晚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刚刚闭上眼睛入睡时却还抱了一丝侥幸,想着万一她睡着了,男人是不是会消停一些,现在看来,她高估这狗男人了,就算她真睡死过去他也要把她弄醒过来。 但她对这事儿实在算不上喜欢,又累又疼。他只是亲一亲还好,她也不讨厌,非要深入的话就有些难熬,男人上头的时候无论她说多少声轻点、慢点,他都听不进去,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骨头都捏碎了,第二天还全身酸痛,这谁能喜欢得上。 轻薄的丝绸寝衣在男人的大掌下脆弱得如同一张纸,眼见他又急不可耐想要暴力撕扯,姜从珚赶紧抓住他粗硬的手,娇声喝令,“不许撕!” 天天把衣裳扯坏像什么样子,她不缺这点丝绸,却丢不起这个脸。 拓跋骁顿了下,手里的力道松了下来,只好落到系带上,急急忙忙地扯开,接着,她就像褪去衣壳的白玉兰,完全绽放在他面前。 男人眸中的碧色浓郁起来。 他将她拢入怀中,感觉到她绷起的身体。 …… “你放松些……” 两人的体格本就差了一倍,她还这么紧张,他也很艰难。 姜从珚委屈地瞪他一眼,“是谁让我这样的?” 她先前明明很放松,都要睡着了,都是他。 没体验过的时候是紧张忐忑,体验过后,却变成了紧张加害怕,狗男人真是一点都不温柔。 拓跋骁早已拉满了弦等着,只恨不能现在就离弦出去,偏她又这样,只好强忍下欲望,俯身亲着哄她,“那这回我轻点,你别这么抗拒。” 姜从珚也知道一直这样吃苦的还是自己,她也试着放松去接纳他,可还是蹙起了眉,等到他不管不顾靠进来,她疼得倒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抓到他臂膀肌肉上。 “不行!” “要不还是……药膏……” 第59章 “你赶我走?” 原本被藏到柜子角落的药膏也没想到自己除了在新婚夜, 还能继续发挥作用。 新婚夜男人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但就算一个时辰姜从珚都觉得漫长,她心想今晚可能也差不多,而且过了初次应该会好一点, 却没想到他根本不止。 戌时上床睡的觉, 他一直折腾到子时半夜, 起伏的腰背活像一头不知疲倦埋头奔跑的豹子, 她怎么拒绝求饶都没用。 男人要了两回后, 中途停了一次, 他抱着她去洗漱,可回来之后又忍不住扑了上来,白洗了一回。 姜从珚实在没精力了,最后也不知他何时消停的,只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叮嘱他结束之后一定要给自己洗一洗, 然后就昏睡了过去。 瓷瓶本身不大, 那夜男人又挖了许多,只剩下小半,今夜之后,这一小半也没了。 拓跋骁终于舒畅了一回,第二日心情都好了许多。 他一大早就醒了,睁开眼, 神光明亮, 精神好得仿佛昨夜出力的人根本不是他,将怀里还熟睡的人儿搂着亲亲摸摸会儿过了瘾, 见她还没醒来的迹象,想到昨夜她确实累了,只好按捺住身体的反应, 然后下床披衣。 他随性惯了,并不需要人近身伺候,穿衣洗漱都自己来,贴身亲卫只干些杂活儿,现在住到她这边,用亲卫不方便,他也懒得使唤她的侍女,只叫她们备水,自己去洗漱了。 穿戴好,他没叫早饭,大步走了出去,吹了道哨声,骊鹰昂着高傲的头颅来到他面前。 守在帐外的阿椿便见他飞身上马,大腿一夹马腹,一人一马离弦而去,很快变成了个黑点消失在眼前。 她转身进到卧室,撩开帷帐远远地看了眼,见女郎还在睡,便没进去打扰她,在外间做着针线,一边听女郎什么时候醒。 她跟阿榧是女郎贴身侍女,并不需要干浆洗、打扫之类的杂活,只伺候女郎梳洗起居,还兼带一些传话跑腿儿的活儿,又管着底下的宫女和内侍,已经有点管事姑姑的模样了,虽然她们还很年轻。 王庭中心是王帐和一些贵族大人的营帐,外围才是鲜卑军营。 营地里,一座座帐篷t错落分布,里面不乏马场、靶场、比武场等,鲜卑骑兵正热火朝天地训练着。 剽悍的骏马飞驰,烟尘滚滚。 天气暖和,他们直接赤膊上阵,个个体格健硕精悍骁勇,展现出最原始的力量和战力。 这些身经百战的鲜卑骑兵满身沙场血气,眼神嗜血,仿佛一匹匹凶狼,然而拓跋骁一出现,却像狼王进到了狼群,带着绝对的王者气场,生生将面前几百人的气势压了下去。 拓跋骁巡视了一圈,然后来到靶场,先是骑着骊鹰跑了几圈,又拿出他惯用的乌龙铁脊弓,一边疾驰一边搭箭上弦,瞄准了百步之外的活靶。 负责陪练的丢靶人将手掌大小的草人随便朝空中一抛,下一秒,一道强劲有力的箭矢破空而来,精准地扎穿了草人,速度不减,直直扎入后面一排木桩中。 “镫”的一声,金属箭簇深深扎进木头,白色的尾羽在空中不断来回震颤,碗口粗的木桩裂开一道竖口,可见这一箭的力道有多大,若是扎进人体绝对能将人刺个对穿。 拓跋骁接连放了十几箭,一直到射完箭筒里所有的箭。他每一箭都精准无误地射中活靶,每一箭都力有万钧。 接着他又接过亲卫递过来的另一个箭筒,再次射完才收手。 然后,他来到比武场,环视一周,“谁要陪本王练武!” “属下来!” “属下也来!” 底下将士无比崇拜王,听到他要找人练武,跟被喂食的鱼儿般争相涌过来。 能给王陪练的机会可不多。 “好,那你们都来。”拓跋骁朗声一笑。 于是便有第一个人冲上来,两人赤手空拳,拳拳到肉,打得精彩绝伦。 那人满身横肉颇有巨力,可在拓跋骁面前也不过坚持了十几个回合就败落。 接着,叱干拔列也冲上来。 他坚持得比先前那人久一点,却还是被拓跋骁一个扫腿加一记重拳击倒在地。 再然后,他们都不讲公平了,直接两三人一起上,却依旧奈何不了拓跋骁。 不断有人被打倒在地,又不断有人补上,打了将近一个时辰,拓跋骁才稍微露了些疲态,终于歇手。 此时他大汗淋漓,身上的衣裳几乎湿透,还粘了不少尘泥,即便如此,依旧不折损他的威严,反而因他刚才勇猛的表现更叫底下将士崇拜。 “王,您的武艺更强悍了。”被他打败的人躺在地上不无感叹。 拓跋骁坐在地上,朝嘴里灌了一大壶水,听他这么说,放下水囊,扯了扯嘴角,随口嘉奖,“你今天比之前多坚持了几招,不错。” 他凌厉的脸上虽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可众人就是能感觉到王今日心情很愉悦,要知道王可不是随便夸奖人的。 拓跋骁当然高兴,昨夜要了三回,而且时间都不短,虽然还得收着力道只进去了大半,不能十分尽兴,却也尝到了甜头。 等多试几回她就能完全承受自己了。 拓跋骁练完武,再次骑着骊鹰回来。 他知道她嫌弃自己身上脏,又想到她还没醒,便没去她帐中,转而回了王帐,让阿隆打水,重新洗了个澡冲掉身上的热汗和尘土,换上一身干净衣裳。 姜从珚一觉睡到了辰末,日头都老高了。 她以前觉浅,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惊醒,昨夜却累得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中途男人给自己喂过一次水,她那时嗓子都干得不行了,浑身被汗水湿透,仿佛一条脱水的鱼。 身上哪儿哪儿都酸,尤其是腰和腿,她动了动,疼得她差点倒吸一口凉气,都拜某人所赐。 姜从珚还是气不过,狠狠抓了两下被子,仿佛把它当成了某个男人的皮肉。 她不想叫侍女瞧见自己这副模样,躺了一会儿,恢复点力气后坐了起来,轻薄的丝被滑落,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79节 她气红了脸,赶紧拽住被子将自己裹住,心里直骂拓跋骁这个狗男人,光顾着自己快活,也不帮她善后。 她想捞过预备在床尾凳子上的衣裳,一伸手,却发现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紫环痕。 “……” 颜色倒也不是特别深,可她皮肤白得跟雪一样,这抹痕迹就十分明显。 看到这环痕,她就又想到昨夜男人将她两只胳膊完全压在枕头上的画面,脸颊不由发烫。 昨夜男人虽也急色,却比新婚那天好了许多,因她老说疼,他终于放慢了速度,可却一直磨她,问她“疼不疼”、“这样呢”、“现在还疼吗”诸如此类的话,她实在没脸回答他,就偏着头闭着眼睛不说话,男人却不让她如愿,一直攥着她的手腕,非要她回答。 她如果说疼,他就不停亲吻她敏感的地方,直到她浑身都打起了颤,满是难耐的麻痒,一直逼得她说出了“不疼”,结果他又开始发疯,横冲直撞。 她当时真是差点被男人气哭,在心里将他骂了八百遍,狗男人! 姜从珚摇摇头,努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海,忍着身上的酸痛穿好里衣,大致遮好身上的痕迹,这才摇了摇床外的铜铃,让阿椿阿榧进来服侍自己。 洁齿完,洗过脸,她坐到妆台前,让阿榧给自己挽发。 细密顺滑的青丝从颈后撩起,露出一截白到晃眼的脖颈,阿榧却瞥见女郎雪白的后颈上,一片青红交错痕迹。 “女郎,您的脖子……” 姜从珚听她说到脖子,下意识抬手捂住,还有几分做贼心虚。 她微垂着头,脸上难得出现扭捏和尴尬。 阿榧原以为女郎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吓了一跳,刚张口,见女郎这副模样,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就弱了下去,脸上也烧起来。 她也还是个大姑娘,没嫁过人。 阿榧心里也尴尬,只好当作不知,转移话题,“女郎,我拿药膏给您涂一下吧。” 姜从珚点头默认。 身上被狗男人弄出这些痕迹,她今天便梳了个半披发的十字双环髻,耳侧垂下两个发环,能稍微遮挡侧颈,余下的头发披在颈后用发带系住尾部,为了配这个发型,便穿了件领子略高的绯色花蝶纹宽袖曲裾,装扮类似汉朝的风格,这样一来,除了脸几乎没有露在外面的肌肤,不仔细看便察觉不到异样。 收拾好,姜从珚缓缓出来。 若澜张铮他们天刚亮就出发了,昨日已经安排好,今日倒不必再辞行。 阿椿将早饭摆出来,也不知道拓跋骁怎么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姜从珚刚坐下,男人就从帐外回来了。 他挨着她坐下,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座小山矗到了身边,靠得还很近,霸道的气息笼了过来。 虽然什么事都做了,姜从珚还是不习惯男人随时随地的亲近,但也无法拒绝。 他身上带着潮气,她却没没闻到汗味儿,他应该是又洗过了,姜从珚便随他。 “你还没吃饭?”她问。她听阿椿说他一大早就起来了。 拓跋骁点点头,“等你一起。” 姜从珚微微脸红:“……我起太晚了,倒也不必非要等我。” 也怪他昨晚非要折腾这么久,她真的很少这么疲惫。 说来她也不理解,男人怎么能大晚上消耗了这么多力气后,第二天还这么有精力呢。 “看着你吃饭更香。”拓跋骁的眼神大剌剌地落在她脸上,好像要证明他说的不是假话一样。 姜从珚脸颊更红了,嗔怪地瞪他一眼,嘴里无遮无拦的净说这些话,还有侍女在呢。 阿椿阿榧站在一边,只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绷着脸当做什么都没听到,认真地摆上餐具和早饭。 餐具依旧是姜从珚惯用的白瓷,一盘包子,一盘芝麻胡饼,还有一份野菜瘦肉粥。 阿椿给两人盛好粥,便带着阿榧退了下去。 姜从珚饭量不大,吃饭速度又慢,吃完一个羊肉包子时,男人已经大口吃完五个了。 见她只吃了个包子就不动了,光喝粥又不顶饿,拓跋骁直接抓了个芝麻胡饼到她碗里。 “……” 姜从珚停下勺子看着他。 他捏捏她的脸,几乎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你太瘦了,应该再吃点。” 他抱着她时跟抱小孩儿一样,一点重量都没有,骨头又细,仿佛他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折断,太脆弱了,她就该多吃点,长胖点,跟草原姑娘一样长出结实的肌肉,这样晚上就有力气了,也不会才一会儿就喊累了。 “我饱了。”她想把胡饼夹回他碗里。 拓跋骁不相信,一个包子才多大。 “再吃些。” 姜从珚叹了口气,“我真吃不下了,吃多了胃里难受。” 她有时也想多吃点,摄入足够的营t养身体才能更健康,可她身体就这样,吃多了就难受,尤其前几年调养时,喝完药老犯恶心,有时才喝下去就吐了,连带着吃的饭也吐了出来,导致她食欲一度很差。有些时候馋,可也只是馋那个味儿,真放开吃也吃不了多少。 拓跋骁也没办法了,拧起浓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真是娇气,还好她出身在富贵人家,不然她这身毛病,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 姜从珚还不知道他劝自己多吃饭背后有这么多小心思,喝完剩下半碗粥后就真的不动筷子了,拿起旁边的茶水漱了下口。 拓跋骁则风卷云残地解决掉桌上所有包子和芝麻饼,又喝了一碗粥和一碗茶水解渴,一顿早饭才算结束。 吃完饭,拓跋骁又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姜从珚摇头拒绝,她的腿到现在还软着,实在不想动,又催他去做自己的事。 他是王,等他处理的事情可不少。 “你赶我走?”拓跋骁微眯起碧眸。 “……”男人对这方面还挺敏锐,她确实想离他远点儿。 您在这儿干什么正事儿了吗?姜从珚直白地看过去。 她没说出来,拓跋骁却看懂她的意思了,磨了磨牙,但他确实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他站起身,姜从珚也跟着起来,准备送他出去,男人却突然转过身,长臂一捞搂住她的腰,滚烫的唇就欺了下来。 两人身高差这么多,就算他低下脖子还差段距离,他将她朝上提,她被迫踮起脚尖迎合他。 有些站不稳,想落回地上,却有被他有力的臂膀钳着。 最后,她被亲得气喘微微,粉色的唇瓣被碾得糜艳,眸中水光盈盈,拓跋骁见着她这副模样,雪肌粉腮,两只瞳孔又燃起了火,大掌抚在她腮边,粗粝的拇指不断摩挲她肿胀的唇角,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将这火压下去。 姜从珚被他亲得身体发软,手脚都失了力气,要不是被他强有力的胳膊搂着,恐怕早软倒在了地上。 再亲下去就真的要失控了,拓跋骁拦腰一抱,将她抱回了椅子上,弯腰俯在她耳边道:“今晚等我。” 姜从珚瞪大眼睛看着他,“不……” 话还没说完,男人却已经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再来一晚,她第二天就真起不来了。 姜从珚恨恨地咬了下唇,只能看着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他这么说了,晚上多半就会这么干,姜从珚又忍不住冒出担忧,却只能将这份不好对人说的隐忧放到肚子里,出声叫来阿椿,让她跑腿去叫甘萝过来。 甘萝办事效率极高,昨天下午就去那两个位置考察过了,今早更是召集手底下的人商量出了一个方案,等着跟女郎报备完就动工。 此时听说女郎找自己,二话没说带着草图飞快来了。 “你们商议得怎么样了?”姜从珚把人叫到书房,两人各坐到一把椅子上。 “女郎请看。”甘萝将手中的图纸摊开,“我去看过了,觉得还是东面那个位置更好。” “靠近拓跋勿希那个?你不怕麻烦?”姜从珚笑问。 “如果有人非要找麻烦,就算躲远些他照样可以来。” “只要有女郎在,我就不怕。”甘萝说得很自信。 姜从珚摇头失笑,既然她这么决定,那就这么干吧。 接着甘萝给她介绍了下他们预计规划的作坊,“……我们初期打算先建两间保温室,五间发酵室,两间火灶室,一间包装室和一间仓库,这样一来,一月至少能产两千斤麦芽糖……” “两千斤,足够了。”姜从珚道。 如果要销往其他部族的话自然不够,但在王庭范围内足够了,王庭附近的常住人口也就不到五万,其余都很分散。 “建造作坊需要的物资我已经跟王说过了,你们找莫多娄就行,他会帮忙安排,王说是免费给我们,但还是要记账,等产糖后还回去……” 甘萝听女郎安排得井井有条,认真记下。 两人商量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把制糖作坊的事情敲定。 这时兕子回来了。 兕子这些天可快活了,姜从珚也不拘着她,不用她在身边伺候,任由她四处跑,虽然语言还不是很通畅,但她性格活泼外向,让她打听出不少消息。 此前姜从珚了解过鲜卑,但隔得远,人手也有限,她只知道一些大概的势力,具体内情并不太清楚。 “……六王子的妻子叫贺兰丘力居,是现任贺兰部首领的侄女儿,他们生了一个男孩儿叫弥加,今年五岁,六王子还有个亲妹妹叫兰珠,今年十六岁,还没有嫁人。” 听到这儿,姜从珚有些意外,草原上有早婚习俗,一般十三四岁就结婚,兰珠十六岁了却还没有嫁人? 刚这么想,她便听到兕子的语气变得八卦起来。 她放低了声音,悄悄说,“听说六王子之前给她选过勇士,是兰珠不肯嫁人,她好像有喜欢的人。” “是谁?” 兕子:“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姜从珚倒不是非要对一个小姑娘的私事刨根究底,便问,“那丘力居呢?她性格怎么样?” 兕子回道:“我听别人说丘力居是个很讲道理的王妃,很多时候六王子发脾气都是她劝住的,六王子手下的人都很尊敬她。” 姜从珚想到前晚,亲卫说拓跋勿希来闹,也是丘力居劝下来的,就是不知道她对汉人是什么态度,要是不排斥的话,可以接触看看。 拓跋勿希明显很讨厌汉人,但他是王子,他母亲曾是拓跋塔的可敦,还是前任贺兰部首领的女儿,他又娶了贺兰部的姑娘,已经跟贺兰部深深绑定在一起了,更不要说他身后可能还站着许多支持纯血鲜卑的势力,他们现在表面上臣服拓跋骁,心里却一直嘀咕他混血的身份。 鲜卑主要的部族有拓跋、贺兰、宇文、独孤、慕容、铁弗、库莫奚等部,现在拓跋势大,鲜卑王便从拓跋部产生,但其余部族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他们未尝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尤其是贺兰部。 但他们应该没有成功,因为后来的历史中,宇文鲜卑、慕容鲜卑都曾短暂的崛起过,贺兰部却没留下多少痕迹。 正是因为身后有一整个部族支持自己,拓跋勿希才敢这么放肆,一上来就对她这个拓跋骁亲自选的可敦大放厥词,还敢半夜来闹事。 接着兕子又跟她讲了些打听到的消息,王庭现在主要的势力除了拓跋骁自己的三万直系骑兵,然后是拓跋勿希,手下也有一万多骑兵,除了他俩就是一个叫可地延寻的人,是王庭的俟懃地何,也就是类似中原的尚书或者丞相一类的大臣,他手里的兵不多,但可地延家族在王庭很有威望,掌管着许多土地和牛羊,他对汉人的态度也十分警惕和厌恶。 听完她的汇报,姜从珚心里轻叹口气,任何一个国家,其中的权力都是庞大而复杂的,就是草原部族也不例外。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0节 聊完这些事,她让兕子去把凉州亲卫的副队叫来。 张铮带了一半人离开,剩下一半交给了副队何舟,何舟年仅十九岁,却已入伍八年。 他父亲也是凉州侯亲卫,只可惜在抗击胡人时牺牲了,留下年仅十岁的他,后来凉州侯破例让这些失去父兄的孩子加入亲卫预备队,享受亲卫待遇。 前两年他跟着主君上阵杀敌,表现也十分勇猛,所以年纪轻轻却被提到了副队的位置。 “女郎,您找我?”何舟进帐来到厅堂,行了个礼,主动开口问。 他年纪轻,性格也比张铮活泼许多。 姜从珚放下手里的书,朝他看过去,抬了下手,“嗯,你先坐。” “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安顿受伤的亲卫。” 何舟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这事女郎为何不跟统领商量?” 姜从珚轻轻摇头,“他刚好被我派出去了,而且,他性子倔。” 当初说了要追随她,以张铮的性格,就算是死也要带着手下死在她身边。 何舟却想,难道这个烫手的山芋要我来接? 他垮起了脸。 第60章 “你不喜欢?” 姜从珚哭笑不得,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这幅表情,难道是不相信我的决定?” 何舟拱手赔罪,“属下不敢。” 姜从珚摆摆手,不再跟他废话。 “这些日子罗七、孟姚他们情绪如何?”她问, 声音有些低。 当初五十二人随她北上, 如今牺牲了三名战友, 还有十几人受了重伤, 其中六人肢体已不健全再难上阵杀敌, 他们心里必定不好t受。 何舟垂眸, 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两分,“他们尚可,这些日子也在积极配合张神医治疗,只担心自己不能再给女郎效力了。” 他其实不止一次听过他们讨论今后该怎么办?女郎心善仁厚,自然不会不管他们, 可……他们终究伤残了, 就算养好伤,战力大减,也不能杀敌立功了。 姜从珚敛下眸,这或许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从军者的宿命。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无数的性命如蝼蚁在战争中被碾为齑粉。 凉州亲卫骁勇善战, 被羯人围堵那次并未有多大伤亡, 是那日乌达鞮侯突然折回偷袭,他们人数太少实在难抵匈奴骑兵, 加上为了护她奋不顾身拼死相搏,这才造成了重大损失。 幸好张复医术高超,加上她带了足够的药物才及时保住了重伤者的性命, 但他们有些被马踏碎了腿骨,有些被刀砍伤手臂,终究恢复不到健全时的状态了。 当时的情形下,这样的伤亡比例其实不算高,但这些亲卫都是跟着她从凉州到长安,又从长安到王庭,辗转几千里,不离不弃,忠心耿耿,她不能像对待普通属下那样对待他们,他们当初选择追随自己,她得为他们负责。 这个时代,士庶分明,普通将士不过是以平民百姓充军,连寒门都算不上,朝廷对阵亡将士的抚恤不过是随便拿点钱打发,有些时候这为数不多的抚恤金还要被上面的人贪墨,那些战士白丢了性命,家小也无人照看。 凉州侯对战士们的伤亡抚恤很舍得,可有些时候形势摆在这里,朝廷拨下的军费又十分吝啬,实在没有这么多粮饷。凉州军的第一目标是要保持军队的战力抵抗胡人,然后才能顾上抚慰的事,不过凉州侯还是在极尽所能关照战士遗孤,想办法安顿伤残将士。 后来姜从珚将产业发展起来,获利不少银钱,又打通了曲姚那条线,有了购粮渠道后,才替凉州侯缓解了些许压力,却依然不够。 上万的军队她养不起,但几十个人她还是绰绰有余。 她对何舟道:“我这几日思索了下,目前有两个想法。” 何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女郎。 “第一,送他们回凉州跟家人团聚,今后我也会继续补贴他们家用,让他们不必为生计操心;第二……” 她话还没说完,何舟“嗖”的一下站了起来,都顾不上失不失礼了。 “女郎,不行!”他急急道,年轻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惶恐。 “我们当初立了誓要追随女郎,绝不回凉州!” 就说是个烫手山芋吧,要是真把这个消息带回去,他不被暴揍一顿才怪。 这事儿他们私底下也讨论过,他也问过罗七他们,要是女郎送他们回凉州愿不愿意,当时所有人都摇头,除非女郎不要他们效力了,不然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留在女郎身边。 姜从珚瞧他这么急,赶紧招招手示意他坐下,“冷静些,这只是我第一个想法,要是觉得不妥,听听我第二个打算。” 何舟这才按下焦躁的心,小心看着女郎。 “第二个,我想着他们既然不能再上阵杀敌了,那不如从战场上退下来,组成一个商队。” “商队?” 姜从珚点点头。 这事儿她也思量许久了,草原物资匮乏,拓跋骁跟梁国开通了商道,她要在鲜卑发展产业的话也少不了各种物资,既然如此,不如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商队。 她原先是有商队的,但只在大梁境内往返,毕竟当时也没想着跟鲜卑做生意,就算是现在,在鲜卑和大梁间走商风险依旧很大。 商队通常意味着丰富的物资和金银,是头明晃晃的大肥羊,梁国与鲜卑国土并不完全接壤,经过固原那一带时,若是附近的羌、羯胡匪想打劫,商队极有可能人财两失。 但她必须要开这条商道。 正好,拓跋骁也要跟梁国进行贸易。 现在是夏天,再过一两个月入了秋,牛羊正好养到了最肥美的时候,到时拓跋骁必定会派遣队伍去边境互市。 “我们都是粗人,这商队……恐怕应付不过来。”何舟挠挠头,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姜从珚:“又不是交给你们去打理,到时我会派若澜过来,只是让你们护卫商队的安全而已。” 他们虽有伤残,但不是完全没有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战场上的经验,比如对侦查、地势和敌形的判断,对保障商队安全能起不小作用,更甚至,等队伍壮大后,他们会变成她最坚定的针。 “那就是让他们当镖师?”何舟总结出这么一句话。 姜从珚:“……算是吧。” 她继续道,“组建商队在我这儿是一件大事,除了你们这些亲卫,我后面还会收一些混血鲜卑进来,到时你们还要帮我训练。” 凉州精锐出身,训练兵士不过信手拈来。 何舟懂了,女郎要做大事,不是随便找个清闲差事打发他们。 “他们肯定都选第二个!”他想都不想就答。 回家养老,还是跟在女郎身边再干出一番事业,他们绝对会选第二个。 姜从珚也觉得他们会选第二条路,但也想着会不会有人想回去跟家人团聚,才提出第一条。 “行,你回去后再把每个人仔细询问清楚,确定要留下的话,就按我说的着手准备商队的事情。” “多谢女郎!”何舟起身抱拳。 等他回去跟那几个受伤的兄弟说了女郎的安排,他们果然毫不犹豫选了第二个,并且听女郎的意思,这个商队以后会很重要,他们都振奋起来,养伤都积极多了。 先前女郎一直没做决定,只让他们好好养伤,他们不缺吃喝,可心一直定不下来,他们知道女郎不会苛待自己,却怕女郎给自己随便安排个清闲差事,这下好了,他们还能继续给女郎效力,说不能还能成就一番事业。 晚上,拓跋骁果然又早早来她这边了。 上床歇息时,姜从珚这次没给他好脸色,直接背对着躺到了里面。 拓跋骁等她洗完才去洗,倒不是他不想一起洗,主要是她绷着脸看着他,拒绝的态度十分坚决。 而且……现在的浴桶确实太小了。 他三两下冲刷干净,也跟着爬上床。 正值夏日,盖的被子也轻薄,她侧躺着,粉白色的云锦丝被轻轻搭在她腰上,勾勒出一段纤薄玲珑曲线,犹如那细颈白瓷瓶口般优美流畅,极惹人眼。 男人喉咙滚动了下,躺到她身边,大掌顺着优美的腰线攀上去,将人掰过来对着自己。 室内只燃着两支细烛,透过拨步床的纱帐蒙了层朦胧质感,女孩儿白皙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中呈现出羊脂玉般的润泽,好似映着浅浅的柔光,乌黑的瞳仁和浅浅的唇色却又添了些清冷,像落到凡尘的仙子。 拓跋骁心头一动,只觉怎么都看不够,无论怎样看她都好看。 他手臂一收将她揽过来,凑过脸就要亲她。 还没靠近,女孩儿柔软的掌心就抵上他下巴,用力往外推着不让他靠近。 虽然这点力道根本挡不住他,他却还是停了下来,不解:“又怎么了?” 知道她爱洁,他里里外外都洗漱干净了,身上绝对没有味儿。 “我今晚不想这样。” “为什么?” 他还有脸问为什么!这就忘记自己昨晚的混蛋行径了吗? 姜从珚要气死了。 她心里有气,脸上的表情也就越发清冷,似结了一层霜色。 “我不舒服。” 男人表情凝住,“你不喜欢?” 姜从珚:“……” 你从哪里看出我喜欢了? 她撩起衣袖,将手腕摆到他面前,咬牙问他,“这是谁干的?” 拓跋骁看过去,果然见她雪白的腕子上一圈淡青色痕迹,明显看出是指印。 男人沉默了瞬,瞳仁动了下,似是想起自己昨夜的行径了。 那时她想躲,还不停推自己,他就将她手腕压在枕边…… 他当时真没感觉自己有多用力,甚至还收着了,只是那极致的舒爽几乎蒙蔽了他其它所有感官,只想再多要一点。 “那我今晚轻点?”他放柔了声音哄。 “……”她是这个意思吗? 姜从珚怀疑他脑子里除了那事儿啥也没想,而且男人这时候的鬼话,能信就怪了,到时上头了,还不是他怎样就怎样。 一开始她觉得拓跋骁可能是见色起意,并没有多喜欢自己,后来一路相t处她改观了些,猜他可能是有点喜欢的,尤其是被乌达鞮侯掳走那夜,男人表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点他的紧张和后怕,但现在她又不确定了,因为一到王庭他就一直惦记这事儿,分明就是馋她身体而已,尤其是结完婚,夜夜只想着上床,而且上床的时候只顾着自己快活,把她往死里折腾。 “我身上现在还酸痛着,我不要。”她偏过头不再看他,连半边身子也转了回去,只留一段背影给男人。 拓跋骁急了,又强行把她掰回来,大掌搂着她腰。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1节 透过薄薄的丝绸寝衣,他能感觉到她身子有多细软,这又叫他心痒起来。 “真的不行?” 他贴过来,靠在她脸颊上说,呼出的热气直往她耳孔中钻,像爬进了一只小虫子,搁在她腰间的手掌还充满暗示性地捏了一下,不断游走。 他常年练武皮糙肉厚,指骨上覆着一层厚茧,隔着单薄的丝绸姜从珚都能清晰感觉到那手指筋骨坚硬,铁钳一般。 她抓住他作乱的手,指甲狠狠地掐了他一下,“别动手动脚!” 拓跋骁:“……”自己媳妇儿,摸一摸都不行了。 他还不死心,还想哄她给自己,姜从珚就是不松口,他一提就讨伐他昨晚实在过分的行径。 拓跋骁也没办法了,已经做到一半骗她多要两回还能算情趣,现在还没开始呢,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他要不管不顾,就是强人所难了。 没有人能反抗他,但她是例外。 他狠吸一口气,最后将她重重搂过来,惩罚似地狠狠吻了她一回,才咬牙切齿地说:“明天,明天不能拒绝我了。” 今晚歇一歇,明天就该好了。 姜从珚垂下眼,任由他勒着自己,整个人都嵌进他怀里。 现在这情况她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男人显然十分重欲,今天憋了一晚,明天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但从某方面来说,想比起这世上其他男子,他又还可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拒绝冒犯了他男人的尊严,只是有点气闷的情绪。 对有些男人来说,他们绝不允许女人对他说一个“不”字,他们认为妻子就该听从丈夫的命令。 就算是跟她十分亲厚的大表兄,他的品行在旁人眼里已经无可指摘了,但对大表嫂依旧带着这个时代的大男子主义,他在小事上纵容表嫂,可真正的大事依旧由他自己决定,但他又确实爱着大表嫂的,而大表嫂自己也觉得很幸福,两人几乎不会吵架,十分和谐。 姜从珚没有试图去劝说大表嫂要如何如何或是给她灌输一定要男女平等的思想,因为对于大表嫂而言,这就是她的幸福。 清醒地痛苦着,还是无知的快乐着,谁也说不清哪种更好,只能选择自己要走的。 有时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这个时代驯化了,在现代社会理所应当的平等夫妻关系在这个时代几乎见不到,于是在大多数人都只有一二十分的情况下,一个四五十分的男人竟然会让她觉得还好,好像有可以改变的可能。 可就算提升到六七十分又如何呢……难道她该为此欣喜吗? 姜从珚脑子里不由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要琢磨出点什么,或许只是胡思乱想。 罢了,能消停一天是一天吧,总好过日日这样。 她安静地待在男人怀里,背后贴着一堵热墙,虽不如自己躺着舒服,也只能将就。 这一夜十分安静,半夜时姜从珚不知怎的突然醒了一次,她只是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床帐发着呆,没有说话,男人却好似捕捉到她变化的呼吸,将胳膊搂紧了些,下巴蹭了蹭她头顶,低低问了句,“怎么了?” 他声音带着些朦胧的沙哑,不似平时清明,是察觉到她的变化才醒的。 姜从珚突然想到外祖母,她小时候跟外祖母一起睡了两三年,外祖母夜里也时常问她的情况,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姜从珚摇摇头,“没事,可能有点渴。” 她这么说,拓跋骁便松开手坐了起来,然后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拿过旁边小方桌上被棉巾包裹住的保温铜壶,倒了大半杯水出来,然后折回床上。 “喝吧。” 他将杯子递过来,姜从珚怔了一瞬,接着伸手去拿,但室内的蜡烛燃尽,夜晚光线太黑,她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摸索过去,却撞到男人的手。 他极轻微地动了下,杯中的水跟着轻荡了荡,所幸没洒出来。 然后她听到寂静的夜晚响起一道低沉的男人的笑声,有几分愉悦,又带着顽劣。 姜从珚:“……” 她再次小心探出手,却被男人的掌心包住。 “别动了,我喂你。” 男人长臂一捞便揽住她纤薄的肩头,直接凑到她身前。 他夜视能力强出她不少,感官又敏锐,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依旧行动自如,将茶杯精准无误地送到了她唇边。 之前也被他喂过水,不过那时累得迷迷糊糊的,没什么感觉,现在完全清醒着,她突然生出些别扭。 “怎么不喝?”见她不动,男人催了句。 “谢、谢谢!”姜从珚赶紧回神。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矫情,便捧扶着他的手,低下头,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铜壶的保温能力不错,又是睡前新换的滚水,现在还温着,入口正好。 “你们中原在这种时候也要讲礼仪吗?”男人突然笑问,显然在调侃她刚刚那句话。 姜从珚不知道怎么答他,干脆不回了,专心喝水,直到一杯水喝了大半才停下。 拓跋骁问:“还要不要?” 她轻轻摇头,过了两秒才想到现在光线这么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刚要补充一句,床铺轻微回弹,便感觉到男人离开了自己。 他五感真的很敏锐。 拓跋骁也有点渴,拎起铜壶朝杯子里续满水,猛灌了几口。 幽静的深夜,男人吞咽的声音十分响亮,咕咚咕咚,光从这声音都能想象他狂放不羁的性格。 喝完水,两人重新躺下,不知怎的,姜从珚却突然有些睡不着了,不由想到他刚刚毫不犹豫去倒水的模样。 她其实看不清,但脑中似乎能想象出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察觉到她的气息,“不睡?”说着,大掌还使坏地在她腰上捏了下,充满暗示性。 姜从珚脊背一躬,生气地拧了下他的手背。 “你安分些。” “明明是你不睡。”男人语气无辜。 “……” 就算她没睡也只是静静地躺着,又没妨碍到他,反而是他趁机挑事儿。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刚刚那些幽微的情绪被打断,姜从珚懒得搭理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 见她不说话了,拓跋骁也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搂着人,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这才心满意足。 第二日,文彧辞行,即将启程回长安了。 其实早两日他就能走了,却一直等到工匠队伍的事落定他才提出告辞。 能顺利拿下工匠,文彧帮了不少忙,姜从珚心里感激他,亲自送他走出王庭。 “公主留步,您能亲自送到这里已经是臣的荣幸了。” 走出胭脂湖范围,文彧勒绳停马,接着翻身而下,朝姜从珚行了个礼。 姜从珚也控住缰绳,在兕子的搀扶中下马。 “这点距离,何足挂齿。”姜从珚淡笑,“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大人呢。” 文彧笑而不语。 “临别之前,我有件东西要送给大人。” “嗯?” 姜从珚朝兕子看一眼,她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姜从珚接过,文彧的眼神落在她指间的书信上。 信封由白纸制成,雪白细腻,瞧着十分光洁,便是那些书画大家所用,也不过如此吧,她却只用来写信。 姜从珚双手执着信封朝前一送,“这是我为大人写的一封信,大人若对西域有志,凭此信去凉州,行走会方便许多。” 她说得平常,但文彧却感觉这封信没那么简单。 公主是楚王和先楚王妃唯一的血脉,凉州侯又对她极为宠爱,旁人之前以为这种偏爱不过是长辈对幼女的疼爱,只是衣食上娇养些,又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文彧几乎可以肯定,公主在凉州这些年干出的事情绝对不小。 单只从长安到王庭这短短三月,以他自己t的见闻便知公主聪慧过人胸有丘壑,见识、胆量、气度、手段无一不令人折服,这样一位女郎,在此之前有可能什么都没干吗?不,绝对不会。 她对凉州的影响力,或许比张家郎君还要大得多。 种种复杂的思绪掠过脑海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文彧并没有犹豫,很快定了神,躬下腰,双手恭敬地接过这封信。 “臣多谢公主。” “我还担心我的信送不出去呢,幸好大人不嫌弃。”姜从珚玩笑了一句。 文彧:“公主说笑了。” 手握十万强兵的凉州侯,这封信的分量并不比一旨天子诏书弱。 或许,他也一直在等着此信。 见他接了此信,姜从珚便放心下来,但接着她话锋一转,又让兕子把剩下的信也拿出来。 “大人要回长安,可否帮我捎带几封信?” “大人放心,信纸很轻,添不了多少负累。” 文彧:“……” 这就使唤上了? 姜从珚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倒也不是缺个送信的人,只是长安到王庭路途遥远,来回频率有限,反正文彧要回去,捎带一点不那么重要的消息也不错,而且,让他去认认门呀,今后他就是自己这条船上的人了。 文彧十分聪明,大约也猜到她隐藏的意思,最终恭敬地接了过来,“公主放心,臣一定将信送到。” 表情很严肃,可听声音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呢。 最后,姜从珚赠了他一些吃食和常用药物,主要是一些治疗腹泻呕吐、高烧、还有一些外伤止血的药,都是很实用的应急药物。 文彧没有矫情地推辞,回去的路上不一定太平,他知道公主手下那个张神医很有本事,这些药丸放到外面恐怕千金难求。 他只是有点感慨,公主做事确实面面俱到,且十分慷慨,可她却被天子赐给了漠北王…… 最后送别完,文彧带人启程。 姜从珚看他们渐行渐远,一行人在广袤的草原和无垠的蓝空下显得如此渺小,好像走入了历史的长卷中,突然有些感慨,她在这片大地上,不同样渺小吗? 她情绪尚有些沉,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清澈的鸣叫。 “哟!”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2节 第61章 不仅掐过,还尝过…… 姜从珚循声望去, 灵霄拍打着它巨大的翅膀飞了过来,最后滑到她脚边,掀起的狂风把她裙摆都卷了起来,兕子手忙脚乱地帮她按住。 落地后, 它摇着肥嘟嘟身体蹭到姜从珚腿边, 连连叫了好几声, 听着还有点委屈。 这时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起, 姜从珚看过去, 驯鹰师正追着它过来。 它显然是想逃课, 不仅逃课,还朝她卖委屈。 驯鹰师连忙翻身下马朝可敦行礼,又见灵霄蹭在她身边,装得十分可怜的模样,生怕可敦误以为自己虐待了她的爱宠, 连忙解释。 姜从珚大致听懂了他的鲜卑话。 因为是她的雕, 驯鹰师也不敢像对待普通鹰那样熬它,这便叫灵霄成了个刺头学生。 才上两天学就逃课,还闹到家长面前来了。 其实不用解释,光看灵霄油光水滑的羽毛和灵动神气的眼睛就知道它没受虐待,它不虐待别人还差不多。 姜从珚没好气地弹弹灵霄的脑袋,“你要是不好好学习, 以后就不给你吃肉干了。” 灵霄可能是听懂了, 更加委屈地叫了一声:“哟~”尾音拖得老长。 这么一只神气的大鸟,偏偏就爱撒娇, 尤其眼睛十分灵性,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姜从珚硬下心,不理会它的撒娇, 让驯鹰师带它回去。 驯鹰师不断下指令,可灵霄瞅瞅她,见她不帮自己又瞅瞅别处,脑袋转了一圈,甚至用喙梳起了羽毛,就是不理会驯鹰师,一步也不动,打定注意要耍赖了。 驯鹰师尴尬地立在原地,要是一般的鹰他可以绑起来用鞭子抽,或者不给它吃喝,但可敦这只雕显然不能这么干,而且它爪子这么厉害,他也不一定打得过它。 他用尽所有技巧去跟它沟通,他甚至肯定这只雕听懂了自己的话,可它就是不配合。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姜从珚:“……” 看得出来,驯鹰师已经尽力了。 “既然它不被驯化,那就算了吧,你也不用担心王怪罪,我会跟他解释。”灵霄性格如此自我,她也不为难驯鹰师了。 驯鹰师暗自松了口气,这毕竟是王亲自吩咐他的任务,结果他辜负了王的信任。 他们都说王娶的可敦是个温柔美丽的公主,看来果然是这样,可敦不仅没有怪罪他无能,还帮他向王说情。 驯鹰师连说了一长串感谢的话,想了想又说,“可敦,灵霄是像王的骊鹰一样的神兽,颇通人性,且性格骄傲,像我这样的普通驯鹰师是驯化不了它的,但是您可以试一试。” “我?”姜从珚挑了下眉,指着自己。 驯鹰师点头,“是的,您是它的主人,它只听从您一个人的指令。” “可我不会啊。”姜从珚有些为难,驯兽技能一片空白。 “您不需要精通,只要学会一些指令,让灵霄知道您各种指令是什么意思,它就会按照您的命令去执行任务了。”他说。 灵霄的灵智明显比普通的鹰高处许多,这样的神兽,驯起来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看它自己愿不愿意服从而已。 姜从珚懂他的意思了,低头瞥了眼灵霄,它仍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可那双红彤彤的眼珠子却时不时飘过来看她,明显在听他们的交谈。 心机鸟! 既然他这么说了,姜从珚便认真地请教了对方一些驯鹰的指令和技巧。 试试看吧,看灵霄愿不愿意听她的话。 交流了将近两刻钟,驯鹰师将自己多年的驯兽技巧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可敦。 每个驯鹰师都有自己独特的技巧,一般情况下他们是绝不会把自己的绝技传授给外人的,但可敦帮他免了王的责备,所以他才愿意。 姜从珚学完后,先做了几个简单的指令试了下,灵霄果然给了反应。 驯鹰师赞道:“世间罕见的神兽,只臣服于它唯一的主人!” “……”这有点夸张了。 不过灵霄这种品种的雕确实罕见,更不要说如此通人性的。 等驯鹰师离开,姜从珚骑上马朝回走。 她骑得慢,马背不颠簸,灵霄为了偷懒还想趴到她马背上,被她赶下去了。 身为一只猛禽,天天想着搭顺风车是怎么个事儿。 而且它现在确实胖了,太胖的话会阻碍飞行的。 灵霄不满地朝她“哟”了两声,姜从珚不为所动,它最终还是扑腾着自己的翅膀飞了起来。 这么看过去,坐骑是雪白神骏的玉狮子,半空中还跟着一只猛禽,要是再来一只犬,就真合上那句词了,“左牵黄,右擎苍”。 姜从珚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拉风的一天,文彧离开时的低沉情绪一扫而空,转而看向星罗棋布的王庭。 反正出了门,姜从珚便绕了一点路,去看看作坊怎么样了。 昨日已经召集好人手动工,除了她自己手底下的人,还把工匠队伍里的泥瓦匠、石匠、木匠都调了过来。 姜从珚骑着马来到工地,见他们正在打地基,忙得热火朝天。 制作麦芽糖有发酵过程,对温度有要求,北地气候寒冷,现在是夏日还不明显,等到冬天,整片草原都要被冻住,届时保暖会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所以在一开始姜从珚就不打算延续帐篷的模式,而是选择修建土屋,厚实的土屋保暖效果比帐篷好许多,还能建土炕。 王庭所在的位置叫盛乐,十分靠近后世的省会城市,这里自然条件不错,有一整个湖泊和穿越而过的河流,水源充足,若是不考虑放牧迁徙,完全可以像中原那样建城。 姜从珚停在工地外围,看不断有人推着独轮车搬运石料、泥料来来往往,甘萝拿着册子清点安排。 忙了会儿,一抬头,她突然发现了姜从珚,连忙过来。 “女郎怎么来了?”她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才靠近。 为了方便监工,她将裙子都换成了短打衣裤,十分利落,身上不免沾了些尘土,但一双眼睛明亮有光,很有精神。 “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 姜t从珚下了马,问了几句情况。 “女郎放心,目前一切顺利,莫多娄将军很尽职,还命令别人不准为难我们。”甘萝说。 姜从珚点头,“协助人是他,我是放心的。” 拓跋骁或许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会派莫多娄而不是别人,莫多娄会汉语,筹备材料的事就交给了他去办,甘萝前两日反馈说他很用心。 他本身是混血,没有强烈的血脉观念,一路上享受了姜从珚的香料美酒,加上战后的医疗救治帮了他和不少手下,现在对姜从珚的态度十分亲厚。 这么说来,苏里天天叫嚣说他被收买了,也不完全是错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拓跋骁的态度,只要王看中公主,他就同样尊重公主。 两人短暂地聊了会儿,姜从珚注意到旁边有些人在围观,或许只是单纯的好奇,也可能想探究什么,附近不远就是拓跋勿希那些属下的营帐。 她随意瞥了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定神看过去,两人视线对上,女孩儿却眨了下眼表情慌乱,转身就要躲。 “兰珠?”姜从珚轻轻叫了声,带了些不确定,“你的名字叫兰珠是吗?” 女孩儿那天来她营帐时并没有报名字,但她后来听兕子打探回来的消息,她口中描述的兰珠的跟眼前这个女孩儿一模一样,便猜她是了。 兰珠像是被仙女施了法术般,瞬间被定住了。 “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怎么一见我就躲?我很吓人吗?”姜从珚主动走过去,笑着说。 “没有,不是……”兰珠连忙摆手,紧张得结巴起来。 她没想到可敦竟然认出第一天晚上也是自己,心里生出些不好意思。 那次她是好奇,王耽搁了好几年没娶妻,却特意去梁国娶了个汉人公主。 汉人公主跟他们长得会很不一样吗?会很美丽吗? 所以听说汉人公主到了王庭,她忍不住偷偷跑过去瞧一瞧,然后她看到了公主的模样,果然很好看,公主的衣服和头发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说不出具体好看在什么地方,但就是感受到了那种好看。 “那你能陪我聊聊天吗?”姜从珚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鲜卑姑娘大多热烈活泼,兰珠却显得有些腼腆。 “我、我不知道该跟可敦聊什么。”兰珠扣着手指有些局促。 她平时不这样的,跟小姐妹们一起骑马跳舞时都很自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可敦就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在她面前表现不好,虽然她已经有不好的表现了。 阿干还对公主说过不好的话,公主知道自己是阿干的妹妹吗?她会不会也生我的气呢? 她眼神带着清澈的稚嫩,像只小鹿十分惹人怜爱,姜从珚有点想摸摸她的头,刚冒出这个念头,却发现她比自己还高一点点。 “……” 她只好默默放弃这个打算,“没事儿,那就我问你答好了。” 兰珠小心注视着她,“可敦想问什么?” “上次给你的糖吃了吗?喜欢吗?”姜从珚特意走近几步,将声音压低了些,有种女孩子说悄悄话的神秘感。 “啊?”兰珠没想到可敦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自己这个,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很好吃,我很喜欢可敦送的糖,丘力居和弥加也很喜欢。” 她舍不得一下全吃完,现在还剩大半,每天她跟弥加还有丘力居一人一颗,三人凑在一起吃糖的时候她觉得特别幸福,至于阿干,哼,不给他,给他他还生气! “你们喜欢就好。”接着姜从珚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靠在了兰珠耳边说话,“悄悄告诉你,上次说没有糖了是骗他们的,我还存着一些,你要是喜欢,以后再来找我玩儿,我偷偷给你。” “啊?”兰珠瞪大了眼。 “嘘!” 兰珠赶紧捂住嘴巴。 “可是……可敦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兰珠很是不解。 “因为,你很可爱!” 兰珠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可敦说了什么,小脸顿时红了。 她肤色比中原姑娘稍深一点,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出脸上的红晕,加上她呆萌的眼神和圆圆的脸蛋,确实很可爱。 接着兰珠又听到可敦说,“我刚来王庭还没什么朋友,你愿意跟我交朋友吗?” “我愿意。”兰珠忙不迭点头,答应完才突然想起阿干,既怕可敦迁怒,又怕阿干不许,犹犹豫豫,又摆手后悔,“不、不行,可敦,你知道我阿干是六王子吗?” 姜从珚点点头,神色淡然,“我知道。” “您不介意吗?”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3节 “你是你,你阿干是阿干,我是跟你做朋友。” 兰珠心中十分感动,还是顾虑,“我怕阿干知道了生气,到时又会……”找可敦麻烦。 “没事儿,我不怕,他打不过王。”姜从珚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这么说,兰珠终于敢小心翼翼探出触角,“那……我愿意跟可敦成为朋友。” “你也是我来到王庭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姜从珚扬起浅粉色的唇,朝她露出一个笑。 “兰珠,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她轻轻问。 兰珠下意识摇头,她只知道她是可敦,是一个汉人公主。 “我叫姜从珚。” 她执起兰珠一只手,将她掌心朝上,右手食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轻轻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在汉字里是这么写的,你可以叫我阿珚姐姐。” “汉语的话,就是‘阿、珚、姐、姐’。”最后几个字她换回了汉语,特意放慢了语速,咬字咬得格外清晰。 兰珠觉得自己掌心有点痒痒的,她呆呆地看着可敦,她皮肤像雪一样洁白,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又这么温柔,好看极了。 她从没想到自己能跟可敦成为朋友,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阿珚、姐姐。”兰珠跟着复述了一遍。 阿珚姐姐。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句汉语。 —— 回到帐中,姜从珚稍微歇了会儿,用过午饭,亲自去亲卫帐中探望了会儿。 他们没想到女郎这时过来,手忙脚乱地把臭袜子臭鞋藏到床底下,又连忙把被褥叠起,但空气还是残留着些许味道,一个个大老爷们儿难得扭捏起来。 “嘿嘿,女郎要来也不告诉属下一句,不然我们肯定先打扫打扫,绝不污了女郎的面。”何舟不好意思地说。 姜从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可记得凉州军纪中有整理内务这一条例。” 何舟脸色一僵,恭敬地站在一边不敢反驳。 “是属下松懈了,请女郎责罚。” 姜从珚摆摆手,正色道:“我并非要罚你们,只是天气日暖,加上你们许多人伤口未愈,更该保持洁净预防疾疫。” 听女郎这么说,全是为了自己,众人更羞愧了。 “女郎放心,我等日后必不会如此了。” 姜从珚没一直揪着内务不放,聊了几句便说起了商队的事,再次确认了相关事宜,安排下几条命令。 等到他们坚定不移地说出要加入商队继续为她效力时,姜从珚笑了笑,让兕子将书拿出来。 “你们要组建商队,光靠以前的打打杀杀可不行,正好养伤还要一段时日,我这儿有几本书,你们都拿去读一读,后面半月给你们考核一次,要是一直考核不过,那就先歇着,一直到合格了再入队。” 众亲卫:“……” 他们头都大了,表情瞬间垮下来,仿佛一场免顶之灾落到了头上。 他们虽是凉州侯亲卫,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可也不代表人人都能识字啊,尤其他们大多寒门庶民出身,最多认得几个军旗和城池匾额上的大字,要去看书写文章?不行不行。 “女郎,不是我们不肯上进,实是我们真不识多少字。”罗七苦着脸。 姜从珚摇头失笑,“你以为我会故意为难你们么?知道你们识字少,已经给你们找好夫子了。” “啊?谁啊?” 姜从珚朝帐外招了下手,便有一名年轻青衣姑娘走了进来,正是阿椿。 阿椿朝几人见了个礼,也笑着说,“女郎命我这段时间给诸位当夫子,希望你们多多配合,让我们一起快乐地度过接下来的学习时光吧。” 众人:“……” 好像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呢。t 他们哀求地看着女郎,可惜女郎目不斜视态度十分坚定。 总之,学习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从明日起,阿椿每日会抽两个时辰来教他们识字。 姜从珚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认得常用的文字,看懂名册、能正常写信交流,再算一些简单的算数就行。 她有管事和账房,现在的规模是够用的,可以后呢,等摊子越铺越大,她需要足够忠诚且信得过的人去管理,凉州亲卫就是最好的选择之一,既做管事,基本的花名册和账本总要会看吧。 识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从现在开始,历练两三年正好。 忙忙碌碌,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又过去了。 看着昏沉沉的天色,姜从珚现在都有点害怕晚上的到来了。 尤其昨晚没给他…… 吃饭时拓跋骁的眼神就一直盯着她,盯得她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姜从珚放下碗,忍不住嗔了句,“你吃饭就吃饭,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看着你就不能吃饭了?”拓跋骁眼神依旧大剌剌地落在她脸上,手却夹起一大块羊排,大口咬了起来,表情还有些享受。 明明在吃饭,可气氛就是很奇怪。 要是他的眼神能变成实质,恐怕早把她剥光摸了一遍了。 姜从珚心里暗骂他一句,变态! 她只庆幸自己不习惯侍女事无巨细地跟着,加上阿椿阿榧最近也忙,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顶着这样别有深意的视线,又想到等会儿可能发生的事,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便放下筷子,准备喝口茶漱漱口。 拓跋骁似是察觉到她的意思,问了句:“这就吃饱了?” 姜从珚刚要点头,便又听男人继续说,“正好我也饱了,现在就去洗澡?” “……” 她一口气梗在胸口险些没呼出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去。 “没有,我只是准备喝口汤。”她咬着牙说。 然后,她当真给自己盛了半碗羊汤。 大夏天的喝羊汤……也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听她这么说,拓跋骁不逗她了,让她继续吃饭,自己也再添了碗饭。 今天的晚餐不是之前的面食,是一锅米饭加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炒菜,有荤有素,十分丰富。 拓跋骁很喜欢她的饭菜,每顿都能吃好多,再加上还有美人陪着吃饭,就更是一种享受了。 姜从珚想到他刚刚说的话,故意放慢了吃饭速度,以至于他都吃完三碗饭了,她还剩半碗。 拓跋骁饭量虽大,吃饭速度却很快,没一会儿就吃饱了,看出她故意磨蹭,也不催她,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双手朝后一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吃饭秀气,一举一动都带着自然的优雅,怎么看都看不厌。 室内暗了下来,一旁的落地青铜花树灯台上的烛光扑过来,照得她脸蛋暖白暖白的,犹如羊脂般细腻润泽,真想叫人掐一掐。 当然,他是掐过的,不仅掐过,还尝过,除了脸,更有别处,像朵还未绽放的花苞,软得不像话,又柔又嫩,带着令人迷醉的馨香。 拓跋骁不自觉摩挲了下手指,回味着此前的触感。 姜从珚确实想拖延时间,可男人的视线更火热了,她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无所遁形,后背都僵硬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只好匆匆结束这顿饭。 大半都是被气饱的,以后该让他自己吃饭去,省的她吃个饭都不安生。 姜从珚喊了一句,叫阿榧带侍女将碗筷撤下去,却没立刻吩咐她们备水。 “还不洗?”拓跋骁问了句。 他倒是不介意她洗不洗,她身上那么干净,全是香味儿哪儿来汗味儿,主要是她不允。 姜从珚:“……” 第62章 别那么凶 “刚吃完饭就洗漱对身体不好, 歇一歇再洗。”姜从珚假装没听出他潜藏的意思,正色道,然后不再理会他,施施然去了书房, 准备拿本书看。 男人后脚就追过来了, 庞大的身躯将她堵在书架之间, 她一转身就对上男人正散发着热意的胸膛。 “真不是在敷衍我?” 拓跋骁双臂一撑便将她完全圈在臂膀之间, 不仅如此, 他上半身还故意朝前倾, 都要贴上她的脸了。 热意不断扑过来,她感觉脸也烧起来了。 姜从珚被他逼得无路可退,实在忍不住,卷起书脊敲了敲他粗壮的胳膊,抬起下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我堂堂一个公主, 至于编谎话来哄你?” 拓跋骁低头看着面前的美人儿,她平时都很随和,无论对谁都不摆身份,此刻头一回在他面前摆出公主的架势,他看得十分新鲜,再看她白白的微鼓的小脸, 纤媚凤眸圆瞪, 瞳仁漆黑,瞧着是有几分不可侵犯的贵气, 如同一只骄傲的白孔雀,只可惜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头狼,才不管她凶不凶贵不贵的, 只想把她吃入腹中。 “别的时候不会,现在却不一定。”他故意这么说,语气意有所指。 “……” 真想狠狠咬这狗男人一口。 姜从珚被堵在这里实在逼仄,尤其是男人气息十分浓烈,带着明晃晃的侵略意味,她推了推他的胳膊,放冷嗓音,“你走开,我要过去看书。” 男人闻言,低头看她一眼,没作声,却忽的将她拦腰抱起。 他动作太突然,姜从珚毫无准备吓了一大跳,手里的书都差点掉下去。 男人胳膊这么粗,力气这么大,单手就能拎起她,每次抱她都轻松得好像抱起了个布娃娃。 她被抱到了竹榻上,坐在他怀里。 她撑起手动了动,男人却将她箍紧了些,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你放我坐下。” “你这不是坐得好好的?” 拓跋骁帮她正了正身形,她现在的姿势坐在他大腿上背靠着他,男人几乎成了肉椅,不仅如此,他还贴心地将一旁高脚小桌上的青铜羊灯台挪近了点给她照明。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4节 “看吧。” 姜从珚:“……” 你的贴心能不能用在正途上? “你这样我怎么看书?”她又推推他。 她感觉自己掉进了火炉子里面,本来这个时节夜晚的气温不冷不热正舒服,但现在她都要冒汗了,更不用说臀下的触感,一想到男人在发情,她就浑身不自在。 “你不看了?那我们……”男人蠢蠢欲动。 “打住!”姜从珚赶紧打断他的话。 她发现了,自己在男人面前就没有胜算,比脸皮,他不知比她厚多少倍,从来不会出现羞耻的情绪,比力气,那就更不用说了。 是被他马上搂到床上去做那事儿,还是忍着一点不适先看会儿书消磨点时间,姜从珚没有犹豫,直接选了后者。 被男人这么抱着虽不舒展,还有点硌人,至少不会叫她腰酸腿疼。 男人终于安静下来,姜从珚努力让自己忽略他的存在感,专心看起自己的书。 她刚才心思也乱,就没仔细挑,随便拿了本,现在一看才发现是诗经。 诗经就诗经吧,虽然她已经背下了里面的内容,再看看也无妨,就当陶冶情操了。 姜从珚翻开一页书,认真地看起来。 拓跋骁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儿,侧脸被烛光勾勒出饱满柔软的弧度,顺着往下,一截纤细的雪颈实在招人眼,犹如一支白生生柔嫩嫩的花茎,而这花茎之上,盛开着世界上最美的一朵花。 继续往下,女孩儿玲珑的指间握着一本书。 她的书跟别人的不太一样,是一本雪白的纸书,光洁平整,字迹清晰,排版跟他以前看过都不同,中间还间隔着符号。 定睛一看,拓跋骁发现上面的字也有些玄机,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太规整了,同一个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寻常人写字如果不刻意,即便是同个字写出来也会些许差异,但她书上的不是,不像是人随意手写的,更像是刻印上去。 鲜卑几乎没有文字,也很少有文书这类东西,但不代表拓跋骁没见过书。 他知道现在的书大多都写在竹简木牍上,只有极重要的书信或者诏书才会用绢帛,纸是有的,但粗糙的纸极易晕墨破损不堪使用,能用来写字作画的宣纸又造价高昂,在寒门间流通不起来。 她出身尊贵当然不缺这点钱,但用最上等的纸,只为抄录一卷普通的诗经,显然有些“奢侈”。 拓跋骁继续望去,靠墙一整排都是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九成都是纸书,就算她身家t丰厚,这么多书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她平日用度都只恰好,不奢华也不过分节俭,只用自己需要的,这么多纸书显然不是为了炫富。 “你喜欢纸书?”他问,手指还不老实,撩起她耳边一缕头发把玩。 姜从珚忍下他的“骚扰”,点了点头,“纸书轻便,一册书能写的文章比竹简多许多。” “你这书跟我见过的不一样,上面的字像刻上去的。” 姜从珚有点意外,拓跋骁竟然这么敏锐。 她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他,“就是刻上去的。先用木料刻出字,再刷上墨印到纸上。” 其实用铜铸更好,但铜版模具很需要技术。 拓跋骁眼神微亮,赞道:“倒是有巧思,若是造得书多,比抄书方便。” 姜从珚一怔,拓跋骁竟一下就看到了这项技术的前途。 除了骁勇善战,他在别的方面也很有远见。 “那王觉得这项技术值得推广吗?”姜从珚问。 拓跋骁却没第一时间回答她,反而沉默了一会儿。 她现在靠在他怀里,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到男人似在思索。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若在梁国你能挣到不少钱,但在王庭,没有人会买。”语气好像在安慰她。 鲜卑人不识汉字,不说汉语,更不会读汉书。 姜从珚听到这句话,轻笑了下,“难为王为我的财路着想。” 但她并不只为钱,只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特别合适的时机罢了。 拓跋骁听出她的调侃,曲起手指轻轻捏了下她的脸。 姜从珚拍掉他的手,真是的,没正经一会儿,又开始动手动脚。 她继续看书,男人却不肯安分了,他下巴轻轻蹭在她头顶,眼神也落到她的书上,时不时指一下。 “这个字怎么念?” “读su,音同‘速’。” “这又是什么?” “念‘带’。” 姜从珚顿了顿:“……王,您的识字水平不太行呀。” 拓跋骁半点没被打击到,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小在草原长大,周围都是鲜卑人,认识的汉字自然不多。” “……”她竟无言以对。 他刚刚问的几个字,就算是在汉语中也不太常见,按他说的,他不认识也情有可原。 “那你是如何识得汉字的?”她有点好奇,转过头看着他。 拓跋骁又沉默了,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气氛莫名有些紧绷,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阿母是汉人。” 只是简单一句话,语气甚至很平。 又过了几息,他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可姜从珚却从中感受到一份压抑,在这句话之下,似乎埋藏着某种深沉的东西,是现在的她不能轻易触碰的,她便不再追问,转回去,眼神重新聚焦到书上。 “拓跋骁。”她忽然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给你念书吧,你听我多念几遍,不认识的字就认识了。” “好。”拓跋骁说。 接下来他竟难得不作怪了,认真听她念书。 “这是诗经《邶风》的首篇《柏舟》,一首有名的抒情闺怨诗……”姜从珚给他科普了下这篇文章,然后才念给他听。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薄言往愬(su),逢彼之怒……” 当她念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时,男人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变化,虽然很细微,她还是捕捉到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他重复了一遍,然后问,“你觉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从珚有些奇怪,她感觉他应该是知道这句诗的含义的,可他又要问她。 她只好按照字面意思解释下,“这句诗的字义是——我的心不是石头,不可以随意转动。” 接着她又补充,“常用来比喻感情的坚贞和志向的坚定。” 停顿了会儿,见男人不说话,她又继续念下去。 拓跋骁本来很着急,听着她轻灵悦耳的念书声,一时间竟也没那么着急了。 两人难得这样相处,不带情欲,气氛安宁和谐。 姜从珚甚至都能忽略身后男人的体温,一心一意念起书来,她一边念,一边给他释义。 除了刚刚那句,拓跋骁也没再打断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就在她沉浸在宁静的氛围中,正好读完其中一篇时,身后的男人突然伸手抽走她手里的书。 “半个时辰了。” 姜从珚还在疑惑,直到听到他这句话。 不是,她刚刚真以为男人有点不一样了,以为两人可以做点别的事,结果他竟算计着时间? “……” 是她太天真了。 拓跋骁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再次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卧室走去,然后吩咐她的侍女备水。 “你先放我下来。”姜从珚拍拍他的肩,“被侍女看到多没正形。” 总是这么突如其来地抱来抱去,也不先问问她。 拓跋骁却半点儿不在意,还故意用脸蹭她,“我们是夫妻,亲近点儿又怎么了?” “……”她心里就是有点别扭。 这个时代,很多贵族都不把仆人当人,只把他们当做一件工具,有时行乐甚至还叫家仆在一边服侍。 姜从珚知道这种事时心情真的一言难尽。 反正她觉得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思想,她绝不愿把自己如此私密的事情暴露于人前,幸好拓跋骁也没这种癖好,但他也没有特别避讳,比如一些亲亲搂搂,他就能当着侍女的面干出来,姜从珚则没这么厚的脸皮。 阿榧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侍女了,听到传唤,她目不斜视,带着两个小丫鬟将热水抬进来,倒入浴桶中,用凉水兑到适宜的温度,又在旁边的洗漱架上留了一大杯温水用以洁齿和洗脸。 接着她从衣柜取出女郎的寝衣放到洗盥室,又在床尾的凳子上放上明日要穿的衣裳,里外检查了遍,没什么缺漏,这才默默退了出去。 等侍女离开,姜从珚想自己走过去,却被男人再次抱了去。 她先用青盐刷了牙,然后又洗了脸,最后挽起长发,见男人站在原地没有挪动的意思,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你出去!”她轻斥。 拓跋骁:“又不是没见过,我还帮你洗过呢。” 她一拳砸到他坚硬的胸上,眼睛冒起了火,“你出不出去?” 拓跋骁不理解她在介意什么,可女孩儿的态度实在坚决,大有一副“你不出去我就站在这里跟你对峙到底”的意思。 拓跋骁盘算了下时间,先前歇了半个时辰本就耽搁了,要是在浪费下去损失的还是自己,终于如了她的愿,转身去卧室等着。 姜从珚还有些不放心,等他走了后,又撩起帘子看了眼,见他确实坐在榻上,这才解开衣带,褪去衣裳。 隔壁发出水波轻荡的声响,仅仅听着声音拓跋骁都能想象出她的模样……她此时应该抬起洁白匀亭的腿,从那双雪足一点点伸入水面中…… 血液急速奔涌,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身体都要爆炸了。 现在的浴桶确实太小了,要是有个温池就好了,可惜王庭不好建,就算要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工匠里正好有木匠,再打一个大浴桶应该也不是难事。 拓跋骁默默盘算着,将打个大浴桶的事加入了计划。 姜从珚本来想多泡一会儿,可想起男人先前的行为,怕自己待太久他会直接闯进来,权衡之下还是洗完就起身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5节 清越的水声响起,尽管她已经放轻动作了,在安静的夜晚依旧十分明显。 水珠一颗一颗凝结在她锁骨、后背,室内残留着浅浅的水汽,女郎雪白的肌肤被热气熏蒸成粉色,犹如朦胧晨雾间的朝露山茶,柔嫩又娇艳。 她用棉巾擦干身上的水珠,拿过旁边的寝衣仔细穿好,然后才撩开帷帐走了出来。 拓跋骁眼神第一时间落到她身上,盯着她粉润的脸颊瞧了瞧,又看她系得规规整整的衣裳,嗤笑了声,“绑得这么严实,一会儿还不是要……” “闭嘴!”姜从珚怒瞪他。 虽说话糙理不糙,可狗男人这嘴也太没遮没拦了。 拓跋骁见她真有点生气了,只能见好就收,万一真把人惹恼了她今晚不肯了,损失的还是他。 他没再耽搁,直接进了浴室,也不用换水,三两下脱了衣裳,将就她洗剩的,舀起来就往身上浇。 他动作大,水流哗啦啦的。 姜从珚听到水声,有些脸热。 她之前跟他说过的,让侍女重新换遍热水,可他偏不,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变态。 她努力忽略男人的动静,坐到妆台前,打开面脂,取了点揉到脸上,然后将长发放下。 她头发又长又厚不容易干,又没有吹t风机,为了不着凉大多时候都挑下午时间洗,洗完用棉巾吸干水,再晾上半个时辰才能干。如果是冬日,就更复杂了。 她体质偏寒,张复还建议她少洗头,免得风寒入体,其它医嘱她都乖乖听着,唯独这条她实在受不了。 她思绪发散了会儿,感觉也就一晃神,然后就听到男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她依旧背对着,没转头去看他,想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没穿什么。 接着男人宽厚的胸膛将她包裹,她被他抱起来朝拨步床走去,然后一放,她就落到了柔软的衾被上,男人顺势压下来。 她有些紧张,身体不自觉又绷了起来,掌心轻轻抵在他肩上,男人俊脸凑过来就要亲她。 姜从珚拦了一下,终于抬起潮润的睫羽看他,轻声跟他商量,“你今晚轻点、慢点,别那么凶,我也尽量放松些,好不好?” 前两次那么艰难,她遭的罪不小,既然躲不过他,姜从珚也不想找虐回回让自己那么难受,两人身体差距大,但这却不是最大的原因,主要是男人一上了床就急得不行,她根本没准备好接纳他。 拓跋骁思索了瞬,“真的?” 姜从珚点点头,“只要你别那么凶,我就没那么紧张。” 拓跋骁当然感受到了她那时的抗拒,一直娇声叫着不要,可他实在顾不上。 她是自己赶了几千里路、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儿,中间憋了三个月,三个月啊,才结婚,他就要了这么几次,过分吗?过分吗? 不过她今晚竟然愿意主动配合他,他碧眸一亮,期待起来。 拓跋骁没有理由不答应,啄了下她的唇,“行。” 话音一落,他就细密地亲了起来。 确实比之前温柔了些,没一上来就探进她嘴里搅她,但没一会儿他力道又不自觉重了起来,姜从珚就掐他的脸。 轻微的疼痛感拉回男人理智,他朝她笑了笑,放轻动作去咬她耳垂。 一咬,她就颤。 拓跋骁发现了,她耳垂到耳后脖颈这一片肌肤特别敏感,一点点鼻息喷过去都能将她薄透的肌肤熏红。 这样的反应让他爱极了,拓跋骁难得按捺了,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去逗弄她。 啃噬了会儿软嫩的耳垂,他又埋进她脖子,粗粝的大掌在她脊骨上来回轻抚。 姜从珚咬着唇,眉头微蹙。 帐外,一弯浅浅的上弦月一点点从东升起,直到挂在漆黑的半空中。 偶有一只夜鹰掠过上空,朝着自己捕食的目标飞速袭去。 拓跋骁耐着性子亲了她许久,直到终于忍不住。 到了这时姜从珚还是有些紧张的,但男人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干涸的大地终于迎来一丝春雨…… …… 夏日的晚上,男人大汗淋漓,他一手绕到她颈后,拨开她的长发,将人捞起来,重重亲了下。 姜从珚也热,满脸酡红,鼻尖浮了层细细的汗珠,长长的睫羽带着潮气,眼神迷蒙,眼睛软得像一汪水。 拓跋骁瞧见她这模样,险些又没控制住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缓下来,只能不停吻她…… 阿榧待在大帐外的小帐中,按照之前的情况,女郎那边肯定需要很久才叫她服侍,便坐到书案前整理着这些日子消耗的物资,她管的是女郎的私人用品,数量不大,但东西比较杂,不过她很有耐心,消耗了什么,损坏了什么她都一一记账,过几日核对一遍,这样也不用怕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 现在才六月,天气尚暖,但北地寒冷入冬早,女郎的冬衣也该预备起来了,王庭的帐篷又不如他们的屋子保暖,更该多备几件厚实的衣裳。 也不知若澜姑姑他们怎么样了…… 阿榧正沉思着,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响,意识到帐中需要自己服侍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蜡烛,才烧了一半,一个时辰,比前晚短了一半…… 她连忙起身,带着两个小丫鬟送热水进去。 床帘被放下,将内里的挡了个严实。 拓跋骁只弄了一回,还不过瘾,抱着怀里的人,不停哄她,“再来一次。” 姜从珚偏过头不理他,一脸拒绝。 男人还不放弃,继续说,“你不是没那么疼了嘛。” 这时正好响起阿榧的声音,询问要进来。 姜从珚怕男人狗嘴里吐出来的那些话被侍女听到,伸出软绵的手去捂他的嘴,低低斥了一句,“闭嘴。” 虽然没那么疼了,可时间太久,到后面依旧有些难耐。 而且,太累了,他不睡觉,她还要睡呢。 阿榧带着侍女换好热水,姜从珚隔着床帘对她道:“你去歇息吧。” 拓跋骁听懂她的意思,洗完这一次不让他再来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勒了下。 姜从珚掐回去,不满地瞪他一眼。 “我要去洗一洗。”她推推他让他放开自己。 “你还有力气?” “……” 拓跋骁不等她说话,直接将人抱了过去,中途自然少不了被占便宜,姜从珚也随他了,只要别真来。 回到床上,男人想就这么抱着她睡,姜从珚坚决不许,拍开男人的手,撑着力气给自己套上了寝衣。 最后,他又扑过来把她搂进怀里,跟她面对面,“我今天可没过分,明天还这样?” 姜从珚:“……” 她重重地推了他一把,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第63章 (已修)你有跟别的女人这么…… 若澜带着人赶了两天路, 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土默川。 独孤、宇文两部的首领听说他们是拓跋骁派过来的,连忙来迎接。 “莫提大人。”他们先向拓跋怀见了个礼,又看向若澜,目露疑惑, “这位是……” 一个女人被人簇拥着, 站位还比拓跋怀高半步, 再看年纪和打扮也不是姬妾, 最重要是, 她居然是个汉人,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奇怪。 拓跋怀正要帮她介绍,若澜却先他一步开口:“我叫周若澜,是可敦的女官,你们可以称呼我周大人。” “王知道土默川的事情后,跟可敦和诸位大人商量完, 最后决定命我与拓跋怀大人来处理这件事。” 她说的是鲜卑语, 几人都听懂了,正是听懂了才更惊讶。 王居然派了个汉人过来处理麦苗的事,不仅是个汉人,还是个女人。 而且听这意思她竟是负责人,拓跋怀只是副手? 几人面色惊疑,下意识相互张望一眼, 又看看拓跋怀。 拓跋怀面色平静, 看不出情绪,仿佛对王做下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若澜将他们的表现尽收眼底, 表情未变,依旧带着亲和又不失威严的浅笑,继续道:“王十分重视麦苗, 决心要在这里种好麦子,不管今年的麦子能不能收获,明年还是要继续种田,这件事是不会变的,我带着王和可敦的任务而来,发前也下了决定,一日不解决麦子的事,我就一日不离开。” “你们今年也为麦子的事忙了半年,开垦播种、浇水灌溉,耗费了这么多精力,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收获,你们甘心吗?不仅如此,你们可能还要承受王的怒火,这样的情况应该是你我都不愿看到的。” “我带了许多农匠来,他们种地经验十分丰富,不管是施肥施水还是病虫田害都有办法解决,我相信,只要我们上下一心找到原因,一定能成功解决,让麦苗结出粮食。” 若澜一来就先声夺人,态度看起来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恩威并施,众人一时都被镇住,以至于都顾不上她是女人的身份了。 他们朝若澜身后望去,哗啦啦一大片人,还有二十个披甲佩刀的甲士,没拔刀,光是站在那里就气势汹汹,压迫感满满。 “周……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遵从王的命令。”众人只得这么道。 若澜颔首,“有你们协助我就放心了。” “现在天要黑了,周大人和拓跋怀大人不如先到帐篷里歇下?”有人提议。 若澜看过去,没应,反而问,“还未请教你们二位的名字。” “我叫独孤卜。” “我是宇文佗。” 二人简单说了自己的名字。 “独孤首领、宇文首领,对待农事犹如对待救火,片刻也耽误不得,今日天色虽暗已经来不及巡视农田了,但离深夜还有一段时间,你们二人可否为我详细讲解一下土默川的情况?”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王的命令。” 她这么说了,独孤卜和宇文佗自然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若澜便将二人请到帐中,几人t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若澜拿出纸笔,让阿茅帮自己确认沟通,记录下他们说的详情。 独孤卜和宇文佗说,麦苗种了两个月,从二十多天前叶片就陆续开始发黄,然后死掉。 “你们种了多少麦田?”若澜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6节 “应该有三百万亩。”独孤卜不是很确定地说。他们并没有仔细量过,只挑了几片离水源近的土地开垦出了农田。 若澜暗暗在心中盘算,据女郎所说,土默川的土地大约能开发出一千二百万亩农田,现在只种了三百万亩,还不到这片土地一半的面积,应该是鲜卑人第一次开垦土地比较费力,加上他们人口较少不善农耕。 “这些农田是你们两部的人一起耕种的吗?具体是怎么划分的?” “那死掉的麦子都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 若澜接连问了许多问题,终于进一步了解了土默川的情况,她一边问,还一边在地图上做标记。 宇文佗看见,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 “明日可以让人带我去瞧瞧麦田的情况吗?”最后若澜说。 “当然可以,您是王的命使。”独孤卜说。 几人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夜色浓黑,若澜才带着歉意的笑送走了他们,接着又对拓跋怀道:“拓跋大人也辛苦了。” 拓跋怀:“不,真正辛苦的是周大人,我并没有出什么力。” 他说的是实话,若澜准备工作十分充足,就算她自己对鲜卑语不太熟悉,可她身边有个小丫头,那丫头看着只是个小孩儿,对各种胡语竟十分熟悉,几乎没有求助他的地方。 若澜:“你先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出门。” 拓跋怀颔首应了好,然后行了个汉人的告辞礼,转过身,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她的能力比他以为的还要厉害,赶了两天路众人都十分疲惫,但她抵达后居然半点没休息,立马就开始抓关键点。 而且来的队伍里都是她的人,只听她命令行事,他也没有插手的机会。 他本想借此次的麦苗之事让自己出头,现在却要成为那个汉人公主的踏脚石了。 拓跋怀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其中繁星闪烁,犹如一条璀璨的华带。 拓跋骁的运气真不错,去梁国一趟竟然娶回来个这么厉害的公主,不仅是这次,还有之前。 —— 第二日,熹微的晨光刚刚落到大地上,若澜就带着手下的人出门了。 她让独孤部和宇文部的人帮自己引路,骑着马去巡视农田。 若澜并不精通农事,但她以前经常帮女郎去各地实验田察看情况,对种地还是有些粗浅的了解,一眼就瞧出了许多问题。 这些鲜卑人的麦田,与其说是麦田,不如说是在草地上挖了几个坑随便插了点麦苗。 一眼望去,麦苗稀稀疏疏、瘦弱不堪,旁边的杂草反而十分茂盛,几乎要把麦苗淹没了。 而且这些麦苗种下位置也疏疏密密、歪歪扭扭各不统一,一点儿都不规整,再加上发黄的叶片,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小麦已经到了要抽穗的关键时刻,再拖晚一点,后面就真的没救了。 若澜意识到问题的严峻,等去别处巡视的农匠们回来汇报完考察结果后,当即商讨出了几条决策,又让拓跋怀去请独孤卜和宇文佗过来,向他们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宇文佗没说什么,独孤卜的脸色有些为难,言辞间还有几分推脱。 “周大人,我们的族人放牧习惯了,以前从没种过地,当然不懂其中的诀窍。” 若澜一笑,“这不是问题,我带了许多农匠过来,我会把他们派到各个麦田教导你们族人怎么种田,你们只需按照他们教的做就行了。” … 若澜做事雷厉风行,第二日就有条不紊地安排下来,她将队伍拆分成几支小队,每一队都分派了两个凉州亲卫,既是震慑,也兼当传令员,有什么情况能及时通知。 农匠们几乎不会鲜卑语,她将其中两支交给了拓跋怀。 出发前她问过女郎要用什么态度对待拓跋怀,他毕竟是个不熟悉的鲜卑人,不知道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女郎说,若无异状,该用则用。 若澜观察了几天,发现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人,但目前来看,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 之前最担心的病虫害问题并不突出,那其余的就都好解决了。 首先要将麦田里的杂草拔了,还要将土壤松到适宜的程度,再根据每块地具体的情况浇水施肥。 说来这些鲜卑人种地也十分随意,他们没有统一的管理,全凭自己的直觉,有些地浇的水都要将麦苗淹死了,有些地又干地起裂,还有的被羊啃了大半,总之,再离谱的事都有。 如此不过两三天,经过一番耕作,麦田的就大变了模样,等到四五天后,原本瘦弱枯黄的麦苗竟然开始换发生机,肉眼可见的在好转。 无论太阳多么炽烈,若澜每天都要去巡视麦田,还要底下各个小队的人向自己汇报进展,收集难以解决的问题亲自去跟独孤卜和宇文佗沟通,再协商出解决办法。 中途他们不是没有以人手不够推脱过,都被若澜说服了。 她恩威并施,一说这是王看重的,一定要将麦苗救活否则他会怪罪,你们需要估计一下自己能不能承受王的怒火;二来又说既然王这么重视,要是能扭转局面救回麦苗,今年成功收获粮食,王必定会大力赞赏独孤和宇文两部;再安抚他们现在的忙碌只是暂时的,等这些问题解决,后面就会轻松许多。 晚上,她在油灯下将这几日的情况写成书信,让张铮手下的人送回去给女郎。 姜从珚收到她的信,打开一看,果然有不少问题,但若澜跟人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又打着拓跋骁这面旗帜,终于还是顺利地进行下去了。 她顺便还考察了其它地方,将适宜耕作的田地做了注释一起送回来。 拓跋怀也没捣乱,反而十分积极地帮她解决问题,不过若澜说,有时还是能看出拓跋怀的郁闷。 姜从珚看到这儿失笑,拓跋怀这个人,再看看吧。 她将资料整理归档,继续计划接下来的事。 几日下来,作坊已经建出雏形了,商队暂时还不到时机,剩下的家仆和匠人之前一直没安排要事,但总不能一直闲着,问过拓跋骁的意见后,姜从珚决定把其余产业同时发展起来。 工匠队伍里最多的是木匠、铁匠、皮匠、陶土匠等,光是木匠就有轮人、弓人、庐人、车人等多种细分种类,铁匠中又有冶氏、段氏、筑氏等,几乎囊括了军事和生活上的所有技能。 拓跋骁要这些人是有用的,他说了自己的要求,姜从珚便主动从他那儿接过任务,现在工匠队伍不是被她管着嘛。 他一开始有些不愿意,“这么多事会不会累着?” 姜从珚说,“我只是吩咐手下人去做,偶尔问问情况,不会太累的。” 当时男人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姜从珚只想着要说服他,并没有想太多,直到晚上,男人扑过来,要了一回还不够,还要第2回 第三回,她说自己累了拒绝他,男人却道:“你先前说你不累。” “……?”这是一回事儿吗? “你要是累,就别管那些事了。” “……” 威胁,这绝对是威胁! 亏她先前还以为自己这枕边风吹得有点用,她做什么他都同意,结果这反成为她的弱点和软肋。 姜从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确实没有抗衡男人的底气,而她又实在不能放弃工匠和产业,只能默认了,任由男人将她欺负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现在也不知道是她达成了目的,还是某个狗男人占了便宜,总之她更累了,却不是被搞事业累的,而是被不知餍足狗男人折腾的。 没过几天,王庭里新建起一间木匠作坊、一间皮匠作坊还有一间铁匠作坊,三者结合就能生产出矛、戈、箭、戟,还有皮甲、皮鼓、战车、马鞍等军需物资。 除了供应王庭军队的需要,他们也对其余人开放业务,作坊还在建,先搭了帐篷开店铺,有想买家具物什或是修补武器弓箭的都可t以去铺子里交换。 于是之前剩下的两块地也被她征用了。 张复也在她的支持下开了间药堂,只是同样还没来得及建屋子,暂时只以他自己的帐篷做诊室。 王庭中的鲜卑人几乎没有接触过中原医药,对此陌生又警惕,只远远地观望着,并不去求医问药,但莫多娄和叱干拔列他们的手下却经常去。 他们一路上见识到了张复那神奇的医术,尤其体现在外伤治疗上,以前需要一两个月才能痊愈的伤口,不到一个月就能好全了。 夏日容易溃烂的伤口,被他处理过也不会生腐了?多么神奇! 他们这些从军的鲜卑骑兵,操练比武时难免会伤到磕到,以前只能草草处理,现在却能去找张复。 他收钱也不多,堪堪平衡开支,还允许让他们用当地的草药来换,如此正好补充消耗的药材。 张复对草原上的药草十分感兴趣,这里有许多中原上见不到的品种,他打算慢慢研究,编纂成册。 他和他父亲早有编撰医典的想法,只是这项工程量很大,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张复的医术就算在中原都算得上神医,在草原上就更是降维打击,而且治疗效果肉眼可见,那些被他治疗过的鲜卑骑兵回去跟同伴家人聊起,一传十十传百,他神医的名气很快就传开来,一些外出打猎受伤的、或是被蛇虫咬了的也来找他,以至于竟忙得不可开交。 姜从珚自然十分支持他,张复病人太多忙不过来,她就把自己这边随嫁来的宫女、内侍拨了十人去给他打下手做杂活,反正她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服侍,还把先前那个汉胡混血的女婢派过去帮他翻译。 医药的发展是她十分看中的一环,日后必定是要扩大规模,还要培训出更多战场医护人员,最好像后世一样形成一个完整的培养体系。 目前凉州军中已经有了这套体系的雏形,但在草原上还一片空白,需要她一点点重新搭建。 于是鲜卑人发现,这个汉人公主来到草原不过半个月,王庭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随处可见正在动工的作坊,那些汉人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修起一座座土屋,也不知道具体是作什么用,可那架势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许多人出门时都忍不住张望几眼。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向拓跋骁抗议过,说这些汉人霸占了属于鲜卑人的土地,但拓跋骁从不理会。 她建起的作坊都是他需要的,对他有利无害,也只有她能让那些汉人工匠完全臣服为她效力,当初把工匠交给鲜卑人的话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顺利,拓跋骁十分满意现在的情况,更不用说晚上还能趁机多贪一会儿。 姜从珚白天要处理各个作坊的事,晚上还要应付男人的索求,实在疲惫,幸好,她月信准时来了。 终于可以歇歇了。她想。 今天拓跋骁似乎有些忙,一直将近亥时才回来,连晚饭都没赶上。 姜从珚早洗完上床了,她累得很,很快就睡了过去,直到被男人吻醒。 她憋气憋得难受,用力推开男人的脸。 拓跋骁就继续亲别处。 她刚醒,一开始有点迷糊,直到男人的粗粝的掌心钻进衣摆贴上她腰腹,打算往下,姜从珚想起什么,赶紧按住他作乱的手。 “不行。” “嗯?”拓跋骁停下盯着她。 “我来月信了。”姜从珚解释。 她以为说完这句话男人就懂了,没想到他居然还一脸疑惑。 接着他问,“月信是什么?” “???” 这下换姜从珚疑惑了。 她瞪大了眼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真不懂还是想占便宜故意这么问的。 “你不知道月信?”她又问一遍。 拓跋骁依旧摇头,“这是什么?” 说着他又亲下来,今天回来得晚了,估计只能要一两回,不该浪费时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7节 姜从珚:“……” 看他模样是真不懂,不过也可能是说法不同。 “你先停下,今天真的不行。”她憋足了力气将男人的脸从自己脸上推开。 仅这一个动作就叫她累得喘气,雪白的美人脸泛起了肉粉,实在勾人得很。 她平复下呼吸,大概组织下语言,“就是……女子十三四岁后,会从下体那里排出血液,大约每个月一回,所以叫月信。” 拓跋骁回想了下,他好像也听过一两句。 军队里都是汉子,有时说起话来荤素不忌什么都敢往外掏,感兴趣的无非就那几件事儿,肉、酒、女人,他有时听到他们抱怨时机不凑巧,好不容易回家结果媳妇儿身上有血。 原来就是这件事。 “你来月信我们就不能做那事儿了?”他问,眼神明显还带着期望。 “自然,月信不洁。” “我又不在意。” “……” 姜从珚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恼怒,甚至在想他是不是真是一个变态啊!他居然想在生理期时…… 她狠狠拧了他胳膊一下,可惜他肌肉太紧实她根本拧不动。 拓跋骁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他是真不嫌弃,只是一点血而已,还是快活更重要。 恼怒之后,姜从珚见他脸色十分坦然,虽然带着明晃晃的情欲,却不像是有某种变态的癖好,她心里突生出几分怪异——拓跋骁似乎对女子之事似乎不太了解。 当然,这其实也正常,这个时代信息传播很受限,没有那么多途径给他科普,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王,从来都是女人捧着他,他不需要纡尊降贵去了解这些。 “不行。”她说,“月信不洁,这时还那样的话容易感染疾病。” 拓跋骁怔了下,抬起眼皮,“竟是这样?” “嗯。”姜从珚脸色缓和了些,又认真给他科普了几点坏处。 拓跋骁思索了下,她本身就柔弱,若是这样会引起病症,那…… “行吧,我不弄你了。”拓跋骁低声说,语气失落得像一只没吃到肉的大狗。 先前亲了她一会儿,身体里的火已经被挑了起来,现在弄得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他长臂一伸把她捞到怀里紧紧搂着。 姜从珚能清晰感觉到他力道有多大,身体绷得有多紧,勒得她都有点难受了,但她却没动,任由男人箍着。 结果他不仅搂着,还老用脸蹭她,呼吸越来越沉。 “……你安分点吧。” “我难受。” “那你自己睡去。” 拓跋骁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 空气安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和心跳,男人明明这么难受,可他却非要跟她待在一起,他似乎也没想过找别人解决…… 不止今晚,之前好几次也是这样。 一路走来,她并没有见过拓跋骁身边有别的女人,抵达王庭后也不曾见过,目前来看好像只有她一个。 这个时代大多早婚,十四五岁结婚的一大把,尤其拓跋骁登上王位后绝不缺女人,草原部族向来荤素不忌,还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她从没奢求过拓跋骁守身如玉。 尤其是他已经二十岁了,一般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她之前不愿深究这些给自己添堵,只要她的身份是正妻,他对自己尊重些,她能获得相应的权力她就满足了。 可拓跋骁今晚的反应让她脑子里冒出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他之前难道没有过女人? 理智觉得这不太可能,因为她看拓跋骁就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相反他还十分贪欢,但她又隐隐有种感觉。 拓跋骁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抬起她下巴看着自己,“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 “不,你情绪不对。”男人十分肯定地说。 他力道松了些,稍稍拉开距离,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姜从珚抬起长长的睫羽,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抿了抿唇。 要直接问他吗? 如果只是她多想了呢? 很大可能她只会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 但这一刻,某种感性的情绪竟压过了她强大的理智,支使着她缓缓张开了口,“你……你之前……” 她一句话断断续续,从没在他面前这么犹疑过。 “我之前怎么?” 男人生了一双幽深的碧眸,仿佛能望穿人心底,四目相对,竟叫人心尖发颤。 姜从珚躲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看着他泛起淡青色胡茬的下巴,终于横下心,鼓起勇气将那句话t问了出来—— “在我之前,你有跟别的女子这么亲近过吗?” 第64章 “说我不行?” 问出这个问题后, 姜从珚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原本平和舒缓的心脏绷起,收得太紧甚至隐隐感觉到轻微的抽疼感。 她早做过心理准备的,在她接下赐婚诏书决定嫁给拓跋骁那一刻。 她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不, 或许应该是两面, 其实并不了解,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当时只有一个要求, 他必须是以正妻之礼娶自己, 这直接关系到她今后的权力和地位。 男人不仅做到了,结果还远远超出她的预期,有时她也会有点恍惚,觉得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可就算他现在对自己着迷,她也不可能穿越时光去干预之前的事。 现代的夫妻婚前还谈过几次恋爱呢, 更不用说古代的上位者了, 换几个女人于他们而言跟换件衣裳没什么不同,太过寻常以至于不值一提。 但拨开层层外壳来看,她必须得承认,她其实是介意的。 她有种近乎偏执的洁癖,因为她之前没处过对象,所以对方也必须干净, 可她又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她之前从没想过嫁人, 这个世道并没有符合她要求的男子,而且……她觉得她不会爱人。 拓跋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沉默了瞬。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没说“没有”,姜从珚的心直往下坠,坠入一道看不见的深渊。 她眼睫垂得更低了, 甚至有些失焦,视线朦胧起来。 “没什么。”她轻轻摇头,语气轻得像飘荡的柳絮。 她闭上眼,准备让自己入睡。 但下一秒,她却忽然听到两个字—— “没有。” 同样很轻,却如同一颗巨大的烟花炸响在耳边,震得她心魂一荡。 她下意识抬起眼看他,只见男人移开了眼,骨骼锋利的脸上竟有些不自在。 这很少见,他向来自信得很,睥睨天下,何时有过不自在。 “没有?”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重复了一句,眼神茫然。 拓跋骁也看着她。 这个世道对男人的要求并没有守身如玉这一说,相反,更多赞美的是风流恣肆,红颜越多,男人的名声反而响亮,在男人堆里更能抬起头。 草原上这种风气有点不同,却更野蛮、更直白,除了贵族出身的女人,其余女人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财产,就像金银珠宝一样的财产,拥有的女人越多,越能体现他们的勇猛,如果生的孩子再多些,就更能展现男性的雄风了,要是没有女人反而会被认为软弱无能。 他刚才不自在的点便在于此,之前没有过女人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我只想跟你亲近。”拓跋骁说。 “为何?”姜从珚心里默默问了句,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她感觉男人的情绪也有些低,这背后似乎有些别的原因,不然以草原的风气和他的地位,早该有无数妻妾了。 不管什么原因,他没有就没有吧。 她并没有怀疑他会说谎骗自己,他是一个如此骄傲的王,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也没这个必要。 姜从珚静静躺在他怀里,她被他搂着腰,脸靠在他肌理结实的肩膀上,他粗壮的胳膊穿过她脖颈,小腿缠着她的腿。 两人姿势如此亲密,氛围却不如之前火热滚烫,反而变成一种别样的宁静。 她现在明白头两次同房为何会如此艰难了,她之前以为男人在床上的作风可能就这样急色粗鲁,只顾自己爽快就行,毕竟对男人而言他们不需要去迁就女人,却没想到可能是他自己也不懂,不懂要循序渐进,只凭本能行事。 那次跟他说过后他似乎领悟到了点,终于没那么急了,有时还能按捺下来不断亲她抚她,她被他弄得不住颤抖蜷起,男人看到她的反应后似乎十分兴奋,更有兴趣了,最近几次竟还故意磨她,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跟最开始在床上的作风相比简直是换了个人。 这样一看,他进步速度十分明显。 但也不能怪她一开始误会,除了社会大环境,他自己的表现也完全不像个生手,一来就用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看着她,后面搂搂抱抱,甚至骑马那次,他熟练又坦然,完全没有头一次接触姑娘的那种青涩,更像是久经花丛的老手,毕竟谁一上来就在马上…… 唯一不太熟练的表现应该是新婚那夜,他摸索了会儿,然后就是时间比起平时短了许多。 但她当时紧张得要死,又疼得不行,便也没工夫想这些,这点异样就被忽略过去。 他之前没有过别的女人。想到这点,姜从珚突然觉得舒心了些,原谅他之前的粗鲁了,不管怎么样,她至少在这件事上公平了些,至于以后会不会有,那就以后再说吧。 姜从珚心里一松,表情舒展开来,再次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男人却也不放过她,他也被勾起了些好奇。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修劲有力的手捏起她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头看自己。 他很想知道原因,刚刚有一瞬,他察觉到她情绪很低,虽然很快就消失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8节 被这么捏着,姜从珚只好睁开眼。 她也说不上来原因,就是一瞬间的冲动,可男人紧紧盯着她,一脸她不说出个理由就不放过她,她便只好道:“我瞧你对女子之事不了解,便问了句。” 拓跋骁皱眉,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也不知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但她现在的回答并没有让他开心。 “只是这样?没有别的?”他又问,语气带着暗示。 他想让她说点别的,或许是些甜言蜜语,但姜从珚实在说不出口。 “没有。” “难道你不是吃醋?”男人追问,几乎是明示了,就要她说这句话来哄他。 “都没人影,我吃什么醋。”她掰开他的手,撇过脸。 拓跋骁咬了咬牙,仍不甘心。 她不说,他就一直揉捏她,还故意将呼吸喷到她脖子上,让她睡不好觉。 “那是为什么?” 姜从珚被扰得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下去了,拍开他的脸,瞪起眼睛看着他,“因为我发现你之前技巧很不好,害我难受,所以才问的,行了吧。” 拓跋骁:“……” 空气凝固了瞬。 拓跋骁的表情都冻住了,一脸绿,碧眸完全沉了下来。 瞧见他这反应,姜从珚突然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该不会打击到他了吧。 可……她说的也是事实啊,她已经忍他很久了。 贪欢不算错,技术不好也能理解,可他不仅贪,技术还糟糕,还贼自信,要不是后面她主动提出来,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哪里不好。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准备离男人远点,下一瞬却被他狠狠压到胸膛上。 拓跋骁大口咬住她白生生的脸蛋,从齿缝里挤出句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嫌弃我?” “说我不行?” 腰间的铁臂不断收紧,她感觉腰都要被勒断了,呼吸也不顺畅,但她却不敢表达任何不满。 她好像……确实惹到他了。 形势比人强,怕他不管不顾发疯,她赶紧求饶,“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拓跋骁冷笑:“我误会?我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之前,现在已经好许多了。”她赶紧描补。 “也就是说,你还是觉得我不行。” “……” 你挺会抓重点。 拓跋骁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又恼又气,只恨不能把她撕碎了吞到肚子里。 他不停啃咬她的脸和脖子,活像头正在进食的狼。 姜从珚被他咬得又痒又疼,低低呜咽了两句,不停求饶,可男人根本听不进去,只想用这种方式惩罚她刚刚那句话。 别问她现在什么心情,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说两句甜言蜜语敷衍过去算了,结果嘴快一时爽,现在激怒了男人将自己落入这番境地。 他咬,她推,两人拉拉扯扯,没一会儿她衣襟就乱了,露出肩膀大片无暇的雪肌,还有胸前那粉嫩的荷苞,一点红尖占春色。 拓跋骁瞧见,眸色一暗吻了上去。 姜从珚发现男人有上头的趋势,连忙阻止,“不行,别弄了,今天不行的。” “月信……” 男人动作一顿。 拓跋骁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抬起头,一双火眸看着她,里面的烈焰几乎能灼伤人。 姜从珚t表情瑟瑟,小心又讨好,轻轻推他肩膀,“你先下去。” 男人不动。 “又不是我让你这样的,是你……你刚刚不管不顾……” 拓跋骁从来没这么憋屈过,自己被嫌弃了,偏偏现在他还奈何不了她。 她是没做什么,可她生得这么美,现在青丝凌乱衣襟散落,光是躺在他身下就让他快爆炸了。 撑在她身侧的掌握起了拳,劲瘦的手背青筋暴起,连小臂都蜿蜒出一道道血管。 他大口大口喘气,额上憋出了汗,满脸赤红。 要不是时机实在不凑巧,他今晚一定要弄得她明天下不来床。 只能先把这笔帐记下,等过两天…… 最后,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终于放过了她。 姜从珚看懂了男人的意思,她心下一慌,有些担忧日后。 第65章 “你是谁?” 若澜来到土默川不过十日, 先前呈现出枯败趋势的麦苗顿时焕发出勃勃生机。 叶片恢复了翠绿,叶心中间探出新枝,正要抽穗,可以想见, 要是维持这个长势, 这些存活下来的麦苗在一两个月后还是能收获不少粮食。 独孤卜和宇文佗亲自过来朝她表达感谢, 若澜出帐迎接。 宇文佗道:“我们十分感谢周大人带来的农匠帮我们救活了这些麦苗, 有了您的帮助才让我们免于王的责罚, 这些羊和乳浆乳酪是我们准备的谢礼, 请周大人一定要收下。” 若澜朝他们身后看去,竟有二三十只羊,七八框乳浆乳酪。 这礼有些重了。 她一笑,“两位大人言重了,我奉了王命来救治麦苗, 这一切都是我应尽的职责,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当不得你们的谢,这些礼我不能收。” 独孤卜和宇文佗相互对视了眼,然后又劝了几句,若澜均不为所动,她言辞虽温和, 态度却十分坚定。 真是个难打交道的女人!他们心想。 自若澜来此,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整顿好队伍, 天际一露白就立马带人出去巡查各处麦田,还把负责那片土地的比得真叫过来问话。 这些比得真很多都是自己底下的亲信,只挂了个名头, 根本不管事,被她问得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她竟然没生气,只把这事放在一边,再叫知道情况的人过来问话。 她如此态度,他们该放心才是,可他们总有股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个女人肯定在谋划什么。 她一个女人,天天骑马四处跑,他们都看得出她脸色比刚来时黑瘦了许多,可她居然一点也不喊累,每天忙到夜色漆黑才回到营帐,也没立马歇下,点着灯,让她的手下给她汇报情况,事无巨细。 他们偷偷观察,她每天都熬到半夜才睡。 这样一个不怕苦不怕累又不贪财的女人,对他们而言十分棘手,毕竟谁也不愿自己家里多出个指手画脚的人,偏偏她是王派来的。 独孤卜和宇文佗说服不了她,只能放弃。 独孤卜又道:“我们想派人去王庭向王禀告麦苗的情况,周大人幸苦了这么久,如今麦苗已经活过来了,是否要一起启程,路上可以让他们照料您?” 若澜一双黑眸平静地看过去,盯着他瞧了几息,无端让人生出压力,就在气氛一点点变紧时,她却忽然一笑,“独孤大人是嫌我在土默川待太久了,要赶我走吗?” 她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可独孤卜和宇文佗都不敢真把这句话当玩笑。 “这……”他支吾了下。 “两位大人尽可放心,我早就写过信送回王庭了,你们这些日子的用心和辛苦我也都写在了信中,王知道了一定会嘉奖你们的。”若澜笑着说。 已经送过信了? 独孤卜和宇文佗下意识看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张铮,他一身黑色轻甲,腰挂佩刀,左手拇指一直按在刀鞘上,精光内蕴。 这个男人十分沉默,也不直接参与麦苗的事,平时很容易让人忽视,可就是他的存在才让他们十分忌惮。 他带了二十个手下,各各高大悍勇,满身沙场血气,一人两马,都是良驹,既是护卫,也是信使。 土默川就在王庭眼皮子底下…… 劝说无效,独孤卜和宇文佗只能打道回府。 宇文佗来到独孤卜的营帐,他挥退身边的人。 两人坐在地毯上,他凑到独孤卜身边,“这个汉女一直不走怎么办?你就让她一直骑在我们头上?” “我也不知道!”独孤卜的语气也很憋屈。 明明他们才是土默川的主人,以前王有什么命令也只是吩咐下来,具体怎么做还是交给他们自己,最后只管结果,但姓周的女人来了后天天问这问那,比他们还像主人,二人自然对此感到不满。 宇文佗:“你就甘心这样?” 独孤卜摊手,“不甘心又能怎么办?你还敢把他们杀了吗?” 宇文佗暗暗瞥他一眼,心想独孤卜真是个傻子,根本看不到以后。 … 送走两人,若澜回到帐中继续整理资料。她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意思,但短期内她是绝不会回去的。 今后土默川会开垦出更多土地,种田需要的劳动力是放牧的十倍不止,以独孤、宇文两部的人手绝对种不过来这么多地,那就必须得从外面迁移人口过来,但这些土地原本是在他们手上的…… —— 接连忙碌许多日,麦田的事终于步入正轨,若澜还来不及松口气,下面的人来报,说刚刚好转的麦子又出了状况。 若澜精神一凛。 据每日在农田记录情况的农匠来报,有好几块地的麦苗又出现叶片发软、发黄,新叶发黑,腐烂长不开的情况。 若澜忙把人叫来,对方回道:“……这种情况像是水浇多了才出现的。” “水浇多了……”若澜若有所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89节 每块地的情况不同,若澜划分了区块,命令他们按照相应的情况补水、减水、除草、松地、施肥……都是因地制宜的。 出现这种情况,她第一直觉,有人在背后捣乱。 若澜了解清楚后让农匠下去,又叫张铮过来,两人在帐中密谈了一会儿,张铮领命出去了。 将近子时,夜深人静,所有人都陷入了黑甜的梦乡,空旷的原野上却出现数十道黑影。 大地漆黑,只有乌云后的月亮偶尔露出一丝淡淡的月色,却依旧看不清脚下的路。 那些人却来来往往行动自如,对这片土地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 张铮看着他们或提着桶,或挑着担,不断从河里打水,大桶大桶地浇到了麦田里。 他皱了皱眉,情况已然明了,就是这些鲜卑人在背后使坏。 身边的凉州亲卫摸着刀,“统领,我们要不要上去捉住他们?” 张铮却摇头,“不,先不要打草惊蛇,若澜……周大人让我们今晚只摸摸情况。” 几人便按捺下来,躲在远处的草丛中看他们忙忙碌碌,一直快到寅时才停下。 张铮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地缀在后面,如同几条悄无声息的影子,跟着他们一起来到某片帐篷。 他大概辨认了下,发现这应该是宇文佗部所在。 是宇文佗在捣鬼。 天快亮了,张铮确认他们的身份后就折回自己营地,将今晚看到的一切禀告给若澜。 若澜听罢,冷笑一声,她早料到了这一趟不会顺利。 不敢明着给她下绊子,就在背后搞这些勾当。 直接守株待兔,在明晚将他们揭穿吗? 这确实是最直接的办法,但除了让宇文佗手下的人被责罚一顿,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少好处。 对方既然搞了小动作还被自己抓住,她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件事利益最大化。 若澜思索了片刻,有了主意。 她对张铮道:“等天一亮,你帮我去请拓跋怀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另,我再写封信,你叫手下的人快马送回王庭交给女郎,务必要快。” “是。” —— 若澜那边暗潮涌动,姜从珚在王庭也不得闲。 修建作坊杂事繁多,光是各种建材就需要不少,有些短缺的她还要跟莫多娄商量怎么补齐,或者有没有替换的,更不用说别的杂事。 前两日有一次,别人的牛跑到在建的作坊上把才筑起的土坯踩坏了,那些鲜卑人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儿,甘萝找他们理赔他们还趾气高扬,觉得他们是汉人可以随便欺负,直到姜从珚亲自找上门。 她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可瞧见叱干拔列脸上的伤疤了?” 对方哑口无言。 王庭谁人不知,王为了这个汉人公主惩罚了叱干拔列,只因他对这个汉人公t主说了几句重话。 最后,那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赔了些牛羊。 姜从珚把羊分给底下人让他们宰了加餐,牛则先留了下来。 经此一事,众人更加清晰地见识到这个汉人公主的厉害,那些鲜卑人出去放牧都绕着她的作坊走。 除了人,灵霄也老来找她,偶尔得闲一会儿,她便在帐外训练它。 别说,它还真挺聪明,驯鹰师帮她制了个骨哨,姜从珚可以通过哨声下达不同的命令。 拓跋骁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听说匈奴和周边部族又不安分了,前不久慕容部换了首领,他正派人去查情况。 以前鲜卑各部首领都是自己族内决定的,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坐上首领之位,拓跋骁登上王位后有些不同,虽还是从他们部族里选出首领,人选却是他来决定的,这进一步增加了他对鲜卑各部的掌控力,让之前松散的社会结构紧密起来。 慕容部换了首领却没事先征求他的同意,拓跋骁已经有些不满了。 还有就是乌达鞮侯那边,他逃回匈奴王庭后,得知他损失了三千精兵,单于大怒,其余人趁机撺掇,劝单于再次举兵东进杀一杀拓跋骁的威风,不然草原上的部族就只知鲜卑不知匈奴了。 据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匈奴目前确实有调兵的痕迹。 不管他们虚张声势还是真想攻打鲜卑,拓跋骁都必须做好应对,于是他这些日子常往军营跑。 正好姜从珚月信还没结束,晚上黏在一起他又难受,他自己难受就算了,还非要来骚扰她,让她也睡不好觉,气得她要赶他出去。 拓跋骁忍得是有些烦躁,自从结完婚,他最多素一日,第二天必然要跟她做那事儿的,现在一连六七日碰不得,他都要憋坏了。 这一日,拓跋骁吃过早饭,离开前说他今晚不过来了。 姜从珚巴不得,让他赶紧走,拓跋骁不满,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 她捂着被捏疼的脸怒瞪他。 捏什么捏! 男人像是恶作剧成功的熊孩子,得意地笑了一下,大步跨出帐门。 晚上,姜从珚独自吃完晚饭,去书房处理了点事情,歇得差不多便去洗漱睡觉。 更深人静,浓稠的夜色一点点将大地吞噬。 大帐旁边的一座小帐内,此时正坐着一个大约二九年华的粉衣女子,借着一盏油灯的光亮,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对着镜子挽了个灵巧的髻,仔细鬓好头发,插上今日新摘的几朵鲜花,又十分珍惜地掏出一盒陈旧的妆粉,细细地扑在脸上,然后用水沾湿了唇瓣,让嘴唇更水润娇艳些。 梳妆好,她对着镜子露出一抹娇媚的笑,这一笑便让她俏丽的脸庞平添了许多风情。 接着她的视线落到旁边的食盒上,犹豫了瞬,想到什么,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最终挎起了食盒。 她掀开帐帘走出去,正好遇到同帐的宫女回来,见她挎着食盒,表情疑惑,“菲娘,你这是干什么去?” 名叫菲娘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被她很快掩饰过去,“阿榧姑娘吩咐了我一点事。” 对方正想问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便见菲娘已经走了。 菲娘看着不远处的王帐,吸了口气,直直走了过去。 阿隆守在门口,见到人来,拦了一下,“你干什么?” 菲娘心颤了下,面上依旧镇定,笑道:“公主叫奴给王送些吃食。” 公主主动给王送东西?怎么有点不可思议呢。 但他也不敢再拦,便让她进去了。 王帐内,拓跋骁正要解衣洗澡,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来人是个女子。 他先是一喜,以为姜从珚来了,再一听就发现了不对,她的脚步声跟这不一样。 拓跋骁停下动作,转身看过来,只见一个脸生的宫女出现在王帐内。 他皱起了浓眉,“你是谁?” 第66章 该她来向自己解释!哼!…… 拓跋骁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怒意, 只是微微皱眉,可他高大强壮又久居高位,且征战无数,一双碧眸煞气凌冽, 望过来时自有股胆寒气势, 让菲娘胆战心惊, 双腿忍不住发软。 她第一次离漠北王这么近。 “公、公主命奴给王……送些吃食。”她细声说, 嗓音娇柔婉转。 “嗯?”拓跋骁很意外。 她鲜少主动, 更何况这两日她对自己有气, 居然还会派人送吃的过来? 她身边常用的几个婢女他都见过,面前这个,似乎只偶尔出现过几次,并不是她得用的。 “放下吧。”拓跋骁语气很淡。 菲娘便将食盒搁到案前,她半跪在地上, 偷偷瞧了眼拓跋骁, 揭开盖子,将里面的点心端了出来。 总共只有两碟。 这是她好不容易藏下来的。 她皮肤白皙,十指纤纤,半跪在男人跟前,露出一段纤细腰肢和脖颈,轻柔的动作自带一股娇媚, 被桃粉色的衣裳一衬, 瞧着十分惹人怜爱。 她私下练习过,这样的动作最能体现她柔美的身姿, 尤其是在夜晚的烛灯下。 她前两日看到同帐的铜儿去洗公主的衣裳,里面正好有月事带,也就是说, 王和公主应该有几日未曾同房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男人一旦情欲上了头,再见到一个漂亮女人,极有可能收了她。 漠北王虽是胡人,可他年轻英挺地位又高,不比梁国皇帝差。 她这么想着,拓跋骁却根本没看她,对她一切动作视若无睹。 他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怪,如果是她身边那两个叫阿椿阿榧的侍女来他都不会多想,但来的偏偏是个不算亲近的女仆。 他很想去问问她,但想到她可能睡着了,便按下这股冲动,只是有些不耐。 就算菲娘动作再慢,摆完两盘点心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可瞧男人还没被自己吸引,她有些急了。 难道漠北王真的不爱美色?可他对公主分明……那般宠爱。 她的颜色就算比不上公主,却也是极美的,是随行来的宫女中最出挑的。 “不若让奴服侍王享用?”她大胆提了一句。 拓跋骁终于正眼看她,瞥了眼桌案,送的都是面食,他并不喜欢,她知道自己爱吃肉,这是故意的? “出去。” 声音冰冷,刀锋一样刮过她的脸,让她险些绷不住表情。 菲娘心里甚至生出了点后悔,可到了这个地步,她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不想像其余宫女那样被派去作坊里干杂活儿,去了那些地方,以后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生得这么美,是同批宫女中最出挑的,只因为出身低才做了宫女,以前在宫中时有姐妹开玩笑,说以她的美貌,要是让陛下见一见,肯定让她做娘娘。 她当时嘴里说着要打她们,却未必没有这份心气,要是真能当上娘娘,她就再也不用做这些又苦又累的活儿,她能穿上丝绸做的衣裳,戴上最漂亮的首饰,还有人服侍自己…… 然而不知是谁把这句话传到了赵贵妃耳中,她被赵贵妃召了过去,在九华宫跪了两个时辰,她膝盖都跪肿了几乎支撑不住,赵贵妃才姗姗来迟,高高在上地掐起她的下巴看了眼,赞了句“果然是个美人儿”,接着她的名字就上了陪嫁名单。 她当时听见这个消息险些晕死过去,哭肿了眼,忙去托人求情,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她,连昔日交好的几个姐妹也对她避之不及,那些嘴碎的姑婆子就更恶毒了,直接当着她的面骂“有些人啊想麻雀变凤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算飞上了枝头,麻雀就是麻雀,更不要说飞到一半儿就被拍下来滚到泥里,真是笑死个人。”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0节 “看到她的下场了吧,你们这个小蹄子都给我老实些乖乖做活儿,要是再有想飞高枝儿的,老娘非扒下你们一层皮来。” 这些屈辱的回忆,让她每每想起都恨极了,上天给了她美貌就是要她出人头地的,她绝不要一辈子陷在烂泥里。 菲娘努力让自己在漠北王面前镇定下来,身体还是不由地发颤,她跪在地上仰起雪白脆弱的脖颈,一双妩媚的眸子眼波盈盈,视线落在漠北王解了一半的上衣上,又看到他身后放着水桶。 “王要沐浴?可需奴服侍您解衣?” 说着,她探出上半身,伸出纤手想碰他,却被他一个凌厉眼神镇住,t仿佛有道无形的力量压下来,让她再也动不了分毫。 “滚!” 男人脸色阴沉,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怒火,凶悍气势泄出,如同猛虎震啸,铺天盖地的威势袭来。 菲娘吓得抖了下,一下坠入冰窖,肩膀害怕得颤抖起来,她呼吸急促,心脏被捏起,浑身失了力气瘫软在地。 她之前只是远远见过漠北王,有时在帐外看到公主跟他站在一起,男人有说有笑,瞧着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便以为他可以接近,从没想过他发怒会这么可怕。 “奴……”她张了张唇,想为自己辩解两句,拓跋骁已经没耐心看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直接喊了句,“来人。” 阿隆听到传唤便立刻进来了,见到面前的场景后有些惊讶,但他不敢说什么。 “把她拖出去!” 这句话一出,菲娘血色尽失。 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她此时已经恐惧到失去了知觉,根本控制不了身体,连一个求饶的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被阿隆拎小鸡似的拎起,然后丢到了王帐外。 帐内,拓跋骁盯着面前桌案上的两盘点心,想起她刚刚说的话,眼神变幻了瞬,不知道想到什么,变得无比恼怒,一脚踢翻了厚重的实木桌案,“哐当”一声,盘中的点心撒了一地。 他气急败坏地转了两圈,朝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忽的停下倒了回来。 他去干什么,该她来向自己解释!哼! … 铜儿见菲娘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心里有些担忧。 这么晚了,天色这么暗,阿椿姑娘吩咐过,让她们不要一个人在晚上乱走,否则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周围都是鲜卑人,万一被他们掳去…… 想到这儿,铜儿实在睡不着,披上衣裳下了床。 她顺着菲娘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便见远处王帐前燃着两只火盆,明亮的火光将周围点亮,正好叫她瞧见躺在地上的菲娘。 好像出事了。 铜儿心中一急,忙想过去看情况,跑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忙跑回去,来到阿椿阿榧的营帐前。 “阿椿姑娘,阿榧姑娘,菲娘出事了。” … 阿椿阿榧赶到王帐前时,菲娘还没缓过来仍瘫软在地。 大半夜躲着人悄悄来王帐,一看就没安好心。 阿椿理都没理她,直接问阿隆,“她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阿隆也不清楚具体内情,只将自己知道事告诉她,阿椿阿榧听到阿隆说“她说她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来给王送吃食”时,两人的表情均变得冷若冰霜。 阿榧看着地上的菲娘,冷笑一声,“我倒是不记得我竟然吩咐了你这件事。” 阿隆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看着她的目光带上了怒火,要是自己被牵连了怎么办? 害人精! 菲娘面白如纸,她抬起头看着面前围的一圈人,彻底陷入了绝望。 阿椿又继续问,等听到阿隆说王唤他进去把这个女人丢出来时,二人的脸色才好转过来。 幸好漠北王看不上她,没让她爬床成功。 也是,都娶了美若天仙的女郎了,要是还能看上个宫女,她们都要怀疑漠北王的眼光了。 二人向阿隆道了谢,又问了句漠北王的情况,只知道他有些生气。 她们不敢去打扰漠北王,只拜托了阿隆句,如果有什么事,麻烦他知会一声。 阿椿先前一直对自己横眉竖眼,现在竟转了态度,阿隆十分得意,便也不计较了,一口答应下来,而且他也怕自己被殃及,王如果发怒,只有公主能劝得住。 菲娘被带回来,依旧跪在地上。 营帐里点起两盏油灯,正好能照清她惶恐的脸,她生得好,现在这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阿椿阿榧坐在上方的凳子上,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动容。 她们跟在女郎身边久了,也学会了点气势,此时二人一声不吭,眼神一沉,气氛便叫人发慌。 许久阿椿才站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嘴里啧啧,“梳了头,敷了粉,还插了花儿……”说着,眼神落到她胸前,只见领口又低又宽,一片白脯若隐若现,实在难以抑制自己的厌恶,“打扮成这副模样费了不少心思吧。” 菲娘忙为自己求情,“阿椿姑娘,阿榧姑娘,我是一时迷了心窍失了魂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我求求你们,我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公主,再也不敢有二心……” “你还妄想继续服侍公主?你想得可真美!”阿榧实在忍不住,气笑了。 菲娘忙低下头。 “公主待你们这些宫女不薄吧。”阿椿忽然开口。 菲娘嗫嚅了下,说不出话。 平心而论,公主对他们这些宫女内侍确实不差,虽然安排了活儿,可给吃给喝,生了病也给治,还让他们免受鲜卑人的欺负,阿椿阿榧也不像宫里的管事婆子般喜欢打人发泄。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做出了这事,她现在已经后悔了,她真的是一时迷了心窍。 …… 姜从珚难得睡了个安稳的觉,起床时心情还不错。 阿椿和阿榧实在不想坏了女郎的心情,可这事儿又不能不报,等她吃完早饭,终于把菲娘爬床的事禀告给了她。 姜从珚听完,笑了下,“难为你们还等我把饭吃了才说。” 她语气轻松,黑眸却一点点沉下。 第67章 “你想纳就纳,不想纳就不纳…… “女郎, 您要如何处置菲娘?” 两个丫鬟气得一夜没睡着,尤其是阿榧,这些日子阿椿要去何舟那边教他们识字,便把女郎这里的事交到她手上, 底下十几个侍女宫女都是她在管, 结果才没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既气急了菲娘自恃有点姿色就妄图爬床, 也责怪自己大意, 竟真给她找到了机会。 尤其是逼问之后, 菲娘说她是发现女郎来了月信后才起的心思, 让她后背一凉。 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再不能叫旁人知道这些私事了,不仅是钻空子爬床,更怕万一有人趁机起了坏心思。 “女郎对他们如此宽厚,她竟敢背叛女郎,女郎您一定要重重惩罚她, 不然别人岂不是有样学样。”阿榧又道, 脸蛋气鼓鼓的。 姜从珚没立刻答她,“先把人带过来吧,我看看再说。” 她转身来到前厅,提起裙摆,坐到了主案后的宽榻上。 菲娘很快就被压了过来。 她拖着一双软绵绵的腿走进来,跪到姜从珚面前。 她抬起眼皮惊慌地看了眼端坐在上方的公主,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看着公主平静黑沉的眼睛,她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裳, 阿椿阿榧既没捆她也没打她,但她知道自己犯了大事,又担忧自己会被如何惩治, 心中惶恐不已,眼底一圈乌青,嘴上起了皮,仅仅一晚上便憔悴得不像样了。 当时阿榧气得不行确实想扇她几巴掌,被阿椿拦下了。 女郎不喜欢手下的人动私刑,尤其不喜欢人仗着职位比下面的人高就随便打骂。 姜从珚终于正眼看她。 菲娘,这个名字她很熟悉,是随嫁的宫女之一,日常负责一些整理打扫的活儿。 她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瞬,虽模样憔悴、头发凌乱,被脂粉污了面,还是能看出她五官生得不错,尤其一双眼睛,秋水盈盈,很是惹人怜惜,再加上少有的白皙肌肤,在普通宫女中确实极为出众。 难怪生出了往上爬的心思。 姜从珚并不意外这样的事情发生,拓跋骁位高权重又年轻健硕,自然有无数女子扑上去。 哼,招蜂引蝶的狗男人! “你觉得你美吗?” 等了许久,菲娘没想到公主第一句话竟是这。 她不知公主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想到了跪在九华宫那次,赵贵妃掐起她的脸,那涂着丹蔻的手像毒蛇一样缠着她。 仅仅是有人开了几句玩笑话,赵贵妃知道后就把她发配到了陪嫁队伍中,现在爬床还被逮个正着,自己会被公主如何惩处?会丢了性命吗…… 她打了个颤,连忙摇头,“奴、奴不美。” 姜从珚轻笑了下,“我觉得你挺美的。” 菲娘一愣。 下一秒姜从珚话锋一转,“然而,仅有美貌是不够的。” “智慧、家世、能力,美貌搭配其中任何一项都能助你实现青云志,可你觉得,你有吗?” 她微微侧过脸,雪白的脸庞被帐外落进来的天光照亮,t呈现出白玉般的质感,泛着一股坚硬的寒意,又好似那终年不化的雪峰,凌冽逼人。 菲娘讷讷,看着她说不出话。 姜从珚继续道:“你以为你成功爬上了漠北王的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有身份地位吗?你有效忠你的人吗?你原本还有我的庇护,可你背叛了我,变成了我的敌人,你孤身一人,能靠自己在王庭立足吗?” 菲娘从没想到这些,她原本以为只要获得漠北王的宠爱就能摆脱现在的身份,万万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条件。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公主,奴知错了,求公主再给奴一次机会,奴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公主……” 菲娘不住磕头求饶,声音凄凄惨惨。 姜从珚看着她,眼神毫无波澜,沉得如同一汪深潭。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1节 菲娘见公主一直不说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心中满是绝望,难道她真的要没命了吗? 姜从珚从听到消息到现在,脸色一直很平静,但这不代表她不生气。 她没想到第一个爬床的居然是她手下的人,或许,她手段真的太温柔了,以至于让人觉得背叛她不需要付出代价。 这个时代,奴婢几乎不被主人当人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姜从珚很不喜欢,她没法改变别人,只要求自己手下的人按她的规矩来,在她这里,他们更像是一种属下而非奴隶。她自认对这些属下还算不薄,赏罚分明,衣食也有保障,已经比这世道绝大多数人的日子好了。 “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我给你个机会,只要漠北王愿意收你,我便不再计较,如何?”姜从珚说,清澈的声音平静而冷漠。 菲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公主竟然主动把她送给漠北王?她还有一丝机会? 她眼神一点点亮起。 阿椿瞧见她的反应,心里骂了句“蠢货”,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也不想想昨晚已经失败了一回,现在再把她送到漠北王面前就会看上她吗?难道她觉得自己比得上天仙一样的女郎,让漠北王对她一见钟情? 她要是赶紧拒绝表忠心证明自己真的只是一时想岔做错了事,说不定女郎还能从轻处置,结果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认错,一钓,真正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女郎说得对,光有一副美貌而没有一个好脑子,只会把自己推向深渊。 菲娘愿意,姜从珚便让阿榧把人带下去重新洗漱打扮,等差不多了,才叫阿椿去请拓跋骁过来。 拓跋骁从一大早开始就没离开过王帐,有什么事都传令让别人过来,甚至处理事情时都有两分心不在焉。 听到阿隆来报,说阿椿求见,拓跋骁这才颔首同意。 经过昨晚之事,拓跋骁也意识到自己的王帐管理得太松懈了,斥责了阿隆一顿,以后不许随便放人进来。当然,外围是有亲卫巡逻的,因为菲娘只是个没武力的女子,又打着公主的名头,这才轻易混进了王帐。 阿椿说公主请王过去,拓跋骁精神一震,立马大踏步朝外走。 两边隔得很近,不到百步,他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不过几个呼吸就到了。 一进来,他见她端坐在客厅正中间。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出来迎自己,拓跋骁有些不高兴,就把这点不高兴表现了出来,没像以前一样凑过去搂她碰她,转而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你找我?”拓跋骁微眯起碧眸。 姜从珚点点头,微微转过身子看他。 “我今日晨起才知道,昨夜有名侍女主动去了王帐。” 可算等到她提起这件事了。拓跋骁脊背朝后一靠,双臂张开搭在扶手上,大腿大敞着,表情坦然得很,就等她来问。 他昨夜连片衣角都没让那个女人碰到,相反,他才要问问她怎么管的人,居然让女奴这么大胆,敢假冒她的命令来闯王帐。 拓跋骁摆好姿态等着她的话,可姜从珚却没按他设想的来。 她朝阿椿使了个眼神,阿椿便快走了几步来到帐外,然后带进来一个女子,正是菲娘。 她重新梳洗过,头戴花钿,脸上敷了粉,描了眉,还涂了鲜艳的胭脂,一身浅粉色的罗裙,纤腰袅袅,人如桃花,比她昨日自己的装扮还要娇艳三分。 她跟着阿椿进来,然后跪在了拓跋骁面前。 拓跋骁皱了下眉,不懂她这是要干什么。 姜从珚看着他道:“此女名唤菲娘,有心想侍奉王。我想她既愿意,我最近身上也不干净,便是以后每月也少不了七八日不便,您若是想要纾解,可以纳了此女。” “你说真的?” “自然。”姜从珚听出他语气有点不对,可话已出口,只好继续道,“她模样也生得美丽,如此也不算轻慢了王。” 拓跋骁听她语气没有丝毫勉强,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寻常的浅笑,忽的生气一股巨大的愤怒。 铁骨般的大掌狠狠捏在扶手上,力气大到几乎要把这坚硬的实木捏碎。 帐外吹进来一阵轻风,夏风和煦,此时却变得灼热起来。 “你让我纳别人!”拓跋骁倏地站起了身。 他本身身量极高,体格又庞大健硕,甫一立起来便像座山一样挡住了门口的光亮,帐中瞬间暗下许多,气氛压抑而沉默。 他一双碧眸瞪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怒意。 他以为她请自己过来是要好声好气给自己解释昨晚的事,再说点软话哄他不要生气,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 她不仅没惩罚那个女奴,还要他纳了她! 姜从珚见他反应这么剧烈,怔了下,他以前从未对她发怒过,更不用说这么气愤,她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过火了。 可她也生气,这才多久就有人想爬床,这样的事以后恐怕只多不少。 最关键的是,世人对男子如此宽容,他们想纳几个就纳几个,合情合理,根本不会有道德上的谴责,女人却只能侍奉一个夫君。 “你想纳就纳,不想纳就不纳,我又不能阻止你。”姜从珚偏过头,赌气似地说。 拓跋骁冷笑一声,蓦地拔高声音,“我还没想纳呢,你就主动给我安排上了。”说着他低头瞥了眼地上的菲娘,目露嫌恶,“可你安排的女人也太上不得台面了,至少找个跟你一样又美又白的本王才会考虑!” “你……”听他一张狗嘴口无遮拦,姜从珚气红了脸,可惜还不等她反驳,拓跋骁已经利落转身,大跨步走出去了。 经过帐门时,他嫌旁边的幔帐有些低矮挡路,十分暴力地扯了一下,绢帐被扯得“嘶啦”一声,断了半截。 他一离开,室内便只剩她们几人。 姜从珚坐在原位,盯着断下来的半截绢帐发了会儿呆,而后眸中闪过一丝懊恼。 第68章 “不见!”他冷声道。…… 帐内一片死寂, 菲娘几乎被吓晕过去,此时瘫软在地仿若死人。 阿椿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叫来两个内侍将她拖了下去等候女郎发落,这样一来便只剩她和阿榧。 “女郎?”良久, 阿椿轻轻唤了句。 她见女郎怔了许久, 从漠北王离开时就一直这样, 仿佛离了魂, 不免有些担心。 姜从珚眼睫颤了下, 终于回过神, 垂下眼,盯着面前的桌案,侧脸显得有些落寞。 “阿椿,你说我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她低低呢喃,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茫然。 她知道拓跋骁不会要菲娘,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他对纳女的态度。 结婚半个多月, 她深知他在床上有多重欲,几乎是日日缠着她,只有极偶尔她态度坚决地拒绝他才肯放弃,却也只歇那么一日。 他需求这么强,现在刚结婚,他贪她的身体对她还很新鲜愿意忍, 可以后呢? 如她说的, 以后每月总有那么七八日不方便,他还会继续忍吗? 要是在一般士家大族中, 妻子早给丈夫安排上了,这对他们都不算件事儿,就好像一件衣服洗了没干, 换件衣服穿一下,要是没衣服换还要被人笑话。 这个时代从不要求男人守身如玉,就更不用说位高权重的当权者了,只要有能力,纳上十个百个都行。 她一个人能独自与整个社会抗衡吗? 这种天然的地位不平等和世俗风气让她极没安全感,只是之前没发生菲娘的事被藏到了新婚蜜意下不明显而已,可一旦爆发便摆在了台面上,让她躲无可躲。 她想试探下拓跋骁,她以为他就算拒绝也只是有些不悦,t却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女郎……”阿椿犹豫了下,思索了下措辞,最终小心地劝道,“您今日的做法,确实有点冲动了,我感觉都不像您平日的作风了。” “昨夜漠北王并未理睬菲娘,说明王现在没有这个心思,您该好言哄上两句让漠北王高兴一下,又何必故意去激他?” 她就说女郎直到菲娘的事情后为什么这么平静,原来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了。 要是若澜在这里肯定能早点看出姜从珚的不对劲,她生气时并不会大吵大闹,反而会憋在心里,这样的性格有好处,谋定而后动,可坏处也十分明显,就是她的决定看似是经过深思熟虑,可一旦走入死胡同却很难发现,尤其身边没有熟悉她性情的人规劝时,只有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我先前应该拦住您的,现在漠北王……”阿椿也懊恼起来,漠北王气成那样,该不会从此冷落女郎吧? 姜从珚抬起头,苦笑一声,“我果然还是不够冷静。” 她明知道按阿椿说的那样才是最好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做了,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驱使着,几乎失了智。 “罢了,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吧。” 一直后悔过去并没有意义,她只能朝前看。 “女郎,您要怎么处置菲娘?”阿榧问。 她聪明程度不如阿椿,也不如阿椿会安慰女郎,她心里一直惦记菲娘的事,不狠狠惩罚她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姜从珚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她思索了瞬,道:“把她赶出营地,让她自生自灭。” 阿榧嘟起了嘴,很是不满,“女郎,她背叛您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就该狠狠打她一顿,再贬成最下等的女奴日日干最苦最累的活儿。” 姜从珚摇头,“谁说把她赶出去就是轻轻放过了。” 阿榧:“啊?” 姜从珚黑眸中的水光一点点凝起薄冰,“没了我的庇护,你以为她一个弱女子能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顺利生存下去吗?” 尤其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同时也是给队伍中人的一面警告牌,让所有可能生出异心的人看看背叛她的下场,看看失去了她的庇护,汉人在草原上有多艰难。 她依靠他们在草原上立足,靠他们建设起各项事业获得权力,但他们更需要她这面旗帜才能免受鲜卑人的侵扰。 她带来的人虽对她忠心耿耿,但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到了新环境,环境会驱使人的心境产生变化,更别说那些陪嫁的宫女内侍本就不是她的人。 姜从珚给她细说了几句,阿榧便明白过来了。 她心里其实还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了,敢背叛主人的奴婢,就算把她打死世人都不会说什么。 但女郎做事从不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就算惩罚人也不止是惩罚,而是要给众人一个警示,叫他们以后不敢再犯。 如此,阿榧就领命下去了。 她带人将菲娘的被子一裹,狠狠丢到了帐外,居高临下地朝她道:“你背叛女郎,女郎仁慈留你一条性命,但女郎这里容不下背主的人,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今后再敢靠近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阿榧气势汹汹,声音又大,很快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昨晚事发在深夜,当时许多人都在自己帐中睡觉,菲娘被抓回来后,阿椿又叫她们几个不许多嘴将此事压下,是以众人都还不知具体内情,只是奇怪菲娘究竟做了什么竟叫女郎如此罚她。 很快阿榧就给他们解了惑,只道菲娘在未经得女郎允许的情况下,假传女郎的命令去王帐。 众人便明白了,看向菲娘的目光带上了鄙夷。 男君纳女很正常,女君也确实该择好女侍奉男君,但这一切都该男君和女君来决定,菲娘这种擅自爬床的背主行径,无论在哪里都容不下。 菲娘听到阿榧的话,一开始还庆幸自己保住了性命,不用被杖责鞭打,可等后面发现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变成了嫌恶鄙夷时,她突然十分难堪,像是把脸皮丢到了地上任人随便踩踏。 但她不知道,现在只是开始,她今后的生活会比此刻更艰难十倍、百倍。 …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2节 姜从珚没再把菲娘放在心上,她现在有些纠结,要不要去找拓跋骁。 他离开时那么气,就算她去找他,他还不一定肯理会她呢。 要不……缓一缓,让他先冷静冷静?姜从珚突然生出些鸵鸟心态。 她心不在焉地度过了下午,等到太阳渐渐西坠时,帐外却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凉州亲卫快步走了进来。 见她正坐在堂中,亲卫立马单膝下跪,掏出怀中的信双手奉上,“女郎,周大人急信。” 姜从珚精神一震,立即取过信,打开一看,她表情凝了瞬。 若澜在信中详细阐明了土默川的情况,还说自己发现宇文部在背后搞小动作阻止种麦之事,被她抓住了把柄,她想趁这个机会狠狠挫一挫宇文部的威风,顺便在那边竖起他们的威望,要是顺利,还能让他们变成土默川的第三股势力。 土默川对于鲜卑人来说或许只是片水草丰美的牧场,但对姜从珚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舞台和跳板,她一定会想办法在土默川发展自己的势力。 不管什么时代,掌握了粮食就掌控了世界。 河套是鲜卑唯一可以进行农耕的地方,就如她之前摆出来的数据,种田的产出是畜牧的几十倍,只要她有粮,便不愁没人为自己效力,甚至有可能……支撑起一支军队。 若澜也十分清楚她的目标才先按兵不动,给她送了这封信回来求援兵,因为这样做风险极大,要是宇文佗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他们到时就危险了。 若澜需要军队去压阵! 然而她手上除了几十个凉州亲卫,根本没有军队,所以,这事还要找拓跋骁。 姜从珚苦笑一声,老天可能是看她最近做事太顺遂了,特意跟她开了个玩笑出了个难题。 她早上才得罪了拓跋骁,现在却有求于他。 她要早知道若澜送这封信回来,肯定不会跟拓跋骁提纳女的事。 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时后悔也没有意义了,她看了眼还半跪在地上的亲卫,心知他一路快马过来也累坏了,让他先下去休息。 接着她唤阿榧进来。“帮我重新梳洗下吧。” 阿榧问她想换件什么样的衣裳,姜从珚想了想,“那套绯色的杂裾复裙吧。” 她在长安行事低调,日常穿着只以简单舒适为主,鲜少穿这种色泽明艳又复杂的衣裙,这条裙子做好后几乎没穿过,但其实是很漂亮的,绯红的云霞般的艳丽色泽,层层叠叠飘逸的裙摆,围裳中几条轻纱飘带随风轻舞,远远望去,犹如踏着烟霞而来的仙子。 头发也重新梳过,挽了个高高的双环髻,灵动飘逸,再佩戴上金钿流苏,晕上一层浅浅的胭脂,便将她的容貌衬到了极致。 姜从珚朝镜中的自己看了眼,暗暗吸了口气,转身朝王帐走去。 “王可在里面?”她问阿隆。 阿隆愣了一下,“在、在里面。” “我想请见王,可否去通禀一声?” 阿隆苦着脸,王还在气头上呢,但她是可敦,只好听命进去了。 “王,可敦在帐外求见您。” 拓跋骁坐在主位上,闻言,扯出一抹冷笑,都一整天过去了,现在才来。 “不见!”他冷声道。 她以为他是谁,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王说不见。”阿隆出来说。 姜从珚垂下眸,暗叹一声,看来他气得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厉害。 “那你告诉王,他要是不见我,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 “她这么说?那就让她……”拓跋骁顿了下,最后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拔身而起,站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圈。 却在这时,一道清灵的女声响起:“王。” 第69章 “或许,这就是吃醋吧。”…… 拓跋骁望过去, 只见她站在王帐门口,被身后浅浅的金色余晖修剪出一道纤细身影,亭亭玉立,一身绯红罗裙, 明媚娇艳, 美得不可方物。 他眼神下意识顿了下, 停在她脸上, 碧眸中绽出一丝亮光, 但紧接着他想到什么, 眸色冷了下来,抿着唇转过脸不再看她。 “王。”姜从珚又唤了一声,然后道,“您应该允许我进来吧?” 拓跋骁不说话。 当着她的面,刚刚还信誓旦旦的男人怎么t也没办法把“不”字说出口, 只是心里依旧不高兴, 脸色很冷淡。 他本身气势强悍,骨相生得锋利,天然带着压迫感,这般冷下脸时鲜少有人能不害怕,不过姜从珚跟他相处得多了,加上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 跟别人终究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也不怕男人了,径自朝前走了几步跨进帐中, 站到他面前,离了大约两臂距离。 “我有事想跟您商议。” “什么事?”男人说得漫不经心。 “关于土默川的麦苗。” 拓跋骁蓦地转回头,凤眸张了下很快又恢复, 他下颌动了动,似是咬了下牙,皮肉绷得笔直。 “你、说!”他几乎从齿缝中逼出这句话,胸膛剧烈起伏了下。 “若澜遣人送信回来说,土默川的麦苗在她的治理下本已出现了好转迹象,甚至开始结穗,但她却发现有人在暗中破坏,以水淹麦苗,她已经暗中查清真相了,是宇文部所为。他们明面上应下王的命令,假意配合若澜他们,却在背地里阳奉阴违。麦苗之事乃重中之重,关乎整个鲜卑的发展,又值此关键时刻,宇文部这么做实是心怀不轨,如不进行严惩放任他们,恐怕日后在土默川推行种麦之事会困难重重。” “所以我来是想向王请示此事,可否派莫多娄将军领兵前去协助。”姜从珚条理清晰、不紧不慢地说。 拓跋骁听她语气这么平静,心底的怒火越聚越高,恨不能立即爆发出来却又死死压住,整个人呈现出极度压抑危险。 他那么高那么壮,气势那么强,而她那么纤细柔软,两人现在的情况像极了一只柔弱无助的兔子和一匹随时会冲上去撕咬的凶狼,偏兔子还张着眼睛,一脸无知无觉地看着凶狼。 “好,好得很,难为你对本王的事这么上心,就按你说的办!” “来人!”他转过身大喊一声,音量拔得格外高。 阿隆听到传唤立马进来了,他偷偷瞥了眼,只见王好像比刚开始更生气了。 难道可敦不是来向王服软道歉的? 唉,王一旦发火,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拓跋骁吩咐他,“把莫多娄叫过来。” 阿隆不敢再看,立刻领命去了。 他一走,帐内又只剩两人,拓跋骁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说话,同样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王位上。 姜从珚没坐,只站在原地望着他。 男人极力压抑,她还是看得出他的愤怒,也是,是她太过分了,他生气是应该的。 其实最好的道歉时机应该是他刚刚负气离开的时候,她立刻追上去对他说点软话说不定他就原谅自己了,但她当时心绪太乱,又是头一次见他对自己这么生气,便迟疑了,再后来就更缺乏勇气了。 她以前很少这么优柔寡断,偏偏在这件事上一拖再拖,便是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三个字很简单,如何说出来却是一个难题。 拓跋骁见她一直望着自己,明明一个字都没说,眼神也没有特意装委屈,可整个人瞧上去偏就可怜极了,周身笼了层淡淡的忧愁,叫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她才是受委屈那个。 尤其是她本身就长得美,雪肤乌瞳,轻轻袅袅的身段自带了股惹人怜惜的气质。 他知道她除了一些庄重场合平时不爱穿得太繁复,现在来见自己,还特意打扮过,这样的行为本身就透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但她竟然一个字也不提早上的事,反而说起麦苗,还要他帮忙! 要不是正好发生了这事,恐怕她到明天都不会过来认错! 但就算她等会儿真的给自己道歉他也不能轻易原谅她,他要让她知道,他是王,没有人可以随便惹怒他。 夫妻俩一站一坐,谁都没开口,沉默在空气蔓延,一直到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像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深潭。 莫多娄不到两刻钟就来了,他听到传唤丝毫不敢耽搁,一路快马过来,脸上粘了些尘土,呼吸还有点急。 “王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拓跋骁的视线从姜从珚脸上移开,对他道,“可敦的人正在土默川治理麦苗,宇文部竟敢不把本王的命令放在眼里,暗中淹死麦苗,本王命你率领三千骑兵即刻赶往土默川协助他们。” 莫多娄懂了,是要他去助阵,“万一宇文部有反心呢?那属下要不要……” 说到这儿,他手刀横在身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 “属下遵命!”莫多娄抱拳。 见王好像没有别的吩咐了,他当即告退回军营点兵。 他一走,拓跋骁侧身斜看过来,“如你所愿了,还有事?” 姜从珚没答。 拓跋骁倏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内间走,刚经过她,错身而过,却忽的定住了身形—— 他腰间多出了一双柔软的手。 夕阳的余晖渐渐淡了下去,王帐内的光线昏暗起来,却愈发突出这双手的白皙,如雪一般。 拓跋骁僵在了原地,他低下头,腰间的手臂,明明那么纤细,他都不需要用力就能拨开她,可却怎么也动不了,任由她仅凭一枝细蔓就系住了自己。 拓跋骁喉咙滚了下,眸中情绪翻滚。 “拓跋骁,”后背传来她极轻极轻的声音,“对不起。” 就这么一句,他胸中那口气就散了大半,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不然岂不是让她觉得自己没脾气很好哄? “就一句对不起?” 姜从珚听他语气还冷着,也不敢确定自己这道歉有没有用,只好将两只胳膊再收紧了些,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身体也靠了过去,完全贴上他后背。 夏衫轻薄,尤其他火气旺只穿了一层,拓跋骁感受到这份柔软,身体更僵硬了,甚至起了反应,他十分懊恼,脸上不动声色,浑身却绷得更紧了。 “我也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姜从珚的侧脸也轻轻贴上了他宽阔的脊背。 拓跋骁哼了一声,没表态,但姜从珚感觉他态度似乎松了些,也没挣开她,若是好好道歉,他或许还是能原谅自己的。 她来之前想了些说辞,但现在她却不想说那些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3节 “我早上不该那样,你昨晚明明就拒绝了,我不该再试探你,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侍女都说这不像平时的我了。” 她声音又轻又缓,偶尔还停顿一下,听起来不像解释,反像某种心路剖析,却更叫拓跋骁心软。 “我以为你真要给我送女人呢。”他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揭过。 她知不知道那句话让他有多生气,尤其是看她笑着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一点也不在乎他,他简直恨不得把她撕碎吞了。 姜从珚无法反驳,她也想穿越时光回去捂住自己的嘴,想了想,只好道: “或许,这就是吃醋吧。”声音细弱蚊蝇。 拓跋骁听得这句话,终于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怒意完全消失了,碧绿的瞳仁中绽放出极惊人的亮光。 “你说什么?” 他掐住她的肩,都忘了控制自己的力道,姜从珚疼得皱起了眉,却没阻止他,摇摇头,“没什么。” “你再说一遍。” “你没听见就算了。” “你再说给我听听。” 男人此时执着得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儿,她不说就不罢休。 姜从珚被问得有些恼了,可又挣不开男人,他现在激动得完全听不见别的话。 肩膀被他铁掌般的爪子钳着,实在有些疼,她有些忍不下去了,想了想,只好踮起脚,主动亲他一下。 亲到了下巴。 她本来想亲他的唇的,可惜两人身高差得有点多,他不低下头根本够不着。 男人一愣,这双向来睥睨天下的碧眸竟呆滞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他长臂一伸就将她抄起,直直往后帐的床榻走去。 姜从珚一见男人这架势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心跳漏了瞬,有些慌。 男人将她放到床上,接着就压了过来。 “过去好几日了,身上干净了吧。” 姜从珚:“……” 第70章 “你点灯干什么?” 她是昨日干净的, 但最好再等一两日行房会更健康,不过看男人这架势,就算她说没干净他也不会相信了。 自开了荤男人从没素过这么久,前两天有一晚躺在她身边, 一开始只是亲亲搂搂, 结果蹭着蹭着他又蹭出了火, 实在忍不住了, 她又被他抓着手弄了一回, 除此t之外再没有别的。 刚来月信那天她就招惹了他, 看他那时的表情就知道他过后不会轻易放过她,更不用说中间又发生了这事,实在把他惹生气了。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她今晚岂能安生? 来道歉前她主动打扮过,本身就有点这方面的暗示, 也料到了现在, 可想起他那粗壮的体格和惊人的体力,事到临头姜从珚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怕的,脖颈缩了下,眼神瑟瑟。 此时天色愈黑,她那一截嫩笋般的脖颈却白得愈惹人眼,晕着胭脂的面颊粉粉嫩嫩、色泽明艳, 睫羽轻颤, 犹如一朵摇曳在风中的凝露蔷薇,他简直恨不能狠狠蹂躏, 直到将她捏碎。 拓跋骁甚至浑身肌肉都兴奋得颤了起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姜从珚瞧见男人这般,甚至后悔起来, 她没说那些话现在说不定还安生些。 等了两息,她不回答,男人便没了耐心默认可以,张开嘴亲了下来。 他的吻跟他性格一样粗狂,从来都不温柔,一大口咬下来,不像接吻,反倒像撕咬,让姜从珚都感觉自己变成了块肉。 他又吮又咬,不过片刻她唇就又肿又痛,她本打算好好顺他一回的,却也忍不下去了,伸出指甲掐他下颌,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还边朝外推。 “你轻点,疼!” 语调也被他吞得含含糊糊。 拓跋骁终于停了下,不满她这时还推拒自己,低头一看她的唇确实又红又肿,转瞬记起自己刚才做的好事,是亲得重了点,遂低低一笑,搂着她哄,“那我轻点儿。” 他俯过来就要亲,却再次被一只手捂住嘴巴,软得跟水一样。 “你洗洗。”她说。 拓跋骁:“……” 都这时候了,还要他去洗澡?! 他抬起胳膊闻了闻,确实带着浅浅的汗味,但也算不上很难闻吧。 他今天没出去跑马也没去练武,但夏日天气暖和,他是个火炉一样的体质,依旧出了点汗。 没靠近时味道不明显,现在贴在一起,姜从珚就闻到了。 “就一点点汗。”他早已急不可耐,实在舍不得放开她。 别的事姜从珚还能妥协一下,唯独这件不行,不仅仅是洁癖,还有健康,可男人又一副一秒都等不下去的样子,她怕他真的不管不顾,只好细声哄道:“你去洗洗,我今晚就顺着你……” 最后几个字低得几乎叫人听不见,她说得也十分羞赧,耳根红了一大片,脸颊烫得不行,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拓跋骁心神荡了下,眼睛一亮,浑身绷得更紧了,“这可是你说的!” 说着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将人放开跳下了床,大步朝后面的浴室走去。 他以前一个人住,王帐布置得也简单,前面一大间议事的厅堂,后面就是起居坐卧的地方,床另一头的角落简单用帷帐隔了片空间做洗澡的地方,没有浴桶很是简陋,比不上她那边齐全又精致。 地上摆着几桶凉水,却没热水,他也不要热水,直接脱了衣裳往身上浇,抓了把皂粉飞快搓了几把,“哗啦”响了几下,几瓢水下去就冲干净了。 看他去洗澡,姜从珚赶紧理了理领口的衣裳,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徒劳,可不做点什么总心慌,像是回到新婚那夜,带着未知的忐忑。 她甚至冒出了逃跑的念头,被她马上掐掉,她躲得了一时,等男人追过来又能躲到哪儿去呢,只会刺激得男人更加恼怒从而把她折腾得更狠。 姜从珚揣着惴惴的心,一直等男人飞快洗完澡,大步扑过来。 她缩到床角没去看他,男人钳住她脚踝,胳膊轻轻一收就将她拽了过来。 一团阴影笼下,姜从珚赶紧道:“我、我还没洗。” 拓跋骁双臂从她腋下插过,将人搂到怀里,脸埋近她脖颈里,深深地闻了一口从她肌肤和头发里散发出来的独属于她的自然馨香,“你身上又不脏,连汗都没出,香得很。” 他是个火炉的话,她就是块寒玉,体温总低他许多,也不爱出汗,随时都干净清爽。 “那我脸上还有脂粉。”她赶快补充。 拓跋骁一笑,“反正等会儿还得洗,到时我给你洗。” “……” 姜从珚实在说服不了他,只能任由他了。 然而男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突然离开了她,转而下了床。 姜从珚疑惑地睁开眼,看过去,只见昏暗光线里一道朦胧的强健身躯,背对着她正在捣鼓什么,片刻后,一团橘色的火光亮起。 “你点灯干什么?” “看你!” “……” 热意猛地窜上了脸颊,她浑身发烫,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你把灯灭了。”她娇声斥道。 男人不仅不灭,反而把灯台挪到最近的桌子上,转过身,“看看怎么了?” 姜从珚气得拿枕头砸他,被男人随手接住。 两人之前同房那么多回,自然该看的也看了,但那是自然而然发生的,现在他特意搞这么一出,就显得那么……那么…… 终于拖延不住了,男人最后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彻底压了下来。 但他这回竟没有急急去扯她胸口的衣裳? 姜从珚还以为男人转性了,心底正松了些,就感觉大腿上的贴身孰裤被狠狠往下一扯。 …… 绯色的裙摆堆叠到了腰间,一层又一层的红纱,像天边铺满的云霞,女孩儿明眸善睐的脸半掩在这霞色中,雪光莹莹,犹带春情,圣洁又糜艳…… … 她也不知道男人哪根筋突然开窍了,学了这些花样,明明身上还穿着衣裳,她却感觉比不穿衣裳还羞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两个时辰?她实在受不住了,已经涩得有些疼,只好低低哀求他。 男人抽了下身,离开她。 姜从珚还以为他肯放过自己了,正闭上眼睛喘气平复呼吸,却突然感觉他又靠了过来。 等看清他手里的瓶子后,她瞳仁猛颤了下,哆嗦着问,“这是什么?” 男人笑着答她:“药膏。” “你、你哪儿来的?”她颤声问。 想到某种可能,她羞愤欲死,撑起酸软的腰肢就要去夺。 男人任由她扑过来,而后长臂一收捞住了她的腰。 “我问了,你手下那个医士会制,这是好东西,你不也需要吗?” 问的谁?他自己去说的? 头一次新婚,若澜担心她去要了以防万一就算了,结果一罐不够他还主动去要,丢脸都丢到别人面前去了。 什么叫她需要,她不需要,要不是这狗男人太过分…… “你什么时候去要的?”她咬牙问。 “就你来月信第二天。” “……”这么早就打算好了。 男人又道:“你先前不答应了都顺着我?”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4节 “……”那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狗! 拓跋骁是真觉得这东西不错,不仅让自己更顺畅快活,还能帮她不受伤,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不愿意。 姜从珚还想夺,可男人一只手就抓住了她两只胳膊,她本也酸得不行没有力气,再怎么也挣扎不过。 …… 姜从珚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醒来时人还困得不行,眼皮似有千斤沉,睁了好几次才睁开,等眼前的水雾散去看清现在的环境,她脑子懵了下。 这居然是她自己的寝帐? 那她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心中一惊,刚一动,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就像散了架般酸疼,几乎都要比得上被乌达鞮侯掳走那次了。 狗男人!她在心里将他骂了八百遍,仗着她一时失理就可劲儿欺负她。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她听到室内响起轻微的动静,试探着喊了句,“阿榧?” 阿榧快步过来撩起床帘一角,“女郎?您醒啦?要不要喝水?” 姜从珚轻轻摇头,“我怎么回来的?” “快天亮时,漠北王抱着您回来的,他说王帐那边白日议事,怕吵您睡觉。” “路上没人吧?”她谨慎地问,脸色一红。 阿榧也红了脸,“没有,就我们两个。” 姜从珚心里的气顺了点,还好没被别人瞧见,否则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打帐吧,我要起了。” 阿榧钩好床帐,姜从珚见窗户外透进来的天光还挺亮,“我睡到中午了?” 阿榧:“……刚过未时。” 姜从珚:“……” 第71章 姜从珚垂下眸,睫羽乌黑,面…… “女郎, 您渴不渴,饿不饿,要不我叫人摆上饭?” 阿榧见女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副心如死灰万事不想管的模样, 忍不住出声劝了句。 女郎昨日白天t就没吃什么东西, 晚饭也没来得及用就去了王帐, 一直到现在, 都过去整整一天了, 早该吃点东西, 尤其女郎身体本就不算强健,张老神医说更该好好养生,那好好吃饭自是重中之重,多吃身体才能好起来。 她心里又忍不住埋怨漠北王,明知女郎柔弱还把女郎折腾得这么累, 以为谁都跟他般壮得像头牛吗。 这么腹诽他有点不敬, 但阿榧想反正他又不知道。 姜从珚捂了下额,五官皱巴在一起,可怜又可爱。 腰腿实在酸疼得难受,可想到还有事,再说,成天躺床上也不像话, 只得让阿榧扶自己起来。 又缓了一会儿她才让探出脚踩在地上, 大腿处果然酸得打颤,只能强耐着。 她没看自己身上情况如何, 想也知道肯定被他弄得不成样子。 阿榧捧来一件浅草绿的丝绸软衫,没多少刺绣,也没缀珍珠璎珞, 只以柔软舒适为主,颜色又清新。 姜从珚看了眼,便知她的贴心。 阿椿阿榧两个丫鬟都是若澜亲自带出来的,又跟了她好几年,对她平日的习惯喜好再了解不过,不需多吩咐便能照她的心意安排好一切。 阿椿性格泼辣些,镇得住场,阿榧相对软一点,但做事仔细,也很堪用。 姜从珚撑着酸软的四肢洗漱收拾好,缓步来到饭厅,阿榧招了招手,便有两个小丫鬟将饭摆上来。 一碗放了石蜜的小米粥,一碗小馄饨,还有一小碟拇指汤包和小菜。 可能是累过头了,肚子明明很饿,她却没多少胃口,吃了几个馄饨和两个包子就搁下筷子。 “女郎再吃点吧。”阿榧忧心忡忡地劝。 姜从珚只好又喝了两口米粥,然后就吃不下了。 “时辰不早,离晚饭也没多久了,我垫了肚子,等会儿晚上再吃便是。” 唉,说是晚上再吃,可也未必吃多少。阿榧心里暗暗叹气。 姜从珚又让她把兕子唤过来。 兕子从小习武,并非按侍女的要求培养的,做的更像是小厮一类跑腿的活儿,兼之一点贴身护卫的工作。 这些日子姜从珚跟甘萝他们沟通作坊的事就派她去跑腿儿,她反倒十分喜欢,在楚王府那一年多可把她憋得不行。 兕子很快就回来了,她下了马,停在帐前,拍干净了身上的灰尘才“噔噔噔”跑进来,像闯进了头小鹿。 “女郎,您可醒了。” 姜从珚:“……” 阿榧见女郎脸色不自在,朝她使了个眼神,兕子这才意识到什么,忙打了下嘴,瞪圆了眼睛小心看着女郎。 姜从珚假装无事发生,问她:“莫多娄将军出发了吗?” 兕子点点头,“莫多娄将军昨日傍晚点兵,今日寅时就出发去土默川了,轻装简行,一日就能到。” 这样,姜从珚心里就有数了。 若澜跟她很有默契,她昨日就回了信,若澜现在应该收到她的信了,今晚就会行动。 要是别的事还能缓两天等万无一失,但关乎农事,多等一天麦苗就多受一分损失,哪怕只有不到十分之一,这么多麦子也是几千人的活命粮。 土默川垦出了三百万亩麦地,暂且算是开垦过吧,虽然目前的模样跟草地大差不差,之前已经死了一半,若澜去后也只救回七八成,相当于今年只有大约一百万亩的麦。 一百万亩,就按最低产量估计,应该也能产五十万石麦,只考虑最低活命标准,能支撑三十万人度过四个月的冬天。 最近几年的冬日十分寒冷,甚至南方都发生了雪灾,根据擅看天气的老农和星相官判断,今年之寒恐怕更甚去年。 姜从珚只知道梁朝末年天灾不断,不过除了几场格外严重写上史书的灾情,其余的也记不太清。 唉,早知有这么一天,她该把所有关于梁国的研究史都看一遍,再把人类工业革命的科技全部刻录在脑子里,可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连她也不敢相信穿越重生这么玄乎的事。 所以,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吗? 鬼倒是有了,她自己就是,那神呢? 姜从珚思绪发散了会儿,便又听兕子道:“女郎,我今天还遇到兰珠了,她说很感谢您之前送给她的糖,问我您什么时候方便,她想来亲自感谢您。” “嗯……明天吧,你告诉她,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好,那我就这么跟她说了。”她语气轻快。 姜从珚扬了下眉,打趣道:“这有点奇了,这么开心,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了?” 兕子点点头,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前几天我骑马出去,遇到个鲜卑人在背后嘀咕我说我坏话,兰珠听到,帮我骂了那人一顿,我们就这么成朋友了。” “你鲜卑话不是还没学好,能听懂?” 兕子摆摆手,“虽然没完全听懂,但也不影响我们做朋友啊。” “也是。”姜从珚失笑。 接着兕子又说了几件关于作坊的事,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甘萝自己也能处理过来,只是要叫她知晓心里有个大概。 不一会儿,阿椿也回来了,跟姜从珚汇报这几日的教学成果。 不过看她脸色有点黑,心情好像不太好。 姜从珚便逗她,“我们阿椿老师回来了。” 阿椿嗔了女郎一眼。 她可算明白在凉州时那些夫子脾气为什么这么大了,昨天教他们五个字,今天再问,能写出一个就不错了。 “女郎,要不,您还是从凉州请几个先生过来吧。”阿椿有些赌气似的说。 姜从珚笑道,“这才刚开始就气馁了?年纪轻轻的,正好磨炼一下耐性,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叫你头疼的。” 阿椿听出了点苗头,“女郎是有什么打算?” 姜从珚摇头:“你只管先做好现在的事,时机到了你就知道了。” 阿椿猜女郎肯定要做大事,重新振作起来。 姜从珚曾在凉州帮助外祖父开办官学,不计出身招揽学子,可入学的都是男子;倒也试着建了间女子学堂,但能来的都是家境殷实的贵族女性,数量并不多,这是世情所迫。 但她仍想做出点改变。 她手下的人,尤其是跟她时间久的,识字的倒是不少,尤其是几个侍女,水平肯定比不上那些士人,但简单教点小学程度的识字算数知识完全够用。 她并不追求高深,反而是这种基础教育越多越好。 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如何从数年后的乱世中保全凉州和自己,大头的人力物力依旧投入了作坊和军中,其余的,只能看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难得都凑到了一起,几个丫鬟围着姜从珚叽叽喳喳地聊起来,气氛十分融洽,就在这时,一道高挺的身影渐渐靠近,出现在了帐门口。 拓跋骁来了。 帐内热闹的气氛仿佛一下按了暂停键,几个丫鬟瞬间噤了声,呆呆地看着拓跋骁越走越近。 她们原是围着女郎坐着,见漠北王走过来,连忙起身让开。 拓跋骁好像完全没看见她们几个,从一进帐,眼神就直勾勾地落在了姜从珚脸上,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仅仅一道眼神,气氛就变了。 几个丫鬟尴尬地站在原地,连兕子这种心宽的都感受到了微妙的氛围,相互看了眼,也不知怎么形成的默契,同时朝姜从珚看过去,“女郎,我们就先告退了。” 姜从珚张了下唇,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等几个丫鬟一走,帐内更安静了。 此时天色还不算晚,暖光透过窗户的格栅漏进来,幽幽地浮动在空气中。 男人靠得近,姜从珚几乎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属于健硕男子的体热,比这夏日的热浪还要灼人,将她团团包裹、密不透风。 她很不想理他,昨夜折腾得这么凶,可又是她理亏在先,便不好摆脸色,只好不说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5节 姜从珚垂下眸,睫羽乌黑,面颊雪白。 拓跋骁畅快了一回,按理今天该平静了,可一见到她这副模样,又起了念头,喉咙滚了下。 “什么时候醒的?” “一个时辰前。”她淡淡说,依旧没抬眼。 他知道她累极了需要多睡会儿,但这比他想的还超出了些。 拓跋骁干咳了下,难得生出些许不自在,毕竟是他害她这样累的。 可她生得这么美,他怎么能忍住不亲近,更不要说她昨夜难得柔顺,说干什么都从他…… 想起昨晚,拓跋骁的视线渐渐移了下来,最终落到了她的腿上,此时虽被衣裙遮着,但他知道有多修美。 那时她衣裙未褪,只被他扯了里裤,露出一双匀亭笔直的玉腿t,他把住她的脚踝搭在肩上,一眼就望到盛开在层层红纱中的花蕊,然后碾破…… 姜从珚见他久久不说话,有些疑惑,终于肯抬起眼皮看他,却见他目光直直盯着一处——正是她的腿。 这种眼神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眼神。 “……” 狗男人! 第72章 她笑不出来了。 姜从珚忙把手挡在腿前, 但她两只细细的胳膊又能挡得住什么?本就有她裙子遮着什么都没露,可只要男人脑子不正经,她穿再多都阻止不了他乱想。 她简直恨不能把他打晕算了。 昨夜的情况……姜从珚自然没失忆,或许后面发生的她不知道了, 但前两个时辰她记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男人并没有脱她的裙子, 只扯了里裤, 这本就叫她有些难为情了, 到后面, 也不知他从哪儿学了花样, 他以前只管横冲直撞,她的腿是搁在他腰侧的,结果昨夜他竟抓了起来搭在他肩上。 后面,他有一会儿没动作,她疑惑地看了眼, 便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床侧的桌案上, 一盏明黄的烛光蔓过来,没有床帐,暖光直接落到她雪玉嵌粉的肌肤上,一层浅浅的水泽,被烛火衬得犹如一朵晶亮莹润的花。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碧眸幽幽, 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 她当时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七手八脚地要放下衣裳,却被他钳住手脚一动也动不了。 她从没这么羞耻过, 险些委屈地哭了出来,大概后面男人见她真羞愤得不行了,终于没这么看了, 只狠狠撞她。 她不想再回忆昨晚,可男人这时又这么看她,盯的位置还是腿,那些羞耻的画面便排山倒海地袭过来。 姜从珚绷不住表情了,也不想再管男人,起身就要朝内室走去。 刚转过身,一只大掌倏地勒住她的腰。 脖颈晃了晃,后背撞上一堵热墙。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环了过来,完全笼住她,不让她有丝毫逃离的可能。 “生气了?”男人俯下身,贴着她耳后根问。 呼出的热气让她后颈的肌肤冒起一颗又一颗细小的鸡皮疙瘩,又烫又痒,姜从珚侧了下脖子,却还是躲不开男人。 “没有。”她说。 “真没有?”男人抓起她胸前一缕头发把玩。 “没有。” “嘴硬。”男人笑斥一句。 “是我有错在先,自然该给王赔罪。” 听听这话,还说没生气,但拓跋骁有些不理解。 他松了些,掰着肩膀将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小脸果然很冷淡。 “我只是看一下,这都不行?”他没脸没皮地说,接着又道,“你要想看我我就随便你看,看多久都行。” “……” 姜从珚脸色更不好了,肩膀都颤抖起来。 谁要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那么丑,不知羞! 她气得不行,握起拳头砸他胸膛。 男人任由她打了几下出气,然后握住她的拳,“我倒是不疼,你手打红了。” “……” 见她绷着一张脸,拓跋骁又将人搂紧了些,捏起她的脸,“好了,你先前故意气我,我昨晚欺负你一回,算是扯平了,不许生气了。” 听他这么说,姜从珚的眼神一点点软下来。 那事确实是她冲动做得不对,拓跋骁现在不计较了,她心里松了口气。 或许他今后会变,但现在是把她放心上的,既然这样,她就好好经营吧。 她以后绝对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了,相反,如果不是他自己起这念头,她会尽量维系好两人的关系,绝不给别人机会。 “好。”想通这些,她没再抗拒男人的怀抱,将脸靠过去,主动伸出胳膊回抱住他。 男人身体一僵,肌肉瞬间绷硬。 “……” 她赶紧收回手。 姜从珚抬起眼,推了他一把,谴责又恼怒地看着男人。 她真的什么都没干,两人和好气氛和谐,她只是想轻轻抱他一下算是一点回应,结果他就这样。 别人说,人是一年四季都发情的动物,她看他简直是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天十二时辰都在发情。 昨晚折腾这么久,还不够吗? 他还怪她不够主动,她不主动都这样了,要是再热情些,她岂不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拓跋骁看到她嫌弃的眼神,干咳了下,移开视线,“我也不想的,我以前也不是个好色的人,不然我早妻妾成群了,只是遇到了你,你长成这样,又娇又美……” “闭嘴!” 拓跋骁“嘿”笑了一声,把她再搂紧了些。 只要不做别的,姜从珚就由他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审美,她的模样在汉人中算是不错,却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她这种纤弱挂的,还有喜欢阳光活泼的、妩媚妖艳的,至于鲜卑的审美就更不同了。 他们普遍喜欢强壮活泼的姑娘,草原条件恶劣,只有身体强壮的人才能活下去,生孩子的风险才能低些,他们很多人并不觉得她这风一吹就倒的身板有什么好看的,反而嫌弃她瘦弱。 但拓跋骁却好像格外喜欢她的模样,他更像是汉人的审美。 或许这是受他汉人母亲的影响? 其实她挺好奇的,他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拓跋骁从没主动提过,她便不好问。 两人和好了,晚上,拓跋骁又回她这儿来睡了。 昨夜折腾得精疲力竭,今晚说什么她都不做那事儿,拓跋骁也猜到她的态度,难得没有来缠她。 吃完晚饭,姜从珚照例去书房歇息看书。 拓跋骁也跟了过来。 姜从珚挑了本书,坐在榻上,轻轻靠着他的肩,翻开书页,给他念了起来。 这些日子,两人要是没那么忙,晚饭后都这样相处,她给他念书听,而他也从一开始的消磨时间,到后来认真起来,还主动挑起了书,大多是些兵书、史书,还有一些时政名篇。 他识得的汉字不少,完全能自己看,可他就喜欢她念给他听,听着她轻灵娇软的声音,于他而言都是一种享受。 姜从珚默默观察过,他不讨厌汉文化,但要说多喜欢也没有,更像是觉得这些知识有用,能稳固他的统治,所以愿意了解。 但使用相应的手段进行统治和以汉文化为国家理念基石完全是两个层次,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放弃自己原本的理念,去接受一个全新的体系。 改革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关乎到文化理念和国家体制,稍有闪失就是引火自焚。 她摸不准他是不是现在就有改革的苗头了,并没有多问,她跟他才结婚不到一个月,算上路上的时间也还不到四个月,太短了。 他现在愿意听她念书已经是个不错的迹象了,在这种潜移默化中,他某一天或许就认同了呢。 姜从珚除了给他读他想听的书,偶尔也会读几本诗。 文学是人类的情感载体,是文化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了解一个国家的灵魂,就去读这个国家的文学。 以往男人惦记着快活,她念上半个时辰就催她去洗漱了,今天无事可做,她便多读了一会儿,不过念久了嗓子疼,她就念不下去了。 她睡到下午才起,洗漱完也不困,就想着练一练字,唤阿榧进来帮她铺纸。 以前在凉州和长安,不出门的时候她就靠看书和写字消磨时间,和亲诏书颁发后,她忙着准备北上,路上也没条件,抵达王庭又一堆事情,已经很久没正经练过字了。 “你要是困就先睡吧,我去练会儿字。”她对拓跋骁道。 “我不困。”男人说。 姜从珚看着他,有些不能理解,听阿榧说他送她回来后也没歇多久白日就出去议事了,昨日折腾了几个时辰,使了这么多力气,居然还不累?真的是铁打的吗? 她都有点嫉妒了,她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好的精神和体力,有他一半强她都谢天谢地了。 他说不困就不困吧,随他。 阿榧已经把笔墨纸砚都摆好了,又额外多点了几盏灯,姜从珚没要她在旁边伺候,自己坐到桌前,扶住衣袖磨起了墨。 拓跋骁就跟在她身后,无事可做实在有些无聊,又不想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给你磨?” 嗯……也行吧,姜从珚把墨条递给他。 以前只听说红袖添香,现在这算什么,蓝颜做伴? 要是在梁国,传出去恐怕都要被人耻笑,也只有t拓跋骁不在意这些世俗看法,想干什么就干了。 姜从珚想到这儿,自己都笑了,但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 “咔”一声,墨条断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6节 “……” 她眼神在墨条上凝了几秒,然后才往上移到男人脸上。 男人一脸惊讶,“我没用力,它自己就断了。” “……嗯,平白无故,它自己就断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拓跋骁表情微囧,“你的东西跟你一样,太娇弱了。”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这个人形蛮牛见识。 “你走开,我自己磨。” 拓跋骁却不动,不就磨个墨,他会磨。 他将另外半截捡出来,只用铁指捏着底下一小截,重新“咔嚓咔嚓”磨了起来。 墨条短了,也不断了。 姜从珚看他这般粗鲁的动作,太阳穴抽了抽。 磨了一会儿,墨汁浓郁起来,他将手一摊,“写吧。” “……” 第73章 土默川剧情 土默川。 若澜把信送出去后, 没多久天色亮起,拓跋怀过来了。 她截胡了拓跋怀的职位,但他并没对此表现出怨恨,这些日子还尽心尽力帮她, 她起先警惕过, 但拓跋怀确实没暗中使坏。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尤其两人现阶段的目标是一致的。 若澜让其余人出去, 帐中只剩他们二人, 然后她把昨晚的发现告诉了拓跋怀。 “周大人想对宇文部发难, 需要我做什么?”拓跋怀一句话就点透了她叫自己的目的。 “我想让你去联络独孤卜,说服他与我们一起捉拿宇文佗。” 拓跋怀沉默了片刻,“你是要将此事闹大?这很冒险。” 水淹麦苗之事可大可小,而她却要借此机会将矛盾扩大到整个部族,意图一举击垮宇文部。 不得不说她很大胆, 超出了他对一般女人的认知。 她只是那汉人公主身边的一名女侍, 她们来到王庭还不到一个月,都没站稳脚跟就敢锋芒毕露搞出这么大的事,究竟是什么给了她们这样的底气,还是说,她当真自信到能掌控一切。 拓跋怀垂下眼皮,眸中划过深思。 若澜目不斜视, “我知道。我敢冒险, 只是不知道拓跋怀大人敢不敢!” 她语气虽不激烈,其中的意思分明在激他, 拓跋怀没有上当,但是他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想我应该没有给你我很软弱的错觉。”拓跋怀道。 若澜便一笑:“那就拜托你去联系独孤卜了。” “什么时候行动?” “明晚,贼赃并获!” … 白日, 若澜权当什么都没发现,照常巡逻麦田,还对麦苗新出现的状况表现出焦急,命令手下的农匠赶紧想办法解决。 拓跋怀领了她的命令,没多久便去找独孤卜。 独孤卜对他表示欢迎,将人迎进帐中,命人备上好酒和烤全羊,热情地款待他,拓跋怀推辞不过只好接受。 待送上酒菜,独孤卜命仆人退下,上半身凑了过来,语气小心又讨好,带着某种暗示,“莫提大人,难得您过来。” 拓跋怀假装没听出来。 独孤卜只好将自己的意思明示出来,“我想问问您,那个汉女什么时候能走?” 拓跋怀瞥他一眼。 独孤卜嘿笑一声,“你不知道,我底下的人被这汉女天天催着干他们不熟悉的农活儿,早跟我抱怨了,现在麦子不是活过来了,可以让她回去了吧,莫提大人一个人在这里就能处理这些事。” “再说,她一个汉人,还是个女人,天天骑在我们头上,我们鲜卑勇士的尊严往哪儿放?” “您要不想想办法?” 他倒满一碗酒,递了过来。 拓跋怀推开他的酒,笑了一声,“独孤首领,这事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不仅不能按你想的赶她回去,恐怕还要听她调令。” 独孤卜奇怪,“什么调令?” “宇文佗要造反,你知道吗?” “!!!” 独孤卜瞪大了眼,手一抖,碗里的酒水洒了出去都恍若未觉。 “绝不可能!”他下意识反驳。 拓跋怀冷眼看着他,“怎么,你跟他关系很好?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造反呢?” 独孤卜智商终于回来,意识到他这句话里的危险,赶紧摇头,“不不不,莫提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只是……”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跟宇文佗勾结。” 独孤卜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却又听拓跋怀再次道:“我愿意相信你,但那位周大人可不一定信,她是王的亲信,她要是误会了你向王说上几句话……”说到这儿,他语气变得十分危险,独孤卜更仿佛悬了柄剑在头顶。 “所以你必须拿出态度来。” 拓跋怀先声夺人,独孤卜此时已经来不及思考宇文佗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下意识顺着他的话下去,“我要怎么做?” “出兵跟我们一起捉拿宇文佗。” “啊?” “你不愿意?是放不下跟他的交情?” “不不不,绝对没有。” 他跟宇文佗就没什么交情,两个部族都在土默川放牧,自然少不了各种矛盾,他甚至还被抢过草地和牛羊,但这种行为在鲜卑中不算什么,只要有实力,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们只是因为种麦的事两部才暂时上了一条船,现在听说宇文佗要造反,他撇清关系都来不及。 “那你立刻召集两千人手,等候命令。” “是是。” 如此,拓跋怀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下来。 独孤卜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被拓跋怀牵着鼻子走,稀里糊涂就应下了他的要求。 他说宇文佗要造反?有证据吗? 独孤卜忙问了出来。 拓跋怀笑道:“他在半夜故意让人水淹麦苗。” “?就这事儿?”独孤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您却说宇文佗要造反……” “麦苗是王最看重的事,并且再三下过命令让你们好好种麦,出了问题还派我跟周大人过来解决,王如此重视,宇文佗明知故犯,还不是造反吗?”拓跋怀不等他说完就厉声打断。 独孤卜讷讷,一时说不出话。 总之他现在已经被拓跋怀逼得骑虎难下了,他才答应出兵,要是反悔,拓跋怀立马就能扣个同伙的罪名给他。 唉! 独孤卜后悔不已,这关他什么事儿啊,他遵照王的命令好好种着地,结果却稀里糊涂地卷进着这场风波,等事情过去,恐怕别人都以为他认可那汉女了,居然愿意听她的命令。 也怪那个汉女狡诈派了拓跋怀过来让他失了警惕,要是她自己他肯定不会答应。 唉!独孤卜又叹了口气。 拓跋怀等他叹完气,跟他商量动兵细节,还叫他一定保密,要是让宇文佗知道,唯一会泄密的就是他,到时候可没好果子吃。 独孤卜忙道不敢。 安排妥独孤卜这边的事,拓跋怀返回去找若澜。 一切就绪,第二天夜里,夜黑风高,宇文部的人还按前两夜的做法偷偷打水淹麦,他们吭哧吭哧忙完正要收工回去,却在这时,几片地外围冒出层层人影将他们围住。 一团团明亮的火光下,全是拿着刀的独孤军队。 淹麦的人手里只有桶,只有极少数配了刀,身上没盔甲又没武器,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都没交战就认了输,羔羊般乖乖团在一起等候发落。 另一边,宇文佗老觉得心神不安,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计划,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那个汉女这么精明,还带着那么多农匠,他们该不会已经发现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毛骨悚然,一整夜都没睡着,就在他终于打了个盹时,帐外却忽的传来一阵喊杀声。 他一骨碌滚下床,“来人,发生了什么事。” 帐外进来一个属下,“好像是独孤部的人冲过来了。” 一股寒意从后背窜起,宇文佗急急命令,“快,召集人手,对敌!对敌!” 宇文佗连鞋都来不及穿,抄起墙上的长刀就朝外走。 他营帐周围都是关系十分亲厚的族人和属下,此时听到喊杀声,根本来不及搞清情况,只下意识听从他的命令,拿起武器去迎敌。 还没来得及结阵,四周已被包围住了,人数起码上千。 同是鲜卑人,又没有血仇,独孤卜一时没下杀手,他也下不了杀手,还要给自己留点退路呢,只叫属下围住他们,场面一时僵持。 “独孤卜,你干什么?你要造反吗?”宇文佗看到骑在马上的独孤卜,气不打一处来,赤脚站在原地高声质问。 独孤卜冷笑一声,“我看造反的人是你,水淹麦子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宇文佗一t时语塞,他们今晚准备得这么充分,显然不是刚发现。 他心里一阵后悔,早知道该更谨慎些,等那个汉女走了再做,可惜现在后悔也迟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7节 “我不知道,谁淹麦子了?只怕是我手下的人自己不想种田才这么干的。” “是吗?” 这时,一道特别的女声响起。 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气势威严的女人骑着马从众人中走到前面。 “他们已经交代了,是你亲自下的命令。” 宇文佗目眦欲裂。 他环视一圈,自己和属下被四面包围,他人数不少,只可惜没有准备,他现在要是敢有动作,独孤卜肯定会立马叫人射箭。 难道就这么认栽? 不,独孤卜,还有他呢。 宇文佗眼皮一抬,突然变了态度,气势汹汹地问:“独孤卜,你这是干什么,你竟然听从一个汉女的命令对我下手?你还是鲜卑勇士吗?她只是个外人,我们才是生长在土默川的儿郎,你居然因为她把箭指着我?” “你知不知道,一旦土默川都种上麦子,这片土地就不是你的了,种麦子需要那么多人,王会命令更多的人来占领这里,你会被赶到角落,只守着那么小一块土地,你再也不能称霸土默川了。” “你现在应该跟我一起把这个汉女杀了,只要种麦不成功,王就会放弃,到时这片草地还属于你。”宇文佗大声叫嚣着。 独孤卜总算知道宇文佗为什么要破坏麦苗了,要是真照他说的,他以后拥有的土地会减少…… 宇文佗见他脸色迟疑起来,再接再厉,不断蛊惑他,“这个汉女身边只有十几个人,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杀了她!” 阿茅听懂两人的话,紧张得不行,偷偷靠近张铮告诉他,张铮气势一变,让四周的凉州亲卫加强戒备,以防独孤卜反水。 剑拔弩张。 宇文佗不断怂恿独孤卜,若澜却没出声打断,冷眼看着他。 独孤卜差点被他绕进去,听到后面才猛得清醒过来,用力地摇摇头,“不,宇文佗,你在骗我,杀了这个汉女我怎么向王交代?被王发现的话,我会死得很惨的。” 独孤卜再也不受他蛊惑,“宇文佗,你投降吧,向王认错,说不定还能保住你的性命,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宇文佗不甘心束手就擒,抄起长刀劈了过来。 他一动,宇文部的人也跟着动,独孤卜只能命令自己的人动手。 将近千数人马混战到一起,场面一时乱糟糟的。 张铮主动迎上前加入了混战,他的目标是——宇文佗。 “活捉他。”他加入混战前,若澜说。 这场乱战的结果没有悬念,不到半个时辰宇文佗就被擒了,他一败,其余人也没了斗志,丢下武器被独孤卜的人看管起来。 场面被己方完全控住,拓跋怀主动来到若澜身边,“周大人好胆量,您难道真的不怕独孤卜反悔?” 一旦独孤卜反水,就算王事后清算他,他们一行人的性命也早不在了。 若澜朝他一笑,表情自若,“自然不怕。” 拓跋怀正要再问,远处正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逼近,打头的正是莫多娄。 “若澜姑姑。”他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看了眼,“你们结束得真快,都不让我过过瘾。” 他其实早到了,一直驻扎在十多里外,只是若澜派人跟他说先等一等,她要摸摸独孤卜的情况。 “你以为是来玩儿的吗?”若澜笑骂一句,“这边虽然没事了,但后面还要靠你去镇住宇文部其他人呢。” 聚居在土默川的宇文部族人足有数万,得知首领被擒,焉知不会反抗。 看到莫多娄,拓跋怀瞳孔一缩,再看若澜时已经完全变了眼神。 “是王派莫多娄将军来的?”他问。 “对,我们来了三千人。”莫多娄道。 听到这儿,独孤卜更是惊出一声冷汗,他看向若澜的表情甚至都带上了恐惧,这个女人太会算计了,还好他刚刚没听宇文佗的鬼话,不然他脑袋可能都分家了。 第74章 王庭剧情 接下来, 若澜让莫多娄的人分成十数支小队,快马去通知其余宇文部的人。 “宇文佗水淹麦苗,违抗王命,已被擒住, 你们不用惊慌, 只要继续种麦, 王不会怪罪你们的, 但要是有人不满想暗中为宇文佗报仇, 那我的刀就要见血了。” 莫多娄如是说。 草原部族住得分散, 宇文佗的营帐附近总共也不过几千人,青壮只有不到一半,若澜出其不意,无需多少伤亡就拿下了他,但拿下宇文佗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更重要的是安抚镇压宇文部。 宇文部足有数万, 草原部族不像中原王朝有那么强的家国观念,更没有忠君思想,对他们而言,你想杀我,我就反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叛乱也十分常见。 只是擒住宇文佗并不一定需要拓跋骁派人来, 但要威慑宇文部,则需要强有力的军队。 果然, 莫多娄带着三千骑兵一出现,原本蠢蠢欲动的人就不敢冒头了。 莫多娄是王手下最骁勇的将军之一,他跟着王征战无数, 手下兵将是鲜卑最勇猛的精锐,宇文部人虽多,却是一盘散沙,根本不是对手。 至于独孤部,见识到若澜的手段后,独孤卜再不敢有别的心思,反而在若澜的安排下,主动帮他们劝说宇文部的人安分些。 若澜又放出消息,说她会向王禀告,从宇文部中重新选出一个首领。 此话一出,宇文部瞬间就沸腾了。 那些有点实力的小头领都跃跃欲试,剩下的普通部族则安心下来,只要还是他们自己人统领就行。 重新选出一个首领,多大的诱惑,有人甚至主动找到若澜表忠心,说自己一定好好配合她种麦,希望她能在王面前帮自己说的好话,到时他会奉上许多牛羊做谢礼;还有的跟若澜告密,说谁谁谁是宇文佗的亲信,那个人肯定有异心,绝对不能信……总之,事情就一件又一件地滚了过来,忙得若澜差点连写信的时间都抽不出。 …… 姜从珚是在第二天下午收到若澜的信,跟着信一起到的,还有被押送来的宇文佗。 若澜的信十分详细,把事发经过、独孤卜的态度还有宇文部现在的情况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么看来,独孤卜应该是个没野心的人,只想安分过日子,现在已经被若澜镇住了,添不了乱,宇文部就比较复杂。 他们暂时失了首领,没有作乱能力,却不会臣服一个外人,尤其是她一个汉人。不说汉胡之分,就是鲜卑自己内部,不同部族都不能一心,他们只认可自己部落选出来的首领。 但如此良机,她必需要在土默川埋下自己的势力,错过这回就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而且,她是希望大力发展农业的,今年秋收至明年开春前如果能垦出更多良田,提高他们的种地技术,粮食产量起码增加四五倍。 粮食就是命脉! 姜从珚思索了会儿,决定把宇文部一拆为二,一半让宇文部自己统领,一半交给若澜,但这样的话,她需要更多的人手。 莫多娄只能帮她镇场一时,不会一直留在那边。 奴隶营? 姜从珚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大致有了决断,姜从珚来到帐外,命人把宇文佗带过来。 他身上受了好几处伤,衣裳被血染透,外面裹了厚厚一层泥灰,头发还被削掉了一半。 昨日还是一部首领,现在却成了阶下囚,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被亲卫押着跪在地上。 姜从珚站在他五步之外,“是谁让你水淹麦子的?” 宇文佗抬起头,张大一双黄褐色的眼睛看着她,她就是汉人公主?自己就是败在她手下的。 “没有谁,是我自己决定的。” “哦?为什么?王早下过命令,你却要对着干。” “我听说一旦种下麦子,王会派更多的人到土默川,我的土地会被他们抢走。”宇文佗咬牙说。 “这是谁告诉你的?至今为止,王有下过这条命令吗?他有派人过去吗?事情都还没发生,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宇文佗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眼神惊疑。 “还有,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就淹?周若澜和拓跋怀还在那儿,等他们离开再动手不是更保险?你难道不知道被发现后会有什么后果?” “这……”宇文佗表情扭曲,有些后悔,但更多是愤恨,“他们短时间内根本不会离开,我还听人说他们要待到麦子成熟才会走。”到时就晚了。 姜从珚嗤笑了一声,“都是听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t巧,都被你听到了。” 宇文佗脸色巨变。 姜从珚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性命必定是保不住的,只是,你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这背后有没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就不知道了。” 宇文佗动了动下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 真的是有人故意害他?他不确定地想。 宇文佗的事表面很简单,姜从珚仔细思量后却发现其中有些蹊跷,刚才一问,果然,这背后有只无形的手,只是不知谁才是这手的主人。 接着她命人押上宇文佗,朝王帐走去。 这是拓跋骁跟鲜卑大人议事的地方,她知道那些鲜卑人不待见自己,她没必要讨嫌,并不经常主动来王帐,但她现在有正经要事禀告,去得也坦然。 鲜卑中关于“大人”这个称呼跟中原王朝有些不一样,并不特指官职,有一定地位的贵族都可以这么称呼,部落首领也称为大人,某种程度上,这两个字更像是一种爵位。 鲜卑社会结构松散,官职分得也粗糙,基本就是各个贵族首领担任,集政治、经济、军事为一体。 这样的制度注定他们极容易产生分裂和叛乱,所幸拓跋骁威望极强,率领的骑兵无人能敌,众人惧于他的威势不敢造次,可一旦他…… 姜从珚抛开这些念头,来到王帐,让守在门口的阿隆进去通传。 帐门是开着的,还在白天光线明亮,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情况。 人还挺多,之前见过的可地延寻、段目乞、贺然干,甚至连拓跋勿希都在,看来是在商量大事。 拓跋骁本坐在王座上,身前站着许多人,却还是眼尖地发现了她,忙起身朝她走来。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这个汉人公主身上。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多眼睛盯着或许会很不自在,姜从珚面不改色,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看着拓跋骁,用鲜卑语道:“王在议事,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拓跋骁:“无妨,商量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他靠过来想抓她的手。 姜从珚轻咳了下,一个眼神看过去—— 这种严肃的场合,注意点,别破坏她的形象。 “嗯,正要跟王禀告土默川的进展。” 众人一听都竖起了耳朵。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8节 谁不知道这个汉人公主从拓跋怀手里抢走了这件任务,还抢走了工匠,她现在来禀告,是把麦子救活了?这么快? “你说。” 姜从珚奉上若澜的书信给他,又一边将若澜抵达土默川后发生的事都细细说给了众人,听说麦子好转时他们心想这个汉人公主确实有点本事,可他们听到宇文佗违抗王命水淹麦子时,都皱起了眉。 真的是这样吗?该不会是这汉女诬陷宇文佗吧? 可下一秒她大力赞美了独孤卜,说幸好有他帮助,他们及时阻止了宇文佗的阴谋。 独孤卜都参与了,她肯定没本事说服独孤卜一起陷害宇文佗,那就是真的了? “……宇文佗如今已经被押送回王庭,王可要见一见他?” 拓跋骁早知他们不喜欢种地,也不擅长种地,他能容忍他们的不积极,却不能姑息违抗他命令在背后搞破坏。 或许是他先前离开王庭太久,以至于叫人敢无视他的命令。 “带上来。”他大掌一挥,沉声道。 宇文佗被押进王帐。 淹麦子时被这么多人抓了现行,他没什么可辩驳的,很快就交代了。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拓跋骁问。 宇文佗吃惊地看着王,他问的问题跟那个汉人公主一模一样。 他沉默许久,反正他也活不了了,要真是有人暗中害他,他也不叫对方好过。 于是他说:“我听到可地延寻说,王为了种更多的麦子,会派更多人去土默川,到时那片土地就不属于我了。” 可地延寻? 众人下意识朝他看去,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但他脸色如常,似乎完全没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的暗潮。 “可地延寻,你有什么要说的?”拓跋骁沉声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地延寻板着一张粗犷威严的脸,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精光乍现。 他看向拓跋骁,“我是说过这句话。” 众人:!!! 就承认了? “我不该揣测王的意图,我愿向王认错,但我从没叫他淹麦子。”可地延寻说,手掌抚在胸前行了个礼,态度十分诚恳。 不愧是鲜卑的俟懃地何,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十分沉得住气。姜从珚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可地延寻看起来四十多岁,下颌跟大部分鲜卑人一样布满腮须,一双锐利细长的眼睛,头发梳成辫子披在身后,上面缀着许多宝石,上衣一件明蓝加紫红的夹领小袖,下穿纨裤,胸前带着一串硕大的宝石项链,比拓跋骁这个鲜卑王看起来还华丽。 他嘴上认错,可语气坦然,根本不怕拓跋骁降罪。 拓跋骁脸色沉了瞬,露出不悦的表情,但从实质上来说可地延寻并没有干什么,只对他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要是你还敢胡乱揣测本王的意图,你这俟懃地何也不用做了。” 说完,拓跋骁不再管他,目光再次落到宇文佗身上,“来人,将他带下去,斩首!” 宇文佗早料到这个结局,并没有求饶,只恨恨地看了可地延寻一眼。 可地延寻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宇文佗被拖下去,没一会儿行刑的人就提着一颗人头回来,给王过目。 众人知道,王杀宇文佗不仅仅是杀他,还是给所有人的一个警告,要是还有人敢阻止种麦,下场就跟他一样。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沉闷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 “王,我觉得俟懃地何大人说得对,您确实应该再派人手去土默川。” 可地延寻猛地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向她。 姜从珚朝他浅浅一笑。 第75章 浴桶(补了点剧情) “若澜给我的信中也确实提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宇文部和独孤部的人加在一起也只不到十五万, 其中还有不少幼童,加上他们今年还需要分出一部分人继续放牧维持生计,仅现在的一百万亩麦田对他们都十分繁重,只能进行十分粗糙的耕作……要是王能再迁徙一部分人过去继续开垦土地, 同时让农匠对他们传授种地技术, 明年就能种上更多地, 收获百万石麦子。” 姜从珚不紧不慢地将土默川现在的情况一一道来, 分析现状, 条理清晰, 有理有据,叫人不自觉就顺着她的话想下去。 众人惊疑起来,明年再开垦些土地,能收获一百万石麦子?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一百万石麦子,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能养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姜从珚说得很保守了, 明年如果不出现严重的天灾,再加上足够多人手的话,三百万石也不是不可以。 但鲜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这么多人。 草原环境能养活的人口十分有限,随着拓跋骁这几年不断往外扩张,族内人口确实在增加, 但增加得很有限。 整个鲜卑人口也才不到三百万, 他们拥有跟梁国面积相近的领土,人口却只有十分之一不到。 “你觉得, 调哪些人过去合适?” 听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而且还准备商量具体细节。 拓跋骁拉着她的手坐回王位上,王座极宽, 她身量又细,两人坐在一起也不拥挤。 可地延寻看到拓跋骁的动作,狠狠皱了皱眉,可他才惹恼了王,此时不好开口再讨嫌,至于其他人,见俟懃地何都没开口,自然也不当这个出头鸟。 姜从珚也愣了下,可男人力气极大,她根本反抗不过,当然,她也不想反抗。 她现在未主动追求这些尊荣,是她身份敏感时机不到,但他愿主动给,她自然不会拒绝。 她今天能跟他一起坐上王座,日后自然也可以。 只要坐上这个位置,就有资格跟他们一起决定鲜卑的事。 “我听说,光是王庭的奴隶营中就有将近三千人,分散在其余各部的奴隶更是高达数万,王不如先把王庭的奴隶派过去?今年秋收后,各部大人看到丰厚的收获,明年应该就会愿意派人过来种田,到时王再根据他们的人口分给他们相应的土地,这样一来,土默川就能成为鲜卑的粮仓了。” 拓跋骁眼前一亮,“这个办法好!” 拓跋骁自然早想过劳动力不足的问题,他原打算直接把人迁过去命令他们种田,但她这法子更缓和。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等见到这么多粮食,他们不可能不动心。 拓跋骁没有t犹豫就同意了她的提议,其余人诸如拓跋勿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的话,她派过去的是王庭奴隶,又不是他们自己手下。 她要是因为自己的私事调用王庭奴隶他们还能反对,但这是为王种地。 于是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拓跋骁都不需要跟底下人商量,直接交给了她去办。 可地延寻极其隐忍地看着她,这双布满褶皱的深蓝色的眼睛飞快闪过一丝忌惮。 姜从珚第一个下手对象选奴隶营也是有原因的,鲜卑人不擅耕种,平白无故要他们分出人手去种地肯定不愿意,这种条件下,奴隶营就成了她第一选择。 更重要的是,其余部族派人过去的话,必然有自己的领头人,她根本不能完全掌控他们,奴隶就不同了,他们地位低下,只能依附她,如此,她就能在鲜卑发展起自己的人手。 等到第二年,就算其余部族迁人过来,她也早在土默川拥有了话语权。 商量完土默川的事,天色暗了下来,反正要议的也议得差不多了,拓跋骁直接让众人散了。 等人离开,帐内一空,下一秒他就朝她扑了过来,搂住她的腰将人按在怀里,嘴也凑了过来就要亲她。 姜从珚偏过脖子下意识躲开,“还在前厅呢。” “又没人。”男人满不在乎地道,又带点抱怨,“你刚都不让我碰你。” 他刚刚抓着她的手,被她掐开了。 姜从珚软绵绵地推着他的脸,“……这么多人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吗?我找你是来商量正经事的,又不是……” “所以我忍到了现在,不然我……” 姜从珚忙捂他的嘴,男人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 “再说,我帮了你,你都不谢谢我?”男人又说。 掌心被男人说话时带出的气息烫了一下,痒痒的,她下意识收了回来。 男人便趁机把手抄到她脑后将人掰了回来,嘴已经完全贴上了她的唇,开始咬她。 他明白她想干什么,他也愿意纵容她,他喜欢她眸光明亮的模样,自信明媚,整个人都在闪光,她做的也是他想做的,但这不妨碍他借机给自己讨要点甜头。 姜从珚实在挣不开男人,只能半推半就任由他亲了会儿,直到气喘吁吁,红唇微肿,舌都有些麻了才被放开。 “该用晚饭了。”她推推他的胸膛,垂着眼,长长的睫羽掩住她眸中的水光和春色。 拓跋骁还有些留恋,舍不得就这么放开她,但想到什么,他按捺下身体里的激动。 男人还想抱着她回去,姜从珚说什么都不要,红着脸拒绝。 她发现了,这男人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想干嘛就干嘛。 他脸皮厚不在乎,她却接受不了。 回到寝帐,吃过饭,姜从珚又被他搂住,却没给男人念书,反又说起奴隶的事。 “我之前听一个胡婢说,奴隶营中有许多混血,还有不少汉人?” “嗯。”拓跋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她柔顺光亮的长发玩儿。 “我能不能挑些人出来?” 姜从珚将脊背挺了挺,打算离男人的胸膛远一点。 天气越来越热了,便是晚上都有几分燥热,她怕冷不怕热,自己一个人待着时还好,偏偏男人的胸膛跟个大火炉子一样,贴久了,连她这种不怕热的都感觉有些受不了,后背隐隐在冒汗。 她刚撑起一条缝,男人有力的臂膀一收,她又被迫跌回他怀里。 “大夏天的,你不热吗?非要靠在一起。”她低低嗔了一句。 “这点热算什么,我愿意。”男人说,又埋在她脖子里深吸了口香气。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把奴隶营的人给你了,你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99节 他虽不在意,姜从珚还是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准备让受伤的凉州亲卫组建一个商队,他们人手不够,所以我想挑些会说汉语的人跟他们一起跑商。” “草原资源单一,若是有商队,以后能多建些产业,大家能交换到更丰富的物资,应该也是件好事。”她带着两分询问的意思说。这也不是件小事,还是知会他一声更好,自己也更有保障。 “嗯,就按你说的做就是。” 男人答得随意,好像她说什么他都同意,以至于让姜从珚都有些恍惚,难道她这枕边风吹得太好了? 这算是枕边风吗?她不确定地想。 姜从珚沉思了会儿,忽又听男人说,“你让商队晚两个月出发,到时不用走固原那条路了。” “嗯?那走哪条路?” “我要去打羯族。” 男人语气平静却难掩其中的肃杀之意。 “啊?” 姜从珚是真的惊了,她猛地坐直身体,转过身来看他的脸,他脸色并不阴沉,反而锋芒睥睨。 “你已经决定好了?今日就是在商量这件事?” 拓跋骁点点头,“或比能敢在半路截杀,此仇我非报不可!不然岂不叫世人以为我拓跋骁随意可欺?” “顺便开通新的商道?”她说。 “秋天快要到了。” 姜从珚懂了,秋天要到了,鲜卑跟大梁约定的贸易也要开始了。 是浪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从固原绕路,还是直接打穿羯族开辟一条就近的商路,显然后者更划算。 从男人的语气中她感觉出他根本没把羯族放在眼里,好像说灭就灭,根本不考虑自己打不下来的可能。 也是,鲜卑强盛,骑兵彪悍,羯族不及鲜卑一半,不过一藓疾耳,且拓跋骁向来战无不胜,无人可敌。 他不是只知冲锋的莽夫,从乌达鞮侯那次就能看出他善于揣摩敌人心理,又敢于冒险,无论战术还是战略上他都有相当的远见,更别说这些日子他还看了许多兵书。 兵书对有些人来说只是一纸空文,读得再多也打不了胜仗,对拓跋骁绝对不是。 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自是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此时再读兵书,于他简直是如虎添翼。 “什么时候出发?” “十日后。” “这么急……” 如果顺利,正好赶在入冬前拿下羯族的地盘,这本是好事,姜从珚却冒出一个隐忧。 没了羯族在中间做缓冲,鲜卑和大梁的结盟能维持多久? 边境相接,最是容易产生摩擦。 男人说完这几句话,没给她时间多想,直接把她横抱起来朝浴室走去。 经过卧室时,正好遇到阿榧从里面布置完出来,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太好意思跟侍女对视,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被她们看见拓跋骁这么抱着她了。 她将半张脸埋进男人胸膛,便没注意到阿榧脸上纠结又犹豫的眼神。 直到撩开帷帐进了浴室,看清面前的场景后,姜从珚傻眼了。 她原本的浴桶早已不翼而飞,现在摆在那儿的,是一个比之前大两三倍的巨大浴桶。 “……” 第76章 “试试?” “是你干的?”姜从珚咬牙问。 其实不用问她都知道, 除了他,谁还敢不征求她同意就擅自换了浴桶。 “你不是说你的浴桶太小了,换个大的,宽敞!”男人笑了笑。 小什么小? 她是说过浴桶太小了, 可那是对他, 为了阻止男人某些不要脸的行为才说的, 她用着正好, 根本不需要换。 他先前就想往她浴桶里钻, 被她拒绝了, 现在整这一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男人没安好心。 气血上涌,脸皮瞬间就烧起来了,原本粉白粉白的脸蛋,红得几乎要滴血。 “你放我下来。”姜从珚用拳砸他肩膀, 却像砸到了石头上, 真硬。 她又羞又恼,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场景。 她不停挣扎,男人倒是顺从地将人放到了地上。 她脚一踩到地上,转身就要朝外走,拓跋骁赶紧把人捞了回来搂在身前,双臂缚着她的削肩。 他问:“不是要洗澡吗?走什么?” “……” “不、洗、了!”她恨恨地说。 “不洗了?”拓跋骁奇道, “你平日不是很爱洁, 我身上一点点汗都嫌弃,你刚才还说热, 流了汗,不洗澡睡得着?” 他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 语气实在欠打,姜从珚简直恨不能把他的嘴缝起来。 “我本来有浴桶,你给我换回来。” “大点儿不好吗?” “……这是大小的问题吗?”姜从珚面无表情地说。 拓跋骁嘿笑了声,将她掰过来看着自己,俯身把脸凑过去,“你也知道我想干什么。” 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粗糙嘶哑的颗粒感,加上男人俊美又渴望的模样,在这个氛围下竟格外性感又色气。 姜从珚咬着唇不说话。 拓跋骁继续靠在她耳朵边低哄,指了指浴桶,“试试?” “不要。”女孩儿依旧坚定拒绝。 “试t试嘛。” “不……” 她还要拒绝,男人已经不给她机会了,直接扯起她腰间的系带,修长有力的指骨勾住一扯,腰摆就松开来。 “再磨蹭,一会儿水就凉了。” 她手忙脚乱地去挡,却连他一根手指都掰不动。 不知怎的,她忽然凭空想象起男人叫人去打浴桶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开的口,木匠听了他的吩咐又会怎么想,这么大一只浴桶,都赶上一个小汤池了,怎么都不像用来正经沐浴。 她越想越羞愤,表情都有些悲壮了。 “怎么了,真的就这么不愿意?”拓跋骁看她都要哭了,只好暂时停下哄一哄,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她脊背。 他今晚自然不会放弃,但也想她心甘情愿些。 “这么大一只浴桶,你叫别人怎么想?”姜从珚低声说。 “我管他们怎么想!”他浑不在意地说,“再说,没有这个浴桶,他们就不知道我们做那事儿吗?我们是夫妻,多亲热些又怎么了,那些妻妾成群的,还同时驭两女呢,他们也不觉得羞,还当着大家炫耀……” “别说了。”姜从珚赶紧捂他的嘴。 话糙理不糙,可他的嘴也太糙了。 拓跋骁见她脸色似好些了,又说,“自你嫁给我,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我也没要你别的,就这一件事你都不给我?” 男人平时话不算多,可偏偏在这件事上,歪理一套又一套。 姜从珚说不出反驳的话了,拓跋骁除了在床上过分些,其余事情上对她几乎是千依百顺,就算在床上,她实在难受拒绝他后,他也没强来。 她能这么快将产业和势力发展起来,离不开他的支持。 哪能只让人付出不给点回报的,可她又确实觉得太羞耻放不开。 男人一边说一边看她反应,见她慢慢垂下手,便猜她默认了,手指不安分地动了起来,三两下就剥开来,跟剥笋似的,露出里面白生生水嫩嫩的细肉,他眸色瞬间暗了下来,又扯掉自己的,抱着她跨了进去。 沾到水的瞬间,姜从珚突然瞪大眼:“头发!”头发还没挽起来。 拓跋骁:“……” 他看过去,果然,肩膀以下的发梢都被水打湿了,此时正飘在水中。 她今天的发型,披下的头发比较多。 拓跋骁难得尴尬了下,是他太急忘了。 “等会儿结束我给你擦。”男人只这么说,然后就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浴桶足够宽大,便是拓跋骁这么高大的体格坐在其中都还有剩余。 男人压过来,姜从珚被他抵在浴桶边沿。 他还没用力,又听她娇娇柔柔地说疼。 “疼,后背硌得疼!” 他退了些,环住她的腰把人揽回来,拨开她飘荡在水中的乌发,女孩儿冰肌玉骨,雪颈到后背一片白腻无暇,此时却磨出几分嫣红。 真娇气得不行。 浴桶是结实坚硬的木料,自然比不得柔软的床铺和衾被。 拓跋骁想了想,干脆把两人换了个方向,自己靠着桶沿坐着,让她坐到自己身上,提起她的腰。 …… 热汤升起袅袅渺渺的水雾,模糊了池面,也模糊了荡起的水波,只剩一道又一道水面拍打堤岸的浪声,期间偶尔一阵急促的巨浪,溅起尺高的水花。 姜从珚觉得好热,水热,自己也热,靠着的男人更热。 浴室潮闷,她不得不张启红唇辅助呼吸,才不至于因缺氧晕过去,却依旧昏沉起来,浑身软得如细柳一般,只能任由男人掐着自己,被他上下摆弄。 浓郁的水雾氤氲在女孩儿面前,碰到她的肌肤后,又慢慢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透明的水珠在明亮的烛灯下闪着细碎的微光,潮湿的睫羽随着起伏的身躯轻轻颤抖,凝在尾稍的碎珠便顺势滑落,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0节 女孩儿脸颊绯红,雪白的肌肤都被热气熏成红粉,整个人散发着朦胧的柔光,飘荡在水面的黑发如海藻般,让她若隐若现。 拓跋骁终于缓了下,看她一眼,却又立马被她现在的模样刺激得双眼发红,掐着她的软腰将人重重按下来。 …… 后面,她已完全失了力气,要不是男人扶着,几乎滑进水中。 在她累得完全失去意识前,男人终于将她捞出来了。 其实水已经有些凉了,只是二人谁都没察觉到。 拓跋骁扯了一大张巾帕裹住她,擦干她身上的水珠,又重新拿出一张,撩起贴在她雪颈和后背处的湿发包住,才将人放回床上。 仅这么一个小插曲,差点又叫他没把持住。 乌黑的发跟雪白的颈缠在一起,还带着湿哒哒的潮意,简直诱人发疯。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抬起手去摸骊鹰,也是这般黑白分明。 拓跋骁喉咙滚了下,鬼使神差的,他抓起她软绵绵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腹,低头看去。 他皮肤黑,却也没黑成炭,但她皮肤那么白,是他见过的最白的女人,他腰腹肌肉又结实,两者叠在一起,便也有了那种感觉。 “你干什么?”姜从珚迷迷糊糊睁开眼,她感觉男人抓着自己的手,有一会儿没动,生怕他又打什么坏主意。 “咳,没什么,你睡吧。”男人放开她的手。 姜从珚确实困得不行,趴在被子里浅浅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命令男人,“把头发给我擦干。” 虽是夏日,湿着头发睡也容易着凉。 哼,他犯下的错,就该他来善后。 男人从顺如流地答应下来,一点儿不见勉强,反而十分享受。 他又换了张干爽的巾帕,给她擦了起来。 “嘶!”姜从珚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都要睡着了,一下又给她疼醒了。 “你干什么?”她倏地睁开眼睛,怒瞪男人。 拓跋骁手里拿着巾帕,一时尴尬地悬在半空中。 “……给你擦头发。” “……” 您这是在擦头发呢,不知道的我还以为您在给我拔头发。 第77章 近乎有几丝情意 她虽没说话, 拓跋骁也感受到她眼中透出的无语。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只是一时不小心,毕竟他也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倒是给自己擦过头,力道比这还大些, 他也没觉得疼啊。 “我轻点?” 姜从珚盯着他看了会儿, 表情纠结。 她实在不相信男人伺候人的技术, 他就像个巨力人一样, 不, 是蛮牛, 做什么事力气都那么大,上次磨墨是这样,现在擦头发也这样,刚才那一下她感觉自己头皮都要被薅下来了。 可她累得实在没什么力气,身上懒懒的, 唤侍女进来又不好意思, 只能妥协,却还是警告一句,“你要再这么用力把我扯疼,今晚就自己去王帐睡。” “好好好,你放心,我只是一时失手, 接下来肯定不会了。”男人一脸自信地说。 如此, 姜从珚只能任由他继续帮自己擦拭头发,但她还留了丝警惕, 没立刻入睡,侧着脸看他。 拓跋骁犯了一次错,绝不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 这回他动作轻到了极致,看起来竟有几分小心翼翼了。 他体格高猛又威严,眼神如锋,怎么看都是该号令所有人的王者,此时做着侍女丫鬟的事,尤其因不习惯而导致动作十分僵硬,莫名有些滑稽搞笑。 恐怕他的属下永远也想象不到他们眼中英明神武的王会做这种事,便是她自己之前也不曾料到。 姜从珚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忽就没那么气了,他也是个初学者,那她暂时包容一下。 她静静望着他,黑色的瞳仁映着暖黄的烛光,这簇小小的火苗让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柔和起来,近乎有几丝情意。 拓跋骁若有所感,眼神从掌中的乌发移到她脸上。 他目光凝在她眼睛上,一时没说话。 没放床帐,床边的青铜花枝灯台上错落着盏盏明烛,随着轻轻的夜风微微跳动,一室星河摇曳,柔光笼住二人。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会儿,最后还是姜从珚先移开了目光。 “这就结束了?”她轻哼一声。 拓跋骁回过神,用手摸了摸,“再擦擦。” 男人已经上道,困意又涌上来,姜从珚便不管他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最后,她迷迷糊糊地感觉男人靠了过来,自己被他揽过去搂在怀里。 他体温高,紧贴着有些热,她轻微地推了下,没推动,嘟囔一句,“热。” 男人的手滑进她脊背摸了下,“都没出汗。” 姜从珚早困得不行了,没热到难受的程度,她也就懒得去掰扯,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比平时t晚起了半个时辰,醒时已是卯末。 她感受了下,还好,除了腰腿有些酸,那里没有明显的肿疼,比起一开始那几次好许多。 床边空荡荡的,拓跋骁早不在了。 她问了阿榧一句才知道男人卯初就起了,比她早了一个时辰,真有精力。 “王正召集王庭里的大人们议事。”阿榧说。 姜从珚知道,他们应该是在商量攻打羯族的事。 十几日前拓跋骁就忙起来了,她当时以为拓跋骁在防备匈奴,现在看他应是早在准备接下来的攻羯之事了。 她不知道,要不是才新婚舍不得这么快分开,拓跋骁应该一回王庭就领兵去打了,那是士气最高昂的时候。 草原部族分散,王庭兵力有限,他手下除了莫多娄和叱干拔列领着一万骑兵常驻王庭,其余直系都分散在附近的草原上对王庭呈拱卫之势——他们也必须分散居住才能供给得上相应的食物,草原广袤,从别处转运食物会造成巨大的消耗。 除了他三万中军骑兵以及两万左右军,其余各部也有一至两万兵力,他们虽是拓跋骁这个王的臣民,实际却是由当地部族首领统帅,他们闲时放牧战时上马,比不得拓跋骁的直系精锐,却也不容小觑,好在目前的部族首领基本是拓跋骁登位后任命的,服从性很高。 鲜卑儿郎几乎都会骑马射箭,有句话说,他们从会走路起就会骑马,他们地广人稀,靠马作为交通工具,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姜从珚估计过,举鲜卑全族之力,能硬扒拉出三十万骑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一下动用三十万人马,后勤保障就是一个大问题,除非走以战养战的策略,却也只是一时,非长久之计。 鲜卑常规能调动的兵力在十五万左右,对付羯族完全不需要倾巢而出。 不知道拓跋骁具体是怎么打算的。 想到什么,她让阿榧通知兕子,帮她把甘萝叫过来。 工匠队伍原是若澜在管,若澜离开王庭去土默川后便交到了甘萝手上。 这么多作坊和人手,幸好她手下还有几个管事能帮衬,不然都要累坏她了。 姜从珚带的人不算少,但她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在鲜卑能发展得这么快,以至于现在的人手都不够用。 凉州倒是有不少人,或许可以给外祖父写信,让他派人送点过来? 但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暂时收住这个念头,等着甘萝过来的时间,姜从珚去书房写了封信,让凉州亲卫快马送去土默川给若澜和张铮。 —— 王帐内。 众人正为谁跟随王出兵而争吵,他们当然不是吵着让对方去送死,而是为自己争取出战的机会。 他们的王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将军,跟着他打仗从来不会输。 谁去打仗就意味着那个部族可以掠夺对方的资源,占领对方的土地,拥有更多的奴隶,白捡的便宜不要就是傻子。 叱干拔列最得意,挺着胸膛傲然地看着众人,他是王最受重用的手下,王已经原谅他先前犯的错了,恢复了他将军的职位,肯定会跟着一起去。 苏里也觉得自己问题不大。 拓跋勿希则抱着胳膊冷眼看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哼了一声,反正拓跋骁带谁都不会带自己。 羯族只有不到鲜卑三分之一大小,完全不足为惧,之所以能苟活到现在,还得多谢匈奴给他们分担了火力,尤其是四年前十万匈奴铁骑险些将鲜卑打得支离破碎,死了那么多人,足足两三年才恢复过来。 现在乌达鞮侯失了势,对拓跋骁而言正是最好的时机。 拓跋勿希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样,甚至闭起了眼睛,却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看着王位上的拓跋骁,“你叫我?” “本王命你十日后率一万骑兵随我出征。” 拓跋骁只丢给他一句话便又继续下达其他命令,再调了段部和库莫奚部各五千兵马,加上他自己的两万中军,共四万骑兵。 拓跋勿希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拓跋骁竟然带他一起出征?他会这么好心? 叱干拔列同样不可置信,他竟然没听到自己的名字?王让苏里去领兵? 他再三确认王没安排自己后,委屈地闹了起来,“王,您为什么带苏里不带我?我难道不如他勇猛吗?” 苏里怒了,“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你?王既然选了我,自然是有王的用意。” 他虽在吵架,语气分明得意。 接着他又说,“你之前犯了错,王重新让你当将军了就不错了,你还敢想别的?” 叱干拔列听他阴阳怪气地嘲讽自己,气得挥拳打他。 “住手!” 一道威严沉怒的男声响彻王帐,二人下意识下意识顿住动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王黑着脸,鹰眼如刀,十分不悦。 “你们给本王滚出去!” 二人均不甘心,却不敢不听王的命令,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出去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1节 一踏出王帐,他们又想打架,阿隆劝了句,“要是被王知道,恐怕又会怪罪。” 两人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各自站到王帐两边,隔得老远。 拓跋骁很快将一件件事情安排下来,等到最后,众人领命离开,唯独拓跋勿希还留在帐内。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拓跋骁,“你为什么让我跟你一起去?你终于看不惯我,想趁机要我命了是吗?” 拓跋勿希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拓跋骁为什么带他。 拓跋骁不屑地冷笑一声,抬头对上他。 “我要你的命,现在就能要!” 他虽坐着矮拓跋勿希半身,周身的气势却完全碾压住他。 拓跋勿希被这话气得不行,他死死压住心里的愤怒,想起前不久比武的结果才忍住了没一拳砸上去。 “那为什么?” 拓跋骁:“你一直想反我,此次出征,自然是把你放眼皮子底下更方便。”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杀我?” 拓跋骁抬起眼皮,蔑了他一眼,“一个手下败将,就算不杀你又有何惧?” “你……” 拓跋勿希气得说不出话,拓跋骁竟狂妄到这个地步。 可他又知道拓跋骁说的是实情,他现在却是没办法打败拓跋骁夺回王位。 最后,拓跋勿希只能抱着一肚子气走了。 拓跋骁还有一点没说,自己出征后王庭就只剩她一个人,他怕拓跋勿希脑子不清醒被人撺掇趁机造反,造反他不怕,但要是伤了她,哼! 既如此,倒不如把他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另一边,甘萝来了后,姜从珚问了工匠那边的近况,心里大约有了数,便让她在厅中等自己,然后朝王帐走去。 去时正好遇到拓跋勿希怒气冲冲地从王帐出来,看到她,他瞪了她一眼,不善地哼了一声,姜从珚都来不及说什么他就走了。 这些鲜卑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狂躁。 来到帐前,她见里面已经没了别人,只有拓跋骁,便直接走了进去。 第78章 “满意。” “王。” 拓跋骁起身过来, 直接张开双臂将人搂住,朝她红润的唇瓣亲了一口。 姜从珚无奈地拍了拍他。 这人真是的,好像患了肌肤饥渴症一样,一会儿不来挨她就活不下去。 “你正经些, 我有事找你。” “哼, 我也知道你是有事才会来找我, 没事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听着男人幽怨的声音, 姜从珚无语地笑了, “你也不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 还怪她?但凡两人在一起时他脑子里别总想那些事儿她都不至于这样, 有些时候说着说着话,他突然就来一下,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 也难怪那些鲜卑人觉得她是个祸国妖姬迷惑了他们的王,如果她不是当事人,恐怕也要觉得他沉迷女色步周幽商纣的后尘了。 等男人终于放开她, 她再次被他拉着坐到王座上。 她眼神轻微地动了下, 拓跋骁做这些时好像根本没多想,只是纯粹地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跟在其它地方一样,也不觉得王座有什么特别。 她想,他就是这样一个骄傲睥睨的性格吧,所有被世人赋予特殊权力意义的东西在他眼里并无特别。 他的权力不是被一个王座、一个指环赋予的, 是凭他自己的能力得到的, 是他赋予了这些死物意义。 抛开这些思绪,姜从珚说起自己的来意。 “您已经定下了出征的人马?不知有多少人, 派的是哪几位将军?羯族兵力如何?” 拓跋骁没觉得有什么好瞒她t的,便跟她说了,总共四万骑兵, 命了苏里、段目乞和拓跋勿希他们随他出征,羯族最多不超过十万兵力,且良莠不齐,战力绝对比不上他的精锐骑兵,四万骑兵已经是他最大的重视了,他一定要在入冬前结束战争。 听到拓跋勿希也跟着去时,姜从珚有点意外,“他不是一直不服你?万一故意使坏怎么办?” 拓跋骁扯了下嘴角,勾出几分森意,“他在我面前翻不出风浪。” 他如此有信心,姜从珚便不再疑虑。 接着她又听男人说:“我把莫多娄留给你,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 姜从珚了然,这是特意留下保护她的,还挑了莫多娄。 莫多娄对他忠心耿耿又会说汉语,一开始对她就没有敌意,几个月下来,他们的关系更是十分融洽,他还经常跑到张铮那儿去蹭吃蹭喝,两人已是兄弟相称了。 她若有事命令莫多娄,他绝不会拒绝,是不二人选。 “好,谢谢王。” 男人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若说心里一点感动都没有肯定是假的。 “出征在即,王的军械粮草可都准备妥当了?”她问。她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拓跋骁听出她话音,碧眸划过一丝亮光,看着她,“你有主意?” 姜从珚伸出手捏着一点点白生生的指尖,“帮不上王的大忙,一点小忙还是可以的。” 拓跋骁期待地看着她。 能帮他多少无所谓,主要是她主动帮自己,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姜从珚看他这样,眉眼不自觉氤起些许笑意,“那几个铁器、皮匠、木匠作坊建得差不多了,正好能为王此次出征效力。不过目前新铁不足,炼炉还没开,锻造新的武器已是来不及,但可以把之前老旧破损的武器和皮甲进行修补和翻新,嗯,就是这样一个小忙,王满不满意?” 她眼睛如此明亮,表情如此活泼,语气如此明快,尤其最后一句话简直挠到了他心里,让他忽的生出一把心火,下腹更是涌起一股热流。 男人的眼神一点点沉下,碧色的幽光如同野狼般危险,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几欲将她拆骨入腹。 “满意。”他从喉间逼出两个嘶哑的字。 见他又这样,姜从珚有些无奈,却又有点隐秘的得意,但她不能撩得太过,不然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王满意就行。”她伸手捂住他眼睛,不让他这么看自己。 拓跋骁没掰她的手,任由她捂着自己,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热气都熏到了她手腕上,姜从珚有些痒,只能暂时忍下,等到男人的呼吸没那么明显了才终于松开手。 抬头一看,男人碧眸深沉。 她不自然地咳了声,移开视线,重新找了个话题。 “我能不能让张铮跟随王一起出征?” 拓跋骁皱眉,“他不是你的护卫吗?就该待在你身边保护你。” 姜从珚给他解释,“张铮不只是护卫。他是我外祖父手下最骁勇的亲卫,以前也是上过战场的,原本从凉州护送我回长安,若是无事,一段时日后是要回去继续上战场的,只是后来跟了我随我来了王庭。他武艺高强,领军打仗也不在话下,一直跟在我身边太浪费他的能力了,所以我想问王,能不能让他一起出征?” “羯族内附已有数十年,恐怕早习了中原的手段,比起草原,河内、河东地势复杂、山脉纵横,张铮生于凉州,对这些地形更熟悉,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王已经留下莫多娄将军给我,少他一个在我身边也不是大事。” 拓跋骁同意她最后一句话,确实,少个张铮难道他的人就护不住她? “你想让我给他多少兵马?” “不用。”姜从珚还是摇头,“只把他编入王的亲卫,看他自己本事如何,王再决定要不要委派军马给他。” 她既这么说,拓跋骁就更没不同意的理由了,他不会平白无故把人马交给个不知本事的人,她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好,就依你,我先派五十个人给他。” 五十人,不多不少正好,不至于弹压不住,又有一定机会立功。 鲜卑向来强者为王,如果自身实力不够,就算硬把人提到将军的位置,底下人也不服气。 姜从珚也正是清楚这点才这么说的,若是一上来就求拓跋骁分派几千人给张铮,只会激起鲜卑人的不满和反抗。 她相信张铮能做好,他能用自己的本事得到战士们的认可,到时就能顺利成章地领兵了。 兵权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最后,姜从珚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等王打败羯族,到时你会怎么处置他们的族人?” “自然是把男人杀了,女人孩子……” 话说到一半,他看到她眼神里的小心,不由停了下来。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我没……” 拓跋骁有几分恼,但想到她一个姑娘,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敌人的险恶,便拿出耐心跟她解释,“你忘记或比能的截杀了吗?如果那次没赢,被杀死的人就是我们,对待敌人,绝不能心软,我们不杀他,他就会杀我们。” 姜从珚知道这个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一回事。 “参战的敌人自然该杀,那些普通百姓呢?” 拓跋骁冷笑一声,“他们跟草原上一样,只要是个男人都可以上战场。” “就算少,可总还有些没参与战争的。”她近乎有些固执地说。 “那他们事后也会反抗,既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杀了。” “如果让他们反抗不了呢?” “嗯?” “把他们从原来的族地迁徙到别的地方去分散开来,自然就聚不齐力量造反了。” 此所谓,大杂居,小聚居。 “迁到哪儿?” “土默川。”姜从珚直直看着他,“王不是准备垦田种麦,现在人手不够,把羯族的平民迁过去不是正好?” 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拓跋骁若有所思,“让我考虑一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2节 姜从珚见他没一口反驳,便知还有劝说的余地,离他出征还有好几日,她便没急着追问。 “羯族的女人和孩子,王能不能别分给王庭贵族做奴隶?” 拓跋骁皱起眉,“奴隶是财产,鲜卑勇士随我出征就是要获得更多的财产,要是什么都没得到,他们以后就不会努力打仗了。” 拓跋骁说得也对,依靠人格魅力能让一部分人折服,但最终落脚点还是利益,只有利益能驱使他们听从号令。 姜从珚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凑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拓跋骁眼神动了下,“似乎可行,但你确定?” 姜从珚点点头,“大概率会,就算预估错误我们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到时候真的这样的话,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说完,此时帐外阿隆又来禀告事情,姜从珚便趁机出了王帐。 一出来,叱干拔列还站在那儿。 姜从珚猜到他现在肯定很郁闷,主动走了过去。 “叱干拔列将军。” 叱干拔列看了她一眼,抬了抬胳膊,很纠结要不要对她行礼,最后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整个人别别扭扭的。 姜从珚都要看笑了,“将军不用多礼。” 叱干拔列哼了一声,撇过脸,他才没打算行礼。 姜从珚没在意他的态度,“将军是不是在郁闷,王为什么不带你去攻打羯族?” 第79章 到时让你好好休息一两个月够…… 一说起这个叱干拔列就来气, 以前王出征都会带上自己,但自从…… 他看了姜从珚一眼,半路上得罪了这个汉人公主,他被王撤去将军之职, 直到回了王庭才恢复。 倒不是怪她, 他也知道是自己犯错在先王才会罚他, 他只是担心被王厌弃, 王今后不会重用自己了, 可他又没别的办法。 诶, 不对,看着面前的汉人公主,叱干拔列忽然瞪大眼睛,既然王被这个汉人公主迷惑得这么厉害,要是她能在王面前帮自己说点好话, 说不定能让王改变心意呢。 他眼神刚一抖擞, 下一秒又垮下来。 她上回说不怪自己了,可也不代表她就愿意帮他啊…… 姜从珚就站在他三四步远的地方,看短短几息间叱干拔列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的,比变脸还精彩,要不是怕人恼羞成怒, 她险些笑出来。 “叱干将军是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叱干拔列下意识反驳, “呃,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姜从珚笑盈盈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诶……t”叱干拔列赶紧招了下手,“有, 有!” “将军说吧。”姜从珚转身站定。 叱干拔列又抓着自己的胡须纠结了许久,姜从珚见他指缝间都夹了好几根须,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可、可敦能不能帮我劝劝王,让我跟他一起出征?” 他第一次喊她可敦,叫得十分别扭,这个称呼一出,多少有点示弱和认同的意思,难为他这种傲慢又要面子的性格,居然愿意对她服软。 “不能。”姜从珚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叱干拔列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好像蒙上了层灰,蔫儿了吧唧的。 正当他整个人都颓废得不行时,却又听到一句清澈的声音—— “可是,王不带你去,并不意味着不看重将军。” 叱干拔列瞪大眼睛看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征战羯族,王庭亦需要防备匈奴人的偷袭,王当然要留下最忠诚最勇猛的将军帮他镇守,这个人,当然就是你叱干拔列了。”姜从珚笑着对他说。 “真的?”叱干拔列不可置信,眼睛像铜铃一样圆,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直接去问王。” 她这么说,叱干拔列再没有疑虑了,他激动地跺跺脚,很想放声狂笑,但可敦还在面前,他硬忍住了。 姜从珚瞧他一句话就哄好了,摇头失笑。 进帐前她自然瞧见叱干拔列了,也看出他脸上的烦闷,要不是自己正好过来,他应该是想进去找拓跋骁说话的,因此聊完自己的事情她就顺便问了句叱干拔列,拓跋骁就把自己的打算跟她说了。 一个月前匈奴就在搞各种小动作,慕容部那边也不安分,拓跋骁出征,自然要提防匈奴偷袭。 她刚刚也问了,“既然周边不算太平,王还要出征?” 男人狂傲一笑,“我有强兵,匈奴才吃了败仗,绝不敢再挑衅我,至于慕容部,哼!” 慕容部就更是小问题了,等他腾出手,看慕容部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又说,“乌达鞮侯失势,其余几个王子忙着把他踢下去,内斗不止,怎么可能齐心攻打鲜卑,只要不是举族来攻,我留下的骑兵足够了。” 姜从珚这才知道他看似睥睨狂傲的性格下,实际是极具远见和缜密的智慧。 也是她狭隘了,拓跋骁能从一个不受宠的王子异军突起,在危机四伏的夺位中杀出一条血路,还能在那种条件下击败乌达鞮侯夺回被他占有的土地,他怎么可能因一时冲动而行事,他早把一切想透了,就连跟大梁结盟,特意娶个梁国公主,或许也是在为日后做准备。 总之,除非拓跋骁攻打羯族失败,不然以他如今的实力和威望,王庭暂时无虞,话虽这样,该做的防备也必须到位。 他选了叱干拔列。 她刚刚夸奖叱干拔列说什么最忠诚勇猛的话当然是她自己编的,拓跋骁从来没这样说,他的性格也不会说这话,但他心里跟这意思差不多。 叱干拔列自然不会再去王面前讨嫌,他现在一心等着王的安排。 姜从珚还有事,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 叱干拔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有点明白之前莫多娄为什么喜欢她了。 —— 回到寝帐,姜从珚把从拓跋骁那儿得来的任务跟甘萝说了,让她辛苦一段时日,带着手下的工匠们赶进度,尽量多修补些武器军械。 “……王会命令苏里把他们破损的武器先收拢起来统一送过来,到时先分门别类,尽量按凉州时的流水线模式,让熟工做熟事,效率应该能提高不少。” 武器对于士兵有多重要自不必说,虽只是修补这件小事,做得好了也能发挥大作用。 草原的铁矿不如中原多,冶炼技术相对落后,自然没有这么多资源给每个人都配上崭新的刀箭铠甲。 他们很多人的武器都用了许多年了,难免有豁口或者松动,铠甲也不是人人都能穿铁甲,更多的是皮甲,皮甲比起铁甲十分容易破损,就更需要缝补了。 等到秋天贸易开始,鲜卑拥有更多生铁,到时才能打造出更多武器。 梁帝用铁跟拓跋骁换了马,表面上好像双方都不亏,可拓跋骁有了铁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梁帝拥有这些马能建起一支强兵吗?就算他有这个心,以朝廷如今的情况恐怕也不能了。 姜从珚还惦记着那三千奴隶的事,便道,“光凭工匠这点人手自然不够,我想从奴隶营中先挑些人手出来分派到各个作坊,但具体挑哪些人还需要考虑。你这边事情多,想你也忙不过来,我打算让阿椿和兕子去你那儿,我再派几个亲卫跟她们一起,先给这些奴隶拟个名册,看各人有没有擅长的技艺,到时再分过去,或许干不了技术活儿,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甘萝道:“女郎考虑得很周全。” “好了,差不多就这样,我不耽搁你了,你去吧。” 甘萝就领命去忙了。 姜从珚又让阿榧去叫何舟过来,同样把奴隶营的事跟他说了,让他跟阿椿一起去交接。 阿椿年纪轻,不如若澜老练稳重,加上脸生得嫩,又是女子,便是拓跋骁说了把奴隶营交给自己,难保那些鲜卑人不会为难她,派上何舟一起,一文一武,便无所畏惧了。 来到王庭一个月了,除了操练和巡逻什么事都没干,连去土默川都没他的份,现在终于又有任务了,何舟十分兴奋,拍着胸膛保证,“女郎放心,我一定好好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姜从珚便笑着勉励了几句,最后道:“你要是学习也有这个劲儿,那我会更高兴。” 何舟的表情戛然而止。 姜从珚笑了笑,果然,世界上每一个被催学习的人都会沉默。 她其实体会不到这种情绪,上辈子没人催她学习,她好好活着就行了,这辈子同样如此,有时见平日里上蹿下跳的表哥表姐们被舅舅训得愁眉苦脸,她作为旁观者好像体会到了一点乐趣,便也喜欢这么捉弄一下自己的属下,算是她的一点恶趣味。 “好了好了,去忙吧。” 何舟便行了个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之后,姜从珚细细跟阿椿说了自己的要求,要她整理出这三千人的情况,这工程量不小,少说得劳累好几天,连她的小课堂都停了。 总之,大家齐心协力忙过这阵子,等发展起作坊,彻底掌控土默川的土地和这些奴隶,今后就算是在鲜卑立足了。 忙碌了一整日,虽不是体力活儿,姜从珚还是累得不行,拓跋骁也忙得分身乏术,匆匆在她这儿吃过饭又去了,直到她都沐浴完才回来,这也让她有些庆幸。 姜从珚让阿榧把自己的浴桶又放了回来,拓跋骁打的那个,忒大了,她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大,还浪费热水,烧热水也要耗费不少劳动力的。 浴室不算大,原本放她一个小浴桶十分宽敞,现在多了个大的,一时就显得有些挤了。 拓跋骁去洗澡时,看到这场景,不明意味地哼笑了声。 洗完澡,他爬上她的床,伸手将人捞过来。 姜从珚被迫睁开眼,跟他商量,“我今天有点累,歇一歇行吗?” 她不完全是推拒,是真的疲惫,只想好好睡一觉。 拓跋骁看她轻蹙着眉,确实有几分娇弱,他也知道她最近这段时日在忙,可是—— “过几日我就要出征了,你就再累几天,到时让你好好休息一两个月够不够?” “……” 第80章 王庭小姐妹 姜从珚本就有些累, 刚刚眯了会儿思绪混沌,一时间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当然,就算她说得再有理有据,男人铁了心, 又如何会放弃。 不过她也奇怪:“你天天惦记这事儿, 不腻吗?” 拓跋骁:“哪儿有天天?之前不是让你歇过三次, 更不用说前几日你来月信, 我八日未曾碰你, 这一月算下来, 也不过半月能跟你快活。” 姜从珚:“……”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3节 您可记得真清楚。 拓跋骁可没心思跟她掰扯几日不几日的了,直接亲了下来堵住她的嘴。 就像他说的,还有几日就要出征了,起码一两月见不到她,可不得提前讨要点甜头。 时辰不早了, 得抓紧点时间。 …… 第二日, 姜从珚险些又睡过头了。 她以前作息规律得很,除了冬日稍晚一点,其余日子卯初就醒了,现在却每夜睡得极t沉,好像怎么都睡不够,让她不得不吩咐阿榧叫自己起床。 洗漱好, 草草吃过早饭, 她刚处理了几件急事,便听阿榧说兰珠来了,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丘力居和弥加。 她忙把人请进来。 那日她跟兕子说过,随时欢迎兰珠来找自己玩儿。 “可敦, 我是不是打扰您了?”兰珠小心地说。 她刚刚看到可敦手边放着好几张纸,见到她来才让侍女收拾放起来。 “最近几日是有些杂事,你不用多心,你来我就很高兴,不算打扰。” 姜从珚拉过她的手坐下,又招呼丘力居和弥加。 丘力居看起来二十多岁,实际可能要年轻一点,皮肤跟草原上姑娘一样也偏黑一点,她鼻梁高挺看着有几分英气,眼神却温柔,这种矛盾的特质让她有种特别的魅力,便也不觉得她五官不够漂亮了。 而且,丘力居的头发是黑色的。 鲜卑人的头发大多偏棕黄色一点,还有一些红褐色,黑色也有,但没那么常见。 一些史书用“金发碧眼”来形容鲜卑人的相貌,“黄须鲜卑奴”、“黄头鲜卑奴”也都是说他们,所以后世部分学者认为他们是白种人,但其实远没这么简单,根据后世夏家店遗址的考古以及对发掘出的颅骨进行研究后,学术界更偏向于他们是黄种人,只是在个别因素上又混入了北亚类型因素,因此让他们的外貌相对于中原来说很是不同。 就如她之前告诉叱干拔列的,民族就是一个不断融合的过程,纯粹的血脉早就不存在了,他们口中说的血脉,更像是一种文化。 姜从珚的视线在丘力居脸上停了两秒,又看向她腿边的小团子。 弥加大概四五岁,头发长得不多,被绑成一个小辫子,直冲冲地支棱在头顶,随着他走路一晃一晃,像条小尾巴。 他脸圆圆的,一双黑色的眼睛也圆圆的,身体也圆圆的,乖乖地看着人十分可爱,可见丘力居把他养得很好,一点也不像拓跋勿希那么暴躁。 姜从珚看他,他也仰着圆乎乎的脑袋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睛水亮亮的,充满好奇,看得人心头一软。 弥加一眨不眨地看着可敦,兰珠跟他说过,他吃的糖就是可敦送给她的。 姜从珚简单跟他们打了几句招呼后,想了想,把阿榧叫过来吩咐了两句。 她说的是汉语,她们便没听懂,直到一刻钟后,阿榧带着两个侍女端了几个托盘过来,将托盘上的瓷盏和点心摆到椅子中间的小桌上。 “这是我琢磨出来的奶饮和点心,你们尝尝看,是不是合口味。” 中华民族传统嘛,来了客人,总要拿点好吃的招待一下,她没想到她们今日来,没什么准备,只有煮奶茶方便些。 早在阿榧端着托盘进来时她们就闻到了飘荡出来的奶香味,但跟她们平日闻到的有点不一样,带着一种特别的清香和甘甜。 兰珠率先端起杯子,刚煮好的奶茶还有点烫,她吹了一下,抿了一小口,只这一口就让她瞪大了眼睛,顿时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好喝,好甜!” 她看着可敦,很想赞美她这么好喝的奶茶,可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汇,只能用最直白的两个字来表达她的惊喜。 她们也会用奶煮茶,可茶带着苦味,煮出来的奶也苦,一点也不甜。 这种甜跟之前的糖还不一样,是另一种她说不出的甜。 丘力居见她这么激动,也试着尝了口,同样被惊艳到了。 弥加闻着空气中的味道就馋得不行了,伸着脖子扒拉阿妈的胳膊,“阿妈,我也要喝。” 丘力居就吹了吹,等凉一些了才将奶茶递给他。 弥加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尝到了味儿,然后就埋着头“咕噜咕噜”喝起来。 丘力居:“……” 她悄悄掐了下儿子,可弥加一点儿没感觉到,她只能朝姜从珚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看你们都喜欢,我就放心了,我的厨娘煮了许多,你们想喝多少都行。” “谢谢可敦给我们这么好喝的奶茶。”丘力居却没说再要。 好喝的东西,需要的东西也精贵,尤其还这么甜。 “可敦,您的奶茶为什么这么好喝,这么甜,是放了什么吗?”兰珠问。 姜从珚定定地看了她一秒,“你又叫我可敦,我之前不是说可以叫我阿珚姐姐吗?” 听她这么说,兰珠忽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喊了句,“阿珚姐姐。” 姜从珚便满意了,“我用的茶叶有些不同,没那么苦涩,最重要的是,我在奶茶里面放了石蜜,所以才这么甜。” “石蜜?”兰珠惊呼。 她知道石蜜,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十分珍贵的糖,她小时候偶尔还能吃到,但自从前几年匈奴跟鲜卑完全成了死敌,他们垄断了西域通往草原的要道,不许西域商人来鲜卑走商,鲜卑就很少出现这些东西了,但凡有人有,几头羊都不肯换。 这么珍贵的东西,阿珚姐姐却这么慷慨地拿出来给她们吃了。 就连丘力居都觉得有些不安,她不能平白接受别人的馈赠。 姜从珚从表情中看出她们的想法,只柔着声音道:“你们知不知道凉州?” 凉州?听说过,好像是西边的一个地方,但具体什么位置她们就不太清楚了。 “虽然匈奴控制了西域大部分商道,但凉州就在西域和梁国的交通要道上,凉州侯兵强马壮,便是匈奴也不敢轻易南下,这便能从西域交易些货物。” “我小时就是在凉州长大的,凉州侯是我外祖父。” 兰珠和丘力居就明白了,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外祖父,所以能从西域换回石蜜。 “你们再尝一尝点心,我猜你们也会喜欢的。” 兰珠和丘力居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加上姜从珚的态度实在亲切,便渐渐放下了生疏。 吃到点心,她们又是另一种惊艳,软软的粉粉的口感,十分细腻,同样带着甜意。 兰珠今天只是想来看看阿珚姐姐,没想到她给自己吃了这么多好吃的。 几人一边吃点心,一边聊起天,姜从珚还特意感谢了丘力居,谢谢她那晚拦住了六王子,丘力居忙跟她道歉,说是她丈夫太冲动了。 事后丘力居还担忧过,虽然拓跋勿希去找麻烦被自己拦下了,但王和可敦肯定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罪,直到后面几日过去依旧没有动静她才放心下来。 最近兰珠老跟她说起可敦,说可敦温柔又漂亮,还说要跟她做朋友,丘力居不知道可敦是个什么样的人,拓跋勿希跟王关系又不好,有些担心,只是看她这么开心,实在不好说风凉话,今天兰珠说要来见可敦,她就请她带着自己来了。 见到可敦跟她相处过,丘力居才明白兰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几人一直聊到中午,阿榧过来问女郎什么时候摆饭,姜从珚对她道:“摆上吧,分一份到食盒里给王送过去,嗯……就跟他说我今天中午要招待朋友,委屈他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丘力居见侍女进来摆饭,心想不知不觉竟待了这么久了,忙提出告辞,姜从珚拉住她的手不让人走。 “你们尝了我的奶茶和点心,不如再尝尝我们汉人的饭菜?” 丘力居本想拒绝,可“吸溜”一声响起,弥加吞了吞口水。 丘力居:“……” 姜从珚笑了,蹲下身摸摸弥加的脸蛋,“弥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在婶婶这里吃饭?” 弥加忙不迭点头。 丘力居没眼看,最后还是妥协了。 王帐。 拓跋骁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正等着处理完手头这件事就去吃饭,阿隆却来禀告: “王,可敦让人把您的午饭送过来了。” “嗯?”拓跋骁抬起眉。 阿榧拎着食盒进来。 “她怎么不来?”他问。 阿榧一本正经答:“女郎说她今天要招待朋友,委屈王一个人用饭了。” 拓跋骁:“……” 他怀疑她这是故意表达对昨晚的不满。 第81章 “你没什么要说的?”…… 先前姜从珚特意吩咐多做几道菜, 中午的菜色便比平日丰盛些,有烩羊肉、炭烤羊排、羊汤烩面、酱牛肉、卤牛杂、茶叶鸡、凉拌豆芽菜,还有一道甜米酒,十分丰富, 就是蔬菜少了点, 但也没办法。 兰珠和丘力居看着可敦的侍女摆上一道又一道菜, 还没吃, 光是闻着味道就叫人流口水了。 小弥加就更不用说了。 他虽馋得一直在流口水, 却没急急扑上去, 更没有对丘力居撒泼打滚,只用一双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断抿着嘴巴,生怕没t包住口水就流下来了,瞧着真是可爱得不行, 由此也看出丘力居真的很温柔, 把他教得很好。 等侍女摆好碗筷,姜从珚招呼她们坐下用饭。 “这是凉州常见的吃食,不知道你们吃得习不习惯。” “肯定习惯,闻着就这么香了。”兰珠毫不犹豫说。 相处了半日,她在姜从珚面前也没那么拘谨了,露出几分少女的活泼。 “好, 我们开饭吧。” 姜从珚率先动了筷子, 兰珠和丘力居才跟着吃了起来。 羊肉一入口,霸道的咸香刺激着所有味蕾, 兰珠和丘力居不想在可敦面前失礼,极力克制自己的表现,但她们睁大的眼睛却露出了最真实的感受——真好吃! 他们没想到从小吃到大的羊肉和牛肉还能做出这种味道, 是以前想象不到的好吃。 小弥加就更是只顾埋头苦吃了。 来到王庭后姜从珚只跟拓跋骁一起吃过饭,今天跟她们一起吃竟也十分开心,尤其看她们吃得这么香,她有种成就感,好多好吃的菜可是她跟朱大娘一起研究出来的呢。 而且她们是单纯的喜爱美食,不像某个狗男人,吃个饭都不安生。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4节 两人虽克制着不要那么粗鲁,却敌不过这些菜实在太香了,直到放下碗筷才发现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几大盘菜都要被吃光了。 兰珠和丘力居都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丘力居说,“可敦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们吃得实在太多了,等会儿我送只羊过来,就当感谢可敦的款待,可敦一定不要推辞。” 姜从珚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又同意了,笑着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请你们吃了饭,你们送了我羊,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欢迎你们以后再来我家,今天的饭菜只是一小部分,还有许多你们都没尝过哦。” 啊,还有更多好吃的吗? 二人不由期待起来。 说起来她们已经是王庭里最尊贵的女人了,衣食无忧,想吃肉就吃肉,但她们拥有这么多牛羊却不代表就能过得精致,很多香料调料草原上也没有,只能依靠对外贸易。 姜从珚又给她们盛了碗甜米酒,这是用糯米酿出来的饮品,带着一点点酒味儿,微甜,在梁国妇女中很受欢迎。 “你们尝尝,酒味虽淡,却别有一番风味。” 在盛给弥加时她犹豫了下,问丘力居,“要不给弥加换成奶饮?” 丘力居爽朗一笑,“弥加已经快五岁了,可以喝酒了,而且可敦的米酒一点不醉人。” “……” 五岁就喝酒了,这么剽悍? 她实在没养孩子的经验,连跟孩子的接触都不多,无法想象怎么将一个小孩儿健健康康地养大。 在凉州,表哥表姐们小时也是不允许喝酒的,但丘力居都不在意,她便不说什么了,甜米酒确实很淡。 弥加看着软萌,喝起米酒却“咕噜咕噜”,确实不像头一次喝到带酒味的东西,姜从珚便放心下来,自己端着白瓷碗,只小抿了几口。 之前吃了好些年药,吃药需忌酒,她便没养成饮酒的习惯,而且她不爱酒。 见她们用完饭,阿榧才过来禀告拓跋骁那边的情况,说饭已经送过去了,王也吃了。 “……就是、就是好像有点不高兴。” 姜从珚不甚在意地笑了下,轻哼,“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她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心上,她知道男人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有点不满被她这么忽视,可凭什么她就要天天围着他打转,就该给他露点自己的小脾气。 没一会儿,兕子回来了,她也才匆匆吃完饭,顺便来给姜从珚汇报一下情况。 见到兰珠也在,她有点意外,却挺高兴,主动跟对方打了招呼。 兰珠问她,“我刚刚来都没看到你,你现在不在阿珚姐姐身边了吗?” 兕子活泼,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认识了不少鲜卑人,鲜卑话进步飞快,便说,“哎呀,因为女郎吩咐了重要任务给我,我现在每天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呢。” “什么事情啊?”兰珠不太懂。兕子跟她差不多大,她自己在草原上除了跟姐妹们出去骑马,或者举办篝火舞会,偶尔放一下羊,根本没有事情可以做。 兕子给她解释,“王把奴隶营交给了女郎,女郎现在命令我将这些人编好名单,记下他们的年龄、性别、部族,还有特长……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好玩儿吗?” “不好玩儿,没有骑马好玩儿,但我在干大事,像他们男人一样的大事。” 这句话给了兰珠小小的震撼,原来阿珚姐姐和她的侍女都在干大事吗? 她阿干也在干大事,可从来不跟她说。 他说,打仗是男人的事。 但她也会骑马,也会射箭啊! 兰珠的心动了动,“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兕子为难起来,只好转头看着女郎。 姜从珚见她俩说话便逗起了弥加玩儿,弥加吃饱饭没一会儿就困了,歪在丘力居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头上那根小辫子就跟着一抖一抖。 但她也留了两分心思听她们的谈话,见兕子望过来询问自己的意见,当即点了下头,朝兰珠道:“好啊,你想去话就跟兕子一起吧。” 兰珠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丘力居扶着弥加越来越歪的身体,迟疑地看着姜从珚,“可敦,兰珠什么都不懂,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姜从珚摆摆手,“不会的,兰珠这么懂事。” 兰珠听到自己被夸了,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说不定她也能给阿珚姐姐帮点忙呢。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丘力居只好叮嘱了兰珠几句要听话,不要给可敦添麻烦。 弥加也困得不行了,她就向姜从珚提出了告辞。 姜从珚送了她几步,回来后让兕子继续汇报结果。 兕子今天跟阿椿还有何舟他们已经去了奴隶营了,那里的管事自然不肯轻易把人交给她,这意味着他们原本的权力没有了。 但阿椿大声呵斥了几句,搬出王的名头,要是还有反抗的,直接让何舟带人拿下。 管事知道他们是可敦的人,又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一位大人家的牛把可敦的房子踩坏了,他一开始根本不当回事儿,可最后还是赔了她牛羊,便是这件事让大家知道这个汉人可敦不好惹,现在又见阿椿如此强势,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接着他们在男女营帐支起了桌子,把太小和太老的排除,先统计青壮的情况,如果有擅长木工或者皮匠铁匠手艺的可以优先来报道,选入作坊之后一天能吃两顿饭。 他们在奴隶营一天只有一顿,还吃不饱,尽管害怕而警惕,为了多吃一顿饭还是主动过来配合他们。 阿椿也不怕他们说谎,她身边带了几个工匠,但凡说自己有手艺的,只要简单问上几个问题就知道对方有没有本事,这样能最快把人挑出来干活儿。 姜从珚听来,感觉这像是一个大型招聘会了。 不过半天过去,并没有挑出多少有手艺的,也是,草原部族会技艺的本就不多。 “……就按你们的计划来就行,嗯……到时留意下十岁以下的孩子有多少,年岁在哪个区间,单独编一册,我留着有用。” “是,女郎。” 汇报完情况,兕子便带着兰珠一起去奴隶营继续干活儿了。 兰珠见阿椿和兕子摊开纸,问完一个人的话就在上面写下一长串符号,虽然看不懂,却莫名叫人觉得很厉害。 她写完一份,又在一块木牌上写上什么,然后把木牌递给被问话的人,叫他好好保管,说这是他们的身份牌,以后就要凭借身份牌去领饭。 其实不用身份牌直接让他们排队发饭也行,这么说是为了让他们重视起来,牌子其实是写给自己人看的,方便管理,毕竟奴隶又不认识字。 一直登记记录,重复循环,刚开始还算新鲜,做久了就无聊。 兰珠见兕子一坐就是一下午,一直忙到太阳都落山了才收起了桌子,把今天登记过的人挑了些出来。 等一切结束天都黑了,可看兕子,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再看别人也差不多,眼神里反而充满干劲儿。 兰珠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这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们如此团结和拼搏。 阿椿和兕子,她们都是女人,却跟那个叫何舟的干着同样的事,何舟还要听阿椿的调遣。 兰珠突然很想加入她们,一起t干“大事”。 —— 晚上,拓跋骁特意赶在晚饭前回来,看到姜从珚,少见的没直接抱住她跟她亲热,反而往椅子上一坐,抬起眼皮看她。 姜从珚自然瞧出男人的不高兴了,她装作没看到,宽袖轻垂,径自朝餐厅走去,吩咐阿榧,“摆饭吧。” 拓跋骁:“……” 他捏了捏拳,发出几声骨节响,见她当真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话的意思,拔身而起,大步绕过屏风矗到她面前,碧眸眯起,泄出几缕危险寒光,“你没什么要说的?” 姜从珚一点点抬起头,看着男人,眨了眨眼,睫羽微颤,“我要说什么?”语气十分无辜。 第82章 他翻开一看,愣住了。…… “你说呢?” “我不知道呀。” 拓跋骁更气了,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她是故意的,故意不理会自己。 既然这样…… 拓跋骁长臂一伸贴上她的腰,用力一收, 女孩儿就被迫倾了过来贴上他胸膛。 “你今日, 为了别人冷待我。” 他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可怀里的人不仅不怕, 还轻笑了下, 仰起洁白的脸蛋看着他, “这就算冷待了?” 男人看着她没说话,可眼里的意思分明是这样。 “我又不是故意不搭理您,还命我的侍女亲自送了烧好的饭菜过去,没饿着您呀。”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姜从珚看着男人,眼神淡了些, “我来到王庭这么久才交到朋友, 还是第一个朋友,自然要好好招待她们,你先前忙起来不回来吃饭,我又有说什么吗?” “同样是有正事,我就不行是吗?” 拓跋骁听她的话有赌气的意思,加上说得也有道理, 便不好再板着脸了, 他原也没生气,只是想让她说点好话哄自己, 可她偏就不肯,听她说几句温言软语简直比打场胜仗还不容易。 这性子真是叫他又爱又恨。 他大掌抚上她白嫩嫩的软腮,碧眸自带的寒意褪去, 眼神柔和了不少,“你也知道拓跋勿希跟我不对付,你还让他妻子和妹妹来你这儿,万一她们没安好心呢?” 这也是他不高兴的一点。 见他先放软了态度,话里又是在关心自己,姜从珚也不跟他斗嘴了。 “不会的。”想了想,她又继续道,“拓跋勿希应该不屑于使这种手段。” “你怎么知道?”男人的语气又暗暗藏了两分危险。 “因为王啊。” “嗯?” “你明知道拓跋勿希不服你却还留他至今,自然不是顾忌他的兵力和身后的贺兰部,还因为王相信他,他会正大光明跟你争,却不会在背后使阴谋诡计。” “他也是个骄傲的人,不会让女人来帮他争权夺利。” 拓跋骁听她分析得如此精准,很是懂自己,按理应该高兴的,偏她话里又有几分对拓跋勿希的赞赏,自己妻子当着自己的面夸别的男人,怎么都不得劲儿,但他又知道她并不是多喜欢拓跋勿希,就是这样才让他十分矛盾。 姜从珚见男人的表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也不知自个儿在脑补什么,又一直被他箍着有些不舒服,便推推他,“吃饭吧。” 男人这才放开她,手还忍不住轻轻掐了她一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5节 姜从珚瞪他一眼。 等阿榧带着侍女摆好饭菜,拓跋骁一看,几乎都是他爱吃的。 他不挑食,她给什么就吃什么,可也有偏爱的口味,他口味重,喜欢咸香的,她口味淡,更喜欢素菜,平时两种菜色各一半,今晚却是他喜欢了占了大半。 这就有几分哄他的意思了。 拓跋骁朝她看过去,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心里明明不觉得多给他做几道喜欢的菜有什么,可男人的视线实在太强烈,被这么盯着,她面皮儿还是忍不住烧了起来,细腻的肌肤上泛起一层玉粉。 拓跋骁就这么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红,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先前的一点郁闷不翼而飞。 然后大口吃起了饭。 姜从珚这才暗暗呼了口气。 饭后,稍微歇了会儿,男人就迫不及待拉着她去沐浴。 “我们再试试上回那个?” “……” —— 一连数日过去,王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三日前起,便不断有大队骑兵从东、北、西三个方向而来,烟尘滚滚,大地震抖,聚集在王庭南面的草原上,营帐密密麻麻,黑色旌旗遮蔽天空,一眼望不到头,如同盘踞在大地上的巨兽。 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押运粮草的牛车,以及成千上万头活羊。 五日前,叱干拔列亲领两万骑兵奔赴贺兰山,在那一带筑起防线,严密提防匈奴。 昨日,张铮和莫多娄也从土默川返回来了。 姜从珚把两人叫来,仔细问了那边的情况。 宇文佗被杀,独孤卜软弱,土默川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反对种麦,并且在莫多娄三千骑兵的威势下表现得十分配合,效率比起从前高了不止一点儿。 按照若澜的计划,她将宇文部一拆为二,选了个势力没那么强、性格又相对软弱的当了新首领,对方只能依靠若澜,或者说是拓跋骁,只要他做得不让人满意随时能被换下,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听若澜的号令了; 另一半是宇文佗的亲信和属下,杀了几个参与淹麦的贵族,剩下的大多是普通族人,被收押到了若澜手下。宇文佗找死,他们原本也是要被牵连的,少说得贬成奴隶,如今落到若澜手中,情况比起奴隶还好点。 大家现在都在积极种麦,活下来的麦子长势见好,一天一个样,都在抽穗,再等上一个月就能收获粮食了。 莫多娄留了一部分骑兵在土默川继续帮若澜震慑不轨之人,自己带着两千人回了王庭。 先前送了信过去,他已经知道自己被王留在王庭保护可敦了,虽有点遗憾,却没有不满,只要是王的安排,他都会遵从。 倒是张铮,没想到女郎居然给自己争取了这么好一个机会,惊讶之余更多是感激和敬佩。 早在决定随女郎北上时他就已经做好这两三年都上不了战场的准备了,对鲜卑来说,他们毕竟是异族,轻易不会让他们沾染兵权。 女郎虽没给他安排要职,但张铮明白她的意思。 “女郎放心,属下一定好好表现,用本事赢得王的认可,绝不辜负女郎的苦心。” 只要他打胜战,以女郎的手段肯定能让他掌兵。 姜从珚点点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问完话,二人一起出了帐。 莫多娄勾住张铮的肩,“兄弟,我欣赏你的本事,你一定要跟着王好好打仗,我等你也变成将军。” 张铮偏头看了眼莫多娄,他收到消息后一直克制着心里的激动,更没在莫多娄面前表现出来,就是怕莫多娄心里不平衡,他一个“外人”都跟漠北王上战场了,他却被留在王庭,结果莫多娄一点不在意,反而主动鼓励他,反倒让他显得不够坦荡。 莫多娄是真把他当兄弟。 张铮收住思绪,握起拳朝他胸膛锤了下,“好,多谢莫多娄兄弟相信我,我会早日当上将军,到时我们再一起打仗。” “好,我等着。” “等王打下羯族,我看看他们族里有没有好酒,要是有我就给你带回来。” “这可太好了,记得给我多带点啊……” …… 先锋部队已经出发了,明日大军就要正式开拔。 鲜卑人都气势昂扬,心想他们王肯定能顺利打败羯族。 哼,小小羯族还敢半路伏兵截杀王的队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不把羯族灭了不足以泄他们心头之恨。早在王刚回王庭他们就想发兵杀过去了。 连那些拿着木刀木箭玩儿的小孩儿都提前扮演起来,他们都要扮王,不要当羯族的人,为此还吵了好几架,最后不得不一边当一回羯族人。扮了羯族的小孩儿被王打败后,第二轮当回王,气势汹汹地杀了回去。 王庭中备战气氛浓厚,姜从珚这边也跟往常有些不同。 尽管知道男人骁勇无双,羯族于他不过一藓疾耳,他至少会活到后年,可姜从珚心里还是有些沉。 越是临近出发,拓跋骁越忙,夜色已深,姜从珚一直等他回来才一起用饭。 男人见此,唇角勾起一抹笑。 吃完饭,两人来到书房,男人想来搂她,被她一手拍开。 “我有t正事要跟你交代。” “嗯,你说。” 两人面对着坐到榻上,他高大的身影轻轻将她笼罩。 “我打算让张复跟你一起去。他医术高超,以前在凉州军中历练过,尤其擅长战场外伤和时疫,你们毕竟是南征,水土跟草原不同,一旦感染疫疾会让军队战力大减,有他跟着我也放心些。他是个文士,你让你属下尊重他,别呼来喝去的。” “好。” “我还让张复提前制了些药,有退热的、祛火的、止泻的、止血补血的,还有解毒的、治烧伤的……都分别装好了,瓶子上写了名字,交给了阿隆保管,你记着用。我知道你大方,但这些药是用最好的药材制的,量也不多,你别随便分给别人,给自己留着以防万一。” “好。” “还有,虽是行军打仗,我又不在你跟前,还是要注意卫生,别太粗糙了,尤其是入口的水,最好烧过再喝。” “好。”拓跋骁低头看着她,听着她一句又一句叮嘱的话,全是对自己的关心,只觉胸腔被填得满满的。 “我还想让灵霄跟着你一起去。” “嗯?” “灵霄很聪明,已经从我这儿学会指令了,我让它跟着你去当个信使,它传信比快马快,你带上它,我们要是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联系。” 拓跋骁本来不太待见这谄媚的扁毛畜牲,听她这么说,想到什么,还是同意了。 “好。” “还有……” 姜从珚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这么啰嗦的人,一直说了半个多时辰才把话说完,男人也没见不耐烦,认真听着她的话。 “我说的什么你都记住了?全都应‘好’?不是在敷衍我?” “那你要考我?给你重复一遍?” 男人说着,当真就准备复述起来,姜从珚捂住他的嘴,这个时候还要作怪,真要再说一遍还不知耗费多少时间呢,都这么晚了。 说完话,姜从珚准备去沐浴,男人还想跟着一起,被她瞪了眼。 拓跋骁就知道今晚她不肯再那样了,也怪他前两日有些过分,惹得她有些恼了。 他移开视线,看着她背后那排书架,忽然道:“我想带几本书。” 姜从珚一愣,但几本书也没什么不舍得,“你要带什么,自己挑。” 然后她就去浴室了。 拓跋骁也起身,站至高大的书架面前。 他记得她这里有几本地理图志,这次正好攻打羯族,他对河内、河东的地形确实没那么熟悉,准备看看她这儿有没有相应的书。 书架高大,但对拓跋骁却正好,抬手就能够到最高的地方。 他从最上面抽出一本书,正好露出一道缝隙,这原没什么,他目光却顿了下。 他眼神极好,只一丝缝隙,依旧瞥见里面有些异常。 贴着里侧的地方,好像还有一本书。 其它地方都十分整齐,唯独这里多了一本,像是被藏起来的。 他忽然有些好奇,将这本书抽了出来。 也就手掌大,很薄,大概十几页,封面很普通,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翻开一看,愣住了。 第83章 “……?” 一本图册, 不同寻常的图册。 拓跋骁以前从未见过,第一次看却懂了。 当然,都这么直白明了了,除非是傻子, 不然不会看不懂。 这本册子是若澜特意为女郎准备的, 倒没有特别露骨, 更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但该画的也画了, 线条清晰流畅, 人物优美,看着不觉得低俗,反倒有几分香艳;除了人物,旁边还有三两句小字,标注要领。 拓跋骁一页页看过去, 只觉打开了一扇扇大门, 每一页都叫他脑海里炸出一朵花,直至翻到最后一页,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就没了? 就这么点? 无奈,他只好从头细看起来,一边看一边想。 …… 姜从珚来到浴室,先刷了牙洗了脸, 然后才跨进浴桶中。 她刷得十分仔细, 医疗条件落后,她可爱惜自己的牙齿了, 每次吃完东西必要好好漱口,哪怕只是用白水漱漱,晚上睡前更是要用青盐仔细刷干净, 不然万一坏了都没地方去补。 今天的晚饭本就比平时迟了一个时辰,又在夏天,泡澡算不得多享受,她稍微洗了洗就跨了出来。 她缓缓起身,水面发出一阵哗哗细响。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6节 姜从珚扯过置衣架上的巾帕擦干水珠,给自己套上一套轻薄宽松的细绸寝衣,径自走去妆台前坐下,打开瓷瓶,给自己抹上面脂,现在的气候算不得特别干,但草原风大,也挺刮人,又将头发解散披在身后,宛如一道黑瀑。 不紧不慢收拾好这一切,已过了两刻钟。 姜从珚突然有点奇怪,她动静虽小,以男人的耳力肯定听到水声了,按他以往的作风早就迫不及待地接在她后面去洗了,甚至有些时候就矗在卧室里等她出来。 今天却不见他人? 转性了?她不太信。 难道还没挑好书?还是找不到想要的? 姜从珚便起身,朝隔壁的书房走去。 撩开帘子一看,男人坐在椅子上,面前一盏明亮的烛灯,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他脊背微微前倾,神态极其专注,侧脸被烛光剪出一道立体英挺的轮廓,在安静的夜晚中竟显出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姜从珚从没见过他这样,愣了一下。 他的方向正好侧对着她,姜从珚只看见一页书角,并不知他看的什么,只是心中有点奇怪,他何时变得这么好学了?她过来都不抬头看一眼。 怀着这样的疑虑,她主动朝男人走过去,站至他身旁,借着明亮的烛光,视线落到书页上——!!! 看清书上是什么,她脸皮爆红。 狗男人看得这么认真,一副在看旷世著作的模样,结果手里拿的是这东西! 因为太过震惊,她脑子一片空白直接僵在了原地,反而忘了把书夺回来,等回过神再要去抢时,男人直接抬臂一举避开了她的动作。 她差点扑到了他身上,男人顺势扶了下她的腰。 等稳住身形,她睁着一双火眸愤怒地瞪着男人,“你哪儿来的?” 声音都走了调,还发着颤。 她心里其实还抱了点幻想,说不定是他自己搞来的,直到听男人说: “书架里翻到的。” 姜从珚心如死灰,整个人却烧了起来,肩膀发着颤。 拓跋骁瞧她羞愤得不行,一副被煮熟了似的模样,不仅没安慰她,反而火上浇油地问,“这是你藏的?藏起来作什么,你既有这好东西,早该拿出来给我看看……” 姜从珚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却被男人快如闪电地胳膊一钳,抓住细腕,她整个人反因这力道倒过来。 “你走什么?” 姜从珚不说话,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 那日若澜将这册子给了她,她并不想看,又怕被侍女瞧见,起先是塞到了柜子里,可不管是衣柜、首饰匣还是杂物箱都有阿榧打理,她又细心,时不时就要把各处检查看看,便觉这些地方也不安全。 后来看到书房里满满一排的书架,她脑子里忽然冒出“大隐隐于市”的想法,这么多书,里面藏本小册子也不显眼,而且阿榧她们只打扫表面的灰尘,不敢随便翻她的书。 两个大书架,每个好几层,谁知偏这么巧就被拓跋骁找到了。 姜从珚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找个机会烧了它,以至被男人发现落得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正当她整个人都羞愤得不行时,小臂骤然多出一只大掌,然后被他强行落了下来。 没了衣袖遮挡,拓跋骁便瞧见她满脸的粉霞和不停颤抖的睫羽,抿着粉唇,表情羞得不行,眼梢却带着别样的动人情态。 鬼使神差的,他脑海里想起刚刚看到的画册,画中的女郎,有些表情也是这般隐忍,他一点点将那画中人想象成她和自己,又想她雪白的细柳一样的身子,若是摆成那样…… 拓跋骁喉咙一动,忽然就急不可耐了。 他想看她露出更娇媚动人的神态,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没洗漱会遭她嫌弃,直接就俯身亲了上去。 一个滚烫的吻落到她唇上。 女孩儿的睫羽抖得更厉害了,感觉到男人的舌不断想探入,她猛地从尴尬中回神,又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便连忙去推他。 她才洗了澡,他却一身灰。 “洗、去洗澡。” 男人顿住,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想起她的洁癖,心知无论如何她都不同意自己没刷干净就做那事儿,只得按下火气t,放开她,快步朝浴室走去。 得了自由,姜从珚松了口气,下意识扫了一圈,却没发现那本小册子,估计是被男人带走了。 哼,这是防着她呢。 也不知里面究竟绘了什么,早知道该看看,但她对这事又不热衷,尤其先前男人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更叫她忐忑害怕,心烦意乱的,就更不想去研究这些东西了。 既是若澜为她准备的,应该不会太露骨吧? 姜从珚只得这么安慰自己了,事情已经发生,日子该过不还得过?而且他们也同床共寝许多次了,还有什么没见过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明早就要出征,以狗男人的性格今晚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 就这么想七想八的,她都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就听到一阵响亮的水声,她知道是拓跋骁要出来了。 她突然紧张起来,却又极力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正当她想若无其事地跟男人打个照面,拓跋骁却看也不看,直接环住她的腰抄起膝窝就将她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向卧室,将她放到了床上。 英俊的脸颊悬在她面前,碧眸直勾勾看着她,里面已经燃起了火。 姜从珚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垂下眼皮,长长的睫羽盖住漆黑瞳仁,粉润脸蛋一衬,莫名有几分楚楚可怜。 拓跋骁瞧出她平静外表下的紧张,笑了笑,十分自信地说,“你放心,今晚必不叫你难受,只叫你也快活。” 姜从珚:“……?” 男人再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两片灼热的唇便落了下来。 他先亲把她脸亲了个遍,又去咬她耳垂,不停舔舐,姜从珚痒得不行,可除了痒,还有另一种难以抑制的酥麻,叫她忍不住蜷起脚趾,呼吸急促起来。 她又被他揽在怀里,脊背被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这都还算寻常,男人以前也这般安抚过她。 可到后面,她明明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他却一直没动。 她睁开朦胧的眼睛,只见男人也一脸赤红,额头布满汗水,显然也在忍耐。 可他的忍耐却没叫她安心,根据以往的经验… …… “你别、别这样了。” 后来,她几乎是哭着求他,声音含含糊糊,断断续续。 也不知道男人究竟看了什么,好像瞬间掌握了作弄她的技巧,让她浑身发颤。 男人俯在她颈间,低低笑了声,“我说过要你快……” 第84章 “王必胜。” 姜从珚思绪迷迷糊糊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本册子里究竟画了什么?! 看她越是控制不住发颤,男人越是兴奋,她都被逼出了泪还不肯停下,最难以自持时, 她甚至听到自己喉间发出前所未有的娇婉音调, 像拉丝的糖一样, 黏黏糊糊。她实在难为情, 又恨这狗男人, 一口咬到他肩上。 男人不仅没拒绝, 还特意放松肌肉让她咬。 虽然前面忍耐得难受,但最后的果实是甜美的,比此前任何一次都美味,让他恨不能永远沉溺其中。 尤其看她梨花带雨又克制不住动情时的姿态,简直叫他爱得要死。 朗朗夏夜, 月明星稀, 草丛中的虫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嘀,夜风一吹,带来爽快的凉意,让人安睡。 帐内,一对夫妻却还在拉扯。 “……你再让我试一回。” “不。”女孩儿嗓子都哑了。 才得了意趣,男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不断闹她。 姜从珚四肢软得不像话, 提不起一点儿力气,可跟之前劳累所导致的软又不一样。 男人又说, “天亮我就要出征了,至少一个月不能碰你,你就让我再爽……” 姜从珚抬起眼皮, 眼里还包着一圈儿没褪去的水,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明天有正事还这样闹我,我真没力气了,本就歇得晚,还要早起,你非要闹我明天就不能送你出征了。” 男人沉默了。 他自然是希望她来给自己送行的,那么多鲜卑勇士,他们的家人都会来,尤其是拓跋勿希,不仅有媳妇儿,还有儿子和妹妹,他有三个人,自己总共就一个媳妇儿。 要是没人送他出征,拓跋勿希指不定会怎么得意呢。 唉! “你为何不早点把这画册给我看?” 姜从珚:“……” 男人看着她,眼神罕见得幽怨,他现在都不知该高兴还是郁闷,要是没看到这书,接下来一两个月他会惦记,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没出发就抓心挠肝的。 就像面前有盘美味的肉,才尝了个味儿就不给吃了,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他真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这好东西,白白浪费了这么久。 他甚至冒出个念头,要不把她带上吧。 姜从珚见男人眼神一点点凝起,心知他肯定没想好事儿,抬起酸软的胳膊推他,“早点洗洗睡吧。” 拓跋骁盯了她许久,那双碧绿狭长的凤眸闪着幽幽光芒,当真像极了躲在黑暗中的野狼,叫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最后,男人还是放过她了。 草草清理干净,姜从珚没一会儿就睡沉了,拓跋骁抱着怀里的人,又在她残留着潮红的脸蛋上狠狠亲了几口才闭上了眼。 月亮还挂在半空中,王庭各处已经燃起了火仗,尤其是远处的军营,早已热火朝天,大批人马不断朝一个方向聚集,马蹄嘚嘚、沙尘滚滚;各个牛车装上粮草辎重,蜿蜒出长长的队伍。 等到天际漏出第一缕白线,借着这点微光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黑色旌旗在晨风中翻卷如云,战马膘肥,战士体壮,如虎狼入境,见之令人胆寒。 苏里、段目乞、解泥归等人早已领着各自人马列阵在南,拓跋勿希也早早起床,丘力居为他披甲,温柔地叮嘱着。 这个男人的性情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但他是她丈夫,还是孩子的父亲,她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的,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你……”丘力居犹豫了下,还是继续道,“你别老跟王作对,尤其在战场上,不然万一被敌人钻了空子就危险了。” 拓跋勿希冷哼一声,语气不屑,“我知道该怎么做。”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7节 至于拓跋骁,要是有机会看他出丑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明明他才是鲜卑最尊贵的王子,他母亲是可敦,出身高贵,拓跋骁不过是一汉人奴隶生下来的杂血,最后居然被他夺了王位,当时要不是乌达鞮侯偷袭鲜卑,他一定会带着手下的勇士把拓跋骁杀了。 丘力居见他半点儿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生气地锤了他下。 兰珠也早早起床,借着四周时明时暗的火光走过来,站在拓跋勿希的帐篷前,却没进去。 阿干应该还在跟丘力居说话,她静静等着。 她有时也很不喜欢阿干蛮横又不讲理的性格,可他是她阿干,莫贺和阿摩敦都不在了,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打仗是件危险的事,希望胡天神保佑阿干。 拓跋勿希跟丘力居说完话,掀开帐帘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兰珠,眼神顿了下,没说话。 兰珠主动往前凑了两步,“阿干,我等你平安回来。” 拓跋勿希撇过脸,“我当然会,我还要打场漂亮的胜仗!” …… 姜从珚寝帐。 远处刚响起鼓声和号角声,床上的男人就睁开了眼,或者说他就没怎么熟睡。 帐内一片漆黑,他抱着怀里的人,不断轻抚着她柔软的身体。 她还睡得很沉,呼吸绵长均匀。 拓跋骁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眼看时辰不早了,终于起身。 他难得贴心,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来到浴室,洗漱架上放着一个铜盆,他随便往里面倒了点凉水,捧起来朝脸上浇,轻微的凉意刺激得他头脑更加清醒。 洗漱完,他折回身。 他本来打算让她帮自己穿甲的,瞧她睡得这么香,忽然就有些舍不得。 算了,他自己穿,让她再睡会儿吧。 他刚这么想,床上的人却睁开了眼。 “拓跋骁?”一道极细微的呢喃,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她还有些迷糊,只感觉床边好像站了个人。 昨夜累了一场,又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她脑子困得晕乎乎的,可心里惦记着事儿,还是醒了过来。 拓跋骁见她既然醒了,也不纠结了,应了一声,转身把蜡烛点起。 一团暖光将卧室笼罩。 姜从珚撑着坐起身,手脚还是有些软,但还好,身上不怎么疼。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到地毯上,凌晨的空气有些凉,便拿过一件天青色细绸披风披上,见拓跋骁额间的头发带着潮气,知道他已经洗漱过了。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 既然知道她累,先前怎么t不收着点。 她也懒得计较这些了,主动拿过旁边的衣裳。 妻子服侍夫君穿衣本是寻常,但两人成婚后她几乎没做过这事儿,一来是男人起得早,等她醒来时他多半已经起了,二来拓跋骁自己也不在意这个,他更喜欢她帮自己脱,只可惜美人儿并不愿意。 拓跋骁没要求伺候他,姜从珚也乐得清闲,甚至好些时候都是他帮她穿。 但这次有点不同,她先前答应过他,出征之前帮他穿甲。 男人太高,姜从珚便将手搭在他胸膛上,推他坐到了榻上,然后解开他的寝衣,为他换上甲衣里面的战衣。 拓跋骁头一次得她如此伺候,胸膛里一颗心脏狂跳,兴奋得几乎要撞破胸腔,呼吸声也粗了起来。 换好上衣,男人站了起来。 姜从珚看他明显棱起的裤腿,脸上一阵发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男人回了她个无辜又热切的眼神。 她都想半途而废了,可头顶的视线一直锁着她,这又是她自己应下的事,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颤抖着捏起他腰间的系带,一扯,腰间一松,便无遮无拦,她撇过脸,将另一条裤子递给他。自己穿。 裤子确实不好帮着穿,拓跋骁没为难她,将两条粗壮的腿伸了进去,提上来后,却又将她的手捉了回来,要她给自己系。 没有说话,室内静悄悄的,只有衣料摩挲的细响和远处隐隐约约的战鼓号角声。 外面越是喧闹,便衬得屋内越是宁静,越是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声。 一种别样的暧昧蔓延。 甲衣也提前送到了卧室,支在木架上。 听说这是用陨铁打造的,坚硬无比,寻常箭矢不能刺破。 甲片漆黑,闪着凛冽的寒光,这身黑甲跟着拓跋骁征战无数,不知饮过多少鲜血,即便早早擦拭干净,依旧隐隐泛着血气。 甲衣重达六十斤,姜从珚自然是搬不动的,拓跋骁便自己穿到身上,只让她帮自己扣锁扣。 等一切穿戴完毕,姜从珚后退一步,只见本就极其强壮的男人在甲衣的衬托下更显威武雄壮,浑身杀气流出,威势赫赫。 姜从珚看了两秒,突然又靠过来,张开胳膊环住男人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主动抱了他一下。 “王必胜。” 她说完,正要松开他,男人却霍地钳住她的下颌,一张俊脸逼了过来。 第85章 “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男人这一吻来得又急又凶, 几乎是在撕咬她。 姜从珚被他提搂着,身体紧紧贴着他,铠甲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丝绸浸到她肌肤上,让她打了个颤, 脸上却尽是男人灼热的气息。 冰火交加, 又被他不断夺走呼吸, 她忽有些晕眩, 一直到男人死死箍住她, 她都被勒疼了才回过神。 不行, 继续下去就真要耽搁了。 她软着手挣扎了两下,所幸男人察觉到了,却没立刻放开她,胳膊抄过她腋下轻而易举将她抱起,直到她的脸跟他一样高, 大掌抚在她脑后, 将她按过来,交颈相拥。 她脚都离了地,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全靠男人有力的臂膀支撑着,让她不得不伸出胳膊攀着他肩膀。 “时间不早了,要出发了。” 拓跋骁朝窗户瞥了眼, 天色仍旧一片漆黑, 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我再抱抱。” 接下来一两个月都不能这么抱她了。 他先前冒出带上她的念头,终究只是个念头, 行军打仗不比从梁国回来,昼奔夜袭都是常事,更兼战场瞬息万变, 她身体这么柔弱,不说危不危险,光是这恶劣的条件就受不住,还是留在王庭等他回来吧。 姜从珚便让他又抱了一小会儿,估摸着时间再次提醒了下,男人终于放她下来。 她转身踩着软鞋出去,阿榧已经候在门口了,她让她把饭端到餐厅去。 时间紧,拓跋骁动作飞快,三两口啃完两个肉饼又喝了碗汤便填饱了肚子。 最后,姜从珚亲自给他带上缨帽,他便挂着佩刀大步走了出去。 拓跋骁要去点兵。 他离开后,姜从珚还有些困,却没去睡,换了身庄重点的衣裳,上红下蓝,又让阿榧给自己梳了个端庄的发型,长发全部挽起,鬓发如云,上插几支金钿,明光灿灿,再浅浅描了妆容,整个人华贵而明艳。 梳妆完毕,姜从珚走出寝帐,天际已露了白,远处鼓声、号角声更响亮了,还有手拿旗帜的传令兵骑着马不断来回奔袭传达号令。 姜从珚也上了马,慢慢朝王庭南面而去。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跟自己一样的人,他们是这些鲜卑将士的妻子、儿女,正上前去为自己的丈夫、父亲送行助威。 姜从珚抵达时四周已经挤满许多人,亲卫高喊“可敦至”,众人便都散开来,让出一条路。 她驱马上前,发现兰珠和丘力居也在,看样子来了一会儿了。 丘力居怀里抱着弥加,小家伙很少起这么早,还困着,表情晕乎乎的,呆萌可爱得很。 两人跟她打了句招呼,姜从珚回了几句。 不一会儿,拓跋骁发现了她,那一人一马就急速逼了过来。 姜从珚轻轻夹下马腹,前走了两步,主动迎上他。 四目相对,一时间却谁都没开口。 她一身鲜妍的红蓝衣裙,坐在雪白的马儿上,美得如同一道虹光,比所有送行的人都耀眼。 拓跋骁看出她为了来送自己特意用心打扮了,他既高兴,却是更不舍了。 姜从珚一双水盈盈的乌眸看着他,眸光复杂,似藏了些不舍。 怔了几秒,她想起灵霄,从袖中摸出一个竹哨,吹了个特定的音调,没一会儿半空中便出现一只巨大的白雕。 听到召唤,灵霄俯冲过来,最终落到两人面前。 “该怎么命令灵霄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抵达羯族后你要是有事可以让它送信知会我,你好好待它,别趁着我不在就欺负它。” “我才不会跟只扁毛畜牲计较。”拓跋骁见她这么不相信自己,有些不高兴。 姜从珚:“……” 您要是不计较,这称呼咋不改一下呢,人家有名字的。 她也懒得跟他掰扯了,男人只占嘴上便宜,欺负灵霄不会说话。 驯好灵霄后她试验过一次,让灵霄跟着亲卫去了趟土默川,再让它自己飞回来。它果然很聪明,去过一次就认路了。 至此,姜从珚也就放心让它送信了。 灵霄也知道自己被主人送给这男人了,一脸不高兴,很是高傲地用屁股对着拓跋骁。 拓跋骁瞥了眼,哼了一声。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在王庭等你平安回来。” 该叮嘱的话早在昨日就说过了,最后的最后,千言万语只汇聚成这么一句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8节 男人冷硬如铁的脸庞瞬间软了几分,他长臂一伸,粗糙的指骨摸了摸她的脸。 “好。” “你也要多吃点饭,养胖点儿,抱起来更软。”男人又说。 姜从珚:“……” 离别的一点忧愁瞬间被这句话打破了。 另一边,拓跋勿希也在跟家人道别。 兰珠骑马迎上去,拓跋勿希随意拍了拍她的脑袋,兰珠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他就错身而过来到丘力居面前。 “阿干?”她愣愣地喊了句,转头看过去。 拓跋勿希已经从丘力居怀里抱过弥加,在空中抛了两下,弥加的瞌睡瞬间醒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男人哈哈笑了几声。 “弥加,阿父要去打仗了。” 拓跋勿希抱着弥加,特意朝拓跋骁看了眼,哼,他不仅有媳妇儿,还有儿子。 他抱着炫耀的心思,奈何拓跋骁看都不看他,满眼只盯着面前的人儿。 兰珠见阿干不理自己,又见到灵霄,十分惊喜,主动朝姜从珚走过来。 “灵霄。”她下马凑到灵霄面前。 拓跋骁黑了脸,拓跋勿希的妹妹怎么这么没眼色。 拓跋勿希的脸也黑了,兰珠怎么回事,她不是来给自己送行的吗?居然跑到拓跋骁那边去了。 他原本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能压拓跋骁一头,结果出了兰珠这个叛徒。 兰珠才不管阿干怎么想,她刚刚主动打招呼,他理都不理自己。 她也十分喜欢灵霄,奈何灵霄性子也高傲,阿珚姐姐在时才给她摸。 两个男人都很不高兴,视线在空中撞到一起,几乎要迸出火星子来。 过了一会儿,阿隆来禀告,说各位将军已经到齐了,等候王的命令。 要出发了。 拓跋骁头一次在出征前感受到如此不舍的情绪,“我走了。” 姜从珚点点头,看着他,“好。” 最后,拓跋骁深深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长吸一口气,猛地偏过头,拨马回转,朝阵前行去。t 四周的交谈声渐熄下去,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高大的黑色身影。 远处的草地上,队伍已经陆续集结完毕,整齐地列队在广袤的草原上,黑压压一片,数以万计。 拓跋骁驭着骊鹰来到阵列最前面,众将恭立在他身前,不断下马来报。 苏里:“王,两万中军骑兵全数集结完毕。” 段目乞:“王,段部五千兵马全数集结完毕。” 解泥归:“王,库莫奚部五千兵马全数集结完毕。” 三人禀告完,接下来就是拓跋勿希了,他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拓跋骁表示臣服,可他先前既然领了王命同意带着一万军马出征,现在要是不听军令,拓跋骁完全能光明正大地处罚他。 拓跋勿希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在他们打量的眼神中下了马,来到拓跋骁跟前,低头俯身: “王,我的一万兵马也全数集结完毕。” 拓跋骁没说什么,很平常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有别的押粮官和管理军械的人来禀告情况,都已准备妥当。 众人以为这便禀告完了,却又见一汉人男子上前。 “王,属下已入列,另有张复携十个药童并十车药材随行,均已准备妥当,可随大军上路。”张铮说。 张铮说的是汉语,那些鲜卑人并没有听懂他具体的话,可这个时候出现在王面前,还一身戎装,显然是要跟他们一起去。 几人惊疑不定,相互看了看,唯有阿隆面色坦然,他早就知道了。 “王分给这个汉人兵马了?” “没听说啊?” “我手下的人都在。” “我也是。” 众人交谈了几句,发现每个人手下都没少,显然王没有分兵给他。 既然这样,跟着就跟着吧,手上没有兵,翻不起风浪。 点兵完毕,拓跋骁扬起小臂,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初露的朝阳从东边的云层倾泻而出,落在男人身上,却依旧驱不散他周身的肃杀之意。 他扬起头,高挺的眉弓在眼窝投下小片阴影,愈显这双碧眸凛冽而幽深。 骊鹰来回踱了几步,男人居高临下地审视面前的军队,提气高声道: “诸位鲜卑勇士,两个月前,羯族在半路伏兵意图截杀本王,虽没得逞,可如此挑衅于我鲜卑,此仇不可以不报,今日,本王就要率领你们鲜卑勇士南下,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雄浑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响彻草原,众将听了无不振奋,纷纷举起刀兵旗帜,高声呼喊:“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踏平羯族,扬我族威!” 声音越传越远,直到整整数万骑兵齐声高呼,杀气冲天,掀起海潮般的巨浪。 此情此景,没有人能不被感染,没人能不振奋。 这些鲜卑人也深深地相信王能带他们取得胜利,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 待到口号响过数遍,拓跋骁再一扬臂,众人立时安静下来。 迎着金灿灿的朝阳,拓跋骁向南眺望。 “出发!” 号角声再度响起,所有骑兵听从调令,整齐有序地开始移动。 前军为拓跋勿希的一万人马,中军是拓跋骁的两万骑兵,段部和库莫奚部为后军。 灵霄跟在拓跋骁身边,走几步就时不时回头瞥姜从珚一眼,可怜巴巴的,好像在控诉她,你真让宝宝去吃这苦吗? 姜从珚无奈一笑。 笑完,她再抬起眼,却不知何时,拓跋骁也偏过了头,沉沉地看着她。 第86章 一时间她还有点不习惯了。…… 那眼神浓得像团墨, 几乎要将她吞噬。 姜从珚顿住了,一时忘记反应,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就在她险些以为男人要折返回来做些什么时,他终于回过头, 骑着骊鹰大步踏向前方。 莫名的, 她心里竟松了口气。 一直等那道人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朝阳渐渐变得炽烈, 姜从珚才拨马回转。 兰珠和丘力居都有些低落, 她们不像一些族人那样为家人的出征而振奋, 反而更像中原汉人那样担心拓跋勿希的安危。 姜从珚主动靠到兰珠身边,小声问,“我刚见你朝几个将军那边看了很久,那里面有你喜欢的人吗?” 兰珠:“!!!” 小姑娘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可敦, 阿珚姐姐, 你……” 姜从珚瞧她手忙脚乱的,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表情羞涩又腼腆,脸蛋红彤彤的。 “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了。” 兰珠不好意思承认,却反驳不了,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从珚看得有趣, 草原姑娘热烈大胆,喜欢谁就勇敢地去告诉他, 偏偏兰珠很特别。 “让我猜猜你喜欢的是谁,苏里?”姜从珚继续逗她。 兰珠垂着头不说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段目乞?”她又说。 兰珠依旧不承认。 “总不能是解泥归吧?他看着有些老了。” 兰珠终于抬起头, 鼓起脸,气愤地说,“才不是他。” 解泥归都三十多了,她才不会喜欢他。 “哦,我猜也是。”姜从珚点点头,两人并马而行,缓缓朝营帐走去,周围人都散开了,只有她们两个和稍远一点的丘力居。 “我觉得苏里跟你是最配的。” “真的?”兰珠一脸惊喜。 “所以,你喜欢的是苏里了。”姜从珚笑盈盈地看着她。 兰珠这才发现自己被她几句话就诈出来了,小姑娘有些羞涩。 “苏里也喜欢你吗?” 兰珠沉默了会儿,还是点点头,“去年的春季大会上,他邀请我跟他一起去骑马。” 姜从珚知道,这是鲜卑勇士向姑娘表达喜欢的一种传统。 春季大会不仅是各部落之间的交流大会,还有各种勇士的比武活动,最重要的,这还是一个大型相亲会,在这段时间里草原上的男女可以自由恋爱,只要看对眼就能结婚,甚至只滚一滚不结婚也行。 “是你阿干不同意吧。” “嗯。”小姑娘语气又低落起来。 苏里出身阿史那家族,这个家族在鲜卑族很排得上号,只比可地延家族低一些,这样的身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军,本该跟兰珠很相配,只可惜他是拓跋骁的人,拓跋勿希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09节 不过姜从珚有点好奇,她侧过脸看着小姑娘,“你喜欢苏里什么?” 领兵打战的能力她暂时还没见识到,但苏里搞笑的能力她见识到了,尤其先前他被灵霄挠了,还被叱干拔列笑话了许久。 兰珠想了想,最后给出一个答案,“他长得好看。” 姜从珚:“……” 多么朴实无华的理由。 认真一想倒也是,看人先看脸嘛,苏里个子高,身材结实,五官也算端正,因为家境优渥又当了将军,自有股意气风发,乍一看还是有点吸引人的。 分享了心里的小秘密,不知不觉,兰珠对姜从珚又亲近了些,敢问一些以前不敢问的问题了。 “阿珚姐姐,你跟王分开了,你会想念他吗?”兰珠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怎么还扯到她身上来了。 姜从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夹了下马腹加快速度。 兰珠连忙追上来,“阿珚姐姐,你是不是也害羞了?” “……没有。”虽这么说,她速度却更快了些。 但兰珠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骑术不知比她好多少倍,无论多快她都能被追上。 两人一跑一追,金色的阳光落在她们明艳的脸上,跃动的身影在朝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丘力居看着策马跑在前面的两个年轻姑娘,笑了笑,心情也轻松了些。 姜从珚回到寝帐,邀请兰珠一起吃了个早饭。 过后没一会儿她就困了,打了个哈欠,兰珠提出告辞,她确实没精神,便没留她。 换下衣裳上床补了会儿觉,一直睡到中午才又起身。 吃过饭,她继续处理事情。 几个作坊没日没夜地忙活了好几日,最终修补了七千多件武器,着实累了一阵。拓跋骁还带了一半随军,很多大型器械带不动,都是到了战场现造,更不用说铺路修桥这些意外情况,都需要匠人。 他们属于后勤人员不上战场厮杀,只要拓跋骁不败,安全还是比较有保障的,张铮也会关照些。姜从珚还算放心,允诺立了功回来后有赏。 剩下的一半,姜从珚给他们放了一日假,再杀了几只羊吃了顿好的,众人只越发想为她效力了。 先前临时派去打杂的奴隶,她让阿椿仔细去问作坊的各个管事和老师傅,看哪些机灵,哪些肯干,哪些有点技艺适合留下来,重新挑一遍,这次t就是要正式留在作坊了。 最后剩下的,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全送去土默川给若澜种地。 她早早跟若澜说过要送人去,她那边也做了相应的准备。 拥有两千多人的奴隶,还是完全听从她命令的奴隶,若澜就可以施展拳脚了。 今年的麦子收割完并不意味着今年的农事就结束了,趁着入冬封冻前,若澜还要带着农匠继续垦田、肥田、修沟渠……为来年的农事做准备,这些都需要大量劳动力。 等处理完这些琐事,不知不觉天都暗了。 大军应该在安营扎寨了吧。 拓跋骁不在,姜从珚不爱铺张浪费,晚饭只有四个她喜欢的菜。 看着空了一半的桌面,她顿了下。 等到去书房一个人看完书,沐浴完躺上床,一切都安安静静,没有男人直勾勾的眼神,也没有他时不时就凑过来动手动脚,一时间她还有点不习惯了。 姜从珚躺在床上,盯着朦胧的帐顶看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下自己脑袋。 难道她还真被狗男人荼毒了,现在清清静静,能睡个安稳觉不好吗?不然天天那么累,精气神都要被吸干了。 第87章 不能说‘你行吗’ 除了前两天不习惯骤然的清静, 后面姜从珚反倒挺喜欢现在的状态。 晚上没有男人闹腾,她看看书写写字,睡得可早。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趁太阳没那么大, 骑着马去各个作坊视察一下情况, 问问他们具体进展, 目前有什么困难和需求, 她一一记下, 能立马解决的就解决, 不行的再想办法。 她现在采取的是行政和技术双管齐下的法子,自己这边选派出个管事管理他们的衣食住行和规矩,分派她的任务,再在匠人里选出精通技艺的大师傅,带领下面的匠人完成具体的技艺。 每一个作坊都重要, 但姜从珚最关心的还是铁匠作坊。 冶金, 她以前轻易不敢触碰的领域,现在也能正大光明去探索了。 巡视完其它地方,她来到铁匠作坊,让人把几个技艺高超的老师傅叫过来。 这个作坊也是目前人数最多的,留在王庭里的就还有四十多人。 付铁匠虽年老体弱,技艺却十分高超, 他爹就是铁匠, 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铁匠,他儿子也是铁匠。 付铁匠打了一辈子的铁, 以前是专为羽林卫和执金吾卫打造佩刀的,不仅精通锻打,还擅长冶炼, 由他炼出来的铁能兼顾硬度和韧性,打出来的兵刃都是最上等的。 除了付铁匠,另还有两个老师傅,都各有擅长。 几人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言行还是十分拘谨,不敢靠近,只垂着头立在下面,他们原本是要跪着回话的,只是公主不让,说站着答话就行。 公主越是宽厚,他们越是不敢逾矩。 姜从珚把人聚到一起,“炼炉可是已经修建好了?” “回禀公主,三座炼炉均已建成了。”付铁匠恭敬地答。 姜从珚又问,“木炭制得如何了?品质可能达到炼铁要求?” 付铁匠旁边的人便回道:“莫多娄将军送来了六万斤木材,现已烧成了两万斤炭,都是良品,可堪炼铁。” 细细问了几个问题,付铁匠都一一答了,计划还是顺利的,跟她预期的差不多,接着她又问,“你们在长安时,可曾用过石金炼铁?” 或许一般人还不知道石金是什么,但对付铁匠这种身在长安、又是技艺最精湛的铁匠之一,他是知道的。 “回公主,也曾用过,但石金品质亦有优劣,非能每次都能炼铁。” 姜从珚微垂下眸,石金就是煤炭,早在汉朝时就有使用煤炭的记录,但这并不普及,而且煤炭并不是直接就能用来炼钢的,需要焦化练成焦炭后品质才有保证。 她之所以问起这事,一是将来煤炭冶炼才是主流,二则,草原上的木材有限,不如中原,最关键的是,天气越来越冷,要是能大力开发煤炭,对于冬日保暖能起到大作用。 鲜卑领地内有不少煤矿,至少她从她后世看过的资源分布图来说,再加上羯族,两地拥有的煤矿储量比整个大梁都多。 只是她不确定以现在的技术能不能顺利开采出来,相比起鲜卑,羯族所在是后世煤都,那里的煤矿品质好,开采条件便宜,她更倾向于等拓跋骁打下羯族后从那里开采,当然,其余地方也可以派人勘探一下,采取就近开采就近使用的原则。 姜从珚沉思了会儿,继续朝付铁匠道:“那现在就还先用木炭,不过以后我想以石金来炼铁。” 众人不敢反对她的命令,自是同意,却有些疑虑,不知该如何行事。 姜从珚便跟几人探讨了下炼焦炭的思路和办法,还叫甘萝将此事记下,以待日后开展实验。 最后她又道,“你们现在常用炒钢法,工艺如此复杂,我现在有另外一个想法……” 灌钢法,利用生铁碳高熟铁碳低的特点,将熔化的生铁液灌到熟铁上以改变碳分,生产出硬度高、性能好的钢,这个方法不仅能提高钢的质量,也降低了工艺的复杂程度。与之类似的还有苏钢法,这又离现代工艺更进了一步。 姜从珚先前开过银楼,搞过一些小实验,积累了一些经验,讲起冶炼来也不算完全外行,跟几个老师傅商量了下可行性,让他们先琢磨下以此种工艺炼钢的话,炼炉又该如何设计。 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她突然问,“你们匠人中可有识字的,或者想识字的?” 几人茫然了瞬。 识字?那时士族贵人才能做的事,他们这些低贱的工匠哪儿有机会识字哦? 他们刚想说“我等都不识字”,却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跨了出来。 “公主,我想识字。” 众人看过去,正是付铁匠的儿子,付铁生。 付铁匠见是自己儿子,心中一急,觉得不妥赶紧想拉他下去,他们这样的人怎么配识字。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空中已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好。” 姜从珚赞赏地看了眼付铁生,又让他领了项活儿,让他去问问工匠里是否还有其余人想识字,都可以报给她。 付铁生重重拜谢公主,说自己一定办好公主交代的事。 他隐隐感觉到公主要干大事,从她这么关心炼铁又极力想办法改进技艺来看,今后的冶炼绝不仅限于眼前这个作坊。 手艺再好也只是个匠人,唯有识字才能更进一步,才能为公主做更多的事。 ——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展着,拓跋骁和拓跋勿希都离开了王庭,兰珠往姜从珚这儿来的频率更高了。 她见过兕子她们干的“大事儿”后,她也想加入,可她连汉语都不会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从珚看出小姑娘的烦恼,主动问她她才期期艾艾地开口了。 “那你想学汉语吗?我和兕子都可以教你。” “真的吗?” “真的。” “会不会很难学啊?” “……倒也没有很难,你多听听就会了。” “那好,我要学着说汉语。” 阿珚姐姐说不难,兰珠信以为真,一开始信心满满,直到学了些词后,她彻底迷糊了,“可”、“好”、“行”有时都表示一个意思,但放到别的话里面,这几个字又不是一个意思了。 兰珠欲哭无泪,她不好意思一直缠着阿珚姐姐,每天跟着兕子朝外跑的时候逮着机会就问她。 “兕子,你再跟我说说,为什么打招呼的时候要说‘你好吗’,不能说‘你行吗’,这两个意思不是一样的吗。” 兕子:“……你要是见到男人就问‘你行吗’,他们会不高兴的。” “啊,为什么?” 兕子:“……” 兕子跟她解释不清,直接带她来到凉州亲卫那边去,让她用这句话打了个招呼。 亲卫们一脸绿。 他们谴责地看着兕子,她是故意拿他们寻开心的吧。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0节 兰珠:啊这…… …… 没过几天,拓跋骁大军开动的消息很快就跟插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各地,羯族、匈奴、羌族……全都收到了。 四万精锐骑兵开拔,显然不是小打小闹,他是抱着踏灭羯族而去的。 羯族内部惶惶不安,早把大王子或比能骂了又骂,还有当初那些支持截杀拓跋骁的,要不是知道拓跋骁绝不会接受他们的求和,羯王都想砍了他们的脑袋送到拓跋骁面前去。 “现在怎么办?拓跋骁来势汹汹,我们怎么抵挡得住他的骑兵t?” 羯族大王五都什夜夜悬心,只感觉屁股下的王位都坐不稳了。 众人十分怯战,三王子托克想起前两日收到的消息,忽然进言,“父王,我们不如向梁国求助?” 五都什:“你在说什么鬼话!” 或比能就是因为半路截杀梁国的送嫁队伍而被拓跋骁杀的,梁国恨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帮他们? 三王子继续说,“我们身处在鲜卑和梁国中间,我们要是被拓跋骁灭了,他下一个要灭的就是梁国,梁国皇帝也害怕拓跋骁,我们向他求救,说不定会答应呢!” 咦?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不管有用没用,五都什都打算试一试,万一有用呢。 接着他们又商量派谁去迎战拓跋骁,这次三王子却没开口了,五都什只好派了自己手下大将,先领五万兵马去对敌。 … 另一边,匈奴内部也爆发了一阵争吵——该不该趁拓跋骁打羯族时偷袭鲜卑王庭? 一部分人说王庭兵力空虚,此时去偷袭肯定能得手,一部分人说拓跋骁悍勇无双,就算一时偷袭成功,一旦他回兵己方肯定抵挡不住。 说着,还看了眼乌达鞮侯。 他当初领了十万兵马去,却被拓跋骁三万人就杀回来了。 说这话的正好是五王子,乌达鞮侯气急,金绿色的瞳孔几乎凸出大半,费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没砸他一拳。 接连两次的失利让他在匈奴王庭威信大失,即便愤怒到要爆炸,他也必须忍下去。 现在的情况还能比四年前更坏吗?四年前他都能忍过来,现在又算什么。 他不相信拓跋骁永远无敌,他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乌达鞮侯冷眼看着其余人争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商议到最后匈奴也没决定出兵,只说先观望战况,万一拓跋骁攻打羯族失利,他们再出兵不迟。 —— 长安。 五月下旬时,桓余向梁帝讨了情,为自家七郎求娶六公主。 梁帝也听过一耳朵桓家七郎婚事艰难,桓家跟了他这么多年管理少府也算尽心,梁帝没犹豫太久便同意了。 诏书一下,桓家便立刻准备起来。 六月请期,七月完婚。 桓家早有给桓均娶妻的打算,很多准备工作倒是顺畅。 六公主被赐婚后,生活跟之前相比也没太大变化,依旧不太被重视,但也有点不同。 宫人们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在疑惑,平平无奇的六公主怎么会被桓家七郎看上。 桓均出身好,人聪颖,年纪轻轻就入了朝,又生了一副好模样,且克己守礼从未狎妓蓄姬,跟长安城中的纨绔子弟很不同,是许多贵女的佳婿人选,便是宫中也都听过桓七郎的美名。 六公主也知道自己不配,这是阿姐为她谋划的安稳日子,如果没有阿姐,她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罢了。 她想,她不能辜负阿姐的心意,她要像她说的那样,坚强,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 这一天傍晚,午后的余热散去,六公主难得出门去花园走走,却遇到了五公主。 她到现在还是有点怕她,可她不敢扭头就走,只好怯怯地打了个招呼,“五姊。” 姜银珠见她还是一副可怜包的模样,忽然有点生气,自己不过就那一次羞恼之下泼湿了她衣裳,又没打她,后面每一次姜羽儿见到自己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好像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 她越是这番态度,姜银珠就越生气,每次见面便越发不给她好脸色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六公主愣住,不知道五姊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摇头,“没有。” 姜银珠听她这么说,更气了,心里还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我齿序还在你之前,桓七郎却选你而不选我,不过是因为赵家的事看不起我而已。” “五姊,不是这样的。”六公主忙解释,姜银珠却不听她的,“就是这个原因,他桓七郎又没见过你几次,怎么可能喜欢你,他不过想娶个公主才选了你。” 同样是公主,以前姜银珠觉得自己比姜羽儿高贵多了,她阿娘是贵妃,她自己也很受父皇宠爱,她在宫中向来是横着走,而姜羽儿生母早逝,父皇也不在意她,她这个公主,日子过得还不如体面些的宫女。 姜银珠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凌驾于姜羽儿之上,她会永远受宠,她以后会嫁给全长安最出色的儿郎,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赵贵妃彻底失宠了,底下人踩低拜高,她的日子也一落千丈,更让人害怕的是,她去找父皇,父皇也不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好几次她都没见着父皇的面。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宫人内侍更是在私底下奚落她,说她凤凰变山鸡了,而曾经的山鸡六公主,却因为一道赐婚飞上了枝头。 姜银珠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她不懂,做错事的是赵贞,为什么却是她跟阿娘被牵连。 她满心愤懑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今天撞到姜羽儿,终于忍不住了,或许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跟人吵架。 六公主见她看起来似乎还跟以前一样气势汹汹,可不知道为什么,五姊好像没以前可怕了。 她跟桓七郎的事不可能告诉别人,于是道:“五姊,你也说了,桓七郎并不喜欢我,就算我嫁过去,表面上或许被别人羡慕,实际上的日子跟现在可能也差不多,我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其实早就知道,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安稳”两个字就很好了。 姜银珠闻言,怔了一下。 姜羽儿似乎真的没有一点得意的样子?可她还是很难过,“现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短短两个月,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下从云间跌落尘泥,难道她今后就只能任由别人奚落自己吗? 十六七岁的少女,天真烂漫,心性简单,一时间没法调整自己的心态。 姜银珠垂下眼,脸上露出一种她以前从来不会有的失落表情,竟莫名叫人怜惜。 她以前欺负过自己,六公主本来应该讨厌她才是,她现在却莫名讨厌不起来,看五姊这么悲伤,她还有点想劝劝对方。 六公主想了想,忆起以前阿姐跟自己说的话,小心朝她道:“五姊,珚阿姐曾经跟我说,人生在世,不要看鲜花着锦之时身边围绕过来的恭维之语,而要看繁华褪尽后仍以真心待自己的人,那才是值得我们付出感情的人。” “所以,我们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烦恼。” 许多次,她就是想着这些话才从这孤寂冷漠的宫中好好生活下来的,那些宫人都不是她的朋友,她不能因为别人的态度自怨自艾,她要按阿姐说的,为在乎自己的人好好活着。 姜银珠呆呆地看着她。 姜从珚,那个因为她阿娘谋划而被漠北王选中的公主。 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日在合庆银楼的场景。 她那时已经得知自己被赐给漠北王了,可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害怕、惶恐,她眼神是那么平静,然后说出了那句“只能身在此境,心向前往而已”。 身在此境,心向前往。 第88章 长安剧情 这日, 梁帝正在跟听政殿跟群臣商议要事,长阶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宫内禁跑马,唯独紧急军要例外。 “八百里急递!” 传令使手持令旗,整个人飞似地逼过来, 直到抵达玉阶前, 猛地一勒缰绳, 倏地从空中翻下, 脚步不停地爬上台阶。 一边跑一边高喊“八百里急递!八百里急递!” 声音响彻宫宇。 踏进殿中, 传令使朝地上一跪, 解下胸前的筒囊,双手捧起朝前一递。 “陛下,北疆八百里急递!” 群臣听到声音,下意识回身望过去,只见传令使满身热汗、气喘如牛, 几乎累死过去。 众人心头一凛。 有侍中赶紧取过筒囊打开, 将其中的绢书呈于梁帝,又有两名内侍将传令使带下去。 梁帝看清绢书上所写之后,脸色大变。 “陛下,不知是何紧急军情?”司马维率先开口问。 梁帝却没立刻答他,脸色阴沉地盯着绢书看了许久,将手一扬, 示意郭侍中拿下去给众人看。 司马维连忙结果, 几位公卿便凑了过来,看清上面所书, 眼神都凝滞起来。 能站在这个大殿中的就没有蠢人,瞬间明白皇帝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 “这……” “漠北王举兵南下,欲踏平羯族。” “这可如何是好?”t …… 拓跋骁攻打羯族看似与大梁无关, 实则对他们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 鲜卑与大梁之间原本有个羯族,只有冀州少许接壤,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还能相安无事,一旦羯族被破,拓跋骁不日就可南下。 从两国结盟他要这么多铁来看就知他野心勃勃,若他将兵力推至梁国边境,自己日后岂能安枕? “诸卿看了,可有什么想法?”梁帝沉声问。 众人沉默,殿内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该说什么呢? 拓跋骁打的是羯族又不是他们大梁,难道他们要为此出兵吗? 众人无法,只能说了几句“要加强北疆边防,以防拓跋骁趁机南下”之类的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1节 梁帝气闷不已,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采纳了这个建议,朝北境增了五万兵马,命他们严阵以待。 …… 又过了几日,梁国居然收到了羯王五都什的求援信。 梁帝再次召集群臣议事。 “诸卿以为,朕该不该出兵助羯族?” “陛下,万万不可,羯族年年扰我边境,残杀我梁国子民,怎可反过来助他?” “高太尉这话不妥,鲜卑势大,我们现今与羯族乃唇亡齿寒之理,羯族若灭,今后拓跋骁岂不是可以对我大梁长驱直入?” 高太尉一时语塞。 双方为着该不该出兵来回驳斥,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一时间也没个定论。 梁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狠狠砸了下龙案,“崔司徒,你一直没开口,你来说说,该不该出兵。” 崔司徒被点到名,只得站到众人面前。 他朝梁帝一揖,抬起首,没有含糊其事,直接道:“臣以为,不该。” 梁帝眼眶微张,身体下意识前倾,“你告诉朕,为什么不该。” 群臣亦等着他的理由,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一人身上。 崔望面不改色,“陛下可想过,漠北王出兵羯族是为何?是为报固原截杀之恨。” “漠北王天之骄子、年轻气盛,遭受此等挑衅,岂有不报复之理?是故在返回王庭后调兵攻打羯族,本是常事。” “可羯族之不存,我大梁亦危矣,崔司徒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司马维也站到了最前面,大声反驳他。 崔望没立刻说话,反而偏过头,回看了他一眼,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可还记得我大梁与鲜卑盟约刚成?” “呃…” “漠北王愿与梁国结盟,说明他短时间内并无南下大梁的意图,西北的匈奴还在虎视呢,我大梁岂是羯人小族可比,他若敢与大梁开战,届时战事焦灼,鲜卑王庭亦不能自保,漠北王岂能看不懂这点?” “漠北王本无和梁国交恶之心,若你们出兵助羯背叛盟约,惹怒了漠北王,主动站在他的敌面,就算他本无攻打大梁之意,此等挑衅也不能忍,那时大梁才真的危矣。” “或者,你们觉得帮羯族出兵能趁机击败漠北王?如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崔望说完,再不理会旁人,站到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崔司徒的话句句在理,羯族向来是他们的敌人,如今岂有背叛盟友而去助敌的做法?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句,惹怒了漠北王,他不顾一切南下怎么办? 议到最后,多数人还是觉得崔司徒的话更透彻,纷纷向梁帝进言不该出兵,不过确实该加强边防,以防万一。 司马维又道,“不如备上丰厚的金银布匹,派使者去匈奴王庭游说,要是能说服他们趁机攻打鲜卑,漠北王或许就自顾不暇了。” “不可,若被漠北王知晓,岂不同样迁怒我大梁?” 司马维道:“自是秘密行事。” 梁帝没立马应下。 待群臣散去,司马维特意留到最后,又等了一会儿,郭侍中果然来叫他,说陛下传唤。 —— 七月十一,宜嫁娶。 长安百姓皆知,桓家七郎要娶天子的六公主为妻了。 此前一日,桓均来到西城里坊一处僻静的小院。 这是一片小吏们居住的里坊,屋舍不高,院落繁密,并不算富贵,却有几分温馨,因为周围住的都是些有点官身背景的人家,治安尚可,邻里也较为和谐。 桓均敲了敲一扇黑油小门。 “谁?”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声。 “是我。”桓均道。 里面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却没开门,反而说,“女郎说了,‘以后桓家郎君再来,不必给他开门’。” 听声音还有些气闷在里面,看来这个丫鬟也不待见他。 桓均苦笑一声,“我已跟三娘说明缘由,她还是跟我生气么?” 丫鬟努努嘴,心道,你都要娶妻了,还非要来招惹我家女郎,女郎是什么低贱之人吗非要巴着你不放。 桓均听里面仍没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好道:“你要是一直不给我开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我这张脸在长安还算得上出名,到时要是被人认出来围观……” 话还没说完,木门“砰”地一下从里面打开,露出小丫头那张愤怒的圆脸。 “郎君太无耻了,你这根本就是威胁女郎。” 桓均才不管小丫头的抱怨,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越过她直接朝里面走去。 “诶~” 来到廊下,他正欲推门,却发现里面插上了插销。 桓均低叹一口气,没再试图闯进去,而是挪了几步来到窗前。 “蕴娘。”他唤了一句。 他声音如石如玉,很是好听,尤其是故意温柔唤人名字时,几乎没有女郎能抵挡住这份魅力,可惜屋内的女郎却一直没出声。 桓均也不恼,上半身随意地靠着墙,望着天空,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 “蕴娘。” “蕴娘……” 他好像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自己了,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像现在这样,跟她静静地待在一起,他的心就有种安宁感。 卢蕴却被他叫烦了,终于移步到窗边,冷声打断他,“你今日又来,是作什么?” 桓均听到声音,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过身,“你把窗户打开我就告诉你。” 卢蕴不动,桓均就这么隔着窗户看着她。 才到夏末,天气还未寒凉,窗户仍是夏日时贴的绿竹纱窗,隔着薄薄的绿纱,他们能相互看见对方的轮廓。 对峙许久,终究还是卢蕴败下阵来,将窗户支起。 终于见到她,桓均一笑。 卢蕴看起来十七八岁,只穿了件白色的小袖衫外罩一件青色的长褙子,都是普通绢布,上面也没多少花纹,但她身姿亭亭体态优雅,一身简单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多了几分清丽。 她五官只算中上,是个清秀端庄的模样,却有种极吸引人的书卷气,便是这种气质让她更添了几分温婉的美丽。 但此时,温柔的女郎却冷着脸。 “蕴娘,我对你之心意,从未更改。”桓均说。 卢蕴不作声。 桓均又道:“我之前已将实情告知于你,我与六公主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我对她并无任何情谊,就算她日后进府我也绝不会逾越,只当做友人之妹,而且……”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奈,“就算我不愿,家中亦在为我准备婚事,我恐他们将强行逼我成婚,现在我主动利用这桩交易,反倒能从家中获益。” “蕴娘,你是知我之志的。” 卢蕴垂下眸,她知他有匡扶济世之志。 卢家尚未出变故那几年,两人常见面,每次都能聊上许久,除了日常里的趣事,他们聊读过的书,聊他的志向,她也希望他能大展才华,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上个月就来过,跟她说假成婚的事,她也知道他跟佑安公主商定了某种计策。 “我未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情义。”卢蕴说,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桓均,“这几年来,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 可正是这样,她才不能回应他,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家族决裂从而失去展翅的机会,他现在需要桓家作为他的基石才能在朝堂上走下去。 这几年他不是没提过两人直接成亲,但她不能。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避我?”桓均不解。 卢蕴道:“你说你与六公主的婚姻是假,可在旁人眼里始终是真,你若冷待她,旁人又如何看她,她在桓家又如何立足?难道她就该遭这份罪?” “我若与你纠缠不休,又该如何自处?一个破坏他人姻缘的外室女?” “因你一人,陷两个女子于恶境,你可有愧?” 桓均一时答不上来,手里的折扇也凝在了空中。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两全之法,他没有辜负她,又能解决家里的催促,可她犀利尖锐的话语直接将他戳破t。 他太贪心,太自私,不能娶她为妻,却又不肯放她走,非要来纠缠她,可他确实不能舍弃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志向。 沉默许久,桓均道:“蕴娘,我要离开长安了。” 卢蕴的眼睫颤了下。 “此一去,少则三五之年,我也不知中间有没有机会再回长安,我只望你珍重。” 他原想说,你能不能在长安等我,可现在他却说不出口了。 如她说的,这几年,两人不清不楚,虽未逾礼,可在旁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她其实早说过,要他忘记两人的婚约,不要空耗在她身上,可他做不到。 他一直纠缠她,不肯断了两人这份情谊,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绝情,于是前几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一直到家里人相逼,将矛盾摆到面前,再不容他逃避。 “蕴娘,我要走了,你若有他意,便去吧,我再不拦你了。”桓均说完,终于转过身,带走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卢蕴从窗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在原地,许久,忽然回过神拔掉门栓追了出去,刚跨出小院,又顿住脚步,外面的街巷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扶着门站一直站着,直到隔壁邻居大嫂买菜回来跟她打招呼,“卢娘子,你站着门口是在等客人吗?” 卢蕴这才回过神,“不、不是。”只是刚送别一个故人,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 她忘了回他一句,珍重! 第二日,桓家举行婚礼。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桓均本不想大办,可桓家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他娶的又是公主,太简陋的话就是不给天子脸面,桓均只能妥协。 简单还是隆重,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或者,隆重些的话对六公主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热闹的婚礼过后,夜幕降临,新人小院一下变得特别安静。 六公主一身红色婚服静静坐在床上,直到听到外面一阵脚步,紧接着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张望了过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2节 她在内间,那些人在外间,姜羽儿只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你们都下去吧。”然后就是众人告退的声音,最后同样是一声关门声。 如此一来,室内就只剩二人了。 姜羽儿攥起手心。 桓均穿过隔档的檀木屏风出现在她面前,他只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坐在床边,正仰着头,眼神怯怯地看着自己。 “六公主不必紧张。”桓均不轻不重地宽慰了一句,然后撩起衣摆坐到了床对面的胡凳上,隔了将近一丈远。 姜羽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仍看着他,似个学生般等他训话。 桓均见她如此,心里暗叹一句,心想要是换成公主的话,她现在大概会面色如常地对着自己,商量接下来在桓府里的日子该怎么经营,他也不用担心她无法在这里立足。 蕴娘昨日那句话说得对,就算婚姻是假的,可在旁人眼里就是真的,他至少要让六公主能在府里好好生存下去。 桓均便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公主,今夜我会歇在外间,您不必担忧。为了今后少些流言,这段时间我会隔三五日过来一趟,只是打扰您了。” 姜羽儿忙摇头,“不敢、不打扰。” 她其实很意外,她以为桓均会直接把自己丢在院子里,他现在竟然还肯来帮她做面子。 桓均又给她大致介绍了下府里的人口,桓老爷子有四子三女,桓均的父亲是长子。 桓均原本有个长兄,只是少时亡故了,时隔许多年他母亲才又有了他,然后又生了他弟弟桓延,在家排行十一,今年才十四岁,还在族学读书。 “……家里人太多,你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全,但也不必忧心,我们各房管各房的事,你只需要对大房的人熟悉就行了,然后就是十一郎,他年纪小还未定性,可能有些冒失,需要你多担待。” 姜羽儿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认真将他的话记下。 交代完这些,桓均说了句“公主好生安歇”,便去了外间。 姜羽儿在床上坐了许久,将他刚才的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漏才稍微放下心来。 听他的意思,以后会给自己面子,让她尽量过得好一点。 这样很好了。 简单地洗漱过,姜羽儿小心躺回床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陌生的身份,她心一时静不下来,想起桓均在外间,又不敢出声,只能呆呆地看着帐顶。 她忽然又想起了阿姐,她说她到了鲜卑会给她写信回来,等她出宫就能收到了。 阿姐会给她写什么?她在鲜卑过得好吗?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姜羽儿抱着自己胳膊,如同一只小兽缩在被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最终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第二日,桓均带着她去认了人。 男性长辈只见了个礼,以后她在内宅不常见面倒是无需太在意,桓母和各房姑嫂婶娘这边却需要多熟悉熟悉。 桓母的态度还算和蔼,七郎的婚事都快成她的心病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六公主,但好歹是个公主,身份不低,模样也乖,只是看起来性格有些软,但也不算大问题,总比那五公主好。 十一郎桓延的态度则有些古怪,用一种她好像霸占了嫂嫂身份的眼神看着她,虽没口出恶言,但仍让姜羽儿紧张了下,桓均暗暗告诫了几句他才把眼神收起来了,只是仍不肯叫她“嫂嫂”,姜羽儿倒是不在意。 从今以后,她就要在桓府生活下去了。 —— 拓跋骁的大军于七月中旬抵达雁门,羯族大将军率军五万严阵以待。 羯军占据雁门天险,他自认拓跋骁就算再能征善战也要折戟,结果拓跋骁命人绕后偷袭,他中计率兵救援,拓跋骁趁机前后夹击,幸得三王子及时来救才堪堪保住了关隘,却也折了数千兵马。 初次交锋,羯族大败,士兵间气氛低迷,对拓跋骁的畏惧更甚一筹,三王子厉声训斥了几次才勉强提起士气。 与之相反的,鲜卑军队气势高昂。 拓跋骁趁机犒赏底下将士,破例开了酒,但只许今晚,即便如此,鲜卑军营依旧热闹非凡,对面的羯族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趁他们放松时去夜袭,最终被三王子否决了,拓跋骁这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说不定这又是一个陷阱,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呢。 气氛欢腾,拓跋骁露了一面,跟几位大将喝了两碗酒,紧接着就回了军帐。 他让阿隆摆出纸笔,提笔开始写信。 蘸好墨,他却没立刻下笔。 写什么呢? 第89章 想我了没。 要是见着她, 拓跋骁张口就能说来许多话,可现在要他写信,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写。 他还是第一次给她写信。 他们汉人写信向来文绉绉的。 帐外是热闹非凡的笑声、喝酒声,帐中只有他一人, 坐在灯下苦思冥想。 许久, 拓跋骁终于落笔, 写下一小段, 还没写完, 他自己读了遍, 忍不住皱起眉,这信怎么看怎么奇怪,他怎么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 他抓起写到一半的纸团成一团扔到脚边,重新铺开一张。 这次他不再刻意编那些话了,连“某某亲启”这样的话也没有, 直接开篇写上自己想说的话, 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才算结束。 等墨迹干透不会弄花后,他将信纸卷成筒状,塞到一只竹筒里,吹了声竹哨,灵霄便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降落到帐前。 拓跋骁的亲卫们都见惯这只大白雕了, 它个子大, 一只尖利的喙和两只钢刀一样的爪子,加上血红的眼珠, 一眼瞧过去凶得瘆人,等闲人轻易不敢靠近。然而它的性格却跟它外表截然不符,一路上都懒得很, 每天趴在压运粮草的车上,一步也不肯自己飞,偶尔飞起来,它竟想偷跑回去,被王发现后喝了回来,然后又懒洋洋地趴着,好像生命都失去了乐趣。 灵霄落地后,收起庞大的翅膀,伸着脖子左右理了理羽毛,似乎将自己打理得满意了,才扬起头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进入帐中,它也不正眼看拓跋骁,侧对着他,昂起脖子淡淡地叫了声,语气骄矜得很,似乎在问,你叫本大爷来干什么? 拓跋骁白了它一眼,没跟这只扁毛畜牲计较。 “你今天就能回去了。” “哟?” 不知灵霄是不是听懂了,眼珠转了转。 拓跋骁径自走到它面前,将手里的竹筒绑t到它粗壮的小腿上,灵霄还想躲,却被他一手按住了脖子。 “咕。”灵霄不满地滚出一声咕噜。 拓跋骁再三确认信筒绑紧之后才松开了灵霄。 灵霄低头看了眼,眼珠转了下,不习惯地动了动腿,又谴责地看着拓跋骁——你居然给小鸟绑这么大一个东西! “你要是敢把我的信弄丢,回去就拔了你的毛烤鸟吃。”拓跋骁恶狠狠地“威胁”道。 听男人语气这么凶,灵霄很不爽。 拓跋骁才不管这些,再次拿起竹哨吹了个音调。 灵霄眼神瞬间亮了,看都不再看拓跋骁一眼,“咚咚咚”跑出帐外,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阿隆见状,主动来问,“王,灵霄飞走了。” 拓跋骁:“我知道。” 看来这是王的意思了,阿隆便不再多嘴。 —— 犒赏过将士,鲜卑军气势大盛、杀意凛凛,只恨不能立马踏平羯族。 五都什惶惶不安,先前派去梁国的使者回来,说梁帝是这样回复他的:朕以公主妻漠北王,两国有婚姻之盟秦晋之好,亲如兄弟,岂有背友而助寇之理乎! 五都什听完,破口大骂,什么盟友不盟友,梁过小儿分明就是惧怕拓跋骁不敢跟他正面开战罢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羯族败了梁国还能安枕几日? 三王子听闻,前来相劝,“梁人懦弱,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五都什:“拓跋骁的骑兵如此凶悍,我们靠自己怎么抵挡得住他?” 三王子道:“我们族内多山地,拓跋骁习惯了在草原上驰骋,肯定不擅长攻城,只要我们把人聚集起来守好关隘和城池,拓跋骁一时也奈何不了我们,等到冬天大雪覆盖道路,粮草难以送达,到时他就不得不退兵了。” 听起来似乎可行? 正面冲锋他们肯定敌不过拓跋骁的铁骑,如今也只能靠拖,拖到冬天大雪封山。 五都什当即下了命令,让大将军孥力秦和三王子托克领兵,坚守不出,还连夜加固关隘城墙,准备大量滚石、火油、箭矢,只要拓跋骁敢来攻城,必叫他们损失惨重。 拓跋骁大军兵分两路,让苏里和段目乞他们攻打西线,他自己和拓跋勿希各带一万精骑兵临雁门。 雁门关,这个天下最著名的关口之一,向来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抵御胡敌的重要屏障,如今却落在羯族手中。 梁帝的担忧也不算错,一旦拓跋骁拿下雁门关攻下羯族,中原就再也没有任何天险能阻碍他的铁骑了。 拓跋勿希带着骑兵上前挑衅了几回,发现这些羯人竟然半点儿不在意,任他怎么骂,对方就是跟个缩头王八似的不出来,反而站在城墙上跟他对骂,气得他直跳脚,回来对着拓跋骁一顿输出,说他要领兵去强攻,拓跋骁没应,叫他按兵不动。 如此过了两三天,拓跋骁也明白羯族的计划了,他们打算耗死他。 他从王庭远道而来,哪怕能从周边劫掠,这么多人的口粮,尤其是几万匹战马的草料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一但粮草不济军队战力大减,羯族就有机会反攻。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计策。 然而,天底下从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拓跋骁想起自己带来的书,又想起临走前她送自己的沙盘,一边看书一边在沙盘上推演。 拓跋勿希又闯了进来,阿隆尽心尽力地拦了,可惜拦不住,只好向王告罪,拓跋骁挥挥手让他下去。 “拓跋骁,那些羯贼当缩头王八,你也要当缩头王八吗?都多少天了,你一个兵都不出,这仗还打不打了?你不去打仗,我去总行了吧,我不怕死。” “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拦着我,我今天也一定要去攻城。”拓跋勿希一拳砸在桌案上,整个沙盘都抖了一下。 听他如此嚣张的挑衅,拓跋骁抬起头,却没有骂回去,只沉着碧眸看了他几秒,而后冷笑一声,“好,你要去就去!” 拓跋勿希这个羊粪脑袋,就算跟他说再多他都听不进去,只有自己吃了败仗才能受到教训。 拓跋勿希只听到了自己能出兵,根本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走了,立马召集手下准备攻关。 张铮正好来向拓跋骁禀告事情,听到了一耳朵,进来后犹豫了下还是劝拓跋骁,“六王子此去恐怕会损失不少人手。” 拓跋骁冷声道:“就是要他败上一场。” 张铮便不再说什么了,向拓跋骁呈上图纸,上面全是抛石机、云梯、撞车、塞门刀车、弓弩、巢车等十分实用的攻城器械。 张铮在凉州虽是守城那一方,对这些器械亦了如指掌,鲜卑骑兵就要陌生许多了,他们惯在平原作战,周边部族也没有城池,他们几乎没有攻城经验。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3节 拓跋骁对着图纸跟张铮商量各种器械该造多少,届时又该如何配合,还要训练鲜卑骑兵学会使用,如此种种,都要靠张铮丰富的经验。 行军半个多月张铮一直默默无闻,到现在终于要开始展现自己的作用了,如果能顺利攻下雁门关,鲜卑军再也不能质疑他的能力,他当上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 商议完,张铮领了命立刻开始督促工匠和后勤人员赶紧造车。 拓跋骁要在最短时间内攻下羯族,为了赶时间,他还派了三千骑兵给张铮去砍木材运石料,效率蹭蹭上涨。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绝不叫羯人知道。 拓跋勿希带着五千骑兵冲向关口,结果却先遭遇了羯人的箭雨,而后又是滚滚落石,砸死了不少人,最后还被浇了火油,烧死一大片,战马被火惊吓相互踩踏,又叫不少人受了伤。 伤亡如此惨重,一开始拓跋勿希还咬着牙,抱着“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一定要攻下关口,否则岂不是白死了”的想法奋力冲锋,随着死伤越来越多,所有属下都在劝他收兵,不能再继续强攻了,否则他们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最终,拓跋勿希只能灰头土脸地收兵。 他也中了几箭,还差点被巨石砸到胸口,要不是属下拼死相救恐怕早丢了性命。 拓跋勿希从没打过攻城战,不知道这里头竟有这么多道道,一时吃了大亏。 这是鲜卑南下以来第一场败仗,还是惨败,五千兵马折了三千,他没脸去见拓跋骁,只硬撑着。 拓跋骁没兴趣特意去嘲讽他,只命令张复带人去给还活着的人治伤。 这点拓跋勿希拒绝不了,因为他一时冲动害死了这么多鲜卑勇士,活下来的他要尽力保住他们的性命。 一场败战,像给熊熊燃烧的大火上泼了盆冷水,鲜卑高昂的气势低了不少,军营中都沉寂了。 另一边,羯族大获全胜,所有人欢欣鼓舞,信心大增。 传闻漠北王骁勇善战无人可敌,不也还是被一道关隘拦住了? 先前之所以失败,就是他们太傻,居然主动出兵迎上去跟鲜卑厮杀,他们拥有天险,就该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守着关口等他们来送死。 五都什越发器重三王子,觉得他的策略十分不错,只要坚持到冬天,羯族就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了。 拓跋勿希大败后,羯人以为鲜卑会暂时按兵不动,没想到拓跋骁反而主动派出人手,每次约千人,或在半夜或在清晨时大肆擂鼓佯装攻城,等到羯人半夜爬起准备力战时,鲜卑却又收兵了。 接连六七日,白天要严防死守,晚上也睡不安稳,羯族士兵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都不想起床。 他们心想,拓跋骁肯定是因为上次的失败不甘心,特意搞出这个法子让他们不能好好休息。 数日夜间佯攻让羯人大失警惕,与此同时,攻城器械也赶工造好了。 这一夜,一弯浅浅的下弦月挂在半空。 没有月光,夜色黑得不见五指。 羯人士兵守在城楼上,刚打了个哈欠,又听到了熟悉的擂鼓声,他翻了翻眼皮,慢吞吞地来到铜钟处,拿出击锤随便敲了几声。 这是敌袭的警示声。 他敲的力气不大,只有近一点的人听到了,营帐扎得远的根本无知无觉。 而前排的人听到鸣金声心情也烦躁极了,拓跋骁根本不会真的攻城,只是想用这种办法折磨他们,偏偏三王子十分严苛,说拓跋骁狡诈不得不防,要是听到军令而不从的话直接斩首。 众人慢吞吞地穿上甲,跟旁边的人抱怨今晚又睡不好觉。 留守在城楼上的人一开始也以为今晚又跟之前一样是假攻,等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和石块飞上来砸死t许多毫无准备的同伴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鲜卑人是真的打过来了。 城墙上惨叫声此起彼伏,负责警示传令的人赶紧敲钟,力气大得要把铜钟都敲碎,又马上派人去跟三王子和大将军禀告鲜卑偷袭,守城将军连忙组织人手抵抗,可一连数日的折磨让他们疲惫不堪,体力怎么比得过歇息了数日一心惦记报仇的鲜卑人。 他们更没想到,才短短几日鲜卑的攻城手段就变了,居然造出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而且排布十分精妙,各种器械的配合十分老练。 鲜卑军中肯定有擅长攻城的人在帮助他们! 他们还按照先前的做法,不断往下射箭、抛石、烧火油,可夜色太黑,他们根本看不清人影,己方也被他们抛来的石块和箭矢砸中。 还有鲜卑士兵搭起了云梯,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攀上城墙,又有撞车不断撞击城门…… 双方各有损伤,可攻城本身就要比守城付出更多的代价,现在这样的情况,羯族已经失了先机了。 “三王子,拓跋骁率领大军在攻城。” “他有多少人?” “夜晚太黑,实在看不清,起码不少于五千。” 关口前的地势并不开阔,人数太多反而施展不开,五千人马已经不少了。 三王子冷哼一声,“把准备好的巨石、火油全都倒下去。” 那人说:“可鲜卑也在向我们投石头。” “什么?”三王子目眦欲裂。 那人连忙把现在的战况报告给他,三王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短短几天,拓跋骁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投石车。 他原以为前几日拓跋骁不来攻城是他没有办法,派人佯攻也只是不甘心吃了败仗,没想到他用这件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反而忽视了其它异样。 “唉!”三王子一拳重重砸到城墙上,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他飞快爬上城墙,指挥所有羯族士兵奋力守城。 一桶一桶的火油被浇下,被点燃的火油散发出狰狞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显得尤其可怖。 攻守双方一时僵持,三王子想,只要熬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拓跋骁就会退兵了,却在此时,自己大后方居然传来冲天的喊杀声。 他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喊杀声越来越清晰,一团团火光不断靠近,他才确信那就是拓跋骁的骑兵。 不知鲜卑怎么做到的,竟偷偷绕进来一队人马。 “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鲜卑人偷绕到我们后面?”他气急败坏地问。 他早想过拓跋骁正面攻不下关口会想办法从后面偷袭,各条路上都派了人把手,他们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 三王子恨极,却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抵御后面的敌人。 然而羯族士兵发现前后都是虎狼之师,自己被夹在中间根本没有退路,一时间都恐惧起来。 正在这时,关口的门终于被冲破了。 口子一开,羯族再没了优势,鲜卑骑兵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涌进来,对羯人形成合围之势。 “三王子,我们抵挡不住拓跋骁的,快逃吧。” 三王子十分不甘心,只有守住雁门关才能守住羯族,雁门关一破,鲜卑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到时他们拿什么抵挡拓跋骁。 然此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几个属下合力架起三王子,带上身边的骑兵便开始向南突围。 一交上手,众人才发现身后袭来的鲜卑人根本没自己想想的多,不过几百人,只是用夜色作掩护,营造出后方敌兵很多的错觉。 “上当了!”三王子死死咬住牙。 “给我攻回去,守住城池,守住……” 可现在发现已经晚了,城门已失,拓跋骁的大军从北面冲了进来,开始对羯兵进行绞杀。 上次拓跋勿希损失惨重,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定要一雪前耻,他们鲜卑骑兵才是最英勇的战士。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拓跋骁骑马冲锋在前,直直朝三王子杀去。 三王子已生不出跟拓跋骁硬碰硬的勇气,连忙在属下的保护下突围出去。 主将一走,剩下的羯人士兵六神无主,很快就被鲜卑骑兵击溃。 刀刃相击声、马蹄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羯人不断四散奔逃,一场厮杀直至天明才结束。 天际第一缕朝阳落下,照见雁门关遍浸鲜血的大地,关口内外,无数的尸体交叠在一起,羯人的、鲜卑骑兵的,密密麻麻,城门前口甚至堆起了小山,可见攻城之战打得多么惨烈。 拓跋骁命人占领关口,留下少部分人清缴战场,另派一万骑兵兵分三路朝羯族攻去,趁着他们打了败仗人人自危时一鼓作气推过去。 经历过艰难的攻城,众人也不能不把张铮放眼里了,能顺利攻下雁门关还得多亏他叫人造出来的攻城器械,这些汉人在守城攻城方面确实很有一手。 拓跋骁顺势把张铮提拔成了副将,领兵两千,众人也不敢有异议,尤其是拓跋勿希,吃过一场大败仗后终于老实下来了。 接下来的战事进展就十分顺利了,羯人一开始还想依靠地形优势躲着拓跋骁,可总能被他截住去路。 他们也不明白,拓跋骁明明是第一次来羯族,怎么能对他们的地形了如指掌。 难道他们中有奸细? —— “灵霄,灵霄回来了,女郎!” 阿榧看到帐外飞过来的巨大白色影子,兴奋地跑过来。 姜从珚正在翻看一些资料,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果然见灵霄摇晃着身体走进来。 一见着她,它就“哟哟”地叫了好几声,又用脑袋来蹭她,委屈得不行,好像在跟她告状说自己被虐待了。 姜从珚将它上下打量了眼,哭笑不得,羽毛整齐漂亮得很,看着也没瘦,怎么都不像吃了苦的样子,而且它的性格能搭车就不自己飞,根本不会给自己找苦吃。 不过看到信筒时她还是愣了下,确实太大了点,只庆幸灵霄个子够大,但凡换只小信鸽,这信都拖不动。 难怪灵霄怨气这么大。 姜从珚又安抚了几句,将它腿上的信筒解下来,灵霄立马动了动,它实在不习惯腿上多了这么一个东西。 “好了,好了,灵霄辛苦了,让阿榧给你拿点好吃的。” 姜从珚摸摸它,亲自喂了几条肉干它才消停了。 姜从珚坐回椅子上,正准备拆开信筒,发现阿榧还在。 想到什么,拆信的手一顿,“你先出去吧。” 阿榧看着女郎顿了一秒,“……是。” 拓跋骁离开半个多月,姜从珚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也不知写了什么。 平日男人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写信总要正经些吧,至少跟她说说战况。 然而展开信纸之后,她发现,自己高估他了。 第一句——想我了没。 下面一句:我想你了,刚离开就在想,白天想,晚上也想,想抱着你…… 后面他还说什么做梦梦到她了,看得姜从珚红了脸,心道狗男人就没有正经的时候,亏她还对他抱了点期待。 几页看下来,她脑海里就记住了一个字——想。 这些话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她中间都不想看了,可又怕错过重要消息,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直到最后两页才说起战况,他说目前进展十分顺利,初战告捷,叫她不必担心。 姜从珚便放心下来,到最后,他又要她给他回信,还强调了好几遍,说一定要给他回信,她要是不写的话,等他回来…… 姜从珚:“……”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4节 她也没说不回信啊。 看完信的内容,她又看拓跋骁写的字。 他的字很大,难怪写了这么多页,字体不算好看,很多结构都不规整,但笔锋很凌厉,一撇一捺尽是锋芒,一眼瞧过去顾不上别的,反倒被这气势所震。 他自小在草原长大,能把汉字写成这样已经十分不错了。 姜从珚先前想着等灵霄回来,她也给他写封信,跟他说说王庭最近的情况,可看了男人的信,她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下笔了。 在心里斟酌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写下几个字。 —— 另一边,拓跋骁分兵追击羯族残部,一路势如破竹,羯族败军之日已经可以预见。 河内、河东地区原是中原领土,几十年前还有许多汉人居住,后来虽被羯族占领,本地仍有许多汉人大族,只是归附他们生存而已。 拓跋骁听说这些族中有许多藏书,招来阿隆,吩咐了一件事。 阿隆听完,一脸古怪地走了出来。 第90章 拓跋骁直接把她抓到了他的马上…… 姜从珚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时辰才把这封回信写完,t 写到最后,她腕子半悬在了信纸上,许久没动。 拓跋骁问有没有想他。 她当然会想起他,但跟男人以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的信都写得这么直白了, 分明就是要她给他回信说她也思念他, 最好还像他写的那样热情, 可她实在落不了笔, 而且她确实没太想那事儿。 她不写的话, 以男人在这事上的小心眼程度肯定会“记仇”, 届时又要趁机折腾她,思来想去,最后,她在信纸末尾写下“盼君平安早归”几个字。 又把灵霄叫过来,让它帮忙送信。 这次灵霄无论如何也不想去了。 一路飞回来, 累死鸟了。 姜从珚只得又给好吃的, 又给它撸脖子,还说了许多好话,等到第二天它才肯动身。 飞过一次它就会认路了,不仅能认路,还会找人。 拓跋骁的大军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他留了人, 原本是怕灵霄找不到, 结果它根本不需要别人带路,自己飞了几圈就找到了。 拓跋骁收兵回来, 刚跨进帐中便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趴在他床上,自在得简直把他的床当成了它的窝。 他大跨步上前,一手抓住灵霄的翅膀薅了起来, 灵霄不满地尖叫,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粗鲁。 拓跋骁按住它想挣扎的翅膀,看到它脚上绑的信筒,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不过这信筒也太小了,比他那个小了一半,难道她就没话跟自己说? 拓跋骁迫不及待打开信筒,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还好,页数虽不多,但她字比他秀气许多,信不算短。 他坐在床上一字一句地看起来,没看一会儿,眉头又皱起来了。 信上说,恭喜他初战告捷,然后说她在王庭一切安好,土默川的麦子马上就能收割了,预计能收获不少粮食,各个作坊也都建好了就等着秋季的边贸……又问他这边战事如何,尤其是雁门关,现在是否顺利攻下了?反正都是些正事,就没一句说想念他的。 拓跋骁一张张翻得飞快,只大致瞥了两眼,直到最后一页,最后半张纸上他才看到两句说盼他早点回去的话。 他给她写了那么多想她的话,她就回这么一两句? 拓跋骁五指收起,信纸皱成一团。 哼,她如此敷衍自己,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惩罚她。 … 阿隆忙活了几天,终于完成了王交给自己的任务,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来到王帐。一路上少不了被人问他带的什么东西,阿隆心想我要是敢说出去王不得把我杀了,一律回答说不知道。 来到帐中,见王坐在床上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他不敢多嘴,呈上沉重的包裹,“王,您吩咐我的事办好了,东西都在这儿了。” 拓跋骁看过来,碧眸中的郁气散了些,伸手拿过来,挥挥胳膊让他下去。 阿隆便自觉站到了帐外。 阿隆办事向来尽心尽力,生怕王不够满意,很是费了翻工夫,把能搜刮到的都搜刮回来了。 拓跋骁打开包裹,发现还真不少,厚厚一摞,起码十几本,他随意拿起一本翻开看了起来。 原来那本书他带着看了一路,早把每页的内容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几乎奉为宝书,可看了这些书才发现,那竟然不算什么。 这些书上画的内容更新奇,更大胆。 原来还能这样! 这些汉人表面上说着礼义廉耻,私底下不也跟他们胡人一样要吃饭要快活,甚至花样更多。 拓跋骁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只是这一看,忍不住又想起了她,只恨她现在不在自己身边。 他翻得飞快,很快就看完了一本,然后又翻下一本,兴致正好,再打开一本,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却蓦地变了脸。 凌厉的浓眉猛地压下,高挺的眉弓下一双深邃的碧眸淬了冰,他整个人阴沉得可怕,浑身散发着刀锋一般的寒意,甚至还有一丝杀意。 拓跋骁狠狠地将手里的书砸了出去,纸书与空气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然后重重撞到地上,其中一页还因为破损飘了出来。 “阿隆!”拓跋骁大喊了一声。 听到王这么愤怒的声音,阿隆心头一紧,双腿都颤了下。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王如此愤怒了,可他确定自己没做什么惹王生气的事。 心里胆战心惊,身体却在听到的传唤的瞬间就自动走了进去,二话不说单膝跪到王面前。 “王。”阿隆小心地应了声,没敢抬头看他。 “你给本王找的什么书!”拓跋骁怒斥。 “这……我、我就是按王说的找的啊。”阿隆实在不清楚究竟怎么了,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解释。又想了想自己好像是有些疏忽,很直接地认错,“是属下不够仔细,我就随便看了看,见上面的画都差不多就带回来了,是不是有些不是王想要的,属下知错,属下立马去烧了。” 阿隆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书,连滚带爬地就要退出去。 “慢。” 他便石化似的顿在原地。 拓跋骁飞快把剩下几本书翻了一遍,发现没有像刚才那本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些。 “出去,立马烧了。” 阿隆赶紧溜之大吉。 他不敢问王为什么这么生气,也不敢看手里这本书上究竟都画了什么,只遵照王的命令,一出去就找了个火盆,将纸书扔了进去。 等他走后,拓跋骁一个人待在帐中,胸膛起伏了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剩下的书他也没兴致看了,草草归拢到一起,跟自己的衣裳塞到一个箱子里。 —— 苏里他们的进展也算顺利,西线没有雁门关这样的天险,羯人根本抵挡不住凶猛的鲜卑骑兵,很快败下阵来。 两军汇合后,拓跋骁再次兵分几路对羯人进行追击。 羯王五都什、三王子托克和大将军孥力秦全数战死,羯人溃不成军,终于投降。 至此,拓跋骁将羯族占据的从吕梁到太行的河内、河东地区完全纳入了自己的版图。 河东原属冀州,冀州山地虽多,中间却有数个平原,还有河流经过,农业发达,是北方最重要的粮仓之一。 晋阳是冀州最重要的城池,早在前朝就是北方重镇,东有恒山太行之险,西有黄河之固,地处中原北门,踞天下之肩背,向来是兵家你死我活之地。 自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胡人趁机南下,晋阳被羯人占领,数十年来,中原王朝再没能成功收复此地,而今落入拓跋骁手中,这意味着他真正开拓了中原,向中原腹地伸出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只待他养精蓄锐,便随时能将其余疆土尽握于掌。 梁国上下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致,生怕拓跋骁攻下羯族后继续挥兵南下,好在这事最终没有发生。 拓跋骁屠杀完羯人军队,还残余不少羯民,他们没有参与战斗,可成年男人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威胁,更是跟他们抢夺资源的敌人。 拓跋骁的属下都劝他把男人都杀了只留女人和孩子,张铮闻言皱了皱眉,“王,属下认为这样不妥。” 其余鲜卑将士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张铮在攻打雁门时立了大功,得到了领兵的机会,后面追击羯人表现得也十分突出,他对地形的适应能力确实比鲜卑人强,众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打仗能力,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决定他们鲜卑内部的事情。 张铮知道自己这么说会惹怒其他人,但他必须得说。 一味地依靠屠杀的手段去镇压其余部族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屠杀平民,他们心里怀着仇恨,总有一天会奋起反抗。女郎这么说。 出发之前女郎特意叮嘱过他尽量劝住漠北王,张铮十分认同女郎的话,而且,羯族领地中还有那么多汉人,他绝不可能看着汉人被屠杀。 拓跋骁沉默了会儿,道:“男丁有投降的,不杀;若不降,杀。” “不行啊王。” “他们现在投降,过后又来偷袭我们怎么办?”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拓跋骁忽然抬起眼皮看向他们,众人便觉有股无形的力量迫了过来,不自觉噤了声。 “本王已经决定了,不必再多说。” 众人只能低声应“是”。 他们劝不住王,便把这份不满迁怒到了张铮身上,觉得都是这个汉人影响了王的决定。 刚攻占一片土地,按理拓跋骁要多留段时间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可他离开王庭一个多月了,实在着急回去,便在各个重要城镇、关口安排了鲜卑骑兵,又把一些羯族男丁抓到一起,让张铮负责t将他们押到土默川去。 至于女人和孩子,按以前的情况他们自然是战利品,他的属下也早想瓜分了,拓跋骁却没允许他们动手。 他想起了她说过的话,前些日子读了不少书,他的想法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今后想入主中原的话,光靠杀戮是不行的,当然,该杀的他也不会手软。 于是他把那些羯族贵族女人和孩子分给了底下将士,其余平民暂时不许动手。 众人虽有些不满,但拓跋骁威望极高,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 中间还有件出人意料的事,拓跋勿希拒绝了所有战利品,他没说原因,就说不要。 众人其实也能猜到,他对雁门关前那场大败至今耿耿于怀,能打下羯族基本都是拓跋骁的功劳,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占拓跋骁的便宜。 不要就不要,拓跋骁才不会硬塞给他。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5节 安顿好一切后,他带着数百轻骑返回王庭。 没有辎重,行路极快,不过数日便能抵达。 他早派过灵霄送信了,还说了自己几日到达。 姜从珚收到信时便明白男人的意思了,他要自己去迎他。 他这么快回来说明战事很顺利,她其实是高兴的,可一想到男人回来后自己的安宁日子就没了,她又有些惆怅。 现在这样的日子多轻松,唉~ 不管心里怎么想,她还是命人准备起来,亲自去王庭外迎接他凯旋,又让兕子把拓跋骁要回来的消息告诉王庭其他人。 听到王要回来了,王庭便跟过节似的热闹沸腾起来,这日一大早就等候在了王庭外。 姜从珚穿了件白绸小袖内衫,外罩一件草绿绣花鸟纹的坦领半臂,下面一条水云蓝压璎珞禁步的十破裙,夏天过去,天气有些凉了,她便多披了件浅蓝色的披风;头发全部挽起,插了几只赤金嵌红宝石钗钿,整个人明媚又不失庄重,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等着。 周遭全是王庭百姓,七嘴八舌地夸耀起王的新战绩,他们的王从没打过败仗。 远远的天际处扬起一道烟尘,紧接着是闷沉的马蹄声和一片黑压压的旌旗,犹如奔腾而来的巨兽,其中一骑奔在了最前面。 “王回来了!” “王打胜仗回来了!” 众人兴奋地大喊,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声中,却有一道马蹄声清晰地传入了姜从珚耳中,重重敲在了心头。 那道高大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看清了,那是离开一个半月的拓跋骁。 拓跋骁一眼就锁定住人群中的姜从珚,她娉娉婷婷地坐在雪白的马儿上,秋风吹起她的衣摆,像泥地里的白雪,又是草原上罕见的娇花,美得如此突出。 隔着远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姜从珚紧张地眨了下眼,只朝他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男人碧眸一眯,骤然加快了速度,策马狂奔而来。 高大的黑马驮着高大的男人,小山般冲过来,气势汹汹,众人下意识散开。 姜从珚相信男人的控马能力便没躲,直到男人将要抵达面前还没减速的意思,她有些疑惑。 下一秒,她只觉腰间多了股强悍的力道身体便飞了起来,她都来不及惊呼就落进一个宽阔坚硬的怀抱—— 拓跋骁直接把她抓到了他的马上。 第91章 “呀!” 姜从珚有些恼, 干什么呢,她正正经经地来迎他,他就这么随心所欲当着这么多人这样不管不顾的。 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 王这是迫不及待了。 听到笑声,姜从珚的脸都烧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 放我下去, 这么多人看着, 我脸都丢完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推他, 想叫他放自己下去。 男人居然很听话, 真的松开胳膊, 双臂大张开来,一副任由她的架势。 姜从珚却宁愿他不松了,骊鹰还在飞奔,马背上下起伏,就算紧紧抓着马鞍她都感觉自己随时会被甩飞, 没有一点儿安全感, 她真的很害怕,身体下意识朝男人胸膛靠过去。 狗男人故意的。 “拓跋骁!”她怒斥,破了音。 风呼呼地刮,她盘好的头发散下几缕发丝。 男人笑了笑,重新合拢胳膊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地搂, 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他俯下脖子贴在她耳侧, “想我了没。” 灼热的气息扑过来,姜从珚咬着唇不说话。 男人很不满, 张嘴咬了起来。 姜从珚想起上次在马背上发生的事,警铃大响,赶紧偏头躲他, “你要是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上次好歹还没人,现在王庭到处都是人。 早知他这么浑她就不该来接他,反正也没落着好。 拓跋骁知道她的性子,权衡了下没继续下去,却没离开她,继续问,“想我了没。” 搁在腰间的大手还重重捏了她一下,不断揉弄,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她又酥又痒。 狗男人。 姜从珚在心里将他骂了八百遍,可她现在落在他手中,形势比人强,相比起心里那点羞赧还是保住面子更重要。 “想了。”她含糊咕噜出两个字。 男人这才安分了,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肌肤相贴,她清晰感觉男人的身体绷得有多硬,她也僵硬了一路。 穿过外围重重营帐,两人终于抵达王帐。 拓跋骁利落下了马,又将她抱下来。 脚一踩地,姜从珚差点摔下去,刚才在马背上颠了这么久,她臀腿都疼了,一时没恢复过来。 男人眼疾手快地把她捞回怀里,笑了声,横抱起来就往她寝帐走。 不、这……一回来就…… “你刚回来,应该还有事情要处理。” “没有。”男人毫不犹豫的说。 “……” “我有话想跟你说。”姜从珚心思急转, “说什么?” 姜从珚一时卡了壳,还真不知该说点什么,没等她编出话来男人已经踏入帐中。 行军打仗难免疏于收拾,阿榧领了女郎的命令在浴室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裳,还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正带着侍女候在堂中等着伺候,瞧见女郎是被王抱着回来的,经验丰富的阿榧便明白接下来的情况了,当即带着侍女下去,只把东西留在了浴室。 姜从珚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忽然有点慌神,想要阻止却做不到。 没有外人男人再也装不下去了,不等把她放稳唇就堵了过来。 他一亲,姜从珚就皱起了眉。 刚刚在马背上全是风还不觉得,现在在室内,男人又凑得这般近,身上的味道就明显起来。 哪怕到了初秋天气渐凉,他一路狂奔回来身上也流了不少汗,后背几乎湿透了,更别说下巴处粗硬的胡茬扎得她生疼。 她咬着牙,屏住呼吸紧闭齿关,双手用力去推男人的脸。 男人感觉到她明晃晃的嫌弃,不仅没松还故意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把脸贴过来,用胡子扎她。 她白生生的脸蛋都被扎出一片红。 姜从珚真的有些恼了,狠狠咬了他一口,半点没留力气。 男人吃痛,终于松开她,唇上一排清晰的牙印。 “就这么嫌弃?”他轻哼一声。 隔了这么久没见,一点儿不想跟他亲近,只顾着嫌弃他身上的汗。 姜从珚偏过脸不说话,一截脖颈雪白清冷。 别人的小别重逢不说多温馨,可也没像他这样一见面就捉弄人,害她又丢面子又受惊吓的,现在更是明知她受不了他一身的灰汗还要贴过来。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白天想,晚上更想,连做梦都是跟你……” 姜从珚捂住他的嘴,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好话。 “你还不去洗澡?”她实在受不了了,一身味儿,她感觉自己身上都沾上他的臭汗味儿了。 白瞎她今日特意换的衣裳。 拓跋骁垂眸看眼捂在自己嘴上的嫩掌,又直勾勾地看着她,伸出舌舐了下她的掌心。 “呀!” 猝不及防,姜从珚低呼了声,温软滑腻的触感,又痒又麻,她下意识缩回手,半只胳膊都僵掉了。 拓跋骁瞧她白嫩嫩的脸颊一片绯红,清冷的乌眸水光盈盈,正愤怒地瞪着自己,表情鲜活灵动,简直叫人爱到不行。 他只恨不能现在就把人压到床上去,可美人儿板着脸,说什么也不让他碰。 “你帮我洗?” 不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男人已经拽住她的胳膊强拉了到了浴室。 拓跋骁撩开帘子一看,那个大浴桶没有了,只剩她原来那个小浴桶摆在中间。 “嗯?”他偏头看过来。 姜从珚撇过脸,努力忽略男人灼热的眼神,一脸平静地说,“我用不上,摆着白占地方。” 拓跋骁哼了一声。 她的小心思如何瞒得过t他,他没回来时她用不着,可她明知自己回来了还不肯摆上,根本就是故意的。她在这事上一向矜持,只是共浴都推推阻阻的要他哄上好久才肯。 他想起新得来的那些书,里面可不止在浴桶,跟书上画的相比他之前简直简朴得过分。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都快炸了,要不是她不许不洗澡就碰她他早…… 拓跋骁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你帮我解。” “你自己没手吗?” 拓跋骁就非要她帮自己,抓着她的手不放,粗粝的大拇指不断揉捏她细软的手心。 出征前被她亲自换了次衣裳,他突然迷恋上这种感觉了,尤其是她帮自己解开衣裳的时候心脏咚咚直跳,激动得仿佛要撞破胸腔。 姜从珚实在挣不开他,只好慢吞吞地帮他解开腰带。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6节 男人很快剥了个光,大剌剌地站在她面前,健硕的胸膛冒着一股热气。 姜从珚被熏得耳根发热,尽量不去看他。 拓跋骁站到洗漱架面前,铜盆里面盛好了水,他捧起一捧吸到嘴里,咕噜咕噜漱了几下吐到旁边,又捧起一捧浇到脸上搓了几把,摸到下颌浅浅的胡茬,他拿起旁边的刮刀对着镜子刮起来。 男人速度飞快,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他来到浴桶前,里面兑好了热水,现在还是温的。 浴桶虽小他一个人能勉强塞下,但他不爱泡澡只想快点刷干净,浇了几捧水到身上,抓起一把皂粉搓起来。 姜从珚没有看人洗澡的癖好,本来想走,可男人不让,她侧身站在一边,“你饿没饿,要不先吃饭吧。” 话刚说完,一片水花从天而降,她身上的衣裙湿了大半,睫羽挂着水珠,一眨,便“嗒”地一下滑落,顺着莹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她怔怔地转过身,一时没反应过来。 拓跋骁也愣了下,他还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动作太急太用力不小心把水浇到了她身上。 “你……” 披风早已解下,她身上的衣裙是上好的丝绸,柔软贴肤,布料浸了水湿哒哒地贴在她身上,女孩儿姣美的曲线被清晰勾勒,拓跋骁喉咙一紧,碧眸越发幽深起来。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页画,里面的女郎衣襟半敞,无力地歪在汤池边…… 第92章 “好像…有什么声音。”…… 浴室的窗帘是放下的, 光线昏昏蒙蒙,女孩儿柔美的身姿立在一室幽暗中,光影悄悄剪出一段玲珑曲线。 姜从珚身上的衣裳湿了。 过了片刻热气散去,她渐感觉到浸入肌肤的凉意, 肩膀颤了颤。 她鼓起脸恨恨地瞪了男人一眼, 欲去换衣裳, 刚转过身, 手腕被股巨大的力道拽住, 她整个人落入男人怀中, 不等她说什么拓跋骁抄起她腿弯抱起。 “你干……” “噗通”一声她被男人放到了浴桶里,猝不及防,险些呛水。 她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男人大掌按住肩膀压了回去。 她再次撑这浴桶边沿想起身,可男人钢筋铁骨一只手就完全制住她, 她在他力道下动不了分毫。 “你发什么疯?”姜从珚骂了一句。 她不计较他把自己弄湿就算了, 男人还愈发过分起来。 “你身上沾了我的汗,不洗洗吗?”男人哑着声音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脖子下面。 “……”要洗也不是现在洗,更不是用这种方式洗,布料打湿后紧绷绷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你让我起来。”她仰着脸瞪他。 刚才落水溅起水花,她整张脸都湿透了, 眉毛湿了, 鬓边的碎发也湿了,黏乎乎地贴在脸颊上、脖颈上, 细密的水汽渐聚到一起凝成一颗又一颗细小的莹珠,顺着饱满的脸颊滑落,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白玉般细腻柔润, 泛着微微的莹光。 姜从珚还不肯放弃,她总觉得男人没安好心,挣扎着要起来。 拓跋骁一手掐着她肩,居高临下地看她扭着身体,漂浮在水面上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曳,像一条漂亮的鱼尾,此刻她幻化成了传说故事里的精怪。 拓跋骁见到这副美景,突然明白汉人所说的含蓄美了。 似露未露,却引人无限遐想。 姜从珚见男人顿在原地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碧色的瞳孔愈发幽深,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想别的,她后脊一僵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有点陌生。 中间隔了快两个月未见,有陌生感很正常,可她的陌生不仅仅源于此。她感觉男人现在这方面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具体怎么不同她又说不清,总之让她有些不安。 “你让我起来,水有些凉了。”她最终放软了声音,湿漉漉地看着他,几乎带着服软的意味。 男人终于把手掌从她肩膀挪开,继续往下,环住她的腰将人捞了出来。 甫一出水,姜从珚打了个颤。 “冷,我要换衣裳。” 现在天气冷,穿着湿衣容易着凉。 拓跋骁感觉到掌心里的娇躯在轻轻颤抖,他手指落在她腰间,“你刚帮我换了,现在我帮你,用你们汉人的说法,这叫礼尚往来。” 姜从珚:“……” 礼尚往来是这么用的吗? “我不用。” 衣裳一脱,想也知道男人接下来会干什么。 “你不能等等,等晚上吗?才回来就这样……”她七嘴八舌地说,明知是徒劳还想挣扎挣扎,“王庭里还有不少事,大家都等着跟你汇报呢,还有,边贸要开始了,要送多少牛羊马匹派谁去,事情这么多……唔!” 男人已经听不下去了,直接堵住她的唇,她嘴里全说着正事,一句也不说想念自己的话。 他早想朝她扑过去,先前的意外让他品味到了另一种意趣,可那是吃饱喝足后的闲情逸致,他现在都要饿死了,哪儿还有别的心思。 他一边亲一边解,打湿后的布料黏在一起实在不好脱,男人后面没了耐心—— “嘶啦——” …… 纱帐飘飘摇摇,窗缝中漏进来的光斑一点点变斜、一点点变淡,最终完全消失。 姜从珚脑子已经开始昏沉,迷迷糊糊间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吱呀吱呀”的,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好像…有什么声音。”她提醒了男人一句。 “什么声音?”男人根本没听进去,喘着气随口答她。他动作不停,腰背起伏如同草原上疾驰的猎豹。 姜从珚被他弄得难以集中精神,可过了会儿声音还在,她努力去听,发现好像是身下传来的。 她身下……不就是床? 刚理清思绪,声音更明显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床柱也跟着晃起来了。 等等,她记得这床不是一体打的而是拆了组装的,本就不如别的床结实,正常睡觉肯定没问题,可他在这上面这么多回…… 她原先以为那种摇晃感是男人造成的,没想到这床也经不起折腾。 姜从珚猛地瞪大眼,用力去推男人的胸膛,“等、等等,你停下!” 拓跋骁正上头被她打断有些不高兴,还是勉强克制,“又怎么了。” 他不动,果然没声音了,床也不晃了。 “床、床有些松了。”姜从珚也喘着气说。 “嗯?” 男人特意动下,“吱呀”声又出现了,两人明显感觉到床铺的松动感。 “……”姜从珚捂脸。 男人却没觉得有什么,还行继续,姜从珚赶紧喝住,“要是把床弄坏,接下来一个月你都别歇在我这儿!” 她实在丢不起这脸。 拓跋骁见她表情如此坚决一副气急了的模样,知她是认真的,她脸皮向来薄得很,可他才尝到滋味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男人环视了圈,眼神突然落到床边的高脚小桌上。 他将她抱了起来。 …… 日落到月升,月升又月落。 怀里的人早没了意识,可他却抱着不肯放手。 直到天际吐出一缕白,青铜灯台上的蜡烛早已烧完只剩一圈又一圈蜡泪,男人才狠狠吐出一口气停了下来。 他把人抱回床上,扯过被子盖住,搂着她终于沉沉睡去。 连续赶了许多天路,一回来就折腾这么久,便是铁打的人也累了。 一觉睡到下午,拓跋骁先醒过来,见怀里的人睡得正熟,小脸红扑扑的,嘴唇微肿,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甜,他忍不住又亲了几口,直到女孩儿睡梦中也拧起了眉,他恋恋不舍地松开。 昨日回来没用饭一直到现在,拓跋骁也饿了,下床披衣,叫她的丫鬟送饭进来。 阿榧早预备着了,从昨夜到今早里面一直没吩咐,她t不敢打扰,只能忧心地等着。 “可要叫女郎起来用饭?”她试探地问了句。 “不用,她还睡着。”拓跋骁说,又补充句,“你备着,等她醒来就能吃上。” 阿榧:“……是。” 拓跋骁大口大口吃完饭,又把阿隆叫到寝帐门口来,吩咐了一件事。 阿隆愣在了原地。 “还不快去?”拓跋骁不耐烦地催了声。 阿隆:“……是。” 第93章 “珚珚,我错了。”…… 歇了三四个时辰, 拓跋骁就完全恢复过来,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可他还惦记着她,想继续抱着娇软的身子, 刚回屋准备上床, 阿榧来说外面有大人求见王。 “大人说是急事。”阿榧继续解释。 好事被打断, 拓跋骁只好按下心里那点不高兴去了王帐。 王庭积压了不少事等着他处理, 他昨天下午到王庭, 一直到现在, 整整一天过去,再不理正事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他这么一出去,众人见到苗头,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地滚了过来。 王帐里的来人越来越多,商议了好几件事后, 可地延寻忽然凛声道:“王, 匈奴王庭的探子传回消息,梁国曾派了使者秘密前往匈奴贿赂他们的大臣,让他们劝说单于趁王攻打羯族时发兵偷袭我们。”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7节 “汉人狡诈,王执意与梁国结成盟约,可他们现在却背叛鲜卑,我们难道要就这么忍受梁国的背叛吗?要是不叫他们付出代价, 以后别人都不把鲜卑放在眼里了, 我们还怎么威震草原?” 可地延寻的话一出,帐内所有鲜卑人义愤填膺、愤恨不已,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梁国是把他们鲜卑当初弱小可欺的部落了吗?哼,他们鲜卑兵强马壮,惹怒了他们, 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王,我们打进梁国去吧。” “就是,让梁人看看我们鲜卑勇士绝对不是他们可以随便背叛的。” “已经打下羯族,中间没有阻碍了,我们直接南下吧。” “听说梁国皇帝住的宫殿,喝的美酒,睡的女人都是最好的,等把梁国打下来,让王也住进他们皇宫,睡他们的……” 这人话还没说完,忽的感觉后背冒出一股寒意,后颈皮顿时绷起,抬眼瞧过去,便见王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 见王脸色不好,众人议论声渐低下去,脸上的表情依旧不服气,挥舞着强壮的胳膊,像昂扬搏斗的大公鸡,张牙舞爪地要去战斗。 拓跋骁当然是愤怒的,但梁国的背叛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他对梁国本也没有感情,结盟只是为了利益。 起先羯族未灭两国相安无事,梁帝自然愿意跟他结盟以威慑匈奴,如今形势急转,梁国的态度发生变化再正常不过。 至于匈奴最终没有被说动出兵,只因他这一仗打得十分顺利,短短一个多月便以雷霆之势席卷整个羯族,没有将鲜卑拖入持久战的消耗中,可以想见,一旦战事不顺,或者他到入冬还不能拿下羯族,匈奴必会趁机来攻让他腹背受敌。 也正是因此,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他是不会随意南下的。 别人都说梁国软弱,可再软弱他们也有千万男丁,中原更是地势复杂关隘众多,绝不可能像攻打羯族那样三五月就能结束。便是他征战多年自信无人是自己的对手,一旦与梁国开战,他也不能确定何时能结束战争,届时匈奴趁机来犯的话…… 最重要的是,凉州还有十万强兵,她又是凉州侯的外孙女,从她言语中又知她跟外家十分亲厚。 “不用多说了,梁国的事本王心里有数,今年之内,本王不会再南下。”拓跋骁一锤定音。 他在族中向来说一不二,既下了决心,众人便知再劝王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好按捺下愤恨的情绪,继续商量其余的事。 鲜卑族中是以部落联盟的形式存在,有点像宗主国与分封国,其余部落要听从王庭的调兵遣将,政治上要立场一致,每年秋天还要向王庭上缴牛羊。 拓跋骁与梁国约定了边贸,他需要更多的牛羊、皮草还有马匹去交换布匹、盐茶和铁。 光是战马就要一万匹,牛羊数量就更多了,当然,他要的生铁量也十分庞大,要是锻造好,能给每个鲜卑骑兵多发一把刀。 拥有锋利的武器就意味着战力的增加,尤其对凶猛的鲜卑骑兵来说,简直如虎添翼,让他们今后在草原上更加所向披靡。 各部分别要进供多少牛羊马匹还需慢慢商量,当然,每部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希望能少分派些,极力给自己找理由。 拓跋骁对各部情况了如指掌,早已心中有数,根本没管他们的说辞,很快派下任务,统筹的事还是交给可地延寻,这些事基本都是他在管。 一忙,半天就过去了。 天色暗下来时,拓跋骁终于不耐烦打发走所有人,快步回来姜从珚的寝帐。 没见她出来,他有些奇怪,一整天过去了,累成这样? 他撩开帐帘跨进卧室,却见阿榧守在床前,正拿着巾帕在她额上擦拭。 “怎么回事?” 男人大步跨房中,青铜灯台上数盏明亮的烛火扑过来,清晰照见床上女郎的身影,拓跋骁见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却有些苍白干涸。 一看就是病了。 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阿榧听到漠北王的声音,赶紧转身行礼,“我申时来瞧女郎醒没醒,发现女郎双颊绯红,以手触额,肌肤滚烫,不知何时起了热。我已请了张先生手下的医女来为女郎诊脉,医女只说是夜间受了凉气,女郎身子弱,这才发起了热,已经配了药,只等煎好服下,又让我时时给女郎擦拭降温,顺利的话明早就能退热了。” 拓跋骁一听,冷硬的五官僵了下,碧眸满是懊恼和后悔。 夜间受了凉气。 他昨日把她放到浴桶中,捞出来时她说冷,他也及时为她解了湿衣,没想到还是病了。不,他忽想起夜间,因为床铺松动,他把她抱到了桌上。 北地秋日已经凉了下来,夜晚寒意更甚,他起先还给她半裹了条薄被,后来兴致上头他也顾不得许多,丝被几番滑落,大概就是这叫她受了凉。 他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弱不禁风,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要如何擦拭?”他撩起衣角坐到床边,手背贴上她的脸,果然一片滚烫。 “这……”阿榧听出漠北王的意思,抬头看他一眼,犹豫了下,“要不还是让我照顾女郎吧。”您瞧着就不像是个会照顾人的。 阿榧担心他不仅照顾不好女郎,反叫女郎病情加重,先前一个多月都好好的,唯独漠北王一回来就把女郎折腾病了。 “说!”拓跋骁冷声命令。 以他的敏锐如何察觉不到阿榧的小心思,只是懒得跟她计较,可她要是继续推三阻四,就算是她的侍女他也不客气了。 阿榧抖了下,只觉一股气势朝自己迫了过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敢再惹漠北王生气,只好细致交代了该如何照料女郎,然后退了下去。 拓跋骁拿起旁边的湿巾拧干,仔细擦起姜从珚的脸颊、后颈和手心。 他先前伺候过她几回,动作倒没那么粗鲁了,有些生疏,力道却十分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她额上不停地冒着细密的汗珠,发际处的绒毛都洇湿了,软塌塌地贴在通红的肌肤上,整个人泛着股湿漉漉的潮意,呼出的气息也比平时滚烫。 拓跋骁见她嘴唇发干,又出了这么多汗,打算给她喂点水,可她还昏迷着,也不知主动吞咽,他想了想,端起碗自己含了一大口,贴上她的唇一点点哺进去。 她要是还有意识肯定不许他这么干,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男人就无所顾忌了。 如此喂了一整碗水,女孩儿的唇瓣终于水润起来了。 或许是身上难受,她眉头一直蹙着,眼睛紧闭,长长的睫羽垂下,细腻的肌肤在发热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红润通透的质感,让她模样可怜又柔媚极了。 拓跋骁就这么守在床边,一直给她擦拭降温,又给她喂水。 半个时辰后,阿榧端着药进来了。 才熬好的汤药,冒着滚烫的热气,托盘上还放着一块压舌板,方便撬开病人的嘴喂药。 拓跋骁看了眼,让她把托盘放下出去。 他的性格实在霸道,不容任何人反抗,阿榧也知漠北王根本不把她们这些侍女放在眼里,只是看在女郎的面子上才容忍一二,可女郎现在又昏睡着做不了主,她只好憋屈地下去了。 等药凉到合适的温度t,拓跋骁依样画瓢,跟之前喂水一样让她喝了下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许是药起了效,又或许是一直擦拭双管齐下,姜从珚的体温慢慢降了些,出汗没那么多了。 拓跋骁紧绷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两分。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一路上也瞧见她在衣食住行上的讲究,她的侍女更是把她当瓷娃娃一样照顾着,可正是因为照顾得太好这两月没怎么生病,便叫他懈怠了两分。 后悔肯定是有的,可除了后悔,他心里还一些别的复杂情绪。 拓跋骁就这么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中途阿榧进来换了次蜡烛。 快到半夜时,姜从珚终于醒了。 眼皮沉沉的,似有千斤重,睫羽颤了许久才终于睁开,视线也不清晰,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隐约感觉到些光亮。 她脑子混沌得很,思绪慢了好几拍,许久之后才感觉到酸软的四肢。 一开始她都没发现自己生病了,还以为身上的酸痛是男人造成的。 察觉到旁边一道高大的人影,她无力地偏头看过去。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背着光的眼睛格外黑沉。 他这状态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声音干哑得厉害,嗓子更是疼得仿佛有小刀在划。 “你病了。” 姜从珚眼皮微睁,有些惊讶。 她抬起软趴趴的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可惜她手也烫,摸不出什么,温度似乎是比平时高些。 她身体虽弱,因被若澜照顾得好,这一两年生病次数倒不多,便是从长安一路北上到鲜卑,路上也只生了场小病,一两天就好了。 或许是生病后思维不够灵敏,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是谁害她生病的,还不是这狗男人! 她立马变了眼神,偏过头,不想再理他。 昨晚发现床松了后,男人确实没在床上继续了,可他却把她放到了小桌上,后来又滚到了榻上,至于再后面有没有别的她就不知道了。 被子掉了好几回,她当时被他折磨得也顾不上,肯定就是那时着了凉。 也不知道那本书教学质量怎么这么好,男人的手段越发多了,她根本招架不住。 拓跋骁继续拧了帕子给她擦拭,姜从珚正在气头上,不想他在面前碍眼。 “你出去。”她闷闷地说。 拓跋骁:“……” 男人沉默了会儿,接着姜从珚听到他把帕子扔回水盆里的声音,又感觉男人起了身,床铺轻轻回弹,以为他要出去了,下一秒却被捞起,上半身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珚珚,我错了。” 第94章 你要点脸吧。 “珚珚, 我错了。” 听到男人主动认错,姜从珚有点惊讶。 以男人骄傲自我的程度,要他认错很难,此刻他说自己错了的话, 不算多严肃, 却是个态度。 “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姜从珚细声说。一说话嗓子就疼, 都怪这狗男人。 拓跋骁怔了一秒, 紧接着反应过来, 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低头俯身,“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 “珚珚,我错了。” “珚珚我错了, 别气了, 别赶我走……” 姜从珚:“……” 男人声音不停,一句接一句,说的话越来越没骨气,她眼角抽了抽,他现在的表现还是那个睥睨狂傲的漠北王吗?活像一个无赖,还是那么大一只无赖。 看他认错态度积极, 说了这么多好话, 她心里的气还是散了些。 虽没那么气了,但她不想男人太得意, 尤其在那事儿上,他实在过分,该趁机给他点惩罚。 姜从珚垂下眼睫, 抬起酸软得几乎没有任何力气的手推他,“你去王帐睡,接下来半个月不许碰我。”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8节 她本想说一个月的,又觉男人不可能忍这么久,便只说半个月,可能半个月他都不愿意。 果不出她所料,男人听到她的话立时皱起了眉,将她松开了些,不赞同地看着她,“半个月?” “嗯。” “不行。” 姜从珚冷着脸不说话。 拓跋骁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七天行不行?” 姜从珚:“……” 买菜呢,讨价还价的。 “既然王不是真心认错,那就算了吧。”她幽幽地说,长睫垂下,轻轻盖住瞳仁。 拓跋骁:“……” 他发现自己实在拿她没办法,确实是他理亏,又见她一张小脸还红通通的,眼神不似平时精神,浑身透着无力的病容,瞧着可怜极了,心中顿生出些怜惜来。 “行,半月就半月。”拓跋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姜从珚这才抬眼看他,男人脸上满是郁闷,哼,他害自己生病难受,叫他憋几天怎么了。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拓跋骁变了脸,“你只说不让我碰你,没说连睡都不能睡在这里。” “……那我现在把这条加上。”姜从珚也决定耍无赖了。 拓跋骁:“……” 还带临时变卦的。 姜从珚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峙许久,最终还是她精神不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出去,我要睡了。”她推开他胳膊躺了回去。 拓跋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吃完饭再睡。” 一天多过去,就喝了点水,什么也没吃。 他先前想等她睡醒吃,不想她居然病了,一直睡到现在。 他不说姜从珚都没想起来,身上因为发热酸痛难受,头也晕乎乎的,她一点儿没感觉到饿,就算提到吃饭她也没有胃口。但她却没任性,是该吃点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 拓跋骁让阿榧把饭送进来,是一碗熬得香软浓稠的瘦肉咸粥。 男人主动端过碗勺起一勺喂她,姜从珚懒得在这些小事上掰扯,只是她食欲实在不佳,喝了几口就饱了。 男人劝她再吃点,她忍着又吃了两口,突然有点反胃,实在吃不下了。 先前吃了药,许多药本就有抑制食欲的副作用。 拓跋骁将碗搁到一边,捏捏她纤细的胳膊,难怪这么瘦,吃得比猫还少,怎么胖得起来。 吃完饭,又漱了口擦了脸,一切收拾妥当,姜从珚再次看向男人,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真要赶我走?” 拓跋骁还试图挣扎,可最终也没能改变她的心意。 姜从珚看他走得一步三回头的,莫名想到了灵霄,那天离开时也是这样。 拓跋骁怀着满肚子的郁闷独自去了王帐,躺在宽敞的床上,身边冷冷清清。 他以前一个人也是这样过来的,那时他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没有人打扰自己很好,可跟她结了婚,他就只想夜夜抱着她跟她睡在一起了。 唉,她体质太弱了,他也没想到这样就能着凉,他大冬天赤膊上阵都没事。 等过几日她好了,得了闲,该带她去锻炼锻炼。 … 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身上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阿榧来服侍她洗漱,擦完手和脸,姜从珚说:“我想沐浴。” 昨天出了好多汗,身上黏糊糊的,连头发都潮潮的。 “女郎,您才退了热,不能再受凉了。”阿榧一脸严肃。 “我身上实在不舒服。”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阿榧。 对上女郎的眼神,阿榧一下就心软了,叹了口气,“那我拧了热帕给女郎擦擦吧。” “嗯嗯。”姜从珚赶紧点头,能擦擦也是好的。 待褪了半边衣裳给女郎擦拭时,阿榧才发现女郎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未消的痕迹,不过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羞得脸通红了,反在心里抱怨漠北王总叫女郎吃苦。 擦完汗换上干净的衣裳,姜从珚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身体残留着发烧后的酸软,精神却好许多。 拓跋骁中午也过来了,跟她一起吃了饭,男人脸皮厚,她实在赶不走。他说她的惩罚里只不许他晚上回来睡,又没说不能回来吃饭。 行吧。 吃完饭,她一会儿还要继续喝药,坐在堂屋歇息时,她问起边贸的事,男人便将他的安排告诉了她。 人选已经定好了,各部的牛羊马匹也都赶着上了路,分两批送去,羯族那条通道上他会在重要城镇和路口派兵把手,残余羯民绝不敢滋扰。此一战他已经足够仁慈了,他已放出话,胆敢再坏他大事,便是族灭之时。 大体没有问题,她对各部的了解不及拓跋骁,不会轻易插手自己不懂的事,但她有点别的想法,于是道:“能不能把土默川的牲畜全换成羊,牛留下来?” “怎么说?” “人力不及畜力,把牛留下可以提高耕田之力。若澜给我的来信说土默川现在多数还是人力耕田,效率极低,一个人每天也耕不了几亩地,我们本就地广人稀,t更该想办法提高效率。中原地区驱使黄牛耕地十分寻常,再辅以合适的农具,能耕之地倍数于人。王应该是打算在土默川广种麦田的,明年要耕之地比今年更多,自然该早做准备。” 拓跋骁听完觉得十分有道理,只是还有点不确定,“那些牛一直是散养的,能当做耕牛用?” 姜从珚:“先试试嘛,总要有个开始的,且匠人中有擅长农耕的,多训练训练总能挑出些适合的用来耕地,等明年再养些小牛,从小驯化,耕牛便能越来越多了。” 她的话很是,拓跋骁便应了,说等会儿就派人去传信。 至于那些牛,自然就交给若澜去处置了,希望在明年能驯化出一批耕牛来。 姜从珚又问起羯族的事,回来那天她就想问的,只可惜男人根本没给她机会。 拓跋骁先简单概括了战况,难得说了句赞扬张铮的话,“……他对攻城确实很有一手,造出的器械很有用,在攻打雁门时起了很大作用,我把他提成副将,给了他三千兵马,以后这些人也随你调用……” 姜从珚心中一动。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她以为先给张铮谋个不大不小的军职便算不错了,他却说随她调用…… 她看着男人,他说得十分随意,好像只当成了件小事,她一时间难以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是信任吗?还是自信? 姜从珚听他继续说,“参战的军队我都杀了,其余男人被俘虏起来,按你说的,叫张铮押送到土默川去种地,第一批已经在路上了……跟五都什有关的贵族女人和孩子分给了下面的人,平民暂时没动,他们要是安分的话……” 对于战败者,这样的结果其实算不错了,没有肆意屠杀,平民暂时还能安稳。 拓跋骁是个枭雄,他靠武力威震四海,对敌人毫不留情赶尽杀绝,但他性情并不残暴,从不以弑杀为乐,比起乌达鞮侯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样的人间炼狱,上下几千年也找不出几段历史能与之匹敌。 如果拓跋骁不死,最终是他一统,结局或许会稍好一点。 但这也只是她美好的想象,汉胡之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现在就思考这些也没意义,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知道将来的路会走向何方。 “王今年应该不会大规模征战了吧?”她问。 拓跋骁心中一喜,“你舍不得我出征?” 姜从珚:“……” 你要点脸吧。 姜从珚白了他一眼,“我是想说,王如果暂时没有征战的打算,能不能分一部分铁给我,我想打农具。” 说起这她也很无奈,种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垦荒,要松土,要浇水,要除草,要想办法堆肥,还要防病虫害,万一老天不开眼几个月不下雨,一年就白干了。 农耕经济抗风险能力低,畜牧的话就更低了。 拓跋骁迟疑了下,没一口答应。 他当初要铁自然是有他的用途,可她现在开口要,也是重要的事,他一时难以抉择。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他要考虑,姜从珚却不想再等,地缘政治瞬息万变,错过这次机会明年还会不会有边贸都不一定了。 她沉思了会儿,理了理思绪,抬起眸子认真看着他,十分郑重地说:“王,我真的很需要铁。”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年的冬天比前些年冷了许多,我担心没有足够的粮食,草原上很难度过艰难的冬日,万一再发生雪灾,会有一大片人冻死饿死……” (永安)十七年九月,京师及近畿诸州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有僵尸万者。 (永安)十八年三月,延、永二州雪盈尺,江水冰。 (永安)十八年五月,宣州霜雪害桑稼。 史书上记载了一场从永安十七年到永安十八年,一场将近半年的寒潮大雪。 身处南方的梁国都遭受了如此严重的雪灾,对于更北方的草原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灭顶之灾了。 没有时间了,她迫切地要在这场灾难到来前囤上足够多的粮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抓紧最后的两年时间赶紧种田。 拓跋骁是经历过雪灾的,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见不到一点绿意,冰冻的土壤硬得像石头,挖不出任何食物。 厚厚的雪将人的生命吞噬,那时他以为他跟阿母会死在那个冬天。 拓跋骁的气势有一瞬间的哀伤,很快又恢复如常,让人几以为是错觉。 “好,我答应你。” 他语气有些沉,姜从珚知道他下这个决心也不容易,消息一旦传出,必有许多人反对,他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谢谢王。”她微微仰着头,一双乌灵灵的眸子看着他,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拓跋骁一见她这模样便觉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那我今晚回来睡?”男人趁机提要求。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19节 姜从珚:“……” “一码归一码。”她收起眼神,正色道。 拓跋骁咬咬牙,幽怨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仍不肯松口,渐转为深不见底的幽暗。 半个月,等半个月后他一定要她朝自己求饶。 过了片刻,拓跋骁忽然想起自己从羯族带了些东西回来,让阿隆去王帐取来。 打仗自然少不了搜刮战利品,他又是王,最好的东西都得留给他。 阿隆很快带人搬来了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全是各种金银珠宝和珍稀摆件,杂乱地堆在一起,跟不要钱一样。 “这都是从五都什和他儿子的宫中搜刮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拓跋骁说。 姜从珚:“……” 这乱七八糟的,她能喜欢就怪了。 她起身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一个装着水果的箱子上。 里面有橘子、枣、桃、核桃……虽不太新鲜了,却也勾起了她一点馋意。 她虽有石蜜能吃到甜的,可水果的香甜感是不同的。 草原上水果太少,她不想浪费人手在搜刮水果上,这几个月就忍过来了,现在突然见到,自然有些馋。 这时,阿榧正好把药端过来,凉得刚好,姜从珚接过碗一饮而尽,又漱了好几下口才勉强把药味压下去,舌根仍隐隐发苦。 阿榧机灵地从箱子里捡出一个橘子,剥好后递给她,“女郎不若吃个橘子压一压药味。” 姜从珚欣然接过。 拓跋骁见她喝药喝得面不改色,一点也不见娇气,问,“平日吃饭那么挑剔,汤药这么苦你却能轻易咽下去?” “习惯了。”姜从珚淡淡道,下一秒她眼神一变,看着他,有几分怀疑,“你怎知我的药很苦?” 拓跋骁:“……” “咳,药不是苦的还能是甜的吗?”他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 没想到她这么敏锐,险些暴露了。 姜从珚“哦”了声,心里却觉得男人没说实话,可一时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拓跋骁生怕她想到什么,到时恼羞成怒又要给自己冷脸,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连忙离开了。 姜从珚倒没怀疑,他确实挺忙。 男人走后,姜从珚看着屋子中间那几大箱乱七八糟地珠宝有些头疼。 值钱倒是值钱,但这勉强算他送的礼物,要是拿去卖了也不合适,留着吧,她其实也用不上太多。 阿榧则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那些金银珠宝,这下女郎有更多首饰了。 女郎生得这么美,本该多打扮打扮,可女郎自己不在意,现在戴的那些首饰好多还是老夫人给的。 “你先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登记个册子吧。”姜从珚朝阿榧吩咐道。 “好嘞。”阿榧脆脆应声,很快带着两个小丫鬟摆弄起来。 姜从珚病尚没好全,身上还乏着没有力气,现下吃了药困意涌来,便转身去屋里睡觉。 阿榧花了一下午把几大箱子金银珠宝分类整理好,又挑了些好看又不俗气的出来,等女郎睡醒后便来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姜从珚随意打量了下,看中一个琉璃灯盏,薄薄的琉璃透明如水,形状犹如一只半合的碗,既能避风不会被吹熄,又能透光,很是实用。 晚上,她照常歇息。 拓跋骁安分了两天,第三天夜里终于按捺不住偷偷跑回她帐中,悄悄爬上了她的床。 被赶出去凄凄惨惨地独自睡了两晚,现在重新抱着媳妇儿,拓跋骁喟叹一声,心里终于满足了。 要是以前姜从珚睡眠浅肯定能发现男人的动作,可她这几日病气未除、精神不济,加上晚上喝的药有助眠功效,便睡得沉了,对男人的行为一无所知。 拓跋骁夜深了才偷偷摸回来,天没亮就走,除了值夜的两个亲卫,竟没一个人发现,只是那亲卫也不知这t夫妻俩的具体内情,便不曾跟姜从珚禀告。 这么混了两日,姜从珚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停了药,晚上觉浅了些,终于察觉到异样。 她起先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自己被敌军绑起来了,手脚都动不了,直到她拼命挣扎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搂着。 搂着?除了某个狗男人还能有谁? 眼前一片漆黑,她凭借感觉朝男人胳膊重重拧了下去。 男人肌肉一绷。 “你怎么在我床上?”姜从珚恨恨地问。 拓跋骁不说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她又踢了下他。 “我太想你了。”男人把脸埋过来,贴在她颈窝说。 “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先前分开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就赶我出去,你就少惩罚我些时日吧。” 男人声音低沉,寂静漆黑的夜晚中,那略带磁性的喑哑质感犹如一支轻柔的羽毛不断挠在人心尖上,他又用这种讨好的语气说出来,意志不够坚定的恐怕都要被蛊惑了。 姜从珚心硬如石,才不被他表象欺骗,他现在看着可怜,但她求他的时候男人可没心软,反而变本加厉折腾她。 她本想冷声坚定自己的态度,脑中却莫名想到前两日他答应给自己铁的承诺,她知道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一时犹豫了。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她动摇了,乘胜追击,又说了许多好话,“珚珚”“珚珚”叫了好几声,简直半点儿不见在属下面前的王霸之气,此间情形要是传出去恐怕都要被人笑话软骨头,他却半点儿不在意。 反正别人又不知道,哄几句媳妇儿又不会掉块肉,到手的甜头才是真的。 姜从珚被他磨得都没法睡觉了,最终只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但她重申了下自己的底线: “你睡可以,不准动手动脚。” “好!”男人答应得飞快,生怕她下一秒就后悔了。 —— “阿椿姐,我给你的单子都看过了吧,这都是女郎短缺的,你千万别漏下了,记得都买回来啊。”帐外,阿榧不放心地叮嘱着。 她早想趁着开边贸的时机给女郎添东西了。他们当初离开长安时带了不少物资,这半年下来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粳米、小米、精面、豆谷、茶叶、干菜、精盐、丝绸、蜡烛……这些草原上没有的物资,用一点少一点,每一份都要精打细算。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不会落下的。”阿椿摆摆手,转身上了马。 边贸的事姜从珚并没有插手,但她跟拓跋骁说过自己要组商队,便趁此机会一起去交易,采购各作坊所需原料。直接南下大梁的商路已经打通,今后走商便更方便了。 两个月前姜从珚让阿椿还有何舟他们从奴隶营中挑了一二百个会说汉语的奴隶,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和训练,吃食也比以前好不少,身体壮实了些,且能听懂指挥,目前暂时得用,加上有管事和凉州亲卫统领,勉强有支队伍的模样了。 等多走几次商积累经验,招上更多的人,旧带新,队伍就能慢慢扩大起来。 送走商队,忽有一骑快马从远处奔来。 阿榧迎上去。 “长安来信。” 阿榧立马接过,呈过去给女郎看。 姜从珚看完上面的内容,忽的冷笑一声。 第95章 生辰礼 或许, 梁国终究是要灭亡的。 因为别人,更因为他们自己。 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司马维谄媚梁帝,让他遣使贿赂匈奴趁机攻打拓跋骁之事。 那日朝上, 群臣反对, 此事就搁置了, 结果梁帝又秘密把司马维叫了去。 从长安出发去匈奴, 路途遥远, 又要避人耳目不露踪迹, 如此便不能使用馆驿快马,费了将近一个月才抵达王庭,没过多久,拓跋骁攻下雁门的消息传遍四海。 雁门一破,羯族不过是没了壳的鳖, 如何能抵挡得住拓跋骁凶狠的利爪?加上贺兰山边境还有莫多娄带去的两万骑兵, 只需拖延一段时间拓跋骁就回军,到时匈奴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种种思虑之下,单于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一直把拓跋骁当成宿敌的乌达鞮侯竟也一反常态的安静,梁国使团只能失望而归。 他们自认为行事谨慎,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后还是有人察觉到了。 这封信是姜淮命人送来的, 意在提醒女儿要小心。 她是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嫁给拓跋骁的, 不管梁国如何对待他们父女,他们身上的血脉就注定跟梁国割舍不清。 姜淮不知拓跋骁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 若知晓后是否又会迁怒到女儿身上,字里行间忧心忡忡,叮嘱她, 要是拓跋骁对梁国有恨,别为梁国说话,惟愿她好好保全自己。 姜从珚看着信上一个个充满关心的文字,心里涌出一丝暖意,同时对梁国的现状感到深深的无奈。 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别说一个人,便是千人万人也难以救回。 五月的端午汛黄河决堤,梁帝采用的司马维的赈灾策略,使河南、河内两郡百姓失去田地,进一步加大了士族的土地兼并;现在又听信司马维的谗言,在盟约尚未破裂时背刺鲜卑,不,也不是听信谗言,以梁帝的性格,这或许就是他本意,只是让别人说出来而已。 对内,他不能维系百姓生存;对外,他又犹疑不定没有魄力。 既已结盟,在拓跋骁没有明确表示要与梁国开战前,梁帝便该竭力笼络拓跋骁以争取和平的外部环境;若当真害怕他南下决心与他撕破脸皮,便该联络匈奴两路出击打拓跋骁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仅凭一纸空文和些许金银财宝就妄图坐收渔翁之利。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她叹息一声,将信纸叠起,让阿榧收到书房去。 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王帐,拓跋骁知道这事吗?可他不曾在她面前提起。 下午,拓跋骁处理完事情,终于得了闲,跑回来找她。 姜从珚正在阅览甘萝新报上来的项目计划,见到男人,放下书纸,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拓跋骁大马金刀地坐到她旁边,“巧了,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嗯?”姜从珚眉梢轻抬,“那你先说吧,什么事?” 拓跋骁却没立马开口,眼神在她脸上扫了遍,继续往下,在她胸腰和四肢来回流转。 “……” 姜从珚被看得极不自在,男人的眼神太强烈,加上他以往不正经的性子,她实在没觉得男人在想什么好事儿,刚起身要走,却被他大掌抓住细腕。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0节 “你干什么?”她低斥了一句。别忘了半个月的惩罚还没过呢。 拓跋骁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没干什么。” “你有事说事儿。”姜从珚让自己表情严肃些。 拓跋骁不逗她了,正色道:“我带你去骑马、射箭去不去?你体质太差,太容易生病了。” 竟是这事? 骑马、射箭?她其实有点心动。 不仅是强身健体,这还是保命技能。 身处乱世,谁又能保证自己时时都是安全的,万一遇到危险,骑术好能比别人跑得快,会射箭能杀敌,总能多份活命机会。 “好啊。”姜从珚欣然答应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拉着她就要朝外走。 “等等,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姜从珚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挣开。 “什么事?” 姜从珚看男人一脸放松,表情挂着两分期待,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难得迟疑了下,要在这种氛围下说这么扫兴的话吗? 但她原本是打算问的。 男人看出点不对,眼神一凛,聚到她脸上,“什么事,很为难?” 算了,说吧,总要问的。 姜从珚仰起下巴,“你知不知道……梁国秘密派了使者去匈奴?” 问完这句,她垂下浓浓的眼睫,带着一点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逃避心理,她想,拓跋骁要是因此发怒也正常。 可她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头顶传来一句,“知道。” 知道? 她复抬起眸子,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拓跋骁大掌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她脸太小,他一掌就能覆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肌肤。 “回到王庭第二天。梁国皇帝做的事与你无关。” 两句话,回答了她问的两个问题。 原来他这么早就知道了,并且在她面前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迁怒。 姜从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复杂。 拓跋骁又道:“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不管梁国发生什么,都跟你无关。” …… 姜t从珚暂时放下手中的事,被拓跋骁带着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入了秋,草地的绿意渐被枯黄取代,有时寒冷的晨间草叶上还会结上薄薄一层霜,一脚踩上去会有冰棱的“咔嚓”脆响。 姜从珚还是骑她那匹玉狮子,这马儿比不上骊鹰,却也颇为神骏,耐力和速度都较别的马优秀,又温顺有灵性,可以长期当做坐骑。 以前姜从珚只会骑马小跑,并不会其余马术,拓跋骁便教她如何在快速飞驰和勒马急停中稳住身体,若是躲避箭雨又该如何趴在马背上,一旦不小心坠马该怎样调整姿势把伤害降到最低…… 他戎马多年经验丰富,骑马发生的意外他都遇到过,讲解起来头头是道。 “……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 “嗯嗯。”姜从珚回忆了下,确定自己都记清楚了。 “那我们上马试试,先从简单的开始。” 姜从珚扣住马鞍,抬腿踩上脚蹬,攒足了力气才跨到马背上,还得亏她个子不算矮,不然爆发力不够真的很难上马。 拓跋骁看得直皱眉,她这速度也太慢了。 姜从珚坐好之后,牢牢抓住缰绳,低头朝男人道:“我准备好了。”语气有些紧张。 拓跋骁便站至马前,打了几个指令,马儿便忽的扬起了脖子和前蹄,马背也陡然从平缓变得陡峭,背上之人很难稳住身体。 姜从珚努力按照男人说的控住缰绳夹紧马腹保持平衡,可她力气实在不够,最终还是没能稳住栽了下来。 “啊!”骤来的失重感让她发出一声惊叫。 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捞,最终稳稳将人接住。 虽不如坠到地上疼,身体相撞的冲击力还是让姜从珚头晕了下。 刚刚那一瞬她是有点害怕的,哪怕知道男人会保护自己。 “你力气太小了。”拓跋骁说。 姜从珚:“……” 脑子:会了。 身体:要噶! 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拓跋骁便一直抱着人,趁机占点小便宜。 “再试一试。”姜从珚鼓起脸。 拓跋骁乐意至极,这何尝不算另一种投怀送抱呢。 果然,姜从珚又被甩下来好几次,每次都被男人接住,大掌抚在她腰间。 虽然每次都被男人占便宜,可一个经验丰富、还能保证自己完全不受伤的金牌练马师父可不好找,被占便宜就占便宜吧,姜从珚也认了。 对拓跋骁,就更是一种享受了。 两人就这么一摔、一接,直到姜从珚精疲力尽,才终于结束今日的教学,骑着马慢慢往回走。 走着走着,拓跋骁突然道,“不久就是我生辰了。” “我知道。”姜从珚侧过脸看他。 “按你们中原的习俗,你是不是该送我礼物?” 无缘无故说起生辰,姜从珚直觉男人没怀好意,有些警惕,“你想要什么?” 总不能又要任由他折腾一整晚吧?不是她思想污,实在是男人脑子里只惦记这些事儿,不由她这么想。 拓跋骁:“我不要你送什么。” “……?”奇奇怪怪的,姜从珚更觉得有阴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自己送我一份礼,想摆在房间里,只是有点占位置,你同意的话就当是送我的礼物了。”男人说得冠冕堂皇。 “这么简单?”怎么这么不可信呢。 “就这么简单。” 姜从珚权衡了下,“……好吧。” 第96章 长高了 练了将近一个时辰马术, 一开始姜从珚只觉得失了力气有点疲惫,直到晚上沐浴完,阿榧来帮她后背涂润肤玉膏时,发现女郎后背、腰腹、胳膊布满淤青, 几乎要赶得上乌达鞮侯那次了。 “女郎!”阿榧惊呼出声, “这是怎么了?” 姜从珚看了眼, 苦着脸, “没事儿, 练马难免磕磕碰碰。” 这都还算好的了, 拓跋骁没让她真摔下去,这都是撞到男人怀里磕出来的,男人简直是铜皮铁骨打的,她被撞成这样,他身上却一点儿痕迹没留。 听她这么说, 阿榧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把手里润肤的玉膏换成散於的药膏,仔细给她涂抹按揉。 等一切弄完,换上一套盘扣紫缎睡衣,将自己捂严实了,姜从珚才允许拓跋骁进卧室。 说好了这半月不许动手动脚,狗男人真这么老实就怪了, 虽没到那一步, 晚上也总不肯安分,时不时骚扰她, 妄图把她撬出一道缝,只她态度十分坚决没叫男人得逞罢了。 拓跋骁飞快洗漱好,随意披了件寝衣, 系带也没系,就这么大敞着,露出大片挂着水珠的结实胸膛。 男人大剌剌的,一点不知羞,以前还想不穿衣服就出来,衣衫不整的,有时她有事想叫阿榧进来都不方便,被她斥了几回才改了些。 爬上床,拓跋骁将人搂过来。 “今年练马摔了好多回,我帮你看看有没有磕青。” 姜从珚:“……” 你的心思还能再明显点吗? “要不我给你揉揉?”男人又说,大掌已经搭在她腰上。 姜从珚吸一口气,推开他,“你要再说话不让我睡觉,就自己去王帐睡。” 拓跋骁:“……”一点也不好骗。 唉,半个月,这也太久了,出征后素了将近两个月,回来就快活了那么一天,一天,早知道就收着点了,可看了那么多书,早把他心火烧得旺盛得不行了,怎么把持得住呢。 第二日,姜从珚险些没起来床。 长时间没运动,突然来这么一下刺激的,其中的酸爽简直了。 全身酸痛得不行,尤其大腿和腰腹为了驭马不得不一直用力,经过一晚上的乳酸堆积,她只感觉每一丝肌肉都绷到了极致。 今天是不能继续练了。 歇了两天,身上的酸痛散得差不多了后,拓跋骁又带她去射箭。 他知道她力气小,特意给她寻了张小弓,只有一石力。 “……身体站直,别歪,重心下沉,推弓和拉弦力气要平衡,肩膀打开……” 拓跋骁先给她示范讲解了一遍,又转至她身后,一边说,一边帮她纠正姿势。 他又高又壮,站在后面,胳膊一伸,她整个人就被他罩在怀里,姜从珚隐隐感觉到男人散发热意的胸膛正在不断逼近自己脸颊。 她怀疑他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站在旁边指挥她,却非要靠这么近。 拓跋骁表面上装得十分自然,身体却要跟她近得要跟她贴在一起了。他握住她两只手将姿势摆好,使了力气带着她拉开弓箭。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1节 “右臂贴近身体,手腕放松,不要向外或者向内折,瞄准,调整呼吸,用腹腔呼吸,稳住。” “放!” 听到男人的指令,姜从珚跟着手一松,箭矢离弦而去,“哆”一声扎进了三十步外的箭靶上。 “射中了!” 拓跋骁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他能射一百五十步,三十步对他而言闭着眼睛都能中,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兴奋的,但姜从珚不一样,她以前在凉州也想跟着表哥表姐们学,可她那时年纪小,身体还不好,连弓都拉不动,直到现在拓跋骁教她才终于有机会自己射箭了。 “接下来你自己试着射。” “好!”姜从珚跃跃欲试。 让男人站开,她回忆起刚才的姿势,重新拉起弓。 刚才有他力道带着还不觉得,现在自己拉,她只觉有千斤重,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拉开一半。 最后她胳膊都颤抖起来,实在要控不住了,只得仓促松弦。 箭矢歪歪扭扭射出,连靶子都还没碰到就掉到了地上。 “……” “初学失败很正常。”拓跋骁怕她面子挂不住,宽慰了句。 “再来一次。”姜从珚咬牙。 这次她特意站近一点,离了二十步远。 拓跋骁瞪大眼:“……” 这点距离还需要弓箭吗?一刀砍过去得了。 姜从珚才不管男人怎么想,继续射了几箭。 无一例外,没有成功扎进去的。 再来。 寒凉的秋冬,她却热得双颊绯红,鼻尖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映着浅浅的莹光,粉唇轻张气喘微微,一张粉面芙蓉脸,美得明媚又娇艳,衬得身后苍凉广袤的原野都多了几分亮色。 女孩儿十分倔强,拓跋骁怕她继续下去会拉伤胳膊,按住她,“今天就到这儿。” “你力气不够,不适合练弓,强练容易伤到手。” 姜从珚有些沮丧,脚尖踢着草地。 “但你准头还不错。”见她眉眼低了下去,拓跋骁也跟着心疼,安慰了句。 “真的?”女孩儿抬起头,求证般看着他,可别是为了哄她才说这话。 “嗯,确实还行,要是你力气再大点,说不定还真能练成。t” 唉,也就说她还是练不了呗。 其实她也没多意外,练武不是一蹴而就的,不管练什么项目,身体素质才是基础,偏她就缺了这点。 … 接下来她又练了两次箭,虽比第一次好了些,可力气不够是硬伤,即便中靶也扎不进去,没什么杀伤力,但姜从珚发现了,男人真没骗她,她准头确实不错,五次里面能射中四次,虽然距离近得过分。 可若是出其不意呢。 二三十步在战场上不过眨眼的距离,箭还没搭好敌人就冲过来了,但她又不正面对敌。 想通之后,姜从珚放弃练箭了,改为练弩。 不是军中用的强弩,是小巧的袖弩,杀伤力不够强,但轻便小巧容易携带,用以防身很不错。 改练袖弩后,她发现自己的命中率又高了些,这让她十分开心。 看,她还是有点天分的。 就这么过了几日,终于熬过半月,拓跋骁的生辰也要到了。 他生辰在九月二十七,这时的北地已经下起了零星小雪,早晨白茫茫一片霜雾,空气冷得几欲冻住,直到午间太阳出来才有些暖意。 阿榧早把去年的冬衣翻出来,把夏秋衣裳的洗好归拢起来。 姜从珚最喜欢的还是那件白色狐狸毛斗篷,防风又暖和,才一穿上,阿榧却盯着瞧了两眼。 “怎么?哪里不对?” 阿榧:“……我感觉这斗篷好像短了些。” 姜从珚低头看去,好像……是这样。 以前斗篷长到脚踝,现在却短了一寸。 “女郎又长身量了。”阿榧说。 姜从珚:“……” 她比表姐们发育晚,几乎是十二三岁后才开始蹿个儿,去年身量长得不多,她还以为自己发育期结束不会再长高了。 不管怎么说,长个子也算好事。 二十六这日,下午天气十分不错,难得回暖,姜从珚便带着两个亲卫去跟兰珠一起骑马。 在拓跋师父的精心教导下,她已掌握不少骑术,尤其是快骑精进许多,但需多加练习。 最近锻炼下来她发现睡眠都变好了,体力好像也增加了些,一有时间就来训练。 兰珠知道她在骑马,主动跑过来陪她,还把自己骑马的技巧告诉她。 先前拓跋骁跟拓跋勿希出征的日子里,她和丘力居经常带着弥加来她这边玩儿,三人现在已经十分熟悉,算得上好朋友了,弥加更是追在她后面“婶婶、婶婶”地叫等着她投喂,可爱得不行。 “阿珚姐姐,我们看谁先到胭脂湖边那颗杨树下。”兰珠扬了扬马鞭。 “比试吗?好啊。”虽然知道自己比不过兰珠,姜从珚还是应了下来。 “那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两人生下的马儿便腾飞起来,一红一蓝两道身影犹如两道虹光腾跃在大地上。 附近的牧民都忍不住驻足看了起来。 不出姜从珚所料,兰珠很快就将她甩开了,可在即将靠近那颗杨树时她却减慢了速度,回身看向她。 “怎么不继续?”一说话,冷风就灌进嘴巴。 “我等阿珚姐姐一起。” 姜从珚突然感到一种特别的温暖,心都要化了。 “好,我们一起。” 两个姑娘一起抵达大杨树下,击了下掌。 姜从珚重重喘气,一路奔来,冷风刮得脸疼,可她整个人却是热的。 兰珠比她好很多,轻轻喘了几口就恢复了。 歇了会儿,两人放慢速度往回走,一遍聊着天。 姜从珚注意到兰珠脸颊上的皮肤有些皴裂,秋冬天气干燥,风沙又大,这很正常。 “我有涂脸的面脂,能保护皮肤不冻裂,你要不要,我一会儿给你拿两瓶,给丘力居也带一瓶回去。” “真的?”兰珠十分惊喜,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年纪。 “真的,你先用试试,要是喜欢我再多给你几瓶。” “谢谢阿珚姐姐。” 两人有说有笑,正准备回姜从珚寝帐去取东西,一转头,兰珠的表情凝住了。 拓跋勿希正在不远处,阴沉地看着她们。 兰珠心头一突,她感觉阿干好像很生气,心高高悬了起来。 “兰珠。”拓跋勿希厉声叫她名字。 兰珠下意识上前,“阿干……”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你跟拓跋骁的汉人公主走那么近。” 兰珠垂下头,“阿干,阿珚姐姐她对我很好……” “好?她不过是想笼络你而已,你就这么被她欺骗了。”拓跋勿希虽是对着她说,眼睛却盯着姜从珚,认定了她是诱骗他妻妹的坏人。 兰珠还想解释,拓跋勿希已经不听她说话了,“回去。” 她犹豫地看了眼阿珚姐姐,又见阿干暴怒,生怕他像那晚一样去找阿珚姐姐的麻烦,最终只能跟着他走了。 姜从珚在原地站了会儿,她刚刚要是开口只会让拓跋勿希愈发恼怒,叫兰珠夹在中间为难,倒不如随他去,她是他妹妹,倒不用担心虐待,只怕一顿训斥是少不了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回寝帐。 才到门口,就见阿榧一脸焦急又为难,见到她后仿佛见到了救星。 “女郎,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漠北王他、他把您卧室的床……您自己去看看吧。” 姜从珚顿生出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进去。 一看,卧室跟她先前大变了样,原本放床的位置,现在摆上了一张硕大无比的床。 因为太大摆不下,还把旁边其余家具都挪到了别处。 “拓、跋、骁!” 第97章 说好的夫妻间的信任呢。 “拓、跋、骁!” 姜从珚被眼前的乱象气得头脑发晕, 险些失了智。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2节 男人还在搬柜子,正琢磨着放到哪里,听到声音转过头,朝她一笑:“正好你回来了, 看看这些东西要怎么摆, 我给你摆好, 床帐也要新做, 你挑个你喜欢的布料……” 姜从珚握紧了两侧的拳, 只恨不能朝这张脸打上去。 “你干什么?谁允许你乱动我房间, 我原来的床呢?” 拓跋骁放下木柜,拍拍掌心的灰,朝她走过来,“你先前允了的。” “嗯?” “生辰礼。”男人幽幽提醒。 姜从珚:“……” 她胸腔剧烈起伏了下,懊恼地闭上眼, 长呼出一口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事上一向直接的男人,竟跟自己玩儿起了套路,她当时明明感觉到了奇怪却没追问,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你的床不结实了,我现在换张新的不正好吗?”男人继续说。 姜从珚睁开眼, 揉了揉绷起的额角, “那床后来加固了,只要你别太……”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了下来, 又看向那张大到离谱的床。 “就算你想换床,打张跟之前一样的就行了,非要弄这么大。” 拓跋骁走过来, 揽住她的肩带到自己胸前,“不大,正好。我还觉得你的床太小,我胳膊腿都伸不开。”说着还有点委屈的样子。 姜从珚瞪他。这就是鬼话了,原来的床虽不大,可两人躺上去也是正好的,只是没有多少剩余空间而已,当初准备嫁妆的官员也没想到漠北王是个蛮牛一样的体格。 “你可是堂堂公主,说话要算话,已经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姜从珚:“……” 男人拿她的话来堵她。 这事儿实在是她大意了,已经这样了,以男人的性格怎么可能由她不答应,只含含糊糊地应下了。 东西确实需要重摆,她原本的布局错落有致所有东西都正好,新床占了原来两倍的空间,不得不重新规划一下。 她也不叫侍女进来帮忙,站在一边把男人当苦力使,他个头高力气壮,原本需要两人才能抬得动的家具他一个人就能搬,不用白不用。 姜从珚指挥男人一会儿挪到这儿一会儿挪到那儿,不满意了就重新搬,拓跋骁怀疑她在故意折腾自己,但想到有了这张宽大结实的床,之后干什么都方便,便忍耐下来。 倒腾了一下午,可算把卧室弄好了,又叫阿榧带着侍女进来打扫灰尘。 铺床被时,阿榧为难地来问她,她们没有这么宽大的垫褥和被子,要不铺两床吧,过后再做几件新的。 姜从珚:“……也只能这样了。” 到了冬日,天黑得尤其早,还没到晚饭的点就快见不到五指了。 姜从珚想起兰珠,把阿榧叫过来,“你一会儿拿几瓶面脂给兰珠送去,注意避着拓跋勿希的人,别叫他发现,要是不行就直接回来。” “是。” 阿榧也清楚六王子不待见女郎,t他出门征战时兰珠和丘力居还经常来女郎这边玩耍,六王子回来后她们就不怎么来了。 哼,六王子真是霸道又不讲理。 晚上,吃饭时拓跋骁眼神就一直盯着她。 姜从珚微微攥紧筷子,半个月的禁欲惩罚过去了,明天又是他生辰,他今晚肯定会趁机放肆一回。 饭后,姜从珚去洗漱。 拓跋骁把他那只大浴桶也挪回来了,一开始她以为他又要来缠着她共浴,但他竟没这么做? 难道老实了?怎么可能。姜从珚怀着一点疑惑的心躺上床,拉紧被子裹住自己。 这床实在宽,睡下五六个人都不成问题,要不是身上盖着的被子,她都有种自己躺在地上的错觉。 她睁着眼睛朝旁边打量,发现床边还有暗格,她正想摸索一下,忽听到男人的脚步声,下意识闭上眼。 接着男人上了床。 她感觉出这床的结实了,几乎没有“吱呀”的声响,下陷程度也轻微到难以察觉,似踩在平地那般稳实。 拓跋骁知道她没睡,光是呼吸就出卖了她,他也不戳破,直接把脸贴过来。 姜从珚看不见,却能感觉男人火热的鼻息将自己扫了一遍,似乎还有一声不怀好意的轻笑。 因这声笑,她睁开了眼,就见男人的脸悬在她上方半尺,一双碧绿的幽瞳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别太过分。”她没什么底气地警告。 拓跋骁觉得她现在就是只肥美的兔子,落到了狼的手中,偏她还故作凶狠地反抗一下。 “你放心,我保证让你也快活。” 姜从珚:“……”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出征前那晚他好像就说过。 想起那种克制不住的感受,她缩了缩就要往后躲,却被男人一把抓到了怀里,接着就压了过来。 …… “拓跋骁,你混蛋……” “我是混蛋。” 女孩儿浑身打着颤,眼睫早已被泪珠儿打湿,乌发散落在身后的床铺里,男人见状,呼吸一紧,拨开她颈侧的长发,吻了上去…… 憋了这许久,加上出征那一两个月,拓跋骁只恨不能把之前缺的全补上,奈何他还有力气,怀里的人却受不住了。 他知道她累,可他又容易吗? 姜从珚实在不想要了,累和困都还是其次,主要是,狗男人作弄她的手段好像更熟练了,而且花样更多,倒不是疼,一次两次还好,可太久她就不行了。 她十分肯定若澜不会找这样的册子给自己,只能是狗男人自己不知从哪儿学的了。 最后的最后,她不得不对男人妥协,“你…别折腾我了,我就送你个生辰礼。” 听到还有生辰礼,拓跋骁两眼放光,双臂撑在她身侧,“什么礼物?” 他先前说不用她送礼物,以为她没有准备,现在突然听到,怎么能不心花怒放。 “你先答应我我就给你。”这一次她谨慎了。 拓跋骁怕她找借口骗自己,万一她随便指着个杯子说是送给自己的礼物,他岂不是人财两空。 “你先说是什么。”他合计一下划不划算。 姜从珚:“……” “你先答应我。”她再次强调。 “万一你骗我呢?” “我还担心你食言呢。” …… 说好的夫妻间的信任呢。 “真的是件礼物,没骗你,你不要就算了。”姜从珚偏过头,实在不想理会男人了。 拓跋骁见她确实不像在骗自己,又想就算真骗了,过后他再双倍讨回来,到时她也不占理,岂不还是由他怎么样。 确定自己不吃亏后,男人抽离开,“行,我今晚不弄你了。” 姜从珚小心观察他一眼,“说话算数?” “那自然。” “手。” “……”拓跋骁咳了一声,只好把手从她身前拿开。 姜从珚用被子把自己单独裹紧,然后才指了指衣柜那边,“第二个放冬衣的柜子里,你自己去拿。” 这么说还真是有准备的。 拓跋骁期待起来,直接翻身下床,他不怕冷,也不披衣裳,直接走过去。 打开衣柜,正中的位置叠放着一件黑缎绣金纹的袍子,旁边还有一条金钩带和一顶男子发冠,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她没骗他,真是件礼物。 拓跋骁拎起袍子抖开,比了比,长度正好。 他迫不及待就试起来。 穿好后走到床前,展开双臂,“好不好看?” 姜从珚困得不行,还是打起精神支起眼缝朝他看去。 这是一件汉制袍服,分内外两层,外玄内朱,穿戴好后正好露出里面的朱色衣领和袖口,给沉闷厚重的黑色外袍添了抹鲜明的色彩,却因占比较小显得十分克制,下摆上用金线绣了日月山川的图案,山川之上,一只雄鹰展翅翱翔。 黑色本就给人端肃庄重之感,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这身宽袖长袍穿在他身上,锋利峭刻的五官下,愈发衬出他威严霸气、英姿勃发,有睥睨天下之气。 姜从珚怔了一会儿,“比我想的还要好看一点。” 拓跋骁满意了。 他就喜欢听她夸自己。 人靠衣装马靠鞍,拓跋骁生得英挺俊朗,除了王服,他平时穿衣并不讲究,不过简单的外衫搭裤靴,只是他身材健硕气势又强,普通的衣裳穿在身上也多了几分风采。现在换上她叫人精心裁剪过的衣袍,才将他这份英俊放大出来。 拓跋骁走到她妆台前,借着她梳妆的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嗯,他也觉得十分不错。 “好了,都这么晚了,我想擦擦睡了。”姜从珚看男人还在臭美,打了个哈欠。 拓跋骁跨上床,对着她的唇重重亲了口,“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说完,他去打了盆热水来帮她擦拭。 现在的天气太冷,她怕着凉,也只能这样了。 等一切收拾好,男人重新钻进她被子里,将人搂过来。 姜从珚没推他,男人的胸膛像火炉一样暖和,当一个免费的暖宝宝用正好。 她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主动将手搭在他腰上。 “拓跋骁,生辰快乐。” 只这一句,差点又叫他发疯。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3节 第98章 (长安)明月千里,我与你共…… 长安, 桓府。 桓均成婚后有十日婚假,一般新婚夫妻大多会趁这段假期培养感情,或是出门游玩,或是交颈不离。 桓均和姜羽儿却全然不同, 一个心存避讳, 一个陌生不安, 要不是怕刚新婚就传出被丈夫冷待的传闻会导致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她只恨不能躲着桓均走。 便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 两人也只是一人坐在里间, 一人坐在外间各自看自己的书。 阿姐走之前跟她说,以后若是无事可做孤苦寂寞,那就看书吧,看得书多了,有些事或许就能想通了。 桓均有许多事要做, 成了婚也忙个不停。 这日出门, 姜羽儿送他到院门口,桓均想起什么,转身对她小声说:“我今日要去趟金市,若有她的信,我便帮你带回来。”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姜羽儿瞪大眼,惊喜地望着他, “真的吗?那…那郎君一定多问问, 阿姐跟我说她六月前就能到鲜卑,再传信回来, 一个月也足够了,现在都七月下旬了……” 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怎么算信都该到了。 桓均头一次看她这么激动, 也是头一次看她表现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莫名想到了十一郎。 这样也好,她先前过于谨慎忐忑的模样连他看得都心累。 “要是有信我一定给你带回来,你要是想写信给她,我也可以帮你送过去。” “谢、谢谢郎君,我有信,我就去取,不,还是等郎君帮我取回信,我看了再重写一封,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郎君,要不还是今日顺路……” 她都语无伦次起来,想看过信再回,又怕麻烦他再跑一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桓均笑了笑,“那就等你看过信再回吧,不算麻烦,我这几天本就要出门的。” “好……” 桓均出门后姜羽儿就盼着他早点回来,理智上知道他起码得两三个时辰后才能归府,心情却控制不住,期待又焦急,刚用过午膳就时不时走到院门口张望。 十一郎今天正好放假没去上课,十几岁的少年郎也是坐不住的性子,邀了两个族里的同窗来玩儿,桓均和十一郎的院子紧挨着,他们几人进进出出,自然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姜羽儿。 “你一直站在这儿干什么?是等我兄长吗?”十一郎问。 “呃……”姜羽儿不妨他突然跟自己说话,顿了t下,犹豫着点了下头。 她确实在等桓均,只是其中内情不好跟人说,干脆承认自己在等他。 她想,自己这样静候夫君归家,落在别人眼里也该算个好妻子该有的模样了吧。 不想十一郎听了他的话,竟然恼怒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你,我不许你这么做。”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我就是不许。”少年霸道地说。 十四岁的少年,同窗里已经有了些晓事的,即便没做过那事儿,也难免对此好奇,有人悄悄找来些风月话本在私底下传看,他自然也忍不住好奇跟着偷偷瞧了几眼,其中一些就讲了“女子痴心不悔,男子最终被美人真情打动”的故事。 兄长喜欢的是卢姐姐,根本不喜欢这个六公主,他们才该是一对,可现在却娶了她,这六公主虽然没卢姐姐好看,可瞧着也不丑,万一她像话本里那样天天对兄长嘘寒问暖,兄长移情别恋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得不行,他站到门口堵在她面前,叉着腰,“你不许在这儿等。” 姜羽儿有些无措,十一郎实在有点凶。 他是桓府郎君,又是桓七郎的弟弟,地位比她高多了,她自是不敢得罪他。 姜羽儿垂下眼,“好……” “十一郎!” 姜羽儿话还没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男声。 桓均回来了。 什么十一郎,她全抛脑后去了,下意识迎上去,眼巴巴地看着他,“郎君回来了。”又朝他的手看去。 桓均朝她点了下头,递给她个眼神,示意等会儿进屋再说,然后看向十一郎,并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一遍。 他眉眼绷得很紧,眼神发沉,落在人身上似有种无形的力量,压得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十一郎垮下脸,偷偷觑了兄长一眼,乖乖站在一边不敢说话,他身后的两个同窗也乖得跟鹌鹑一样。 桓均跟两个少年道了声歉,说自己要处理下家事,让小厮把二人送出去。 气氛这么压抑,他们恨不能溜之大吉,忙不迭点头答应,很快就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在场便只剩桓均、姜羽儿和十一郎三个人了。 “十一郎,这就是你学的礼仪?这就是你的教养?谁让你对……六公主这样说话的?还不跟公主道歉。” 十一郎起先低着头挨训,听到后面忍不住仰起了脖子,委屈地看着兄长,“我道歉可以,今天是我做错了。可兄长,你娶了她就把卢姐姐忘了吗?你之前不是坚持好几年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你这样让卢姐姐怎么办?” 桓均皱了皱眉。 十一郎少年心性,最重情义,以前他不愿与蕴娘分开,桓家所有人都反对,只有十一郎坚定地认为他没错,现在他娶妻,桓家都在为他高兴,同样只有十一郎为蕴娘报不平。 想到这儿,桓均的心软了两分,语气也不似先前严厉,“不管我的事如何,你都不能对公主无礼,只此一回,要是再犯,我定要罚你。” 十一郎只好带着一肚子委屈,朝姜羽儿弯下腰,双手一揖,“六公主,对不起,刚才是我无礼了。” “没、没事。”姜羽儿有些无措地说。 她也听出来了,十一郎是在为那位卢娘子抱不平,可没有桓均允许,她也不能把假成婚的事告诉他。 桓均皱起的眉头这才松开,转而朝姜羽儿道:“十一郎孩子心性,我已训过他了,你是长者,他今后要是还敢对你无礼,你直接骂回去就行。” 想起她面团似的性格,他又补充道:“要是你不会骂,事后告诉我或者母亲,我们来训他。” 十一郎听兄长这么不信任自己,心里又气起来。 桓均瞥他一眼,他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嗯好,我们赶紧进去吧。”姜羽儿已经有些急了。 桓均便让十一郎回去。 跨进院中,转入屋内,挥退屋中的侍女,桓均从怀中掏出信封递给她。 姜羽儿连谢都忘了说,接过后就想拆,拆到一半才注意到他还在旁边。 她不想被他瞧见信的内容,又不好意思赶人走,桓均察觉到,主动退开几步。 “我去书房处理点事。” 四下无人后,姜羽儿才把信纸取出来,坐在窗边仔细看了起来。 “六娘如晤:你收到信时,应当已经出嫁了,我就不说祝你新婚快乐这样的话了,只祝你暂时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不知你是不是还跟之前一样爱哭,我猜我离开长安后你肯定又躲在被窝里哭了,唉,我有时都觉得你的眼睛是不是山泉化的,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呢……”姜羽儿看到这儿,泪已经“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又见她调侃自己,一时又哭又笑。 泪水洇湿信纸,晕开些许墨迹,她一惊,赶紧用袖子擦掉,又连忙收起眼泪,小心翼翼,别再弄花信纸。 她继续看:“我虽远嫁,一切都尚安好,郎君虽不够温柔,但对我也算爱护,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且你也知我的性格,若受了委屈,有机会的话必要还回去的,你不必忧心……” 信纸最后,她说:“惟愿六娘自珍己身,盼来日回首再聚,明月千里,我与你共赏。” 看到这里,姜羽儿的泪再次涌了出来,泣不成声。 明明是一封很温暖的信,可她就是看得想哭。 许久后,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再次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几乎要刻进心里。 阿姐,我会好好的,我们会再见面的。 姜从珚的信措词谨慎,全程没有提及任何人的身份,路途遥远,她也不敢肯定一定万无一失,姜羽儿也知道这点,回信时同样避开了身份。 改了好几遍,好几次想给桓均让他帮忙递出,又想起漏下的话,连忙回去补上,最后还是怕错过他出门时间才匆匆封好信交给了他。 桓均摸着这厚厚一叠信纸,眼神难得凝滞了下。 姜羽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办法,她就是写了这么多,每一句都是她想说的。 信纸递出后,姜羽儿便开始期待起下一次的来信,这算是她目前生活中唯一有盼头的事了。 —— 桓均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八月下旬的时候,趁着还未下雪,他终于要启程南下了。 朝内、朝外,有文、有武,所有均以准备妥当,他确实该放手一搏了。 或许他会就此成功,或许,他会以更惨烈的方式结束这短暂的一生,但他无悔。 年轻的郎君身上,展现出锋芒毕露、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气势。 姜羽儿和十一郎一起将人送至城外十里,目送桓均跨上马奔向远方,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萧索的旷野中,两人才慢慢回程。 十一郎情绪低落,他生下来到现在还没跟兄长分开这么久过,兄长这一去,至少今年是回不来了。 他骑着矮马走在姜羽儿的马车旁,敲了敲车壁,“才成亲一个月兄长就走了,你不伤心吗?” 姜羽儿:“……” 这孩子也真奇怪,明明不希望她跟桓七郎有感情,却还问这种问题。 她确实不伤心,她甚至还松了口气,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她问:“是你伤心吧。” 十一郎没想到她竟反客为主,愣了一下,但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啊,我从来没跟阿兄分开这么远过。” 姜羽儿听他这语气,突然想到自己,阿姐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也是千万种不舍,夜里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十一郎比自己还小,说不定也躲起来哭过呢。 她心里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经过金市的时候,她叫车夫停下车。 十一郎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姜羽儿却自己下了车,然后走进一家卖糕饼的店铺,过了会儿揣着两包热乎乎的点心走出来。 十一郎又气起来,兄长才离开,她居然还开开心心去买点心吃,她对兄长难道一点不舍都没有吗?亏兄长还对她这么好。 他气呼呼地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忽然,一份点心出现在他面前。 金黄色的桃酥,泛着油脂和面粉的香甜,暖呼呼的,勾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今天早上还没吃饭。 姜羽儿:“吃点点心吧,难过的时候吃点甜食,就没那么苦了。” 十一郎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想再次撇开脸,眼睛却不听话地盯着面前的桃酥。 他听说过这家铺子的名气,他们家的糕点用了石蜜,可不便宜,一份就要百钱,以他的零花钱也不是天天都能吃的。 “难道你不喜欢?”姜羽儿见他一直没反应,一时也拿不准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4节 她心里也有点紧张t,到桓家虽然一个多月了,但她对十一郎也算不上熟悉,他脾气又古怪,她本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脸皮又薄,现下已经生出些悔意,咬了下唇,就准备收回来。 她刚一动,男孩儿就飞快抓了过来,从她手里将桃酥夺走,动作太快,还碰到了她的手指。 姜羽儿像被火燎了下,赶紧缩回手藏到袖子里。 “我又没说不要!”男孩儿傲娇地说,“你都给出来了收回去算什么?” 少年脸皮也不厚,明明很想吃,却又不好意思承认。 姜羽儿瞧出他的口是心非,抿着唇浅浅笑了下。 十一郎瞧见,突然发现这个六公主好像还有点好看,只比卢姐姐差一点点。 不行不行,阿兄喜欢的是卢姐姐,他也喜欢卢姐姐,他们俩明明才是最相配的,这个公主……虽然不知阿兄为什么会突然松口娶她,可在他心里,还是希望阿兄能跟卢姐姐在一起。 小时候卢姐姐对他可好了,只可惜被家族牵连…… 少年郎的这份别扭没有人知道,后半程两人安静地回了家。 第99章 “你知道拓跋骁为什么娶你吗…… 头天晚上拓跋骁穿着那件汉袍臭美了许久, 姜从珚还以为他第二天也会穿上,结果他竟没有,还叠起来放回她衣柜里,特意跟她的衣裳摆在一起。 问他, 他说, “我平日要练兵, 怕撕坏了。” 行吧, 他平日在军营摸爬滚打的, 确实费衣裳。 许是收了礼物, 男人这几天心情都十分不错,具体表现在……晚上更喜欢折腾她了。 最近刚解禁,他只恨不能把先前的都讨回来,尽管次数太多后被她喝住,男人依旧想来缠她。 而且他会的花样越来越多, 弄得她……有时是舒服的, 可有时又太过,浑身都被抽干力气,好像失去了身体掌控权,这叫她不太习惯,还有点不安。 后来她忍不住问了句,“你究竟看了些什么书?” 她才不相信若澜给的那薄薄一册上会有这些东西。 拓跋骁“嘿”笑了声, 也不瞒她, 把他收集到的书带了过来。 姜从珚看过去,眼睛都瞪圆了。 这厚厚的一摞, 快有半人高了…… “……拓跋骁!”她咬牙。 她知道他肯定找了别的书,可她也没想到他居然找了这么多。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不怕被人知道丢脸吗?万一里面有些乱七八糟的他也看了…… 拓跋骁才不管她有多震惊,还主动拿了本过来, 翻开其中一页。 “今晚我们试试这个?” 姜从珚看都没看,一脚踹过去。 男人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脚踝,轻轻用力,她整个人就被拽了过来,他顺势压在她身上。 “试试嘛。”说着他已吻上了她后颈,一路往下。 姜从珚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想转身去推他,可怎么也动不了…… 看着面前的软枕和轻轻飘荡的床帐,她迷迷糊糊地想到,新打的床确实够结实,他这么大动作都没什么声音。 好不容易结束,姜从珚满脸绯红,一点儿也不想见到男人,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 接着她听到床边暗格被打开的声音,抬起条眼缝看过去,发现拓跋骁居然想把那些书塞到床上方便他随时拿取。 姜从珚怒斥,坚决不许,他才打消想法了。 “放在床上多方便。”他叹了一句。 姜从珚踢他。 男人握住她的小腿,“你还有力气踢我,那我们再来一回?” 姜从珚:“……” 更想踢这狗男人了。 男人握着她的腿舍不得松,摩挲了会儿这细腻柔润的肌肤,忽然发现她膝盖有些红,想起自己刚才干的好事儿,一脸殷勤地道:“我给你涂点药膏揉揉。” 姜从珚闭上眼,不想再理他。 —— 进入十月,下雪已是常态。 姜从珚到了最忙的时候,等雪再大些出行就难了,到时只能窝在屋中熬过寒冷的冬天,她必须在此之前安排好接下来两个月的事。 土默川的麦子早收完了,运了三十万石到王庭,现都在她的仓库中推着,每天派人小心看守,今年冬天就靠这些粮食过活了。 这原算拓跋骁的财产,但他觉得放在她这儿管着也一样,反正一直是她在负责种麦,做得还比他先前派去的人还好,干脆全交给她了。他们是夫妻,自己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自己的,没什么区别。 姜从珚当然乐意至极。 趁着秋收后的两个月土壤还没结冻,若澜带着土默川的人将垦过的土地仔细收拾了遍,烧了麦田里的野草肥地,还开垦了新田,又带人挖了几条灌溉渠,可以想见等到明年,没有天灾的话,收获的粮食起码比今年多两三倍,届时,她才算真正有了底气。 能做这么多事,还得多亏张铮带去的羯族俘虏贡献了不少劳动力。 羯族几十万人口,现在才迁了不到五万人过去,明年还会继续迁徙,但人一多,说不定就会起别的心思,需得好好平衡才能不生乱。 拓跋骁见她为此费了许多心神,很是不高兴,他已经足够仁慈了,此前从未对敌人这么仁慈过,这些羯奴还敢造反的话,他必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对此,姜从珚只回了他一个笑。 贸易的队伍也在陆续返回,带回各种各样的物资,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牧民都等着去交换自己需要的盐茶和布,各个部落的人不断进进出出,王庭很是热闹了一阵,堪比春季大会的热闹程度了。 当生铁运回鲜卑,拓跋骁宣布要分铁给她时,以可地延寻为首的鲜卑贵族们自是竭力反对,把铁分给她了,他们拥有的就少了,尤其她还是个汉人,王如此重视这个汉女,对她言听计从,连铁都愿意给她,有一天是不是要把鲜卑也送给她。 可不管他们怎么劝,最终还是没能改变拓跋骁的决定。 姜从珚注意到,可地延寻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深沉,暗藏了某种强烈的厌恶,对此,她只平静地对视回去。 她不会因为他们的反对就放弃自己要做的事,她早料到自己跟这些鲜卑人的冲突不可避免。 既然不可避免,那矛盾积攒到某一日……她半掩下眸,心中暗暗盘算起来是否要主动出击。 拓跋骁分了三分之一的铁给她,她让铁匠们都打成犁、镰、锄等农具,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只能再造些木石农具给若澜送去,凑合着将就用。 铁真是太少了,供不应求,依靠贸易终究获得不了多少,还有随时中断的风险,要是能自己开矿……她隐约记得些铁矿的位置,原羯族所在的境内就有,可哪怕精确到了某个县某个镇,以现在的勘探技术要精确找到矿藏在哪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说比蒙头瞎找要好很多,但她手上也没什么人,还是得从凉州调些过来,最快也要到明年了。 糖也产了好几批,趁着秋天牛羊最肥美时,跟鲜卑人换了不少牛羊和马匹,算是她除了土默川外最大一笔收入了,其余很多作坊至今还在亏钱状态,万事开头难嘛,明年应该会好很多。 反正冬天不能放牧,她直接让人把羊宰了存起来,这时的天气也不怕放坏,还用盐腌过,更耐保存了,皮毛则交给皮匠作坊鞣制,制成御寒衣物。 如今各个作坊和商队的规模较最开始都扩大了好几倍,里面有不少混血奴隶,尤其是作坊,当初留下的孩子全被她派去当学徒。 她明年想再建些陶瓷窑、砖瓦窑、酿造作坊等,还想弄一个畜牧杂交实验室,对每个用途的牛羊进行细分和优化,还有造纸,要培养更多识字的人,造纸印刷必不可少,张复那边也要建立一个初步的医疗培养体系。 嗯,冶炼厂也要扩大,全都聚在王庭也不行,要迁一些到土默川去,那边人口密度大,劳动力足,交通更方便。 她还派了人给楚王和凉州送年礼,这时送年礼有点早,可再晚大雪封路就难以出行了。 去凉州的队伍,既送年礼,也给她捎信。 她把灵霄也派了过去,让商队带它走一趟,明年跟凉州的通信就方便了。 对了,还有曲姚那边,她还有桩生意想跟对方合作,希望三表哥能帮她把人带过来。 今年要把明年的计划大框架定下来,姜从珚每日都要跟甘萝t、阿椿、张铮、何舟他们商量许久,不管是选址建厂,原料供给,还是人员安排,全都是繁杂的事,同时给若澜写信沟通,两边好配合。 桓均那边也来信了,他已经从长安出发,谢绍得等到明年。姜从珚一一给他们回信。 种种杂事多得连她都有点头疼,中间还小病了一场,养了两三天才好。 拓跋骁自然很不高兴,不想让她被这么多事累倒,可最终也坳不过她,尤其是她软着一双水汪汪的乌眸,拉着他的手细声恳求时,他脑子就跟糊住了似的,下意识就答了“好”,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懊恼地拍自己一巴掌。 —— 兰珠得了面脂,给丘力居带了一瓶过去。 丘力居用一次就喜欢上了,她们也会用羊脂涂脸保护皮肤不被冻裂,但可敦这个面脂竟还带着香气,触感十分柔腻,涂上去很舒服。 她跟兰珠一样都爱美,很快就把原来的羊脂抛弃掉,高高兴兴地改用姜从珚的面脂。 一天晚上,拓跋勿希看到她在那儿涂脸,眼神忽的定格到那个瓷瓶上。 他一把薅起瓶子,大声质问她,“这是哪儿来的?” “是不是拓跋骁那个汉人公主的?只有她会用这样的瓷器。” 丘力居见他无缘无故发疯,气得不行,站起身,“对,就是可敦给我的。”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们跟她走那么近,她是个汉人,还是拓跋骁的女人,你不听我的命令,你是在背叛我!” 不过一瓶面脂,他居然就牵扯上了“背叛”两个字,丘力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男人骂:“拓跋勿希,你敌视王,就不许我跟可敦交好,你不喜欢的,我就不能喜欢,我天天要看你脸色过日子是不是。” “从打羯族回来你就阴沉着脸,天天不是喝酒就是骑马,弥加病了你也没问过一句,还是从可敦那儿讨了药才治好,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就只知道对我和兰珠发脾气。” “我现在倒觉得王位就该是王的,你看看你,有做王的能力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从前的六王子,就是一个无能的混蛋。” 拓跋勿希死死盯着她。 “把瓶子还给我。”丘力居朝他伸出手。 拓跋勿希被妻子这么不留情面地揭穿,脸上的横肉都鼓了起来,双目赤红,大口大口喘气。 还给她?做梦! 他狠狠砸了出去,瓷瓶撞到地面,四分五裂。 丘力居尖叫一声,扑上去打他。 拓跋勿希任由她打了几下,一把推开她,气势汹汹地出了帐篷。 丘力居赶紧追出去,见他并不是去可敦的方向,这才放心下来,回到帐中。 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丘力居转身看着地面上的碎瓷瓶,心里把男人骂了几十遍,蹲下身,小心拾起沾着面脂的碎片。 ——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5节 将近年底,忙了一整年,姜从珚想着给手底下的员工发点福利,不过现在摊子铺得大,还没完全到产出的时候,物资得省着点用。 物资不够,心意来凑。 她亲自去露了面,底下人都十分惊喜,讲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大家团结一心好好干,等明年挣钱了,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众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原本那些奴隶,他们以前不仅有干不完的活儿,还吃不饱,时常被打骂,现在转到公主手下,不仅活儿少了,每天还能有两顿饭,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只恨不能一直留在作坊里。 说完鼓舞的话,姜从珚分了些麦子和羊肉给他们,大家都能在年尾吃顿好的。 巡视完所有作坊,她骑着马慢慢往回走,却在半路遇到拓跋勿希。 不知是偶遇还是特意等在这儿的,他似站许久了,身上都堆了雪,脸色乌青,像是冻了一夜,整个人泛着一股僵硬的死气,见到她,他忽的抬起眼皮,眼睛里射出一道骇人的光芒。 他驾马朝她走来,身上的雪花漱漱而下。 姜从珚身后的凉州亲卫气势一变,赶紧挡在她面前,这六王子看上去情况不对,谁知会不会发疯。 姜从珚倒是没感觉到他的杀意,却也带了分警惕,暗暗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拓跋骁为什么娶你吗?”拓跋勿希忽然开口。 不知是不是冻得太久肌肉都僵硬了,他嘴角的弧度格外诡异,再配上他这眼神,莫名瘆得慌。 姜从珚知道他肯定没怀好意,更不要说牵扯到拓跋骁,沉下脸,想也没想就调转马头打算换条路走。 她当然想过,但这是她跟拓跋骁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尤其是个怀着恶意的男人,她要是相信他的鬼话就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姜从珚不理他,拓跋勿希却不肯放她走,快马超到她前面堵住她去路。 “你让开。”姜从珚冷着脸呵斥。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姜从珚不说话,拓跋勿希自顾自地说,“因为,拓跋骁把你当成他那汉人母亲了哈哈哈!” 姜从珚浑身一僵,表情凝固。 “哈哈哈哈!”拓跋勿希见状,更加张狂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失心疯了般,不停地说着什么。 姜从珚却听不进去了,也不理会他,眼神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拓跋骁正骑着马站在那里。 第100章 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 拓跋骁离得有些远, 刚从周边一个帐篷的转角处转出来。 昨夜一场雪,四周一片白茫,他一身玄衣站在那里,便愈发显得突出, 携了一身肃杀的风雪。 拓跋勿希语气那么张狂, 洪亮的声音传遍四野, 他肯定听见了。 姜从珚怔怔地看着他, 站在原地没动。 男人骑着骊鹰逼近, 步子甚至都没乱, 节奏一如既往,可她就是感觉到了男人身上风雨欲来的压抑。 拓跋骁不是个隐忍的人,以往有人触怒他都是当初就把脾气发出来了,此时此境下,这看似正常的反常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偏偏拓跋勿希还在作死, “拓跋骁跟他那汉人母亲感情深得很, 但她死了,她死后拓跋骁不吃不喝了好久呢,拓跋骁二十岁还不肯碰女人,非要跑到梁国娶你,就是惦记他那汉人母亲,要娶个跟他母亲相像的女人哈哈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癫狂中, 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逐渐逼近的黑影。 姜从珚浑身发抖,是气的, 也是惊的,拓跋勿希的话实在恶心人,不仅羞辱她, 更羞辱了拓跋骁和他母亲。 拓跋骁的母亲是他的逆鳞,这一点她很确定,她平时都小心避开不去触碰,现在拓跋勿希不仅碰了,更是铆足了力气去拔,只差把血肉一起撕下来。 龙之一怒,必定翻江倒海,雷霆万钧。 “拓跋勿希!”姜从珚吼了一句,希望这男人闭嘴,别自寻死路,可对方充耳不闻。 “你猜你们在床上的时候他有没有想……” “嘭”一拳击在拓跋勿希侧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拓跋骁的胳膊还停在半空中,五指紧握,暴起的青筋几欲冲破皮肉。 拓跋勿希猝不及防,遭了重重一击,血从鼻中喷涌而出,齿关也溢出血,上半身朝旁边倒去,差点栽下马。 耳边嗡嗡作响,他懵了几息,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抬眼,正好对上拓跋骁的脸。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比他在战场上杀红眼时还要令人恐惧百倍,青碧色的瞳孔变成了数十根覆满冰霜的针尖,带着万年难化的寒意,还有深深的……杀意。 拓跋骁死死咬着牙,呼吸粗重,下颌的肌肉绷得太紧让他表情狰狞无比。 他再挥拳,狠狠朝拓跋勿希砸去。 拓跋勿希反应过来,连忙矮身一躲,却还是被拓跋骁的铁拳扫到肩膀,巨力如泰山压顶,他一时没稳住落下马。 拓跋骁飞扑而下骑在他身上,拓跋勿希抬手格挡,踢腿一顶,企图跃起,却被拓跋骁狠狠压制。 拓跋勿希既没伤也没醉,只是昨夜跟丘力居大吵一架在外独自晃荡一夜心情憋闷,见到姜从珚这个导致他们吵架的“罪魁祸首”,一时没忍住脾气想发泄一番故意说这些话,现在清醒过来,又见拓跋骁一副把自己往死里揍的架势,哪肯束手就擒,只用尽全力去抵抗。 他其实已经生出些悔意,可后悔也晚了,再说他不愿向拓跋骁低头,便也挥起拳朝拓跋骁的脸砸去。 两人你来我往,边打边滚,地面一片雪泞,两人衣t服上、脸上、头发上很快就沾满泥浆看不清模样,唯独一双赤红的眼睛十分突出。 附近有百姓看到了这情况,虽不明白六王子和王怎么会突然扭打在一起,可看两人打得这么凶,都只敢远远地看着。 姜从珚叫了两句“王”,又叫了两声拓跋骁的名字,男人都没听见。 他们越打越远,很快滚到了一片斜坡边,不知是谁的力道带的,两人就这么滚了下去。 坡上一片积雪,被两人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露出下面黄中带黑的草皮,姜从珚赶紧下马去看两人的情况。 草地被雪覆盖住,也不知下面藏没藏锐石,万一撞到头可是会伤及性命的。 她站到斜坡边,见两人已经滚落到一处平缓地带,又相互殴打起来。 拓跋勿希十分勇猛,然而他面对的是比他更加神勇的拓跋骁,还是盛怒中的拓跋骁,他自己昨晚又冻了一夜失了体力,很快被拓跋骁重新压制住,腹部重重吃了几拳,肺腑痛彻如移位,唇角溢出血丝。 期间拓跋勿希偶尔回击拓跋骁,也打了对方的脸和胸腹,可下一秒就被揍回来。 不同于婚礼上点到为止的比武,这次拓跋骁真的想要他的命。 听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冲下去劝,还有拓跋勿希的手下试图分开两人,可打得上头的两人如何听得进去,但凡有靠近的,全被无差别击飞。 也有人好奇他们怎么会打起来,大多都不知道,极少数听到几句内情的,见此情景也不敢再说。一股紧张又诡异的气氛在众人间蔓延。 不一会儿,姜从珚听到丘力居的声音,转过头,只见她骑马急急赶来,瞧见坡下两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去。 “拓跋勿希!你住手,别再跟王打了!” “拓跋勿希!” “拓跋勿希……” 她声嘶力竭地喊,拓跋勿希下意识朝声源方向看了眼,分了神,被拓跋骁一拳打中额面,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手臂垂落到地上,成了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拓跋骁不停揍他,一拳接一拳。 丘力居愣了下神,浑身一抖,连忙劝:“王,别打了,求你别打了,他要死了。” “王!别打了……” 拓跋骁就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不停地挥拳,把面前的人锤成烂泥。 丘力居扑上去阻止,却被拓跋骁轻而易举甩开。 再打下去拓跋勿希真的会死的,尽管她跟他吵架,可她不希望他死。 丘力居无助地环视一圈,见姜从珚被亲卫搀着从斜坡上下来,连忙扑到她面前,双腿软跪在雪地里,“可敦,你劝劝王好不好,让他收手吧,再打下去拓跋勿希就要死了。” “拓跋勿希做错了事,我们认罚,只要王能饶他一命,我愿意弥补他做的错事。” “可敦,现在只有你能救拓跋勿希了。” 姜从珚轻皱着眉,连忙扶住她胳膊,“丘力居,你别这样,我也不敢保证我劝得动,我只能试一试。” 她主动下来本就想劝架,可就像她说的,她自己也没把握。 “好,好,只要可敦愿意求情,王肯定会听的……”丘力居连忙起身让路。 姜从珚又朝前走了几步,她终于看清拓跋骁现在的模样,他在泥地里滚了一遍又在雪地里滚了一遍,整个人脏乱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唯独一双眼睛凶得瘆人。 幽碧色的瞳孔已经失了焦,眼周一圈却赤红得可怕,碧绿与血红交织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嗜血。 他现在比野兽还可怕,连姜从珚心里都忍不住生出害怕。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智。 “拓跋骁。”她唤了一声。 男人果然没听见。 姜从珚垂眸,估摸下自己和他的距离,紧张地捏住袖子,又走进一步,“拓跋骁,你停下。”她加大了音量。 男人似乎听到了,顿了下,可也只顿了下,然后就继续挥拳砸向身下已经瘫成一团的人。 拓跋勿希现在惨得不成样子,满脸的血,骨头都扭曲了,姜从珚都不敢肯定他现在还活着。 她继续叫他,可不管她怎么呼唤,男人始终不曾停下。 没办法了,只能赌一把。 袖中的手紧了又松,姜从珚深吸一口气,再次朝前一跨,双手捧住他半空中的胳膊。 “拓跋骁!”她闭上眼。 男人一时没收住动作,她被他胳膊的巨力带着趔趄了下,摔倒在雪地上。 嘶,痛! 他这才好像恢复了听觉和视觉,再次跟外界取得接触,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偏过头看她,碧眸中的混沌散了些。 姜从珚忍着疼趁机扑上去,抱住他脖子,“拓跋骁,别打了,停下来好不好?” 停下?不,他要杀了拓跋勿希。 拓跋骁掐住她的腰,想把人扯到旁边,可她却将胳膊环在他颈后,紧紧搂着他不肯松。 “你别拦我。”男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石刮磨。 “不,我不能放。”姜从珚说,“你现在不冷静,我怕你会后悔。” 她愿意救拓跋勿希,不仅仅是丘力居跟她求情,还为了王庭的安稳,拓跋勿希要真死了,他手下的人不会罢休的,贺兰部恐怕还会叛变。 “你要真想杀拓跋勿希,等你冷静下来再决定,到时我绝不拦你。”姜从珚又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6节 拓跋骁仍不肯放弃,姜从珚便一直抱住他,不让男人动作。 丘力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屏息凝神,一个字也不敢说,又去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拓跋勿希,似乎还在喘气,松了口气,也不知是怨恨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点。 僵持许久,姜从珚渐觉男人的呼吸没那么重了,稍微退开了点,看着他破了皮的脸,“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我给你上药。” 第101章 “珚珚,你想知道我阿母的…… 天空中积满铅灰色的密云, 遮住本就不多的天光,灰云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能坍塌倾泻,北风呼呼猛刮, 携来的雪粒子拍打在人脸上, 如同小刀割破皮肤。 四周远远地围了一圈人, 沉默地立在风中, 注视着他们。 兰珠也来了, 她比丘力居晚一会儿, 见到躺在雪地里生死不知的阿干,她下意识要上前,被丘力居拽住,她朝她摇头,兰珠只好站在原地, 一双眼睛流露担忧。 姜从珚跪在雪地里, 她感觉到随着时间流逝,膝下的雪化开,浸湿她的衣裳,变成冰冷刺骨的寒意钻进她身体。 忽的一阵狂风卷过,她打了个颤,再次搂紧拓跋骁的脖子, 齿关发抖, 在他耳边轻轻说:“拓跋骁,我有点冷, 我们回去吧。” 拓跋骁没说话。 姜从珚试着去抓他的手,男人的大掌一向十分温暖,现在却冷得像冻过的铁。 她牵住他的手, 另一手撑在他肩上试图站起来,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跪得太久麻了,她只觉膝盖以下都失去了知觉,起身到一半,反而支撑不住栽了下去。 男人下意识搂住她,这才注意到她乌黑的鬓发间已铺上点点碎雪,小脸更是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可能是腿麻了,让我缓一缓。”姜从珚小声说。 话音刚落,男人的长臂却倏地抄过她膝窝和后腰,直接将她横抱起来。 姜从珚低呼一声,下意识挣扎了下,反应过来后却不动了,任由他抱着自己,还主动抬起胳膊环过他脖子,将脸靠在他肩膀上。 拓跋骁喊了句“骊鹰”,黑亮膘肥的马儿便甩着尾巴靠过来,男人抱着她飞身上马,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拓跋骁一走,现场才像暂停键结束般重新动起来。 丘力居忙上前去看拓跋勿希的状况,他现在实在惨,整张脸被打得血肉模糊,鼻梁似乎凹进去一块,嘴里吐了很多血,身上虽被衣服遮着,也能看出伤得不轻,尤其是左手小臂,已经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 丘力居不敢碰他,忙叫人用担架把他抬回去。 两个当事人一走,众人便散了,现场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和鲜红刺目的血迹。 阿榧见女郎被漠北王抱着回来,两人形容还如此狼狈,心中大惊。 “女郎。” 阿榧忙迎上前,见女郎只是衣裳脏了些,脸上并没有伤痕,才稍稍安心,她视线一转,这才注意到漠北王脸上有伤,神情也不大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像吵架。 拓跋骁回到寝帐将她放下后,整个人仿佛失了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从珚解下被雪洇湿的斗篷交给阿榧,下裙其实也湿了,但t她顾不上这些。 拓跋勿希被揍得险些没了命,拓跋骁也没太好过,尤其他当时完全失了智,根本顾不上防御,额角、唇角都破了,流出的血液凝干在皮肤上,斑驳暗红。 姜从珚牵起他的手,他手背也破了,尤其是关节处,几要露出骨头。 阿榧见女郎冻得厉害,递来一个暖手炉,姜从珚没要。 姜从珚朝她使了个眼神,阿榧心领神会,很快带着侍女把热水送到浴室,在卧室多点了两个炭盆,找出两人的干净衣裳放在熏笼上烘着,自己又翻找出酒精药膏纱布等物放到托盘中,送至卧室,然后退到了外面厅堂。 室内只剩两人,静悄悄的。 点了炭盆,温度比外面暖和许多,不断作响呼号的北风声反衬出屋内的几分温馨。 缓了一会儿后姜从珚倒是没那么冷了,手脚恢复知觉,她抬头看着男人,“我给你清理下伤口,一会儿去上药。” 她拉起他的手朝浴室走去。 男人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也还算乖,任由她摆弄。 姜从珚先给他解了满是污泥和血迹的衣裳,这便看到他上半身的情况,左肩一片撞击的红肿,后背也一大片被碎石刮擦出来的痕迹,腹部一大团暗影似被重击过。 这比她想的还严重些,男人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光看皮肉看不出什么,她担心他脏腑受伤,忙把阿榧叫过来,让她去请张复。 她拧了热帕,推着男人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仔细给他擦拭脸上的泥和血。 她已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难免碰到伤处,男人皮肤一收,额角的血管鼓了鼓,显然是疼了,他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姜从珚将他浑身的泥擦掉,连头发都一缕一缕仔细擦干净,又取过酒精绒球给他伤口消毒。 “有点疼,你忍一忍。” 男人这次的反应比刚才更大,憋得满脸赤红,肌肉猛跳,还是咬着牙。 许是疼痛的刺激让他思绪清明了些,碧眸中的木然散去,渐聚起一点神光。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儿,正低头给自己处理伤口,露出认真宁静的眉眼和小半张脸,她靠得这么近,身上的馨香钻入鼻中,他吸了一口,忽然就埋首过来,胳膊一环,她整个人便被拢到他怀里。 他闻了一会儿,忽然就来亲她。 姜从珚想推他的脸,又怕碰到他的伤口,被他堵着唇,含含糊糊地说,“你别这样,伤口还在流血,我先给你上药包扎。” 男人竟然真的听话不动了。 姜从珚便继续给他剩下的伤口消毒,然后涂上药膏,用纱布包扎起来。 涂到脸上伤处时,她忽然道:“这张脸这么英挺俊朗,要是破了相多可惜,以后不许随便打架了。” 男人瞳仁微动。 这时,阿榧在帘外禀告,说张先生来了。 姜从珚便取过熏笼上的衣裳给他套上,带着人出去。 “麻烦子疑这么冷的天还要跑这一趟,我看王的皮外伤还好,只是不知脏腑是否有损,还请子疑帮王诊断。” 张复忙道“不敢”,又说“这是我职责所在”,取出脉枕搁到一旁的高脚方桌上。 “请漠北王置腕。” 拓跋骁仿佛没听见,根本不理会张复,姜从珚便抓起他手腕搁过去。 张复诊了一会儿,“脉象尚稳,我估计应当没有大碍,但若为防万一,可否让我触一下胸腹的伤处?” 姜从珚点头,刚想给男人解衣,却被他攥住手腕。 这意思是不愿意了。 她权衡了下,张复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他说没问题应该便是没大碍,就没强迫男人,只跟张复道了句歉,又让他帮忙抓药调理。 张复自是应好。 所谓医病医心,身体之疾不是最要紧的,更重要的是心中之疾,张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开的方子不只是增补气血,更多是理气平火的效用。 刚刚诊脉他就诊出来了,漠北王心里憋着一股十分强烈的郁气,要是不爆发,就只能自己慢慢消解了。 看完诊,张复告辞去抓药。 刚走出没多远,兰珠和丘力居拦住他,“神医,你能不能救救拓跋勿希?” “他伤得很重,要死了,只有你能救他了,我求求你去救救他。” 丘力居说的是鲜卑语,还好张复来王庭的时日不短,又经常跟鲜卑人打交道,这才勉强听懂了。 六王子也受伤了? 难道漠北王的伤跟六王子有关系? 张复犹豫了下,他自然是女郎这边的人,可医者的道德又让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张复仔细回忆刚才的情形,女郎并没有提及六王子,阿榧也没交代说不许他去救人。 若是当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女郎应该会嘱咐他,既没说,那就是由他了。 丘力居和兰珠见张复一直不说话,心脏紧紧吊起,紧张到了极点。 拓跋勿希得罪了王,王会放过他吗? 两人四只眼睛充满祈求地看着张复,仿佛这是她们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行,我去看看吧。” 见他终于点头,两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不住道谢。 张复早想过六王子伤得不轻,真见到时还是吓了跳。他上过战场,更惨烈可怖的伤他都见过,眼前这点对他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惊讶的是漠北王竟把六王子打得如此伤重,显然是在下死手。究竟是怎样的矛盾才会这样?当初六王子打了败仗漠北王都没发这么大脾气呢。 接着他又想,幸好还有女郎能劝得住,不然六王子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他初初诊断了一遍,那些看似恐怖的皮肉伤都算不得什么,最为严重的是肋骨断了五根,左臂骨折,右大腿骨裂,内脏还有些破裂,太阳穴还凹了些不知有没有伤到内里的大脑,弄不好真会死人。 便是他也没把握说完全能治好,只能跟丘力居说尽量。 他肯帮忙丘力居就千恩万谢了,不敢再要求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向胡天神祈祷,祈求神让拓跋勿希活下来。 … 张复离开后,姜从珚打了个喷嚏,冻的。 拓跋骁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还是先前的衣裳,裙摆处的布料颜色比别处深,显然是打湿了。 一回来她就给他处理伤口,她自己却没来得及换湿衣。 他顿生出一股懊恼,忙让她去换衣裳。 姜从珚见他终于肯说话,眼神也不似先前麻木,放下心来,去换上一套干净暖和的衣裳。 拓跋骁抓住她的手,果然冷得跟雪一样。 “是我不好。”他说。 姜从珚笑着摇摇头,又让阿榧把饭摆进来。 折腾这么久,天都黑透了。 以往食欲旺盛能吃三四碗饭的男人,今天却只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这一碗饭还是被她看着才吃下去的。 吃过饭洗漱完,两人躺上床,姜从珚靠近男人,双臂主动搭上男人的腰,“睡吧,睡完一觉,今天就过去了。” 男人反手抱住她,力气极大,几乎要将她嵌进骨头里。 姜从珚被他勒得有点疼,却没说话,任由他抱着。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7节 她今天也累得不行,就这么躺着,不一会儿思绪就迷糊起来,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寂静的床帏里突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珚珚,你想知道我阿母的事吗?” 姜从珚霎时睁开了眼。 第102章 拓跋骁 朦胧的睡意烟消云散, 姜从珚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胸膛,仿佛听到了自己和他的心跳,这声音似经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季,猛兽自冬眠蛰伏苏醒而发出的第一声强有力的跳动。 她想了想, 在他身前轻轻道:“想。” “我曾经好奇过, 你不曾说, 我便知这或许是你的一段心事, 如果你现在想告诉我, 我很愿意听。” 她这么说完, 男人却没第一时间说起往事,反而又问,“你相信拓跋勿希的话吗?” 姜从珚沉默,她的沉默让拓跋骁有些不安,刚想要说什么, 便感觉怀里的人在推他。 他身体僵硬, 怔怔地松开了手。 姜从珚从他怀里退出些距离,仰起脸朝上看他,“难道我在你眼里是个如此没有分辨能力的人,会去相信一个对我满怀恶意之人说的话?” 她语气有点冷,表情凝肃。 拓跋骁被她说得有点狼狈,眼神不由躲了下。 他不是不相信她, 是对自己不够自信, 其它所有事他都能随意置之,唯独关乎他母亲的事, 他不允许任何人发出一句指摘。 她如此反应,反倒叫他放下心来,也对, 以她的心性和智慧,是不会相信拓跋勿希的污t言秽语的。 拓跋骁终于不再犹疑,慢慢说起他母亲的往事:“你知道我阿母是个汉人。” 姜从珚点点头,她撑着手肘将自己的位置上移些许,跟他面对面,目光静静地看着他,给拓跋骁带来一种浅浅的安抚力量。 他继续说下去,“她叫王芙,十六岁时被掳到了草原上。阿母长得很好看,是风俗不同的鲜卑人也觉得好看的那种好看,于是她被献给了上任鲜卑王,也就是我的生父。” “因为美得与众不同,我阿母最开始很是受宠了一段时日,第二年便有了身孕生下我,但她很快就失宠了。” 那时的拓跋骁自然是不记事的,这些都是他后来从旁人的言语里拼凑出来的答案。 姜从珚有些疑惑,既然王芙很受宠,后来又怎会在正值年华时香消玉殒呢?但她没问,只默默等待男人的下文。 拓跋骁看出她的疑惑,“因为,我阿母不喜欢拓跋塔。” “她家人就是被鲜卑人所杀,她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仇人,而且,她曾经定过亲,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他们本来是要成婚的,后来却发生了意外。” “我阿母对拓跋塔一直很冷淡,久而久之,拓跋塔失去耐心,加上阿母是汉人,那些人在拓跋塔耳边谗言说我阿母有异心,拓跋塔就将我阿母抛弃了。” 拓跋骁说到这儿,声音中已带上恨意。 姜从珚抬手轻抚上他的胳膊。 王芙的悲剧是拓跋塔一手造成的,他害她失去了亲人,又强占了她,还因为在王芙面前得不到面子和自尊,便由喜转恶将她丢到一边。 被王厌弃的姬妾哪儿能有什么好下场,尤其她孤身一人在草原上,又是汉人,处处被排挤,光是活着就不容易了,更不要说还带个孩子。 虽还没听到后面的故事,可光从她把拓跋骁养大,还教他识了字明了理便能看出她是一个很坚强很厉害的女人。 姜从珚想,若自己落到她那种处境,或许并不能比她做得更好。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是跟着阿母生活,我们那时的日子很难,拓跋塔不再分给阿母食物,我跟阿母单独挤在一个破败的树皮搭的帐篷里,每天都在想办法活下去……” 拓跋骁还记得那段岁月,他五六七岁,每天跟在阿母身后,阿母为了养活他们母子,主动去那些牧民家里求来浆洗的活儿,这活儿很累,报酬又低,可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换取口粮的活计了。 他们没有草地,没有财产,连一只羊都没有,只有像奴隶一样从早干到晚才能换到食物。 他那时人小,干不了太多力气活儿,就跑遍偏僻的草地去找野果野菜和鸟蛋。因为他黑色的头发,大家都知道这个小孩儿是汉人的杂血,歧视他、厌恶他,还有人带头欺负他,朝他扔石头,抢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他不服气,捡起石头扔回去,他们就来围上来打他。 他一开始打不赢,每次回到家都鼻青脸肿,阿母一边找草药给他敷上一边问为什么打架,他说,别人欺负自己他才打回去的,而且,他们最珍贵的食物被抢走了,没有食物,又要挨饿了。 阿母说,既然打不赢,还总受伤,以后别打了,躲着他们走,他倔强地不肯,他又没做错,凭什么任由别人欺负自己,总有一天他会打赢他们的。 那时的他不懂别人为什么只欺负自己,问阿母,她想了很久才说,“因为阿母是汉人,你也有一半汉人血脉。” “汉人就要被欺负吗?” 王芙摇头,“也不是,还因为我们不够强大。” 不够强大。 因为不够强大,所以别人都欺负他们母子。 “那我要变强,强大到别人都不敢再欺负我和阿母。” “好,我等鸮奴长大。”王芙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那一刻,他脑海中刻下了一定要变强这个信念,他后来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每打完一次架,他都比上一次更厉害,八岁以后,那些比他还大三四岁的鲜卑儿就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那段日子很苦,阿母却用尽她所有的爱去教导我。有时夜晚的星空下,我们坐在胭脂湖边,阿母一边锤洗衣裳一边跟我讲着中原的故事,还在沙子上写下汉字,我就是那时学会识字的。”拓跋骁说。 “这应该是你最美好的记忆之一了。”姜从珚顺着回应他。 “是。”他的童年里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记忆了,他暂时忘记了饥饿和困苦,思绪徜徉在阿母描绘的故事里,尤其是那些英雄的故事,他会渴望着自己长大后也变成那样的人。 “后来,因为阿母浆洗的活儿干得好,经常派活儿的牧民终于改观了,尽管生活还是很苦,可我们渐渐积攒了些固定的物资,甚至还换回来两只小羊……” 他们终于有自己的羊了,那时拓跋骁兴奋不已,等把羊养大,生下小羊,以后就能拥有越来越多的羊,摆脱现在的日子了。 “那是一段为数不多的安宁日子,希望就在眼前,然而,我们的羊被人抢走了!” 拓跋骁语气愤然,哪怕已经报复过,至今想起来仍恨恨不平,要是他们的羊没被抢,他们没有为了找吃的去到一片偏远的树林,阿母或许就不会遭受欺侮。 姜从珚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肌肉绷到极致甚至打起了颤,她握住他缠着纱布的手。 男人反手握住她,力气很大。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我们正为找到一片木耳林而高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我和阿母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这是拓跋骁最不能提起的禁忌,现在却主动告诉她。 姜从珚半垂下眼睫,沉静的眸光携了一丝悲伤,她其实能料到,一个被拓跋塔厌弃的女人,早已失了庇护,草原上那些虎狼怎么会放过她呢,一旦确定她前任所有者不会再在乎她后,豺狼们就会一拥而上。 少年拓跋骁亲眼看到他阿母被个男人压在地上,他那时拼了命地扑上去打他、咬他,可他太小了,还不到九岁,他能打败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却打不过真正上过战场的成年男人。 他被打倒又站起,踢飞又爬回来,只想从这男人手下解救出自己母亲,可最终,他被打晕了过去。 一切还是发生了,他无力阻止。 他那时其实还没能完全理解这种侮辱,却从阿母的挣扎和眼神中感受到了绝望。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马上长大,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故事里的英雄去救下阿母。 醒来后,阿母反主动抱住他,不停安慰他:“没事的,鸮奴,只要你好好的,阿母就没事。” 打那以后,他们越发肆无忌惮,有时还不止一个人,他们粗暴地发泄自己的兽欲,使阿母遍体鳞伤。 少年拓跋骁每次都拼命阻止,可他每次都惨败,甚至有一次,他被他们绑起来,亲耳听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 “我那时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 拓跋骁浑身战栗得更厉害了,手脚都在发抖,碧眸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只要提起,他依旧恨得痛彻心扉,情绪太过激烈,他五官甚至扭曲起来,加上脸上未愈的伤口,脖脉偾张,在幽昧的床帐中如同一只长满獠牙恶鬼,脑后的黑发都仿佛是他怨气具化而成。 姜从珚却没觉得可怖,她只泛起一股怜惜,心脏微微抽疼,其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童年都算得上幸福,尽管揭开真相后,那曾经的幸福变成了反噬她的利刃,可她那时确实是快乐过的,她不曾经历过拓跋骁经历的一切,说什么感同身受都是假话,但她现在确实为他心疼。 这个骄傲睥睨、目空一切的男人,也曾有过一段难以诉说的往痛。 她轻轻将额靠过去,贴在他鬓角,胳膊将他环住。她此时也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这样陪着他。 “你做到了,你为阿母报了仇。”姜从珚说。 “不,我没有。阿母还是死了,在我十一岁时,她自杀而亡。” 姜从珚猛地抬起眼皮,“为何……” “我十一岁,第一次杀死了一个欺辱她的男人。” 第103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拓跋骁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欺辱他阿母的人, 终于,他在十一岁成功干掉了其中一个。 一把破旧却被磨得极锋利的小刀,毫不犹t豫地捅进那男人的心脏。 拔出刀时,鲜血喷了他一脸, 可他一点都不害怕, 他只觉畅快, 他终于报仇了。 死的男人是拓跋塔手下一个还算重用的将军, 他家里带人来捉他, 要杀了他偿命, 可他终究是拓跋塔的儿子,他们不敢直接要他性命,他被绑到拓跋塔面前。 拓跋塔听完事情经过,又见他即便被绑着也充满凶光如同狼崽子般的表情和眼神,竟然大笑了一声, 让人给他松绑。 拓跋塔围着他看了好几圈, 最后十分满意地说,“我拓跋塔竟然还有个这么野性神勇的儿子,不错,以后你就是七王子了。” 拓跋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原以为自己可能会被杀死,最少也要遭顿毒打, 没想到拓跋塔竟要他当七王子? 他一点都不渴望七王子这个名头, 但他想保护阿母,如果他成了七王子, 别人是不是就不敢欺负他们了。 拓跋骁没有拒绝,于是鲜卑王庭多了个十一岁的七王子。 拓跋塔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鸮。” “什么鸮?” 拓跋骁抿唇, “骁,在汉语里是勇武能打胜战的意思。” 拓跋塔皱了皱眉,显然不太喜欢他这个解释,但他也懒得再给儿子取个名字,最终便没说什么,随便他了。 于是,他有了个正式名字,拓跋骁。 拓跋骁想,他终于能改变自己和阿母的命运了。 他迫不及待回到家,告诉阿母自己为她报了仇,杀了欺负她的男人,以后,他会把剩下几个也杀掉。 阿母依旧笑着应好。 那天,拓跋塔还叫人送了羊给他,这么多年他和阿母头一次吃到这么鲜美的肉,他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终于长大了,他们以后不用挨饿受冻了。 他以为自己能带阿母过上好日子,可第二天,阿母死了,于树下自绝而亡。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8节 他起初不敢相信,他认为一定是有人谋害了阿母,他疯了一样要找出凶手,可他找不到,他只找到一封阿母留给他的绝笔信。 “鸮奴,你答应过阿母,要好好活下去。” … “我是答应过阿母,可阿母不也说会一直陪着我吗?她为什么就这么食言了?”拓跋骁闭上了眼,以手覆面,痛苦低吼。 “你是不是一直怨恨阿母抛弃了你?”姜从珚轻轻问。 拓跋骁一怔。 他一直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阿母对他有恩,为他付出这么多,无论怎样他都不该怨她,可从心底最真实的感情来讲,他未尝不是怨她的。 她怎么能在他马上就要看到希望的时候这么做呢,她难道不知道他会有多绝望吗? 姜从珚感觉到他在发抖,她紧紧搂着他,两人的气息几乎交融到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阿母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姜从珚拿下他的手,不容他躲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你说阿母对你永远温柔,在你面前永远坚强,可没有人能在经历这么多悲惨的遭遇后一点都不崩溃,她是为了你,为了你一直苦苦坚持着。” “于阿母而言,活着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 年幼的孩子是她唯一要活下去的理由,等拓跋骁终于能独立生存时,她才得以解脱。 尽管没见过他阿母,可姜从珚已经能想象出她该是何等坚韧和温柔,人在逆境时所有的恶与坏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尤其面对年幼的孩子,他们无力反抗,是最佳的泄恨工具,所以那么多人在遭遇羞辱和不公后会把气撒到女人和孩子身上,可王芙从来没有,她一个人咽下所有苦难,只凭这一点,拓跋骁就不该怨她,她给了他所有的爱,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 拓跋骁紧紧抱着她,将脸埋进她脖子,他何尝没有这么开解过自己,可他有时也会冒出一个念头,阿母是不是因为他身上一半胡人血脉才会把他抛弃得这么干脆,如果他是她和她喜欢那人的孩子,她还会不会这么做。 他已无从得知这种假设的结果,这些年他刻意不去回忆那年的巨变,将他童年所有的记忆埋藏在脑海最深处,不对任何人说,不许任何人提。 “你说得对,我不该怨我阿母。”拓跋骁低低说。 “可她离开了我,”拓跋骁忽然抬起头,大掌钳住她胳膊按在枕边,上半身悬起,“珚珚,阿母已经走了,我现在只有你,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离开我。” 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深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锋利得像刀,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男人在她面前犹如一块即将坠落的巨石,姜从珚被他阴影笼罩,抬眸看过去,只见他闪着凌厉眸光的眼睛,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希望。 “珚珚。” 见她没第一时间回答自己,拓跋骁的气势又沉了几分,掐着她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整个人如绷到极致的弓弦。 姜从珚知道她现在只要说个“好”字男人就会松懈下来,可她不想这么说。 “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只能跟你说,只要我们仍像现在这样,我就会一直陪着你。”最终她说。 拓跋骁皱了皱眉,这话跟他想听的有些不同,但转念一想,她说还像现在这样,他当然会一直保护她不让她经历阿母曾经的悲剧,这样一来,她就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了。 “好,你要一直陪着我。” 他勉强接受了这个承诺,身体慢慢躺了回去。 可下一秒,他又急急凑过来亲她,双臂抄过她腋下,将她搂进他怀里紧紧箍住。 姜从珚有些措手不及,他刚刚还这么痛苦,现在却来得这么突然。 她想或许是情绪堆叠到了顶峰需要宣泄安抚,难得见到这个男人脆弱的一面,便任由他抱着自己,滚烫的吻落到脸上。 她任由他亲了一会儿,眼见男人还没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往下,手还扯起了她衣襟,赶紧抓住他的手。 “别……你身上有伤。” “没事。”男人头也不抬。 “张复说了近几日最好不要剧烈动作。” 拓跋骁顿了瞬,可还是身体的情绪压过了理智,吮着不肯放。 姜从珚是真担心他的伤,又道:“我今日才知道阿母的事,你非要这样的话,我在阿母面前都没脸了。” “才不会,阿母只会替我高兴,我有了喜欢的女子,我们还成了夫妻。” 姜从珚:“……” 不过他虽这样说,最终还是停住动作没再继续。 姜从珚心里暂松口气。 两人又恢复到先前那样相互拥着的姿势,亲密却不含情欲。 时隔多年头一次将这段往事说出来,他突然满肚子倾诉欲,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拓跋骁又断断续续说起他和阿母的往事,“……我曾经问过阿母,为什么不能假意讨好拓跋塔,这样就能少受些苦了,她说她不愿意,她心中有个郎君,是她少年所爱。” “她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那时他还小,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可他却阿母身上感受到了刻入骨髓的坚定。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姜从珚低低重复了句。所以他那时特意问了自己这句话。 “阿母明明遭遇了那么多不幸,可她还教我,要我做个君子,可我要让她失望了,在草原上,君子是活不下去的,只有比别人更凶狠、更厉害才能活下去……” 就算他当时成了口头上的七王子,他也必须靠武力和不要命才能立足。 姜从珚半靠在男人怀中,听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她有点明白拓跋骁为什么会选自己了。 他大概受王芙影响,喜欢汉人女子的美丽与婉约,但寻常汉女太过柔弱他也不喜欢,他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兼具美丽和坚韧,甚至要比王芙更坚强才能入他的眼。 而她,或许是那两次相遇误打误撞展现出了一点他想要的特质,加上两位公主实在不是他喜爱的,她又出身姜家皇室,正好满足了他的要求,于是最终选了她。 这算是某种命运吗?姜从珚说不清,正如她现在也分不清,拓跋骁的这种喜爱,究竟有几分是出自他的想象,有几分是对她这个人。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t还会喜欢她吗? “你带我去祭拜一下阿母吧,成婚这么久都没去祭拜阿母,她可能要生我气了。” “不会的,要气也是气我。”拓跋骁勾起她一缕长发把玩。 “既然你想,我们明天就去。”他又说。 “好。”姜从珚点点头,瞥了眼帐外将要燃尽的蜡烛,“太晚了,你今天还受了伤,早点睡吧。” 拓跋骁确实累,身体和精神都累,压抑多年的心事倾诉出去后整个人都轻了一头,心神放松下来,很快就睡了。 第二日,两人早早起了床。 洗漱好,姜从珚命阿榧去准备祭拜所需的东西,又让拓跋骁自己去换药。 男人还想磨她帮他换,她说自己有事,男人只得瞅了她好几眼,最后独自去了。 姜从珚则趁这个空档,来到书房,铺开纸笔。 天气太冷,手都僵成了石头,在手炉上暖了好一会儿关节才灵活起来。 她提笔,开始写字—— 王芙墓铭。 王芙,中原汉女,前事未详,十六流至鲜卑,婉婉有仪,是归于王,越明年,乃育王七子骁。儿今嫁夫君,乃初闻母事,知母与夫昔年不为王所悦,度日苦寒,生之甚艰,心甚悲之;然又闻母尝阅古籍,旧史及诸子书,闻而尽知之无遗,遂教于子,令其明事理、辨是非,得君之道…… 吾祭君从于享之,君魂气无不知也。 拓跋骁很快换完药找过来,见她站在桌案前,问:“你在写什么?” 姜从珚正好落下最后一笔,将笔轻置,转过身对他道:“我想着去祭拜母亲,总要带点什么,那些俗物都太寻常,便给母亲写了篇祭文。” 拓跋骁眉头一动,站到她旁边,视线落到平铺的白色宣纸,上面一个个劲秀优美的字,表达出女孩儿最真挚的感情。 就算王芙不是拓跋骁的母亲,她的为人也值得姜从珚钦佩,所以写这篇祭文时,她根本不需过多思量,脑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这些话语。 拓跋骁眸色动容,情绪越来越激动。 “吾祭君从于享之,君魂气无不知也!” 第104章 猫头鹰宝宝。 这篇墓铭辞藻平实朴素却情感真挚, 对王芙的人生进行了概括。 姜从珚并未遮掩她悲惨的遭遇,却不仅仅是描绘她的不幸,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她身处逆境仍保持自我、坚韧不拔、用心教育孩子的高贵品行上。 若这篇墓铭有幸流传千百年而不遗失,世人通过这短短几百字, 便能了解到这个时代有一个伟大的女性叫王芙。那时的人们, 或许也会为她感到惋惜和钦佩。 拓跋骁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尤其是最后一句, 完全击中了他的心。 只要我一直祭祀你, 你的精神品质便会一直被世人传颂, 永垂不朽。 姜从珚道:“我觉得,相比起禁止旁人议论,让世人知道母亲真正的品行才更重要。真正明事理的人会敬佩她,那些阴暗小人只敢在心里非议,以母亲的为人必也不把他们这些非议放在眼里。只要我们还记得母亲, 后世传颂她、称赞她, 她便一直活在人们心里,若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她才真正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拓跋骁长呼出一口气,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几欲跳出胸腔的心脏上,定定地看着她,“你说得对, 之前是我狭隘了。” 姜从珚微微一笑, “那我们今天先去祭拜,之后我叫人刻上墓铭, 将此铭立于母亲墓前。” “好。” 墨迹风干,姜从珚折起宣纸抄入袖中。 阿榧也将祭拜用的纸钱、香烛、酒水、肉食、糕点等物准备好了,她听女郎说是去祭漠北王的生母, 便知此事极为重要,准备的祭品尤其丰厚,快赶上周年大祭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昨夜又下了一夜雪,放眼望去,白雪覆盖,山丘皑皑,雪深逾膝,连胭脂湖表面都结了一层透明的冰晶。 这样的天气极难出行,尤其看不见雪下的路况,更比平日多了许多危险。 拓跋骁不放心她单独乘骑,让她跟自己共乘骊鹰。 姜从珚犹豫了下,最终同意了。 一来这种路况骑马确实危险,二来她觉得今天要去做祭拜母亲这么庄严的事,男人应该不会乱来。 如她所想,被抱上马后,拓跋骁除了紧紧搂着她,并没有做别的。 天极寒,她内里穿了厚厚的几层棉衣,外面又罩了那件保暖性极佳的狐狸毛斗篷,袖里捧着暖炉,后背贴着男人冒着热意的胸膛,倒是不太冷。 拓跋骁穿的就比她单薄许多了,只穿了正常厚薄的里衣和一件薄棉中衣,外穿她先前送他的汉袍,再披了件虎皮大氅。 姜从珚第一次看到这虎皮大氅的时候还惊讶了瞬,这竟是件少见的白虎皮。拓跋骁说这是他前几年猎到的。 她知道他神勇无比,可听到他仅凭一人就射杀了老虎时还是很惊讶,现在的野生老虎可不像后世动物园里圈养的那么无害像只大猫,它们可都是在丛林生活中厮杀出来的王者。 但拓跋骁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说,“从古至今,射虎者也并非我一人。” 当时姜从珚调侃了句,“难不成只有做得古往今来第一人才值得夸耀?” 拓跋骁没说,但他很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29节 这个男人真是骄傲极了。 不过他也有骄傲的资本。 姜从珚靠着男人胸膛,两人骑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个亲卫,带着祭拜所需。 一路上,姜从珚看到许多人家在铲雪。 他们居所多为帐篷,虽以木柱加以巩固,毕竟不如屋舍牢固,每日晨起必要铲尽篷顶的积雪以防压垮帐篷。 积雪难行,不算太远的距离,他们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 王芙的墓穴在胭脂湖之南,她曾说过,他日去后,惟愿面南而居。她的家乡在草原之南,于是拓跋骁将她葬在了此处。 这是一片微微起伏的山丘,勉强算得上一座矮山。 姜从珚举目远眺,大片的雪光有些刺眼,她以手掩额微眯起眸,左边同是一片起伏的矮丘,右侧却是一片少见的树林,此时叶子完全落光,枝上堆满白雪,但到春夏时,想必会满目青翠,更广远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云雾中的山峰。 以她浅薄的地理风水知识来看,这是一块不错的安眠之地。 行至墓前,几个亲卫将石墓上的积雪和其下的枯草打扫清理干净,又拿出祭品。 她这才看清,面前的石碑上只刻了几个简单的大字:母王芙之墓。 姜从珚让他们把东西放下,自己亲自将香烛点燃插至香炉中,又一一将果品摆放整齐。 天气滴水成冰,估计已到零下十几度,只稍稍从袖中露出手,不到片刻她便失去了知觉。 遣散亲卫,拓跋骁与她跪至墓前,他右手大掌牢牢牵着她冻得冰凉的细指, “阿母,我来看你了。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来,给你带了儿媳妇儿,她叫姜从珚,是我心爱的姑娘,跟你一样好看,坚强,你要是见到她肯定会喜欢的……” 姜从珚下意识偏过头瞥了眼男人的侧脸,他刚刚说了句话。 他们虽成婚半年,其实没怎么说过情情爱爱的话,拓跋骁没这么细腻有情致,而她……她平时也不会说这些,但现在,他却无比自然地说她是他心爱的姑娘。 姜从珚瞳仁微动,继续听他不停地说。 对于拓跋骁这样心智坚定的人而言,脆弱终究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男人现在已经收拾好情绪,能够对着亡母的坟茔开怀地讲起自己现在的情况,尤其是说到她时,语气里甚至带着某种喜悦。 拓跋骁说完,又问她,“你有没有什么想跟阿母说?” 姜从珚想了想,看着面前的石碑,“阿母,其实我早该来看您,都怪拓跋骁不带我来。” 拓跋骁听她告自己的状,看过去,姜从珚感受到男人的眼神,回过头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就是你的错。 拓跋骁无话可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姜从珚继续说,“您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其实我不想用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来形容您,可又觉得这两个字最贴切,您不辞辛劳将他养大,还把他教得这么好,真的很厉害……” 听到这儿,拓跋骁眼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她说他好? 姜从珚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到最后,她想说什么又有点犹豫,看看旁边的男人,“你站到远处去,我有些话只想单独跟阿母说。” “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男人轻哼。 姜从珚不答,只推推他胳膊,“你去不去?”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t还是妥协了。 姜从珚看他确实走远了,这才看着王芙的墓,又慢慢开口,“阿母,或许是某种机缘和宿命让我嫁给了拓跋骁,我昨日应他说今后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我心中仍有份担忧,若您在天有灵,我只愿您佑他,平安无虞。” 想到两年后那场劫,她总是会不安,她目前找不到任何拓跋骁会早逝的蛛丝马迹,那更大的可能就是战场上的意外了。 拓跋骁以真情待她,她非铁石心肠,不可能没有丝毫动容,她确实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的。 拓跋骁站在远处的风中,眼神忽的一凛——原来她是为了给自己求平安。 他有些时候也觉得她对自己好像不太热情,但现在,他满足了,她嘴上不说,其实早把他放心上了。 想到这儿,他胸口涌出一股热流,让他即便在隆冬大雪中也沸腾不已。 她就是太过矜持,把自己赶走干什么,当着他面说啊。 姜从珚哪里知道男人还存了这等小心思,她知道他耳力比寻常人强,已经特意让他走远了,结果他还偷偷卡了点,将将好能听到她一点声音。 她说完话起身,拓跋骁就过来了。 “你跟阿母说什么了?” 男人有时也狗得很,明明偷听到了,偏还要来问,姜从珚摇头说这是她和阿母的秘密,不告诉他。 男人觑了她眼,哼,就算不说他也知道了。 他现在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阿母虽离他去了,可他现在有了她。 姜从珚见男人突然飞扬的心情,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回去路上,她照样被他拥着骑在骊鹰背上,想到什么,她忽然道:“你的小名叫鸮奴?” “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觉太过可爱,很难想象用这两个字来叫你。” “嗯?”拓跋骁鼻腔发出一声疑问。 姜从珚不说话,只低头自己吃吃笑了笑。 鸮,猫头鹰,鸮奴,猫头鹰宝宝。 尤其想到后世博物馆那些圆乎乎的猫头鹰古物,就更觉得可爱了。 拓跋骁实在没懂她在笑什么,伸手掐住她脸掰过来看着自己,“你呢,你小名叫什么?” “你猜。” 这怎么猜得着。 拓跋骁知道她故意刁难自己,捏捏她的脸,微微俯身,锋利的眉眼逼近,“你要是不说,我就亲你了。” 姜从珚:“……无耻。” “你说不说?”他的唇就要贴到她唇上,一团热气扑过来。 后面还跟着亲卫呢,姜从珚愤愤地瞪了男人一眼,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长生奴。” “长生奴?”拓跋骁跟着念了遍,又道:“很适合你。” “我也喜欢这个名字。”姜从珚转回头去。 原来的小女婴生逢早产,比她同胎哥哥还虚弱,几乎不能养活,姜淮只愿自己一双儿女能好好的,延医请药,费劲所有心血,连取个小名儿都带着最美好的祝愿。 愿她不会辜负这个名字。 —— 两人一大早出门,刚走没多久,丘力居和兰珠就来了,阿榧忙迎出来。 “王和可敦在吗,我想求见他们?”丘力居站在门口。 “不巧,刚出去了,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阿榧带着歉意道。 丘力居也不怀疑她这话是不是拒绝自己的托词,只说:“那我就在这儿等他们回来吧。” 阿榧也知道昨日六王子惹得王暴怒差点被打死,丘力居今日过来大概就跟这事有关。 她平日来都直接进帐,今日却主动候在外面。 阿榧想到她们和女郎的情谊,女郎的性子并不喜欢迁怒人,于是劝道:“王妃和兰珠姑娘进来等吧,外面太冷了,担心冻坏身体。” 丘力居只摇头。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没脸再像以前一样了。 阿榧又劝了两句,丘力居都坚持,她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时不时关注着,中途送了一次热茶帮他们暖身体。 快到中午时,他们终于看到远处行来一小队人马,打头的骏马膘肥油亮,不是拓跋骁是谁。 拓跋骁远远地看见丘力居,眉峰倏地朝下一压,眼神冷了两分。 姜从珚精神有点困,在男人怀里眯了会儿,忽感觉他身体绷了瞬,睁开眼便也望见帐前的丘力居和兰珠。 她们二人迎了过来。 她刚坐直身体,人已至帐前。 “王。”丘力居忙喊了句。 拓跋骁抱她下来,理都不理边上两人带着她就往帐中走去,姜从珚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丘力居急了,眼看两人的背影要消失在面前,又叫了句,“可敦。” 这时姜从珚已经被他带入帐中,丘力居完全被隔在帐外。 “丘力居想见你。”她朝男人道。 “不见。”拓跋骁想也不想就拒绝。丘力居肯定是为了拓跋勿希的事而来的。 姜从珚知道拓跋勿希碰了他的逆鳞,男人必定放不下恨意,可她跟丘力居有情谊,实不忍见她这般。 “你不想见她,那我见一见行吧,问清她的打算后我再跟你说。” 拓跋骁不赞同地看着她,可对上她一汪软水的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转身坐到正中的坐榻上。 姜从珚就知他是妥协了,让阿榧把两人请进来。 刚才匆匆一瞥没来得及细看,及至现在她才看清丘力居满眼憔悴,头上肩上堆了些雪,脸都冻青了,显然是等了许久,兰珠稍好一点,却也跟往常活泼明媚的模样大相径庭。 两人遭逢巨大的打击,死气沉沉,惶惶不安。 姜从珚看得有些不是滋味,正要叫阿榧端来炭盆和热茶给她们暖一暖身体,丘力居却直接跪到了地上。 姜从珚凤眸微张,一时说不出话。 丘力居颤着齿说起来,“我今日来替拓跋勿希向王赔罪,他做错了事本该受到惩罚,我愿意献上所有的牛羊和金银,只求您宽恕他这一回……” “张神医说他伤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活,如果他熬不过来,那自然是他的命,可要是他活过来了,王能不能、能不能饶他一命?” 丘力居一边说一边不住磕头,姜从珚实在不忍她这样,上前扶住她胳膊。 拓跋骁依旧沉着眼不说话。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0节 丘力居又说她愿献上一半兵马和土地,男人仍未松口,一点也不在意她给出的条件。 丘力居说完自己要说的话,拓跋骁依旧没表态,姜从珚只好将人劝回家。 离开帐篷时,丘力居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没说出口。 姜从珚转过身,男人终于有反应了,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想替她说话吗?” 女孩儿轻轻摇头,“我心里是可怜丘力居的,但我知道这是你的事,该由你自己来决定。” 拓跋骁起身过来,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他先前还想,要是她给丘力居求情自己要不要答应她,可她并没有叫他为难。 姜从珚也回手抱了他一下,然后轻轻推开他,“我叫张复再给你仔细看看伤吧,不然我不放心。” 拓跋骁觉得自己没事儿,根本用不着,可她十分坚持,又想到她这也是关心自己,心里舒畅,便由她了。 张复很快再给他触诊了一遍,确实没有太大问题,只需将养一段时间,待淤血散去就无碍了。 姜从珚这才完全放心下来,又问拓跋勿希的情况如何,她知道张复昨夜去看诊了。 张复小心瞥了拓跋骁一眼,见他并未发怒,这才小声将拓跋勿希的伤势禀明。 总之情况不容乐观,可以说离死只差一步之遥,就算活过来,身体大损,要想像从前那般孔武强健也不可能。 这也是他该的,那话放谁身上也忍不了。 忙碌了大半日,很快又到了晚上。 气温实在低得厉害,即便帐篷上加盖了厚厚的毡布,门口也用厚重的帘子和木门挡住寒风,屋内还放了炭盆,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 姜从珚是极不习惯这种寒冷的,凉州冬日也冷,但她建了暖房,也就是带火炕的屋子,烧起来后也就暖和了。 今年初来乍到又事情繁杂,等到明年,明年她想修个屋子,不一定多豪华,但肯定比现在方便许多。 冬日可做的事少,现在上床睡觉又太早,她便还像从前那样拿本书给拓跋骁念着听。 男人还把她搂在怀里,以前夏日她嫌热,现在却有些享受,男人的体温就是个大暖炉,被他这么抱着,再盖上一层薄被,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姜从珚将自己想建房子的事跟男人说了,他自是应好,还问她要建成什么样的,需要哪些东西,又道:“你住惯了中原的宫殿,帐篷太简陋了,是不是委屈你了,我早该给你建个漂亮的宫殿,这样才配得上你。” “你这话听着怎么有点t气闷的意味。”姜从珚调侃了句,又认真跟他说,“我确实没那么习惯草原上的帐篷,但我也不觉委屈,我在凉州时,住的屋子也只是舒适方便些,并不算华丽,你在长安看到的那些精美恢弘的宫殿非我所有,我也并不喜欢,所居所处,最重要的还是共同生活的人,不然就算再奢华又有什么用呢。” 拓跋骁听了此话,心里更是像被暖流冲刷过,四肢百骸都感到一阵舒适。 她这样,叫他如何能不爱她。 姜从珚念了会儿书,去简单洗漱了下。 她现在也不能日日沐浴了,只能擦一擦,倒不是怕麻烦,是怕受了寒生病。 热水烫完脚,她赶紧钻到放了汤婆子的被子里,将自己捂严实,免得热气跑出去。 片刻,男人拽开她的被子挤进来,姜从珚没拒绝,还把脚伸到他小腿里取暖,然而下一秒,一道粗糙的质感钻进衣裳攀上她肌肤。 “珚珚……”男人哑着声音唤了句,意思不言而喻。 姜从珚隔着衣裳抓住他的手,“你伤还没好全。” “我没事,你那医士不也说了我没事吗!” “他也说了要你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我只是一点外伤,根本不妨事,你要是不肯,我才真要内伤了。” 姜从珚:“……” “不行。” 哪怕她已十分坚定地拒绝,拓跋骁还不肯放弃,尤其这两日情感上发生了如此大的波动,他只感觉自己更爱她了,恨不能时时跟她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昨夜头一次跟她提及亡母,剖开心事,他确实没那么汹涌的欲念,但压抑的情绪和爱恋一直持续发酵,到了今夜已经抵达顶峰,再不泄出去,他真要憋出内伤了。 “珚珚,长生奴,珚珚……”他不停唤她名字, 姜从珚见这么冷的天,男人额上竟也出了些汗意,又根本抓不住他作乱的手,感受到他绷成弓弦的身体,最终只得半推半就地应了。 “只许一回。”她还是有点顾忌他的伤。 “嗯嗯。”男人随口应了句,已经胡乱亲了过来。 …… 说好一回,男人却停歇了两次,硬生生把这一回拖了一个时辰。 “……” —— 天气变凉后,姜从珚的胃口好像也比从前好了些,加上每顿饭男人必要她多吃,直到吃不下为止。 两月过去,不知不觉,她竟真长了点肉,虽还偏清瘦,比起从前还是圆润了少许。这点,拓跋骁是最先发现的,毕竟日日抱着揉捏,这软滑的触感越来越叫人爱不释手。 这个时节,不到申时就完全黑了,一日大半时间都在黑夜中度过,要处理的事也少,拓跋骁难得有这么多闲暇时光,待伤好后,她没了拒绝他的借口,他便夜夜抱着她胡天胡地,气得姜从珚要赶他走。 拓跋骁有恃无恐,“我走了晚上谁给你暖床?” 姜从珚:“……” 第105章 照出一道清瘦孤寂的背影。…… 十一月底, 姜从珚送往凉州的年礼到了。 崔老夫人听人来报,欢喜异常,竟亲自从暖房里走出来等,正陪着她说话的张红缨、张音华、张佑几个小辈忙来扶她。 “祖母, 小心雪天路滑。” 张佑跑得最快, 最先碰到她胳膊, 崔老夫人却不甚在意地挥开他手, “你祖母还没老迈到这种地步, 用不着你来当拐杖。” 少年的手悬在半空, 只好挠头。 张红缨张音华两姐妹见状,只咧着嘴笑他。 这时,送年礼的人也抬着几个箱子到了院子里,见到崔老夫人,忙把东西放下行礼。 “属下等替女郎问老夫人安, 这是女郎命我们送回来的年礼。”罗七道。 崔老夫人只扫了一眼:“年礼等会儿再看, 先把我孙女儿的信给我。” 罗七便忙解下身上背囊,从中拿出一个被油纸封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再解开油纸,双手恭敬捧上。 厚厚一叠,可见里面信很多。 一路风雪交加,兼之世道不平, 他可谨慎了, 尤其是这一包信,生怕出现意外损毁, 旁人都信不过,只有自己贴身背着才放心,每日必要检查是否完好。 张红缨、张音华还有张佑都忙围上来, 等祖母拿走她的那封信后,姐弟三人便迫不及待翻找自己那封。 他们可算赶巧了,今天来陪祖母能第一时间拿到信,大哥大姐还有三哥他们就得等到晚上了。 张红缨对罗七几人道:“一路天寒地冻,你们辛苦了。” 罗七忙俯首回:“不敢,这是属下的职责。” 张红缨便叫家中奴仆带他们下去喝热茶暖身体,给他们张罗饭食,等会儿祖母必还要亲自问他们详情,又想到外面风大,她劝崔老夫人进屋再仔细看信,几人便转身回到暖房。 崔老夫人刚刚表现得急,看信的速度却极慢,要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想象着长生奴写这封信时的模样。 她在信里说她一切安好,漠北王对她很是尊重,并没有强迫她做不愿的事,而且还帮了她许多,她现在已经能在鲜卑立足了,叫外祖母不必担忧云云,又说她挺喜欢现在的生活,比在梁国时少了许多拘束,能做的事也多了,要是顺利,日后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对凉州有所增益…… 明明是好事,崔老夫人苍老的眼中却浮出泪水。 长生奴说她一切都好,可离开从小长大的故土,一个人远嫁塞外,周边都是凶恶的胡人,哪里容易立足,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面对多少危机,远的不说,只说几月前去往鲜卑的路上发生的截杀,消息传回来时她险些急晕过去,听说她被乌达鞮侯掳走受了伤,她只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尽管她后面来信说只是一点磕碰并不碍事,可自己又如何不知她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长生奴生来幼弱,七岁时又命悬一线,这些年她只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她的心肝啊…… 张红缨看完自己的信,见祖母还在看,满脸忧愁和担心,默默叹了口气,他们这些小辈都能围在祖母身边,只有珚珚一个人不得不离开凉州,珚珚又是姑姑唯一的骨血,这叫祖母如何能不记挂。 今年三月,珚珚被皇帝赐给漠北王和亲的消息传回凉州时,祖母大发雷霆,当即在门口大骂起了“姜明小儿,黑心烂肺,昏庸无能”等话,祖父忙遮拦,反倒被祖母打了一顿,祖母不骂皇帝,又转来骂祖父“都是你张维没本事,你要是雄兵百万,皇帝还敢如此对待我儿?” 祖父当时只能无奈受下祖母的打,他要是有百万雄兵,岂能叫当今这位还坐在那位置上?早把多年的血仇报了。 祖母骂完,又叫祖父去调兵,自己还准备披甲驾马,说要把珚珚接回来,决不能叫她去和亲,塞外环境如此恶劣,要嫁的还是胡人,长生奴那般娇弱,去了安还有命在?大不了就跟梁帝小儿撕开这层遮羞布,谁怕谁?为了这姜氏江山,他们张家不知忍了多少气。 祖父也知祖母在气头上,不敢劝,最后还是珚珚及时送回来的信帮祖父解了围,珚珚说万望外祖父外祖母听到赐婚消息后不要冲动,她已权衡过利弊,是自愿嫁与漠北王的,要是张家突然行动,反倒可能坏了她的计划。 祖母当时捂着信痛哭,口里只念叨“我的儿”,她说是自愿,可这份自愿只是为了局势,何尝有半点感情,她的长生奴应该配个世界上最好的郎君。 后续几月,陆续又有书信送达,珚珚不断安抚,祖母总算才接受这件事。 张红缨上前一步来到祖母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祖母,珚珚既然要走这条路,我们就该支持她,您该看看她信里是不是要我们做些什么配合她,我们好早些准备起来,等明年一开春就行动。” 她这么说,崔老夫人终于收起情绪打起精神。 这时,门口的小厮来报,说主君回来了,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身材健硕的将军跨过门槛大步走进来,他身上穿着甲,一边走一边摘下头盔递给旁边的小厮,显然是刚练完兵听到外孙女儿的信到了急急赶回来的。 凉州侯张维,戎马数十载,虽年近七旬鬓发花白,可身上自有一股沙场磨砺出来的凶悍威势,如有血煞,寻常人见之即畏,万不敢当寻常老者来看,便是此时回到家中气势稍减,步伐亦虎虎生威。 然及至崔老夫人面前时,他却面露讨好之意,搓了搓手,“我孙女儿的信呢,快给我t看看。” 崔老夫人睨了他一眼,“把你这抓过马粪的爪子洗干净了再来拿信。” 张维:“……” 这回真的没摸过,手上泥巴也不多。 张红缨张音华姐弟几个都忍不住笑了。 上上次珚珚送信回来,祖父也是练兵回来,着急看信,便没注意手上的污泥,一把抓了信纸在上面留下个乌漆嘛黑的指印,气得祖母狠狠打了他几下,自那以后就说祖父的手抓过马粪。 祖父很不乐意,他堂堂凉州侯不要面子的吗? 无法,凉州侯只得去洗了把手,这才有资格看孙女儿给自己的信。 看到一半,他忍不住拍案叫好。“不愧是我张维的孙女,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崔老夫人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这些臭男人眼里只有“大事”,一点儿也不想长生奴一个女儿家,要走到今天多不容易。 看完信,崔老夫人又把罗七叫过来问姜从珚在鲜卑的具体情况。 “长生奴在鲜卑当真如信上说的一切都好?漠北王待她如何?” 崔老夫人对待小辈温和得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老妪,可此时坐在榻上,表情一收,久居高位风雨几十年的气势泄出,便叫人不敢再想其它,只下意识服从她的命令恭恭敬敬将自己知道的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罗七一五一十地禀了自己知道的情况,尤其是新建起的作坊和商队,至于漠北王待女郎如何,他自然不清楚内情,只说,“……属下有时见漠北王与女郎同行,常带笑,还会主动扶女郎,应当还算体贴吧。”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1节 崔老夫人盯着他,“真的?” 罗七忙道:“属下不敢欺瞒老夫人。” 崔老夫人又问了他许多问题,凉州侯见罗七脸色僵硬,汗都要滴下来了,没忍住说了句,“行了,你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审犯人呢。” 崔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您是凉州侯,天天日理万机,自然没空关心长生奴一个人在塞外过得好不好。” 听出老妻话里的怒意,凉州侯也不敢再多嘴了。 总之,因为姜从珚的年礼,凉州张家又热闹起来,气氛堪比过年。 姜从珚光是信就写了十几封,外祖父、外祖母,两个舅舅舅母,还有六个兄弟姊妹,加上给凉州管事的,研墨都研了两盘。 礼物也是各人都有,还提前送了长辈们的生辰礼,或是一副自己画的画,或是编的平安结,给崔老夫人的是一些难得的皮毛,叫她冬日御寒,给凉州侯的是一些拓跋骁先前从羯族带回来她用不上的金银,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她自是不好当着拓跋骁的面给卖了,送给外祖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反正她只说当做礼物送给了亲人。 等到晚上所有人都回来后,凉州侯又把他们都聚起来商量接下来的事,明年他们必要去鲜卑一趟,但动静不宜太大,派谁去还是个问题。 —— 长安。 姜淮也收到了女儿送回来的年礼,正大光明送进来的。 王府都是梁帝的眼线,自然会将此事报上去,但女儿孝顺父亲天经地义,要是不关心父亲反会被骂不孝,梁帝便是想阻止也不能。 楚王府如今愈发冷清了,赵氏被送走,连带着她院子里的人也被发落,姜从珚那边就更不用说,除了先前赵氏安排过来的人,她自己的人全带走了,便是留下的也都转到暗处。 负责送礼的亲卫元加拍了许久的门才终于从里面打开,门房还揣着手打着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元加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忍下没说什么,径自带着手下几人跨进王府。 长安也下了场大雪,整个王府被雪覆盖,却没见一个人出来铲雪,下人们都窝在屋里躲懒,他们想,反正主君也不出门,他也不在意,铲了雪给谁看,今天铲了明天又堆起来了,费这活儿干什么。 元加把年礼送进澧水院,只见楚王一副半醉不醒的模样,披了件大氅,大氅下摆露出一截皱巴巴的布料,实在不修边幅。 他虽疑惑,却不敢不敬,恭敬奉上年礼和书信,楚王随意应了两声,吩咐下人带下去好生安顿,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元加想,楚王不问问女郎的情况吗? 将近年关,许多人家都在准备过年,天天走亲访友,热闹非凡,楚王府却完全隔绝在了这些热闹之外。 众所周知,楚王终日酗酒,不问世事,宗室亲友亦不往来,是以没有一个人登门。 天色昏暗下去,姜淮点起两支烛,尽管知道这封明面上的信不会写太多话,他还是一字一句认真看下去。 屋外北风呼号,姜淮拥着大氅坐在空荡荡的阁楼中,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雪色,执起酒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昏昏黄黄的烛光落在他身上,照出一道清瘦孤寂的背影。 —— 长安城的另一边,姜羽儿也收到了一封信。 当负责跑腿送信的小童来到她院里时,正好遇到下学归来的十一郎。 十一郎在门口瞥了眼,见她高兴得眉眼都弯起来了,皱眉鼓脸,脚步一转跨进她院中。 “又是阿兄的来信?” 姜羽儿不妨他突然出现,动作一顿,下意识把手里的信藏起来,嘴里讷讷应:“……是。” 这其实是谎话,这是阿姐的信,桓七郎没给她写过信。 这误会还是上次结下的。 桓均离开后,姜羽儿又有一次收到了阿姐的信,却正好被十一郎撞见,他当时问,“这是阿兄的来信?” 姜羽儿不想暴露她在跟阿姐相交的事给自己和阿姐招惹是非,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十一郎见她承认,又气又恨,却不能在她面前发泄出来,只能怀着满肚子郁气跑了。 “阿兄待你可真好,又给你来信了,都没给我写。”十一郎又酸又气,想起她刚才一脸雀跃的表情,很是不懂,“你就那么喜欢我阿兄,见到他的信这么高兴?” 不等她回答,他又忙道:“我劝你别喜欢我阿兄,他不会喜欢你的,他给你来信只是碍于面子,他喜欢的是卢姐姐。”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说起来他也矛盾又委屈,他明明感觉阿兄还是喜欢卢姐姐的,不然走之前不会特意嘱咐他关照卢姐姐那边的情况,但现在他对这个六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阿兄要脚踏两条船?不行不行,他不许。 姜羽儿知道他误会了,可要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又不可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只能继续误会下去了。 “你让我看看阿兄给你的信里说了什么。”十一郎伸手。 他要瞧瞧,要是阿兄真在信里关心她写了甜言蜜语的话,他一定要告诉卢姐姐,跟她说阿兄变心了,让她别等阿兄了。 “不行。”姜羽儿摇头拒绝。 “为什么?有什么我看不得的?”他奇道。几个月下来他也知道这个小嫂、不,是六公主,性格软得很,现在居然拒绝得这么干脆。 她越是拒绝,十一郎就越好奇,越不肯罢休。 “总之就是不行。”姜羽儿咬着唇低头说。 “行吧,那我不……”话音未落,十一郎倏地蹿过来,趁她不注意一把从她手中抢走了信,姜羽儿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忙来追他,“你还给我,你把信还给我。” 别看十一郎比她还小两岁,他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已经比她还高一点儿了,加上习了些武,整天上蹿下跳,灵活得跟个猴儿一样,三两步就躲开了,哪里是她能抓得住的。 姜羽儿不肯放弃,嘴里只叫着“把信还给我”,十一郎就不,追着追着,姜羽儿没注意脚下,踩到边上的雪,一个没稳住就摔到了地上,膝盖狠磕了下,疼得她差点掉下泪来。 十一郎见状,一时无措起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姜羽儿的侍女忙去扶她,她却固执地看着十一郎,“你把信还给我。” 她眼圈儿红红的,含着一汪泪,就这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自己,迎着冬日的暖光,白白的脸蛋上一双眼睛委屈又坚定,十一郎的心忽然就似被什么轻轻地敲了一下。 “我、我没想害你摔跤的。”十一郎愧疚不已。 要是阿兄知道他去抢她的信,肯定会教训他的。 “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信,我现在还给你,你别哭,我给你道歉。”十一郎忙把信塞回她手中。 姜羽儿接过,发现信封被他捏出几道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安心下来,t至少没被他看到信的内容。 十一郎见她还不说话,不知她有没有原谅自己,有些惴惴,绞尽脑瓜子想做点什么赔罪。 “地上有雪,我扶你起来吧。”说着他就直接上手了,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提起来。 姜羽儿被他吓了一跳,低呼一声。 十一郎松开手,没想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加上膝盖还疼着,被他这么一扯一拽的,根本来不及站稳,眼看又要摔下去,他忙抓住她的手将人捞回来,因为着急使的力气太大,她狠狠撞到他身上。 十一郎愣怔了。 姜羽儿只觉天旋地转,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被他折腾得不轻,根本来不及想别的,好一会儿才稳住身体,忍着膝盖的疼痛推开他。 她转身往屋里走去,一瘸一拐的。 十一郎想到是自己害她受的伤,忙跨到她身边,却不敢像先前那样直接上手了,试探着问,“要不我扶你进去?” “不用。” “你的腿磕得很疼吗,要不我给你请个医士看看?” “一点小伤,不碍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十一郎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我给你赔罪,我以后绝不这样了。” 姜羽儿停下脚步看他,“你说的,以后不许再抢我的信。” 十一郎拍拍胸膛,“我保证不会再犯了,这样你能原谅我了吗?” 姜羽儿轻轻点头。 “嘿嘿。”十一郎憨笑了下。 等十一郎离开,姜羽儿坐到内室,女夏撩起她的裤腿查看伤势。 难怪刚才疼得站不稳,摔的那下着实磕得不轻,整个膝盖都肿了,还破了皮。 女夏一边给她上药一边低声埋怨,“公主您就是脾气太好了,十一郎害您摔成这样,您居然就这么原谅他了,要是禀告给夫人,夫人肯定要罚他。” 姜羽儿摇摇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对我虽好,十一郎毕竟是她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顽劣了些。” 桓母对她还算不错,可姜羽儿知道,跟她的儿子比起来自己只是个外人,若总为些小事去说十一郎的不是,就算面上不说,她心里恐怕也是对自己有意见的。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能少些是非就少些是非吧。 十一郎回到隔壁院中,忽的伸出手看了看,接着想到什么,他猛地摇了摇头。 —— 姜从珚的年礼送抵各处时,她也收到了长安和凉州的年礼。 尤其是凉州送来的,香料布匹,应有尽有,最重要的还是几封信。 三表哥在信里跟她总结了凉州这一年的经营情况,比上年的规模又扩大了些,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叫她不必担心。 至于外祖母的信,更多是问她在草原习不习惯,衣食住行有没有受委屈,还送了许多干果菜蔬,都是她以前爱吃的。 姜从珚看得心里暖暖的,这样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家人,她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将来飘零乱世,血溅山河。 进入十一月隆冬,天气越来越冷,大地一片雪白,整个草原都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只能窝在屋子熬着,熬到冬天过去。 有些牲畜篷不够结实,晚上被风刮破洞,牧民们第二天起来铲雪,发现不少牛羊被冻死了,一时伤心不已。 牛羊都死了,就算熬过冬天,等到明年又该怎么办呢? 姜从珚让阿椿和兕子一直关注着牧民们的情况,主动提出用麦子换回一些冻死的牛羊。 牧民们自然愿意,麦子可以保存很久,就算新生的牛羊一时长不大,他们也可以靠着麦子不饿肚子。姜从珚则把换回来的牛羊宰杀洗净后用盐腌制做成肉干,等明年可以让商队带去中原交换物资,也算一种互利互惠了。 雪越来越大,终于,十一月下旬时,一场异常强大的暴风雪席卷了大半草原。 这天晚上,姜从珚睡着后都被外面的狂风吵醒了。 第106章 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拓跋骁比她先醒, 察觉到她呼吸紊乱,揽着她的胳膊收紧了些,“你以前没见过这样的风雪吧,害怕?” 姜从珚给了他一个白眼, 又反应过来此时屋内漆黑他看不见, 自己该是白费情绪, 只得推推他的胳膊, 叫男人别勒这么紧。 说来也是恼人, 男人特别喜欢抱着她睡, 虽到冬天这样更暖和些,可他抱得忒紧,有时腿也箍着她,叫她极不舒服,任她怎么说也不改。 “没有, 只是有些担心这一夜过去, 族人们会遭受不小的损失。”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2节 她凝神感受周遭的情况。她的寝帐本用了数十根巨木做支撑,入冬后还重新加固过,几乎算得上王庭中最坚固的帐篷了,便是如此,她都感觉到了墙面在颤抖,仿佛地震般, 靠墙的花瓶都被震了下来, 坠到地上发出瓷器清脆的碎裂声。 “风这么大,许多帐篷恐怕都经不住。”她清淡的音色在蒙蒙夜晚中有些悠远。 拓跋骁的脸色也有几分凝重, 看着她的脸,“你先前说得对,这几年来, 冬天确实越来越难熬了。” 姜从珚忧心忡忡,剩下半夜也睡不着,忽又想到匈奴,心头一惊,猛地抓住男人胸前衣襟,问,“匈奴那边的遭遇恐怕不会比鲜卑好到哪儿去,如是这样,他们明年会不会进军?” 她睁大眼睛看着男人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的面部轮廓。 “极有可能。” 姜从珚心下一沉。 匈奴向东进军,受到攻击的就是鲜卑,若向南进军,凉州和大梁便要卷入恶战。 匈奴本就觊觎南方丰饶的土地和物资,恶劣的天气是最佳催化剂,足以叫摇摆不定的匈奴人下定决心。 所有历史都是有迹可循的,四年后的长安城破不过是此前所有矛盾的累积。 她此刻深深感觉到自己在大自然和历史的洪流面前是多么渺小如尘埃。 拓跋骁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只能将人搂紧了些,唇抵在她额上亲了亲,“你放心,匈奴胆敢来犯,我必叫他有来无回。” 拓跋骁想灭匈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他打仗看似凶猛只以武力取胜,实则每次出兵必有自己的考量,不是这般的话,如何能做到战无不胜。 “嗯。”她轻轻应了声。 她自是不担心拓跋骁,可大梁…… 她对大梁的感情很复杂,她厌恶现在的梁帝和被士族把持的腐朽朝廷,心知这样的朝廷早已无力回天,可千万百姓何其无辜! 山河飘摇,最先遭难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族,而是本就苦苦挣扎求生的庶民百姓。 接下来一个时辰两人都没睡着,阖眼眯了会儿,眼见天边快要露出一丝光亮时便起身洗漱穿衣。 昨夜风雪那般厉害,姜从珚赶紧派了几个亲卫出去传信,把底下人召集过来,拓跋骁手下的人也过来了,没去王帐,直接来姜从珚帐中前厅等候王的命令。 来人不少,可地延寻、拓跋怀、贺然干、段目乞……加上她自己的手下,足足一二十人,将厅屋挤得满满当当。 积雪厚达三尺,极难行路,众人赶来时很是费了一番工夫,下半身都被雪浸湿了,肩上全是雪,眉上亦沾了霜,手指僵硬如铁,不断搓手跺脚,浑身打颤。 姜从珚瞥见,叫侍女搬来火盆,奉上热茶,先暖下身子。 她与拓跋骁居于上首,待众人从寒风中暂缓过来,开口道: “想必你们也知道今日召你们来为何,昨夜风雪异常猛烈,我只在门口粗粗一望便见数十帐篷被狂风卷破,至于别处恐怕更甚,其余可先不管,受损的帐篷今天一定尽量修补好,否则等入了夜,风雪还不停歇,恐难熬过今夜……” 她先分出一拨人去统计自家情况,看看各作坊、营房、仓库受损情况如何,能拾掇的都拾掇,又派阿椿、兕子、张铮、贺然干、都魁等人各领人去王庭各处查看,派分了各人负责的事宜。 可地延寻见她竟就这么自然地把王庭的事都决定了,眸色沉了下来,望向拓跋骁,却见他眉毛都未动一下,对她这种越过他直接做做下决定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能从他眼神中看出两分赞许之意,觉得这个汉女的安排十分妥当。 放在从前,原本该是他来统领下面的人。 这才多久,短短不过半年,这汉女就在王庭中兴建起许多作坊,占去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虽说王庭的土地都该是王的,可按照以前老鲜卑王在时的情况,基本都是分给手下的贵族。 她利t用作坊里产出的糖跟鲜卑人大肆交易,许多人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她笼络过去了。 她还将梁人工匠都握在了自己手里,也因为工匠在她手中,今年秋天交易回来的铁都送到了她那儿,她更是趁机要走了一小半,说是要打造农具送去土默川,对,土默川,那一片水草丰美的土地也被她的人控制了大半。 越想,可地延寻越是心惊,王现在十分沉迷这个汉女,对她无所不应,等再过几年,整个鲜卑恐怕都要被这汉女把持了。 可地延寻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危机朝鲜卑袭来,更向自己袭来,若再不采取行动,他的地位就要被这汉女取代了。 但是王现在十分沉迷她,要是直接指责攻击她反倒会触怒王,该想个不会牵连到自己的办法…… 姜从珚分派好王庭内的事情,便把接下来的场面交给了拓跋骁。 拓跋骁淡淡扫了眼面前几人,“你们谁愿去察看其余部族的情况?” 这活儿跟刚才巡查王庭可截然不同,鲜卑地大人少,各部族十分分散,若是平时跑马而去,除了幸苦些也没什么,可这隆冬时节,刚下过一场暴雪,这时出门无疑十分危险,万一路途被困,极可能丢了性命。 几人都迟疑了下,最后竟是拓跋怀主动站了出来,“王,我愿去。” 他目光炯炯,神情坚定,似乎完全不在意路途的艰险。 他既主动请缨,拓跋骁自然没有不应,很快给了他信物,让他下去准备,接着又有两人应了任务,拓跋骁也都答应了。 姜从珚瞥了拓跋怀一眼,自宇文佗身死,土默川在若澜的管理下步入正轨后拓跋怀便回到了王庭,他原想跟着拓跋骁一起去打羯族,后来却跟叱干拔列一起去了西境防备匈奴,也是入冬前才回到王庭。 就她观察来看,拓跋怀是个聪明、有胆量、善于见机行事的人,难怪原本的历史上他能在拓跋骁陨落后组织起鲜卑残部继续抵御匈奴,这样的人本该合她眼缘,且他还精通汉文化,但不知为何,或许是他过于积极主动了,反倒叫她有些抗拒。 可他确实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土默川那次能成功说服独孤卜还有他很大的功劳在其中,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这便叫她不好说什么,只能先看着吧。 一条条命令下达,各人职责分明,众人很快领命下去。 作坊中有不少木匠石匠,加之这几月收了不少学徒,已有两三百人,对于鲜卑来说虽仍有些嫌少,可有比没有好,张铮他们带着木匠们去了各处垮塌的营帐,尤其是军营中的军帐,在木匠们的指挥下很快紧急修补起来。 有些原本尚算结实只是破了洞或掀了顶的帐篷还能修补修补,一些本就不甚牢固的,已完全被雪压垮,甚至整还有个帐篷被昨夜大风卷走的,不知吹到了哪儿,连根毛都看不到了,以至于想修补都无处下手,就算再建,一来时间来不及,二则也没这么多材料。 没了房子栖身的牧民只感到一阵绝望,一家老小紧紧搂在一起,勉强扯起一张毯子裹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正为今夜的处境而绝望,这时,竟有一小队人马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那是个汉人,不过他身边跟着一个鲜卑人,好像也不是,像杂血儿。 那人走到他们面前,环视一圈,杂血鲜卑问,“你们的帐篷被吹跑了,今夜有没有能安身的去处?” 牧民愣了一会儿才答:“我亲人朋友的帐篷也都被压垮了。” 那就是无处可去了。 杂血鲜卑将话译给那汉人,就见那汉人掏出一份纸笔,在上面画了一下,他也看不懂,然后牧民就听到那杂血鲜卑说,“你们今夜无处可去的话,就先去可敦手下的作坊里躲一躲,不过你们要守规矩,要是敢偷盗里面的东西或者故意闹事,管事就会将你们丢出来。” 牧民一家闻言,大喜过望,忙道“不敢不敢”,只要能有个遮风避雪的屋子帮他们熬过最艰难的夜晚他们就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不知足地闹事。 那人便给牧民发了个绳编手环,上面挂了个数字号牌,正好是这家人口数量,跟他说带着手环就可以去作坊里暂住一晚了,又给他们指了方向,随即就往下一家去了。 牧民一家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这才赶紧收拾些家当,带着一家老小前去作坊避雪。 “可敦真好啊!”牧民不由感叹。 这样的事并不只三五几例,几乎每个小队都会遇到许多,姜从珚派出去的人,如同一张不断蔓延开来的网,将王庭一点点织起来。很快,该修补的修补,该去避雪的避雪,再把每个小队遇到的情况汇总到姜从珚这里,她便能估摸出王庭的受灾情况了。 除了灾情,她更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了解到王庭的人口情况。 —— 拓跋勿希那日被拓跋骁打了个半残,后张复被丘力居求去帮他治伤,张复医术高超,便是如此,也来来回回烧了半月拓跋勿希才终于脱离垂危恢复了意识。可他伤势实在太重,元气大伤,尤其是断裂的肋骨和左臂,起码得养上三四个月,是以这一个多月来,便是醒来也没有什么精神,不曾下地走动。 也是他自己自暴自弃,觉得自己被拓跋骁揍成这样十分没有脸面,又知自己刺了他最不能触碰的伤疤,以拓跋骁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就算现在没要他的性命,早晚有一天也会亲手提刀过来。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年拓跋骁才不过十三岁,却在一日间连杀三人,那三个人都是曾经欺负过他汉人母亲的。因为这件事,他触怒阿多和贵族大人,被丢到了最险恶的一次战场上,可他却凭借超乎寻常的坚毅和勇武赢得了兵士们的拥护,带着他们打了胜战活了下来。 登上王位后,他把所有欺负过他汉人母亲的人都杀了,还放出话不许人再提,胆敢犯他忌讳,此前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等我死了,你就带着弥加回贺兰部去吧。”那日拓跋勿希刚恢复意识时对丘力居这么说。 他眼前还清晰浮现着两人扭打在一起时,拓跋骁那双眼睛里压制不住的狠厉之色,那是一种刻骨的杀意。 丘力居听到这话,当场就怒了,要不是他还重伤着,恨不能狠狠打他一顿,只哭着骂,“你知道我和兰珠为了保住你的命费了多少心血求了多少人吗你就说要死?拓跋勿希,你以前不是说自己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鲜卑勇士吗,现在不过受了点伤就要死要活,你身为六王子的傲气呢……” 拓跋勿希瘫在床上闭眼不闻,却在此时,手指被只柔软的小手抓住。 “阿多,你不要死,你还说要教我骑马射箭当鲜卑勇士的,阿多……” 拓跋勿希睁开眼,只见弥加站在床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见丘力居眼圈乌黑,脸色憔悴得不成样子,脸颊的皮肤被干冷的天气冻得皴裂。 他知道她最爱美了,每到冬天就要用羊脂涂脸保护皮肤,现在却也顾不上了。 她都是为了自己才这样,拓跋勿希再说不出要死的话,只是再不像先前那般自信狂傲了。 他还不能自主行动,理不了事,他也不想管那些,于是这些日子大多是兰珠在帮他跑腿。 兰珠有事决定不了,过来问他,他只随口说好,由她去,兰珠揽下军队和部族中的事,一段时日下来,拓跋勿希的属下也都习惯了。 昨夜发生了雪灾,今晨一大早他们直接来找兰珠,询问该怎么办。 抢救当然是要抢救的,但该救哪里,怎么救还需要她来决定。 兰珠从小在草原长大,经历过不止一次雪灾,更清楚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后若是没有屋舍取暖是真的能冻死人的。 她同样命令先把还算完好的帐篷修补好,让那些帐篷被毁完全没了遮挡的牧民去挤一挤。 然而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贵族大人们并不愿意,“大人们说他们的牛羊也要进帐篷,没有多余的位置。” 兰珠气得差点骂人。 普通牧民的帐篷本就不如贵族的结实,现在那些人宁愿保牛羊都不肯让牧民进去。 可她也实在没办法,她不是拓跋勿希,没那么高威望,根本指使不动那些人。 军队里的人在军帐中挤一挤还能应付过去,可他们的t家人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基本都是普通牧民。 兰珠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办法,这时那个报信的年轻骑兵抬头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说。”兰珠命令道,话语中已历练出了几分领导人的威势。 年轻骑兵是她亲卫,随侍在她身边,对她平日的交往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之前跟可敦关系不错,想起这一路过来自己看到听到的情况,便把此事告诉给兰珠。 “……可敦把许多没了帐篷的牧民暂时放进作坊里,您之前跟可敦感情好,这时去求她帮忙,她应该会愿意吧。” 兰珠垂下眼,没立马同意。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去找过阿珚姐姐了,自从发生了阿干那件事,她没脸再去找她。 她后来想过要不要去,可终究下定不了决心,她怕自己跟阿珚姐姐回不到从前那样的亲密了。 之前没去,现在遇到了困难才想到去求她,兰珠心里实在别扭得很。 可亲卫一直巴巴地看着自己,毕竟是关乎那么多人的性命,兰珠捏了捏拳,长呼出一口气,“牵马过来。” —— 不到申时天就黑透了,一切救灾工作都得抓紧,不断有人来到帐中跟姜从珚汇报进展,她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连中午的饭用得都很匆忙,拓跋骁更是一大早就跟着底下人一起出去了,鲜卑人性情桀骜,姜从珚那些救灾措施虽是极好,那些贵族未必肯配合,需他这个王亲自露面展威,当然,这也是一个收拢人心的机会。 因他身上一半的汉人血脉,族中许多人未必真心诚服于他。 姜从珚刚听完汇报打发走两个人,阿榧掀开厚实的门帘送人出去,正好瞧见站在门口的兰珠,她一愣,转头:“女郎,兰珠姑娘来了。” 姜从珚也怔了瞬,“赶紧把人请进来。” 兰珠听到阿珚姐姐的声音了,这才跨入帐中。 姜从珚起身过来,见她斗篷上全是雪,脸蛋都冻青了,嘴唇发紫,整个人呈现出久冻之后的僵硬,碰了碰她的手,果然又冷又硬,几乎成了石头,忙取下小火炉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快喝点热水暖一暖身体。” 兰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阿珚姐姐还像从前那样。 屋子里好暖和,她一瞬间好像进入了春天,一股热流从心脏蔓延开,流淌到四肢,让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3节 兰珠轻飘飘地捧过递来的热茶,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流入喉咙,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很想哭。 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就安稳了。 “阿珚姐姐。”她哑着声音唤了一句,眼圈儿里蓄了一汪水光,“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她是用汉语说出来的,发音不算标准,还带哭腔,姜从珚却听懂了。 姜从珚心里轻叹一声,上前一步,伸出胳膊抱了抱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点的小姑娘。 “没事儿,我从没怪你。” “我先前还担心你因为你阿干的事不愿再跟我做好朋友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兰珠听着她温柔婉转的声音,心想,阿珚姐姐果然是她遇到的最好的人了,跟丘力居一样好。 姜从珚只抱了一下就把人放开,拉着她坐到碳炉面前,“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雪灾的事?天要黑了,得抓紧时间。” 兰珠精神一凛,抬起眼皮,这才将自己目前的困境告诉给她。 “……我实在命令不动那些贵族,我听说阿珚姐姐的作坊在收留晚上没有地方过夜的人,能不能收留一下……” “可以。” 兰珠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这两个字,着实惊讶了一下。 姜从珚道:“他们都是王的子民,现在遇到困难,我自然该帮助他们。” “好了,别发呆了,我马上派几个人到你那儿去,就近安置,你快点去告诉那些牧民,让他们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搬过去吧。” “你阿干不管事,你就是老大,你要拿出老大的气势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温和,这样底下的人才会敬重你怕你,才会听从你的命令。” …… 兰珠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她带人去安置牧民,进作坊前,她板起脸,在空中狠甩了下鞭子,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可敦愿意收留你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们要遵守可敦的规矩,要是被我发现故意闹事不听从安排的,我的鞭子就要喝血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她骑在马上,年纪虽轻,可她身份尊贵,自有种上位者的气度,之前磨炼了一个多月,加上被姜从珚点拨后故意放出气势,众人竟真被镇住了,不敢生出别的念头。 姜从珚的作坊多是建成的低矮土屋,当时她就考虑到草原恶劣的风沙暴雪天气,修建得格外厚实,保暖效果比帐篷强上数倍,土屋十分结实,只有顶上的瓦片和干草被吹落少许,受损并不严重,数百间土屋接纳了近万受灾的牧民。 第二天统计结果报上来时,除了牲畜和财物损失比较大,伤亡并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人。 这算是鲜卑经历如此严峻的雪灾以来伤亡最小的一次了,鲜卑人都不由对可敦产生了一丝感激和敬佩,尤其是受到照拂的牧民,要不是可敦收留,他们恐怕都要冻死在雪夜里了,于是对姜从珚这个汉人可敦也再生不出任何意见,相反,他们十分感激她。 当然,只有王庭救灾救得十分及时,王庭之外姜从珚暂时就管不到了。 两三天过后,这场席卷草原的暴风雪才终于过去,姜从珚安排下面的人开展后续的重建工作。 一切都很顺利,牧民们十分配合,然而,不知何时,王庭里却传起了一则流言。 大巫说,“我们鲜卑之所以会遭受雪灾,是胡天神发怒了,胡天神认为我们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众人一惊。 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今年刚来到鲜卑的,不就只有那一个——可敦! 原本对姜从珚心怀感激的人不由迟疑了,今年的暴雪真的是胡天神降下的惩罚吗? 姜从珚听到这个流言,第一时间就明白这是冲自己来的,有人想要对付她,不愿见到她在鲜卑威望日重。 第107章 “铸金人。” “将这妖言惑众, 意图借鬼神之说谋害可敦的巫人给本王抓起来,用火烧死!” 拓跋骁听到谣言后,大怒,当即就叫阿隆去查究竟是谁散播出来的, 不过两日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最开始泄出谣言之人是鲜卑大巫。 他岂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他当然也一眼看出这是中伤姜从珚的毒计, 于是目露凶光, 拔然而起, 立马就要杀人以泄愤。 她嫁给他, 他承诺过会保护她,不会叫任何人伤害她,他一定会做到。 当年的他没能保护好阿母,现在,他已经是鲜卑之王, 绝不会叫她重蹈阿母当年的覆辙。 他带上近卫亲自去抓人。 姜从珚原也还在盘算此事, 流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还出现得如此巧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她挡了别人的路。 她不否认自己侵占了原本属于一些鲜卑贵族的利益,比如被她修建作坊所占去的土地,土默川的农田, 陪嫁而来的工匠, 王庭原本的奴隶,如果她什么都不做, 这些都该是属于鲜卑人的,可现在,这一切都在她手里。 前几月, 拓跋骁南下攻打羯族,虽胜,参战的贵族们都分得了许多金银战利品,但收获的奴隶却比从前少了许多。 更不用说五日前的暴雪,因她收容了许多无处安身的牧民,那些牧民早已不复一开始的警惕和敌视,反而开始真心实意地感谢她,聪明的人都看得出她不会就此止步,这对原本的鲜卑贵族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受到威胁最大的…… 可地延寻,会是他吗? 可地延寻的敌意并不是最明显的,相比起他,另外几个叫扶罗寒、呼延匹娄的鲜卑贵族的眼神才是最不加掩饰的,他们的厌恶几乎要言溢于表了。 但有时候,往往不叫的狗才是咬人最狠的。 姜从珚坐在厅屋案前,腿上盖着薄毯,书案左下一只青铜首脑暖炉,左上一只青玉砚台,另一边全是书纸,都是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资料和报上来的后续工作进展,等她览阅批示,高高一摞堆叠t在一起,几乎淹没她半个身子。 她提笔凝神,迟迟没有下笔,她心里还是觉得可地延寻的嫌疑最大,思绪飘忽了会儿,却莫名想到拓跋怀,但拓跋怀前几日就去了库莫奚部,按理跟他更不可能相关了。 她仿佛身在一片暗夜中被群狼围在中间,四周全是闪着猩红幽光的凶眸,她却看不清他们真正的模样。 但不管是谁,总之她不会叫对方就这么得逞。 鬼神之说,能起,就能破。 姜从珚刚有了点眉目,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 “阿珚姐姐,阿珚姐姐。”兰珠急匆匆赶来。 “阿珚姐姐!” 她顾不上失不失礼,等不及侍女通报直接撩开门帘闯了进来。 随她扑过来的冷风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凭空劈开室内溶溶暖香,卷起姜从珚的袖摆,又朝她面颊袭来,鬓边发丝轻扬。 “怎么了?” 姜从珚并不慌神,还能神态自若地回应兰珠,但兰珠接下来的一句话叫她骤然变了脸。 “王带着人要去杀大巫。” “什么?” 姜从珚下意识起身,膝上毛毯滑落也浑然不觉。 “我在路上撞见的,听说这件事后就赶紧来找阿珚姐姐,只是王的速度很快,现在恐怕已经把人抓住了。” “大巫在族中的地位向来很特殊,要是就这么被王杀了肯定会引起众怒的。”兰珠赶紧阐明其中的厉害。 她自然也听说了那道流言,大巫的卜词里说鲜卑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才惹怒天神降下雪灾惩罚,明显就是想败坏阿珚姐姐的名声。 大巫居心不良,可她更清楚族中对于鬼神巫祝的敬畏之心,是以在得知王的行动后第一时间来跟阿珚姐姐报信,希望她能阻止王。 姜从珚早从她言语听出其中的厉害关系,没有任何犹豫,抄起衣架上挂着的狐狸毛斗篷,“走,你带我去。” 两人便匆匆赶往了风雪中。 连续三日的暴雪暂时停歇,为了重建工作顺利,几条主要干道的积雪已被铲平,可昨日到现在,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小雪,撒到地面上,使道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极是危险。 幸好姜从珚的骑术较从前好了许多,身下的玉狮子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步伐稳健,一路上倒也没出差错,跟着兰珠一路赶往大巫居所。 这是一处比王庭地势较高的小丘,几乎在王庭北部边缘了,周遭的帐篷也很少,山丘下插了不少玄色幡招,上用颜料绘着奇怪的符号,在寒风中翻飞作响,无端阴沉而诡异。 因为人迹稀少,姜从珚还能看出先前被踩踏过的雪地上一串凌乱的马蹄印。 兰珠正欲继续上去,姜从珚赶紧叫了声,“等等。” 兰珠勒马回过头。 姜从珚指着雪地上的痕迹,“你看,这里有拖拽摩擦的痕迹,还有少许血痕,再看马蹄印,方向是相反的,我怀疑王他们已经不在大巫这里了。” 顺着痕迹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正是王庭大本营,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以防万一,姜从珚当即指使了一个随行亲卫去山丘上查看情况,又对兰珠道,“我们跟着马蹄印追过去。” 拓跋骁带人闯到大巫的住处,他原想一刀砍死他,又觉太便宜了这人,况他也察觉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于是按下性子审问,结果对方根本不承认,只说自己占得的星象就是如此,拓跋骁怒极,“不肯交代,那就去死吧。” 于是叫人绑了大巫,自己亲自抓着绳子将人一路拖行到了胭脂湖中下游的东岸。 时人重鬼神之说,尤其是胡人部族,因为生存环境恶劣,生产技术不够发达,一旦发生灾祸、疫疾只能听天由命,于是他们更是寄希望于鬼神,希望神能保佑他们化解灾厄。 寻常人无法接触神明,于是能够沟通鬼神的大巫就成了神明的代言人,众人都信服敬畏不已,不敢对大巫有丝毫不敬,如今见拓跋骁竟将人捆了,还拖行了一路,大巫几乎晕死过去,心中岂能不惊诧。 众人碍于王的雄威不敢当面说什么,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甚至追随而去,想知王究竟要对大巫如何。 于是拓跋骁周围,人越聚越多,除了普通牧民,更有好些贵族大人。 “王,您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对大巫如此不敬?”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扶罗寒问。又瞥了眼地上生死不知的大巫,眼睛里流露出不赞同。 被他这么一阻,拓跋骁停下马。 扶罗寒继续说,“大巫是胡天神的使者,对大巫不敬就是对天神不敬,要是触怒天神,再降下惩罚该怎么办啊?” 拓跋骁微眯起碧眸,闪过一道逼人的锐光,“你也认为先前那场暴雪是神的惩罚?” 扶罗寒听见他的语音中泄出的危险,后背忽的一僵,一股凉意窜上来,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经过两日发酵,先前那则卜词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一个人,那个汉人公主,他此时要是承认,便是明着得罪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拓跋骁冷哼一声,环视了眼,发现聚过来的人已不少,干脆就停在原地,将手里的麻绳一抛,“来人,架柴。” 他身后的亲卫便立即下马,去各处搜罗木柴,堆到路中间,俨然是要烧死大巫的架势。 周遭响起了议论声,交头接耳,时不时小心地瞥上拓跋骁一眼,虽不敢大声反对,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显然是不赞同的。 这时又有听到风声的贵族赶过来,连可地延寻也来了,随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的底气似乎也越来越足,终于有人主动站出来。 “王,就算您是王,也不能如此不敬大巫,不敬天神。”呼延匹娄说。 拓跋骁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见所有人都在反对自己,胸中横生出一股巨大的怒火,下颌肌肉绷得笔直,“这巫人故意散布谣言,意图谋害可敦,本王今天杀他又如何,还是说,你们就是背后指使他这么干的人?” 拓跋骁一双利目宛如最冰冷无情的刀锋,扫视过来时,众人只觉身上的皮肤被铁刃刮擦,冒出一个又一个鸡皮疙瘩。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4节 所有人沉默不语,这时,原本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大巫,竟然再次开口了。 “王,我说出口的话,全、全是占卜得来的卦辞,我从、从没想谋害可敦。” 他一路被拖过来伤势不轻,说话也颤颤巍巍,语气却是那么坚定,加上形容凄惨的外表,众人反倒有几分信了。 拓跋骁脸色难看至极,眉骨狠狠往下一压,深邃的眼窝一片阴霾。 这时,亲卫已经架好了柴,拓跋骁命人把他丢到柴垛上,阿隆正举着火把站在边上。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前日的谣言,是不是有人指使你?你要是交待出主谋本王就绕你一命,要是再不肯说,那就亲自感受被火烧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以往有冒犯天神或是被视为灾星的人,大巫对待他们的手段就是以火烧死对方,以此祈求天神的原谅,对方被焚烧时,他甚至还要在一旁跳舞祝祷。 大巫眼皮一跳,僵硬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下,他感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可想到什么,最终还是压抑住了这份恐惧,霍地睁开眼,宛如在糙黑的树皮上凭空出现一个孔洞。 他仰面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用尽所有力气从嘶哑破败的嗓子里吼:“我从巫祝数十年,诚心侍奉天神,天神才终于愿意降下指示,我占出的卜词全是神意,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我见长星出柳,荧星和惑星在心宿附近停留,这意味着妖邪要登场,这才占卜求问天神旨意,王,这是天神给予鲜卑的警示啊,你要是不遵从,会给鲜卑带来无穷的灾祸的。” 他抬起胳膊,枯瘦的五指抓向天空,仿佛要极力抓住什么,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双宛如树洞的眼球一下凸了出来,形状极其凄惨又可怖。 他每说一个字,拓跋骁胸中的怒火就窜高一分,额角青筋突突地暴跳,指节兀起。 这巫人的话简直其心可诛,他的意思是以后再发生什么灾难,就都是他得罪了天神导致的。 拓跋骁从不怕这缥缈的鬼神,他只信自己,相信自己武力带来的力量。 “点火。” “王,您不能这么做。” “是啊,触怒了天神,今后鲜卑就不得安宁了。” “王,你真的要为了一个汉女杀了大巫吗?”可地延寻t问。 拓跋骁再听不见旁人的劝阻,眸色冰冷,“点火。” 阿隆不敢犹疑,将火把伸向大巫,就在火苗即将燎上柴垛上的干草时,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穿破人群中层层杂音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住手!” 阿隆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立马收回了手。 拓跋骁也下意识回望过去,只见一道雪白的丽影冒着风雪赶过来。 围观的群众自动散开一条过道,姜从珚放慢速度,最终停在拓跋骁面前。 她第一时间望向他身后,果见一个穿着羊皮袄外披五彩衣脸绘青黑彩图的人被架在柴垛上,看样子还没死。 还好,赶上了。姜从珚想。 “你怎么来了?”拓跋骁拨马转头。 姜从珚一路急奔而来,累得心脏砰砰直跳,大口喘着气。 她兜帽上、肩上落了不少碎雪,眉毛和眼睫上亦有零星雪花,却又被她温热的体温和呼出的暖气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洇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加上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让她整个人呈现出湿润的晶莹感,仿佛于冰雪中绽放的一枝春桃。 拓跋骁的眼神一落在她脸上就移不开了,喉咙不自觉滚了下,连被这巫人激出的汹涌怒火都平息了不少。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夜晚某些时刻,她也是这般面带潮红,整个人湿漉漉的…… 姜从珚稍稍平息呼吸,待能顺利说话了,问他,“你准备烧死大巫?” “是。”拓跋骁被她一句话带回了现场的情况,眼里那点欢愉散去,重新凝成了寒冰。 “不行。” “这人居心叵测,意图借鬼神之说归罪于你,我不杀他不足以泄恨。” 姜从珚摇头,“我的意思并不是就这么放过他。杀他一个人容易,可杀了他,其余人会怎么想?” 说到这儿,她环视了眼围观的鲜卑人,又看到以可地延寻为首的一些贵族。 流言并不能直接杀人,可人心易变,在某些时刻甚至还能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我本就是汉人,族人对我心怀迟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今流言已经传遍王庭,如果用这种方法杀了大巫,恐怕只会加深族人对我的成见。”姜从珚不紧不慢地将事情利弊阐明开来。 拓跋骁气闷,他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可涉及到她,他不能不多考虑。 “你想怎么办?” 姜从珚微微垂眸,而后乌瞳中流出一道明光,“铸金人。” 第108章 不是还有你吗。 听到“铸金人”三个字, 拓跋骁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你要用铸金人的方法来破除谣言?”拓跋骁浓眉拧起,一双狭长的碧眸微眯了下,五官线条僵硬, 明显是不太赞同这个办法。 姜从珚迎着男人复杂深沉的目光, 坚定地点了下头, “是。” “武力对武力, 鬼神对鬼神, 他既想以天意神鬼来攻击我, 那我便要做到天意所归,使人心向我,那时,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漫天飘飘扬扬的碎雪撒下,宽大的兜帽中她粉扑扑的脸蛋上一双清凌凌的黑眸如同两颗寒星, 迸出锋利寒芒, 玉柔花软的脸蛋下,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自信。 铸金人是自古以来占卜天意的手段之一,无论匈奴、鲜卑、还是羯人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在民风教化方面更加封闭,宗教和祭祀在生活中占据的重要程度比中原王朝更高。 一开始铸金人跟其余占卜手段一样只是求问天意,比如战争是否会顺利, 后慢慢演变出以铸金人择定王后人选, 再然后更是发展到成为皇后必须得铸成金人。 现在这个时期还没形成一定要铸金人才能成为王后的规矩,但要是能铸成金人, 那意味着她是被天神选定的,无论她是何部族是什么身份,都能获得民众的认可。那时, 再没有任何人能质疑她。 拓跋骁唇角仍绷着:“铸金人并非万无一失,一旦失败……” “一旦失败,不是还有你吗。”姜从珚偏了偏头,眼睛弯出一个月牙形状,轻轻地笑了下。 拓跋骁的心脏瞬间被这句话狠狠攫住了,胸膛突兀得起伏了一下,动作大到肩膀都跟着抖了抖,连胯下的骊鹰仿佛都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原地踢了踢蹄子。 他碧眸中射出的两点目光完全聚焦到她脸上,一寸一寸,要不是时机不对,他只恨不能重重吻上去,尤其是这双此刻只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乌眸。 拓跋骁的呼吸一下就沉了,他终还是没忍住抬手碰了碰她柔嫩的脸颊。 “对,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用担心。”拓跋骁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好。”姜从珚扬唇浅笑,脸颊主动朝他掌心蹭了下。 拓跋骁忽就觉得手心起了火,半只胳膊都酥麻失去了知觉。 姜从珚却俏皮地一触即离,很快正起脖颈,轻轻拍了下马,朝柴垛上的大巫靠近。 她看了眼大巫,命阿隆给他解绑放人下来。 阿隆抬头看了眼王,见他不说话,便懂了,听从可敦的命令将大巫拎了下来。 大巫一路被拓跋骁拖过来,浑身涂满雪泥,后背血肉模糊,手脚也都被路上的碎石尖枝刺破,便是松了绑也只能无力地躺倒在雪地上。 姜从珚并不可怜他,只冷淡瞥眼,又看向围在周遭的鲜卑贵族,然后用鲜卑语朗声道:“大巫,诸位大人,我愿铸金人以占卜天意,你们可应?” 清澈明亮的女声顺着呼号的风雪刮进众人耳中,在场无人不惊,连兰珠都被吓到了。 刚才她跟拓跋骁说的是汉语,声音也不大,众人并没有听懂他们的话,直到此刻才猛然明白她的打算。 可地延寻等人目露惊疑,姜从珚却不给他们反应时间,“诸位大人难道不觉得铸金人比星象占卜更能展现天神的旨意吗?” 她此刻高坐在一匹雪白的马儿上,身披一件银亮雪白的狐狸毛斗篷,白皙的脸颊即便在灰蒙的天色下也显得明亮而耀眼,一双黑瞳亮如明星,神态自若,整个人透着飘飘乎的仙气和贵气,怎么看都不能跟所谓的灾星联系到一起。 铸金人成功率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很低,按理她很可能失败,到时鲜卑人会更排斥她,这相当于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阱,可不知为何,可地延寻看着她那双镇定的眼睛,忽然就没底了。 她是觉得自己一定会成功吗? 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他能拒绝得了的,再看四周的族人,他们无不热切地看着这个汉女——鲜卑已经很久没出现可敦亲自铸金人的情况了,这个汉人公主会是天选之人吗? “好。”可地延寻咬了下牙,“可敦需要几日准备?” “三日。” “只需三日?” 姜从珚点头,“三日之后,我会在冶金作坊前设祷祝台,请大巫和诸位大人到场亲验。” …… 事情落定,众人很快散了,现场只留下他们几人,还有那个大巫。 “你真的有把握吗?”拓跋骁还是不放心。 他当然会保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就算铸金人失败他也只认可她做自己的妻,但他仍不由担心,担心族人厌恶她。 他自己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的,但想到可能有人暗地里诅咒她,一股又一股的火就止不住蹿出来。 兰珠也一脸忧虑,“阿珚姐姐,我听说铸金人很难一次成功的。” 姜从珚迎上两人的目光,笑了笑,“我觉得有七八成把握。” 所谓的铸金人不是用纯金,而是鎏金铜像,前面的工序也不需她亲自动手,只需要在最后一刻将铜液灌注到模具中即可。 受这个时代技艺所限,尤其游牧民族冶炼水平本就不如中原,这便导致铸金人成功率极低,或许有一定运气在里面,更多还是考验冶金水平,可人们并不能准确找到铸造失败的原因,最终只能归结于天神的旨意上。 可她不一样啊,她手下有冶金作坊,更在数年前就开设了银楼,积累的经验和技术要是连个普通的铜人都铸不成功,那她这作坊可以关门大吉了。 简单安抚了两人几句,姜从珚问兰珠:“你认识我婚礼那次主持祭祀礼的那名女巫吗?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认识,她也是王庭中很重要的巫师,只是没大巫地位那么高,哦,对了,她以前还跟这人争过大巫的位置。”说着她觑了眼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大巫。 姜从珚本只是问一句,没想到还有这渊源,眼神一亮,“这t太好了。兰珠,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兰珠驱马靠过来,两人肩膀几乎贴到一起,姜从珚细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好,我找人去试试。”兰珠说。 “这事就拜托你了。” 流言的事让姜从珚忽然意识到舆论的重要性,不,也不能这么说,她其实一直在营造自己在王庭的名声,只是忽略了一个重要的舆论阵地,鬼神巫祝。 主要是她自己不太信这些,虽然连穿越重生这么玄幻的事都发生了,但她对鬼神还是不太感兴趣,最多只是心怀敬畏,尤其所谓的鬼神更多是被当权者利用的工具,她就更不喜欢了,巧的是拓跋骁也不信,于是两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没关注这方面的事。 这次的事给她提了个醒,既然鬼神巫祝在胡人部落中这么重要,她何不利用起来。 她提出铸金人,不仅是为了消弭流言,更要趁此机会掌握王庭中的舆论向导。 人心所向四个字,有时只是一句空话,有时却能起到超乎想象的作用。 室外风雪太大,草草处理完现场,拓跋骁叫人把大巫带回去,等他醒来再好好审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5节 他当然不相信这巫人口中的星象,若真是如此,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他,反而故意传出那样的流言。 等他抓到背后捣鬼之人……拓跋骁眸色瞬间阴冷,杀意毕露,瞥见一旁的姜从珚,却又敛住了神色,眼底浮出一丝柔意。 “路上有冰,我带你回去。”他朝她伸手。 “还好,刚才我也是自己过来的,我觉得我的骑术……啊!”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直接长臂一捞就将她掠到了他马背上。 “你怎么又这样?老吓我很有意思吗?”姜从珚捂住胸口,忍不住怒斥男人。 拓跋骁听着她好听的声音,不觉恼,反而只觉舒坦,圈着她的腰,拨开她的兜帽靠在她耳边,“刚才就想这么抱你了,你喘着气过来的模样美极了。” 姜从珚耳根一热,也不知是被他气息熏的还是恼的。 “你在外面给我安分些。”她只能丢出这么一句没什么威胁的话。 拓跋骁想,他还不够安分?他浅浅啄了下她的耳腮,不等她反应,重新将兜帽给她捂好,大腿用力一夹马腹,骤然加快速度,颠簸加剧,姜从珚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默默扶着骊鹰起伏的颈背。 骊鹰一开始对她可高傲了,或许是她乘坐了许多次习惯了,或许是反抗不过,它最终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她还没试着单独骑它,不知道拓跋骁不在的话,还会不会这么听话。可能不吧。 回到寝帐,姜从珚先换了身衣裳,坐到暖炉旁边取暖,男人挨过来。 姜从珚主动看向他,“你今天太冲动了。” 拓跋骁眉眼微沉,想说点什么,却见她忽然倾过来,竟主动投入他怀中,还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 他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有这美事儿,浑身都僵住了,接着他又听怀里的人说,“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男人的唇就扬了起来。 第109章 双手掐了他的面皮往两边扯…… “你以后再不许这么冲动了。”姜从珚抬起头, 看着男人骨骼明晰的下巴,上面一圈浅浅的青黑色痕迹,大概是过于愤怒今晨忘记去须了。 她准备退出男人怀抱,刚直起一点腰, 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箍住。 男人肌理结实的臂膀宛如两条钢筋铁骨, 不仅硬得硌人, 力气更是大得要把她揉碎, 两人胸膛相接, 再没一丝缝隙。 姜从珚被压得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可肩膀却被男人环着抬不起来,不得不掐了掐他腰间的肉提醒男人松开自己。 她是特意加重了力道的,男人果然身体绷起,腹下肌肉跳了跳。 姜从珚以为他该清醒过来了,仰头对上男人俯下来的俊脸, 却只瞧见他碧眸中闪烁着兴奋而诡异的光芒。 “……” “你放开我, 勒得太紧了,我难受。”迎着充满侵略性的眼神,她声音越来越低,不自觉带了两分娇怯。 话音刚落,只见男人英挺的眉眼急速逼近,唇上便多出一道温热的触感, 不等她反应, 男人的舌就趁她不备钻了进去,不断攫取甜津。 姜从珚本就呼吸困难, 再被他这么搅弄,越发缺氧,脑袋发晕, 只能呜呜了两声便被男人吞没声音,说不出一个字,手指不自觉攥紧他腰侧的衣摆。 两人的影子被青铜灯台上的烛火映到身后的屏风上,只见那高大的身影将另一道笼罩大半,头影交颈变换,仿佛世间最亲昵的拥吻,俄而,那影子忽的暴起,身形一转,纤弱的身影便完全被他吞噬,宽大的背影耸动,仿佛猛兽进食……女孩儿只能发出几声低吟的呜咽,好似最后的挣扎。 也不知过了多久,拓跋骁才终于按下身体里兴奋叫嚣的血液,大掌覆在她瘦削的肩骨上,轻轻一捏松开了少许距离,但他额还抵着她光洁的额,高挺的鼻尖跟她碰在一起,带着情潮的呼吸交缠不休,热气将她脸颊熏红。 视线往下,见她唇瓣被自己啃吻得发红肿胀,挂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在一旁烛火映衬中比世上最艳丽的花瓣还要靡丽,正微微张起,大口大口喘着气,吐出芬芳的气息,他只恨不能再啃上去,把这柔软的唇嚼到肚子里。 姜从珚有些气恼男人这样不知分寸,刚想再拧他一下,又想起先前就是这么刺激到了他,只能恨恨地收回手,曲起胳膊用力推他。 男人低笑一声,顺势松了松,却将她柔软的拳握进掌心。 “先前见到你时就想亲你了,我都憋到了现在。” 听这语气,他还委屈上了?姜从珚用力瞪他,眼前却忽然落下一片阴影,视线被他掌心遮挡。 “别这么看我。”男人哑声说,声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 闹了一阵,待脸色恢复正常,姜从珚重新跟男人说起正事。 他为了自己出头,她虽觉得他冲动了些,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他做到了他许下的诺言,说会好好保护她。 她刚只是想稍稍回应下,谁知男人这么不经撩。 “要是我没及时赶到,你真把大巫烧死,到时不仅是我,连你的名声都会受到很大影响,或者说,对你的影响会比我更甚。” 姜从珚不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只是针对自己,还是连带着把拓跋骁也算计了进去,若真是后者,对方实在心机深沉,似已完全摸透了拓跋骁的性格。 一个不顾天意、仅仅为了个女人就要当着所有族人的面烧死族中备受尊敬的大巫的王,就算族人暂时被他强大的武力威慑,一旦有心人在暗中煽风点火,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天灾全都归罪到他身上,说是他惹怒了天神所致,时日渐久,便极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统治。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拓跋骁一脸无所谓。 姜从珚气得打了他一下,“刚才我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人家挖了陷阱,你就非要任性地往里跳,自恃你无人能敌是不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任何不利的苗头一旦发现就要及时掐灭,否则真在这上面栽跟头就晚了。” 她越说越气,干脆抬起两只胳膊,双手掐了他的面皮往两边扯了扯,力道很大,他皮糙肉厚的脸都被她掐红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按你说的,三思而后行,再也不冲动了,行了吧。” 不可一世的漠北王,此时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任由她对自己为所欲为。 姜从珚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大概人无完人,拓跋骁骁勇善战,治军手段厉害,可他也冲动易怒,一旦戳中他肺管子,他疯起来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姜从珚总忧心着两年后的事,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身体肯定没问题,那更大的可能就是他中了某种算计,如是这样,她要努力纠改拓跋骁的性情,尽量避免历史的轨迹重现。 “……按理,大巫在族中地位如此超凡,他怎么会舍得自己拥有的一切只为了把你我拖下水呢?就算是用巨量金银财宝收买他,可他命都要没了还是不肯承认,反而在最后把矛头指向你,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姜从珚近乎自言自语地问。 她心中感慨,即便是粗陋如草原部族,涉及到权力便也全是刀光剑影、暗流涌动。拓跋骁毕竟登上王位时日太短,他前几年忙着东征西战,并没有把精力放在族内事务上,t加上他背后没有母族支持,直到今日,许多事情还是被原有的鲜卑贵族把持着。 “会是可地延寻吗?” “他?也有可能。”拓跋骁眯了眯碧色的眸子。 “你用烧死的手段来威胁大巫他都不曾交代,我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我想到个办法,试试能不能钓出背后之人。” “什么办法?” 姜从珚笑了笑,仰起明媚的脸蛋看着他,“不告诉你,等着看戏吧。” “嗯?”鱼儿还没钓上来,拓跋骁的好奇心先被钓起来了,他不满地看着她,“你说不说?” 姜从珚就笑着摇头。 拓跋骁气闷了下,盯着她嫩生生的脸蛋瞧了片刻,突然扣住她后脑,将下巴凑过来,故意用浅浅的胡茬扎她。 姜从珚有些疼又有些痒,哼出了声,连忙躲他,可又哪里敌得过男人的力道。 “你说不说。” 姜从珚不说,他就继续扎她,原本白净的两腮一片通红,人也在推桑中被他压倒在了坐榻上。 “你就欺负我打不过你。”她控诉。 拓跋骁看着她又蓄起水雾的眼睛,眸色一暗,“你难道没欺负我?勾起我的火又不让我……” 姜从珚已经预想到他说不出什么正经话,赶紧捂他的嘴。 —— 前一日姜从珚要铸金人的消息传遍王庭,她唤来付铁生,两人商量了许久,命他下去准备相关事宜。 第二日,有人看到她亲自去了趟冶金作坊,虽没能进去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却听到作坊中爆发出了热烈欢呼声,那兴奋的情绪好似要掀翻屋顶。 难道铸金人成功了? 虽是以铸金人来占卜天意,但选王后跟别的占卜又不同,她可以提前练习铸金技艺。 但就算可以练习,难道短短一两日她就成功了? 众人不得而知,但作坊中的情况还是飞快传入有心人的耳中。 可地延寻的大帐中,他正在赏玩一块难得的红宝石,几乎有鸡卵大,就算是拓跋骁都不一定能拥有这么罕见的宝石,现在却在他手中,可地延寻很有几分自得,可等到听了下面人的禀告,他脸色一变,蓦地抬起如鹰般锐利的眼睛,五指狠狠一收,竟都感觉不到宝石硌人的疼痛。 竟然成功了? 也是,那个汉女手下有擅长冶炼的工匠,要铸出一个金人对她根本不是难事。 她前日提出铸金人就预料到了现在?她是故意的? 普通人或许以为铸金人是天意所指,但对可地延寻这样居于权力顶端的贵族来说,他比别人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获得无限威望,进而严重威胁自己现在的地位? 可地延寻绝不甘心这样。 他闭上眼睛,干瘪的眼皮下眼球不断转动,思索了许久,终于又睁开眼,招来一个亲信随从,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去,小心些,别被人发现。” “是。” 另一边,兰珠按照姜从珚的嘱托,换了一身普通羊皮小袄,用头巾裹住脸,这样一来,不仔细瞧,旁人便认不出她的身份了。 等到傍晚天色将暗时,她悄悄去了女巫所在的居所,这在胭脂湖南岸,跟大巫的巫祝庙遥遥相对。 兰珠冒着细雪来到女巫帐前,敲响了面前的木门。 “陌巫,你在家吗?” 女巫叫陌,众人便都叫她陌巫。 没等多久,“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陌巫苍老的面容。 她没戴插羽毛的巫帽,但脸上仍涂着彩色的颜料,头发披散着,身上挂着属于巫师的彩色长袍。 见到兰珠,她惊讶了下,眼神很快恢复幽深平静,然而兰珠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她平静的心湖。 “陌巫,你想当大巫吗?” 第110章 “金人成!” 铸金人仪式前一天, 冶金作坊热闹非凡。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6节 这里专门腾出了一座小型炼炉,匠人们正在为接下来的铸金人准备铜水,炉火烧得通红,同时还雕刻了模具。 白日渐暮, 所有东西都已预备妥当, 付铁生一一检查完炼炉、铜水、模具, 确认没有疏忽遗漏的地方, 对众人道:“明日铸金人需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今晚留两个人轮流值守, 看仔细了,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尤其是铜水,否则万一出了问题,公主怪罪下来不是我们能担待得起的, 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应道。 付铁生满意点头, 随即点了两个人的名字,留下他们轮流守夜,便叫其余人散了。 匠人们都信心满满,出门时脸上带着自信的笑,甚至开始憧憬着铸金人成功后公主会不会大手一挥又奖赏牛羊,这半年多来他们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不仅不用挨饿挨打, 任务做得好还能吃上一顿肉……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 唯有其中一个人垂着眼,异常沉默。 “你在担心什么?” 肩膀猝不及防地被拍了下,刍连吓了一大跳, 差点栽到地上,瞳孔一缩,不敢去看付铁生的眼睛,慌乱摇头,“没、没什么。” 付铁生定定地看了他两秒,让刍连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下一瞬却见他忽然笑了,“没有就好,回去好好歇着,等明天看公主铸成金人,就是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他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中了,根本没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刍连不敢问失败了会怎样,只能讷讷应“是”,然后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作坊。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栅栏门口的雪地前,付铁生微眯起眼,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 事情果真在按公主计划的那样发展。 … 夜幕悄然降临,正逢月初,天空挂着一丝极细的上弦月,风雪消停,夜空朗朗,明亮的猎户星闪烁不定。 三更过半,灯火尽灭,人声、畜声渐低,连小儿的哭闹声都已消停,整座王庭陷入完全的沉睡。 淡淡的星光辉映在地面的白雪上,再借由雪光,隐隐约约照出帐篷轮廓,四周一片寂静,唯独冶金作坊里还有几间屋子亮着昏黄的火光。 这时,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如同一只灵活的野狼,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作坊的木栅栏。 他警惕地左右观察,没有守卫。 “咕咕。” 一道类似夜鹰的叫声响起,里面很快也传出一句相似的拟声。 接头成功,里面的人打开了栅栏门,这人便像泥鳅一样溜了进去。 “他们的东西都放在哪里了?”来人开口就问,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强势。 对方却不敢有异议,只低着头,语气讨好,“就在里面的一间屋子里。” “你去前面带路。” 冶金作坊是姜从珚所有产业里最重要的一个,占地极大,错落分布着数十间土屋,没有人带路一间间找过去的话,不说耗费时间,万一被发现就完了。 二人的脚步轻得跟猫一样,还时不时前后张望,离得近了,窗户透出来的一缕火光正好照出前头这人的轮廓,不是刍连是谁。 他一开始当着付铁生的面离开了作坊,后却又找了个借口偷偷跑回来,一直藏在作坊里等着给来人做内应。 终于抵达,里面的炼炉还在燃烧着,金属铜在坩埚中融化成赤红的液体,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刍连试探着推了下门,竟然没闩。 轻轻推开门,他先摸了进去,原以为还要想办法找借口支走守夜的人,或许是屋子里太暖和,或许是对方想偷懒,竟然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呼噜声响得跟雷一样,他站到对方面前都没反应。 摸清状况后,刍连小心跟来人禀告。 对方思索了下,“不用弄走他了,你给我放风。” “是。” 来人放轻动作来到炼炉前,炼炉是封闭的,他得先把顶上的盖子揭开才能看到里面的铜水。 他拿过旁边的铁钳钩,轻手轻脚地勾起炉盖,移开一丝缝隙,炉盖十分沉重,移开时难免发出摩擦声,他回头警惕地瞥了眼守夜人,对方睡得太熟,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放心下来,转回头望向炼炉里面,果然看到其中赤红流金的铜水,他得意地笑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包树皮纸包的粉末,从缝隙中投进去,落到铜水中,很快便融入消失不见。 铸金成功很难,失败却很容易,一旦掺了不合适的杂质,必定铸不成金人。 他撒进去的粉末就是一种厉害的杂质,只要加上一点,那汉人公主明天一定会失败。 他好像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了,到时首领肯定会重重奖赏自己。 撒完粉末,他重新将盖子合上,放下钳钩,这时他才发t现自己手上沾了某种紫黑色的印记,好像是钳钩的柄不干净所以才沾上的,室内比较昏暗,所以他刚也没注意。 算了,不用在意这些细节,回去洗洗就行。 顺利完成任务,他心情十分不错,出了门,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锭,扔骨头似的丢给了对方。 刍连七手八脚地去接,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态度。 跟来时一样,这人消失时也无声无息。 刍连将人送走,松了口气,捧着手心里的金锭,目露喜悦。 有了这块金子,他就能换来许多牛羊和女人,过上自己梦想中的快活日子了。 光是想象着他脸上就忍不住笑起来,然而这笑却在他将要进屋时戛然而止。 “刍连,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黑暗中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声音,紧接着,一支火把燃起,这才叫他看清眼前的情况。 门口,付铁生正带着人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笑,然而这笑却只叫他遍体生寒。 刍连瞬间被抽干力气,双腿软倒在了地上,手里握着的金锭也跟着滚到了地上。 —— 鲜卑已经三四十年没出现过可敦亲手铸金人了,王庭中的族人听到新任可敦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铸金人向天神请示旨意时,无不好奇、惊讶、期待、振奋,他们十分想知道,这个新来的汉人公主会成功吗? 前几日有传言说,大巫占卜星象,有不祥的人在迷惑王,王却不远离这人,胡天神才降下惩罚使鲜卑遭受暴雪的侵袭。 虽然王身边有很多人,可不知为何,众人却第一时间想到了他娶的汉人公主。 当然,这个传言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尤其是受过姜从珚照拂的牧民,他们是感激她的,因为她好心收留,他们和家人才度过了最艰难的几日暴雪,可敦后面还组织人手帮助他们重新搭建自己的帐篷,用麦子交换他们冻死的牛羊,麦子能保存很久,这样一来,等到明年春天,他们还能有食物吃……可敦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帮助他们,不能叫人不心生感激。 可流言传得多了,一遍又一遍地在众人耳边响起,那些意志不坚定、左右摇摆的人,便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但现在,所有的怀疑和不确定都要有结果了。 可敦究竟是得到胡天神认可的神女,还是会给鲜卑带来的祸患的不祥之人,今天都能看到了。 天还没亮,热情的鲜卑族人便陆陆续续聚集到了冶金作坊的空地前。 这片区域本还算开阔,却也抵不住呼啦啦涌来的上千人,他们摩肩接踵,几乎挤成了肉饼,连小孩们听到可敦要铸金人都哭着闹着要一起来,现在正骑在阿多肩上勾着脖子等着看。 密密麻麻的人群聚在一起,离得远的连人影都看不清了,但这丝毫没影响到鲜卑人的热烈。 最宽阔平整的一片草地上,早已搭建起一座高达九尺的铸金台。 铸金台主体以木材搭建,平台圆形,径达两丈,十分宽阔,四周插彩色幡旗,最前方矗立一座高大的青铜鼎,这是重要祭祀活动时会用到的祭鼎。 铸金人选定可敦,这算得上最重要的祭礼之一了。 此时,陌巫正盘腿坐于鼎前,双眼紧闭,嘴唇不断张合,似乎在念祝祷词。 姜从珚和拓跋骁抵达时,族人们早将铸金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来了。” “王和可敦来了。” 不知谁先喊出了这句,上千颗脑袋齐刷刷地转过去,仿佛一个个接到指令的机器人,竟显得有些诡异了。 见到两人骑马远来的身形,人群中先是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随着拓跋骁逼近,这声音便渐渐沉寂下去,众人只能用热切的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激动的心情。 历练多了后,便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姜从珚也能做到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了。 她视线掠过牧民一张张黑中带红的脸,在离铸金台最前排的鲜卑贵族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尽管极力忍耐,姜从珚还是看出他们的紧张。 可不由他们不紧张么,她今天成功的话,他们就再也威胁不到她了。 抵达铸金台前,拓跋骁利落翻身下马,又把她从马背上优雅地扶了下来。 姜从珚稍理了理衣摆,她今天没披斗篷,里面穿了厚实的羊毛衣,外穿赤青彩色长袍。 她鲜少穿颜色这么丰富又明艳的衣裙,但时人认为木火土金水对应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沟通天神需要自然的感应,所以崇尚彩色的巫袍。 时辰快到了,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慢而沉稳地登上木质台阶,一步一步,走到铸金台。 站得高,远处的人也能看清她的模样了。 今日的天气似乎也在偏爱她,连下了许多日的雪终于停歇,天空中灰云散去,露出澄蓝的天空,明亮的日光倾泻而下,给她如玉洁白的五官镀上一层辉光,在五彩衣袍的映衬下,显得庄重而美丽,气度华贵。 还没开始铸金人,众人好像已经能预料到结果了。 大巫被拓跋骁折腾得半残,自然主持不了今日的铸金仪式,不过就算他还能动,拓跋骁也不允许,于是来主持的人成了陌巫。 陌巫在巫师中的地位仅次于大巫,由她来祷祝,当然也合情合理。 陌巫先是带着姜从珚对燃着香的青铜鼎祭拜,嘴里又开始念词,大意是:尊敬的天神啊,鲜卑子民向您请示,面前即将浇筑金人的女子是您认可的可敦吗?如果是,请让她铸金成功,如果不是,那她将会失败。 等到所有祷词念完,陌巫终于宣布开始。 付铁生带着人将模具和滚烫的铜水抬上来。铜水放置在一个火炉中,下面的炭火烧得通红,尽管是寒冬,铜水上面的空气仍被高温扭曲变形,可见这铜水有多危险,一旦倾洒迸溅,轻则损伤机体,重则致残致死。 将模具置于一张石桌上,正面放好,姜从珚戴上隔热手套,拿起坩埚手柄。 她力气不算大,握着沉重坩埚的手臂却在这一刻纹丝不动,稳稳地从炉火中端出如岩浆般赤红黏稠的铜水,悬至模具上空。 最关键的一步要开始了。 姜从珚调整呼吸,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倾斜胳膊,从上至下,以均匀且恰当的速度将铜水倾倒入模具中。 铜水注入的瞬间,模具中的蜡芯在高达千度的温度中瞬间气化。 此刻,她完全摒弃了外界的干扰,眼中,心中,手中,只有面前的铜水和模具。 铜水汩汩流下,直至填满里面每一个空间。 她做得全神贯注,却不知,底下的人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焦心。 拓跋骁忍不住捏起了拳,碧眸牢牢锁定她每一个动作。 她先前跟他说过,她实验过,确实能成功。可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他如何也放心不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掐住了,几乎不能跳动。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7节 其余人也高高昂起脖子,屏着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铸金台上的人。 她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带着难以说明的优美,好像铸金人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可敦会成功吧? 浇筑完毕,姜从珚放下坩埚,付铁生带着人退下。 接下来就是等铜水降温凝固,看金人是否成功了。 她这时才感觉到后背冒出些汗意,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该是紧张得吧,其实她也没有那么镇定,认为自己百分百能成功。姜从珚想。 所有人翘首以盼,只恨不能立马知道结果。 唯独可地延寻眼神玩味,微微挺着胸膛,还悠闲把玩起了掌中的红宝石,似乎已经料定她不会成功。 姜从珚站在高高的铸金台上,突然朝他看了眼,两人视线对上,她朝他弯起一个浅浅的笑。 可地延寻手臂一僵,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这笑是什么意思?他紧接着说服自己,昨夜的事已经办妥,她一定不会成功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即便天气较好,冬日的北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可铸金台下的人们仿佛根本不觉冷。 终于,要到公布结果的时候了。 姜从珚退开一步,请陌巫拆模。 在数千人期盼的目光中,陌巫一点点拆去黏土外壳,露出里面的金人。 她上下仔细检查。 众人的心更是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所有人沉默不语,可变重的呼吸,灼灼的眼神无不诉说他们的期待。 北风也停了,气氛已经绷至极点,几乎快要承受不住。 终于,陌巫朝众人高喊出此次铸金人的结果—— “金人成!” 第111章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 “金人成”这句话清晰地穿透北风, 传至前排族t人耳中,又经由他们不断向外扩散,惊喜的呼声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陌巫站在铸金台上,双手高举着金人, 太阳金光撒下, 金人熠熠生辉, 折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 叫人几乎不能直视。 拓跋骁的目光在金人上短暂地停留了瞬便牢牢缚在了一旁的女孩儿脸上, 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骄傲和得意。 他就知道她可以。 她总是能给自己惊喜。 但更叫他得意的, 她现在是他的妻。 是他早早发现了这颗明珠,毫不犹豫抓到了手里。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狂欢中,唯独可地延寻支着僵硬的脖子,那双充满深沉眼睛此刻尽是不可置信,他死死盯着铸金台上陌巫手中高举着的金人,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她怎么会成功呢? 他不相信, 他甚至怀疑这金人是不是她提前准备好,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偷偷换了。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她站在高台上,周围没有任何遮挡,铸金人的过程由上千双眼睛盯着,如果偷梁换柱, 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还是说, 昨晚根本没成功?更或者,这是她的一个陷阱?想到这儿, 可地延寻后脊一僵,浸出一大片冷汗,耳边嗡嗡作响,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汗毛和头发在一根根竖起来。 再看陌巫手中的金人,他觉得那光芒几乎要刺瞎自己的眼了。 要是让她知道暗中破坏的人是自己……不,就算她知道了,只要他不承认她又能怎么样,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可地延寻,是鲜卑除了王以外最尊贵的俟懃地何。 可地延寻还在努力压制自己混乱的思绪,高台之上,陌巫再次开口了。 “金人铸成,天神已经降下旨意,面前的女子就是祂选定的可敦,天神说,从今以后,所有人要像尊敬祂一样尊敬可敦。” “可敦!” 说完,她张开双臂,深深地跪俯下去,以额触地,虔诚至极。 底下族人见此,纷纷跟着下跪,他们顾不得脚下泥泞的雪泥,顾不上衣服打湿后会多冰冷,他们火热激动,同样双手匍匐,以额触地。 “可敦!” 这一刻,他们发自内心地朝她叫出了这个称呼。 “可敦!” 数千人的呼声聚在一起,气势昂昂,绵延不绝,仿佛要冲破云霄,王庭各处角落一些实在脱不开身不能来观礼的人都听到了这震颤大地的呼喊,他们在这一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怔怔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一声又一声的“可敦”似水波蔓延开来,冲刷着所有人的心神。 天神认同可敦了? 这是最近几十年来头一个被天神认可的可敦,叫人如何不激动。 尽管她是个汉人公主,但从现在开始都不重要了,被天神认可的可敦,会给所有鲜卑带来好运、庇佑他们生存下去。 铸金台上,姜从珚沐浴在灿灿金光中,她脊背挺直,神态淡然,微微垂眸俯视脚下的民众,五色彩衣明亮鲜艳,衬托得她愈发高贵神圣。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眷顾。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只有两个人还立在原地,一个拓跋骁,一个可地延寻。 拓跋骁自是不用说,他是王,可地延寻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拓跋骁冷冷偏过头,一双碧眸带着无形却十分沉重的压力落到可地延寻身上,可地延寻只觉有只手按在了自己肩背上,压着他屈膝跪了下去。 他不甘心,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个汉人公主振臂一呼无人不从的场面了,可事已至此,就算他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 他后悔起最开始做下的那个决定了。 拓跋骁踩着台阶登上铸金台。 他来到姜从珚身边,执起她的手,面向脚下的鲜卑族人,提气高声:“从现在开始,族中要是再出现关于可敦的流言,便按对天神不敬进行处置。” “是。”众人齐齐应声。 拓跋骁目露满意,偏头看向姜从珚如玉石般白皙又带着清冷冰硬质感的侧脸,她似察觉到他视线,也转过脖颈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喜悦。 这确实值得高兴,不仅破除了谣言,更让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和认同,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顺利不少。 但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拓跋骁握着她柔软又冰凉的手指,不舍地捏了捏,这才放开她。 他先叫底下的人起来,接着道:“大巫占卜天意不准,用心险恶,故意歪曲天神的旨意,意图谋害本王和可敦,本王今日废除他大巫称号。” “陌巫巫术高超,占出了天神的旨意,本王决定任命她为新的大巫。” “王英明。”众人道。 “多谢吾王。”陌巫再次跪拜,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没想到年近六十的自己居然还能成为大巫。她跟阿六敦都师从上一任大巫,她年长,占卜术远高于阿六敦,不管怎么看都该让她来继任大巫,阿六敦却不知得到了谁的支持让大巫改变了主意,最终决定让她和阿六敦比试占卜术,谁占卜的天意更准,谁就能成为新的大巫。 她以为自己肯定不会输,结果阿六敦在她占卜的龟甲上动了手脚,害她占卜失败,从此失去了大巫的位置。 时间一晃就是十多年,她早放弃了大巫这个位置,平日只能做些阿六敦不屑于做的占卜祭祀,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天。 真是天神保佑啊! 当然,这是王和可敦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很明白,她今天能坐上大巫这个位置,一旦违背了王的命令,明天就会跟阿六敦一个下场。 “大巫请起。”姜从珚笑着道。 既然鬼神巫祝在鲜卑人中如此重要,她一时间也无法改变他们信奉鬼神的传统,那就直接把舆论掌握在自己手中。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铸金人仪式结束,二人踩着台阶走下铸金台。 大家以为今日的盛会就要结束了,却见可敦直直走向了可地延寻,不由好奇起来。 今日姜从珚一箭射了两只雕,现在,她要射第三只。 她站至可地延寻身前,眉眼下沉,携着一身锋芒毕露的肃杀,“可地延寻,你暗中命人在我今日铸金的金水中动手脚,妄图让我铸金失败,你可知罪?” 可地延寻瞳孔骤缩,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但仅仅不到一秒他便控制住了表情,镇定地反驳:“我不知道可敦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可敦今日铸金成功,便想借此机会对我发难吗?” 他不仅不承认,还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她。 姜从珚并不意外,也不恼怒,她早料到可地延寻不会轻易承认。 “来人,把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不远处冶金作坊的栅栏门被打开,张铮亲自压着一个人过来。 看清那人的面貌,可地延寻下颌狠跳,皮上的胡须颤抖不已。 “你无缘无故就抓了我的人,即便你是可敦,也需要给我一个交代。”可地延寻厉声道,先声夺人。 他久居高位自有种迫人的威势,再故意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模样,犹如一头咆哮的雄狮,周围的族人都被吓退了半步。 祸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拓跋骁眉骨一压,胳膊一抬就想动手,姜从珚条件反射般按住他。她就知道男人激不得。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可地延寻,突然笑了笑,“你也说了他是你的人,那他所做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了。” 可地延寻哑口无言,沉默了会儿才绷着脸继续道:“我没有指使他在你的金水中动手脚,你以为随便抓我一个人,再编造一个谎言就能治我的罪吗?” “那你以为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罪,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可地延寻心头一突,不知怎的,突升起一股恐慌,难道她真有证据? 他眼神不自觉飘向了被张铮押跪在地上的可薄真,他明明告诉自己一切都很顺利,更没留下痕迹,怎么可能被她抓到证据。 可地延寻怀疑她在诈自己,咬死了不松口。 姜从珚再挥手,凉州亲卫便又押过来一个人,正是刍连。 他早吓傻了,昨晚被捆到现在,他惶惶不安,生怕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现在终于见到姜从珚,都不需人问,自己就倒豆子般将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可敦,我就是一时贪财,他拿着一锭金子找到我,让我给他做内应,说只要想办法帮他混进来找到今日铸金的铜水就行,事成之后再给我一半,可敦,我知错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求您绕我一命……” 可地延寻冷笑,“难道你随便找个人编造出一串谎言就算是证据吗t?要是这样,我也可以……” “当然不止。”姜从珚冷声打断他的话,“真正的证据就在可薄真手上。” 姜从珚给了张铮一个眼神,他点了下头,然后钳起可薄真的手掌,将他的掌心摊在众人眼前。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8节 尽管皮肤糙黑,依旧看得出他掌心一团紫黑色的痕迹。 可薄真这时才猛然回味过来,他拼命想缩回手,可惜已经晚了,付铁生拿着一柄铁钳钩过来,将手柄位置呈给众人看。 上面带着同色颜料,还能清晰看到颜料上的手印,无需对比就知道这肯定是可薄真的。 “这是揭开炼炉所用的钳钩,如果这个人没有偷偷跑到作坊里揭开炉盖,手上怎么会沾上这特殊的颜料,除了手,他鞋上也有,脚印还清楚地保存在作坊里,大人要去看看吗?”付铁生状似恭敬地问。 可地延寻终于彻底变了脸。 四周围观的族人一片哗然。 第112章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俟懃地何大人真的暗中动手脚了吗?” “看样子好像是, 证据都有了,可薄真是他的人,要不是俟懃地何大人吩咐,他敢这么做?” “那俟懃地何大人为什么要对可敦不利?” “因为……” 周遭议论纷纷, 看向可地延寻的眼神变得异样。 认证物证俱在, 就算可地延寻再不承认也无可抵赖。 他眼角肌肉狠狠抽了抽, 太阳穴鼓跳, 眼神完全阴沉下来, 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可薄真。 这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无论什么事交给他都会办得让自己满意,唯独这一次,居然被这个汉女抓住这么大的把柄。 可地延寻已经反应过来,这个汉女是故意放出那道消息的,为的就是让他心生危机, 只要他不想眼睁睁看她顺利铸成金人, 就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而她就等着他踏进她织好的陷阱。 以往他是猎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这个汉女果然心机深沉,他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 可薄真对上主人杀意毕露的眼神,浑身一抖,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就算王和可敦不杀他,主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 可薄真浑身抖了下,眼睛又聚起一丝希望,听说可敦很善良, 万一她能放过自己呢。 想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露出青筋支棱的脖子,声嘶力竭吼:“可敦,我愿意认罪,只求您绕我一命。” “你……”可地延寻大怒。 “好,只要你认罪坦白,我就从轻处置。”姜从珚同时开口,悠悠瞥了眼对方。 如果眼神能杀人,可薄真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掉了脖子,可他也想活命啊,反正已经背叛主人了,他再没顾忌,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我是接到主人的命令才这么干的,昨天主人听说可敦在作坊里铸金人成功,很担心,就让我用金子收买这人,我才半夜……我没想陷害可敦,都是主人吩咐我这么干的。”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俟懃地何大人竟然真的干了这样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们并不在意,可敦不是鲜卑人,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从刚才铸金人成功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朝可地延寻露出谴责的目光。 拓跋骁盯着可地延寻瞧了几息,“铮”的一声蓦地拔出佩刀,泛着寒光的刀锋对准他脸。 “可地延寻,你破坏可敦铸金人,意图蒙蔽天神的旨意,你该死!”拓跋骁浑身爆出杀意,声音冰冷。 话音落,锋利的刃口架到了可地延寻的脖子上。 可地延寻戴着羊皮垂裙帽,两侧的帽裙长至肩头,裹住他的脖子,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铁刃传来的刺骨寒意。 “王,请留手!” 可地延寻还没说什么,其余人已忍不住劝道。 一人起了头,剩下的人也连忙跟着附和,都在劝拓跋骁冷静。 “王,俟懃地何大人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啊。” “他为鲜卑操劳了十几年,王不该就这么杀掉他。” 拓跋骁扫了圈为可地延寻说话的人,冷笑,“你们觉得他蒙蔽天神的旨意只是件小事吗?要不是可敦聪明,又有天神庇佑,早叫他得逞了,到时天神发怒,降下灾祸怎么办?” 众人哑口无言。 “王。”这时,可地延寻终于再次开口,他虽被刀架着脖子,脸色却比之前更镇定了些,他道,“王,我也是被阿六敦欺骗了。” “那日,大巫占卜完星象主动找到我,说荧星和惑星出现在心宿旁边,鲜卑恐有不祥,我这才以为可敦就是那个不祥之人。并非我想蒙蔽天神,是阿六敦心怀不轨迷惑了我,我太担心鲜卑了才一时犯下错。” 按理,出现异常的星象应该先禀告给王,拓跋骁以前没把占卜之事放在心上,可地延寻为了自己的权力更不会提醒他,反而暗中把大巫拉拢过来,成了他的人,并借鬼神星象在王庭中营造自己的声望。 从阿六敦那儿听到了星象后,他想起这个对自己威胁越来越大的汉女,心思一动做出了顺水推舟的计谋。 他以为能让她名声受损,让族人对她生出不满,没想到反而成就了她。 可地延寻现在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中了她的算计,也后悔散播了这场流言。 “既然是这样,王,您就饶他一命吧。”姜从珚侧身,雪白的纤手轻轻按在拓跋骁握刀的手背上。 她一开口,众人跟着再次求情:“王,求您绕可地延寻一命。” 拓跋骁似是犹豫,盯着她看了会儿,最终才对可地延寻道:“今日有可敦为你求情,本王便饶过你的性命,夺去你俟懃地何的权力,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号令其他人了。” 可地延寻垂下头,右掌抚在胸前,“多谢吾王。” 左手掌心已被红宝石锋利的棱角划出了血,他此时却察觉不到痛。 拓跋骁收回刀,“从现在开始,由可敦担任可地延寻的职责,你们可有意见?” “不敢。”众人低下头。 可敦刚刚铸金人成功,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反对。 于是,一场以星象流言开始的风波,最终以可地延寻落马,姜从珚绝地反击落下帷幕。 回到寝帐,姜从珚抬起头跟拓跋骁对视一眼,露出了个笑。 她刚刚为可地延寻求情,并不是她真的觉得对方可以饶恕,是暂时只能如此。 权力不是一个名头,权力的本质是看你能影响多少人。 可地延寻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身后许多支持纯血鲜卑的贵族,一旦完全撕破脸,逼急了他们,只怕会使鲜卑动荡不安。 现在的结果是她一早就跟拓跋骁商量好的,他们的根基还不够深,加上乌达鞮侯的虎视,现在并不适合爆发冲突,用相对温和的手段,需要的时间或许会久些,但会平顺不少。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温水煮青蛙呢。 总之,她对现在的结果很满意,但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原本的大巫阿六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从可地延寻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最开始决定散布谣言,源头在于阿六敦的卜词,可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源于阿六敦。 “阿六敦那儿审问出什么了吗?”她问拓跋骁。 拓跋骁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没有,还是先前那套话,就算用刑也没改口。” 姜从珚垂下眸,思索片刻,让人去请陌巫过来。 可敦召见,陌巫不敢耽搁,不过片刻就来了。 一进门,她立刻恭敬地跪到地上,给拓跋骁和姜从珚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 “陌深感王和可敦的信任,愿为吾王效力,万死不辞。” “大巫不用多礼。”姜从珚浅笑道。对方如此上道,不枉自己费了这番心思。 听到她口称“大巫”,陌脸上露出两分喜悦,“不知可敦传召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大巫星象之事,不知前些日子你可曾观星占卜?” “因为晚上风雪太大,我并不曾仔细观星。”陌语气惭愧。 也是,她那时还不是大巫,就算她观了星也没人在意。 “但昨夜晴空,我仔细观了星象,不知可敦是有什么疑问,或许能帮上些许小忙。”陌的思维十分活络。 姜从珚眼睛一亮,问,“前几日阿六敦说荧星和惑星在靠近心宿,星象当真如此吗?” 陌垂下那涂满白色颜料的眼皮,似在心中推演什么。 演算片刻后,她睁开眼,“我由昨夜星象推演,并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语气十分肯定,她学习占卜几十年,从没出过差错。 姜从t珚倏地抬起眼皮,眸光颤了下,下意识去看拓跋骁。 根本没有所谓的荧惑守心,阿六敦在说谎。 他捏造这样一个星象是要干什么?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把他自己搭进去了。 姜从珚只觉眼前才清晰了一点,又被更重的迷雾遮挡住了。 王庭中有个藏在暗处的人,正在窥伺他们,心怀不轨。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后,姜从珚坐在矮踏上,正在琢磨着背后之人,忽然感觉浑身一轻,整个人就被拓跋骁抱到他腿上。 他圈着她肩,“不管谁在捣鬼,他既然只敢像老鼠一样藏在暗处,就说明他没多大本事,不管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不信他真能翻了天。” 拓跋骁十分自信,甚至算得上狂傲了。 “你说得也对。”阴谋诡计终究只是下流手段,“不过你先别杀阿六敦,把他放回去,找人秘密监视,看他会跟谁碰头。” 虽这么说,她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背后之人这么谨慎,大概率不会现身,只能碰碰运气。 “好。” 拓跋骁低下头,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被五彩的衣裙和华美的金银宝石头饰映衬得光彩夺目。 有好些时日没见她这般隆重打扮了,尤其冬日出门少,她只简单梳洗,素面朝天,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像只雪团,虽然那样也很好看,但偶尔见她这明媚艳丽的模样,不免叫他心头一动。 又想起她先前站在铸金台上被金色阳光笼罩,飘飘如仙,神圣高贵得恍若神女临世,他心底更是冒出一股隐秘的得意,这“神女”是他的,他要把她压在身下欺负得眼泪汪汪,让她圣洁的脸庞沾满自己的情欲。 光是在脑海里想象那幅场景,拓跋骁的身体就绷了起来。 姜从珚发现男人的气息陡然危险,好像被狼盯住,后颈皮冒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刚想推开他从他腿上下去,男人的阴影已经罩过来。 他的嘴刚碰上她的脸,帐帘忽被掀开。 “女郎,兰珠姑娘来了。”阿榧道。 姜从珚几乎是触电般飞快偏头,手忙脚乱地从男人怀里退出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39节 兰珠一进门就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双腿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拓跋骁不善地瞥了这个便宜妹妹一眼。 第113章 “你看不出我在生气?”…… 来得真不巧。 兰珠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沉沉的似有些不悦的目光, 心脏抖了抖,懊恼不已,她该先在外面问一句的。 “要不……我先回去吧。”她低着头就要跑。 “别。”姜从珚赶紧叫住她。 本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叫人走了反而显得她做贼心虚, 好像她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都怪这狗男人! 姜从珚在心里将拓跋骁骂了好几遍, 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对兰珠笑了笑。 她站起身, 勾起手指理了理鬓发和裙摆, 朝她走过去, “进来吧,外面冷。” 兰珠小心瞥了眼拓跋骁,见他仰背靠在坐榻上,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犹犹豫豫地被姜从珚拉着进了屋。 气氛有些尴尬,拓跋骁懒得搭理兰珠,只有姜从珚拉着她说话。 她先感谢了兰珠,要不是她告诉自己陌的事又帮自己去说服了陌,她没这么轻易把控住王庭的舆论。 说起正事,萦绕在两人间的尴尬气氛终于消缓, 兰珠僵硬的脸庞恢复如常。 “我其实也没出什么力。” 兰珠十分谦虚, 为自己能帮上阿珚姐姐一点忙而高兴,她阿干之前惹怒了王, 要不是阿珚姐姐及时劝住王,阿干可能早就…… 她前些日子一直不敢主动找阿珚姐姐,经过暴雪和谣言的事情后, 所有的忐忑都消失了,她们的感情并未受到影响,还像从前那样,不,比从前还要好。 她们有了某种更深刻的羁绊,是朋友,也是战友。 “阿珚姐姐,你今天真厉害。”兰珠赞道。 她也去观礼了,位置还很前,能看清台上所有细节,看到金人铸成的那一刻,她心里涌现出难以言喻的骄傲,再看高台上的阿珚姐姐,她也生出了个念头——阿珚姐姐是被天神选定的人。 “是吗?那你想不想变成跟我一样厉害的人?”姜从珚笑笑,语气带了点循循善诱。 兰珠张大眼,一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姜从珚道:“你阿干受伤这两个月,一直都是你在帮他处理事情是不是。” 兰珠点点头。 “你会骑马会射箭,还能处理好下面的事情,帮助你的族人度过天灾,那你为什么不能成为像你阿干那样的将军呢?” “啊?”兰珠惊呆了,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你之前不也羡慕兕子能干‘大事’嘛,现在你自己也可以。” 兰珠愣愣地看着姜从珚,忽觉眼前的场景从一间小屋变幻成了苍茫广阔的天地。 她先前只有种朦朦胧胧的念头,所作所为全靠当前的形势和直觉,但现在,姜从珚一句话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些茫然的思绪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成为将军,真的很有吸引力,可是…… “我能行吗?” “当然可以。”姜从珚毫不犹豫道。 她正对着兰珠,一双剔透明亮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充满鼓舞、肯定,还有信任,“你可以做到的,你善良明理,又活泼强健,你已经在做将军该做的事了,不是吗?” 原来自己在阿珚姐姐心里这么好呢。兰珠想。 “那我要怎么做呢?” “先前丘力居不是说要献上一半的军队和土地给王吗?现在都交给你,你来统领他们好不好?” 兰珠下意识偏头看拓跋骁,只见他仍是先前那副懒散的模样,根本不关心她们在说什么。 “王也同意吗?”兰珠小声问。 “当然。”姜从珚也朝拓跋骁看了眼。 那日丘力居提出这个条件拓跋骁并没有应,他接受的话就意味着要放过拓跋勿希,他心里始终不甘,但他其实知道,她跟兰珠丘力居有感情,要是真杀了拓跋勿希,她们就不可能做朋友了,她大概会难受,还极可能引起贺兰部的叛变。 他不担心叛乱,却不想她难过。 拓跋骁就一直处于这种矛盾的状态中,一直没下决定,直到姜从珚向他提出这个办法,让兰珠取代拓跋勿希的权力。 这样一来就算不上交易,今后拓跋勿希还继续找死的话,他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姜从珚也不是异想天开,这些日子她从兰珠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她的责任感和行动力,她或许经验不够丰富,手段不够老练,但这些都没关系,可以慢慢历练,最重要的是,兰珠现在跟自己一条心。 姜从珚不可能让自己的属下把持鲜卑所有重要职位,鲜卑的族人们也不会允许,那么,在鲜卑中发展自己人就显得很重要了。 但愿兰珠能带给她惊喜。 “阿珚姐姐,我会做好的。”最后,兰珠像是立下誓言般说。 姜从珚朝她一笑。 兰珠的心前所未有地飞扬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只恨不能现在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姜从珚安抚住她:“别急,今天我们先大吃一顿吧,吃羊肉锅子,把丘力居和弥加也叫过来,就当……为我今天铸成金人庆功了。” 兰珠正要答应,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句冷哼。 拓跋骁正不满地看着她。 兰珠忽然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要不算了吧,太打扰你和王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姜从珚抓住她的手,偏头对上男人的眼神,故意道:“王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拓跋骁:“……” 就故意气他是吧。 男人撇过脸,姜从珚才不管他呢,叫侍女准备摆饭,又让阿榧去请丘力居。 冰雪覆盖的冬日里,谁能拒绝一顿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火锅呢,更何况这一顿饭还带了消弭矛盾的意思。 三个女人加个小孩儿,气氛其乐融融,唯独一旁的拓跋骁格格不入,仿佛腚下生了刺,坐立不安的。 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小时候只有他和阿母,后来只剩他一个人,现在也只多了个她,从没跟这么多人,还是女人一起吃饭,陌生,还叫人有点烦躁。 平日胃口极大的他,竟都不肯伸筷子了。 他不吃,兰珠和丘力居就拘束起来。 姜从珚便主动用公筷涮好肉,盛到他碗里,“吃吧。” 拓跋骁这才肯吃了。 姜从珚胃口不t大,随便吃点就饱了,中途就一直给男人涮肉,她涮一片他就吃一片,她不给他就不吃。 但他肯让让兰珠和丘力居留下吃饭,已是妥协让步,她便纵容他这点小脾气。 “王叔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要婶婶帮他烫肉,弥加都能自己吃饭了。”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丘力居第一反应去捂弥加的嘴,苦着脸朝两人道歉,“弥加不懂事,还请王不要跟他计较。” 姜从珚不仅没恼,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她一笑,拓跋骁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从珚才不怕他,笑吟吟地跟弥加说:“因为弥加是个懂事的小孩子,你王叔是个不懂事的大孩子。” 拓跋骁偏过半边脸,碧眸幽幽地瞪她。 弥加没察觉到大人间的暗流涌动,咯咯笑了两声,认真点头,“弥加懂事。” 拓跋骁黑了脸,手背一绷。 丘力居和兰珠却没那么怕他了,因为她们发现,不管他多生气,只要姜从珚在,他的脾气就发不出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原来王也有被吃得死死的时候。 拓跋骁心情很不好,但这种不好跟从前不同,他知道她今晚是故意的。 吃完晚饭,姜从珚逗了会儿小弥加,送走兰珠和丘力居后,她先去简单洗漱了下,披着斗篷出来,见男人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 他还摆着姿态,等她去哄他。 姜从珚扫了一眼,施施然去了书房。 看她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拓跋骁表情一滞,抬起眼皮,先是不可置信,吐出重重的鼻息,后脚跟了上去,三两步追上她,大掌一压将她抵在了书架前。 “你看不出我在生气?”他气急败坏地问。 姜从珚没说话,秀眉蹙起,表情似在忍痛。 拓跋骁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动作太急,让她后背撞到了书架,她又生了一副娇贵的身子,受不得一点点力道,忙后退一步松开她,“撞疼了?我看看有没有红。” 他一退,姜从珚反而朝他靠了一步,抬起双臂勾住了他脖子,“你不是还气着嘛。” “就算气着我也不会……”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低头看到她弯成月牙状的亮晶晶的黑眸,唇角微微上翘,赫然反应过来她是装的。 他就说明明没用多大力气,还以为真把她弄疼了。 拓跋骁紧咬后槽牙,五官都扭曲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狠狠惩罚她,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自己。 男人张嘴重重碾上女孩儿粉润的唇瓣。 前些日子又是雪灾又是谣言的,姜从珚忙得分身乏术,跟男人说好了不许折腾自己,他只草草要了两回,早憋得不行,今天尘埃落定大获全胜,他可早就想狠狠放纵快活了,再被她这么一逗,哪里还忍得住,直接把人压到宽大结实的床铺上,把她吻到眼尾飞红双唇红肿,喘不上来气,才大发慈悲地放开她的唇,继续往下亲去。 他以为她会推拒自己,没想到她竟难得十分顺从,还轻轻抱住了他,好像任他为所欲为。 拓跋骁忽然冒出一个大胆且有些羞耻的念头,身为男人这么做好像有点没骨气,但这床帏中的事别人又不知道,而且他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能让女子十分快活。 她快活了,他才能享受到更加极乐的事。 姜从珚感觉男人滚烫的唇在她身上点火,已经到小腹,还没有停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0节 她今天心情不错,想着男人确实忍了几日,刚又故意捉弄他,原打算顺从些给他点补偿,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她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浑身雪肌都烧成了粉色,她叫他停下,男人根本不听,她又推不开他,只能任由男人的唇贴上肌肤。 她被一种不知是难耐还是酥麻的感觉占据,十根圆润的脚趾全部蜷起,手指差点把轻薄的丝绸枕巾抓破,死死咬住唇才能抑住喉间的音调。 “你好了,现在轮到我了。”良久,男人抬起头说。 新打的大床宽大结实,男人就算动作再大也稳稳当当,只是轻轻晃动的锦帐还是透露出里面的主人尚未歇息。 大开大合,疾风骤雨,好容易两人都尽了一回,终于稍稍停歇了会儿,但男人依旧没放开她,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姜从珚趴在他胸躺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男人动了动,唇又贴上她绯红的脸颊,还想再来。 姜从珚刚想拒绝,却听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句突兀的鸣叫。 “哟!” 姜从珚浑身一紧,扭过僵硬的脖子,偏头朝床外瞧去——灵霄! 第114章 他也编个相同的手绳送给…… 灵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雪封路,她派去的人今年会留在凉州过年,等明年开春再回王庭,她便想着灵霄应该也是明年才能回, 天这么冷, 鸟类不耐寒。 谁知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 还是在这种时候。 震惊过后, 姜从珚想到另一个可怕的问题, 灵霄来了多久了。 该不会已经很久了吧, 那岂不是把他们刚刚……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是羞愤还是恼怒,憋红了一张脸,铆足了劲儿去推男人, 挣扎着从他身上下去, 拉住被子裹紧自己。 拓跋骁见她反应这么大,不太理解,“怎么了,不就一只鸟?” 姜从珚不理他。 拓跋骁才享受了一回,哪里能过瘾,揭开她被角就要再亲过来, 姜从珚怎么也不肯, 扭着脑袋躲他。 “灵霄。” “它一只扁毛畜牲,又不是人。”男人的语气还带点怨气, 显然是对刚才被它打断不满。 “它这么通灵性,不是普通的鸟。”姜从珚咬着唇。 拓跋骁嗤笑:“就算再通灵性,它还能张嘴到处跟别人说我们床上的事?” “……”姜从珚只恨不能打烂男人的嘴。 “哟!” 见两人人不理自己, 灵霄又叫了声,“咚咚”两步靠到床边,还勾着脖子朝里瞧。 它平时也这般叫,可此情此竟里听到这声“哟”,便叫姜从珚心里又生出许多羞赧和尴尬,尤其它充满灵性的眼珠还在转,似在观察他们。 姜从珚跟它对视一眼,偏过脖子,“你让灵霄出去。” “它出去了你就肯了?” “……”姜从珚推了他一把,实在不想理他。 拓跋骁幽幽瞥了眼床边这个碍眼的大家伙,当即不再犹豫,掀开被子下了床,一把钳住它两只翅膀丢到了卧室外。 “你要是再敢进来坏事儿,明天就拔了你的毛烤鸟吃。”拓跋骁恶狠狠地威胁道。放下厚实的毡帘挡住门,不叫它再进来。 接着他钻回被子里,朝她摸过去。 灵霄被关在外面,委屈地“哟哟”叫了两声。 这么冷的天,它大老远飞回来,主人居然理都不理自己,不给好吃的,也不来摸摸它,还任由这个男人欺负它,宝宝要生气了。 灵霄怀着一肚子郁闷,曲起腿,埋下脖子,卧在了这道毡帘前。 第二日,阿榧一大早过来添炭火时,便瞧见睡在卧室门前的灵霄,她也惊了。 “灵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她小声问。 灵霄“咕噜”了一声,没精打采的,像是被无良爹妈抛弃的娃。 阿榧隔着帘子朝里望了一眼,“不知女郎知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看到你,女郎肯定会很开心的。” 灵霄扭过脖子。 阿榧瞧它的反应跟平常很不同,却也想不出原因,只能低声哄了几句,拿了一包肉干过来。 “灵霄,你饿不饿?” 灵霄两眼放光,“嗖”的一下就叼过来,仰起脖子一口吞下去。 可要饿死宝宝了。 天知道它一路飞回来,老鼠也没有,兔子也没有,又冷又饿又累,到家了还要被嫌弃。 灵霄哐哐炫了一大包肉干,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才终于停下,只是还守在门口不肯挪窝。 姜从珚一出门就对上灵霄神气的眼睛。 “……” …… “灵霄,吃不吃肉干?”姜从珚拿起一块逗它。 灵霄冷冷地看了眼,理都不理她。 姜从珚郁闷了下,继续讨好它,“对不起宝宝,我昨晚……昨晚是我的错。” 她蹲到灵霄面前,抬手抚摸它脖子。 灵霄才不想就这么原谅她,可她在给它撸脖子诶,真舒服。 渐渐的,灵霄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主动蹭她,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姜从珚更愧疚了。 这种天气,想也知道它一路飞回来有多不容易,或许它觉得这里才是它的家,才非要回来,原本胖嘟嘟的身体,现在看着好像都瘦了。 “接下来给你加餐,你想吃多少就t吃多少,行不行。” “哟!” 也不知灵霄听没听懂,总之它又高兴起来了。 一旁的拓跋骁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冷哼,她对一只鸟都肯这么好脾气地哄,都没这样哄过他。 只有在那时她实在受不住了想让他放过她,才被逼着说两句甜言蜜语。 想到这儿,他又记起昨晚。 他虽把这鸟赶出去了,可她却紧绷着,再也不能像一开始那般了。 都怪这肥鸟。 … 明明只是多了个灵霄,却让姜从珚感觉一下热闹了许多,尤其是看拓跋骁跟它置气,俨然有种鸡飞狗跳的架势。 “它只是一只鸟,你跟它置什么气,也不担心损了你漠北王的威名。”姜从珚睨一眼男人。 拓跋骁冷哼一声,这哪里是只鸟,简直是个祖宗。 许是她屋里炭火烧得暖和,灵霄特别喜欢朝她卧室钻,晚上还不肯走,姜从珚怕还发生那晚的情况,每每拓跋骁想亲她时,总要叫他先检查一遍。 气氛总被打断,男人沉着脸,眼睛都要冒火了,偏她见他这样,还在那儿笑,简直叫他郁闷得不行。 时间一晃,今年就快结束了。 临近过年前,十二月二十二,是姜从珚生辰。 她是七月早产,如果等到足月,她该出生在冰雪消融的初春二月,要是凑巧还能碰上花朝节,只遗憾,张依娘并没有等到那个春天。 她的生辰即是张依娘的忌辰,加之前些年体弱,她并不热衷过生辰,但在凉州时,上到长辈下到兄弟姊妹都十分热衷这件事,他们说,每过一次生辰,意味着她又平安长了一岁,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于是每年生辰,她总会收到许许多多的礼物,难得的古籍、精巧的首饰、贵重的宝石、珍贵的花草,还有她那件狐狸毛斗篷,也是表哥表姐们去打猎攒了两年才凑出这没有杂毛、雪白一致,仿佛浑然一体的皮毛。 不论贵不贵重,光这份心意她便十分感动。 拓跋骁早知她生辰在这日,想给她大办,姜从珚想了想,没全然拒绝。 她邀请了兰珠、丘力居、莫多娄、叱干拔列等亲近之人,还邀请了一些关系不错的贵族如贺然干、段目乞等。 几月前制糖作坊开始产出,王庭许多不缺牛羊的贵族都来与她交易,甚至王庭之外许多部族也都想换些糖回去,只可惜她现在的规模不够大,还不足以支撑整个鲜卑的需求。 有交易就有往来,有往来便渐渐处出几分面子情,最开始上门跟她提出交易的几家贵族,现在跟她关系都还不错,在她铸成金人后,更是多了分认同。 姜从珚邀请的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少,约莫百人。 阿椿和阿榧早早几日就忙碌起来,最近天气不错,虽冷,却没降大雪。 阿椿亲自去传达姜从珚的邀请,阿榧叫人把帐前的积雪铲干净,搭上简易的临时帐篷,摆上长桌和椅子,堆了几个火塘,烧上炭火取暖,四周还应景的插上彩旗,一通布置下来,就有模有样了。 天刚亮不久便有人陆陆续续抵达,最先来的当然是兰珠,姜从珚在门口迎客,她便站在她身边帮忙一起招呼。 莫多娄跟张铮勾肩搭背而来,张铮没骗他,真的给他带了许多酒回来,莫多娄高兴得狂饮了几日,不过他最惦记的还是可敦的酒。 叱干拔列还是那副样子,对谁都看不上的模样,见到姜从珚,他竟行了个礼,还说了句祝福语。 姜从珚没忍住露出一丝错愕,叱干拔列绷着表情连忙走开了。 段目乞与贺然干也抚胸行礼,段目乞问,“可敦,明年的糖能多分我些吗?我好多族人今年都没吃上糖呢。” 听到这话,一旁的贺然干投来一道不善目光,狡猾的段目乞,竟然趁这机会跟可敦套近乎。 “可敦,我的属下今年也没分到多少呢,您不能偏帮段目乞。” 姜从珚笑道:“你们不用争,土默川产了麦子,明年我会扩大作坊多招些人,产出更多的糖,保证你们都有足够的糖吃。” “这就太好了。”两人眼睛放光。 “除了糖,还有更多美味的食物,你们一会儿都可以尝尝。” 为了今天的宴会,姜从珚简直下血本了,掏出许多茶、油、糖、面粉,让朱大娘做了许多点心,没有人能拒绝碳水和甜品的诱惑,更不要说还有她新酿出来的一批麦酒。 宴会还没结束就有人迫不及待问起她,能不能交换这些甜品和酒,姜从珚给各人分了包点心和酒,略带歉意地说,“今年人手不足,恐怕要等明年才能大规模产出了。” “到时我想雇佣你们的族人,你们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当然愿意。”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1节 一场生日宴,让姜从珚举办成了商业交流会,她付出的物资没有白费,还没开工,她已经接到许多订单了。 而且,让原本的鲜卑人加入进来,他们的关系将变得更紧密,直到盘根交错,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个利益体。 这般忙碌到了下午,眼见天要黑了,宴会才彻底散了。 送走最后一个人,回到寝帐,拓跋骁过来揽住她的肩,“原本想给你过生日,反倒叫你累了一天。” 姜从珚抬起头,笑看他,“我很喜欢这场生日宴。” 拓跋骁知道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有种极强的事业心,她既然喜欢,这样能让她开心,他便纵她。 “我还没送你礼物,你想要什么?” 姜从珚想了想,他已经给自己最大的支持了,至于其他的,她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她主动靠在他怀里,轻轻环住他的腰,“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 “但今天不一样,是你生辰。”拓跋骁十分坚持。 姜从珚抬起头看着男人下巴,“是要什么你都答应?” “当然。” 姜从珚露出一个狡黠的眼神,“那我要你以后少折腾我,别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这不行。” “刚刚是谁说什么都答应我的。”女孩儿幽幽地说。 拓跋骁:“……” 瞧男人一脸绿,姜从珚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拓跋骁瞪她一眼,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手绳。 他抓住她的手,将手绳套在了她细腕上。 姜从珚低头看,这手绳的材质很普通,甚至算得上简陋了,只随便用干草编成。 “这是我阿母教我编的,她说她心上人曾经编了这样一个手绳送给她。” 现在,他也编个相同的手绳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姜从珚心头一颤,怔怔地看着男人的脸。 第115章 “是药丸。” 她眸中聚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姜从珚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能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眼睛泛起酸, 她忙低下头, 视线落在手腕上。 男人许是粗糙惯了, 也或许是头一次做手工, 编的手绳歪歪扭扭的, 像稚童的玩闹之作, 却也是这份笨拙,隔着十年光阴,带来他稚童时期最真挚的一份感情。 一种难以诉明的酸胀感要将她淹没了。 拓跋骁见她不说话,一直垂着下巴看腕上的手绳,她腕骨纤细玲珑, 肌肤冰若白雪, 便是世上最无暇的白玉都无法比拟。 这只纤纤玉手上,现在却挂着一根干草编成的、做工粗糙,还明显大了几圈的手绳,怎么看都不配。 拓跋骁原想着这是自己的心意。为了她的生辰,他可琢磨了许久,就像她说没什么想要的, 他也觉得金银玉帛这些俗物不够用心, 他并不把这些金银财物放在心上,平日只要她要, 他没有不给的,既是这样,又怎么能算礼物, 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件能表达心意的礼物。 他当时犹豫过,编手绳送姑娘这事实在太没男人气概了,就算现在送出去,他还有两分不自在,这事儿实在不符合他平日行事作风,现在见她这副模样,忽然有些没底。 “喜欢吗?”他语气轻柔得不似平时的他。 姜从珚沉默片刻,压住喉间的涩意,“我很喜欢。” 她再次投入男人的怀抱,纤细若柳的双臂轻轻环住他修劲的腰背。 “比你之前送我的金银珠宝都要喜欢。”她又补充道。 拓跋骁欣喜若狂,狠狠勒住她,几要把她嵌进骨头里。 男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姜从珚调整手绳长度,收短了些,不至于掉下去。 她将小臂举到男人面前,问:“好看吗?” 拓跋骁:“……在你手上才好看。” 虽是他亲手编的,男人也不能昧着良心夸。 姜从珚吃吃笑了,他竟还有如此谦虚的时候,平时拽得多凶啊,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这节雪腕一直在自己面前晃悠,拓跋骁又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t,当即把她手捉到自己面前,重重啃吻…… 干草不能沾水,每次洗漱沐浴,姜从珚便取下放到妆台前。 阿榧看到,有些奇怪,一开始还以为是弥加送的,这做工实在太粗糙,结果看女郎连着戴了好多天,漠北王的眼神也时不时瞥过去,看到这手绳眼里就会愉悦两分,她这才回过味来——这草编的手绳该不会是漠北王送的吧? 想到这个可能,阿榧打了个哆嗦。 这太违和了,漠北王这么粗犷的人竟还有这么情调的时候?再看女郎的模样,竟不嫌弃,反而很重视。 没有经历过感情的阿榧实在不懂这其中的乐趣,只能默默把疑问都咽到肚子里。 干草材质太脆弱,姜从珚已经很小心了,戴了几天后仍感觉手绳变脆了些,加上干草折角有些尖锐,把手腕都磨红了。 这天晚上洗漱好,她想了想,让阿榧找了些彩线。 她披着斗篷坐在暖炉前,怀里放着个精致的小竹篮,里面堆着彩线球,借着身侧错落在青铜灯台上的烛光,姜从珚将彩线铺在自己手上,对比哪几样搭配在一起最好看。 她仔细观察拓跋骁编的这根,中间有个类似桃花的形状,她就挑了嫩绿、浅粉和金黄三种颜色。 她手工还行,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能剧烈运动,能打发时间的事也就那些,看书、写字画画,听音乐,做点小手工。 她稍微琢磨了下编法,很快有头绪了。 拓跋骁洗完澡出来,一边披外裳一边走过来,“你要做什么?” 姜从珚仰头看他,“草编的手绳太脆弱了,戴不了许久,我打算放起来,用彩绳编个一样的。” 拓跋骁只觉心花怒放,她竟这么珍视。 他薅过一个圆凳坐到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侧对着他,整个人裹在斗篷里,像只奶呼呼的雪团,却露出一截光洁胜雪的脖颈,暖黄的烛光轻轻扑在她身上,辉映出她精致柔软的侧脸。 她低着头,认真专注,流出一股自然的恬静之态,一见她仿佛世界都宁静,心里有了归处。 拓跋骁忽的想起小时候,他跟阿母坐在草地上,阿母教他编手绳的场景,那时阿母脸上也带着笑,那一瞬,好像所有苦难困顿都远去了,她沉浸在昔日美好的回忆里,露出少女般无忧无虑的笑,那是他记忆中阿母最美的时候。 阿母不曾告诉他她从前的身份,也没告诉他她心上人的名字,只是跟他说,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要好好待她。 不要重复她的悲剧。最后这句阿母没说,但拓跋骁听懂了。 拓跋骁想,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没辜负阿母的期望,他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他们成为了夫妻,现在很幸福。 姜从珚试了一次,第二次编出来的手绳就像模像样了,桃花花瓣粉嫩,中间一点金黄的花蕊,余下手绳部分全是嫩绿。 她伸出腕子,比了下长度,差不多时收尾,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拎起原先的草绳放在一起对比。 “是不是一模一样?”她转头问男人,语气带点小小的得意。 拓跋骁故作深沉:“不一样。” “嗯?”姜从珚瞪圆眼。 拓跋骁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掐掐她微微鼓起的脸颊,“你编得比我好。” “……” 这男人也会捉弄她跟她开玩笑了。 姜从珚白了他一眼,径自将手绳戴上,欣赏了片刻,正准备把线框放到一边,忽瞥见里面一团红线。 难得做一次手工,她盯着男人看了两秒,想到什么,裁了几段红线。 “你还要编什么?”拓跋骁不解地问。 姜从珚才不理他,只专注自己手里的丝线。 她摆弄片刻,一个平安结模样的轮廓显现出来。 平安结有许多种,她编的是释迦结。 等她编完,拓跋骁问,“这是什么结?” “释迦结。”姜从珚道。 拓跋骁以为她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多想,却见她拎着挂结朝自己腰间比了下。 他碧眸亮起,“送我的?” 姜从珚微微垂着眸,长密的睫羽遮住大半瞳仁,“嗯,释迦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拓跋骁一下攥着她的手,甚至忘记控制力道。 男人激动得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又不得不死死压制着。 姜从珚疼得轻蹙起眉,没呵斥他,只低声道:“我知道你以后少不了征战,这些鬼神庇佑只是缥缈希冀,只是我仍希望你能……” “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拓跋骁再也克制不住,重重吻上她的唇,大掌完全将她手心包裹,连带着那个释迦结一起。 只为她这句话,以后哪怕尸山血海,他爬也要爬回来。 姜从珚顺从地承受他的吻,直到男人喘着粗气,将脸埋在她脖颈里,一动不动,肌硬如石。 她这几日身上不干净。 过了片刻,他来抓她的手,伸向他。 “……你等等,我把东西收起来。” 拓跋骁只好暂时松开她。 姜从珚就坐在妆台前,把摆出来的线团收到小篮子里搁到一边,又拉开首饰匣一个抽屉,将那根草编手绳放进去。 拓跋骁想起自己先前送她的金银宝石首饰,好像也不见她戴,便想看看她首饰匣中都是什么样的,随便拉开一个格子,却见里面躺着一个瓷瓶。 嗯?首饰匣中装瓷瓶,多少有几分格格不入。 还是一个细颈瓶,跟她平时装脂膏的大肚敞口瓶完全不同。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2节 姜从珚余光瞥见那抹白瓷,心头一凛,下意识去拿,男人的却先她一步夺了过来。 他摇了摇,有颗粒声响。 “这是什么?” 姜从珚浑身一绷,她仿佛能感觉到后脊竖起的一根一根的汗毛,但只是一瞬,她便恢复如常。 “是药丸。”她平静地说。 第116章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 “什么药丸?”拓跋骁五官绷起, 尤其一双碧眸,看着她深沉强势。 “你哪里不舒服?”不等她答,他又问,手臂掰过她肩膀, 上下打量她, 似要瞧出个究竟。 姜从珚听到他第一反应竟是这般, 心头一颤, 忽然生出股冲动, 要不告诉他吧, 但仅仅一瞬她就否定了。 不行,她不能冒一丝风险。 “没有。”姜从珚轻轻摇头,表情宁静,神态自若地从男人手里取过瓶子。 “你知道我幼时身体不好,气血不足, 这是张复为我制的调养身体的药丸, 并不是什么大事。” 姜从珚听到自己用再平静不过的声音这般说。 她的灵魂好像飘荡了出去,居高临下看着这具躯壳对男人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话。 她所有表情那么自然,叫人看不出一点点破绽。 两人住在一起本就没什么隐私,她没藏得特别隐蔽,被他发现是早晚的事,或者过了半年才发现已经算晚了, 她早在第一天就想好了借口。 她现在只是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走下去, 没什么好纠结的。她想。 可不知为何,她感觉心脏处的血液有些凝滞, 让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坦然。 “真的只是调养身体?”拓跋骁拧起眉头看着她。又拔起瓶塞,倒出一颗药丸闻了闻,他不通医理, 只闻到一股药的清苦,并没闻出什么。 他没往别处想,只担心她身上有什么不适瞒着自己。 “当然。”姜从珚笑着点头,“你看我除了体质弱些,平日也没什么病痛,要说最严重的,还是你害我那次。” 拓跋骁干咳了声,心虚地躲开她的眼睛。 “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男人故作镇定地说。 姜从珚睨他一眼,将瓷瓶放回匣中,把东西收拢好,妆台恢复整洁干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不早了,歇了吧。”她刚要转身,腰间忽被一只有力的胳膊勒住,接着就跌进男人怀里。 “急什么,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了。”男人灼热的气息扑到她脸颊上来。 他还一如既往,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对他没有影响,姜从珚的心情却沉了两分。 男人不由她再说什么,直接将人搂到床上。 他又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 姜从珚没拒绝,甚至,比起从前半推半就,她今日难得主动两分。 拓跋骁顿时就兴奋起来了,对着她又啃又吻。 姜从珚一开始还怀着心事,后面她便没工夫想这乱七八糟的了。 不知刺激到男人哪根神经,她两只胳膊都软得不行了,他竟还不肯罢休。 —— 第二日,姜从珚起得有点晚,醒来时,没燃烛,天光朦胧,室内一片幽暗。 她好像看到个人影在t帐前晃动,拥着被子起身,撩开纱帐,果然是拓跋骁站在那儿。 听到动静,他转身过来,站到她面前,双臂大张,宽大的袖摆悬垂,端肃威严。 最近一两月并无多少事,有时一整天不出门也是有的,两人都不是精致打扮的性格,多数时间只随便穿点舒适的家常衣裳。 他今日一反常态,还穿上了她先前送他的玄衣绯里汉袍,姜从珚疑惑:“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这么隆重。 “不干什么。”男人说。 “不干什么你穿成这样?” 拓跋骁气结:“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姜从珚不明所以。 男人胸膛狠狠起伏,语气危险起来,“你真的没发现?” 姜从珚见男人现在的状态仿佛一点就爆的炸药桶,不敢随便答话,抿着嘴巴,从上到下,重新仔细打量男人,视线经过他腰线时才发现他系着她昨日打的释迦结。 难道是这? “你特意穿这身衣裳就是为了挂这个释迦结?”她不确定地问。 拓跋骁“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这么明显的不同,她亲手打的结,竟没第一时间发现,显得他太上头,她反而没这么在意。想到这儿他颇有几分郁闷。 姜从珚隐约感受到男人的情绪,抬起下巴,露出一个笑:“我是被王勃勃英姿吸引目光这才没第一时间发现,你难道要怪我吗?” 她白净的小脸在幽幽天光中莹莹生辉,眨巴着一双水润清透的乌眸,这般仰头看着自己,乖得不像样。 明知道她这话是故意说来哄自己的,拓跋骁仍不由得开心起来。 又不是没听人恭维自己,可只要听她说几句好话他就跟失了智一样,不管面上多严肃,心底早乐开了花。他有时也唾弃自己,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自己的影响就是这么大。 姜从珚定定欣赏了会儿拓跋骁修劲挺拔的身姿,男人的卖相其实很不错,宽肩劲腰,双腿修长,身上全是练武生出的肌肉,肌理分明,脱下衣服时这种力量感被无限放大,此时一身宽袍大袖,掩盖住男人的野性,反倒衬出他的五官的俊美。 她也没完全说谎,每次看他,总被他眼神夺去注意力。 男人在她面前表演了会儿孔雀开屏,姜从珚实在不耐烦了,打断他,起床。 用过早饭他就出门了,猜到他出门打算干什么,姜从珚无语了瞬,然后就随他了,反正他脸皮足够厚。 拓跋骁骑着骊鹰,走在王庭宽敞的大道上,可惜天气太冷,出门的人不多,就算遇到他们也不敢直视王。 拓跋骁转念一想,掉头去了军营。 果然,军营里的下属胆子大,敢明目张胆地看他,拓跋骁不仅没呵斥,任由他们看。 他却不知底下人想的是,王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奇怪? 叱干拔列听说王来了军营,第一时间赶过来,“王,您今天要人陪练吗?” 他扭了扭手腕,跃跃欲试。 拓跋骁冷脸看他一眼,练什么练,这身衣裳要是撕破了,你赔得起吗? 叱干拔列感觉王今天很奇怪,他特意来军营,不练武,说是巡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脸色好像还不太好。 逛了一大圈,叱干拔列还没琢磨出王想干什么。 不少人都好奇他今天穿了件完全不同的衣裳,却谁也没敢问,王不喜欢下属过问他的私事。 最后,还是阿隆灵机一动,“王今天穿的衣裳是可敦为王准备的吧?” “嗯。”拓跋骁淡淡应了声,似不太在意的模样。 可阿隆贴身跟了他这么久,早能揣摩一二了,王的反应看似平淡,从今日种种迹象来看,说不定就为了这呢。 他又仔细瞧了瞧,果然看到他玄色衣摆上坠着一个红色的结,问:“王腰间的挂饰也是可敦那边的习俗吧,我们鲜卑没见过这样的。” 拓跋骁仍一脸淡淡,“她说是平安结。” “原来是这样。”阿隆作恍然大悟,“肯定是可敦一片心意,希望王每次出征都能打胜仗,平安回来。” “打仗靠得是自己,一个平安结有什么用,只是她非要给我。” 众人:“……” 嘴上这么说,可您的表情能不能装得严肃点。 他们终于明白王今天来是干什么了,炫耀,炫耀媳妇儿关心他。 众人心里一言难尽,面上还是绞尽脑汁七嘴八舌地恭维起来。 阿隆嘿嘿一笑,他今天在王这里又立了一功。 哼,那么多亲卫,为什么就他能贴身跟着王,靠的就是这份眼色啊。 叱干拔列站在一边,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那些违心的话。 这个王真的是他的王吗?他怎么感觉都要不认识这人了呢。 拓跋骁终于心满意足,赶在午饭前回了屋。 姜从珚随口问了两句,听男人用看似平淡实则炫耀的语气说出今日的情况,她额上掉下几条黑线。 行吧,你开心就好。 —— 熬过四个月的寒冬,天气终于一点点回暖,到了二月,冰雪开始消融,积雪覆盖下的草地偶尔冒出新芽。 去年一场大暴雪,许多牧民的牛羊都冻死了,以致今年没了新生的牲畜。 许多贵族和首领倒有牲畜,但他们自己都不够,哪里愿意分给别人。 以往这种情况都是可地延寻去协调解决,可地延家族权势大,他威望高,众人都要给他点面子,如今他被夺了权力,姜从珚名义上代替了他的职位,自然要做出一番成就才能叫人信服,否则她空有名头,底下人也不会听她指挥。 她目前最大一件事便是要想办法解决牧民们的生计。 早在前两个月她就在琢磨着了,还叫来甘萝他们商量,已经有了思路。 姜从珚叫来阿椿,“这是一份名单,你帮我把上面的人都请到王帐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阿椿看了眼,大部分都是来过女郎生日宴的,她心里便有了底气。 两日后,她邀请的人果然都到齐了。 姜从珚整理好衣摆,在众人的目光中跨进王帐。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3节 她以前来得不多,从今以后,名正言顺。 第117章 柔然王派王子和公主来鲜卑…… 今日的王帐跟往日很不相同, 高大的穹顶下,宽阔的殿宇中,地面铺着精美毡毯,整齐摆放着数列桌案和高脚椅, 旁边还用脚架支起炭盆, 暖意融融。 姜从珚行至主座前, 众人齐齐施礼, 她浅笑着应下, 扬臂舒袖, “诸位大人请坐。” 这座并非拓跋骁的王座,是她新置的一张坐榻,单独霸占他的王座也不合适。 她今天召见鲜卑贵族,并没叫拓跋骁与自己一起,她不能总靠他的威望去镇压这些人。 众人都猜可敦今天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入座后, 她却没提。 “来人。” 众人只听见一道简短的汉语,便有两排衣着统一的侍女自帐外鱼贯而入。 她们训练有素,动作整齐,手里端着托盘,上盛几种点心,还有……酒? 随着她们的靠近, 一阵甜香和美酒的醇香飘过来, 只是闻着味儿便勾起众人的馋意。 他们不由想到去年参加的可敦的生日宴,各种美味的糕点、香甜的奶茶和美酒, 撒满香料的羊肉牛肉,至今仍叫人回味不已。 此时见着侍女端着托盘进来,那一双双蓝色、绿色、褐色的眼睛都亮起来。 可敦又要跟他们分享美味的食物了? 不得不说, 自这个汉人公主可敦来到鲜卑后,行事做派一直很大方,大家或多或少都受过她一点恩惠,加上铸金人成功,更加叫人讨厌不起来。 “这是我作坊中新产出的点心和麦酒,诸位大人尝尝,可还算美味?” “不用尝我都知道可敦的食物肯定十分美味。” 莫多娄率先开口,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去年那场宴会后,我其实一直惦记着在可敦这里吃到过的美食和美酒,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馋呢,哈哈哈……” 话匣子一打开,气氛就热闹起来,姜从珚举杯朝众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大家吃吃喝喝,一阵酣畅豪饮,中途不断有人夸赞她的酒滋味浓烈,实在过瘾。 鲜卑酿造技术不发达,鲜少能酿出这么烈的酒,对于爱酒的鲜卑人而言,这无疑于琼浆玉露,喝着就停不下来,一旁的侍女还在不断添酒,他们哪里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见众人酒酣耳热享用得差不多了,姜从珚才转回正题。 “今日请大人们过来,正是为了去年说过的糖和酒的事。” 鲜卑贵族们听到这儿,精神一振,糖和酒,这事儿好啊。 他们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十分期t待接下来的话。 对上这么多人的眼睛,姜从珚面不改色,脸上挂着恰当的笑,不紧不慢地道:“冬天过去,雪在融化,土地也在解冻,新的作坊已经在筹备了,只是建造作坊需要的各种木材、石料、泥料还需人手帮忙转运,我想请方便的大人帮个忙……段将军,听说您的族地那边有许多树林,厥机大人,您那边有石料,你们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姜从珚早调查过各人底下的情况,摸清鲜卑各处资源后,此时针对性地提出方案,又以新产出的糖和酒做好处,说产出后会优先分给他们,几人心里暗自合计了下,自己并不吃亏,便都答应下来。 他们得了这好处,那些没被点到名字的反而有些急了,要是被他们分完,自己岂不什么都捞不到了? 糖和酒在草原上都是稀缺物资,不仅自己享用,还能赏赐属下,转卖到别的部落里更是一大笔利润。 尤其是酒,鲜卑男人没有不爱酒的。 “可敦,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有人问。 姜从珚看了眼说话之人,眸光微微闪了下,没答话,反沉默下来。 那人便急了,甚至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桌案上发出一阵瓷器杯盘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确实还有难处,只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伸出援手。” “什么难处,可敦只管说。”那人拍着胸膛,一脸豪气。 姜从珚定睛看了他两秒,“我听说大人手下有不少存活的牛羊,多达五万头,等到今年产崽,能否换与我一些?” 何烈加:“呃……” 他一时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 先前的石头木头只是费点人工,对他们根本没什么影响,但牲畜幼崽可不同了,这是他们生存的根基。 姜从珚叹了口气,秀眉轻轻蹙起,眸中流出几丝忧愁,“我自己并不需要牛羊,只是去年一场大雪,许多族人都没了牲畜,今年还不知怎么活下去,我想为他们寻条生计,所以才想和你们换些牲畜幼崽。” 她这么一说,何烈加犹豫了。 他正举棋不定,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可敦,我愿意将今年新生的幼崽分你一半。” 是兰珠,语调铿锵有力,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姜从珚,“可敦这么做全是为了鲜卑的子民,兰珠十分佩服,您是天神选定的人,我相信您会带领鲜卑子民过上更好的日子。” 她又环视众人,继续说:“去年遭受天灾,可敦派了许多人去帮助我们的族人,你们的手下肯定也有不少受过帮助,可敦还将珍贵的糖和酒分享给了大家,现在可敦需要我们的支持,难道我们要做不义之人对此不理不睬吗?” “谁能保证下一次天灾受到灾祸的不是自己?如果那时一个人都不肯帮助你,你愿意见到那样的情况吗?” “而且可敦没让你们白给,她用糖酒跟你们换,这样你们还不愿意吗?” “我愿意。”叱干拔列率先响应。 “你说得对,我也愿意。” 刚刚喝下肚的酒正在散发热意,有人带头发声,气氛烘托到了这里,众人头脑一热,纷纷应承下来。 “好!”姜从珚从座上起身,“都说鲜卑勇士团结仗义,果然如此。” 姜从珚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叫人铺开纸笔,将每家能交换的羊羔、牛犊数量都写了下来,旁边还附上她交换出去的糖酒数量。 当然,双方都没现成的物资,大约跟期货差不多了。 她早命阿椿和兰珠帮自己打听过,对每个贵族家中存余的牛羊数量摸得透透的,提出的数量正好踩着他们的底线,她给出的物资也没叫他们吃亏,于是众人半推半就地应了。 每写好一份,便按上自己和对方的指印。 鲜卑人不识汉字,但他们懂得这是汉人的契约方式。 等一切忙碌完,议事完毕,众人走出王帐,被带着融雪寒风一吹,酒气一散,忽然清醒许多,再看自己手里抓着的一张看不懂的字据,忽然感觉是不是被忽悠了? 此时再要反悔也晚了。 唉,他们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有不少糖和酒呢,不亏不亏! 旁人都已离去,帐内只剩姜从珚、兰珠、莫多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笑了。 兰珠尤其兴奋,她感觉自己又干成了一件大事。 自此姜从珚跟她说让她做将军后,这些日子她都在努力学着管理手下的人,才短短两个月,已经跟最开始那个腼腆的小姑娘大不相同了。 虽然到时候可能有人找借口抵赖,姜从珚觉得起码还是能收到一半以上的牲畜幼崽。 接下来几天她又忙碌起来,去年灾后重建时她让人顺便调查各户情况,此时有份完整的户口名单,哪些人家一头牲畜都没有,哪些人家还幸存了些。 她把这些人分别召集起来,说自己从贵族大人手中换了幼崽,到时族人们可以从她这里借贷,根据每户人口分配,等到牛羊长大后再还她一部分,有了生计,就算今年艰苦些,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鲜卑牧民闻言,激动得匍匐在地,口中不断道,“可敦果然是被天神选中来庇佑我们的人。” 此时幼崽还没产下,姜从珚便又向众人提议,她正在兴建新的作坊,急需大量人手,只要去做工就能领到麦子,牧民们无有不应的。 她还提出,有人愿意迁徙至土默川去种田的话,她就管这户人一年的口粮。 这个条件更丰厚,但牧民们习惯了放牧,对种田一窍不通,他们不愿改变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响应的寥寥无几,姜从珚倒也没失望。 去年趁着大雪,她已经用麦子换回许多奴隶,许多正是从羯族带回来的。 大雪天,奴隶也干不了什么活儿,还要浪费口粮,如果不给粮食就只能让他们饿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换点粮食回来,于是姜从珚用十分便宜的价格换回许多羯族的奴隶,这其中不少汉人混血,受中原文化影响,大部分人都能说汉话,这就更好了。 她挑了一部分出来分派到作坊里,剩下的全送到土默川去种地。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等到三月中旬时,冰雪完全消融,鲜卑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盛会,春季大会。 再偏远的部族,在这时候都会来到王庭参加盛会。 今年却多出一个意外来客——柔然。 “听说匈奴准备攻打柔然,柔然王派王子和公主来鲜卑,想求助王。”兕子听到这个消息后,火急火燎地来跟姜从珚禀告。 “来个王子就算了,把公主也派来是什么意思?”她撅着嘴。 第118章 “你觉得呢,你过来后一直…… 兕子很快就知道柔然派公主来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她想的那样,和亲结盟。 三月十日开始,陆续有各部族人抵达王庭。 按照往年春季大会的惯例,可地延寻会在王庭北面划出一片空旷草地当做大会场地, 姜从珚没改, 叫来人咨询过流程后, 只在细节方面做了些改动, 将场地布置得更气派舒适, 让自己人额外搭了摊位装饰成美食街, 才刚搭成,香气一飘就吸引了不少客人,已是热闹起来。 她还命张铮组了一支巡逻队,负责巡哨、调解纠纷,若发生严重情况, 立即上报。 张铮去年押送了几批羯族男丁到土默川, 今年回到王庭,他已升到副将,不在战时,他平日便去中军营中练兵,专练步骑结合,尤其是使用武械作战的步兵以及后勤兵种。 这件事还不是姜从珚提的, 是拓跋骁主动吩咐的。 他以往多在草原作战, 草原没有那么多险山关隘,他只需凭借勇猛精良的骑兵就能来回纵横几千公里。 可再骁勇的骑兵, 在攻城时能发挥的作用也十分有限,相反,若有擅长攻城的武械队却事半功倍, 拓跋骁便将训练步兵械兵的事纳入了今年重要计划。 除了张铮,何舟也没闲着,跟随姜从珚北上的凉州亲卫本就不多,许多还被她分派了别的任务,如今在她身边轮值的只有十来人,人数实在太少。 姜从珚原想从奴隶中挑选训练一批,拓跋骁知道后,直接从他亲兵中拨了三百人给她。 从奴隶里面选人他不放心,且等训练出来还不知道要多久,他手下这些亲卫都是跟他许多年的,作战经验丰富又忠心耿耿,何必再去麻烦。 姜从珚思索了下,只朝他道:“你如果把人给我,那后面怎么怎么安排都我说了算,你不许插手。” 拓跋骁没多纠结就同意了。t 这些鲜卑骑兵,勇猛是勇猛,好不好用还真不好说,他们性情桀骜,好战嗜血,跟凉州亲卫这样纪律严明的军队截然不同,还有得磨呢,现在被何舟训练着军规军纪,每日苦哈哈的,不少人闹腾得不行,根本不服这个汉人,还想回去,拓跋骁直接发话,要滚就滚,回他身边就别想了,他绝容忍不下这种不听命令的下属,这些鲜卑亲卫便没办法了。 相比起冬日的悠闲宁静,开春之后各项事情就都忙了起来。 拓跋骁也不得闲,二月初,冰雪还没消融他就带人离开王庭去各部巡查了,尤其跟匈奴接壤的西部边境。 去年一场大暴雪,不仅鲜卑受了灾,匈奴损失更加惨重,从探子传回的消息,匈奴死了数万人和几十万头牛羊,刚开春就有调兵集结的动静。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4节 姜从珚收到这个消息时很是忧心了几天,内部遭了灾,最佳办法就是将矛盾转移至外部。 东面虽有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可鲜卑兵强马壮,拓跋骁更是大败乌达鞮侯的宿敌,匈奴要向东进军并不容易;相比起来,南方不仅资源更丰富,梁国兵马更是不堪一击,怎么看都是攻打梁国更划算。 姜从珚对梁国算不上多有感情,可凉州卡在匈奴通往梁国的要道上,一旦匈奴南下,凉州首当其冲。 她怕不知哪一天,凉州就会卷入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可就算她再担心,也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匈奴竟准备攻打柔然? 柔然处于匈奴东边、鲜卑西北的夹角,地理位置比鲜卑更北,同是草原上一个十分强大的部族,只是一直被匈奴和鲜卑压制不能南下发展。 匈奴攻打柔然,如果顺利,确实能劫掠牲畜和人口,相比起他们要付出的代价,这其实并没太划算。 不管怎样,姜从珚还是松了口气,至少凉州暂没卷入战火,哪怕只比原本的历史多安稳发展一两年,说不定也能迎来变数呢。 心头大石落下,便是听到柔然派了公主过来,姜从珚都不觉有什么了。 春季大会前,拓跋骁也终于赶回王庭。 鲜卑版图极大,此次巡边耗时将近一月,这还只去了西部边境线,东面还没来得及去。 两人整个冬日都腻歪在一起,忽的要分开这么久,拓跋骁自是不乐意,他甚至想带上姜从珚一起,姜从珚一开始也心动过,来到鲜卑近一年她只在王庭打转,对其余部族不够了解,同当地的首领更是陌生,要是能去看看加深联系,对她无疑是件好事,但最终还是没去成。 拓跋骁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时间紧任务重,他每日都要快马赶路,天还这么冷,她身体受不住。 姜从珚觉得还是身体更重要,再说到了春季大会,各部首领齐聚王庭,也能做不少事儿。 三月十四,拓跋骁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回王庭。 他速度极快,没来得及派人提前报信,姜从珚都没准备迎接,直到帐外传来欢快的呼喊。 “王回来了。” 姜从珚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这句话越来越清晰,她还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这才确定真是拓跋骁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账本,忙起身去迎,走得太急没看路,她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下,小腿一疼,差点摔了跤,扶住旁边的桌沿才稳住身体,再抬眸,便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他稍微顿了瞬,便加快步伐大步朝她走来。 她便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仰着小脸,眼睛一眨不眨,看他朝自己逼近。 只分开一个月,还不如他上次南征羯族的时间来得久,姜从珚却觉这一个月的思念比之前两个月都多。 或许是习惯了男人温暖的体温,他离开后,半夜变凉的床铺让她很不适应,总下意识朝旁边靠去,摸到的却还是冰冷的床被,并没有供她取暖的温热躯体,那时她总会想到他,以前每当她觉得冷了,她就把冰凉的脚丫子伸到他小腿间取暖。 男人一进帐,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还带了毫不掩饰的直勾勾的意味,姜从珚忽有些脸热,又生出两分陌生。 他现在的模样跟离开时很不相同,一身灰,携来一路的风霜,满面胡茬,皮肤也被风吹得糙了,原本的俊美全被粗狂掩盖,更像他最开始的样子。 待站至她身前,他还这么看她,甚至更加充满侵略性,姜从珚只好开口缓和一下这紧绷又暧昧的氛围。 “你回来了。”她先说了句,嗓子微微发干,又问,“你这一路累不累?饿没饿,要不先吃饭休息一下。” 话音落,她忽的就被拥进男人怀里,下一秒,一个吻落到她脸上,亲了几口,又转至她唇瓣。 “饿。”他说。 “那我叫人……”姜从珚顺着话接,刚开口就被男人封了唇,这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她脸一下就滚烫了。 任由他亲了会儿,发现他还没放开自己的意思,眼角又瞥见大敞着的帐门,她推推男人。 然而拓跋骁沉浸在这香软温甜中,哪里肯放开她。 姜从珚赶紧提醒:“这还在堂屋,正对着门口。” 男人一顿,掐起她的腰带着往里走,放到了床上,又欺下来。 姜从珚头皮一麻,终于忍不住了,死命去推男人。 “你去洗洗。” 拓跋骁抬起头:“……你就非要跟我计较这。” 姜从珚扯扯他胡子,“我已经忍你一会儿了。” “……” 天气寒凉,男人身上的汗味儿倒不算特别重,可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没味道,加上赶路导致的一层泥灰,还有那扎人的胡子,姜从珚没第一时间推开他还忍着让他亲了会儿已经到极限了。 拓跋骁知她性子,压下火气,重重咬了下她的唇,才在女孩儿不满的目光中起身,朝浴室走去。 姜从珚趁机整理下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刚平复下心跳,便见男人撩帘出来,身上随意披了块巾帕,棱角分明的脸庞和脖子还在往下滴水,一直蜿蜒到胸腹。 他正想过来搂着她继续先前的事,这时帘外传来阿榧的声音,“王,外面有大人求见。” 拓跋骁的脸一下就黑了,“不见。” 他才刚回来这么一会儿,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等等。”姜从珚开口,在男人凶狠的目光中继续朝阿榧说,“你让大人们稍等一会儿,说王一会儿就去。” “是。”阿榧得了令,立马溜了。 卧室内,姜从珚笑吟吟地看着男人,“有事找你呢,快穿好衣服过去。” 拓跋骁“咚”一下倒在床上,四肢大张,一副无赖做派,“我不去。” 姜从珚知他被打断兴致肯定不高兴,但这是正事儿,岂能叫他任性。 她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他的衣裳,放到床边,柔声哄他,“你起来,我帮你穿行不行?” 拓跋骁碧眸一亮,要是这样,他就勉勉强强接受吧。 他张开手臂,活脱脱一副大爷做派,等着美人儿的伺候。 刚穿好衣服,男人长臂一捞勒住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今晚你都要随我。” 姜从珚耳根一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催他赶紧出去。 刚才说的要事,是各部首领听说拓跋骁回王庭了,想第一时间来拜见王。当然,还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柔然。 “王,您打算怎么对待柔然的使者?” 拓跋骁没立马决定,反问:“你们觉得呢?” “匈奴是我们不死不休的敌人,要是柔然想与我们结盟对付匈奴,这是好事啊。” “段目乞说得对。” 拓跋骁见大部分人都赞同,又问姜从珚,“你觉得呢,你过来后一直没说话。” 第119章“她好看吗?” 拓跋骁问自己意见, 姜从珚其实也不知道。 不是没考虑过,而是真不知该如何说。 明面上,联合柔然制衡匈奴当然是件好事,可匈奴攻打柔然不顺后, 会不会再掉头南下呢? 她毫不怀疑有这种可能, 因为匈奴就是一个不断向外侵略的民族, 遭逢灾祸, 他们的做法从来都是侵略别人来满足自己, 加上现任匈奴单于一直野心勃勃, 乌达鞮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心想向外扩张。 但她不能将这份顾虑当着鲜卑人的面说出来,对他们而言,匈奴攻打大梁还是件好事,能帮他们出口恶气。 于是姜从珚道:“我赞同诸位大人说的不能放任匈奴继续扩张, 但如何对待柔然还要等使者抵达后看他们给出什么样的合作条件, 总不能只凭一句话就让鲜卑勇士为他们冲锋陷t阵,鲜卑勇士的鲜血不能白流。” 众人一听,颇觉有道理。 匈奴虽是他们的敌人,柔然也不是善茬,五年前鲜卑内乱的时候还搞过小动作呢,这几年鲜卑在拓跋骁的带领下愈发强盛起来才安分下去了。 “嗯, 那就听你的, 先看看他们有没有诚意。”拓跋骁一锤定音。 下面拓跋骁又大概说了此次巡边的结果,总的来说, 边境还算安分,邻近的匈奴羌族不敢来犯。 底下一片豪气骄傲,他们就知道, 只要王往那儿一站,谁还敢来进犯。 叱干拔列几个还有点失望呢,这意味着又没仗打了。 几个部族的首领向拓跋骁汇报今年的土地人口牛羊情况,去年派了人去查看受灾情况,几月过去,情形又发生了些变化。 当然,他们话里话外都是诉苦,说自己的族人遭受了多大的暴雪,死了多少人和牛羊,拓跋骁实在不耐烦听这些,随口说了几句打发了,这些个人,就知道给自己找借口想少上贡,怎么,那么大片土地是白给的。 拓跋骁威望正盛,手握强兵悍将,这些人也只敢诉诉委屈,倒还真不敢跟他对着干,不然哪天王心情不好拿自己开刀就惨了。 正好人到得齐,姜从珚也当着拓跋骁和众人的面汇报了下最近各项事宜的进展。 许多王庭之外的部族头一次见到这个汉人可敦,一开始震惊于她居然能说出一口流利的鲜卑语,听她说了许久后突然意识到,她在族中的权力竟然这么大,这些事以前都是俟懃地何大人负责的。 哦,对,俟懃地何,俟懃地何已经不是可地延寻了。 抵达王庭后他们就听说这个汉人可敦在去年铸金人成功了,这意味着她是天神为鲜卑选定的可敦。 众人对她的汉人身份仍有些别扭,却又因为天神的旨意不敢不敬,等到事情商量完,有人问,“可敦,我们有这个荣幸能看看您铸成的金人吗?” 姜从珚微微抬眸,看向说话者,是个须发发白、年纪六十往上的老者,苍老的眼睛闪着光,似很期待。 其余人也都用类似的眼神看着她,鲜卑许多年没有过可敦亲自铸金人的仪式了,他们没能见到那盛大的场面,要是能见一见可敦亲手铸成的金人也是好的。 “当然可以,金人在大巫处供奉着,诸位若想看,明日我便带你们去。” 第二日,各部的人怀着好奇又期待的心情聚到王帐前,又跟随姜从珚来到大巫处。 大巫得到姜从珚的消息,早准备好了迎接,洒扫巫庙,焚香敬神。 众人一跨进巫庙,便看到被安置在最中间的金相,金人闪闪发光,金身光洁如镜、线条流畅,低垂眉眼在缥缈的香雾中似有神性,众人先是一震,便朝金人跪拜下去,嘴里念叨着“吾神”等话。 不怪他们如此震撼,那日金人铸成后,又拿回作坊由工匠们打磨光滑,镀上金粉,这样一通操作下来如何能不光滑如镜反着金光,加上匠人们所铸模具分外精致,鲜卑人见了无不奉若神明。 满足了众人好奇和参拜之心,姜从珚趁机邀请了几位首领说有事相商,尤其是居于后套巴彦淖尔地区的铁弗部族首领吉福真和几个位于贺兰山脚下的小部族首领。 其余人并不清楚姜从珚跟他们谈了什么,只知他们从帐中走出来时,都颇有几分思索。 姜从珚跟他们说的不是别的,正是种田之事。这两片土地同样十分适合种地,只用来放牧实在太浪费了。 她还发现,贺兰山地区杂居的汉人并不少。 这也是历史的原因,百年前贺兰山还处于中原王朝统治下,到了前朝一直被匈奴争抢掠夺,在这里爆发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后,中原王朝愈发衰微,贺兰山彻底落入匈奴手中,再到五年前,又被拓跋骁抢走。 如今这片地区的人口组成十分复杂,鲜卑人、匈奴人、汉人、杂血,甚至还有邻近的一些羌人。 居住在贺兰山下的小部首领跟汉人打过交道,自然明白同样大小的土地,种地养活的人口比放牧高出许多倍,但他和族人们只习惯放牧的生活,从没种过地,而且那里离匈奴这么近,万一匈奴来攻打,他们又不能把地上的麦苗像牛羊一样赶着走。 听了他们的担忧,姜从珚只道:“有王带领鲜卑勇士守护领地,难道能叫匈奴猖狂至此吗?”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5节 众人不敢反驳,对种田之事仍有疑虑。 姜从珚也知不能急在一时,便命人回去,先着手眼下的春季大会。 春季大会由最初始的相亲大会发展而来。古时的部族先民们并不了解基因这个概念,可从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发现只在同个族群中进行结合的话,生下的孩子容易早夭、患上各种疾病,从而导致部族的消亡,与其余部族结合的话这种情况就会消失。 于是,现在的草原民族大多实行氏族外婚制,他们鼓励自己部族的年轻男人、女人带回其他部族的年轻人。 草原辽阔无比,人口又十分分散,想要遇到合适的年轻男女并不容易,众人便约定了在春天时一起去往某个地方,这便算是一个大型相亲会了。 春季这场大会促进了年轻男女的结合,也促进了部族间的交流,现在更是拓跋骁管理各部的一个重要手段和途径。 接连两三天,姜从珚和拓跋骁都在不断接见陆续抵达的各部首领,还要商谈族中各项事务,尤其今年要入伍的年轻人。 拓跋骁要扩充他的军队,正好前两批武器已经锻造完成,足以再装备一支一万人的骑兵了。 三月十九日,春季大会前一天,柔然使者到了。 来的只是个王子和公主,且是来求援的,拓跋骁不需亲自出面,任命了贺然干和兰珠前去迎接。 拓跋骁只派了贺然干,兰珠是自己要去的。 她凑到姜从珚耳边悄悄说:“柔然派公主过来,肯定是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王,我帮阿珚姐姐瞧瞧这个袄娜公主是不是真像传言那样美,但不管长什么样,肯定没有阿珚姐姐美,王不会喜欢她的。”小姑娘话里还带着气闷。 话是这么说,她其实还是有危机感的,这袄娜公主有个柔然明珠的名声,听说柔然的贵族子弟都十分仰慕这个公主,以娶到袄娜公主为荣耀,可惜公主并没嫁给部族里的勇士,反而跟着她的兄长大王子里奇一起来了鲜卑,明显就是冲着王来的嘛。 兰珠和兕子私下里商量许久,最终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袄娜公主。 姜从珚猜到兰珠的想法,心里暖暖的,任由她去了。 这天上午,贺然干和兰珠带着下属,骑马走在最前面,抵达迎接地点后,人还没来,兰珠有些无聊,问他:“贺然干,你说这个袄娜公主想嫁给王的话,王会同意吗?” 贺然干想也没想就答,“为什么不同意呢?袄娜公主不肯嫁给他们族中的勇士却愿意嫁给王,说明王厉害啊。” 兰珠听到这个回答,顿时就炸了,只恨不能一鞭子甩到他脸上。 臭男人! 贺然干看她冒火的眼睛,不由缩了缩脖子,“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兰珠重重冷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他。 她心里更难过了,别的男人都这么想,王会不会也这么想呢? 兰珠本就怀着一肚子气,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柔然使者才姗姗来迟,再看行来的队伍,袄娜公主居然没有骑马,反而坐在一辆十分奢华的马车里,马车装饰金银珠宝,步子慢慢悠悠,车铃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难怪来得这么迟,她更没好脸色了,端出一副严肃模样。 打头的柔然大王子里奇率先迎上来打招呼,贺然干上前寒暄了两句。 里奇眼睛越过贺然干朝后看了看,“鲜卑只派了您来吗?漠北王没来,是被要事耽搁了吗?” 贺然干正思索着怎么回答比较委婉,身边插进一道响亮的女声,“你一上来就问王,那你们的公主怎么不出来见礼?” 马车内,袄娜公主抬起眼皮,隔着窗户问车外的女奴,“她是谁?是漠北王娶的可敦吗?” 女奴打量完兰珠,低声禀告,“奴不清楚,但她打扮很华贵,看起来不像汉人,更像鲜卑里的贵族姑娘,也可能是漠北王的人。” “她好看吗?”袄娜又问。 女奴道:“不及公主十分之一美丽。” 袄娜笑了,“不用理她,告诉大王子,我旅途劳累,不能下t车见礼。” “是。” —— “王,阿珚姐姐,这个袄娜公主实在太过分了,我去迎接她,她连马车都不出,他们这是求援的态度吗?哼,我看柔然根本不是真心想跟鲜卑交好。”兰珠一回来就气势汹汹地杀到姜从珚这里来,一边说,还一边偷瞄拓跋骁。 姜从珚见兰珠这直性子的姑娘,竟还学会偷偷上眼药了,心里哭笑不得,安抚了两句,小姑娘气还没消。 这时,阿隆到帐外来报,“王,柔然王子想来拜见王。” 第120章 拓跋骁格外卖力 “不见。”拓跋骁想也不想就答。 兰珠刚才的话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 有一句很对,柔然是来求助的,不是来摆王子公主的架子的,既是求援, 就该拿出拿出相应的态度。他们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那就晾一晾, 等他们清醒了再来谈。 这次, 姜从珚并没劝, 阿隆便去传话了。 兰珠朝姜从珚露出个得意的小眼神, 姜从珚失笑。 “大王子,王说不见。”阿隆说。 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拓跋骁最不耐烦阿谀奉承的人,阿隆做事也干脆利落得很,主子发话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他将拓跋骁的话原模原样地告诉大王子, 连个理由都没编,但好歹语气没那么不耐。 即便如此,仍叫大王子变了脸。 他极力维持将要破裂的笑,问,“不知道漠北王为何不肯见我,难道是在忙, 我可以先等着。” 阿隆道:“王没说原因, 只说不见,大王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明日再说。” 他都这么说了,大王子只能按下心里的不满暂时放弃,临走前, 他朝不远处高大宽敞的寝帐看了眼,又瞥了眼挡在自己和帐篷之间的凉州亲卫。 转过身,他脸色彻底阴沉。 “我去时,拓跋骁正在他那汉人可敦的寝帐里,他不肯见我,难道是那汉人公主在旁边谗言阻止?”大王子回到鲜卑给自己安置的住处,来到袄娜公主帐中,对她复述了刚才的情况。 男人带着显见的怒气,他在柔然不说呼风唤雨,可身为尊贵的大王子,他何尝受过这种冷遇。 袄娜公主立在帐中听着他的抱怨,眼睛却在四下打量帐篷的布置。 他们并未被安排在王帐附近,甚至不在王庭中心位置,而是为春季大会划出来的那片草地上。 帐篷是新搭的,装饰得可谓十分华丽,外层是全新的毡布,穹顶和墙壁用各色鲜艳明亮的丝绸装饰,地面铺着花纹精美的羊毛编织地毯,天色尚未全黑,一旁的铜树灯台上已燃起数十支蜡烛,帐内灯火辉煌,四周光滑的绸缎反射出华贵的光泽,叫人几欲目眩,更不要说各种金银酒樽,鲜美的牛羊肉食,简直叫人目不暇接。 帐外还有听从传唤的侍女,以及值夜巡逻保证使者安全的专属巡逻队伍,光从接待的物质规格上说,实在难以挑剔出毛病。 “听说安置我们的帐篷是那汉人公主安排的?”袄娜漫不经心地说。 大王子愣了下,“听他们说好像是这样。” 袄娜公主轻哼一声。她脸上蒙着紫色的面纱,唯一露出的眼睛充满傲然。 大王子很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格,因为生了张绝美的容颜,这些年被捧得无法无天,他似有几分警告地说,“袄娜,拓跋骁今天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说不定就是你对鲜卑使者的态度惹恼了他,你最好先安份几天,不要坏了我的大事。” 袄娜冷笑,“你的大事?你愿意带我来不就是想让我拉拢拓跋骁吗?现在又说让我安分,我安分了你就干成事了?连拓跋骁的面都没见到还有脸来教训我。” 大王子被她这话气得脸色铁青,“腾”地一下站起身,颤抖着唇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强行忍了下去,一转身狠狠掀开帐帘跨了出去。 大王子离开后,袄娜叫来自己随行的女奴,命她们把面前的东西全都撤了,换上自己带来的更为奢侈华丽嵌满各色宝石的用具,又命令底下的女奴:“去给我打听清楚鲜卑这个汉人可敦的情况。” 她手下一个得力女奴领了令正要出去,刚走出一小段距离,却被巡逻值守的鲜卑卫兵拦住,“姑娘要去哪里?” 女奴道:“我只是随便出去转转。” 卫兵道:“柔然使者才抵达鲜卑,对各处不熟悉,不如让我们陪着,还能帮你引路。” 女奴找了各种借口,对方始终不肯松口,只得回去禀告公主。 袄娜正在梳头,闻言,手中动作一下重了。 —— 三月二十日,鲜卑今年的春季大会终于要开始了。 天还没亮,王庭各处便陆续传来热闹的胡琴马头琴欢快的乐声。 今日还有得忙呢,姜从珚也早早起床,洗漱完,掐着时间,兰珠和丘力居来了。 这是鲜卑的盛会,入乡随俗,姜从珚今日便也作鲜卑传统打扮,请兰珠和丘力居来帮自己参谋。 二人十分乐意。 姜从珚把拓跋骁赶出去,三个女孩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阿榧在她们的指导下将姜从珚的长发编成许多夹杂彩绳的小辫,绳尾坠小拇指大小的金银铃铛,随着她走动,便有清脆悦耳的细铃响起,发顶用明艳的红宝石额链半围,鲜红的宝石衬得她丰肌如雪,香腮凝脂。 再描上明媚的妆容,换上属于鲜卑贵族女性的以红色为主的夹领小袖袄衣和缀着各色宝石的下裙,手挽黄金臂钏,项佩宝石珠链,整个人忽的变了模样,除去独属于汉人的优雅婉约,更添了丝神秘娇艳的异域风情。 待一切装扮完毕,几人都怔怔得看了好一会儿。 “阿珚姐姐,你好美。”兰珠赞道。 “你们今天也很漂亮呀。” 不仅兰珠和丘力居用心打扮过,姜从珚还让阿椿阿榧以及底下的侍女都换上了鲜卑服饰。 一群年岁正好的姑娘,盛装打扮过后,只要走在路上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姜从珚出帐与拓跋骁汇合。 男人一见她眼睛就看直了。 兰珠和丘力居对视一眼,都十分骄傲,然后就笑嘻嘻地转身跑开了,身后的侍女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姜从珚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所有人都跑了,只剩自己跟拓跋骁。 “我、我第一次这样打扮,是丘力居帮我参谋的,还行吧。”她声音忽的细了起来。 拓跋骁箭步跨过来,大掌掐着她的腰将人提起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紧紧抱住她,“真美。幸好你已经嫁给我了,不然还不知道多少男人跟你示爱。” 姜从珚失笑,“有那么夸张吗?” “以前为了争抢一个姑娘,几个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也很常见。” “哦,那王有没有像他们那样为了争个姑娘打得头破血流?”姜从珚笑问。 拓跋骁没好气看她一眼,“我有没有你不清楚?” 姜从珚故意道:“我以前又不在鲜卑,我怎么知道呢?说不定王曾经就跟哪个姑娘……唔。” 男人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用唇堵住她剩下的话。 姜从珚怕弄乱自己的造型,不敢反抗,任由他亲了会儿。 拓跋骁亲出了火,可一会儿春季大会就要开始了,耽搁不得,只能用满含欲色的碧眸狠狠看了她几眼。 姜从珚:……又怪我了呗。 两人来到举办春季大会的场地,这时节积雪完全消融,大地刚刚发出新芽,一片浅浅的嫩绿,这片绿色的画布之上,点缀五颜六色的彩旗和洁白的帐篷,平添春日的热烈;四周堆好了篝火架,所有穿行其中的族人都穿上了最鲜亮的新衣,随处可见年轻男女欢快的笑脸。 两人甫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至此,更忍不住多看了眼姜从珚。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6节 可敦平日都穿汉人服饰,还是第一次按鲜卑风俗盛装打扮,竟十分好看。 待参加春季大会的各部族人到齐,乌压压聚集在祭台前的空地上,两人走上祭台。 春季大会除了相亲交流,演变到现在还兼具了类似中原王朝春祭的作用,鲜卑王会在这一天,在大巫的协助下向天神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水草丰茂、牛羊健康,族人无灾无病等美好的愿望。 往年拓跋骁只走个形式,今年多了姜从珚与他一起,他忽就觉得有意义了。 他面对上万人,高声t道:“天神庇佑,水草茂茂,烈马鬃鬃,鲜卑勇士,踏平四方。” 彼时大风吹扬,合着牛角大号之声,沉稳浑厚的男声随风传送到四周的旷野上。 “鲜卑勇士,踏平四方!” 草地起先十分安静,片刻后忽然齐声爆发出拓跋骁这最后一句祝词,声音散遍四方,几乎振动云霄,鲜卑族人无不自豪。 祭祀完毕,杀了牲畜,春季大会便正式开始了。 这一日会举办许多活动,有男人间的传统项目,比如骑马、射箭、摔跤、叼羊、斗酒等,姜从珚准备的奖励比往年更丰厚,吸引了无数年轻儿郎,负责赛事的人险些忙不过来。 当然,还有许多男人跟女人混杂的项目,其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唱歌大赛,男人们组成一队,女人们组成一队,面对着面唱,这是最容易看对眼的时候。 除了传统活动,姜从珚组织了些现代常见的小游戏,同样是男女混搭,比如拔河、多人多足、抛绣球、投壶、击鼓传花等,她以前也不曾玩儿过,但不妨碍她通过网络了解,这些新颖的小游戏让这些鲜卑人很是开了眼,他们本就是来相亲的,当然要通过各种方式跟接触对方,加上姜从珚准备的小礼品,或是一坛美酒,或是一些点心,众人玩儿得不亦乐乎。 来到王庭的各部年轻人第一次对姜从珚这个新上任的可敦生出了好奇和好感。 另一片场地上,拓跋骁也在跟各部的鲜卑勇士比武。 其他游戏是增进男女之间的接触,这边的比赛就是男人们在姑娘面前展现自己英勇的机会,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表现自己,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 拓跋骁格外卖力,表现得尤其骁勇。 男人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骑在骊鹰油亮的黑背上,驰骋在春风中,张臂拉弓,手指倏地一松,箭矢流星般离弦而去,精准地射中悬挂彩球的细绳,彩球应声而落,却被旁人先一步抢走,拓跋骁很快追了上去。 经过一番追逐抢夺,最终还是被拓跋骁抢回来。 拿到彩球,他朝姜从珚这边看了眼,虽没说话,单这个动作就叫旁边的姑娘们兴奋不已。 下一秒,男人扬手一抛,彩球精准无误地落到姜从珚怀中,她下意识伸手接住,还有些愣怔,兰珠已经激动尖叫起来。 “阿珚姐姐,王在跟你示爱呢!” “啊?” 周围的姑娘们都笑嘻嘻地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两人,姜从珚的脸一下就热起来了,都不好意思正眼瞧男人。 接下来,拓跋骁每赢得一场比试,总要特意看她一眼,姜从珚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现在已经能面色如常地应付兰珠她们的调侃了。 她没想到拓跋骁会这么高调,有些羞赧,可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过。 澄蓝的天空下,金色的春阳洒遍每一个人的笑脸,看着这一派热闹鲜活的景象,她似乎终于短暂地忘却了一直积压在她心头十来年的沉重的巨石,跟所有人一样沉浸在这场狂欢中。 年轻英勇的王和美丽的可敦,成为了今年春季大会最受瞩目的一对情人。 柔然使臣们远远地看着这一切,袄娜公主微眯起妩媚的眼睛,盯着那道英勇的身姿,流露出几分满意和势在必得。 这个汉人公主一看就是汉人那种矜持性子,对男人而言,美是美,到了床上男人可不一定喜欢,男人们都喜欢让他们骨酥腿软的女人。 袄娜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夜幕降临,热闹并未结束,反而越来越高涨。 四周燃起了篝火,不少男男女女已经手挽起手围着篝火唱起歌跳起舞,也有些人避开人群偷偷来到黑暗的外围说着情人间的悄悄话。 不断有人来跟拓跋骁敬酒,还有年轻的姑娘来跟他示爱,“您是我见过最勇武的王。” 姜从珚斜起眼梢看男人。 拓跋骁脸一黑,冷声将人赶走了,姜从珚忍着唇边的笑。 兰珠跟她的小姐妹们疯玩了一阵,跑来姜从珚面前,“阿珚姐姐,你来跟我们一起跳舞吧。” 姜从珚忙摆手,“我不会跳。” “不会跳也没关系,想怎么跳怎么跳,我们不在乎这些,只要开心就行。” 兰珠已经不容她拒绝,拽着她胳膊就走。 姜从珚就稀里糊涂地被拉过去了。 拓跋骁脸色更黑了,不善地盯着兰珠的背影瞧了会儿。 兰珠忽觉后脊一凉,看看四周没发现异常,便没多想,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拉着姜从珚开开心心去跳舞。 兰珠有很多小姐妹,王庭里的王庭外的都有,她这些小姐妹对姜从珚这个可敦很好奇,兰珠跟她们说过可敦人很好,她们还是不敢随意亲近,今夜正好是春季大会的篝火舞会,兰珠干脆把姜从珚拉过来。 姑娘们见姜从珚真被兰珠拉过来了,一点儿也没生气,都围了过来,简单说了几句话,姜从珚主动加入她们。 十来个年轻姑娘便手拉起手,圈着篝火跳起了舞。 她们都是族中的贵族女性,衣着华丽,年轻活泼,十几个漂亮姑娘聚在一起,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姜从珚真不会跳,一开始只能被她们带着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摇摆,甚至还出现几次同手同脚的滑稽,还好大家都不在意。 待跳了会儿,她终于学会动作,动作舒展自然了许多。 她们或是拉起手左右转圈,或是朝篝火聚拢又散开。 姜从珚精致的裙摆散成一朵漂亮的花,缀在裙摆上的宝石闪烁着绚烂的光芒,她长长的发辫随风飘舞在空中,红通通的火光映着她明媚的脸蛋,纤细的手臂宛如飘扬的细柳,似美得比所有人都特别。 拓跋骁看她脸上纯真欢快的笑,先是被深深地吸引,紧接着发现周围所有男人都在看她,心底猛的窜起一股火,只恨不能把这些男人都赶走,只叫他一个人看。 跳时不觉得,结束一场后,姜从珚才发现心脏怦怦直跳,累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后背都冒出汗意。 她拒绝了兰珠第二次的邀请,打算歇一会儿。 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传到一阵与众不同的乐声,众人闻声散开,原来是柔然王子和公主。 王子模样平平没什么好看的,公主却十分特别——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妖冶妩媚的眼睛。 “袄娜愿为鲜卑王献上一支舞。” 第121章 “可敦同意的话本王就…… 袄娜一身妩媚的紫裙, 短而贴身的上衣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腰肢,紫色轻纱堆叠出下裙,随着她缓步行来,轻盈的裙摆如同湖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来, 完美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光是这般身段便是美人之姿, 偏她脸上戴着紫色薄纱遮挡大半容颜, 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媚眼, 平添神秘诱惑, 引人无限遐想妄图探究, 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她身上。 “袄娜愿为鲜卑王献上一支舞。”她这么说。 在场先安静了瞬,下一秒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尤其是那些男人,他们的眼睛都要黏在袄娜身上了。 面纱下,袄娜的唇一勾, 她身后的乐师奏起节奏激昂的乐声, 她便宛如一只灵动的孔雀舞了起来。 她舞得热烈大胆,舞姿优美自信,腰肢软而有韧性,或扭或折,手腕和脚腕上的金玲跟着响起富有节奏的悦耳铃音,姜从珚她们先前随便跳着玩儿的舞根本没法比。 她成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袄娜感觉到了四面八方的惊艳眼神, 十分得意,她柔然明珠的称号不是白来的。 她朝拓跋骁抛去媚眼, 见男人也盯着自己,得意地笑了。 她是柔然明珠,柔然最耀眼的女人, 要嫁就要嫁天下第一的男人,族里那些男人要不是不够勇武,要不就地位太低,要不太丑太老,她根本看不上。 她主动来鲜卑就是听了拓跋骁的名声,想看看这个新任鲜卑王是不是真像传言里那样骁勇无敌。 经过白日的观察,她发现传言并没有夸大,这个男人年轻、英勇、位高权重,完全满足她的要求,今夜才特意献上一支舞。 兰珠本就觉得这袄娜公主主动献舞没安好心,又见她一直向拓跋骁抛媚眼,眼神黏得都要拉丝了,气得不行,凑到姜从珚耳边,“这个公主真不要脸,她分明就是在勾引王。” 姜从珚失笑,“t别人想做什么又不是我们能阻止的,最终还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兰珠觉得她这话有道理,想了想,又摇头,“不对不对,阿珚姐姐,我觉得不对。” “嗯?”姜从珚偏头看着小姑娘,等她说出她自己的道理。 兰珠认真地说,“就像弥加喜欢吃糖,如果面前一堆糖,他肯定忍不住天天吃,但丘力居把糖锁起来,不让他看见也不给他吃的话,他当然就没得吃了。” “同样的,这些女人要是不出现在王面前,王当然就不会喜欢她们,可要是一直在王面前晃悠,说不定就忍不住诱惑了呢。” 姜从珚没想到小姑娘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我们想办法把这袄娜公主赶走吧。”兰珠下一句说。 姜从珚忍不住笑了,揉揉小姑娘的脸,“你别胡闹,袄娜公主不仅仅是她自己,还代表了柔然使者。” 兰珠双手撑着下巴,失望地叹了口气。 姜从珚瞧她这么可爱,没忍住又掐掐她脸蛋。 兰珠刚刚举弥加的例子,不能说错,但很有局限,弥加现在还是小孩,没有大人的权力,丘力居才能完全掌控他,换成拓跋勿希就不成立了。 同样,拓跋骁是个权势滔天的王,不是她下属,她并没有约束他的权力。 两人坐在篝火旁地毯上说着悄悄话,不知何时乐声竟然停了,抬头看去,袄娜正站在拓跋骁面前。 她一步步朝他走进,抬起玉臂,缓缓揭开了面纱,露出绝美妖娆的容颜,肤如雪,唇如火。 “袄娜仰慕王的英姿,愿嫁王为妻,修成两族之好。” 四周一片惊叹,袄娜公主这是当众示爱呀。 一个绝色美人儿为自己献舞示爱,能最大程度满足男人的面子,尤其是在春季大会这样特殊的日子,成为这年最受姑娘追捧的勇士是他们最大的荣耀,许多围观的男人只恨不能让自己变成王来享受这艳福。 “王,您接不接受袄娜公主的示爱呀?”有大胆的人喊了出来。 “要是我我肯定接受。” “你想得太美了,就你,袄娜公主看得上你?” 拓跋骁没说话,周身的气势一下沉了。 他刚要拒绝,视线越过袄娜落到她身后的姜从珚身上,她在跟兰珠小声说着什么,脸上竟然还挂着笑,从袄娜跳舞到现在,她就一直没朝自己看过。 他忽就觉得这笑太扎眼,又想起去年那个宫女,她当时居然还提议他纳了宫女,这事虽然过去了,每次想起他还是气得不行。 此刻她也一副不关心的模样,还有心情去安慰兰珠,难道她一点也不担心?还是根本不在意? 拓跋骁有股说不出的憋闷感,将要出口的拒绝也咽了回去。 “可敦同意的话本王就娶。”他话是对袄娜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姜从珚。 话题一下引到姜从珚身上。 姜从珚刚安抚好炸毛的小姑娘,恍惚听到这么一句,下意识抬眸看过去,只见男人的碧眸在夜色和火光中的映衬中显得格外幽深。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7节 袄娜公主先是一脸错愕,立马转身看向姜从珚,眼神愤然。 这算什么事儿?她能不能嫁给拓跋骁还要这个女人来决定?她感觉自己的自尊被狠狠地羞辱了。 “漠北王,我是柔然公主,我们的联姻关乎到两族的友谊,只凭她一句话决定不合适吧。”袄娜说。 这个女人肯定不会同意的。袄娜想。 她怎么也没想到拓跋骁会拒绝自己,没看到旁边那些男人痴迷的目光吗?她柔然明珠的称号不能给男人面子吗?谁娶了她,谁就能成为草原上最有面子的男人。 已经被点到,姜从珚不能像先前那样当观众看热闹了。 “阿珚姐姐,你一定要拒绝这个女人。”兰珠小声说。 姜从珚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从地毯上站起,自然地整理了下裙摆,缓步走过来。 袄娜眼睁睁看这女人从自己身边经过,以主人的姿态走到拓跋骁身边,跟他站在一起,自己反而立在这里成了任人挑拣的货品,恨得几要呕血。 姜从珚站定,转身,面向袄娜。 拓跋骁余光瞥向她,想知道她怎么说,要是她敢说出让自己娶了这女人的话,那他就真娶回来。 姜从珚不知道男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当然不会同意袄娜嫁给拓跋骁,不说袄娜身后有一整个部族的支持,真嫁过来势必影响到她的权力,单说睡觉这一件事,想想他去睡了别人又来睡自己,她就觉得恶心,她才不想给自己添堵。 现在男人把决定权交给她,她扫了眼四周的情况,柔然大王子已经露出强烈的不满,其余鲜卑人也都皱起眉有些不赞同,王为什么要让可敦帮他决定娶不娶? 姜从珚收回目光,笑道:“袄娜公主是柔然贵使,联姻更是两族大事,一切还要看最终商谈的结果,到时才能决定公主的去留。” 鲜卑人一听,是哦,鲜卑跟柔然还没结盟,他们刚才被氛围冲昏了头脑,都忘了这事儿了。 袄娜和大王子的脸色也好转不少,这汉女还算有分寸没敢直接拒绝。 拓跋骁低头瞥了眼姜从珚。 一场热闹的夜宴就在这不尴不尬的气氛中收尾,众人各自回帐,春季大会持续整整半个多月,接下来一段时间族人们还能自由相看。 拓跋骁早上兴致勃勃,晚上却显得过于沉默。 “你怎么了?不高兴?谁又惹到你了?”姜从珚故意掐了点音调,用哄人的语气问。 男人突然钳住她胳膊,举到胸前,“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柔然公主?” 姜从珚:“人家是来使,我这不想着给他们留点面子。” 拓跋骁冷声道:“她都当众向我示爱了你还给她面子?” 换位想一想,要有人敢对她表白,他一定第一时间拔刀砍过去。 姜从珚察觉到男人的激动,只好先软着声音安抚几句,她看出来了,男人大概想看她表现出吃醋在乎的模样。 可从内心来讲,她并不愿自己变成这样,太过在乎他的感情,为他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刚开始吃醋或许是种情趣,可时间久了之后,如果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不安,他那时还觉得这样的她可爱吗?不会觉得厌烦吗? 第二日,柔然大王子正式来拜见拓跋骁,说想细谈两族之事。 谈了两日,大王子给出的条件根本算不上有诚意,大多只是口头上的承诺,说以后愿以鲜卑为主,和鲜卑共同抵御匈奴,谈到具体的金银粮草等财物时却推三阻四,只说族中艰难。 进度暂时僵持住了,柔然使者不得不滞留在鲜卑。 那日袄娜献舞表白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整个王庭都知道了,都在猜袄娜最后会不会嫁给王。 负责服侍柔然使者的侍女们伺候了这公主几天后,私底下也难免议论几句。 “我看王最好别娶这袄娜公主,她脾气一点儿也不好。” “琥珀只是不小心弄洒了点水就被这公主打了一鞭,现在胳膊还肿着,真可怜,这公主什么时候走啊。” “不知道,你说我们要不要跟阿榧姑娘说说琥珀的事啊?” “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正背后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责问,均吓了一跳,连忙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别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在诅咒公主赶紧离开鲜卑,还想去告状,你们竟敢对公主不敬,我要告诉公主狠狠惩治你们。” 这柔然女奴说完就进帐了,二人立在原地慌了神,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公主要惩罚我们,会不会打得比琥珀还重?” “不行,快去找力图侍卫,让他帮忙。” …… “可敦,不好了,灵霄跟袄娜公主打起来了。”一个鲜卑侍卫来报。 姜从珚:“嗯?” 第122章 “本王想要她的命。”…… “灵霄和袄娜公主?” 姜从珚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问了一遍,确定就这是俩。 “怎么回事?”她说着,一边整理衣摆起身,她刚在外面见完铁弗部的人, 才回来坐下喝了口水, 又来事儿了。 她让人去通知拓跋骁, 毕竟涉及柔然使者, 又命侍女牵来自己的玉狮子, 带上亲卫, 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鲜卑侍卫也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大概说了下情况。 起因就是两个侍女在那儿议论袄娜公主被她的女奴抓了个正着,女奴将此事捅给了袄娜公主。 袄娜公主本就因为那天晚上t的事心气不顺,大王子那边的谈判也很不顺利,拓跋骁更是对她不闻不问, 她在鲜卑完全失去了柔然明珠的光环, 心中早憋了火,这不正好撞她枪口上了。 两个女奴而已,竟敢对她不敬,肯定是那梁国女人授意的,袄娜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命自己的人绑了这两人到帐中, 抽出鞭子狠狠打了过去, 两个侍女顿时惨叫出声,连忙求饶。 她们越是痛哭求饶, 袄娜越是兴奋,她甚至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她现在鞭打的是姜从珚的人。 不远处巡逻的卫队见情况不对本想阻止, 可帐门被袄娜公主的侍卫拦着,她是柔然公主,还是柔然使者,卫队不敢硬闯,忙叫人去通知了阿榧。 阿榧一开始并不知事情这么严重,女郎最近在忙,她不能所有事都找女郎,便自己先过去调解。 她以为先赔礼道歉,再摆出拓跋骁的名头,刚柔并济之下袄娜公主会放人,结果她不仅不放,还把人拎出来当着她的面继续鞭打她们。 “我是柔然公主,你的女奴对我不敬,你不仅不给我赔罪,竟然还敢阻止我?鲜卑就是这样对待柔然使者的?”袄娜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阿榧明知她在找茬,只按下心里的不满,道:“若这两名侍女当真犯了错,也该由王和可敦来发落,您受的委屈我会如实禀告给王和可敦,由他们定夺。” 袄娜更加恼怒了,眼睛一眯,鞭子一甩,指着她,“你想在漠北王面前说我的坏话?” 阿榧:“公主误会了,我只是如实禀告。” 袄娜才不相信,这汉女是那梁国女人身边的人,她肯定会趁机在拓跋骁面前诋毁自己。 阿榧又请她放人,袄娜偏不,她再次朝那两个鲜卑侍女挥起鞭子,阿榧如何能忍。 “我敬公主是柔然来使,公主太过分的话,我也不客气了。” 这话越发刺激到了袄娜,她不打鲜卑侍女了,转过来打阿榧。 阿榧忙躲开,她带来的亲卫上前阻止,袄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双方起了冲突,袄娜一直挥舞着鞭子,鲜卑卫队不敢对她下狠手,却在这时,灵霄突然俯冲下来,对着袄娜的胳膊就是一爪子,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一只大鸟。 袄娜愣了下,然后尖叫一声,叫嚣着要杀了这只扁毛畜牲。 她竟然被只畜牲伤了。 阿榧也愣了片刻。 灵霄颇有灵性,从没故意伤人,女郎平时也不管它任它四处游荡,只定时给吃给喝。 灵霄对阿榧虽不如姜从珚亲近,可阿榧经常给它喂饭,也知她是自己人,见袄娜要伤她,立刻从空中俯冲下来,狠狠地挠了袄娜一爪子。 灵霄能飞到天上,袄娜的鞭子碰不到它,便叫人拿弓箭射它,阿榧忙阻止,袄娜根本听不进去,她现在已经愤怒得失去了理智。 阿榧又叫灵霄快走,而灵霄呢,它明明能飞走,就不走,不仅不走,还时不时冲下来,想再挠这个女人一爪子。 它感受到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恶意。 阿榧怕灵霄真被袄娜的人射中有个什么闪失,忙叫人去找姜从珚。 姜从珚骑马抵达柔然营地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混乱场景,鸡飞狗跳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双方侍卫不停推桑,袄娜公主一边流着血一边怒声尖叫,“射它,把它给我射下来!” 地上甚至已经落下好几支箭羽。 “住手!”姜从珚厉声喝止,翻身下马。 袄娜看到姜从珚,顿了下,接着就把所有火力集中在了她身上,“你来得正好,你的畜牲伤了我,我要它偿命!我是柔然来使,你敢这么对待我,是想破坏两族结盟吗?我要告诉那些鲜卑人,这个梁国女人根本就是包藏祸心,你就是怕柔然和鲜卑结盟威胁你的地位你才故意放出这只畜牲来伤我,我要去告诉漠北王。” 姜从珚第一时间望向袄娜的胳膊,灵霄的爪子实在厉害,这两条血痕深得都快见骨了,整只袖子都被涌出的鲜血洇湿,地上还零星滴落着血滴,然而袄娜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只叫嚣要杀了灵霄,要去讨个公道。 阿榧走过来,十分愧疚,她是来处理事情的,没想到闹得更不可收拾了,“我给女郎闯祸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伤了袄娜公主就失了理,至于是袄娜公主先鞭打那两个侍女引发的,她们身份天差地别,在别人眼里根本不足以相提并论。 姜从珚安抚地看她一眼,“没事儿。” 她拨开侍卫走到袄娜面前,“公主不用急,事已至此,关乎两族邦交,非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已命人去通知王和大王子,到时自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但现在,胆敢再有闹事的,一律拿下。”她话音一转,语气陡然严厉。 鲜卑卫队第一时间收起了刀,恭敬地侍立在旁,姜从珚的视线从柔然侍卫身上扫过,对方犹豫着要不要听命,这时姜从珚带来的亲卫上前一步,拔出半截刀刃,整齐划一的兵刃声压迫感拉满,柔然侍卫们被他们强悍气势所慑,不由都放下了手。 袄娜见她一来就镇住了场,更窝火了。 姜从珚道:“公主的胳膊流了不少血,先去处理伤口吧。” 袄娜本就怒火冲天,被姜从珚这么一提醒,再看她满是挑衅的眼神,脑子“嘭”地炸了下,气血上涌,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打花这个女人的脸,狠狠一鞭甩了过去。 姜从珚下意识抬手护住脸,又在第一时间后退,堪堪躲过,却还是被尾稍扫到了手背。 她只感觉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起先是麻,继而冒出火辣辣的灼痛。 她放下手,看着上面刺目的一道红痕,已经破了皮,正在往外渗出细小的血珠,明明是痛的,她却无声勾起了唇角。 袄娜打了一鞭没能打到她的脸,还想打第二鞭,刚扬起手,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钳住。 “谁敢拦我?”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8节 她转过头,却发现是……拓跋骁。 他刚从远处过来,正好瞧见袄娜的鞭子落到姜从珚身上那一幕,要不是没带弓箭,她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拓跋骁脸色铁青,碧眸中似有嗜血杀意,他五指一收,钳着袄娜的胳膊狠狠一甩,袄娜就重重摔到了地上。 “你受伤了?”拓跋骁一步跨到姜从珚面前,执起她的手,只见她雪白的手背上一道鲜红的血痕,又扫视她身后的亲卫,杀意暴涨,“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叫可敦受了伤!” 亲卫们不敢辩驳,齐刷刷下跪请罪。 拓跋骁暂时没理会他们,又转过身,看着地上的袄娜,一脚踢起她掉落的鞭子抓到手里,就要狠狠抽过去。 姜从珚赶紧按住男人的胳膊,“别打她。” “她伤了你,我要让她百倍偿还回来。”拓跋骁不为所动,仍要继续,握鞭的手青筋臌胀,几要爆裂。 男人此刻像头暴怒的雄狮,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姜从珚怕他被愤怒冲昏头真下手杀了袄娜,只好用身体挡在他面前。 讲道理他是听不进去的,她只好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背,软着声音,“我手好疼,先带我回去上药吧。” 拓跋骁听她喊疼,这双闪着血芒的碧眸才动了动,重新看向她疼得苍白的小脸。 犹豫了瞬,终究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 男人丢掉鞭子,一手将她横抱起来,飞身跨上了骊鹰,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一大片人,冷冷命令道:“将她绑了带过来。” 姜从珚刚想说“不行”,却又知男人在气头上只怕不会同意,只好朝阿榧使了个眼色。 阿榧点点头,心领神会。 姜从珚又仰头朝空中喊了句“灵霄”,大鸟便听话地跟她一起飞走了。 快马回到寝帐,拓跋骁立马让人去传张复, “只是一点小伤,上点药就是,不用传唤他。”姜从珚道。 拓跋骁还是坚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没命了呢。 张复很快带着医女过来,一见到拓跋骁心头就发憷。 直到现在,男人的眸中依旧凝着一团悚人的血光戾气,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息。 他盯着拓跋骁的眼神,胆战心惊地来到姜从珚身边,让她伸出手。 嚯,一点小小的皮外伤。但他不敢说,只能装哑巴,默默地为姜从珚处理伤口。 头一步,清理消毒。 他用浸了酒精的棉球轻轻擦拭姜从珚的伤口,但就算再轻,酒精刺激带来的疼痛仍让她吸了口凉气,手背一绷差点想缩回来。 真疼啊t。姜从珚咬着牙。 “你轻点!”拓跋骁怒喝,声音大得像炸开的惊雷。 张复被这突如其来的的一声巨响吓得手都差点抖了下,只能告诉自己这是能掌管自己生死的漠北王,才默默咽下心中的吐槽。 姜从珚忍着疼,用没受伤的左手按住男人,细声说:“你别添乱了。” 男人现在活脱脱一副熊家长的模样,她都要为张复委屈了。 “既然这么疼,刚刚为什么还要拦我?一个柔然公主,她敢对你动手,我杀了就杀了,难道还怕他不成。”拓跋骁当然看出她刚才叫疼只是为了阻止自己,他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从珚垂眸,她当然知道柔然不足为惧,但两族盟约未定,不管最后成还是不成,都不能因为她给对方落下把柄。 袄娜鞭打侍女,本是她失理在先,结果灵霄冲出来伤了她,她摇身一变成了受害人,但袄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出手,形势再次逆转,袄娜再也不能以受害者的姿态提出要求。 她不能把这段心思说给拓跋骁,不然他只怕更生气,于是道:“我们当然不用怕柔然,只是两族还在商谈结盟,她也算使者之一。” “结盟?这狗屁盟约我才不稀罕。” 熬过最开始的消毒,张复给她涂了层药膏,清凉的药膏暂时抚平了她的灼痛感,最后缠上一层薄薄的纱布便算处理好了。 张复迫不及待溜了。 拓跋骁在她面前焦躁地踱了几步,忽然朝外喊,“那女人呢,怎么还没绑过来?” 阿榧赶来禀告,“王,柔然大王子带着袄娜公主过来了。” 大王子起先得知袄娜被灵霄伤了十分生气,紧接着听到袄娜竟然挥着鞭子打回去时,顿时恨铁不成钢,“我们本来可以趁机向拓跋骁提要求的,都被你毁了。” 袄娜一脸不服气,“我被她的畜牲伤了,还不能打回去吗?” 大王子重重哼了一声,懒得跟她掰扯,让人包扎好她的伤口后就赶紧过来了。 一见到拓跋骁,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道歉,反而问,“袄娜和可敦发生了冲突,不知漠北王准备如何处置。” 拓跋骁坐在椅子上,正用一块兽皮拭他的佩刀,闻言,他站起身,抬起手臂,将刀尖对准了袄娜,声音冰冷:“本王想要她的命。” 第123章 你能不能只有我一个?…… 大王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漠北王说要杀、杀了袄娜? 他脸皮扯起一个僵硬的笑,“漠北王是在开玩笑吧?”然后抬起下巴,也露出不高兴的态度,“袄娜被可敦养的鸟抓伤了胳膊, 漠北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还是说这就是鲜卑对待使者的态度?” 拓跋骁闻言, 冷笑一声, 手腕一转, 原本对着袄娜的长刀倏地架到大王子脖子上, 锋利的刃口紧贴皮肉, 他都能感觉到铁刃散发着的冰冷寒意,还有……拓跋骁身上的杀意。 “交代?你要本王给你什么交代?袄娜对本王的可敦动了手,仅这一件本王便能杀了她。” “可袄娜也受伤了。”大王子反驳。 拓跋骁冷哼,“那是她自找的。” 大王子本以为自己能占上风,袄娜伤得比姜从珚重多了, 再不济双方都有错, 这事就扯平了,没想到拓跋骁竟然如此霸道。 他身为柔然尊贵的大王子,何曾受过这种气,拓跋骁现在简直把他的面子狠狠踩在了脚下,大王子愤懑不已却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触怒拓跋骁他一气之下杀了自己, 到时后悔也晚了。他的命可只有一条。 他想先忍一忍, 再劝劝拓跋骁,袄娜却不愿意了。 她在柔然同样是尊贵的公主, 因为出众的美貌,围在她身边恭维她的人甚至比大王子还多,上至贵族王子, 下到平民奴隶,见了她无不捧着敬着,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平时梳头的女奴扯疼她头发都要被狠狠发落,更别说被只畜牲伤得这么重,就算好了也会留疤,心中岂能不恨。 现在,拓跋骁竟然说她是自找的,积压许久的怒火瞬间就炸了。 “漠北王为了偏袒梁国公主,连两族结盟的事都不顾了吗?”她高声质问。 拓跋骁视线移过去,“你以为本王非要与柔然结盟不可?” “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本王。” 大王子察觉拓跋骁态度不善,又知道袄娜冲动任性的性格,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可惜还没来得及劝,袄娜已经再次开口了。 “漠北王,我们来鲜卑确实是想请你跟我们一起共同对付匈奴,但单于说了,这趟鲜卑之行要是不顺利的话柔然就会向匈奴求和,共同对付鲜卑。” 拓跋骁眯起碧眸,视线终于完全落到她脸上,认真审视打量她,似在判断她刚才的话有没有说谎。 从他们进来姜从珚就一直没说话,听袄娜这么说,心中着实惊讶,柔然竟打算未战先败? 难怪先前商谈的时候大王子一直不肯给出诚意,原来是打算当墙头草。 真是一出好算计啊。 大王子更是瞪大了眼,这一瞬间他甚至顾不上架在脖子上的刀会不会划伤自己,转过头,目眦欲裂地盯着袄娜。 “住嘴!” 蠢货蠢货蠢货! 他心中狂骂,急得满头大汗,想要去看拓跋骁又不敢,不用看都知道他脸色有多阴沉。 袄娜被吼了一句,不仅没安分,反起了叛逆心,他们是柔然尊贵的大王子和公主,凭什么到了鲜卑就要处处卑躬屈膝,她继续朝拓跋骁说:“柔然可不是那些弱小的部族,我们同样拥有十万骑兵,要是真跟匈奴联手的话,对您来说应该也是一场不小的麻烦吧,您真要与柔然为敌吗?” 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 袄娜本以为这么说了拓跋骁会转变态度,没想到他竟半点不为所动,相反,他身上的气息更危险了。 姜从珚都担心他一怒之下会杀了大王子,主动靠近他握住他的手。 “好,既然柔然决定跟鲜卑为敌,那本王正好杀了你们祭旗。”拓跋骁声音阴冷。 刺骨的寒意从脚心升起,蔓延到脊背,大王子一瞬间被冻住了,浑身打了个颤。 袄娜一脸不可置信,拓跋骁竟然真的不怕匈奴和柔然联手,还说要杀了她,看拓跋骁这副表情,不像是随便说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自己刚才那几句话惹的祸。 她无助地看向大王子,大王子只恨不得吃了她。 他当初是怎么同意带上这个蠢货的,现在好了,他的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来人,将他们带下去,所有柔然人给本王拿下,敢有反抗的,杀!” “遵令!” 阿隆令了命,立马带上亲卫去了。 柔然营地里,留守的柔然人此刻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心里妄想着大王子能不能给柔然出口气。 乍见到鱼贯涌入的鲜卑亲卫时,他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你们干什么?” “我们是柔然使者,是大王子的人,你们想与柔然交恶吗?你们不顾我们现在正在谈盟约吗?” “你们大王子早成阶下囚了。”阿隆懒得跟他们废话,一挥手,“拿下!” 本就在鲜卑地盘上,柔然人又毫无准备,阿隆放话“王有令,反抗者杀”,众人一听,更没斗志了,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一个个全被捆成了粽子堆到一起。 拓跋骁毫无征兆地对柔然下手,消息传遍王庭,无人不惊,拓跋怀、贺然干、阿史那兀鹫、兰堤虎、段其真等人纷纷赶过来询问情况。 拓跋骁只道狡猾的柔然人根本不是真心跟鲜卑联盟,他们早串通好了匈奴,准备联合匈奴一起攻打鲜卑。 “啊!?”众人惊讶又愤怒。 先前没这事儿啊? “我怎么听说是可敦的人先跟袄娜公主起了冲突所以才……” “段其真!” 段其真狠抖了下肩,抬眼对上拓跋骁阴沉的眼神,下意识闭上嘴。 拓跋怀道:“柔然或许在摇摆不定,但他们既派了使者过来向王求助,说明他们也不想跟匈奴合作,柔然不足为惧,但跟匈奴联合的话对鲜卑确实是个不小的威胁,匈奴兵强马壮,已经控制西域了,我们不能让他们再把势力伸到柔然。或许柔然王子做了什么事让王不高兴,但关乎到大事,我希望王能重新考虑一下。而且经过这件事,柔然失了先机,肯定不敢再违背王的命令了,要是将柔然拉拢过来,或许就是完全打败匈奴的机会。” 拓跋骁冷眼睨他,“你是在指责本王意t气用事?” 拓跋怀:“不敢,我只是分析利弊而已。”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49节 贺然干、段其真几人也纷纷劝,“拓跋怀说得有道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匈奴,要是匈奴控制了柔然,对我们是件大麻烦啊。” 柔然是邻近的北方草原上仅次于鲜卑和匈奴的第三大部族,比羌族的势力更大,更不是小小羯族能比的,十万骑兵真不是夸张,大王子和袄娜先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也是依仗于此。 拓跋骁的利目将在场人扫视一遍,“柔然从一开始就是墙头草,就算拉拢过来,你们敢保证他们不会背叛?” 拓跋怀几人又劝了一阵,拓跋骁依旧不为所动,场面僵持在了这里,众人只能暂时退下。 大王子被关起来后担心自己真就这么丢了性命,连忙求饶,天天高呼说柔然愿意臣服鲜卑,以后鲜卑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不敢背叛。 一些人见此,心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顺势收了柔然岂不正好? “……王要是能原谅大王子,我们就可以支使柔然去攻打匈奴了。” 相比起多个敌人,当然是利用柔然去制衡匈奴更划算,拓跋骁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柔然惹怒了他。 接下来几日,所有人轮番上阵劝说,拓跋骁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相反,他还召集了叱干拔列、莫多娄等人,开始调动兵力布防,俨然一副要单挑匈奴和柔然的架势。 众人见劝说他不动,甚至找到了姜从珚,请她帮忙劝劝拓跋骁。 “王一向看重可敦,可敦说的话总比我们管用,为了鲜卑,我请可敦暂时放下与袄娜公主的恩怨,劝一劝王与柔然结盟的事。” 姜从珚面上挂着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 他们这话的意思是,如果她不去劝,就是她心胸狭因为袄娜不肯顾全大局了。 她一开始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因为她梁国人的身份,不管说什么都怕都有人认为她别有用心,既如此,闭嘴才是最好的做法。 但他们现在把她架到了这里,她便如他们所愿,去“劝一劝”。 晚上,两人吃完饭,姜从珚对拓跋骁道:“今日大人们找到了我,说希望我能劝劝王。” “不用理他们。”拓跋骁有些愤怒,他们竟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那你是真不考虑跟柔然结盟的事了?”姜从珚抬起眼睛看他。 “嗯。”拓跋骁颔首,“就算他们联手,我也不怕。” “好,既然你决定了,我都支持你。” 姜从珚想,大概天才都是骄傲的,尤其对拓跋骁这样领兵打战的人来说,以他的能力,一对二并不是没胜算。 拉扯了许久,众人原本都被迫屈服拓跋骁了,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慕容部叛变的消息,王庭又炸开了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去年,慕容部的首领慕容铁死了,那时拓跋骁正好去了梁国,后面慕容部来报说慕容铁的侄子慕容鳍被推举成了新首领。 以往各部都是自己内部选出新首领,只有拓跋骁登上王位后才杀了不少人换成听话的,所以众人也不觉奇怪,没当回事。拓跋骁当时才回王庭正忙着,加上后面攻打羯族的事,一直没空料理慕容部,慕容鳍表现得十分听令的样子,拓跋骁就暂时放到脑后去了,没想到在这时炸出一个雷。 慕容部的领地在燕山那边,不同于西边一马平川的草原,燕山虽不如中原王朝那么多关口,比起鲜卑其余大部分地区也算山林交错,把守好口子,割地自立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地形,外加现在动荡外部局势,慕容鳍才在这时宣布叛变。。 “王,现在族内出了叛乱,我们绝对不能以一对二,再加上南面还有个背叛盟约的梁国呢,要是他们一起动手,会让鲜卑重复五年前的惨状。。” “原先的情况我们鲜卑一对二也不是没胜算,但现在出了慕容鳍的事,我们更该把柔然拉拢过来,至少不能让他们倒到匈奴那边去。” 众人不断来劝,有人甚至还提出让拓跋骁娶了袄娜公主,正好袄娜公主也说要嫁给他。 收个美人拉拢一个势力,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可拓跋骁却一直沉着脸没表态。 不管怎么样,平叛是头件大事,要是以前拓跋骁肯定亲自带兵碾压过去,但现在匈奴和柔然局势未明,需要他亲自坐镇鲜卑,于是命叱干拔列率领两万兵马,拓跋怀负责后续军需粮草,三日后开拔。 王庭气氛瞬间紧张万分。 大军开拔需要处理的琐事尤其多,拓跋骁晚上都没时间回来吃饭,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帐。 他以为这么晚了姜从珚应该已经睡下了,进来后却见她坐在书桌前,披着件月白色的丝绸外衫,一只细腕支着额,烛光照出她孤零零的背影,那么纤细脆弱,惹人怜爱。 他缓缓靠近,正想抱一抱她,却瞧见她目光虚虚地看着某处,脸上浓浓的忧伤和落寞,整个人好似倒映在水中的月亮,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拓跋骁一惊,“怎么了?” 姜从珚想得入神,都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他出声才反应过来。 她眨眨眼,手一收,偏过脖子看着男人,“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 拓跋骁不信,他钳住她瘦削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到底什么事?我一进来就看你这副样子。” 姜从珚仍说没事。 拓跋骁又追问了几句,她仍不肯说。 拓跋骁想想最近的事,灵光一现,道:“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柔然女人,你放心,我不会娶她的,现在这局势也算不得什么,再坏也不能比我当初刚登上王位的时候坏,他们有胆量来犯我就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男人狂傲自信,眼神睥睨。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娶她。”姜从珚扯起一抹笑。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娶袄娜,她并不担心这,只是由这件事想到了别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伤心?”拓跋骁将她抱到自己怀里,两人坐到榻上。 说伤心也不太准确,他就是感觉她有某种心事,很压抑,很难受。 姜从珚怔然地看着他,男人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五官虽冷硬,可这双幽邃的碧眸却满含关心,好像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你告诉我。”男人命令道。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姜从珚仿佛被某种魔力施了法,缓缓开口,“如果以后,局势更复杂,而你只需要联姻拉拢一下对方就能轻易解决,你会这么做吗?” “不会。”男人想也不想就答。 他回答得太过干脆,反让姜从珚生出些错愕,再仔细一看,他眸色认真,确实不像随口敷衍。 “我要娶只会娶我喜欢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我的眼。”拓跋骁又说。 “那……你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呢?”她顺着他的话问。 拓跋骁听她这么问,有点回过味儿来了,一改先前的凝重,表情扬了起来,捧起她的脸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姜从珚被他这么问,有点不好意思,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吃醋,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确实像吃醋。 拓跋骁认定了她在吃醋,一下兴奋起来,她在乎自己的模样让他无比满足。 见他这般欣喜,姜从珚忽然生出股冲动,她抿了抿唇,抬起一双黑眸,“是,我吃醋,我醋性可大了,我不希望我夫君除了我还有别的女人。”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能不能只有我一个?” 第124章 “夫君”。 姜从珚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冲动地问出这句话, 问完她就后悔了。 她这要求着实“过分”了,别说作为最顶层的掌权者,就是一般贵族男人都忍不住要纳上几个女人,世情如此。 她也知道这不现实, 成婚前那段时日, 她从没生出这个妄想, 诏书下达后她决定嫁给他那一刻, 她甚至还设想过自己以后会使手段跟别的女人争宠稳固地位, 结果十分出乎她意料, 拓跋骁竟从没有过女人,她是第一个。 理智告诉自己,以前没有不代表今后不会有,尤其体验过那滋味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尝个新鲜呢, 男人的天性就是更想四处散播基因。 可成亲到现在将近一年, 他从没主动提过要找别的女人,就算她不身上不方便他忍得极憋火时也只狠狠揉她。 平心而论,他对她基本算得上千依百顺了,甚至到了迷t恋的地步,许是他表现得这般在乎她,让她一时也有些沉浸其中暂时忘了理智, 所以问出了这句话。 姜从珚一点点垂下眼皮, 正想说这只是句玩笑话,却没发现男人的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拓跋骁看着她, 脑子里满是“夫君”两个字。 成婚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不是生疏的“漠北王”, 也不是人人都喊的“王”,也不同于她有时或甜蜜或恼怒的“拓跋骁”,这个称呼代表的是他的身份,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么叫。 按汉人的习俗,她确实该这么叫自己。 草原风俗十分不同,他鲜少听到这样的称呼,就是丘力居提起拓跋勿希时也是直接叫他名字,或者叫他六王子,就算说到“丈夫”这个称呼,发音也跟“夫君”两字完全不同,他之前便没注意到称呼上的问题。 “你再叫一声给我听听。”拓跋骁喉咙发紧,直勾勾地盯着她。 姜从珚疑惑地看他,不知他脑回路拐到哪儿去了。 拓跋骁:“你再叫我声夫君。” 他关注点竟然在这?姜从珚满脸错愕,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刚刚她没多想自然而然就叫出了这个称呼,可现在被他专门提出来,她莫名生出股淡淡的羞赧,尤其他眼神还这么火热,烧得她脸颊都在发烫。 “你再这样叫我一声。”拓跋骁粗硬的指节已经捏上她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不容躲避。 姜从珚眨巴下眼。看男人这架势,她不顺着他是不会罢休了。 算了,一句称呼而已,两人本就是夫妻,这么叫也正常。她这般说服自己,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 她定下心神,再次张口,才从紧绷的喉中吐出涩涩的两个字:“夫君。” 男人的表情瞬间亮了,似有烟花在他碧眸绽放,亮得近乎灼人。 接着她就被男人灼烫的气息包裹住了,唇瓣被他完全含住,不断添吻啃噬,凶狠地探入,卷走她的馨香和甜津。 气血顺着升高的体温上涌到了脸上,女孩儿面颊绯红,男人同样一脸红赤,不断从额间冒出热气。 男人就像饿了许久的野狼不知疲倦地进食着鲜美的猎物,怎么亲都不够,直到姜从珚感觉唇舌都被他吮得有些疼了,终于忍不住推开他。 拓跋骁只停了一瞬就又挨过来,不能亲嘴,他就去亲她腮的软肉,又香又软,简直叫人忍不住想吞下去。 察觉到男人扶在她腰间的手想扯她衣带,姜从珚忙按住他。 拓跋骁就懂了。 姜从珚以为他会去洗漱,男人却又把她搂到怀里。 “我只要你一个,不娶别人。”他说。 姜从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刚才的话。 她以为他注意力全在那句称呼上,再加上中间闹了这么久早把她先前问的话忘了,她也不想再提,没想他竟还记得,还回应了她。 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放在了心上,就算再激动上头都不会忽视,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出来,却实实在在体现了男人的重视和在乎。 “我说的‘只有我一个’不仅指联姻,是指所有女人,包括那些没名分的女奴,你都不能跟她们亲近。” “这样,你还同意吗?” “我说了只要你一个就只要你一个,我不要别的女人。”拓跋骁焦躁地掐着她的肩,低吼。 姜从珚听到他的承诺,明明是自己想听的,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她相信他此刻的真心,相信他对自己真挚的喜爱,可是,人心是会变的呀,她已经亲自体验过一次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0节 不,不能这么悲观,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激情褪去之前男人应该不会违背承诺,就当杜绝外来势力的可能、稳固了自己的权力吧,到时就算他真违背了诺言她也有足够的底气了。姜从珚这么劝自己。 她主动伸手环住男人的腰背,将脸贴到他滚烫的脖颈上,“好,你答应我的,以后你要是敢碰别的女人,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听到女孩儿软软的嗓音说出这霸道又极具占有欲的话,拓跋骁却笑了,唇角一直上扬,甚至都显得有些傻气了。 抱了会儿,初春的清凉夜晚被男人温暖的体温包裹,姜从珚渐渐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不早了,睡吧。” 男人倏地撩起眼皮,泄出一丝精光,“你竟打算就这么睡了?” “……”就知道以男人的德性不会轻易罢休。 姜从珚闭上眼,“那你快去洗洗吧,都快子时了。” 拓跋骁将她抱到宽大的床上,转身去了浴室。 姜从珚坐在床边靠着床柱,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儿,纷纷杂杂乱七八糟的,最后却莫名冒出男人那句“只要你一个”。 刚想到男人的承诺,她便听到撩帘的声音。 拓跋骁披着巾帕一边走一边擦水,等到她身边,早一把将巾帕丢开了,修长的双臂一捞,她便跟只小猫似的被他捉到了怀里,接着整个人就压下来。 男人今晚格外兴奋,甚至急迫了,没亲多久就想进,姜从珚实在受不住喝住他。 男人不得不按捺住,将脸俯过来亲她,只是一边亲还一边不断诱哄她,“你再像刚才那样叫我一声。” 姜从珚闭上眼偏过头。 她越是不理,拓跋骁越是不肯放弃,不停去亲咬她敏感的耳垂、后颈。 姜从珚被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低低含糊着叫了声“夫君”。 刚唤完,她眉头一拧,闷闷地哼了声。 她伸手去掐这狗男人。 …… “现在天气暖和了。” 进展到一半,两人还紧紧贴在一起,拓跋骁忽然开口说。 姜从珚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这什么意思,男人已经起身,捞过床尾衣架上挂着的披风,又扶着她坐起给她披上。 直到姜从珚被他抱着下了床,她才反应过来男人想干什么。 她浑身上下瞬间就烧起来了,忙挣扎着要下去,可腰腿却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箍着动不了分毫。 她中途还不停想下去,可当男人故意松了点手捉弄她时,她又被突来的失重感吓得紧绷,下意识攀着男人肩膀。 夜深人静,暖黄的烛光铺满卧室,照出两道紧紧依偎的人影,人影轻轻上下起伏,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她被无耻的男人逼着唤了好多句“夫君”,他才终于肯将她放回床上。 “以后你都要这么叫我。” “……” “你不应我,那我们再试试……” “应,应你,总行了吧。”姜从珚有气无力地说。她将脸埋在枕头里,耳垂早红得要滴出血。 拓跋骁瞧着只觉她这般模样美得不行,忍不住再亲了一遍。 —— 鲜卑内部至今还在争吵柔然的事,拓跋骁一口回绝了结盟的可能,只是其余人不甘心,还不停想劝。 叱干拔列和拓跋怀带着大军开拔,拓跋骁亲自出面鼓舞士气,又开始抽调其余部族的兵力,准备加强匈奴和柔然边境线的布防。 要是局势真到了那一步,还需他亲自去坐镇。 大王子和袄娜还被关着,拓跋骁派了人去柔然,告诉他们,两族一旦开战,他必先杀了这两人祭旗。 大王子在柔然地位不低,他年纪最长,早笼络了不少人,母族又是柔然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大王子要是被杀,绝对会影响到他们今后的利益,于是铆足了劲儿去劝柔然单于一定要想办法把大王子救回去,其余王子却在一旁煽风点火,巴不得大王子在鲜卑丢了性命。 柔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究竟是倒向匈奴还是倒向鲜卑,至今没个定论。 外部局势让人焦灼担心,但姜从珚收到了个消息,这个消息带来的喜悦足以扫空这些日子的愁闷——凉州来人了。 早在去年产业和势力发展起来后她的人手就不够用了,尽管招了些鲜卑人,他们只能干些没技术的活儿,涉及到专业方面着实起不了大作用。 她便给凉州的外祖母外祖父写了信,希望开春之后能派一批人过来帮自己。 在凉州那些年她也没闲着,挣了钱之后,她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培养一批寒门庶族的子弟识字和学习技艺,有了这两样基础,后面的产业才能发展起来。 姜从珚得知他们抵达的时间,这一t日,早早洗漱穿戴好带人去迎接,不知带队的是谁,信上也没说。 拓跋骁见她肉眼可见的开心,问,“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别,您可是堂堂的王,他们哪儿有资格让您亲自去接啊,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她这么一说,他还非要跟她一起,“大体都安排好了,不差这半日。” 他既要去,姜从珚也不拦着。 两人骑马来到王庭西南面等候,不到两刻钟,远处果然行来一支庞大的队伍。 姜从珚主动迎了上去,待看清领队打头的人是谁后,满脸惊喜。 “三哥,怎么是你?你也没提前跟我说。” 张徇挑眉一笑,“打算给你个惊喜。” “怎么样,惊喜吗?” “嗯。”姜从珚重重点头,“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拓跋骁从没见她情绪这般外露过,目光顺势落到张徇脸上,只觉这张长得人模狗样脸有些刺眼。 第125章 “你今晚这样,是不是…… 姜从珚主动为二人介绍, “王,这是我外祖家的三表兄张徇;三哥,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漠北王。” 说到“名震天下”,她语气俏皮起来。 张徇看去, 这就是漠北王, 身高八尺, 体格威武, 眉眼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势, 确实如传说中那般天纵英才、威势赫赫;模样也还算得上英俊, 且他竟没蓄须,比起他以往见过的胡人少了粗鲁和野蛮,显得端正起来,除了过于健壮,跟长生奴看着还算相配, 至少从外在看到的情况来讲是这样。 见着人, 回去跟祖母勉强算有个交代了,至少漠北王不像传说中那般凶神恶煞,也不像祖母想的那般一朵娇花被头蛮兽糟蹋。 张徇注意到拓跋骁略带审视的视线,主动下马见礼:“在下张徇,凉州张侯之孙,现任凉州别驾, 见过漠北王。” 他腰一弯, 行了个揖礼。 长身玉立,君子如松。 姜从珚赶紧下马扶起兄长胳膊, 笑着道:“三哥不用多礼,王也不是看重繁文缛节的性格。” 拓跋骁也跟着下了马,看到她的动作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 但她只轻扶了下就松开手,若特意点出来反而显得他很小气似的,便忍下这股不悦,淡淡道了句:“请起。” 张徇顺势直起身,眼神微不可觉地在二人间流转。 从长生奴刚才的表现来看,她在拓跋骁面前很能说得上话,拓跋骁竟没觉得她抢在他面前让自己起身有冒犯到他的威严。 这样看长生奴在信中确实没有只报喜不报忧,她跟拓跋骁的关系还行。 见完礼,他没空多关注拓跋骁,直直望向姜从珚,见她气色看着还不错,五官比去年又长开了些,不知是不是嫁了人,周身的气质也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看着虽是少女模样,却又多了份动人的意韵。 张徇抬手量了量她的身高,平移到自己面前,“都到我下巴了,比去年离开凉州时又长高了。” “我身量本就长得晚,再长长也不稀奇,说不定我今年还能再长一点点呢。”姜从珚笑着道。 她自己没发现,见到表哥之后她脸上就一直挂着笑,跟他说话时语气里更是不自觉带上了幼时撒娇的意味,跟之前清冷理智的模样截然不同,平添了分少女的软糯。这般活泼乖巧,是只有在亲近的家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的。 隔了一年多未见,兄妹间倒半点不见生疏,瞧她这般可爱,张徇下意识揉揉她的头。 “我们长生奴当然会长得高高的。”张徇也习惯性说出这句话。 七八年前,姜从珚身体不好一直不长个儿,她总忧心自己长不高,张家的家人们便总这么安慰她。 两人聊得正起劲儿,旁边突然插来一句男声,“回去再聊吧。” 两人齐齐看向拓跋骁,姜从珚道:“你说得对,一直站在这儿也不像话,队伍还要时间安顿,三哥,我们进王庭吧。” 三人便再次上马。 姜从珚原本想挨着三哥骑,两人还能继续说话,拓跋骁却挤到了中间。 他是王,这里他最大,走中间也应该,可张徇却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不喜,似故意的。 难道吃醋了? 见面到现在他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张徇还注意到,大半时间里他眼神一直落在长生奴脸上。 张徇心里轻笑一声,漠北王确实在意长生奴,但转念一想,长生奴不仅模样生得好,身份尊贵,性情、才学、能力更是无一不出众,翻遍梁国都找不出这般好的女孩儿了,被拓跋骁强娶了去,要是还不好好待她,他都恨不能把刀架到他脖子上。 中间隔了个人没那么方便,但说话还是能听见的,姜从珚向三哥问起外祖母外祖父的情况。 “二老身体都还康健着,尤其是祖父,每日还要去军营练兵、巡查,今年刚开春就往瓜州、肃州巡边去了,只是祖母听说你远嫁,见不着你人有些担心,现在看你跟漠北王感情这么好,我回去跟她说,老太太这下就能放心了。” “祖母教养我这么多年,为我劳心劳力,我长大了却不能留在她身边尽孝,还要她为我忧心……”提起外祖母,姜从珚很是愧疚。 “只要你过得好,对她老人家来说就算尽孝了。”张徇听她语气低下来,宽慰了句,忙转移话题,“你不知道,有一次老爷子回来,见着你的信太激动,没洗手就抓上去,留了个乌漆嘛黑的指印,被祖母骂了好久……” 姜从珚听他讲这些趣事,想象当时的情景,尤其是那句“抓过马粪的爪子”,也忍不住笑了。 “我以为会派张岭或者秋平来带队,怎么是三哥你亲自来的?刚开春正是要防备周边胡人的时候,事务繁忙,你这时来鲜卑,走得开吗?” 张徇:“你别操心这些,我既然来,肯定是安排好了的。” 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融洽,拓跋骁夹在两人中间,却好似完全没了存在感,他们谈的都是关于凉州的事,他竟插不上话。 一路骑马慢行,不知不觉就抵达了王庭内部,回到寝帐,姜从珚让阿椿带人去安顿凉州队伍,想到三哥。 “我先前不知是三哥你来,没额外准备屋子,要不我让人在这附近腾间帐篷出来给你休息吧。”说着她叫来阿榧就要去安排。 张徇道:“不用特意麻烦,按你先前安排的来就行。” 姜从珚:“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是我兄长。” 人总是会有亲疏远近之分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1节 她还想坚持,却忽听拓跋骁开口:“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兄长肯定累了,先让他休息,这些事过后再说吧。” 姜从珚觑男人一眼。 被她用探究的眼神盯着,拓跋骁忽有些不自在,面上却故作自然不叫她看出来,好像刚才那句话当真是发自内心,没有一点点别的意思。 张徇也隐秘地看了拓跋骁一眼,从一见面他就感受到这男人对自己那微妙的敌意了,尽管没成过亲,但善于揣摩人心的他早猜到了这敌意的来源。 张徇心中一笑,一本正经道:“漠北王说得对,不过是个暂时的住处而已。” 行吧,都这么说,姜从珚便不坚持了,只让阿榧带人再去仔细收拾一遍,添置些东西。 她命人上茶,又让朱大娘准备丰盛的饭食,一定要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三哥。 这一年来她跟凉州的通信不曾断过,但路途遥远,通信频率并不高,信中能说的话有限,总不及见着了人亲自问来得详尽。 兄妹二人有说不完的话。 姜从珚见拓跋骁孤零零地杵在这儿,“王,我跟三哥说这些家常话,也无甚要紧的,你要是有事去忙就是,我自己招待三哥就行。” 她本意是怕男人待在这里无聊,不想他听了这话反而道:“你的兄长当然也是我兄长,我当好好陪陪三舅兄。” 姜从珚瞅了他好几眼,怪里怪气的,连“三舅兄”这样的称呼都冒出来了。 算了,不管他。 姜从珚跟三哥说了会儿话,灵霄忽然进来了。 它站到张徇面前,伸着脖子盯着他看,似在辨认这是谁,看了会儿,它想起什么了,扭头朝姜从珚委屈巴巴地“哟”了一声,告状似的。 “灵霄在凉州发生什么了,怎么一见着三哥就跟我告状,你欺负它了?”姜从珚笑道。 张徇连忙讨饶,“知道它鬼精鬼精的,我哪儿敢欺负它呀。不过,确实t有个人不待见它。” “谁呀。”她摸着灵霄蹭过来的脑袋,随口问。 “还能有谁,不就那一个。” 姜从珚一下明白了。 张徇继续说:“当初它啄了你就跑,把祖母气得不行,去年跟着你的队伍抵挡凉州后,老太太一见着它,听说这只大鸟就是几年前那只小坏蛋,当即抄起拐杖就要打它,当时的场面,岂是一个鸡飞狗跳能形容的,我们想拦根本拦不住,别看老太太年纪大了,打起架来还颇有年轻时的风采……” 张徇口才不错,描述起场景来十分生动,简直像当着她面重演了一遍。 姜从珚“噗嗤”一下就笑了,笑得险些直不起腰,不得不一手支在桌上。 “难怪灵霄冒着大雪也要偷偷跑回来。” 至于为什么说是偷偷,出发前她就说过年前不用回来,再看灵霄腿上也没信筒,显然不是传递紧急消息,那就只能是它自己回来的了。 张徇:“灵霄不见了后,罗七他们还急了好一阵呢。” 姜从珚轻轻敲了敲灵霄的头,“看你做的好事。” 灵霄:“哟~” 两人聊了许久,一直到下午姜从珚才放他去歇息整理,等待晚上的接风宴。 严格来讲,张徇也算朝廷命官,若无皇帝旨意是不能随便离境的,他来时十分低调,知道他身份的人并不多,晚上的接风宴也未大办,只请了张铮、何舟、甘萝等人,可惜若澜不在,但过几日她应该会回来一趟。 她去年被派去土默川,中途只回来过两次。土默川是姜从珚最看重的发展,甚至超过了铁,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有了粮食才能发展其余产业,她不允许今年发生任何意外,并且要竭尽全力种下更多的粮食。 没有时间了。 见到凉州熟人,众人无不高兴,姜从珚特意拿出了好酒,张铮等人便对张徇道:“属下今日可是沾了公子的光了,能喝到女郎的好酒。” 张徇笑道:“听说你干得不错,已经有大将风范了。” 张铮:“都是女郎给我这个机会。” 张徇见拓跋骁独自喝酒,举杯起身,朝拓跋骁道:“不瞒漠北王,今次我来鲜卑,家中长辈命我好好看看阿珚有没有受委屈,如今见了面,我才知道漠北王待她乃用了十分真心,我敬漠北王,祝您与阿珚岁岁如今朝。” 拓跋骁听他这么说,心情总算好了不少,同样举起酒樽,在空中虚虚碰了下,“那就借你吉言。” 热闹了一阵,眼见夜色渐深,张徇赶路多日也需好好休息一番,酒过三巡夜宴便散了。 姜从珚亲自将人送出一段路,又调拨自己的侍女过去伺候,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提,务必好生招待好三哥。 吩咐好这些,姜从珚转身去浴室洗漱,刚洗完脸褪下衣服跨进桶中,帐帘忽被掀开。 姜从珚抬眸看去,只见拓跋骁高大的身影堵在那儿,高挺的眉弓下一双深邃狭长的碧眸正沉沉地看着自己。 姜从珚莫名嗅到了丝危险的气息,下意识将肩膀往下沉了沉,移开视线: “你进来干什么?” 拓跋骁先在她脸上停留了瞬,视线渐渐下移,看她露出水面的一截修长玉颈上缠着两丝乌发,白腻如瓷的肩头挂着一颗颗莹珠,被灯台上暖白的烛火辉映出微光,衬得她愈发如珠粉润,再往下,看到半隐在薄雾和水面中的两只玉团,他身体就开始发紧了。 “今天开心吗?” 闯进来就只为了问这句话?怪怪的。 姜从珚清清嗓子,“当然开心。” 想了想,她补充道:“当然,这也要多谢……夫君特意迁就我。” 一整日下来,想想自己只顾跟三哥说话,让他一个人待在旁边,确实有点委屈他了。 虽她说过不用他陪自己,但他这番表现确实叫三哥放心不少。 “你开心了,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让我开心开心。”拓跋骁已经站到了浴桶边缘。 “……” 姜从珚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却发现今晚男人疯狂程度比前几月都厉害。 水面溅起一圈又一圈波浪,地面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渍连绵不断。 好不容易水凉下来,她被他抱回床上,男人依旧饿狼似地扑过来,还差点把她撞到了床头木板上,幸好男人眼疾手快护住了她头。 “你今晚这样,是不是……吃醋了?”姜从珚终于找到喘息的机会问了句。 第126章 “你喜欢他吗?”…… 拓跋骁顿住往前动作, 不曾离开,只搂紧她纤薄的后背,四肢紧紧交缠到一起,牢牢缚着怀里的人, 一时没说话。 姜从珚被他勒得太紧, 费了十分力气才将脖子往后抻开少许距离, 柔软掌心捧起他骨骼突出的下巴, 眨巴眨巴眼, 眸中水雾散去, 认真观察男人的神色。 “你真吃醋呀?”女孩儿略带沙哑的柔软嗓音轻轻问。 姜从珚原想着男人有点醋意也正常,他占有欲那么强,只是没想到他醋得这么厉害,而且一醋起来就死命折腾她,要不想办法制止, 她都担心自己明天起不来床。三哥刚到王庭, 她不露面难免引起怀疑。 不过看他吃醋她又有点小小的开心,想想前不久袄娜公主的事,他虽然没想娶她,也从没表现出过一丁点儿喜欢,可那么多人都在劝他娶,甚至还让自己去劝, 她面上没表现出来, 心里其实是不开心的,说不上吃醋, 只是生气男人可以名正言顺纳那么多女人,从道德层面来讲还没有让人谴责的理由,真是不公平。 现在, 让男人为自己醋一醋,也算扯平了。 姜从珚见他脸色仍僵着,难道真醋得这么厉害。 她轻轻捧着他的脸,柔声解释,“三哥虽是我表兄,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在我心里已经和亲兄长无异了,我和他只是兄妹之情,你这醋飞得有点太厉害了吧。” “我承认,今天光顾着根三哥说话忽略你了,但我们隔了一年多未见,你就体谅下我见到亲人的心情,好不好?”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早已缠在一起,眼前便是对方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那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姜从珚见他眸色似有松动,乘胜追击,软着嗓音唤了句:“夫君。” 拓跋骁猛地一抬眼,几乎要迷失在这句“夫君”中点头应好,还好在紧急关头遏制住了这股冲动。 “我从没见你这般开心过。”他沉声说。 他当然看得出她和张徇只是兄妹之情,他确实为此产生醋意,但更叫他不得劲的是她今日表现出的截然不同的活泼和外露的飞扬神采,他以前竟不知她还有这一面。 无从比较也就罢了,如今见到其中的差距,便如一只钩子轻轻拨动了某根神经。 拓跋骁不能清晰地分析出这种感觉,只是直觉让他焦躁不安,让他忍不住想狠狠地要她,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确信她是属于自己的。 “你在王庭从来不这样。”他又说。 不想他竟这么敏锐。姜从珚回想自己今日的行状,情绪确实外露许多,她真的是太高兴了克制不住。 “因为三哥是我家人我才这样,王庭中除了你我并没有这么亲近的人,你自然看不见我这般。”姜从珚解释道,又抬起清凌凌的黑眸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直直对上男人深沉的碧眸,忍着脸颊冒出的热意,“你瞧,我在你面前也跟平日不大相同,对你说的这些话,我也从不会跟别人讲,更别说像现在这样……”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垂下长睫,半阖眼眸,眼尾一抹羞红,整个人带着欲语还休的娇怯,又好似沾湿晨露轻轻摇曳风中的花瓣,乖得人心都软了。 拓跋骁心情瞬间舒畅了。 她说得也对,王庭里的人自然无法跟她家人比,只要自己是她最重要最特别的那个就行了。 想通这点,胸中郁气散去,刚才中断的兴致又冒起了头。 姜从珚察觉到他身体变化,连忙好声讨饶,“你别那么用力折腾我了,万一明天起不来,我都没脸见三哥了。” 拓跋骁却想,真这样才好呢,欺负得你下不来床。 —— 第二日,姜从珚忍着身体的疲惫早早起了床。 昨晚在她“警告”下,男人虽没继续发疯了,可头先那两回还是叫她累得不行,尤其是腰处还有男人掐着她上下时留下的指印,走路时腿心也有点疼,还好没到动不了的地步。 歇息过一夜t,张徇的精气神也完全恢复过来了,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他仔细修整过面容,比起昨日更添矜贵。 他今日一身宝蓝圆领窄袖袍,腰系玉带,配玉珏,头带黄金冠,五官俊挺,行走之间风姿绰绰,乍一看不像边塞武将,反像中原富贵乡培养出的世家公子,然他一双亮眸看似端正,仔细一看却是狡黠的狐狸眼,要真信了他是个温润君子,恐怕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一大早,用过早饭,他揣着一本名册去找姜从珚。 拓跋骁最近忙着调兵布防、探听边境情况、征调今年新入伍的兵士和战马,还要关注慕容部那边的情况,后续的粮草调配都是烦杂之事,昨日耽搁一天,今天本该早早去军营,却还特意留了会儿,见了张徇陪着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姜从珚注意到男人在看到三哥的瞬间变了表情,虽极细微只是一瞬间的事,还是叫她捕捉到了,心里不由好笑,借着袖子遮掩轻轻挠了下他手心。男人浑身一绷。 拓跋骁离开后,兄妹二人终于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姜从珚挥退身边的侍女,与张徇各坐在高桌两边的椅子上。 “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拓跋骁的关系怎么样?” 没想到三哥问的第一句话还是这,姜从珚失笑,支着下巴:“难不成三哥以为我们昨日都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张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喜欢他吗?” 姜从珚一怔,眸中的笑轻轻凝固住了。 喜欢?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2节 她喜欢他吗? 她好像从来没去想这个问题,或是潜意识里逃避吧。 “你不喜欢他?”张徇眯起眼。 姜从珚摇头。眼中慢慢浮出思索之色,“他待我很好,比我一开始预计得还要好很多,他不像一般男人妻妾成群,到现在为止也只娶了我一个,前不久柔然派了公主过来想要联姻,他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平日里也几乎事事顺着我,我能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将势力发展起来,全赖他支持……” 姜从珚说起过往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拓跋骁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 “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的男子,恐怕世间都找不出第二个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张徇盯着她,再问:“你喜欢他吗?” 姜从珚呆呆地看着三哥。 他不在乎拓跋骁对她究竟有多好,只问她喜不喜欢。 她张了张唇,却回答不上来。 张徇继续说:“你知道祖母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开心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希望你嫁个自己喜欢的郎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大义牺牲自己的幸福。要不是你送回凉州的那封信,祖母是真打算被皇帝安上造反罪名也要接你回来的。” 眼眶忽又感到热了,姜从珚努力抑制不断冒出的酸意,涩着声音道:“我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就算除去那些‘大事’,只单独说跟他在一起的感受,我有时也会很开心。要是这般过一辈子,我想我也是愿意的。” 尽管男人总做出些让她恼怒又无语的事,但不可否认,更深层的情绪中她是愉悦的,甚至让她平静的内心鲜活起来,感觉自己真切地活在这世上,不是一道轻飘飘的灵魂,偶尔与他置气拌嘴,看似生气,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趣。 张徇的五官终于柔和下来,长生奴没明说,但他感觉到她应该也是有点喜欢的,不然不会说出愿意过一辈子这样的话。 这样就好。 她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小小年纪遭逢大难,这些年又拖着病体,好不容易长大了还被皇帝一旨诏书赐给了个陌生男人。 上苍终于肯垂怜她一次,让她运气好了一回。 “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只愿时移世易后,他们两人的感情能永续长存,岁岁如今。 接下来张徇终于说起此次前来鲜卑的正事,他从怀中取出名册递给她看。 姜从珚飞快扫了一遍,抬起头,“怎么这么多?都调来了凉州怎么办?” 她昨日已经得知了队伍人数,将近五百人,但不知具体是哪些,还以为大部分是学徒,没想到竟都是老师傅、战场医护和各处管事,更不要说派来的识字先生,几乎把她这几年教出的寒门子弟囊括一空。 “这些人本就是你这些年培养出来的,现在你需要人手,调到你这来也合情合理。” “这……” “你别只顾担心凉州,以前你没来时不也过来了吗?而且,基本体系已经建成,后面再按这个流程招人,学个三四年也能把人手补上了。” 人已经到了,再送回去好像也不现实。 如三哥所说,凉州的医疗、教育、各项技艺的培养体系已在逐步完善,不拘出身,甚至还出钱补贴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培养出人才只是时间问题。 “好,那我就多谢三哥了。” 姜从珚再次认真看了遍名单,按她要求的,冶炼、农耕、教育、医疗、造纸印刷等几项的人才占了大头,还有一项勘探,人数虽少,却极为重要。 要知道,原本羯族所在的地盘可是一个大宝库啊,煤矿、铁矿不仅储量大质量好,还容易开采,真开发出来,鲜卑的实力起码成倍增长。 姜从珚有预感,鲜卑与梁国的盟约维持不了多久了,贸易随时会中断。 去年打下羯族后,将大半男丁迁到了土默川种地,剩下一些女人和半大少年,还有少数被羯族奴役的汉人,拓跋骁将苏里留在那里坐镇,姜从珚后续也派了些人过去安抚,目前还算安分。 尤其那些汉人,更是迫不及待表忠心,漠北王的可敦是汉人公主,听她的命令总强于被胡人压榨强。 名单上有些人是她以前就熟悉的,有些是近两三年才培养起来的,听张徇细细介绍名单情况,姜从珚对整体情况更清晰了。 说完这些,张徇喝了口茶润喉,忽然问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打算?如果拓跋骁不满足于现状决定举兵南下,你到时要怎么办?” 第127章 “所谓的血脉当真如此…… “三哥是担心我会与大梁为敌吗?”姜从珚垂下眸, 目光虚虚地看着手上的名单。 “你知道的,从前朝起张氏世代牧民凉州,没有一天不在跟胡人厮杀,半数儿郎的归宿都是战场, 凉州大地都是用鲜血浇灌出来的, 况祖爷爷受太祖恩泽, 祖父也曾誓死追随昭文太子立志守护汉人江山, 不管现在的梁帝多无能, 他也绝不允许胡人把屠刀举向汉人。” “祖父忠的不是君, 是他的义,我只是怕到时拓跋骁真这么做,你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张徇叹了一声。 姜从珚虚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起,最终聚成一道明亮而坚定的眼神,她抬起长睫, 定定地看着他:“三哥, 时移世易,变幻莫测,我也不知道今后的路会走向何方,但我能跟你保证,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允许拓跋骁随意屠杀汉人。” 以后?她其实也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但事情发展到何种局面并非她能控制的, 甚至,她也不知道, 两年后拓跋骁原本命定的轨迹会不会被她改变。正是这份不确定,让她至今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只能摸索着走一步看一步。 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 一个人的升与陨,能对这个世界的格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张徇道。 这是他此前最担心的问题,若拓跋骁率军直攻梁国,以祖父的性格绝不会坐视不理,届时双方厮杀起来的话,长生奴又该怎么办呢? “实际上,拓跋骁并不是个弑杀的人。”姜从珚又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去年攻伐羯族那场战役,他只杀了参战的士卒和贵族男人,剩下的平民并未动他们性命,只被迁离原地去土默川种地而已。三哥,你常年跟关外匈奴、羌胡接触,你也知他们手段有多残忍,便是汉人自己内部斗争起来,流起血来又何止千万,相比他们,拓跋骁或许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张徇摇头:“长生奴,你还是不懂,就算汉人间厮杀得再惨烈,于他们而言也是自己人之间的斗争,一旦外人想介入,他们是绝不可能接受的。” 姜从珚皱眉:“所谓的t血脉当真如此重要吗?” “是!”张徇毫不犹豫地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是绝大多数人根深蒂固的认知。” 姜从珚卸了丝力,脊背往后靠在椅子上。 或许她早已习惯了后世多民族融合的国家,她并不那么在乎血脉,在她看来,一个君主的性格、能力、能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远比所谓的血脉更重要,但时人不会这么认为,尤其是那些高傲的士族,他们绝不允许看不上的野蛮胡人骑在自己头上。 并且,他们还会真心的认为这是为了大义。这种观念,短时间内是无法凭借人力扭转的。 张徇见她有些低落,想了想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我把曲姚给你带来了。” 姜从珚眼神一下亮了,直起身,“那你快让他过来。” “行,我就叫人去传话。”张徇当即招来自己的小厮,吩咐两句,又问她:“你只说有桩大生意要跟他谈,到底是什么,现在总能说了吧?” 姜从珚微微一笑,看着他,“三哥急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曲姚,右扶风人。 六年前,曲姚之妻带着他儿子回家奔丧,路遇匪徒险些丧命,被姜从珚的人所救。 这个儿子是他唯一的骨血,简直看得比眼珠子还精细,姜从珚救下他们的性命无疑是个天大恩情,曲姚找到她,痛哭流涕说要报恩,姜从珚顺势提出让他替自己购粮之事。 凉州也有商队,但来往于大梁之间的并不多,尤其规模太大的话还会被梁帝盯上,加上交通不够发达,许多地方十分排斥外来人口,只愿跟熟悉的人行商,多有掣肘。 曲家世代行商,根深叶茂,人手遍布大梁,粮、茶、酒、丝绸等都是他们交易的大头,同其余豪商一样,曲家也背靠着几个士族,早跟各处打好了关系。 凉州土地荒凉,能产出的粮食并不多,便是军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只有战时才能供应饱饭,姜从珚一直在想办法搞粮食。 选中曲姚,不为别的,只是她正好看过一篇细碎的资料,他中年丧妻丧子,族人也沦丧在匈奴的铁蹄下,后随朝廷南迁,他散尽家财为谢绍招募人手抵抗匈奴,成为当时广受称赞的义商。 这样的义事很多,只是能被流传下去的只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更多的人和事都消散在了历史的尘烟中。 既然知道曲姚会丧子,姜从珚便早早命人去打听,一直暗中关注着,直到听说他妻子要带着儿子回家奔丧,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就是那个节点,加派了人手。 果然,她的人从山匪手中救下了两人性命。 曲姚一开始想以丰厚的金银来报答她的恩情,但她不要,她只请他用自己的人手帮她暗中购粮,所有粮资、车马费全由她付。 他当然不愿意,这太危险了。 “凉州地处胡人与大梁之咽喉,若无足够的粮草,战士们岂有战力,凉州儿郎为了大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你忍心他们因为粮食不够而丢了性命吗?况,凉州有失的话,大梁江山又能在胡人的马蹄下坚持多久呢?国土飘摇,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又岂有宁日?” 曲家能成为一方豪商,自不会不懂政治,他很清楚凉州尴尬而艰难的处境。 姜从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曲姚心中存着一份大义,终究还是同意了。 这几年合作中,每年都替凉州购了三万石以上的粮食,很是出了力气。 不到两刻钟,曲姚就过来了。 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一身半旧的细麻长袍,身材微微发福,五官生得圆润,看起来就是个和气的人,谁都愿意多跟他说两句话。 他一见着两人,眼睛就弯了起来,连忙躬身行礼,“小人见过公子、女郎,哦不,小人现在该唤公主。” 张徇见惯这张笑面虎般的老脸,眼皮都没抬,“行了,别耍宝了。” 姜从珚道:“你还唤我女郎就行。” 曲姚直起身,“几年未见,女郎大不相同了,要不是公子在这儿,小人都不敢认。” 简单续了会儿旧,主要是曲姚在说,最后转回正题。 “不知女郎信中所说的生意究竟是何?”曲姚问。 姜从珚嘴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字:“糖。” “糖?” 二人异口同声,齐齐望向她。 “准确来说是石蜜和红糖。” 石蜜,也就是蔗糖,远比饴糖麦芽糖更受欢迎,这种糖最开始是从西域传进来的,现今西域商道被匈奴截断,石蜜更是千金难求。 “女郎是想另辟商路?”曲姚问。 姜从珚摇头,“非也。” “那要如何……”曲姚不解了。 “我有制糖技艺,欲在岭南栽种蔗苗,到时无需通过西域也能产出石蜜,这难道不是一条光明的商路。” “女郎远在鲜卑,如何能隔着几千里距离插手岭南之事?” “我自有我的办法,无需你操心,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做这桩生意。” 曲姚原以为女郎小小年纪能做出这番事情已是不凡,到现在他才惊觉,他看到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恐怕还蕴藏着他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 曲姚定下心神,抬起眼,问:“女郎有什么条件,需要我做什么?” 他脸上一直挂着的和气神态消失了,五官还是那般圆润,却在这一刻展现出作为一方豪商当家人的气势。 “还是那一件事,粮食。” 曲姚的气势没维持几秒,表情就垮了下来,为难地看着她。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3节 “女郎,这两年天气越来越冷,尤其去年,听说南边都遭了雪灾,那些大户肯定更不愿卖出粮食了。” “所以我让你用糖去跟他们交易。” 想要买糖,就用粮食来换。 姜从珚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大户选择囤粮,他们深知乱世里粮食是比黄金还重要的东西。 但能囤一点是一点吧。 她在南边确实没有多少人手,但有桓均呀。姜从珚相信,他会配合自己做好这件事的,她也早给他去了信。 他去年去了南方,大半年过去,应该初步站稳脚跟了吧,现在正是施展拳脚的时候。 “不知女郎能产多少糖?” “比你想的还要多得多。”姜从珚道。 曲姚思索许久,最终还是应下姜从珚的要求了。 糖可以去换粮食,同样也能换别的,拥有独家贩糖的渠道本身就是一种隐形的资源和利益。 曲姚同意后,姜从珚才跟他说起自己的安排。 竟是朝廷里的人! 连张徇都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两眼。 —— 晚上,拓跋骁在天黑之前回来了。 见她坐在堂屋,桌上放着一叠纸,走过来问,十分自然地亲了口她的脸,“在看什么?” 现在天气暖和了不少,姜从珚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嫌弃地推推男人的胸膛。 “我在想,为了防止再发生像慕容部那样的叛乱,我们应该加强对各部的统治能力,你觉得呢。” “嗯,你说得有道理,那要怎么做?”男人坐到旁边,不安分地把玩着她的手。 姜从珚瞪他一眼,狠狠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拿起桌上一张文书给他看。 “不如像中原朝廷一样,给每个部族的重要首领和将军派发任令,但凡要更换首领,全都需要得到你的同意派下新的委任书才算合法,若不从,便均视为谋反。” 拓跋骁碧眸亮起,却道:“鲜卑没有文书。” “那用汉文可以吗?” 第128章 “谢谢你,夫君。”…… “汉文?” “嗯。”姜从珚点头, “你随我来。” 她站起身,朝书房走去,男人听话地跟过来。 姜从珚扫了眼书架,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 足足取了七八本。 她将这些书摊到桌上, 一册册翻开, 示意他看。 “这一册, 是去年大雪后统计的王庭人口和受灾情况, 这一册是若澜编好送回来的土默川的户口册, 这本,是制糖作坊的账册,还有……”姜从珚一一给他介绍。 拓跋骁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起来,发现上面不仅内容齐全,还有许多图表, 一眼望去十分清楚。他之前见过这表格, 是她和她手下记账的方式,她还用一种简化的符号来代替原本的数字,让数据看上去更加简洁明晰。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摊子铺大后,光凭脑子的记忆难免会出差错,涉及到人口这些庞大的数据, 不用t文字记下的话没有人能理清其中的细节, 更别说各级命令等,若无文书明确指令, 只靠人来传信,一来中间容易传错话让人会错意,二则, 若底下人怀有私心或有心怀不轨之徒假传命令,极有可能误了大事,有了规范的文书就能大大避免这种情况。用文字专门记录下土地、人口、经济、税收等情况,更能加深我们对各处实际情况的了解和掌控力,底下的人也不必非要当面回来禀告,可以用传信的方式交流……” 姜从珚一口气说了许多使用文字的好处,拓跋骁的视线再次落回手心的账册上,看了会儿,复又看着她的脸,“你说的很对,文字确实很重要,但鲜卑没有这么复杂的文字,至于你说的汉字,鲜卑没有人认识汉字,把你那套方法用到鲜卑行不通。”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教他们识汉字。”姜从珚暗自吸了口气,抬起眸,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睛。 拓跋骁眉头一紧。 姜从珚不躲也不避。 这件事她考虑很久了。 汉字是中华文明的载体,是中华文化的结晶,更是民族创造力和凝聚力的重要标志。 习字是件大事,甚至算得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意识形态和思想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时的鲜卑人未必能认识到这点,但他们的直觉会让他们排斥外来文化。 去年她刚到鲜卑,立足未稳,人手不足,自然不会一上来就提这个得罪所有人的建议,与此同时,她也在暗暗观察拓跋骁。 史书上说他改革汉化,可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看到汉化的苗头。 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将近两千年的王朝跌宕中流传不绝,那当时的情况应当十分轰动,不可能只是一纸空文,他必定是做了某些行动才能留下这么深远的影响。 她也发现,除了某些过于冗杂的繁文缛节,拓跋骁不排斥汉文化,他很喜欢自己念书给他听,但,仅此而已,他目前透露出的思想中,并未想要主动改革汉化。 她原本还想等一等的,三哥今天那句话提醒了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有一天拓跋骁南下,若最后当真是他击败了所有对手统一南北大地,那时该用什么手段来维持统治呢? 像乌达鞮侯那样只靠蛮横的军事力量镇压各处,天下终有一日会再乱起来,神州大地最后还是会陷入四分五裂的战火中。 除非他能改革汉化,让汉人接受他的统治。 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这算他一个优势,再将汉文化作为正统,中原汉人或许便不会那么排斥了。 当然,这都是她美好的想象。 拓跋骁看了她许久,合上掌心的书册,道:“这恐怕很难。” 他只是说这很难,并没有说不行,更没有因此怀疑她的用心。 “我知道。”姜从珚朝他扬起一抹笑,“但我仍觉得该这么做。” “语言或许会消失,文字却会留下痕迹,能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使历史得以传承,生活得以记录。古往今来,三皇五帝、王侯将相,他们的肉身早已化作黄土,可后人却永远记得他们。我们也终有归于大地的一天,因为有文字,说不定后世也会传唱出属于我们的歌谣。” 拓跋骁不自觉想象起她话里描绘的那个场景,世人会说他是英勇的王,她是美丽聪慧的公主,他们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夫妻。 “你是汉人,这件事不该你来提,族里的人会怀疑你,我来说。”拓跋骁道。 姜从珚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男人,他连这都替她考虑到了。 只要提出习汉字,不管是谁都会遭受猛烈的攻击,便是王也不例外。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落泪。 她从座上起身,站到男人面前,顾不上嫌弃他的汗,主动伸出胳膊环住他脖子,侧脸贴着他下颌,闭上眼,在他耳边轻声道: “谢谢你,夫君。” 拓跋骁听得这么一句话,感受她说话的气息拂过脸颊和耳廓,骨头都酥了,只觉刚才答应下来的事都不算事儿了。 他重重地回抱她,扭过头,还想去亲她的唇。 姜从珚不干了,皱着鼻子往后仰。 他在外奔波一天,又是灰又是汗,她能接受抱抱,却不喜欢他这么亲自己。 拓跋骁的眼睛都冒火了,灼灼地看着她,姜从珚就是不肯。 “我去洗!”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嗯好。”女孩儿娇笑着应声。 很好,现在不用她提醒他也有这个意识了。 拓跋骁火急火燎地洗完澡,出来却发现她不在卧室也不在书房,最后在饭厅找到她。 她坐在餐桌前,面前已摆上今晚的饭食。 听到声音,她侧过腰,仰头朝他看过来,“洗好啦,吃饭吧。” 拓跋骁:“……” “我饿了。”她可怜巴巴地说。 拓跋骁就说不出话了。 他沉着脸重重地坐到她旁边,也不说话,大口咬起了面。 姜从珚知道男人郁闷,只在心里憋笑,不敢再惹他,低头安静吃自己的面。 忽然,她碗里多出一大片叉烧。 抬头看过去,拓跋骁干的。 今晚的饭比较简单,主食是羊汤面,奶白醇厚的羊汤加上筋道的面条,缀上几片这时节才冒出头的鲜嫩野菜,已是十分鲜美。 因他喜欢肉,每顿饭都要特意给他做两个大肉菜。 “我不吃。”叉烧是按男人的口味做的,肥瘦相间,偏咸香,她不爱吃。 她想将肉夹回他碗里,男人却不许。 “你比冬天时又瘦了,该多吃点肉。”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姜从珚却觉得他是故意“报复”自己。 她争不过他,又一直被盯着,只好慢慢啃了起来。 朱大娘手艺很好,叉烧味道其实很不错,但太腻了,她好不容易吃了一半,感觉再吃就要反胃了,便把剩下的塞到他碗里。 “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拓跋骁见她当真十分勉强,也不逼她了。 被她咬过,他半点儿不嫌弃,还十分乐意,一口就把剩下半片肉吞进去了。 饭后,姜从珚足足喝了两杯茶才将这股油腻感压下去,然后—— 她撑着了。 拓跋骁原打算一吃完饭就把她拐到床上去,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难受?” “有点,让我歇会儿。”她声音都虚了两分。 拓跋骁用手去摸她肚子,果然微微胀起。 歇了一个时辰,直到快要入睡,姜从珚仍有些不舒服,就算拓跋骁真想干什么也不能这么禽兽。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4节 他朝床上一倒,表情显见地十分郁闷。 这算不上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姜从珚实在想笑,只是一笑就肚子疼。 “……” —— 学习汉字不是一件小事,前期准备工作诸如造纸、印刷课本、修健教室等就需要不少时间。 姜从珚大概列了计划表,见了刚到王庭的队伍,先把各项杂事安排下去,又着手安排勘探的事,继续扩大各个作坊的规模,尤其是冶炼作坊。 王庭土地有限,她已把部分产业安排到了土默川,那边能种地,人口多劳动力足,交通也方便,还有若澜照管着,再合适不过。 张徇偶尔过来跟她交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的,他便自己骑着马在王庭闲逛。 一路上,他看到放牧的牧民,游戏的儿童,勤练弓马的少年,热火朝天的作坊,还有大队的鲜卑骑兵在训练……整个王庭生机勃勃,几乎看不出遭受暴雪的痕迹,跟羌族、匈奴那边的情况截然不同。 为了防备边境上的胡人,还没开春大哥就带人出关暗中察看胡人的情况,结果是他们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冻死了许多人口和牛羊。 张徇在心中默默比较,此消彼长之下,鲜卑必定会再次扩张自己的势力。 他正思索着,忽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顺着方向看过去,是个骑马的鲜卑女郎,看着衣着不凡,十分年轻。 张徇礼节性地朝她点了点头,正想继续前行,对方驾着马过来。 “你好。” 对方说的竟还是汉语,张徇惊讶挑眉,对这女郎生出两分好奇。 第129章 这一天天的,除了打架…… “你好, 在下张徇,是你们可敦的兄长。”张徇道。 只是对方好像还不太熟悉汉语,听完他的话,凝神思索分辨了t会儿, 然后操着略带口音的汉语说:“哦, 我知道了, 你是阿珚姐姐的阿干。” “你真好看长得, 跟阿珚姐姐像。”女孩儿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张徇没想到她一上来就夸自己好看, 眼神更是十分直白地盯着自己, 但她眼睛清澈,只有单纯的好奇和赞美,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阿珚的好朋友吗?”张徇主动问,特意放慢了语速。 她听懂了“名字”、“阿珚”、“朋友”几个词。 “我是兰珠, 是好朋友, 我们。”兰珠回忆着前段时间会学的词汇,努力将这些奇奇怪怪的词汇成完整的话。 张徇并不介意她说话不利索,反而对这个鲜卑姑娘很好奇,她看着不像混血,身份应该也不低,竟然会主动学汉语。 “你的汉话是跟阿珚学的吗?” “啊?” 见她好像没听懂, 张徇耐心地放慢语速重复了遍, “汉话,阿珚, 学习。” 兰珠大概明白他在问什么,点点头,“嗯嗯, 阿珚姐姐,兕子、阿椿、阿榧,学习。” 头一次跟人这么说话,张徇觉得还怪有意思的,继续问。 兰珠的汉语不利索,但只要说出几个特定的词汇,她意会到意思,竟也能回应。 张徇问了些她跟姜从珚的事,侧面打听出两人关系确实亲密,阿珚在王庭经营得很好,他还不动声色地问了拓跋骁,得知他正重用张铮帮他训练军械兵,再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兰珠对张徇也很好奇。 除了姜从珚带来的,她还没见过别的汉人,尤其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公子。 阿珚姐姐是从中原来的,她带来好多她从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东西,还送了自己好看的胭脂,香香的香膏,精美的首饰,漂亮的丝绸,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食物。 在她的想象中,中原应该是个丰富多彩的国家,听说那里有高大精美的宫殿,让人眼花缭乱的街市,温柔如水的漂亮姑娘,端正温雅的郎君,他们跟鲜卑人很不同。 兰珠从没去过,实在很难想象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 阿珚姐姐让她对中原姑娘有了认识,见到张徇才明白汉人称赞的郎君该是什么样子。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骑着马慢悠悠地在草地上闲逛,兰珠还热情地给他介绍王庭的情况,尤其是姜从珚来了之后建起的作坊。 遇到实在听不懂的,用手比划比划,竟也能继续说下去。 张徇脾气温和,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微笑回应,兰珠想,果然是阿珚姐姐的阿干,比何舟他们好相处多了。 有时她去找他们聊天,他们一个个都躲着自己走,因为一两句话意思不对还跟她急,哼! —— 离春季大会已经过去十多日,各部陆续有人离开王庭。 这一次大会,姜从珚的糖名声大噪,许多人都等不及要跟她换,但她库存实在不多,还要预留先前约定好给各家贵族的,每部只换到了一点点,实在不过瘾,跟她约定过几个月还要来换糖。 各部首领则被拓跋骁要求多留些时日,说后面有事要宣布。 众人一开始以为拓跋骁要说柔然的事,没想到这一日上午,拓跋骁把大家聚到王帐,问,“慕容部叛乱,你们怎么看?” 底下人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无一例外全都在谴责慕容鳍,同时还不忘表忠心,说自己绝不会像慕容鳍那样背叛王的。 “这几日本王考虑了许久,为了防止再发生慕容部那样的事情,本王决定对你们每个部族的首领和将军进行任命。”拓跋骁说。 “啊?” “这要怎么做?” 众人目露疑惑,不懂这个“任命”要怎么进行。 拓跋骁扬手击掌,便有一列亲卫端着托盘而入,上面盖着绸缎,看不见具体的东西。 几十双眼睛眼睛向日葵追太阳似地跟着那托盘转,最后看亲卫把东西放到了拓跋骁面前的桌案上。 拓跋骁掀开遮盖的绸缎,最先吸引人视线的是一盘金光闪闪的金印,金印还分了几种,有大有小,印首上系着不同颜色的绶带。 他又掀开另一个托盘,似乎是一种特别的硬纸,堆放在一起,外用薄木板做封皮,绘了彩漆,好像还画了他们不认识的符号,众人更疑惑了。 拓跋骁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山岳带着极其强势的压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下首的人,沉声道:“本王以为,慕容部叛乱,最根本在于慕容鳍有不臣之心,任由他没经过本王同意就取代了慕容铁的首领位置,才使他野心膨胀以为自己能跟本王作对。” “今后,本王绝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 诸部首领点头附和,“王英明。” 他们以为王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要借慕容鳍的事对自己下警告,他们可不敢像慕容鳍那样,他们人少的部落总共才几千人,人口多的倒是有十几万,但能组织起来的军队最多也就一两万,还没那么多武器和铠甲,跟王对着干简直就是找死。 “鉴于先前的情况,本王决定像中原王朝那样,对你们派发文书和印信,以后只有经由本王同意收到文书和印信才能当上首领,若没有这两样东西,就不能调动底下的人,再敢有动作,就视为谋反,全部杀之。” “这……” “怎么,你们有意见?”拓跋骁一道眼锋压过来。 “不敢。”那人忙道。 拓跋骁这番话听着倒是没问题,他们现在的位置和权力也没变,众人却莫名感觉脖子多了根绳子套着自己,好像一举一动都被束缚了。 拓跋塔统领鲜卑时,从来不会这么要求,他们各部首领向来都是自己族内推举的,他们只需按时缴纳牛羊,听从拓跋塔的命令跟他一起打仗就可以了。 但拓跋骁现在手握数万直系精锐骑兵,众人都不是他对手,加上他刚登上王位不久就把各部都揍了一遍,现在的首领本就是被他选出来的,不管是出于追随的情感还是迫于他的威慑,明面上都不敢表现出反对,只是心里仍有一丝不得劲儿。 拓跋骁不再跟他们废话,从前到后,亲自将任命书和印信派发给众人。 最先拿到手的人翻开一看,懵了——这上面的字,他们一个也不认识啊。 宽大的王帐内又响起嘈杂的声音,他们还跟旁边的人相互看,嗯……仔细对比,上面画的符号确实不太一样,但他们也记不住啊,倒是对手里的金印十分感兴趣,忍不住把玩观赏起来。 金印外表虽是金色,实际是用铜和银铸成的,以龟、驼为扭,造型精巧别致,很是考验铸造技艺,在场的部族几乎没有这么高的技艺水平,很是稀奇。 他们并不觉得这是自己身份的象征,反像小孩子得到了新奇的玩具。 待所有人都领到属于自己的任书和金印后,终于有人问出这个问题了。 “王,我们不认识上面的字。”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拓跋骁道。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本王要在鲜卑中推行汉字。”拓跋骁说。 因为过于震惊,众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说要推行什么?汉字? 汉字?那不是汉人的玩意儿吗?哦,对,他们手上拿的这两样东西也是汉人的玩意儿。 春日的阳光通过穹顶上的天窗在室内落下一道明亮的光柱,正好照见拓跋骁上半张脸,一双碧眸锐利到不可直视,带着某种十分尖锐的攻击力和气势,以至于竟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出声。 “我同意王的决定。”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看过去,是兰珠,她从座上站起身,突出地立在众人中间。 有人皱了皱眉。拓跋勿希被打个半死后,他意识浑浑噩噩,手下的军队就被兰珠接管了,哦,听说丘力居也帮忙了,这几月兰珠总跟他们一起议事,每次王说什么,她总是第一个迎合的。 兰珠又一向跟汉人可敦走得近,听说她还在学汉话,前天还有人看到她跟一个汉人说了半天话,她是不是完全投靠王了?六王子是不是再也不能翻身了? 贺兰部的首领贺兰诨见状,朝她使了个眼神,她却好似完全没感觉到,贺兰诨急得t不行,要不是中间隔着几个人,他恨不能把她拽下来。 “兰珠。”他严厉地斥了一句,还不等说什么,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也同意王的决定。”莫多娄说。 接着,又有零星几人站出来,仔细一看,都是拓跋骁的死忠,更多的人却沉默着。 拓跋骁寒眸扫视一圈,“其余人呢,你们同意吗?” 面对这般高压氛围,那些小部首领都不敢冒头,最终还是贺兰诨开口: “王,您让我们学汉字,鲜卑不就变成汉人的天下了?” 拓跋骁:“汉人的天下?在场的谁是汉人?就算学了汉字,鲜卑不还是你们在做首领?你们手下的人不还是鲜卑子民?” “这……这不一样。”贺兰诨急得满头汗,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鲜卑人还是鲜卑人,是这样没错,可他总觉得不对。只有汉人才会学汉人的东西啊,他们鲜卑不该跟汉人一样。 “不用再说,本王已经下定决心要在族中推行汉字,你们现在可以表态,不同意的举手。”拓跋骁长臂一挥。 拓跋骁态度如此强势,那些原本不愿意的,在他的威吓下也不敢冒头了,谁知道这时候跳出来会不会被王记恨上从而撤了自己的位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5节 小部落不敢冒头,像独孤和宇文两部,在土默川北压制得死死的也不敢反对,莫多娄等直系手下更是无条件追随王,最终举起手的只有零星几人。 拓跋骁的视线在这几人身上停留了几秒,看得其中两人忍不住把手放了下去。 最终坚持着不肯同意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好,你们大部分都同意,推行汉字的事就这么定了。”拓跋骁一锤定音。 众人:“……” 他们敢说不吗? 议事完毕,待众人走出王帐,贺兰诨拉住兰珠,“你为什么要同意拓跋骁,你难道忘了你的立场了吗?” 兰珠板起脸:“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部族今后,跟王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贺兰阿爷,你该早点看清现状。” 贺兰诨没能教训她,反倒被她说了一顿,气得咬牙,冷哼了声,“我跟你一个女娃说什么,我去找拓跋勿希,军队交到女娃手上就是不行。” 这话戳到兰珠心窝子了,“女娃怎么了?去年大雪,他一件事也不管,都是我去找可敦帮的忙,我也是阿摩敦的孩子,你们只认可他不认可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娃他是个男人。” 贺兰诨被说得挂不住脸,从她身边走过去,“我懒得跟你说。” 兰珠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跺了跺脚,捏起拳,“哼,阿珚姐姐跟我说了,女人不比男人差,他们能干的,我也能干,我就是要做得比你们都好。” 看到怀里抱着任命书和精致的金印,她的气才消了不少。 翻开书,看着上面“拓跋兰珠”四个大字,这是她的名字,她认得,阿珚姐姐亲自教她写过,她慢慢抚摸上去,低头开心地笑了起来,她以后也有名正言顺的职位了,是被王承认的将军。 —— 推行汉字是件浩大的工程,便是拓跋骁用强势的姿态宣布了这件事,他们一时迫于无奈不得不应下,等到真正实行的时候肯定推三阻四,搞各种小动作。 这些,姜从珚都早有预料。 甚至还没开始动作呢,这些日子王庭中又传起关于她的流言了,说肯定是她蛊惑了王才让王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想把鲜卑变成第二个梁国。 众人正议论纷纷,这时,大巫传出消息,说昨日彩云出现,铺满鲜卑的天空,彩云是仙人的坐骑,说明有仙人经过,是大大的吉兆啊,她趁机向天神求卦,天神降下旨意,说鲜卑王、后和鸣,会让鲜卑一直繁荣强盛下去的。 大家被这卜词吸引注意力,又想起姜从珚曾经铸金人,她是被天神选中的人,天神眷顾鲜卑,天神认可的人怎么会对鲜卑不利呢,尤其是亲眼见证过那神圣场面的人,更是心怀敬畏,再不敢胡乱传谣。 谣言风波过去,姜从珚正着手准备推行汉字的各项事宜,却见兕子急急闯进来。 “女郎,不好了。” 姜从珚手一顿,头皮发麻,一听这句话,她也要不好了。 “又怎么了?” “苏里将军跟三公子打起来了,说要杀了公子。” “……” 不是,这一天天的,除了打架就没别的事了吗? 第130章 “我在一天,她就只能…… 姜从珚再头疼, 涉及到三哥,也只能放下手头的事立马赶去处理。 她对张岭几人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要去处理点急事。” 又让人去通知拓跋骁。 苏里性格桀骜,仅凭自己不一定能制止得住, 当然, 她还要讨个说法。 以三哥的为人肯定不会主动找麻烦, 只能是苏里不知抽什么风了, 不管因为什么, 都不是他随便打人的理由。 … 凉州队伍驻扎的营帐前, 只见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几要把帐篷间的缝隙挤得一丝不剩,偏中心空了一圈出来,正好看清打得你来我往的两个人。 张徇虽也从小练武,还上战场杀过敌, 但他主职是文官, 武艺自然比不得苏里这样一直在军中摸爬滚打的将军,更别说苏里怒火冲天、脖颈青筋暴起,胀得通红,犹如一头狂怒的雄狮,下手又狠又重,真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张徇凭借技巧和灵活的动作躲了几下, 脸上却还是不小心挂了彩, 对方好像特别喜欢打他的脸。 “我是你们可敦的客人,你无故打上门要我性命, 不怕事后被责罚吗?”张徇好不容易躲开一拳,见缝插针地问。 苏里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从语气中感受到对方的不满, 咬着牙:“打的就是你这中原小白脸。” 张徇随行的亲卫想上前解救公子,却被苏里的人拦着,对方都拿着兵器杀上门来了,万一公子有个闪失他们回去可怎么交代,亲卫们本想不管不顾杀开这些鲜卑人,公子却不准他们动兵刃,只让人去请姜从珚和拓跋骁。 随着时间拉长,张徇应付得越来越吃力,已完全落入下风。 苏里得意地笑了笑,扬起胳膊正要狠狠一拳朝他脸上砸过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姜从珚骑马赶来看到这一幕,心底不由冒出巨大的怒火。 “苏里,你给我住手!” 姜从珚完全沉下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里,一挥手,她身后带来的鲜卑亲卫蜂拥而上,掀开苏里的人,强势介入两人的战局。 苏里被迫中断,仿佛困兽。 “这是我与他的事,可敦不要插手。”苏里梗着脖子。 “他是我的客人,你未经过我允许便对他喊打喊杀,是不把我这个鲜卑可敦放在眼里吗?” 苏里说不出话,瞪着棕色的大眼。 姜从珚懒得跟他掰扯,下马去看张徇,只见他身上沾了好些灰,发冠歪了,英俊的脸被打出几块红肿,唇角还破了,流了些血。 即便如此狼狈,却也似块美玉,并不折损他的风度。 “三哥,你伤得怎么样?我让人请张复给你看看。” 张徇摆摆手,“不妨事,只是点皮外伤。” 姜从珚还想说点什么,人群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拓跋骁来了。 他飞奔而来,及至人前猛地勒起缰绳,利落跳下马来到姜从珚面前,“怎么回事?我听说打起来了。” 姜从珚刚要回答,张徇抢先她一步,“漠北王,这位将军今日无缘无故找上门来,一句话不说就对我动手,也不听我解释,只一心要杀我。我受点小伤无所谓,可大家都知道我是阿珚的客人,他这么做,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完全没把阿珚这个可敦放在眼里。” 说了一长段话,似牵扯到了伤口,他不得不停顿下,咳嗽了两声。 姜从珚担心地看着他。 张徇继续:“前些日子我看您对阿珚颇为爱护,还以为您会敬她爱她,护她一辈子不受伤害,现在看来,却是未必了。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让阿珚跟我回凉州去,至少不必受这种闲气。” 姜从珚眉头微蹙,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说这种刺激男人的话。 拓跋骁听到这儿,已然面色铁青,双拳捏出骨节躁动的声响,他扯了扯嘴角,一双异色的双瞳冰冷地看着张徇,“回去?” “我在一天,她t就只能待在我身边。”他声音几欲刻骨。 他并非不知张徇是故意说这话来激自己的,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激到了。 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便是说说也不行。 拓跋骁不再理会他,转身看向苏里,大步跨过去。 “是你主动打架的?” 苏里并不比拓跋骁矮多少,可面对逼至身前的王,尤其还携着一身凝沉如乌云的气势,他后脊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可他不肯露怯,抬起脖子,敢作敢当,“是,是我主动找他麻烦。” 话音落下瞬间,一道黑影急速逼近,苏里还没看清,脸上就遭到一股巨力袭击,整个人也飞了出去,凭借多年养成的身手才及时稳住身体没摔成狗啃泥。 苏里还在蒙着,拓跋骁扭扭手腕,拳头已经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苏里对张徇喊打喊杀,对拓跋骁却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 姜从珚便见他跟个沙包似地被拓跋骁揍来扁去,很快鼻青脸肿,状况比张徇惨了双倍不止。 张徇看到这一幕,眸光闪了下。 姜从珚正好瞧见,张徇对她并不掩饰,反而递给她个“不错”的眼神。 她就知道三哥不是吃亏的性格,张家那么多兄弟姐妹中,就他心眼最多,连大哥都吃过他的亏。 这也是苏里自找的,惹谁不好。 “你真不知道苏里为什么找你麻烦?”姜从珚小声问。 张徇摇摇头:“不知道。” “真的?” “你不相信三哥?” 呵呵。姜从珚给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张徇“嘶”了一声,“唉,世风日下啊,连家人间的信任都没有了。” 姜从珚:“……” 张徇仰脸看天,转了转眼睛,“哦,我好像想起了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有关。” “什么?” “我前天闲逛时遇到了个姑娘,跟她说了几句话,哦,她说她叫兰珠。” 好,破案了。 但姜从珚还有些怀疑,“只是因为你跟兰珠说了会儿话,苏里就吃醋成这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张徇摊摊手,语气无辜。 刚说到兰珠,兰珠就到了。 她身边跟着个人,可能是给她报信的。 “阿珚姐姐,听说苏里来找麻烦了,没……”看到张徇脸上明晃晃的伤,她把最后半句话咽回去了,沉默了好几秒。 “对不起。”她用汉语朝张徇说出这三个字。 张徇温和一笑:“不关你的事,你不用道歉。” 几步之隔的苏里也头一时间注意到了兰珠,见她一来就奔向那小白脸,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眼睛都红了,气喘如牛,险些忘记自己还在挨打,就要去揍张徇,刚抬起脸,又挨了拓跋骁一拳,嘴里的血溢了出来。 “兰珠。”苏里大喊了声,显见的气急败坏。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6节 兰珠看过去,苏里现在惨得不成样子了,尤其是嘴里吐出来的血。 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 苏里不讲道理就来找张徇麻烦,现在被王教训也是应该的,可,说实话,见他这么惨,她还是担心的。 “阿珚姐姐……”兰珠羞愧地叫了声。 姜从珚看她还是在乎苏里的,便明白了,握握她的手,“好,我知道了。” 苏里被狠狠揍了顿,也算是报了三哥的仇了。 姜从珚上前两步,“王,停手吧,苏里也受到了教训,想必他今后不敢再犯了。” 拓跋骁便收了手,“满意了?” 姜从珚朝他浅浅一笑。 “以后不许你三哥再说那些话了。” 姜从珚失笑,哼,小心眼的男人。 但顶着男人灼灼的目光,她不应声他就一直这样看着她,姜从珚只好“嗯”了声。 苏里第一时间蹿到兰珠身边,“兰珠,你别跟这个中原小白脸说话了。” 兰珠见他外表虽然凄惨,但还能行动,想来没什么危险,放下心来,表情却很冷,“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跟谁做朋友关你什么事?” “兰珠!我们不是说好……”苏里急了,“我昨天跟你求婚,你突然就说不嫁给我了,难道你真不喜欢我了去喜欢这个中原小白脸?” 哇哦! 周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兰珠气红了脸,“你再乱说,信不信我就真的再不理你了。” 她现在只觉他被打得还不够惨,早知道就不该这么快替他求情。 姜从珚和张徇却听出意思来了。 苏里求婚被拒受挫,又听说兰珠跟张徇走得近,就以为他是情敌,兰珠是因为他才拒绝自己的,情绪上头就来找麻烦了。 这些是姜从珚的猜测,当然,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先前苏里被派去羯族坐镇,一去就是大半年,好不容易得到拓跋骁的允许赶在春季大会的尾巴回来一趟,昨夜约了她去胭脂湖边约会。 两人许久未见,自然十分高兴,有说不完的话。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活泼矫健,得了姜从珚送给她的脂膏,原本微黑的脸蛋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健康红润的肤色,肌肤也细腻了许多,在月光和湖水的鳞光中显得那样美丽。 苏里只觉口干舌燥,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亲了下她的脸。 兰珠愣住了。 苏里只觉刚才亲到的脸又香又软,目光移到她红红的嘴巴上,见她好像没反对,便亲了上去。 “兰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今年就结婚吧。”两人躺在湖边的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苏里对她说。 兰珠砰砰狂跳的心刚平复下来,听到他说的话,一时沉默了。 苏里见她不出声,坐起身看她,“你不肯吗?” “之前六王子不同意,可他现在管不了你了,你为什么还不答应我?” 兰珠说不出来,她原先是挺喜欢苏里的,也愿意跟他结婚,但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还是喜欢的,可她却不一定非要跟他结婚了。 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她除了跟小姐妹们玩耍,便只有跟苏里待在一起时有种特别的开心,但现在,她每天会做很多事,这些事占据了她的精力,却也让她收获了别的快乐,当然,苏里在她心里还是很重要的,只是没有那么独一无二,缺了他就过不下去了。 “我们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结婚的事以后再说吧。” “你之前答应过我,说要嫁给我的!” “那我现在没那么想了不行吗?”兰珠鼓起脸。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喜欢别人了?”苏里忽然冷下声音。 “你乱说什么?” “我都听说了,你跟一个中原来的小白脸说了半天的话,还开心得不行,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中原人最狡诈了,他肯定是故意接近你来骗你的。” 兰珠简直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我没有喜欢他,我只是有点好奇才跟他聊了会儿天。”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了?” “我有我的原因,不关他的事。” 苏里冷哼,他才不信,他认定了,肯定是那个中原小白脸说了什么话来哄骗她,才让拒绝了自己的求婚。 难得一次约会,两人不欢而散。 兰珠本以为他只是回去生气,没想到他竟打上门来了。 “你现在,给张徇道歉。”兰珠叉着腰,命令苏里。 苏里不仅挨了顿揍,还要给个汉人小白脸道歉,心里都要憋屈死了,可一个她,一个王,都虎视眈眈,只好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张徇眉毛都没抬一下,对拓跋骁道:“不好意思,我不懂鲜卑语,不知这位将军说了什么。” 拓跋骁朝苏里道:“你用汉语给他道歉。” 苏里“腾”地一下伸起脖子,气得都要哭了,“我不会说汉语!” 兰珠:“我教你。” “对、不、起,学会了吗?”兰珠一字一顿地说。 苏里扭过头,很想说学不会,可只有三个音调,这么简单的话,小孩子都能学会。 再看兰珠一直盯着自己,大有“你不道歉我就更不原谅你了”的意思。 他将头偏回来,看着张徇,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满脸憋屈愤懑,从牙缝逼出这句道歉:“对、不、起。” 张徇微笑:“不妨事,将军太客气了。” 一场风波终于落下帷幕。 姜从珚找张复仔细给张徇看了伤,张徇打架经验也十分丰富,护住了要害,挨的几下都是皮肉伤,不妨事。 兰珠冷冷看了苏里一眼骑马走了,苏里忙想追上去,可他被揍得不轻,拓跋骁下手没要他命,却故意哪儿疼往哪儿揍,他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根本追不上。 又过了两天,苏里一直想办法讨好兰珠,又是道歉又是送礼物,可兰珠一看他就t走,根本不理他。 苏里实在没办法了,去问好兄弟段目乞:“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要怎么才能让兰珠原谅我。” 段目乞挠头:“我怎么知道?” 苏里不管,“你就当帮帮兄弟我,给我想想。” 段目乞也头秃啊。 “欸,有了,我听说兰珠跟可敦关系很好,她很听可敦的话,你要不去求可敦帮忙?” 苏里:“……你想我死就直说。” 第131章 “可敦,可敦,快让你…… 苏里心里憋了股气, 像是要证明什么,接下来又锲而不舍地追在兰珠身边。 “兰珠,我得了匹好马,好不容易从大宛传过来的, 送给你。”苏里牵着匹十分神骏的大马殷殷地凑到她面前。 兰珠:“我有马, 不用你送。” 说完就不再理他, 转身回家了。 过了会儿, 苏里追到她帐篷, 捧了一堆金银首饰来, “这是我打羯族时在他们那里搜到的,都给你,你喜不喜欢?” 兰珠瞥了眼,冷哼:“你这些东西,有阿珚姐姐送我的好看吗?我才不稀罕。” 苏里表情都僵了。 怎么又是那个女人?遇到她自己就没好事儿。 苏里放下首饰, 委屈地看着她:“我不就是误会你喜欢那汉人小白脸一时冲动打了个架, 你非要跟我生气?还气这么久?我根本没揍到那小白脸几下,反而被王狠狠揍了顿,晚上痛得都睡不好。” “你看看我的脸,现在还肿着。”他将脖子倾到她面前,伸手戳着自己左脸。 兰珠有点好笑,更多却是生气。 她板起脸, “你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错了。” 苏里忙给自己解释:“我被王揍回来了, 也跟那小白脸……汉人道歉了,还要我怎么样?” 他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兰珠更气了。 “那是阿珚姐姐的客人,你想打就打,把阿珚姐姐放在眼里了吗?” 苏里撇撇嘴, 小声嘀咕,“也不知她有什么巫术,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 兰珠:“……” “你给我出去!” 他死不悔改,讲道理也讲不明白,兰珠实在懒得理他,推着将人赶出帐篷,帐帘一放,眼不见为净。 苏里郁闷地站在门口,不甘心地盯着帐篷看,想进去,却怕再惹她生气。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回去时,帐帘再次被掀开了。 苏里眼睛一亮,激动地跨了一步,“兰珠你原谅我……” 话还没说完,怀里多了个木箱。 “你的东西,自己带走。” “……” 苏里那眼里那抹光亮瞬间灭了。 本来是来求原谅的,结果更糟糕了。 苏里把自己能用的方法都用遍了,就是哄不好兰珠,急得抓耳挠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7节 不知不觉,他又想到段目乞说的那话—— “听说兰珠跟可敦关系很好,她很听可敦的话,你要不去求可敦帮忙?” 难道真要去找那个汉女帮忙? 不不不,苏里猛地摇头,他才不要像莫多娄和叱干拔列那样没骨气对汉人低三下四,而且他才得罪了她,她肯定不会帮自己的。 —— 多了几百号得用的人手,姜从珚终于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了。 她先组织了一支勘探队,主要去探查煤矿和铁矿,她圈了几个位置,印象中这几处都是储量丰富又容易开采的高质量矿藏,主要分布在河内、河东,鲜卑也有铁矿和煤矿,距离土默川不远,许是藏得比较深,鲜卑人还没发现所以没开采出来? 总之,姜从珚相信自己广撒网总能找到几处适宜开采的。 又基于现在的人口分布和交通条件,她最终决定在前套和土默川中间靠近黄河的位置兴建一座大型冶炼厂。 这个位置离矿山近,有水源,还能背靠河套地区滋养出的大量人口得到充足的劳动力,再合适不过。 去年跟付铁匠商量过的由炒钢法转灌钢法,已在作坊中做过许多次实验,依旧不太稳定,有待改良,但经过验证,这条工艺路线是可行的。 等到工艺成熟,大型冶炼厂建起来,到时不知能产多少铁。有了铁,打造出相应的工具,才能提高生产力水平。 除了炼铁,第二大重要的是就是种地了。 众人都知道炼铁的事归她管,姜从珚便传出消息,愿意垦田种地的部落,明年能分得一部分铁质农具,至于武器,也说不定哦。 河套附近的部落不由心动了,姜从珚再以糖做甜头,又拿去年那场大雪说事,只靠放牧终究不够保险,牲畜一旦死亡,牧民们就没了生计,要是一边种地一边放牧,便能大大提高抵御风险的能力……如此一番游说下,加上拓跋骁的威望,陆续说服了几个部族,今年愿意开垦四分之一的土地。 但他们部族里没有擅长种地的,姜从珚便跟若澜商量,分派了些人手过去指导。一年过去,许多鲜卑人也学会了种田技术。 已是四月,此时垦田其实已经晚了,便是种下麦苗产量也有限,但万事总有开头的时候,要是一直不开始就一直不能发展。 与此同时,修建土炕的计划也被提上来。 去年一场大雪,王庭情况还好,其余各部情况受损却不低,死了不少人和牲畜。 更别说以姜从珚知道的历史,明后两年的天气会比去年更恶劣,正是这恶劣的气候,成了乌达鞮侯南下的导火索。 对于这事,各部倒没反对,尤其他们在春季大会来到王庭,听别人说到去年的情况,许多帐篷都被压垮了,姜从珚修建的土屋却十分坚。挺,都很感兴趣,纷纷来请教。 土屋看起来简单,其中夯土可是项考验技艺的大工程,想要更为结实的话,还需要加入糯米浆、石灰粉等原料。 制糖也需要糯米,鲜卑并没有这么多资源,还好能通过曲姚那条线从中原购入。 去年开了边贸,除了秋季朝廷组织的铁马交易,其余时间管得也不太严,便给了许多人钻空子的机会,也方便了她从中原购入各种物资。 姜从珚想建的房子也动工了,并不在她寝帐这边,在几百米外重新圈了一片地,离胭脂湖更近了些,占地不算大,只有二十来间屋子,还包括了阿榧她们这些侍女的住处,但她很满意,这也算是她亲手打造的一个家吧。 …… 张徇有职务在身,能抽出时间亲自来鲜卑一趟已十分难得,停留十来日,终于要启程回凉州了。 姜从珚舍不得,却没开口挽留,只让人备上上好的草料,将马儿喂得饱饱的,又叫朱大娘做了许多耐放的吃食和各种酱,让三哥带着路上吃。 当然还少不了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几个兄弟姐妹的信,除了正事,她还特意给表姐们写了三哥被苏里误会打了一顿的事,想必她们知道了,到时又有的热闹了。 除去不幸早逝的二哥,张家孙辈总共还有六个孩子,所有兄弟姐妹中就属三哥最腹黑。 从来都是他看别人吃瘪,现在好不容易有件糗事,自然要跟大家分享分享。 张徇拿到她的信,斜眼看过来,“你在信里都写什么了?” 姜从珚微微一笑。 她不说张徇也猜到了,“祖母说你是所有小辈中最乖的一个,我觉得祖母看走眼了。” 姜从珚嘟起脸,不满地看着他。 “好了,不跟你斗嘴了,我要出发了。” 姜从珚命人把自己准备的礼物装上车,张徇看到情况,“行了行了,少装点吧,马儿都要拉不动了。” 姜从珚哼一声,“这些都是我的心意,你要好好带回凉州,一件都不许少,一件都不许坏。” 张徇叹气,“遵命,我的姑奶奶。” 这还差不多。 一切都收拾好,趁着太阳刚出来,张徇终于要离开王庭了。 姜从珚去送他,拓跋骁竟也亲自去送。 他说:“他是你兄长,我去送行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能不能把周身快要溢出来的开心收一收。姜从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张徇来时队伍庞大,今日离开,却只有二十多骑。 两人刚才斗了几句嘴,可真到要分别这一刻,姜从珚还是伤感。 “三哥一路保重。” “你也是,你在鲜卑要好好的。”张徇说完,视线移向拓跋骁,“漠北王,希望您今后能一直这般爱护阿珚,如此凉州二老就放心了。” 拓跋骁沉声:“我自然会。” “如此别过,来日再会。”张徇抱拳,勒起t缰绳,夹起马腹朝南行去。 姜从珚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还立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拓跋骁心中暗喜,面上还装出深沉的模样,拉起她的手:“我们也回去吧,风大,担心着凉了。” 姜从珚忽的侧过脸颊,盯着他瞅了眼,“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拓跋骁一脸无辜:“没有啊。” 姜从珚:你最好给我多装几天。 张徇离开后,姜从珚还像以前那样回到寝帐处理事情。 路上遇到了苏里,他眼神时不时飘过来,却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靠近的意思。 姜从珚问拓跋骁:“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管他干什么?”拓跋骁随口道。 既然这样,姜从珚也懒得去猜了,不过她很快知道苏里是什么意思了。 “哟!” “哟!” 姜从珚听到外面的骚乱,出门一看,只见苏里被灵霄追得狼狈逃窜,不停挥开它,努力用胳膊护着自己的脸。 “滚开,臭鸟,别抓我,我这回没惹你吧。”苏里一边躲一边骂骂咧咧。 “苏里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苏里听到声音,精神一振,“可敦,可敦,快让你的鸟停手,要是把我脸抓花了,兰珠就更不会原谅我了。” 第132章 拓跋骁这几年是否有南…… 看苏里被灵霄追得抱头鼠窜, 毫无平日里将军的威风,姜从珚有点想笑,却忍住了,正色问:“你怎么在我帐门口, 是不是做了什么, 不然灵霄为什么攻击你。” “没干什么, 我真的没干什么!”苏里直呼冤枉, 一边跑一边驱赶灵霄, “臭鸟, 走开。” 哼,什么神鸟,他看简直就是个祖宗,要是普通鸟敢这么挠他,他早叫人射下来了。 “真的?”姜从珚似有些不信。 “真的真的!可敦, 快叫你的鸟住手吧。”苏里都要急哭了。 捉弄了他两句, 再继续下去可能真要气急了,姜从珚见好就收。 “灵霄,回来。”她扬声喊了句。 灵霄似还不甘心,故意拍打着巨大的翅膀别了苏里一下才飞回姜从珚身边。 它根本不把苏里放眼里,落了地,自顾自用喙梳理起羽毛来, 悠闲得哟。 苏里一见, 更憋屈了。 两回了,他被这臭鸟抓了两回了! 姜从珚这才看清苏里现在的模样, 他编成辫子的头发被抓乱了,肩膀和胳膊上的衣服也被灵霄挠破了口,还渗了点血。 他却没管这两处的伤, 反在第一时间用手摸脸,确认自己没破相。 上次被灵霄挠出血痕,养了几个月疤痕才变淡了,好不容易恢复一张俊脸。带着伤疤那段时间他都不敢去找兰珠约会,就怕她嫌弃自己,毕竟她曾经夸过他好看。 灵霄梳完羽毛,蹭到姜从珚腿边,十分骄傲地“哟”了一声,又仰起脖子让她摸自己。 姜从珚失笑,顺手摸摸它,抬眼看向苏里,“你到底来干什么?” 她故意放冷声音,气势沉了下来。 苏里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再看她冷若冰霜的脸庞,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灵霄的脑袋,仿佛一个交代不好她就会再放出灵霄来抓自己。 “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姜从珚微眯起眼,射出清凌凌的眸光。 苏里嘟囔了半天就是说不出来,实在太没面子了。 姜从珚见他为难又尴尬的模样,险些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 她早看出苏里没干什么坏事儿,不然灵霄就不是那种逗他玩儿的攻击手段了,他既主动送上门来了,就这么放过实在可惜。 “可敦,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劝劝兰珠,让她原谅我。”苏里终于还是开口了。 “不能。” 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苏里傻眼了。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忘了,你前不久还得罪了我呢。” “我……”苏里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这是事实,就因这事儿他才惹兰珠生气的,可他实在没办法了,能试的都试了。 苏里垂下眼,肉眼可见的失魂落魄,他想这条路也走不通,却在这时又听到她的声音。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8节 “但也不是不行。” 苏里倏地抬起眼皮,愣愣地看着她。 “进来吧。”姜从珚丢下这句话,自顾自进了帐。 苏里犹豫了瞬,还是抬脚跟进来了。 姜从珚坐到主座上,看着站在中间不知干什么的苏里,抬臂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苏里小心翼翼地坐下。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真实感,她刚刚还拒绝了自己,一转眼又同意了,这么喜怒无常?汉人果然心机深沉。 他实在摸不清她的路数,不知不觉身上的傲气竟都消失了,只剩小心谨慎。 “你先给把刚才的情况给我交代清楚,灵霄从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姜从珚说。 苏里拍着大腿直呼冤枉,“我就是在您帐篷附近转了两圈,一直没想好怎么跟您开口,忽然看到这只臭……灵霄,我就看了它一眼它就追着我不放。” 姜从珚明白了,他先前跟三哥打架,落入灵霄眼里就是敌人,加上他刚才的行为过于鬼祟,灵霄便出手了。 姜从珚当然不会因此责备灵霄,都是苏里自找的。 “你要我帮你劝兰珠?”姜从珚转回正题。 “可以吗?”苏里眼睛亮起,上半身倾过来。 “当然可以。” “谢……” “别急着谢我。”姜从珚扬起掌心,“我有个条件。”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只要兰珠肯原谅我,我都答应。”苏里站了起来。 姜从珚对他扬起一个笑,“不用十个,你帮我做一件事就行。” “什么事?” 姜从珚不紧不慢地说:“前几日王刚宣布了要在鲜卑中推行汉字,我现在正缺人帮我宣传招生,不知苏里将军可愿帮我这个忙啊。” 苏里瞪大了眼,“腾”地站起来,后退一步。 “不行,绝对不行。”他态度坚决。 不说别人,只说他们达奚家也不愿意学那什么汉人的字,不仅不想学,还想劝王放弃这个打算呢,现在竟然要他去帮她宣传,还要招人? 这一件事,比十件事都难,苏里转身就要走。 “唉,那就算了吧。”姜从珚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还是兰珠好呀,知道我正为此忧心,前两日就主动在我这儿领了这个任务。” “兰珠?”苏里的腿钉在了原地,僵硬地扭回脖子。 “她没跟你说啊?哦,对,你们还在吵架,她不跟你说也正常。”姜从珚笑着说。 苏里根本不想答应她这个条件的,可她说到了兰珠,他现在走也不是,答应也不是,整个人都要纠结死了。 “你要是为难,我也不勉强你。” 苏里想,要不就算了,他不能背叛家族,却又听她话锋一转:“三日后兰珠就要出发去各部了,至少离开王庭三个月,苏里将军抓紧时间好好哄哄她吧。” 苏里惊得眉毛都要飞了,瞪大眼:“三个月?” “嗯。”姜从珚点头,“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要是不顺利四五个月也是可能的。” 苏里急得直挠头,“你不能不派她去吗?” 姜从珚声音冷下来:“我派谁去做事还要经过你同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下声音。 “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吧。”姜从珚站起身,抬起胳膊指着门口。 苏里慢吞吞挪到门口,就在要跨出帐门瞬间,他忽的又转过身来。 “我答应你就是。” “真的?” “嗯。” 苏里这么安慰自己,这是王决定的事,他不干肯定也会派别人干,一去三个月,他可以跟兰珠单独相处三个月呢,他要是不答应,到时兰珠真喜欢别人了怎么办? 这般说服自己一通,苏里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不躲不避地看着她。 姜从珚笑了,“那好,我就任命你和兰珠担任推行汉字的宣传使了,具体要怎么做有哪些要求,接下来我会派人跟你交代清楚的。” 苏里搓搓手:“那兰珠……” “我答应帮你劝她,当然会说话算话。” “那您什么时候……” “兰珠有时间的话,我一会儿就叫她过来。” “太好了!”苏里激动得险些跳起来。 姜从珚看他的眼神也前所未有地和蔼起来,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只要他为自己做了这事,在别人眼里就是同意拓跋骁的汉化改革了。 达奚苏里,达奚家族,搞定。 她当即叫来个亲卫去传话,苏里就一直等着,没一会儿兰珠果然来了。 “阿珚姐姐你叫我……”她欢快地跑过来,未见人影先闻人声,待踏进帐中见到一旁的苏里,不由住了声。 “你怎么在这儿?”她撇过脸,不愿多看他一t眼。 苏里刚要开口解释,姜从珚先他一步:“我跟苏里将军商量了点事情,苏里将军,你先出去吧。” 苏里很想知道她要怎么劝兰珠,可她发了话,他不敢不听,只能一步三回头,瞅了两人好几眼。 等苏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帐门口,姜从珚起身走到兰珠身边,拉着她在侧面的椅子上坐下,让侍女端来奶茶和点心。 “跟你说实话,苏里今天是来求我帮忙的。” “他真讨厌。”兰珠不好意思地嘟囔一句。 “我还没说帮什么忙呢,你就猜到了。”姜从珚笑着调侃她一句。 兰珠垂下眼,脸蛋更热了。 姜从珚不再逗她,问:“你还是喜欢苏里的,对吧。” 兰珠不想承认,可她不会说谎,只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他性格太冲动了,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那么想跟他结婚了,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跟他结婚,我还能继续当将军吗,我喜欢丘力居,但我不想像她那样,我也不是说丘力居那样不好,唉,我说不清楚……” 兰珠把自己的迷茫告诉她,说得断断续续,逻辑也不清晰,姜从珚却明白了。 鲜卑并没中原那么传统严苛的礼教,但由于男女之间天然的身体力量差异,依旧是个男人主导的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 贵族女性还能拥有一定地位,至于那些女奴,已完全沦为牛羊一般的财产了,像兰珠现在这样管理着六王子留下的一万人的军队还有几万牧民的情况,几乎是没有的。 若她跟苏里结婚,到时肯定是苏里占上风。 可,为了事业就一定要放弃感情吗?姜从珚并不觉得这种选择有多值得称赞。 “苏里确实有许多不好的地方,可有一点最重要,他的品行。” “你跟他相处比我多,你应该更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能尊重你,支持你想做的事,你也喜欢他,那就可以在一起。” “要是你不确定,那就再考察考察,暂时不跟他结婚,只是谈恋爱也是可以的呀。” 姜从珚声音清澈,不疾不徐,说出来的话自带安定人心的的作用。 “谈恋爱?” “对呀,你们之前没结婚,却也会去约会,这就是谈恋爱,现在还像先前那样不就行了。” “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同意你的话你就继续谈,要是不同意,哼,那就甩了他。” 兰珠歪着头想了想,“这个好。” 姜从珚摸摸她可爱的脑袋,“总之,多进行一些深层的交流,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这样你才能知道他是不是对的那个人。” “嗯嗯,我听阿珚姐姐的。” … “可敦,你答应我要帮我劝兰珠的。” 第二天,苏里再次怒气冲冲地跑到姜从珚寝帐来,满脸不平。 “我劝了啊。”姜从珚一脸坦然。 “可她还是没说原谅我,也没答应我跟我结婚。”苏里声音悲愤。 姜从珚十分淡定:“我只答应你劝她,可没跟你保证她一定会跟你结婚啊。” 苏里:“……”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要是苏里将军不满意这个结果,那我们的交易就算了吧,只是我怕兰珠知道了,到时你在她眼里的形象……”她故意停住话。 苏里:“……” 他要气吐血了。 “我没说不干。”他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 “苏里将军果然是个守信用的鲜卑勇士。”姜从珚赞道。 苏里:“……” —— 一路轻装简行,张徇终于在四月底赶回凉州。 他这一去两个月,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回到家,众人一听,都赶过来围着他。 “长生奴给我的信呢,快拿给我。”崔老夫人说。 “阿珚在鲜卑好不好,那拓跋骁丑不丑?”张红缨问。 “三哥,你后面那些东西都是阿珚姐给我们带的礼物吗?”张佑眼尖。 张徇:“……你们就不能先问问我路上累不累,有没有遇到危险。” “你人不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还用问?再说一个大男人,吃点苦怎么了,别卖惨了,快点跟我们说说阿珚在鲜卑的情况。”张红缨毫不留情地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59节 张徇:“……” 话是这么说,但一口茶都不给喝就催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闹腾了一阵,张徇便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细细跟大家说了,当然,他隐去了苏里来找自己麻烦那段。 “这么说来,这拓跋骁也没传说中那么凶残,听三哥的描述,对阿珚姐姐还挺爱护。”张佑道。 “这算什么,他娶了阿珚,本来就该对她好。”张红缨不屑。 “就是。”张音华附和应声。 “他长得怎么样?配得上阿珚吗?”张红缨问。 张徇:“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到底是美还是丑啊?”张音华不满。 “好看,还算好看,行了吧。”张徇没好气道。 “怎么个好看法?” 张徇实在搞不懂她们女孩子对别的男人的外貌问得这么细干什么,却抵不住她一直追问,只好道:“他比我还高几寸,体格强健,没蓄须,五官还算端正,除了眼睛是绿的,倒跟中原人没太大差别。” 对哦,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 两姐妹想象了下,应该不丑,站在阿珚身边也不碍眼,这才放心了。 热闹了一阵,到了晚上,全家人都到齐了,连出嫁的张凌霄听到消息后都特意回来了一趟,各自看了自己的信,分到了礼物,围着张徇取笑了一阵。 吃过晚饭,凉州侯叫上两个儿子还有大孙子张延和三孙子张徇去了书房。 不同于前刻的欢腾,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就沉了下来。 “三郎,从你探听到的情况来看,拓跋骁这几年会不会南下?”张维问。 第133章 凉州剧情 张徇沉默片刻, 仰起首道:“我观漠北王,有取天下之志,且他也有这个实力。” 他声音十分平静,可再平静的语气都难以掩盖这句话的波涛汹涌。 张维眼皮一收, 他两个儿子张乾和张定也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诧。 “你给老子说清楚, 你到底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最终还是张维年纪大, 经历的风浪多, 率先反应过来。 倒不是他不相信孙子的判断, 他更想知道鲜卑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了。 张维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收紧, 糙黑的手背青筋渐渐鼓起,关节泛起用力时骨白。 被这么多双严肃的眼睛盯着,哪怕是熟悉的家人,对常人而言也十分有压力,张徇却还能神态自若。 他说:“拓跋骁决定从梁国娶一皇室贵女那一刻, 他应该就有这个打算了。” 他是鲜卑王, 正常情况该从鲜卑贵族里选个女人当王妃,就算他更喜欢汉女,随便纳几个也行,可他却要与梁国联姻,还非要选与皇室有关的贵女,就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装作与梁国交好麻痹梁帝, 二则是……为将来入住中原提前准备。 万一他真占领了中原,他身边有个梁国公主做皇后, 汉人或许就不会跟他鱼死网破了。 接着张徇又把自己在鲜卑看到的情况一丝不漏地讲出来,他虽没见到鲜卑骑兵在战场上的表现,可光看他们的训练, 那比汉人更加突出的高大健壮的体格,膘肥的战马,还有那冲天的杀气就知道这些骑兵的战力有多强。 “……拓跋骁的骑兵,只怕比凉州军还要更胜一筹。” “真这么厉害?”张延问。他自觉凉州军士常年奋战在抵御胡人第一线,身经百战,平日的各种训练更是丝毫不敢松懈,已算得上当世一流精锐。 “大哥要是亲眼见到,就知我所言不虚。” 几人坐在椅子上,两盏昏黄的烛光笼罩着这间书房,照出各人半明半暗的侧脸,气氛不知不觉间低沉压抑。 “长生奴在鲜卑兴建了很多产业,还掌管了不少土地主持着农耕之事,在鲜卑很能说得上话,先前她提出过想改进炼铁工艺,可惜凉州一直没这个条件,到鲜卑之后倒是没有人能限制她了……”张徇说到后面甚至带了几分自嘲,梁帝真会做皇帝啊。 这对他们而言其实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是姜从珚能站稳脚跟不被人轻视,还能影响鲜卑高层的决定,坏处就是,她做的这些事同样增强了鲜卑的国力,使得拓跋骁的力量如虎添翼。 “长生奴呢,她是什么意思?”张维忽然开口。 几人听老爷子这么一说,抬起眼皮,目光紧紧抓住张徇。 张徇终于露出抹还算轻松的笑,“长生奴答应我,只要她在一天,就不会允许拓跋骁屠杀汉人。” “不愧是太子的孙女,该有这份大义!”老爷子兴奋地狠狠t拍了下扶手,力道之大,这椅子要不是结实的实木恐怕都要被他震塌了。 张徇瞅了眼老爷子,心想祖母要是在这里的话恐怕又要骂您了,您一心就想着当年追随昭文太子的大义,也不想想长生奴一个人在鲜卑有多不容易。 张乾和张定两兄弟对视一眼,表情也都放心不少。 “对了,还有件事,你们知道了肯定会震惊。”张徇故意顿了下。 张定是个急性子,不耐烦地踹了儿子一脚,“快给老子说,还在你祖父和伯父面前卖关子。” 张徇无奈地瞥了眼老爹,拍拍被他踹出脚印的裤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石破天惊的话。 “在我离开前,拓跋骁已经宣布要在鲜卑中推行汉字了。”!!! 所有人都惊了,瞪大了双眼,仿佛听到某种天方夜谭,甚至因为过于震惊一时间都说不出话。 “这、这我没听错吧?”张延结结巴巴地问,张得溜圆的眼珠死死看着张徇。 “你没开玩笑?”张维也沉着脸,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 “没有。”张徇掷地有声。 他缓缓抬起眉眼,对上祖父、伯父、父亲、大哥四人四双眼睛,脸上的皮肤和五官逐渐绷紧,“我没有一字虚言。” “这应该是……好事啊,应该吧。”张延望向祖父和父亲,可他们脸上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拓跋骁野心不小啊。”张定感慨。 气氛再度沉寂下来,他们没细说,张延还疑惑着,拓跋骁愿意学习中原文化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张徇见此,犹豫片刻,还是把心中盘桓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祖父,鲜卑如此强盛,我们凉州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你什么意思?”张维撩起眼皮,两眼如火射了过来。 张定似乎预感到了儿子要说什么,朝他使了个眼色,张徇却全然未觉。 “长生奴已经嫁给拓跋骁了,她也在鲜卑站稳了脚,凉州或许有条新的路……” 他话没说完,但几人都意会到了其中的意思。 “荒唐!”张维狠狠一拳砸到扶手上,这张结实的实木椅子终究还是裂开了条缝隙。 张徇却不怕,起身跪至祖父面前,仰起脸直直看着他:“祖父说我荒唐,但祖父有没有想过,梁国一日不如一日,皇帝却还死死提防着我们,凉州百万军民百姓的性命又该何去何从,难道他们就该义无反顾地填上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肉给让长安城里的皇帝和士族们筑成他们贪生享乐的围墙?” 张维猛地站起身,跨步逼至张徇面前,气得胡须都颤抖起来,简直恨不能把这臭小子很揍一顿,扬了扬手,最终还是握着拳放了下去。 “拓跋骁是胡人,老子我杀了一辈子胡人,张家世世代代镇守在凉州就是要抵御胡人南下,你竟然生出这种狗屁倒灶的想法,我看你读这么多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张维指着张徇狠骂了一顿。 张徇依旧跪得笔直,“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如今娶了长生奴,等生下孩子,所谓的胡人血脉又还能剩几分?况他又在族中推行汉字,学我汉家文化,待时日一久,与汉人又有几分差别。” 张维被他这番话气得倒仰,拳头就要落到这个逆子身上,刚挥拳却被张延抱住胳膊,“祖父,有话好好说,三弟才回来你就动手,被祖母知道恐怕又要不高兴了。” 他又忙朝张徇使眼色:快给祖父认错让他消消气。 但张徇理都不理他。 张维胸膛剧烈起伏,嘴唇上的胡须还在颤抖,一双虎目气势骇人,在他面前踱了两步,“胡人就是胡人,我当初追随太祖和昭文太子立志守护汉人江山,这一点,就算张家人全死了也不能改。” 老爷子声如洪钟,放出这句话,担心这个孙子还要说出什么话来气自己,怕自己真忍不住打断他的腿,重重地哼了声,大步跨出书房。 他一离开,书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张延薅住张徇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平时那么鬼精的人,今天怎么就偏偏要跟老爷子对着干?把他惹急了,真使出军法来看你不躺上十天半月。” 张徇垂下眼,表情并不在意。 他没想能这么轻易说服祖父,他也没打算现在就倒向鲜卑,这只是一次初步的试探而已,但祖父的态度比他想的还要坚决些。 祖爷爷和祖父追随太祖皇帝和昭文太子打天下,就算皇帝再不当人,只要梁国还在一天,祖父就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 但他不一样。 他从没见过太祖,也没见过昭文太子,他自然是敬佩他们的,可他们已经不在了啊。更何况,当今这位跟他们张家可是有血仇的。 他刚刚那句话并不是气话,凉州世代为中原抵御胡人,做得已经够多了,生活在这里的百万军民,难道他们就该一代接一代地牺牲在战场上吗? 他只是想给凉州多找条路。 长生奴曾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一个胡族血脉的孩子,在他襁褓时期就被一户中原人家收养,教他说汉话习汉字,他也不知自己的血脉,认为自己是个汉人,那他究竟是胡人还是汉人?反过来,一个汉人流落到胡人部落,他长大后跟着胡人一起劫掠中原,那他是汉人还是胡人呢? 她当时还就这个问题在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间组织了一场辩论赛,最终也没辩出输赢,里面许多论点却让他印象深刻。 汉人,胡人,究竟是以血脉、文化、还是立场来区分的? 张乾见侄子垂着头一直不说话,也宽慰一句,“你说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我也知道你都是为了凉州,但老爷子是个认死理的性子,他跟昭文太子的情谊,对他的承诺,不是轻易能放下的。现在就说这些为时尚早,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为时尚早?早吗?他怎么却从长生奴那里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急迫呢?张徇想,这样微妙而平衡的局势恐怕很快就会被打破,天下平静不了多久了。 —— 曲姚比张徇早几日离开,出了王庭后,他顺路回了趟家安排好族中的事情,带着姜从珚给的人继续南下,终于抵达淮南。 “府君,有位曲姓商人递来拜帖,说想求见您。” 桓均凭借桓家的人脉,去年成功升任洪州刺史,上任半年有余,已将身边的班子搭了起来,今年正在跟本地士族深入交流。 曲?来了。 “将人请进来。” 第134章 主桓均、谢绍剧情…… 洪州, 秦时为豫章郡。 洪州位于整个南方的中心位置,南北联通中原和岭南,东西毗邻扬州和荆州,水系发达, 襟三江而带五湖, 实是南方的交通要道, 同时拥有大片富饶的平原, 堪称南部大粮仓。 姜从珚得知桓均来此上任后, 毫不犹豫分派了人手跟过来, 倒不是帮他做官,而是在这里兴建新的瓷窑厂。洪州府在后世能得到瓷器之都的美称,自然是这里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反正有人脉,不用白不用。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0节 桓均见她这么不客气,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 这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此时士家大族多习惯用漆器、金银铜器等, 陶器也用,只不如漆器和金银铜等来得华美,显不出他们的身份和尊贵便不受重视,直到两三年前长安城中出现了洁白如雪的瓷器。 瓷器比陶器更为考验烧制技艺,细腻无暇,稀有又昂贵, 完全符合贵族们的审美和增显身份的需求, 瞬间受到各层士人的狂热追捧,甚至叫人为此写了无数诗赋。 可惜白瓷产量太少, 一直处于供不用求的状态,夸张的时候,一个普通的白瓷盘都要卖到百金, 一些稀有的青瓷彩瓷更是千金难求,可以想见其中利润,只是听说这卖瓷器的商人背后靠山很厉害,还与凉州有关,贪婪的士族们才没敢下手罢了。 桓均知道白瓷背后的主人是姜从珚时,他竟没感觉诧异,好像她做出什么他都觉得这是应该的,旁人做不到的,她却可以。 桓均也就暗自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来洪州上任,理清这边的头绪后就特意批了地方供她的人建厂,每个环节的批文也一路通畅,还亲自出面组织了当地几个家族做些运土、运柴等的力气活儿,自然,瓷器厂是付工钱的。 一通操作下来,瓷器厂建得十分顺利。 众人一开始还持观望状态,等到第一批瓷器烧制出来,大家真见到了价值百金的t瓷器时,洪都府就沸腾起来了,各家纷纷找上门来购买,瓷厂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他们以前想用瓷器还得从长安花重金购入,路上稍有不慎碰碎了或是被劫的话钱就打水漂了,现在家门口就有瓷器,要是能买到不知能省多少钱呢! 还有那心思活泛的,甚至找门路见了管事,说愿意提供人手跟瓷厂合作分销到周边去,更有甚者,还想仗着自己在本地的势力强行入股抽成。 桓均岂能干看着不管?他去瓷器厂巡视了圈,意思就传达出去了。 他是一府刺史,背后在长安还有桓家,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又想起一开始他就在给瓷器厂撑腰,都以为瓷厂背后的主家是他,只能歇了这份心思。 不能入股,分销还是可以的,分销的利润也十分可观,桓均便利用这个机会,以利益为饵笼络了几个家族为自己所用。 瓷器厂得以扎土生根,桓均得到了支持,当地家族得到了利润,可谓三方共赢。 怪不得总说官商勾结,这“勾结”起来,确实不容小觑。 现在,桓均听到曲姚找上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让手下将人带进来。 曲姚从后门进入刺史府,由仆人引着穿过后院的回廊和两道黑油小门,终于在一座临水的亭子里见到了桓均。 “小人拜见府君。”曲姚一跨入亭中就俯身拜了下去,神态谦卑恭顺。 “竟是曲大当家亲自来了,快快免礼,请坐。”桓均道。 曲姚圆润的五官笑团起来,“府君谬赞,小人不过是个跑腿儿的商贩而已。” 桓均笑看他一眼。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场面话,桓均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曲姚恭敬接过,一喝,两条眉毛抬得老高,原本小圆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倍。 “曲当家觉得这水如何?”桓均笑问。 曲姚将瓷盏从嘴边拿开,手指却还握得紧紧的,“甘甜袭人,回味无穷。” “曲当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非凡,连你都如此称赞,这桩生意确实大有可为啊。” 听他这么说,曲姚也不兜圈子了,直接说:“小人受女郎之命来拜见府君,便是为了做成这桩生意,不知府君具体如何打算,需要小人做什么。” “不急,我们还要等一个人。”桓均端起面前的糖水饮了一口,正好掩去嘴角那丝僵硬的弧度,呵呵,问他怎么做,他也做不了主啊。 桓均听说曲姚上门就派人去请,没等多久人就来了。 也是一个年约四五十的男人,蓄短须,相貌不算出众,步履行走间却露出几分精悍,看着不像商人,倒有几分行伍之态。 这是姜从珚的人,郑闾,先前兴建瓷厂就是他一手负责的。 终于到齐,三人正式商量起种蔗产糖来。 蔗苗适合栽种在水热丰沛的南方,尤其是岭南,姜从珚的人手还未触及那片区域,要靠桓均去打通关节。 岭南地区名义上虽属于梁国的统治,实际上位置偏远,朝廷势力不能完全触及,里面还有许多本地山民和宗族势力,可谓错综复杂,交州刺史夏侯显跟他同在大儒崔呈的书屋中读过书,但二人年龄差得多,并未见过几次,只是勉强称得上师兄弟。 此前桓均给夏侯显去过一封信,对方倒也回了,言词间还颇为可亲,叙了几句当年读书时的旧情。 交州不是个好去处,夏侯显也是被贬来当刺史的,大概率也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桓均觉得说服他配合自己应该不是件难事。 桓均负责与夏侯显合作组织当地百姓种蔗,郑闾负责建厂和技术,曲姚则通过他的商业网络将产出的糖铺向全国,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便形成了。 商定好各自的分工,桓均又对曲姚道:“近年来天灾频发,各地时有起义,流民落草为寇,道路艰难,曲当家可否有此感慨。” 曲姚面露凄凄,叹了一声,“府君说得很是啊,小人也愈发觉得道路不太平,十次走商,有一半平安无事就是幸事了。” 桓均道:“今年年初,鄂州十万流民起义,朝廷派下平南将军谢绍,领兵镇压叛乱。” 曲姚暗自思忖起桓均这话,特意提到谢绍,肯定不会没有缘故,他琢磨了会儿,好似品咂到了什么。 行商最重要的就是保证货物安全,尤其是现在这种混乱的世道,匪徒猖獗,豪商们背靠士族,自然也会借助他们身后的军事力量,这并不鲜见。 桓均现在的意思是让他去找谢绍依靠合作? “多谢府君提点。” —— 从嫖姚校尉到平南将军,短短半年,谢绍又升职了,这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他才杀了匈奴让朝廷面上有光,正受梁帝器重,暗中又跟桓均达成了合作,崔司徒也推了一把,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平叛不是件好差事,平定叛乱是应该的,要是没干好,卢逡就是前车之鉴,但谢绍不惧。 他只从长安领了一万兵马,其余全靠抵达鄂州后他能调用多少本地服役的守军。 他在战场上确实英勇,但毕竟年轻,初出茅庐,一下就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势,实难做到游刃有余,尤其这些流民并非全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是鄂州刺史贪酷,他们活不下去了不得不揭竿造反,谢绍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他从流民手中夺回鄂州城池,却未下令赶尽杀绝,可流民们没了粮,便试图向周边劫掠,谢绍不得不继续镇压。除非把人全杀了,不然继续下去迟早还是会乱起来,但这是将近十万口人命啊。 这时他想起公主那晚跟他说过的话,诸葛优…… “我要外出一段时日,你们坚守城池,没我命令,不许出城杀敌。”谢绍吩咐道。 “将军要去做什么?”副将许七斤问。 谢绍冷眼瞥过去,“无需你操心,按照本将吩咐的做就行。” “是。” 交代好城中的事,谢绍只带上十来个亲卫就出发了。 鄂州和武陵郡不过数百里,快马一两日就到,谢绍抵达后,稍一打听便得知了诸葛优的住处。 他隐居在罗山上,名气却不小,他在山上建了个书屋,常有学生前去拜谒。 谢绍递上自己的拜帖,那守门的童子却说先生不在,出门交友去了。 谢绍问:“先生何时回来?” 童子摇头,“不知道,或许今日就回来了,或许三五日才回来。” 三五日?谢绍心下一沉,多耽搁几日,流民形势就越严峻。 “先生去了何处?” 童子还是摇头。 不知去了何处,主动去找也不行了,谢绍想了想,“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先生回来。” 小童想劝什么,可瞧他一脸坚定,只好摇着头走开了。 谢绍的想法很简单,万一下回又错过还不知道耽搁多久,干脆守株待兔。 幸好,老天还是眷顾他的,夜色四合、倦鸟归巢时,远处密林小路中行来一个文士,他约莫三十,萧萧然然,目似明星,只观气度便颇有高人之姿。 “敢问可是诸葛先生?”谢绍迎上前。 “当不得将军一句先生,一乡野之人罢了。” 诸葛优摆摆手,从他身边错身而过,就要跨进院舍。 “先生且慢。”谢绍震惊他竟一眼就看穿自己的身份,反应过来后忙道,“小子今日冒昧打扰,是有求于先生。” “哦?”诸葛优回头。 …… 谢绍终于得进门,将自己两难处境告诉诸葛优。 诸葛优却道:“将军找错人了,我只愿在此山野间躬耕读书,并无出世之心。” 谢绍又劝了几句,诸葛优依旧不为所动。 “夜深了,将军不如歇息一晚,明天好早些上路。” 他似真要去睡了,谢绍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撒手锏。 “请先生再听我一言。” “先生素有澄清天下之志,拯救万民之心,然先生三十未仕,抱壁向隅,天下何人堪识?今鄂州十万生民于水火中望先生如涸鱼之望甘泉,如孤儿之望父母。豺狼遍地,先生之宝剑宁沉睡于剑鞘中,亦或断于猛兽之颈项也?” “无田则失民,此乱之源也,亦国亡之源也,我不止是为这一州之民来请先生助手,乃为天下之民,今四方胡敌环绕,如猛虎探目,均田地,安生民,或可挽汉人国祚于危亡矣。” 谢绍激情愤慨地说完,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诸葛优,要是他还不同意,他也没办法了。 诸葛优缓缓抬起眼皮,头一次用严肃到尖锐的眼神打量谢绍。 前面那段t抱壁向隅的话他并不放在心上,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句“均田地,安生民”。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你背后还有谁?” 谢绍:“呃……” —— 鲜卑王庭。 拓跋骁派去柔然的使臣回来了,经过一番交涉,柔然最终还是没跟匈奴达成合作,决定用财宝牛羊赎回大王子。 大王子在拓跋骁手上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匈奴胃口太大了,简直要把他们搜刮一空,真上贡的话,柔然的族人今年就别想活下去了。 匈奴跟柔然正式开战,拓跋骁冷眼旁观,鲜卑的局势算是暂且平稳下来,姜从珚正全力发展各项产业,还有推行汉字的事情,却在这时收到了叱干拔列传回的消息。 他们中了慕容部的陷阱,被包围了,请求王派兵支援。 叱干拔列是拓跋骁手下最受重用的猛将之一,性格又高傲不服输,能叫他放下面子派人回来求援,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原以为平定慕容部不过是花点时间,竟还出了这种岔子。 拓跋骁立即着手点兵,直到深夜才回来。 姜从珚没睡,一直等着他,“你要派谁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1节 拓跋骁沉默了瞬,抚上她的脸颊,“我亲自去。” 第135章 “好像比冬天时小了。…… “你亲自去?”姜从珚按住他手背, 乌眸大睁,似有几分惊慌。 拓跋骁见她反应这么大,反而笑了,把脸凑过来, “怎么, 舍不得我, 担心我?” 姜从珚有点恼他这时还不正经, 没好气地推开他的脸, “你好好说话。” 拓跋骁不情不愿地抬起脖子, “我怎么没有好好说话?” 姜从珚白他一眼,“你亲自去平叛的话,谁来坐镇王庭?” 匈奴虽还在跟柔然交战,谁知他们会不会趁拓跋骁不在突然来攻?柔然也是个墙头草,南面的羯族虽平定半年了, 未必就真的一点异心都没有, 还有梁国,梁帝那做派…… 鲜卑看似安稳强盛,实则四面环敌,如果一挑一自然没人打得过,万一同时发难,就很难说了。 奇怪, 拓跋骁坐镇王庭时她并没有觉得周边的敌人那般强大, 只要他在就有种绝对的安全感,唯有他说要离开时她才会生出危机, 或许是由于他身上充沛的精力、目空一切的舍我其谁、坚韧不拔的顽强意志,以及战无不胜的英勇表现让她不知不觉间生出了这种安全感。 “我打算带两万精兵去踏平慕容部,让莫多娄领四万兵马驻守贺兰山边境, 段目乞领三万防范柔然,苏里还去镇压羯族,同时也防备梁国偷袭。”拓跋骁早想好要怎么分配兵力了。 姜从珚听着他的话,一边在心里盘算,鲜卑常规兵力在十五万左右,今年又扩编了一万新兵,还在训练中,拓跋骁这么安排没问题,不管哪方来攻,都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拿下数万兵马,只要拖延住时间等他回援就能扭转局势。 慕容部是鲜卑几个大部族之一,大约有二十万人口,能抽调出的兵力只有不到两万,叱干拔列带了三万兵马前去平叛,他同样征战无数勇猛无双,不说踏平慕容部,至少能打个势均力敌吧,怎么会中计惨败?也可能是不习惯那边的地形? 想到这里,姜从珚攥住男人的衣襟,“你带张铮一起去吧,慕容部那边多山地,作战方式可能会不同。” 拓跋骁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粗粝的手指勾起她下巴,“小瞧我?征羯族时我就在打过攻城战了,贺兰山那边同样多山,我也在那里击退了乌达鞮侯。” 姜从珚:“……” “我不是小瞧你,算是……担心你吧。” 听到这话,拓跋骁又高兴起来了。 “担心我?”他的手改为捧她的脸。 明明在说很严肃的正事,被他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姜从珚的脸也有些热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低应了声:“嗯。” “好,我就带上他让你放心。” 男人最后这句话,含糊在了唇齿交融中。 过两日又要离开,起码分开一两个月,这么久不能见她亲她,拓跋骁就想趁现在多贪一贪。 姜从珚被折腾了三回,都子时过半了,床帐中的声音依旧未歇,拓跋骁从身后侧搂着她,不知餍足。 床铺十分宽大,两人原躺在中间靠外一点的位置,现在,不知何时她已被推到里侧,面前就是墙和淡蓝色的锦帐,时不时轻拂到她脸上。 他用唇封住她的唇不让她说拒绝的话,就这么放纵自己享受这人间极乐。 姜从珚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浑身雪肌都泛起了浅粉,仿佛一树迎春绽放的桃花,粉润娇柔,其中几朵尤其红艳,不断被猛兽撼动,柔柔弱弱地颤动着,花瓣上香露滚落。 许久,男人才终于仰起脖子,呼出一口粗气,结实滚烫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没松开,就这么抱着她,拨开她被汗水沾湿后黏在雪颈上的乌发,时不时啄一下她香腻的肌肤,享受着欢愉后的余韵。 过了片刻,他突然道:“好像比冬天时瘦了。” 姜从珚累个半死,软绵绵地靠在男人怀里,几乎要晕睡过去,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艰难地睁开朦胧泪眼,从鼻间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哼。 拓跋骁又握了下,很确定地说:“是瘦了一圈,我天天盯着你吃饭都能瘦,接下来我不在,你岂不是要更瘦了,再瘦就没了,我喜欢你胖点。” 他说的是实话,她现在太瘦了,尤其天气暖和起来衣裳变得轻薄后,越发显出她的纤细来,有时真觉得一阵轻风可能就要把她吹跑了。 而且,从他观察到的,一个月里有一半时日她都食欲欠佳,特别是来月信那些日子。 不吃饭怎么长好身体。 姜从珚:“……” 都说些什么狗话!她恨不能撕烂狗男人的嘴,只是她的力气都在先前那几场春潮中被耗尽,此时连抬个胳膊都困难。 她努力眨去眼中的潮意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低头看去,男人黝黑粗糙的手指跟她的对比那般明显,他一只掌心能盖住她大半锁骨,于是那还算饱满的花骨朵儿在男人大掌的衬托下也显得娇小起来。 姜从珚咬着牙,攒起力气将男人的手掰下去,“你嫌弃就别碰我。” 她只顾铆足了力气,拓跋骁却忽的表情狰狞起来,浑身打了个哆嗦,“嘶”地一声猛吸了口凉气。 下一秒他双臂一收紧紧箍住她,腿也将她缠紧。 姜从珚这才惊觉他还没离开……感受到那变化,怕他还想来,她忙想往前躲,被他按住。 “你再动我真要死在你身上了!”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姜从珚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的仙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 第二天,姜从珚喜提全身酸痛套餐,仿佛回到刚成亲时那样,不得不取了药膏涂上。 狗男人! 这段时日男人还算温柔,也会耐着性子讨好她,做完后只是有点累,歇一觉就恢复了,她便也感受到了点乐趣,甚至累了后睡眠仿佛也更沉了些,让她获得了另一项好处。 可昨晚……他不再问她舒不舒服,也不再问她受不受得住,仿佛压抑了几月的火山终于喷薄而出。 姜从珚恨恨地抓了抓被子,心里打定主意等他晚上回来绝不要给他好脸色。 还嫌弃她? 她不自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隔着寝衣,只见一截圆润的弧度,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轻轻碰了下。 这不正好?哪里就没有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狗男人一句话在这里想东想西,很是唾弃了自己一把。 她就长这样,他爱喜欢不喜欢。 她还嫌他手太粗糙,粗硬的茧子总刮得她肌肤生疼呢,也没见他保养保养自己的手。 事态紧急,拓跋骁一大早出门,又是忙到亥时才回来。 姜从珚原本还不太想理他,可男人说:“我后天一早就出发。” 她就说不出话了,任由他将她搂到了怀里温存了会儿。 大军开拔这天凌晨,姜从珚拖着疲惫的身体,还按去年那样,亲自给他穿甲衣,走出王庭为他送行。 熹微的晨光中,看着男人骑在马上高大挺拔的身影,姜从珚忽然生出些不安。 紧接着她安慰自己,还没到时间,离他原本陨落的轨迹还有将近两年时间,t不会有事的。 他今后还会征战无数,她不可能因为自己那点担忧就再也不让他上战场了,男人就算再爱她也不会答应。 “战场上刀箭无眼,你要小心。”最终,所有难言的话语只汇成了这一句。 拓跋骁对她的关心十分受用,只有这时她才会抛却矜持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 他在领口处掏了掏,“你送我的平安结,我一直带着呢,当然会完好无损地回来见你。” 姜从珚看着他的动作瞪大了眼,平安结正常是挂腰上的,他却栓在了脖子上。 “挂在外面太容易毁坏了。”拓跋骁看出她的惊讶,解释了句,却不觉得挂在脖子上有什么丢人的。 挂脖子上多好,想看就拿出来看看,平时藏在甲衣里还不会坏。 “也是,行军打仗不比平时。”姜从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没说几句话,拓跋骁终究要出发了。 他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意气风发,带着踏平天下的决心和勇气。 姜从珚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骑着马慢慢往回走。 拓跋骁平叛去了,她的日子还得继续。 比起去年,她今年越发忙碌了。 拓跋骁愿意放权给她,她现在也有了人手和根基,如今鲜卑各项杂事都是她在管。 她处事公正,对小部落和普通牧民的政策十分友好,大力发展各种产业,加上大巫营造的舆论,她在鲜卑的声望与日俱增,众人几乎都不在意她汉人的身份了。 姜从珚坐镇王庭,按照拓跋骁先前安排下来的,陆续完善各处布防,协调各处粮草。 一切风平浪静。 这天晚上,夜黑风高,弯弯的下弦月被乌云遮住透不出一丝光亮。 寂静的王庭中,却有几道暗影悄无声息地出了帐篷,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帐篷中没点灯,仅凭声音他们就能认出各自身份,几人商量许久,终于在天亮前离去。 第二天,同样一个漆黑的夜晚,一道黑影摸进了拓跋勿希的帐篷。 “六王子,你的出身和血脉才是最该继承王位的,你难道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 王庭离慕容部只有不到一千里。 拓跋骁带着大军出发的第五天,姜从珚盘算着行军速度,他是急行军,应该已经抵达了,或许还跟慕容部交上了手,不知道有没有把叱干拔列解救出来。 她今日召集了些人,继续商议各条防线上的后勤事宜,却在此时,王庭外飞奔回一骑,马上之人形容狼狈,浑身带血,直扑来王帐。 “报,王率大军去救援,半路遇袭!” “什么?”姜从珚猛地站起身,眼前发晕。 第136章 恐怕不止针对拓跋骁,…… “阿珚姐姐。”兰珠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她, 满脸担忧。 在场的人听到拓跋骁半路遇袭,同样惊慌不已,相互望了望周围的人,目露惊诧, 交头议论起来。 “阿珚姐姐, 王那么英勇, 肯定不会有事的。”兰珠努力想着安慰的话。 缓过一开始的震惊后, 姜从珚慢慢回神, 眼睛重新聚焦, 先看到兰珠关切的小脸,又看到下面议论纷纷的众人。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2节 “对,他不会有事的。”姜从珚反握住她的手。 只是埋伏,没说战况如何,更没说他受伤, 他带着两万精兵, 这个战力足以横扫鲜卑各个部族,就算中了埋伏也不是轻易能歼灭的。 鲜卑人口就这些,就算内部有人想置他于死地,能召集的兵力也有限,人口分散,把附近所有成年男人全都拉上战场也绝对不会超过五万, 装备更不如拓跋骁的大军精良。 她不能因为一个消息就自乱阵脚, 尤其面前还有这么多人。 姜从珚稳住心神,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挺直脊背,脸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望向众人, 眼神冷冽。 “安静!”她冷喝一声。 清冽的声音似寒凉的雪风拂过面庞,携着隐隐的威势,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议论,齐齐注视着她。 姜从珚对上这么多双眼睛,不躲不避,乌眸黑沉,“不过是半路遇到了敌人,这是兵家常事,王英勇无双,当初能带领鲜卑三万兵马击退乌达鞮侯十万铁骑,如今又岂会败于一场小小的偷袭?我们现在听到的已是两日前的消息了,说不定王早看破了敌人的阴谋,已经脱困了。” 真的吗? 姜从珚现在只能往好的方面去猜,拓跋骁不在,单凭她一个可敦的身份并不能号令所有人,必须拿出绝对的气势才能镇住他们。 “不管怎样,我们也该派人去查清楚情况。”有人说。 “你说得对,稍后我自会派出人手去探查王的消息。”姜从珚道,接着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冰冷,“王的安危关系着整个鲜卑的存亡,匈奴虎视眈眈,万一谁泄露了消息致使匈奴趁机来攻的话,他就是鲜卑的叛徒。你们现在听到的关于王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外泄,若有违令者,杀!” 她一双黑眸一寸寸从众人脸上扫过,跟每一个人对视,他们全都不由感到一股强烈的压力。 向来温柔可亲的可敦,头一次展露出如此锋芒毕露的气势,虽不如王那般强悍,却也十分危险,让众人意识到她不只是说说,她真的会动手。 “我们会遵守可敦的命令。”众人道。 又有人继续问,“我们该派人去增援吧,万一,我是说万一,王真的被困住了等着我们援兵呢?” 这话说得有道理,好几人都赞同,姜从珚也担心拓跋骁真被人算计了,刚要点头答应,脑子里飞快闪过一道亮光,抑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去救援,派谁去救援?王庭总共还有多少兵力? 绝大部分已经被拓跋骁和莫多娄带走了,只剩些今年才编进来的新兵和兰珠领的那些。 “你们说得有对,我们是该组织军队去支援王,可王庭兵力太少,需要从周边抽调,我会尽快安排下去。”姜从珚这么说。 大家又商量了会儿,姜从珚再三严令众人封锁消息,将人打发走,终于忍不住软倒在了座位上。 兰珠还守在她身边陪着她,“阿珚姐姐……” “我没事。”姜从珚揉揉她的脸,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刚说的话不全是逞强,她相信拓跋骁不会栽在这里,如果连一场小小的埋伏都应对不过来,他就不是那个仅十六岁就击败对手登上王位的拓跋骁了。 兰珠稍稍安心下来。 姜从珚又仔细问了传信人具体的情况,他只说王率兵马急行军去支援叱干拔列,却在经过独石口时遭到来自后方的袭击,更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王没有命令你给我带话?”她问,明亮的眸光似乎能照见说话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没、没有,我是因为正好在外围才侥幸突出包围圈,然后就第一时间回来报信了,不知道王那边的情况。” “埋伏的是哪部兵马?是慕容部吗?” “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没看清。”报信人十分羞愧,埋下头。 “好,我知道了。”姜从珚微微垂眸。 让亲卫将人带下去后,姜从珚吩咐道:“盯紧他,看他有没有再见其他人。” 兰珠一听,明白过来什么,皱起眉,“阿珚姐姐,难道消息有问题?” 姜从珚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的话暂时没有破绽,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回到寝帐,她招来何舟、丘穆陵居。 丘穆陵居是拓跋骁调拨给她的鲜卑亲卫首领,到她身边后继续统领亲卫,矮何舟半级。 “我不知道王这次遇袭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能肯定鲜卑中有人图谋造反,王庭兵力不足,我打算以支援王的名义从土默川调兵,这事由何舟你去做,另,我还要传信给莫多娄,让他分兵回王庭支援。” “王庭也要加强守卫,丘穆陵居,我暂命你统帅王庭兵力,加强巡逻,若有可疑之人,直接拿下,再派出人马监视各部动静。” “是!” “是!” … 普通百姓们不知道这短短一日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王庭氛围瞬间紧张起来,他们看到大队人马不断调动,巡逻队伍增加,巡逻频率更是激增好几倍。 “这是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姜从珚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拓跋骁遇袭的消息,第二天却还是传遍了王庭。 “王遇袭了,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我昨天看到有个浑身是血的人闯进王帐,肯定就是这件事。t” “鲜卑该不会又要经历五年前的灾难吧?匈奴知道王出事了肯会趁机攻打我们。” “这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选个新的王?只有这样才能带领鲜卑抵御周边的敌人。” …… 整个王庭就像水滚入油锅般炸了,人心惶惶,甚至出现了骚乱。 明明只有一句遇袭的消息,传到后面,已经演变成拓跋骁快要死了。 到现在,姜从珚已经完全肯定这是一个阴谋。 恐怕不止针对拓跋骁,还包括她。 除了慕容部,王庭中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 —— 又是夜幕将临。 同是那个帐篷,前一次灭着灯,这一次,几盏明亮的油灯照亮了帐篷,也照清了所有人的脸。 处在最中间、一副领导者姿态的,不是可地延寻是谁? 他抬起眼皮,将在场所有人都环视了眼,眼神深沉而暗藏野心,像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那个汉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已经防备上了,这两天一直在加强戒备,还可能去联络莫多娄和段目乞,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可地延寻地声音里带着嗜血的杀意。 自从这个汉女来到鲜卑,短短不到一年,他就从大权在握的尊贵的俟懃地何沦落到了这个地步,眼睁睁看着她取代了自己的地位,心中如何能不痛恨她。 “拓跋骁怎么办?万一他杀回来,我们不是他的对手。”阿史那兀鹫问。 “为了阻止他杀回来,我们更该早点下手。” “为什么?” “拓跋骁现在被慕容部和乞伏部的人困住,短时间内回不来,我们只有趁着这段时间拿下王庭控制住各部,断了他的粮草,再召集各部人手去围攻,他就算再勇猛也没用,再拖下去,我们胜利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小。” 众人一听,这也有道理。 可地延看他们已经被自己说服,又加了把火,“拓跋骁身上本就有一半汉人血脉,不仅娶了汉人做可敦,现在还公然在族中推行汉字,他是要抹灭鲜卑的传统和荣耀,让鲜卑被汉人主宰,你们作为尊贵的纯血鲜卑勇士,难道能看着他毁灭鲜卑吗?” “不能!”众人握紧了拳,气血沸腾。 可地延寻这话说到他们心坎上去了,血脉,他们最看重的一点。 拓跋骁虽有个汉人母亲,他终究是拓跋塔的儿子,鲜卑还习惯按父方血脉来计算,他们能勉强承认他的正统性,但他们不能容忍已经有一半汉人血脉的王再娶一个汉女做可敦。 他不仅宠爱这个汉女,分给她前所未有的权力,任由她将自己的产业扩大到整个鲜卑,还受了她的蛊惑决定在族中推行汉字。 继续下去,鲜卑终有一天会被她毁了的。 果然,他们当初劝阻拓跋骁去梁国是对的,只可惜没劝住。 他们无不恐惧拓跋骁,却也越来越不愿接受他的统治,他们各部的权力越来越小,必须听从他所有命令,这也让他们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现在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只要成功,他们就能恢复以前那样的日子,如何能不心动。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 “六王子呢,他同意了吗?” 可地延寻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当然。当初就是拓跋骁抢了他的王位,现在有机会抢回来,他怎么可能不愿意,更别说先前拓跋骁还想杀他,他心中充满了对拓跋骁的恨,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六王子同意加入他们,他身后还有贺兰部,贺兰部也是不输慕容部的大部族,有了他们的支持,大家信心满满。 第二天晚上,借着夜色的掩护,王庭之外,不断有人马从四周聚集过来。 一支十来人的巡逻小队举着火把在王庭外围巡视,终于发现了远处的大片阴影,似有些异常,他们走近一看,竟然是暗中蛰伏的兵马。 “有情况!” 队长刚要吹哨示警,还没来得及,便被漫天的箭雨扎透了身体。 解决完巡逻队,大队人马摸进王庭。 姜从珚的寝帐就在王帐旁边,高大醒目,里面燃着明亮的烛火,暖芒从窗户和缝隙中泄出,好似天上的一颗星子,但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却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放箭!” “杀呀!” 第137章 “六王子,动手吧,杀…… 叛军兴奋地叫嚣着, 迫不及待攻进来,留守的鲜卑亲卫慌乱地喊着“有敌袭”、“快御敌”、“有人造反”…… 他们发现异状后第一时间聚集人手抵抗,但面对几百上千的叛军,几十个人终究还是没能守住防线。 数百支火箭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在帐篷上, 点燃了上面的毡毯, 整座帐篷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燃烧起的火光映得四周宛如白昼。 “哈哈哈!看你这下往哪里逃。” 然而随着帐篷将要燃烧殆尽, 他们却不见里面有人逃出。 难道已经被烧死了?这么顺利?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3节 几人有些疑惑, 正要杀进去看看, 忽有属下来报。 “旁边的帐篷是空的。” “空的?”阿史那兀鹫下意识惊呼,又让人去搜罗了一通,果然没没有尸体,他脸色一下十分难看,手中长刀一挥, “我们被骗了, 那汉女果然狡猾,去,把她找出来。” 众人正要行动,外围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还有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 “有人偷袭!” “敌人在外面。” “快挡箭。” …… “怎么回事?”阿史那兀鹫怒骂。 “我们好像被包围了。”一个属下来报。 夜色太黑,即便借着帐篷燃起的火光也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众人只感觉黑暗中充满了阴森, 好像被四面八方的暗箭指着瞄准了脑袋。 队伍瞬间躁动起来,阿史那兀鹫冷哼一声, “不过是那汉女的把戏而已,王庭现在根本没有兵力,她哪里来这么多人包围我们?给我杀过去!冲!” 被首领一鼓舞, 尤其发现对方好像真的只是虚张声势,箭雨的密度明显在变弱,底下的人更是士气大涨,吼杀着冲过来。 对方既然已经看破,姜从珚的人不再恋战,快速往回撤,躲进了各个作坊中。 作坊都是土砖混建的屋子,为了保暖建得格外厚实,还带院墙,防御能力比帐篷强很多,勉强算得上一个军事堡垒。 阿史那兀鹫没想到姜从珚居然预料到了自己的行动,竟然提前做了准备,没能让他顺利拿下王庭。 他不甘心被耍,仗着自己兵马多,放出话,“给我杀,只要是汉人,全都杀了,一个也不要放过。” …… 姜从珚虽有准备,时间太仓促又怕走漏消息,并不能把每个人都顾及到。 人虽躲到了作坊里,可他们兵力太少只能抵挡一时。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 “可敦,叛军没找见您,要放火烧王庭。” 姜从珚的眼睛瞬间沉了几分。 “他们疯了吗,王庭里除了我们更多是他们鲜卑自己人,他们要无差别杀掉所有人吗?”兕子怒骂。 姜从珚沉默了瞬,最终道:“点火吧。” 王庭里的是跟她接触最多、关系最亲密的鲜卑人,不少牧民受过她恩惠,已经认可了她的统治,还有许多拓跋骁亲信下属的家人,对于叛军而言,这些鲜卑人也该死。 “女郎!” 姜从珚用眼神安抚她,“我们本也藏不了多久,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亲卫按照她的命令点起火把,果然,叛军很快就发现了姜从珚。 “她在这里。” 姜从珚藏身的位置是最近刚建成的新居,墙体才干,还没来得及刷墙和装饰,四周是丈高的院墙,虽能拦截敌人一时,毕竟不如城池那般高大,陆续有叛军翻墙企图跃进来,还不断往院子里射箭。 院中的亲卫分成两批,一批在墙边拦截,一批围攻漏进来的叛军,扑灭他们射来的火箭,幸好里面只有墙体没有易燃物,不至于引发火灾。 姜从珚站在堂屋中,兕子、阿椿、阿榧、甘萝、张复等人都陪在她身边。 所有人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院子本就不大,鲜卑亲卫人手也有限,随着叛军一波又一波愈发猛烈进攻,大门已经裂开口子,越来越多的人跳进院中企图杀掉姜从珚。 最近的一次,那人几乎已经杀到了堂屋门口,被亲卫砍掉的头颅顺势滚了进来,鲜血洒满地面,尽管亲卫很快把那狰狞的头颅踢出去,依旧吓得几个侍女尖叫不已,面白如纸。 “我们会没事的。”阿榧紧抓着阿椿的胳膊喃喃着说。她也怕,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去年那场截杀,她们只是站在旁边,没有t加入战场,现在不一样。 阿椿没说话,回握住她。 外面,阿史那兀鹫见姜从珚不过几百人的亲卫竟能抵抗自己这么久,十分不爽,朝里面喊:“王庭已经被我的人拿下了,现在交出那个汉女,我就饶你们一命。” 听到这话,兕子他们不由更紧张了,万一有人想叛变的话…… 除了姜从珚这里,整个王庭都混乱起来了。 居住在王庭的贵族们几乎倾巢而出,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外面的骚乱爬起来看情况,结果就被叛军攻了进来。 有些人立马就明白过来出事了,连忙召集人手。 “可地延寻,你要造反吗?”贺然干率先组织起手下,见到王帐那边的火光,第一时间去冲过去,然后就遇上了可地延寻,他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可地延寻,你好大的胆子,等王回来,他一定会砍了你的脑袋。” 可地延寻冷笑一声,“等王回来?他回不来了。而且他算什么王,他根本不在乎鲜卑,你看看他这一年干的事,他把俟懃地何的位置交给了那个汉女,任由她带来的汉人统治鲜卑人,他要让鲜卑变成第二个梁国,而你们,居然还在为他卖命。” 他痛心疾首,表情那般真情实意,好像他说的全都是事实,他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才造反,反而是在拯救鲜卑。 贺然干身后的人险些被他这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唬住了,竟真的犹豫起来。 “放你狗屁!”贺然干怒骂,挥刀指向可地延寻,“你就是不甘心失去了原本的权力所以才想造反,五年前是王带领鲜卑勇士抵抗住了乌达鞮侯,在他的统治下鲜卑才变得越来越强盛,你就算造反成功,你能保证你能做得比王还好吗?你能抵挡住周围的敌人吗?” 可地延寻被他质问得脸色铁青,“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唬我,拓跋骁中了埋伏回不来了,王庭迟早会被我的人拿下,你现在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要是你敢阻拦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是你在暗中捣鬼。” 谈不拢,双方也没有留手的必要了,很快就混战到一起。 除了贺然干,王庭其余各处也都差不多,以可地延寻为首的人叛军对作坊、粮仓、以及拓跋骁的亲信手下发动了攻击。 有像贺然干这样十分坚定的,也有见形势不对,被威逼利诱着倒戈的。 远远望去,王庭到处都是火光,杀声、骂声、哭声、尖叫声杂成一片。 各部的叛军陆陆续续抵达,眼见各处人手已经抵抗不住,姜从珚这里更是被围得密不透风,不断有鲜卑亲卫倒下,越来越多的叛军翻过围墙,继续这样的话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了。 “兰珠怎么还没来?女郎,我也去杀敌。”兕子等不住了就要往外冲。 阿椿赶紧拉住她:“你别冲动,你离开的话谁贴身保护女郎?” 就在院子的大门摇摇欲坠时,王庭外终于又传来两股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一道来自西面,一道来自北面。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可地延寻和阿史那兀鹫也注意到了,两人脸色一变。 北面的不用担心,西面…… “给我打听清楚,西面的是哪支队伍。” 过了片刻,有人来报:“是土默川来的队伍。” “土默川?”可地延寻狠皱起眉头。 拓跋骁遇袭的消息传回王庭到现在还不到三天时间,土默川离王庭三百多里,就算快马去传信也要大半天,召集人手起码要一天,加上大军赶过来也要一天多,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难道这个汉女刚收到拓跋骁的消息就猜到了后面的事?要真是这样,他就更要除掉她了。 不过,就算她再聪明又怎么样,他蛰伏了几个月,暗中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另做准备。 何舟带着援军抵达,院外的鲜卑叛军终于被击退。 若澜第一时间扑过来,“女郎,你没事吧!” 她昨天凌晨收到灵霄的传信,一开始还以为是平常的吩咐,没想到女郎在信中让她以最快速度召集人手支援王庭,恐有人作乱。 天知道她看到这信的时候有多害怕,恨不能抛下一切插翅飞过来,却不得不忍住焦灼按照女郎的吩咐召集各处人手。 姜从珚任由她打量了一圈,“我没事,姑姑别担心。” 土默川的援军跟可地延寻的叛军激战到一起,然而,该来的兰珠却还没到。 难道出意外了?姜从珚心中微沉。 直到许久后,兰珠才骑着马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阿珚姐姐,贺兰虎他们不见了,我只带了一千多人。” “什么叫不见了?难道他们也叛变了吗?”兕子惊呼。 兰珠只含着泪摇头,她也不清楚。 这下糟了。 他们原本计划靠着作坊的土屋先支撑一阵,等到兰珠和土默川的援军抵达就能反剿叛军,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他们只是躲着不想出力还好,万一已经投靠了叛军……大危! 拓跋骁在时鲜卑风平浪静,好像所有人都愿臣服于他,直到他遇袭的消息散播开来,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便如水鬼般一个个都浮出了水面。 他削弱了各部首领的权力,还在族中推行汉字,彻底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叛军的力量比姜从珚一开始想的还要庞大许多。 土默川来支援的人手不少,但他们不是精锐部队,许多人先前还种着田,只是被若澜训练过一段时间,并不是叛军的对手。 莫多娄……莫多娄或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但他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放弃王庭,往土默川转移。”姜从珚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她原先想着守住王庭,现在看来可能不行了。 离开王庭,她先前辛辛苦苦建起的产业可能会毁于一旦,但现在的形势,保命更重要。 万一各部叛军源源不断,她这些人手支撑不了太久。 “他们要跑,给我拦住她。”阿史那兀鹫看到他们上马,顾不上别处了,把所有能召集的人手都召了过来包围她。 姜从珚身边的鲜卑亲卫和援军紧紧将她围在中间,大家一边杀一边往西撤。 就在他们将要突破叛军围攻,忽见叛军后面又来了一大队人马,整个地面都因马蹄而震动起来,起码有五千。 等对方抵达,借着混乱的火光,众人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拓跋勿希! “阿干!”兰珠心头大震,“你背叛王了吗?” “难怪我找不到贺兰虎,他被你调走了是不是?”她大声质问。 “什么叫背叛,这王位本来就是六王子的,而你,身为六王子的妹妹竟然帮着外人。”可地延寻从人群中走出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4节 不枉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只要六王子登上王位,他还是鲜卑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俟懃地何,甚至,比以前的权力还要大。 他环视一圈,今后王庭都将是他的人。 兰珠恨不得一刀砍了可地延寻,一双眼睛红得几要渗出血来,“是你,是你蛊惑我阿干的!” “阿干,你别听他的话,他只是利用你而已,王不会有事的,要是你对阿珚姐姐动手,王绝不会放过你的。” 可地延寻脸色一沉,怕六王子真被她说动,催促:“六王子,动手吧,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你就是新的鲜卑王。” 第138章 只能瞧见那道冰冷彻骨…… “动手!” 拓跋勿希终于下了命令。 可地延寻刚要露出一个笑, 面前却飞快闪过一道冷光,他凭借对危险的本能挥出一刀躲了过去。 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锐鸣,火星迸溅,好不容易稳住身体, 他终于发现了不对。 “你在干什么?”他目眦欲裂, 简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场景, 拓跋勿希竟举着刀朝自己杀过来? “你疯了吗?” 可地延寻一边骂一边仓促应对拓跋勿希的攻击, 他年纪大了, 力量和敏捷性下降了许多, 但拓跋勿希先前受过重伤,武艺大不如前,短时间内倒也不能把他击落马下。 可地延寻的人完全没想到拓跋勿希会在这时候反水,还把他的人当成了盟军,当漫天的箭雨从背后落下时, 毫无防备的他们死伤一大片。 “拓跋勿希你疯了, 王位就在你面前,你居然在这时候背叛我们!”阿史那兀鹫又惊又急,同样对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 在他们看来拓跋勿希是最没理由阻止他们的人,他是前任可敦的儿子,是尊贵的纯血鲜卑王子,他拥有整个贺兰部的支t持, 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 他先前不是一直在跟拓跋骁争吗?尤其拓跋骁还差点打死他, 他不恨拓跋骁吗,他竟然帮着拓跋骁的人?阿史那兀鹫只感到了荒谬。 兰珠也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大大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阿干!”她惊喜地叫了声,“阿干,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干这样的事。” 兰珠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长长呼出一口气,天知道她刚才有多担心,万一阿干真的要对他们动手……她既不想失去阿珚姐姐,也不想失去阿干,幸好,幸好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回击!”姜从珚注意到战况,勒住马,第一时间命令。 虽不知道拓跋勿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对可地延寻动手了,她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此时此刻,夜色昏暗、人影幢幢,场面混乱到了极致,姜从珚的兵马被叛军包围大半,叛军后面又是拓跋勿希的几千人马,可地延寻和阿史那兀鹫的人就像同心环一样被夹在中间,姜从珚下令后,何舟和丘穆陵居各自率领着土默川援军和鲜卑亲卫杀了过去,对叛军形成夹击。 今年新编入伍的兵士都是从各部招来的青壮,姜从珚不确定这些人中是否也有叛军,不敢留在身边,而是分散到各个作坊里去,她只有数百亲卫和五千土默川援军,拓跋勿希也差不多五六千人,叛军人数看不清,从他们弄出的动静就知道绝对不会少于己方,但他们现在被拓跋勿希占了先机,士气受到巨大的打击,又腹背受敌,很快露出颓势。 生死一线,局势逆转,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姜从珚看了眼战场中的拓跋勿希,他性情冲动固执,可他的底色是骄傲的。 可地延寻此刻真是恨极了拓跋勿希,自己马上就要占领王庭了,却被他全毁了。 他至今也想不通拓跋勿希反水的原因,还是说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跟自己合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迷惑自己而已? 即便这样他也想不明白拓跋勿希为什么要帮拓跋骁,就算怕拓跋骁没死回来报复,他站在一边看着不行吗?自己夺下王庭对他只有好处。 但现在不管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再继续下去他就要败了。 可地延寻绝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败亡—— “撤!” “给我往东撤!” 姜从珚在西边,拓跋勿希在北边,南面又是胭脂湖,他们只能朝东撤。 “拦住他,别叫他跑了。”兰珠忙喊着追了上去。 人马太过混乱,又是半夜,四周黑漆漆的,王庭周边的帐篷被踩踏、被点燃,还有没及时撤离的牧民和牲畜不幸卷进混战被踩踏致死,场面堪比传说中的恶鬼地狱。 何舟不知道诡计多端的可地延寻有没有留后手,或者走投无路之下决定背水一战趁机抓女郎当人质,他怕乌达鞮侯那次的事重演,不敢把所有兵力派出去,仍把大部分人手护在姜从珚身边,于是只有拓跋勿希的几千人能全力阻击可地延寻。 叛军两面受敌,但人数占优势,终究还是撕开了道口子。 然而,他们刚逃出包围,正要回老本营,却迎面撞上另一支军队。 大地震颤起来了。 远处的天空隆隆作响。 鏖战一整夜,天际处已经吐了几丝鱼肚白,借着微弱的晨光,只见远处的草原上一大片黑影正在急速逼近,犹如咆哮而来的巨兽,正张着狰狞的血口。 可地延寻猛地勒住马,举起手示意后面的队伍停下。 他朝那黑影看过去,等离得近了,看清为首那道高大的身影后,他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拓跋骁! 他回来了! 他不仅没被困住,还打败了自己后续派去在路上埋伏他的人这么快就赶回来了,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天才,无论中了什么埋伏都能打胜仗吗…… 拓跋骁疾驰回王庭,远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屋舍、帐篷被点燃,火光冲天,王帐四周烧得最旺盛……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混战的军队,人马相互踩踏,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友军。 果然有人图谋造反。 她呢?她有没有事? 拓跋骁浑身血液被冻住,却又在下一瞬急速涌向四肢和皮肤,让他筋脉暴起,凸起蜿蜒又狰狞的线条,五指死死握住银枪,骨节噼啪作响,气力之巨几要捏到变形。 王庭东面的路被可地延寻的人马霸占,两支队伍相接,拓跋骁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更不怕危险,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只想第一时间赶过去,找到她,抱住她,亲到她,确认她还好好地他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暴虐和恐慌。 可地延寻见他朝自己杀过来,连忙往手下中躲,没想到他竟看都没看自己,直接冲到了队伍中。 拓跋骁只有一个人,他们合起来围攻他的话很有机会伤到他,要是运气好说不能还能射中他要害,可他们本就是败军,人心惶惶,又见拓跋骁高大雄壮的身影携着雷霆之势杀过来,周身的杀气好似已经凝结成了实质的利刃,闪电般劈开队伍,众人不由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上千人的队伍,竟没有人敢主动出手,任由他就这么穿了过去。 可地延寻疑惑了瞬,然后庆幸起来。 不管拓跋骁因为什么原因没跟自己交手,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他忙想突围逃走,可拓跋骁不理会他不代表他的手下的人会这么放过他。 一部分人跟着拓跋骁冲进王庭,剩下的全都挡在东面堵住了可地延寻的去路。 拓跋骁一路穿过残破的王庭,直奔她的寝帐,只见原本高大的帐篷已经被焚烧成一堆黑炭,他心下一沉,随手抓了个人,厉声问:“可敦呢?” 他一双青碧凤眸里满是骇人的血芒,极速逼近带来的压迫感让被问话的人吓得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拓跋骁正欲发作,阿隆及时来报,“王,西面有大队人马在交手,可敦可能在那里。” “走!” 拓跋勿希正在跟阿史那兀鹫的人混战,可地延寻自己跑了,却还留下大队人马给他断后。 双方死伤惨重,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乱七八糟的尸体,更被来回的马蹄不断踩踏,断肢、内脏流了一地,赤红的鲜血在飘忽闪动的火光中刺得人眼生疼。 阿椿阿榧都有些受不了,捂着嘴抑制着要呕吐的欲望。 姜从珚也失了血色,脸色苍白如雪,却不得不一直盯着战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在远处看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迎着熹微的明光,她脖子不自觉上倾了些,眯起眼睛仔细看去,浓厚的晨雾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轮廓。 不是错觉! 他回来了。 “拓跋骁!” 她下意识喊了句,可嗓子太哑,战场太过嘈杂,声音根本传不到远处,那人却仿佛顿了下。 拓跋骁听到她叫自己了。 他环视一眼,却没看到她。 错觉?不,不是。 他眯起利目仔细扫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捉到一个身影。 她跟旁边的士兵一样穿着黑色的骑装,外穿轻甲,带着头盔,藏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拓跋骁还是注意到了这道纤细的身影。 他驾着骊鹰朝这边冲过来,距离越来越近,没了浓雾阻隔,他终于看清。 是她,她没事! 他再没任何犹豫,直直朝她策马奔来。 姜从珚也看清拓跋骁了。 虽然她觉得以男人的能力不是能被轻易算计的,但只要一天见不到人,她就放不下心里的担忧。 他终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姜从珚心下一松,刚要露出一个笑,却猛然注意到他侧后方,一道寒光正在急速逼近。 电光火石般的时间,她甚至来不及喊出他的名字,蓦地瞪大了眼眸,瞳孔缩到了极致,只能瞧见那道冰冷彻骨的箭光。 第139章 “怎么这么烫?”…… 拓跋勿希离得最近, 正好在箭矢飞过的路上,他发现射向拓跋骁的暗箭时想都没想挥刀拦截,但箭矢速度超乎寻常,他思绪跟上了, 身体的反应速度却不如巅峰时期, 刀尖堪堪擦到箭矢的尾羽, 眼睁睁看着这支箭从自己手底下逃脱。 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拓跋骁后背。 “王!”亲卫们惊惧大喊。 拓跋骁十一岁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 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危机, 对危险的直觉十分敏锐, 要是平时他绝对能察觉到,但他见到姜从珚太激动,满心满脑都是她,心神动荡之下,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身后的暗箭。 直到箭矢逼近, 刺破t空气, 多年练就的对危险的本能让他侧身一躲。 他及时避开了要害,胳膊却被箭尖刺破一大条口子,鲜血喷涌。 姜从珚愣愣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只是眨眼的事,她却好似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慢放。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5节 “呼~” 躲开了,躲开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 四肢失去了所有力气, 再也撑不住,身体晃了晃, 一头栽下。 兕子在她身边,发现女郎不对,忙要去扶她, 却有人比她更快。 拓跋骁枪柄一挑,在姜从珚下坠的侧腰拦了下,下一秒就将人搂到了自己怀里。 他顾不上胳膊还在流血,抱着她后背按进自己怀里,很紧,很紧。 姜从珚眩晕了瞬,再睁开眼聚起焦就看到了男人冷硬的下颌。 他应该是赶了几天路,眼底一圈乌黑,下巴上的胡茬又冒出来了,嘴唇起了皮,脸上覆着干涸的血迹,甲衣上也全是血,形容如此糟糕,可姜从珚却顾不上嫌弃,也顾不上面子,同样伸出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冰冷的甲片沾染上了男人的温度。 “你没事就好。” “你没事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沉默一瞬,姜从珚笑了笑,抬起脸,正要再说什么,男人却趁机捧住她后脑,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被他抱在马上,两人面对面,周围全是人。 姜从珚任由他重重亲咬了几下,可现在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机,轻轻推他,“事情还没结束……” 拓跋骁顺从地离开她的唇,胳膊却没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拼命将她压到自己怀里。 姜从珚都被他弄疼了。 拓跋骁大喘了口气,直到现在,他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冰冷到宛如无机质的碧眸终于恢复温度和神光。 六天前,他带着军队穿过独石口时确实发现了伏兵,伏兵从两侧和身后来袭,他再要退出已经晚了,便假装中计,带着手下边战边退,最终诱敌深入,最终歼灭了敌军。 他本该高兴得意,但他发现埋伏的敌军并不是慕容部的人,而是附近诸部联合起来的叛军。 想到什么,他瞬间变了脸,再也顾不上慕容部的叛乱了。 这些人能在半路埋伏他,那王庭的情况呢呢?她呢? 或许从一开始,慕容部的叛乱就是一场阴谋,还有叱干拔列,他会中计,可能也是身边有奸细。 他知道她聪明,可反叛来得太突然,王庭的精锐也都被调走了,她要是没有防备,万一……拓跋骁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带着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一天一夜。 果然,他在半路上遇到了截杀。 他的心愈发往下沉。 那一刻,他心中涌现出无数的后悔、懊恼、后怕,他不该把她一个人丢在王庭。 他几乎杀红了眼,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没事,不然,他会让所有人给她陪葬,所有人! 此时此刻,只有拥着她柔软的身躯他才能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她没事,她就在自己怀里。 他从没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失去她,十年前他就失去了阿母,现在,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多疯狂的事来。 姜从珚感觉男人在抖,不是错觉,他真的在抖,浑身打颤。 “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忧地问。 拓跋骁慢慢放开她,“我没事。”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陷入今天这样的险境。”他一字一句,近乎立誓般承诺。 他原来是在后怕。 姜从珚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片刻,拓跋骁抱着她下了地,见她似恢复力气能站稳了才松开她,“你在这里等我。” 他让阿隆带着精锐留下护卫她,自己重新提枪上马冲入了混战。 姜从珚看他胳膊还流着血,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 只见拓跋骁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不断收割着叛军的性命。 这个时候他本不用亲自上阵,可他杀得比谁都凶猛,他不是杀敌,他在宣泄胸中滔天的怒火。 叛军本就处于颓势,又听闻拓跋骁回来了,看到那猛虎驰骋的高大身影,更深深恐惧于他的威势,死的死,降的降,等到天光大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时,混战已经结束了。 阿史那兀鹫在混战中被杀得只剩一口气,胸腰中了几刀,一条腿被砍断,用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另一边,可地延寻和他的手下也没能逃出包围圈,被张铮活捉捆了来。 “王,您要怎么处置可地延寻?”他提拎着捆成粽子的可地延寻过来,狠狠往地上一丢,砸起一片灰尘。 混战结束,拓跋骁身体里的血液却还在沸腾,他下了马,朝阳将他宽大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正好笼罩住可地延寻。 可地延寻睁开眼,迎着金色的阳光看到拓跋骁半隐在阴影中的五官。 “没想到还是败在你手里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要杀就杀。” 他了解拓跋骁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更知道自己动了他最在意的人绝对没有活命的可能。 中原有句话,胜者王,败者寇。 身为鲜卑勇士,他绝不允许自己在这时露出卑微软弱的模样,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他只是不甘心,拓跋骁年轻又骁勇善战,是比拓跋塔还出众的王,要是他不娶那个汉女,一心一意壮大鲜卑该多好,那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可地延寻偏了下头,寻到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姜从珚,他有预感,这个汉女会让鲜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鲜卑会因为她消亡的。 姜从珚也注意到可地延寻的眼神了,面对死亡,这个四十多岁的野心家、造反者眼里,没有后悔,只有坦然,倒是没辜负他的身份。 但她也不会因此而可怜他。 “你当然要死,但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拓跋骁冷声道。 可地延寻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一道寒光闪过,脖子一凉,他没感到痛,反先看到一股喷涌而起的鲜血,接着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脖颈动脉巨大的压力让他的血喷向半空,又散成点点滴滴的血滴落回他脸上,犹如一道鲜艳而血腥的喷泉。 拓跋骁划的那一下并未划得多深,堪堪划破动脉,让他不断失血,却不能立马断气。 他被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随着失血越多,他表情渐渐狰狞起来,眼球上翻,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本能地扭动身体。 四周没有一个人说话,全都沉默着注视着可地延寻,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压抑。 他这副模样让姜从珚想到了杀鸡,在脖子上划一刀,放干净所有血,没断气前进行着最后的无望的挣扎,那是动物求生的本能。 过了大约两刻钟,可地延寻才彻底断气。 终于死了。 不少人心中一松,他刚才濒死挣扎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寒而栗,尤其满身都被他自己的血糊住,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拓跋骁站在可地延寻面前,如同雕塑般冷眼看着这一切,终于动了动脖子仰起头,望了眼不远处形容有些狼狈的姜从珚。 他身上全沾着大片血污,面上还有刚溅上的可地延寻的血,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从颧骨蜿蜒而下,炽热的阳光也驱不散面上刺骨的寒意。 “传我的令,随可地延寻起兵造反的,全数灭杀,家小也是,一个不留。”片刻后,他一字一字地道,语气却很平淡,几乎不带起伏。 众人吃了一惊,看他一眼,只见他双眸泛着赤红血色,目光杀意浓重,竟没人敢劝阻。 叛军就算了,总共不超过三四万,算上他们的家人的话,起码要牵连十几二十万人口。 这么多人,全杀了? 拓跋勿希皱起了眉,兰珠也不太赞同王的做法。 众人不敢上前相劝,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姜从珚。 姜从珚自然也是不赞同的,主动走过来,拉起拓跋骁的手,这时她才发现他的手竟烫得惊人。 “怎么这么烫?” 再瞧他的脸,即便被血污掩盖依旧能看到他的皮肤正呈现出不正常的红。 他已经站了两刻多钟了,杀敌导致的兴奋也该平静下来了才是。 姜从珚第一反应,他是不是路上受了伤伤口发炎导致高烧了。 “子疑,快来!”她偏头喊张复过来。 “我没事。”拓跋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正想把她拥进怀里,身体却晃了下。 “拓跋骁!”姜从珚惊呼一声,双手费力撑住他的腰。 第140章 “你乖一点,我给你擦…… “中毒?” 姜从珚发现拓t跋骁发烧后立刻叫来张复为他诊治, 男人一开始还嘴硬地说自己没事,没受伤,她不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让人就近收拾出一个还算完好的帐篷, 铺上地毯, 扶着拓跋骁进去坐下。 这么短短一段路, 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动作比平时缓滞许多, 她愈发担忧起来, 给他解甲的手都在抖, 弄了好几次才解开锁扣。 姜从珚又急又忧,狗男人还有心思想别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抓着她的手贴到脸上,“就这么担心我?” 气得她真想拍他一巴掌。 姜从珚抿着唇, 飞出几个刀眼。 拓跋骁不仅不怕, 看着她笑了起来。 张复带着随身药箱赶来,拓跋骁不喜欢别人碰他,姜从珚只好亲自解开他的衣裳看了看外伤,是有些小伤口,但都不深,最显眼的是胳膊上的箭伤。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凝了一大片血痂, 呈现出暗红褐色。 血液氧化后会变黑,这本是正常的, 张复检查后却发现了不对。 “箭上有毒。”他说。 “有毒?” “王被箭划伤后,没及时处理伤口,又因为杀敌剧烈运动导致毒素顺着血液侵入体内, 这才导致肢体麻痹和高热。” “这毒能解吗?会危及性命吗?”姜从珚心头一突,攥紧了手指。 张复又给拓跋骁仔细把了脉,检查瞳孔和舌苔,最终道:“这毒应该是草原上的毒草混合成的,毒力没到见血封喉的程度,但种类比较多,要完全解开的话需要点时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6节 意思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姜从珚这才松开手,忙叫人把那支箭拿过来。 当时情况紧急,但何舟很细心,这支冷箭来得太突然,还是冲着拓跋骁去的,他察觉蹊跷,命人第一时间捡起来,果然是弩箭!难怪能隔着这么远射过来。 若像拓跋骁那样天生神力自然也能射出超远距离的强矢,但一般人没这个能耐,只有强弩才能射这么远。 这不是败军临时起意,是有预谋的暗杀。 可惜,何舟去抓放箭之人时,那处只丢下了一架弩机,四周确还有些叛军以及尸体,却看不出是谁放的箭,那人或许已经死于混战中了,或许是逃跑了,他派了人手去搜捕,也不知能不能抓到,当时天色昏暗,场面又十分混乱,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姜从珚让何舟把箭递给张复,“有了这箭能对症下药吗?” 张复眼睛一亮,自信道:“可以。” 研究解毒方子需要时间,他先给拓跋骁服了两颗常用的解毒丸和退烧丸,控制住毒素不叫其再蔓延,又开了张方子让人去熬药。 现在的毒药无外乎就是那几种,重金属毒、毒草毒花和动物毒素,除了重金属,其余两种都算生物毒素,很容易失活,要保存的话并不容易。这一年多来张复对草原上的各种草药毒虫也颇有些了解,他医术高超,解毒应该不是问题。 姜从珚这般想,努力让自己放下心来。 直到现在,想起那惊险的一幕,她依旧后怕着,心脏砰砰直跳,平静不下来。 都说战场凶险,也只有亲眼看到才能体会。 她觉得按照男人的轨迹,在他的宿命来临前他是不会有事的,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本身就是一个变数,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会改变他人的命运,他的命运,或许早就发生偏转了。 再者,就算他性命无虞,难道就不会受伤吗? 张复只给拓跋骁包扎了胳膊上伤口,他身上的血污还没清理,脸上也一团乱,却不肯叫人碰。 等人一走,男人又不老实了,一把将她拽到怀里。 别看他此时中了毒,身上一股蛮劲儿依旧不是姜从珚能抵抗的。 她被他死死按着,男人埋头在她脖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他熟悉的香味才终于安定了些。 接着他就啃吻起来,不停去亲她的脖子,耳垂,又移到她唇上,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揉弄起来,试图钻进去。 姜从珚又急又气,不停推他。 “你老实点,张复说了,不许你乱动。”她好不容易找到个间隙说话。 “我没乱动,我只是亲亲你。”男人含糊又无辜地说。 “……” 她实在受不了了,掐住男人作乱那手的手背,狠狠拧了一下,“你自己闻闻你身上的味道,熏死我了。” 拓跋骁僵硬了下,终于停住动作。 他鼻子吸了吸,嗅觉仿佛终于在这一刻恢复,闻到了一股汗与血还有泥混合在一起又发酵后的馊臭味儿。 已是五月,今年的夏天又格外热,他接连奔袭作战多日,没有工夫打理自己,衣裳被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更别说溅到的血。 先前骤然见到他,刚经历过危险的一幕,姜从珚顾不上这些,现在安稳下来,尤其解了战甲后他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了,她没嫌弃已经看在他是个病号的情况下了,结果男人根本毫无自觉,还不顾医嘱想着那事儿。 拓跋骁纠结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连他这不太讲究的都不得不承认味道确实糟糕。 他想抱她,又知道她爱洁的性子。 他咬了下牙,“我去洗澡。” 他撑着胳膊就要站起来,可中毒导致的四肢麻痹却让他动作迟缓,头脑发晕,身体晃了晃。 姜从珚赶紧按住他肩膀,“你去哪儿洗?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别折腾了。” 男人看着她。 向来生龙活虎好似从来不会倒下的男人,现在烧得脸颊通红,嘴唇苍白,望向她的碧色的眼睛竟显得有些脆弱。 除了那晚,她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你乖一点,我给你擦擦。”她放柔了声音。 男人眼睛一亮。 拓跋骁自然十分乐意接受她的伺候,尤其她还用这么温柔哄人的语调,他只感觉自己飘在了云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魂儿都要飞了。 姜从珚让阿榧烧了锅热水送到帐篷里,放下帘子,只露出一点缝隙透光。 拓跋骁坐在地毯上,四肢大张开。 姜从珚跪坐在他身边,顶着男人灼灼的目光,将巾帕用热水打湿,用力拧干,转过身来,先从他额头和脸颊开始擦拭。 “你把眼睛闭上。” 男人乖乖听话。 她动作很轻,擦得很仔细,连他双眼皮褶都没落下,有些干涸凝固的血痂擦了好几遍才终于擦干净,露出男人原本英俊的面容。 擦完脸,她顺着往下给他擦脖子和胸膛,这两处的血没那么多,却有许多灰。 拓跋骁感受她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游走,滑过胸膛,后脊,腰腹,继续往下…… 他喉结滚了滚,身体微微绷起,却没像先前那样动手动脚,相反,他心里忽然很平静,还渐渐有了困意。 男人身上实在脏,擦完第一遍,整盆水都浑浊了,姜从珚换了盆水,第二遍才终于干净了。 他身上还有些小伤口没处理,男人一向不在意这些小伤,觉得过两天自己就好了,她却认真地给他消过毒,再涂上药,最后给他套上一套干净柔软的衣裳。 她打量一眼,嗯,从一个泥里滚出来的破娃娃变成精致威武的大娃娃了。 好不容易做完这些,姜从珚也有点累了。 但她自己还没收拾。 她虽没男人那么脏,奔波一整晚,也沾了不少灰,更别说先前被他抱了几下,蹭上了血,至今还有股血腥味萦绕在她鼻间,身上也汗津津的十分不舒服。 她见男人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地毯上,似睡着了,想了想,让阿榧重新送了盆热水,自己慢慢褪下衣裳,背对着他擦拭起来。 她动作很轻,男人却还是听到了。 他睁开眼,一偏头就看到一片柔腻无暇的雪肌。 帐内没点灯,只有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几缕天光,昏昧幽暗,越是昏暗,这片肌肤越是白得突出。 她还在继续,随着她的动作,两只雪团儿轻轻荡出柔波。 一只大掌忽然抚上她的后腰时,姜从珚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转过身。 “你干什么?”她嗔了句,接着意识到自己现在什么模样,环起了胳膊,将巾帕盖在了身前,又忙转过去。 两人虽早坦诚相见过许多次,可如果不是那种时候,她还是不大习惯这么无遮无拦地面对他。 拓跋骁被晃得眯起眼,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姜从珚不t自在极了,已经进行到一半又不好半途而废,只得加快了速度,匆匆将自己收拾后,换上衣裳捂了个严实才敢回头看他。 这时阿榧在帐外轻声问,“女郎,可要吃点吃食?” 姜从珚便起身。 男人拽住她的手。 她安抚着解释,“我只去拿点吃的,不走。” 行至帐外,除了阿榧,张铮、兰珠、若澜几人也在。 “王怎么样了?”兰珠压低声音问。 “他没事,修养几天就好了。” “那些叛军和降卒……” 刚才拓跋骁下了命令,姜从珚本是要劝的,却被打断,可要真按拓跋骁的命令干的话,要杀的人就太多了。 “先把参与叛乱的部族和具体名单整理出来,降卒先关押着等候发落。”姜从珚拿定了主意。 要是别人或许不敢违背拓跋骁的命令,但众人都知道她有这个资格,便不再疑虑。 简单说了几句,姜从珚折回帐中。 阿榧跟在她身后端着托盘进来,上面一大碗刚熬好的米粥,一盆肉饼。 她将饭食搁在旁边,又将换下的脏衣服和水盆带出去。 “你这几天可能都没来得及吃饭,先吃点东西吧。” 拓跋骁道:“我想喝水。” 姜从珚便先给他倒了碗水,喝完还不够,连喝四碗才解了渴。 她又给他盛了碗粥,吹一吹热气。 男人果然饿得狠了,吃了两碗粥和五个大饼。 姜从珚也吃了些。 用完饭没一会儿,张复端着药过来。 饮完药,男人皱起了眉。 这药的味道真怪,不仅仅是苦,还又酸又涩,实在难以下咽。 姜从珚看到他的表情,不厚道地笑了出来,给他递了杯水漱口。 “知道药不好喝了吧,以后就少受伤。” 男人接连作战许多日本就没怎么休息,又中了毒,加上或许是药起了作用,他终于撑不住,慢慢阖上眼皮。 “好好睡一觉吧。”姜从珚低声说。 他却长臂一捞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高大的身躯完全拢住她,“你陪我一起睡。” 姜从珚本想处理后续的事,可男人不肯放开她,又想着若澜、张铮都是能干的,只好妥协,顺从地依在男人怀里。 “好,我就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第141章 他疯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7节 两人现在躺的帐篷是临时征用的, 空间狭小,条件简陋,没有床,只在地上铺了地毯, 简单收拾了下。 原本的王帐和寝帐都被烧了, 新居那边经历夜战一片狼藉, 整个王庭破败不堪。 姜从珚被男人抱在怀里, 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身体, 比以往的温度还要高出许多, 脸颊和脖子上的皮肤呈现不正常的赤红,呼吸沉重。 拓跋骁一声不吭,没呼疼没叫痛的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全靠意志力撑着,头脑早就发晕, 四肢麻痹得几乎没了知觉, 只凭本能抱着着她。 现在她就躺在自己身边,好好的,他终于完全放心下来,精神一松,几乎片刻就昏睡了过去。 姜从珚被他面对面侧抱着,脑袋枕在他肩膀处, 她喜欢平躺着睡, 这个姿势让她不太舒服,刚动了下, 男人似惊跳了下下意识收紧了胳膊的力道,生怕她离开自己。 既如此,她便没办法了, 只能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舒服些。 她其实也累极了,自拓跋骁遇袭的消息传回来就没睡过一晚好觉,昨日又熬了一天一夜,精神高度紧绷,同样靠着一股精气神强撑着而已。 刚经历叛乱,王庭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她也没力气想这些了,总之,两人现在都是安全的。 这么躺了一会儿,她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帐篷中久久没有动静,连说话声也没有,阿榧大着胆子撩起一角帐帘看了眼,见两人拥着睡着了,悄悄放下。 “女郎和王睡着了。”她对众人道。 “那先让他们休息吧,注意周围的动静,别叫人打扰他们。”若澜说。 几人商量了阵,各自分工起来。 张铮、何舟负责关押处理降兵,丘穆陵居和兕子还有兰珠带人在王庭安抚受灾的族人,甘萝带领工匠们进行重建工作,张复负责治疗伤员…… 若澜则找上了拓跋勿希。 拓跋勿希听说姜从珚的人要见自己,有些意外,思索片刻,同意了。 “六王子,多谢您出手相助危急时刻扭转了局势,我先替女郎拜谢,等过两日女郎得空,必再亲自上门致谢。” 若澜的鲜卑语现在说得很熟练,拓跋勿希听懂了。 他依然冷着脸,对若澜的示好并不在意,只淡淡“嗯”了声。 若澜浅笑一下,态度仍不卑不亢,“我有一件事想请六王子帮忙。” 拓跋勿希终于正眼瞧她,“什么?” “听说可地延寻地人曾来拉拢过您,您可知具体有哪些人参与了叛乱?”若澜问。 拓跋勿希扬起眉,“我凭什么告诉你?” 若澜也不气馁,只道:“您想亲自告诉王和可敦也行。” 就说这些汉人心机深沉,不仅是那个汉人公主,连她的手下都这么难搞。 拓跋勿希一点儿也不想见拓跋骁,不想看到他一副胜利者的嘴脸,气闷了会儿,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若澜了。 若澜真诚地谢过,告辞后,第一时间召集人手,按拓跋勿希那里得到的名单,让阿隆带着拓跋骁的亲军去抓人。 同时提审俘虏,哪些部族、哪些人手、参与到了何种地步,全都要一一审问出来,一个也不能放过。 众人在外面忙忙碌碌,一天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阿榧见帐中二人依旧没有动静,有些担心,却不敢贸然打扰。 正巧灵霄在附近转悠,她灵机一动。 “灵霄。”她招了招手。 灵霄摇着身体走过来。 “灵霄,女郎睡了一天一夜了还没醒,我有点担心,你帮我叫他们起来好不好?”阿榧蹲下来跟灵霄好声好气地商量了会儿。 也不知灵霄有没有听懂,她撩起一角帐帘,灵霄果然钻进去了。 它先绕着两人走了圈,停下来,歪着脑袋看了看,见他们一动不动,扯着嗓子叫了声。 “哟!” 清越的鸟鸣刺破帐内的宁静,地毯上终于有了动静。 二人中先醒来的却是拓跋骁。 男人睁开眼,第一反应却是去摸怀里的人,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确定她躺在自己怀里,绷起的肌肉慢慢放松。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他没及时赶回来……幸好这只是梦。 睡了许久,多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体内的毒虽没完全解开,张复配的药起了效用,倒比昨日的情形好了许多,肢体麻痹感稍减,昏沉感也消失了。 拓跋骁思绪游移,忽再听到灵霄鸣叫了声。 “哟!” 它凑过来,用白白的脑袋去蹭姜从珚。 拓跋骁发现了不对——她也在发热。 他自己的烧也没褪,没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来人!”拓跋骁大喊。 阿榧就守在帐外,闻言立马撩帘进来,心神一凛。 “王?” “叫张复过来。” 拓跋骁气势骇人,再看女郎满脸绯红,她不敢多问,连忙去了。 研究一天,张复新配了药,刚熬好准备送过来,正巧遇到面色着急的阿榧。 “张先生,快随我来,王叫您。” …… “女郎体质偏弱,接连操劳多日,前晚又吹了一夜风,情绪大起大落,这才引发了热症,待我开副药服下,将养几日应该就能恢复了。”张复对拓跋骁道。 他语气平静,实则心里已经皱起眉了。 去年秋以来,女郎病得比从前更频繁了,从脉象看也不如从前稳健。 或许确实是事情多太操劳,但更可能是……服的那药丸,只是他不敢在漠北王面前透露分毫。 尽管张复将话往好了说,拓跋骁依旧十分愤怒。 操劳,吹风,情绪大起大落? 可地延寻图谋造反,她当然担惊受怕,不得好眠。 拓跋骁的五官绷了起来,深邃的碧眸里折射出冰冷的杀意。 “熬药。”他命令。 张复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压抑,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去做自己的事。 拓跋骁又让阿榧打水进来,亲手拧了帕子帮姜从珚擦拭降温。 她烧得很重,一直昏迷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折腾了一个时辰,张复熬好药送过来,喂她服下后,拓跋骁吩咐了句:“照顾好她。”然后就出了帐。 —— “杀!” 拓跋骁来到了关押叛军的军营,看到被捆起来的俘虏,眼眸冰冷,没有t一丝犹豫,下了杀无赦的命令。 张铮想到女郎,她恐怕不会眼睁睁看着漠北王杀这么多人,上前跨了半步,刚想说点什么,被阿隆抓住。 他摇了摇头,示意张铮别在这时候往王的刀口上撞。 “草原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失败者是没有好下场的。”阿隆神情坦然,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杀降有什么不好。 张铮只好咽下嘴边的话。 很快,数千俘虏的人头便落了地,涌出的鲜血染遍了脚下整片大地,几乎淌成了河,尸体更是堆叠如山,看得人头皮发麻,胆小的只看一眼恐怕就要做上许多日噩梦。 拓跋骁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且他还不满足于此。 如果只是要他的命他或许还不至于愤怒到这种地步,但他们对竟敢她下手。 她是他唯一的逆鳞! 如果不是中毒,他昨天就会把这些叛军杀个精光。 “他们的家人全部捉拿,杀。” 杀叛军就算了,如果连家人都牵连的话…… 张铮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再看漠北王说出这话时的表情那般平静,仿佛一张口要的不是几十万人的性命。 他疯了! 他真的疯了。 张铮再顾不上别的,急忙转身离开,大步朝姜从珚的帐篷走去。 阿隆见状,犹豫了下,没有拦。 路上遇到若澜,张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若澜姑姑,快去叫女郎,漠北王已经失去理智了,他要大开杀戒,只有女郎才能劝得住。” 两人一边走,张铮忙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告诉她,若澜也一惊,加快了速度。 行至帐前,若澜撩帘而入,张铮在外焦急等候。 阿榧还在给女郎擦拭降温,用棉签给她润湿嘴唇,见到若澜,“若澜姑姑……” “女郎现在怎么样?”若澜问。 阿榧:“服过药,体温稍降了点,只是还没醒。” 若澜皱了皱眉,她也知女郎现在还病着实在不该打扰她,但现在真没办法了。 “帮女郎穿衣,唤醒女郎。”若澜道。 “出什么事了?” “大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8节 二人很快帮姜从珚穿戴好,扶着坐起身。 “女郎,您醒醒?” 姜从珚虽还烧着,并不是毫无知觉,只是身体软得实在没有力气,听到若澜焦急的呼唤,强撑着睁开眼皮。 若澜一喜,把她扶起来,一边走一边给她解释张铮禀告的情况。 听到拓跋骁依旧要血洗鲜卑,她半耷拉着的眼皮倏地完全撩起。 “快带我去。”她急急朝前走,双腿却差点软到在地。 若澜扶住女郎,叫来张铮帮忙,托住她的脚将人扶上了马,自己也跨了上去。 拓跋骁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并不在意,直到阿隆提醒:“王,可敦来了。”他猛地转过身。 果然看到姜从珚被若澜带着骑在马上,身后还跟着张铮。 他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还病着,他们竟然敢,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寒意森然,甚至涌出一丝杀意。 不等若澜将姜从珚扶下马,拓跋骁已率先上前将她抱了下来。 “谁允许你们去打扰可敦的。” 若澜和张铮低着头不敢辩驳。 姜从珚抬起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来。” 她嗓子哑得不行,有气无力,几乎只有一道气音。 拓跋骁才不信,她这么说只是不想让自己责罚他们而已。 “我送你回去。”他绷着脸。 “不要。”姜从珚拽住男人的手。 她仰起通红的小脸,一双眼睛浸润水光,眼神虚弱无力,带着祈求地看着他。 她烧得浑身无力,手指轻得没有一点儿力道,拓跋骁一只手就能控住她,可现在却奈何不了她。 第142章 “原来的床呢?”…… “别杀人了。”两人对视片刻, 还是姜从珚先开口。 “那些人并不无辜。”拓跋骁声音依旧冷硬。 这些人当初决定跟随可地延寻反叛的时,就该想到失败后会有什么下场,都是他们自找的。 “我知道,但牵连到的……人太多了, 许多罪不至死。”姜从珚强撑起精神, 瞳光越来越虚, 身体再次晃了下, 要不是男人扶在腰间的手掌, 她几乎要软倒在地。 拓跋骁又急又气, 见她固执地看着自己,明明都病得站不稳了,却还要为了这事耗费心神。 今次的叛乱着实惹怒他了,不血洗叛军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他盯着她,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张铮, 要不是他故意通风报信…… 张铮后颈一凉, 感到股冰冷的杀意,紧张了下,又忙宽慰自己,有女郎在,漠北王应该要不了自己的小命。 姜从珚见他不说话,抬起酸软的胳膊, 细指拽住他衣袖, 费力晃了晃。 她烧得这么厉害,整个人透着虚弱无力的病容, 看得人心疼不已,再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好,我过两天再处理他们。”拓跋骁说。 得了他承诺, 姜从珚终于放下心来,精神一松,整个人就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 拓跋骁又急又忧,忙抱起她回去。 “叫张复过来,他开的药到底有没有用,怎么还没退热。”他叱骂了一句。 回到先前那顶小帐篷,拓跋骁将她放到地毯上,见她闭着眼,长密的睫毛带着潮意。 “很难受?”他问。 姜从珚没昏迷,只是精神不好浑身没力气,轻轻摇头,“还好。” 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现在看着病重,熬过这一两天就好了,比起刚穿越来时的身体状况已是好了不少。 拓跋骁只当她在逞强,又看她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发干,给她倒了杯温水,扶起她后颈,“喝点水。” 姜从珚确实有点渴,乖乖地喝了半杯。 拓跋骁原本有点气她不顾自己的身体折腾,现在见她半靠在自己身上,眼睫低垂,表情乖得不像话,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复被传唤,很快来了。 顶着拓跋骁的死亡视线,他再次给姜从珚把了脉,心里嘀咕,他是医者不是神仙,这才半天,哪儿来灵丹妙药一吃就能痊愈的。 但他不敢表露出来,为了安抚他,他还特意调整药方,跟之前大差不差,主打一个对病人家属的心里安慰。 “再喝上两剂药,好生修养一晚,女郎应该就能退热了。”他说。 拓跋骁这才放过他了。 转头又对怀里的人道:“你的医士都说了让你好好修养。” 姜从珚撩起一道眼缝,“你不也是,你身上的毒,还没完全解开,也该好好休息几日。” 总之,两人现在患难夫妻,都病着,谁也别说谁。 姜从珚怕他又折腾,不让他走,让他陪自己一起睡,男人只好妥协。 另一边,阿隆见王带着可敦走了,心想王肯定会改变主意,便通知下面的人停手。 王庭里居住的大多是拓跋骁和拓跋勿希的亲信,除了可地延家族和阿史那家族,叛乱的人并不算太多,主要是周边部族跟可地延勾结。 拓跋骁下令杀光叛军和他们的家人,一时间也抓不到那么多人,众人先抓捕了可地延寻和阿史那兀鹫的人,他们的子孙族人早听到可地延战败的消息时想跑,却在半路被拓跋骁的大军追了回来,其余人等也一律捉拿捆绑。 最先被杀的也是他们。 其余一些参与程度没那么深,尤其只是口头上支持过可地延寻还没来得及行动的部族,听到拓跋骁要血洗叛军的消息,全都惶惶不安,借着先前买糖的一点交情,纷纷找上了甘萝、阿椿、兰珠、张铮等人,他们现在都知道可敦在王心里的地位有多高了,只要可敦能帮他们求情,他们就能平安活下去,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甚至拿出各式各样的金银财宝企图贿赂,当然,几人都没收,是不敢,更是不愿。 没再大肆屠杀,每天还是有许多贵族被抓走,不断有军队突入各个部族,王庭外马蹄扬起的尘埃就没消下来过。 这一次叛乱几乎牵连到半个鲜卑,一时间人人自危,族内的气氛绷到了极点。 随着抓的人越来越多,拓跋骁冷笑,他以前竟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不满意自己这个王。现在正好,一锅端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喝了两天药,姜从珚的烧终于退了,浑身泛着大病后的酸软无力,精气神弱了一半。 张复研究出拓跋骁的解药了,男人恢复能力强,喝了几副药,短短一两日又生t龙活虎起来,但张复说他体内还有余毒,至少再喝上七日才能清除体内的毒素。 拓跋骁很不想再喝那滋味古怪的汤药,同样是药,姜从珚的还好点,只是苦,他的药却又酸又涩又腥,他都怀疑这姓张的是不是故意的,可惜他没有证据。 临时收拾的小帐篷太简陋了,两人的帐篷被烧,战事结束后,阿榧第一时间让人去收拾新居,又在原来王帐的位置重新搭了个帐篷,让二人暂居一段时日。 那晚厮杀得惨烈,墙上、土里全是血,泼了许多遍水都洗不干净,不得不把地铲掉一层,重新挖土铺上,至于院墙,本也损坏了许多,直接推倒重建,再把里外粉刷一遍。 她先前还问姜从珚,“这屋子还没建成就死了人是不是不太吉利,要不重新建一座吧。” 姜从珚只摇摇头,“长安城里那座皇宫,从古至今死了多少人,那片地下埋着多少骸骨,不也被无数人向往,所谓吉利不吉利,只是人心中的恐惧而已,我并不忌讳这些。”想她前世住的医院,每年去世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阿榧便照办了。 值得一提的,两人转至新搭的帐篷时,拓跋骁见摆的是一张小床,问她:“原来的床呢?” “被烧了。” “烧了?”拓跋骁皱起眉。 姜从珚便给他解释,那天她隐约感觉到会发生什么,提前做了些准备,却怕动作太大走漏消息,只把她那些书和轻便的衣裳首饰提前转移藏了起来。 “……那床太大了,又是一体的,要搬出去的话实在很难不引人注意。”她真不是故意丢下这床不管的。 拓跋骁:“……” 他给那些叛军再记了一笔。 说起叛军,那日姜从珚暂时劝住拓跋骁了,可以拓跋骁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些人。 她后来又劝了几句,最后男人答应她,只杀领头叛乱的贵族,其余人全都贬成奴隶。 这样的处理方式,对于那些贵族而言,同样是灭顶之灾。 他们不惜一切求到姜从珚面前,她都没再理会。 她早从甘萝阿椿那里得知他们的意图,以拓跋骁对她的纵容程度,她坚持的话并非不能保下这些人的性命,但她不会。 叛乱的人群中,有些或许只是被可地延寻蛊惑欺骗,有些人的兵马还在路上没杀进王庭,有些真心认为拓跋骁的汉化是在覆灭鲜卑……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家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非死不可,但,他们确实阻挡了她的路,这些根深蒂固的贵族势力必须被削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人。 做下这个决定时,她怔了许久。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已经开始走向政客的路了,或许,她本也一直在这条路上。 权力斗争没有对与错,只有成和败。 从利益上来说,她这么做无可厚非,可她也会担心,将来的某一天,她会不会失去自己的本心,成为被权力操控的奴隶。 她只能一直提醒自己,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想保护的是什么。 叛乱的余波整整持续了月余才勉强消停,将近一半的贵族势力覆灭,其余没被牵连的也在他雷霆手腕下瑟瑟发抖,不敢生出一丝异心。 拓跋骁收回他们手中的土地和人口,扶持自己的人去管理。 姜从珚制定了新的规章制度,对这些部族新上任的人员进行正式的官职任命,军、政分离,相互制衡,再不能一家独大。 他们的土地不再是部族私有,他们只拥有使用权,所有权却是拓跋骁的,他想收回就收回,想派谁去管理就派谁去管理。 拓跋骁的人担任了大部分武职,她便派自己人任文职,管理土地、人口、税收、商贸、手工业等事。 土默川的情况步入正轨,姜从珚便将若澜提拔上来,总领下面各部的政事,凉州来的人,学识才能不错,但许多人不通鲜卑语,不了解鲜卑的情况,还需历练一两年,暂时安排了些不大不小的职位。 张铮也升官了,从副将正式升任成将军,以后再出征能有自己的兵马了,何舟升任成姜从珚的亲卫营营长,兼王庭巡卫的指挥使。 先前拓跋骁调了几百亲卫给姜从珚,经历过这次叛乱的事情后,他觉得几百人太少了护不住她,想把所有亲卫都给她,姜从珚拒绝了,他的亲卫也不多,不到两千,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要跟他一起上战场的,都给她的话他怎么办? 她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从别处招些人手训练扩编,男人一开始不太愿意,但最终被她说服了。 叛乱虽惊险,还折损了鲜卑几万人口,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鲜卑势力大洗牌,加强了拓跋骁对鲜卑的掌控,原本的部族制度正在被打破,逐步迈向大一统的步调,族中再没有力量能反抗他。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69节 汉化改革的基石已经铺好,接下来的路将会前所未有地通畅。 身体渐渐恢复后,姜从珚一边忙着后续的事,一边也没放弃追查那支射向拓跋骁的暗箭。 “女郎,找到可疑的人了,但我们发现那人时他已经死了。”张铮来报。 “死了?” “是,我们翻查了那人的情况,在他身上找到了个匈奴人的标志,会不会是匈奴奸细?” 匈奴奸细?不是没这个可能,但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143章 拓跋勿希有些怔住了。…… 可地延寻死了, 但姜从珚并没有放心的感觉。 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暗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这一切。 最开始是去年大雪后那场针对她和拓跋骁的流言,事后她派人监视着阿六敦,没多久他却自己服毒自杀了。 当时可地延寻已经暴露对她铸金人动手脚的事, 却一直不肯承认他指使阿六敦捏造星象, 所以, 一定还有另一个人在暗中窥伺。 但这人实在太谨慎了, 从头到尾都没暴露过。 而这次鲜卑内乱, 最开始要追溯到慕容部的反叛。 慕容部叛乱的时机抓得太好了, 那时鲜卑与柔然还有匈奴的局势未稳,拓跋骁大概率不会亲自去平叛。 叱干拔列性格虽傲慢,平日里总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他是有真本事的,跟着拓跋骁征战数年作战经验丰富, 怎么会轻易中计被困? 确实, 战况瞬息万变,没有哪个名将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败,但这确实值得细究。 这是第二个疑点。等叱干拔列回来后她再去细问。 第三点便是那道冷箭。 如果真是匈奴奸细,他怎会在身上留下这么明显的标识?他不怕平日里不小心露出破绽暴露自己吗?他不应该尽量留下别的“证据”把水搅浑吗?姜从珚不相信匈奴发展至今里面全是蠢人。 基于这三个疑点,她敢肯定鲜卑内部还藏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能量还不小, 才能在暗中搞出这么多事情。 按照最后得利者理论来分析的话, 拓跋骁出事,得到好处最大的是拓跋勿希, 而他确实有理由对付拓跋骁。 但拓跋勿希性格傲慢,从来不屑于搞小动作,更没有搞阴谋的脑子。姜从珚直觉不是他。 她将鲜卑有头有脸的人都在纸上写出来, 一一琢磨,目光在其中三个字上顿了下——拓跋怀。 这个人,她感官有些矛盾。 她跟拓跋怀的接触不算多,见过几次面,拓跋怀对她不算热络,态度却比那些鲜卑贵族更尊敬些。 不是伪装出来的尊敬,她没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在汉人中长大所以不排斥汉人? 再说去年麦苗事件,也是得他大力相助若澜才能顺利将土默川掌控在手中,雪灾后还冒着危险帮拓跋骁去各部查看情况,及时回报消息。 而且,原本的历史上拓跋怀跟匈奴水火不容,一直在联合汉人抵抗乌达鞮侯,后世对他的评价颇为正面,许是基于这点,她并不希望拓跋怀成为自己的敌人。 姜从珚暂时存疑,打算等他回来再看情况。 拓跋骁回军时留了部分人手,解决完王庭的叛乱,重新调拨了大军去支援叱干拔列,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传回消息。 又过了几日,叱干拔列果然传回消息,他与拓跋骁的援军里应外合,已经击破慕容鳍的叛军,现在正在收拾残余势力,但随之一起回来的,还有……拓跋怀? 他受伤了,重伤,为救叱干拔列受的。 这么巧t? 姜从珚让张复去给他看伤,隐晦地提点了句,但张复回来后向她禀告,“他的伤是真的,伤势很重,胸前中了一刀,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差,小腿骨折,其余地方还有许多箭伤,失了不少血,要不是救得及时恐怕已经没命了。” 听了这话,姜从珚陷入沉思。 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真能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吗? 这种躲在暗中筹谋多年的人,不该更加谨慎珍惜自己的性命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从珚有点乱。 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证据表明拓跋怀跟这些事有关系,她确实有能力直接杀了她所有怀疑的人以绝后患,可仅仅因为怀疑猜忌就杀人的话,她与历史上那些多疑昏昧的掌权者又有何区别。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约束自己的喜恶,不能因为拥有了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便滥用。 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叫来何舟,让他派人暗中监视拓跋怀,一旦他有什么动作,立刻来告自己。 时间一晃来到七月。 叛乱的余震终于散去,该处理的人已经处理,王庭也陆续重建。 重建时,许多人竟没选择搭帐篷,反而来请求姜从珚派人帮他们建土屋和土炕。 经历过暴雪和夜袭,他们发现土屋是真有用啊,保暖又坚固,又担心今年的冬天像去年那样寒冷,有条件的人家都想建土屋,修房造物的施工队都快忙不过来了,土料石料供应不上,好多人还因为谁家先建谁家后建而闹矛盾,真是鲜活又热闹。 姜从珚的新房子也装修布置好了,墙体刷成朱红,墙柱涂金漆,以琉璃绿瓦覆顶,檐牙雕琢,施幔帐、置桌椅屏围、插鲜花,整座院子高大、敞亮、绚丽,带着明显的汉人风格和审美,好似长安城的宫殿凭空出现在了草原上。 通过风散过味儿,里外仔细打扫干净,用香草熏过,择了一个好日子,姜从珚和拓跋骁正式搬进新居。 “我给我们的新家起了个名字,叫长宁院,你觉得怎么样?”姜从珚问男人。 拓跋骁:“好。” 姜从珚:“……就一个好?” “我觉得挺好,还要说什么?” “……”也是,她不能指望他说出多风雅的话。 取名字时她也没多想,下意识冒出了这两个字,长宁,她希望今后的日子能长久安宁。 中原有办乔迁宴的习俗,姜从珚没有大办,却邀请了兰珠一家,当然也包括拓跋勿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踏进拓跋骁的地盘。 兰珠早好奇中原的屋子是什么样,今天终于得见,看直了眼。 “阿珚姐姐,你的房子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姜从珚笑道:“我带你和丘力居去逛逛?” “好呀好呀。” 于是三个女人加上弥加小家伙,自顾自地去逛着玩儿,丢下拓跋骁和拓跋勿希两个大男人立在院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拓跋骁率先跨进屋子里,坐到主座上,也不招呼拓跋勿希,幸好有阿榧在旁边添水倒茶才不至于显得怠慢。 “六王子,请用茶。” 拓跋勿希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但明显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他跟本不想来,是丘力居和兰珠非要拉着他来。 兰珠抓着他胳膊说:“阿干,阿珚姐姐都亲自邀请你了,你就去嘛。” 丘力居劝:“你没跟可地延寻一起造反,反而帮了可敦,你其实已经接受王了对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愿意跟王交好呢?” 弥加拽着他裤腿:“阿多,我想去婶婶家。” 长宁院的规模中规中矩,算不上宫殿,一进门是前院,场地开阔,铺了平整的石板,摆宴席、召集群臣议事、拓跋骁晨起练武都能在这片院子里进行。 院子两侧有两道回廊,雨天可以避雨,平日还能倚在廊椅上休息,挨着墙角有几间倒座房,是给门房和值守亲卫休息的;正对着前院的是前堂,这间堂屋比先前帐里隔出来的要大许多,能站下百来人,平日亦作处理正事用,旁边就是书房,还有一间侧厅和资料室。 前院的屋子大而少,后院就复杂许多了,有厨房、侍女房、库房、水房、净房、小书房、暖房等,还有片小花园。 最主要的当然是二人的寝居,坐北朝南,面阔五间。 姜从珚带着三人从前院逛进去,一边走一边给她们讲解,到了卧室前她却没往里继续走了。 先前那张大床不是被烧了,狗男人不甘心,又叫木匠打了张一样的,前段时间她规划卧室布局时他还特意“提醒”她要多给床留点空间。 “……” 兰珠和丘力居都是知礼的人,见主人家没往里走,她们也没进去,更没追问,这叫姜从珚放下心来。 后院的小花园里搭了个花藤架,腾架下摆了一套桌椅,上放着茶壶和棋盘,这个季节叶片还没凋落,天气正好,坐在这里,明媚的阳光穿过叶片缝隙切割成碎碎点点的金色光斑,舒雅闲适,当真偷得浮生半日闲。 姜从珚看到摆放着的棋子,灵光一现,对兰珠道:“我教你下棋吧。” 兰珠慌忙摆手,“我不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五子棋,保证你一学就会。” 兰珠看着她将信将疑。 中原的东西实在太复杂了,她光是学说汉话就费了好大工夫,现在也说不好,至于写字,她能写下她们的名字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兰珠觉得下棋这么深奥的技艺自己肯定学不会,听完姜从珚讲的规则,诶,好像确实不难? 试试? 两人面对坐下,姜从珚执黑,兰珠执白,你一子我一子,就这么下了起来。 一开始兰珠不熟练,自然是输的,下了几盘,她渐渐学到了点技巧,姜从珚故意让她,她终于赢了一把。 “我连成五颗了!我赢了!我赢了”小姑娘兴奋地跳了起来,“阿珚姐姐,再来!” 两人又下了几把,姜从珚偶尔放一次水,小姑娘就开心得不行,看得丘力居都心动了。 “我也想下。”丘力居难得主动说。 “我也想玩儿。”弥加也不甘心自己被忽略。 “那好,我们轮流玩儿。” 拓跋骁跟拓跋勿希相顾无言,坐了许久,听到后院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实在忍不住了,转身进去。 拓跋勿希也跟了过去。 于是他们就看到四人坐在腾架下,正埋着头玩儿棋子玩儿得不亦乐乎,明显已经忘了被她们丢在外面的两个男人。 拓跋骁瞪了拓跋勿希一眼。 拓跋勿希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这什么意思,怪他?他还讨厌拓跋骁娶的这个汉人公主呢,兰珠和丘力居都被她哄得不待见自己了,明明以前她们什么都听他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0节 两人站了许久,不知她们是真没注意到还是故意的,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直到拓跋骁重重咳了声。 姜从珚终于抬起头,朝他一笑,“王来了?” 兰珠丘力居也停下动作看过来,明媚的阳光笼在几人身上,身后是葳蕤的藤架,她们脸上还挂着未消的笑意,岁月从未如此安宁美好。 “阿多。”弥加裂开嘴叫了声。 拓跋勿希有些怔住了。 第144章 我爱你,你呢,你爱我…… “你们聊完了?”姜从珚起身, 理了理裙摆,走过来。 拓跋骁&拓跋勿希:“……” 他们一个字都没聊。 姜从珚看出来了。 这兄弟俩还真是别扭,一个都不肯说句软话。 她也懒得管他们了,看时间差不多, 让阿榧带着下面的人准备晚饭。是烧烤。 她白天只邀请了兰珠他们, 晚上却热闹许多。 若澜、张铮、甘萝、丘穆陵居、贺然干、段其真……都来了, 还有半路赶回来的莫多娄, 他们都是在可地延寻叛乱时站在拓跋骁这边坚决不肯通可地延寻一起叛乱的, 当夜还组织人手反抗叛军, 忠心程度经过检验,算得上拓跋骁的中坚力量。 战事平定后拓跋骁已经亲自犒赏过将士们,借着这次迁新居的机会,姜从珚再次邀请了他们。 大家都知道可敦这里有数不尽的美食美酒,十分乐意来, 尤其可敦说可以带上家人呢, 小崽子们都高兴疯了。 烧烤场地摆在宽敞的前院,架了好几个火塘和烤架,旁边放着许多腌制好的肉片和铁签,牛肉、羊肉、鸡肉、鱼肉、兔肉、鹿肉应有尽有,还有整坛的美酒,浓香扑鼻。 他们可以让院里的男仆帮他们烤, 要是有兴致自己动手也别有一番乐趣。 男仆们串好肉串架在烤架上, 肉片在炭火上渐渐烤出金黄色,渗出t晶亮的油脂, 众人还没进门就闻到那熟悉又霸道的香料混合着油脂的芳香,只吸上一口,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去年制糖作坊开起来后, 王庭里的贵族们都不缺糖了,唯独香料依然千金难求。 张徇来王庭时特意带了两车香料,姜从珚分了些下去,大头还留在自己手中,有人立功才奖赏一些,得到香料赏赐的人无不被其他人羡慕,没得到的人要是厚脸皮一点,还能去蹭吃蹭喝。 前院很快热闹起来,抵达后自然而然跟人打起了招呼。 去年就跟着姜从珚来的人,在鲜卑人的环境中待久了,就算鲜卑话不那么利索的也能说出几句打招呼的话,当然,还有骂人的话,现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面前的美食,场面还有点其乐融融,已经看不出汉人和鲜卑人间有隔阂了。 除了男人们,来的人当中还有好几个跟兰珠年龄相当的姑娘,有些已经结婚了,有些还没有。 姜从珚记得其中几个,在春季大会上拉着她一起跳过舞,她们跟兰珠是玩伴,关系很不错,她出门在路上遇到也会打句招呼。 几个女孩儿对她原本是陌生而敬畏的,因为兰珠跟她亲近,她们也渐渐放开了。 男人们自己喝酒吃肉,姜从珚便带着女孩子们围着火塘坐在一边。 有人还给她带了礼物,是自己编的一条漂亮的马鞭,鞭子上还缀着一颗小巧的铃铛,甩起鞭子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这倒叫姜从珚意外而惊喜了。 “谢谢你,郁朵,我很喜欢,欢迎你以后常来我家玩儿。”姜从珚没有推辞,大大方方收下了。 郁朵很高兴,兰珠说得对,可敦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姜从珚十分随和,其余的女孩子也大胆起来,有人问,“可敦的皮肤好白,看着好嫩,比羊脂熬出来的油还白。” 姜从珚看了兰珠一眼,她竟没有说话,于是道:“因为我用了一种面脂,能保护皮肤不被冷风刮裂,我还有一些,可以送你们一瓶。” 女孩子们不好意思白白接受可敦的馈赠,又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姜从珚看她们纠结的眼神,笑着说:“这只是个小礼物,你们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用礼物跟我交换。” 后面,又有人问起她戴的首饰。 她平日戴得简约,今天特殊,倒是好生打扮了番,发间插了好几只宝石花钗,戴了赤金流苏耳坠,腰配璎珞禁步,在火光的映衬中折射出绚烂灿辉。 她的首饰精巧又别致,亮晶晶的,很难有女孩子不喜欢。 她说要送她们一点,女孩子们坚决不肯接受,他们不能白要可敦这么贵重的首饰。 姜从珚便道:“过段时间我让人开个首饰铺子吧,你们可以带上金银,让工匠帮你们来打喜欢的首饰。” 是她忽略了,只顾忙着各项产业和生计,来不及发展这些副业,但草原上的居民也有对美的追求,这种潜移默化的审美影响也是很重要的,汉化改革本也要算上衣冠这一项。 众人一边吃一边聊,郁朵她们放开之后,又要邀请她跳舞,姜从珚实在不太会,忙摆手拒绝了。 晚宴进行大半,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男人们不知谁起的头,玩儿起了摔跤比赛,还要斗酒,大家都围过去看热闹。 “怎么了,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都没往常活泼了。”姜从珚注意到兰珠没往前凑,反而孤零零地站在回廊边,表情低落。 晚宴一开始她兴致就不高的样子。 兰珠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走,我们去后院说吧。”姜从珚拉起她的手。 女孩儿掌心发硬,带着明显的茧子,是最近练刀练箭磨出来的。 相比起前院的热闹,后院要安静许多,两人来到先前玩儿棋的藤架下,两盏灯笼照出微黄的暖光,夜风习习,月华如练。 “好了,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了,我们两个人,说不定能想想办法呢。” 兰珠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手,犹豫了会儿慢吞吞地说:“我看到贺兰虎了,他也来了。”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可只要想起那天的事她还是很难过,虽然阿干没有背叛王,贺兰虎也带人来救援了,可他听的是阿干的命令,不是她的。 “……我当了他们的将军大半年,帮他们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平日里他们都听从我的命令,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背叛我!” 她语气激动起来,可激动过后,她却很无奈,她之前真以为自己很厉害,当上了将军,实际上她只是有个将军的名头而已,他们心里从来没认可自己。 “阿珚姐姐,我是不是根本当不了将军?”兰珠忍不住怀疑自己。 姜从珚认真听完,轻轻摩挲她掌心的茧子,“你看,这是你的手,上面磨出的茧子是你努力的证明,你在进步,你在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厉害,你才不到二十岁,人生才刚开始,总有一天,你会变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但贺兰虎他……” “你说你当了他们半年将军,那你阿干呢,他领导他们多久了?” 兰珠一愣,她真没仔细算过,思索起来:“我记得小时候他就一直跟着阿干,应该十有年了。” “十年,你也说了,他跟你阿干十年了,而你才半年,所以,他最后会听你阿干的话也不奇怪了,这是短时间无法改变的,不是你不够聪明,也不是你不够优秀,你已经比别人做得好太多了。”姜从珚不疾不徐地说,清澈温柔的声音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叫人不自觉去相信她的话。 兰珠好像找回了点信心。 姜从珚再给她下剂药,“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 “王要扩编军队。”姜从珚笑盈盈地看着她,眨了下眼。 兰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会儿才后知后觉,喉咙发紧,“跟我有关系吗?”连语气都带了几分紧张。 姜从珚定定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慕容部和可地延寻的内乱虽未使鲜卑元气大伤,却也遭受了不少损失,尤其是军队,不算叛军都阵亡了一万多,更别说现在的外部局势动荡不安,拓跋骁势必要补充兵力以备不时之需。 “我给你留了个职位,可以自己去招募将士,这样一来,新建起的就是你自己的军队了,不过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你恐怕要付出现在双倍的精力才能做好,你愿意吗?你能承受住这份辛苦吗?” “我愿意!我可以!”兰珠毫不犹豫点头。 先前的话还只是口头上的安慰,最后这句话才算彻底将她从低迷的沼泽中拽了出来,重新燃起斗志。 “不管多辛苦我都愿意。”兰珠再次强调自己的决心。 “那好,我等你成为真正的大将军那天,到时我就靠你帮我守护鲜卑好不好?” “好!” 姜从珚也在考虑兰珠遇到的问题,由于鲜卑不同于中原的部族制度,大多数军队都是各个部族组建的,只认人不认令,换掉将领后他们就不肯听命了,拓跋骁上位后这种情况有所改变,但还没达到高度集权的程度,姜从珚现在便要在军事体系上进行调整。 前院里,男人们的摔跤比赛结束了,夜色渐晚,陆续有人告辞,院里只零星剩下他们几人。 姜从珚和兰珠说完话回到前院,发现拓跋骁和拓跋勿希坐在将要熄灭的炭火旁,各拿着个酒坛在喝,气氛较先前似乎和谐了不少。 她还看到弥加在跟阿茅玩儿,丘力居在旁边看着他们,他们坐在回廊的长椅上,阿茅好像在教他说汉语。 拓跋骁决定在鲜卑中推行汉字后,兰珠学习汉语的劲头更足了,还带着弥加一起学。 阿茅先前瘦弱不堪,这一年多营养跟上来,一下蹿了不少个儿,身上也长了些肉,终于不像原来那般干瘦得跟竹竿儿似的了,弥加年纪虽小,却自带基因优势,肉食充足,长得十分敦实,才六岁已经像个大孩子了,胳膊也有力气得很,能拉开小弓了,两人待在一起,看着竟仿佛没差多少岁。 “‘爱’是什么意思?”弥加问阿茅。 阿茅解释:“‘爱’就是喜欢。” 弥加疑惑了,“‘爱’跟‘喜欢’的意思是一样的吗?” “……嗯……”阿茅支吾着,正在想该怎么跟六岁的孩子解释,余光瞥见女郎朝自己走过来,眼睛一亮,立马站起身,抬起脑袋乖乖地喊了句,“女郎。” 弥加也叫了句“婶婶”。 姜从珚坐到回廊的长椅上,对弥加说:“你喜欢t的东西可以有很多,但要很喜欢很喜欢才能称得上‘爱’,你最最喜欢的人就是爱。” 弥加似有点懂了,点着圆圆的脑袋,“‘爱’是最喜欢。” “那我爱阿妈,爱阿多,爱兰珠阿姑,还爱婶婶,你们都是弥加最喜欢的人。” 小孩子童言无忌,天真又真挚,这番话听得人心都软了。 姜从珚戳戳他肉肉的脸颊,“我们当然也爱弥加。” 拓跋勿希一家留得是最晚的,其余人都离开了,只剩他,直到将身旁几坛酒全部喝完才晃晃悠悠地起身。 他有些醉了,丘力居去扶他,“可敦,王,多谢你们的款待,我带他回去了。” 姜从珚将人送出门口,叮嘱了几句天黑小心走路,刚折过身,就见拓跋骁朝自己走过来,携着一身酒气。 “也不知道你们喝了多少酒,醉了没?”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下,被他大掌捉住,掌心滚烫,男人一言不发,抄起她的腿弯就将她横抱起来往后院走去。 姜从珚有些紧张,勾住他脖子。 一直进到卧室,男人把她放到了旁边的软塌上,却没急色地动手动脚,只把她紧搂在自己怀里。 “我刚才跟拓跋勿希说了。”他忽然道。 “说什么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1节 姜从珚看到他脖颈和耳后一片赤红,声音沙哑飘忽,心想他可能是有几分醉意。 “我跟他说,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只要他今后不再惹我,他就还是鲜卑六王子。” 拓跋骁的语气很平静,在这寂静的浓夜里甚至平静地过了头,她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时心情必定是复杂的。 “是因为可地延寻叛乱时他帮了我吗?”她从男人怀中退出少许距离,柔软的手心捧着他的脸,微仰起细颈,定定地看着他碧绿深邃的眼眸。 拓跋骁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他保护了你。” 姜从珚眸光微顿。 拓跋勿希当时真跟可地延寻一起造反的话,她并不一定能安然无恙。 当初那件事因她而起,被恶心的不止她自己,更侮辱了王芙。 她能得到拓跋勿希的帮助,逝去的王芙却不能得到任何补偿,拓跋骁揭过此事,最终还是因为她。 阿母是他最大的伤痛,姜从珚知道他很不容易。 她心里被满满的酸胀感填充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环过双臂紧紧抱着男人的脖颈。 “珚珚。”忽的,他叫了她一声。 “怎么?”姜从珚闭着眼,柔软的侧脸贴在他滚烫的脖颈上。 “你刚刚对弥加说,最喜欢的人就是爱,珚珚,除了阿母,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爱的人,我爱你,你呢,你爱我吗?” 第145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男人突如其来的表白仿佛一道惊雷, 她被惊得抬起眼皮,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烛光,身体一点点僵硬。 她没第一时间回应自己,又发现她身体绷起, 似很犹豫的样子, 拓跋骁忽有些不安, 把她从怀里抽出小段距离, 低头看着她, 目光灼灼。 “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些话了。”姜从珚垂着眸, 睫羽微颤,下意识躲开男人的眼神。 她没看自己,拓跋骁有些不满,粗硬手指勾起她下巴,逼她跟自己对视。 “不是突然。” “珚珚, 你回答我, 你爱我吗?”男人加重语气。 姜从珚张了张唇,却回答不出来。 爱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甚至,过分汹涌的爱意还会让她产生恐惧。 “珚珚?”男人又唤了句,英挺的眉眼逼近,语气近乎咄咄逼人的强势了。 姜从珚的心乱成了一团, 尤其看着男人隐忍却狰狞的表情, 额上青筋鼓跳,好像已在爆发边缘。 她知道, 只要她笑着回他一句“我也爱你”,男人就能得到安抚,这件事就能轻而易举地揭过, 可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让她无法说出来。 爱,多可贵的字眼。 曾经,有人对她说过无数次“爱”,她也这么回答过对方,可最后,所有的爱意都变成了尖锐的回旋镖,深深扎进她心脏,千疮百孔,让她至今也未能走出那道阴影。 男人掐着她瘦削的肩膀,力道不自觉收紧,而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了。 她目光虚虚地看着拓跋骁,他深邃漂亮的碧色瞳孔中,眼神那般真挚、期待而又忐忑。 “我……” 男人眸光一动,似星辰闪烁了下,目光紧紧抓住她。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她错开视线,声音艰涩地说。 “拓跋骁,我对你,‘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说第二遍时,她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心脏也平稳下来了。 她想,这是自己现在能给他的最好的回答。 拓跋骁拧了下眉,这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他想听她直白地诉说对自己的爱意。 但这句话对他的意义确实很不同。 常用来比喻感情的坚贞和志向的坚定。她当初这么对他说,阿母也是这么怀念她曾经的郎君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八个字比简单的“我爱你”更深刻,拓跋骁却还不满足,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觉得她似乎有些躲闪, 他还想再问,唇上却多出一抹香软的触感。 姜从珚主动吻了他。 她双手搭在他肩上,借力撑起上身,顾不上嫌弃他满身酒气,主动吻上他的唇。四唇相贴,她探出舌尖,描摹他嘴唇的轮廓,从两片唇瓣中间探入,轻轻撬开他的齿关。 拓跋骁愣了一会儿,她鲜少这般主动,反应过来后,再不能想其它,大掌扣住她后脑,反客为主,大力吮住她的舌汲取她的甜津。 他本喝了酒,血气躁动,她随便一个触碰都能撩起他的情欲,更别说这般明晃晃的撩拨,那点不对立时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忘我地投入到这场水乳交融的欢愉中。 霸道的酒气混杂着两人身上的气息,伴随着浅浅的水啧和时断时续低低的嘤咛,气氛暧昧得叫人脸红心跳,连身后的烛灯都羞得乱跳。 这一个多月,前半个月她病了一直在养身体,他又中了毒,就算再想也没条件放纵。 后面两人好转后,他虽惦记得不行,因为张复的叮嘱,说解毒后要将养元气,她也不许他放肆,临时住的帐篷条件又简陋,隔音也不好,她就更不愿了,偶尔才肯给一两回。 拓跋骁憋得不行,早打定主意搬进来后要狠狠放纵一回。 他一路吻到她雪腻的脖颈,在这里流连了许久。 钗环掉了一地,还有各自的衣裳,两人气喘微微,都动情了,可他太急,还是叫姜从珚蹙了眉,吸了口凉气。 她没拒他,反而主动搂住了他。 “拓跋骁……”她低低唤他,绯红眼尾浸出晶莹的泪珠儿。 男人听到她的低吟,浑身肌肉一颤,胡乱应了声,一边亲一边含糊地喊着“珚珚”“珚珚”,低沉沙哑,满是压抑不住的情潮。 她乌发披散在身后,雪白的颈肌若隐若现,两条白玉胳膊攀住他结实的肩膀,似柔嫩的雪蔓,只有依附粗壮的大树才能生存。 两人紧紧缠在一起,没有衣料阻隔,肌肤相贴,拓跋骁感觉到那两只柔软的雪团儿,骨头都要酥了,狠狠喘了口气。 …… 一个存心要放纵,一个主动配合,对他无所不应,男人从未得到如此待遇,不由越发精神起来,浑身使不尽的蛮力全用在她身上,亲了又亲,提了又提,厮磨许久,累到姜从珚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连只胳膊都抬不起来,男人依旧不肯罢休,只恨不能永远这般快活下去。 第二日,晨光露晓,只歇息了两个时辰的男人准时睁开了眼。 他下意识去摸怀里的人儿,她睡在他臂弯,整个人都被他搂着。 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他思绪渐清,不由想起了昨晚。 他低头看去,她睫羽沉沉地合着,在白生生的肌肤上落下小片阴影,乖巧得不行,呼吸绵长,脸颊两团晕红,显然还在熟睡。 她累坏了。 男人有一瞬间的良心发现,接着就为自己开脱起来,这也不能完全怪他,结婚一年多,基本都是他在主动,她回应的次数少得可怜,更别说像昨晚那样,无论什么姿势都予所予求,他怎么能不失控。 拓跋骁回味片刻,抚着她光滑细柔的肌肤,不自觉又想了。 她现在还睡着,反正他也不要她出力,就这么躺在他怀里就行。 拓跋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然后就毫无负担地亲了起来。 姜从珚是被他弄醒的,醒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时间了。 她依t稀记得自己累得睡着了,还没结束? 不等她想明白,她便感觉到男人了…… 呜呜,狗东西。 姜从珚原本计划着午时前起床的,结果一直睡到申时,一整个白天都要过去了,醒来时浑身酸痛得不行,甚至洗漱时双腿打颤险些撑不住,最后实在没办法躺回了床上。 虽有她主动迎合,狗男人未免太过分了些。 拓跋骁白天在前院处理了点事情,听说她醒了,立刻回了后院,大步跨进卧室。 “醒了?” 姜从珚别开脸,很不想理他。 男人尴尬地咳了声,走过来,坐到床边,抓住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就这一回,下次我肯定不这么过分了。” 姜从珚瞪他,你还想有下次? 美人儿就算生气也是美的,拓跋骁只当她在给自己抛媚眼,不仅不恼,反而十分享受。 他还有事没处理完,但不是十万火急,他就暂时抛到一边赖在她这里,跟个丫鬟似地伺候着,端茶递水,穿袜穿鞋。 她错过了早饭和午饭,一整天没吃东西,正好要到傍晚了,阿榧便早些摆了晚饭。 她腿还酸着,动作间还有轻微的肿痛感,男人察觉到这点异样,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她胳膊也酸,男人还想喂她吃饭,被她冷着脸拒绝了,真把她当做四肢残缺的人啦? 吃完饭,拓跋骁把她抱回榻上消食。 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动,只能拿本书来打发时间,男人殷勤地将她要的书拿了过来,却没递给她,“你要看哪篇,我给你念。” 哼,靠着事后这点殷勤就能掩盖他昨晚的禽兽行径了? 但姜从珚还是让他念了。 男人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带着浑厚低沉的质感,只是平日说话尤其是对着下属们说话时总带着天然的上位者的命令和强势,大家被他气场所慑,反倒没精力关注他的音色了。 他现在眉眼微垂,修长骨节握着书本,语气平和地念着文章,骨骼分明的面庞被穿过琉璃瓦片的斜阳笼上一层暖色的微光,整个人俊美得如矜贵的世家公子,跟平时狂野锋利的模样判若两人。 姜从珚不由想到,如果他在中原的汉人士族中长大,性格会截然不同吗? 歇了一会儿,姜从珚还疲惫着,听着男人的念书声,渐渐又有些困了,想洗漱一下继续睡。 拓跋骁依旧殷勤地伺候着,把她抱到浴室,亲自给她拧了热帕擦脸。 他不困,但跟着她上了床,将她搂进臂弯,“还生气?” “没有。”姜从珚摇头。 她确实没生气,甚至,她其实有点愧疚。 他的爱意炽烈而汹涌,但她回应不了同等的爱。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2节 “那我见你表情恹恹的。”拓跋骁撩起她一缕柔发在指间把玩。 “……我太累了,不行吗?”姜从珚闭上眼。 男人略带尴尬地“嘿”笑了声,想起自己干的好事儿,终于不纠结了。 天还没黑,两人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睡了三个时辰,大约子时,拓跋骁忽然感觉到了不对,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发抖。 他五感敏锐,在黑暗中精准摸到了她额头,一手冷汗。 拓跋骁一惊,翻身下床,点上一盏灯,举过来一照,只见床上的人面色煞白,鬓发被汗水湿透,身体躬成一团,眉头紧蹙,十分痛苦难耐的模样。 拓跋骁立马慌了。 “来人!”他高声喊了一句,声音都在发抖。 一条腿又跪曲到床上,将她揽过来,“珚珚,你怎么了,醒醒。” 姜从珚半睡半醒,听到声音,睁开虚弱的眼睛,只看到昏昧的光影中,男人焦急惊惧的脸庞。 第146章 那药不能再吃了。 外间值夜的侍女听到命令, 忙起身过来,却没敢直接进到卧室,隔着门帘在次间应声。 “王有什么吩咐?” 拓跋骁:“把张复叫过来,要快!” 侍女听他语气不好, 又要找张先生, 猜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心头一凛, 半点不敢耽搁, 连忙转身出去, 找到值夜巡逻的亲卫。 “王命令张先生过来,要快,你们快去叫人。” 张复平日都住在他的药堂后面的小院里,离这边不算远,七八百米, 这点距离平日走着去就行, 亲卫却骑上了马。 侍女又去叫阿榧,这么一闹,整个院子都惊醒了,四处点起了灯,院里一片灯火通明。 拓跋骁见姜从珚疼得这么厉害,想到某个可能, 又急又自责, 她浑身发冷,便把她揽到怀里贴着自己胸膛, 给她裹紧被子。 “珚珚,是不是我昨晚太过分,又害你病了?”男人碧眸满是懊恼。 又转头朝外催, “张复呢,他怎么还没来?” 阿榧匆忙披好衣裳过来,答道:“已经叫人快马去请了,应该在路上了。” 姜从珚实在难受,没能第一时间阻止男人,眼睁睁看他把整个院子搞得人仰马翻。 现在终于攒起点力气,按住他的手,摇头,“我没事。” “你这样还算没事?”拓跋骁吼了一句,声音都带上了火气,想起她还病着自己不该板着脸,继而放柔语气问,“珚珚,你哪里不舒服?” “肚子。” “怎么会突然肚子疼,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不是……应该是来月信了。”姜从珚感觉腹下似有少许暖流。 她以前日子还算规律,这四五个月,偶尔会提前或延后一点,现在就比之前提前了几日。 “别折腾下面的人了,你让侍女送点热水过来,我换身衣裳就行。”她有气无力地说,嘴唇苍白如雪。 “以前你来月信也不见这么难受。”拓跋骁不肯,坚持让张复过来。 这时阿榧在帘外次间禀告,“王,张先生到了。” 张复这一路几乎是被亲卫拎过来的,他们直接冲到他院子里,都不等他穿好衣裳,跟抓犯人似的,心里对这些鲜卑人的粗鲁举动很是不满,可想到是漠北王的急召,心里也着实担忧女郎,只能忍下了。 “进……等下。” 拓跋骁注意到姜从珚现在的模样,身上只套着寝衣,被冷汗浸湿大半还没来得及换,曲线若隐若现。他捞起床尾衣架上的外裳给她披上,这才叫人进来。 张复是医者,不需太避讳,撩帘而入。 拓跋骁托着姜从珚的后背,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命令张复:“快给她看看,怎么这么疼,你快想办法让她好受点。” 张复一见女郎的脸色心就沉了下去。 阿榧搬来个小圆凳放到床边,他坐下去正好能碰到她的手。 他伸出胳膊,罕见地颤抖了下,很快让自己稳住心神,拓跋骁只顾看姜从珚,便没发现这点异状。 张复给她诊了会儿脉,一直没说话。 拓跋骁看得着急,“她说只是来月信,怎么会痛成这样,是不是有别的问题!” 张复眼皮打了个颤,下意识去看女郎。 姜从珚眼皮半阖,对上他的眼神,镇定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张复分明看出其中的坚决。 他便明白了。 终于诊完,他只道确实是月信引起的不适,女郎体质偏弱,可能是有些受凉或者疲惫才加重了疼痛。 他马上配药调理,能缓和一下疼痛,却不敢保证能药到病除。 拓跋骁不满,张复不是自称神医吗,这点病都治不好? 姜从珚察觉男人又要发脾气,赶紧拦住他,对张复道:“多谢子疑了,麻烦你大晚上来一趟。”气息微乱。 张复便下去了。 转身的瞬间,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啊!也不知女郎为何非要坚持。 张复离开后,阿榧端了热水过来,拓跋骁将她抱下床,寝衣上果然有团血污。 “我想自己洗。”姜从珚轻轻推他,别扭又难为情。 男人抱着她的胳膊纹丝不动,“你都难受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别动。”然后不由分说褪了她的下裳。 姜从珚的脸本毫无血色,因着他的动作,心里羞赧,脸颊竟浮起两团红晕,耳垂处更似无暇的血玉般润红。 他虽常在事后帮她洗,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她思绪不由发散开来,中原那些士大夫或许从来不会做这种事,大概还会无比嫌弃。 上下清洗擦拭完,他给她换上月信期间专用的寝衣寝裤,又让阿榧把床铺换了。 两人重新躺上床,男人拿着阿榧灌好的热水袋贴在她腹部帮她暖身体。 过了那一阵,现在好像好转了些,虽还有些坠痛,却没再疼到冒冷汗的地步,就在她迷迷糊糊间,男人又把她扶了起来。 药熬好了。 “珚珚,喝药。” 姜从珚闻到苦涩的药味儿,秀气的鼻头皱起。 前不久才喝了半个月的药,现在又要喝,再想此前t喝了十多年,她就算再理智也忍不住讨厌药。 拓跋骁见她犹豫,表情可怜巴巴的,涌出无限怜惜,却不能随她任性。 “乖,喝了药就不疼了。”男人想了半天想出一句哄人的话。 他这话似哄小孩儿般,跟他平日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带着几分生硬的别扭,姜从珚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男人见她笑了,又哄了句。 待药凉得差不多了,姜从珚做好心理建设,屏着呼吸,仰起脖颈一口气饮完,又忙叫阿榧给自己递水漱口。 总之,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外面星子渐渐隐没,天际微微露白时她才重新睡下。 喝了药,男人又一直给她暖着腰腹,腹里的绞痛渐渐平稳,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拓跋骁揽着她,后半夜一直没睡,还特意留着卧室的灯,时不时就要看她一眼,确定她安稳地睡着才能放心。 第二日醒来,姜从珚好转许多,仿佛昨夜那般严重的疼痛只是一场意外。 她自觉恢复了大半,想处理这两天落下的事,拓跋骁坚决不许,一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躺着无聊,他便说给她念书听。 接着又搬来一张炕桌,放了个棋盘,“下棋也行,玩儿你前两天跟他们玩儿的那种棋。” 她曾教过他围棋,还玩儿过象棋,倒确实没下过简单的五子棋,他既这么说了,姜从珚就满足男人的好奇心。 “那我可不让着你哦。” 拓跋骁:“不用你让。” 男人信誓旦旦,可直到玩儿十来盘,他一盘都没赢过她后,终于忍不住生出郁闷。 “要我给你放水吗?”姜从珚笑问。 “不用。”男人十分倔强,他还不信他真的一盘都赢不了。 姜从珚双手支在炕桌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午后的阳光温暖柔和,洒下一室温馨。 两人平时都很忙,稍有点时间男人就惦记着那事儿,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打棋子玩儿,竟让她感到了安宁。 这份宁静终究是短暂的,不一会儿阿隆来报,“王,段目乞有急信来报。” 段目乞先前被派去柔然边境,他有事来报,应该是跟柔然局势有关,耽误不得。 姜从珚也想去听听是什么事,男人却按住她不许她起身。 “你身上不舒服,该好好歇着,外面的事有我就行。”他说。 姜从珚还想说服他,男人又道:“张复也说了,你体质弱,还这么操劳对身体不好。” 他还想,他是男人,本该肩负起保卫妻儿的责任,不该让她这么劳累,以后不能由着她任性。 姜从珚一时反驳了,尤其想到真正的原因,更沉默了。 拓跋骁摸摸她的脸,“我去去就回。” 姜从珚想,不去就不去吧,等他回来再问。 拓跋骁来到前院,亲自见了报信人。 “段目乞有什么消息?”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3节 “柔然打不过匈奴,准备把地弗池和大泽地区割让给匈奴以停止战争。” 拓跋骁气势一沉,对这个结果却未太惊讶。 地弗池和大泽地区都是水草丰茂的土地,匈奴要是得到这两块地,产出就能增加,尤其这两个地方还十分靠近鲜卑。 匈奴的野心不言而喻。 要是让他们顺利拿下这片土地,对鲜卑来说并不是好事,可柔然实力弱打不过匈奴,也无可奈何。 难道要出兵助柔然? 拓跋骁实在讨厌柔然人的做派,根本不想出兵助他们。 —— 张复一大早就来到后院厨房,借口要亲自给姜从珚煎药,实则一直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听说漠北王去了前院,他立马找抓住机会去见她。 姜从珚起身来到次间。 张复见了礼,坐下,问:“女郎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姜从珚点头,“已经好多了,多谢子疑的药。” 张复道:“我的方子只能治标不治本。” 他看着她,目光毫不掩饰。 姜从珚躲了下,没说话。 张复眉头一拧,只好劝:“女郎,那药……”刚起了个头,他忽然警惕了下,四下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我早说过只能吃一年,现在已经一年多了,那药不能再吃了。” “您体质不甚强健,那药对身体颇有损伤,再吃下去真要伤到根基了……”张复苦口婆心地劝,十分后悔自己当时鬼迷心窍,竟被女郎的一番说辞糊弄住了。 “女郎,您当初说初到鲜卑局势未稳不想给人可乘之机,但您现在已经被鲜卑人认可了,漠北王还一心待您,怎么还不肯孕子呢。” 姜从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这些话都无法对人言说。 她害怕自己生下的孩子不健康,也怕拓跋骁将来会走向他命定的轨迹。 一个孩子,应该是被期待地、爱着地、健康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维系父母的感情,也不是为了权势斗争。 可她现在全都做不到,她不期待孩子,这个世道也不太平,她怕自己终究会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中,那时,她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子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有我的理由,或许,再过一两年,我就不用这般了。”她道。 “女郎自己也说过,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您现在怎么还非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呢?要是……”要是毁了身体将来再不能怀孕,对女子而言是多大的不幸。 无论张复怎么劝,姜从珚就是不松口,也不肯跟他说缘由,他都要急上火了。 实在劝不动后,张复又道:“若女郎真有难言之隐不愿在这时有孕,不如跟漠北王商量一下,避子的法子也不只这一种。” 姜从珚怔了下,跟他商量…… 她一开始是不敢表露这个意思,至于现在,体会到男人汹涌热烈的感情,她依旧不敢,不敢去赌。 “多谢子疑提醒,让我想想吧,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得麻烦你帮我再制点药丸。” 张复:“……” 他刚这么多话白说了? 张复气急,却无可奈何,最后憋屈地答应下来,不过他重新换了方子,药性没那么强。 自然,避孕效果也没那么好,不过以女郎现在的身体状况,要顺利怀孕也不容易。 说完话,张复退出她寝居,刚走到外间,迎面撞上回来的拓跋骁。 他心惊肉跳,脸色唰一下白了。 拓跋骁看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顿住脚,“你怎么在这儿。” 第147章 “你再跳支舞给我看好…… 张复支吾着,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拓跋骁更觉奇怪了,想到某个可能,脸色一变,“她又严重了?” “不、不是。”张复连忙否认。 “那是什么?” 拓跋骁本身就较寻常男人高大许多, 往门口一杵, 小山似的挡住大片光亮, 张复身高只是中等偏上, 罩在他阴影里, 仿佛一只渺小的蝼蚁, 瑟瑟发抖。 他说不清,表情躲躲闪闪的,拓跋骁心里担忧,气势越发骇人,张复心虚得不行, 后背冒出一大片冷汗。 “我只是来给女郎复诊一下, 复诊。”他终于想出个借口。 “结果如何?”拓跋骁冷声问。 “昨夜只是一时急症,现下已经没有大碍了。”说这话时他心虚不已,额角落下一大滴冷汗。 张复想,要是漠北王知道真相,一怒之下绝对会一刀砍了自己。 “真的?”拓跋骁盯着他的眼睛反问了句。他有些奇怪,既说好转了, 怎么还这副表情。 他这句反问差点叫张复双腿一软跪到地上, 脑子飞快转动起来,漠北王没听见什么吧, 肯定没听见吧。 “王,你回来了?”姜从珚从次间走过来。 她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拓跋骁再问下去张复可能要顶不住露馅了。 拓跋骁下意识看过去, 走过去揽着她,应了声。 姜从珚便给张复使了个眼神,他领悟到,趁机溜了,一口气跑了老远,活像后面有狗在追。 “你当真没事了?”拓跋骁见她脸色还苍白着,不太放心,又道,“这姓张的自诩是神医,却连你的身体都治不好,你先前不是说他给你配了调理身体的药丸,一直吃也没见效。” 姜从珚心神一顿,只笑道:“我小时身体更差,这些年已好许多了,都是他们父子的功劳。” “外面找你是什么事?”她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拓跋骁不太想说,说了以她的性子肯定要操心,可不说,她就一直仰着小脸看着自己,眼神满是期待,他又实在拒绝不了。 “不是什么大事,柔然要败给匈奴了而已,我早预料到这个结果了。”拓跋骁语气平常。 姜从珚缓缓落下眼睫。 三月份,柔然出使鲜卑,拓跋骁其实考虑过出兵助他们,可袄娜的跋扈触怒了他,最终谈崩了,当然,也怪柔然自己摇摆不定不肯给出诚意。 匈奴跟柔然交战,对鲜t卑来说是个不错的时机,这时去攻匈奴的话他们大概率难以应付,可偏出了慕容部的事,接着又是可地延寻的叛乱,直至现在,反叛的风波虽已过去,依旧还要加强警惕,以防死灰复燃。 拓跋骁当然不怕匈奴,但现在要考虑的是值不值得他出兵。 他这两年对外扩张的意图并不明显,主要还是积攒鲜卑实力,加强内部统治。 私心来讲,姜从珚是希望他出兵攻匈奴的,继续放任下去,匈奴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中原或许仍逃脱不了被葬送的命运。 可她又想,梁国就算能暂安一两年,又有什么意义呢,梁国自己立不起来,终究还是会走向覆灭的,只是底层百姓在受难而已。 拓跋骁召集手下商量了两日,最终决定派支兵力去试探一下,正在调兵,却在这时又传回消息—— 乌达鞮侯趁着匈奴攻柔然时联合支持自己的贵族趁其不备发动兵变,攻下了匈奴王庭,杀死了可汗和其余王子,还假传老可汗的命令杀死了在外征战的大将军逐日屈,匈奴军陷入一片混乱,他趁机安排自己人接管了五万匈奴骑兵,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发现真相时已经晚了,乌达鞮侯已经把持住王庭和大部分军队。 接着他又大肆宣扬,说他登上王位后就立刻南下,只要跟随他,将来就能拥有数不尽的财富、粮食和女人。 这两年匈奴日子不好过,内部没办法解决便只能向外扩张,上半年老可汗决定去攻柔然而不是打梁国已经叫人不满了,打到现在,他们确实从柔然抢了些牛羊和土地,但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他们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富饶肥美的中原。如今乌达鞮侯承诺南下,正好顺应了大部分匈奴人的民心,便顺水推舟承认了他的可汗之位。 乌达鞮侯能力突出,除了拓跋骁,从没遇到过敌手,他所率领的匈奴铁骑踏遍了周边部族,西域小国更是一直活在他巨大的阴影之下,匈奴人很是认可他的本事。 在拓跋骁这里受了逼跳黄河之辱,他死死压住恨意,蛰伏了一年多,终于抓住机会夺得了王位。 匈奴内部权力更替,停止了对柔然的进攻,柔然暂时得以保全,然而这对鲜卑来说,并没有比先前的情况好多少。 从今往后,草原上最骁勇的两位雄主将要正式对决,开启他们争霸天下的辉煌篇章了。 “乌达鞮侯才夺下王位,匈奴王庭肯定还乱着,我们趁这个时候杀过去岂不是正好?”贺兰虎提议。 拓跋骁思索过,最终否决了。 现在刚进八月,九月份时北地就会下雪,到时天寒地冻,极不利于作战,他也并无十成的把握能在短短一两月内完全击败匈奴。 只是为了打一战的话并没有太大意义,反而是对鲜卑的消耗,尤其今年的内乱已经消耗许多兵力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乌达鞮侯说要南下打梁国,不管是匈奴还是梁国拓跋骁都没好感,这两家要是斗起来,他倒是很期待是个什么结果。 姜从珚隐约察觉到男人的想法,却没办法劝什么,不说事情还没发生,就算乌达鞮侯真的南下了,拓跋骁不去救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三方势力都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平衡点,一旦谁主动打破,接下来的局势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不可收拾,历史的滚滚潮流似乎已在天际露出少许浪花,正朝着所有人奔腾而来。 外部局势动荡不断,内里的日子还在继续。 今年的收获比去年大得多,尤其土默川产出了三百万石麦子,很是囤积了一波粮食。 铁弗等部今年才垦了田,产出较少,却能跟放牧持平,这就给了当地人信心,明年继续种田的话,粮食只会多不会少。 这样一来,就算明后年天气恶劣,鲜卑也能靠着这些粮食过活。 除了粮食,煤矿铁矿也有了进展,勘探队探出几处富矿,让人仔细考察后,制定了细致的开采方案,现在召集人手已经动工了;各个作坊也在不断扩建,尤其是木工和泥瓦匠,简直供不应求;造纸印刷也在如火如荼地发展着。 拓跋骁正式宣布推行汉字后,姜从珚按照人口比例要求各部送出几十到上百不等的十岁以下的孩子来到王庭或是土默川习汉字,并且不许送奴隶,必须得是中等贵族家庭以上的孩子。许多人心里并不愿意,有人舍不得儿子,便取巧把女孩儿送过来,反正她只说了孩子,又没说男孩儿女孩儿。 这倒是阴差阳错。 姜从珚十分乐意,只要女孩儿的比例没有超过六成,她照单全收。 众人见状,纷纷效仿,于是入学的孩子里,女孩儿还比男孩儿多一点。 那些鲜卑贵族不会想到,她已经决定,将来各级任命和官职,她都会优先考虑会说汉语写汉字的人。 王庭招收了两千多个孩子,土默川招收了近千人,他们离开原本领地,在王庭也没什么亲友,被姜从珚统一安排食宿。 她并不根据他们的部族分班,反按照年龄进行管理,最大的有十岁,最小的才五岁。 这些鲜卑孩子在家里自在惯了,骤然来到学校,尽管姜从珚定制了校规,各种矛盾依旧层出不穷,还有不少不服管教的刺儿头,让她很是头疼了一阵。 出现问题就想办法解决,吵闹了几个月,终究是稳定下来了。 凉州来的先生学识虽不错,鲜卑话却说得不够利索,姜从珚把阿椿派过去管理,还从羯族中调了部分汉人过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4节 河内地区汉胡混居了几十年,还跟鲜卑接壤,许多汉人也学会了羯族的胡语,羯语跟鲜卑语很相似,都是从东胡语系演变而来的,基本交流没问题。 一切步入正轨。 今年就这么过去了大半,快到九月,这天,吃过晚饭快要歇息前,姜从珚想起拓跋骁的生辰要到了,问他:“还有一个月就是你生辰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礼物?” “嗯嗯,我还没想好送你什么,你要是有想要的可以提。”她道。 倒也不是真不知道送什么,她相信,无论她送什么他应该都会接受,嘴里肯定还会说喜欢,但她想,要是能送个他喜欢渴望的会更好。 “什么都行?”拓跋骁听她这么说,来了兴致,侧过身,支起一直胳膊看着她。 去年被坑了,姜从珚吸取教训,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略带警惕地说:“太过分的不行。” 男人笑了笑,同样回忆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事。 “怎么算是太过分?”他将肩膀倾过来,硬朗的五官猝然逼近,灼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 “换个床就过分了?”男人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 姜从珚瞪他,意思不言而喻:你也不想想自己后来干了什么。 拓跋骁瞧她漂亮的双眸睁得圆溜溜的,带着些警惕和凶狠,像只雪白的猫儿正在为逐渐靠近的虎狼感到不安,偏又不肯示弱,真是可爱得不行。 他狠狠亲了她一口,“还真有个想要的礼物。” “什么?”姜从珚略微紧张起来。 “你再跳支舞给我看好不好?” 姜从珚一愣,竟是这? 第148章 可他是个禽兽。 拓跋骁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这不算过分吧。” 姜从珚沉默,相比起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这确实还好,再看男人的表情, 似乎真的单纯想看她跳舞, 而不是某种特别的玩儿法, 但她还有点犹豫。 “你知道的, 我不会跳舞, 今年春季大会兰珠拉着我去跳, 还闹了笑话。” 她当时同手同脚的模样,现在想来还有些滑稽。 拓跋骁却道:“跳你在梁国时那个舞就行,当时我才看了一半,就被突然冒出的刺客打断。” 一直到现在,他还会回味和遗憾, 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见到她那一幕的心动。 “你确定要以这作为生辰礼?”姜从珚迟疑着问。 拓跋骁毫不犹豫点头。 “怎么跳都我来决定?” “嗯。” 姜从珚想了想, 跳个舞而已,确实算不得多过分的要求,又琢磨了下男人应该不会暗着“使坏”,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到时我跳得不好,你不许嫌弃。”她提前给他打支预防针。 “我怎么会嫌弃?只要是你跳的,我都喜欢。” “好了, 我答应了, 睡吧。” 拓跋骁今晚本来没打算干什么的,因为她刚刚的话, 不由想起那夜的惊鸿一面,身体又躁了起来。 “时间还早,要不我们……” “t我困了, 睡觉。”姜从珚赶紧打断男人的话,闭上眼,一副不再理他的表情。 拓跋骁失望地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去,将她搂进怀里。 —— 二十多日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拓跋骁生辰那天。 这日天气不错,出了暖和的大太阳,秋冬的寒冷回暖了不少。 长宁院里,中午办了场热闹的午宴,要是以往,肯定会闹腾许久,说不定还要持续到晚上。 这一次,拓跋骁惦记着她答应自己的事儿,才吃完饭就开始赶人。 “贺然干,让你统计的牛羊清点完了?” 贺然干被点到名字,说不出反驳的话,灰溜溜地耷拉下眼皮。 “莫多娄,你不回去盯着贺兰山那边的动静?” 莫多娄委屈地放下了酒坛。 “张铮,你负责的军械都造好了?” 张铮:“……” 一通下来,其余人也看懂了,虽不知原因,但王不想他们在这里留太久,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时间,暂时还没被点到的人生怕他来找自己的茬,纷纷主动提出告辞。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后,拓跋骁转身看着立在原地没动弹的兰珠,“兰珠,你的人手都招到了?” 兰珠:??? 她最近一直在忙,好久没来了,想跟阿珚姐姐多待一会儿都不行吗? 兰珠朝姜从珚投去一个告状的眼神,拓跋骁才不管,直接拽着人往外走。 “阿珚姐姐,你看看王!” 王真是太霸道了,就只许他自己贴着阿珚姐姐,旁人说几句话都不行。 姜从珚知道男人这是在干什么,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男人的动作确实太粗鲁,上前劝道:“王,你放开兰珠,兰珠,王还有事,今天就先不留你了。” 兰珠瘪瘪嘴,最后还是郁闷地离开了。 人都走完,院里瞬间安静下来,男人眼神看过来,意思很明显。 姜从珚抬头看看天,“现在天色还早,晚点再说吧。” 拓跋骁有些不满,又想她都答应自己了,总不能食言,要真是这样……哼,以后就算她再怎么求自己他都不会放过她了。 男人答应下来,眼睛却黏在了她身上,看得姜从珚都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 铜陵园那次她只有憋闷和屈辱,并没其它想法,现在答应男人为他跳舞,怎么都显得那般暧昧旖旎,仿若调情。 “我要去准备一下,你在前院待着,我不叫你你不许进来。” 拓跋骁自然舍不得离开她一步,见她脸颊微红,又说要准备,不由更加期待起来。 她没敷衍自己,她在认真准备答应自己的一舞。 还没见到那一幕,光是想想他都绷起来了。 男人按捺住冲动和兴奋,点头答应:“好,我等你叫我。” 姜从珚独自去了后院,坐到妆台前,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唤阿榧进来帮她梳妆换衣。 她妆容描得极细致,她皮肤本已足够白皙细腻,只加重五官的描摹便足够明艳,又挽了发,戴上精致的钗钿,换上舞衣,一通操作下来,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秋冬白昼短暂,先前还明亮高炽的太阳此刻已经西坠,在胭脂湖的水面上映出大片红霞。 装扮好,姜从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瞧,竟感觉有点陌生,她从来没这么打扮过。 拓跋骁在前院待了两个时辰,前面还耐得住性子,越到后面,眼见天都黑了,他实在坐不住了,简直想不顾一切冲进去看看到底在准备什么,怎么还不叫他。 他打发侍女去问,侍女却回:“女郎请王再稍等一会儿。” 拓跋骁从没觉得两个时辰这么难熬,他甚至都在怀疑她是不是临时反悔时,后院终于来人了。 阿榧道:“女郎准备好了,请王随我来。” 拓跋骁眼睛一亮,大步跨出门就要往后院去。 阿榧赶紧道:“王,不是去后院。” 拓跋骁顿住脚,回头看她,皱眉。 阿榧顶着他颇有压力的眼神,咽了咽喉咙,“请王随我来。” 拓跋骁跟着她,见她不仅没去后院,反而出了大门,心里不由疑惑起来。 夜幕漆黑,阿榧在前打着灯笼引路,一直走了几百步,终于停下。 “王,女郎就在前面,接下来的路要请您自行过去了。”阿榧道。 不用她说,他已经透过苇草灌木看到了远处的光亮。 拓跋骁绕过灌木丛后,霍然开朗,眼前景象让他怔住了。 只见不远处的胭脂湖边上搭了个简单的栈桥,栈桥往外延伸,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台浮于胭脂湖的水面之上。 圆台周边围了一圈莲灯,正是这些莲灯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让他得以清晰看见眼前的美景。 除了圆台上,周遭的水面也浮着数十盏莲灯,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夜空中的月牙不甚明亮,星子却格外璀璨,漫天繁星闪烁,倒映在胭脂湖清澈的湖水中,与四周的莲灯交相辉映,让这寂静漆黑的夜晚浪漫而梦幻。 然而这些都不能入他的眼了,因为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凝在了圆台中间那道娉婷脱俗的女郎上。 女郎背对着他,裙角飘飘,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缓缓侧身。 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平添空灵缥缈的气质。 她亭立在莲灯中,一身浅粉白的舞衣柔顺地贴合着玲珑纤细的曲线,臂间一条粉紫的轻纱长帛,正被夜风吹起,飘飘摇摇,浮光霭霭,周身似笼了层轻烟薄雾,清冷得不似凡尘中人。 拓跋骁大跨步走过去,却在将要跨上栈桥时忽然停住,他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上前打扰,却又怕她真就此飞向月宫。 姜从珚其实有点紧张,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笑。 这抹笑叫她五官生动起来,终于不似一尊冷玉了。 “我答应你的,为你跳一支舞。”她缓缓说。 拓跋骁望着她,没说话。 姜从珚应下他的要求后很是犹豫了几日,最简单的自然是稍微学段舞蹈,在卧室里跳给他看便行了,用心点便在后院花园里,稍微装饰下。 然而她最后选了这里。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5节 胭脂湖既是王庭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源,也寄托着他们浪漫美好的感情,听说在湖边许下愿望的情人能永远恩爱幸福。 唯一的观众已经到场,夜风冷冽,姜从珚不再拖延,缓缓抬起胳膊,轻勾足尖。 一道清脆的铃音响起,这才叫人注意到她雪白的足踝处带着几串精致的金玲镯,正随着她的动作奏出美妙的乐音。 不同于铜陵园那次剑舞的冷冽,她这次跳的舞柔和而婉转。 她确实没学过跳舞,那些专业的舞技也做不出来,一只手自然地曲在身前,另一直胳膊舒展在空中,脚下小步微动,裙摆绽放,披帛随风荡漾于空中,时而成为她的道具,一张雪白的美人脸在其中时隐时现。 专业的舞姬动作沉稳华丽,看客惊艳于她们高超优美的技艺,她虽动作简单,哪怕只是个转圈,却都带着独特的神韵和意境,身姿飘逸灵动,倒叫人注意不到舞技如何,只沉浸于这绝世姝丽的美妙姿态中。 星光映着粼粼湖光和烛光,她几乎要与身后的星辰融为一体,却又茕茕孑立,遗世独绝。 姜从珚临时抱佛脚学了一段舞,并不长,不过三四分钟就结束了。 直到她停下动作,男人还陶醉其中,似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姜从珚微微喘气,见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突然有点没底。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效果了,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利用夜色和灯烛营造的氛围来弥补技巧的不足。 “怎么样,喜欢吗?”她轻声问。 男人这才仿佛回了神,眸光一收,哑着声音道:“喜欢。”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一支舞,比梁国那次还要美。” 那次看客很多,而这支舞,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她也只为了他一个人跳。 “你不是哄我吧?”姜从珚微微提起了嗓子,细细地说,声音轻柔婉转。 “没哄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的。”拓跋骁发自内心地说。 不管是不是哄她,亦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能给出这样的反馈她其实是开心的,毕竟她也用心准备了。 为了给他惊喜,练舞时还不得不避着他,偷偷摸摸的。 一阵夜风袭来,姜从珚不由轻颤了下,“我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拓跋骁这才终于从刚才的旖旎梦幻中抽离出来,忙上前将她搂到怀里,去摸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有些懊恼,“天这么冷,怎么还t穿这么薄的裙子,冻病了怎么办?” 姜从珚主动往他怀里蹭了蹭汲取温暖,“我里面穿了夹衣的。” 舞衣要轻薄飘逸才好看,她身材纤细,穿上夹衣也不臃肿,但也不能太厚,一时半刻倒不妨事,太久确实容易着凉。 拓跋骁想起她娇弱的身体,前两个月还病了两回,不由分说解下外衫给她披上,然后将人横抱,大步往回走。 这个点了外面没多少人,夜色又黑,倒不怕被人看见,姜从珚便乖乖圈着他脖子。 男人先前还一本正经地关心她,一回屋就变了。 她仿佛一只被野狼叼回窝里的兔子,男人大口大口享受起来。 姜从珚被他亲了会儿,舞衣上的披帛垂到了地面,腰带被扯落,衣领滑落肩头,露出一片羊脂白肌。 拓跋骁深吻了她许久,继续往下,手也探进去。 姜从珚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却还惦记着没卸妆,喘过气来后忙道:“你让我先洗洗脸。” 拓跋骁却道:“没事儿。” 但他还是顿了下,抬起头看她,刚才在外面没来得及细看,现下才发现她平日素白干净的脸蛋描着的精致妆容,他不懂女人的化妆说不上具体化了什么,只觉眉毛好像浓了点,五官比没化妆时艳丽了些,可整体还是淡的,又因为她本身清冷的气质,使得这份美貌明艳而脱俗。 那些神话传说里的仙子大概也就长这样了吧,不,她比那些仙子还美。 拓跋骁突然把她抱起来,行至窗边,将她放到了旁边的高脚书桌上。 这窗户用的是昂贵罕见的琉璃瓦框的,现在天气渐冷,就算不开窗白日里的阳光也能透进来,比烛火明亮,还能晒到太阳,她偶尔坐在这里看看书,十分怯意。 书桌不大,此时桌面归拢得整齐,只有一侧放了本她今日在看的书,被男人的动作被扫到旁边的榻上,书页发出“哗哗”声响。 “你又想干什么?”姜从珚低低斥了一句。 她坐在高桌上,后背抵着窗户,男人面对她站着,之前虽不是没有过,可仍叫她有些羞涩,尤其离了床,男人仿佛更兴奋了。 拓跋骁低头看她,眼神近乎痴迷,“你是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应该住在月亮上。” 姜从珚回头看了眼,隔着琉璃窗,一弯浅浅的月色正挂在半空。 他不回答自己,反而说这些跳脱的话,她撇过脸,“世界上哪儿来什么仙子,我要是仙子,肯定施法定住你,哪里会容许你对我这般。” 男人笑了,却睥睨狂傲,“说不定真有呢。不过就算你真是仙子也被我这粗野的凡夫俗子拉到这凡尘来了,跟我一起享受这人欲极乐。” 姜从珚被他说得羞赧,去捂他的嘴,男人就顺势啄吻她掌心,又逼得她收回手。 拓跋骁是真觉得她跟仙女一样,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情都缺少凡尘的烟火气,唯有被自己弄得没法了,才会哭着软着声音求他,他也最喜欢这般模样的她,好似她所有情绪都被他掌控。 理智告诉他不该让她哭,可他是个禽兽。 正如现在,他也还想见她哭。 两人虽说着话,男人动作一直未停,舞衣松松垮垮地勾在臂弯处,露出大片雪白锁骨和柔腴,两只兔儿堪堪跳出来,他却没继续往下褪了。 天气冷,就这么穿着正好,而且,如此半露不露也别有一番风情。 男人一手握在女孩儿后颈,一边亲她一边空出手解自己的。 衣料垂落到底,他随便踢了脚,掐住了她的腰,伴随着轻灵细碎的铃音,两条匀亭洁白的腿在裙摆中若隐若现。 姜从珚轻轻闷哼一声,咬住唇。 第149章 “珚珚,我们要不生个…… 他有点急。 虽做了一年多夫妻, 可两人体格差得这般多,男人如果没有极尽耐心地挑逗的话,初时她多半还有点不适应。 她有些气他又这般,扶在他肩处的手重重掐了一下, 拓跋骁低声吸了口气, 肌肉却绷得越发紧了, 犹如一块块鼓起的硬石。 这叫她不由想起了骊鹰, 也是这般肌理分明, 肌肤油亮光泽, 每一次动作都能清晰看到肌肉走势,极具生命力和力量感,但男人的表情和眼神,让这副健美的身躯多了分别样的色气。 厮磨片刻,拓跋骁感觉她渐渐也动了情, 终于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她肉身娇贵受不得疼, 他就将自己的大掌垫在她后背和窗户中间,既不让她硌到,又能控住她往自己面前送。 小桌明明是靠墙放着的,后面似乎也不稳当了,尤其离开墙面出现缝隙后,随着男人的动作竟摇晃起来。 她足踝上的金玲镯还未来得及摘, 随着身体不住作响, 时急时缓,在这寂静的夜晚中跟两人的呼吸交缠融合, 形成一道独特而暧昧的情乐,又更像是男人的战鼓,鼓舞他冲锋向前, 直至敌人完全缴械投降。 姜从珚坐在上面,脚尖不能着地,被晃得十分没有安全感,生怕他某一次动作太大便叫她摔下去。 “你放我下去……”她嗓音都变了调。 男人闻言,不仅不放,还似故意般将她的腿勾到自己臂弯,这样一来,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肩或是环住他的脖子才能稳住身体。 “你要是故意……折腾我,我要、要恼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明明是威胁的话,偏男人根本不怕。 “我今天生辰,你就纵我这一回,嗯?” “……” 明明已经送过礼物了,可现在男人还要讨另一份“礼物”。 不等她说拒绝的话,拓跋骁低头再次封住她的唇。 小时阿母还在时会帮他过生辰,阿母去后他就再也不过生辰了,他最重要的人不在,这样的日子只会提醒他现在的孤单,可现在,他有了她,她会给他准备礼物,满足他的心愿,尤其,有了这个借口,他就更能为所欲为了。 要是以后生辰都这般,他只恨不得每月过一次。 姜从珚被男人抱了许久,随着深夜气温越来越凉,他终于肯放她回到床上。 新打的大床跟去年那张大差不差,稳稳当当,开阔空旷,男人没了束缚,几乎使出了浑身蛮力。 一直到子时过半,在她强烈的要求下,男人才终于肯放过她了。 拓跋骁抱着她去洗漱,姜从珚发现脚踝上的金镯还没取,正要去解,却被男人抓住踝骨。 他手掌大、指节长,一手就能轻而易举覆住。 “你让我取下来。” 刚说完这话,却见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看,眼神似在迷恋幻想着什么,她蓦地想起从前发生过的事,十根脚趾都忍不住蜷起来,只觉脚上的肌肤火辣辣的。 “别取,就这样,好看。”男人低低说,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 “……”变态! 姜从珚不肯,实在敌不过男人的力气,还想挣扎,却被他抱着去了浴室,只在空中留下一串清脆铃音。 新建的院子,布局比原来更方便了。 浴室旁边连着一个小小的锅炉房,墙中间埋了一截管道,在旁边提前烧好热水,直接打开这边的开关就能放水,算是个半自动的水龙头,以后不用侍女费力地提水进来了,正好两人也不喜欢被打扰。 拓跋骁自然十分喜欢这么巧妙的设计,就算她叫侍女都歇下了也不妨碍他。 清洗完,重新躺回床上,他照常将她揽进怀中,姜从珚已累得半昏半睡,却忽听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珚珚,我们要不生个孩子吧。” 简单一句话,却似道惊雷劈开姜从珚混沌的脑海,惊得她撩起眼皮,困意烟消云散,仿佛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身体霎时僵成了石。 “什么?”她气息微弱地反问了句,似想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生个孩子吧。”拓跋骁重复了遍,大掌也贴到她腰腹上。 她小腹一如既往的纤细平坦,说起来他也有点疑惑,两人成亲一年半了,同房次数不少,她却还没怀孕。 难道是他不够努力?拓跋骁不由这么想。他倒是想多努力努力,只是她老拒绝。 “你想要孩子吗?”姜从珚声音发颤,喉咙里仿佛有根弦在紧绷。 这其实是个白痴问题,他当然想要的,不然不会主动提出来。 过完生辰他就二十二岁了,其他男人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还是王,确实需要孩子,生个继承人更能让下面的追随者t放心。 果然,拓跋骁的回答跟她想的差不多,“……今天段目乞问了我一句,我觉得有个孩子也挺好的,你不是挺喜欢弥加,还经常让他过来玩儿,我们自己生一个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别以为他没发现拓跋勿希那得意的表情,他跟他只差了三岁,拓跋勿希儿子都好几岁了,他却连个音儿都没有。 草原上的男人更追求子嗣繁茂,一直生不出孩子是会被人耻笑的,拓跋骁虽还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但不少人私底下肯定会议论几句。 “要是生个男孩儿,我以后就教他骑马射箭,让他成为一个勇猛的勇士,要是生个女孩儿嗯……我还教她骑马射箭,你教她读书,这样她就既美丽又不会被那些毛头小子欺负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6节 拓跋骁甚至开始幻想起来,到时他带着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崽子去骑马射箭,肯定很好玩儿。 拓跋骁断断续续说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一直没应声,他有些奇怪,低头看去,却见她面色发白,表情还有些惊恐。 “怎么了?”他心头一凛。 姜从珚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她心太乱了,孩子,这是她的死穴。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颤抖起来。 “到底怎么了,不想生孩子?” 姜从珚现在没法回答他,她脑子一片空白,连编个借口都做不到,更怕他刨根究底问下去。 她侧过身,胳膊往上撑了下,主动吻上他的唇。 拓跋骁愣了下,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疑惑中,手却已经抚上她后脊,嘴也下意识动了起来。 他还想问,女孩儿柔软的手贴上他前胸,轻轻抚了下,他打了个激灵,便再顾不上其它了,只沉沦在这美妙的欢愉中。 漫长的情潮结束,两人拥在一起享受慵懒余韵,拓跋骁抛下的理智才终于滚了回来。 他突然想起刚才的话,却发现这么片刻时间,怀里的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算了,让她睡吧,又是跳舞又是好几回情。事,确实累坏她了。 第二天,拓跋骁先醒,窗外透进少许亮光,大约卯时过半。 拓跋骁先看了眼怀里的人,见她眼睫紧闭,两颊微红,显然还睡得很熟。 他在她软腮上亲了亲,起身披衣,先去跑了几圈马,练了会儿箭,估摸着她可能要醒了,正要回来,却被阿隆叫走,说有事禀告,他只好先去了。 姜从珚快午时才醒,她没急着起床,身上的酸软仿佛也感觉不到了,平躺在宽大的床铺中,愣愣地看着绣玉兰花纹的烟紫床帐。 她想起昨晚的话。 他想要孩子…… 一整天,她没再去前院,而男人好像也被什么事绊住了,还外出去了趟军营,直到戌时才回来。 他一进屋就直奔卧室,一边走一边脱下沾灰的外衫,跨入室内,发现她竟还没睡,独自坐在窗前,背影清瘦。 “还没睡?等我?” 他从身后拢住她,笑着问,刚想亲两口,却发现她眼圈儿红红的,包着一汪晶莹的软水,满脸哀伤。 她似没料到他突然出现,慌乱地眨了眨眼想把泪水逼回去,眼尾却反落下一滴泪珠。 拓跋骁表情一变,掐住她的肩,碧眸犀利起来,“怎么了?”语气沉得厉害。 他从未见她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更没见她这般哭过,连那次重伤都不曾见她哭,现在却哭了。 他将她抱到怀里,姜从珚没拒绝,反而主动贴近他脖颈。 拓跋骁又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她只摇头,却不答他,他急得不行,汗都出来了。 “到底怎么了,你说,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一定把那人大卸八块给你报仇,要是不够,再把他们剁成肉酱喂狼。” 拓跋骁实在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只好把自己能做的承诺全都说来安慰她。 可怀里的人只落泪。 拓跋骁要疯了,问她她不说,又不能对她动粗,见她这样伤心,他心都要疼死了,急得不行。 终于,他狠下心,掐起她下巴看着自己,逼问:“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姜从珚睁着水雾蒙蒙地眸子,动了动唇。 拓跋骁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说,别怕,一切都有他在。 “拓跋骁,要是我不能生孩子你还喜欢我吗?”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拓跋骁先是一愣,发现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无助,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来不及想别的,直接应道:“喜欢!我只爱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爱你。” 他将她搂紧,两人的脸几乎要碰到一起。 男人语言直白,饱含爱意,在这一刻,他用最真挚最热烈的爱包围着她,让她冰封的心渐渐融化。 “你就是因为这才伤心的?没有别的原因了?” 姜从珚轻轻点了下头。 男人又说了许多话安慰她,又担心地问:“为什么不能生孩子,是你身体……” 他不由往最坏的方向想去,她体质一直不甚强健,最近还老生病,实在不由他不担心。 “是。” “很严重?”男人十分紧张,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却看不出什么,只是气色比寻常人苍白些。 姜从珚摇头,“我小时落水受过寒,体质一直不太好,虽养了这么多年,张复说我在子嗣上会艰难些。” “除了子嗣,对你还有什么不好?会妨碍你……寿数吗?”最后这几个字,他声音不自觉发颤。 姜从珚仍摇头,“他说只要好好养着,应该跟常人差不多。” “这就好。”拓跋骁放下心来,他要她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边。 “你……”姜从珚迟疑着开口。 “想说什么,你说。” 她抿了下唇,“你先前答应我的,说只要我一个,现在还算数吗?” “当然。”男人没有一丝犹豫。 他答应得太爽快,反倒叫姜从珚无所适从,眼神有些复杂,“你不是想要孩子吗?” 他确实承诺过只要她,可在这个时代,对于身居高位的男人而言,子嗣才是最重要的,男人的妻子如果生不出孩子,他们就会用这个理由纳妾,这些在世人眼里都再正常不过,严重的,休妻也是有的。 她之前没主动提,便有这方面的担忧,尤其拓跋骁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 拓跋骁抚着她的头发,“我确实想要个孩子,但我只要你生的。” “可我现在不能……” “没关系,张复不是神医吗,让他好好给你治治身体,等几年就好了,反正我还年轻。”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道:“要不我多努力努力,总能怀上的。” 姜从珚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不急着要孩子,但他终归想生的。 她想了想,继续试探:“这两年我们先不生好不好?” 拓跋骁看着她。 “我现在身体不好,不适合怀孕,要是怀上,万一孩子不健康跟我一样病恹恹的……” 她越说语气越低,似带上了几分哽咽,他心疼得不行,连忙答应,“好,不生,不生。” 他这时才忽然意识到怀孕生子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他也听说过不少因为生子而丧命的妇人,就算是强壮的鲜卑姑娘都会发生这种事,她身体这么弱……想到这儿,他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他之前说要孩子时,竟没考虑到这些。 拓跋骁答应暂时不生,过了片刻,想到什么,他又道:“可我想跟你亲近,这怎么办?” 他十分苦恼,他当然愿意暂时不要孩子,可他绝不可能忍着这么久不碰她。 只要做那事儿,不还是有可能怀孕? 姜从珚轻轻启唇,“也不是没有避孕的办法。” 拓跋骁眼前一亮,紧紧抓住她,“什么办法?” “可以吃药,但这个法子对身体有点损伤,还有个办法,就是你每次弄时戴个东西,不弄进去就不会怀孕了。”她声音细细的。 这个拓跋骁倒是没听说过,很难想象出具体的模样。 姜从珚低着眼,“我找张复帮忙制,制出来你就知道了。” 其实张复也隐晦地跟她提过可以帮她弄这个,只是当时她没应,这事还需要他愿意才行。 “行,那就试试。” 第150章 “神医,鱼泡也能入药…… 得到男人的承诺, 事情顺利解决,她不用再吃药,可姜从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相反, 心里被另一种沉甸甸的t感情压着。 如果拓跋骁顺利避开死劫, 鲜卑继续壮大发展, 他势必要生个孩子的, 她也没大度到让他去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这样一来又绕回先前的问题了。 她要生孩子吗? 一年两年还能等一等, 五年六年呢?就算他自己愿意,他的下属们也绝对不肯,王位需要继承人,他要是一直没有子嗣,难保下面的人不会生出异心。 但她现在确实不知道该怎办,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 姜从珚请张复过来,跟他透露了这个意思,他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长长长长地呼了口气,好像自己的脑袋终于稳当了,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怕漠北王哪天知道真相砍了自己。 “女郎可算想通了, 您早该跟漠北王商量的, 还好现在也不算晚。” 又过了两天,张复亲自送来一个匣子。 其实这事儿直接跟拓跋骁交代更好, 但他畏惧对方的气势,并不想往他面前凑。 这种东西姜从珚也不好意思交给侍女,忍着些许不自在接过, 面上不动声色。 张复不知是怕她不好意思还是出于医者的操守,同样一脸坦然,打开匣子。 木匣分两层,下面是盛药水的瓷瓶,上层是要用的东西,分别放了两种材质,仔细一看,还能发现每个材质居然做了两个尺寸。 ……还真是贴心。 张复当时也不好意思问拓跋骁具体体格怎么样,根据自己行医经验估摸着制的,考虑到这东西有弹性,不知拓跋骁更喜欢哪种,便制了松紧两种尺寸。 他行医多年,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事多了去了,更十分清楚夫妻和谐的重要性,尤其对上位者来说,他要是在这事上不舒坦,万一中间被人勾走…… 他们都是依附女郎在鲜卑立足,如果有人分走漠北王的宠爱,对女郎对他们都不是件好事,他自然要在这上面多用心。 “一种是羊肠制成的,一种是鱼泡制的,我也不知哪个更舒适,可以都试试,若有不方便的地方也可以再跟我说,我看能不能改进。”张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她,“用法我都写在这上面了。” 待张复离开,姜从珚展开一看,他这说明书写得十分详细。 从使用前要怎么泡水,到使用后的清洗保养应有尽有,还提到了可以使用的次数,十分细致贴心。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7节 姜从珚看了几眼,将匣子和说明书归拢到妆台下的柜子里。 晚上,拓跋骁回来,问:“张复来过了?” “……嗯。” “那东西送过来了?” “……嗯。” “在哪儿?” 姜从珚便伸出手指指向妆台。 拓跋骁去拿。 从没用过这玩意儿,他有点新奇。 打开匣子一看,最上面正好是那张说明书。 他捡起纸,先捏了捏东西,触感偏硬,皱起眉,这看着就不能用的样子。 “怎么弄?” “纸上写着。” 拓跋骁展开说明书,看完后忍不住抱怨一句,“这也太麻烦了。” 姜从珚知道男人委屈,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脸蹭着他胸口,“我知道夫君受委屈了,这全都为了我。” 她这一哄,拓跋骁就再说不出话了。 前两日他不放心,怕她隐瞒了自己的不适,特意将张复抓过来又问了情况,张复当然不敢透露别的,只说以女郎现在的身体情况确实不宜受孕,怀孕对母体消耗颇大,她现在本就气血不足,调养一两年再受孕的话对母体和胎儿都会更好。 拓跋骁不疑有他。 要是这样能对她更好,麻烦就麻烦吧。 拓跋骁抱了她一会儿,然后去弄这东西。 他找了个碗,接上温水,各挑了一个放进去,按照说明书上写的,滴了几滴药水。 这药水不仅可以去除残留的少许味道,还能加强材质的柔韧性。 姜从珚看到他的动作,“泡这么多?” 拓跋骁道:“头一回用,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当然都要试一试。” “……”你最好真的是试试而不是每个都要用上完整的一遍。 拓跋骁才不管她是不是看破自己的意图,盯着碗瞧了会儿,时不时去捏捏,吸了水,触感确实在变软。 他一开始新奇,真用上后却很不习惯,没有先前那般爽快了。 姜从珚心里愧疚,只好努力配合男人,主动去亲他,细软的手指抚上他凸出的喉结,如此,他倒也接受了,抱着她耳鬓厮磨了许久。 不过,他最终只用了两个,另两个太紧了,并不舒适。 当然,这两个对他而言也算不上喜欢,比较了下,鱼泡制的更轻薄些,柔韧性更好,他更喜欢这个。 同样的材质也有厚薄之分,拓跋骁更喜欢薄的,但薄的容易破,能重复使用的次数少。 他就找到张复,让他再多制些送过来,最好是薄的。 但就算再舒适,体验过那极致的美妙后,现在隔了一层,于男人而言也确实不太爽快,他于是转移重点,学了书上的花样来弄她,有时是腿,有时是乳儿,更多时候,他给她戴上那对金镯,握着她两只玉白的足。 他以前就提过,她当时并不愿,现在又来哄她,男人确实为她做了许多让步,姜从珚带着复杂与愧疚的心情,终于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又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王,完全不用在这方面委屈自己,他却忍下了,万一传出去恐怕都要被旁人耻笑。 并不是她认同男人妻妾成群的理念,只是世情如此。 能用别的法子补偿他的话,也算件好事吧。 并不是每个鱼泡都能长这么大的,尤其质地还跟鱼的品种有很大关系,靠张复自己一个人哪儿能攒到这么多鱼泡,于是,一直只收购的药材的他不得不在自己药堂收购草药的牌子上添了个鱼泡这一项。 有人见到,好奇地问,“神医,鱼泡也能入药吗?” 张复面无表情地答:“算是一种特殊的药材吧。” 挑挑拣拣,总之是够用了。 过了好几日,姜从珚忽然得知乌达鞮侯带着匈奴大军南下劫掠。 她在前院书房匆匆找到拓跋骁,却见男人并不惊讶的样子。 “你早知道了?” 拓跋骁点头,“算是吧,那天传回消息说匈奴正在调动兵力。”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姜从珚有些气闷,乌达鞮侯南下的话,凉州简直首当其冲,他明知道自己的家人都在凉州,却还瞒着她这么重要的消息。 拓跋骁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但见她有些生气,还是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解释,“那天我见你哭了,一时着急就忘了。” “你当时忘了,过后为什么不跟我说。”姜从珚抿着唇。 “我以为这不算什么,乌达鞮侯去打梁国,你都离开梁国了,又不关你的事。” 在拓跋骁心里,她是自己的人,早把她跟梁国分割开了。 姜从珚道:“对鲜卑确实没多大影响,但乌达鞮侯南下的话,凉州就是战场前线,我外祖亲人都在凉州,我当然会担心他们,想要第一时间得知那边的消息。” 她虽尽量克制住情绪,语气还是不免带出几分生硬。 拓跋骁沉默瞬,他确实不在意凉州,对张家人也没什么感情,哪怕知道她外祖在那里也不放在心上。 坐在那个位置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没本事就会被杀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更何况,他并不希望她老为别人操心。 不过他要把这话说出来,她肯定会恼自己。 “这事是我错了行了吧,以后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男人还是服了软,强势将她揽到怀里。 姜从珚察觉到男人并不是真心认为自己错了,但得了这句话,态度还是软和下来,顺势靠在他肩头,“你知道我从小在凉州长大,外祖待我如珍如宝,兄弟姊妹们也极好,我不希望他们出事,还有凉州的军民,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一旦打起仗来,又不知有多少人妻离子散。” 拓跋骁见她竟然连那些不相关的人都担心,“你就是太爱操心了,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活法,你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张复也说了叫你放宽心身体才能好起来。” 姜从珚说不出反驳的话。如果她原本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通人,她当然不会想这些,可她从后世而来,提前得知了历史的走向,看到史书上血淋淋的文字,知道这片大地会被践踏得多么支离破碎,百姓的日子会有多么暗无天日,不由她不生出妄想,她能不能凭借自己先t知的那么一点知识,让历史轨迹偏离哪怕一点点呢? 更何况,整片大地都陷入战火中的话,生活在其中的她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拓跋骁低头看她,瞧见她眉眼间不自觉散发着的忧伤,只能安慰:“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乌达鞮侯未必就真的要在这时决心南下。” 姜从珚仰起头,“怎么说?” “探子报回来的消息,乌达鞮侯并未调动全部匈奴兵力,这时天气也冷,肯定支持不了长时间的作战,他们长途奔袭而来,凉州据城而守,自然对凉州更有利。” “那他此举是为了?” “我看他多半是为了坐稳新抢来的王位,收拢人心,才在这时候召集人手。” 他这么一说,姜从珚瞬间明白了。 她刚刚关心则乱失了分寸,冷静下来后发现,拓跋骁说得是对的。 冬日作战本就艰难,谁也不知天气会多无常,要是再来一场去年那样的暴风雪,不用敌军出击,光是低温就能冻死许多人马了。 面对极寒低温的环境,别说古代,就是近现代战争中的军队都不能抵抗。 匈奴人人都想南下劫掠,乌达鞮侯此举,正好趁机表露自己的决心,要是能从周边抢到粮食,对他就是一举两得,匈奴强大是强大,但日子绝对比不上鲜卑,冬日尤其难捱。 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姜从珚那边得知消息的时候,乌达鞮侯的大军已经分别抵达了张掖、中卫。 第151章 永安十六年就在这暂时…… “灵霄, 辛苦你帮我跑这一趟好不好,我实在想快点去信给外祖父,想得知凉州的情况……” 姜从珚半蹲在灵霄身前,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它光滑的脑袋和脖子,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灵霄或许听不懂, 却感受到她担忧的情绪, 乖乖地依偎在她身边, 主动用脑袋蹭她, “哟哟”地应了两声, 好像在安慰她。 她跟凉州一直在联系,大约三四月一次,距离上次通信刚好一个多月,算上路上的时间,那时凉州还没遭到乌达鞮侯的攻击, 信里便什么也没提。 虽然拓跋骁说乌达鞮侯应该不会全力进军, 她大约也觉得如此,可军情上的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她还是想早点知道凉州具体的情况。 派灵霄送信能节约一半时间,只是现在天气太冷,它要多辛苦些了。 给灵霄喂了一大包肉干, 又说了许多好话, 姜从珚终于下了指令。 看它白色翅影飞向天空,渐渐消失在西边的天际处, 她慢慢收回视线。 已是十月,天气滴水成冰,应该有零下好几度了, 但今年的雪很正常,没有去年大,算是难得的安稳天气。 趁着还没到隆冬,拓跋骁又带上人外出了巡视去了,这次巡视的范围是前几月参与了叛乱的部族。 他这一露面,既是巡视各处情况、清点各部物资、收缴赋税,也是震慑。 只要他还在王位上一天,底下的人就别想翻出风浪。 姜从珚则一边担心凉州的情况,一边在前院烧上暖烘烘的炭火,忙着听若澜、甘萝、张岭等人汇报今年各项事宜。 摊子铺得大了,加上距离遥远,许多事她并不能亲力亲为,全靠若澜和手下其他人帮自己看顾巡查,但具体发展成什么样,每个项目今年产出如何,明年预算要支出多少、要扩招多少人手扩建多少场地,前后关节是否顺畅等,她都要知晓并提前作好计划。 除了种田和教育,最大的两个项目就是铁矿和煤矿,大半年过去,几处铁厂已经建好,铁矿也在陆续开采出来,付铁生已经在小炼炉中试过了,正带着手下的工匠进行大规模实验,看能不能成功开发出灌钢法;煤炭也在陆续运抵鲜卑,这东西比木柴耐烧,一出现在王庭就广受贵族欢迎,很是给王庭财政积累了一笔钱。 鲜卑人虽然也用钱,但他们铸造技艺不如中原,只有大宗交易或是十分贵重的东西才会用到金银,平日多用牛羊浆酪皮革等交易。 姜从珚来了后,用牛羊交易的同时也在推广钱币,钱币能促进商业发展,不然我想买鞋,只有牛羊,但你需要药材,没有钱币的话就还得找第三人进行交换。 因她信用极佳,牧民们收到的钱币在她这里确实能换回粮食,众人便渐渐开始接受了。 除了这些产业民生上的事,她还特意叫张铮过来说了许久的话。 张铮现在在鲜卑军中的职位并不低,但他负责的多是鲜卑内部的军械部队,边境上的消息他沾不上手。 何舟负责王庭平日的治安巡逻工作,就更接触不到外面的消息了。 前两日的事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她现在知道的外部消息大多是从拓跋骁那儿得知的,他本意或许也没有要瞒她,但他认为保卫家小是男人该干的事,除了十分重要的,其余的也不会事无巨细地跟她说。 现在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她该要想想安排自己的人手,这样才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8节 凉州。 乌达鞮侯的大军已经兵临张掖城下,凉州侯张维从凉都来到前线亲自督战。 他飞快召集大将布防,“张乾、魏辽,你们各领一万前锋军去试探匈奴,张定,你带着人手通知城外百姓撤离,张延,你带着哨马继续盯着匈奴动静,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张徇,你负责后勤。” 凉州上下飞快行动起来,但匈奴大军来得太快了,从收到探马消息到大军压境不过三日时间,哪怕张定紧锣密鼓地通知百姓,依旧有许多人来不及撤离,更别说带上牲畜家财。 所有人都在痛骂匈奴人,今年才收的粮食,许多百姓自己都舍不得吃攒着过冬,匈奴人来得这么快,他们只能匆匆忙忙地带上一包逃进城中,剩下的恐怕都要被匈奴人糟蹋了,一想到这些他们就心痛得不行。 但也实在没办法,保命要紧。 城外没有坚固的城墙,匈奴铁骑的屠刀轻而易举就能落到众人头顶上。 乌达鞮侯的匈奴大军抵达凉州时遇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况,野外的村庄空无一人。 “这些汉人就是胆小,跑得比兔子还快。” 匈奴人气势大增,都在嘲笑汉人的软弱,难怪只能被他们当成两脚羊。 人跑了就跑了,房子还在,粮食肯定也不能全带走,匈奴军不急着攻城了,打算先在四周搜刮一圈。 正当他们四处劫掠仿入无人之境时,村庄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开始他们并没太过在意,四处都是骑着马跑动的匈奴人,直到马蹄声越来越重,他们猛然意识到是敌军。 他们忙带着搜刮到的粮食走出来,正要上马迎敌,迎面一阵箭雨,许多没来得及防御的匈奴人就这么丢了性命。 “兄弟们,匈奴人劫掠我们的粮食,残害我们的百姓,给我杀!”张乾带着前锋军冲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杀!” 匈奴人一时不备,阵型散乱,被凉州军偷袭,造成了不小伤亡,但没多久他们反应过来,重新气势汹汹地杀回来。 凉州军悍勇,但这些匈奴骑兵同样悍不畏死。 他们没有足够的物资过冬,抢劫不到粮食依旧要死,还不如豁出性命拼上一把。 凉州军一开始占据上风,打到后面双方各有损伤,张乾见好就收,收兵回城。 这一战只是初步交锋,匈奴骑兵并未受到致命打击,却挫了他们的锋芒,乌达鞮侯没想到凉州军竟敢主动出城开战,战力还不弱,狠狠沉下了脸。 另一边,张乾回到城中,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确实没败,可若只守在城中,外面的村镇就只能任由匈奴人劫掠,除了粮食牲畜,他们还拆了百姓的房子烧火取暖,继续下去,就算保住城池,百姓们还是要遭受巨大的损失。 胡人最可恨的就是这点,一到秋冬就来劫掠,分散成小股队伍,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报到凉州侯这里时,马尾巴都看不到了。 也就这几年,他们也常派出小股队伍巡逻,驻扎在村镇里,想抢劫的胡匪来一个杀一个,对方终于得到教训才没敢那么猖狂了。 “父亲,我看我们还是要主动出击,不然城外那些村镇都要毁了。”张乾道。 “我认为不妥,我们的优势在于坚固的城墙,据城而守才能减少将士们的伤亡,要是正面迎敌,恐怕会损失惨重,别忘了,除了匈奴,周边还有羌人在虎视眈眈t呢。”张定反驳。 张乾一听也沉默了。 凉州虽号称十万强兵,可周边全是胡人,根本没办法集中所有兵力去对付匈奴,他们现在能抽出五万人马已经十分不错了。 最终,凉州侯还是选择了固守的策略,但他也不想匈奴人得意,仍命张乾领兵时不时出城偷袭,很是叫匈奴人恼火,去搜刮粮食都不敢耽搁太久,匆匆翻找一番就离开了,也来不及拆房。 匈奴人将周边粮食抢夺一空后仍不满足,太少了,根本不够他们过冬,他们知道汉人肯定不止这点粮食,大头都在城池里面,乌达鞮侯的下属们迫不及待想要攻下城池,尽情掠夺里面的金银、粮食、女人…… 在群情激奋的声音中,乌达鞮侯最终领着大军来到了张掖城下,开启了最大规模的攻城之战。 凉州内早有准备,无数巨石、火油、箭矢、滚木被搬上城墙,匈奴人攻势虽猛,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们。 攻城战僵持了几日,匈奴人忽然将抓到的汉人拎到城墙下。 城外大部分人都及时撤离了,可总有因各种原因落下的,或是生病,或是腿脚不便,或是不幸错过了消息…… 匈奴人抓到这些汉民,特意找了会说汉话的匈奴人朝城楼上的守军喊话,“你们汉人都是孬种,就知道缩在龟壳里,他们的命就在你们手上,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你们敢出城一战的话,我就放了这些人。” 城墙上的将士不出声。 匈奴人继续挑衅,“行,你们不出来,那我喊一句话就杀一个人,直到将这些人杀光。” 其余人也讥讽这些汉人俘虏,“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守护神,他们在城池里面吃香喝辣,可不管你们的性命哈哈哈……” 被俘虏的百姓目露绝望。 匈奴人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俘虏,除此之外,他们甚至还架起了锅,把这些人当两脚羊活烹了,各种凄厉惨叫不绝于耳。 “肉真香啊,你们要不要来一块哈哈哈。” 城上的将士双目赤红,青筋臌胀,只恨不能冲下去跟这些匈奴人拼了。 “君侯,我们杀出去吧!”大将魏辽红着眼,猛地转过身单膝跪地向凉州侯请战。 凉州侯还没开口,他身边的谋士公孙卯先开口劝道:“这是匈奴人的激将法,他们攻城不利,特意用这法子激将军出城对战,将军万不可中了他们的奸计。” “我也知道,可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残杀凉州百姓?” 公孙卯叹了口气,“大局当前,总要有所取舍。” “可城外的百姓……” “坚守城池,以强弩射之。”最后,凉州侯一锤定音。 强弩是凉州近几年新研发出来的武器,一直在保密中,还没正式上过战场,比起一般军弩威力更大,射程是普通弓弩的一倍半。 此弩原还在改进中,因其威力虽大,精度却不够,且体积庞大、质量沉重,不能随身携带,在战场的作用并不算大,此刻用来对付这些匈奴人却正好。 底下凉州军士很快搬来数架强弩,架好弩箭,魏辽声音铿锵:“放!” 泛着寒光的箭簇离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流星般落到了城下匈奴军中,直直扎穿了两个人,将他们糖葫芦一样串了起来,最后深深钉在了泥土中。 他们猝不及防,现在的距离避开了寻常箭矢的射程,根本没想到凉州能有威力这般强大的弩箭,霎时引起轩然大波。 “怎么回事?” “这些汉人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弩?” “往后退!后退!” 弩箭不停射过来,尽管精度不足,匈奴大军太密集,却也几乎有一小半射中。 弩箭数量不多,乌达鞮侯猜这样的弩凉州军也不多,只是汉人耍的把戏而已,可威力确实强悍,普通骑兵就算了,死几个也不碍事,万一射中他的大将更甚者射中了他,损失就大了。 再者凉州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会为了这些俘虏就开城迎战,继续挑衅下去也没作用了。 他恨恨地朝城楼上看了一眼,下令往后撤军。 离得远了,肉眼几乎看不清人影,声音也传不了这么远,凉州军士总算不用受心理上的折磨了。 乌达鞮侯攻不下张掖城,终于带着大军离开。 凉州上下刚松了口气,第二日,凉州侯却收到中卫那边却传来求救信。 原来,匈奴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来攻凉州,一路去攻梁国,凉州顶住了,中卫那边却失守了。 凉州侯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忍不住骂了句“他娘的”。 “梁国这些酒囊饭袋,占着城池都能丢,皇帝居然派这狗屁玩意儿去守边,他怎么不把梁国江山拱手让给匈奴人呢,果然不是太祖一脉的,要是昭文太子还在……”他骂得简直停不下来。 梁国当年的国力何其强盛,这些年都被先帝和当今这父子俩败完了。 张徇比祖父平静许多,仔细看了信,信上说他们没料到匈奴大军突然来攻,不巧上天不开眼,这段时日黄河正好结了冰,才叫匈奴大军顺利渡河,如今城池已失,匈奴随时可能深入腹地,梁国危在旦夕,恳求凉州侯派兵支援。 张徇知道,祖父骂得凶归凶,他最终还是会派兵的。 爱之深,责之切。 果然,第二日,凉州侯便命张乾和魏辽领了四万兵马前去救中卫,与此同时,他们发现乌达鞮侯也在往中卫而去。他们恐怕是想集中兵力打开梁国缺口。 这下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得救了,凉州侯连忙传信回凉都命大将张长荣领两万兵马沿路伏击匈奴大军。 虽做了布置,可乌达鞮侯的骑兵实在不容小觑,最终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拦住。 灵霄就是在这时抵达凉州的,它直接落到了张府,凉州侯这时还没回来,是崔老夫人拆的信。 之前一见面崔老夫人就抓着拐杖要打它,灵霄到现在都还记得,现在见到崔老夫人,只缩着脖子躲着她走,看得人都笑了。 信上主要问凉州战况如何,外祖父和舅舅表兄们有没有受伤等。 乌达鞮侯已经撤军去中卫,凉州危机暂时解除,崔老夫人不想自己外孙女太担心,只将情况大概讲了遍,捡好的说。 乌达鞮侯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未尽全力。 十月底,姜从珚收到灵霄带回来的信,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暂时安定下来。 又过了大半个月,派去的探马带回了中卫那边的消息。 匈奴大军攻下中卫后,在城中大肆抢劫、奸淫屠杀,整座城池几乎没有幸存者,中卫守将临阵脱逃士气大跌,加上梁军战力不及匈奴铁骑,士兵们心生畏惧,很快就一败再败,被匈奴连夺三座城池,直到凉州军来救援情况才有所好转。 接下来两支军队便在这几座城池间来回争夺,匈奴人见凉州军实在强悍,加上已经洗劫过城池抢到了不少好东西,气温愈寒,最终撤军了。 乌达鞮侯决定撤军时还有许多人不同意,“可汗,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打进梁国?” “天气这么冷,还有凉州军阻拦,给你一个月你打得下来吗?” 那人不敢打包票。 乌达鞮侯环视众人一圈,道:“我这次本就没打算彻底攻进梁国,主要是试探他们的实力,现在看来,除了凉州军有点战力,梁国这些人不过是软弱的绵羊而已,我们现在回去,等到明年开春,我一定带你们南下中原,到时梁国的一切都是我们的。” 明年再来,好啊,等到明年,他们一定要把梁国打下来。 乌达鞮侯带着大军返回匈奴,此一战,梁国虽没丢失领土,却叫几座城池的百姓被屠杀殆尽,让匈奴搜刮走了许多物资,实在算不上胜利。 尤其,凉州军的损失也不轻。 张乾愤愤不平,“我们本来不用牺牲这么多将士的,要不是为了去救中卫……” 中卫守将谢琳,出自谢氏一族,谢氏在朝中占据高位,最后,弃城而逃的谢琳竟然没被斩首,只是被贬了官职,气得凉州军骂声漫天。 梁帝这个皇帝做得也真是窝囊,任由士族把持朝廷。 凉州终于太平下来,凉州侯的眉头却依旧没有一天舒展,张徇在城楼上找到他:“祖父还在忧虑匈奴?” 凉州侯叹口气,目光眺向北方被冰雪覆盖的原野,“乌达鞮侯是个人物,他以前还没登上王位就四处征战,除了拓跋骁几乎没有敌手,现在得到可汗之位,他野心勃勃,明年的局势只怕比今年更糟t啊。” “祖父判断得不错,他明年必定会再犯。” 凉州侯回头看了看这个孙子,大孙子继承了张家人的勇武,领兵打战自然不在话下,但性格过于耿直,也只有在凉州才能过得自在,三孙子勇武不及他大哥,却是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 总的来说,新一代也算后继有人,只要他们兄弟俩一武一文协力同心,就算自己哪天去了,他们应该也能撑起凉州的一片天。 凉州侯粗中有细,他仿佛已经能看到未来几年动荡不安的局面了。 “我写封信给朝廷,只希望他们早做准备。”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79节 张徇垂下眼,祖父这封信恐怕要白写了。 英勇睿智的祖父,能看清战场局势,为何偏偏看不清梁国呢,亦或许是不愿看清吧,他心里终究还是抱了丝幻想,不忍太祖和昭文太子创下的基业毁在胡人手里。 张徇吸上一口冻成冷霜的空气,凉意深入肺腑,转头看向东北方向。 不同于凉州侯的担忧,长安城的皇宫之内,大臣们反而在高兴,他们在胡人手下保住了城池,逼得乌达鞮侯退军,可不是件好事吗? 至于被毁掉的几座城池,被屠杀的百姓,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跟梁国这么大的版图比起那,那点人口又算什么。 中卫靠凉州军的及时救援才得以保下,梁帝却一直没提嘉奖之事,朝廷其他人或是揣摩帝心,或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竟也没人上奏。 一直到凉州侯的奏疏抵达长安,朝廷好像才终于想起他这号人物。 他在奏疏中陈述了这次战事的结果,又说乌达鞮侯野心勃勃,只怕明年会卷土重来,希望朝廷能增派人手加强边境防卫。 梁帝看完,微不可觉地沉下脸,递给身边的内室,让他传给众人看。 “诸卿以为凉州侯所言如何?” 司马维率先接过,飞快浏览一遍。 这一年多他颇受梁帝重用,俨然有皇帝身边第一红人的趋势。 司马维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心下明白皇帝的脸色为什么不见好了。 凉州侯在奏疏中言及的战况,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皇帝梁国军队的无能,当然,在梁帝看来,这更是在指责他这个皇帝的无能。 中卫的守将呈报战书时自然拼命美化自己,找补各种理由,本来粉饰得好好的,凉州侯这一封信直接将朝廷的脸皮扒了下来。 司马维心下有了计较:“陛下,凉州侯或有夸大也未可知。” “凉州军救援中卫确实有功,但击退匈奴也少不了中卫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匈奴已退,说明他们的实力根本不如传言那般夸大,我以为凉州侯这份奏疏,是趁机向朝廷索取军费之词。” 梁帝抬起头,“嗯?” 司马维又洋洋洒洒做了一通分析,引得其余人频频看过来,视线复杂又鄙夷,而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 “……增派守军,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国力,如今天灾不断,陛下怜惜百姓,自然不忍加重他们的赋税,如此一来,国库如何能支撑……” 乌达鞮侯的撤军似乎给了梁帝某种自信,他最终还是采用了司马维的建议,只调了三万兵力过去补齐中卫原有的编制,然后给凉州侯送了份只有名头没有实惠的嘉奖诏书。 凉州侯得到使者的回复,又忍不住骂了句。 底下的将士们同样寒了心。 他们若只固守凉州,根本不会牺牲这么多兄弟,都是为了去救中卫才伤亡了近两万,朝廷明明知道,却一点抚恤的意思都没有,仿佛他们就该死,该为梁国任劳任怨。 凉州就像一个不受宠的孩子,需要你的时候你给我往死里干,有好事却从来不会想到你。 他们明面上不敢说皇帝的不是,私底下未尝不心生怨恨。 保家卫国,这个国真的值得他们保吗? —— 永安十六年就在这暂时的平静中度过了。 等到开春,进入永安十七年,这一年,注定要波起云涌! 第152章 乌达鞮侯是迫不及待了…… 永安十七年。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早些, 不少人都想今年可能是个难得的好年。 一月末,隆冬刚刚结束,姜从珚召集若澜、甘萝、苏里等人开了个会。 “晋阳到土默川和王庭的路进度如何了?” 若澜回:“并州境内的路段已经打通了,现在还差雁门那一段, 预计今年八月份前就能修完。” “八月?”姜从珚皱了皱眉, “我想加快进度, 最好在六月前就能打通。” “这么急?”若澜微微变脸, 有些不解。 姜从珚点头, “非常急。” 她指尖不自觉点着桌面, “这事一定要早点完工,修好路,铁矿和煤矿才能顺利运出并州,尤其是煤矿,人手不够的话, 我允许你们征用民夫, 用以抵消他们今年的赋税徭役,我再拨一部分粮食过去。” 若澜听她这么一说,心下有了数,“好,我会安排下去,一定在六月前通路。” 姜从珚又跟她细说, “今年极有可能发生百年一遇的大寒潮, 我们必须提前储备足够的燃料。” “比前年那场暴雪还严重?” 若澜并未怀疑女郎这话的可信度,虽不知女郎是从何得知的, 可从前面那些年来看,女郎的判断从没出错过,有时精准得甚至让她有种错觉, 女郎是不是真是仙人转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场暴雪在这场寒潮面前,大概是溪流与江河的区别。”姜从珚声音悠远。 众人心头一凛,气氛微凝。 苏里在一旁听她们说汉话,只听懂了几个词,还一脸懵,姜从珚便用鲜卑话跟他再说了遍,这两年他一直镇守并州,姜从珚希望他能配合她的人,组织当地百姓修路开矿。 “可敦有安排,我照办就是。”苏里虽对她说的寒潮抱有疑虑,还是答应下来。 他以前不待见她,不知何时起,竟也十分自然地听从她的吩咐了。 如此安排下去,各自领了各自的任务,便散了。 傍晚,拓跋骁还没回来,正好有点时间,姜从珚在卧室里练了会儿八段锦。 她之前偶尔会练,于她而言作用似也不大,有些动作完成不了,只当舒展筋骨了。 屋里还烧着地炕,暖烘烘的,姜从珚练完微微出了点汗,便先去洗头沐浴。 浴室里摆了个洗头椅,她只需要躺在上面享受就行了。 拓跋骁头一次知道还有这样巧妙的东西,他以前都自己洗头,后来姜从珚伺候过他几回,他也颇觉享受,还想让她帮忙洗。 姜从珚不肯回回伺候他,让侍女帮他,他又不肯了。 他并不喜欢姜从珚之外的女人碰他,哪怕是她的侍女,也只吩咐干些琐事,从不让贴身伺候,倒很乐意让她伺候他。 姜从珚沐浴完,阿榧给她身上涂抹上润肤玉膏,擦拭完头发,见她指甲有点长了,便拿了剪刀过来,“我给女郎修修指甲吧。” “嗯。”姜从珚不喜欢留长指甲,每月都要剪两次。 她坐到旁边的矮榻上,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递给阿榧。 她指甲未涂丹蔻,泛着浅浅的肉粉和自然的光泽,瞧着十分漂亮。 阿榧一边剪一边感慨,“女郎的指甲若是留长一点,涂上丹蔻肯定比别人都漂亮。” 她还有点可惜,女郎对打扮上不太上心,她用心学来的技巧都派不上大用场,她心里可想将这么美丽的女郎打扮成风格各异的模样了。 姜从珚笑笑。 阿榧仔细给她剪完手上的,又看她的脚,脚上指甲也有点长,顺便一起修了。 拓跋骁就是在这时回来的,正好瞧见姜从珚伸出可爱的、白玉般的足,她的侍女正在认真地修剪指甲。 两人低着头,没第一时间发现他,直到他靠近,落下一片阴影。 姜从珚抬头,见着是他,先愣了下,顺着他视线望去,正好是自己的脚,紧接着想到什么,忍不住蜷了蜷脚趾,她这一动,更显出脚趾的圆润可爱,白生生、粉润润。 偏男人丝毫不知收敛,一眨不眨,颇有深意。 姜从珚十分想把脚塞到裙摆里,可阿榧还在这里,当着她的面反而欲盖弥彰。 侍女们都不知道男人的荒唐。 拓跋骁将她所有反应尽收眼底,尤其她明明极不自在又要在侍女面前强装平静的模样,真是可爱。 男人从喉间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 姜从珚清楚感觉到,这笑带着调侃、得意,以及一丝隐晦的暧昧,似在刻意提醒她之前发生过什么。 姜从珚瞪他。 室内陷入沉默。 女郎不发话,阿榧也不知自己是走是留,握着剪子僵在原地t。 “你还不去换衣服?”最后,姜从珚嗔了男人一句。 拓跋骁见她白皙的耳垂已经通红,绯色还在朝脖颈和脸颊蔓延,心知她可能要恼了,终于挪开视线,径自去浴室洗澡换衣。 等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姜从珚才对阿榧道:“继续吧。” 阿榧加快动作修完指甲,自觉地避了出去,没一会儿,拓跋骁从浴室出来,看她。 她已不在榻上,正穿着兔毛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拓跋骁走过来,修长的双臂往椅背上一撑,躬下腰,她便被他圈住了。 男人结实的、还冒着温热水汽的胸膛靠了过来。 姜从珚微侧过脸,垂眸,“你好好站着。” 拓跋骁就喜欢看她被自己捉弄得不好意思的模样,“我又没干什么。”语气还十分无辜。 ……你没干什么都这样了,你要干点什么还得了。 她撑起手掌去推他,“在外奔波一天还没饿?” 拓跋骁:“饿了。” “那还不去吃饭。” 男人起身,姜从珚刚松了口气,突然被他抱起。 不仅如此,他还抱着她转了个圈,她吓了一跳,鞋也在转圈中掉了。 “你又干什么!”她狠狠砸了下他胸膛。 拓跋骁由她打,笑了笑,把她放回椅子上,把她甩到旁边的鞋捡回来,亲自握着她的足给她穿上,还趁机捏了把。 吃完饭,没歇多会儿男人就把她抗到了床上。 一两刻钟后,床帐中响起女子低低的哭吟。 男人拿开她的手压在身侧,“隔音这么好,她们听不见,不用忍。”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0节 他喜欢她这时的声音。 不知是这句话的作用还是男人的舔吻太熟练,让她克制不住身体的反应,终于放声吟了出来。 像早晨婉转的鸟儿啼,又像柔柔弱弱的小奶猫。 拓跋骁伺候完她,从床头木格里掏出那对金镯,给她套到了雪白的脚踝上,然后将这双白玉足捧了过来…… 清脆的铃音响了许久,许久。 一切停歇,收拾好,男人将她揽到怀里,扯过被子盖住。 姜从珚并未出多少力气,没像往常那样睡过去,躺在男人臂弯,跟他聊起天。 “过两天你是不是就要外出巡视了?” “嗯。”男人一只手掌贴在她腰侧,另一只落在胸前。 “你这次要去哪些地方?” 他每年开春和秋冬都会外出巡视领地,却不是所有地方都去,看当时的情况各挑一些,去年秋冬巡视过了慕容部,今年不知还去不去。 “去贺兰山那边看看。”男人胸前这只手已经熟练地钻进了衣摆中,指骨撑起衣襟。 姜从珚只能尽量忽略男人作怪的手,“你走哪条路?” 拓跋骁眼神一亮,看她:“你有什么打算?” 不等她答又继续道:“你想跟我一起去?” “嗯……有点想出去看看,我来鲜卑快两年了,一直待在王庭,都没出去过,想去看看土默川和卓彦淖尔的情况。”姜从珚睁着明亮的乌眸看着他,“你赶路急吗?带上我的话会不会耽搁你的事?” 拓跋骁本就不想跟她分开,听她主动提出要跟自己一起,哪里会拒绝,“好,你跟我一起。” 男人答应得太快,姜从珚还有点不放心,怕他色令智昏,“你知道我身体不强健,肯定没办法天天快马疾驰,带上我真的不会是累赘吗?” 拓跋骁听着这话,心都要软化了,凑过去亲了亲她额头,“你怎么会是累赘。” “今年出发得早,时间宽裕,赶在春季大会前回来就行了,有将近两个月时间呢。” 他这样保证,姜从珚便不再纠结了。 夫妻俩歇下。 准备了两日,交代好王庭的各项杂事,姜从珚跟拓跋骁终于带着队伍出发了。 姜从珚早做好路上会幸苦的准备,却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们轻装简行,姜从珚并未用马车,跟大家一起骑马。 才骑了一个时辰她腰腿就泛起酸,大腿也磨得有点疼,平日也经常骑马,却不曾骑这么久,她本还咬牙忍着,拓跋骁敏锐地发现她的不适,勒住缰绳,“累了?” 姜从珚道:“还能坚持。” 拓跋骁叹了声,“还逞强?累病了怎么办?”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揽到了自己马背上。 当着这么多亲卫,姜从珚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推了推男人的胳膊,男人反过来将她勒得更紧了。 继续出发。 被男人带着骑,不用自己费力,姜从珚确实轻松了不少,可紧接着,她身体又绷了起来,悄悄打直了脊背。 但这并没有用,随着马蹄跨越、马背起起伏伏,她的身体也会随之小幅扭动,男人就在她背后,两人的身体时不时蹭到一起。 蹭蹭容易蹭出火气,她现在就感受到了男人这份火。 他不曾停下,也不曾对她动手动脚,只正常带着她骑马,好像臀处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有衣裳遮挡,旁人倒看不出什么,她却总有几分心虚,“要不……还是让我自己骑吧,歇了一会儿已经不累了。” 她不说话还好,说了这话,男人的胳膊反而将她往怀里一压。 “你紧张什么?”他俯下脖子,在她耳边低低说。 “……” 姜从珚下不了马,只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去看远处晴朗的天,广袤无垠的草原。 这个时节雪还没完全融化,原野上的景象依旧荒凉枯败,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给人的感觉却很不相同。 置身广袤的天地间,心胸也开阔了几分。 他们第一天傍晚并未抵达土默川,在半路上的一个小部族中借住。 他们喜气洋洋,腾出帐篷、奉上牛羊迎接拓跋骁这个王。 只是巡查,两人带的下属都不多,拓跋骁那边则以阿隆为主,带了五十个亲卫,姜从珚这边则是丘穆陵居在负责,同样带了五十个人,只是比拓跋骁多几个侍女。 拓跋骁糙惯了,出门在外只用阿隆就够了,她是女子,很多事不方便交给亲卫去做。 但她带的也不多,只有兕子和两个混血侍女,没带阿榧,为此她还有点伤心呢,生怕女郎没有自己,旁人伺候得不仔细。 姜从珚只道路上条件不好,跟着出去是吃苦的,而且,长宁院里外的人还要她负责管理呢,好生安慰了一通,小姑娘才终于走出低落的情绪了。 两个混血侍女叫露珠和云朵,汉话和鲜卑话都会说,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大健壮些,又被何舟带去亲卫营里训练过,能吃苦、骑术好,有几分身手,才被选进这次的行程中。 二人来到姜从珚身边后一直干些送水的杂活儿,虽进过卧室,却不曾贴身伺候。 这一次可敦居然选了她们外出,两人都欣喜不已,暗暗决定要好好表现,刚一抵达就忙去帐中布置。 她们没有带帐篷,却带了被褥和洗漱用具,还有许多提前准备的吃食。 铺好床,又忙去烧水,还将肉饼烤上。 骑了一天马,就算戴着面巾还是沾了些灰,她们知道可敦爱干净,肯定想早点洗洗。 只是个小部落,周围人口不多,拓跋骁随意转了两圈就回来了。 姜从珚此时已经坐在了帐中,兕子正给她捏腿。 她提前在腿上缠了软布,解开后一看,大腿内侧还是磨得有点红,看来明天该缠厚一点。 拓跋骁一进来就把兕子赶走,“酸?我给你捏。” 将近两年的实操经验,他捏腿技术十分不错,姜从珚确实酸,就由他了。 吃过饭,露珠和云朵送了盆热水进来。 条件简陋,天气又冷,没有沐浴的条件,两人只能擦擦灰。 洗漱完,姜从珚坐到床上,打开面脂罐子,指腹沾了一点出来,均匀涂抹到脸上。 外面的风又干又冷,吹得她脸都快皴了,再看拓跋骁,他脸上的皮肤也有几分紧绷。 她还有面巾裹着,他只有个帽子,挡不住脸。 姜从珚凑到他面前,笑道:“你脸都要被风裂了,我给你涂点面脂。” 拓跋骁偏过头,“我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胭脂水粉。”他十分抗拒,鼻息间全是她脸上面脂的暖香。 “别动。”她一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按住他,跪坐到他面前,“凭什么大男人就不能用了,好好一张俊脸,被风吹坏了多可惜。” 男人顿了顿。 姜从珚便趁机朝他脸上点了一点面脂。 “你喜欢我的脸?”拓跋骁问。她刚才可是夸他脸俊呢。 “……皴了就不喜欢了。” 拓跋骁:“……” 男人最终同意了她给自己涂面脂。 姜从珚用指腹慢慢将他脸上的面脂涂抹开来,本来一切还很正常,可她的手那么软那么嫩,还在自己脸上动来动去,t面脂清甜的芬芳弥散开来,萦绕在鼻息间,拓跋骁很难不动情。 渐渐的,他只看得见面前这张在昏暗烛光中也白得犹如莹玉的美人脸了。 姜从珚给他涂完面脂,刚要收回手,却被一只粗糙大掌拽住手腕。 “你……” 嘴唇刚启,男人就压了过来。 一个绵长的吻持续许久,姜从珚察觉到男人动情,当他的手攀上来时,她止住了他。 “出门在外,不方便。” 男人就停下动作,半压在她身上平复了会儿。 第二日,一行人抵达土默川。 土默川的驻军守将、司农、校长、管事们提前得到消息,都赶过来迎接。 二人要在土默川停留几日,姜从珚在土默川的人给他们安排了个院子,条件比昨晚好许多。 姜从珚头一次来,先跟众人打了个照面。 大家也没想到她会跟拓跋骁一起来,有些人在去年春季大会见过她,倒也不陌生。 土默川农田多,人口密,产业自然也是除了王庭外最多的。 姜从珚早做过计划,第二天,她先跟拓跋骁去巡视军营,沿路是大片大片平整的农田。 这个时节土壤刚解冻,野草还未发芽,四下一片深褐荒芜的景象,田间却已出现农人忙碌的身影。 有些在驱使耕牛松土,有些被组织着清理灌溉沟渠。 土默川降水少,农业的发展主要依靠黄河水的灌溉,农田开垦到哪里,沟渠就要修到哪里。 姜从珚还去黄河岸边看了看,若澜之前管理得很好,组织开垦农田的同时也在修建堤坝。 这时的土地荒漠化还没那么严重,土默川在黄河中游,泥沙淤积比下游好许多,加固堤坝后,不遇到大暴雨的话暂时不会发生严重洪灾。 姜从珚还去了学校和钢铁厂。 付铁生学了不少字,现在已经成为土默川的技术管理人员了。 他跟姜从珚详细汇报了近几个月的进展,“按照您教的控制变量法和统计分析法,我们将所有数据汇总起来,慢慢研究规律,小炉实验中灌钢法已经成功了,现在正在放大,要是顺利,今年应该就能有所进展。” 姜从珚笑道:“很不错。” 她也并非全知全能,只能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再结合现代科学研究体系,让他们少走点弯路,但真正的过程还需他们自己去研究。 姜从珚又问:“如果铁矿石能供应上,今年能有多少产出?” 付铁生心里估计了下,给出一个数,大约在五十万斤。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1节 古代社会生产力低下,便是梁国地大物博,钢铁产量最高时也不会超过八百万斤,五十万这个数字,对鲜卑来说已经很高了,尤其他们的工厂才刚建起一两年。 他们现在正在厂子里,一行人边走边说,她今日打扮简单利落,上身是保暖的石榴红窄袖夹袄,下身一条及至脚踝的靛蓝马面裙,脚踩一双小鹿靴,头发全部挽起,用同色石榴红发带绑紧,未戴金银钗钿,冰雪般的容颜依旧惹眼。 许多人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她,既惊艳于公主的美丽,又不敢盯着瞧,生怕冒犯。 即便如此,拓跋骁依旧感觉到了这些人的眼神,心里生出一股邪火。 再看她美丽宁静的侧脸,正在认真听着旁边的人说话。 真想把她藏起来,可他又知道她绝不愿意只待在家里。 晚上回到休息的小院,男人十分凶狠地把她按到了床上,“今天好多人在看你。” “夫君吃醋了?后悔带我一起来了?”姜从珚睁着无辜的眼睛。 拓跋骁答不上来,他当然没有后悔,他希望旁人知道她的好,却又不想叫人看到。 “你今天跟那个管事说了许久的话,他一直在看你。” 姜从珚回忆了下,不确定地问:“你说的是付铁生?” 男人点点头。 姜从珚吃吃笑了笑,伸出手指无语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他给我汇报工作,不说话难道要靠脑子凭空交流?再说他看我,他不看着我说话,难道要看着别人说?” “他只是个小小的管事,你可是整个鲜卑的王,他的醋你也吃,拓跋骁,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她最后嗔了句。 拓跋骁想,自己就是这么没出息。 “那你下次表情严肃点,别太给好脸色。” “……” 她实在懒得跟他掰扯了,亲了口他的脸。 素了几日,男人哪里抵得住这诱惑,后日又要启程,到时条件肯定比不上土默川。 他暂时也不能想别的了,只沉浸在这软玉温香中。 在土默川逗留几日,一行人再次启程,路过前套,同样暂留了几日巡查各项产业,又接见了各部首领,跟他们议了议今年的民生问题。 以前拓跋骁一个人来,虽也会听,可听多了就烦,他一冷下脸,旁人就怕他,就不敢多说了。 姜从珚却不一样,她耐心十足,态度又温和,还能提出解决办法,就算暂时解决不了也承诺过后会召集人想办法,众人便大胆起来。 他们想,有可敦在好像也不错。 姜从珚同样提醒他们,“开年后大巫向天神占卜过,天神的旨意是今年的气候会十分反常,大寒潮来袭,你们要在七八月份就做好入冬的准备。” “啊?”众人惊惧不已,不愿相信,又不敢不信。 不少人已经起身望向天空,嘴里不断念叨着“愿天神庇佑鲜卑子民”等话。 巡视完前套,一行人转而向南,最终抵达了贺兰山。 贺兰山脚下同样是一片宽阔的平原,被称为西套,分布在黄河两岸。 这一站才是拓跋骁的最终目标。 他要带人登上贺兰山查看地形,山路崎岖,姜从珚奔波多日也累了,两人便兵分两路。 他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去巡边,姜从珚则去考察平原,接见各部首领。 他这一去就是四五日,回来时,姜从珚发现他甲衣上居然沾了血。 她一惊,“怎么回事?遇到敌人了?” 她一边问,一边让他抬起胳膊,看他有没有受伤。 拓跋骁见她这么关心自己,十分受用,只道:“我没受伤。” “那是怎么回事?” 拓跋骁道:“不是大事,不过遇到匈奴一队探马,我就顺手杀了。” 他这么说,姜从珚放心下来,却还催他解了甲衣,换下衣服看了看,确实没受伤。 贺兰山另一边就是匈奴人,双方时不时派出人手去打探对方的动静,遇上确实很正常。 “那你问出什么了吗?” 拓跋骁:“匈奴人又在朝他们的王庭聚集。” 姜从珚心下一沉,乌达鞮侯是迫不及待了吗。 第153章 太祖,您也在为今日…… 匈奴探马带来的消息让姜从珚心头的天空笼上一层阴云, 早知乌达鞮侯今年会有行动,却还是比她想得更快。 她只能安慰自己,外祖他们应该会加强防备,只要固守城池, 凉州暂时不会有事, 只是梁国那边…… 拓跋骁还好好地坐在鲜卑王座上, 对乌达鞮侯是个无形的威胁, 他必不敢让匈奴大军倾巢而出, 只要梁国吸取去年的教训稍微争点气, 最多陷入焦灼的拉扯。 贺兰山一行结束,夫妻俩回到王庭。 阿榧见到分开一个多月的女郎,瞧她的手和脸似被晒黑了些,皮肤也糙了,眉眼间透着疲惫和憔悴, 心疼得不行。 “女郎吃苦了, 这又瘦了一圈,可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气色了。” 姜从珚笑笑:“还好,也不算什么。” 骑马辛苦,拓跋骁已经特意为她放慢速度了,不然吃的苦头更多。 她这一趟没有白去,亲眼看到各处的情况, 发现许多问题, 让她心里有数。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王庭各处已经在准备春季大会的事了, 处处彩旗飘飘,给初春的景色增添许多明媚,生机勃勃。 如今的鲜卑确实生机勃勃,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物资丰富起来,粮食产量增加,牧民们除了放牧还能做工补贴家用,冬日没那么难捱了。 今年的春季大会跟去年的流程大差不差,只多了些新奇的玩意儿,尤其是各种精致的衣裳首饰,贵族姑娘们一见就喜欢上了,很舍得掏钱买。 姜从珚和拓跋骁照例接见了各部官员,询问每个部族发展情况,安排下今年的事情。 三月二十这天,拓跋骁主持开始春季大会后,大巫走上祭台,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亲自向天神占卜。 众人翘首以盼,希望大巫能说出一个吉兆。 然而,他们却见大巫猛地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披着五彩羽衣的身影倒了下去。t 人群瞬间炸了—— “大巫!”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凶兆,这肯定是凶兆!” 所有人都在往前挤,恨不能冲上祭台,何舟带着王庭护卫维持治安,别叫慌乱的人群发生踩踏。 还好大巫很快醒了,醒来的她跪在地上,眼神惶恐地望向天空,嘴里不断念着祈求的话。 许久之后,她朝拓跋骁磕头,“王,吾无能,不能改变鲜卑的命运。” 站在前排离得近的,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拓跋骁沉着脸,“你说。” 大巫道:“开年后吾曾占卜过一次,天神说整片大地今年都会遭遇恐怖的大寒潮,吾刚才向天神祈求,祈求天神降下福祉庇佑鲜卑度过这场灾难,然而天神说,此乃劫数,不可避免。” 啊?大寒潮? 底下人都懵了,可回忆刚才的情形,大巫都被反噬到吐血了,可见妄图逆天改命的代价有多大。 “窥探到一丝天机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巫不用自责,本王会早做准备。”拓跋骁道。 春日的太阳在大地洒下大片大片金色的阳光,明明那般灿烂,众人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春季大会的狂欢也被寒潮的消息冲淡了,众人忧心忡忡,没了玩乐的心思,仪式结束后就找到拓跋骁。 “今年真的有大寒潮吗?” 拓跋骁道:“大巫的占卜一向很准。” 于是,今年春季大会的重要议题变成了如何面对几个月后即将到来的极寒天气。 姜从珚跟他们一起议事。 有人问,“听说王庭这边有种特别的燃料,小小一块就能燃许久。” 姜从珚点头,“确实有这种燃料,只是现在才在平城开采出来,路途遥远,道路尚不够平坦,运输至鲜卑需要耗费许多人力,数量十分有限。” 其实鲜卑领地内的煤矿也不少,河内、西林和兴安等地都有不少煤矿,可能是时间太短或是地质原因,暂时还没被勘探到。 若有足够时间,她手下的队伍肯定能勘探出来,但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众人有些失望,却无可奈何。 姜从珚便提出让各部组织牧民抱团过冬,不需要成百上千,只让附近几户人家聚在一起集中供暖,这样一来就能节省下不少燃料,支持他们度过漫长的冬季。 除了供暖,还有个问题便是粮食。 天气变暖必定会导致粮食和牲畜减产,去年攒了不少粮,现在还在仓库中堆着,今年顺利的话,能赶在寒潮来临前收获一批粮食。 开春得早,出巡时她已经吩咐他们尽早种下麦子了。 姜从珚根据各部人口,跟他们签订一个中央与地方的粮食协议,可以先“借”给他们,后面再用各种方法还。 “多谢可敦仁慈,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总之,忙碌了近一个月,暂时协调好各部情况。 四月初,姜从珚收到消息,三月中旬时,乌达鞮侯再次兵临中卫。 他这一次出动了十五万骑兵,比去年足足多了一倍,可以想见他是抱着怎样的雄心与壮志。 姜从珚试探着问了拓跋骁一句,“乌达鞮侯南下,内部必定空虚,你有想过趁机袭他吗?” 乌达鞮侯在贺兰山边境安排了守军,但拓跋骁想攻的话,这些都不是问题。 拓跋骁却摇了摇头,“等战况见分晓再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2节 乌达鞮侯攻梁国对他也不是件坏事,他现在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 姜从珚垂下眸。 拓跋骁见她情绪有些低落,想了想,“你担心凉州?” 他对凉州实在没什么好感,尽管那是她外祖家,可她老为凉州牵肠挂肚,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忧心不已,去年还做了噩梦半夜惊醒,险些害她又生病。 “凉州侯也是个英雄人物,经营凉州多年,怎么会连这点情况都应付不过去,你不用太担心。”他生硬地安慰了几句。 姜从珚抿着唇,软软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想到史书为张家写下的结局,她怎么能不担心,尤其她十分清楚外祖父的性情,他嘴上骂得再凶,心里依旧装着大梁江山,梁国要是有什么事,他会坐视不理吗?梁帝心思又阴暗,既想让张家抵抗胡人,又见不得张家人立功,他恐怕只恨不得凉州军跟匈奴人同归于尽算了。 她又想到拓跋骁,她其实能猜到他现在的想法。 野心勃勃的男人们总是热衷于对外征战来建立不世之功,亲密的相处中,她当然会察觉到拓跋骁偶尔流露出来的野心,他能征善战,无有敌手,然而他却按捺住了征战的冲动,蛰伏着继续壮大自己。 就如他之前没有继续南下,现在也不会去攻匈奴。 —— 梁国探马发现匈奴南下,光是前锋就在五万以上,中卫守将钱忠立马给长安发急递。 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传回长安城,朝野震荡,人心惶惶。 “匈奴人又卷土重来了?” “还来得这么快?” “现在最重要的是探清楚他们有多少兵力,中卫现在是否能坚守到援军抵达。” 听政殿,梁帝的脸色尤其阴沉。 最主要的自然是匈奴人再次来犯,可纷繁复杂的思绪中却闪过去年凉州侯送来的那封奏疏,他当时提醒朝廷匈奴今年极可能再犯,自己却因司马维的话并未增派兵马,而现在,匈奴真的又来了,大臣们会怎么想? “陛下,朝廷必须马上派兵支援。” 高太尉的话将梁帝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抬起眼,环视跪坐在殿中的诸卿大臣们一眼,沉声道:“增派多少援军,由何人统领?” “臣以为援军至少要十万。”高太尉道。 其余人也点头,此时他们也顾不上要消耗多少国力了,保住梁国江山才是最要紧的。 很快有大臣建议,“可以从京畿抽调五万南、北军,再从陇西、北地两郡各抽调三万兵力,这两郡离得最近,” 这个建议很中肯,原本没什么好说的,司马维却道:“京畿周边总共也就八万兵力,一下抽调走五万,对长安是不是……” 后面声音消失,众人却意会到了未尽之意,要是前线失守,长安兵力不够的话,所有人都危险了。 崔司徒偏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厉色,却没说什么,跪坐在他身后的大臣淳于敏愤怒地伸出手指着司马维,“你什么意思?” 司马维:“我只是防患于未然,长安是国都,自然要以长安为重。” “我看你分明是有自己的私心。” 司马维:“我只有一片效忠陛下,效忠大梁……” “行了,什么时候了还在打嘴仗,议事要紧。”崔司徒中断了二人的争执。 经过一番拉扯,梁帝最终决定先派三万北军和五万地方军去支援中卫,后续再从兖州征调五万兵力。 兖州离得远,这般情况下,自然是援军越多越近,越早支援中卫才好,可梁帝分明是将司马维的话听进去了。 崔司徒道:“援军从长安出发,抵达中卫也需半月,军情如火情,陛下不如修书一封加急送往凉州侯手上,请他先领凉州军去救。” 此提议一出,众人都十分赞同。 “去年就是靠凉州军及时救援才夺回了城池。”有人下意识道。 他声音不大,偏这时殿内突然安静了瞬,众人便都听见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神下意识避开梁帝。 气氛忽的诡异起来。 就在这份安静中,众人听到司马维冷笑了声,“说来也奇怪,匈奴不去攻家门口的凉州,反而绕路来攻中卫。” 他这话分明在暗指凉州跟匈奴有什么勾结。 淳于敏再也忍不住站起了身,“司马维,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司马维一脸坦然地道:“我只是在说发生的事实。” 为什么不攻凉州攻中卫,你心里没点数吗?淳于敏恨恨地想。 “议事就议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崔司徒斥了淳于敏一句,转而朝司马维道,“匈奴大军必定不止一路,或许早已兵临凉州了,只是路途遥远军报暂未抵达而已,你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更当慎言。” 崔司徒一发话,司马维也不好继续编排了,不着痕迹地看了上头的梁帝一眼。 除了增兵,何人统帅也是个问题。 “周侯勇武,威望能服人,不如由他当任大将军?”淳于敏道。 周侯即周纪,周琼之子,自五十年前随太祖起t兵,为梁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周家世代掌军,周纪当年亦随父征战沙场多年,这些年一直统领着北军,实战经验丰富,是当今最有威望的老将,若他来当大将军,应该没有将士不服。 不少人点头以示赞同。 赵雍却忽然出座,“陛下,周老将军年事已高,将近七旬,恐怕不妥。” “周老将军年纪虽大,身体还硬朗着。”淳于敏反驳。 “打战夙兴夜寐,周老将军这般年纪,怎可叫他再受此累,再者刀剑无眼,有个万一,教陛下于心何忍,我大梁这么多将士,非要逼个七旬老人上战场?” 淳于敏只觉他在强词夺理,气红了脸,“周老将军只需把控大局,何须他亲自上阵杀敌,凉州侯也近七旬,却能领凉州军击退匈奴,可见领兵作战跟年龄无关。” 赵雍听到这话,嘴角闪过一个短促的笑。 本来他还怕其余人也站出来反对自己,有了淳于敏这句话,再多人相劝都没用了,哼! 果然,吵了片刻,梁帝最终开口了,“赵卿说得不错,周纪年事已高,还是叫他安享晚年吧,你们重新推举个得用的。” 淳于敏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皇帝,最终却只能颓然地垂下眼,后面他也不说话了,任由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耳边嘈嘈杂杂,他却莫名想起桓均。 他比桓均空长几岁,二人都拜师在大儒崔呈门下,在他书屋中读过书,入朝后意见颇为相合,很有几分交情。 当初他得知桓均竟要主动离开长安去南边任职,还劝了几句,当时桓均问他:“你以为司马维所献赈灾之策如何?” 他当时答不上话,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桓均又道:“皇帝同意了,百官也同意了。”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长安已无我展翅之日。”桓均最后道。 淳于敏现在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堂上这些人为了各自的算计,一点点蚕食大梁江山。 议到最后,梁帝最终决定委任关内侯何炀为大将军,又选了左右将军,分别是周纪之子周泓,赵雍之弟赵卞。 周泓在北军任中尉,弃了周纪不用,折中之后让他儿子统领北军。 赵雍跟赵贞是堂兄弟,赵贞被贬后,赵氏一族就变成了赵雍独大。 赵家其他人虽没过错,可赵贞之事让整个赵氏一族蒙羞,赵雍选择逢迎皇帝,后面果然得到了重用。 赵氏一族现在的地位全靠皇帝心情,要是能在战场上立功,日后自可扶摇直上。 危机,是危也是机。 任命左右将军时,有人提到谢绍,说他前年跟匈奴交过手,还胜了匈奴人,这一年在平定鄂州叛乱中表现也十分不错,不如派他去对付匈奴人,却被赵雍否决了。 “他那次才多少人,跟现在相比不过是过家家而已,至于平叛,不过是一群没多少战力的流民,他领着朝廷精锐,平定不了叛乱才要治罪。” 谢绍虽姓谢,却与朝中谢氏并无关系,没有人为他说话,他自身威望又不足以叫皇帝和百官们对他另眼相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诏书很快颁布下来。 周纪听到自己居然被皇帝因“年事已高”这个理由弃用了,当即披甲进宫求见皇帝。 “陛下,臣耳不聋眼不花,拿得动刀杀得了敌,能再为大梁征战十年!”他一被侍中引进南书房便“铿”地一声跪了下来,昂起的虎目决心满满。 梁帝快步起身过来,亲自扶起他的胳膊,“爱卿这是作何,快快请起。” 周纪不动。 梁帝松开手,“朕没记错的话,爱卿都七十岁了吧,你这般年纪,再叫你为国操劳,若有个万一,教朕于心何忍。” 周纪胸中满腔热血,“臣为武将,此一生惟愿保家卫国,马革裹尸!” 他油盐不进,梁帝脸上的肌肉僵了僵。 他完全直起了身,站在周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老臣,十二旒玉冕在他眼底落下晦暗不明的阴影,“爱卿,诏书已下,朕不能朝令夕改。” 周纪颤着眼看着他。 … “父亲,陛下怎么说?” 周纪一回到家,周泓立马迎上来。 其实不用问了,看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能猜到结果。 周纪抬首看了看天,乌云越来越厚,唯有西边还剩小片余晖,也即将被乌云吞噬。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许久,仿佛看到了自己少时跟随太祖和昭文太子平定天下的过往,直到第一滴雨落到他眼皮上。 太祖,您也在为今日的大梁落泪吗? 从父亲周琼到他,他们戎马一生,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末了,却都以“年事已高”弃而不用。 这就是他们周氏一族的宿命吗?就如同凉州一样。 “父亲?”周泓担忧地唤了句,他怕父亲一时想不开。 周纪回过神,猛地钳住儿子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也捏碎,“陛下命你为左将军,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忘记你肩上的责任,决不能叫胡人踏破我们的关口,否则梁国危矣。” 周泓重重点头,“父亲放心,我绝不会堕了周氏一族的名声,绝无后退,只有血溅黄沙、马革裹尸!” “好,好!”周纪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了。 “父亲,雨大了,进屋吧。” 是夜,周纪并未歇息,书房的灯亮了大半夜,一直在跟周泓交代军中的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3节 “何炀这人领兵经验还算不错,他熟读兵法,在大事上倒有些见地,但为人软弱,两军交战,最忌优柔寡断,得靠你自己多用心……赵卞这人有些阴诡,你要防着他点,但也不要轻易得罪他……” “多谢父亲教诲,儿子都记下了。” 军情紧急,一时间也不能马上点出十万人手,何炀、周泓各自点了两万前锋,轻装简行赶去支援,赵卞则带着剩下的队伍加紧赶上。 与此同时,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从长安出发,直奔凉州。 —— 乌达鞮侯已经兵临中卫,他们刚打完一场渡河之战。 去年冬日他们占了便宜,趁着黄河结冰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中卫城下,今年却要艰难些。 但这都过去了,他们顺利渡过了黄河。 此时,乌达鞮侯的大帐中,众人正在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随着匈奴各部大军陆续抵达,有人不免担忧,“拓跋骁会不会趁机偷袭我们?” 乌达鞮侯道:“我自然留了人手对付他,就算他真偷袭,只要我们在梁国抢到足够多的物资,就算不上损失。” 乌达鞮侯自信拓跋骁一时攻不下匈奴。 不过这也提醒他,这几年除了攻打羯族,拓跋骁几乎没有主动发起对外战争,他不相信拓跋骁没有野心,那只能是他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拓跋骁刚登上王位那年,匈奴实力远超鲜卑,但这几年鲜卑越来越强,已经隐隐有要反超匈奴的趋势了。 乌达鞮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所以他必须冒险,幸好,他成功了,他终于登上至高无上的可汗之位。 话说回来,根据探子的消息,鲜卑这两年的日子比之前更好了,前年那场暴雪对他似乎也没多大影响。 而这一切,好像都是从他娶了梁国公主开始的。 对,就是那个梁国公主。 截杀拓跋骁那天,他只匆匆看了眼,印象却十分深刻,尤其是刺向自己那一簪。 他原以为这个梁国公主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没想到除了挥簪的决心,在其它方面也这么能干。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拓跋骁生出嫉妒,就是嫉妒,他命真好啊,随便娶个梁国女人就能帮他坐稳王位。 早知她会给拓跋骁带去这么多好处他当时就该直接杀了她,或者赶在拓跋骁娶她前将她掳到匈奴去,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乌达鞮侯跟手下大将们商议了两个时辰,一致认为要加大攻势,赶在梁国援军来临前攻下中卫。 “梁国只有这点守军,说明连天神都在庇佑我们。”乌达鞮侯给众人打了支兴奋剂。 他还以为经过去年梁国会加强防备,自己攻下城池会遇到困难,结果,哈哈哈,真是老天都在帮他。 “对,只要赶在他们援军抵达前攻下城池,他们没了龟壳保护,梁国军队就是软弱的绵羊只能任由我们宰杀了哈哈哈。”有人附和。 “接下来,轮流进攻,一刻不停,拿t下城池!”乌达鞮侯拔出刀。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翻过崇山峻岭,再次抵达凉州。 凉州再次收到中卫的求救信。 第154章 以后你跟梁国、凉州就…… 凉州侯第一时间召集手下大将商议。 “父亲你去年就上书提醒过朝廷叫加强防备, 朝廷为什么不加派援军,现在区区三万人,怎么抵挡得住匈奴十几万骑兵?” 张乾眼睛都气红了,铁拳“砰”的一声狠狠砸到桌面上, 茶碗跟着哐哐跳了几下。 “他们抵挡不住就往凉州送求救信, 凉州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想起去年为了中卫之战牺牲的两万将士, 张乾仍心痛得不行。 他以前对朝廷只是不满, 现在已经开始上升到恨了, 恨皇帝, 恨他昏庸无能,恨他将梁国拖入今日这般境地。 张乾这番话戳中了其余将士的心,他们同样握紧拳头,手背紧绷着,眼含怒火。 凉州侯环视一眼, 看着张乾沉了眼神, “叫你们来是商量办法的,不是听你抱怨的。” 张乾偏过头,仍梗着脖子。 “中卫求援,救还是不救?”凉州侯沉声发问。 保家卫国是凉州将士的职责,要是以前,众人肯定毫不犹豫说要去救, 可有了去年之事, 他们都犹豫了,朝廷这意思分明就是要他们白白送死。 凉州将士的命也是命, 他们也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他们可以牺牲,但不能牺牲得没有意义,尤其梁国现在的危机完全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就更叫人可恨了。 众人沉默。 救,不甘心;不救,他们又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张定站起身,“父亲,我认为我们还是该去救。” 将士谋臣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其一,凉州世代抵御胡敌,如今匈奴来犯,屠戮百姓,我们岂能坐视不理;其二,梁国若破,凉州何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此话一出,先前激愤的众人似乎平静了些。 张定说的这两个理由,一个大义,一个生存,无论哪点都确确实实切中要害。 “怎么救?”凉州侯看着他,问。 凉州去年刚损失两万人马,虽没到元气大伤的地步,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更何况他们的探马探到匈奴还有另一支队伍在向凉州逼近,显然,乌达鞮侯是要借此拖住凉州,不许他们去救,说不定半路还有埋伏。 公孙卯起身,踱至大案前,仔细观察地图,伸出手指着一处划过去,道:“可命一将率四万精兵走汇阳道绕后偷袭匈奴,乌达鞮侯回军的话,中卫之困可解,届时再借城池之固抵御匈奴。” 众人一听,确实可行。 “你们谁愿领命?” “末将愿往。” 凉州侯话音刚落,便有两三个大将起身抱拳。 张乾沉默片刻,也抱起拳,“末将愿领此令。” 他先前确实心有不甘,但父亲既已下了这个决定,他就不会再反对。 凉州侯看看底下将士,点点头,正要点张乾当任此次的主将,院外忽然传来急报—— “报,羌人进犯凉州边境,已兵临西平、金城!” 凉州侯霍然起身。 西平、金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羌人两面出击,加上西北方向的匈奴,凉州现在三面受敌。 才定下的计划就被这封突来的急报打断了。 凉州侯的呼吸似停息了许久,而后才长长吸入一口气,一瞬间,他的目光似苍老了许多。 所有坏事都一起发生了。 他看向众人,“再议吧。” 中卫情况再紧急,他们也必须先把凉州守住。 张掖、西平、金城都需要派兵防守,这样一来就没有多少兵力能被派去救援中卫了。 最终,凉州侯命张乾为主将,率两万骑兵星夜驰援中卫。 凉州军多为步兵,现在总共不过三万骑兵,这是凉州侯能做出的最大的决定了。 只盼着一切能顺利吧。 可他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 胡敌来袭,凉州上下无一不紧张,连空气都仿佛凝了起来。 张家儿郎们全都在外领军,崔老夫人坐镇凉都,带着两个儿媳和几个孙女安抚百姓,组织女人们制衣、制鞋,救治伤员,送水送粮,保证后勤供给,尤其是救治伤员。 除了跟着上战场的军医,城内许多护理都是女人们在干,伤员在战场得到初步急救后就会转回城中由这些医护照料。 张红缨与张音华两姐妹也来到医院帮忙,她们大多时候负责安排人手和协调物资,忙不过来时也会亲自上手帮忙。 好不容易得了个休息的间隙,两姐妹正好碰到一起,她们身上都穿着白麻罩衫,此时已经沾上了血污,对视一眼,两人苦笑一声。 张音华看着看着同样穿着罩衫忙碌的护士们,想起了姜从珚。 “这个医疗体系还是阿珚姐姐在凉州时跟我们一起建起来的,前几年我还担心她去了鲜卑会不会被欺负,现在看来,恐怕鲜卑才是最安稳的,梁国,凉州都被拉入了战火中,匈奴和羌族来势汹汹,也不知凉州……” 张红缨听她语气低落,心想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加上战争的气氛让所有人都紧绷着喘不过气,才没忍住跟自己倾诉了这些话。 她以前何尝不是这么想呢,觉得阿珚一直留在凉州才是最好的,谁也不曾料到局势会变化得这么快,安稳了十年的凉州,终究还是动荡起来。 张红缨上前抱抱妹妹,“你说得对,阿珚在鲜卑能保全自己是件好事,凉州也会没事的,祖父父亲兄长们英明神勇,将士们悍不畏死,我们上下一心,凉州会顺利渡过这次难关的。” “嗯。”张音华将脸靠在姐姐肩上。 …… 张乾率领援军出发后,又过了几日,长安使者郭硂带来了梁帝的诏书,命凉州侯分兵五万去救中卫。 凉州侯只扫了一眼,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郭硂被晾在原地,起先还没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自己受到怎样的冷待后,当即沉下了脸。 都说凉州侯傲慢跋扈,不敬天子,事实果然如此,自己是陛下亲派的使者,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他都竟敢如此怠慢。 凉州侯跨出军帐,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五指狠狠捏着帛书,五万,皇帝还真敢想。 不过,他最终还是叫来公孙卯,让他替自己修书一封送回长安,向皇帝说明凉州现在的情况。 —— 张乾带着凉州军直奔中卫时,怎么也没料到梁军已经失守了,连失中卫、永康、中宁三城。 这三座城池去年就被匈奴破了一次,城内几乎没有活人,夺回后朝廷派了守军过来,钱忠确实在努力修补城墙,还从海原、固原征调民夫,可面对十万匈奴铁骑,区区三万守军如何能抵挡。 于是,张乾带来的凉州军陷入了十分窘迫的境地。 就算他按照计划绕后偷袭匈奴,人数太少也不能重创匈奴大军。 张乾没有冒进,不停派出斥候,两日后,终于收到了个好消息,朝廷的援军要到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4节 既如此,张乾跟手下的谋臣商议过,决定联合援军前后夹击匈奴。 他给何炀去了信,带着人马小心绕到匈奴背后。 何炀收到张乾的来信,叫来周泓和底下的人,众人商议一番,都认为这个计策可行,于是回信约定了时间。 是夜,四下漆黑一片,安静的原野上,匈奴大营背后突然出现敌军,匈奴人大乱,凉州军一鼓作气夺回了永康县。 另一边,何炀、周泓也各自带着兵马对中卫、中宁发动了突袭。 他们本以为能成功,结果匈奴人的悍勇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乌达鞮侯很快反应过来,梁军主动偷袭,他不仅不生气,金绿色的瞳孔反而绽出兴奋的神采,来得好啊,他就怕这些汉人当缩头乌龟躲在壳子里不出来,只要出了壳,还不是任自己宰杀的肥肉。 梁国士兵何尝与匈奴人交过手,甫一照面便被对方气势所慑,又见匈奴马膘体壮,块头几乎是他们两倍大,刀锋沾血,顿时吓破了胆。 于是,原本计划的两面夹击,梁军这边竟支撑不住先败了。 “大将军,伤亡太重,继续下去的话,底下的将士要顶不住了,要不还是先撤回固原吧。” “大将军,将士们要是全折在这里,我们就更没希望夺回城池了,不如退守固原从长计议。” 周围的人都在劝,何炀犹豫片刻,最终同意了。 援军退守固原,然而,刚刚攻下永康县的张乾还不知道这一切,一直到城池被匈奴大军围困,匈奴人嚣张地朝他喊话:“汉t人援军已经被可汗打得屁滚尿流跑回老巢去了,你们凉州军被抛弃了哈哈哈。” 张乾猛地瞪大了眼,一拳砸到了城墙上,骨节处血流如涌。 城墙先后历经三次攻城之战早已残破不堪,匈奴又倍数于己方,凉州军拼尽全力才勉强守住城池。 城池是守住了,可这一战却败了。 凉州军被围困在永康,犹如一座孤岛,尤其,城内的物资也快消耗殆尽了。 何炀退守固原,周泓找了过来,“我们退军了,凉州军怎么办?” 何炀一时答不上话,面色羞愧。 他手下的谋臣却道:“大将军也是无奈之举。” 何炀是大将军,所有人都要听他军令,再说现在已经撤军了,继续争执也没用,周泓只好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 又过了数日,赵卞的援军也到了固原。 按理说十万大军固守城池,怎么也能将场面僵持下去,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仅仅一个月时间,乌达鞮侯就攻下了固原,一路长驱直入,直逼萧关。 梁军幸存不到一半,现在退守的萧关也岌岌可危。 萧关是长安西面的门户,萧关若破则长安危矣。 消息传回长安,再次激起千层浪,士族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开始收拾家当随时准备南逃。 梁帝震怒。 “何炀不是领着十三万大军吗?守着城池都能丢?凉州侯呢,朕不是命他去救,连他都不能阻止匈奴人?” 百官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连平时最善逢迎的司马维都缄默不语。 “你们给朕说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但现在这个情况,众人实在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再派援军?匈奴人如虎如狼,再派十万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他的铁骑,要是百万说不定还可行。可梁国有百万雄兵吗?没有。 “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不开口了,啊?” 众人越发噤若寒蝉,不少人拿余光去瞄司马维,司马维仿若未觉。 最后还是崔司徒打破了殿内的死寂:“陛下,老臣以为,援军必然是要增派的,另则,可以向漠北王求援。” 此话一出,满殿的大臣都睁大了眼,纷纷看过来。 连梁帝都愣了下。 崔司徒继续道:“鲜卑与梁国的盟约尚在,又娶了佑安公主,可以借此求援。” 众人渐渐回过味儿来。 “可……就算盟约还在,拓跋骁也不见得会出兵助我。”有人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崔司徒神色淡然,“自然,我只说可以试一试。” 淳于敏若有所思,“臣也以为崔司徒的提议可以一试。” “我们不妨对拓跋骁许之以利,只要他提出的要求在梁国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损失些金银米粮也不算什么,拓跋骁肯出兵,萧关之危自然可解。” 鲜卑骑兵之悍勇不在匈奴骑兵之下,确实可行,却又有人担心,“这样会不会助长鲜卑实力,毕竟鲜卑占据了河间河东,与梁国也只有一线之隔。” 淳于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大梁现在都要面临破国的威胁了,居然还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增派援军也不一定抵挡得住匈奴人,于是大家纷纷赞同向拓跋骁求援。 此事议定,司马维想到什么,突然道:“陛下,佑安公主身为我大梁公主,故国有难她岂可袖手旁观,不如再单独修书一封命使者带去鲜卑,命她出面相劝漠北王,以漠北王在长安时的行事来看,应当十分看重佑安公主,如此一来就更有把握了。” “公主只是一女子,这不大好吧?”淳于敏道。 “公主不是普通民女,这都是为了梁国江山,为了大义,有何不可?” 淳于敏偏过头。 这话他反驳不了,只是有些羞愧。 事情飞快议定,长安再次调拨八万援军即刻驰援萧关,另派使者走晋阳、过雁门,直抵盛乐王庭,求见拓跋骁。 —— 四月收到乌达鞮侯南下的消息,这一个多月姜从珚的心就没安定下来过。 拓跋骁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安抚了好几次,却没什么效果。 六月初,姜从珚收到梁国来使的消息。 半月前她得到信报,乌达鞮侯的大军已经拿下固原直逼萧关了,这个时候派使者过来……想来也只有那一件事。 拓跋骁是怎么想的? 第二日,梁国使者就到了。 姜从珚跟拓跋骁一起去见人。 使者风尘仆仆,满脸憔悴,显然是一路加急赶来的。 一见到拓跋骁,他面露热切,先介绍自己的身份。 “在下尚书郎陈绦,特奉梁国皇帝之命出使鲜卑,见过漠北王。” “免礼。”拓跋骁坐在主座上,淡淡应了声,态度显见的冷淡。 陈绦心里微微打鼓,忽然注意到姜从珚跟拓跋骁一起坐在同张宽大的坐榻上,内心惊诧万分。 尊卑有别,在梁国,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跟皇帝同坐在一起。 是因为拓跋骁是不通礼仪的胡族之人所以不在意?还是他十分宠爱公主? 总而言之,看起来对他是件好事,要是后者,他劝服公主,再让公主去劝拓跋骁,这趟使命就能顺利完成了。 陈绦面上还维持着恭敬的神态,呈上国书,然后就开始了自己事先打好草稿的说辞。 他先说鲜卑既与梁国结盟,两国之间的情谊便亲如手足,如今亲人有难,另一个人又怎么忍心看着他痛苦呢?又引经据典说到秦晋之好,说漠北王娶了他们大梁的公主,如今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该互帮互助。 拓跋骁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一直在扯这些有的没的,早没了耐心。 “梁国皇帝想让本王出兵攻打乌达鞮侯?”他直接挑明。 “漠北王若肯援手,梁国上下将万分感激。” 拓跋骁嗤笑一声,“你们梁国光动动嘴皮子就想本王出兵,做什么美梦呢。” 陈绦见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自己,眼神僵硬了下,硬着头皮继续道:“自然不是,大梁愿以金银米粮做劳军之费。” 拓跋骁不为所动。 后面陈绦又说了许多好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拓跋骁就是不理会,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堂屋中只剩二人,拓跋骁见她表情沉寂,似闷闷不乐,大掌抚上她柔软的侧脸,“你想我去救?” 姜从珚抬起眼睫看他,眸中水波盈盈,欲言又止。 “你说吧,我想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过了许久,她终于低低开口,“梁国朝廷腐败,梁帝听信谗言昏庸无能,这样的国家我本也没有多少感情,可是,匈奴残暴,一旦城池被攻破,受苦的都是普通百姓,还有凉州……” 如果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或许只会为此悲叹,可现在,她明明有机会劝拓跋骁,什么都不做的话良心又十分难安。 那是活生生的、几十万、几百万的性命。 拓跋骁听罢,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没再说什么,只是碧眸中闪过沉思。 陈绦被打发出来后,仔细回忆刚才见面的细节,拓跋骁显然不想救梁国,但公主呢? 他又命手下去打听姜从珚在鲜卑地位如何,拓跋骁对她有几分宠爱。 一转眼,又看到王庭中有许多中原样式的土屋,对了,刚才去见拓跋骁也是在一个院子里而不是胡人常用的帐篷,这是公主不习惯草原特意为她建的? 下面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陈绦听到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 拓跋骁只有公主一个妻,且十分宠爱她,这就够了。 一条路走不通,他就走另一条。 第二天,陈绦单独求见了姜从珚。 见了礼,他呈上一份帛书,“公主当初舍身为国嫁与漠北王,陛下十分挂念公主,特命臣携来书信问候。” “只怕不只是问候吧。”姜从珚淡淡地说。 陈绦见她态度平淡,也不恼,反抬起衣袖擦擦眼角,作出一副悲状,“公主冰雪聪明,实不相瞒,臣是来求公主救梁国的。” 姜从珚静静看着他。 “大梁如今危在旦夕,唯有请漠北王出兵方可解此难,太祖当年创业如何艰难,公主系出梁国皇室,太祖之后,如何忍心大梁江山倾覆?” “听闻漠北王甚是看重公主,只要公主肯出言相劝,就能扶梁国于危亡,救黎民于水火,此乃大义,天下百姓都会铭记公主的恩德。” 姜从珚听他竟还提到太祖,冷了脸,雪白的脸上泛出几分冰冷的霜意。 用身份和大义来逼她,她不答应的话就是梁国的罪人。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5节 朝廷决议她没有资格,遇到事儿了才想她要她出力。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不欲再跟他浪费唇舌,打算让阿榧送客。 自t己那番话完全没打动她?陈绦急了,忽然,他急中生智,想到什么,连忙开口:“公主可知凉州军现在被匈奴围困在永康城?” “什么?”姜从珚变了脸。 鲜卑路途遥远,消息本就滞后,加上战场信息传递不便,交通要道都被匈奴封锁着,她只知道凉州派出了援军,后面梁军打了败仗,她以为凉州军跟梁军是一起的。 陈绦松了口气。 他也是刚刚才想起公主是楚王和凉州侯的后人,她自小在凉州长大,就算对梁国没感情,总不能对凉州也见死不救吧。 果然如此! 陈绦又仔细给她讲了现在的情况,自然极力渲染凉州军现在有多危急。 他们已经被匈奴围困一个多月了,永康只是座小城,城墙低矮,城中物资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不能突围,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她能狠下心不管梁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凉州军葬送性命。 中午,拓跋骁从军营回来,姜从珚提着裙子跑到前院。 她心里明明很急,见着人,却忽的不敢上前了。 男人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丢给身后的阿隆,走过来,“怎么了?” 姜从珚张了张唇,呼吸有些艰难,“拓跋骁,你能不能……出兵?” 拓跋骁先是惊讶,昨日她还在犹豫,今日却忽然下了决心,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姜从珚点头,眸中已蓄起水光,“我大舅率凉州军去救中卫,不敌,现在被困在永康,已经一个多月了,凉州现在也三面受敌,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去救。” 拓跋骁听她声音都在发抖,心疼不已。 “可以。” 姜从珚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怔怔地看着他。 拓跋骁拇指指腹贴上她眼角,轻轻拭去她浸出的水意,声音轻柔地哄,“凉州侯把你养大,你放不下他们,这次我帮你去救,以后你跟梁国、凉州就两清了,别再惦记他们了好不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了,他们走他们的路,我们走我们的路。” 第155章 “你带上我吧,我想跟…… 姜从珚明白过来了, 他是要以此为条件让她斩断与凉州的关系。 她后背渐感觉到一丝凉意,几欲入骨,让她忍不住颤了下。 “拓跋骁,我做不到。”姜从珚喉咙发颤。 她缓缓摇头, 抬起湿润的眼睫, 眸中水雾渐散, 清透瞳仁变得坚定无比, “我可以不在意梁国, 但我永远也不能抛弃凉州, 他们是我的亲人。” 她字音几乎刻骨。 拓跋骁皱眉。 他刚刚的话确实有私心,他当然也有一统天下之志,尤其梁国国弱,坚持不了几年了。 正是知道她对凉州感情深厚,他才会提出这个条件, 他也担心某一天自己跟凉州对上, 毕竟凉州与胡人的立场天然敌对,凉州侯又一心守护汉人江山,他要是决心与自己为敌,拓跋骁是不会手软的。 “如果你要以这作交换条件,我宁愿你不去救。”姜从珚冷静下来,拿下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定定地看着他。 “凉州那些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拓跋骁压着声音问。 “是。”姜从珚毫不犹豫。 那我呢?我跟凉州你选谁? 拓跋骁下意识想问, 话到喉间却又忍住了,他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他捏起拳, 皮肉绷得像弦。 先前外部环境平静,关于立场的矛盾被藏得很深很深,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夫妻之间, 浓情蜜意,好像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可矛盾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现在,平静被打破了,这份矛盾便也浮现在两人面前。 拓跋骁沉默许久,手背绷了又松,思绪转了几圈,没再逼她。 他揽着她进了屋,到饭点了,阿榧带着侍女安静地摆上饭菜。 两人对面而坐,姜从珚机械地用筷子夹起米饭往嘴里送,吃了几筷子就搁下了碗。 拓跋骁的食欲也很一般,一顿饭吃得很潦草。 姜从珚回到后院书房,摊开纸,有点想写什么,皓腕空悬,久到浓墨汇到笔尖滴下污了纸张,仍旧没落下一字。 她该写什么呢?劝外祖父放弃梁国明哲保身? 要是仅凭一封信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立场,那就不叫立场了。 她在凉州时也问过外祖父,梁国这般,还值得为其卖命吗? 外祖父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肩负的责任。 外祖父是疼爱她、怜惜她的,却也不会因为她就抛弃几十年来的责任,更不会因为她就接受一个胡人政权,这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思想决定的,更是这个时代的认知决定的。 非我族类,非我族类。 她努力过,只是这份努力还不够。 姜从珚闭上眼,把笔搁回了笔架上。 这时阿榧来报,说王再次召见了陈绦。 姜从珚眼眸微张,下意识站了起来。 先前拓跋骁用她与凉州断绝关系作为交换条件,她没答应,本以为拓跋骁不会再理会梁国了,他现在却主动召见了陈绦,是不是说明…… 她心跳一点点加快,跨过联通后院和前院的门廊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扶着门柱静静地站在那里,裙摆一点点被风吹起。 —— 听到拓跋骁说同意出兵,陈绦大喜过望,正要行大礼拜谢,拓跋骁胳膊一扬阻止了他。 “除了你先前答应下来的那些,本王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您愿伸出援手,什么条件都好商量。”陈绦赶紧道。 拓跋骁:“本王出兵跟你们梁国一起攻打匈奴人,谁打下来城池就归谁,怎么样,答应吗?” 陈绦听到这话傻眼了。 他作为梁国使者确实有一定的谈判权限,比如拓跋骁要钱要粮,甚至是铁,他都能酌情同意,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直接要国土,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答应啊。 “漠北王……这……” 拓跋骁随意朝后一仰,一条长腿支了出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好像他一点都不在意梁国是否会接受,毕竟现在是梁国有求于他。 “漠北王,这个条件,真的不能再谈谈吗?关乎国土,在下实在做不了主。” “那就把消息禀告给你们皇帝,让他做主。” 陈绦还想再劝,拓跋骁已经站起身,“这个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了。” 就算梁国皇帝不同意,他直接打下来,梁国还能抢回去不成。 陈绦见他态度如此强势,深知再劝下去也劝不动。 陈绦离开后,姜从珚来到前院议事堂,拓跋骁居然不在,一问守门的亲卫才知道他又骑着骊鹰出去了。 如此,姜从珚只好等他回来再问。 这期间陈绦又来求见她,她并未同意。 陈绦站在门口,不解,她作为梁国公主为什么不努力帮自己劝拓跋骁,梁国要是亡了,她作为亡国公主还能有现在的地位吗? 只是这条路也走不通了,继续留在鲜卑也没有意义,陈绦只好递了辞呈,带着随从快马返回长安。 晚上,拓跋骁回来。 姜从珚见他一身灰,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后背都湿透了,衣服还擦破了几道口子,“你又去找人练武了?” 拓跋骁点头。 姜从珚本想问他梁国的事,见状只好让他先去沐浴。 拓跋骁拽住她的手,“你帮我洗头。” 姜从珚顿了瞬,同意了。 走进浴室,放好热水,兑到合适的温度,拓跋骁先捧了捧浇到脸上,搓干净灰,三两下脱掉身上的衣裳,躺到她的洗头椅上。 他出了那么多汗,衣裳一脱,汗臭味儿就更明显了,头发也是,仿佛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姜从珚只皱了皱鼻尖,没说嫌弃的话,站在椅子旁边,挽起袖子,用水瓢舀起半瓢温水从他头顶浇到发尾,待完全浸湿,她抓起一把皂粉给他抹上,打出泡泡,仔细按摩揉搓。 以前两人在浴室他总喜欢说些挑逗她的话,今天却闭着眼睛,很安静。 头发全部拢到了额后,五官的存在感便凸显出来。 他眉很浓,眼窝很深,眼缝也长,呈现上扬的线条,可以想见这双眼睛睁开时该多么威仪。 姜从珚也没说话,只安静地帮他搓着头发,待差不多了,舀起温水给他冲洗干净,用吸水的帕子包上。 “好了,去洗澡吧。” 这时,另一边浴桶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 拓跋骁睁开眼,俊美的脸因为这双碧绿的眼睛霎时凌厉起来。 他去搓澡时,姜从珚折t回卧室,从衣柜里找出他日常穿的衣裳放到一边的置衣架上。 天色也晚了,透过琉璃窗的光线昏暗起来,她正想去点两盏灯,忽的被他从背后搂住,落进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 “你……” “珚珚,我跟那梁人说了,只要梁国皇帝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出兵。” 姜从珚心头微颤了下,垂下眼,轻轻哼了一声,“我猜到了。”不然他不会主动召见陈绦。 她其实都做好他拒绝出兵的准备了。 “你提了什么条件?”她问,心里有个大概猜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6节 拓跋骁便告诉了她。 姜从珚沉默片刻,果然,又道:“他会答应的。” 梁帝会认为这是他的“忍辱负重”,为了大梁江山,不得不暂时舍弃一部分国土。 平心而论,拓跋骁这个条件梁国上下确实很难接受。可拓跋骁又占便宜了吗?没有,谁抢到地盘就归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没有梁国许诺,拓跋骁从匈奴人手里抢回的城池难道要白送给梁国吗?他占着不还梁国又能怎么样呢?只是白纸黑字地写出来更叫梁国脸上无光而已,这也是他们自己作的。 拓跋骁将下巴磕在她发顶,“珚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逼你跟他们断绝关系,但你今后也别再管他们,更不许因为他们跟我生气,好不好?” 他愿意为她妥协一次,但他也要得到回报。 他已经敏锐地预见到两人将来可能产生的矛盾,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 他可以不主动攻击凉州,也可以留着张氏一族的性命,但他不会无底线地去救张家。 室内的光线越发昏暗了,稍远一点房间都沉入了黑暗中。 姜从珚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主动环住男人的腰。 “好,只这一回。” 她想,凉州也是时候该要决定走哪条路了,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万劫不复。 她不奢求凉州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他们独善其身保全自己就行了。 —— 陈绦带回长安的消息,再次震动朝野。 公卿百官吵了整整两日,将拓跋骁骂了个遍,骂他狼子野心、趁火打劫,连姜从珚都被骂嫁出去就忘了自己出身,竟没帮梁国转圜。 可骂归骂,到底该如何决定呢? 就在这时,萧关再度传来噩耗,大将军何炀上城墙督战,不幸中箭,身受重伤,卧床不能起。 主帅重伤,对军心又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对身在长安的皇帝来说同样如此。 不能再拖下去了。 “拓跋骁说谁打下城池就归谁,我们要是尽量拿下城池,让他少占一些,倒也是个两全之策。” 这句话,不知是抱着天真的希望,还是自欺欺人的一块遮羞布,总之,梁帝和公卿们还是同意了拓跋骁的条件,飞快命人将诏书送至鲜卑。 拓跋骁早准备起来了。 按理他不用这么急的,但凉州军快要撑不住了。 张乾不是没想过强行突围出去,但就算顺利从永康城中突围出去,中卫、固原已经失守,周边全是匈奴大军,他们要是不能及时返回凉州或是退守梁国,反而是羊入虎口,现在好歹还有个城池可以保护着自己。 乌达鞮侯十分痛恨凉州军,他深知凉州军对自己的威胁,梁军再多也不过是软弱的两脚羊而已,难得有机会歼灭凉州军精锐,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动用了大量兵力,一定要把凉州军赶尽杀绝。 凉州军能僵持一段时间,但还有一件事他们没办法,粮食。 一旦城内粮食耗尽,他们就会不攻自破,乌达鞮侯大概也是这么打算的。 拓跋骁的大军即将南下,此时已是六月中下旬,天气还是盛夏时节的温暖,姜从珚却特意在军需物资上加了许多御寒物资,更命令每个鲜卑战士带上最厚实的衣裳。 军令如山,鲜卑士兵也听说过今年会特别冷的消息,又以为这场要打到冬天,王是为了以防万一,倒也没有抱怨,老老实实按照命令准备起来。 先前练出的钢铁被打成了锋利的刀箭和坚固的铠甲,鲜卑骑兵的装备焕然一新,众人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他们终于要继续南下扩大鲜卑势力了。 他们早该这样了。 鲜卑蛰伏太久了。 出发前一天,拓跋骁又忙到很晚才回来,姜从珚一直等着他。 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骁并未参与这件事,梁国最终付出了三十万将士和十几座城池的代价才堪堪守住长安。 这一战让梁国元气大伤,梁国精锐尽失,从今往后,梁国军队畏敌如畏虎,再组织不起勇猛的战力,为了抵御匈奴又不得不从各地强行征兵,下至十二三岁的少年,上至五六十岁的老者全都被逼上了战场,沉重的赋税徭役和天灾又逼得百姓们揭竿而起,内忧外患,梁国终于渐渐走向了灭亡。 匈奴人则在梁国屠杀了数十万百姓劫掠了足够的物资才暂时停下脚步,等到永安十九年再度发起大进攻。 拓跋骁发兵去救,结局再怎样都该比历史上好些吧,就算梁国依旧丢失城池,百姓们总能少点伤亡,将士们也能减少牺牲,可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难道因为这是迄今为止最大一次偏离历史轨迹的事件,所以她惶恐?姜从珚说不清。 拓跋骁一回来,草草洗漱完就将她搂到了怀里。 温热的唇落了下来。 姜从珚闭上眼睛,柳臂交缠在他颈后。 她今天这么乖,拓跋骁的火气更旺了,足足缠绵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肯停歇。 结束后拓跋骁没急着抱她去洗漱,姜从珚仍趴在他身上平复着呼吸,侧脸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耳边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男人的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光滑细腻的脊背,回味着欢愉后的余韵。 终于缓和下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男人骨骼明晰的下巴,“我想跟你说件事。” 拓跋骁揽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侧过身来,跟她脸对着脸,“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先说?”姜从珚道。 “你先说吧。” 这也没什么好推来推去的,姜从珚想了片刻,道:“你带上我吧,我想跟你一起去。” 她睁着一双水润的黑眸看着他,长长的睫羽还带着湿润的潮意,像一朵刚被细雨打湿的粉山茶花。 “巧了,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我想带你一起南下。”拓跋骁表情一亮,摸着她还泛着粉红的脸颊道。 姜从珚呆愣地看着他。 拓跋骁见她瞪圆着乌溜溜的眼睛像猫儿一样可爱,差点没忍住再次欺过去。 “真的?”姜从珚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巧。 “嗯。以前觉得战场危险,怕你受不住这份苦,现在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我才放心。” 上次就是单独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庭差点出了事,虽然叛军都被清理过了,王庭现在应该翻不起风浪,可再怎么都没有亲自带在身边放心。 而且,他也舍不得跟她分开。 既然两人都有这想法,姜从珚放心下来,掌心撑着他的胸膛坐起。 “时间不早了,早点洗洗睡觉吧,估摸着也就能睡两个多时辰了……” 此时她乌发全部散落,长长的海藻般的发丝凌乱地纠缠在雪肌间,若隐若现,在昏黄的烛光中仿佛故事里来幻化成人形来勾人的精怪,看得拓跋骁喉咙一紧,直接挺腰坐了起来,又把她揉进怀里亲了许久。 —— 姜从珚早前七八日就有随军的打算,这些日子也在着手准备,把王庭的事交给若澜、甘萝、贺然干、兰珠几人,让他们按照年初的计划好继续推进就行,一般的突发情况他们也知道怎么处理,要是实在处理不了,就传信给她和拓跋骁。 除了留守王庭的,姜从珚带上了张铮、何舟和阿椿,她身边的亲卫原本是丘穆陵居在统领,但丘穆陵居汉语不利索,终究不太方便,就换回了何舟。 侍女带得不多,阿榧、兕子还有阿茅都闹着要跟她一起,又带上了云朵、露珠、铜儿、蜻蜓几个,照料起居和跑腿儿便足够了。 衣服和日常用具早收拾打包好,各种应急药丸也都备齐了,连每个侍女都配了轻甲,总共只装了四车。 拓跋骁点了六万骑兵,这是他近几年最大规模的调兵。 匈奴骑兵不容小觑,更别说对手还是乌达鞮侯,拓跋骁骄傲却不傲慢,六万骑兵并不多。 随行大将他点了莫多娄、叱干拔列和段目乞,叱干拔列先前攻打慕容部不利,虽然后面反击回去了t,心里一直憋着气,他一定要跟王出征再次证明自己。 大军陆续从各地聚集到王庭,两天前已集结完毕,就等拓跋骁一声令下。 跟兰珠、丘力居还有弥加告别完,随着出征号角响起,马蹄哒哒,黄沙飞扬,来到鲜卑两年多的姜从珚,头一次踏上返回故国的路。 姜从珚坐虽有马车坐,阿榧还想尽办法把马车布置得舒适些,依旧不能抵消行路的疲惫,短短几日就憔悴起来,脸都瘦了一圈,严重的时候还吐了一次。 拓跋骁心疼不已,都有些后悔自己非要带她一起了,最终决定让她放慢速度,跟着后面大军一起来。 姜从珚感觉自己确实不太能撑住,同意了,不过晚几日抵达而已。 拓跋骁前锋都是骑兵,一人两马,只有张铮统领的械军是步兵,拓跋骁行军速度极快,过土默川,渡黄河,一路南下,一千多里的路程,不过半月就抵达了灵武。 乌达鞮侯收到探马报回的消息,当即摔了酒碗。 “拓、跋、骁!”他恨恨地念出他的名字。 他以为拓跋骁跟梁国结盟只是贪图梁国的资源,没想到他还真愿帮梁国人来对付自己。 难道他真被那个汉人公主迷惑住了? 他难道不知道梁国曾背刺他? 不管乌达鞮侯如何恼怒,他都不得不正视拓跋骁的大军。 哼,来了也好,他一直没忘记两年前的黄河之辱,这一次,他一定要杀了拓跋骁。 “再去探,给我探清楚他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乌达鞮侯当即召集手下大将商量。拓跋骁威名太盛,就算是匈奴大将也不能不害怕,当然,也有自恃勇武想杀了拓跋骁扬名的。 乌达鞮侯又承诺谁能杀了拓跋骁就封谁做右贤王,此话一出,底下的匈奴人都兴奋起来。 要知道,以前只有可汗的儿子才能受封左右贤王,现在他们也有这个机会了。 拓跋骁兵临,乌达鞮侯不得不撤回一部分军队,于是,萧关守将发现,匈奴人的攻势不如先前凶猛了。 “拓跋骁到了?” 周泓自然也听说了朝廷向鲜卑求援的消息,拓跋骁的威名无人不知,他人还没到,乌达鞮侯便已如临大敌亲自去迎战,按理,乌达鞮侯撤军是好事,他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梁国靠自己没法抵挡匈奴大军,不得不求助鲜卑。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退走的敌军,返回刺史府,面见大将军何炀,请求出兵追击,何炀的亲卫却报说大将军昏迷不醒,无法料理。 他只好去找赵卞商量。 赵卞却不同意,“万一是匈奴人的奸计呢?你先前还没吃够教训,我们梁国的士兵哪里是匈奴人的对手?” 他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周泓却生出股怒火。 赵卞来得晚,何炀的中军和他的前锋都损失严重,倒是赵卞还保存了大半兵力,他要不同意出兵,周泓也没办法。 另一边,永康城内的张乾也发现围城的匈奴军没之前多了,撤走了将近一半。 他们被困在城中犹如孤岛,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并不知这两个月发生的事,自然也猜不到匈奴退军的原因。 “将军,城中已经没粮了,我们要不趁机杀出去吧。”张乾的副将刘威道。 “万一这又是匈奴人的奸计呢?” 他们之前也用这个手段骗过他们。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7节 “管他是不是奸计,继续困在这里,没粮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拼一把。” 这么说也是。 张乾询问众人意见,大多同意杀出去,便下了令将城中所有粮食做成饼,分发给每个士兵。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关乎他们生死的一战。 是夜,趁着月黑风高,打开城门,张乾一马当先,率领剩下的凉州将士冲了出去。 “杀!” 他们原先还担心这又是匈奴人的诱敌之策,没想到匈奴人真撤走了。 “匈奴人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清晰,凉州军气势大胜。 他们乘胜追击,攻破匈奴人的营地,正要去抢对方的粮食,却发现里面竟然有不少肉块,这些肉块分明是……人。 众人都红了眼,提起刀,怀着满腔恨意用尽所有力气去砍杀匈奴人。 血战一夜,凉州军终于脱困,张乾正在决定要不要返回凉州时,斥候来报,“将军,匈奴人正在中宁跟人交战,来人疑似鲜卑军。” 鲜卑军? “鲜卑军怎么会来?” 看样子他们不像跟匈奴人一起攻打梁国,反而像是在帮他们? 众人还在疑惑,张乾却蓦地想到了他的外甥女,长生奴。 “是长生奴吗?” 第156章 拓跋骁一路追击。 “将军, 您说什么?” 他刚刚那句话声音太小,斥候没听清。 “没什么。”张乾摇摇头。 他原本打算撤回凉州,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再探,探清后立马来报。” “是。” “将军, 您不打算回凉州了?”刘威问。 张乾道:“看斥候带回来的情况, 要真是鲜卑军来救梁国, 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对匈奴人进行前后夹击。” 匈奴人在一天就是祸害, 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只有血债血偿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说起夹击, 刘威又想到了何炀率领的梁军,他至今想起来依旧那个恨啊,何炀要是没本事对付匈奴那一开始就别答应啊,他们凉州军都跟匈奴打上了,他自己却打到一半就开溜, 更过分的是他们撤军时并没有给将军传信, 害得他们被困了两个多月,两万凉州将士差点就葬送在这里。 他们从匈奴营地里搜刮到些许物资,暂时还能支持几日,张乾便找了个易守难攻又便于出兵的地势,等待斥候的消息。 第二天下午,斥候回来了。 果然是鲜卑军, 还是拓跋骁亲自领的兵, 正在跟匈奴人交战。 张乾便在匈奴后面暗中观察着,直到第三天, 匈奴大军跟鲜卑大军再次于城外郭家河边交战时从后面发动了突袭。 乌达鞮侯十五万骑兵,大半都调了回来对付拓跋骁,拓跋骁大军还没到齐, 没有人数优势,但鲜卑军悍勇无比,装备精良,原本旗鼓相当的两支军队,现在反倒是鲜卑军更胜一筹。 乌达鞮侯看着那膘肥的战马、雪亮的刀刃、结实的铠甲,终于意识到鲜卑的日子过得比他想得还要好,不由冒出一股深深的嫉妒和不甘。 河套地区原本是属于他们匈奴的地盘,鲜卑占据了水草最丰美的土地,所以才养得起这么一支军队。 他一定要杀了拓跋骁,夺回整个漠北草原,也要南下攻下梁国。 匈奴军跟鲜卑军正打得激烈,后方突然出现骚乱。 “有敌人偷袭!” “哪方人马?” “是凉州军。” 听到这个回答,乌达鞮侯气急败坏。 没用的东西。 他确实撤走了一半人马,却没想到留下的人不仅没拦住凉州军,还让他们找到机会来偷袭自己。 另一边,鲜卑军也发现了匈奴后方的骚乱,拓跋骁观察片刻,看到一面“张”字大旗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全力进攻。”他也意识到这是个十分不错的战机,没有任何犹豫。 凉州军不过一万多人,乌达鞮侯并不放在眼里,但面前的战局两面受敌,对他确实不利。 乌达鞮侯看了眼交战情况,很快下了决定。 “撤,分两路撤回中卫、桐阴。” 中卫、桐阴、固原三座城池互为犄角,只要占据这三座城池,进可攻退可守,尤其是中卫,这里还是黄河渡口,守住这个口子就能保证匈奴援军源源不断。 一时的胜败并不算什么。乌达鞮侯压下心头的火气。 匈奴人要跑,下次还不知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拓跋骁自然不肯轻易让他逃走,叫叱干拔列分出兵马去截乌达鞮侯的退路。 郭家河边的原野上,三路势力,十几万兵马混战在一起,黄沙飞扬,旌旗遮蔽半边天空。 混战中,不知是不是凑巧,张乾离鲜卑军越来越近,远远地跟拓跋骁打了个照面,没看清五官,只瞧见一个十分高大威武的身影。 他的体格即使在猛将如云的鲜卑军中也格外突出,一身精良的黑甲,让人一眼就注意到,更别说神挡杀神的气势,杀得周边的匈奴人都不敢靠近。 他没见过拓跋骁,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勇猛、年轻,这是张乾对他的第一印象t。 而且,跟其余武将不同,拓跋骁竟没胡须? 张乾疑惑了瞬,旁边的匈奴人趁机杀了过来,他忙着对敌便来不及细想了。 乌达鞮侯人数占优,凉州军和鲜卑军最终没困住他,被他突围出去。 两方分别派兵追击,就此分开。 凉州军和鲜卑军完成了一次没有商量的合作。 追了两天,乌达鞮侯还是逃回了中卫和桐阴,有城池做堡垒,拓跋骁没再继续强攻,占下中宁,暂做修整。 七月十六,姜从珚的马车终于抵达灵武。 拓跋骁丢下杂事,亲自出城去接她。 远远的山坳处出现一角黑色的旌旗,拓跋骁看见,加快速度策马靠近。 前排是披甲骑马的鲜卑亲卫,举着王旗,见到拓跋骁,恭敬地分列到路边两侧。 随着他们的分开,这才显露出身后两马并行的马车。 退伍暂时停下。 姜从珚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感觉马车停下,睁开眼:到达目的地了? 她正欲掀帘一看,却有人快她一步。 一只大掌毫无征兆地从车外伸进来,车帘大开,灌进的风吹起她腮边颈边的发丝,在空中跳起了舞。 突来的强光晃得她眯了眯眼,想要抬手一挡,却撞见一张熟悉的脸。 逆着光,她尚未看清细节,只能看到一个立体英挺的轮廓和幽光闪烁的碧眸。 她手腕悬在半空,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则趁她愣神的瞬间利落地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不小,原本坐两三个人正好,拓跋骁高大的身影一进入,却显得逼仄起来。 帘子被放下,光线再度暗了下来。 “你怎么亲自来了?” 半个多月没见,姜从珚竟莫名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找了个话题来打破两人此刻的寂静。 从见她到现在,拓跋骁的眼神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眸光很亮,却给人沉沉的压力,如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直要将人吸进去。 “想你了,想早点见到你。” 她瘦了,但气色看起来比刚分开时好些,这叫他放心不少。 他在看姜从珚,姜从珚也在看他。 男人的气势更加凌冽锋利了,沙场血气扑面而来,如果说先前的他是一柄闪着寒芒的绝世宝刀让人望之胆寒,那现在宝刀饮了血,展现出屠尽天下敌手的嗜血气势。 也就相处多了亲密无间姜从珚才不怕他,若是刚照面就这般,她恐怕也是不敢上前的。 “你受伤……”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已猝不及防地被他拽进怀里,灼热的唇压了下来。 拓跋骁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抱她亲她。 姜从珚没拒绝他,想到外面有人,尽量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可男人亲得太凶,还是制造出了些暧昧的声响,幸好车轮轱辘和嘚嘚马蹄掩盖了这细微的动静。 她由着他弄了会儿,直到他扯落了她的衣带,衣领半褪到臂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肩头和锁骨,她按住男人的手,小声阻止,“别,你停下,不行。”现在还在马车里呢。 拓跋骁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了,“前几日杀完敌军,一下战场,我满脑子都是你。” “……那也不行。”姜从珚抓着他的手十分坚决,“马上就要到了,你忍忍。” 拓跋骁喉咙咕噜一声,长长叹了口气,没做更过分的,却又与她耳鬓厮磨许久,直到马车进了城,快到府衙时才不舍地松开了手,帮她重新整理好衣裳。 拓跋骁攻占了中宁,但大本营还在灵武。 中宁去年就沦陷过一回,乡野间几乎没有百姓,今年又逢战乱,物资都被匈奴人搜刮走了,只剩一座空城;灵武离灵州和西套很近,军需可以从灵州供给,他便暂将大军驻扎在这里。 灵武城中最好的建筑自然就是府衙,二进的院落,分了前堂和后院。 刚跨进府衙大门,男人就急急揽着她往后院走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8节 拓跋骁粗糙惯了,起居十分随意,后院的卧房只随意铺了床被,连顶床帐都没有,屋子里也空荡荡的,地上还有未扫干净的灰尘。 环境这般简陋,姜从珚实在没心情,尤其那被子也不知干不干净。 她不想把嫌弃表现得那么直白,便摇着男人胳膊朝他道:“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她的反应又怎么骗过精明的男人,他看出她的嫌弃了,视线在床和她脸上转了一圈,又怕一路劳累真饿着她,最终同意先去吃饭。 阿榧见他们从卧室里出来,让云朵和露珠把姜从珚的行李搬进来,带着铜儿和蜻蜓赶紧打扫布置起来,换了被褥,罩上了床帐,在隔间摆好洗漱用具…… 来到侧厅,姜从珚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你已经跟乌达鞮侯交过手了?战况怎么样?凉州军呢?” 拓跋骁便简单跟她说了一遍,“……凉州军已经脱困了,还没返回凉州,正在追击匈奴。” 听到大舅没事,姜从珚放下心来,这才又问起拓跋骁有没有受伤。 “寻常人如何伤得了我,要不我给你……检查检查,嗯?”男人最后几个字说得颇有深意。 姜从珚被他说得脸热,瞋了他一眼。 现在还不能做那事儿,拓跋骁只好尽量转移注意力,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又说起凉州军,他道:“他们比我想象中的汉人军队更强些。” 那次虽连照面都算不上,可凉州军能精准抓住战机,还敢以少数兵力配合自己夹击匈奴,在战场上杀敌也十分勇猛,确实算得上一支合格的军队。 听他这么评价,姜从珚骄傲的哼了声,“凉州军一直都很英勇。” 拓跋骁想,整个梁国恐怕也只有凉州军有一战之力,其余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不然先前那十多万兵力是怎么被乌达鞮侯打成这样的。 吃过一顿简单的饭,房间也收拾好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大变了样。 一眼望去,焕然一新。 床上换了干净的被褥和防蚊纱帐,床的另一侧摆着几个整齐的箱笼,桌案上放着顶蟠螭青铜香炉,正冒着袅袅细烟,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整个屋子一下就有了女主人的样子。 没有浴桶,只能简单冲洗。 忍了两个时辰,男人早已迫不及待。 情至浓时,姜从珚突然想起一件事,抵着他肩膀,“没泡那个。” 这东西向来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并没交给侍女,她们也不知道。 箭在弦上,居然跟他说这? 拓跋骁深吸了口气,看着她,恶狠狠地说,“就算现在传来一份十万火急的军情我也要先把你睡了再说。” “……” 最后,幸好男人还有一点理智及时抽离了出来。 虽说这样也不一定能完全避免,总比全部弄进去要好,加上她也不是易孕体质,应该没事。姜从珚这么安慰自己。 春宵苦短,第二日,拓跋骁甚至都不想去理事了,可惜不行。 军情瞬息万变,他必须随时准备对敌。 姜从珚累了一路又一夜,一直睡到午时过半才醒。 她懒懒地窝在被子里,想,能不能找个机会见见大舅? 看战况吧,舅舅是主将,肯定还是以对敌为主。 要是寻常的攻城略地姜从珚或许要忙着做些后续的安抚工作,但现在萧关以西的地方全被匈奴屠戮过,百姓十不存一,除了管点后勤,她并没太多杂事。 拓跋骁提出谁从匈奴手上抢到地盘就归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在灵武待了一天,很快就去了中宁,准备对匈奴发动攻击。 另一边,张乾追击匈奴到了中卫,暂时却无法夺回城池,正决定是进是退,却遇到凉州援军。 凉州侯得知他被匈奴围困,击退西平的羌军后,终于抽调兵力来救援。 张延主动请缨来救父,没想到父亲竟然已经脱困了,听说帮他们解困的是鲜卑军时,更是十分意外。 凉州消息滞后,他们只知朝廷派了人去鲜卑,还不知道拓跋骁已经决定来救梁国了。 “肯定是阿珚帮的忙。”这是张延第一反应。 不管如何,父子俩都记住了这份情。 张延又道:“要是有机会能见一见她就好了。” 张乾没反对:“看情况吧。” 萧关之危解除,朝廷上下都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传回的战报却叫梁帝沉了脸。 七月二十日,拓跋骁与乌达鞮侯交战桐阴、环县,各有胜负。 七月二十二日,拓跋骁攻下环县。 七月二十九,拓跋骁大军t直逼固原。 要是拿下固原,整个北地郡、汉阳郡都要落到鲜卑人手里了,陇西郡也要受到威胁,届时就算匈奴败走,却又引来了另一只猛虎。 梁帝连所谓的天子气度都不要了,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痛斥赵卞、周泓对敌不利,只恨不能把他们绑回来杀头泄愤。 此前他憋屈地应下了拓跋骁的条件,还想着再怎样也不至于叫拓跋骁全夺去,没想到赵卞、周泓竟这般无能。 “你们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把国土拱手让给胡人,朕丢得起这个脸,你们呢,史书会将你们的耻辱一笔一笔地记着,大家都等着遗臭万年吧。” 梁帝将写着军情的帛书狠狠往地上一扔,脸色阴沉地看着众人,头顶上的十二玉旒因为他的动作摇晃不已。 大臣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崔望,你是百官领头羊,你来说。” 崔司徒被点到名字,终于没法装聋作哑了,只好道: “赵卞、周泓对战匈奴经验不足,所以无法从匈奴手中夺回城池,不如增派大将。” “你们觉得他说得对吗?” 崔司徒这番说辞倒也有些道理,打战打的是军队的强弱,更是主帅的用兵,若主将不中用,再精锐的队伍在他手上都发挥不出战力。 “臣以为然。” “臣也以为然。” 大部分人都觉得有道理。 “既然这样,你们觉得该派谁去?”梁帝又问。 这……众人一下卡了壳。 派谁去? 如今朝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不少,能挑得起重任的没几个,最有威望的周纪,却在听到梁帝愿意以割让国土作为条件请求拓跋骁出兵后气昏了过去,至今还没苏醒。 众人说不出来,梁帝便再把目光落回崔司徒身上,“崔望,这事既然是你提议的,你来告诉朕,你举荐谁?” 崔司徒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略显苍老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失望。 他抬起眼皮,道:“凉州军对付胡敌经验丰富。” 啊?凉州? 众人没想到他竟提了凉州,表情一时都有些错愕和担忧,可仔细一想,确实只有凉州能有这个本事了。 梁帝的脸色完全僵硬住了。 凉州名义上虽归属大梁,但其实除了派过去监视张家的几个文官,他对凉州根本没有掌控力,凉州军也从来不听他这个皇帝的调遣,张氏一族更是骄横,可以说,凉州是否要反,全在凉州侯一念之间。 此刻崔司徒提到凉州,梁帝第一反应是拒绝。 这时司马维忽的开口了,“陛下,臣以为司徒此策甚是可行。” 梁帝看向他。 司马维继续道:“凉州是我大梁领土,凉州军自然也是我大梁军队,凉州从匈奴手中夺回的城池自然就是我大梁的城池。” 他暗示得十分明显了,让凉州军帮忙夺,到时再从凉州手里要回来。 只是有个问题——届时凉州侯不肯归还该怎么办? 司马维似猜透了梁帝的心思,又道:“陛下不如先封凉州侯长孙张延为护军将军,命他到赵将军帐下听令。” 这样既可以叫张家为大梁卖命,又能以张延为人质保证凉州夺回的城池最后会还给梁国。 崔司徒皱皱眉,觉得这个条件有些不妥,凉州侯忠义,不该用这种手段,可不等他说话,梁帝却已经站起身。 “好,此法不错。” “凉州侯会答应吗?”有人不禁问。 司马维胸有成竹,“当然会。” 皇帝被自身偏见蒙蔽觉得张氏一族拥兵自重,只有旁观者才知道凉州这些年的付出,以及,凉州侯对大梁的感情。他可是追随过太祖和昭文太子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梁被胡人亡国,所以,就算再憋屈,再愤怒,他还是会尽全力保全大梁。 定下决策,梁帝很快就拟了诏书加急送到赵卞和凉州侯手中。 赵卞看完,脸色变得铁青。 梁帝狠狠斥责了他出兵不利,至今也没从匈奴人手里夺回城池。要是他再不打出点成绩,回去后等待他的只会是罢职免官。 这点诏书上没明说,但他知道会是这个下场。 总要有人承担战败的后果。 不行,他必须得想办法。 接着他又注意到另一道命令,让凉州一起对抗匈奴,还叫张延到他帐下来听令…… 另一边,张延收到诏书自然十分意外。 梁帝给他封了护军将军,分拨两万人马给他抗击匈奴。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去了,他也希望歼灭匈奴人,夺回国土,报仇雪恨。 张延将凉州军留给父亲,孤身入营。 张乾道:“你要小心。” 张延点点头,“父亲不用担心,我都知道。” 皇帝暂时还不敢要他性命,因他一条性命换来凉州的决裂并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89节 事情果然与张延猜得差不多,入了大营,赵卞对他态度颇为可亲,当真十分痛快地交给他两万人马。 赵卞拍拍他的肩,“你我都是大梁将士,我们本就该同仇敌忾共退胡敌方步辜负陛下深恩。” 凉州军、梁军、鲜卑军三方联手,很快对匈奴大军发起了反攻。 其中以鲜卑军战力最猛,夺回了数座城池,凉州军稍逊,而梁军,周泓夺回了两座小县城,赵卞几乎没有战功,张延带着两万梁军也夺下两座小城。 赵卞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急了,他人手最多,足足七万。 八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了整个西北大地。 拓跋骁早有准备,鲜卑士兵飞快换上厚实的御寒衣物,与此同时,他对固原发动奇袭。 乌达鞮侯没有防备,仓皇应对,已呈败军之势。 赵卞一直在想办法立功,听到这个消息,心头冒出一个计划。 他找到自己最信任的谋士贾功,跟他秘密商议了一个多时辰。 “某以为,此计若是成功,将军将立头等大功。” 赵卞一笑,他也觉得颇有可行性。 固原是两郡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池,又是要塞,只要拿下固原,他就能一跃翻身。 经过数日鏖战,乌达鞮侯没料到才八月就寒如隆冬,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匈奴骑兵战力大减,最终丢失了他最大一座城池。四周全是敌军,南下计划夭折,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只能败走中卫。 拓跋骁一路追击。 第157章 “公主,请吧。”…… “赵将军, 您找我?” 张延来到赵卞大帐,里面不见其他人,只有赵卞一人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 赵卞闻言,抬头看过来, 笑道:“伯延来了。”然后挥了挥手, 示意随从退下, 帐中便只剩他们俩。 张延有些奇怪, 他以为赵卞叫自己过来是要商量接下来的战事, 现在看起来却不像。 “将军有什么吩咐?”张延肃声道。 “并不是什么要事。”赵卞走过来随口道, 态度十分可亲,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大健硕的年轻人,眸中飞快滑过一丝精光,“乌达鞮侯的大军败走,相信用不了多久战事就要结束了。” 张延看着他, 静待下文。 赵卞继续道:“你有功, 歼灭了四千敌军,还从匈奴人手里夺回了两座城池,我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张延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神色,只道:“末将是大梁将士,保家卫国是末将应尽的职责。” 赵卞呵呵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 “这份志气和当担, 果不愧是凉州侯之孙,我十分喜爱你的将才, 有意向朝廷举荐你到长安任职,你意下如何?” 张延惊讶地抬起眼,赵卞是在拉拢他? “承蒙将军抬爱, 末将此生惟愿镇守西北,保家卫国。”他低下头。 他拒绝了赵卞的拉拢,原以为对方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笑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放在心上。 张延便放下心来。 赵卞又道:“如今战局初定,短日内也不用你出兵,我打算给你放几日假。” 似看出张延的疑惑,赵卞给他解释,“听闻佑安公主也随漠北王来了桐阴,我记得佑安公主幼时是在凉州长大的,想来你们兄妹感情深厚,难得远嫁鲜卑之后还有机会回到故国,现在离得又近,不如趁此良机亲人相聚。” 张延听他说“佑安公主”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提到拓跋骁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阿珚。 耳边赵卞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梁国求助鲜卑,听使者说,一开始漠北王并未同意,还要多谢佑安公主在t其中转圜才叫漠北王伸出援手,朝廷上下实是敬佩,我这也是想叫你代为表达我等的感激之情。” 张延似有些明白赵卞的意思了。 他大概是想着阿珚对拓跋骁有些影响,所以想通过自己去跟阿珚说好话,拉拢她尽量为梁国争取利益。 张延觉得这副做派实在有些小人,可赵卞的态度平和,倒叫他不好发脾气,而且他也想见见阿珚,一则兄妹分别数年,看看她是否安好,回去禀了祖母好叫她老人家放心,二则,拓跋骁也算帮凉州军解了围城之困,他该去谢谢她。 若无允许,他私下去鲜卑军还有些麻烦,被人抓到把柄的话更是说不清,既然赵卞主动提起,他应了就是,至于见了面会说什么他就管不着了。 “多谢将军体恤。”张延抱拳。 没有旁的事了,张延提出告退,赵卞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帐门口,眼睛一点点眯起,几条细纹将他眉眼勾勒出几分危险阴沉。 张延回去路上又将刚刚的事回忆了遍,确认赵卞应该就是想拉拢自己和阿珚,应该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他翻出笔墨,铺好纸,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姜从珚,说自己想在两日后去桐阴见她。 写好信,他亲手装入竹筒,交给亲卫,命他快马送到姜从珚手上。 然后又召集属下,将接下来几日的杂事安排好,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发。 —— 随着拓跋骁大军推进,如今大半北地郡都已在鲜卑的掌控中,姜从珚也随着大军从灵武来到了桐阴。 这片区域的城池虽也被匈奴人践踏屠杀过,比中卫那边的情况却要好很多,沦陷时日尚短,匈奴人来不及搜刮每一寸角落,还有不少听到风声提前出逃的百姓侥幸保下了性命。 匈奴人败了,他们却依旧不敢回到城中,城里都是鲜卑人,不同样是胡人?他们害怕鲜卑人跟匈奴人一样残暴,屠杀他们的性命取乐、奸害妇女,更甚者把他们煮了当食物,只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躲在乡野山林中苟延残喘。 姜从珚得知这种情况,亲自出面收容了几户人家,承诺她会约束军队,绝不允许鲜卑军欺凌百姓,想要回家的都可以回来。 那些人见她是个汉人面孔,身上衣裳织物贵地,看起来就地位不凡,身边那些鲜卑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又生得温柔美丽见之可亲,再听她报出自己梁国公主的名号,不由信服,防备心去了大半。 过了几日,一开始被收留的百姓见城里的鲜卑人当真不像匈奴人那样残暴,虽语言不通,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竟真的安稳下来了,终于放心下来。 姜从珚又贴出布告,让这些本地百姓去通知其余人。 有亲身经历的人开口保证梁国公主会庇佑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加上今年的寒潮来得突然,躲在野外的日子十分难熬,渐渐的,出逃的百姓都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土地上。 随着汉人百姓越来越多,两族语言又不通,中间自然少不了各种摩擦,姜从珚便忙着调解这些。 普通矛盾就按理解决,若是鲜卑军恶意欺压,她决不轻饶。 幸好拓跋骁治军厉害,在军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威望,她这两年有意跟他提议让他加强纪律性的训练,很有一番成果,以往自由的风气一变,下了命令后绝大部分不敢明知故犯,哪怕这些鲜卑人天性凶猛,也不得不乖得跟兔子一样。 这几座城池打下来,将来都是鲜卑地盘,姜从珚已经想着后续重建和管理事宜了。 她接见了城中几个大族和一些寒门学子,在幸存者中挑了些人暂时担任各级管事,这些人在当地百姓和家族中颇有威望,事情交给他们会方便许多,但姜从珚并未直接授职,他们还在考察期,要是不听话她就直接撤掉换上个听话的。 现在百废待兴的情况打破原本根深蒂固的士族势力,正好叫她培植自己人。 这一日,姜从珚在前堂处理完今日的事,已是黄昏,忽有一骑从城外而入。 “可敦,有人送信给您,报的是凉州张延的名号。” 姜从珚十分惊喜,“快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那人被收了兵刃带进堂中。 他单膝跪地行礼,恭敬呈上书信,“这是少将军命属下给公主的书信。” 何舟接过,检察了没问题才交给姜从珚。 她展开一看,笔锋粗狂,是她熟悉的字迹。 “女郎,大公子信上说什么?”兕子在一旁问。 “大哥说他现在在固原附近,后日来看我,约我去武岳亭相见。”姜从珚笑着说,眼神在信纸上顿了顿。 兕子高兴起来,“这是好事啊,您与大公子都好几年没见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武岳亭离我们只有半日路程。” “确实是好事,我本来也想找机会见他,只是怕他不方便,这下倒好了。”姜从珚收起信纸,又对送信人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公主,只是少将军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如此,姜从珚便没留他。 她用一天时间交代完杂事。 第三天清晨,空中还泛着蒙蒙白雾,数十亲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使出了桐阴县城。 透过车窗望去,黄褐色的大地被残雪覆盖,只见一片衰草枯杨,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半空中偶尔滑过的飞鸟证明这死寂的大地还有生机。 马车行驶半日,就在即将抵达武岳亭时,打头的亲卫发现远处似有动静,有支人马,何舟命队伍停下,加强戒备,自己带着人迎上去。 跑了一段路,离得近了,何舟看清楚来人,脸上露出一个笑。 “大公子!”他扬手招呼起来。 张延也加快速度赶过来,认出了何舟,“是你女郎命你来接我的?” 何舟有点疑惑,“女郎也来了啊。” 张延一时间没想那么多,一边骑马一边跟何舟叙旧。 何舟是凉州旧部,跟张延也很熟,许久不见,能聊的话题自然不少。 张延笑道:“两三年没见,你小子居然当上统领了,不错啊。” 何舟挠挠头,“都是女郎给我这个机会。” 说了几句,张延的马就到了姜从珚的马车前。 姜从珚听说大哥到了,让兕子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张延见到她,向来刚毅的大男人,此刻竟有些红了眼。 记忆中柔弱可爱需要小心呵护的妹妹,现在已经变成别人的妻子了,气质也与少女时期发生了变化,看着更成熟了些。 此刻站在亲卫中不说话,很有威仪。 祖父祖母要是见到她,不知该心疼还是欣慰。 “大哥。”姜从珚笑着打了句招呼,还是从前亲昵的语气。 一句“大哥”打破了两人间的生疏,张延想,不管变成什么样,她还是自己的妹妹。 “阿珚,这几年在鲜卑辛苦你了。” 姜从珚摇头,“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怕他又因和亲的事伤感,姜从珚转了个话题,“大哥,舅舅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张延道,“父亲挺好,只受了点小伤,现在已经好了,还要谢你及时让鲜卑出兵才解了父亲的困。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之外也是想替父亲谢你。” 姜从珚依旧摇头,“大哥不必说‘谢’,外祖和舅舅们对我这么好,他们有难,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可这样的事,有一次却未必能有第二次,凉州军最终还得靠自己找出路。”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0节 张延听懂她几分意思,却回答不出来,这并非他能决定的。 一次又一次,要说不对大梁失望是不可能的,可凉州又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早知今日这般,祖父当年还不如拼一把扶楚王上位,只可惜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也没有可能了,他们一旦发生内乱,届时不管梁国还是凉州都只能成为胡人嘴里的肥肉。 张延苦笑了下,下意识躲避这个话题,见她小脸被冻得发白,“这么冷的天,何必出城来接我?” 姜从珚瞪大了眼,瞳孔狠狠缩了下。 “大哥,你说什么?” “我说,天这么冷,不用非要亲自出来接我……”张延见她反应这么大,同样心头一跳,语气弱了下去。 姜从珚的呼吸似乎都停住了,她猛地对何舟喊:“回城,马上回城!” “怎么了?”张延生出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 “我们中计了!我收到的信是你约我在武岳亭相见。” “我明明说的是……” 不用纠结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知谁掉包了他的t信,还仿了他的字迹伪造了一封送到姜从珚手上。 “是赵卞,是他!”张延终于反应过来,难怪他会主动提起让自己来见她,根本就是在利用自己。 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对方既然大费周章的掉包他的书信,肯定还有后手等着他们。 姜从珚登上车,队伍飞快回转,然而,刚使出不到一里地就在山坳里遇到了伏军。 两人立马往反方向撤,后方同样有埋伏。 这是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对方选在这段狭窄陡峭的山坳中伏击,为的就是要断了他们的路。 两支伏兵越逼越近,他们几乎无处可躲。 对方却不急着放箭乱杀,反而派了个人出来,“马车里的是佑安公主吧?” 姜从珚心知这是冲自己来的,正欲从马车里下来,张延上前用身体挡住她,“阿珚,你好生躲着,是我害得你陷入险境,就算是死,我也要带着你杀出去。” 他说着就要推她坐回马车中,姜从珚按住他的手,“大哥,不行,你作战经验比我丰富,肯定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几乎不可能杀出去的。” 匈奴军队已经撤走,姜从珚出门便只带了五十亲卫,张延是私事,又是孤身入的赵卞帐下,身边也不过十来个亲卫,两边加在一起不到百人,伏军却有千人以上,是他们的十几倍,又是在地势陡峭的山坳中,被截断前后退路,能成功杀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张延何尝不知道,但他别无选择。 阿珚一定不能因为他有事,不然他如何对得起祖父祖母,如何对得起早逝的姑姑,更不要说拓跋骁…… “大哥,他们是冲我来的,到现在都没动手,或许并不是要我的命。”姜从珚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冷静下来,尤其对方问的那句话,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姜从珚吩咐了何舟两句,他驱马上前,厉声问,“我们是佑安公主亲卫,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拦截公主的车架?” 佑安公主果然在马车里。赵措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没有驾马走出来,只躲在亲军后面高声喊话。 “我是车骑将军赵措,奉左将军之命来请公主去做客。” 何舟冷笑:“做客?是绑架吧?你们就不怕漠北王知道后发怒吗?” 赵措被戳破也不恼,反而“哈哈”笑了几声,“随你们怎么想,总之公主今天必须跟我走,你们要是不肯配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两人声音洪亮,在山谷中回荡,清晰地传入姜从珚耳中。 她又看了眼四周的环境,左右山体陡峭,前后密密麻麻全是伏军,除非天降雄兵,基本没有突围的可能。 虽还不知具体意图,但她知道对方要抓她当人质。 姜从珚下了马车,站至人前,眼神盯住人群中的赵措。 “我可以跟你走。” 清灵悦耳的女声顺着清冽的冷风飘过来,跟现场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赵措头一次看到这个佑安公主的模样,被她惊人的美貌恍了下神,心里不由可惜。 “公主能看清形势自然再好不过。”赵措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姜从珚:“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放了我大哥。” 赵措嗤笑,“放了他,他去通风报信,我不是白干了?公主省省心思吧。” 姜从珚咬了咬唇,脸上露出一丝被他看破计谋的恼怒,又道:“那换一个,你不许伤我的人,只要死一个我就绝食。” 不等他说,姜从珚又立马道:“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血战到底,死路一条就死路一条,我也不会如你的愿。” 说完,她绷起一张素白美丽的脸蛋,倔强又惹人怜爱。 赵措见她有几分天真,气性却很大,好像真的不怕死,担心她真跟自己鱼死网破,到时就功亏一篑了,权衡了下,最终答应了。 “行,只要你乖乖跟我走,我就饶他们一命,但是,他们必须被绑起来。” 姜从珚怒瞪他,仿佛受到了深深的羞辱,“他们是我的亲卫,岂能任由你当俘虏一样捆起来。” 赵措却阴沉着脸,“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个鲜卑亲卫个个体格彪悍,哪怕没了武器普通人也不是对手,要是到了开阔地带半路逃跑,他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姜从珚绷着脸还想说什么,赵措一挥手,前后所有伏军便举起了弓箭,数百箭矢闪着寒光对着他们,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把他们射成刺猬。 “公主,请吧。” 姜从珚看着这么多箭,好像终于认命了,主动走上前。 张延拦住她,一脸着急,“阿珚!” 姜从珚朝他使了个眼神,声若蚊蝇,“大家保住性命,后面才有机会。” 她走到亲卫最前面,仰头看着赵措,一张脸蛋冷若冰霜,“你答应过我不许伤他们性命,要是伤了一个人,我说到做到。” “我要是死了,对你也是大麻烦吧。” 岂止是麻烦啊,抓人当人质和人死在手上可是截然不同概念,前者能牵制敌人,后者只能引来猛烈的报复。 赵措不敢赌。 鲜卑亲卫束手就擒,赵措让人卸了他们的铠甲和兵刃,又用绳子将他们的手绑住,串成一串。 他又看向姜从珚和她身后两个侍女,正要叫人上前,姜从珚厉声道:“你敢?” 赵措瞥眼兕子的腰,“把你的匕首解了。” 兕子不情不愿地解下,往地上一丢。 她身边总共不过三个侍女,都是女人,不足为惧,叫人搜了身,确定没藏兵刃,赵措便没再绑她们。 至于姜从珚,她身份在这里,又颇有气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搜身对她来说是耻辱,她肯定不愿,赵措又想她一个柔弱贵女如何会藏兵刃,没再逼迫。 姜从珚被俘,赵措搜过马车后,让她继续坐回去,带着一行人飞快折返,以最快速度赶往固原。 姜从珚坐在马车里,闭眼上,左手抚着右臂,袖中的手握起了拳。 —— 乌达鞮侯大军从固原败逃,拓跋骁追击主力,命莫多娄追击其余残部。 赵卞听到斥候报回来的消息,放声大笑,“连天意都在助我。” 当即点了五万兵马,趁着鲜卑大军追击匈奴,对固原发动突袭。 固原城中空虚,只有少量鲜卑军,更没想到梁军来攻,仓促应对,坚持了半日,固原城就落到了赵卞手中。 大军进城,他飞快下令关闭城门,于城墙上大力布防。 一天后,莫多娄追杀完匈奴人,正要返回固原城时,却发现城池居然被梁人偷走。 他气得破口大骂。 “狗娘养的,这些梁国人真不要脸!” “要不是王出兵帮他们攻打匈奴,他们现在早成乌达鞮侯锅里的一块肥肉了,现在居然敢偷袭。” 莫多娄当即命令手下攻城。 可固原城池坚固,他只有一万人,梁军足足有五万,又占据守城优势,他攻了半日依旧没能攻下来,只能叫人通知拓跋骁。 “不要脸!等王带着大军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鲜卑军在城下不停谩骂,赵卞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他敢这么做,自然是准备了后手。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趁着夜色漆黑,固原城西边开了道门,一队人马带着一辆马车悄悄进了城。 第158章 “退!” 姜从珚进入固原城, 终于明白赵措抓自己的目的了。 拓跋骁跟梁国约定谁从匈奴手里抢回城池,城池就归谁。 混战至今,结果显而易见,鲜卑军夺走了大部分土地, 梁军只有几座可有可无的小城。 他们是要用她来威胁拓跋骁。 一行人进了固原城, 张延和鲜卑亲卫都被关押起来, 她和三个侍女则被送到刺史府中的一个小院里。 北地的房屋大多厚实坚固, 院墙高大, 院子四周全是把守的梁军, 围得密不透风,她们几个没有武器的女子,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只能静待时机。 “一路车马劳顿,今晚好好休息一晚, 养足精神才能应对后面的事, 先睡吧。”姜从珚对三个侍女道。 “是。” 但身在敌营,兕子她们担心女郎受欺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晚上也要跟她待在一个屋子里才放心。 姜从珚坐在床上,想到了拓跋骁,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 拓跋骁追击乌达鞮侯到了中卫, 双方再次爆发大战, 乌达鞮侯不敌,想继渡河而逃, 被鲜卑大军截住去路。 正对峙着,他收到莫多娄的消息,赵卞竟趁自己追击匈奴, 固原兵力空虚时趁机而入。 他瞬间沉了脸,大怒,一掌劈断了面前的桌案。 梁t人竟敢如此背信弃义。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1节 好,很好! 他当即留下两万大军继续追击乌达鞮侯,自己亲率两万星夜回援固原。 经过一天两夜的行军,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抵达固原城楼。 莫多娄主动请罪,“属下丢了城池,请王责罚。” 王让自己剿灭匈奴残军,他只顾着追匈奴人,没在城中留够足够多的人手,结果被梁人钻了空子。 拓跋骁没怪他,谁也想不到梁人竟如此不要脸。 这是梁国第二次背叛。 先前派人去匈奴游说那次还勉强能说是国家之间的博弈,但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背叛,比之前严重十倍不止。 从今以后,这些梁人休要再叫他手软。 拓跋骁没有犹豫,下令对固原围城。 城楼上,赵卞收到拓跋骁来攻的消息,爬上城楼,朝拓跋骁喊话,“漠北王与我大梁约定谁攻下来城池就归谁,如今城池已在我梁军手中,漠北王为何还要来抢。” 莫多娄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自己明明就是靠偷袭才抢到了城池,现在竟还倒打一耙怪他们来抢。 莫多娄只能用尽自己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不管汉话鲜卑话,全部大声骂了回去。 拓跋骁没参与骂战,直接下令攻城。 赵卞看着城外乌压压一大片鲜卑军,个个杀气腾腾,尽管自己占据守城优势,也不能不生出一丝担忧。 “漠北王且慢,固原城中来了位客人,我想对你应该十分重要,你不如见了再决定要不要攻城。” 莫多娄觉得他这话很有几分古怪,什么人竟能让王改变想法,肯定是梁人拖延时间的借口。 “王?” 他跃跃欲试,偏过头看拓跋骁,却见他沉着脸,一动也不动。 拓跋骁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赵卞如此有恃无恐……想到某个可能,他终于变了脸。 。 姜从珚浅睡了两个时辰,快天亮时,隐约感到城外远处传来些许震动和喊杀声,猛地睁开眼。 兕子也察觉到了,目露惊喜,“王来了?” 姜从珚没说话,让侍女拿来衣裳穿戴起来。 刚穿戴整齐,赵措突然闯了进来,“请公主随我走一趟吧。” 兕子张开双臂挡在女郎面前,“谁允许你闯进女郎居室的?出去。” 赵措被她喝了一句,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一把拽住兕子的胳膊将她推到旁边,正要去抓姜从珚,一张美人脸忽的映入眼,让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满脸惊艳的呆滞。 传闻佑安公主美貌,宴上一舞叫漠北王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他原先还以为有夸大,前日见了现在才惊觉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人,昏昏暗室,她却仿佛一颗明珠在发光,直击人心。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她此刻脸色看起来比前日更憔悴了些,少了几分矜骄,增添了几分柔弱气质,瞧着越发楚楚可怜。 赵措喉咙滚了滚,不由心猿意马,捻了捻手指,只可惜这样的美人不是随便能碰的。 他压下心头的躁动,“公主,你要是识时务就跟我走吧,我也不想对你动粗。” 说着他已伸出了手,似还想去摸她的脸。 姜从珚没有反抗的余地,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别碰我,我自己走。” 她被赵措带出刺史府,一路往西,来到了城楼脚下。 拓跋骁来了。 城楼上下,密密麻麻全是梁军。 一见赵措,众人往两边分开,从中让出一条路。 姜从珚走在赵措前面,一级一级登上城楼。 赵措并没有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柄锋利的刀。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她的身影出现在了城楼上。 拓跋骁在城下,隔着晨间的霜雾,一开始只看到个浅浅的头顶,直到她移动到城墙边上,他终于看清—— 是她! 他瞳孔猛地一缩,碧眸中尽是嗜血杀意,犹如实质。 梁人竟真的敢! 莫多娄也看清了,瞪大了眼,下意识扭头看王。 只见王死死盯着那一处,脖颈青筋暴起,脸色看似平静,下颌处的肌肉却因为愤怒而控制不住地抽动,泄出的气势连他都忍不住感到害怕,骊鹰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踢着蹄子。 莫多娄心头惴惴,丢了城池他都没太担心,此刻却大气不敢喘,空气仿佛冻住了般。 被敌军抓了自己的女人来威胁,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尊严上的践踏,作为王,这种耻辱只会更甚。 当然,莫多娄明白,这些王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们竟然抓了可敦。 作为王的亲信,他再清楚不过王有多在意可敦,她若发生一丝意外,还不知王会疯狂到什么地步,如此强烈的杀意,或许会……屠尽城中每一个梁人? 莫多娄想,这并不是自己在夸大。 城楼上,姜从珚走到了“凹”字形城墙边的下凹处,露出肩头之上的脖颈和头,左右两边分别是赵卞赵措父子,借着凸起的城墙遮挡大半身形。 在拓跋骁的沉默中,赵卞继续朝他喊话,“漠北王,佑安公主思念故国,我才特邀她来做客,您娶了我梁国公主为妻,两国已是姻亲,应该亲如一家,又何必计较几座城池,如今匈奴已经败走,天气愈寒,您不如带着鲜卑将士们先回去,待我与公主叙完旧,自然会亲手将公主送回鲜卑,您觉得如何。” 他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实际意思不就是用姜从珚做人质逼拓跋骁交出城池撤出梁国吗? 其余人就算听不懂汉话,光看眼前的场景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们鲜卑将士辛辛苦苦从匈奴人手里打下来的土地,凭什么拱手让给梁国人? “王,我们不能让这梁人的奸计得逞。”段目乞忍不住劝。 他一开口,后面大大小小几个将领也纷纷谩骂起梁人来。他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拓跋骁唇线绷得笔直,没说话。 赵卞一直盯着拓跋骁,他一开始底气十足,现在见鲜卑人都在开口劝拓跋骁不要答应,而拓跋骁从开始到现在也没表过态,难免生出些不安。 他收到的消息说拓跋骁十分重视姜从珚,自娶了她就独宠她一人,为了她大开杀戒,也因为她的劝说而放弃这个念头,说明她在拓跋骁心里十分有分量,但这分量能让他为了她放弃城池吗? 江山、美人,他会选哪一个? 赵卞侧过脸,看着这个颇有美名的佑安公主,确实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要是美人垂泪劝说,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他朝姜从珚道:“公主,你既是梁国公主,又是漠北王之妻,肯定也不希望大梁和鲜卑闹起来吧,不如开口劝劝漠北王?你是千金之躯,我也不想伤了你,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你说是不是?” 姜从珚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动不动,连余光都不曾扫过去。 冬日的清晨四下一片白茫的霜雾,天空积着灰蒙蒙的阴云,整片大地似乎都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阴影中,时不时有雪粒子拍打到人脸上,又融化成冰冷的水,激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视线直直落在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上,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层层雾气,她并不能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她只感觉他很冷,很沉,一双碧眸似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情绪。 奇怪,离了这么远,她竟还能精准捕捉到他的眼神,好像两人并没有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反而是近在咫尺地对视。 真的到了这一刻,她竟十分平静。 她没按赵卞要求的那样哭着求他救自己,也做不到大义凛然地说不要在乎她的性命夺下城池。 她一直沉默着,只让他凭自己的心意做决定。 她想,就算他不愿为了自己放弃攻城,她也不会怪他,是赵卞的奸计导致了这一切,也是她自己不够谨慎才落入这个境地,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只是极偶尔会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要是自己殒身在此,历史是不是还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下去,她现在做的一切是否终将消散在历史尘烟中,不曾留下只言片语,仿佛她从未来过。 此时此刻,城内城外数万人马,此刻不闻一句人声,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僵持许久,拓跋骁终于缓缓抬起小臂。 要做决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气氛犹如拉满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赵卞和赵措都忍不住探出头,眼神紧紧抓着拓跋骁,期待又紧张。 拓跋骁仰着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姜从珚脸上—— “退!” 气沉丹田,声音雄浑。 一个“退”字传遍旷野,也随风传到t了城楼上的赵卞父子耳中。 尽管他本就是这样打算的,现在计划成真却有点不敢相信,原来真有男人不要江山要美人。 姜从珚缓缓眨了下眼,目光怔怔,她从没想到有一天,江山美人的选择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而她嫁的这个男人坚定地选择了她。 她没有觉得开心,反而想落泪。 赵卞反应过来,“哈哈”笑了几声,“漠北王果然情深义重,令人敬佩,你放心,我会好生照料公主……”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拓跋骁早已不再理会。 他下了退军的命令,鲜卑骑兵便开始有序撤离。 目的达到,赵卞命赵措将她带回去。 转身前,姜从珚的目光在拓跋骁茕立的身影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平静地下了城楼。 拓跋骁一直等她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折身往回走。 姜从珚被带回先前的小院,赵措亲自“送”到门口,离开前,眼神在她脸上流连许久,“公主倾国之姿,别说漠北王,换做是我,也愿意舍城换公主。” 姜从珚恼怒不已,大骂,“大胆,你也敢肖想我?” 接着不再理他,转身进了屋,连优雅的背影都透着愤怒。 赵措却没生气,反而抬起手在空中抓了抓,正是她刚刚站的位置,空气中似还残留着些许幽香。 —— 拓跋骁撤军后,队伍暂时屯驻在固原三十里外的一座小镇中。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2节 “王,我们真要把城池拱手让给梁人吗?我不甘心。”段目乞愤愤不平。 “王,要不我们想办法派人潜进城里,偷偷把可敦救出来,这样就可以没有顾忌地攻城了。” “这很难吧,梁人现在将城门关得死死的,要怎么摸进去。” “挖地洞?潜水?或者用飞爪,趁着晚上悄悄爬上去?” 咦,这也不是不可能。 “那进了城之后呢,要怎么找到可敦把她带出来?”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许多办法,到最后还真商量出个看起来可行的。 “王,您觉得怎么样?” 拓跋骁终于抬起眼皮,“传令叱干拔列,撤回中卫所有兵力,到桐阴待命。” 他一字一句,声音格外平静。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才反应过来王并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反而下了一个看似无关实则十分具有决定性的命令。 “是。” 他们下意识应了命令,过了许久才意识到撤走中卫兵力意味着什么。 —— 得知拓跋骁大军只退了三十里,并没有撤出固原境内,赵卞不甘心。 他冒着惹怒鲜卑的风险也要夺下固原城,野心自然不止于此。 朝廷答应拓跋骁的出兵条件肯定是抱着至少夺回一半城池的心理的,他先前领兵支援中卫,结果不仅没救下中卫,还丢了固原,连萧关都岌岌可危,别看他现在还是个威风凛凛的左将军,等到战事落定回到长安,朝廷必要治他的罪,就算保住性命,至少也是流放,除非他能绝境逢生夺回城池。 既然注定要落入那般境地,还不如赌一把,要是成功,他不仅能抵消先前的过错,还能一步登天。 他现在夺下固原,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野心越发膨胀起来,冒出一个更为大胆的念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拓跋骁。 他召来赵措和心腹谋士贾功,三人聚在灯下密谋。 赵措听了父亲的打算,有些担心,“鲜卑骑兵的战力不在匈奴军之下,拓跋骁的悍勇也世所罕见,我们真能对付得了他吗?” 赵卞道:“我们早就将他得罪死了,他一定会对今日之辱怀恨在心,一旦回到鲜卑,必定举兵报复,我们唯有先下手为强。” 是这个道理,赵措还不合时宜地想到姜从珚,拓跋骁要死了的话,美人就能重新择主了。 “父亲打算怎么办?” 贾功这时一笑,“某有一计。” “先生速速道来。”赵措催促。 贾功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我方五万兵力在固原,城池坚固、物资充沛,拓跋骁三万骑兵在固原城外,如今天寒地冻,他粮草短缺,我们占据人数、城池、粮草三重优势,将军先派一支兵力绕到背后截断他的粮草供给,另再派周泓率三万人马来与将军前后合击,则战局大有可胜。” 赵卞赵措听了,均眼前一亮,这么看来,要对付拓跋骁也不是不可能。 “我这就书信一封给周泓。”赵卞道。 他跟周泓一个左将军一个右将军,他比周泓高半级,大将军何炀重伤不起后,皇帝又传来口谕,让他暂代大将军之职,他亲自写信传令,周泓不能不听。 计划定下,三人就开始准备起来。 赵措正召集下属商量事情,亲卫忽然来报,“将军,公主那边闹起来了。” “嗯?怎么回事?” 赵措被人打搅很不高兴,可想到是姜从珚,又想起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心头的火气顿消,“我去看看。” 来到小院,赵措堂而皇之地跨进屋中,“公主有什么事?” 姜从珚侧着坐在那里,冷着脸,看也不看他,“漠北王已经退兵了,你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赵措笑了笑,踱步靠近,“公主说笑了,你应该知道拓跋骁的威胁有多大,好不容易请了你来做客,我怎么会轻易将你送回去呢。” “你!”姜从珚猛地抬起脸,愤怒地瞪着他。 赵措居高临下,有恃无恐地欣赏美人生气的模样。 姜从珚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不会放自己走了,表情隐忍下来,却又还要强撑着公主的身份,抬起下巴,“你既然说是请我来做客,就是这么怠慢我的?” “哦,公主觉得哪里怠慢你了,我马上叫人改。” 美人总是会得到优待的,赵措愿意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纵容她。 姜从珚不说话,兕子主动站出来,“哪里都是怠慢,公主金尊玉贵,你给她住这么简陋的房子就算了,还让你的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他们都是男人,传扬出去公主的清誉都要毁了;还有,天这么冷,你连炭火都不给公主,公主冻病了怎么办?饭菜也难以下咽,送过来时都冷了……” 兕子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两日受到的委屈,衣食住行,每一项都有无数抱怨。 赵措命人盯紧了姜从珚,不能给她一丝逃跑的机会,守卫们都是他的心腹,十分明白这个公主有多重要,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自然有所冒犯。 赵措想了想,院子四周都是自己人,他们几个弱女子就是插翅也难逃,便命令守卫不许再跨进院中,又让人去城中搜罗些物资给她送过来。 如此吩咐了一通,他便离开了。 结果第二日,守卫又来给他禀告,说公主又闹起来了,“……公主说她只用上好的沉香熏香,我们送去的香料简直刺鼻难闻,取暖只肯用无烟的银丝炭,否则会熏得嗓子疼,又说沐浴要用蔷薇露,喝茶只喝蜀地千金茶,吃饭要用白瓷盏……” 这衣食住行也太金贵了,固原还在战乱中,哪里能给她找齐这些东西。 但赵措想起这个公主的身世,听说她在凉州长大,凉州侯视她如珍如宝,为她求尽天下名医,金尊玉贵地娇养长大,漠北王都愿意为她放弃城池,这些事情上恐怕也是无所不应,她从没吃过苦头,自然养成了一副骄矜的性格。 他挥挥手,“她提的要求你们尽量想办法满足,实在没办法就算了。” 守卫照办,然而刚想办法凑了大半东西送过去,公主又发起了脾气。 “赵措呢,我要见他。”她冷着脸。 “将军在忙。” 姜从珚就是不听,“你让他来见我。” 守卫没办法,想起将军对她的纵容,只好去禀告。 赵措也被她弄得有点烦,却还是耐着性子去见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要见我大哥。” “不行。”赵措想也不想就拒绝。 “我要见我大哥。”姜从珚绷着脸,美丽的脸庞看起来依旧高傲,声音里的一丝哽咽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他,四天过去了,我一面都没见到他,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信守承诺,我要见我大哥,还有我的护卫,我要亲眼见到他们平安无事,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绝食。” 赵措原不想同意,看着她美丽而脆弱的脸,忽然生出点怜惜,想她近日的做派,不过一天真矜骄的贵女而已,或许真的只是担心张延,再说,周围都是自己人,还怕她跑了不成,最终还是答应下来,t同意她去见张延一面。 第159章 沉如墨,冷如锋! 赵措原本要亲自带她过去, 他的亲信却在这时来传话。 “少将军,将军命您过去见他,说是有要事跟您商议。” 赵措大概猜到是什么事,确实很重要, 耽搁不得, 不得不先行过去, 只好让自己的亲信单独带姜从珚去看张延。 “你们一定要仔细‘看顾’好公主, 若有差池, 你们的项上人头就不用留着了。”他冷声命令。 “是。” 赵措转身离去前, 眼神又在姜从珚脸上停留了还一会儿,目光比先前更加放肆了,就好像只要再等一等,时机一到就能摘下这朵绝世娇花。 姜从珚面上仿若未觉,却发现了他这份变化。 发生了什么?赵卞又做了什么布置, 让他连拓跋骁都不顾忌了, 或者他觉得自己不用再顾忌了。 她现在被困在小院里,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必须得想办法。 张延他们被赵措关押在了城里的监牢中,姜从珚从刺史府后院出来,大约要走两刻钟才能抵达。 不久前鲜卑军与匈奴军才在这里发生大战,整座城池现在还充斥着战后的血腥气, 墙根、地面还能看到未曾冲刷的暗褐色血迹, 一派萧索景象。 街道两侧,家家门户紧闭, 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匆忙来往的梁国士兵。 姜从珚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墙,守卫依旧森严, 地面还有士兵不断运着石料、木料上去,显然在加强戒备。 拓跋骁还在附近,他还没有撤走。姜从珚意识到这点。 终于抵达监牢,还没进去,姜从珚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当即嫌弃地用袖子捂住口鼻,再看那阴森森的房间和地上乱七八糟的血迹,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摆着公主做派,对赵措的人叱骂:“赵措竟然敢把我大哥关在这种地方。” 看守监牢的人朝姜从珚身后的赵措亲信看了眼,“这是什么情况?” 那亲信便解释了几句,“公主闹着要来看张延,不同意就绝食,少将军就命我带她过来了。” 既然是少将军的命令,她又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弱女子,看守就放心下来,放她进去。 监牢本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条件可想而知有多糟糕,路上遇到没来得及清理的死尸,姜从珚又是一阵惊吓,几乎要维持不住贵女的仪态了。 带她过来的亲信却笑了,高高在上的贵女出入都有仆人给她鞍前马后,没见过这种场景,先前闹着过来,现在后悔了吧。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昏暗,几乎要看不清脚下的路了,穿过几间囚室后,姜从珚终于看到最后一个房间里的张延。 房间三面都是围墙,没点灯,只有东边墙顶开了个巴掌大的小窗透进一丝暗淡的天光,隐约看清那道人影是他。 他躺在地上,蓬乱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手腕和脚腕上还缚着铁链,看起来生死不知。 “大哥!”姜从珚喊了一声,急急扑到牢房的木栏面前。 张延听到她的声音,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牢房外的那道身影。 不是幻觉,真是她。 “阿珚,你怎么在这儿?姓赵的把你也关过来了?”张延挣扎着坐起身,嗓子因为长久没进水而干到嘶哑。 他也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她。 赵措要真敢如此对待阿珚,他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不是,是我主动要来看你的。”姜从珚赶紧摇头,带着哭腔说,“我就知道赵措在骗我,他先前答应我只要我乖乖跟他走就不会为难你,结果还把你关在这种地方,大哥,你这个样子,他是不是虐待你了,我要去找他算账。” 张延听她不是被关过来的,稍微放心了点,又听她语气跟以往大不相同,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守卫,渐渐明白过来什么,用眼神询问了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3节 姜从珚眨眨眼。 张延便装作无力地模样倒了下去,嘴里却还劝:“我……没事,你别冲动。” “大哥!”姜从珚惊叫,转头对守卫命令,“你快把门打开,我大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给他赔命。” 守卫迟疑了瞬,也有点担心,张延毕竟不是普通俘虏,他还是凉州侯之孙,要是有个万一坏了将军的大事,他可担不起这责。 再看张延手上脚上都被铁锁扣着,外面也守卫重重,任他武力再强也逃跑不了,这才打开牢门。 姜从珚第一时间去看张延的情况,只见他嘴唇干裂,面容憔悴,手上还生了冻疮,显然这几日过得很不好。 守卫见他还有气,放下心来。 张延虚弱地说“渴”、“饿”,再看他身上的铁链,姜从珚更气了,命令道:“我大哥是凉州侯之孙,你们竟敢这么对待他,还不给他松绑。” 守卫不动,“公主,这是少将军吩咐的,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给张将军解锁。” 姜从珚怒瞪他,僵持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对方不可能听自己的命令,终于退而求其次,“你们给我大哥送份水和饭菜过来,还有冻伤药。” 这个要求倒没那么过分,守卫用眼神询问送她来的亲信,姜从珚看到这眉眼官司,冷下声,“需要我亲自去跟赵措说吗?” “我也知道我现在只是他手里的人质,可漠北王都愿意为我退军了,难道他还敢怠慢我?我要是有什么意外,漠北王的大军就会马上踏平固原城。” 她说得很有道理,她现在对固原确实十分重要,说是护身符都不为过了,再想起这两日少将军对他的纵容,似乎还有点别样的心思,亲信最终点了点头,按她要求送了饭菜和水。 赵措确实是故意饿着张延他们的,饿到没力气逃跑,不仅让人放心,二来也省粮食了不是。 饭菜送来,姜从珚又道:“我要等我大哥吃完饭,你们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前面的要求都答应了,怕她再闹,几人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顺了她的意,但要求了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 姜从珚没理会他们,只关切地看着张延。 确定身后没了动静,姜从珚回头看了眼,这才收起娇蛮的表情,眼神沉了下来。 “大哥,你没事吧。”她小声问。 张延摇摇头,“没事,他不过饿了我几天而已。”又压着声音问,“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拓跋骁能不能把你救回去?” 姜从珚简单说了两句,问起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大哥,梁军内部情况如何,赵卞赵措父子威望高吗?你在军中还有没有可用之人……” 她声音极低极低,两人离得这么近,张延都需要认真去听才能听清。 张延先前领过两万兵马,但只是一个暂时的职位,那些并不是他的亲军,最终还是归赵卞调使,他被设计支走,现在又成了阶下囚,赵卞自然把他的人马收了回来,只是她不知这些人中有没有效忠他的。 张延领军时间不算长,但对战事十分上心,了解过赵卞帐下那些人,还与不少人打过交道。 “大部分不过是群贪生怕死软蛋呃……软骨头而已,惯会阿谀奉承见风使舵,根本没有多少领兵打仗的本事,前军副将陈奇、董耀有点本事,他们是北地郡本部将领,与赵卞素来不合,固原的事他们未必同意,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反对而已……我领兵时日尚短,但与校尉李襄、窦田共退匈奴夺回城池,交情不错……” 张延飞快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跟她详细交代清楚,姜从珚一字不漏地记下。 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些,梁军上下并非铁板一块。 “若给大哥机会,你有几成把握能策反李、窦二人?” “五成吧。” 张延回答完,看到昏暗牢室中她冷静肃杀的侧脸,心头一跳,“阿珚,你别轻举妄动,漠北王肯定会救你回去,你现在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姜从珚笑了笑,“大哥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只是真到了那时候,我希望大哥能配合我。” 她这么说,张延却更加放心不下了。 他还想劝两句,掌心却被塞进两个东西。 他下意识藏到袖子里,尽管看守的人现在都不在。 “大哥,我会想办法传信给你。”最后,姜从珚道。 才半刻钟多一点,亲信与守卫就来催促,见公主跪坐在张延身边,对他哀哀戚戚地小声抽泣着,好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儿在寻求兄长的安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慌忙拭了下泪,站起身,脸上又恢复t了高傲骄矜的神色。 呵,公主平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原来也不是不害怕,就说嘛。 “公主,请回吧。” 姜从珚却不走,“我还要去看我的护卫。” 亲信只犹豫了一瞬,“只看一眼,不能再待这么久了。” 姜从珚转至旁边的牢房,他们的待遇就没张延那么好了,几十个人被反绑着手脚堆在一起,全都有气无力。 姜从珚十分生气,转过头劈头盖脸地骂道:“我跟赵措说过,我的人若死一个,我是不会罢休的,你是饿死他们吗?” 守卫不再反驳,挥挥手,叫人送点粥水过来。 姜从珚这才满意了。 “何舟。”她叫了声。 她先前在隔壁时何舟就听到她的声音了,此时已经挪道了木栏边,他仰起头,关切地看着她,“女郎,您没事吧。” 姜从珚蹲下身,“我没事,你们还好吗?” “我……”何舟刚要答话,忽感觉衣裳被扯了下,一个东西一闪而过,他手被绑着没办法接,不露痕迹地动了下,将这东西压到了腿下。 “我们都好,女郎不要为属下担心。” 姜从珚不舍地站起身,见到守卫真送来了粥水给他们灌下,才终于肯回去了。 事后,赵措的亲信把姜从珚去牢房看望张延的全部经过禀告给了他,听说她跟张延单独待了半刻钟,他沉了眼有些不高兴,但听到说她好像哭了,他皱起的眉头才舒缓下来。 也是,平日里再高傲,她也不过是个柔弱贵女,如今落在自己手里怎么可能不害怕,只是强撑着不表现出来而已,终究还是想找兄长当依靠,至于她要求的要给他们吃饭,赵措也没放在心上,多让他们活几日罢了。 赵措抛下杂绪,继续部署自己的大事。 两日前父亲就派人送出了信,算算时间,周泓应该收到军令了,等他率大军抵达固原对拓跋骁前后夹击,再派出一队人马断了拓跋骁的粮草,就算是猛兽也只能变成一只困兽,要是能趁机杀了拓跋骁……赵措被这个念头激得心潮澎湃,心脏狂跳,几欲蹦出胸腔。 另一边,周泓确实收到赵卞的命令了。 “调我去固原?”他有些疑惑。 听说匈奴已经败走,拓跋骁一路追击过去,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匈奴人又打回来了? 周泓将疑问问了出来。 信使道:“将军从匈奴人手中夺下固原,鲜卑军不肯罢休,正要攻打我军,还请周将军速速发兵固原。” 周泓觉得这话有些蹊跷,他先前收到的消息明明是鲜卑在攻打固原的匈奴人,现在怎么变成赵卞夺下城池了?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固原现在在梁国手中的话,万没有叫鲜卑抢去的道理。 “本将知道了,本将这就整军出发。” —— 固原城外,鲜卑大军驻地。 莫多娄和段目乞从没觉得三四天的时间有这么难熬,自可敦被梁人抓走,王的气势就一直很沉,压得人大气不敢喘,他们作为王的亲信都不敢随便说话,更不用说下面的人了,往日十分热闹的军营现在一片死寂,被巨大的阴云笼罩着。 不仅是拓跋骁,所有鲜卑骑兵都压着一团巨大的怒火,梁人竟敢如此背叛他们,要有机会,他们一定立马攻入城中屠光这些梁人。 那日莫多娄他们商量了些解救姜从珚的办法,可拓跋骁一个都没同意。 他只命大军驻扎在这里,派出人马密切监视固原城的动静,没有主动出击,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说王在等什么呢?”段目乞凑到莫多娄身边。 “我怎么知道?”莫多娄没好气地说。 临时充作军帐的一间土屋内,拓跋骁坐在一张桌案后,桌案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火苗随着灌进的寒风不断飘荡,明灭不定的火光照出男人峭刻的五官,犹如直插云霄的嶙峋山崖,但凡有人敢靠近,只能摔得粉身碎骨。 几日没打理,拓跋骁脸上的胡茬又冒了出来,覆盖住他半张脸,两点烛火倒映在他碧眸里,仿佛狼眸在黑夜闪烁着嗜血光芒。 他此刻什么都没做,粗硬修长的指骨摩挲着一只小小的竹哨。 —— 夺下固原的第五天,赵卞父子已经完全部署好了整座城池的防御,第六日,一匹快马带回消息,周泓的三万大军已经出发了,正在往固原赶来。 赵卞仰头一笑,“哈哈哈,万事俱备,连天意都站在我这边。” 大军赶过来需要两三日时间,固原这边也该动员起来了。 赵卞命仆人在刺史府前院置酒宴,把军中校尉以上的将领全都请了过来,足足二十多人。 这其中有他的心腹,也有不太服他的,他要趁着今天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 待人到齐,各自坐到席上,赵卞手持酒樽,从主座上起身。 “诸位,今日邀你们过来,是为两件事,头一件,庆祝我们拿下固原,从胡人手中夺回国土,堪称大功一件,来,我敬诸位一杯。” 赵卞举杯示意,众人也纷纷端碗,隔空敬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饮完一杯,赵卞继续道,“第二件,想必也是你们近日一直关心的,拓跋骁的大军在城外虎视眈眈,我们要如何守住固原城。” 说到这儿,众人都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确实在忧心这个问题。 赵卞端着酒走到诸将中间,“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不服我,还有人担心拓跋骁的报复,怪我剑走偏锋。”他顿了下,环视一圈,眼神在其中几人身上顿了瞬,表情十分自然地转换成一副悲色,“可我这全是为了大梁、为了陛下啊!” 他悲叹一声,“陛下令我等抗击胡敌,保卫国土,匈奴是败走了,可萧关之外大部分城池又被鲜卑占去,鲜卑也是胡人,跟匈奴没什么不同,甚至威胁更大,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梁国土落入胡人手中,上辜负陛下深恩,下对不起固原百姓,等回到长安,恐怕只有一死方能谢罪,是以但凡有任何机会,我都誓要夺回大梁城池,如此才不算辜负我等肩上保家卫国的职责……” 他这一番表演情真意切,其中几句话确实打动了在场不少人。 是啊,匈奴走了,又来个鲜卑,都是胡人,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更别说皇帝下了命令叫他们夺回城池,要是寸功不立,大家的下场只怕真跟他说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将军说得对,这是大梁的国土,我们不能把城池让给胡人。”有人大声应和。 他这一开口,很快就引燃了现场众人的情绪,不少人都赞同起来,唯独陈奇、董耀没开口。 “陈、董二位将军不说话,是不赞同?”赵措忽然点了二人。 众人静下声来,眼神集中过来。 “非也。”陈奇否认,抬头看着赵卞,“某也不愿我大梁国土落入胡人手中,只是拓跋骁焉能甘心?” 说到底,固原其实还是靠拓跋骁才打下来的,他们此举根本就是偷城,以拓跋骁的气性,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赵卞一笑,“陈将军的担心,也是我所担心的,不过我已经有了对策,诸位且听上一听。” “将军有何妙计?” 赵卞便将自己早已去信周泓,命他前来夹击鲜卑的事告诉了众人,又说自己已悄悄派出人马绕后去断拓跋骁的粮草。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4节 “……如此双管齐下,你们以为拓跋骁可破否?” 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没可能?而且,就算不愿又能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被迫上了赵卞这艘船,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将军英明,我们上下齐心协力,定能共退胡敌,建功立业。” “共退胡敌,建功立业!” 成功笼络住众人,赵卞心情大好,再次举杯遥敬了下,一饮而尽。 搁下酒盏,他扬手击掌,便有一队舞姬飘然而入。 固原战乱了几个月,难得赵卞还能给众人安排这样一场声色舞乐,不少人眼睛都看直了,又都是军中粗人,有人干脆直接上手将人拉到怀里玩弄起来。 赵卞见状,不仅不训斥,反而含笑纵容。 见状,其余人也大胆起来,十来个舞姬很快就被在场的大小武将瓜分完。 “等诸位立下奇功,这样的美人,十倍不止。”赵卞道。 众人想象着那一天,热血沸腾。 酒酣耳热之际,不知是谁提到了姜从珚。 “佑安公主就在城中,听说她当年宴上一舞叫漠北王一见倾心,可惜我等都没见过这倾国之姿。” 此话一出,现场蓦地安静下来t。 赵卞举杯的手也顿了下,他身边的贾功反应过来,偏过身朝赵卞道:“将军不如请公主来赴宴,为诸位将军助兴。” 赵卞有些犹豫,她毕竟是公主,对上贾功别有深意的眼神,他忽然明白过来。 “好。” 先前抓人过来还只是他一个人的主意,现在把人请到宴上来献舞,就能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都得罪了拓跋骁,也就不能不全力配合自己的计划了,于是命身边亲卫去叫人。 姜从珚正在屋中休息,院外守卫突然来叫门。 “公主,将军请你去赴宴。” 兕子只开了一条缝,并不放人进来,“赴宴,赴什么宴?公主要歇息了。” 守卫语气强硬,“这是将军的吩咐,公主还是跟我走一趟吧,不然……” 兕子听出威胁之意,丢下一句“你等着”,转身进屋。 “女郎,怎么办怎么办?赵卞这时候叫您过去肯定没好事儿。” 姜从珚的黑眸闪过一道凌光,“你跟他说,我要更衣,一会儿就去。” “女郎是打算……” 姜从珚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 兕子便转身来到门口,“公主要更衣。” “那你们快点,不能超过一刻钟。” “知道了。”兕子将门一关。 内室中,昏暗的床帐背后,转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不是灵霄是谁。 姜从珚摸摸它的头,从袖中掏出事先写好的字条绑到它腿上。 “灵霄,把消息带给大哥。” 灵霄没叫,只用头蹭了蹭她。 姜从珚摸摸自己右臂,定下心神。 假装收拾了会儿,踩着一刻钟的时间,就在守卫再次来催时,房门终于打开。 守卫看到她美得洁白无瑕又冷若冰霜的脸,愣了下。 “公主,跟我们走吧。” 天黑路滑,她怕摔跤,要侍女扶着自己走,守卫也不在意。 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们就没再关注院子里的情况,没人注意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飞了出去。 姜从珚被守卫引到宴上时,现场已经靡乱不堪。 她洁白高贵的身影甫一出现在门口,众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过来。 她一直被关在院子里,除了上城楼那日,许多人都没见过她,尽管早听说过佑安公主貌美无双,也是到此刻见了真人,大家才发现世上当真有如此倾国美人。 倒酒的忘记收手溢了满杯,喝酒的送至嘴边忘了张口,与舞姬调笑的也瞪大了眼失去所有知觉。 “将军,公主到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眼睛却仍舍不得从姜从珚身上挪开。 难怪漠北王能为了她放弃城池。 “你叫我过来干什么?”姜从珚冷声问。 她此刻立在席中,明明很紧张,却绷着脸努力维持镇定的表情,柔弱美丽又高贵到了极致,越发叫人滋生邪念。 赵卞一笑,“公主不用紧张,我等只是仰慕公主风姿,想再见见公主的倾城舞姿而已。” 姜从珚变了脸。 “你放肆!”她怒骂,“我是大梁公主,你竟敢如此折辱我!” 赵卞根本不把她这份怒火放在眼里,公主?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更不是当今陛下的亲女,空有个名头,根本没人会为她出头。 “公主说笑了,我等只是想瞻仰一下公主的风姿,何来折辱。” 姜从珚依旧不肯,继续放狠话,“你就不怕漠北王知道吗?” 听到这话,他笑意更深了,“漠北王?他自身都要难保了。” 姜从珚瞪大眼,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他怎么了?” “公主只用知道,你这道护身符就快不顶用了。” “公主,请吧。”赵卞大手一挥,态度强硬。 对峙了会儿,渐渐的,她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瞧见宴上的场景,再看那些歌姬,似担心自己的也落入那般境地,终于不再反抗。 她解下身上的斗篷,缓缓行至席间空地。 美人气质清冷,面容倔强,一身月牙白的锦衣在月色下莹莹有光,裙摆和发丝随着寒风轻轻飘荡在空中,好似将要乘月而去的仙子。 还没开始,所有人的心神便都被她吸引。 她无可奈何地扬起胳膊,终于缓缓舞动起来,宛如一只蹁跹的蝴蝶,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这绝世美景之中,连赵卞的眼神都恍惚起来。 忽然,一道寒光从她袖中一闪而出,精准无误地扎进赵卞胸口。 她与赵卞不过相距十几步,事发实在太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传来赵卞的惨叫,看到他胸前扎进的短箭,他们才惊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去看姜从珚,她已停下动作,整个人静静地立在风中,何尝再见先前的柔弱姿态。 飘摇的火光照见她冰冷的侧脸,一双黑眸,沉如墨,冷如锋! 第160章 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全场寂静。 赵卞下意识捂着胸口, 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到短箭,原来不是错觉,然后猛地抬起头盯着姜从珚, 目眦欲裂。 “你……你竟然……嗬……”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窒息感让他张大嘴大口大口急速喘气, 却于事无补, 脸色开始紫绀, 不到十几息意识便渐渐模糊, 最后支撑不住倒在了身前的桌案上,杯盘撞倒一地。 “父亲!”赵措反应过来后,飞快扑过来,等看清中箭的位置,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一箭毙命! 作为武将, 他对人体各处要害十分清楚, 这一箭扎进去的位置,完全没有活命的可能。 在场所有人,上一秒还沉醉在美人的倾城舞姿中,下一秒主将就中了箭? 他们看着面前这一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卞是真的中箭了?也是真的要死了? 太荒诞了!太不可令人置信了!一个柔弱贵女, 竟能在宴上趁人不备射杀一个武将。 他们看向姜从珚的眼神都变了, 她先前表现出来柔弱天真的姿态根本就是装的,现在的冰冷和锋芒毕露恐怕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只是还有件事难以理解——她如何拥有如此高超的箭术? 姜从珚立在原地, 慢慢垂下右臂,宽袖飘扬。 他们不会知道,她曾跟拓跋骁学过射箭, 他还夸她准头不错。 她想,拓跋骁确实不是为了哄她开心,她后来真的将袖箭练得不错,可在此之前她只射过靶,这是她第一次射人,也是第一次用袖箭杀人。 前世作为一个心脏病患者,她曾一遍又一遍地看过无数解剖图,近乎病态地对见着的每一个人去判断他心脏的位置和健康状态,更知道射中哪一寸会叫人一箭毙命。 身在乱世,人总要有点危机感,总要学点保命的手段,不是吗? 只是袖箭威力不足,难以穿透防御,她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今夜酒宴,赵卞没穿甲,两人只有十几步距离,如此近的距离,且城中将领都聚到了一起,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时机了。 是成是败,就在这一刻。 赵卞苟延残喘了几十下,呼吸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失,整张脸完全紫绀,彻底没了生机。 赵卞死了。 赵措颤抖着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好一会儿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猛地抬头看向姜从珚,双目赤红,脸色近乎疯狂。 “我要你偿命!” 他倏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带着满腔恨意杀过来。 “住手!” 兕子冲了上来,挡在姜从珚面前,拽起旁边一张桌案朝赵措狠狠掷了过去。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5节 赵措被怒火冲昏头脑,一时没来得及躲被砸倒在地。 她的反抗更加激怒了他,他爬起身,长剑一指,怒喝:“来人,都给我上,杀了她!” “你们敢!”姜从珚几乎与他同时出声。 她气势太强,又刚杀了赵卞,一时间众人还真不敢动了。 “陈奇、董耀,你们还不拦住赵措!”姜从珚命令道。 陈、董二人都十分意外,她这是在命令自己?她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全城的梁军被赵氏父子害死吗?我今日要是死在这里,你们又能从拓跋骁的屠刀下活下来吗?”姜从珚加快语速道。 陈、董二人心头一凛,忽然醒悟过来,喝了一声,“赵措,住手!” 赵措哪里会听他们的话,他再次提剑杀过来。 现场一片混乱,舞姬们惊叫着抱头逃跑,桌案侧翻,杯盘碗碟碎了一地。 兕子武艺不错,她能挡得住赵措一个人,却敌t不过数个大男人。 姜从珚尽可能地躲,绕到旁边的酒案后,却还是被赵措划伤了胳膊,洁白的衣料上瞬间出现一道刺目的血痕。 赵措狞笑了下,举起剑,就要朝她心脏刺去,幸好这时陈、董二人上前挑开了他的剑。 赵措怒极,“陈奇、董耀,你们敢拦我?” 董耀回:“她说得对,拓跋骁的鲜卑大军还在城外,不能随便伤她。” 归根结底,拓跋骁的威胁实在太大了,他们不敢赌这个可能。 赵措根本不在乎,狠狠一挥剑,“拓跋骁又怎么样,早晚我连他一起杀。” 陈、董不肯退开,赵措便命令其他人,“你们上。” 赵氏父子的下属一拥而上,陈、董二人也只好招呼自己的属下,在场的武将一下分成了两个阵营。 双方都举着兵器,谁也不肯妥协。 正当他们剑拔弩张时,刺史府外传来一阵喊杀声。 “怎么回事?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们疑惑太久,喊杀声已逼入刺史府内。 “将军,窦田叛变,带人杀过来了。” 门口的守卫急忙来报,话音刚落便被一支背后袭来的箭矢射穿了身体,倒到了地上,下一秒门口冲进一大队人马。 众人看去,竟出现了个不该出现的人——张延。 赵措五官狰狞,咆哮:“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延没跟他废话,杀进来后第一时间去寻姜从珚,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她,兕子正紧张地护在她身前。 她被人群挡着,他只看到她的脸,没看到她受伤的胳膊,见她性命无虞,焦灼的心才稍微放松下来,幸好他没来晚。 “阿珚!” 姜从珚侧头看过去,终于松了口气。 刚刚那场刺杀不可谓不危险,但她必须冒这个险,只有赵卞死了这些武将才能被瓦解。 昨日姜从珚去看张延,偷偷塞给他一支火折子和一根细细的铜丝,铜丝是从发钗上拆下来的,他手脚都被铁索缚着,必须得想办法解锁才能行动。 好在这种监牢里的铁链如果不是特制,锁芯都是常见的样式,张延在凉州见过不少,兄妹几个小时候还凑在一起研究过怎么开锁,他学艺不如三弟精,对付这锁也够用了。 他趁看守躲懒聚在一起烤火时偷偷用铜丝撬了锁,却假装还被锁着,继续颓废地躺在地上,看守的人果然没发现异样。 接着他就一直等。 他心里是不希望阿珚冒险的,但他又知道她很有可能这么做,如果真发生了,他只能用尽全力配合她。 半个时辰前,张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熟悉的鸟叫。 灵霄!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时机到了。 他用火折子引燃牢里的干草,一边高喊“走水了”将守卫引过来,等对方打开牢房后趁着他没有防备用铁链勒死,夺了钥匙去开何舟他们的牢门。 何舟他们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火折子,姜从珚偷塞了一小块刀片,何舟悄悄割了几个人的绳子,借着人多藏在后面作掩护,听到张延的声音后,立马给其余人解绑。 看押的守卫人数不多不少,但被关的亲卫都得了自由,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些人会突然挣脱捆绑,没来得及召集人手就被杀了。 等到外面的人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何舟他们护送着张延杀出来,灵霄落到他面前,张延解了它腿上的信,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后,在亲卫们的护送下直奔李襄、窦田处。 灵霄则带着另一封信极速飞向了城外。 李、窦二人虽在长安的南军中任职,老家却在北地郡,去年匈奴来攻就是靠凉州军及时来救才保下全族性命,今年虽仍未避免被匈奴践踏的命运,可他们心里是记着这份恩情的,后来被赵卞调到张延手下跟他一起抗击匈奴,时日虽短,却十分敬佩他这个凉州少将军。若有可能,他们想一直追随他而不是听从赵卞的调遣。 如今张延来说,二人并未挣扎太久便同意了。 “将军,反正我族人大半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不过一条命,我交给将军就是。”窦田说。 “好,多谢!” 张延没有废话,飞快部署起来,二人兵分两路,李襄带人去城门,他带窦田去攻刺史府。 刺史府的守卫并不知窦田已经被张延策反,所以窦田等人突然偷袭时他们毫无防备,很快就被攻入府内。 原本旗鼓相当的两方阵营,现在有了张延的加入,天平终于倾斜。 “窦田,你竟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人!”赵措怒斥。 窦田跟在张延身后,并不说话。 他带来的人堵住了刺史府门口,对前院形成半个包围圈,赴宴的大小武将身边不过一两个亲随,而对方弓箭齐备,他们不是对手,场面再度僵持下来。 张延来到姜从珚面前,这才看到她胳膊上的伤,看不清伤口情况,可光是流的血就染红了半边衣袖。 “阿珚!你没事吧。”张延惊呼出声。 “只是小伤,大哥别担心。”姜从珚宽慰了一句。 或许是生死关头的紧张氛围叫她肾上腺素飙升,她此时真没感觉到痛。 赵措依旧不甘心,指着姜从珚,“她是拓跋骁的女人,还公然射杀了朝廷大将,你们现在帮着她,是要做乱臣贼子吗?” 陈奇骂道:“还不是你们父子二人做下的破事,不然我们如何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做都做了,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以拓跋骁的气性,就算你现在把城池和女人都还给他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脸,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事全是你赵氏父子的阴谋,与他人何干!”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女声穿透夜风传入众人耳中。 姜从珚往前站了一步,对着赵措身后的人道:“到了现在你们还看不清形势吗?继续跟着赵措只有死路一条。” “固原之事错全在赵氏父子,与其余人无关。你们按照他的命令杀了我,拓跋骁一定会举兵报复,你们有这个自信能击败他的鲜卑骑兵吗?况且,以现在的形势,你们能杀得了我吗?相反,只要你们不再为虎作伥,我承诺不会让拓跋骁滥杀无辜,如何?” 不得不说她这番话很有诱惑力。 赵措要疯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居然就能轻易瓦解自己的势力。 是,姜从珚确实只是个柔弱的女人,可她背后站着的是拓跋骁,尤其赵卞将她带上城楼,拓跋骁为了她退军,更是把她在拓跋骁心里的分量实实在在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他们便不能不顾忌她。 “周泓的三万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到时我们前后夹击打拓跋骁一个措手不及,我不相信他真能天下无敌,有什么可怕的。”赵措继续说服众人。 他必须这么做,其余人还有退路,但他没有,如果不能赢,那就只能死。 “这屁话你骗骗自己就得了,都是领兵打仗的,你难道不知道大梁军队跟鲜卑军队的差距,就算你倍数于他,上了战场也不是鲜卑人的对手。”张延大声唾了一句。 又僵持了许久,浓夜过半时,远处忽然再次传来激烈的喊杀声。 “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来了一只巨大的白色大鸟,盘旋在屋顶上。 “哟!” 姜从珚抬头一看,露出一个笑,“灵霄。” 众人被这只大鸟吸引了片刻视线,紧接着城门守卫来报。 进了刺史府他才发现不对,可惜已经晚了。 “城外出了什么事?”董耀问。 守卫硬着头皮回答:“李襄叛变,夺了西门引鲜卑军入城了。” “什么!” “鲜卑军入城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尤其以赵措的脸色最难看。 完了,鲜卑军进城,他再没任何机会了。 他死死盯住姜从珚,被逼至穷途末路,他再没任何顾忌,一个暴起,提剑冲过来。 姜从珚身边虽有层层护卫,可赵措爆发的速度和力量太强太突然,竟真叫他冲到了面前。 张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挥刀拦截。 两人战到一起。 张延的武艺原本高出赵措许多,可他被囚了数日,饿了许久,战力终究不如巅峰时期t,加上赵措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发了狠,一时间两人倒是旗鼓相当。 赵措一动手,他的亲信也跟着杀过来,何舟带着鲜卑亲卫迎战,场面再度混乱。 赵措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眼里只看得见姜从珚。 是他小看了她,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害到这种地步。 张延跟他激战了三四十个回合,最后,终究还是张延技高一筹寻到机会,一刀送进他的心脏。 赵措疯狂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张延抽出刀,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姜从珚一身。 赵措死了。 他尸体倒在地上,头颅的方向还对着姜从珚,嘴角溢出鲜血,一双突出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他死也不瞑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6节 面对这样的场景,胆子小点的恐怕都要吓晕过去了。 姜从珚胆子不算小,却也有些不适,隐隐作呕。 就在赵措发狂这片刻时间,一队人马飞速逼近刺史府。 厚重急促的马蹄声重重敲击在众人心上,下一秒,鲜卑骑兵涌入,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异常突出。 拓跋骁骑着骊鹰心急如焚地赶到刺史府,一双利目飞快扫视,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她。 他先是一松,紧接着看到她满身的血,眼神瞬间狠戾,暴虐控制不住地滋生蔓延。 “珚珚!”他撞开人群直接冲了过来,快要逼近时翻身跳马。 “你受伤了?” 他很想狠狠将她搂进怀里,可看到她身上的血,他双手发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这么看着她。 姜从珚只摇头,怔怔地看着他。 两人明明才分开半个多月,却仿佛许久未见了,遥想这半个月发生的事,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见到他,从被抓至今就一直绷到极致的心神才终于松懈下来。 这一松,她身体一软,忍不住晃了晃。 拓跋骁赶紧扶住她肩,又将她浑身上下扫视了一遍,溅上去的血和自己流的血还是很好分的,但他注意到她右手胳膊那道血痕。 “谁伤的?”他声音冰冷彻骨。 “赵措。” “我要将他碎尸万段!”男人转身就要杀人。 “他已经死了。”姜从珚笑中带泪,拉住他,指给他看。 拓跋骁注意到赵措的尸体,确实死得不能再透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解气。 扬起佩刀,一把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我要把他的尸体剁了喂狗。” 拓跋骁砍完赵措,又环视了眼在场的人,所有人下意识后退。 陈、董二人看着不断涌进来的鲜卑骑兵将整座刺史府围得密不透风,终于醒悟过来,他们一开始以为只有张延在策反,心想就算跟赵氏父子决裂,等解决完今夜的事,他们后面还能慢慢商量出路,大不了将固原还给拓跋骁,没想到他竟直接攻进来了。 李襄肯定也是被他们策反的。 再想先前发生的事,张延带人杀进刺史府后明明占据优势却没立马动手,双方反而僵持了许久,就是在给鲜卑军拖延时间。 城中所有大将都在这里,他们无从得知外部情况,更不知道李襄偷开城门放了鲜卑军入城,等到事情暴露,梁军大势已去,尤其他们也被困在了这里。 理清今晚发生的所有,二人看向姜从珚的眼神都带上了某种异样。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赵卞叫她来赴宴是临时起意,而她孤身一个弱女子,却能精准地遥控张延和鲜卑的情况,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见拓跋骁还要杀人泄愤,姜从珚拽住他的手,“你先别动手。” 拓跋骁感觉她手指冷得像冰,下意识包住她,“你受伤了,我让人带你去处理伤口。” 姜从珚摇头,“不行,事情还远没结束,城里的梁军。” “他们都该杀。”他满身杀气。 “你不许胡来。”姜从珚十分严肃地训了句。 拓跋骁没驳她,只是眼神依旧杀气腾腾,显然不肯罢休。 姓赵的是主谋的话,他们也是帮凶。 那日看到她被押上城楼时,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惶恐多暴虐,那一瞬,他想,她要是出事,他一定会屠尽梁国所有人。 姜从珚转头看向陈、董二人,“陈将军、董将军,还有诸位,如今鲜卑军已经入城,梁军大营毫无防备,大势已去,你们不是鲜卑的对手,继续反抗不过是叫将士们白送性命,投降吧。” 陈、董犹豫不定。 如她所说,大势已去,更何况他们现在已是笼中困兽,可是…… “降了之后呢,任由拓跋骁将我们屠戮殆尽吗?” 要是这样,还不如鱼死网破。 “你们信我否?”姜从珚问。 “这……” “我先前的承诺是真的,赵氏父子已经伏诛,我不会牵连无辜,只要你们投降,我保证鲜卑不会屠城。” 众人看着她,似在琢磨她这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若战,如她所说,他们不是鲜卑的对手,反抗还会进一步惹怒拓跋骁,说不定真要全军覆没;降的话…… “公主说话算话?” “自然。” “我们还要漠北王亲口承诺。” 拓跋骁沉着眉,不说话。 姜从珚转回头看着他。 “你真要这么放过他们?”男人依旧不甘心。 姜从珚道:“这件事确实是因赵卞而起,他们并不是主动参与的,底下的将士更没有决定权,就饶过他们的性命吧。” 男人还是不愿,却忽感觉掌心被她挠了下,然后看到她眼神别有深意。 最终,拓跋骁也承诺不会滥杀无辜降将,陈、董他们终于同意降了。 拓跋骁派人带着他们各自奔赴城楼、营寨,底下的士兵见主将都降了,遂不再抵抗,纷纷放下武器。 固原再次一夜易主。 后续还有许多杂事,拓跋骁坚决不许她这样不顾自己的伤势,将人带进屋中,叫医女来给她包扎。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下了道命令,封锁固原城中所有消息。 此令一出,意识到什么,陈、董瞬间变了脸。 “周泓!” 周泓的三万大军正在奔赴固原,而他并不知道固原已经易主了。 “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二人闹着要来见姜从珚,可拓跋骁已经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任他们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 姜从珚自然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她并没有犹豫,从她那支箭射入赵卞心脏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第161章 “剐了他。” 刺史府后院。 姜从珚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小院, 这里是她的囚笼,但现在到处都兵荒马乱的,这个小院反而比别处安静些,且里面的用具还算齐备, 不用再耗费时间额外收拾。 此时天际破晓, 算计周旋了一整夜, 在寒风中立了几个时辰, 姜从珚很是受了一番寒气, 受寒加上失血, 她本就偏淡的唇已经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脸颊雪白,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雪人。 拓跋骁将她抱进屋,云朵、露珠两个侍女一个点上炭盆,一个去烧热水。 拓跋骁看到她胳膊上那道刺目的血痕, 只觉赵氏父子死得太轻松了, 就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恨。 待炭盆点起,周围的温度暖和许多,医女也被带过来了。 医女是张复的学徒,跟他好几年了,平日也一直在给人看病,比不上张复医理通透, 对普通病症也算得心应手。 拓跋骁解开姜从珚的衣裳, 再次看到她雪白臂膀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眉眼一沉, 几分带着杀意的锋芒。 她胳膊被划了道三四寸长的口子,幸好冬日衣裳厚实多了层防护,没伤到骨头和筋脉, 但也不浅,表层的皮肉都翻了起来,流了不少血,半只衣袖都洇湿了,或许还会留疤。 姜从珚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等了片刻,却见医女迟迟不敢上前,似在害怕什么,她这才注意到身边男人眼神沉得可怕,青筋暴起,周身的杀意都要化为实质了,难怪她害怕。 “要不你先往旁边去去,不然苏叶都不敢靠近我了。” 拓跋骁不动。 姜从珚没办法,只好宽慰了苏叶几句,让她正常处理。 苏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先前或许是太紧张加上天寒地冻,她的胳膊已经麻木到没感觉了,现在心神一松,屋里又暖和起来,她才感觉到从皮肉深处冒上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尤其清理伤口处凝固t的血痂时,疼得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五官拧成一团,雪白的额头下青色经络一点点凸起。 拓跋骁见她这么痛,扭过头,“你轻点!” 苏叶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抖了下,双手悬在空中,都不知自己该不该进行下去了。 姜从珚真是服了,用没受伤的左手掐了他一下,有气无力地训了句,“都这样了,你就别添乱了。” 然后对苏叶道,“你继续。” 伤口太长,为了促进后续愈合,最好还要缝几针。 “女郎,缝针会比较疼,您忍一忍。”苏叶道。 姜从珚点点头。 苏叶先从药箱里掏出一瓶药粉,按照比例溶解在特制的溶剂里后,沾湿纱布,轻轻敷在她伤口处。 起先是一股刺激的疼痛,到后面渐被另一股麻顿感替代。 这是张原特制的麻药,敷在伤口处能使肢体暂时麻痹、缓解疼痛,但效果肯定比不上现代的药物,用量也不宜太大,许多带着麻痹性的药物都是有毒的。 敷了片刻,麻药起效后,苏叶抓紧时间给她缝合伤口。 即便这样,依旧让她疼出满头冷汗,咬着牙,左手狠狠握着男人的手,这才忍住了没乱动。 拓跋骁同样急出一身汗,恨不能自己替她受这罪,只可惜不能够。 好不容易缝好针包扎好,姜从珚几乎脱力,软软地倚在男人怀里。 兕子端来热水,拓跋骁给她擦了擦,换好衣裳,姜从珚精神已经快撑不住了,又熬了一会儿,等药送过来,喝完药,她意识便昏沉起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7节 拓跋骁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用暖水袋捂热她冰凉的手脚。 “睡吧。”他声音一下变得温柔起来。 被抓来固原数日,姜从珚没有一刻不在消耗心力,更没睡过一个好觉,一边要与赵措周旋让他放松警惕,还要从他的眼神和话语里分析局势和机会,今晚那场刺杀更是游走在生死关头,但凡她和张延出现一点偏差就要付出性命的代价,直到现在,看着男人熟悉而充满安全感的面容,她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了。 她缓滞地眨了眨眼,眼神朦胧,最后终于完全阖上,沉沉睡去。 拓跋骁坐在床边,守着她睡着,眼神在她羸弱苍白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一动不动,窗外透进来的暗淡天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头一次感到后怕是在她被乌达鞮侯掳走那次,而现在,他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情绪,甚至比那次更浓烈。 看到她被梁军押上城楼那一刻,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他承担不起失去她的后果。 他并没有犹豫,十分果断地选择了退兵。 别说一座城池,就是十座也丢便丢了,城池丢了后面还能再夺回来,他自信自己可以夺回来,可她只有一个,若是出事…… 如果失去她,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女子。 跟她对视那段时间里,他甚至冒出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若这是她自愿的,想助梁人夺回城池,只要她开口,他都可以给,只要她愿意回到他身边。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阿母去世后,他人生好像就只剩一个目标,变强,不断地变强,等他足够强大,终于将曾经欺辱过阿母的人全部杀了后,他的目标就从变强变成了争夺天下。 除了争夺天下,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欲望了,酒于他只是偶尔的放纵,色是他厌恶的禁忌,财也只是犒赏手下的死物而已,唯有俯瞰这万里河山,他好似才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但现在,他却有个更清晰而刻骨的认知,他要她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陪着他。经历的欢愉和光明,他如何能再忍受寂寥和黑暗。 拓跋骁看着她沉沉的睡颜,看了许久,天光从他身后穿过,男人高大的身形仿佛成了光影里的一座雕塑。 直到某一刻,一直趴在角落的灵霄突然叫了声。 “哟。” 拓跋骁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缓慢地眨了下眼,碧眸倏地射出一道逼人的冷光。 他赫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小院派了重兵把守,拓跋骁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她,便离开了院子。 他找来阿隆询问情况,一夜过去,两方并未爆发大战,只有鲜卑军入城时造成了伤亡,余下大部分都没来得及加入战斗就投降了。 阿隆将大概情况汇报给了王,又道:“王,我已经下令把姓赵的亲信都绑了起来,就在外面的大街上,您要亲自处理他们吗?” 拓跋骁闻言,看他一眼。 虽还是面无表情,阿隆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类似“不错”的意思,心里不免为自己的机智叫好。 虽说可敦承诺那些梁军将领不会滥杀降军,可姓赵的用毒计绑架了可敦,他可不无辜,自然,他那些亲信也要承受王的怒火。 拓跋骁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不过片刻就出了府衙,看到那些赵氏亲信被绑了手脚,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 见到拓跋骁,他们激动起来,不停求饶,声称都是赵卞和赵措的错,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想偷城。 这些,拓跋骁全都不予理会。 “所有赵氏亲信、族人,就地处决,一个不留。”他冷冷地说。 那些人听到这话,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了,又不住咒骂起拓跋骁来。 “你不是承诺不杀降军吗?拓跋骁,你言而无信!” “胡人就是胡人,我们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他。” “拓跋骁,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拓跋骁冷眼看着这一切,并不理会。 鲜卑士兵提刀上前,一个接一个的人头落地。 有人恐惧得说不出话,有人却骂得更凶了。 “女人果然是贱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佑安公主嫁了人就忘记自己梁国公主的身份了,竟然帮着一个胡人来夺梁国的城池,还骗我们投降不杀,才害得我们落入这番境地,要是知道有这一天,当初就该……” 拓跋骁原本并不在意他们的谩骂,直到有人提到姜从珚,他表情一变,眉骨重重压了下来,碧色的瞳仁再次闪现嗜血锋芒。 阿隆一听就知道要不好,可惜已经晚了,他只能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拓跋骁手一扬,正在杀人的鲜卑士兵停下动作,静侯王的命令。 “刚刚这句话,是谁说的?”他声音冰冷,众人只感觉一柄刀锋从颈间扫过。 刚才骂得人很多,大家都不知道他指的哪句,就算知道,反正也要死了,又何必告诉他如他的愿。 而旁边的鲜卑士兵,大多不懂汉话,也不知是谁说的。 “是谁提了公主?”拓跋骁又问了一遍,身体微微前倾,已濒临爆发。 空气都几乎凝住,赵氏亲信和族人被他这气势所慑,不由停下了谩骂,现场一片寂静。 “没有人承认,好,那就全部活剐!” 此话一出,那些人全都变了脸,虽然都是死,一刀抹了脖子总比活剐来得痛快。 终于有人控制不住心底的恐惧,努力回忆刚才的情景,扭头指了指,“是他们几个其中一个说的。” 被指到的几人,没说过这话的连忙撇清关系。 “不是我,是他,赵充。” “对,是他提到公主,我们都没说。” 很好,揪出来了。 拓跋骁冷笑一声,让人将这个赵充拎出来。 “来人,给我剐了他。”拓跋骁冷声命令,又道,“别轻易叫他死了。” 赵充没想到一句话给自己引来如此大祸,现在后悔却也来不及了,只恨自己落到拓跋骁手上,万分不甘,临死前还想再骂个痛快,刚吐出几个字,阿隆脑中警铃大作,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大力掐住他的喉咙,忙招呼其余人,“把他嘴堵上。”要再让他说出什么可敦的坏话,王恐怕就不止剐他一个人了。 死命堵住赵充的嘴,又将他剥光衣服,很快有人上前。 鲜卑人十分擅长片羊肉、牛肉,习惯随身带着小刀,现在片人自然不在话下。 一刀接一刀下去,赵充很快成了血人,又因为嘴被堵住,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呜呜”着挣扎,眼球凸起恐怖的弧度,整个人如同被打入地狱的恶鬼,正在接受地狱刀山油锅般的酷刑,看得人心头发颤。 刺史府门前大街很快便血染成河,天气太冷,那温热的血液刚流出没多久便凝固在了地上,斑斑点点,为这寡淡的冬日增添了抹恐怖血腥的亮色。 “我有话要说。”忽的有个人大喊出声,“固原之事的主谋除了赵卞,还有他的谋士贾功,这人现在恐怕已经逃了。” 既然t都是死,那就一个都别想逃,尤其是害得他们落到这个下场的罪魁祸首。 还有漏网之鱼? 拓跋骁碧眸一凛,“来人。” 他当即下令全城搜捕贾功,抓到就重赏。 昨夜赵卞身死时,贾功见势不对就躲了起来,等张延带人闯进来后,更是在第一时间开溜。 他直奔城门,想趁城中还没反应过来时逃走,没料到鲜卑军竟然在这时杀了进来,在城门爆发了混战。 他一个文士,没有武功,哪里敢主动往里冲,没办法,他只好另外找地方躲起来,本想躲过这阵风头,结果姜从珚又下令封锁全城,于是至今仍没逃出去。 拓跋骁下令全军搜捕,不过半日他就被逮了出来。 被抓到拓跋骁面前时,他毫无骨气地痛哭求饶,“这全是赵卞的主意,他见漠北王英勇,从匈奴手中连夺数座城池,害怕自己寸功不立回到长安后会被治罪才想出这般毒计,我作为下属只是听命行事而已,要是漠北王能绕我一命,我愿鞍前马后为您效力。” 拓跋骁按捺着杀意,盘问他整个计划的始末,贾功忙不迭交代出来,听到赵卞派人拦了张延送信的亲卫,又叫人仿了他的笔记去欺骗她时,拓跋骁甚至忍不住迁怒张延,要是他没写这封信,她就不会遭这一趟罪。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偏执了,就算张延不写信,赵卞也能通过其它途径得到他的笔迹。 贾功一字不落地说完,忐忑地抬起头,期待拓跋骁能放自己一马。 拓跋骁在他希冀的目光中,转过身,只丢下一句话:“剐了他。” 贾功听到这话,几乎晕死过去。 阿隆已经很熟练了,第一时间上前堵住他的嘴,再招呼人动手。 接着,拓跋骁又去了降兵营,把赵措带去埋伏姜从珚那支队伍揪了出来。 “一个不留。”他说。 他没有把人押到城外去处决,反而当着其余降兵的面动手。 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动他的人惹怒他后会是什么下场。 伏军足足有一千多,加上先前杀的赵氏亲信,加起来近乎两千了。 两千人在战场上并不是个多大的数字,一场大战下来随便哪方阵亡的将士都不止这个数,可这些都是俘虏啊。 而且,拓跋骁还不满足于此,他还让人将这些人的头颅堆到一起,形成乱世中最毛骨悚然的景象——京观。 相比起历史上那些动辄上万的京观来说,他这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但对亲眼看到这一切的梁军依旧是十分有力的威慑。 拓跋骁恨不能把城中所有梁军都屠了,只是他答应过她不能滥杀,便只能将心头的暴虐压下。 这些梁军但敢生出二心,密谋反抗的话,这些头颅就是他们将来的下场。 做完这一切,莫多娄又来报,说斥候报回消息,周泓大军已至城外五十里,预计明日就能抵达固原。 姜从珚封锁消息,就是要趁机连周泓一起拿下。 拓跋骁召集张铮、莫多娄,叱干拔列,飞快布置起来。 处理完这一切已是深夜,拓跋骁回到小院,姜从珚还没醒。 她太累了,现在难得能睡上一个安稳觉,拓跋骁没叫醒她。 只是除了胳膊上的剑伤,她还受了寒,已经发起低烧,不得不继续给她喂药。 白日里兕子给她喂过一次,没喂进去太多,拓跋骁让她把药端过来,亲自喂了一整碗,又守了半夜,确定她体温没再升高后才搂着她睡了一个多时辰。 她没睡过好觉,他又何尝入眠,只有累到极点的时候他才会逼着自己睡上一个时辰,却也会被梦中的场景惊醒,醒来后看着漆黑无边的夜色,那种孤寂和煎熬几乎要让他发疯。 就算现在她在自己怀里,依旧不踏实,生怕这是一场梦。 这不是梦。他告诉自己。 —— 姜从珚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屋内天光蒙蒙,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兕子一直守着她,见状,惊喜出声,“女郎,您醒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8节 虽然知道女郎不会有事,可睡了这么久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姜从珚的思绪还有几分昏沉,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过来,拓跋骁来了,固原现在是安全的。 她让兕子扶自己起来,离了被窝,空气中的寒意将她冻了个激灵,兕子忙拿过熏笼上烘热的斗篷给她罩上。 “我想喝水。”姜从珚道。她感觉自己现在像条脱水的鱼。 兕子便忙倒了碗温水过来。 姜从珚喝了一整碗,终于解了渴,问,“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这么久了……周泓到了吗?”她语气一变。 “还没有呢,昨日收到的消息,说还有五十里。” 拓跋骁不在院中,姜从珚猜他可能就是在布置这件事,现在才是清晨,周泓顺利的话也要下午才能到了,还有时间。 她受伤的只是胳膊,身上虽因低烧酸软无力,并不算太严重,还能自理,下了床,简单洗漱解决完生理问题,换好衣服,兕子端了碗热粥和药过来,身后还跟着苏叶,她来帮她换药。 弄完这一切,姜从珚又问兕子城中后续情况。 “梁军降了后,王就收了他们的兵刃铠甲,将他们关到一起,让张铮、莫多娄、大公子接管了城楼布防,也按您说的,封锁了消息……赵卞身边那个叫贾功的谋士还想逃跑,也被王抓回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活剐呃……”说到这儿,兕子突然停下,小心地看了眼女郎。 “你继续吧。”姜从珚面色不变。 侍女们知道她不喜欢太过残暴完全无视人命的刑罚,可有些时候确实需要发狠立威,尤其在这样的乱世,否则别人只会以为你好欺负。 “后面,王还让人将赵氏一族的亲信和族人全都杀了,连同当初埋伏您那支队伍,还把他们的头……” “怎么?”姜从珚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把他们的头筑成了京观。”兕子声音越来越低。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兕子听出来人是谁,再抬头一看,果然是漠北王,她心道不好,赶紧开溜。 姜从珚一醒就有人去禀告拓跋骁,他收到消息快速吩咐了几句就赶回来了,没想到一进屋就听到这些话。 他敢做刚当,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对上她的视线,他莫名忐忑起来。 他知道,她肯定不同意自己这么做。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一站一坐,空气沉默片刻。 “你都知道了?” “周泓的大军要到了吧。”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同时开口。 拓跋骁提着的心落了地,他上前两步,坐到面前,抓起她的手。 “你不怪我?” 不过就算要怪,他也干了。 他的手平时总是暖的,可现在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寒意,手掌也是冷硬的。 姜从珚牵着他的手放到面前的熏笼上,炭火的温度渐渐驱散寒意。 “如果我醒着,我不会让你这么做,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会怪你。”她说。 拓跋骁便高兴了,将她搂到怀里,亲亲她的脸。 “不过你还是把京观埋了吧,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加深你和梁人的隔阂。”姜从珚低声道。 历史上,汉人之间相互屠杀比这惨烈无数倍的不在少数,可他们是汉人,再大的矛盾都能消弭,拓跋骁此刻代表的是鲜卑人,但凡做点什么汉人们就会无限夸大他的残暴,汉民们的仇恨也会全数转移到他身上,这样对他并不利,尤其日后入了中原的话…… “好。”拓跋骁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 周泓接到赵卞的命令,带着三万大军前来支援,经过三日的行军,终于抵达固原城下。 第162章 她真的没发现赵卞的阴…… “来者可是周泓周将军?” 城楼上, 有人朝下喊话。 周泓抬头望去,城墙上兵士林立,守备森严,“正是。” “既然是周将军的兵马, 那我这就开城, 迎将军入城。”张铮道。 很快, 城门口那两扇厚重的环铁大门被缓缓推开。 “周将军, 请入城吧。” 周泓没动, 反而问, “你先前在何人帐下听令,我怎么没见过你?” 张铮心头一跳,按下紧张情绪,朗声回道:“属下先前在董将军手下当校尉,职低位卑, 将军没见过我是常事。” 这件事要是派张延来会更好, 但张延并不愿意。 他可以跟姜从珚一起诛杀赵卞,因为赵卞先使了阴谋绑架了她,还用她的性命作威胁逼拓跋骁退兵,自己害她落入这个地步,这是他欠她的,他痛恨赵氏父子, 他们死不足惜, 可周泓不一样。 事实上,从他t协助姜从珚拿下固原城那一刻起, 他跟大梁之间便已经产生了不可修补的裂隙,或者说是决裂,但自欺欺人也好, 不愿面对现实也罢,此时此刻,若要他亲自算计周泓的话,他做不到。 他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拓跋骁的手下大多是鲜卑人,也只有张铮能做这件事了。 张铮这个理由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几万大军,数百个低级校尉,周泓哪里能一一认识,尤其张铮说他是董耀的手下,董耀是北地郡本部将领,周泓就更不熟悉了。 但周泓还是觉得不对。 再看城楼上的情况,确实是梁军的装备,面孔也都是汉人,但出于武将敏锐的直觉,他觉得有问题。 赵卞先前命他前来夹击鲜卑,现在人呢?鲜卑军没见到,赵卞也没出现。 周泓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张铮回道:“这是一场误会。” 周泓皱眉:“误会?” “对。我梁军已夺下固原,漠北王以为城中还是匈奴人,欲举兵来攻,后来赵将军亲自出面跟漠北王商谈,误会已经解除,漠北王也退军了,只是暂未来得及告知将军,劳你一路行军支援,赵将军十分过意不去,特命我在城门等候,等将军一到就迎将军入城,聊表歉意。” 他这番说辞乍看好像没问题,梁军和鲜卑各自为战,发生误会也不是没可能,但周泓还是怀疑。 他之前收到的消息一直是拓跋骁在围攻乌达鞮侯,以赵卞的能力,如何能在两头猛虎之间虎口夺食?不是他贬低梁军,实在是梁军战力跟胡人就不在一个水平上,赵卞也不是什么绝世将才,否则先前的战就不会打成那样了。 “可否请赵将军出面一叙?”周泓道。 张铮站在城楼上都快绷不住表情了,不是说梁军中没几个有本事的,这个周泓怎么这么多疑? 他吸了口气,拱手致歉,“赵将军多日劳累,又感染了风寒,暂时不能起身,烦请周将军见谅。” 周泓眯了眯眼,“那请陈奇、董耀二位将军一见,可否?” “陈、董二位将军军务繁密,实在脱不开身。” 听到这儿,周泓的表情已经完全凝了下来。 他将手伸到后面,给手下打了个暗号。 “既然误会解除,那我就不进城打扰了,就此告辞。” 说罢,他调转马头就要走。 “诶,周将军,别急着走啊。”张铮有点急了。 周泓充耳不闻,一心要撤军。 然而大军才动起来,远处便传来一股巨大的震动,轰隆隆,尘烟四起,势不可挡。 数万马蹄齐奔,如山石崩塌,撼天动地。 周泓脸色一变,等到那队人马越来越近,看清半空中飘扬着的巨大黑色旌旗后,他已满脸铁青,咬牙切齿。 “有敌袭!” “是鲜卑!” 与此同时,城楼上飞快涌现大量弓箭手,体格高壮,肌肉虬结,都是鲜卑人。 固原早落入拓跋骁手里了! 进,是虎狼窝;退,又有拦路虎。周泓现在被困在固原城外,进退不得,气得几乎要吐血。 渐渐的,城楼上出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是拓跋骁。 既然周泓不上当,拓跋骁也不用再藏着掩着了。 周泓仰起头,恨声问:“漠北王,你来助梁国抗击匈奴,城池被你夺去就归你了,我也无意再抢,你为什么故意引我前来,还暗中伏兵对付我,难道你要违背两国的约定,趁机对大梁开战吗?” 拓跋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碧眸中没有一丝感情。 张铮见状,主动解释,“周将军,并非王主动攻击,实是赵卞先背弃盟约。你应该知道吧,先前一直是王在跟乌达鞮侯的主力交锋,在固原胶着数日,后靠王发动奇袭才击败了匈奴,而赵卞却趁王带着大军追击乌达鞮侯时抢占了固原……” 周泓听张铮说完,总算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了,心火大起,要不是时机不合适,他能骂上三天三夜。 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这关他什么事儿啊?他好好带兵打自己的仗,是赵卞拉他下水,他被骗过来,结果正逢固原再次易主,现在好了,落入这个地步,实在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恨死赵卞了,可惜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赵卞估计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 周泓按捺住心里的火气,换了副语气,“我只是接到赵卞的命令以为固原有难才领兵来援,事情既是如此,全是赵卞鬼迷心窍,如今固原归属漠北王,我没有任何异议,更不会攻城,不知漠北王可否容我撤军?” 他语气带着十足的诚意,毕竟如今敌多我寡,敌强我弱,他只能寄希望于拓跋骁的“通情达理”,然而这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拓跋骁只道:“投降不杀。” 周泓变了脸,恼怒又愤恨。 拓跋骁是因为赵卞,连带把所有梁军都记恨上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降呢?”周泓咬着牙。 拓跋骁没说话,候立在原野上的鲜卑大军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周泓身为周琼后人,当年祖父跟随太祖抗击胡敌平定天下,周氏一族的男丁从小就肩负保家卫国的责任,岂能投降胡人,若他降了,周氏一族数十年来的清誉都要被他毁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199节 既然如此,那就开战吧。 周泓刚举起长刀,正要下令,城楼上却再度出现了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公主?” 他没见过姜从珚,但光从看到的容貌气度再加上拓跋骁对她的亲密,应该是佑安公主无疑了。 他忽地升起那么一点希望,公主能不能劝劝拓跋骁放自己离开?他毕竟是梁国公主,应该不会看着这么多梁军将士白送性命吧? 刚才张铮讲述的版本里略过了姜从珚那一段,只说赵卞偷城后又被漠北王夺回来,是以周泓并不知道姜从珚在里面起的作用。 城楼上,拓跋骁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话,只是声音太小,他听不见。 “你怎么上来了,你身体还没好,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拓跋骁一见着她,忙迎上去,第一时间去摸她的手和脸,温度正常,倒没发热了。 姜从珚摇摇头,“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又看向城楼下,“周泓果然没上当。” 拓跋骁冷哼了声,“我早说了,何必这么麻烦。” 姜从珚道:“我从来没想要他性命。” 所以她先前跟他商量,先将固原伪装成还在赵卞手里的模样,把周泓骗进来,只可惜他警惕性太强。 “那他现在不肯降,我只能动手了。”拓跋骁道。 姜从珚想再劝劝。 她又走了两步,来到墙边,朝周泓放声喊话,“周将军,我也不想与你动手给梁军将士造成伤亡,以如今的形势,你并非鲜卑军的对手,降了吧,我可以用性命保证,绝不杀大梁降兵。” 姜从珚亲自出面,带给周泓的感觉确实跟拓跋骁不同。 她是汉人,还是梁国公主,应该也不希望看到胡人屠杀汉人吧。 周泓反过来道:“公主,末将厚颜求公主能不能向漠北王说情,可否能放将士们离开,若是如此,全军上下不胜感激。。” 姜从珚表情为难,却没一口拒绝。 接着,他又见公主跟拓跋骁说了些什么,看表情好像在求情,周泓紧张起来。 过了会儿,姜从珚道:“周将军,鲜卑向来以武服人,漠北王说他愿与将军比武,若将军能胜他,他便同意放你们走。” 周泓正值左右为难,前后被夹击,且对方兵力比自己还多,他完全没把握能战胜对方,就算能杀出血路保下一条性命,到时将士们都折损了有又什么用。不降,对不起这些将士的性命;降,他又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大喜过望。 以漠北王的性格,应该不会做不讲信用的小人,要是他赢了,说不定真能顺利离开。 据说漠北王之勇武冠绝天下,无人能与之匹敌,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当世猛将又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呢?尤其没交过手的,更是抱着自己能胜的心态。 周泓没自大到觉得自己一定能战胜拓跋骁,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下马拜谢,然后再次上马,提刀备战。 拓跋骁也下了城楼,骑上骊鹰,手持长枪,从门洞中缓缓走出来。 周泓的体格在汉人中绝对算得上健硕了,可知道拓跋骁逼近,他才发现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 不止他跟拓跋骁,普通梁国士兵跟鲜卑士兵的对比也很强烈,胡人的饮食习惯里,肉类的占比就是比汉人要高,也因如此,草原t放牧能养活的人口只有中原十分之一不到。 城门口的梁军飞快散开一大片场地,独留他们二人在中间。 拓跋骁没跟他废话,率先发动了攻击。 他骑在骊鹰身上,人马合为一体,极速冲锋过来时犹如一座移动的山岳,带来令人胆寒的压迫力,周泓稳住心神,提刀迎了上去。 “铮”的一声,长枪与大刀碰撞到一起,火星四溅,马速和自身气力带来的巨大力道震得两人虎口一麻。 只是初步交锋,周泓心头一震,感觉拓跋骁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厉害,但他也不肯就这么认输,勒马急停之后飞快冲了回去。 拓跋骁眉骨一压,眸光冷厉,同样迎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一触即离,两人都用尽力气,只用腿控马,边跑边战。 两方的士兵不断为各自的主将喝彩,那欢呼声甚至盖过了他们兵刃相击的声音。 拓跋骁果然不负他的盛名,气力之巨几乎是周泓见过最强的,除了力气,更关键的他的招式和反应能力也无比迅猛,这让周泓应对得十分费劲,也就没注意到两人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城门。 直到抵达某个位置,拓跋骁突然发狠,周泓被他一枪挑下马。 他飞快护住要害,在地上滚了几圈,怕拓跋骁乘胜追击,刚要回身格挡,却从天而降一张大网,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 周泓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要掀开大网时,城门口的鲜卑士兵已经一拥而上,趁机将他绑了起来。 从他落马到被擒,整个过程不过几息时间,所有配合堪称行云流水,另一边的梁国将士都没反应过来。 周泓先是不可置信,等反应过来后,肺都要气炸了。 “拓跋骁,你使诈!”周泓怒吼,不停挣扎,犹如被困住的猛兽,“拓跋骁,您明明答应我,我要是赢了就放我走,你现在……” “那你赢了吗?”拓跋骁长枪一横抵在他脖颈前,冷声道。 周泓:“……” “我败了,你要杀就杀,用这种手段捉我是什么意思?” 拓跋骁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想留你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拓跋骁已经不再理会他了,直接逼到梁军面前,“你们主将都被擒了,还不降?” 周泓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又被算计了,拓跋骁答应跟他单挑根本不是真心想放过他,只是为了活捉他逼降而已。 那公主……公主也是故意的吗? “不能……”降字还没说完,周泓就被堵住了嘴。 阿隆最近学会了项新技能,堵嘴,一定要眼疾手快,赶在对方说出话前将他的嘴堵上。 周泓被绑进城中,城外的梁军群龙无首,鲜卑虎视眈眈,姜从珚又从旁相劝,承诺不杀降兵,很快大家就支撑不住,最终都降了。 赵卞四万多降兵加上周泓三万,足足七万多降兵,比鲜卑军的数量还要多,这样的结果,怕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拓跋骁手下大将都是鲜卑人,只有莫多娄会说汉语,最终,姜从珚把着七万降兵交给了张铮,莫多娄从旁协助。 若是能把着七万人训练好化作己用,她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兵权,不是拓跋骁给的,是她自己能握在手中的。 除了不希望拓跋骁滥杀,这也是她非要保下这些降兵的重要原因。 她虽封锁了固原城,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固原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回长安。 她的所作所为传入梁帝耳中一定会惹他震怒,进而迁怒父亲,姜从珚必须赶在长安收到消息前通知父亲撤离。 她写了封信,把灵霄叫来。 “又要辛苦我们灵霄宝宝了。” 灵霄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显然也不喜欢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去送信。 姜从珚只能说了许多好话来哄它,又给它挠了许久的痒,它才终于答应了。 除了送信,她还让何舟带上一队人马伪装成商队,快速奔赴长安,要是有什么变故,希望他能接应。 —— 马上要到十月了,今年冷得太难熬。 固原的粮草支撑不住十几万的军队,姜从珚命张铮压着一部分降军去了灵武,后面再陆续安顿。 周泓不肯降,还绝食,姜从珚去见了他一面,但他是个倔性子,连她也未能说服,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她命人好生看着他,却不许他就这么死了,每日就是灌也得把水米灌下去。 固原之事落定,张延不欲久留,准备返回凉州,临走前来见姜从珚。 两人坐在堂屋,兕子将炭盆从屋里搬到外面,免得女郎受凉。 “阿珚,你今后,是要跟大梁彻底决裂了吗?”犹豫许久,他还是把这话问了出来。 如果说杀赵卞夺固原还是自保,但后面继续引周泓过来就是有意算计了,哪怕到了如今这般情况,张延还是不愿跟大梁成为敌人,所以前日他拒绝了参与诱捕周泓。 姜从珚垂着眼,用铁钎拨了下炭火,让火燃烧得更旺些,“已经决裂了,不是吗?” 张延有些急了,“这……这是被赵卞逼的,今后呢,你今后要怎么做?难道要帮鲜卑攻打大梁吗?” 姜从珚摇头。 张延:“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从珚抬起头:“我也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大哥,我曾经跟三哥说过,只要我在,我是不会允许拓跋骁随意屠戮汉人的,这句话不管多久都不会变。” 张延稍稍放心下来。 姜从珚又道:“大哥,皇帝是管不了我了,倒是你,你该想想自己。” 张延同样参与了固原的事,不管他是不是受害者,不管他参与了多少,落在梁帝眼里都是他背叛梁国的证据,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会迁怒整个凉州。 “大哥,外祖父和凉州已经为梁国付出太多了,我只希望今后你们能保全自己……” 兄妹谈完,第二日,张延启程离开。 姜从珚亲自送他出城,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原中,她才慢慢往回走,却没回府,反而登上了另一侧的南城楼。 守城士兵见来人是她,并不敢拦,恭敬侍立在侧,等候吩咐。 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最终站到城楼之上,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我来并没有要事,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便退下。 姜从珚向南而立,举目眺望,今日天气难得放晴,大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雪原莽莽,在阳光下肃杀而美丽。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片梁国江山,清瘦背影孑立在雄浑粗犷的城墙中间,浓浓的忧伤蔓延开来。 这一切是命运吗?历史总要回到它原本的轨迹上。 曾经的历史中,拓跋骁没有南下帮梁国抗击匈奴,梁国最终付出了三十万将士和十几座城池的代价才度过了亡国危机,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没比原本的结局好多少。 梁军战亡了数万,又被她俘虏了七万,同样损失了十几万将士,萧关之外的数座大城也尽数落入拓跋骁之手,北地郡、安定郡、汉阳郡实际已被鲜卑大军掌控,梁国同样元气大伤。 仿佛无论她做了什么,都只是一步步踏入历史的轨迹罢了;是她的选择造就了历史,还是历史的因果在影响着她?姜从珚说不清,然而她必须这么做。 拓跋骁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城池,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坚定地选择她,所以,她更不能在这件事上负他。 然而,她真的没有一点选择吗?她真的没发现赵卞的阴谋吗?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0节 姜从珚抬起手,露出掌心中的一角书信,缓缓展开,正是她收到的那封。 张延的字练得一般,没什么特别的风骨,确实很好模仿,她对他的字也只是眼熟,确实看不出字迹上的破绽,可这封信本身就是破绽。 从送信人见到她,称呼是“公主”而不是“女郎”开始,怀疑的种子便经种下。 表哥表姐身边的亲信,从来只会称呼她为女郎,而不是公主。 而且,按照大哥的性子,肯定会叫送信的亲卫问问她的情况,那人送了信,一句话不问,反而急急回去,又是一处破绽。 再看信上的内容,“张延”约她去城外相见,更是完全违背了他的行事,大哥从小爱护她,明知她体弱,怎么忍心让她在冰雪天车马劳累。 这样的时局,这么多破绽,按照她平时谨慎的行事,绝对会先探个明白,或是回信确认,或是出城时多带些人手……明明有那么多办法可以避免,但她没有,她就这么去了,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的,是还抱着一丝不切实t际的期望吗?希望梁国不至于败坏到这种程度;亦或是一个决断的机会? 她终于如拓跋骁希望的那样,跟梁国彻底决裂了,大哥也因为她被迫卷入了这场风波,凉州同样回不到从前了。 姜从珚握着信纸,“撕啦”一声撕成了两半,又继续撕成更小的碎片,手一松,碎纸便被大风刮起,飞舞在了半空中,她的发丝和裙摆也同样飘荡翻飞,恰如她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拓跋骁登上城楼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待靠近后看清她脸上的一抹泪痕,心头一紧,“珚珚?” 第163章 倾城乱。 “珚珚, 你哭了?”拓跋骁三两步跨到她面前,低下头,担忧地看着她,整个人已经绷了起来。 姜从珚尚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 闻言, 愣了一下, 她哭了吗? 她抬手碰了碰脸颊, 果然触到少许冰凉的湿意。 “可能是风太大吹的。”她扯了下唇角。 “不, 你有心事。”拓跋骁直接戳穿她这个拙劣的借口。 她孤零零地立在城墙上, 满身哀伤,怎么可能是风吹的。 “你告诉我,别叫我担心,嗯?”他放低声音,强势又温柔地哄。 姜从珚知道男人的性格有多固执, 要是不说他绝对不会罢休, 想了想,终于还是仰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拓跋骁,我跟大梁彻底决裂了。” 她眼神破碎,面颊瘦削苍白,声音中还夹杂着些许哽咽, 看得拓跋骁都要心疼死了, 可心疼之外,他却不可抑制地冒出另一股欣喜的情绪,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想看到的,让她跟梁国彻底断干净,而且, 这次的事她站在了自己这边,梁国与他之间,她选择了他,想到这些他就兴奋不已,幸好他还有点理智,知道不能当着她面表现出来。 拓跋骁压抑着激动,揽住她肩头,小心避开她胳膊上的伤,将人压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她,“是梁人先背弃你、利用你,现在的下场是他们自找的,你没做错,更不值得你为他们伤心。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对你好,永远也不会这样对你。” 他近乎是在诱哄她。 拓跋骁承认自己现在的做派很小人,在她心神不安的时候趁虚而入,可只要能占据她心里所有的位置,小人又如何。 姜从珚静静靠在他胸前,她明白他想要什么,而且,早在做下决定时就没有回头路了,她现在只能往前走。 许久之后,她道:“拓跋骁,今年就到此为止吧,好不好?” 男人沉默片刻,“好。” 姜从珚闭上眼。 如今匈奴败走,梁国折损十几万兵马,鲜卑一家独大,士气高涨,更怀着对梁国满腔的愤懑,要是乘胜追击,踏破梁国并不是不可能,除了固原,鲜卑大军还能经雁门从晋阳南下长驱直入。 这是优势,当然,也有劣势——天气。 如今正值九月末,天气滴水成冰,比往年隆冬时节还要寒上几分,军中许多将士手脚都出现了冻伤,马匹也时有冻死,后勤粮草的运输也十分艰难,而这样的极寒,至少还要持续三四个月,实在不是出兵的好时候。 当然,如果拓跋骁铁了心要动兵,这些问题都不能阻挡他。 姜从珚想,大梁或许终究会走向灭亡,但这件事不该由他来做。 亡国之恨,汉胡之别,若真由他灭了梁国,民族间爆发的尖锐矛盾足以让他的统治动荡不安,或许又会形成下一个乱世。 这些话,她没细说,拓跋骁不知是领悟到了,亦或是只是单纯愿意为她妥协,他答应了。 风又大了,拓跋骁捂着她的手,仍凉得像冰。 “外面冷,我带你先回去。” “嗯。” 姜从珚从他怀里退出来,没了他的体温,冷风一灌,她不由打了个颤,刚走了一步,脚也冻僵了,不免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跑到城墙上来给自己找罪受。 “我抱你回去。”拓跋骁道。 姜从珚摇头,“在外面呢,这么多人。” 拓跋骁知她脸皮薄,尤其有外人时,正要放弃,又听她开口。 “你背我吧。” 拓跋骁先是意外,又见她目光盈盈地看着自己,一颗心就像泡在了软水里,柔得不像话,当即蹲到她面前。 姜从珚看着男人宽阔的肩背,轻轻趴上去,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拓跋骁背手托住她的腿,十分轻松地站了起来,好像没有一点重量。 当然,他力气那么大,姜从珚这点重量对他来说确实跟个小孩儿差不多了。 他背着她下了城楼,又一路走回刺史府小院,路上自然有人看到两人的情况,却没别的想法,只道王跟可敦感情真好。 那些鲜卑士兵一开始当然不甘,王居然为了可敦放弃了城池,可后面猛地反转,姜从珚亲自杀了梁军将领打开城门放鲜卑军入城,他们对她的看法就变成了敬佩,两人的感情自然就得到众人的歌颂。 姜从珚将脸贴在男人脖子间,感受他温热的体温传递到自己身上,复杂的心绪忽然平静许多,缓缓闭上眼。 回到院中,暖了会儿身体,待缓和过来后,姜从珚让阿榧把人带过来。 她们原在桐阴,昨日抵达了固原。 此刻,铜儿被押到堂屋中,正跪在地上。 姜从珚看着她,“是你把我的消息传给赵卞传的吧。” 铜儿听到这话,打了个颤,脸上血色全无,如坠冰窖,说不出否认的话。 “我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还是选择背叛我?”姜从珚语气淡淡,虽是质问的话,却不带愤怒。 铜儿低下头,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公主待奴很好,只是奴从一开始就被选中,我父母都在他们手里,不能不听令行事。” 阿榧听到这话,早愤恨不已。 这个铜儿是宫里赐下来的宫女之一,当初菲娘爬床还多亏她报信,也因此阿榧后面将她从粗使丫鬟提拔了上来,又见她手脚勤快做事细心,加上女郎身边缺人,考察了一段时间后允她进屋贴身伺候,吃穿用度也宽裕了许多,女郎对她这么好,她竟背叛女郎。 阿榧又生气又愧疚,觉得自己没把好关,给女郎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姜从珚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亲卫将她带下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铜儿是个可怜人,她有她的苦衷,可姜从珚身边容不得背叛之人,尤其她现在跟大梁彻底站在了对立面,身边不能留下一颗钉子。 —— “逆女!逆女!” 梁帝将战报狠狠一扔,犹觉不够,还将龙案上其余摆设茶盏尽数扫落到地上,他现在愤怒到了极致,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作为帝王的形象和仪态了。 暖阁内,正在议事的几个重臣见皇帝忽然发这么大的火,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边关战事又出问题了? 梁帝满脸赤红、气喘如牛,整个人犹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咆哮着骂了几句,待喘过气来后,他扬臂一挥,“来人,将楚王姜淮就地处决!” 此话一出,底下几个大臣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陛下息怒!”淳于敏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赶紧开口劝,“楚王贵为皇室帝胄,无故捉拿实在于理不合,请陛下三思。” 梁帝冷笑,重重甩袖,“无缘无故,你们自己看看战报里是怎么说的!” “姜淮之女联合拓跋骁谋夺固原,还亲手射杀了赵卞,坑降大梁七万将士,她嫁给胡人就忘记自己大梁公主的身份了,让大梁三郡之地十几座城池尽数落入拓跋骁手里,简直数典忘祖!数典忘祖!” “姜淮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他自己肯定早就跟胡人私通了,就是想谋夺朕的江山,还不该杀吗?” 梁帝实在被逼急了,终于暴露出心底最担忧的事。 淳于敏上前捡起地上的战报,往崔司徒旁边靠了一步,举到面前跟他一起看,司马维、王规、高太尉等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几人围在一起飞快浏览着帛书上的文字,看完之后,心中均是一沉。 梁帝冷眼看着他们,满脸阴沉,“看完了?如今还敢说跟姜淮没有关系吗?除了这个逆女,凉州张延也出力了,他是张维之孙,说不定就是张维授意的,凉州恐怕也早早背叛大梁跟拓跋骁搅和在一起了,对了,姜淮那个女儿就是在凉州长大的,跟张家关系亲密,张维就是通过这个逆女跟拓跋骁勾结在了一起……” 梁帝越说越觉得十分有道理,他就知道凉州从来没臣服过他这个皇帝,一直心怀鬼胎,现在t终于藏不住了吧。 淳于敏听着皇帝说着种种猜测,显然正在气头上,旁人再劝恐怕也是听不进去的,不免有些担忧。 佑安公主确实帮助拓跋骁夺下了固原,可固原本就是拓跋骁从匈奴手里抢回来的,是赵卞趁虚而入偷了城池,还抓了公主当人质逼拓跋骁退兵,这样的行径本就为人不耻,更是彻底得罪了拓跋骁,公主帮拓跋骁夺回城池,确实有负于她大梁公主的身份,可她性命受到威胁,这么做也无可奈何,至于说凉州侯跟胡人勾结,就太荒唐了,凉州侯前后两次出兵抗击匈奴,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此时的暖阁内,除了梁帝的怒骂,没人敢开口说一个字。 淳于敏默默把视线投向崔司徒,希望他能想办法劝劝陛下。 “来人,楚王姜淮勾结鲜卑背叛大梁……” “陛下!”崔司徒重重唤了句。 梁帝被打断,十分不悦,看向崔司徒的眼神带上了别样的意味,“你要给姜淮求情吗?” “回陛下,臣以为确实该召楚王殿下进宫讯问清楚。”崔司徒特意加重了“讯问”两个字。 梁帝的表情顿了下,想到什么,终于咽下了剩下的话。 姜淮毕竟是皇室之人,还是太祖遗脉,就这么杀了他会给自己惹来非议,那就先把他抓起来,审问出证据后再处理他,到时就名正言顺了。 梁帝按下怒火,召来禁军,命他们去捉拿姜淮,查抄楚王府。 很快,禁军统领郭利就带着人围住了楚王府。 “陛下请楚王殿下入宫。” 姜淮依旧躺在澧水院的阁楼里,半醉半醒,被人突然闯进来也没当回事儿,反而举起酒壶对着来人邀请,“你要来一杯吗?” 郭利见状皱了皱眉,他接到命令说楚王通敌叛国,要他搜查证据,可看楚王这醉生梦死的模样,哪里有通敌叛国的影子。 不管,上面怎么交代,他就怎么做。 郭利挥挥手,命人架起楚王,先把人带进宫再说,又封锁了楚王府各个出入口,将府里的下人全都集中到一起,派自己的心腹搜查整个王府。 “给我搜仔细了,一寸都不能放过,尤其是书信纸帛。” 姜淮就这么被带离楚王府了。 禁军动静这么大,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尤其是附近各个官宦之家的下人,都领了主子的命令躲在远处偷偷观看。 何舟一身灰扑扑的布衣,藏在其中一个转角处偷偷注视着这一切。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1节 固原封锁了数日,他又出发得早,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朝廷八百里加急军报前抵达了长安,昨日悄悄潜入了楚王府,将女郎的消息带给了楚王。 “女郎说,发生了这事,以皇帝的性格必定会趁机对您发难,只怕您有性命之危,特命属下前来接应,殿下,您快趁皇帝还没收到消息跟属下一起离开长安吧。”何舟劝道。 然而姜淮纹丝不动,只对他道:“我不走。” 何舟目露焦急,正要再劝,楚王却道:“我日前已收到灵霄带来的信,悉知了固原的事,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走。” “若您出了什么意外,属下岂不是要辜负女郎的嘱托?” 姜淮一笑,“他不敢。” 何舟一脸疑惑。 姜淮道:“我是阿珚的父亲,阿珚现在是拓跋骁的妻,皇帝要是杀了我,岂不正好给拓跋骁南下的理由?” “可就怕万一……” 何舟又劝了几句,姜淮都不同意。 他不能走,固原这件事错不在阿珚,他要是逃了反而会让世人觉得他们早有预谋,他作为父亲,这些年不曾为女儿付出什么,现在,他更不能因为自己贪生怕死而给女儿招来更大的非议。 何舟实在劝不动,最后也只能暂时藏起来静观事态。 现在看到楚王被宫里的人带走,他不免紧张起来,只希望一切都像楚王预料的那样,皇帝不敢动手。 姜淮被带入宫中,到了梁帝面前,依旧还没酒醒。 大臣们看着他这样,心想楚王要真是勾结胡人,还能安心地在府里饮酒? 其实,从报上来的消息看,所谓的阴谋勾结根本站不住脚,如果不是赵卞起了偷城的心思,又怎么会发生后面的事,只是皇帝一心想找楚王的茬…… 梁帝看着醉眼朦胧的姜淮,很想直接让人给他脸上泼盆冰水,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终究还是忍耐住了,叫人给他灌了一大杯苦茶醒酒。 如此折腾了一阵,姜淮终于清醒些了。 “我怎么在这儿?哦,好像是说陛下召见我。”姜淮捂着头。 梁帝道:“姜淮,你知不知道固原发生了什么事。” 姜淮茫然摇头。 梁帝冷哼一声,坐回龙椅上,命人审问。 “殿下跟佑安公主通过信吗?” “通过。” “书信在哪儿?” “唔……忘了,可能在书房里吧。” “信上都说了什么?” “一些家常问候。” “有说过漠北王吗?” “唔……” 众人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梁帝更是倾过上半身。 “信上倒是提过几句,说她跟漠北王相敬如宾,叫我不必忧心。” …… 审来审去,姜淮就始终只说是日常问候,不曾谈过别的,表情中也抓不到破绽。 等后面郭利把搜到的书信呈上来,上面的内容确实跟楚王说的大差不差,证实他所言不虚。 有人劝道:“或许固原之事跟楚王殿下确实无关。” 也可能是藏得深没找到证据而已。梁帝想。 最后,众人望向了梁帝,等待他决断。 梁帝盯着姜淮瞧了许久,又看了眼在场的朝臣,最终下令先将他压入大理寺,待查到证据后再处置。 姜淮却不干了。 他的酒终于彻底醒了,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住手!”他怒喝一声,“你们说我勾结胡人通敌叛国?真是可笑!” “请问陛下,固原之事,根源起于何处?”姜淮站直了摇摇晃晃的身体,直勾勾地盯着梁帝。 就是再颓废的人遭受此等污蔑也忍不住爆发脾气,更何况他还是太祖之孙,说他勾结胡人,不仅他自己名声尽毁,还要连累太祖一世英名,如何能忍。 梁帝沉着脸,一双眼睛半隐在冕旒后的阴影中,手指曲了起来,显然在强忍着怒火。 姜淮盯着他瞧了片刻,又环视了眼四周的大臣,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都知道是赵卞私心作祟,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是可笑,我女儿作为大梁公主,为国和亲塞外,梁国的将士不仅不护她,反而抓了她来当威胁拓跋骁的人质,此等事情,翻遍史书简直闻所未闻。” “你们不过是打了败战丢了国土无颜面对大梁上下找借口为自己开脱罢了,给我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能掩盖朝廷的无能了。好,既然你铁了心要杀我,我也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了结就是,也算除去你一块心病!” 姜淮说罢,脚下一动就往殿中的大柱撞去。 “哎!” “快拦人!” 大臣们手忙脚乱地去拉人,幸好楚王离柱子远,身体又虚,终于在撞柱前被人拉住,一拉一扯,两人都跌到了地上。 将人拦下,众人都松了口气。 楚王最后那句话简直是诛心之语啊,什么叫“除去你一块心病”,这分明是在暗讽陛下,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楚王是真豁出去了。 在场的人都努力控制着表情不露异样,可心底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梁帝看到这一切,太阳穴狠跳了几下。 好一个姜淮!好一个姜淮啊!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偏偏姜淮躺在地上,还不停地叫嚣着要自杀。 最后,终究还是崔司徒出面,“陛下,想来固原之事确实因赵卞而起,与楚王殿下无关。” 司马维道:“但佑安公主帮助拓跋骁夺下城池,她可实实在在叛国了。” 惯来温和稳重的崔司徒听到这话也冷下脸来,一道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司马维,“哦,那你去把佑安公主抓回来治罪吧。” “她在拓跋骁那里,我怎么抓得回来?”司马维下意识反驳。 “楚王殿下好抓,所以就把罪名落到他身上是吗?” “圣人言,子不教父之过,楚王自然也不无辜。” “你还记得楚王殿下是佑安公主的父亲呢,他要是出了事,你说身为子女,佑安公主会不会替父报仇,拓跋骁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南下?倒时仅凭你一张嘴皮子,能阻挡得住鲜卑十万铁骑吗?” 司马维一怔,其余人也都变了脸。 崔司徒这话不t无道理,楚王跟佑安公主是血脉至亲,楚王被皇帝逼死的话,公主岂会罢休,从她帮拓跋骁夺回固原这事来看,她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更不会为了梁国忍下一切,相反,她恐怕还真会说服拓跋骁为父报仇。 梁国一下损失了十几万兵马,元气大伤,哪里还有余地再跟胡人开战。 “陛下,臣以为崔司徒忧虑的不无道理。” “陛下,臣也以为。”高太尉也开口附和道。 “陛下……” 梁帝冷眼看着这一切,最后眼神又落到姜淮身上,是他算计好的吗?他知道自己动不了他。 群臣口径一致,最终,姜淮被送回了楚王府,但从今以后不许再随意进出,整座王府都由禁军严加看守。 除了长安,固原的消息飞快传遍四海,天下皆惊。 梁国绝大部分士人都在痛骂姜从珚,骂她身为梁国公主竟帮着胡人篡夺大梁江山。 “她对得起她身上的血脉吗?” “真是红颜祸水。” “我大梁居然要毁在一个女人手上了……” …… 桓均也知道了,他沉默许久,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不免想起她离开前两人那次谈话,原以为她那些话是夸大了,梁国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哪里能想到不过短短两三年,局势便如泄闸之洪滔天席卷而来。 是天意吗?梁国终究会走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另一边,张延回到凉州后,同样将固原的事告知了祖父祖母,他是亲历者,比别人知道更多的细节。 “……都怪我不够谨慎被赵卞算计,阿珚也是被迫的,赵卞不死,阿珚落在他手上岂能有好下场……祖父,你要罚就罚我吧,千万别生阿珚的气。” 凉州侯沉默许久,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起身时的步伐凝滞了许多,眼神苍老无力。 太祖啊,您可曾想过大梁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另一边,逃回匈奴的乌达鞮侯得知固原后来发生的事后,仰起头哈哈大笑,笑声震彻四野。 “简直是天助我也!” 一个月前,他被拓跋骁一路从固原追到中卫,险些被逼入绝路,战事正烈时,拓跋骁却忽然撤走了。 他一开始以为这可能是拓跋骁的阴谋,等后面发现所有鲜卑大军真的都离开了,他再也顾不上阴谋不阴谋,全力渡河撤兵回匈奴。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梁军趁拓跋骁来追自己偷了固原,还抓了他的女人来威胁他退兵,难怪拓跋骁当时顾不上对付自己了。 梁国真是干了件好事儿啊。 先前拓跋骁答应梁国的求援来对付自己,他还是有些担心的,但现在,哈哈哈,梁人自己找死,别说今后再想叫拓跋骁来救,拓跋骁不立马灭了他们都是好的了。 乌达鞮侯又充满了斗志,明年,等他明年再次南下,梁国就再也阻挡不住他的铁蹄了。 这个野心勃勃的匈奴首领,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南方大地。 …… 风云变幻不止,然而,这时候的人们身在局中很难真正的看清,直到无数年后,这段历史早已落幕,研究梁国灭亡的史学家和文人们才发现,梁国灭亡的转折点并不是长安城破那日,而是发生在永安十七年九月的这场固原之战中。 梁国丧失最后的数几万精锐,丢失萧关之外的大片国土,大厦倾颓,更关键的,梁国与鲜卑的盟约彻底破裂,使得乌达鞮侯得到信号,再次率领匈奴大军南下侵略,从而开启梁国的亡国之路。 这场导致梁国走向灭亡的关键性战役,后世称之为“固原之变”,待人们更加深入地了解了事发经过,发现这一切都与当时还是梁国公主的姜从珚有关,她亲手射杀赵卞,主导了固原后续走向,又夹杂了拓跋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惊世之举,千百年为人津津乐道流传不绝,于是,民间又将“固原之变”赋予了一个更加浪漫传奇的名字——倾城乱。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2节 第164章 “我都帮你了,你也帮…… 永安十七年的冬天格外难熬。 固原之变发生后, 朝野内外动荡不安,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拓跋骁趁机南下,这也是梁帝暂时愿意留下姜淮的原因, 真开战的话, 佑安难道真能不管她亲爹? 朝廷再次整军, 从青州、荆州、徐州征调十万兵马奔赴萧关、榆关、函谷关严阵以待, 幸而观望一段时日后发现, 拓跋骁把大军屯驻灵武、固原和中卫, 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在十月中旬时带着一部分鲜卑军返回了王庭。 梁国上下松了口气,终于从破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乌达鞮侯败走,拓跋骁返回鲜卑,梁国除了损失些将士和国土, 一时间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但风云已经涌起,又怎会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 梁国打了败仗,梁帝不能要姜淮的命,又拿姜从珚没办法,最后将怒火尽数发泄到了赵氏一族和凉州上。 要不是赵卞无能又贪功,大梁怎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张延, 竟伙同那个逆女坑杀大梁将士, 这样的罪行便是诛他全族都不为过! 梁帝当即派人去凉州下诏,以谋逆的罪名将张延绑回长安, 又下令将赵氏所有族人捉拿入狱,男丁尽数斩首,女眷充入掖庭为婢, 连赵贵妃都没能幸免,被褫夺了贵妃之位,打入冷宫。 尽管在此之前她就被梁帝冷落了,可彼时的她还有个贵妃的名头,赵氏一族也还没倒台,日子虽不如从前风光,忍一忍也能过,直到现在她才算真正跌进了泥里,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赵贵妃看着前来宣诏的宫人,痴痴地立在雪地里。 “赵氏,接旨吧。” 一句“赵氏”清晰地提醒着她现在的身份。 赵贵妃依旧没动,任由寒风拍打在自己脸上,站了片刻,她忽然抖了下,仰起头,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 宫人又唤了几句,赵贵妃只顾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赵氏莫不是受刺激疯了吧?”一旁的小太监说。 “管她疯不疯的,陛下已经下了旨,她以后就是庶人赵氏,再也不是赵贵妃了。” 宫人来了,又走了。 赵贵妃被迁入冷宫,身边仅有的几个宫女也都散了。 太仆卿罗府。 五公主听说赵贵妃被废,闹着要进宫去求情,罗通拦住她,“你去求情又有什么用,赵卞犯下这么大的事,葬送了我大梁十几万精锐,还得罪了鲜卑,陛下正在气头上,现在朝廷上下谁不战战兢兢,你去求情只会更加惹怒陛下,要是连我们罗家一起遭殃你就高兴了?” 姜银珠听他这话如此冷血,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怒从中来,“那是我阿娘,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在冷宫度过一辈子?你作为她女婿不肯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见父皇你都要反对?” 罗通冷着脸,抓着她胳膊,“你可以事后托人稍微照料,但我不允许你现在进宫。” “我就要去呢。”姜银珠用力推开他。 “来人。”罗通大喊一声,院中的仆人便都围了过来,守在门口。 姜银珠一看这架势,猛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罗通,你要干什么?把我关在府里?你好大的胆子。” 罗通任由她怒骂,沉默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一切。 “我是公主,你竟敢这么对我……”姜银珠仍不甘心。 罗通见她一时半会儿也不肯消停,懒得理她,吩咐下人守好院子,转身离开了。 姜银珠要强闯,可那些下人根本不怕她,她骂了许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浑身都没了力气才终于放弃。 她仰头看着院子里窄窄的四方天空,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脸庞。 阿娘,你也看走眼了,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父皇说冷落你就冷落你,连你挑选的自认为有情义有担当的女婿也在关键时候落井下石,只恨不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阿娘,我现在该怎么办? 两年半前,赵贵妃因赵贞之事失宠,她想尽办法也无法复宠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皇帝是彻底厌弃她了。 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后,她想起女儿,自己失宠了,银珠今后可怎么办?北方的胡人一直虎视眈眈,要是再来个蛮子要公主和亲,银珠岂能逃得过。 赵贵妃趁自己手里还有些人脉,开始给女儿物色起夫婿人选,挑了许久才挑中了罗家。 放在以前,罗家这样的门第怎么配得上她的女儿,可今时不同往日,被赵贞牵连,赵氏一族名声受损,许多士家大族都不愿娶这个跟赵家有关系的t五公主,以前像苍蝇一样围在赵贵妃身边献殷勤的夫人们全都消失了。 这拜高踩低的态度气得赵贵妃火冒三丈,可又有什么办法,赵家早不是以前那个如日中天的赵家了,她也不是以前宠冠六宫的赵贵妃了,她只能在中等人家里挑个靠谱的,最后挑中了罗家,罗通素有君子的名声,赵贵妃只希望女儿嫁给他后能安稳地过日子。出嫁前赵贵妃还叮嘱了许久,要女儿听话懂事些,遇事要多想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骄纵了。 姜银珠听话了,嫁人后这两年收敛了许多脾气,可罗通却对她越来越敷衍,直到今日更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家里的下人也不听她的号令了,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也终于从凤凰变成了麻雀。 难道她剩下半辈子都要这样憋屈吗?还有阿娘,她该怎么才能帮到阿娘。 姜银珠不免又想到姜羽儿,她嫁给了桓均,过得肯定比自己好吧。 姜羽儿此时也担忧着呢,她身在内宅,接触不到朝堂,桓均也不在家,直到很久之后才听说了固原发生的事。 只是这时长安城中已谣传出好几个版本,一说姜从珚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假装中了赵卞计谋,实际是里应外合帮拓跋骁夺走大梁的城池;又有的说她是祸水,拓跋骁为报夺妻之恨,生生杀了数万梁军,总之,谣言越传越浮夸,尤其跟女人扯上关系的战争,人们总抱着猎奇八卦的心态,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羽儿身边就几个宫女丫鬟,没有可靠的人手打听真相,待在院里干着急,思来想去,只能去问问桓十一郎。 既是有求于人,她便命女夏做了两盘糕点。 姜从珚离开长安前,除了送她首饰,还给了几张点心和膳食方子。 这个时代菜谱药方都是珍贵的财产,被大家族把持着,轻易不肯透露给旁人知道,家族女郎出嫁要是能陪嫁几张食方药方,那便算是十分受重视了。 姜从珚给她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姜羽儿时隔三五几月假装琢磨出一份点心方子,命自己的侍女做了送到桓母面前去孝敬,她性情柔顺,桓均自娶了她几乎就没在家待过,跟守寡没两样,桓母想到这些,又见她这般孝顺,待她便也多了几分宽厚,后面桓家摆宴,府里的点心获得许多夫人的称赞,让桓母十分有面子,待她便更亲和了,是以姜羽儿的日子不算难熬,除了无聊些,倒也安稳。 姜羽儿送点心来桓母这儿,十一郎又经常来母亲这里问安,他一闻到味儿,哪里忍得住,一尝就喜欢上了。 姜羽儿都怀疑他有狗鼻子,只要他在家,每次都能卡着刚刚好的时间来桓母这儿蹭到吃,当着桓母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还得对十一郎表示爱护,多给他吃点。 如此几次过后,姜羽儿只好主动在桓母面前表示,“十一郎爱吃,我以后都给他也留一份吧。” 十一郎自是十分开心,不过老白吃她的点心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便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 姜羽儿想了想,问能不能帮她借书看。 桓家有不少藏书,只是都在前院书房里,她不好过去。 十一郎没想到她竟喜欢看书,十分不解,除了上学必须学的,其余的他一本都看不下去,相比起看书,他更爱跟武师傅学武艺,要是以后能上战场当将军就更好了,但他还是答应了姜羽儿的请求。 一来二去,比起最开始的敌视,十一郎竟也不讨厌这个六公主了,不仅如此,他感觉她人还挺好的,尤其去年还发生了件事,她帮了大忙。 可是,少年的心里还是纠结,她人很好,卢姐姐人也很好,兄长该选谁呢,不管选谁都会辜负另一个。 现在,姜羽儿让女夏带上点心来到隔壁。 十一郎没想到她竟主动来找自己,莫名有点开心,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过来。 “你有事?”十一郎挑了下眉。 “嗯。”她垂着头小声答。 两年多时间,原本还是少年模样的十一郎蹿了不少个儿,加上习武身材强健,身上的稚气已经褪去,渐渐有了男人的模样了。 姜羽儿一开始跟他差不多高,现在却得仰头看他了。 “你进来说吧。” 姜羽儿犹豫了瞬,一两句恐怕说不清,一直站在门口也不像话,最后还是同意了。 “十一郎,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姜羽儿将来意告诉他,十一郎听完,问:“你跟佑安公主关系很好吗?” 姜羽儿只道:“她曾经帮过我,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安危。” 十一郎道:“去年你就是找她的人帮的忙吧?” 姜羽儿一惊,瞪大眼看他。 但这其实也很好猜,她平日没什么交际,去年出事时却能找人帮忙,现在又特意来问姜从珚的情况,自然是跟她有关。 桓均原先跟卢蕴藕断丝连,总去探望她,大家都知道卢蕴是他的人不敢动心思,但现在他娶了妻,还离开了长安,去南边后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鞭长莫及,卢蕴又孤身一人没有家族庇护,那些纨绔们便又生出歪心思,时常上门骚扰,卢蕴拒绝后,竟想强行逼上门行不轨。 卢蕴的丫鬟只好来找十一郎报信,可十一郎一个半大少年,身无一官半职,对方根本不怕他,而桓家也不可能为了卢蕴出头,他正急得不行,最后还是姜羽儿帮他找了人解决了。 十一郎自然十分惊讶,但姜羽儿不说,他便不曾追问,只是记下了这份人情,直到此刻,他忽然就明白了。 见她紧张起来,他赶紧弯下腰安慰,“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佑安公主应该没事,不然早传出消息来了,你想知道更多细节的话,我再去打听,一打听到就来告诉你。” 姜羽儿只好点头。 听到阿珚姐姐没有危险她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浮出另一个担忧,她真的跟梁国决裂了吗?如果这样的话,她们今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谢谢你,十一郎。”姜羽儿真诚地看着他。 “不、不用谢。”十一郎对上少女盈盈的眼睛,结巴起来,挠了挠后脑勺。 他忽然对这个佑安公主生出点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她究竟是别人口中的不孝女、祸水,还是曾经帮过他的奇女子呢? 姜羽儿能请到她的人帮忙救卢姐姐,想来也不是个坏人吧。 另一边,姜从珚已经跟拓跋骁一起回了王庭。 离开小半年,王庭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族人们依旧安居乐业,全无战争的影响,若说有,那也是自豪和骄傲,拓跋骁击败了乌达鞮侯,击败了梁国军队,再次证明了在他的带领下鲜卑骑兵是无敌的,他在鲜卑的威望又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离开固原时,姜从珚把张铮留在了那里,让他负责收编降兵。 足足七万降卒,张铮一跃成为大将,若收编成功,他将是除了拓跋骁外拥兵最多的大将,甚至超过了苏里他们。 张铮激动又忐忑地接下了这份任令,发誓一定不会辜负女郎的期望。 三年前他决定追随女郎北上时并不曾料到自己能走到这个位置,凉州多的是比他资历更深作战更勇猛的将士,只是他恰巧被选中护送女郎,又恰逢她嫁给拓跋骁,才一步一步升任了大将,当真是时也,命也! 张铮想,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能跟随这样一个主君,是自己此生最幸运的事。 张铮留在固原,姜从珚却把周泓带回来了。 受降的将领中,李襄、窦田没太挣扎就投诚了,他们跟张延一起反叛,就算不投诚梁国也容不下他们,而且还有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他们降的是姜从珚这个梁国公主,并不是拓跋骁,这样也算不上弃汉投胡。投诚后姜从珚将两人从校尉升任成了副将,这样一来他们越发愿意效忠她了。 陈奇、董耀态度犹疑,一直没下定决心;周泓则坚决不降,姜从珚劝过,劝不动。 “我身为周氏一族的后人,怎么可能为胡人效力?你要不杀了我,要不放我走。”他说。 姜从珚想了想,最终决定把他带回鲜卑。 “我与周将军做个约定吧,你在我身边当三年侍卫,期满之后我就放你走。” 周泓不敢相信,总觉得有诈,“公主真的愿意放我走?”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3节 姜从珚道:“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向我投诚,t可你不愿降,我敬佩将军的忠义,也不愿杀你,所以,这三年也是我们的博弈,看到时是我赢还是你赢。” “怎样,敢不敢与我一赌?” 周泓想,只要自己坚守本心,任她再怎么迷惑自己也不上当,熬过三年就好了。 “行,赌就赌。”周泓咬牙。 “那就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定好约定,周泓忽然又问,“公主难道不怕我趁机逃跑?” 姜从珚一笑,“将军若是如此没有信誉,那我留你也无用,逃便逃了。” 周泓见她一个女子,竟拥有比一般将领都自信和宽阔的胸襟,不免生出点别样的情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在此之前,他印象中的佑安公主,最为人乐道的就是她那份独有的美貌和那场让漠北王一见倾心的宴舞,他只有个模糊而美丽的概念,直到真正见识到了她的胆气和果决,当然还有狡诈,他才终于发现,这个公主并不只是个美貌的女子,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种上位者的智慧和气度。 如果梁国的皇帝能像她这样…… 打住!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周泓打了个激灵,不行,就算她再好,她现在是拓跋骁的妻,她身后代表的是鲜卑,他不能被她蛊惑。 可是,他确实没办法讨厌她,尤其听说了她对那七万降卒的处理,她没滥杀,也不许鲜卑军欺压他们,依旧让她手下的汉将统领,对于底层士兵来说,除了头上的主君换了个人,他们的日子并没有变难,这样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下面的将士会完全臣服她的。 三年之期才刚刚开始,不知为何,周泓心里已经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的志向和责任是守护大梁江山,决不能向胡人低头。周泓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自己的立场。 姜从珚看他脸变来变去,不免有些好笑。 晚上,拓跋骁得知周泓的事,不免有些担心,“他是梁国降将,你把他留在身边,还让他当侍卫,他要是心怀不轨怎么办?把他打发走。你要是缺人,我另外派人给你,莫多娄怎么样?” 但凡涉及她安全,拓跋骁就不能不多想,他实在是怕,承担不起一点点风险。 姜从珚听他连莫多娄都要派给自己了,心知他是有心理阴影了,主动环住他脖子,将身体往上撑了撑,用一个比他更高点的姿势看着他,“你别担心,我怎么会拿我的安全开玩笑呢,我能用他,自然是有我的把握。” 周泓是周琼的后人,周琼一生追随太祖,怎么说她身上也有太祖血脉,周家人是不会对她动手的,而且,后世对周泓的评价是忠且直,当然,史书不能全信,但这段时间考察下来,她发现周泓确实不负忠直二字。 “他最多也就想办法逃跑,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就依我吧,好不好,夫君。” 她故意凑近他的脸,用甜腻腻的声音在他耳边喊出“夫君”两个字,拓跋骁哪里抵抗得住,魂儿都要飞了。 “你要叫人看牢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就立马拿下。”他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说出这句话。 “嗯嗯。”女孩儿娇声应。 拓跋骁再也忍不住捧住她的脸亲了上去。 两人南下后亲近次数就少得可怜,他忙着征战,聚少离多,后来又发生了固原的事,她胳膊受了伤,天寒地冻,条件又简陋,他不敢太放肆,更别说回来这一路几乎不曾亲近。 憋了这么久,如今回了自己家,休息了两天,她精气神恢复过来,他早惦记着呢,今天还特意吩咐将屋里的地炕烧暖和些。 外面冰天雪地,两人的卧室内却温暖如春。 姜从珚被他放到床上,男人强壮的身躯压了过来。 渐渐的,两人的肌肤上都浸出了汗。 她明明感觉到他已经绷得很紧了,可他却一直没进,相反,他又一路吻了下去,腿弯被他大掌握住。 “你……” 她脚趾又忍不住蜷了起来,虽不是头一回了,她还是有些羞赧,尤其他还故意折磨自己。 骂他、挠他,他也不停,到后面,她实在控制不住,低低哭了出来。 拓跋骁听着她娇娇弱弱的哭声,几乎要发疯。 好容易缓过这阵情潮,拓跋骁凑过来,哑着声音低低哄她,“你也帮我吃一吃好不好。” 姜从珚愣了下,毫不犹豫地扭过头,“不要。” 拓跋骁还不肯放弃,又道:“我都帮你了,你也帮我这一回。” 姜从珚捂住脸,“我又没让你这样,是你自己非要……” 拓跋骁哄了会儿,虽还有些心痒,见她当真不肯,只好遗憾地放弃了。 但男人就不是肯吃亏的性格,这里被拒绝了,他就要在别处把甜头讨回来,几乎把所有蛮力都使在了她身上。 时隔许久,姜从珚再次体会到一觉睡到下午的感受,醒来时身上果然酸痛得不行,狗男人。 拓跋骁只搂着她,任由她嗔怪。 冰天雪地的时节,窝在暖暖的床上,怀里抱着心爱的人,再没有比这更舒坦的事了。 他骨头都酥了,一时间,什么天下什么野心都不想了。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君王沉溺温柔乡,我也愿意。”男人感慨道。 姜从珚:“……” 过了几日,她收到凉州来信。 梁帝下令将张延押解进京,说要治他叛国的罪,凉州侯自然不会答应,连门都没让使者进,直接将人赶走。 赵卞抓姜从珚当人质这件事,终究还是惹怒凉州侯了,梁帝现在又撕破脸,他就更不必留面子了。 来信里,凉州侯还对姜从珚说不怪她,只是希望她不要忘记自己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脉。 姜从珚知道外祖父的意思,放下心来。 她先前其实是有点担心的,以外祖父对大梁的感情,是绝不愿大梁江山落入胡人手中的,哪怕她嫁给了拓跋骁,外祖父也不会就这么认可他。 可是,梁国已经无力回天了。 晚上,两人窝在榻上看书时,姜从珚把这件事跟拓跋骁说了。 “明年四月是外祖父的七十大寿,我想回凉州看望他老人家,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都三年没见过外祖了,他们年纪也大了,今后也不知还能见到几回。”说到这儿,姜从珚忽然伤感起来。 拓跋骁将她搂到怀里,“好,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日,张复主动找了过来。 “女郎,家父也给我来信了,说新医书已经编纂好了三册,请您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或要更改的地方。”他将编好的医书呈上。 姜从珚来了精神。 编纂医书是项大工程,尤其是现代医学这样一个全新的体系。 她曾学过一些理论,但具体的细则还需医者慢慢实践,更需因时制宜,经过近十年的研究,张原总算摸索出了一套初步的体系。 姜从珚翻看起来。 张复又道:“父亲说,若女郎觉得这本医书还可堪册印的话,恳请女郎署名。” 姜从珚翻书的手一顿,心里一股暖流淌过。 张原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支持她。 固原之事,不管前因是什么,最后她公然站在了拓跋骁这边,梁国上下无不骂她。这些她都知道。 编纂医书是大事,尤其这是一门全新的医学,说是开宗立派也不为过了。 她若署上自己的名字,千百年后,无论史书怎么褒贬,这都是她不可磨灭的贡献。 姜从珚有些犹豫,“这是你父亲花了十年心血辛苦编纂的。” 张复道:“父亲说,没有女郎的指点,新医又如何能成,相比起之后的枝繁叶茂,最开始种下的种子才是根本,女郎要是不落名,他就更不配了。” 既如此,姜从珚也不推辞了。 她曾经帮助过的、交往过的家人、朋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她。 她并不怕世人的议论褒贬,早在她走上这条路时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能得他们的理解,她终究还是有几分触动。 张复留给她一套医书,自己还有一套,回去后废寝忘食地翻看了起来。 他心中冒出个想法,把自己这些年诊过的病例整理成册,虽不能当做一本正经医书,但若是有类似的病症,也能给人参考。 他本就有记录病例的习惯,这件事做起来倒也不难,只是麻烦些,要将先前的药方都找出来。 接下来几日,他便带着几个徒弟开始行动起来。 整理时,他医书里不小心飘出一张药方,一个徒弟正t要去捡,张复却猛地抢先他一步,表现得十分紧张。 这叫少年上了心。 第165章 避孕? “好了, 你们先把这些病例和药方整理分类,过两日交给我,我再过目筛选一遍。”张复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事情吩咐下去。 “是。” 徒弟们便都退出房间,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在最后, 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 哈沙刚刚注意到, 张复捡起药方后没放回书中, 也没跟别的药方放在一起, 反而叠起收到了怀里。 这样的行为其实有些奇怪, 张复开医堂收弟子,对手下这些徒弟并不藏私,甚至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徒弟们给人看诊时若是遇到疑难他也很乐意解答,如今一张药方却那么紧张?好像十分见不得光。 是什么呢? 任何事情, 只要留了心, 自然就能察觉到不同。 过了两天,医堂里来了个病人,是急症,下面的徒弟们医术尚浅救不过来,忙去请张复。 张复一听,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出去了。 医堂这边也分前堂和后院, 前堂主要是看诊抓药接待病人的, 后院则是张复及弟子药童们起居的地方。 前堂除了门诊和大药房,还有一间张复的小药房, 他平时研究病症、整理医案都在这里,大部分医书和药方也都收拢在了此处。 张复一走,小药房就没人了, 且他走得急,房间没上锁。 哈沙左右看了看,大部分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他飞快闪进屋中,扫视了眼,找到堆叠在一起的书纸,一张张翻找起来。 那张药方飞到地上时,他看清了纸张的模样,微微泛黄,不过五寸长短,中间还滴了团墨水。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4节 他一边留心外面的动静,一边翻找起来,可等他将屋里的书纸全翻了一遍,却依然没找到记忆中药方。 不在这里? 哈沙仔细回忆,那日张复把纸揣到了怀里,或许是收起来了。 难道被带回了他卧房?不是不可能。 哈沙退出小药房,暗暗观察前面的动静,张复还在给病人施针,看情况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其余人要不在忙手头上的事,要不在旁边围观学习,他这时要是去后院…… 赌一把。 他有预感,自己肯定能有收获。 他入医堂快两年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没有犹豫太久,哈沙转身去了后院。 张复不是奢靡的性格,起居简单,又没有妻儿,一些杂事有徒弟效劳,身边的仆人便也不多,此时只有个老仆在院中扫雪。 见到哈沙,老仆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先生不在家。” 哈沙神态自若,点了点头,“我知道,先生吩咐我过来拿个东西。” 他是张复前两年来鲜卑后收的一批徒弟,为人机敏,学东西也快,算是张复比较看重的几个徒弟之一,老仆也认识他,他这么说,老仆便让他进去了。 进屋瞬间,哈沙表情一变,转过头瞥了眼院中的老仆,还继续扫着雪没注意到自己,他悄声掩上门,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 找到了。 他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个小匣子,那药方就藏在小匣子里面。 除了先前那张,竟然还有别的方子,纸张看起来更新,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几个瓷瓶,其中两个是空的,另一个里面还有药丸。 心脏“噗通噗通”狂跳起来,他几乎不能呼吸,自己似乎发现了个十分重要的秘密,哈沙克制住激动的心,从怀里掏出纸和炭笔,将药方抄了下来。 他是个纯血鲜卑人,按理是不认识汉字的,但他不一样,他小时在中原生活过一段时间。 抄好药方,将纸张放回去,犹豫了瞬,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将瓷瓶里的药丸取了一颗出来。 取走药丸或许会被发现,但这个险值得冒。 “哈沙,你找到先生要的东西了吗?”老仆在院中喊,脚步声越来越近。 “找到了找到了,我马上给先生送过去。”取走药丸,哈沙手忙脚乱将匣子放回原位,又把抄好的纸往怀里一藏,假装拿了个东西出来了。 出了后院,他按捺住心里的焦急,忙完白日里的事,直到晚上才有机会细看自己抄下来的几张药方。 这一看,他皱起脸,以他粗浅的药理知识来分析,这并不是什么毒药方子,更像是避孕的,再看另一张,似乎也是,只是药性没那么强。 只是一个避孕方子值得张复这么紧张? 他又掏出药丸嗅了嗅,应该是按第二张方子制的。 哈沙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能把疑惑藏下,他又耐着性子等了数日才终于找到机会去见主人。 主人跟他说过,接下来一定要万分谨慎,如果不是必要,最好不要见他,但他觉得这次的发现对主人来说应该十分重要。 他趁夜悄悄出了门,漆黑的夜色和风雪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来到一个隐蔽的小屋,没有灯,即便两人离得这么近也难以看清对方的五官,哈沙却感觉到了主人的兴奋。 “你做得很好。”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应该不超过三十岁,音色听起来竟还有些文雅。 哈沙忍住激动的心情,他的直觉没有错,他发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虽然不知道具体能起什么用,但看主人的样子,自己赌对了。 怕被人发现,两人的会面十分短暂。 哈沙离开后,男人的五官依旧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闪着野心的幽光。 张复是她的人,能叫张复这么藏着掖着的,只能是跟她有关系了。 避孕? 如果说拓跋骁有别的女人,她这么做还有可能是为了争宠稳固自己的地位,可从始至终拓跋骁身边只有她一个啊,她把这药给谁吃呢,当然是她自己了。 男人笑了笑,难怪拓跋骁至今没有生出孩子,甚至一丝孕信都没传出来过,是他们这个可敦不愿意呢。 人人都说王和可敦感情深厚,谁又能想到,那温柔美丽被人称颂的可敦私底下却在叫她的医士配制避子药。 也是,她是高贵的汉人公主,恐怕根本不屑生出一个带着胡人血脉的孩子。 可怜拓跋骁为了自己的女人掏心掏肺,为她连城池都可以不要,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恨到发疯吧。 他还真是期待。 但是不能急,这么难得的机会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他需要好好思量思量。 —— 回到王庭这些日子,除了刚开始半个月忙碌些,积攒了不少事等着两人处理,忙完这些,后面倒是清闲不少。 现在天气这么冷,大家都窝在家里过冬,连作坊工厂都关停了一部分,确实没多少事,只需要关注各地是否出现重大灾情。 姜从珚也是非必要不出门,每天窝在烧着地炕的书房里看看项目报表、财政税收和各地情况,再看看书,练练字……只是某个男人一得了闲就想来闹她,总挨在她身边,亲亲这儿,捏捏那儿,活像只粘人的大狗。 他晚上折腾也就算了,大白天的,哪儿能天天这样。 她又打不过他,而且每次她冷下脸斥他,男人就一脸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多过分的话,便叫她继续不下去了。 她看他就是太闲了。 姜从珚只好想办法转移男人的注意力,便对他道:“我教你练字吧。” 拓跋骁对练字没兴趣,之前看她练字,他偶尔也练过几篇,可两人大多数时候都忙,没那么多闲工夫,就算有那空闲他也不想浪费在练字上,所以他现在的写字水平也就比最开始稍好一点,笔锋飞扬,张牙舞爪。 她的字就很好看了,秀挺飘逸,骨清神正,光看字迹并不能一下看穿这是出自女子之手,但又跟一般男人不同,是很特别的一种神韵。 “你手把手教?”拓跋骁挑眉。 姜从珚沉默许久:“……行吧。” 这样男人就愿意了,美人在怀,枯燥的练字也多了许多趣味。 除了练字,两人也下棋,五子棋。 拓跋骁还不甘心,总要赢回一局才肯罢休,后面许是玩儿多了学会技巧了,也或许是姜从珚一时恍神没注意,还真叫他赢了,男人十分得意,双手抄起她,在空中狠转了几圈,屋中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 “我赢了,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他抵着她额头,温热的气息扑过来。 “……” 今年最后一个月就在这平淡又温馨的日常中结束t了。 开年后的天气依旧冷得不像话,一点开春的迹象都没有,却有个意外的喜事。 丘力居怀孕了。 她已经怀了两个多月了,最近才察觉到,请了张复去帮她诊脉才确定了。 丘力居十分开心,鲜卑跟中原一样追求子嗣繁茂,她只有弥加一个孩子,隔了八年才又怀上了,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她都很期待。 这样的喜事自然要分享给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正好最近也闲着,她邀请姜从珚和拓跋骁去她家参加聚会。 姜从珚欣然应下。 拓跋骁跟拓跋勿希虽然和解了,可不知是天生不对盘还是怎的,鲜少能看到两人气氛和谐的时候,恰如此刻,拓跋骁就不想接受丘力居的邀请。 姜从珚问,“你真不想去?” 拓跋骁:“不想。” 姜从珚:“那我一个人去了,唉,天气这么冷,我也好久没跟丘力居兰珠她们一起聚过了,她们肯定有很多话跟我说,说不定要聊到很晚呢。” 男人变了脸,“你要在她家待一整天。” 她眨眨眼:“说不定呢。” 拓跋骁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姜从珚便笑了。 拓跋骁明知她是故意的,可他就是见不得她只跟别人说笑,把自己丢在一边。 夫妻俩换好外出的衣裳,姜从珚还准备了礼物,然后一起出发去丘力居家。 雪路泥泞,出了门,拓跋骁都没让她的脚沾地,直接将她抱到了马上,到了丘力居家门口,又亲自将她抱下来。 “夫君真体贴。”她趁着他抱自己下来时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 拓跋骁喉咙一紧,抱着她的胳膊肌肉倏地绷紧。 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这时撩拨他。 这时,丘力居听说他们到了,忙来接他们进屋。 拓跋骁看着来人,再看她狡黠的眼神,碧眸沉了下来,一团暗火在汹涌燃烧。 这一刻他甚至冒出个念头,别管什么狗屁聚会了,直接回去把她丢到床上,然后狠狠欺负她,撞到她含着泪像自己求饶,看她还敢不敢这么撩拨自己。 姜从珚推推男人,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拓跋骁照做了,只是看她的眼神凶得可怕。 姜从珚有点后悔,她只是因为男人这一两个月太过分,生出点报复心理逗逗他,但也还好吧,不就一句话? 进了屋,姜从珚发现兰珠早早就来了。 “阿珚姐姐!”兰珠向她招手。 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后有说不完的话,话题都围绕在丘力居身上。 才两个多月,丘力居的肚子还看不出变化,只是她整个人比以前丰腴了些,脸上一直挂着幸福温柔的笑。 说了会儿话,大家又聚在一起吃了个午饭,姜从珚看到苏里也来了,她笑盈盈地看了兰珠一眼,兰珠红着脸蛋,“是他厚着脸皮非要过来的。” 另一边,拓跋勿希没好气地看了苏里一眼,兰珠最后还是看上他了。 苏里自身条件其实很不错,出身贵族,自己年纪轻就成了鲜卑一员大将,要这是他的下属肯定早把兰珠嫁给他了,偏偏他是拓跋骁的人,所以之前拓跋勿希再怎么都不同意,就算是现在,他仍看苏里不顺眼。 苏里才不在乎他冷淡的态度,露着一张讨好的笑脸凑上去跟他喝酒。 他们男人就喜欢喝酒,懒得管他们,吃完饭,丘力居带着她回到卧室,没有外人,以她跟姜从珚的关系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便直接问了出来,“你跟王结婚快三年了,怎么一直没怀孩子呢?” 姜从珚一愣。 丘力居见她表情不对,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冒犯了,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唉,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你别多想。”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5节 姜从珚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我知道,我没多想。” 丘力居暂时放下心来,说,“底下那些人,不敢当着你和王的面说那些话,私底下却在议论,尤其王已经这个岁数了,一个孩子都没有,有恶毒的人就开始怀疑王不能生孩子。” 嗯?居然是怀疑拓跋骁不能生?姜从珚一脸惊讶。 这事儿要是放在中原,他们第一时间怀疑的肯定是女人。 “你不是有个厉害的医士吗,让他帮你们看看身体。”丘力居又道。 “你放心,王的身体没问题,至于孩子,可能是缘分还没到吧,就像你,生了弥加后不也隔了这么多年才又怀孕吗,王才二十多岁,还年轻着呢。”姜从珚这么说。 也是。丘力居被她这话说服了,整个人又轻松起来,两人说起别的话题。 另一边,拓跋勿希也跟拓跋骁说起了这件事,他的态度就恶劣得多了。 “以前你身边没女人,现在你都结婚两三年了还没孩子,难道是不行?” 拓跋骁瞬间黑了脸,放下酒碗,冷冷地朝拓跋勿希看过去。 拓跋勿希又道:“我像你这个年纪时,弥加都能骑马了。”语气十分骄傲、得意。 拓跋骁捏了捏骨节,只觉上次揍他还是揍得不够狠。 “你少管闲事。”他语气冷得像冰,带着浓浓的警告。 拓跋勿希哼了一声,“我是好心提醒你。” 拓跋骁甩了个刀眼过去。 果然,今天就不该过来。 拓跋骁待不下去了,去喊姜从珚,说要回去。 姜从珚也没什么闲聊的心情了,顺势跟丘力居提出告辞。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拓跋骁狠狠亲了她许久,却没办法进到下一步。她身上不方便。 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大掌不知不觉覆在了她纤瘦平坦的小腹上,碧眸中划过些许思索。 “珚珚,我们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 姜从珚浑身一僵,过了几秒才强制让自己放松下来。 “是拓跋勿希刺激到你了?”她用轻松的语气问。 “不是。”拓跋骁摇头,“是我想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拓跋勿希那话确实刺激到他了,但那只是一时的恼恨,平静下来后,他认真想了想,抛却外部的压力和议论,单从内心深处的感情来说,他也是想要跟她生孩子的,生一个带着他和她血脉的孩子。 这个理由,姜从珚几乎无法反驳。 她垂下半扇睫羽,语气低落,“你知道我的身体……”她依旧只能用这个理由搪塞。 拓跋骁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说现在就生,我的意思是,你手下那个张复医术不是很好吗,让他把你身体治好了我们就生好不好。” 他并没有逼得太急,但姜从珚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她可以用身体不好这个理由拖延一年半载,但那之后呢。 她要生个孩子吗? 再等等吧,过了今年再说。 对了,今年是永安十八年了,历史上他就是在这一年……想到这儿,她突然冒出股不安的情绪,急急去抓他的衣襟。 “拓跋骁!”她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了?”拓跋骁察觉到她的变化,跟着紧张起来,一下坐起了身,果然看到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哪里不舒服?”他问,“我去叫人。” 姜从珚抓住他,不停摇头,“没事,我没事,不用叫人。” “你脸色这么难看。”拓跋骁犹不放心。 姜从珚慢慢在他怀里放松身体,紊乱的呼吸也平复下来,“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梦。” “什么梦?” “我梦到你在战场上出事了,一直找不到你,我很担心。” 别人梦到自己出事,一般人都不会高兴,但听她说担心自己,拓跋骁半点不觉恼,反而十分开心,她这么在乎自己。 “只是梦而已,你见有谁真能在战场上要我的命。”男人自信且狂傲。 姜从珚却放心不下来,扑在他胸前,仰起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今年别出征了好不好,就算有战事,你手下那么多大将,派莫多娄、叱干拔列和苏里他们去,你就陪着我好不好?” 除了身体隐患,最容易出事的就是战场了,她反复让张复给他诊过许多次,绝对不存在致命的隐疾,唯有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刀箭无眼,要是他真不小心被支流箭射中要害了呢,或是感染了某种疫疾无力回天呢……如此种种都有可能。 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影响后续的历史走向,按理,他或许早已改变命运了,就算上战场也不会出事,可她总有股不安的预感。 现在的细节确实跟原本的历史不同了,比如桓均和谢绍提前去了南方,再比如周泓,他保下了性命,可从宏观层面来看,历史似乎并未改变太多,乌达鞮侯登t上了可汗之位,南下入侵梁国,梁国元气大伤…… 那拓跋骁的死劫呢? 这是能影响天下格局的大事,会这么容易被自己改变吗?她没有底气。 拓跋骁不该答应她这个要求的,出不出兵得看局势情况,可瞧她这么委屈,都要哭出来了,他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只恨不能她说什么都答应。 “我答应你,尽量不去,就算要去我也带上你。”他说。 听他这么说,姜从珚才终于放下心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希望今年快点过去吧。 日子又过了一个月,时间一晃进入了二月, 往年这个时候冰雪已经渐渐融化,各部都在准备参加春季大会,今年依旧天寒地冻,春季大会便取消了。 阿隆的冻疮药用完了,天气还没暖和,他只好去张复的药堂再拿一点。 他拿好药,正要回去,却见两个人躲在墙角,表情鬼鬼祟祟的,心里起了疑,这是张复的药堂,自己既然撞见了,那就替他看看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要是偷鸡摸狗的……哼。 他藏在墙的另一边,正盘算着自己可能抓到贼了,等听清他们的对话,他却僵在了原地。 “我发现一件大事。” “什么事?” “大家不是都在说王没孩子吗?我看到张先生在偷偷研究避孕的药方,还偷偷制过药,不许别人靠近,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所以王一直没……” “这种事你可别乱说。” “我没乱说,我有证据。” “那现在怎么办,要禀告给王吗?” …… 两人还在说话,殊不知墙的另一侧,阿隆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反应过来后,他眼神一厉,从墙后绕出来。 对方完全没料到还有人偷听,惊愣在原地,刚要开口说什么,阿隆直接一人一手刀将他们劈晕了。 把人打晕后,阿隆也纠结了许久。 怎么办?要禀告王吗?不,说不定是这两人胡说呢,王和可敦感情那么好,可他心里又有种隐隐的担忧。 作为王最忠心的下属,他不能瞒着王。 他将这两人捆了起来,悄悄带回去关着,又去前院找人。 “王,属下有事要禀告。” 第166章 “你不爱我?”…… 开了年, 事情渐多,两人不能像先前一两个月那般清闲了,白日里基本都在前院各自做自己的事。 此刻,两人都在书房, 正在商量着等今年产出的铁要打多少武器装备。 听到阿隆来报, 拓跋骁直接说了个“进”。 阿隆进屋, 发现可敦也在, 眼神下意识躲了下, 低着头。 “说吧。”拓跋骁随口道。 “这事恐怕需要王亲自去看一眼才好决定。” 嗯? “严重吗?”姜从珚问。 阿隆头垂得更低了, “不、不严重,只是属下嘴笨说不清楚才需要王亲自去一趟。” 虽这么说,姜从珚却发现他表现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却也没担心,若是大事, 拓跋骁不会瞒着她。 拓跋骁站起身, 对她道:“外面还冷,你就待在屋里吧,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姜从珚看了看琉璃窗外的天色,快傍晚了,“好, 早点处理完回来吃饭。” “嗯。” 拓跋骁跟阿隆出了门, 却见阿隆引着他往附近一处小院走去。 那是亲卫们的值房,除了办事训练, 里面还有两间审讯室,方便审人。 阿隆将那两人带回来后就关进了审讯室,派了两个心腹守在门口, 不许任何人靠近。 拓跋骁跨进屋中时,两人还昏迷着,他看了眼阿隆,用眼神询问了下。 怎么回事。 阿隆将所有人都打发下去,关上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后,才小心翼翼把自己听到的内容禀告给了拓跋骁。 “……他们说张复在给可敦制避……避孕药,王,他们肯定在故意诬陷可敦,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阿隆最后补充一句,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却十分不安。 “避孕药”三个字一出,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拓跋骁的脑海,过去的一些画面渐渐浮现出来。 但他没有暴怒,只冷冷地吩咐:“把人弄醒。” 阿隆不知王这种状态是好是坏,只好照令行事,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冷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了二人的脸上。 刺骨的凉意将二人激醒,等看清周围的环境,再看到拓跋骁高大的身影矗在这里,正沉着脸不辨喜怒地盯着自己,二人猛地变了脸。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6节 “老实交代,你们先前那些话,是不是在想散布谣言对可敦不利?”阿隆上前一步,厉声逼问。 “不,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哈沙告诉我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其中一个少年指着另一个,忙撇清关系。 哈沙同样一脸惊恐,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没有散布谣言,我只是……只是发现了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王。” “张复那么多病人,你怎么知道他是给可敦制的。”阿隆继续审问。 “我有一次给先生整理药房时看到了先生的药方,又发现先生独自制这药,不准任何人靠近,还自言自语说‘女郎不能再吃这药了’,所以我才猜……” “你空口无凭,有什么证据?” 哈沙从药囊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唯一一颗药丸。 “这是证据。” —— 张复的病例和药方整理得差不多了,他病例册整理得极为详细,分了大类,又在各个小类下列举了普通病症和特殊病症,对于一些表象类似实则病理完全不同的状况还作了详细区分,总之十分全面,对初入医门的学徒来说是本难得的实践教材。 但他没急着印书,打算趁女郎下次派人去凉州时将此书捎带给他父亲,让父亲再给他把把关。 论医理,他还不如父亲多矣。 忙活了好一阵,难得闲了下来,张复给自己泡了杯茶,刚送到嘴边吹了吹热气,忽有个药童跑过来。 “先生,王来了。” 张复赶紧放下茶杯,正要出去迎接,却见拓跋骁已经大步跨进院中,直直朝自己走来。 拓跋骁有事从来只会命令他过去,几乎没来过自己的药堂,突然过来……如此反常,再看他的脸色,张复的心莫名突了下,生出股不祥的预感。 “王。”他赶紧行了个礼。 拓跋骁站定,高大的身形仿佛一面墙,挡住天际所有余晖,在张复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 其余药童学徒也欲拜见行礼,阿隆赶紧将人都赶走。 这副做派,张复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王亲自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张复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都在打颤,却还极力装作镇定。 “本王得到一颗药,你知道是什么吗?” 拓跋骁掌心一张,露出其中的小瓷瓶。 张复脸色煞白,几乎不敢去碰那个瓷瓶。 然而拓跋骁一双深眸紧盯着他,根本不允许他拒绝。 张复颤抖着手取过,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打开,千万别是自己想的那样。 然而,事情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闻到熟悉的味道,他浑身失去力气,一下跌到地上,手中的药丸跟着滚了下去。 “你医术高超,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他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就是避子药,拓跋骁还是问了。 张复不敢抬头,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机械般地回,“避子药。” “这药是你给她制的?”拓跋骁问。 张复:“……是。” 沉默良久,就在张复想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时,却又听拓跋骁问,“这药伤身吗?” 张复一怔,突然生出些许勇气,“伤身。王,女郎的身体气血两虚,确实不宜太早怀孕,只是那时才至鲜卑,不敢跟您提子嗣的事这才……后来,后来与您商量后就没再服药了,而且我还在给她调理身体,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若您想要子嗣也是可以的……”他顾不上别的,想到什么都说了出来。 拓跋骁听他说完,站在原地,任由冷风拍打在自己身上,直到天际的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他猛地转过身,如来时那样,大步跨出药堂。 一切都说得通了,过去的点点碎片在此刻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为什么之前没避孕那一两年她也不曾怀孕,为什么她身体一直不见好反而更虚弱了,放在首饰匣中的那瓶药丸、那一次来月信时的急症、张复躲躲闪闪的态度,他当时并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她这么说,他便不再去查,他是那么相信她…… —— 姜t从珚忙完手头的事,揉揉有些僵硬的肩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拓跋骁出去一个多时辰了,阿隆来禀告时说不是什么大事,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还说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呢。 过了片刻,阿榧果然来问,“女郎,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要摆饭吗?” 姜从珚想想,“等会儿吧,先温着。” 他既然还没回来,她便处理起另一些不是那么急的琐碎事情。 继续等了一个时辰,实在有些晚了,阿榧劝她先吃饭。 姜从珚确实有些饿了,便去了后院,只摆了几盘自己爱吃的,吩咐厨房把拓跋骁的饭继续温着,一回来就能吃上。 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回来吃,除非实在太晚了,但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应该不至于忙成这样。 又吩咐人去问拓跋骁的情况,究竟是什么事儿耽搁这么久。 然而派去的亲卫也没打听到具体的,好像他凭空消失了似的。 姜从珚有点疑惑,也有点担心,天这么黑…… 吃完饭,洗漱完,她拿了本书打发时间,直到看得都困了拓跋骁还没回来,再问阿榧时间,已经快亥时了。 “女郎先睡吧。”阿榧劝。 “再等一会儿。” 就在姜从珚打起了哈欠将要熬不住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动静。 “王回来了。”云朵第一时间来禀告。 她知道女郎问了王好几次,一直等着王回来呢。 姜从珚一听,瞌睡消了大半,从榻上起身,正要去迎他,还不等她穿好鞋,男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卧室。 四目相对,空气一静。 阿榧和侍女们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 “你回来了。”姜从珚穿好鞋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人好好的没受伤,便放下心来,只是男人带着一身的寒气,刚才撩帘进来时还灌进一阵冷风,她不太想靠近。 “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让厨房给你端过来,还温着呢,我是早吃过的,就不陪你了,这么晚了,我先去睡……哎!” 她说着正要朝床铺走去,刚转过身,却被男人拽了回来。 她一下跌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屋里暖和她穿得就薄,这一下贴到男人身上,冻得她颤了下。 她有些恼,嫌弃地推开他,“你从外面回来一身灰,还这么冰……” 拓跋骁看她粉唇张合,说着平日里的嗔怪话语,美丽的五官被昏黄的烛光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温馨,仿佛一场美梦。 “珚珚,我们生个孩子吧。”他望着她,突然说。 姜从珚残余那点瞌睡终于全跑光了,她抬起长睫,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他,前不久不是才讨论过,怎么忽又提起了? 渐渐地,她注意到男人的状态有些不对,他表情看似寻常,实则全身都紧绷着,像在压抑什么。 “怎么了,是又发生什么了?”她放轻声音问,心里无由来地有些不安。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姜从珚喉咙发涩。 “张复给你配过避子药。”男人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 姜从珚蓦地瞪大眼,瞳孔似受到某种极为疼痛的刺激骤缩了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又听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从小身体就不好,现在还不适合有孕,那时我们刚成亲你怕我不高兴所以不跟我说,我不怪你,这大半年我们不是想了别的法子了吗,以后不许再吃药了,张复也说了,药吃多了伤身。” “只是,以后你不许再有别的事瞒着我了,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他近乎自言自语,两只大掌钳着她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甚至在发抖。 姜从珚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连借口都帮她想好了。 以男人刚烈直率的脾气,他究竟是废了多大力气才说出这番话。 此时此刻,只要她点个头说个好,一场风波好像就能这样平息过去了,可对上男人的眼神,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眶泛起了酸,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拓跋骁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复,只撞见一双水光忧伤的黑眸,一颗心直往下坠,浑身血液都滞缓凝固住了。 她的沉默让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好像要将这虚幻的美好撕开,让他直面血淋淋的真相。 “珚珚,你爱我吗?”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孤注一掷的希望和绝望问出这个问题。 他目光紧紧抓着她,像一条条锁链,将她绑得密不透风,几要扼住她的呼吸。 他明明如此强势,可强势的表象下,他一颗心早已挂在了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若他一开始问出这个问题,为了维系两人的关系,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她或许会趋利避害地应承他,可经历了这么多,他在她面前完全敞开心扉诉说少时的伤痛,为她出兵,为她放弃城池,一次次用行动证明他会坚定选择她,永远不会抛弃她。 这样浓烈而真挚的感情,她没办法不触动,所以,她不愿再用任何谎言去欺骗他,哪怕她知道,只要她往前轻轻抱住他两人就能跨过眼前这道裂隙重归于好,可她做不到。 “珚珚,你告诉我,你爱我!”拓跋骁眼里布满血丝,几乎发了狂,对她强势地命令。 姜从珚只含着泪看他。 拓跋骁表情一僵,仿佛终于认清了现实,握在她肩上的大掌渐渐失去力气。 “你不爱我?” 姜从珚的心很乱,她没料到药丸的事突然暴露,猝不及防,更没料到拓跋骁的反应。 如果他怒气冲冲地质问她、指责她,或因此而厌恶她,她都能接受,偏偏他半点没责怪她,反而自己说服了自己,然而,他却敏锐地撕开了另一个更加尖锐的矛盾,比药丸更直戳人心。 她一直不出声,任自己怎么逼问她就是不肯说出那个字,拓跋骁终于明白了,她不爱他。 呵呵,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爱自己的,或许不如自己爱她那么多,但她也是爱的,原来这都是他一厢情愿。 难怪她总对自己的亲近推三阻四,难怪上次问她爱不爱自己她不肯正面回答,是她根本不爱他。 拓跋骁悲怆地笑了声,“你现在连骗都不愿骗我了吗?” 猛地又想到什么,他脸色变得扭曲又狼狈不已,“你是不是早就厌倦日日逢迎我,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下了,那次我想你帮我吃时,你是不是觉得无比恶心,认为我跟欺辱阿母那样的人没什么两样?” 姜从珚眼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竟把自己跟那些人相比。 她张了张唇,刚要否认,拓跋骁却不想再听,转过身大步跨出了卧房。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7节 “拓跋骁……” 她顿了两秒,连忙追出房门,可男人步子又大又快,不过几息时间他的背影就已完全消失在了院中。 她呆立在门口,凛冽的寒风刀子般落在人身上,寒意刺骨,她还穿着单薄的寝衣,完全无法抵御,整个人仿佛坠到了冰湖中,几乎失去知觉。 阿榧在厢房守着等候吩咐,却忽听主屋里面传出激烈的声音,她没太听清,可语气这么愤怒,肯定闹矛盾了。 王和女郎虽然经常拌嘴,可从没真正吵过这么凶的架。 王出去时还好好的,女郎今晚也一如往常,还特意等王回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的样子,究竟发生什么了。 她急得不行,却不敢进去打扰,只能时时留心着动静,然后没过多久就看到王从卧室里冲出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势,再看女郎也追出来了,她心下一沉,王和女郎确实出事了,还是大事。 “女郎!”阿榧忙过来扶住姜从珚,一摸她的手,冷得像冰,“外面这么冷,您穿得这么薄,小心冻病了,快进屋去吧。” 姜从珚似也听不见,一动不动。 阿榧便只好用力搂住她的肩,将人强行扶了进去,赶紧找来件斗篷给她披上,又拿了个手炉过来给她暖手。 待她体温终于缓和过来,阿榧小心地问,“女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王怎么突然?” 姜从珚眨眨眼,却不由滑落一滴泪,侧过脸,下意识避开,不想被人瞧见这狼狈的模样。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阿榧见状不敢再问,只叫露珠去吩咐厨房熬碗姜汤。 女郎受了寒,可千万别又病了。 —— 离开后,拓跋骁只觉浑身t都在燃烧,好像在烈火中煎熬,再不想办法发泄,他整个人恐怕就要被焚尽了。 他骑上骊鹰,双腿用力一夹,一人一马犹如离弦的利箭飞射而出。 阿隆一开始期盼着可敦好好跟王解释,这件事说不定就过去了,可看王的情况,恐怕是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去了。 阿隆赶紧带上一队亲卫追上去,希望王别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 拓跋骁身上的衣裳不算厚,尤其现在已是深夜,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辰,夜间的雪风不断从他衣领袖口灌进,他却半点不觉冷,相反,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他骑了一整夜,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直到天光大亮,骊鹰也气喘吁吁耗尽了力气,他终于停下,却没回院中,反而去了军营。 …… 王和可敦闹矛盾了。下面的人渐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第167章 你想生的话,我们就生…… 那夜骤然受了寒, 加上心绪波动,虽服了姜汤,姜从珚还是起了低热,好在不严重, 只是脑子有些混沌, 身上没力气而已。 她整个人都恹恹的, 目光有些虚。 阿榧是真急了, 王和女郎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闹成这样? 听说王一直待在军营不回来, 阿榧想了想,私下找到阿隆,跟他说,“可敦病了,王知道吗?” 阿隆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王还不知道, 我找机会告诉他。” 阿隆阿榧是两人亲信, 平日里跟他们时间最久,自然知道王有多在意可敦,但凡可敦身体有点不舒服,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要是以往,阿隆觉得王肯定会妥协,现在却不敢打包票了。 这件事实在是太戳人心了,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啊, 尤其王还是鲜卑之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他性格又那么骄傲,结果可敦她居然…… 但他还是想尽量缓和,王心情不好, 他们底下这些人也不好过啊。 —— 昨日拓跋骁回了军营,没继续跑马,却来到练武场,叫人陪他练武。 一开始大家自然乐意,但渐渐的,他们发现王好像不对劲,下手太狠了,连打了十几个人还不停,眼神仿佛发怒的野兽。 不像是练武,更像是发泄。 连打数个时辰,击败了数十个对手,他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此时已经夜色四合,天空深蓝,他看到一团皎洁的月亮,闭上眼。 阿隆连忙将人搬回营房里。 两天一夜没有休息,又消耗了如此多的体力,他身体终于累了,然而他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稍微恢复点力气他就醒了。 此时天还没亮,阿隆窝在营房一角,同样疲惫得不行,却不敢熟睡,听到动静立马起来了。 他小心凑上前,却没敢靠得太近,“王,属下听说可敦病了。” 拓跋骁动作一顿。 “您要不要去看看可敦?”阿隆试探着建议。 拓跋骁冷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只越发粗暴地扯掉身上的衣裳,转身走到水桶边,也不顾这个时节的水有多冰,直接拎起从头顶浇了下来。 阿隆就明白了,王这回是真的气到极点了,默默缩回角落里,不敢再说一个字。 —— 姜从珚病了两天,终于好转,眼神不复虚幻,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沉静。 她叫来阿榧,问,“这两日,王怎么样了?” 阿榧自然也一直关注着,听女郎主动问起王,心中雀跃,连忙回道:“那夜王离开后去跑了一整夜的马,白日回了军营,叫人对打了一整日才累得睡过去了,阿隆跟我说王的情绪很糟,而且这两日也没怎么进食,担心王的身体会熬坏。” 她不动声色地将拓跋骁的现状描述得凄惨些,当然,这些都是事实。 听了这话,姜从珚垂下眸,她知道他的气愤,如果换做是她,交付出一颗真心换来的只有欺骗和虚伪的话,只怕恼恨比他更甚。 这两日她也在想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她欺瞒在先,确实是她的错,而且,两人的利益早已盘根错节密不可分了,不管怎样也不能丢下底下这一摊子不管吧。 “备马,再准备些伤药和吃食。”她对阿榧道。 阿榧脸上一喜,女郎这是要主动去找王和好了?太好了! 她立马去准备,不过片刻工夫就弄好了,还特意找来姜从珚平日穿的狐狸毛斗篷给她披上。 这件斗篷不是凉州带来那件,前两年姜从珚身量又长了一点,原先那件便有些短了,她准备让侍女改改继续穿,拓跋骁知道后特意猎了新的狐狸给她做生辰礼,这两年她便一直穿这件,也算是带着两人美好过往的旧物。 阿榧不敢插手两人的事,只能暗暗在细节上下工夫。 东西备好,姜从珚骑上马,任由冰凉的雪风吹拂过脸颊,朝军营而去。 姜从珚的身影甫一出现在军营门口,便有亲卫第一时间去禀告拓跋骁。 “王,可敦来了。” 拓跋骁正在练箭,他本身力大无穷,弓也是特制的强弓,一箭接一箭,带着万钧之力的箭矢直直将木靶射劈开来,像是积郁在胸的怒火一下又一下地炸开。 闻言,他顿住动作,手背下意识绷紧,脖颈青筋狠跳了下。 “她来做什么?”他扯了扯嘴角,不曾回头看,语气依旧冰冷。 这……可敦也没说,亲卫哪儿说得出理由啊。 “拓跋骁。” 突然,一道轻灵悦耳的声音传入男人耳中,他肩膀颤了下,似要下意识转身却又生生忍住了。 他胸膛重重起伏了两下,然后才缓缓侧过身来,眉眼深沉凌厉。 姜从珚轻轻走了过来,就立在他十来步开外的地方,她雪白肌肤在明亮天光下莹莹生辉,看起来漂亮极了,可他注意到,她唇色依旧不算红润,脸颊也没有血色,整个人泛着浅浅的病容。 听说她前两天又病了一场。 接着,他又注意到她身后的阿榧捧着一个匣子。 对视片刻,她眼神认真专注,仿佛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拓跋骁,我有话想跟你说。” 一阵冷风袭来,吹动她的斗篷,拓跋骁看了眼,转身朝营房里走去。 姜从珚抬脚跟上。 他在军营有自己的房间,但他鲜少过来,自己又不是个特别讲究的性子,房间布置得便也十分简单,只有简单的床被和少许家具,衣服都没见几件,甚至还能看到没被扫净的灰尘,跟两人现在精致舒适的房间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一进屋,虽没烧炕,没了风,还是暖和不少。 阿榧将装着伤药和吃食的匣子放到了一旁,自觉退了出去,如此,房间里便只有他们二人了。 “拓跋骁。”姜从珚再次唤了一句,主动走上前,离他大约一臂的距离。 拓跋骁仍没应声,眼神却落到她脸上。 “拓跋骁,这两日我想了很多,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避子药的事,对不起。”她声音有些低,语气却十分真诚,是在认真跟他道歉。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向你隐瞒任何事了。” 拓跋骁心中动容,态度终于缓和下来,“只有这些?” 姜从珚垂下眸,暗暗吸了口气,复又抬起看他,放松语气,“我知道,到了你这个年纪,你又身处鲜卑王这个位置上,确实需要孩子,你想生的话,我们就生吧,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这是她思虑过后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违背她一直以来不想生孩子的坚持。 她想,不管从感情上还是利益上,生个孩子也是好的。 生孩子。这明明是拓跋骁一直期盼的,现在听到这话,他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这更像是一种妥协。 他要的也不是孩子。 “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拓跋骁皱起眉。 “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你爱我吗?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拓跋骁声音发沉,这句质问仿佛一座大山压到了姜从珚身上。 爱他吗?这个问题她也想过。 “我……”她顿了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8节 男人微微倾过上半身,紧张地看着她,希望能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对上男人的视线,姜从珚忽然就觉得嘴里的话很难说出口,她实在顶不住了,移开眼睛垂下脖颈,视线落在他胳膊上。 “我不知道。”她声音发涩,“拓跋骁,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对你并不是没有半点感情,我大概也是喜欢你的,只是没你喜欢我那么多。” “那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多爱我一点?就像我爱你那样,全心全意地爱我。”他急急道。 他何曾对人这么低三下四过,现在却用最卑微的语气t祈求她爱自己。 姜从珚几乎要被心里的愧疚淹没了,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说违心的话。 “我做不到。” 她是喜欢他的,却做不到像他那样毫无保留。 不是因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历史,是她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这话终于刺激到拓跋骁,让他仅剩的理智彻底崩断,双手掐住她的肩,表情几欲癫狂。 “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不够爱你吗?我可以不计前嫌,只要你说你爱我,过去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姜从珚被他力道掐得蹙起了眉,挣了下却根本挣不开。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她痛声说。 自己都这么逼问了,她就是不肯答应,甚至连句哄他的谎话都不肯说,拓跋骁的心就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姜从珚,你到底有没有心?”他大声嘶吼。 “我对你只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了,你就这样对我?” 姜从珚身体一颤,终于抬起头,“你觉得你对我付出了全部真心,就要求我也必须这样爱你,这样又公平吗。除去你所谓的‘爱’,按君子论迹不论心来说,我做的难道还不够‘爱’你吗?我帮你打理鲜卑,发展产业,维系族人,还有固原那次,我为你跟大梁彻底决裂,除了生孩子这件事,我又负了你什么吗?我刚刚也跟你说了,你要的话我就生。” “你这是诡辩!”拓跋骁气急,“我要的只有你的心。” 姜从珚今天是来示好和解的,没想到又闹成这样,压抑到极致也爆发了,所有的委屈、难过、心酸、愤怒一起涌上来,将她淹没。 “感情难道是说有就能有的吗?我本来过着我自己的日子,是你让梁帝下诏让我嫁给你,在此之前,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拓跋骁听到这话愣了下,他把她捧在手心里,不让她受一丝委屈,所有都给她最好的,结果,她现在告诉自己,她从一开始就不愿嫁给自己,都是被逼的。 “我嫁给你起,先被你的下属针对,后被乌达鞮侯掳劫,再被人散布谣言,被叛军攻击……如此种种,难道就该我受的吗?” “还有这漠北的风,我一点都不习惯,我一开始只想好好待在凉州,保护我的家人好好活下去,皇帝忌惮,我也把婚事安排好了,是你突然闯进我的人生中来。” 已经这样了,姜从珚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气把憋在胸中的郁气尽数吐了出来。 一下说这么多话,她几乎难以喘息,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吸着气。 拓跋骁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心里竟有这么多委屈。 他一直以为两人都是越爱越深的,不然为什么对他的安危那么担心,为什么要给他编平安结,为什么要为他阿母写墓铭,为什么帮他夺回固原城…… 姜从珚看他这般,突然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可能实在压抑太久了,她是人,怎么可能没有负面情绪,所以忍不住出了恶言。 “对不起。”她闭上眼冷静下来,重新道了歉,“我其实早就知道嫁给你不会太平,这些事也不是你故意弄出来的,我只是一时冲动,并非要怪到你身上,是我口不择言了。” 拓跋骁没应声,沉默地看着她。 “拓跋骁,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吧好不好,那样的日子不也很好吗?”她主动往前靠了靠。 她声音这么轻,语调这么柔,叫人几要溺进去一口答应下来。 拓跋骁同样恍惚了下,还像从前那样…… 不,不行。 自欺欺人的幻象已经打破,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他是个霸道的性格,自己付出了十分真心,就要她也拿出同等的感情来回报自己。 “你还是不肯爱我?”他眼神蓦地一凌。 “这不是肯不肯的问题,我……” 不等她说完,拓跋骁已经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跨出营房。 姜从珚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却被他甩臂的力道拂开,直直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墙上,眉头一蹙。 拓跋骁脚下一顿,手臂伸了下,几乎是下意识要去扶她,却又生生忍住了。 她没摔倒,磕一下又不是大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听到亲卫禀告她来了军营那一刻他的心跳得有多厉害,他以为她是来求和的,确实,她一来就道歉,诚意十足,如他想的那样,可是后续走向却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她不爱他,哪怕只是答应他努力爱他都不肯。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在此之前,他以为她也是爱自己的。 他们的矛盾从来都只有这一个,既然她不愿,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拓跋骁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姜从珚看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消失不见,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 他要求她全心全意的爱,可她真的不敢,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她曾经也是被深深地爱过的,她也将生命都寄托在了这份爱上,可到后面,这份爱却消失了。 他们才认识三年,现在情深意浓时他自然是爱自己的,她也相信他此刻的真心,可人心易变。 父母对子女最天然的爱都能被时光消磨,那男女之间的爱又能存在多久呢? 如果他们是现代夫妻,到时感情破裂了分开就是,哪怕是这个世界,若两人只是普通人,说不定也能尝试,走不下去还有抽身的可能,可他们现在的身份、所处的位置,交织的利益早就是一体的了,除非她真的不管不顾抛下一切,不然她是不可能跟他分开的。 她的人生不只有爱情,家人、事业都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既然这样,保留一点理智有什么不好,届时无论发生什么她还能自处,人生不至于彻底崩塌。 况且她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他,只是达不到他要求的全心全意而已,然而拓跋骁对待感情是如此霸道…… 姜从珚想,自己错了吗? 可她真的承受不住任何风险了,前世就是因为她全心全意信任着他们,期待着他们,以为他们也是永远爱着自己的,她就靠着这份爱一次次熬过病发的痛苦日子,一次次拒绝了死神的邀请。 她不能死,她死了爸爸妈妈怎么办? 他们说她是他们唯一的宝贝,是他们的希望,她也如此坚信。 最开始,他们总是天天陪着她,接着,两人开始交替着来,然后变成两三天,最后渐渐变成她发病时才来,他们说他们忙,姜从珚便这样相信着,乖乖地待在医院里等着,不想给他们添更多麻烦。 直到一天,她看到一个女孩儿,才七八岁,健康又漂亮,她唤着她的爸爸妈妈叫爸爸妈妈,她才发现自己早不是那个唯一了,他们有了新生活,而自己被永远抛下了。 她早知道自己不能陪他们一辈子,爸爸妈妈再生个孩子,能在自己走了后陪伴他们也是好的,可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产检时医生便查出她心脏有问题,可他们还是选择生下了她。 他们执意把她带到这个世上,说会永远爱她,最后抛弃她的也是他们。 这个真相直接要了她的性命,让她从现代的姜从珚变成了古代早夭的一个女孩儿。 她想,既然重活一世,那就好好活着吧,前世种种就当过眼云烟。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永远也放不下,前世的一切依旧影响着她,她被困在其中,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圈。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划过她的脸颊,没入脖颈,她擦了擦,却擦不完。 忽然,她呼吸急促起来,心脏毫无征兆地爆发一阵绞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一手撑到地上,努力稳住自己身体,一股接一股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煞白,身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她开始发抖,试图平复呼吸,身体依旧在抖,胸闷到了极致,她侧过脸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榧跟阿隆原本远远地守在外面,他们都以为两人这次应该能和好了,正松了口气,然而没多久拓跋骁却从里面怒气冲冲地出来了。 他浑身紧绷,青筋鼓跳,一双眼阴沉地可怕,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有多生气。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没和好? 恐怕不只是没和好,看王这模样,只怕比前几日还糟糕。 完了。两人心头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没工夫探究了,眼见拓跋骁的身影越来越远,阿隆赶紧追了上去。 阿榧则望向了屋中。 女郎没叫她,她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小心贴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开始没什么明显的声响,忽然,她听到一股呕吐声,t再顾不上别的了。 “女郎。”阿榧焦急地喊。 姜从珚正坐在地上,弯着腰不停咳嗽干呕。 “女郎,你没事吧,我这就去叫张先生。” 姜从珚拽住她胳膊,“没事,只是一时没缓过来。” 阿榧哪里肯信,女郎现在这样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姜从珚吐了好一阵,直到把早上吃过的一点米粥吐出来后才好受些了。 又平复了会儿,那阵疼痛和胸闷才渐消了下去。 然而,看到地上吐出来的东西,想到什么,她面色大变,因为咳嗽而浮现的血色尽数消退。 手掌下意识抚到肚子上。 “叫张复。” 她心底冒出一股巨大的恐慌,千万别是自己想的那样。 阿榧渐渐也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一凛,立马出去吩咐了个亲卫,派他去叫张复过来。 最近大半年姜从珚都没再吃药了,两人虽也用鱼泡避孕,可那东西的效果也不是百分百,还容易破,有好几次都是事后才发现,这样看的话,她怀上也不是没可能。 等着张复过来这段时间里,她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 要真怀上的话该怎么办?姜从珚心乱糟糟的。 亲卫说十万火急,张复片刻不敢耽搁,骑上马以最快速度赶过来。 唉!他心里长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女郎这件事,现在好了,漠北王果然因为这药跟女郎吵架了。 将近一个时辰,张复终于到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09节 看到女郎的脸色,他心道不好,不是才好了,怎么又折腾成这样了。 “张先生,你快帮女郎诊诊,女郎吐了。”阿榧忙让出位置。 姜从珚早被阿榧扶了起来,现在正坐在椅子上,面前还有个炭盆,按理是不冷的,她伸出的手腕却在微微发抖。 张复注意到这点异样,只好按下疑惑,先专心给她诊脉。 “女郎应该是郁结于心,又遭受刺激,情绪大起大落,这才引发了呕症,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只是什么?”姜从珚紧紧盯着他,心跳加快。。 “要想身体早些好转,还要放宽心。”张复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可病人自己的心性才是最重要的,他能医身体之疾,却治不了心病。 “没有别的了?”姜从珚追问。 张复点头。 姜从珚身体一懈,狠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怀孕。 张复见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方才是在担心什么,唉。 原本他觉得女郎有孩子是好事,现在这样,他也不确定了。 折腾大半日,姜从珚回到家中,洗漱干净,换了身衣裳,重新坐回榻上。 放在等待张复过来那段时间里,她在想,要真怀上了怎么办,她想到她跟拓跋骁现在的关系,想到今后的局势,他还期待这个孩子吗……她想了许多,可唯独没想过不生。 听到没怀孕,她确实大大松了口气,两人现在的关系本就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可她却隐约有点别样的情绪。 拓跋骁自那日离开后便没回来过,晚上,她又独自一人躺在床铺中。 屋里烧着地炕,就算男人不在她也不会冷了,可看着宽大的帷帐,她忽然觉得很空。 第168章 历史的洪钟在她脑海里…… 拓跋骁接下来再没回过长宁院, 他住在了军营,只派阿隆回来取了些衣裳,底下人有事也去那边找他。 他这是伤了心,不愿再跟她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姜从珚不是没想过解决, 可关键的问题就那一个, 如果她做不到, 就算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既不肯回来, 那也只能先这样了。 王跟可敦在冷战。 消息渐渐传了出去。 一开始大家并没有特别惶恐, 两人之前也闹过一些小矛盾, 拓跋骁搬出去住几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而且夫妻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但十多天过去两边依旧没有和好的迹象,王庭里的人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兰珠最先坐不住跑过来。 她早想来问问了,只是丘力居一直劝她别乱插手。 “阿珚姐姐, 你跟王究竟怎么了?是他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吗?”她语气很小心。 姜从珚摇摇头, “不是,是我让他不高兴了。” “那你能去跟王认错和好吗?”她用更小心的语气问。 姜从珚道:“这事不是认错就能解决的。” 兰珠不懂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两人产生这么大的矛盾呢。 再看姜从珚的表情,神色淡淡,眉目宁静,看不出伤心或者委屈, 她无从下手, 只能无功而返了。 又过了几日,眼见两人还在冷战, 丘力居也终于坐不住了。 她挺着四个月的身孕过来,先是闲聊了几句,然后才将话题引到二人身上。 “前两年我跟拓跋勿希也老吵架, 脾气上头的时候我也对他骂过死外边算了,那时闹得可凶了,又怎么能想到我现在还会怀上我们第二个孩子呢,所以,夫妻间的日子就是这么磕磕绊绊……我虽然是外人,可我看得出你跟王的感情很好,既然感情还在,又怎么会有过不去的坎呢,你又是个聪明温柔的姑娘,肯定会想到办法解决的?” “你要是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也可以帮你转达。”丘力居又说。 姜从珚笑了笑,谢过她的好意。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为我好,谢谢你,丘力居,我并没有就此跟王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只是需要时间。” 想到什么,她问丘力居,“你爱拓跋勿希吗?你们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 突然被问到自己身上,丘力居也愣了下,抬起眼露出回忆的神色,“我们是在很多年前的春季大会上遇到的,那时他才十几岁,但他骑马射箭都很厉害,我身边的姐妹听说六王子英勇的名气,拉着我去看他们的比赛,因为我是贺兰部的姑娘,跟二王子不对付,他故意朝我这边射箭捉弄我,被拓跋勿希看到了,他看不过,就跟二王子打了一架……” 这算是个很美好的初遇,少年拓跋勿希第一次遇到少女时候的丘力居就是帮她教训欺负她的人。 丘力居继续说,“我当时其实是有点喜欢的,后来家里人决定让我嫁给他时我也很开心,不过真正结婚后我才发现他根本没我想的那么好,脾气坏得很,气得我头疼……不过,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不管吵得多凶,冷静下来后我们还是愿意把日子过下去,我也没想什么爱不爱的,就希望我们好好的过一辈子,其实能一起过一辈子就很不容易了。” 姜从珚听了这话心中微动,或许丘力居这样的婚姻才是常态吧,自己最开始也是打算这样的,带着一点喜欢,相互扶持,这样的日子不也很好吗? 可拓跋骁不愿意,原本没挑破他可能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过下去了,现在撕开这层表象,他觉得自己真心错付,不愿将就。 这段日子,姜从珚也不是没想过日后。 除非拓跋骁铁了心要跟她一刀两断,不然她是不会主动离开鲜卑的,她绝大部分的产业和人手都在鲜卑,这是她的心血,绝不可能就这么割舍。 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她对他也不是没有一丝留恋,只是这份留恋算得上爱吗? 丘力居回去后,感觉自己还是没劝和成功,姜从珚的反应没有抱怨没有伤心,反而过于平静了。 换成她自己跟拓跋勿希吵架,有人来劝的话,她要不把拓跋勿希骂个狗血淋头,要不就不耐烦地将人赶走,总之是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的。 丘力居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拓跋勿希感觉她在旁边翻来覆去的,弄得自己也睡不着,伸出胳膊按住她,“还不睡?” “我睡不着。”丘力居被迫停下翻身的动作。 安静片刻,她用脚踢踢男人的小腿,“我今天去劝可敦,好像也没什么效果,你明天去劝劝王。” “我才不去,他们吵不吵架关我什么事。”拓跋骁觉得她的这话有病。 “而且你忘了,拓跋骁本来就不待见我,我凭什么要上赶着给他操心。” 丘力居:“……” “你去不去?” “不去。” “去不去?”丘力居拧他腰。 “……去。”拓跋勿希没好气地应了声,带着浓浓的困意,“行了行了,我都答应了,快点睡吧,你还怀着孩子呢。” 丘力居这才安静下来了。 第二天,在丘力居再三催促下,拓跋勿希终于骑上马往军营去了。 他在门口晃荡了许久,始终没想好怎么开口,昨晚t就不该为了一时的清静答应她。 犹豫了许久,反而拓跋骁先从里面出来了,他骑着马,看样子要出门。 拓跋勿希赶紧追上去。 骑了一段路,拓跋骁发现他一直跟着自己,终于勒马停下,“你跟着我干什么?” 语气显见的十分不好。 拓跋勿希强忍下他这恶劣的态度,“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丘力居担心你跟可敦,她去劝过可敦了,又要我来劝你。”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跟女人有什么好吵的,随便她说什么,过去就过去了呗,丘力居还说让我死外面呢我都没跟她计较。”说着说着,他才意识到这暴露了自己的糗事,连忙咳了声移开视线。 拓跋骁听他这话,眼神微不可觉地波动了下,“她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就是劝可敦……”说到一半儿,拓跋勿希突然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不是丘力居,应该是可敦,停顿了下,回忆着昨晚丘力居告诉他的情况,“没什么反应啊,就谢谢丘力居关心,让她回来了。” 闻言,拓跋骁的脸色愈发冷峻。 呵,没反应,也是,她又不在乎自己,能有什么反应呢,就算丘力居去劝她也不肯来见自己。 拓跋骁胸膛剧烈起伏了下,不再理会拓跋勿希,狠狠夹住马腹离弦而去。 马蹄一扬风一吹,拓跋勿希杵在原地吃了他几口沙,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回走。 丘力居要他来劝,他劝了,听不听就是拓跋骁自己的事儿了。 拓跋骁不回来,姜从珚也没耽搁自己的事,仍叫若澜他们过来议事,天气终于暖和了些,许多生产又能开展起来。 “女郎,王今天去北原那边练兵了。”阿榧见她忙完,找了个机会说。 “嗯,我知道了。”两人冷战后,阿榧每日都会给她禀告拓跋骁的情况,姜从珚没阻止,但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另一边,拓跋骁深夜回来,趁着打水洗漱的空挡,阿隆也提了句姜从珚这边的情况。 拓跋骁听她叫人议事,再想到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没人见她伤心,也没人见她生气,只专心忙着这些“正事”,情绪稳定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对比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气闷,他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从始至终只有他在为情所困,她本就没投入感情,自然也不会因为他的冷落而不安。 “以后不用再跟我说她的情况了。”拓跋骁冷声道。 阿隆闭上嘴。他感觉王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了。 。 时间到了三月下旬,持续半年的漫长寒冬终于结束,冰雪消融,天气也暖和起来,然而王庭却没往年热闹。 姜从珚记起一件事,想了想,主动去了趟军营。 阿榧见状,心中一喜,女郎终于主动去找王了。 然而来到军营,值守的亲卫却道,“王今日天不亮就带人巡边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巡边去了? 这是拓跋骁每年都要做的事,草原部族分散,权力结构不像中原那么紧密,他又没有成年的儿子,于是每年都要亲自巡查领地加强控制。 往年他大约二月初就会出发,今年天气太冷才等到了现在。 姜从珚不知他是单纯忘了两人约定好回凉州的事,还是因为关系破裂不愿跟她再有牵扯才在这时候离开王庭,不管哪个原因,总之他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其实就算他在也不见得还愿意跟她一起去,但她今日还是来了,毕竟这是他们约好的,她也抱了一点缓和的态度。 只是天意不凑巧。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0节 又等了两日,果不见拓跋骁回来。 时间差不多了,她命阿榧下去准备回凉州的各项事宜。 她提出回凉州,除了想见见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也是想跟外祖父谈谈凉州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大梁已经走向末路,若凉州不肯割舍,迟早会被一起拖入深渊中。 她想外祖父若能支持自己自然是最好的,拓跋骁有一半汉人血脉,也愿推行汉化,有她在其中缓和,鲜卑若是一统天下,未必不能安定人心,结束将来有可能到来的乱世。 再不济,她也希望说服外祖父明哲保身,不要成为鲜卑的敌人,否则这也是一条绝路。 此趟凉州之行,顺利的话一个多月,若有耽搁也不过两三个月,离开时间并不长,她把接下来的一些事情交代好便带上亲卫出发了。 王庭距离凉都大约一千四百里,队伍轻装简行的话大约需要二十日,凉州侯的生辰在四月下旬,这时出发正好,再晚恐怕就要赶不上了。 姜从珚一行人按照计划上路,行了十来天,经中卫渡过了黄河,离凉州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离开半个多月的拓跋骁也终于回到王庭。 亲卫收到他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去禀告。 “王,可敦离开王庭,回凉州去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拓跋骁脸色巨变,一把攥起这人的衣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亲卫被他这么抓着,又见他暴怒,被吓得差点喘不过气,“已经快半……半个月了,属下派人了,只是、只是没追上您。” 亲卫也委屈,王先前还吩咐他们说不用再跟他禀告可敦的消息,可他知道可敦离开王庭后还是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王,只是王巡边速度太快,踪迹不定,根本追不上。 半个月!拓跋骁脑海里回荡着这三个字,他刚离开王庭她就走了。 她是不愿跟他过下去了才离开王庭吗?她说凉州是她家,她回去后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凉州有她家人,她那天跟他吵架就说了,她根本没想过嫁给自己,只想待在凉州。 拓跋骁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越想越恐慌。 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飞身跨上马,以最快速度朝南飞驰而去。 “王!”阿隆反应过来后,连忙带着剩下的亲卫追上去。 拓跋骁什么都听不见了,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只顾加快速度,任由初春的凉风从耳际呼呼掠过。 他以为自己刻意冷落她这么多天会慢慢习惯,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多么煎熬,他没有一时一刻是习惯的,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她那张脸,喜怒哀乐、嗔怪娇斥,挥之不去,忘不掉,斩不断。 他闹脾气,跟她冷战,想让她妥协,想要她爱自己,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 她要真离开自己怎么办? 拓跋骁发现自己完全承受不住这个后果,他绝不许,不许她抛弃他,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他已经堕入这道爱情的深渊中了,她怎么能就这么抽身离开? 哪怕不爱,她也必须永远跟自己在一起。 拓跋骁星夜奔驰,一路急追,只恨不能立马飞到姜从珚身边。 阿隆咬牙跟了一路,见他还没休息的意思,追上来劝,“王,人受得住,马也受不住了,要是累坏了马,后面的路程怎么办呢。” 这话提醒了拓跋骁,他终于放慢速度,胯下的骊鹰果然已经累得直喘粗气。 骊鹰的耐力已经比寻常马匹高出许多了,连它都累成这样,可想而知其余马匹更坚持不了多久。 拓跋骁终于停下修整片刻,给马喂了些豆饼。 然后他下令,一人两马,继续出发。 随行的亲卫确实会多带些马匹用以备用,可远没到一人两马这么宽松的程度,阿隆将这情况禀告给拓跋骁听,他只道:“多余的人留下。” 阿隆见他语气坚决,心知自己改变不了王的决定,只好按他的吩咐,挑了些人出来,每人配齐两匹马。 只是这样一来,亲卫少了将近一半,只剩两百人不到了。 拓跋骁并不在意,继续快马加鞭,往凉州追去。 —— 姜从珚一行人渡过黄河,又行了两日,便要抵达凉州边境了。 此处刚离开鲜卑境内,还未抵达凉都,附近又有羌族和一些零散的胡匪,并不算太平,一踏上这段路,姜从珚便下令加强戒备。 此时队伍正行过一片林间谷地,两侧的山坡上林木茂盛,四周静悄悄的,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探马去提前探路,也未传回示警讯号,队伍便继续前行。 然而行到一半时,灵霄却飞了回来,在空中长鸣。 何舟知道这是灵霄的示警,眼神一凛,“有埋伏!全军戒备。” 前后亲卫便都围了上来,举盾拉弓,飞快结成防御阵型。 片刻后,远处的山林中果然出现伏军。 待离得近了,众人发现这似乎是支劫t匪,他们装备十分简陋,只有些许刀箭,连像样的盔甲都没有,体型却十分剽悍,杀气凛凛,最关键的,数量竟十分之多。 姜从珚出发时带了五百亲卫,装备精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寻常胡匪别说打劫,只怕看到就要躲得远远的,这些人明知自己这里这么多护卫,还敢来挑衅? 胡匪骑着马浩浩荡荡地冲过来,就在这时,一道绊马索猛地升起,打头阵的人毫无防备摔下了马,后面一大片没刹住跟着踩踏。 他们还没从绊马索中回过神,铺天盖地的弩箭便落到了身上。 这是姜从珚的工坊研究出来的弩,射程比寻常箭矢更远,出门在外,她自然要多多防备。 先后遭受两波袭击,胡匪士气已经大跌,然而他们还没放弃,仍在继续往前冲。 胡匪人数虽多,却根本不是鲜卑亲卫的对手,很快死伤一片。 姜从珚一直关注着战况,感到几分怪异,胡匪打劫是为了抢夺财物和女人,这些人明知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却还不肯逃走。 但很快,她知道为什么了。 一直盘旋在半空中的灵霄再次鸣叫示警。 何舟立刻吩咐耳力过人的亲卫趴到地上细听。 “可敦,附近有两波人马在逼近,可能在千人以上。” 姜从珚眼神一变,果然。 这些胡匪只是障眼法,为的就是拖住她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时也掩盖了其余兵马的动静,真正的杀手锏在后面。 这附近唯二的势力只有凉州和羌族,出现的绝不可能是凉州军,羌族的话,他们势单力薄,竟敢如此埋伏她……不,去年羌族跟匈奴一起攻凉州,说不定早勾结在一起了,这次的截杀也是匈奴在背后授意。 她并未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自己要回凉州,一路上行事也还算低调,匈奴能这么快就知道她的踪迹,还能安排出这么周密的计划?还是有人把她回凉州的消息传了出去? 但此刻也来不及分辨,面前的羌匪她还有把握击溃,但面对千人正规军—— “所有人,加速前进,趁敌军形成包围前突围出去。”姜从珚命令道。 对方人多,她不一定能打得过,既然如此,逃就是了,她又不是来打仗的,只要不被围住,百里之后就是凉州境内,到时就安全了。 山路狭窄,路况复杂,既然要全速突围,坐马车也不合适了。 姜从珚穿上轻甲,直接弃车上马,跟众人一起赶路。 敌军越来越近,眼见姜从珚要逃,同样加快速度追上。 他们想把姜从珚拦截在这里,可惜她发现得早,又第一时间突围,他们还没来得及围拢便被她逃了出去,只好跟在后面一路急追。 —— 拓跋骁昼夜奔驰了两天两夜后,终于过了黄河。 然而等他追到那段林谷,看到满地的狼藉,再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已经散了架,车身刀箭纵横,他脸色瞬间铁青。 阿隆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发慌,赶紧道:“可敦带着亲卫,她又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有事的。” 拓跋骁没说话,只是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西北方向的山林中逃回一个浑身带血的亲卫,他身中数箭,奄奄一息,一见到拓跋骁,眼里迸出惊人的光芒。 “王,可敦遇袭,队伍被迫往西北逃去,生死不知!” 拓跋骁仿佛被当头一棒,滚下马来,揪住他的衣领,目眦欲裂,“什么?可敦怎么了?” 这亲卫本就重伤濒死,撑着最后一口气,指了指自己逃回来的方向,“可敦……可敦在那边……” 拓跋骁几欲崩溃,感到一阵心悸,他不敢想她要是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此刻他脑海里全是后悔,为什么要跟她吵架,为什么不陪她一起回凉州,要是自己陪她一起她就不会遇到危险了…… 他失神片刻,反应过来后再次跨上马背,没有任何犹豫,直直朝亲卫指的方向追去。 路上全是马蹄的痕迹,还有零星的尸体和落下的刀箭,拓跋骁顺着战斗的痕迹追了数里,却始终不见姜从珚的影子。 直到追入一个狭窄的山谷中,他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勒马急停。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山谷两侧冒出大量伏兵。 —— 姜从珚一行人疾驰三十里后终于摆脱了追兵,眼前就是凉州军的驻地,他们不敢继续进兵。 逃了这么久,人马都疲惫不堪,现下已然安全,她便暂时停下修整,在一处小村落中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她继续朝凉州出发。 队伍刚走出不到二里地,后面追上一人。 “可敦!可敦!” 队尾的亲卫作出防御姿势,待看清来人的是拓跋骁身边的亲卫后,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那人直直扑到姜从珚面前,“可敦,王遭遇匈奴埋伏,危在旦夕!” “什么!”姜从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拓跋骁不是在鲜卑吗,怎么会被匈奴埋伏? “王巡边回来得知可敦回凉州,一路急追过来,过了河后在一段山谷里发现战斗痕迹和可敦的马车,又有亲卫回来报信说可敦被人追击,王情急之下便带人朝西北方向追了过去,结果中了匈奴人的埋伏,现在生死不知。” 姜从珚觉得自己一瞬间好像听不懂鲜卑话了。 她浑身失力,摇晃了下,从马上跌了下来,还好一旁的兕子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她依旧站不稳,浑身抽空了力气,只能靠兕子扶着她。 【永安十八年,拓跋骁陨。】 姜从珚怎么也没想到,千防万防,最后竟然是自己导致了他的死劫。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1节 这一瞬,历史的洪钟在她脑海里敲出重重的“铛”的一记回响,震得她神魂俱丧。 第169章 外祖父,去向外祖父借…… 那么一瞬间, 姜从珚几乎忘记了呼吸,也失去了一切知觉,她的灵魂和躯壳似乎分离了,脑中一片空白, 面前的景象全都虚幻起来, 世界仿佛在旋转。 一阵眩晕过后, 心脏突然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一抽一抽的绞痛终于将她游离出去的魂魄拽了回来, 她脸色煞白, 额头冒出一颗又一颗冷汗,捂着胸口目露痛苦,仿佛随时会倒下去,看得侍女和亲卫们担心不已。 “女郎!” “女郎!” 拓跋骁难逃死劫,这些年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姜从珚不敢接受这个结果, 也不肯接受这个结果。 她感觉自己被命运愚弄了, 她明明一直都在努力避开拓跋骁的早逝的结局,为什么,为什么是她的原因才害拓跋骁落入绝境? 她感到所未有的后悔,她明明知道今年不太平,明明知道他今年可能会出事,为什么还要跟他吵架, 哪怕是先哄哄他, 可她当时也不知为什么,面对他的质问, 她没办法保持一直以来的冷静了,或许是他的爱太浓烈太纯粹,让她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 也忘记了这个隐患。 她以为最大的变故是战场,没想到是她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会追得这么急?回凉州的事是他们早商量好的,他是忘了吗? 姜从珚浑身都在发抖,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兕子的力气努力稳住身体。 她不能慌,信报只是说他中了埋伏,他那么骁勇又机警,肯定不会轻易被敌军拿下,还有机会,她还有机会救他,她一定要救下他! 姜从珚眼中的茫然散去,重新聚起神光,犀利地看向报信亲卫,“王带了多少亲卫?” “不到两百人。” 姜从珚心头一颤,扶着兕子胳膊的雪白手背青筋绷起,这比她想的还要少很多。 不行,冷静。 “除了你还有别人逃出来吗?有往别处求救吗?”她再问。 亲卫回:“属下也不清楚。王发现山谷的伏兵后带领我们第一时间突围,可敌军人数太多,全都咬死了王,王只好派出我们几个分开突围去求援,对方也派出许多人马来拦截,我侥幸突破了包围,不知道其余人有没有顺利逃出去。” 姜从珚闭了闭眼,这个阴谋是从她遇袭开始设计的,她就是引诱拓跋骁上钩的那只诱饵,若她被擒自然如了对方的意,她成功逃脱,他们同样可以借此伪装引拓跋骁上钩,而拓跋骁他……他征战经验丰富,只带这么点人就追了上去,难道察觉不到这其中的隐患吗,难道就这么就轻信了他们的说辞吗?还是说他当时已经顾不上了。 匈奴处心积虑埋伏他,错过这个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了,一定会盯死拓跋骁,这几个报信的亲t卫只怕也是九死一生,不知能不能成功送到求援消息。 离此地最近的两支军队,只有中卫驻军和凉州军,两地距离差不多,但中卫在黄河另一侧,这个时节黄河已经解冻,援军过来需要渡河,必定要浪费时间,最关键的,匈奴会不会猜到拓跋骁会去中卫求援,让人在渡口守株待兔狙击援军,好不容易把拓跋骁困住,怎么能让援军破坏他们的计划。 姜从珚捂着额头,不行,只把希望寄托在中卫援军上太渺茫了,就算他们最终能赶来救援,错过了关键时间也晚了。 凉州军! 对,外祖父,去向外祖父借兵! 外祖父若肯借兵给自己,至少能多一半的希望。 “灵霄!灵霄!”姜从珚仰起头大声呼喊灵霄的名字,声音近乎凄厉。 “哟!” 灵霄应了一声,拍打着翅膀降落到她身边,它似也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专注地看着她,还用头轻轻蹭她。 姜从珚派出一支小队往中卫去调援兵,又掏出纸笔开始写信。 下笔时,她整只胳膊抖得不成样子,用左手死死按着才勉强写完这封信,字迹凌乱,若不是极熟悉她笔记的人都要认不出了。 待墨迹勉强吹干,她便将信卷进了信筒,绑到灵霄腿上。 “灵霄,去找外祖父,把信带给他,一定要带到,一定要!”她颤着声音说。 “哟。”灵霄又叫了一声,好像在安慰她,又好像在说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 它最后蹭了她两下,依依不舍地退开几步,这才展开巨大的翅膀飞向天空。 灵霄速度极快,又不用翻越地上的山碍,至少能省半天时间。 接下来,姜从珚又将自己的亲卫一分为二,自己仅留几十人,余下的全去支援拓跋骁。 她的亲卫也不多,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或许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可只要能多分希望,哪怕十分渺小,那也是好的。 “走,全速往凉都出发。”姜从珚攒起力气重新上马,望向前方苍茫的大地。 昨日为了逃出包围,她已骑马狂奔了几十里,现在还要这么高强度赶路,身体实则已经十分疲惫了,可她也只能硬撑着。 只凭一封信很可能说服不了外祖父,她必须亲自开口跟他求情,早一刻抵达凉州就能早一刻发出援兵,拓跋骁便多一分获救的希望。 至于他此刻是不是已经被敌人围剿致……姜从珚不愿去想这个可能,也承受不住这个结果,只要没亲眼看到他,她就相信他还活着,她也只能这样坚信才能撑着自己不倒下。 一行数十匹快马,浩浩荡荡奔向凉都,扬起狂乱的沙尘。 —— 拓跋骁踏进这片狭窄的山谷后,终于发现了不对,他刚勒住马山谷两侧便涌出大批伏军,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中计了。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幸好只是计,她没事。 他回忆起一路过来看到的情况,当时匆匆一略,又心急如焚忽略了很多细节,现在想来,除了最开始的打斗痕迹十分明显,其余的更像有人故布疑阵,只是他当时心神动荡得太厉害失去了理智没发现。 也是,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中计。 拓跋骁想了这么多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意识到姜从珚是平安的,哪怕自己还身处埋伏中,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没有任何犹豫,高声下令,“往后撤!” 他下命令的同时,伏军也在第一时间进攻,滚石、箭矢如雨般落下,企图用猛烈的进攻留下拓跋骁的性命。 幸好拓跋骁发现得早,队伍还没行进到正中间,此时还在入口处。 他们飞快后撤,那些滚石、箭矢没达到预想中的效果,匈奴人十分气恨,这拓跋骁果然十分难对付,明明一路追到了这里,偏偏在关键时候发现了不对。 不过,那人也说过拓跋骁十分狡猾,所以他们也不止山上这点埋伏。 拓跋骁才退出山谷,前面便又冒出一大片匈奴军截断了他的后路。 “拓跋骁,我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看你这回怎么逃出生天。”乌达鞮侯终于现身。 “真是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漠北王竟还是个痴情种,为了个女人,不仅能把城池拱手让给背叛你的梁人,还叫自己落入绝境。”乌达鞮侯啧啧称赞,无不得意。 拓跋骁冷冷瞥他一眼,并没有答话,只用力砍杀围攻上来的匈奴敌军。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对方人数又在他十倍以上,他似乎已经被逼入了绝路,然而拓跋骁脸上却半点不见惶恐,相反,他浑身散发出凶悍的杀意。 “所有人,合力突围!”他气如雷霆。 鲜卑亲卫被这么多敌军包围时确实慌乱了瞬,可瞧王依旧那么沉着冷静,气势铮昂,带着锐不可当的锋芒,丝毫没被匈奴人影响,他们也生出莫大的信心,王向来战无不胜,总能绝境逢生,这一次说不定也可以呢。 于是,不到两百人的鲜卑亲卫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一时间,数倍于他们的匈奴军竟不能立马消灭他们。 可他们人数太少,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的话最终也只能被围杀而死。 拓跋骁瞄准了两面的山林。 乌达鞮侯为了埋伏他特意将他引到这山谷中来,可这里地势复杂,山峦起伏,层林密布,大规模的骑兵根本施展不开,并不能完全发挥人数优势。 这是拓跋骁唯一的突破点。 他边战边观察局势,终于找到一个薄弱点,带着亲卫往那个方向全力进攻。 “拦住他!”乌达鞮侯发现了拓跋骁的意图,飞快带人追上。 “谁要放跑了拓跋骁,谁就提头来见!”他大声怒吼。 “杀!” 拓跋骁不断突围,乌达鞮侯铁了心要将这个三番几次坏了自己好事的宿敌消灭在这里,双方都铆足了全力,喊杀声几乎撼动山岳,飞鸟不敢停歇,猛兽不敢探头。 厮杀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山林中连一丝微弱的月光都透不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大加大了作战难度,然而此刻谁都没敢放松,无数火把林立,遥遥望去,像在黑色的画布上点亮了一盏又一盏的星灯,然而这朦胧梦幻的景象下,却是惊险跌宕的血腥博杀。 要是就这么放跑拓跋骁,就再没机会杀他了,不仅今后杀不了他,自己的大事还可能被他毁于一旦。乌达鞮侯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再次命令加强攻击。 “上,全都给我上!” “拿下拓跋骁!” 鲜卑亲卫勇猛,终究只是肉体凡胎,中途不断有人倒下,拓跋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继续下去,迟早会被拖死的。 趁着夜色,拓跋骁派出数人往各个方向突围送消息,若是能等到援军,他还有一线生机。 乌达鞮侯全力拦截,可山林里太黑了,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树丛和灌木,突围的方向又各不相同,他实在没办法把所有人顾及到,要是分兵去追这些人从而让拓跋骁跑了怎么办? 乌达鞮侯痛恨不已,却只能先顾着拓跋骁,又命人绕后将他的队伍围起来。 拓跋骁边战边转移,最终在天亮时占据了一个山头。 说是山,其实并不大,更像一座耸立的崖,山体两面都是峭壁,只有一条陡峭狭窄的山脊可以攀爬上去。 是个易守难攻的好位置。 拓跋骁率先带人登上山顶,占据制高点,然后把守住小路,利用地形优势跟山下的匈奴敌军形成对峙。 这条路极窄,又极陡,几乎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加上山上各种碎石块砸下去,匈奴军的人数优势再一次被削弱。 乌达鞮侯被气得几乎要吐血,自己明明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了,结果天都在帮拓跋骁。 乌达鞮侯只能命令匈奴军不断进攻,不给拓跋骁片刻喘息之机,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 姜从珚马不停蹄冲入凉州,终于在傍晚抵达凉都雍城门口,这时城门即将关闭。 忽见几十人的胡人军队,城门守卫紧张起来,飞快派出兵马出城,做出迎敌姿态。 何舟见状,一马飞奔在前,举出令牌,高喊,“女郎归,快快放行!快快放行!” 守卫认出令牌是府中公子才有的,又看到何舟熟悉的样貌,再看越来越近的姜从珚,反应过来这个“女郎”是哪个“女郎”后,连忙叫人大开城门,将拒马全部撤走。 他正要下马给女郎行礼,却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匆匆入城了,仿佛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城门到凉州侯府要穿过一段t闹市,原不该纵马的,姜从珚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幸好她马术较之前进步了许多,不至于撞伤人。 她一路急奔入府,门房刚看清她的脸喊了句女郎,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前,及到了前堂,看到坐在那里的外祖父,姜从珚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她从没一下子骑这么久的马,双腿早已麻木,一下马就跌到了地上。 “阿珚!”众人惊呼。 姜从珚膝盖摔到了地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抬起头,“外祖父!”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2节 凉州侯赶紧上前过来扶她,张家其余人也都围了过来。 “外祖父,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我想求您出兵救拓跋骁。”姜从珚被半扶起来,殷殷地看着凉州侯,语气急迫又充满希冀。 凉州侯叹了口气,“收到了。” “那您能不能现在就发兵?”她睁大眼,几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面前的外祖父身上。 姜从珚此时实在狼狈又可怜,发丝凌乱,满身尘沙,脸色苍白如雪,一双黑眸泪光盈盈破碎到了极点,叫人如何不心疼,凉州侯却没一口答应她,目露犹豫。 “外祖父?”姜从珚又轻轻唤了句,艰难得只剩气音。 凉州侯几乎不敢跟她对视,撇开脸,“长生奴,如果拓跋骁只是你夫婿,外祖父肯定毫不犹豫帮你救他,可他还是个胡人,是鲜卑王,尤其去年发生了固原的事,他今后一定会是梁国的敌人,我作为一个梁国将领,怎么能去救一个注定是敌人的胡人?此举相当于背叛大梁,叫我如何对得起太祖和昭文太子。” 凉州侯说得语重心长,又夹杂了许多无奈和心酸。 姜从珚没想到外祖父会直接拒绝自己,有些不敢相信,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后立马道:“现在的梁国早不是太祖的梁国了,您难道看不出梁国已经在走向末路无力回天了吗?” “您已经牺牲了我阿母,父亲失去了哥哥,而这一切都是拜现在的梁帝所赐,您宁愿忍下这血海深仇也要继续拥护这早已腐败的大梁江山吗?这么多年,张氏一族为梁国抵御北方胡人,可皇帝又是怎么对待凉州的,从来只有猜忌和打压,前两年阵亡的凉州将士,朝廷可有下发抚恤?那些将士就该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吗?” 姜从珚喘着粗气,眼眶发红,却没停下,继续道:“您想守护汉室江山,不愿百信被胡人践踏,这本没有错,可您有没有想过,以如今的形势,乌达鞮侯野心勃勃,拓跋骁若是死了,谁还能阻挡匈奴的铁骑,届时才是千万汉室百姓的灭顶之灾。” 凉州侯面色微微动容,却还没松口,“那拓跋骁呢,他也是胡人,大梁被他所破跟被匈奴破有什么区别。” 姜从珚重重喘息了几口,“不一样,他不一样!” “拓跋骁有一半汉人血脉,我也是汉人,今后我们的孩子大半都是汉人血脉,而且,鲜卑在他的带领下完全不像匈奴那样残暴,你看去年,他夺得北地三郡之后有对汉人进行屠杀吗?没有。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而且,他已经在鲜卑中推行汉字实行汉化了,这点三哥是知道的,那时就算他一统天下,朝廷还是汉人朝廷,只要大家说一样的话,读一样的书,写一样的字,总有一天,汉胡之间的隔阂是可以消弭的。” 凉州侯无法说出反驳的话,可眼中仍有挣扎、犹豫,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太难了,他在凉州杀了几十年的胡人,一辈子都在跟胡人拼杀,他眼里的胡人,只有匈奴、羌族那样毫无人性、以屠戮百姓为乐的畜生,实在很难想象拓跋骁带领的鲜卑究竟会怎么不同。 外祖父还在犹豫,可拓跋骁等不了了,姜从珚必须现在就让援军出发,她思绪飞快转动起来,想起一件东西,将手伸进脖子拽出一个吊坠,取下卡扣,双手捧到他面前。 “外祖父还记不记得这个印章?” 凉州侯早在她拽出来的瞬间就看清了,他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僵成了石,不可置信。 “青邽,这是我祖父昭文太子的印,我离开长安前父亲给我的,他说希望我不要忘了太祖和昭文太子的遗志,我一刻都没忘记过。”姜从珚眼眶发起了热,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外祖父,如今梁国被士族把持,贪官污吏横行,底层百姓又何曾好过?您觉得昭文太子是希望百姓继续这样水深火热地煎熬,还是宁愿大梁不存在只要天下能重新迎来太平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外祖父,您信我,我会一直谨守昭文太子的遗志,绝不会出现胡人祸乱汉人的情况。” 她本就近乎脱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 凉州侯捧起这枚小印,眼前似又浮现出三十多年前昭文太子的音容笑貌,苍老的眼角同样浮现出水光。 “外祖父,我求您了。”姜从珚再次跪了下来,不停磕头,泪水一颗又一颗地落到了地上。 她能说的都说了,要是外祖父还不愿意,她也想不到办法了。 凉州侯看她额上已经磕出了红印,赶紧按住她胳膊,不许她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祖父,您出兵助阿珚吧。”张徇见状,也跪到了地上,帮她一起求情。 “祖父,我去年见过拓跋骁,他确实很爱重阿珚,也很约束手下的鲜卑军,我相信阿珚会做到的,就算天下落到拓跋骁手上,她也会保护住汉人百姓。”张延也跟着跪到地上。 “祖父!” “祖父,您就答应阿珚吧。” 张红缨和张音华姐妹也在劝,她们何曾见过阿珚这般失态,可见她真是被逼到绝境了。 “父亲,出兵吧,真算起来,我这条命也是多亏拓跋骁才能捡回来。”张乾也道。 “张维,你真要逼死我孙女吗?”崔老夫人狠狠骂了一句。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向了凉州侯,他环视一圈,对上一双双真诚祈求的眼睛。 凉州侯湿了眼眶,眼神最终停留在姜从珚脸上。 “好!”他颤着声音说出这个字。 姜从珚心头一松,整个人几乎跌到地上,一旁的张徇赶紧扶住她胳膊。 她现在还不能倒下,姜从珚努力让自己站起身。 “魏辽!”凉州侯高喊一声。 院外便出来一个衣甲齐备的将军,“君侯,五千骑兵已经清点好了,现在就能出发。” “传我军令,全速赶往凤鸣坡。” “是!” 姜从珚看着外祖父,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原来外祖父不是不肯出兵,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他下定决心。 灵霄带回来的信比她早半日,整军至少需要两三个时辰,外祖父是收到信就下了命令了。 “外祖父,谢谢您。” 姜从珚转身要再上马,崔老夫人瞧她站都要站不稳了,心疼地劝,“让魏辽带人去救行了,你都累成这样了……” “外祖母,我一刻不能见到他就一刻不能安心,我必须去。”她语气十分坚决,不再犹疑,转身,用尽所有力气跨上马。 姜从珚进府不到一刻钟,便又出门了,魏辽跟她一起,行至城门口,果然见到五千骑兵立在那里,已经整军待发。 “出发!” 第170章 似乎真要到最后一刻了…… 姜从珚带着五千兵马离开后, 张家众人站在前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脸色复杂。 原本再过几日就是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得知姜从珚要回来, 时隔三年再次团聚, 全家上下都高兴地期盼着, 怎么也没想到会横生出这个变故。 其实, 他们已经隐约感觉到张家和凉州要抉择将来的路了,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众人都知道老爷子对太祖和昭文太子感情深厚, 所以这些年不管梁帝怎么折腾他都忍下了,就如姜从珚说的,为了江山安稳,忍下女儿之死,忍下外孙早夭之恨。 张家下两代对梁国感情没那么深, 但在老爷子的影响下, 却也是怀着报国之心的。 如今他们是要彻底跟梁国割席了。 尽管此前他们每天都在痛骂梁国,真正做下这个决定后还是有种难言的复杂,他们张家毕竟为梁国征战了几十年,这种感情不是轻易能割舍的。 张徇垂下眼,面上作沉思状,眼底却闪过一抹光亮。 若顺利救下拓跋骁, 凉州和张家的将来算是有出路了。 老爷子重情重义沉湎于过去, 但他只看当下和未来,去t年固原一变梁国元气大伤, 早晚是要亡国的。 现在,正好。 众人见凉州侯在院中站了许久,一直不说话, 还以为他在伤怀,张乾正想说两句安慰下父亲,却听他忽然开口。 “派人,将凉州大小朝廷官员,尽数拿下。” 嗯? 此令一出,众人无不惊骇。 “父亲?” “祖父?” 张乾张延父子同时开口。 凉州侯摆摆手,扬起头,望着渐染上深蓝的天际,道:“既然做了决定就没有回头路,凉州必须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不容有一丝闪失。” 众人便明白了。 要老爷子下决心不容易,可他决定要做某件事,会当断则断。 张氏世代镇守凉州,手握十万凉州军,但凉州数郡,十几座城池,依旧有朝廷派来的官员。 上任凉州侯臣服太祖皇帝时只要求兵权归己,政令上仍由朝廷派官员下来管理,那时一些重要官职诸如监军、别驾、诸曹、主簿等都由朝廷任令,但随着先帝登基后对凉州进行打压,凉州侯不愿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两方爆发矛盾,最后还是手握凉州军的凉州侯更胜一筹,慢慢将这些关键职位换成了自己人,最终掌握了凉州话语权。 梁国需要凉州抵御西北方向的胡人,凉州也需要大梁的国力提供粮草和军饷,双方一直处在动态博弈中,凉州侯便没把事情做绝,依旧留下了些梁帝派来的人,虽大多只是些不太重要的文职,主要是为梁帝监视凉州,可一旦这些人在关键时刻搞小动作,到时给凉州造成重大麻烦就晚了。 凉州侯派兵去救拓跋骁,便与大梁彻底决裂,如今也不在乎做绝。 张徇主动请命应下这个差事,他是张家少有的文官,自然最清楚每个郡哪些人是梁帝派来的钉子。张延带兵从旁辅佐。 凉州侯点点头,同意了。 张徇都不用思索,飞快写下一串名单,温润的侧脸格外冷峻。 是夜,原本已经趋于沉寂的凉州涌动起了暗流,一支支队伍飞快出发,毫无征兆地突袭了十几户人家,梁帝派来的人手就这么在短短一两日内被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凉州侯还派了支人手回长安,楚王姜淮还在长安,不知梁帝一怒之下会不会拿他开刀。 凉州叛变的消息传回长安后,会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又会让梁帝如何震怒,他们大约能想象,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姜从珚从外祖那儿借到五千骑兵,一路急驰,此时夜色已深,众人只能点着火把前行。 魏辽对这一带的地形颇为了解,得知拓跋骁受困地点在凤鸣坡,决定抄小路过去,这样至少能节省小半日时间。情况危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死神赛跑。 姜从珚自然听他的,跟着一起。 可小路不如大路平坦,且狭窄,又在半夜,行路本就十分艰难,姜从珚已经连续奔袭两天了,掌心和大腿内侧的肌肤磨破一片,可她身体已经累到麻木,根本感觉不到痛,如今只靠一口气在撑着。 忽然,身下的马儿不小心踩到个石块打了个滑,马背一晃,姜从珚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力气稳住,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何舟护卫在她身后,见状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扑了过去,幸好成功接住给她当了肉垫姜从珚才没摔伤,却也剐蹭到了她的小腿,顿时冒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女郎!” 身边魏辽、兕子等人惊呼,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真的太惊险了,要不是何舟反应快及时接住了她,这一摔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天这么黑,万一再被马蹄踩到……万幸! 他们刚想问问女郎有没有受伤,却见她撑着站起身就要重新上马,好像刚才摔倒的人不是她自己。 “女郎,您这身体状况不能继续骑马了。”何舟赶紧劝道。 “是啊,女郎,您就暂时留下吧,有魏将军带着人马,肯定能及时救下王。”兕子也劝,“万一再发生跌马,到时王平安无事,您自己却出事了又该怎么办?” 他们苦口婆心,说得十分有道理,她就算跟过去也不能作战,有她没她都没关系,可姜从珚还是要去。 他们不知道她究竟有多恐慌,她害怕自己改变不了历史,更害怕是自己成就了历史。 这股恐慌让她几乎不能呼吸,整颗心脏都被攥住,痛不欲生。 从她的名字出现在和亲诏书那一刻到现在,中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虽然有所改变,可大体走向依旧在重复历史的轨迹,既然如此,那拓跋骁呢?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3节 他的生死关乎着天下格局,如此重要的一个节点,能被自己改变吗?姜从珚心里根本没底,尤其想到他陷入绝境是因为自己,更是让她恐慌到无以复加。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亲眼看到他。 姜从珚不说话,只去抓缰绳,还要上马。 兕子拦住她胳膊,“女郎,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再要骑马真的太危险了。” 除了身体,兕子感觉女郎精神也十分恍惚,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的一切都感知不到了。 姜从珚充耳不闻。 跟在姜从珚身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周泓忽然道,“让人带女郎同骑吧。” 姜从珚终于有了点反应,“两人同乘一马会降低速度。” 魏辽道:“现在天色太黑,又是在山林中,前进速度本就不如平原地带,一匹马累了我们再换一匹,就算多乘一个人也不会耽搁速度的。” “魏将军说得有道理。” “真的?”姜从珚求证似地问了句。 魏辽重重点头。 如此,姜从珚才终于同意了。 众人决定让兕子带着她骑,两人都是女子,体重都不大,又没携带武器铠甲,加在一起也就比寻常武将重一点点,再挑匹健硕的军马,果然没影响行军速度。 两人骑在马上,兕子从身后护住姜从珚,“女郎,您要不靠在我身上眯一眯养养精神吧,我会护好您的。” 姜从珚只摇头,声音虚弱,“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兕子便只能闭上嘴了。 夜晚赶路大大拖慢了速度,等到天亮后,队伍开始加速,姜从珚也恢复了点力气,再次换回一个人单骑。 凉州军又赶了一个白日的路,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抵达凤鸣坡,发现先前厮杀的痕迹。 魏辽下令立马追上去。 —— 拓跋骁带着仅剩的一百多鲜卑亲卫占据山顶后,一直死守着山脊这条小道不让匈奴人扑上来。 可他虽有地利优势,乌达鞮侯也不是吃素的。 如今两人都在跟时间赛跑,看是乌达鞮侯先拿下拓跋骁的性命,还是鲜卑援军及时抵达再次粉碎乌达鞮的阴谋。 乌达鞮侯带着数千匈奴人马,不分昼夜,攻势如一波波潮水涌上来,且一次比一次汹涌,鲜卑亲卫一不小心就会被这浪潮淹没。 从天亮战至天黑,又从天黑战至天亮,匈奴人还能轮换着进攻,可鲜卑亲卫已经殊死搏斗两天两夜了,这两天两夜中,没有人休息过一刻钟,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快至极限,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靠的全是一个信念。 箭矢早已射完,精良的长刀都被砍得卷刃,每个人身上都糊上了层厚厚的血痂和尘土,铠甲缝隙里全是断掉的箭头,他们双目赤红,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杀退过多少次匈奴人的进攻,只偶尔看到那道高大勇猛的身影,正在跟众人一起奋战,一刀又一刀的砍掉敌人的头颅,他们便生出莫大的决心和意志。 只要他们的王还没倒下,他们就不能倒下。 山腰下,匈奴人的尸体越堆越高,几乎要将山脚填平,匈奴人踩着他们同伴的尸体不断冲上来;山顶处,到处都是刀砍斧劈后留下的斑斑痕迹,鲜血染红了大地,一层一层地渗进泥土和岩石中,空气里充满恶臭的血腥气味。 乌达鞮侯实在没想到他们竟能坚持这么久,气得暴跳如雷,不断下令。 夕阳坠海,天色再次黑了下去。 三天两夜,整整三天两夜,他这么多人,竟拿不下拓跋骁两百人,传出去真要成为天下的笑话。 探马传回消息,中卫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幸好他提前在渡口埋伏了人马t,哪怕不能全歼援军,至少也能拖住他们。 再等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乌达鞮侯见他们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偏偏能靠意志力坚持这么久,恼恨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点敬佩。 不过,正是这样,他更加不会手软,拓跋骁是他唯一的敌手,必须死! 乌达鞮侯想了想,派人去半山腰喊话。 “你们现在不过是困兽之斗,四周已经被我包围,中卫的援军也被拦截在了黄河边上,没有人能来救你们,继续反抗下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可汗要的只有拓跋骁一个人的性命,你们投降吧。” “投降吧。” “援军来不了了。” “投降吧……” 乌达鞮侯命令所有人一起朝山顶喊话,几百人声音齐聚一起,宛如一首悲歌,鲜卑亲卫本就身处绝境中,很难一点不受影响,尤其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举目一望,天地一片漆黑,只有无数敌人火把包围着自己,这样的氛围下,再加上一阵又一阵的劝降,心智不坚定的恐怕真要被击破了。 阿隆听到这些话,心知这是乌达鞮侯的心理战,一边杀敌一边气得破口大骂,“蠢羊才信你这些鬼话,我们要是投降,就是把脑袋送到你面前给你砍。” “兄弟们,再坚持坚持,王已经送出消息,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就是因为援军要到了,乌达鞮侯急了,所以才说这些话来动摇大家的信心。”他不停地说。 拓跋骁从高处扫视山腰下,密密麻麻的敌军,仿佛怎么都杀不完。 “鲜卑勇士永不言败,本王要战至最后一刻,你们战不战?”拓跋骁提气高喊,声音雄浑,带着一如既往的决心和意志。 他早已浑身带血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碧眸在闪烁的火光中锋芒四溢,躯壳挺拔有力,立在那里就是众人的信仰。 “战!” “战!” 余下的亲卫齐声高喊。 …… “快,快点,就要到了。” “看到那座山头有火光了。” 凉州军再次加快速度。 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凤鸣坡,沿着痕迹一路追过来,可天色越来越黑,这边地势复杂,万一在黑暗中走错路就功亏一篑了,魏辽不得不谨慎,现在瞧见火光,众人精神大振。 姜从珚连续奔袭了两天一夜,她体质本就不强健,早已超出她身体负荷,可凭着一口气,她也绝不让自己倒下。 如今看到那片火光,可以想见匈奴敌军多么汹涌,她生出希望的同时又忍不住战栗,希望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 不管鲜卑亲卫有多勇猛,意志有多坚强,可他们终究是人,三天三夜的厮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直至现在,山顶上只剩下二十几人。 匈奴大军围了上来。 所有人都满身伤,阿隆后背和大腿都被砍了一刀,拓跋骁中了几箭,细小的刀伤箭伤更是数不胜数,他双目赤红,头发凌乱,前所未有的狼狈,也前所未有的悲壮。 一代枭雄,真要陨落在一场阴谋里? 似乎真要到最后一刻了。 拓跋骁的身体依旧凭借本能在杀敌,思绪却莫名想到了姜从珚。 他从不怕死,只是舍不得她,他要真死在这里,她会为自己伤心吗?会忘了自己吗?会改嫁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底便冒出股莫大的戾气,他不许,就算死了她也只能是自己的,不然他就算变成鬼也要去缠着她。 鲜卑亲卫终于被击散,十几个匈奴士兵围住了拓跋骁。 然而拓跋骁根本不像战了三天三夜的人,他依旧力大无穷,气势之盛逼得众人都不敢靠近。 阿隆被其余人逼到了旁边,眼见王被围困,正急得不行,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鸟鸣划破深浓的夜空。 “哟~” 喊杀声太大,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听见,直到响了数次,众人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 有人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果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灵霄!” “灵霄来了!” “可敦带援军来了!” 鲜卑亲卫都认识姜从珚身边这只大鸟,灵霄出现意味着可敦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援军马上就要来了。 到了这个境地,就算他们再坚定也不能不生出绝望,所谓的援军究竟何时才能到?灵霄的出现终于叫人看到了希望。 拓跋骁也听到了这声鸣叫,他心头巨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然而紧接着,他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力,猛地扫退数名敌军。 鲜卑亲卫同样气势大涨,一时间再次将周围的敌军击退。 灵霄也俯冲下来,飞快地掠过匈奴敌军,尖利的爪子如钢刀般狠狠挠了下,那人脸上便出现了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连眼球都划出了血。 “啊!”他惨叫一声。 “哟!”灵霄飞回上空,神气地叫了句,再次盘旋起来,找机会偷袭。 跟鲜卑情况截然相反,匈奴这边看到援军杀过来后,军中瞬间出现恐慌。 拓跋骁能在他们的围攻下坚持这么久本身就十分有压力了,他们都不禁怀疑拓跋骁是不是真有天神眷顾,战无不胜,永远不会败。 再来一波援军,同样紧绷了三天三夜的匈奴人也差点崩溃了。 “杀!” 凉州军终于抵达山脚,魏辽一马当先,带领凉州军对匈奴发起冲锋。 乌达鞮侯意识到杀过来的是那支军队后,狠狠咒骂了一句,“该死,凉州军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为了要拓跋骁的性命,暂时放弃了攻打梁国,动用了这么多兵力,做了这么多布置,他甚至安排了人手去拦截中卫援军,却没想到居然是凉州军坏了自己的好事。 凉州侯不是最痛恨胡人了吗?他竟然出兵帮拓跋骁? 对了,听说拓跋骁娶的女人跟凉州关系密切。 是她!那个梁国公主! 乌达鞮侯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可这个梁国公主却三番几次坏了他的好事。 除了痛恨,乌达鞮侯此时还对拓跋骁生出深深的嫉妒,他真幸运啊,娶了一个女人就得到了这么多助力。 “杀,给我立马杀了拓跋骁!” 乌达鞮侯已经气到失去理智了,他现在只想要拓跋骁的命,他甚至提起刀要主动冲上去。部下赶紧拦住他。 “可汗,你这时候不能往上冲了,万一被凉州军围住……”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4节 背后突然受敌,匈奴军心大乱,尤其天色这么黑,他们根本不知道凉州来了多少人马,未知造就恐慌。 凉州军赶了十几个时辰的路,人困马乏,战力不如巅峰状态,可匈奴军同样熬了几天几夜,加上军心不稳,便在凉州军的进攻下露了颓势。 乌达鞮侯实在不甘心,明明拓跋骁身边的人都倒下了,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杀了此生最大的敌手了。 他一边指挥人马对付凉州军,一边派人继续围攻拓跋骁。 凉州军的目标不是杀敌,他们集中兵力撕破了道口子,同样往山上冲去,两方士兵在陡峭狭窄的山脊上爆发了激烈的厮杀。 如此一来,匈奴虽还没败,却大势已去。 “可汗,凉州军冲上去了,我们杀不了拓跋骁了,要不撤了吧。”匈奴将领中有人劝。 乌达鞮侯死死捏着拳,眼睛几乎要滴出血,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啊! “走吧,可汗。” 何舟带着人一路冲上山顶,终于见到正在跟匈奴厮杀的拓跋骁,他还没有倒下。 “王!”他惊喜地喊了声,一颗心落回了地面,“女郎来了。” 她亲自来了? 拓跋骁浑身一僵。 一场激烈的厮杀从深夜一直持续至黎明破晓,最后,乌达鞮侯见大势已去,实在杀不了拓跋骁,才含恨撤兵,飞快往西北而逃。 魏辽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留在原地加强戒备。 杀完最后一个敌军,拓跋骁终于从山上走了下来。 重重山林中,一个女郎缓缓走出,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他急急朝这个影子走过去。 姜从珚一直在后方等待战事结束,尽管有人报回消息说看到拓跋骁还在杀敌,只要没见到人,她依旧不能放心。 两人越来越近,没了浓雾的阻隔,她终于看清了,是他,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她成功改变了他的命运。 意识到这点,她眼眶一热,冒出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 她刚张了张唇想喊他名字,身体却忽的倒了下去。 拓跋骁碧眸一骇,t飞快扑过来。 第171章 他活下来了。 拓跋骁飞扑上前, 堪堪接住姜从珚的腰,自己却也跟着跌到了地上。 “女郎!” 众人围了过来,可拓跋骁在,他们也不敢直接上前。 “珚珚!”拓跋骁低下头,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虚弱脸庞。 两人有一个多月未见面, 她现在跟上次见她时相比又瘦了许多, 脸颊几乎没了肉, 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挂在骨头上, 嘴唇干涸, 惨白如纸,裸露在外的脸和脖颈一片细碎伤口,是在林中赶路时不小心被杂草和树叶划破的。 “珚珚!”拓跋骁紧紧搂着她,又重重唤了句,怀里的人长睫紧闭、毫无生机, 连呼吸都微弱得随时会断掉, 他慌到了极点。 “来人!来人!”他大声命令,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混战结束后魏辽便第一时间把军医叫过来,闻声他立马招呼人上前。 “漠北王,军医来了。” 拓跋骁仍跌坐在地上,侧身调整了下姿势, 抬起姜从珚的胳膊。 军医迟疑了瞬。 拓跋骁现在浑身是血, 甲衣上甚至还有未凝固的血珠不断蜿蜒而下,看起来尤其可怖, 军医在战场上见惯了各种情形倒也不是怕这,而是拓跋骁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实在凶骇,叫人不敢靠近, 小心看了一眼,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军医只能小心跪坐到地上,扶着姜从珚的手腕先把脉。 这一摸,他忍不住皱起眉。 他是药童出身,之前学的是中医体系,后来才入了军营当军医,把脉功夫比不上名医,基本症状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大好,脉搏紊乱,气若游丝。 “她怎么样?”拓跋骁见他表情不好,眼神一凛,气势越发迫人。 军医被吓得手抖了下,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对拓跋骁就要下令砍了自己。 “女郎是连续奔袭数日,身体承受不住才会昏迷过去。”他说。 姜从珚从收到求救信到现在,连续奔袭了两天两夜,加上那场截杀,就是三天两夜,远远超出身体负荷,若是身体强健之人说不定修养数日就能好转过来,可她本就体弱,还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加上剧烈的情绪波动,实在不好说。 这点军医不敢明说,只尽量往好处去想。 “如今这个情况,关键是找个合适的地方给女郎休养熬药。”军医又道。 拓跋骁闭了闭眼,不用别人细说他都能猜到这几日她经历了什么。 她先从埋伏中突围,后来接到亲卫的消息,肯定是在第一时间赶往凉州请凉州侯出兵,然后又一路跟着大军不分昼夜的疾驰过来。 她身体弱,以前最多骑上一两个时辰都有些受不住,还是正常骑行速度的情况下,如今连续奔波两天两夜,他不知她究竟是凭着一股怎样的毅力撑下来的。 尤其想到她这般都是为了自己,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懊恼。 他不该跟她吵架,不该冷落她,更不该忘记她要回凉州,若不是他一时不察中了乌达鞮侯的埋伏,她本不用受此磨难,劳累过度也是会危及性命的…… “漠北王,我手下的人探到附近有个小村子,我们不如先去落脚。”魏辽建议道。 拓跋骁沉默了瞬,点点头,抱着姜从珚起身,身体一晃,及时稳住。 何舟见他身上还有没拔的箭头,胳膊和腿上也有明显的伤口,知他伤得肯定也不轻,大着胆子建议了句,“王,您伤得也颇重,不如先让军医帮您处理下伤口,让兕子带着女郎过去吧。” 拓跋骁充耳不闻,只紧紧搂着姜从珚,一刻也不敢叫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魏辽只好牵来一匹军马,拓跋骁跨上马,让魏辽在前面带路。 刚走出一小段路,远处的林中又冒出一阵动静,似是马蹄,外围的凉州军以为是匈奴杀回来了,率先做出防御姿势,等那些身影出现,看清状况后众人才放下心来。 是一群马。 打头一匹黑亮膘肥的骏马,高大异常,身后领着数十马匹。 是骊鹰。 拓跋骁攀爬的那座山崖十分陡峭,马匹几乎上不去,就算上去也发挥不出战力,他便直接让骊鹰躲到远处去,其余亲卫也都弃了马。 那时匈奴人只顾对付他,没工夫顾及马,到是叫骊鹰成功逃出了包围圈,现在大约是听到战斗结束了,这才回到主人身边。 它身上的鬃毛也沾满了血,身上还有不少刀伤枪伤,只幸好没致命。 拓跋骁没骑它,打了个响指,命令它跟上。 众人从山里退出来,顺着河流来到一处地势宽阔的位置,那里果然有个村庄,很小,大约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魏辽派人去沟通,对方很快收拾出最好的土屋,将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其余凉州军则驻扎在外围,自行打水造饭和处理伤势。 拓跋骁跨进屋,把姜从珚放到床上,兕子跟了进来,忙叫露珠去烧热水。 “王,女郎身上还有些擦伤,她先前怕耽搁行军一直不肯处理,我带了药。” 拓跋骁:“给她上药。” 兕子这才上前一步。 片刻,露珠将热水烧好了,又送来一个火盆,兕子给姜从珚解开衣裳。 衣裳一解,拓跋骁才看清她身上的情况,原本雪白无暇的肌肤全是各种擦伤和青紫。 他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紧咬牙关,几乎难以呼吸。 她大腿根尤其惨烈,一片血肉模糊,光是看着都能叫人想象会有多么疼痛,其次是膝盖和小腿,先前下马时磕到了膝盖,现在已经肿成了乌紫的馒头,半夜里跌的那一跤擦破一大片小腿,其余零零碎碎的磕碰就更是数不胜数。 他总说她娇气,可他现在却宁愿她更娇气些也不愿她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她明明可以在凉州等消息,却非要跟着大军一起来。 兕子也心疼不已,她知道女郎身上有伤,却也没想到会伤得这么厉害,渗出的血让贴身衣料跟伤口粘连在了一起,她揭下来是手都是抖的。 她先拧了热帕,把姜从珚身上的灰尘和泥土擦拭干净,又用酒精清理伤处,对伤口进行消毒。 如此血肉模糊,接触酒精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刺激,可姜从珚始终长阖眼睫,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尚存着的微弱呼吸和体温,几乎要叫人以为她已经…… 兕子小心翼翼清理完,掏出药瓶,将止血愈合的药粉轻撒到伤口上,缠上绷带。 出门在外,姜从珚别的大多轻装简行,唯独药品准备得十分全面,且都是张复制的最好的。 这些皮肉伤看着可怖,实则并没有性命之忧,反而是过度透支体力更危险。 兕子将姜从珚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又拿了套干净的内衫小心给她换上,这才算勉强处理好了。 拓跋骁见她脸色依旧白得不像话,想感受她的体温,手伸到一半,才发现指间全是血痂,她现在这么干净,不能弄脏她。 兕子见状,小声劝了句,“王,您也处理下伤口吧。” 拓跋骁没应声,就这么坐在床边,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姜从珚。 他其实也早到了极限,从王庭昼夜不停地追了一千多里,又跟匈奴厮杀了三天三夜,连续五六日没有睡过一个觉,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若没见到姜从珚,或许他在战斗结束那刻就会倒下去,可现在,他怎么都不肯闭眼,也不敢闭眼。 就在这时,军医在屋外禀告说药熬好了,拓跋骁让他进来。 兕子接过药碗,用压舌板撬开姜从珚紧闭的嘴唇,小心将药灌进去。 喝完药,一两刻钟后,姜从珚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些许红润,然而很快又不对。 她不是好转,是发热了。 “军医,军医。”兕子连忙去叫人。 军医被叫进来,再次给姜从珚把脉。 这热症大约是劳累加上感染风寒所致,他能再熬份药,可究竟有多少效果就不敢保证了。 拓跋骁听了这话,眼神冷得几乎要杀人。 兕子也害怕,更怕拓跋骁一时控制不住脾气,赶紧打着圆场催军医再去熬药。 可将熬好的第二碗药给姜从珚灌下去后,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5节 本就虚弱到了极点,再加上高烧,这种情况叫人如何不担忧。 拓跋骁这时已经濒临爆发了。 幸好这时魏辽来报,说张神医到了。 这个“张”指的是张原。 前日凉州军出发后,崔老夫人十分担心姜从珚的身体,他们刚出发不久就通知了张原,让他跟上去。 但张原的速度哪里赶得上军队,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幸好在半路上遇到魏辽派回去的人,立马将t他接了过来。 张原是举世闻名的神医,早年就是靠内科调养闻名,众人见他来,顿时放下一半心来。 “张神医,您快给女郎看看。”兕子已经顾不上礼不礼貌了,直接将人拉进屋中。 “莫急莫急。” 张原喘匀了气,这才执起姜从珚的手腕给她把脉。 兕子紧张地盯着他,大气不敢喘。 拓跋骁也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张原这一把脉把了许久,他闭着眼,左手捻起了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他表情既不是为难,也不是轻松,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拓跋骁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问,“她到底怎么样,你能不能治好她?” 他这一问,张原终于抬起眼皮。 “女郎这情况,好,也不好。” 拓跋骁的耐心早已告罄,都这个时候了还故弄玄虚,他神色愈发冰冷,宛如刀锋,“不管好不好,我只要你治好她,让她醒过来。” 面对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漠北王,张原也不像旁人那样害怕,只继续道:“女郎连日奔袭超出了她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伤了元气,这才昏迷不醒。” “那你还不赶紧给她治!”拓跋骁怒吼。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他不要听这些废话,只要她好起来。 张原不动,“但也有件好事,女郎自小忧思颇重,心中总郁结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忧惧,便是这股情绪让她不能敞开心怀,身体也难以调养,此前一直如此,我今日诊脉却发现这郁气很可能会发解出来,若真如此,反而是件好事。” 拓跋骁听他这么说,怔了下,后知后觉地生出股“原来如此”的感觉。 他其实也隐约察觉到她有心事,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忧伤,只是从不知是什么原因。 张原继续捻着胡须:“女郎现在的情况确实有些凶险,结果如何,还要看女郎自己的心智,我只能扎针辅助疏解。” “还不快扎。”拓跋骁催促。 张原瞥了拓跋骁一眼,“下针需要屏气凝神,漠北王心绪激动,不如暂避片刻吧。” 拓跋骁不肯动。 张原便也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终究还是拓跋骁败下阵来。 他离开床边,却没出屋,只站到了一边。 张原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选了数根,仔细消过毒,让兕子掀开姜从珚身上的被子,又给她解开大半衣裳,对着她胸口连下数针,又稳又快。 她此时的气息确实微弱,胸口出几乎没有太大起伏。 下完针,张原又给她把了一次脉,待时间差不多了才收针,与此同时,姜从珚的呼吸似也比刚才顺畅了些。 拓跋骁眸光一动。 扎针只是辅助理气,张原又让人将军医开的药方拿过来,看了片刻,重新写下一张方子,让随行的弟子去抓药熬药。军队出发得急,只带了些常用急救的药材,不如他准备的全面。 又发现姜从珚身上许多擦伤,问兕子给她上了什么药,兕子将药粉拿出来,张原嗅了嗅,猜到这是大儿子张复制的,“还成,暂时先用着吧,一日两换,等后面结痂后我再重新配一个。” 处理完这些,他看向拓跋骁。 以张原的眼力一下就看出他伤势有多重,寻常人只怕早晕过去了,偏他靠着超乎寻常的毅力竟能撑到现在。 作为医者,行医多年看得多了后,他深觉“人”的奇妙,有的人郁郁寡欢,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性命,有的人重伤濒死,靠着一口气硬是在阎王面前打了个转又回来了。 所以,医疾也是医心。 张原起身来到拓跋骁面前,“您也治治?否则女郎好了,您却见了阎王,到时我也不好跟她交代。” 这话实在胆大包天,众人对拓跋骁都战战兢兢,也只有他敢开口。 拓跋骁没理会,只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张原没好气,“女郎累了这么多日,叫她好好睡一觉怎么了?我看漠北王您也需要睡一觉。” “我不……” 他刚开口,张原袖摆一挥,拓跋骁只闻到一股强烈的药味,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固执又不听劝的人,总要用点特殊的手段。 “来人。”张原唤了句。 他让两个徒弟把拓跋骁抬到隔壁房间去,先把铠甲衣裳全扒了,几人这才发现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结,像是一种平安结,早被血水浸得透透的。 寻常人多半挂在腰上当配饰,挂在脖子上总有种格外的珍视。 张原瞥见,吩咐徒弟不用取,用温水洗去上面的血,再用干帕擦干。 等清理掉拓跋骁身上大部分血污,张原这才给他处理起伤口。 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深的浅的刀伤箭伤,血肉翻飞,胳膊和大腿的肌肉中嵌着几支断掉的箭头,肩上和后背两道伤口见了骨,脖颈处也一道长长的口子,离动脉只差一点,只庆幸拓跋骁战斗经验丰富,没被敌人捅破内脏和大动脉这等要害之处, 但他失了不少血,这些皮肉伤要是不好生处理感染发炎的话也有性命之忧,更不用说他还熬了六七天,同样是在透支。 这些年张原一直在研究姜从珚所为的新医学,对人体的各种解构和微观层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又一直在军中实践,如今对付各种外伤已经有了一套体系,手下动作飞快,该拔的拔,该缝的缝,该上药的上药,最后包扎完,拓跋骁几乎成了一座白白的粽子。 张原又给他把了脉开了药,想到拓跋骁那性子,他特意加重安神药的药量。 睡觉才是让恢复身体的最佳手段。 如此忙活完一通,已是半夜。 张原面上虽镇定,实则也是担心的,一直守着姜从珚,时不时就要去看看她和拓跋骁的情况。 姜从珚的高热退了些,拓跋骁却烧得十分厉害。 明明已经给他下了安神药,半夜时拓跋骁竟还挣扎起来,似有醒来的迹象,张原只好叫人再给他灌一碗。 折腾一整夜,快天亮时,两人终于都稳定下来了。 张原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又去看了看其余人的伤势。 战至最后,拓跋骁身边只剩十几个亲卫,其中两人失血太多已经救不回来了,余下的人被军医急救下来,只是情况依旧凶险。 又是一整个白日过去,被迫睡了一天一夜的拓跋骁终于醒了。 他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他思绪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伸出手朝旁边一摸,空的。 他心中一惊,猛地睁大眼,一骨碌坐起身,四下看过去,果然没人,自己也不在先前那间土屋里。 守着他的何舟还没来得及开口,拓跋骁已跌撞着下了床,往里屋去找人,看到姜从珚还静静地躺在床上,一颗心才落回了原地。 他坐到她床边,执起她纤瘦的手握了握,又碰了碰她脸,不烫了,气息也顺畅强健了不少。 兕子一直守着姜从珚,被他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让开了位置。 “王,您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拓跋骁并不答话,好像完全没听见,只坐在床边守着姜从珚,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兕子见劝不动,只好闭上嘴出去了。 又过了一夜,姜从珚的体征已经慢慢平稳下来,可她就是不醒。 拓跋骁坐不住了,逼问张原,“她到底有没有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张原也有些意外,再次把了脉,脉象是比之前好转许多。 “女郎已经没有性命之危了,至于什么时候苏醒,要看女郎自己的意愿。” “什么叫她自己的意愿,难道她不愿醒?” 张原只摇头。 …… 姜从珚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成了古代一个小女孩儿,在这里度过了十几年,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好像真的发生过。 但紧接着画面一转,眼前变成了一间病房,病房里同样有个小女孩儿,一对年轻夫妻正坐在她病床前,说了什么,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场面十分温馨,姜从珚被感染,不由弯起唇角。 下一秒她面色一变,那个小女孩儿不是她自己吗?她怎么会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一切。 不等她想明白,画面再次一变,突来的仪器警报声和医护人员打破了一切美好。 小女孩儿被送进手术室。 她活下来了。 然而这只是许多次急救中的一次,这样的场景时常上演。 接下来,随着她慢慢长大,她几乎再没离开过医院病房,那对夫妻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孤独地待在病房里望着窗外的草坪,看鸟儿自由地划t过天空。 直到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儿,跟她小时候很像,可她从没这么漂亮过,也从没这么健康过。 “爸爸妈妈。”小女孩儿喊了一句。 “诶。”两人应声。 意识到什么,病房走廊上的少女僵在了原地,过了许久,她幽魂般回到自己房间。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就算自己走了爸爸妈妈也不会孤单了。她这么安慰自己,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又一次晕倒,两人不得不来看她,经过抢救,她被送回病房,瘦削苍白的手背扎满吊针,眼睛紧闭。 “要早知这样,你当初就不该把珚珚生下来。”男人忍不住抱怨。 “那时产检就查出她心脏有问题,不是你坚持吗,说你们姜家有钱,就算有点小毛病也能治好。”女人语气同样不好。 “我是这么一说,可你最后不也说舍不得,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而且我也没想到病情会越来越严重……” 两人争执起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6节 他们没注意到,病床上的女孩儿,眼角浸出了泪。 姜从珚看着原本发生过的一切又在自己面前上演,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应该是死了。 那现在是魂魄? “珚珚。” 她混沌的世界里突然冒出一道男声,这声音一出现,眼前那些人和景便都如被吹散的尘烟消失在了眼前。 “珚珚。”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珚珚。” 姜从珚渐渐想起来了,是拓跋骁,是他的声音,他被匈奴围攻,自己带着人去救他,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 姜从珚迫切地想再看他一眼,努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拓跋骁见她眼睫不停颤抖,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不停唤她。 姜从珚在他的呼唤下,终于睁开重如千钧的眼皮,看到男人模糊的脸庞。 “拓跋骁……” 第172章 “喜欢,我是喜欢他的…… 姜从珚感觉自己睡了长长长长的一觉, 长到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苏醒过来。 她轻轻唤了句,气息微弱,只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细音,根本不知她说了什么, 拓跋骁却仿佛听清了, 连忙抓起她的手, “我在, 珚珚。” “我在。”他又重复了句, 重重握了下, 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土屋条件简陋,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微光,姜从珚才转醒,视线一片模糊, 看不清男人的五官, 只有一张熟悉朦胧的轮廓,昏昧光影里,一双深邃碧眸似有碎光闪烁。 姜从珚身体依旧沉重,没有半分力气,起不来床,只怔怔地看着他, 不敢相信, 可手上传来的温热坚实的触感告诉她,他是真实的, 他还活着,这不是她的幻觉,她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 她盯着他, 一眨不眨,看了许久,直到眼眶微微湿润,泪水沾湿睫羽。 拓跋骁同样紧紧盯着她,难掩激动。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尽管中途张原来给她诊过脉开过药,她体温也降下来了,可只要她没醒,他的心就一刻也不能安定下来,总忍不住去想,她身体这么弱,如何受得住几天几夜的奔袭…… “珚珚,珚珚。” 他不停唤她名字,后悔、惶恐、后怕、欣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嗯。”姜从珚虚虚地应了句。 拓跋骁痴痴叫了许久,直到某一刻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人。” 他把张原叫进来,急急问:“她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张原被他催得都快没脾气了,“让我再诊个脉,诊了脉才能判断。” 拓跋骁只好让出一半位置,张原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先给姜从珚诊了片刻,又看她脸色,问了她几个问题,姜从珚没力气回答,便让她只点头或摇头。 “女郎既醒,便是脱离危险了,养上一段时日就好。”张复道。 拓跋骁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了。 但她虽醒,终究消耗太过,身体还太虚弱,并不能动弹,张复建议让她吃点东西再继续睡。 自收到拓跋骁遇袭的消息她就一粒米也没进过,中途只喝过几口水,整个人都瘦脱了像,真成风一吹就倒的纸人了。 拓跋骁小心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兕子端来一碗温热的山药甜粥喂她吃下。 可姜从珚饿得太久,此时脾胃也不大好,只吃了半碗便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拓跋骁还想让她多吃点,见她实在虚弱便没再勉强。 吃完饭,姜从珚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胀意,挣扎着要下床,拓跋骁不肯松开她,问,“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 姜从珚闭了闭眼,这事儿谁也帮不了她。 这几日她虽没怎么吃喝,可昏迷时被灌了不少药。 她实在挣扎不开,而且自己未必有这个力气下床,只好低低说了。 拓跋骁没有犹豫,抱着她去了隔间。 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兕子端着托盘过来,“女郎,您身上的伤口需要换药了。” “好。”姜从珚点点头。 绷带一解,露出里面的伤口,虽不深,却破了一大片皮,又红又肿,还有少许脓液混杂着药膏,实在恐怖,甚至还有些恶心。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很难看,又见拓跋骁还盯着自己,眼里只有关切,并不见嫌弃,可她不想让他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 “你出去,别看我。” 拓跋骁不肯,“为什么?” 姜从珚只好说出原因,“我现在太难看了。” “不难看。”他说。 拓跋骁真心不觉得难看,他只有心疼和自责。 姜从珚还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狼狈模样,他既不肯出去,便叫他背过身去。 她如此坚决,不然就不肯继续换药,男人只好同意了。 张原后来重新给她配了药膏,采用湿性愈合,厚厚地敷在破皮的地方,保持伤口洁净和湿润,这样既可以减轻疼痛加速愈合,又能减少结痂的形成,降低留疤率,自然,换药过程更繁琐,伤处也添了几分恐怖。 折腾了好一阵,姜从珚几乎又要昏睡过去,张原却又送了碗药过来。 醒着时自己喝总比强灌好,灌药一个不慎还可能呛到气管里去。 姜从珚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喝完,终于没了力气,再次睡了过去。 她既醒来脱离危险,拓跋骁才终于顾得上自己,肯乖乖听医嘱。 他也换了药,吃了两碗粥一个饼,再喝上一碗浓浓的味道又腥又涩的汤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药比她的药味道更重、更奇怪,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弄完这些,他躺到姜从珚旁边,一起睡下。 先前熬了这么多天,他只被迫睡了一觉,远远不够恢复精力,更别说还带着伤又守了一天一夜,实则也是困顿得不行。 床铺狭窄,两人躺在一起将这小小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却又莫名透出些许温馨。 夫妻二人还在熟睡时,小山村里又来了两个人。 张红缨,张音华。 他们收到魏辽传回去的消息,拓跋骁被及时救下来了,但姜从珚却劳累过度,张家上下都担心不已,姐妹俩便主动说要来看她,顺便带了一大车吃的用的。 只是两人现在都睡着,她们只好在门口悄悄看了眼,然后先找地方歇下。 姜从珚一觉睡又睡了一天一夜,这回醒来,虽然依旧浑身无力,还伴随着阵阵难耐的疼痛,眸光却清明了许多,跟先前半死不活的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张原又给她把了次脉,这一次他露出了笑,“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旁人不懂,只以为他为姜从珚好转而高兴,只有张原知道,她心里积郁多年的忧思终于散去了。 忧思既散,将来再好好调养几年,便也能如常人般强健了。 困苦过去,未来都是好日子。 拓跋骁低头看她,气色确实好了不少,更重要的,她周身的气质似也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他说不上来,只感觉更轻松了些。 姜从珚的美,不仅仅来源于她那仙灵脱俗的容颜,更来源于沉重的历史赋予她的忧愁,从在这个女孩儿身体里醒到成为凉州女郎再到受封公主嫁给拓跋骁的锦衣玉食的漫长岁月,她一天都没真正展露过无虑的笑颜,她的眉眼、发丝、衣角,一举一动散发出来的都是乱世下的忧郁。 如今她彻底改变了拓跋骁的命运,改变了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那意味着历史不是不可更改的,就算梁国灭亡,到时或许也t能再次统一迎来一个全新的王朝,让千万百姓不用再受乱世之苦,让凉州摆脱覆灭的结局,让她在乎的人都好好活下去。 她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历史因果压在她身上的沉重枷锁,整个人都松了一头。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欢快的笑声。 “阿珚。” “阿珚姐姐。” 张红缨张音华一边跑过来一边叫她,如一阵欢快的风飘进了屋子里。 “阿珚姐姐,听说你醒了!”张音华笑道。 姜从珚没料到她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愣了瞬,微微张大眼眸。 “怎么,傻掉了,看到我们开不开心。”张红缨朝她伸出手晃了晃。 “开心。”姜从珚下意识回。 “二姐,音华,你们怎么来了?”反应过来后,姜从珚问。 “这不是听说你劳累过度昏迷了,家里人都担心嘛,反正我们也没事,就来看看你。”张红缨说。 姜从珚露出一个笑。 说了几句话,姐妹俩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拓跋骁。 他体格那么高大,坐在那儿存在感那么强,实在叫人难以忽略,她们一进来就看到了,只是没顾得上。 “这就是姐夫吧。”张音华朝他瞥了眼。 拓跋骁听到“姐夫”二字,面上不动声色,眉锋却微挑了下。 姜从珚听到这个称呼,也顿了瞬,然后点点头,“是。” 张家姐妹俩便又正大光明地瞧了一眼。 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魁梧的身形和强悍的气势,虽只穿了件寻常布衣,还带着伤,但他从一次次生死搏斗中磨砺出来的王者威势却逼得人不敢靠近,很符合传说中骁勇无敌的胡人王的样子,但继续朝上,看到他的脸,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了。 他面庞骨骼虽凌厉,但没留长须,下巴只有浅浅的胡茬,便叫他看起来没那么野蛮,除此之外,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型优美,组合在一起竟还有几分俊美。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7节 张红缨的眼神在姜从珚和拓跋骁脸上来回打了个转,暗暗在心里评估两人的相配程度。 她原先觉得阿珚这般仙灵的容貌,应该配个芝兰玉树的君子,现在看着拓跋骁,竟也不错,一硬一柔,就是这体格有点太壮了,阿珚这么纤瘦,晚上睡觉万一他一条腿压到她肚子上恐怕都要压出内伤来,更不要说……意识到自己想歪了,张红缨赶紧打住思绪,向拓跋骁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凉州张氏之女,张红缨,也是阿珚的二姐。” “我是她妹妹,叫张音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可好了哦。” 拓跋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日姜从珚赶回凉州,姐妹几个只匆匆打了个照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别三年多,她们有太多话要说了。 她们先说起张家二老的担心,“……你又不能作战,祖母要你留在凉州等消息,偏你不肯,非要跟着军队一起行军,现在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回去之后看她怎么罚你。” 姜从珚听着这话却笑了,“怎么罚我都认,只怕她舍不得。” 张红缨没好气,“你就仗着她老人家宠你。” 张红缨故意说这话也不单是想跟她玩笑,而是暗暗告诉拓跋骁“阿珚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救了你一命,你今后可绝对不能负她”。 不知拓跋骁有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反正他眼神一直落在姜从珚身上。 又聊了几句,姜从珚见她们明明还有话想说,却又忍住,意识到拓跋骁在这里有些话不方便说,便让他出去。 “我们要说点姐妹之间的话,你先出去自己待会儿吧,不许偷听。” 拓跋骁一刻都不想离开她,但她这么说了,想到她跟张家女郎感情深厚,又见她精神确实比前两日好了许多,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却还嘱咐了句,“你身体才刚好了点,不要聊太久。” 姜从珚点头。 待人一走,张红缨张音华两姐妹齐齐“咦”了一声。 “不要聊太久。”张音华学着拓跋骁的语气。 姜从珚现在动弹不了,打不了人,只好瞪她一眼。 两人怕她真恼了,不敢再调侃,转而问起别的事。 从这几日发生的事说到去年固原之变,又八卦起两人感情,中间偶尔夹杂姜从珚对凉州的问题。 “三哥说,漠北王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到现在也是吗?”张音华问。 姜从珚点点头。 “看来漠北王是真的爱你,那你喜欢他吗?” 姜从珚垂下眼睫,之前三哥也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她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现在—— “喜欢,我是喜欢他的。” 她承认得十分干脆,语气又那么坦然,倒叫两人不好揶揄她了。 “那你跟我们说说,你跟他之间是怎么相处的,我刚刚看姐夫好像很听你的话,没想到传闻中的漠北王竟是这个样子,乖得像条大狗狗。”张音华双手捧着自己的脸。 说漠北王像条狗,也就是姜从珚在这里她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姜从珚不习惯跟人分享自己和拓跋骁的私生活,但瞧她这么期待,便挑了些不那么私密的跟她们说,比如他教她骑马练箭,他给她猎狐狸做斗篷,他愿意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得姐妹俩不时发出“哇”的感叹。 三人说起了兴,一点没感觉到时间流逝,直到中午拓跋骁过来提醒她们要吃饭了,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 吃过饭,姜从珚又有些乏了,便在拓跋骁的要求下睡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快傍晚,三姐妹才又说了会儿话。 山村条件简陋,她们带了许多物资过来,干净舒适的被褥床帐,换洗的衣裳,各种好吃的零嘴,洗漱要用的牙刷牙粉,还有解闷的书……总之应有尽有。 即便如此,村子里不方便的地方还是太多了,尤其是安全方面。 乌达鞮侯大概率不会回来,但万一呢?所以魏辽一直带着凉州军驻守在这里,不敢有丝毫松懈。 要不是姜从珚身体太虚弱禁不住折腾,他们早该返回凉州的。 修养了几日,她终于好转,队伍便也准备回凉州了。 张家姐妹带了辆宽大舒适的马车过来,能让她完全平躺在里面,还铺着厚厚的软垫,尽量让她舒适。 拓跋骁也跟她一起乘车。 别看他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实则是他这些年伤得最重的一回,失了不少许血,还有好几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直到现在也还没愈合结痂,若不是张原医术高超,光是发炎就够他受的了。 回程速度极慢,一行人走了四天才抵达凉都。 魏辽派人提前报信,凉州侯和崔老夫人竟亲自到了大门口来接他们。 姜从珚听闻这个消息,坚持着下了马车,带着拓跋骁一起给二老见了礼。 “外祖父、外祖母,孙女不孝,让你们为我忧心了。”她双膝下跪,欲给他们磕头。 “你这是做什么,你自己还病着……”崔老夫人赶紧扶她起来。 姜从珚顺势站直了身体,看了眼拓跋骁,给二老介绍,“这就是我夫君,漠北王拓跋骁。” 崔老夫人注意到她的话,先说了夫君,后面才说他的身份。 二老的眼神便移到拓跋骁身上,拓跋骁没有犹豫,朝他们双膝下跪,以额磕地,“多谢外祖父外祖母的救命之恩。” 众人都没想到他竟如此舍得下傲气直接对二老下跪,连凉州侯都惊讶不已,他猜到拓跋骁应该会给自己道谢,但也没料到这般情况。 “不用多礼。”凉州侯把住他胳膊,用力往上一提,“不是我主动救你,是长生奴苦苦哀求我,这么多年,我从没见她如此失态过,你非要谢的话,更该谢她。” 拓跋骁侧过脸,看着姜从珚,目光深沉而饱含爱意。 “我知道,我会永远爱重她,对她好,绝不负她。” 他向凉州侯道谢不是只记他的情而忽略了姜从珚,正是因为她这份情太重了,光是口头上的话显得太微不足道,必须用一辈子去爱她护她才能偿还。 各个长辈和兄弟姊妹都在,姜从珚有点不好意思,“劳烦长辈们都来接我,我们快先进去吧。” “也是,你们赶了几天路也累了。” 崔老夫人又注意到她苍白瘦削的小脸,整个人都没了肉,薄薄一片风一吹就要倒了,眼里全是心疼,招呼人抬来一把小轿。 长辈们都没坐姜从珚哪儿好意思,她小声拒绝了句,崔老夫人根本不听,直接让人把她抬回她原先的小院。 姜从珚在凉州住了好些年,她原先的小院就在主屋旁边,离开凉州后崔老夫人也没让旁t人住,只空在那儿,听说她要回来给凉州侯祝寿,一个多月前就叫人重新收拾来了,还按她从前的习惯和喜好布置。 姜从珚看到这熟悉的一切,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她并没有离开三年多,只是出了躺远门。 拓跋骁第一次跨进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仔细一看,许多风格确实跟王庭那座小院很像。这是她曾经的家。 回到家,姜从珚的状态比在外面又轻松了些。 今日天色不早,一路车马劳顿,大家跟着过来看了一眼,确定两人安顿好了,又说有什么缺的要的直接吩咐,崔老夫人便将众人赶走,让他们夫妻俩好好歇息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这时已是四月下旬,正好错过了凉州侯的七十大寿。 姜从珚第二天才知道,外祖父生辰那日,当着凉州大小官员和各地望族的面,亲自宣布了与大梁决裂的消息。 这自然在凉州引起轩然大波,有人欢喜有人愁,上上下下引发一连串链锁反应,凉州侯和张家上下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这些都没影响到小院中的姜从珚和拓跋骁,崔老夫人也不许有人来打扰他们养病。 拓跋骁伤得虽重,但他身体素质强悍,恢复能力也比常人快,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这倒没什么稀奇的;让人意外的是姜从珚,她先前明明虚弱成那样,现在竟也好起来了,除了凹下去的肉暂时还没补上来,精神和气色都十分不错,露出几分健康的红润。 张家人见此,也跟着高兴起来。 又修养了数日,姜从珚终于能正常走动了,她派人回了王庭。 背后之人已经彻底浮出水面,果然是他,拓跋怀! 原来,她的直觉没有错,要是早点拿下他,或许就不会有这一遭,但后悔也没用,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只是决不能有第2回 。 王庭那边还要等回去再说,她现在主要关注的是凉州的情况。 她和拓跋骁去前院跟凉州侯、两位舅舅还有两个表哥一起商议接下来的事。 这几年接连爆发两场大战,凉州军损失不小,现在只剩七万不到,但凉州不用再给梁国擦屁股,只顾好凉州的话也够了。 姜从珚道:“凉州今年大概会很艰难,我跟王商量过,愿意支援凉州二十万石粮食和五万斤铁。” 几人一惊。 二十万石粮食,五万斤铁,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凉州侯率先反应过来,大笑,“好!” 有这两样东西,凉州就能稳下来了。 接着双方又商议了些旁的事,比如通商、兵力布防、人才等,内部基本达成一致后,凉州侯又召集了凉州重要官员和将领,在府中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宴会,姜从珚和拓跋骁一起登场。 凉州侯向众人介绍了二人的身份,“这位是我外孙女儿,昭文太子之孙,楚王之女,想必你们很多人都还记得她,她三年前被梁帝封了公主,远嫁鲜卑,今年为了老夫的寿辰特意从鲜卑回来。” 众人看向姜从珚,凉州许多人都认识张家这位女郎,她除了长高了点,五官长开了些,跟几年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凉州又道:“她旁边这位,便是她夫君,漠北王拓跋骁。” 宴上宾客无不瞪大了眼。 听说前些日子凉州侯让魏辽发兵是为了去救拓跋骁,事后拓跋骁还来了凉州,原来是真的。 “拓跋骁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那个传闻是真的,府君跟大梁决裂,后面会支持鲜卑?” “拓跋骁不是胡人吗?府君他杀了一辈子胡人现在竟然愿意……” 底下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凉州侯环视一圈,重重咳了声,“你们应该都猜到了,我今日邀漠北王出席此宴,便是要向你们宣布,凉州决定正式与鲜卑结盟。” 他话音一落,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瞬间鸦雀不闻,场面陷入了十分诡异的沉寂。 凉州竟要与胡人结盟? 凉州侯根本不在意,自顾自道:“自前年起,乌达鞮侯登上可汗之位,匈奴南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大梁国力日衰,梁军从上到下全是一群废物,没打过一场像样的战,哪一次不是靠我们凉州军去擦屁股……” 他语气激昂,先说起梁国打的两次败仗,又说到战后梁帝翻脸不认人一点抚恤的意思都没有,听到这里,在场大小武将的胸中已经生出一股汹涌的怒火。 他们早怀了一肚子怨气,只是无处发泄,凉州侯这一带头,便有人忍不住骂了出来。 凉州侯见状,并不阻止,任由他们骂了片刻,才话锋一转,说起跟鲜卑结盟的事。 “漠北王绝世将才,鲜卑骑兵所向披靡,他为人正直公允,又娶了昭文太子的孙女为妻,一心向汉,我以为今后的天下之主非他莫属,遂决定与漠北王结盟。” 众人又沉默了。 “……漠北王之母是汉女,他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自小便对汉文化十分向往,他承诺,凉州与其结盟,今后绝不伤汉人,仍用汉文化传承,其实,早在两年前,漠北王便已在鲜卑推行汉字了……” 凉州侯说完,张徇也开口佐证,说自己前年去了鲜卑,情况确实如此。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8节 他口才好,又是亲眼见过,说起细节处十分生动,众人便都信了。 最后,拓跋骁亲自开口立下承诺,“今日我拓跋骁在这里向诸位保证,一定会约束鲜卑,绝不残杀汉人,将来也会继续在鲜卑改革,习汉字,说汉话,消弭汉胡之别。” 他说完,姜从珚也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开口,还拿出昭文太子的印章,“我身为太祖和昭文太子之后,绝不敢辜负祖宗遗志,天下仍是汉家的天下,惟愿天下一统,百姓安宁……” 又亲口说出援助粮草和铁,众人便完全被说服了。 上下归心。 凉州与鲜卑结盟之事就此落定。 两人又在凉州待了七八日,眼见已经五月中旬了,他们离开得实在有点久,鲜卑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尤其与凉州结盟的消息传回去,肯定会引起各方反应,需要他们亲自处理。 拓跋骁的伤口愈合了大半,原本可以启程了,却一直没提回去的事。 晚上,两人洗漱好上了床,静静躺下,就在拓跋骁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时,突然听到一句: “拓跋骁,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第173章 我也是第一次爱一个人…… “回家?”拓跋骁听到这两个字, 愣住了,过了许久才用十分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说回王庭?” “嗯。”姜从珚轻轻应了声。 拓跋骁心头一震,侧过身来, 颤着声音, “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 床帐内光线昏暗, 可他仿佛能看清她每一丝表情。 姜从珚感觉到男人的小心, 默了片刻, 反问:“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了?” “不是。”拓跋骁下意识否认,“我以为你想再凉州多待一段时间。” 他看得出来,这段日子她是真的很轻松,很快乐,张家人每天都会来看她, 她身体还没恢复不能跑跳, 他们就陪她说话,每次聊天时她眼睛都是笑着的,完全成了家人宠爱下的小女孩儿,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愉悦是他从未见过的。 所以他一直没主动提回王庭的事,既是担心她舍不得凉州,更怕她不愿。 到了现在, 他早明白她回凉州并不是跟自己赌气, 更不是与自己决裂,是他情急之下误会了。 获救后, 两人先前的冷战似乎就这么终止了,没有谁要谁道歉,好像回到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会回应他的关心,跟他说话,对他笑,把他介绍给家里人。 他不再执着地追问她到底爱不爱自己、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只要她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就满足了。 “我是挺喜欢这段时间的生活,家人们都在,什么都不用管,要是可以,我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但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我们还有我们的事要做,算算时间,也该回去了。”姜从珚不紧不慢地说,同样微侧过脸,望着他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的五官轮廓。 “凉州是我以前的家,王庭那座小院,是我现在的家。” 她泠泠清音在安静夜晚中响起,那么清晰,叫人没有错听的可能。 拓跋骁的心瞬间就似被什么击中了,猛如擂鼓。 她说,王庭是她现在的家,他们两个人的家。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过了许久才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后日吧,行李还没收拾,明日的话太急了,还t要跟外祖他们辞别。” “好。” 拓跋骁伸出胳膊抄过她后颈,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腰侧,将她整个人拢到自己怀里。 两人许久没用这般姿势睡觉了,一来他们先前伤得不轻,这个姿势容易压到伤口,二来他心里也没底,直到此刻他才算放心下来。 姜从珚任由他抱着自己,黑暗中,她缓缓抬起手搭在他胸前。 “拓跋骁,你还爱我吗?” 拓跋骁没想到她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犹豫,“爱,一直都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他语气那么急,好像迟了一秒都怕她误解自己的心意。 他又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冷落,后悔极了,“我不该跟你生气,不该躲着不见你,你要打我要骂我都行,可你要相信我,我从没有哪一刻不爱你……” 见不着她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那时他甚至都想好了,只要她愿意哄哄自己,那怕是假的,他也愿意自欺欺人。 姜从珚等他将一长串话说完,闭上眼,主动朝他怀里靠了靠。 “嗯,你承诺的,以后要一直爱我,因为,我也爱你。”她声音那么轻,语气那么平常,说出的话却如一道惊雷落在了拓跋骁心上。 五月的夏日天气已经十分暖和,寝衣更是只有薄薄的一层,姜从珚的掌心明显感觉到男人胸前的肌理形状,更清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停滞和接踵而来的剧烈的跳动,昭示着男人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他浑身好像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攥紧了她的手,“你说什么?” 光线如此昏暗,他一双碧眸却亮得惊人,如同黑夜里闪着华光的绿宝石。 拓跋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说,她也爱他? 想起什么,他猛地坐起身,撩开床边的帷帐。 桌边留了盏灯,帷帐一撩,朦胧柔和的烛光透进床铺,照清女孩儿柔白的脸,宁静美丽,没有一点勉强。 “你能不能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他颤着声音说。 两人原本是躺着的,他这一折腾,姜从珚也跟着坐起身。 她眨眨眼适应了会儿光线,微抬起下巴,眼神不躲不避,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拓跋骁,我说,我也爱你,听清楚了吗?” 她声音又清又甜,拓跋骁听清了,人却傻了。 他沉浸在这天籁中,久久不能回神,姜从珚等了许久不见他反应,都准备躺下继续睡觉了,结果他忽然又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气势显见地弱了下来。 “你要是不爱我,不用勉强自己说这些话,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爱你是我的事,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就行。” 姜从珚听到这话险些气笑了,她简直想敲开男人的脑袋,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 “在你眼里,难道我是这样的人?”她没好气道,“要真是这样,早在王庭我直接哄住你就行了,何必又闹出这么多事来。” 拓跋骁忙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先前一直不肯说。” 姜从珚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她没想到,那么强势睥睨的他在这件事上竟然如此不自信。 她主动扑进他怀里,张开胳膊环住他,将脸贴在他肩头,“拓跋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至于之前……或许我的性子就是这么别扭,事情没发生的时候我总顾忌这顾忌那,‘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世道对男子和女子本就不公平,所以我怕交付真心,怕感情破裂后受伤,自以为是给自己留退路,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 她在别的事上都十分果决,唯独对待感情瞻前顾后,总去预设一个物是人非的结局,既辜负了他此刻的真心,也压抑了自己真实情感,不敢放肆地去享受感情带来的甜蜜。 “当我听到你被乌达鞮侯包围生死不知,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想不到,唯一的念头就是你一定要活下来,只要你活下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忆起当时的情况,姜从珚至今还后怕,眼眶忍不住发热,一串滚烫的泪便顺着脸颊滚落到男人的颈窝中。 拓跋骁感受到湿意,颤抖着将她狠狠勒住。 已经表白了心意,姜从珚不再遮掩躲藏,继续对他剖析内心,“我不愿你受伤,不愿你离我而去,除你之外,我再不会对别人有白头到老的念头,这样的感情,应该算得上爱吧。” 诏书刚下时她或许并未对这个男人抱着多少期待,可在后来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男人用一次次的行动表明他会坚定的选择她,永远不会弃她于不顾,这或许是最触动她的一点。因为,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完全的偏爱。 “算。”拓跋骁重重点头。 “拓跋骁,我也是第一次爱一个人,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你所说的全心全意,或许我现在爱你还没你爱我这么深,但我会努力的。”她又说。 “现在这样就很好。”拓跋骁已经不在乎了,他先前固执地要求她回报自己同等的爱本就是不可能的,爱是存在,而非比较。 “但是,你要一直爱我我才会爱你,如果你变心了,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两人这段关系,一开始就是因拓跋骁而起,姜从珚看似被动,实则她才是最霸道的,必须要拓跋骁先付出真心,她才肯回应他。 拓跋骁听着她略带娇蛮的语气,脸上却笑了,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好。” 接下来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拓跋骁认真听着,时不时答她两句,到后面,她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拓跋骁听许久没有声音,低头看去,果见她已经闭上了眼,乌黑的睫羽上还带着少许潮意,衬得这张白皙的小脸可怜又可爱。 养了这么久,她脸上那些小口子早愈合了,加上张原配制的药膏,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痕迹,加上这些日子调养得好,张家人铆足了劲儿投喂,先前凹下去的脸颊终于又慢慢丰盈起来,透着健康的红润色泽。 先前她瘦得只剩骨头的模样,拓跋骁光看着都心惊。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目光落在她美丽的面庞上,静静凝视了许久,最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才小心将她放平,盖上薄被,依旧揽在自己怀里,一起睡了过去。 凉州的事都有张家人去处理,两人现在主要是养伤,没有人叫他们早起,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吃喝喝,一整天就过去了。 姜从珚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甚至通过窗户爬进了屋中,留下一片金色的明媚,她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拓跋骁臂弯。 压了一整夜,也不知道他麻不麻,她倒是能自己睡,偏他喜欢这样。 “醒了?”拓跋骁问。 “嗯,不早了,起吧。” 她这么说,拓跋骁却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将她揽过来,双手环着她的腰,让她半倚在他身上。 “反正也没事,多躺会儿又怎么了。” 他先前待她是温柔小心到了极致,昨夜听了她的表白,知她也是爱自己的,心情舒畅得不行,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做派。 “要躺你自己躺,我要起了,一会儿要叫人收拾行李,还要去跟外祖母外祖父告别。” 姜从珚推开他坐起身,就要从他身边跨出去。 她刚抬起腿,男人长臂一伸,她就这么跌到了他身上。 姜从珚秀眉一蹙,正要去推他,拓跋骁胳膊一收,利落翻身下床,抱起她在空中晃了一圈才把她放到地上。 “行,起吧。” 两人起得晚,待洗漱穿戴好,又吃过早饭喝完药,便已快到中午了。 姜从珚往主院而去,凉州侯外出忙碌去了,只有崔老夫人一个人在院子里,手里端着个鱼食碗,时不时丢出一粒肉干,灵霄就扑腾着翅膀冲过去叼住。 灵霄体型颇大,在空中翱翔时看起来帅气极了,但在地面上却不如普通的雀儿灵巧,摇晃摆动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滑稽。 姜从珚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笑了。 “先前灵霄见着您就躲,现在竟愿意来您院里和您玩儿。” 崔老夫人笑骂:“它哪里是愿意往我身边凑,是馋我手里的肉。” 她将食碗递给旁边的侍女,眼神落到姜从珚脸上,瞧她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这才放心了。 拓跋骁站在一边,他不是喜欢主动搭话的性子,也不会讨长辈欢心,便安静地陪着姜从珚,只有问到他才答上两句。 说了大半个时辰,崔老夫人留他们吃饭。 两人都还没好全,大t多时候都在自己院里用饭,崔老夫人也不愿折腾小辈,但今天既主动过来了,便也正好。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19节 吃过饭,歇了会儿,姜从珚往崔老夫人那儿瞅了几眼。 “要说什么就说吧。”崔老夫人语气低了下来,似乎已经预感到她的来意了。 姜从珚心里一酸,几乎不忍说出那些话。 “外祖母,孙女不孝,不能一直陪在您身边了。”她声音发哑。 崔老夫人的身形凝滞了瞬,极缓极缓地眨了下眼,淡淡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 她长长叹了口气,“也是,你们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去吧。” 崔老夫人没有挽留,可每一个字都在表示她的不舍。 姜从珚终于忍不住,靠过去抱着她,“外祖母。” 崔老夫人也环手抱住她,轻轻拍她后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外祖母,局势的变化应该就这几年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等过几年稳定下来,您再来陪我好不好?” “好,好。”崔老夫人眼角也带出了湿意。 祖孙俩互诉完不舍之情,姜从珚从她怀里退出来,用袖子掩了下泪痕。 刚哭了一阵,一双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瞧着都叫人心疼。 待她坐回去,崔老夫人又看向拓跋骁,“长生奴在凉州有人疼有人护,现在要跟你回鲜卑去,你必须保证不叫她受一丝委屈,再有先前那样的事我可不依。” 姜从珚没跟她说两人吵架的事,可崔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心思何等敏锐,单是姜从珚独自上路、拓跋骁一路急追落入埋伏就看出两人肯定出问题了,再把她身边的侍女叫过来问上几句话就将情况摸了个透。 她自然偏心自己的孙女,可姜从珚还愿意跟他过下去,两人看着也已和好,她就不好再当恶人了,但该摆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鲜卑始终是他的地盘,长生奴孤身在外,又是个女儿家,遇事总比他吃亏。 “先前全是我的错,不该跟珚珚闹脾气,外祖母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犯了。”拓跋骁几乎立誓般说。 崔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记住你说的。” 一整个下午,姜从珚都在主院陪着崔老夫人,张家三姐妹听说她要回鲜卑了,都十分不舍,跑过来缠着她说话。 “阿珚,你就不能再留一段时间吗?这一走,又好几年见不到你了。” “阿珚姐姐,要不让姐夫自己先回去吧。”张音华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 拓跋骁眼神一变,看了过来。 张音华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尖,表情僵硬了瞬,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只是朝姜从珚身后靠了靠。 …… 傍晚时,凉州侯和表哥他们也回来了。 他们是男人,不好作出依依不舍的小女儿姿态,但眼神里却是饱含关心的,又问起路上的安排,说一定要小心,决不能像上回那样了。 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直至深夜才终于散去。 第二日,天色才刚吐白,凉州侯府便忙碌起来。 姜从珚昨日便命侍女将大半行李打包好了,今日只用打包些小东西。 得知她要回去,张家每个人都塞给了她一大堆东西,各种吃的用的,说是路上条件简陋必须多备点。 最后竟装了七八辆车,这都赶得上搬家了。 姜从珚原本打算在家门口辞了他们自己上路就行,崔老夫人却坚持送到了城门口。 “你外祖母身体还硬朗着呢,这几步路算什么。” 姜从珚拒绝不了。 于是,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等出了城,姜从珚又跟每个人再次说了告别,这才含泪登车。 马车里,拓跋骁环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你要是想他们,我们明年再来。” 姜从珚轻轻摇头,哪儿这么容易呢,得看局势怎么样,而且两地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就一个多月了,她也不可能轻易丢下一摊子事儿。 “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场纷乱吧。” 两人身边剩的亲卫都不多,这一片交界地带又不太平,凉州侯便让魏辽领了一支千人精骑护送二人上路,一直送到黄河边,渡了河,由中卫守军接替护送,这才返回凉州复命。 中卫、灵武、固原这一大片土地都落入了拓跋骁手中,实则也算得上鲜卑境内了,守卫森严,匈奴很难故技重施。 后面大半路程都十分平静,正好路过,姜从珚还去看了眼张铮负责的军营。 她来得突然,张铮也没准备,一切都是最真实的情况。 大半年过去,那些投降的梁军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暂时不用打仗,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训练,虽然也累,至少不会丢了性命,加上军中风气一变,还能吃上饱饭,许多人反而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姜从珚去巡视时周泓跟在她身边,自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中,他心头一震。 他先前领过军,十分清楚梁军是什么水平,可现在,尽管还没见到他们杀敌的模样,光看他们的眼神和气势就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周将军,你看现在的将士,比之在梁国的领导下如何?”走着走着,突然,姜从珚回过头问了他一句。 周泓答不上来,只好低下头。 就如凉州张氏一样,他们周家也世代从军抗击胡人,在周泓的思想里,汉胡天然就是敌人,他绝不可能向胡人投诚,可是现在…… 这些日子见到的一切不断冲刷着他的认识,拓跋骁跟别的胡人真的不一样,除了身体里一半的胡人血脉,他的行事跟汉人也没两样了,甚至,他身上还少了那些士族的高高在上。 周泓又想起那日宴上,两人当着凉州众人许下的承诺,拓跋骁不会屠杀汉人,还会继续汉化…… 不行,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周泓摇摇头,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坚如磐石的信念似乎有些动摇了。 姜从珚见状,没再逼他。 他们短暂地停留了两日,顺便解决了张铮这边的一些问题,还说了与凉州结盟的事,此地与凉州比邻,以后说不定要相互配合。 交代完,队伍再次启程。 又行了半月的路,六月中旬时,二人终于抵达王庭。 姜从珚什么事都没处理,第一时间让人将拓跋怀押了过来。 事发后乌达鞮侯根本不给他遮掩,直接嘲讽拓跋骁身为鲜卑王竟然被拓跋怀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算计了,加上姜从珚先前派去监视他的人发现了不对劲,当即将人拿下。 亲卫去捉人时还担心他跑了,没想到他待在帐中,静静坐在那里,还悠闲地煮着茶,好像早料到了这一切。 亲卫们疑惑了瞬才反应过来,不管他跑不跑,先把人绑了再说。 那时姜从珚还在凉州,亲卫只能暂时将他囚禁起来,日夜派人密切看守。 一个多月过去,沦为阶下囚的拓跋怀早已狼狈不堪、形容憔悴,然而被拎过来后,却丝毫不见惶恐或害怕,反而十分坦然。 他抬起头,先朝拓跋骁瞧了一眼,又看向姜从珚,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许久许久。 拓跋骁见状,心里猛地窜起一把怒火。 “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了。” 闻言,拓跋怀终于移开眼神,重新看向拓跋骁,哼笑了声,“拓跋骁,我有时真的很嫉妒你。” 第174章 我会帮他,但你,永远…… “嫉妒?嫉妒我得到了王位?”拓跋骁冷声反问。 拓跋怀摇头, “不仅仅于此。” 拓跋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拓跋怀被带来后一直是被迫跪着的姿势,双手被绑在后背,且被抓后他就没洗漱过, 头发打起了绺, 衣服上全是被汗泥浸透的污渍, 形容如此狼狈, 然而他的眼神却还维持着坦然的风度, 仿佛自己并不是被审问的阶下囚, 而是在跟对面两人煮茶品茗。 姜从珚见此,想到什么,问,“除了勾结乌达鞮侯,先前大巫传出的谣言、慕容部的叛乱, 应该都是你的手笔吧。” “你都猜到了。”拓跋怀抬起眼皮, 眼神再次落在姜从珚脸上,对上她时,他神色显得几分怪异,乍一看好像是爱恋痴迷,细看却发现并非这么简单,更像一种复杂的情绪。 姜从珚并不被他影响, 语气依旧清冷, “你隐藏得确实很好,我初到王庭, 许多鲜卑人都对我表现出或多或少的敌意,你却从未如此,甚至还在土默川帮了大忙t, 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直到慕容部发生反叛,叱干拔列中计被困,拓跋骁带兵去救,紧接着可地延寻就在王庭发动了叛乱,一切都那么巧,还有那支射向他的冷箭,我这才对你起了疑。” “但是,你对自己够狠,你知道我会彻查,所以不惜身受重伤、冒着巨大的风险排除掉自己身上的嫌疑,叱干拔列是性情中人,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救了他,事后我若无顾拿你开刀,叱干拔列肯定会替你求情,而你隐藏得极好,几乎没留下证据。” 这也是当初她没直接动手的原因,她本就是汉人,为了消弭种族间的隔阂,一直以来走的都是以理服人路线,不会仅凭一个猜测就滥杀,拓跋怀大概是摸透了她的行事才敢赌。 若问她后悔吗?后悔当时放过他险些害死拓跋骁。她是后悔的,可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没有意义,只能引以为戒不要再犯。 “你做这些是想夺得王位?只要拓跋骁一死,鲜卑内乱,你就有机会了是吗?”姜从珚冷冷问。 事到如今,拓跋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脊背一松,露出几分随意的姿态。 “是,一切都是我干的。” 独自一人在暗中蛰伏谋划数年,拓跋怀也是孤独的,她既问了,他便将多年的压抑倾诉出来。 “早在八年前我就开始谋划了。”他说。 八年前?姜从珚扭头看了眼拓跋骁,他那时还没登上王位,拓跋怀的意思是…… “对,八年前那场夺位战也是我筹谋的。拓跋塔老了,病了,底下的儿子们都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所以我就顺水推舟,挑起大王子和二王子之间的矛盾……” 他告诉二王子,大王子既是长子,背后又有贺兰部的支持,如今拓跋塔病重,他登上王位后一定会杀了你,你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二王子本就十分忌惮大王子,又见他派兵守着拓跋塔的营帐,自己连见拓跋塔一面都不被允许,担心王庭已经落入他手中了,本就惶惶不安,再被拓跋怀一鼓动,抢先发起攻击杀死了大王子。 然而他不知道,拓跋怀又暗中联络了三王子和五王子,于是,刚杀完大王子的二王子以为自己就要夺到王位时,又被三王子和五王子杀了。 “我计划让他们自相残杀,等所有人都死了,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王庭,没想到半路杀出你,拓跋骁!” 拓跋怀前面的语气风轻云淡,唯独说到拓跋骁忍不住带上嫉恨。 “你运气真好啊。”他感叹,“拓跋勿希从贺兰部杀回来,本要跟你决一死战的,结果乌达鞮侯来攻打鲜卑,他居然放弃跟你厮杀,转头跟你一起抵抗匈奴。” 要是乌达鞮侯没来,拓跋勿希跟拓跋骁死磕到底,等他们杀个两败俱伤,他的计划就能成功了。 他不想承认,自己先前确实小瞧了拓跋骁,他这个出身这个血脉,竟真坐稳了王位,以至于他不得不再次蛰伏下来。 “我以为拓跋骁已经足够幸运了,没想到还有更幸运的事,娶了你这么一个得力助手。”这话他是对姜从珚说的。 当别人还在因她汉人身份而排挤她时,通过头一次的交锋,他已经意识到她不是柔柔弱弱的汉人公主,然而她给拓跋骁带来的助力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所以他通过大巫散布了一场谣言。 他明面上没有多少势力,但得益于他的血脉,回到王庭后还是收拢了些他祖父索漠遗留下来的人手。 拓跋怀将这几年的做的事都交代了出来,姜从珚听着,除了没想到王庭夺位战也是他策划的之外,其余跟她推测的大差不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0节 “其实,我和你才是一样的人。”他忽又对姜从珚说。 姜从珚还没说什么,拓跋骁先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身,一步跨到他面前,捏起拳头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放你狗屁,你配跟她相提并论?” 他力大无穷,又在盛怒中,拓跋怀整个人都被揍倒在了地上,脸颊一凹,嘴里吐出一大口血。 “拓跋骁。”姜从珚也站起身,叫住他。 她往前走了两步,拓跋怀还倒在地上,只看到她绣着精致花枝纹的浅粉色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荡漾开来,如同佛经里描述的,一步一莲华。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姜从珚站至他面前,裙摆也静了下来,“你是索漠的孙子,索漠曾是力微最看重的王子,索漠没死的话你或许就会是现在的鲜卑王。也是因为这个身份,你才不甘心想抢夺王位。” 拓跋怀闭了闭眼,努力撑起歪倒的身体。 “你难道不是,你祖父昭文太子也是梁国的继承人,却壮年暴毙,让皇位落到了别人手里,不然你现在应该是大梁真正的公主,又怎么会被送来和亲?”他微嘲。 说到和亲,拓跋骁脸色又是一变,姜从珚却没什么反应。 一开始她是有些无奈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但现在她已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但我跟你不一样。”她坚决地否定了他。 “我从没想过要毁了自己的国家。”姜从珚的眼神从上而下落到他脸上,带着森然的寒意,“鲜卑在拓跋骁的带领下发展得越来越好,族人得以温饱,部族得以壮大,而你为了夺权勾结匈奴,拓跋骁若死,鲜卑必定再次内乱,到时乌达鞮侯趁机来攻,你有把握击退匈奴大军吗?” 历史早已给出了答案,不能。 拓跋怀一怔,想到那个可能,几乎不敢跟她对视,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而且,你嫉妒拓跋骁说他运气好,他能走到今天,真的只靠运气吗?”姜从珚再次追问,语气少见的咄咄逼人。 “要不是你及时带着凉州军去救,他本来都要被乌达鞮侯杀死了,这还不够幸运吗?”拓跋怀终于维持不住先前的语气了,额角青筋暴起,五官显现出几分狰狞扭曲。 姜从珚知道他是被自己踩到痛脚了,并不就此放过他,“你认为因为乌达鞮侯来犯导致拓跋勿希放弃跟他争夺王位,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时那样的情况,要在匈奴铁蹄下保住鲜卑有多不容易,换做是你能做到吗?” 拓跋怀说不出话。 “你做不到!”姜从珚冷笑一声,“你没有拓跋骁这般能征善战的本事,所以只能躲在暗处搞这些阴谋诡计。” “拓跋骁从一个没有母族庇护、还因混血被人欺压的王子到领兵的将军再到登上王位,中间经历了多少生死危机,这些你全都看不见,也或许是你故意无视,而把这一切归功于他的运气,只有这样你才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至于你说的拓跋骁被乌达鞮侯围困,他当然没有料到,身怀鲜卑王族血脉的你竟然会勾结死敌背叛自己的部族,就为了你所谓的权势。而我会用尽全力去救他,当然是因为他值得我去救。” “他尊重我,爱护我,支持我想做的一切事,不滥杀无辜,愿意平等地对待汉人,还在鲜卑进行汉化,他一直统领鲜卑对天下百姓来说才是好事,所以不管是私情还是大义,他都值得。” “不是他幸运地得到了我的帮助,而是他拥有这些能力和品质,我才愿意为他做这些。” 姜从珚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微微喘气。 拓跋怀终于无话可说,他未必不知道拓跋骁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才获得了拥护,但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说服自己一直去争。 他又将头偏回来,昂起脖子看着她,苦涩地笑了笑,“我生来就是一个追逐权势的人。” “‘你的祖父本该继承鲜卑王位。’从小我身边的仆人就这样跟我说。” 姜从珚皱眉,“一个王有那么多儿子,他的儿子又有儿子,就算你祖父索漠继承了王位,难道就一定会传给你?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那只要沾点血缘关系的都能来抢王位了。” 拓跋怀何尝不懂,可他流落中原十几年,学习了汉文化,再次回到鲜卑后发现王族这些人都傻得发蠢,既然都是一群蠢货,怎么配坐上至高无上的王位,野心就此滋生。 拓跋怀被擒时就注定要葬送性命,之所以留到现在,不过是想亲自审问下而已,现t在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拓跋骁叫亲卫进来将他带下去。 “等等。”拓跋怀忽然喊了声。 拓跋骁:“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拓跋怀没看他,反而问姜从珚,“我也学了汉文化,我也愿意平等地对待汉人,要是你先遇到我,你会帮我吗?” 拓跋骁听到这话,气得险些跳起来,大手一挥,“来人,死之前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姜从珚按住他胳膊,对上拓跋怀似有些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不会。”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拓跋骁跟你更不是,他有一颗赤诚的心,我会帮他,但你,永远不会。”她十分理智而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拓跋怀眸中的光瞬间灭了,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他生来就是一个追逐权势的人,从不相信真心。 最后,拓跋怀还是被带下去了,鲜卑亲卫砍下他的头颅悬在树枝上,向众人表示威慑——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前院里,解决完这件事情后,两人回到后院屋中休息。 拓跋骁坐在榻上,把她抱在怀里,过了片刻忽然道:“就这么杀他太便宜他了。”语气愤愤不平的,显然还在气恼。 姜从珚失笑:“怎么,让人把他尸体拉过来给你砍几刀。” 拓跋骁沉默,低头看了眼她的侧脸,“你刚刚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哪句话?”姜从珚心中暗笑,他还在意呢。 “就你刚刚说的那些啊。”拓跋骁含糊道。 “你猜。”姜从珚故意道。 “你总不能是为了气他才这么说的吧?”拓跋骁气势弱了下来。 姜从珚咬了咬牙,气笑了,扭过头,双手掐住他两边脸颊,“拓跋骁,你能不能对自己多点信心,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我……”拓跋骁语塞。 他当然感受得到,但爱让人不自信。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很好,所以我会爱上你,拓跋怀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就算我先遇到他,我们也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姜从珚没想到以前藏于心中怎么也吐不出口的那个字,现在竟能如此自然地说出来了。 拓跋怀只是表面看起来可怜,但想想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阴毒至极,尤其勾结匈奴,完全是置鲜卑于不顾,这样的叛国贼,有什么值得她另眼相看的。 拓跋骁听到这话终于笑了,又看到她在明亮天光中粉润丰盈的唇瓣,终于忍不住亲了上去。 姜从珚不妨他突然这样,眼神顿了下,接着就顺从地闭上眼,将手搭在他肩上。 他以前总吻得很凶很用力,好像要把她吃了一样,最近却转了性,一下温柔了许多。 一个吻缠绵地持续了许久,直到姜从珚双颊红到发烫,实在有些喘不过气了,男人才放开她。 亲吻引起了欲,姜从珚靠在他怀里,自是感受到这份变化,她垂下头,没说什么,只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拓跋骁绷着身体,明明也十分难耐,却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这么紧紧抱着她,眼神暗了下去。 歇了一天,第二日,两人召集王庭大小将领和官员过来议事,主要内容当然是与凉州结盟之事。 消息传回来时,王庭里还是爆发过一阵热议的,尽管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尽管许多人也接受了姜从珚这个汉人可敦,但头一次与汉人势力结盟,他们还是会感到不安、惶恐、怀疑。 胡人和汉人一直以来都是敌人,更别说凉州就是以杀胡而名震天下,虽说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凉州和鲜卑一直没爆发过大的冲突,可现在两方结盟,众人还是感到奇怪和不适。 拓跋骁和姜从珚在鲜卑占据了绝对领导地位,他们手握数万兵力,部族的力量也在被削弱,众人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只敢小心提出一些疑问。 “那些汉人会来到草原上分走我们的土地吗?”这是他们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姜从珚道:“不会。各自的土地依旧是各自的,但我会开放通商,到时鲜卑可以和凉州做买卖,凉州联通西域,鲜卑还可以经由凉州与西域交流,获得那边的香料和美酒。” 众人眼前一亮。这两三年,随着姜从珚在草原发展起诸多产业,商队也在随之壮大,一些牧民除了饲养牛羊,还能把多余的奶制品、木耳、肉干、药材等干货卖给商队,从而换取糖、盐、茶、布匹这些东西,大大方便和丰富了大家的生活,要是能跟西域通商,他们还能获得许多香料。 姜从珚讲了许多民生上的,最后,拓跋骁站起身,“凉州军悍勇,不输鲜卑,与凉州结盟,不仅少了个强劲的对手,将来还能成为本王一统天下的助力。” 最后这句话瞬间就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王这话的意思是,他决定南下了? 所有人都顾不上别的了,直勾勾地盯着拓跋骁。 拓跋骁扬起胳膊,示意众人安静。 “本王早有这个计划,但不是现在,还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虽这么说,鲜卑人还是心潮澎湃,这些年王一直没有南下的迹象,前两年打羯族,去年打固原,明明能一口气打到梁国,他却在关键时候收兵,这也不免叫一些人怀疑是不是因为可敦是梁国公主,所以他今后都不打算打梁国了。 现在拓跋骁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他是有一统天下的决心的。 众人也不关注结盟不结盟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打梁国这件事情上来,他们鲜卑已经沉寂太久了。 “王,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有人问。 “等乌达鞮侯有动作时。” …… 这一日,众人议论了许久,离开时的眼神都带着抖擞的战意和野心。 解决完这事,却还有件事让姜从珚有些放心不下——姜淮。 她已经收到长安那边的消息了,梁帝果然大发雷霆,朝会上当着公卿大臣们的面连着痛骂数日,说张维果然早有反心,如今终于暴露出自己的野心,他又想拿姜淮开刀,扬言要杀了他,幸而被大臣劝住。 姜从珚去年就派人去过长安,想接父亲离开,那时他不肯,前两个月凉州侯也派人去了一趟,他依旧拒绝了,只说他自有打算。 姜淮现在还没送命,长安毕竟是梁帝的地盘,万一他哪天发疯真要杀姜淮,她留下的人手真不一定能救下他。 这便叫姜从珚一直放心不下,只能希望父亲不要冒险,以保全自己为重。 —— 建康府。 桓均收到长安传来的信报,坐在书房里,沉默着看完,最后借着旁边的烛火将这封信点燃。 凉州彻底倒向鲜卑了。 去年固原之变发生,桓均很快便意识到梁国已是大厦将倾。 他在洪州任了两年多刺史,政绩斐然,治下民生安定,去年那场大寒潮,便是南方许多地区都下起了雪,冻死饿死的不知凡几,他所在的洪州虽受到影响也死了人,大体却还能稳住,没闹出多少流民。 这样的天灾下,能稳住一方百姓,政绩上便十分出色了,他利用自己朝中的人脉运作起来,今年升任成了建康刺史,掌一地军政。 虽都是刺史一职,建康府却比洪州府要高出一级,早在几十年前,魏朝南奔时,建康就曾做过都城。 而今,同样的事,会再次上演吗? 三年前,姜从珚对他说梁国已经走向末路,他信,所以听从她的建议提前南下经营势力,可他心里未尝不是抱着幻想的,梁国或许还能再撑一撑。 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有十年时间,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梁国竟无能到了这种程度,尤其是赵卞做的那件事,让姜从珚跟大梁彻底决裂。 想到她,桓均忍不住怀疑,她究竟在走怎样的一条路,真要帮鲜卑夺走汉人的天下吗? 他可以肯定,凉州倒向鲜卑是她一手主导的,否则以凉州侯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背叛大梁的事。 可另一方面,她又一直在让人协助自己,光烧瓷和种蔗制糖这两件事就给了他许多助力,更别说还有谢绍,她给谢绍找了个军师,在诸葛优的辅佐下,谢绍一直在南方平定各处流民匪患,让各地得以安稳,显然,她是希望他把控住南方大局的。 事到如今,没有人能挽救大梁,他能做的t也只是尽快将南方的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1节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时间一晃就进到八月了。 乌达鞮侯竟没再南下,或许是担心再来一场去年那样的大寒潮。 匈奴军并不弱,跟鲜卑不相上下,他去年十几万大军就吃亏在天气上,他怎么能料到,才八月南方就寒如隆冬,这才被拓跋骁抓住机会一举击败。 吃过几次亏,乌达鞮侯不得不谨慎。 鲜卑倒是一如往常。 一天夜里,两人还未歇下,阿榧来报说丘力居要生了。 姜从珚当即披上衣裳赶了过去,又让人去请张复过来帮忙看着,以防有什么意外。 拓跋骁跟着她一起,正好看到焦急等在房门外的兰珠和拓跋勿希,他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见到姜从珚连忙问,“大家都说你那医士是神医,应该能保证丘力居平安生下孩子吧。” 他声音都在发颤。 女人生孩子从来都是过鬼门关,鲜卑女子体质比中原女子强,可因为医疗不发达,产妇死亡率也居高不下,就算生过一回,也不能保证第二胎就能顺利。 姜从珚只好道:“稳婆给丘力居摸过胎位,张复也给她诊过脉,肯定没事的。” 四人在屋外守了一个时辰,丘力居还没生下来,气氛都有几分凝重。 问张复,他道:“才一个时辰,不用太担心。” 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惨叫,还有时不时送出来的血水,拓跋骁浑身紧绷起来,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生产,也是头一次意识到生孩子是件这么危险的事。 他不由看向姜从珚,丘力居看着比她健康多了都这样,那她…… 第175章 女上 姜从珚感受到拓跋骁的视线, 心想他应该没这么近距离见过人生产,紧张也正常,主动握住他的手。 男人反手大力包住她。 幸好,不到半个时辰, 产房里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丘力居生了。 又等了一会儿, 侍女打开房门, “王妃生了个女儿, 母女平安。” 拓跋勿希精神一松, 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上, 缓过来后急急冲进去,看了眼刚出生的女儿,又扑到丘力居床边。 刚出生的婴儿和产妇免疫力都比较弱,太多大人围着并不好,姜从珚身上没消毒, 就在门口看了眼, 没上手。 刚才光听声音就知道这小姑娘有劲儿,亲眼见到后发现确实挺壮实。 “我接生过这么多孩子,很少见在胎里养得好的小女郎,至少有七斤呢,而且瞧她这模样,生得多漂亮。”产婆说。 七斤, 那确实不小了。 拓跋骁跟着瞅了眼, 然后皱起了眉,“有点丑。” 扑在床边的拓跋勿希转过了头。 丘力居睁开了虚弱的眼皮。 夫妻俩齐齐看过来。 姜从珚转头瞪他, 这说的什么话。 拓跋骁感觉自己冤枉,他真没觉得这个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的小女婴有多好看。 姜从珚赶紧说了几句好话弥补一下,又问了下丘力居的情况, 没什么大事,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他们自己也安排好了人手照料,加上兰珠会留下,没什么不放心的,便提出告辞。 回去路上,姜从珚骂了男人两句,“当着人家亲爹亲妈的面说他们闺女丑,也就你是王,不然早把你打得找不着北了。” “不,就算你是王拓跋勿希也不怕你,多半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丘力居才不跟你计较。”她又说。 拓跋骁任由她说,坚决不还嘴,就这么一路回到家。 过了两日,姜从珚又去看望了下丘力居和她女儿,刚出生的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最开始还红彤彤的,不过十来天就养得白白胖胖了。 丘力居给女儿取了个名字,祢罗 。 祢罗在鲜卑语里是平安、和平的意思。 姜从珚挑了几匹柔软的棉布出来,让侍女做了些小衣裳给丘力居送去,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胜在布料柔软贴肤又吸汗,丘力居很喜欢。 大家因为丘力居生下祢罗热闹了一阵,又忙碌秋收和过冬物资,一晃就要到冬天了,也到了拓跋骁的生辰。 今年是个特别的生辰。 历史上的他只活到了二十三岁。 现在,过完这个生辰,他便二十四岁了。 姜从珚并不知道若自己没穿越而来,没嫁给拓跋骁的话,他原本的陨落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依旧被拓跋怀算计而亡……这些她已无从分辨,但她确定了一件事,她扇动了她已知的历史。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已经走向另一个平行时空了。 白日里举办完热闹丰盛的午宴,等到晚上,所有人都离开后,小院沉寂下来。 洗漱完,姜从珚对他道:“你闭上眼,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她今年没问他想要什么,拓跋骁完全不知她会准备什么礼物,不由期待起来,乖乖照办。 “你跟我来。”姜从珚确定他没偷看,牵起他的大掌朝卧房旁边的书房走去。 前院的书房用来处理公务,后院这间是他们自己私下闲玩的。 拓跋骁肢体敏捷,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能如履平地,沉稳地跟上她。 到了之后,姜从珚松开他,“你等我一会儿。”然后便去摆弄什么。 拓跋骁耳朵精,他听到类似卷轴铺开的声音,心想难道她给自己画了幅画? 他见她写字比较多,画画还挺少见的。 拓跋骁正胡思乱想间,姜从珚已经把东西铺好了。 “你睁眼吧。” 拓跋骁第一时间看过去,这一眼,愣住了。 确实是一幅画,却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一幅地图。 只扫了一眼他就意识到这幅地图十分不简单,不仅仅是鲜卑和凉州的疆域,还包含了整个梁国。 他手里也有份地图,但梁国部分只有个大概的山脉河流,连城镇都没统计完整,她这份却截然不同。 里面的山脉、河流、道路、关口、城镇、人口应有尽有,十分详尽。 这样一份地图,在军事上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而她现在亲自送给他,这份情意和决心更不用多说。 姜从珚的眼神也落在地图上,“我想你应该能用得上。” “这份图是我很早就开始让人制的,这些年我手下的商队走南闯北,将梁国大部分城镇都走了个遍,最后汇到一起才制成了这张图,那时的我也不会想到它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场。” 夜空寂寂,室内只有烛火轻微的“哔剥”声,姜从珚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和感慨。 拓跋骁没再看那地图,转身将她拥入怀里。 “谢谢你,珚珚。”他将下巴抵在她额前,“拓跋怀说得对,我就是运气好娶到了你。” “拓跋骁,我知道你以后还要领兵打仗,我只希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见我。”姜从珚闷闷道。 “我一直都记得,你给我的平安结我一直都带着。” 拓跋骁感觉胸腔被股激烈的情绪充斥着,迫不及待地要找个宣泄口,他低下头,看着她被火光映衬得泛着暖白光泽的脸颊,原先那些细微的痕迹也消失了,没有一丝瑕疵,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他喉咙发紧,终于忍不住亲了上去。 姜从珚轻轻回应着他。 情至浓时,两人跌跌撞撞倒在了榻上,然而关键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姜从珚睁开雾蒙蒙的眼,疑惑地看着面前一脸隐忍的男人,小声问,“为什么不继续?” 好几次他都是这样,明明动情了,却又硬生生忍下。 最开始两人身上都有伤不能行房,且她那时身上还有伤疤,也不愿意。 她的外伤并不算严重,只是消耗太过一下突破身体极限伤了些元气,但心结打开后恢复得挺好,不过两三个月就养好了,反而是拓跋骁的伤十分严重,流失的气血比她多多了。 姜从珚一开始以为他忍下是为了身体,养伤期间确实不能行房,现在看并不是这个原因。 刚回王庭时他还没好全,但半年下来,该长的伤口都长好了,失去的血也补了回来,张复给他复诊说他现在健康得很。 既然恢复了,又是他生辰,气氛也到这里了,按男人以往的性子不死命折腾她都算好的了,今夜却如此反常。 拓跋骁错开她的眼神,态度显得有些躲闪。 姜从珚难免想歪,难道伤到身体哪里导致不行了? 可从她感受到的来说,这不挺精神的。 拓跋骁似看懂她的意思,险些恼羞成怒,他行得很,早就行了。 “你……喜欢跟我亲近吗?”他问。 姜从珚短暂地沉默了下,拓跋骁眼神一暗。 除了最开始她比较受罪,磨合之后倒没怎么难受了,再后t来男人看了那些书,技艺有了显著的提高,她其实也享受了欢愉,只是她体力不行,需求没他那么强烈,面对他过度的索求总要推一推,有时折腾太过她还会故意冷他一两日。 想到这儿,她福至心灵,睁大眼眸看着他,“你以为我不喜欢,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忍着?” 拓跋骁见她这般反应跟自己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似预感到了什么,“你喜欢?” 姜从珚脸蛋一热,没好气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我不愿的,我都跟你表白过心意了。” “但我之前跟你亲近时你总拒绝我。”拓跋骁道。 “那还不是你太过分,总想换花样……”姜从珚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她在这方面确实偏保守,但拓跋骁就不一样了,只要没尝试过的他都蠢蠢欲动,除了这,他体力还好得惊人,她实在消受不住。 “你只要别太过分,我也是喜欢与你亲近的。”最后,姜从珚怕男人乱想,还是忍着羞意表达出自己真实感受。 原来是这样。拓跋骁终于明白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2节 他阿母曾被欺辱过,他甚至还亲眼见过,所以当他以为她不爱自己,再想到先前她拒绝自己,忍不住狠狠破防。 他以前确实只顾自己的快活,有时还会半强迫她配合自己。 她既然愿意—— 拓跋骁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犹如一头饿狼盯上了只肥美的兔子。 天知道他忍了多久了,从年初闹矛盾到现在,整整半年多他就没吃上过一口肉。 他再顾不上别的了,将她拦腰一抱,急吼吼地回到床上,整个人便压了下来。 “等等。”姜从珚突然制止他。 “怎么了?”拓跋骁心里一紧,她刚刚不是说她喜欢…… 姜从珚主动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男人碧眸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亮光,又有些不可置信,仿佛遇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真的?” “嗯。”姜从珚轻轻点头。 她也反思了下是不是她表现出来的爱意太少了,以至于明明已经表白过心意他还如此不自信,既然这样,她主动一点又如何。 拓跋骁便不动了。 姜从珚让他坐好,两只纤手慢慢靠近他衣襟,解开他松散的系带。 还没开始,光是一个解衣裳的动作,拓跋骁便激动到心跳如雷,“噗通噗通”,几欲震破耳膜。 褪去上衣,露出男人肌理健硕的胸膛,姜从珚看了一眼,低着头,眼睫半垂,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阴影,衬得玉柔花软的脸颊安静而羞涩。 她继续给他解了下裤,男人仿佛成了个超大号智能玩具,乖乖地配合她先抬起一条腿,再抬起另一条腿。 他身上没了束缚,姜从珚便开始解自己的。 拓跋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喉咙忍不住滚动了下。 直到她也将寝衣褪去,终于露出无暇的胴体。 姜从珚仍微垂着头,抬手在他胸前轻轻推下去,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拓跋骁顺从地躺下。 姜从珚跨坐到他腰腹上,俯身弯腰,盯着他英俊的五官看了瞬,亲上他的额头。 她的吻像一片羽毛落到他皮肤上,又轻又柔,却瞬间点燃他的欲望。 姜从珚亲完额头,又亲他眼睛,她感觉到他眼皮在发烫,长浓的睫毛在打颤,像柄扑腾的小刷子,极力压抑着什么。 姜从珚第一次见男人这种反应,有点新奇,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笑。 接着她又在他鼻尖上啄了下,却没继续往下,反而将脸侧了侧,探出舌尖,舐了下他的耳垂。 拓跋骁仿佛被电流穿过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反应之大,让姜从珚都有些意外。 她继续吻他,才贴上她滚烫的唇,男人就迫不及待吻了上来。 这一个吻,比她先前亲他其它地方时间加起来还要长,最后还是姜从珚先撑起身体暂时结束。 喘息片刻平复呼吸,她目光落到他突出而紧绷着的喉结上,弯下腰,亲了一下。 除了亲,她又张开唇,用细齿轻咬了咬。 然后她就感觉男人胸膛剧烈地抖了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就一百八十度调了个位置,被他翻身压住。 拓跋骁的吻凶猛地落了下来。 她慌忙推开他下巴,气息不稳,“不是说好你不许动。” “……” 姜从珚重新推开他,让他好好躺下,为了防止他再犯,想了想,摘掉自己束发的丝带,将他两只手腕绑到一起,而后才继续。 没了发带,她满头青丝也散落在了后背,雪肌乌发,未着寸缕。 姜从珚低头,男人裸露在外的肢体肌肉分明、强健有力,然而那些还没消退的交错的疤痕却诉说着半年前那场危机有多惊险,她若晚到一个时辰,他说不定就真要陨落在那里了。 虽说事情发生就发生了,他最终也平安活了下来,但她并不是不后悔的。 她伸出指尖,一道又一道地细细描摹着这些伤疤。 这时拓跋骁突然道:“是不是很丑,让张复给我配点祛疤药,我好好涂涂。” 姜从珚笑了,“不丑。” 她确实没嫌弃,还主动亲了上去。 …… 时隔半年未曾这般,初时她实在不太适应,过程尤其磨人,拓跋骁也被折腾得满头大汗,然而,他后来才发现,刚才的折磨竟都不算什么。 她只十几下就累了,停下歇息,待喘过气又继续,如此反反复复,拓跋骁险些发疯。 他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一下又一下地喘着粗气,整个人仿佛都要死了,眼角被逼出了泪。 他手腕被发带缚着。明明只是根十分脆弱的丝带,她绑得也不甚牢固,他轻轻一扯就能轻而易举地挣脱,然而此刻他却被一种特别的力量束缚住了。 头一回得她如此主动,他心理上是满足的,可身体却一秒比一秒煎熬,最后终于忍不住助她两下,不然再这样下去他真要疯了。 好不容易结束一回,姜从珚已耗尽所有力气,无力地倒在他胸膛上。 这时,只听一声轻微的丝带断裂的声音,男人终于得了自由,大掌掐上了她的腰…… 两人成婚以来拓跋骁就没素过这么久,攒了半年的火气,哪能就此消停…… 。 第二天,姜从珚是被他叫醒的,意识还没清醒,只动了动身体,果然感受到了熟悉的酸痛。 “珚珚。”拓跋骁唤她。 “怎么了?”她眼睛都没睁,声音泛着浓浓的鼻音。 她现在困得要死,一点都不想理他,偏他一直在耳边叫她名字。 “我想起我昨晚没准备那东西。”拓跋骁解释道。 “什么?”姜从珚思绪还迷糊着。 “鱼泡。没戴鱼泡,会不会怀孕?” 这下姜从珚清醒了,睁开眼,但她并不是惊慌,只呆愣愣地盯着帐顶看了片刻,然后才扭头看拓跋骁,男人脸上带着明显的懊恼和自责。 “要真怀上了呢?”她问。 “怀上了……”拓跋骁答不上来,表情纠结。 “怀上就生下来呗。”姜从珚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轻松。 “啊?”拓跋骁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又问,“你之前不是不想生。” 姜从珚忍着身上的酸痛拥着被子坐起来,拓跋骁扶了她一下,又将被子掖到她后背捂好,再连被一起抱住她,轻轻拨开她面颊上的发丝。 “我之前……确实没做好准备,我那时没看清自己的心意,所以总在犹疑不决。那天在营房里吵完架,我吐了一回,等待张复过来的时间里,我忍不住想,那时要是怀孕了怎么办?我很紧张,短短的时间里想了许多,可我从没哪一刻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最后一诊,幸好是虚惊一场。” 拓跋骁竟不知道这些,他那时只顾自己愤懑,觉得他对她掏心掏肺,结果她对自己只是委曲求全。 “但这也让我意识到一点,若孩子真的到来,我也是愿意的。” “到了现在,我们相互表白了爱意,许下了这一生的承诺,那生个孩子不也挺好的吗?”姜从珚看着他,乌眸明亮而温暖。 “而且,你都二十四了还没孩子,下面的人都急得不成样子了。”最后,她调侃了下。 “你真的愿意?”拓跋骁还要再问一遍。 姜从珚点点头,“嗯。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拓跋骁笑了,笑得还有些傻。 他其实也早想跟她生个孩子了,只是先前顾忌着她的…… 想到这儿,拓跋骁悚然一惊,“对了,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他是想要孩子,却更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要是生孩子会危机到她性命,他宁愿不生。 丘力居没生前还来t他们家做过客,拓跋骁瞧她挺着个大肚子,看着就十分危险,那天还亲耳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再想她也要经历这样的事,心里只剩下胆战心惊了。 姜从珚笑了笑,“其实我身体也没弱到这种程度,你看我这半年不是恢复得很好,我感觉还比以前胖了点呢,而且我未必现在就能怀上。” 拓跋骁认真打量她,确实,她以前十分清瘦,现在却丰柔了些,肌肤红润,少了些许清冷,多了几分娇艳,脸上的病气也消失了。 再握一握,触感柔软滑腻,是丰盈了不少。 “再说张原和张复医术都十分高超,医疗条件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说,拓跋骁才放下心来了,紧接着注意力就落到她明媚红润的脸蛋上,美得像支刚睡醒的海棠,没忍住又亲了下去。 想想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错失了几个月他就懊恼得不行,现在他全要弥补回来。 察觉到男人的动作,姜从珚没忍住推他一下。 昨晚折腾了一夜,现在还想来,就说这能怪她吗? —— 拓跋骁度过了个暖香融融的冬天,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开春。 永安十九年,暂安了大半年的局势瞬间又发生了变化。 三月,乌达鞮侯率十七万匈奴大军经河湟攻入洮河,最后沿着渭水南下,直驱关中。 匈奴大本营在西北,联通西域,要想南下,最方便的是穿过凉州这条走廊,然后便是攻下中卫,但现在这两条路全都被堵死了。 凉州兵强马壮,又占据城池,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加强城防,匈奴若是强攻,最终也只能两败俱伤得不偿失;至于中卫,梁军守不住可不代表拓跋骁的鲜卑军守不住,尤其乌达鞮侯在拓跋骁手里吃了好几次亏,现在轻易不敢对上他。 于是,乌达鞮侯最终选择绕路经河湟南下。 既是绕路,自然会消耗更多的粮草,匈奴连年天灾,族人已经食不果腹才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南下,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乌达鞮侯直接向西域各个小国施压要求他们上贡粮食,大军过处更是如篦过一般,西域怨声载道,可他们国小民少,哪里是匈奴大军的对手,最终也只能屈服于匈奴的威势下,可人心已经不满到了极点。 四月,匈奴大军直逼关中。 长安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3节 第176章 南逃 乌达鞮侯来势汹汹, 长安人人自危,亡国之忧不断蔓延。 许多士族早在刚开战时就收拾好细软决定南下避难,朝臣们暂时还不能离开,却也有部分人安排了家眷先行。 桓府。 桓母身边的管事嬷嬷胡媪见她急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在旁劝道:“要不让医士来给夫人开服安神药吧, 总这么熬着, 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办, 这府里上下都要靠夫人打理呢?” 桓母半倚在矮榻上, 叹了口气, “你说老爷子怎么想的,七郎明明早就来过家书让我们早日准备南下,偏他不肯松口,他是朝里的公卿在其位不能逃,安排下面的孩子先离开总可以吧。” 她说着说着, 不免对老爷子带出几分怨气, 想想十一郎,他这么小,都还没来得及娶妻。 胡媪只好尽量说些宽慰的话。 桓母愁眉不展,又过了几日,桓老爷子终于松口,她惊喜不已, 终于来了精神。 她正带着家仆准备收拾东西, 却听说十一郎闹起来了不愿走,桓母只好忍着焦躁亲自去劝。 十一郎道:“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报效国家, 越是危急时刻越要挺身而出,要是所有人都逃到南边去,谁来抵御匈奴?” 桓母气得头疼, “你以为你学了几年三脚猫功夫就能当上大将军力挽狂澜了,做梦,你现在去战场只能送死,想都别想。” 十一郎又说了几句,桓母坚决不许,命人看好他,不许他再外出,继续筹备起南下的各项事宜。 少年被亲娘骂了个狗血淋头,整日抑郁沉闷,姜羽儿见状,难得主动去他院里,开口劝,“母亲也是关心你,再说卢姑娘也在长安,她身边人手少,南下路途遥远,匪徒又猖獗,你跟着家里人一起,还能带上卢姑娘照拂一下。” 十一郎有一颗热血的赤子之心,那些话本也十分忠义,可如桓母说的,他一个人改变不了局势。姜羽儿跟他虽不算亲近,但同住一个府里好几年,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经她一提醒,十一郎这才想起卢蕴,是啊,兄长嘱托他照顾卢姐姐。 桓母听说十一郎终于消停了,疲惫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笑,该安排的田庄、铺子都安排下去了,车马仆人和金银细软也准备得差不多,眼看就要出发了,第二天却传出一个晴天霹雳——皇帝下令封锁长安城各个城门,禁止百姓私逃。 早在年初梁帝就不断征调各地驻军抵御匈奴,在陈仓、眉县、周至连设三道防线,只可惜这几处地势开阔,并无天险可守。 梁军没能成功把敌军拦截在关外,一旦入了关中平原,凶猛的匈奴骑兵就如饿狼进了羊圈,梁国的士兵和百姓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两个月就丢了陈仓。 陈仓被破,匈奴人骑着马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来回纵横,尽情地烧杀抢掠。 百姓闻风而逃,拖家带口,然而他们的根和土地都在这里,除了有所积蓄的士族,普通百姓又能逃多远呢,最后只能沦落为流民,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后便饿死、病死在了路上。 逃的逃,杀的杀,很快,这里的人口十不存一。 劫掠到粮食的匈奴大军尝到了甜头,短暂地享受了段时日后,又继续磨刀霍霍,将目光看向了东边。 那里就是梁国的都城,是这片大地最富饶的城池,里面有无数的金银、粮食、女人。 前年那场大寒潮,连南边的梁国都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影响,远在更北的匈奴人更是遭受了灭顶之灾,冻死饿死的牲畜和人口不计其数。 草原已经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口了,他们必须向南征服。 梁帝彻底慌了。 他再也顾不上北面的鲜卑,将一直舍不得调走的用以防范鲜卑的河东、安定驻军全调去了前线,又委任了周纪为大将军。周纪此时也是带病上阵。 梁国精锐早在前年便葬送了大半,现在征调到前线的军队本就不如匈奴凶悍,战马也完全比不过对方,最关键的,梁军已经士气全无。 这几年来,梁国对上匈奴节节败退,就没打过一场漂亮的胜仗,人心本就飘摇不定,以前他们还能寄希望于凉州,有凉州在大梁总算还是安稳的,如今凉州公然与大梁决裂,大梁失去这道强有力的护身符,所有人都感到绝望。 一时间大半士族都在准备南逃,梁帝怒极,下了这道命令。 桓母简直不敢相信,一下碰掉了手边的茶盏。 “陛下亲自下了旨,还命令巡卫营的人把守各处城门,没有手令不许出城。” 桓母跌坐到椅子上,用手捂着额头。 这叫什么事儿,就晚了这么两天,长安城就出不去了?早知道这样她还安排什么?直接收拾粮食和细软先逃出去算了。 桓母焦躁地等了半日,桓老爷子一回府就忙去问,“父亲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城门守卫通融通融?” 桓老爷子摇头,“陛下下了死令,守城的都是陛下的亲军。” 他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下这道命令,动作还如此之快,事到如今桓家也走不了了,心里不免有些后悔。 陈仓失守前他还抱着幻想,大梁没有那么容易被破,这时候就南奔的话显得太没骨气了,要是挺过这次危机,日后还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把柄,所以他之前一直犹疑不定。 他这么想,旁人也这么想,眼见大梁确实不行了,才安排家人南下。 梁国本就受挫,梁帝见这些士族们不想着怎么守住江山,反而都准备逃跑,都逃了长安就更别想守住了,是以这道禁令极严,私逃折,杀无赦。 连老爷子都没办法,桓母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让胡媪带人去通知各房明天不用出发了。 第二天,姜羽儿去请安时见桓母满脸憔悴,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小心站至她身边,“母亲,昨日收到您的吩咐,我也琢磨了半夜,既然暂时出不了城,府里上下是不是也该多准备准备?” “嗯?你有什么想法?”桓母抬起眼皮。 姜羽儿低下头,“我在内宅也听说外t面不安稳,现在封了城,庄子上产的粮食也送不进来了,府里这么多人口,若是粮食不够支应,该早派人去米铺多购些回来以防万一,各种药材药丸也要多备些;府里的下人也要加强约束,若有心思不正的,早早打发了才好,否则成了家贼才是祸,外面越是乱,家里就越要齐心。” 桓母不由点头。 姜羽儿继续道:“最好再选些家丁侍卫组成巡逻队,日夜安排人巡视,若能把院墙加高些就更好了……还要派人去打听外面的消息,祖父他们的朝堂消息十分重要,但市井也有市井的用处……”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最后又补充了句,语气谦逊,“这只是我胡乱琢磨的,母亲掌家久见识广肯定比我知道的多,您觉得可行的话就用,不行就当我说了几句空话。” 桓母握住她的手,眼睛发亮,“好孩子,你平时在家温温柔柔的,没想到还有这番见识,你说得很对,是要准备起来,长安一乱,外面还不知冒出多少贼人呢。” 姜羽儿想这些话并不是全靠她自己想到的,阿珚姐姐早在信中就叮嘱过,而且她这几年看了不少书,偶尔从十一郎那里得知了些朝堂上的消息,不说多精明,见识和心性比在宫中时确实长进了些。 桓母其实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只是购粮这件事还没来得及。 上个月庄子上刚送了批粮食过来,能供全府上下嚼用三个月,但现在一想,三个月虽不短,但封了城,什么事都说不准,多囤些粮总没错。 她当即叫来胡媪吩咐了几句,“拿我的钥匙去库房取钱,带上人去各大粮铺购粮,能买多少买多少,不要吝惜钱财。” “是。” 胡媪正要告退,桓母又道:“不要用带标记的车马,也别为了方便报桓府的名号,让下面的人装成普通人家去买,运回来时尽量避着人。” 胡媪心下一凛,忙应下来。 接下来,桓母又跟姜羽儿商议府里的事,一个人总有疏漏,多个人总要周全些。 待商量完,桓母又分派了些事给她,主要是核对各项物资清单,桓母自己则负责整饬下人。 忙完一天,回去路上正好遇到十一郎,姜羽儿叫住他。 “怎么了?”十一郎回头。 这是一条夹道,两边都是墙壁,便显得路也窄了起来,加上天色昏暗愈显狭幽,年轻男女单独在一起便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姜羽儿前后看了看,没有外人,这才道:“卢姑娘那边只有几个侍女,现在外面不太平恐怕容易被人盯上,还要你想办法照料,看能不能给她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要是能进府里就更好了。” 十一郎听着她的话,确实有道理,可他思绪却不由飘到了别的地方,“你不嫉妒吗?你为什么要对卢姐姐这么好,你明知道兄长他……” 说到这儿,他突然有点讨厌起兄长来了。 姜羽儿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了这,只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十一郎似想到了什么,又问:“你喜欢兄长吗?” 少年长大了,对于男女间那种幽微的感情也敏锐了不少,他以前以为她是喜欢兄长的,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姜羽儿沉默片刻,最终只道:“不管怎样,你兄长总是给了我安稳,庇护了我这些年。” 十一郎看着她,若有所思。 除了桓家,其余人家反应过来后也开始疯狂购粮,短短一两日粮市就翻了两三倍,普通百姓已经买不起米面了,便是富贵人家也忍不住心疼钱财。 桓母没有犹豫,继续舍大价钱购粮。 粮价只会一日比一日高,现在不买,后面就更买不到了。 —— 张家。 凉州虽没被战火波及,张家上下气氛依旧沉重。 以前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阻击匈奴南下,而这一次,他们眼睁睁看着匈奴的马蹄从身边经过。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匈奴人有多残暴,他们也预料到被匈奴占去的城池百姓会被如何屠戮。 凉州侯站在城墙上,遥望着东南方向,眼中含泪。 回望从少时到如今的几十年的岁月,他们当初豪情壮志,许下共创盛世的诺言。 今时今日,他对不起太祖,最终还是没替他守住这大梁江山。 。 远在鲜卑王庭的姜从珚收到陈仓被破的消息后,同样数日未曾露出笑容,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她看着自己的手,那么洁白、纤细,柔弱得仿佛连只鸡都捉不住,可也是这样一双手,射出了那一箭,亲手葬送掉梁国半壁江山。 她闭上眼。 难道她不知道梁国落到匈奴手上后百姓们会遭受什么样的虐待吗?她知道,可她放任了这一切,甚至似有若无地主导着。 梁国确实腐朽不堪,注定要灭亡,若鲜卑能主动出兵,有拓跋骁在百姓们也能少遭不少罪,但她没有。 汉人王朝可以亡在汉人手里,也可以亡在胡人手里,但不能亡在拓跋骁手上。 姜从珚想,她是不是变成一个完全的政客了,只有利益,看不到千万生灵涂炭。 但为了今后的统治,她必须这么做。 拓跋骁洗漱出来见她还坐在书房里,神情怔怔的,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浓雾般的忧伤里。 他走过去环住她,“还在自责?” 姜从珚摇头,“也谈不上自责。” 拓跋骁听她这么说,但她心里分明是不开心的,道:“梁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又不是你让乌达鞮侯去攻,更不是你杀了那些人,梁国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却护不住自己的子民,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姜从珚知他是在宽慰自己,罢了,做就做了,现在露出这般姿态又是给谁看呢。 “我现在倒是希望长安快点被破了。”她说。 长安被破,便是宣告如今的大梁朝廷灭亡,那时拓跋骁就能领兵南下了。 拓跋骁眼神一敛,他明白她的意思,他也在为这一天时刻准备着。 —— 周纪上任后梁军颓势稍有好转,与匈奴大军在眉县、周至两地艰难地周旋了三个月,但他来得太晚了,就算他领兵经验丰富,但客观条件上的差距并非是靠计谋就能弥补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4节 匈奴大军已经突入关中,再没天险能阻挡他们。 周纪无力回天。 消息传回长安,朝廷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争议——要不要南迁? 先前是没人敢提,现在却是不得不摆到明面上来了。 梁帝一听就发了怒,痛斥百官,“朕怎么养了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狗东西,关键时刻不想着怎么守住大梁江山,竟然只想着逃,朕要你们何用!” 众人垂首。 “陛下,臣等并非是弃大梁江山于不顾,实在是周将军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快抵挡不住了,长则两个月短则一个月匈奴就会攻下周至直驱长安,这时不走等匈奴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不如暂时南下,以长江作天险抵御匈奴,而后再慢慢积蓄兵力以图后事。” 梁帝任他们再怎么劝也不同意。 放弃长安就是放弃梁国半壁江山,梁国亡在他手上,届时史书会怎么评价他这个皇帝? 哼,他知道这些士族大臣们是怎么想的,他们根深树大,就算长安破了还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唯独他作为皇帝没有退路。 梁帝如此坚决,朝中总归还有些有气节的人抱着共存亡的心思,最后上百朝臣分成了两大派,天天为了要不要南下争吵不休。 直到再次传来急报,周至也破了,如今只剩些残军还在抵抗,匈奴大军正长驱直入朝长安而来。 没有时间了。 这一次,士族们再也顾不上梁帝同不同意了,直接合谋打开城门出逃,还暗中联络了王家和宫中的王皇后挟走了五皇子。 梁帝子嗣单薄,公主养活了好几个,然而不知是不是报应,他虽生了六个皇子,却夭折了两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大皇子和三皇子,一个不慎感染时疫病亡,一个练马时坠马瘫了半截身体,如今只剩十岁的五皇子和四岁的六皇子。 六皇子年纪小,还是个病秧子,能不能养活还是个问题,众人都把五皇子当成唯一的继承人。 现在他们挟走五皇子,意图已经显而易见——他们要抛弃现在的梁帝,到南边另立幼帝。 梁帝暴跳如雷,飞快下令去捉拿。 “杀了他们,他们都是乱臣贼子!” “司马维呢?他去哪儿了,把他给朕叫过t来。” 然而他传唤了许久,始终不见人。 传令的内侍去了司马府,回来禀告,“陛下,司马维家中已经没有人了。” 梁帝险些气厥过去,将殿中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贼子,都是一群贼子!” 前段时日朝臣们争吵不休的时候司马维还大义凛然地站在他这边驳斥那些人,他养了条狗,最后却被这条狗反咬了一口。 煎熬了数月,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桓家也在时刻准备着。 长安被封锁,最开始还能稳住,后面随着粮食短缺,城中越来越乱,许多大户人家都遭了贼。 派人去打听消息,时不时就能听说哪天夜里哪户人家被贼子闯进去,不仅粮食被抢劫一空,还死了好些人,官府也顾不上。 桓母从一开始行事就十分低调,更是早早把府里整顿过,不许下面的人随意进出,好歹安稳了两个月。 其它的能藏,唯独这么大一座宅子藏不了,高墙大院就意味着是富贵人家,这些人家粮食最多,桓家最后还是被人盯上了。 那天夜里,二三十个穷凶极恶的贼人有预谋地翻进院里,个个都拿着刀,被巡逻的人发现,十一郎领着侍卫和家丁跟这些贼人拼杀,幸好十一郎武艺不俗,这段时间一直在训练家仆,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能动,都要练起来,又想办法改造了些武器,最终杀掉了这些贼人,成功守住桓府。 经此一战,消息传了出去,其余人也都知道桓家不好惹,倒是没敢再来了。 前几日,桓母收到桓老爷子的暗示,大概就是这两日了,吩咐各房的人都准备起来,每个人只能收拾一包细软。 看着家里这些上好的屏风、瓷器、檀木家具,桓母心都在滴血,可她还是咬牙舍弃了。 要是早些时候她还能多带点,现在匈奴骑兵随时会杀过来,这些东西只是累赘,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这一天夜里,东、南两个方向的城门燃起冲天的火光,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喊杀声。 城门打开,早早准备着好的士族们冲了出去。 打头的是王家、何家、谢家、司马家、高家,桓家和其他一些人家混在后面,听到风声的百姓也蜂拥而来。 所有人都在拼命往城门口挤,百姓们是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可长安被封锁本身就足以叫人恐慌了。 现在这些士族都要逃了,说明长安已经守不住,此时不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有人马堵在城门口,踩踏的不知凡几,桓家一百多口人原本是紧紧挨在一起的,竟都被人群冲散了。 姜羽儿发现自己的马车落单,忍不住害怕起来,朝车外望去,夜色漆黑,四周全是乱七八糟的火光和陌生的脸。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吩咐车夫继续出城,一边寻找着熟悉的面孔,可人实在太多了,马车被挤得根本走不动。 有人看到这辆马车,竟想浑水摸鱼,三两个壮实的男人围了过来,一把掀开了车门,姜羽儿吓得尖叫一声,一脚踢到那人手上,同时拔出匕首,“你再敢上前我就杀了你。” 那人见车里只有两个小娘子,握着匕首的手抖个不停,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根本不怕,他原本只想夺走马车和这里面的财物,看到姜羽儿的模样后,又生出了另一股邪念。 他正要爬进车中,就在这时,一柄长枪突然杀了过来,从他后心直直插入胸腔。 十一郎回来了。 桓家的队伍被冲散后,十一郎发现姜羽儿不在,连忙回来找她。 他是骑马,行动比马车方便,很快逆着人流穿过来,果然见她的马车被人困住。 “你没事吧?”十一郎拔出枪头,马车被鲜血染红一大片。 姜羽儿愣了一下,脑海里还停留在刚刚那一幕,听他这么一问,下意识回,“我没事。” 她其实很害怕,跟那夜在铜陵园遇到刺客一样害怕,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走,我们先出城。”十一郎牵起她马车。 想起什么,姜羽儿忙道:“卢姑娘呢,你有看到她的马车吗?” 十一郎瞪大眼。 他安排了卢蕴跟着桓家一起出城,桓母虽不乐意,但姜羽儿从旁劝了两句,又想到这是关乎性命的事,最终还是同意了。 十一郎努力回忆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当时他只注意到她的马车不见了,没来得及关注卢姐姐的。 “我也不知道,先送你出城,我再去找她。”十一郎咬牙。 另一边,卢蕴的马车也被冲散了,脱离了桓家的队伍,她身边只有一个车夫和两个侍女,果然遭到了觊觎。 那人正要动手,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另外两人却出手了,他们拔出刀,快准狠地捅进了这人的心脏,然后将他尸体丢到一边。 “卢姑娘放心,我们是公主的人,负责暗中关照你。” 卢蕴听到这个称呼,公主?六公主?她确实是关照过自己,但她直觉不是,莫名的,她想到那个远嫁漠北的佑安公主。 “情况危机,我等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了,卢姑娘若是信我们,就由我们护送姑娘出城。” 卢蕴飞快思索了瞬,“好,多谢你们了。” “女郎?”车里的侍女有些犹豫,这些人来路不明的。 卢蕴摇摇头,“对方下手如此利落,肯定不是常人,要对付我们易如反掌,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罗七隐约听见车内传出来的声音,心道这个卢姑娘倒也是个聪明又镇定的,跟女郎很像。 他们不再犹豫,护送着卢蕴的马车一路赶往城外。 十一郎将姜羽儿送出去后找了一圈果然没找到卢蕴,又折回来,看到守在卢蕴身边的几人,以为她落入贼手,情急之下差点打上去,幸好及时解开了误会。 众人好不容易团聚,大家都没事,桓老爷子看了眼,注意到卢蕴这边多了几个人,问了两句,罗七只说自己是桓均派来接应的,十一郎又在旁作证,老爷子最终没说什么,默认他们跟着自己上路。 卢蕴没拆穿他们,只是对他们的主人越发好奇起来。 一夜城变,长安城中的士族逃走了大半。 梁帝正要派人去追,匈奴大军却已逼近长安。 他不得不放弃,转而命人关闭城门,坚守城池。 永安十九年十一月,匈奴围住了长安城。 与此同时,远在鲜卑的拓跋骁清点了十二万鲜卑骑兵。 第177章 “我来报仇!” 匈奴大军兵至, 梁帝匆匆让人关闭城门,这时还有许多百姓往城门口挤,就如泄了闸的洪水,根本止不住。 城卫军狠狠杀了一大批人, 逼得百姓不敢上前, 这才成功封锁住城门。 也就不到两日, 匈奴大军便围困住了长安。 此时的长安城中, 士族逃了大半, 只剩少数还在坚守的官员和二十万百姓, 以及三万包含羽林卫、金吾卫在内的禁军。 长安原有六万守军,除了直属天子的禁军,王家、高家手中还握着一半兵权,先前之所以敢联合反抗梁帝,所依仗的也是这点。 他们南奔, 便也把这部分人手带走了。 梁帝早往各地发了靖难诏书, 命长安以外各州郡招募兵马来救,对救国有功者许以高官厚爵,可惜至今未见哪支强兵能抵抗住匈奴。 如今,仅仅只有三万守军的长安城能在匈奴人的攻势下坚持多久? 城外,匈奴大军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乌达鞮侯从其中驾马出来, 扬起头,看着面前这座高大结实的城池, 金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无比澎湃的野心。 这就是梁国的都城,城墙果然很高大,但再高大坚固的城墙也有被推倒的一天。而他坚信, 自己就是能推倒这面墙的那个人。 要是没有凉州军,早在两年前他就能踏平这座城池了。 “上,踏平长安!” “只要攻下城池,里面的女人、金银、粮食、奴隶,抢到多少都归你们。”乌达鞮侯高声说。 一路攻打过来,匈奴人完全尝到掠夺带来的滋味,个个如狼如虎,脸上全是昂扬的战意。 “杀!杀!杀!” 数万匈奴骑兵聚在一起,冲天的杀气犹如实质扑面而来,城楼上梁军搭弓的手都在颤抖,还没开战就已失了信心。 初次攻城战,梁军虽不如匈奴骑兵勇猛,但占据守城优势,又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了许多守城物资,滚石、箭雨、滚水落下去,匈奴大军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但乌达鞮侯并未有丝毫挫败,t他现在已经熟悉梁军的守城路数了,也想出了许多应对的办法,还抓了汉人来给他们造攻城器械。 城池被围,守城物资总有消耗完的时候,但他的匈奴大军会源源不断地补充。 攻打了一天一夜后,匈奴暂时停下进攻,就在这时,有探马来报,说许多汉人朝东面逃去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5节 乌达鞮侯想,汉人果然都是软骨头,他们根本不配霸占这么富饶的土地,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一切。 乌达鞮侯又听说出逃的还都是梁国的贵族,携带了大批物资和财富,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只大肥羊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当即分派了两万骑兵去追。 —— 桓家出城后,一直跟在王、谢几家后面。 那夜趁乱出逃的人实在太多,鱼龙混杂,时有偷鸡摸狗的事发生,但有王家、高家带着的三万兵力,沿路还算安稳,桓家人聚在一起,十一郎又带着护卫配着刀,旁人也不敢随意欺负。 有人带的东西多,有人带的东西少,有人身体强健,有人体弱,有的有车马载货,有的只能自己扛着行李走……上了路,不过一两日,行路的差距就拉开来了。 士族有车马,按理来说应该是最快的,但实际情况却不尽然。 大家族人多,金银物资也多,要是什么都不带,到了南边怎么过日子,好些人家简直是能塞多少塞多少,每辆车都挤得满满当当的,仆人们个个也都挑着担背着筐,姜羽儿甚至还看到有人连痰盂都带上了。 车马一笨重,行路速度就慢了下来。 他们离开时就听说匈奴大军往长安而来了,谁知道长安能守多久,匈奴又会不会听到消息分兵来追? 姜羽儿深深忧心着,幸好,桓老爷子十分有见地,很快就安排人去商量,请前面那些走得慢的借道先行。 桓家赶到了第一梯队中。 半个月后,队伍抵达洛阳。 接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终于能在洛阳城中稍微歇息修整,只歇上一夜实在太短了,又天寒地冻的,有人受不住这劳累,想再停留一天。 桓老爷子去商量完,回来对桓家众人道:“只休息一夜,明日照常赶路。” 众人其实也早疲惫不堪了,却没有一句抱怨,他们现在都知道现在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洛阳城中一下涌入这么多人,一行人住得十分拥挤,姜羽儿主动邀请卢蕴跟自己一处歇息。 这也不是她们第一次这样了。 卢蕴加入桓家队伍后姜羽儿便暗暗关照着她,若只论性情,卢蕴还坚毅些,但姜羽儿在桓家的身份比她有优势。 卢蕴一开始不想给她添麻烦,拗不过姜羽儿坚持,最终还是同意了。 这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寒风呼呼地刮着,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照亮着两人,等女夏铺好床,姜羽儿率先躺上去,叫卢蕴快来。 “卢姑娘,赶紧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卢蕴走到了床边,却没立马躺下去,犹豫了瞬,最终还是将心口徘徊数日的疑惑问了出来,“公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姜羽儿愣了下,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她,斟酌了下道:“卢姑娘,你知道我跟桓七郎是假成婚吧。” 卢蕴点点头。 “我与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我受他庇护能过得几年安稳日子,你是他心上人,我在能力范围内多关照下你,也算回报他了。” “你没想过跟他做真正的夫妻吗?”卢蕴垂下头,她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小人,可她又确实想知道。 姜羽儿摇头,“我一直记得最开始的约定,我会信守承诺,而且,我也不喜欢他,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就会和离。” “那和离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好,到时候说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蕴想,世道这么乱,她不跟桓均和离一直待在桓家才是最安全的。 “好啦好啦,你也别替我担心,时间不早了,快睡快睡,不然明天起不来。”姜羽儿催促道。 卢蕴便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第二日,乘着冬日朦胧的清晨,桓家飞快出了洛阳城,转而向南行去。 另一边,罗家人所在的小院,姜银珠却跟罗通吵了起来。 “为什么不继续上路,匈奴大军都打到长安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追过来了。” “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母亲病得这么严重,身体受不住了。”罗通脸色同样十分难看,又讥讽道,“再说,匈奴为什么能打到梁国来,不是你那龙椅上的父亲当的好皇帝吗?” 姜银珠听他这么嘲讽自己,气得一时说不出话,“行,要当大孝子你自己当,我自己走,行了吧。” 罗通拽住她胳膊,“你也不能走。身为儿媳,哪有婆母病了却只顾自己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就算坏也只坏我的名声,关你什么事?” 哼,名声,这东西她早不在乎了。 罗通脸色铁青,就是不肯让她先走,“不过多留一日,我们后面的队伍都还好好的,哪儿有这么严重。” 姜银珠依旧不肯,罗通也来了脾气,直接命令下面的人一个也不许走。 自赵贵妃的事情后夫妻俩的关系越来越差,她以前是公主罗通还忍她几分,现在梁国半壁江山都亡了,梁帝自身都难保,赵氏一族也覆灭了,姜银珠不过空剩个公主名头罢了,实际连普通世家女都比不上,他哪里还会纵容她。 姜银珠气急,可她身边只有几个当初随她一起出嫁的宫女和内侍,根本顶不了什么用,就这么被罗通拦下来了。 其余人出城后,城门再次关闭,焦躁地等了一日,幸好暂时还没见到匈奴人,快到天亮时,众人却感觉大地似乎在颤抖。 地震了? 不,不是。 “匈奴人杀过来了。”有人惊叫,惶恐到了极致。 “匈奴人?” “快跑!快跑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朝东门逃命去。 然而许多人才逃出去,匈奴骑兵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这些人手无寸铁,匈奴砍他们就跟砍西瓜一样容易。 谁也没想到匈奴人会来得这么快,快到他们毫无防备。 各处城门口都被匈奴骑兵堵住了去路,面对逃出来的百姓,他们竟没第一时间将人杀光,反而任由一些人逃跑,等他们以为自己能成功逃出去时,再猛地追上去一刀刺穿他们的心脏,看他们脸上凝固着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匈奴人哈哈大笑。 除此之外,他们还像赶羊一样将这些人赶到一起,然后骑着马冲进人群中,踩死踏死他们,看剩下的人如惊鸟四散逃开也十分有趣。 这些天性凶残的匈奴人,已经完全不把人当人了,这些人命在他们手中只是一件有趣的玩具。 眼见逃跑行不通了,城中赶紧关闭了大门。 除了罗家,还有一些家族也没来得及离开,顿时后悔不已,要早知道这样,就算累死在半路上他们也要赶路。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们该商量下怎么守住洛阳。” “怎么守,城里总共就只剩不到五千兵力。” “五千也要守,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 …… 姜银珠听说匈奴围住了洛阳时,内心竟出奇得平静,或许她的性命就要终结在这洛阳城中了。 接下来,洛阳守军和城中百姓想尽一切办法守城,坚持了十几日,物资消耗一空,战士们阵亡了大半,城墙也已破了好几个大洞,匈奴人随时能杀进城来。 守不住了! 正当众人绝望不已,匈奴将领呼屠邪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城中有个梁国公主,想到什么,暂时停下攻势,派人去喊话。 “你们的反抗惹怒了将军,将军说必须要屠城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但他又听说城内有个梁国公主,只要你们交出公主打开城门投降,将军就答应不屠城,放你们一条生路。” 城楼上的守军听到这话,惊疑不定,连忙去禀告主事的几位大人。 刺史府,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五公主。 如今洛阳城中除了原本的洛阳刺史刘銮,有决定权的就是何家、郑家几个士族,罗家在里面根本排不上号,平日连踏进这间议事堂的资格都没有,罗通今日被叫过来,心里也着实不安,直到听完匈奴人说的话,沉默了。 他知道,要是这些人打算拒绝,根本不会叫自己过来,现在特意告诉他,不就是希望他主动说出来吗? 将自己的妻子献给敌军以求自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足够遗t臭万年。 可他太想活了。 这段日子他亲眼见到那些匈奴人的残暴,更恐惧自己也落到那个下场。 “洛阳城中还有数万百姓,若他们真能活命,想必公主也愿舍身取义。”他道。 他不敢表露自己的贪生怕死,只能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大义的借口。 其余人一听,也都点了点头,“是啊,城里还有这么多百姓。” 如此,这件事就默认下来了,不过他们还叫人去请了姜银珠过来,又将这话跟她说了一遍,用词十分委婉。 他们嘴里说着大义,实际做的却是这般卖女求生的勾当。 “我等并不敢强求公主,去与不去,全由公主决定。” 哼,话说得这么好听愿不愿全由她,可姜银珠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他们多的是办法让她“自愿”。 她终于完全昂起头颅,把在场所有人认真扫视了一遍,每当她眼神跟对方接触时,他们总有几分躲闪,不敢跟她对视。 最后,她视线落到了罗通身上。 他一直垂着眼皮。 其余人可恶,却都不及罗通。 “我去。”她说。 “公主大义。” 姜银珠冷笑一声,又说自己要去洗漱一番。 如今洛阳城宛如一座囚笼,众人也不怕她跑,同意了。 姜银珠回到她这段日子待的小院,跨进屋中,罗通也跟了进来。 此时此刻,他心情是复杂的。 哪怕两人早就相看两厌,姜银珠毕竟是他妻子,亲手将妻子送给匈奴,他不舍、愧疚,更是难堪。 姜银珠站定,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罗通。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在那些人中说不上话。”她说。 “真的?”罗通抬起眼皮,惊喜地看着她。 “嗯。”姜银珠主动靠近他,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只是我们夫妻一场,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 “什么了……” 他话还没说完,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剧痛。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6节 他低下头,只见那里插着一把匕首,握着匕首的,正是姜银珠。 “你……”他不可置信,“你……杀我……” 姜银珠眼神冰冷,“你该死!” “要不是你,我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与罗通早没感情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她用力拔出匕首,滚烫的鲜血迸了她满身,眉梢眼角都挂着赤红的血珠。 这是她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她的丈夫,但她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罗通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身体撞倒旁边的桌椅,发出一阵杂乱的动静,他的随从冲过来看情况,只见罗通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而他的妻子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 公主亲手杀了她丈夫。 仆人赶紧去禀告,刘銮亲自过来查看。 姜银珠脚边还躺着罗通的尸体,她神情却坦然,“更衣吧。” 夫为妻纲,哪怕是公主,敢随便杀害自己的驸马,放在平时绝对会成为一桩异闻,说不定还会被弹劾,但现在,没有人会为罗通出头。 可见,关乎到生死,所谓的礼教也都不重要了。 一个罗通,死就死了,姜银珠明显比他重要多了。 刘銮已经派人去跟呼屠邪交涉了,请他稍等半日他们就会送出公主。 姜银珠任由宫女重新给自己清理掉身上的血迹,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坐上出城的马车。 “你们就不必去了,留在城中吧。”她对几个宫女说。 “公主……”宫女们落下了泪。 姜银珠没有犹豫,转身上了车。 她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受尽宠爱锦衣玉食,当初光听说拓跋骁要来联姻都险些吓破胆,面对更为凶残的匈奴人,她不害怕吗? 她很害怕,害怕得要死。 她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公主,哪怕这几年的日子不快乐,相比起普通百姓依旧好了不知多少倍,直到逃亡路上,她才真正见识到底层百姓的苦难。 一路上不断有病死、饿死、冻死的,他们的尸体倒在路上,没有人替他们敛尸,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后面的人甚至嫌尸体挡了自己的路,一脚踢到边上;还有十几个流民为了一个酸臭的黑疙瘩饼打得头破血流,怀抱婴儿的母亲将自己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却没有一口乳汁,依旧哭嚎不止,母亲还在想办法哄,下一瞬孩子却被人抢走…… 这样的场景跟佛经里的地狱相比,究竟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地狱呢? 洛阳守不住了,城破之后,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罗通有一点没说错,梁国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是她父皇这个皇帝的责任。 若真像匈奴说的,只要她主动投降就放过城中百姓的话,她愿意。 她做了这么多年公主,没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现在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马车驶到了城门口,城中百姓听说公主宁愿舍却自身保全他们,感动不已,一路跟在她身后,最后齐齐跪在了通往城门的街道上。 “公主保重!”千人齐呼。 姜银珠回头看了眼,落下一滴泪。 城门已经摇摇欲坠,打开后,姜银珠下了马车,一眼看到面前的匈奴骑兵。 她心脏忍不住颤了下,努力克制着恐惧,一步一步朝匈奴走去。 “我是梁国五公主,为洛阳城请降,希望将军信守承诺,放过城中的百姓。” 她说的是汉话,呼屠邪听不懂,他身后一个人凑过来帮他译成了匈奴语,听完后,他挥挥手,身后的匈奴军押来一个汉人。 “她真是梁国皇帝的女儿吗?” 那人认真辨认了下,“是,她是公主。” 呼屠邪这才满意了,盯着姜银珠瞧了瞧,确实细皮嫩肉的,跟那些平民不一样,这样的肉煮起来应该比那些干巴巴的好吃很多吧。 姜银珠感受到他的眼神,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蹿了上来。 冰天雪地中,她几乎没了知觉。 “行,我接受你们的投降了。”呼屠邪让人把姜银珠抓过来。 “城中物资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城门口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欢喜不已。 等匈奴大军真的往后退了几十步后,有人迫不及待冲出城。 然而,就在他们满心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活命时,匈奴骑兵却猛地发动了突袭,毫不留情地对这些百姓举起屠刀。 姜银珠还没被带走,看到这一切,目眦欲裂,朝呼屠邪大喊,“你不是答应过,只要我亲自出来投降就放过这些百姓吗?你说话不算话。” 她不停朝他扑过去,却被一个匈奴士兵捏住了两只胳膊,任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呼屠邪虽听不懂汉语,但光听她语气就能猜到她在说什么,哈哈大笑了几声,“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兵不厌诈?我明明能把这些人全杀了,为什么要放过他们,不过是骗你们的,你们还真信了哈哈哈……” 姜银珠无力地倒在地上。 她被骗了。 匈奴人向来残暴,怎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可她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站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能保护这些人,其实她谁也护不住,包括她自己。 —— 坚守了三个月后,永安二十年,二月,长安将破。 这时的长安城中已经出现人相食的情况,三万禁军几乎覆没,宫中一片大乱,宫女太监们争相逃跑。 梁帝命人把后妃们都带到太极殿来,“反正长安要破了,你们落到匈奴手上也只会受尽凌辱,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后妃们惊叫着逃跑,可大殿紧锁,她们根本逃不出去,梁帝提着剑,将这些昔日陪伴自己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杀掉。 杀完七八个人,他带着一身血坐到龙椅上,突然想起一个人,姜淮。 姜淮被囚困在楚王府两年多了,士族们能逃,但他逃不了。 “来人,给楚王府的守军传令,把姜淮就地处死。”此时此刻,他只想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然而,他话音刚落,殿外却传来一阵厮杀。 匈奴这么快就攻进皇宫里来了?梁帝不可置信。 直到门被打开他才发现来的根本不是匈奴,是姜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淮头一次不再用醉生梦死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他提着一把剑,眼神黑冷,表情凌冽,“我来报仇!” 第178章 “皇帝已死!”…… “你这些年果然是装的!”梁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 恨声道。 “我早该杀了你!来人,来人!” 梁帝大声怒吼,却不见人进来,殿外仅剩的禁军被拖住了。 姜淮哪儿来这么多人手?他先是冒出这个疑问, 紧接着反应过来, 眼神直直射到姜淮脸上, “禁军里有你的人?” 如今还有什t么不明白的, 姜淮表现出来的软弱无能都是装的, 他早在暗中埋藏了人手, 不然他如何能逃出楚王府的看守,又怎么能闯进皇宫里来。 “我早就该杀了你!”他又重复了这句话,整个人近乎癫狂。 姜淮提剑跨入殿中,“我等今天,已经等了二十一年了, 也是该做个了结了。” 梁帝看到他的动作, “你要杀朕?朕是梁国的皇帝,你敢杀我?” 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姜淮一步步逼近,“我当初根本没想跟你争,你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依娘,那时我忍下了,等你登基后, 我也早与帝位无缘, 你却还不肯放过我,仅凭一句‘楚王之子类太子也’, 就对我两个孩子下杀手,衡儿早早夭折,珚儿命悬一线被迫远走凉州, 这些年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要等到今日亲手杀了你。” “这二十多年,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仇人坐在皇位上,你可知我的煎熬!”姜淮的声音极尽压抑。 梁帝听了这些指责,丝毫没有悔意,反而道:“帝位本就是用鲜血和白骨铺就的。你要是没有夺位之心,当初那道诏书的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在梁帝看来,这根本就是姜淮为了夺位给自己造的势。 “仅仅一道谣言就让你害怕惦记了二十多年,哈哈,你身居帝位,坐拥天下,二十多年来却一直害怕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废人,真是可笑。” 直到现在,姜淮才发现姜明居然是个如此软弱的人。 梁帝被这么讽刺,怒血涌上大脑,气急败坏,“你身上流着的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就是原罪!” “朝中那么多老臣都追随过太祖和昭文太子,你流着他们二人的血,叫我怎么放心得下,更不要说你背后还有凉州侯的十万凉州军,要是起兵反叛,我这个皇位还坐得稳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梁国内乱只会给胡人可乘之机,当初皇位交替时姜淮没有联合凉州侯夺位,后面就更不会了,可惜姜明根本看不到这点,也或许是不愿相信,不愿相信有人真的愿意放弃这个位置,换成他自己,他一定会想办法夺位。 他只愿相信自己相信的,姜淮也不欲跟他多言,“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父亲,昭文太子,是被先帝暗害的吗?” 姜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他先是仰起头,眼中闪过回忆,然后想起了什么,嘴巴咧了下,露出似笑非笑、似得意又不似得意的精神错乱般的诡异表情。 姜淮预感到了什么,心中一沉。 姜明看他脸色这么凝重,五官反恢复正常了,变成了明晃晃的恶意。 “是。”他说。 短促的一个字,如同一道巨大惊雷劈进姜淮的脑海,他的魂魄也好像都被劈成两半了。 “哈哈哈,不然你以为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出头吧,正值壮年,说没就没了?怪只怪他自己掉以轻心,又非要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过让个寒门士子染上疫疾再故意接近他几日就中招了,医士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寒症,等发现时已经晚了,先帝都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 姜明还在继续,姜淮已经听不下去了。 当初父亲病逝,排查后发现确实是他身边一个叫杨邛的士子染病传染给他的,可杨邛早在他之前就病逝了,线索便断在了这里。 果然是先帝干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7节 这对父子,为了皇位,害死他父亲,又害死他妻子和儿子,血海深仇,不亲手杀了姜明不足以宣泄他这二十多年来的仇恨。 姜淮提剑上前,一剑刺了过去。 姜明看起来疯,竟还能躲过。 姜淮想杀他,他更想杀姜淮。 大梁亡了,匈奴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反正是死,死之前他要把所有想杀的人全部杀了,而姜淮,是他想杀二十多年却一直没杀掉的,已经成了他的心魔。 姜明双手握起长剑,朝姜淮狠狠劈了下来。 姜淮举剑格挡,金属相撞,发出“铮”的锐鸣。 姜明这一剑用尽了全力,他只感觉手臂一麻,一股大力压了下来。 姜明年轻时也习过武,登基后常年养尊处优,武艺都荒废了,并不算多厉害,但姜淮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些年一直蛰伏不敢露出丝毫破绽,还故意沉溺饮酒,身体素质比年轻时降了不知多少。 姜明不断加大手中的力道,打算压下去逼近姜淮的脖子,姜淮的胳膊被逼得一点点往下收,就在姜明以为自己要成功时,姜淮猛地一转力道,剑锋一偏,同时一个侧身滑步到他侧面,一脚揣到了姜明膝盖上。 他身体是不如以前了,可曾经练过的技巧还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每次闭上眼睛时都在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描摹着该怎么杀了自己的仇人。 姜明膝盖一痛,不由半跪了下去,姜淮乘胜追击,姜明反应过来及时往旁边一滚。 接下来,两人就在这太极殿中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拼杀,姜明身体比姜淮好,可姜淮抱着隐忍了二十多年的仇恨而来,决心和意志让他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厮杀近半个时辰,殿内一切屏风、桌案都被掀翻在地,两人气喘吁吁,均负了伤,姜淮胳膊和脖颈被划了两剑,姜明大腿被刺了个窟窿,正汩汩流血。 伤了腿,他终于跑不了了,一路退到了墙边。 姜淮提剑逼近,又过了几招,最后,他一剑刺进姜明胸膛。 姜明呼吸一滞,嘴角溢出了血,两眼全是不甘。 姜淮同样眼前发晕,他力气耗尽,还失了不少血,但他最终成功杀死了自己的仇人。 姜明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掀翻了一旁的青铜灯台,灯油洒到地上,再被明火一点,火舌瞬间窜了上来,并且不断往四周蔓延,继续点燃悬垂的幔帐,整个大殿犹如一片火海。 他死了,姜淮也别想逃。 姜淮脱力地坐在地上,他刚才全靠一口气才成功杀了姜明,如今心愿一了,整个人都十分恍惚。 就在灯油和火苗要淌到他衣摆上来时,殿外冲进来几个人。 “殿下!” 看到快要被火舌吞噬的姜淮,那人二话不说将他拽了出来,赶紧扑灭刚燃起的一簇小火苗。 “殿下!城门破了,匈奴马上就入城了,快跟属下走吧。” 姜淮睁开眼,发现并不是自己的人,而是元加。 长生奴派来的人。 压抑了二十多年的那口气一散,姜淮整个人都木木的,一直没说话。 元加也是匆匆赶来,再看殿中的情形,以为楚王决定跟梁帝同归于尽,也顾不得他愿不愿意,强行把人拖出了殿外。 “皇帝已死!”元加朝还在厮杀中的禁军喊了一声,“匈奴要入城了。” 既然皇帝已经死了,他们继续杀下去又是为谁效命?再听匈奴要攻进来了,当即放弃打斗,各自逃命去了。 姜淮的人则围了过来,却又顾忌他们手里的姜淮没敢动手,将刀锋对准了元加,问,“你们是谁的人?” “我们是女郎派来的,就是公主,殿下之女。” 秦峣将信将疑,幸好这时姜淮已经清醒过来了。 元加发现楚王身上有好几道口子,还在不停流血,从腰间的挂囊中掏出一瓶止血药粉。 “殿下,时间紧迫,接下来还要赶路,委屈您先将就下。” 说着就直接开始朝他伤口洒药,再撕下一截衣摆将伤口包扎好,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不过十几息时间,然后就要将他抗起来。 药粉带来的疼痛刺激终于让姜淮彻底清醒过来,忙制止了他,“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元加想也不想就答,“当然是回鲜卑。” “鲜卑?” “长安已经破了,鲜卑大军抵达前,这里都是匈奴人的地盘,还是回王庭安全些。” 姜淮又问,“你们怎么来得如此及时?” 元加回:“早在去年女郎就派我们回来了,一直隐藏在城中,说一定要保住您的性命,尤其城池将破您又进了宫的话,要我们一定跟过来。” 说到这儿,他也觉得女郎料事如神。 姜淮决定亲手复仇的事只告诉了秦峣,毕竟需要他带禁军配合,没想到女儿居然也猜到了,还那么早就做了准备。 他心中一酸。 原本复完仇的他迷茫不定,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他现在又找到了活下去的方向,他要为女儿的将来做点什么。 姜淮站起身,“不去鲜卑,我要南下。” “南下?t”元加惊呼,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他还想再劝几句,姜淮已经下定决心。 元加挠挠头,他又不能强行把楚王绑回鲜卑,最终只好同意了。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完成女郎交代的任务。 这时太极殿内的火势越来越大,越烧越凶,众人甚至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意。 姜淮回头冷冷看了眼,姜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一行人正准备出宫,却听远处已经有喊杀声了。 城破了。 太极殿地势高,举目望去,隐约可以看到匈奴人已经攻进来了。 “殿下,趁匈奴还没包围皇宫,我们快点突围出去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元加急急道。 姜淮却顿了下,“不必,宫里有条地道可以直通城外。” “啊?” “跟我走。”姜淮没再解释,率先朝北宫走去。 这条地道是前朝开凿留下来的,同样是为了在城破时逃走。他小时候在宫里长大,那时还不到十岁,皮得很,太祖也不拘着他,他有次对北宫花园里那片假山洞穴十分好奇,想象那是传说中仙人居住的洞府,把所有洞穴都钻了个遍,其中一个山洞或许是年月久了塌陷了一块,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这个洞对成年人来说太小,还是小孩的他却刚好能钻过去,他发现山洞里面还有山洞,十分好奇,然后就发现了这条地道,最后禀告给了太祖,太祖让他守住这个秘密,谁也不能说。 姜淮抵达北宫花园,找到记忆里的那片假山。 但这个假山洞口却是被封死的。 “砸!”姜淮毫不犹豫下令。 哪怕他当时还小,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他一直记到了现在,不可能记错。 元加和秦峣便各自挑了两个有巨力的手下,来砸山洞。 大约一两刻钟后,洞口果然被砸开了,众人连忙钻进去,最后还尽量把入口掩饰了下。 地道一片漆黑,但偶尔有风在流动,说明不是封死的,秦峣点起一支火把。 也不知行了多久,大约三四个时辰?众人终于抵达出口。 出来一看,这竟然是片坟地,出口也伪装成了坟墓的样子。 暂时逃脱了匈奴大军的包围,姜淮很快制定了南下的路线。 元加想着没能顺利把楚王带回鲜卑,点了个人回去送信。 接下来,他们剩下的五十多人便护送着楚王一路南下。 …… 匈奴人没想到一座长安城,竟然攻了三个月才攻下来。 耗费的时间和兵力越多,他们的报复心越强,一进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将所有能看到的丝绸、瓷器、金银珠宝……全往身上挂,每个人都背了好几个大包袱,笨重得几乎要走不动道。 除此之外,他们更是大肆屠杀城中百姓,先把男人杀了,再把女人先奸后杀,到处都是哭声喊声,伴随着四处燃起的火光,夜色中的长安城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在城中纵容手下掠夺了三天三夜后,乌达鞮侯又将目光转向了大梁其他地方。 正当他志得意满,意欲踏平大梁时,却收到呼屠邪战败的消息。 他简直不敢相信,呼屠邪是他手下最勇猛的将领之一,还领着最勇猛的匈奴骑兵,居然败在软弱的梁人手里。 “到底怎么回事?”乌达鞮侯气急败坏地问。 报信人便将这两月的情况小心说来…… 十二月时,呼屠邪成功打下了洛阳城,他同样在城中劫掠了一番,然后继续南下追击逃跑的士族。 他沿路追过去,路上遇到大大小小的抵抗,但这些人都不是匈奴的对手。 终于,他在淮水北岸追上了正要渡河的士族。 他们人多,船只却不够,被迫滞留在岸边,先前出逃时带走的三万士兵一路上不断被留下阻击匈奴,已折损了大半。 再也没人能保护这些肥羊了。呼屠邪正得意洋洋,正要对这些士族动手,两边却突然出现一支伏兵,人数起码三万,训练有素,装备整齐,一看就是正规军。 “这些兵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呼屠邪不敢置信。 他虽气急败坏,没料到现在的情况,却没慌乱。 跟梁军打了这些年的仗,他深知这些梁人有多软弱多无能,就算装备得再好也不过是花架子罢了,简直不堪一击。 然而这一次他错了。 交上手后他才发现这支梁军出奇悍勇,面对他的匈奴铁骑竟不落下风,他们单兵作战或许比不上匈奴士兵,但各种阵型的配合却叫他讨不了便宜。 谢绍领着四万兵马左右伏击匈奴大军,鏖战了一天一夜,呼屠邪见自己当真奈何不了谢绍,而士族则趁着这个时间飞快渡河逃走了大半,再战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呼屠邪决定先撤兵,等他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过后再报复回来。 他更没想到,撤兵路上他又被伏击了一次。 此时正是冬日,天气干燥,山林和道路两边全是枯败的干草,一个火星子就能引燃整座山头。 更别说伏军点燃一个又一个滚草球,从高出推下来,借助风势,引燃了山下大片杂草,匈奴军毫无防备,当即被烧伤了一大片。 除此之外,各种滚石、箭矢也铺天盖地地落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8节 匈奴大军死伤惨重,当初的两万大军,最后只剩不到五千人马,不得不狼狈回逃。 这是他们入梁以来头一次惨败。 呼屠邪心想自己肯定会被可汗治罪,说不定还会被他一怒之下给杀了,这时他记起手里那个梁国公主,叫人带上她,将她献给可汗,以此来减轻可汗的怒火。 另一边,谢绍见匈奴确实不敢杀回来了,这才命人打扫战场。 “此一战能取胜,全赖军师料事如神、周密安排。”谢绍郑重向诸葛优拜谢。 诸葛优赶紧抬起他胳膊,“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最终还是靠将军和将士们浴血奋战才能顺利退敌。” “军师不必过谦,要不是您,绍非能有今日。” 谢绍这话是出自真心的,当初他南下平定流民叛乱,虽成功夺回了被占的城池,后续要怎么做却实在没有头绪,直到请了诸葛优出山,有他帮自己出谋划策,这才平息了各州郡的流民。 当然,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公主,是她让他去请诸葛优的,也不知她如今…… 匈奴暂时不敢过来,谢绍跟诸葛优商量起在江淮布防的事。 此一战,不仅仅是保护了这些南逃的士族和百姓,更有一个非凡的意义——匈奴不是不可战胜的。 开战前,哪怕他手下的将士训练有素,平叛时战无不胜,面对传闻中的匈奴大军也忍不住害怕。 但现在看着地上一具又一具的匈奴人尸体,他们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他们能打败匈奴人,能守住梁国剩下的半壁江山。 与此同时,成功渡了河的士族带着五皇子再次渡过长江,终于抵达建康。 桓均亲自带人去接,将他们迎进了建康城。 终于安定下来,士族们正盘算着扶持五皇子登基,在建康重建一个朝廷,继续享受他们曾经拥有的特权时,却变故陡生——桓均从他们手中夺走了五皇子。 “桓均,你要干什么?”王规怒极,联合何、谢、高几个家族,逼上门来质问。 “南下路途太幸苦,五殿下病重,我府中有良医,特意把他接过来看病而已,你们难道不希望殿下早点好起来?”桓均神色淡然。 众人听到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咬了咬牙。 五皇子确实病了,却没病到要死的程度,他要真想帮五皇子看病的话直接派医士过来不行吗,他现在把五皇子掳走,分明就是别有所图。 桓均气定神闲,他现在是建康刺史,掌握着建康全部军政,南逃而来的士族们根本不剩多少武装力量,除了所谓的人脉、名声,他们现在一无所有。 他们在北方盘根错节、同气连枝,牢牢把控着土地和资源,然而来到南边,所谓的人脉也不顶用了。 甚至因为他们是外来者,本地的士族还隐隐排斥着他们。 桓均早就收到长安被围的消息了,却一直没派兵北上,直到他们快要陷入绝境时才让谢绍出手,为的就是要削弱他们的力量。 如今看来是成了。 两方人你拉我扯了一番,除了不肯交出五皇子,桓均也没把事做绝,他转到了别的话题,说愿意分拨一部分土地给这些刚来的士族们落脚。 可是,现在的土地都是有主的,大部分被握在南方本地的家族手中,这些人愿意割舍出来吗? 双方必然是要爆发矛盾的,且看着吧。t 桓家人也被安顿好了,歇息了两日。 桓均早想过去却一直没时间,终于忙完一整日的事,暮色时分,他敲响了其中一个小院的门。 “谁啊?” “是我。” 侍女开了门,桓均望进去,看到台阶上立着的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蕴娘。” 南边的春日来得早,卢蕴脚下,台阶缝隙里已经生出浅浅的绿意,一朵小小的白花在风中摇曳。 —— 乌达鞮侯得知呼屠邪大败,气得要发兵继续南下。 然而就在此时,探马却报回消息—— 拓跋骁领十二万鲜卑骑兵过雁门,经晋阳南下,正往长安而来。 与此同时,张铮也领着中卫七万兵马,从萧关两面夹击。 “该死的拓跋骁!”乌达鞮侯咒骂了句。 他就知道拓跋骁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夺下梁国的,但他既然决定南下,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他再也顾不上南边的梁人了,调回兵力,决定全力对战拓跋骁,与他决一死战。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三月。 段目乞领三万鲜卑军,越过贺兰山,进攻匈奴大本营。 凉州侯命张乾领三万凉州军进攻湟地,截断匈奴退路,自己亲领三万骑兵跟鲜卑军共同合击匈奴王庭。 第179章 “此一战,是我与乌达…… “你们难道就甘心一直活在匈奴的屠刀下吗?所有人都想过上好日子, 但你们这样还算活着吗?这几年匈奴从你们这里掠夺了多少粮食和牲畜,你们的子民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饿死冻死的不计其数。” “你们已经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了,你们现在只是匈奴人圈养的牲畜, 只要他们饿了, 随时能挑两只出来宰杀……” 西域, 车师国王庭, 文彧正对着车师国王符竺贞和一众大臣激昂陈词, 随着他越说越久, 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他说自己是匈奴人的牲畜,符竺贞脸上的愤怒已经浓到好像会随时杀了他。 面对几十双怒目,文彧表情坚定,半点都不担心自己人头不保, 语气依旧激愤, “以前匈奴势大你们国小民弱不敢反抗,但现在,乌达鞮侯已经把匈奴精锐都调走了,鲜卑和凉州都发动了数万大军,匈奴必败无疑,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正是你们摆脱匈奴欺压的机会啊!” 文彧仔细给他们阐述了种种利弊, 符竺贞的表情终于软化下来。 “可那是乌达鞮侯啊。” 他语气犹豫,但他说出这句话就表示他在思考, 文彧眼神一闪,道:“乌达鞮侯厉害,可有人比他更厉害, 你们知道鲜卑王拓跋骁吧,乌达鞮侯屡次想要他的性命却每次都败在他手上,这不正说明乌达鞮侯遇到克星了吗?拓跋骁已经领着大军南下跟乌达鞮侯决一死战,他再也不可能称霸西域了。” 拓跋骁? 他们当然听说过拓跋骁的名声,年纪轻轻就登上鲜卑王位的枭雄。 因为匈奴的控制,西域中断了与中原的交流,许多信息都十分滞后,然而这两三年他们却总能听到一些鲜卑和中原的消息。 要是情况真像这个汉人说的那样,说不定真是个翻身的机会。 谁不想过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谁又想被别人一直欺压。 考虑过后,符竺贞最后咬牙,答应出兵。 他又问其他国家,他们愿不愿意出兵,单一个车师的兵力实在太少了。 文彧道:“我已经联络过龟兹和乌孙了,他们也都愿意出兵攻打匈奴。”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半个月内肯定发兵。”文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其实他还没来得及去说服别的国家,第一个选中车师就是因为相比起且末、且弥、于阗等国,车师人口更多,离匈奴更近,受到的欺压也最重,最容易被说服。 四年前,他从鲜卑返回长安后,运作了番,最终拿着公主给自己的那封信来到凉州,亲自见了凉州侯一面,而后扮作了普通商人混入西域。 他精通胡语,语言天赋过人,便是小众胡语,在那儿待上一段时间就能说得跟当地人一样了,再稍作西域商人的装扮,就算他顶着一张汉人面孔,众人也没太怀疑。 西域虽叫西域,如今也不再隶属中原,可有汉一朝时曾在这里设立西域都护府,那时丝路通畅,汉人十分常见,许多还与汉人通婚在当地生下孩子,就算到了今日,仍有少数人传承着汉语,一些生活习俗也保留着汉人的风格。 这三四年来他不断游走在各个小国间,将他们的情况摸了个透,他甚至还发现,一些祖上是汉藉的百姓至今对汉王朝念念不忘,尤其面临匈奴的掠夺和欺压时,更加希望中原出现一个强盛的汉人王朝。 成功鼓动车师出兵,文彧主动留了件信物给符竺贞,他先前就把自己汉人使臣的身份亮了出来,现在留下信物,道:“你们永远是中原最好的盟友。” 符竺贞想,要真能消灭匈奴,以后跟中原的商贸再次通畅起来,他们也能恢复往日的繁华,十分愿意。 礼尚往来,他便也赠了文彧一件信物。 文彧握着这件信物,唇角微不可觉地勾了起来。 他没停留太久,提出了告辞,转身往龟兹、乌孙而去,用类似的办法说服了他们的国王。 “车师国的符竺贞已经出兵了,这是他交给我的信物……” 松散的西域小国怀着对匈奴的仇恨,终于头一次团结起来。 —— 乌达鞮侯将散往梁国各地的军队全都召了回来,分派四万兵力奔赴萧关守住西线,自己准备亲率十三万大军过黄河迎击拓跋骁的鲜卑大军。 然而就在这时,他又收到匈奴王庭被鲜卑、凉州、西域三方联军袭击的消息。 他气得一脚踢翻了桌案,再拔出刀狠狠地劈成两半。 拓跋骁,这个不知被他咬牙切齿地喊过多少次的名字,现在依旧让他恨得差点发疯。 他就知道拓跋骁会趁机偷袭,但没想到西域那些小国也敢背叛自己,他心中有股发泄不出的巨大愤怒。 还有凉州军,也是他的死敌。 为什么,连天都要帮拓跋骁? 匈奴王庭或许可以抵挡住这三方任何一方的进攻,却绝对抵挡不住他们的联军,现在,要么他放弃中原这片土地趁着王庭还没沦陷赶紧回去救,要么彻底放弃草原大本营。 他不甘心!他已经打下梁国了,彻底体验到中原王朝的富庶,他怎么舍得。 他凭什么便宜拓跋骁! 乌达鞮侯让手下几个大将整顿好兵马,骑马来到这阵前,鹰一样的利目从众人脸上扫过,“匈奴的勇士们,卑鄙的鲜卑人趁着我们南下袭击了我们的王庭,我知道你们的财产、女人、孩子都在草原上,但你们看,南方的土地多么温暖,城池多么高大,粮食多么香甜,而草原只有数不尽的寒风和大雪,前几年的寒冬你们忘了吗,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草原根本就生存不下去了,你们不想过好日子吗?” “想!想!” “既然想,我们就必须南下,只要拥有这片富饶的土地,粮食、女人、奴隶、财富要多少有多少,草原上的一切根本不重要。” “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打败鲜卑,成为这片土地上的霸主,我要你们拿出最高昂的气势,跟我一起迎战鲜卑。” “迎战鲜卑!”众人高呼。 乌达鞮侯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一马当先,率领匈奴大军往东而去。 …… 拓跋骁南下,姜从珚主动随军而来。 她也必须跟过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29节 这跟他打羯族或是平定慕容部叛乱都不同,他带领的鲜卑军要真正进入到汉人的地盘了。 梁国百姓痛恨匈奴,对鲜卑同样没什么好感。 在他们看来,鲜卑也是胡人,这时候才南下,当然不是平白无故来帮他们,只怕成为第二个匈奴人。 接连二十多日的行军,鲜卑大军终于抵达晋阳。 晋阳早早就被纳入了鲜卑的版图,这几年下来被治理得颇为不错,又因这里矿藏丰富,百姓们的日子比羯族占领此地时不知好了多少倍。 此时已是四月,大军稍作修整后,拓跋骁带着前锋继续南下。 晋阳之南还有平阳,这原是梁国的领土。 匈奴才攻下长安没多久,兵力还未触及这里,平阳暂时还没破,可梁国已经亡了,这座城便落入了个十分尴尬的处境。 本地驻军早在去年就被抽调一空,如今只剩少数衙役,城楼上的守军恐怕还是本地大族的奴仆充任的。 面对拓跋骁来势汹汹的十几万精锐骑兵,他们早就惶恐不已,却又不知道除了守城自己还t能干点什么,直到姜从珚亲笔写了封信,派人送进城去劝降。 平阳刺史薛肇亲自接见了信使张术。 “公主说她并不愿与梁国百姓动兵,只要平阳愿降,她承诺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如今大梁已破,匈奴残虐无道,百姓水深火热,漠北王与公主领兵南下,正是为了解救正在被匈奴残害中的百姓……” 张术又问:“不知府君有没有关注过晋阳的情况。晋阳此地早在五年前就归属了鲜卑,其中亦不乏汉人百姓,数年下来,府君可有听说过鲜卑大肆虐杀百姓之事?” 薛肇摇头。 两地离得很近,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不可能没听到。 “更别说十七年的固原之变,赵卞使诡计偷城,漠北王夺回城池后也不曾愤而屠杀梁国百姓,这些还不够证明漠北王和公主的宽仁之心吗?” 都说胡人残暴,薛肇顺着他的话仔细一想,鲜卑这些年还真没干什么天怨人怒的坏事儿。 薛肇有几分被说动了。 “在下可否亲自见一见公主?”他试探着说。 “当然可以。” 张术便回去复命。 姜从珚不可能在这时候进城,自是薛肇出城见她。 第二日,姜从珚骑马自军中而出,拓跋骁带着亲卫护在她身侧,扫视了圈,确定四周开阔箭矢不能抵达,这才允许薛肇靠近,却始终隔了一丈的距离。 旁人不知他们谈了什么,总之没多久,众人便见薛肇朝姜从珚拜了下去,而后吩咐打开城门。 鲜卑军顺利进了平阳城。 百姓们紧闭门户,街上空旷得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躲在家中,胆战心惊地听着鲜卑大军的马蹄“哒哒”踩在街道上。 薛肇带着一班衙署候在府衙前。 除了接管府衙和城中粮仓,鲜卑当真没干烧杀抢掠的事,大军也没全部进城。 姜从珚让人贴出布告安抚百姓,同时招募有识之士,并不论出身,只要有才就能得到重用。 她手下的人不算少,这几年培养提拔了一些出来,在鲜卑是够用了,放在梁国却远远不够看。 她在晋阳已经招募了一批,现在正好让这些人现身说法,告诉平阳城中的百姓鲜卑大军是否军纪严明、无伤百姓。 一番通告后,终于有大胆的百姓敢出门了。 姜从珚一行人并没住进刺史府,薛肇便献出本地一个士族的别院供他们歇脚。 阿榧提前命人收拾干净,待她忙完,伺候洗漱完已快到亥时了,姜从珚却没立马睡下,她还在等拓跋骁。 行军不是一句空话,十几万人的衣食住行,里里外外都是事,更不用说排兵布阵,忙起来简直能将人累垮。 接连行军大半月,她其实也累了,好在她如今的体质比从前好了不少,也耐得住劳累了。 快子时时,拓跋骁终于回来了。 他飞快吃了两大碗面,又草草洗漱干净,躺上床,把姜从珚搂到怀里,“我明天就要真正南下了。” “此一战,是我与乌达鞮侯的决战。”他带着昂扬的战意和森然杀气,又隐隐透出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相信自己会赢。 姜从珚也相信,环住他贴了过去。 拓跋骁没浪费时间,当即扣住她后脑,热唇压了下来。 姜从珚随军随到平阳便要留下了,前线太危险,他舍不得她跟自己一起冒险,姜从珚也不想自己成为敌人威胁他的软肋。 因此这一别,夫妻俩至少要分离数月。 拓跋骁不停吻她,有力的骨节剥掉她轻薄的寝衣,一片羊脂新雪。 她这两年养得好,身上终于长了点肉,温香软玉,拓跋骁愈发爱不释手。 姜从珚主动回应着他。 忽然,她感觉自己眼前一闪便被他调了个方向。 拓跋骁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腰。 “珚珚。” 姜从珚便知他想干什么了,咬了咬唇,借着他的力道动了起来。 她好像在骑马,只是身下这匹马实在太颠簸了。 后面她已经完全没力气驭马了,全靠他带着自己起伏。 极尽缠绵了一个时辰,二人终于沉沉睡下。 …… 只睡了一个时辰,外面便响起了雄浑的号角。 拓跋骁先醒,姜从珚跟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此时别院内外早已灯火通明。 莫多娄、苏里等人,带着衣甲鲜明的亲卫,正纵马往别院而来,迎接他出城。 拓跋骁自己套上了内衫,又将她给自己的平安结严严实实地藏到里面,见她要起身,忙道:“你还累着,继续睡吧。” 姜从珚摇摇头,“后面还有时间睡,现在我想为你送战。”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随意披了件袍子,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亲自帮他穿上沉重的铠甲。 直到扣上最后一只锁扣,她仰起头,认真端详面前这个在铠甲映衬下愈发英姿勃发的男人,她此刻仿佛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汇聚成了一句: “你一定要平安,我会一直等着你。” 拓跋骁再也忍不住,重重将她拥入怀中,“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见你。” 坚硬的甲片硌得她都有些疼,姜从珚也顾不上了,同样伸出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 “嗯,你说的。” “王,阿隆过来传话,说莫多娄将军他们均抵达别院外,敬听王的命令准备发兵。” 阿榧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拓跋骁又抱了她片刻,低头狠狠含住她的唇亲了亲,这才不舍地放开她,转身朝外走去。 阿隆带着一众亲卫跟上,马蹄声、铠甲声渐渐隐去。 姜从珚同样抓紧时间让阿榧帮自己梳洗了下,换上衣裳,登上城墙。 拓跋骁已经到了城外,骑马立在阵前,正欲率领大军出发,刚转过马头,似察觉到了什么,忽的回头看了眼。 熹微朦胧的晨光中,他看一抹熟悉的纤影,在灰暗的城墙中犹如一抹洁白的月牙。 他身形一顿。 “平安。”姜从珚张口。 她声音传不了这么远,拓跋骁却看清了她的口型,郑重地点了下头,这才利落转过身。 姜从珚站在城墙上,遥望南方,山野茫茫,旌旗蔽天,鲜卑大军向南开拔而去。 直到那道英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姜从珚才下了城楼。 回去又歇了一个时辰,她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她身边跟着数百亲卫,又有拓跋骁留下的五千大军,平阳城已完全落入她手。 是时候做她该做的事了。 姜从珚先让薛肇把州府内的档案文书送过来,尤其是土地户籍这方面的,让手下的人根据文书上的资料去核查。 待理清这些后,她亲自发了帖,邀请平阳各级官员和本地家族,来刺史府中参加宴会。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时候叫他们过来,肯定要剐下一层皮来。 要是舍点金银米粮能买个平安也是好的,就怕…… 众人惴惴不安,却不敢不来。 抵达前院,大家聚在院子中,交头接耳地讨论自己的担忧,直到仆人高声报唱:“公主至——”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 “诸位不用多礼,入座吧。” 听到这句清悦的女声,他们下意识抬头看去,愣住了。 他们不合时宜地想到,传说佑安公主姿容绝代,为了她漠北王宁要美人不要江山,今日一见才发现世上真有如此绝世之姿。 她面容柔和,眼神含笑,一眼看去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让人顿生好感,先前的忐忑顿时去了大半。 姜从珚先重申了自己对待平阳城的态度,“漠北王率领的鲜卑军军纪严明,绝不会随意滋扰百姓,我也希望在座诸位能够多多配合,约束住下面的百姓和族人,不要闹出什么误会以为你们想反抗……” 说到这儿,众人忙道“不敢”。 他们才多少兵力,哪敢对上凶神恶煞的鲜卑军啊。 姜从珚又承诺会平等对待汉人百姓,将来会在鲜卑中继续推行汉文化叫众人不必担心等。 下面的人听到这儿,心思活泛起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0节 然而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平阳既归属了鲜卑,土地人口税收等自然也要遵守鲜卑的新规。” 什么新规? 姜从珚扬了扬手,阿椿便自她身后上前一步,捧着一卷帛书大声宣读起来。 里面的内容很多,主要对户籍制度、宗族制度、均田制度、三长制度、选拔制度进行了规定。 众人听着听着,变了脸,尤其是本地那些士族。 “公主,这些规定……” “你有什么意见?”姜从珚看过去,她面上倒不见什么怒气,一双黑眸却显得格外冰冷而威严,跟第一眼见时的温柔模样截然不同。 也是,这个公主能亲手射杀梁国大将,怎么会是个温柔无害的人,他们先前都被她表象迷惑了。 那人被震了下,再注意到院子四周持t刀林立的鲜卑亲卫,只觉脖子一凉,忙摆手,“不、不敢。” 姜从珚点点头,“这便好。” 她性情温和,但该强硬的时候也不会软弱。 梁国为何难以改革无力回天,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权力都被贵族把持,他们当然不愿让出自己的利益。 现在大梁刚破,匈奴肆虐,平阳孤立无援,鲜卑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正是最好的改革时机。她要逐个击破。 总之,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不满,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 接下来,姜从珚就这一系列的改革忙碌起来。 士族一开始还想着阳奉阴违,他们不相信姜从珚一个女人真有这么大的能力,后面才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她根本不需要士族配合,直接派了几百个能读会算的人下来,亲自丈量核对土地和人口。 她哪儿来这么多读书人? 要知道士族的优势就是把持了教育,普通人想要识字简直难于登天。 与此同时,姜从珚还大力招揽寒门子弟。 总之,虽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矛盾,姜从珚还是把一切都推行下来了。 有时忙完,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她会想到拓跋骁。 每抵达一个地方他就会派送信回来报平安。 他现在应该到河东了,不知有没有跟乌达鞮侯交上手。 —— 乌达鞮侯没选择固守城池,反而主动出兵,率领匈奴大军渡过黄河后,与拓跋骁在河东爆发了一场大战。 他想趁拓跋骁的大军远道而来、还没站稳脚跟时打他个措手不及,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鲜卑军竟丝毫没有疲态,战力一如既往地强悍。 匈奴大军没讨到好,鲜卑军同样没能完胜对方。 这两个民族的骑兵都是这片大地最勇猛的兵种,并不存在谁对谁有压倒性的优势。 双方暂时僵持下来,期间各自爆发了几次小的交锋,但大军一直没动,两人都在观望,寻找能一击溃敌的战机。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异常闷热,鲜卑人常年生活在草原上,气候干燥寒冷,耐不住南方的潮湿和炎热,军中不少兵士都出现了中暑的迹象。 困扰拓跋骁的问题,自然同样困扰着乌达鞮侯。 他暴躁了数日,一直在想解决办法。 有人忽然提到,“要不把营帐扎到林子里?” 第180章 乌达鞮侯死了! 把营帐扎在林子里?看起来似乎可行。 今年实在太热了, 比去年最热的时候还要煎熬。 乌达鞮侯一直密切监视着拓跋骁那边的情况,这时下面的人来报,说鲜卑那边有动静,他登上高达数丈的瞭望塔, 举目望去, 鲜卑军营确实动静不小。 他第一反应是拓跋骁在集结人手准备偷袭, 观察片刻才发现他们是在搬迁营帐。 鲜卑军也受不了暑热, 正在想办法。 打仗拼的就是将士们的素质, 要是鲜卑军生龙活虎而自己这边病歪歪一片, 拓跋骁趁机来攻,自己还有什么胜算。 乌达鞮侯当即不再犹豫,下令将营帐转入林中。 … 新搭建好的匈奴王帐。 最近一两月战事进展不顺,乌达鞮侯心里憋着火,今天跟众人商量完事, 还是没人想出怎么才能完败拓跋骁, 他心情愈发暴躁,待人一散,他命令亲卫: “把那汉女带过来。” 片刻,姜银珠被押了过来。 呼屠邪为了减轻败仗的惩罚把她献给乌达鞮侯,乌达鞮侯收下了。 他向来只把女人当成发泄的工具,有时怒气上来, 哪怕刚做完那事儿, 他想杀也就杀了。 他也从不会特意带上哪个女人随军,每到一个地方, 自然有新的女人供他享用。 但姜银珠是个例外,她是梁国公主。 梁国公主啊,拓跋骁娶的女人不就是梁国公主, 听说那女人帮了他不少忙,哼。 姜银珠被带到帐中,跪在地上,一脸麻木。 乌达鞮侯踱步过来,用力掐起她下巴,一把甩到榻上。 姜银珠重重撞了下,忍不住蹙起眉,却没说话。 乌达鞮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掌不自觉抚了下胸口。 这个汉女刚被献过来那晚,他去享用,结果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敢用发簪来刺他。 她当然没成功,却惹怒了他,乌达鞮侯当时掐住她脖子掐了很久。 可后来,他想到拓跋骁娶的那个女人,她也用柔弱的表象欺骗过他在他脖子上划下一道痕迹。 但她现在是拓跋骁的女人,他动不了她,于是他留下姜银珠的性命,将这份复杂的嫉妒、仇恨、扭曲的情绪尽数发泄到她身上,把她当成凌虐想象的替身。 “你也是梁国公主,拓跋骁的女人也是梁国公主,可惜她现在被拓跋骁护得严严实实的,高高在上,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却只能伏在我胯下哭泣,都是公主,你们一个天,一个地,你不嫉妒吗?你甘心吗……” 乌达鞮侯一边说一边撕开她的衣裳用力掐在她身上,她先前的淤青还没消散,又添新的伤痕。 姜银珠尽量忍,可她太痛了,眼角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喉咙里发出痛苦呜咽。 乌达鞮侯见状,终于满意了,放轻了动作。 每一次乌达鞮侯都会对她说许多话,她听不懂,但她知道他是在发泄情绪。 以前她还会反抗骂回去,可那样只会招来更严重的毒打,她就不骂了。 她想活着。 那晚刺杀他时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态的,可她没能杀了他,奇迹地,他竟也留了她一命,既然活了下来,她就要继续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姜银珠任由乌达鞮侯凌虐,只当做自己被疯狗咬了几口。 一个多时辰后,他终于尽了兴,吩咐亲卫把她拖走。 又捱过了一天,她又多活了一天。 —— 另一边,拓跋骁也登上了高高的瞭望塔,他举起一副望远镜,看到匈奴的动静后,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等他爬下瞭望塔,阿隆来报,“王,坚昆派人来了。” 拓跋骁眉峰一扬,“把人带过来。” 这人见到拓跋骁,一张口竟是匈奴话。 “将军说他已经说服乌达鞮侯将营寨迁入林子里了,希望漠北王信守承诺。” 原来是个内应。 五月初一场大战到现在,双方对峙了一个月,各自都在寻找突破的契机,拓跋骁当然也派过细作到匈奴,这次也混进了匈奴大军中,但都只是普通士兵,起不了大作用,却探听到点别的情况。 乌达鞮侯手下一个叫坚昆的将领整日心情忧郁,再一打听,发现他是在为远在匈奴王庭的妻子和几个孩子担心。 乌达鞮侯为了跟拓跋骁决一死战直接舍弃了匈奴王庭,如今三方联军围攻,王庭肯定保不住,跟乌达鞮侯这种为了追求称霸天下可以舍弃一切的人不同,坚昆跟他妻儿感情深厚,因此他怎么能不担心身在其中的妻子和孩子,尤其他最小的孩子,现在还不到两岁。 可他又反抗不了乌达鞮侯,只能沉默叹气。 拓跋骁得知这个消息后,脑子里飞快闪过一道亮光,他想,他找到突破的契机了。 他派人秘见了坚昆,主动提出跟他做个交易,只要坚昆说服乌达鞮侯将营帐迁入林中,他就承诺放过他妻儿的性命,让他们一家平安团聚。 这个条件对坚昆来说不可谓不诱人。 权力还是家人? 如果跟着乌达鞮侯真能称霸天下,坚昆或许会犹豫,可现在乌达鞮侯明显陷入了劣势,大本营已经岌岌可危,他没有后路,又不能一举战胜拓跋骁,离所谓的称霸天下越来越远,这时候拓跋骁再用家人来跟他谈条件,坚昆怎么能不心动。 最终,他答应了。 “你告诉坚昆,本王向来说到做到。”拓跋骁对来人道。 那人得了准信,悄悄离开鲜卑大营,回去禀告了坚昆。 过了两日,大半匈奴大军都已迁入林中,拓跋骁又请来一位精通天文气象的先生询问他的意见。 众人聚在大帐内。 “某观天象,时机已到,烈日骄阳,近三日都不会下雨。” “好!”拓跋骁拔身而起,大赞。 莫多娄他们也十分兴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1节 借着前几日假装挪动营帐的举动,鲜卑军已备上了大量的硫磺、硝石、茅草等引火物。 第二天夜里,拓跋骁率两万中军突袭匈奴营寨。 他遍设旌旗,又命军士在马尾捆上树枝,狂击牛鼓,山摇地动,声析江河,借着夜色的掩护,一时间仿佛有十万大军踏来。 乌达鞮侯以为拓跋骁终于按捺不住了,立马领兵迎战。 双方混战了一个时辰,乌达鞮侯感觉鲜卑似乎开始露出颓势,有后撤的迹象,心中得意,正要再加大进攻,后方却涌t起冲天火光。 拓跋骁在前面虚张声势,苏里、莫多娄趁匈奴后军不备,领兵冲入他们的营寨中,将茅草、硫磺等混合物一撒,泼上桐油,但凡有点火星子,触之即燃,匈奴大营瞬间成了一片火海。 匈奴士兵惊慌不已,忙要灭火,可火势闻风就长,鲜卑军撒了这么多助燃物,四周又都是树林,被烈火一烤,不光他们的营帐,整座山都烧了起来。 乌达鞮侯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此时后悔已经完了,大营被毁,慌乱间他只能召集人手赶紧撤离这片山林。 可拓跋骁早设计好了一切,哪里会让他就这么逃跑。 乌达鞮侯刚朝西逃出一段路,就又遇到了鲜卑伏军,本就是溃军,现在又受到伏击,匈奴气势再度弱了下去。 “可汗,我们快渡河吧。”有人建议。 “是啊,快渡河,渡过黄河鲜卑就追不过来了。” 乌达鞮侯也知道这些提议是正确的,渡了河他才能保住性命,可他不甘心。 暂时保住性命有什么用,他的大军被拓跋骁破了,匈奴王庭被攻陷了,湟地也被凉州军截断,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切都没了。 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跟死了又什么区别。 乌达鞮侯停了下来,扭过头,望着追兵方向,金绿色的眸子凶光闪烁。 “我要跟拓跋骁决一死战!” “可汗!” “不行啊!” “我们现在打不过拓跋骁啊……” 任由别人怎么劝,乌达鞮侯都听不进去了,他已下定决心要跟拓跋骁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跟我杀!” 他高声嘶吼着杀了回去,身后的亲卫紧随而上,另一些人却犹豫着没动。 “现在杀回去只能是死,我们要跟着白白送死吗?” “走,渡河。” 有人起了个头,匈奴大军很快就分裂成了两个阵营。 乌达鞮侯冲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有人没跟上来,他也顾不上了。 兵刃相接,两军彻底厮杀到一起。 “王,有部分匈奴军想渡河逃跑。”探马来报。 拓跋骁眼睛眯了下,“不用管他们,全力围剿乌达鞮侯。” “是!” 曾经,乌达鞮侯在凤鸣破围剿拓跋骁,现在,拓跋骁也用数万兵马围困住了乌达鞮侯。那一次拓跋骁等到援兵活下来了,但这一次,他绝不允许乌达鞮侯再有翻身的机会。 他必须死! 拓跋骁正面迎上匈奴军,又吩咐烧完营寨的莫多娄和苏里各自带兵绕后包抄,彻底绝了乌达鞮侯逃跑的可能。 数万大军厮杀了两天两夜,血肉横飞,双方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拓跋骁最终还是依靠人数战术和装备优势消灭了匈奴军。 包围圈越来越小,最后,乌达鞮侯身边只剩下了几百人,他也没有黄河可以跳了。 乌达鞮侯心知自己没有生路,寻到人群中的拓跋骁,朝他喊话,“拓跋骁,你自诩勇猛无双,敢跟我决一死战吗?” “王,不行。” “不能答应他。” 乌达鞮侯只剩这么点人,磨也能磨死他,凭什么要冒险答应他这个要求。 拓跋骁扬起小臂。 众人一静。 拓跋骁驾着骊鹰主动走上去。 “有何不敢。” “王!” 其余人还想再劝,拓跋骁已经打定主意。 乌达鞮侯见他竟真的答应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拓跋骁果然傲慢又狂妄。 数万大军围困,他知道自己活了不了,但要是能杀了拓跋骁拉他垫背多值得,就算杀不了,狠狠砍他几刀也能发泄恨意。 两人很快战到一起。 他们都战了两天两夜未曾休息,然而此时打斗的速度、力道、反应能力,却根本不像力竭之人。 大开大合,气吞万里如虎。 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环境下,大家或许还会欣赏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可莫多娄他们现在只关心王能不能顺利杀掉乌达鞮侯。 他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乌达鞮侯知道拓跋骁勇猛,却发现他比上次交手时又厉害了。 拓跋骁才二十五岁,正值壮年,自然是越来越勇猛,可乌达鞮侯已经快四十岁了,体力在走下坡路。 战了六七十回合,乌达鞮侯终于露出破绽,被拓跋骁一枪挑下马。 他重重跌到地上,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却顾不上疼痛,飞快滚到旁边,险险避开要害,脸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他一个翻身站起来,还想作最后的困兽之斗,下一秒,拓跋骁的长枪直直扎进他胸膛,力道之大将他整个人捅了个对穿,最后重重扎到身后硬实的土地上。 乌达鞮侯死了! “乌达鞮侯死了!” “死了!” “王勇猛无双!” “王!王!王!” 鲜卑士兵狂欢。 拓跋骁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居高临下地看着乌达鞮侯,他嘴角在不断往外吐血,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剩最后一口气。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了你。” 乌达鞮侯瞪大眼睛看着他,喉咙“嗬”了几声,似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直到气息断绝,他脸上的表情肌肉依旧维持着不甘和恨意。 拓跋骁将他头颅砍下,捅在枪上高高举起,鲜卑军的气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乌达鞮侯死了,意味着他们最大的一个敌人被消灭了,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阻止他们称霸天下。 不少匈奴人趁拓跋骁围剿乌达鞮侯时渡过黄河逃回了关中,萧关那边的战事也还在焦灼,拓跋骁短暂地修整了一日,命莫多娄、苏里、叱干拔列各自追击匈奴残部,自己亲率四万兵马直驱长安。 第181章 这一跪,为梁国丧命的…… 吩咐完, 众人各自散去整顿兵马,阿隆来报说有件事需要王拿主意。 “什么事?” “莫多娄在匈奴营帐放火时,发现一个女人。” 拓跋骁皱眉,这种事也要他处理? 阿隆见他面色不好, 赶紧解释, “这个女人好像是梁国公主。” 那日匈奴营帐着火, 四下一片混乱, 姜银珠从没有一晚安睡过, 很快听到动静, 悄悄警惕起来。 不一会儿,大火果然蔓延过来。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隐约感觉到匈奴似乎出了什么变故。 果然,没多久到处都乱了起来,火也要烧到自己这里了。 姜银珠一咬牙,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外逃。 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 她被呛得不行,只能用袖子捂住口鼻往没有着火的地方逃去,然而刚逃出去她就被鲜卑士兵抓到了。 当时姜银珠心如死灰,以为自己从一个狼窝落入了另一个狼窝。 对方问了她几句话,她没听懂。 片刻后,又来了个人, 依旧是胡人的样貌, 开口却是汉语,虽然说得很蹩脚, 还颠三倒四的,可她听出来了,是汉语。 她这时才知道这些是鲜卑军, 她不知这是好是坏,只说自己是被乌达鞮侯掳来的汉人女子,然后被带走了。 她逃离了被大火烧死的命运,可又落到了胡人手里,正绝望时,过了两三日又来了个人,这人的铠甲比别人的都精良,看守她的鲜卑人对他很尊敬,她猜是个将军。 “你是梁国公主?” 那人问。 姜银珠惊讶地看着他,这人的汉语十分流利。 “我从匈奴人那里审问出来了,说你是被献给乌达鞮侯的梁国公主。”他继续说。 事已至此,姜银珠只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以为自己会重复先前的命运,但这个鲜卑人竟没动她,只丢下句“看好她”就离开了。 拓跋骁听了阿隆禀告的情况,皱了皱眉。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2节 要是一般女人让他们各自归家或者统一按流民安置就行了,这个梁国公主……拓跋骁想起姜从珚。 “把人送到可敦那儿,任由她处置。” “是。” —— 姜从珚先收到了战报,飞快过了遍,拓跋骁用火攻大破了匈奴营寨,还亲手杀了乌达鞮侯。 太好了。 先前战事焦灼,姜从珚不是不担心的。 她相信拓跋骁会赢,可战场上的变故太多了,而且,能早一天消灭匈奴人,梁国的百姓就能少过一天水深火热的日子。 乌达鞮侯已亡,剩下的匈奴残军成不了气候,鲜卑一统天下的大势已定。 平复下内心的激动,姜从珚又从头把这封信看了一遍。 火攻?姜从珚笑了,他还真是活学活用,历史上因火大胜或因火大败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只怪乌达鞮侯读书太少不了解中原的战争史才中了拓跋骁的计。 河东既已平定,当地百姓需要安抚,姜从珚也准备跟在大军后面继续南下了。 她花了几天时间安排好平阳城中的t事,带上人马转至河东安邑,却在路上遇到被送回来的姜银珠,负责押送的亲卫详将怎么发现姜银珠又怎么被安排过来的告给她。 姜从珚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姜银珠的遭遇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梁国这片土地上千万女子的苦难。 “把她带过来吧,我见见她。” 然后命令队伍原地修整。 片刻,姜银珠被鲜卑亲卫带到姜从珚面前。 姜从珚看着走过来的女孩儿,头发枯黄,面容瘦削憔悴、饱经风霜,眼神如同一潭死水,要不是还记得她的五官,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记忆中那个刁蛮天真的姑娘。 “银珠。”姜从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唤了她名字。 姜银珠听到声音,终于抬起一双枯槁般的眼睛朝她看去。 看清她的模样,姜银珠怔住了。 他们半路相遇,此时只在路边的树荫下搭了个简单的敞口篷顶遮阳避暑,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明明打扮得十分简单,身着一袭浅绿色薄纱裙,头发全部挽起,没有多余装饰,只插了几只珍珠钗固定,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犹如一汪清泉清爽宜人,把这简陋的环境衬得都风雅起来,真正让人明白了蓬荜生辉这几个字是什么感觉。 再看自己,姜银珠感受到云与泥的区别。 她现在是云,自己现在是泥。 她当初哭死哭活都不肯嫁给拓跋骁,还觉得姜从珚嫁到草原上后日子肯定不好过,没想到世事变迁,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若问她后悔吗?她是后悔的,却不是后悔没嫁给拓跋骁,是后悔嫁给了罗通,后悔自己年少无知,没成长起来掌握自己的人生。 这些年她断断续续听到了些姜从珚的消息,扪心自问,她能做到她做的那些事吗? 不能。 她也是渐渐才明白,一个人的命运虽与时局有关,更重要的是要靠自己。 对视片刻,姜银珠一直沉默着。 姜从珚叹了声:“你受了这一路的苦难还能坚持着活下来,今后就好好活着吧。” “好好活着,怎么才算好好活着?”姜银珠问。 姜从珚想了想,道:“梁国亡了,但桓均把控住了南边的局势,你可以去建康,以桓均的为人会承认你的公主身份,让你衣食无忧。” 姜银珠摇头,“我不想去。”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公主了,以她的身份去了南边,要不成为那些人争权夺利的棋子,要不成为一只笼中雀。 “那你可以选个想去的地方,我安排人你过去,隐姓埋名,过上平凡安稳的日子。” 姜银珠想了想,这也不是她想过的日子。 “我想跟着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觉得姜从珚肯定会拒绝自己。 是啊,凭什么答应她呢?她们以前本就没什么交情,阿娘还算计过她,她不报复自己都算仁慈了,凭什么要答应她。 姜从珚没说话。 姜银珠越发没底了,她甚至想逃离这里,站立不安。 姜从珚沉思片刻,“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姜银珠是梁帝的女儿,她跟梁帝有着血海深仇,但她对姜银珠也谈不上恨,上一代的恩怨就终结在上一代里吧。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跟着你。” “只是我身边不养闲人,你跟着我的话,能做什么呢?”姜从珚故意问。 姜银珠被问住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最后垂下头,讷讷道:“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她这才发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什么都不会。 “或许可以当个侍女?”姜银珠小心翼翼地说。 姜从珚听到这话笑了,“难道除了侍女你没有别的想法?我身边的女性很多,有的读书识字好,去给人当夫子,有的喜欢做生意,有的喜欢习武,有的会画画,还有的跟男人一样担任各级的官员,只要你有想做的事并为之努力,那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姜银珠怔怔地问。 “嗯。” “那我还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不急,慢慢想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姜从珚留下了姜银珠。 姜银珠被虐待得厉害,身上全是伤痕,姜从珚叫人腾了辆马车给她,又让苏叶给她诊了脉开了药,暂时拨了两个侍女去照顾。 队伍再次出发,顺利抵达安邑。 姜从珚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月。 七月末,鲜卑大军攻入长安。 河东一战,灰飞烟灭。 拓跋骁乘胜追击,打定主意一定要彻底歼灭匈奴,一句扫清整个关中地区。 匈奴残部渡过黄河往西退走,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 这样一支鼓衰气竭、茫然无措的败军之师,如何能抵挡得住战意昂昂、气吞山河的鲜卑大军。 拓跋骁自东向西,一路势如破竹,匈奴残军几乎组织不起像样的抵抗,不过半个多月就直驱长安,仅在数日后就彻底占据了长安城。 剩下的残军不必他亲自再去了,拓跋骁只命令手下几个大将分兵去追,自己却忙着另一件事。 他要接她来长安。 姜从珚收到拓跋骁的来信后就再次准备启程,渡过黄河后正好遇到他。 车队刚停下他就钻进姜从珚马车里。 夫妻俩又是三四个月未见,男人一进来就忍不住动手动脚。 正处夏末,天气还热着,他本身就是个火炉体质,一路骑马过来不知流了多少汗,但这么久没见,姜从珚决定忍……忍不住了,推开他。 “你再往我面前凑就自己骑马去。” 她本来没怎么流汗的,都被他蹭了一身味儿。 拓跋骁:“……” “真的这么臭吗?”他抬起胳膊闻了闻。 姜从珚不想跟他说话,捡起掉在旁边的扇子扇了扇。 他赖在车里不肯出去,姜从珚只好叫人送桶水进来,让他擦擦汗。 这点男人倒是没拒绝,飞快脱了衣裳。 匆匆擦了遍就又搂住了她,这次她挣不开了。 …… 继续向西行了三四日,终于抵达长安。 两列精神抖擞的鲜卑军整齐地排列在城外,迎接他们的王和可敦。 马车行驶到城门口,姜从珚主动叫停。 她下了车,仰头看着这座饱经风霜的城池,百感交集。 当年离开时她曾设想有朝一日再回来会是怎样,她还记得那日城中的盛况,如今再看这座城,城墙残破不堪,城外的原野上还残留着战后的痕迹,连脚下的土壤都还散发着血腥起,时有秃鹫飞起又落下,似寻找到了食物,除了把守的鲜卑将士,竟看不到一个百姓。 匈奴大军攻陷长安后,百姓十不存一。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受难的总是底层百姓。 姜从珚看了许久,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上前几步,然后撩起衣摆,下跪,叩首。 一滴晶莹的泪坠入脚下这片暗褐色的土地。 这一跪,为梁国丧命的千万百姓,为太祖和昭文太子,也为她自己。 第182章 尽皆归属鲜卑。 所有人一惊, 拓跋骁更是下意识想把她拉起来,手伸到一半,最后却停住了。 心有灵犀般,他看懂了她这一跪是为了什么。 她虽然跟梁国彻底决裂, 选择带领鲜卑一统天下, 可这不代表她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此刻, 跟随姜从珚回到长安的人面色动容, 就连一旁的鲜卑士兵都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厚重情感。 他们曾经并不太理解的汉人所谓的家国情怀, 真正具象在了眼前。 万籁俱静, 唯有清风拂过姜从珚的脸庞和发丝,好像那些亡灵温柔的回应。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3节 姜从珚没有矫情,只跪了片刻便很快起身。 她来时并没想过这样,只是看到这荒凉衰败的城池,忆起往昔时的繁荣, 一时有些感慨。 “进城吧。”她侧脸, 朝拓跋骁道。 队伍再次行进,刚刚那一幕却深深印入众人的脑海。 先前在城外就看得出历经战乱后的长安城十分残破,待入了城才发现究竟毁坏到了何种地步。 许多屋舍早已付之一炬,到处都是倒塌的围墙,只能凭借轮廓大致看出从前的一点影子。 城中的尸体已经被清理过,可天气炎热, 空中依旧有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如今的长安, 就是一座死城。 太极殿那一把大火让整个皇宫几乎成了一堆焦炭,反而是另一边的楚王府, 虽也被匈奴闯进去劫掠了番,大体框架还在,收拾一番后勉强能住人。 姜从珚决定回楚王府。 这一次南下, 短时间是不会回王庭了,他们t带了不少行李,阿榧安排人先把她从前的小院收拾出来。 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天色已晚,今夜便草草歇下。 拓跋骁知她情绪不高,今晚竟没闹她,只把她搂在怀里然后沉沉睡去。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姜从珚带着饱满的精神开始新一轮重建工作。 她先让鲜卑军将城内外再好好搜索一番,将尸体全部清理干净,现在这样的天气任由尸体腐败的话极易引起疫病,同时让工匠们带着人修缮宫城和城池。 关中人口流失严重,姜从珚又贴出布告,鼓励百姓回乡。 重建工作千头万绪,诸事繁杂,还要平衡安抚各地百姓,自忙碌起来,姜从珚就没歇息过一天。 十月,匈奴残军被全数歼灭,鲜卑大军占领汉中,洛阳、豫州、青州等地也尽数落入鲜卑。 十一月,匈奴王庭被彻底攻陷,余下残部被迫向北或者向西迁徙。 自此,原鲜卑、匈奴的领地加上凉州以及梁国的半壁江山彻底连成一片,淮河以北,从西域至渤海,尽皆归属鲜卑。 这给建康的小朝廷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年初士族逃至南边,经过一番拉扯,总算在建康建起了一个小朝廷,桓均如同他原本的轨迹那样,一跃成了大司农,掌全国军政、军国用度、田租口赋,但跟那时又不相同,他如今权柄极大,手里握着幼帝,受到的掣肘极为有限。 谢绍升任了淮南大将军,掌军十万。 两人联手,便将整个南方小朝廷握在了手里。 北方士族无处落脚,自是十分不甘心,与本地士族发生了巨大的矛盾。 他们手握大量的金银、书籍、技艺,带来的人也不少,与本地士族确实有一争之力,但桓均在其中制衡,谁也讨不了好,他更是趁着两边针锋相对时,趁机削弱了士族享有的特权,对他们享有的土地和税赋进行限制。 南地士族自然不肯,可桓均私下跟北地士族商议,只有限制了南地士族的权力他们自己才能有落脚之地。 北地士族确实无路可选,人的劣根性就在于恨人有自己无,这比两边都没有更叫人难受。 最后,北地士族决定支持桓均的改革,他们也终于获得了一定的土地和利益。 就在小朝廷刚落定,姜淮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第一想法,他居然活下来了? 第二想法,他该不会来夺权吧? 不怪他们这么想,再次见到姜淮,众人发现他跟先前醉生梦死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目光清明,气度斐然,叫人想起二三十年前那个温雅清正的皇孙姜淮。 那时的他风采比姜明还要出众,也是因此才叫一些老臣想推举他。 现在姜淮要夺权的话也不是没可能,他身上留着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现在姜明死了,只剩个年幼的皇子,这场景,不跟几十年前一样吗? 最关键的,他可有个好女儿呢。 他女儿是拓跋骁之妻,拓跋骁的鲜卑势力如今达到了顶峰,要是得到他女儿的支持,夺位可太容易了。 姜淮被迎进建康城,注意到众人各异的神色,他似未觉察,只道自己在城破之后好不容易从匈奴人手里躲过一劫,一路南逃了几个月,总算能歇一歇了。 “楚王殿下难道没听说?”王规问。 “听说什么?”姜淮一脸茫然。 “拓跋骁的鲜卑大军已经打败匈奴占领整个北方了。” 姜淮一惊,“真的?” 似还有几分懊恼的模样,要早知道,他或许就不会来南边了。 他这反应倒叫众人摸不清虚实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总之,姜淮就在建康城住下了。 他明面上什么都没表示,可人心还是浮动了起来,不少人悄悄找过来,言语间有些许试探之意,还有的表示愿意帮他夺位,姜淮一律装傻充愣,直言自己只想苟活。 桓均听完报上来的消息,眸中闪过几丝不明的意味,终于单独去见了姜淮。 他不相信姜淮特意在这时来到建康,真的如他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干。 建康城中人多地少,家家户户都住得十分拥挤,姜淮虽是楚王,也只分到了个二进的小院,跟从前气派的楚王府简直天差地别,好在他仆人不多,倒也住得下。 桓均来时,姜淮正在逗弄一只白色的大鸟。 这鸟之大,简直罕见。 一时间他都忘了自己的来意,盯着这神气的大鸟,“这是您的爱宠?” “不是,见我这儿有吃的,就落到院子里不肯走了。”姜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灵霄似乎听懂了,不满地“哟”了一声。 这么一只猛禽光站在那儿就能给人巨大的震慑,这么突然叫出一声,桓均吓了大跳,好险才维持住风度。 姜淮喂完最后一根肉条,拍拍手,看向桓均。 “听说你这些年干得很不错。” 终于不装傻了。桓均想。 “只是尽己所能罢了。”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姜淮又问。 桓均道:“我只能尽力稳住淮南的局势。” “你的意思是要维持住小朝廷,跟北面的鲜卑对抗?” 桓均不说话。 这几年他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现在的南方总体是安稳的,可要跟鲜卑对抗,说实话,他还没狂妄到这地步。 “不说话,是没想好,那就再想想吧,只是你要知道,你肩上担着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运,而是千万生民。” 最后这句话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桓均心头。 从姜淮这里离开后,桓均独自在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卢蕴这里。 卢蕴没跟桓家住在一起,抵达建康后就搬了出来,在附近独自租了个小院。 桓均敲门,一打开,他怔了下,竟是卢蕴亲自来开的。 “进来吧。”卢蕴侧过身。 待他进来,卢蕴阖上房门,二人来到堂屋坐下,她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手。 “你来是有什么事?”卢蕴率先开口问。 桓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迷茫。” “迷茫将来的路要怎么走?”卢蕴一点就透。 桓均点头。 卢蕴想了想,却换了个话题,“我从未见过佑安公主,但她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南下路上,我从羽儿那里听说了她一些事,我想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见过她,应该比我更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志向和目标。” 桓均心头一颤。 —— 姜从珚鼓励百姓返乡的布告发出,却并没有多少人响应,匈奴人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以至于听说大梁被鲜卑占领,只以为是第二个匈奴,她不得不派出数支队伍带上粮食去各地安抚流民。 乱世之中粮食就是命,哪怕害怕到了极点,可没有什么比饥饿更叫人煎熬,听说官府在放粮,就算这是引诱他们上套的招数,抱着死要要做个饱死鬼的想法,终究还是有人回来了。 他们以为自己会死在鲜卑人的屠刀下,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鲜卑军竟军纪严明,或许会受到一些蔑视,却没人敢随便屠杀百姓,不仅如此,还有汉人出面给他们登记造册分发田地。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如此数月之后,终于有百姓回到原籍,再口口相传,众人终于相信鲜卑跟匈奴是不一样的,当初被迫南逃的百姓一批又一批地涌回来。 只是他们逃难逃了几个月,全靠吃树皮挖草根活下来,又哪里来粮食过冬。 姜从珚让人一边在城门口施粥,一边宣传新出的政策。 不管汉人还是鲜卑人,全都一视同仁,不管从前是良藉还是贱藉,只要响应政策回乡种田,就能重新登记户籍分到土地。 分土地?这对那些曾是奴仆、佃户的百姓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好事,又进一步调动了人们的积极性。 阿茅跟了姜从珚好几年,早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小女孩儿了,这几年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带着下面的人干过不少差事。 姜从珚安排人接受回乡百姓,她主动领了这件差事,安排人登记造册,架锅烧火。 队伍中,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女人领着个同样瘦弱不堪的孩子正排队领粥,眼看就要到她们了,小孩儿却忽然倒在地上。 “小丫!你怎么了?我们马上就要领到粥了小丫……”女人跪倒在地,焦急地呼唤着昏迷的女儿。 这一意外引起些许骚乱。 阿茅就在不远处带人登记,见状立马过来,抱起这个孩子放到旁边。 这孩子轻得只剩一副小小的骨架了。 她赶紧吩咐人,“快拿碗稀粥来,她应该是饿晕了。”t 很快稀粥送来,阿茅想办法撬开这孩子的嘴,小心灌了半碗。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4节 果然,不到两刻钟,这孩子就转醒了。 她睁开眼皮,只见面前除了阿娘,还有另一张她没见过的干净漂亮的脸,比她以前见过的人都漂亮。 小女孩儿还有些迷糊,虚弱地问,“阿娘,这是神仙吗?” 阿茅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眼睛忽然泛起了酸,笑着道:“我不是神仙。” 她阿娘扶着女儿让她下跪,“姑娘救了你性命,你快给她磕头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阿茅忙阻止她的动作,只摇头,“是公主和王救了你。” 她曾经也是这个孩子,世上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女郎在努力想办法让这些孩子过上不用挨饿受冻的日子。 她也在为之而努力着。 第183章 萧?鸮奴? 十二月, 将近年关,又有一批难民迁回长安,姜从珚先安排人施粥,再亲自出面安抚人心。 城门外已经架起几十口大锅, 成千上万的百姓正在排着队, 这时一队持戈操戟的亲卫从城内踏着整齐有力的步伐走出来, 整齐有序地肃立在两侧, 威风凛凛,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支亲卫是汉人和鲜卑人混编的。 他们穿着同样的铠甲, 挂着同样的佩刀,令行禁止,要不去细心观察五官,几乎看不出胡人和汉人的区别。 百姓们对当兵的有着天然的敬畏,尤其见他们气势如此凶昂, 随着队伍逼近, 仿佛遇到了洪水猛兽,连领粥都顾不上了,慌忙朝后退去。他们甚至不敢正大光明地看这些兵士,大多低着头用余光偷瞄。 姜从珚在亲卫的护送中走出来,扫视四周百姓,先安抚了几句不用惊慌, 亲卫们并不会随意伤人, 待人群骚乱停歇,才提高声音: “我知道你们先前被匈奴人屠杀残虐, 如今恨极怕极了胡人,更担心鲜卑也像匈奴人那样残暴,但我现在向你们承诺, 不会!鲜卑军不会随便屠戮百姓,我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梁国公主,太祖玄孙、昭文太子之孙,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无论如何都不会置大梁百姓于不顾……匈奴嗜杀无度,全靠漠北王带领的鲜卑军才得以消灭他们,从这方面来说,是鲜卑将梁国百姓从匈奴屠刀下救了下来。我现在是鲜卑王后,也还是梁国公主,在我这里,汉人和鲜卑人都是我的子民,我会平等地对待所有子民,你们尽可回到原籍,恢复从前的生活……” 姜从珚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百姓无不动容,但最主要的还是她的身份,旁人说出来都没这个效果,只有她说出来百姓才愿意相信。 “多谢公主救黎民于水火,叩谢公主!” “叩谢公主!” 有人起了头,余下的百姓跟着下跪,拜谢声如潮一圈又一圈地朝外扩散。 尽管离得远的已经听不清姜从珚讲了什么,可见前面所有人都在叩头,也跟着跪了下来。 “我们有救了,公主会庇护百姓。” 数千百姓的呼声汇聚到一起,山呼海啸,让人深深震撼于汉人的凝聚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道高贵美丽的身影上,这是他们的公主,会一直庇护她的子民。 姜从珚见差不多了,不愿耽搁他们领粥,抬起手,“请起,你们继续……” 她话音未落,就在这时,流民群中一个人蓦地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她手腕,然后猛地暴起直直朝她冲过来。 “谁给你的?” 突然出现刺客,亲卫们第一时间拔刀拦人,兕子也冲上来把姜从珚护在自己身后。 原本平静的场面瞬间骚乱起来。 姜从珚惊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 她最近几月经常出面安抚百姓,难民鱼龙混杂,谁也不知有没有心怀不轨的人,她展示亲民形象是好事,却不会置自己安危于不顾。 亲卫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应变能力一流,他们一拥而上,这人手里没拿利器,不过片刻就被制服。 亲卫反锏住他双臂,膝盖用力顶在他后背往下压,他半张脸都被压在地上变了形,眼睛却还盯着姜从珚,满目赤红,整个人已经近乎癫狂了。 这时亲卫又在他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套得好好的,都没拔出来。 先前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突然冲过来的男人是刺客,此时再看,他的行动分明不像刺杀,哪儿有刺客连武器都不拿出来的。 “谁给你的,谁给你的,你的手绳是谁给你的。”他不停咆哮。 手绳? 姜从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到什么,猛地变了脸,再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探究。 男人突然冒出来,现场一片混乱,并不是谈事的场合,姜从珚吩咐亲卫:“先把他带回去看守起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要伤他。” 待将人送走,她又安抚现场的百姓,说刚才只是一场意外。 众人见她确实没受伤,这才放心下来。 要是公主有个什么意外,他们可怎么办啊? 回楚王府的路上,姜从珚坐在马车里,撩起一截衣袖,盯着腕上的手绳看了许久,眉目沉凝。 这条手绳,是第一年拓跋骁送她的生辰礼。 她先前编的早已磨损褪色了,但她每年都会新编一条,其余手镯珠串首饰时常会换着戴,唯独这条手绳日日陪伴着她。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姜从珚的心跳微微变快。 抵达楚王府,她原本还要召集人商量事情,也让若澜替自己主持了。 回到后院,寻了间屋子,她让亲卫将人带过来。 过了这么久,男人似乎终于冷静下来,神情没那么疯癫了,但一见到她还是激动起来。 姜从珚想了想,“你们先下去吧。” “公主?”亲卫十分犹豫,不放心她跟这人单独相处。 “他身上没有利器,手脚都被绑着,不会有事的。”姜从珚道。 而且她有一种直觉,这个男人不会伤害自己。 “属下就守在门外。” 如此,屋中只剩姜从珚和这男人。 “你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你的手绳?”他眼神祈求,又仿佛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姜从珚摘下手绳递到他面前,让他得以仔细观察。 男人颤抖着看了片刻,又问,“你这手绳是哪儿来的?” 手绳的花样并不算太复杂,也没新奇到第一无二,但他觉得这就是,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第二根这样的手绳。 姜从珚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大约四五十岁,皮肤黝黑粗糙,眼神沧桑,但细看五官的话竟有几分隽秀。 姜从珚垂下眼,“是一个人教我编的。” “谁?” 姜从珚没答,反而问,“你想找的人,是不是叫王芙。” 男人呼吸一滞,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几次张了张嘴都没发出声音,最后用尽所有力气才吼了出来,“你见过她?她在哪儿?她还活着?” 他目眦欲裂,五官变得扭曲起来,几乎已经丧失所有理智。 “你快告诉我!” 他癫狂到了极致,甚至忘记自己还被绑着,剧烈挣扎起来。 姜从珚看着他眼中极度的渴望和那一丝希冀,几乎不忍告诉他真相,但她还是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了? 男人仿佛一瞬间被抽空所有力气,沸血骤停,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眼中那抹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光亮才燃起了一瞬,然后就彻底熄灭了。 也是,他在期待什么呢?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这条手绳,是她的孩子,我的夫君教我编的。”姜从珚说。 男人的瞳孔终于又动了下,喃喃问,“她的孩子?” 他被绞断的思弦一点点拼接起来,她是佑安公主,她的夫君是……拓跋骁。 拓跋骁是阿芙的孩子? “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 “你没猜错,拓跋骁的母亲就是王芙,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的身份了,你是她的故人?” 男人花了许久才消化她这短短几句话,阿芙没有死,还生了个孩子…… 他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姜从珚再次提醒,才终于回答她,“我叫萧易,是阿芙的未婚夫。” 萧?姜从珚轻轻皱了下眉。 萧易继续说,“我出身渤海萧氏,阿芙出身渤海王氏,是琅琊王氏的旁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定下婚约……” “我们本来就要成婚了,那年阿芙外祖去世,她随家人去常山奔丧,却意外遭遇胡人劫掠,幸存下来的王家人告诉我阿芙已经死了……” 可她其实没死,只是被掳走了,还被献给了当时的鲜卑王拓跋塔。 “要是我知道阿芙没t死只是被掳走了,我一定会去找她,可王家人跟我说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萧易字字泣血。 姜从珚能猜到,王家不就是觉得女儿落入胡人手里受尽侮辱有损家里的名声,反正救回不来了,干脆说她被胡人杀了。 萧易又哭又笑了好一阵,他原本早不报希望了,不过行尸走肉般活着,好不容易窥到一丝希望,迎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他原本还有机会救她回来的,可王家人的说法彻底断绝了他的念想,要是早知道…… 人生无数的遗憾就在于,要是早知道…… “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十五年前。” “十五年……”萧易下意识重复。 他明明有十多年的时间可以去找她,可他没有,阿芙应该也是辛苦地撑了许多年才终于撑不下去了吧。 阿芙会不会怪自己没去救她? 她不知道王家对外说她死了,她是不是还一直盼着他去救她回来?可她直到去世都没等到。 想到这里他的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姜从珚也眼圈发热,侧过身,抬袖拭了下。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5节 “她没有怪你。” 萧易眼神一顿。 “这条手绳,是她教拓跋骁的,她说,这是她的心爱的郎君送给她的。” 她没有怪他。萧易想笑一笑,可嘴角的肌肉一直在发抖,怎么都提不起来。 他伏在地上,眼泪四流,落下的泪水洇湿了一整片地砖。 “阿芙……” 他这模样,姜从珚作为旁观者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命人给他解绑,离开房间,独自走在回卧室的走廊上,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盐粒子般雪花扑打过来,带来彻骨的寒意。 造化弄人。 王芙和萧易,但凡他们的感情不那么坚定,两人都不会这么痛苦。 王芙虚伪逢迎一下拓跋塔,等拓跋骁长大夺权,萧易彻底放下年少时的感情走向新生活,可他们谁也没有,各自带着沉重的伤痛活了这么多年。 姜从珚回到卧室,心里头沉甸甸的,尚未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这时拓跋骁急急从外面骑马赶回来。 他今天也出城去了,鲜卑大军驻扎在京畿大营,他每隔几日就会亲自去训练巡查,为明年的战事做准备。 听说姜从珚“遇刺”的消息,明知她没事,还是什么都顾不上第一时间回来看她。 猛地掀开门帘,见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拓跋骁焦躁的情绪才算安定下来。 他走过去将她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犹不放心,还想将她剥光检查。 姜从珚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我不是派人跟你说了,我没事。” “可我不放心。” 只这一句话,便道尽了他的情意。 拓跋骁紧紧抱住她,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开,又想起刚才那一幕,她看起来十分忧伤,再看她眼睛有点红,似乎哭过,气势一凛,“发生什么事了,谁又叫你伤心了?” 姜从珚摇头,“没有谁,只是我得知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阿母的。” 拓跋骁仍旧不解,可心里莫名生出股不祥的预感。 “你说。”语气平常,声音却微微发紧。 姜从珚解下腕上的手绳递给他,“你送我手绳时说过这是阿母教你编的,她说这是她的心上人送她的。” “嗯。” “我今天在城外遇到一个人,他许是瞧见了,冲过来问我的手绳是哪儿来的。” 一句话,激起拓跋骁胸中的惊涛骇浪。 姜从珚感觉他呼吸一下重了,可这件事关乎到他母亲,既然发生了,她必须告诉他。 “然后我把人带回来了,他说他叫萧易,是王芙的未婚夫。” 听到这儿,拓跋骁猛地变了脸,环在她肩上的大掌猛地一紧,“萧?” 萧。 鸮奴? 第184章 她也找到了自己心灵的…… 姜从珚感觉他环着自己的力道很大很大, 手臂上的肌肉都在发抖,显然是戳中了他什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拓跋骁压抑片刻,忽又“腾”地一下站起身, “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个男人。” 阿母的一切过去已经过去了, 他并不想将那些年的苦难和屈辱宣扬给别人, 更没想到有一天会突然遇到她的故人, 况且这个叫萧易的男人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姜从珚见状, 赶紧跟着起身, 双手拉住他的手,劝:“你别太激动,我陪你一起去见他。” 拓跋骁反握住她的手,两人跨出房门,穿过走廊和一片花园。 还是先前那间屋子, 姜从珚已经让人给萧易解绑了, 还送了热水热饭,但他没吃,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披了衣裳实际却没有生命的雪人。 就在这时,房门被粗暴踢开, 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这才被惊醒,仰头看了过来。 拓跋骁出现在门口, 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所有天光。 萧易愣住了。 拓跋骁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跟他对视,锋利的眼神似刀子般落到他身上, 审视打量这个男人。 他一点也不像阿母口中描述的温润君子,相反,他只穿了简陋的麻衣,皮肤黝黑粗糙,半白的发丝和凌乱的胡须让他看上去饱经风霜,根本不像士家大族出来的公子,更与“君子”两个字相去甚远。 可在这颓废的外表下,他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某种特质和那双复杂深邃的眼睛却叫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悲情感。 没人说话,空气中浮动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姜从珚主动握了握拓跋骁的手,从他身后走出来,对萧易道:“他就是漠北王。” 萧易好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拓跋骁,颤抖着唇,喃喃道:“你长得真像她。” “像谁?”拓跋骁冷声问。 “阿芙。”萧易下意识答。 拓跋骁哼了一声,“阿芙,叫得这么亲近,你怎么从没想过去救她?” “我以为她已经……” “已经死了。”拓跋骁粗暴地打断他,咄咄逼人,“你说你爱她,可连她是不是真死了都不去看一眼就信了别人的话。” 换作他自己,就算把天都翻过来他也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休想叫他放弃。 “我……”萧易被问住了,眼里全是悔恨。 是,都怪他,他这么多年都没想过去找她,明知道士族最看中名声,他怎么就轻易相信他们说的阿芙已经死了呢?但凡他当初好好查查就能知道阿芙根本没死,那他说不定可以把她救回来。 拓跋骁看着这个男人,情绪十分复杂,阿母心心念念为了他被拓跋塔厌弃,以至于后来遭受那些屈辱,萧易要是个负心汉现在妻妾成群的话,他一定一刀砍了他,可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他们的感情如此坚贞,说明阿母没有爱错人。 那他呢,鸮奴,阿母叫自己这个名字时,怀念的是不是都是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拓跋骁狠狠皱起眉。 萧易的目光一直落在拓跋骁脸上,他五官锋利刚毅,半点不显女气,可萧易却从中找到了王芙的影子,最像的是眼睛形状,都是好看的凤眼,然后是嘴巴和下巴轮廓…… “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她的事,她这些年……” “没什么好讲的。”拓跋骁冷声拒绝。 “那我给你说说我们的事吧。”萧易又道。 “我不想听。” 拓跋骁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姜从珚忙追上去,可他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不过片刻就被落在了后面,最后,她在正院找到了他。 这里以前是赵氏住的地方,后来闲置下来,再后来又遭逢战乱,本就十分破败,姜从珚干脆让人推平,建了个宽阔的练武场给拓跋骁用。 此时,他正拿着他那把长枪,甩得如虎如龙、雷霆万钧,空气都带上了锋芒,赫赫威势逼得人不敢靠近。 姜从珚知道他这是在发泄。 他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要不去纵马,要不就练武。 她没上去劝,这样也好,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天空还飘着细雪,姜从珚站到廊下看着他,天气冷,又在室外,姜从珚很快手脚冰凉,脸色也冻得发白。 片刻,阿榧捧了那件狐狸毛斗篷过来给她披上,还拿了个小巧手炉,靠着这两件东西,她终于不冷了,然后就抱着手炉一直等着。 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廊下点起了灯笼。 拓跋骁终于停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姜从珚第一时间上前,握住他的手,“你看,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拓跋骁不想吃,可看到她,想起刚t才她在廊下等了自己这么久,最终还是丢下枪跟她回去了。 他整个人都泛着湿漉漉的潮气,不知是汗水还是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融化了,或者两者都有。 他身体素质强,并不把这当回事儿,姜从珚还是先给他换了套干爽的衣裳,再到西次间去用饭。 他平时胃口极好,今天却没什么兴致,姜从珚给他夹了些菜到碗里,他就机械地吃下去。 用完一碗,姜从珚也不再勉强他,让人撤走,带他去洗漱。 弄完这些,两人回到床上。 拓跋骁虽看似正常,她说话也听,气势却十分沉郁。 他今日确实受到了些冲击。 “我知道你难受,你可以告诉我,说出来,我跟你一起承担,或许你心里会好受点。”姜从珚伸出双臂抱着他温热的脖子,将脸贴过去,柔声说。 拓跋骁反手搂住她,搂得极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嵌到自己身体里。 他感受这副娇软的身躯切实地被自己拥在怀里,她的脉搏、体温、呼吸,还有闻到的馨香都真切地包裹着他,拓跋骁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珚珚,你说阿母真的希望我是她的孩子吗?会不会根本不喜欢我?”过了许久,他迟疑着说。 “你看她给我取的名字都在怀念她的心上人,她一日都没喜欢过草原上的生活。换作是我,我也绝不愿跟我不爱的人生孩子,更不可能喜欢他,我只会觉得那是一个耻辱。” “不,不是的,阿母是爱你的,你难道没感受到她对你的爱吗?你怎么能质疑她,要是不爱你,她根本不可能辛苦生下你又抚养你长大。”姜从珚赶紧道。 她知道他又在钻牛角尖了,这种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能看得一清二楚,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却总忍不住生出各种怀疑。 尤其王芙的自杀,更是他心底永远挥之不去的伤痛。 但其实细究起来,是他太在乎了,因为在乎,所以胆怯,就像从前她一直逃避的感情。 拓跋骁的童年时光只有他和母亲的相依为命,这是他那时唯一感受到的温暖,如同一盏灯点亮了他今后的人生。若这盏灯不在,或许不会击垮他,却会让他变得冷漠而猜疑。 “就像你说的,我们都做不到毫无芥蒂地跟一个不爱的人生下孩子,可正是这样才凸显出她对你的爱多么宝贵。”姜从珚又道,“阿母确实没给你一个幸福完整的家,但她努力了,她的心上人是她心底最珍贵的回忆,绝不希望被玷污,若不爱你又怎么会给你取这个名字。” “真的?”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6节 “嗯。”姜从珚肯定点头。 “要是你讨厌一个人,你会给她取我的名字吗?” 拓跋骁摇头,她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他都不愿。 “那就是了……” 在姜从珚一句又一句地宽慰中,他终于不钻牛角尖了。 “珚珚,谢谢你,幸好有你在我身边。”拓跋骁抱着她,只想紧一点,再紧一点。 “你是唯一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了,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情感寄托。 姜从珚闭上眼,“我会的,跟你白头到老,永远不离开你。” 她以前从不敢许下一辈子的承诺,现在却脱口而出。 她想,她也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 在这个世界,她跟外祖和外祖家的兄弟姐妹们感情都很深,确实是十分温暖而难得的亲情,但这种感情并非唯一的,她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唯一,隐约有一道分界线。 她跟拓跋骁的感情却不一样,那是毫无保留的、将身心完全交付给对方、只容得下彼此的独一无二的感情。 他们很幸运,最终走到了一起。 开解完,姜从珚准备劝他睡觉,却见他眼神直直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视线看过来,发现他盯的地方正是她肚子。 “珚珚,我现在特别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拓跋骁说。 姜从珚下意识摸摸腹部,很平坦。 两人自那次后就没再避孕了,除了他打仗时分开比较久,平日里亲近次数挺多的,按理早该怀上了。 但拓跋骁没催过,她自己也抱着随缘的心态,她才二十三岁,放在现代可能都还没结婚。 但想想这个时代的风气,两人年纪确实不算小了,尤其是拓跋骁,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再拖下去下面的人恐怕都要催了。 张复给她诊过,她现在的身体很健康,并不比常人弱多少,还说过不会对生育有影响。 “要不我让张复再给我调理一下?” “不,我不是要催你,我只是有感而发。”拓跋骁怕她多想赶紧解释。 “我知道。”姜从珚笑着安抚,“但我觉得我们都不算小了,确实该生一个,而且,有孩子组成一个完整的家,不很好吗?” 拓跋骁看着她,“嗯,是很好。” 第185章 拓跋骁大军再次开拔,…… 一夜好眠。 第二天, 姜从珚问拓跋骁怎么安置萧易,他说随她。 尽管他是王芙故人,可王芙已经不在人世了,拓跋骁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 萧易倒是想再见拓跋骁, 可惜被拒绝了。 不管他跟拓跋塔有没有感情, 是恨还是怨, 从血缘上来说他都是拓跋塔的儿子, 萧易的存在对拓跋骁来说是在提醒他, 他母亲原本可以拥有幸福的人生, 却被拓跋塔毁了,这让他对萧易有种微妙的抗拒。 姜从珚没勉强他去接受,先叫人打听了番渤海萧氏的情况,又派人去当地调查核实。 萧易的说辞虽然没有破绽,表现也足够真实动人, 但这全是他一家之言, 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还未可知,尤其他对王芙的感情是不是像他说的那么忠贞,这很重要。 长安距离渤海路途遥远,查清这段往事还需要些时间,关于萧氏一族的情况倒是很快呈上来了。 渤海萧氏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大族,因为临近渤海, 许多族人都以捕鱼出海为生, 萧氏一族便是靠高超的造船技艺才得以发展成为当地大族。 她不知道,萧易自己还出过好几次远海, 海上风浪大,他那时心想若是不幸死在海难中就算了,没想到竟十分侥幸, 次次都活了下来。 姜从珚看到“萧氏善造巨船”这句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造船…… —— 那日表明身份后,萧易已不再被当成犯人,安置到了客院,衣食齐备,还安排了人过来伺候,却不打算放他走,院外全是看守的亲卫,当然,萧易自己暂时也没想离开。 他一直等着再见他们,过了两日,终于又有人来传话,说公主要来见他,萧易赶紧收拾了一番。 那他他情绪太激动疯疯癫癫,今日倒是正常了,换了身干净衣裳,流露出几分君子的风度。 亲卫报公主来了,他赶紧出门见礼,却下意识看了看她身旁,只有她一个人,拓跋骁并没有一起来。 姜从珚让他不用多礼,进了屋,待二人面对坐下,她挥退身后的亲卫,屋中只剩二人。 空气一时沉默,萧易有许多想说的话,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姜从珚先开口,“可否再跟我细说你的往事?” 萧易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我出身渤海萧氏,在我们这一辈中行三,少时曾去琅琊求学……” 前日事发突然,根本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姜从珚认真听着,跟自己知道的消息印证,发现没有对不上的,看来他确实没说谎。 萧易出身萧氏长房又天资聪颖,五岁能诗七岁能赋,不过十几岁就在渤海一带颇有名声,是萧家默认的下一代的宗子,如无意外,他将来会承袭萧氏一脉,直到王家人报来王芙死讯,他悲痛欲绝,萧家想给他重新择妻,他却不愿,随着年岁渐长,他不娶妻不生子,没有子嗣,便自动放弃了萧氏的族长之位。这些年他四处游历河山,数次出海,除了渤海,还去过更为辽阔的东海。 现任萧氏族长是他同胞弟弟萧旻,萧易阅历丰富见识长远,尤其近些年局势动荡不安,他给萧家提了许多有用的建议让他们得以保全实力和族人,如今在萧氏一族中拥有不错的影响力。 “你能跟我说说阿芙的事吗?”萧易说完,祈求地看着她。 他问过拓跋骁,只可惜被拒绝了,但他太想知道她的事了。 姜从珚垂着眼,语气有些低,“她是被人掳到草原上去的,语言不通,因为出众t的容貌而被献给当时的鲜卑王拓跋塔,后来又被厌弃,独自一人抚养着年幼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中,你能想象的苦她都经历过。” “她……”萧易的喉咙一下就哽住了。 他能想象的苦,他怎会不知道那些胡人有多凶残,一个柔弱美丽无依无靠的女人会遭遇什么,不用细说他便知道。 萧易闭上眼,脸颊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 “但是她很坚强,她把拓跋骁教得很好,说希望他长大后能成为一个君子。”姜从珚又道。 若是没有王芙的教育,在那样的环境中,拓跋骁大概率会被同化,长成一个野蛮暴虐的胡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事理、宽仁平等地对待汉人百姓。 她塑造了他善良赤诚的底色。 “拓跋骁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假装讨好拓跋塔这样就能不被人欺负了,她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她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她教拓跋骁编了你送给她的手绳,说这是她心上人送给她的。” 自始至终,王芙都坚定而坚强。 听到这里,萧易再也控制不住,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淌出。 是他害了阿芙,他宁愿她委曲求全,至少不用经历那么多磨难。 姜从珚任由他发泄,等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问: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萧易怔了下,今后的打算。 “我也不知道,这些年不过是不过四处漂泊,活一天是一天,只是不知老天是眷顾我还是惩罚我,一直叫我活到了现在。”他苦笑着说。 姜从珚敛神,“如果我请你留下,你愿意吗?” 萧易有些意外,“你愿意让我留在你们身边?” 他看得出来,拓跋骁并不待见他。 他对拓跋骁的感情也十分复杂,在他脸上看到王芙的影子后,他意识到他是她生命的延续,这或多或少能算一点慰藉吧。 “我听说萧氏一族善造巨船。”姜从珚道。 萧易一点点睁大眼,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她主动见自己的目的。 拓跋骁现在已经将北方收入囊中,接下来就是要挥师南下,彻底消灭南方小朝廷,一统天下。 鲜卑军一直生活在草原上,作为骑兵他们天下无敌,却未必善水战,而想要顺利南下,必须穿过长江天堑。 萧氏善造船,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 姜从珚不躲不避地看着他,并未觉得自己的意图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她同情萧易是真,希望他能帮助自己也是真。 “我相信你也看明白了,鲜卑一统天下是不可抵挡的大势,南边的小朝廷不是拓跋骁的对手,早晚都会亡的,既然这样,不如用最小的代价进行统一,百姓也能少受些苦,不是吗?” “鲜卑虽还没能完全摆脱胡人的习性,但有拓跋骁压制着,并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意屠杀汉人,并且现在已经在改革汉化了,总有一天能被同化,那时就不会有汉胡之分了。” 不得不说她的话很有道理,而且她太会拿捏了,不管私人感情上还是大义上都让人无法拒绝。 拓跋骁身上流着王芙的血,光这一点他就无法拒绝,更不要说姜从珚这个公主,她身上同样流着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能平等地对待百姓,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只是…… “如今萧氏族长并不是我,非我一个人就能决定。” 他这么说就是同意了,姜从珚一笑,“只要你有心,我相信会成的。” 事情谈妥,姜从珚正要离开,刚跨出房门却顿住脚,侧过身,对萧易道:“你知道阿母给拓跋骁取的小名叫什么吗?” “什么?”他下意识问。 “鸮奴。” 姜从珚说完,转身离去,徒留萧易一个人在原地,神情愣怔。 “鸮奴……” 回去后,姜从珚跟拓跋骁说了此事。 他下意识皱起眉,他说随她处置,没想到她竟让萧易为自己效力。 “不需要他我也能南下。” 姜从珚瞧他这嘴硬的样子,笑了笑,柔软的掌心轻轻抚开他的眉头,“但有他我们会更顺利。” “我也知道,你这段时间在为接下来的战事费心。” 拓跋骁带领的骑兵几乎战无不胜,但不代表他去了水网遍布的南方还能如此。 他是自傲的,却不是自负。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7节 今年之所以没乘胜南下,一来是天气寒冷不适宜继续作战,二来也是他需要重新部署训练。 鲜卑已经拿下南阳,旁边就是荆州,只要拿下荆州就能顺着江水南下直达建康,那么训练出一批精良的水师就显得格外重要。 她既这么说,拓跋骁也不再反对这件事了。 这几个月,在姜从珚尽心的安抚下,北方的百姓暂时安定下来,长安城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街上开始出现百姓和叫卖的小摊贩,过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年节。 除夕这夜,两人穿着便服携手走在街头,就如同世上许多平凡的夫妻,享受这片刻悠闲。 开了年,两人又忙碌起来。 拓跋骁分派兵力驻守各地军事重镇,姜从珚把中卫灵武的汉军调了一半回来,余下一半跟鲜卑军共同驻守匈奴领地。 凉州军也终于不再固守城池,开始向周边的羌族发动进攻,准备彻底荡平西北地区。 正月末,拓跋骁整顿大军,准备开启最后一场决战。 姜从珚把周泓叫来,笑着问,“周将军,三年之期已经到了,你现在还想离开吗?” 周泓苦笑。 他当初应下这个约定时,怎么也没想到梁国会亡得这么快。 如今就算离开,他又能去哪儿呢?而且,他跟在公主身边这么久,亲眼看到她为了平衡鲜卑和汉人付出了多少心血,更看到她一颗仁爱宽厚的心,是真心在为天下百姓着想,远比从前的梁帝更叫人想要追随。 她真正继承了太祖和昭文太子的遗志。周泓相信,梁国百姓会在她的统治下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周泓不再犹豫,屈膝叩首,“泓愿追随公主,听凭公主差遣。” 姜从珚伸出胳膊虚扶了下,笑道:“快快请起。” 周泓起身,神情严肃,等候她吩咐。 “周泓,我现在任命你为此次南征的左将军,领三万汉军,随王左右。” “是!”周泓声音铿锵。 —— 二月初,拓跋骁大军再次开拔,姜从珚随军南下。 此战结束,天下就能真正太平了。 第186章 “送谁,把你老婆女儿…… 拓跋骁率领大军经过洛阳, 再向南而行,终于在三月下旬抵达南阳郡。 此番举动不用多说,意在窥视荆州。 建康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人人自危。 他们第一时间命谢绍领七万大军前去拒敌, 但可那是战无不胜的漠北王和鲜卑军啊, 光靠谢绍这点人真的能抵挡得住吗?更不要说拓跋骁拥有了如此广袤的土地, 两者的国力都不在一个等级。 朝臣们商量了数日, 却一直商议不出个能保全南梁的办法。 “我们将淮水以北的疆土全部割让给拓跋骁, 只求他停战可以吗?” 桓均险些被这句话气笑了,说什么割让给拓跋骁,这些土地早在他控制下了。还需要你来让?一句空口白话就要人停战,想得太美了。 “罗大人没睡醒的话就再回去睡睡吧。”桓十一郎性子直,直接开口。 罗荣瞪了他一眼, 十一郎不甘示弱, 瞪了回去。 “那献上金银美人呢?”又有人说。 “送谁,把你老婆女儿送给他?” 这人被骂得脖子都红了,尤其骂自己的还只是个刚及冠靠着桓均才入朝的臭小子,险些当场对骂起来,一旁的同僚及时拉住他,又给他递眼神看上首的桓均, 示意他别因为桓十一郎得罪他。 接下来, 不停有人提建议,却都没什么用, 还有的甚至想了个“馊主意”——请姜淮出面求情。 “听说漠北王十分爱重佑安公主,楚王殿下是公主生父,由他亲笔书信一封送到公主手上, 说不定能劝漠北王改变心意呢。” 一开始众人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一代枭雄怎么会因为女人的几句枕边风就放弃自己的大业,直到有人提起几年前的固原之变,听说赵卞抓了佑安公主逼拓跋骁退兵,他还真退了。 他真做到了要美人不要江山。 这样看来,似乎也不是没有希望? 当然,不说姜从珚会不会按他们的想法去做,已经到这般境地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医t,万一成功了呢。 桓均冷眼看着这一切。 众人把姜淮请了出来,姜淮连忙拒绝。 “拓跋骁野心勃勃志在天下,我如何有这本事能劝退他?” 直到众人轮番上阵相劝,“可佑安公主是殿下亲女,您作为父亲亲自写信相劝,她看在您的面子上去劝劝漠北王,或许就会有转机呢,就算不成也无妨,只是试试……” 他们说了这么多理由,姜淮实在推脱不过,这才同意提笔。 在众人见证下,他很快将信写好,用词情真意切,从父女之情谈到家国大义,见之令人动容。 大家似乎看了希望,连忙派人快马加鞭前往荆州,再渡过江水抵达南阳,将信送到姜从珚面前。 —— 拓跋骁率大军抵达南阳后,却没立刻发动进攻。 南阳本地有原梁国的水军,数量不多,但战船齐备,还有船坞,去年拓跋骁发兵迅速,战火主要集中在了关中那一片地区,南阳还未被匈奴践踏,这些船只得以保留下来,算得上是拓跋骁的助力,但还需要磨合。 南方作战跟北方陆地截然不同,他现在便先要整顿这些水军来为自己所用,他确实没多少经验,幸好萧易经验丰富从旁辅佐建议。 姜从珚还启用了周泓,他是周侯后人,在梁国百姓中颇有威望,由他出面协助拓跋骁整顿军务,稳定了汉军人心,不过半个多月,再去江边巡视,面貌已经截然不同了。 这一支由汉人和鲜卑人、骑兵、步兵和水军组成的复杂军队,寻常人恐怕光是想着怎么协调便头疼得不行了,拓跋骁却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在军事上面,无论什么情况他总是一点就透,甚至有种近乎变态的直觉,直切要害,不过一段时日,他已领略要点,根本看不出他以前没接触过水战。 这日,姜从珚跟他一起登上江边的高台检阅整军成果,彼时鼓声如雷,惊涛拍岸,气势震天,隔着宽阔的江面都能传到对岸去。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乌压压的数万精锐,这样的氛围确实容易叫人豪情万丈,生出一统天下的气魄。再看远处的朝阳和闪着粼粼金光的江面,难怪古往今来这片土地上演了这么多王朝更迭的故事——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但再美的山河,也要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才能让人欣赏到。 及至下午,两人终于巡视完,回到军帐,这时兕子来报,“公主,南梁派人送信来了。” “嗯?”姜从珚扬了扬眉,“来者是谁?” “一个叫涂桥的人,说是替楚王来送信的。” 楚王? 姜从珚让她把人带过来。 涂桥一进帐,发现除了姜从珚,拓跋骁竟然也在,瞪大了眼,握着手里的信,一时踌躇住了。 “不是说有信要给我?”姜从珚看着他道。 涂桥只好硬着头皮把信递给兕子,再由她转交给姜从珚。 姜从珚展开一看,笑了笑。 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信的内容也都是希望她劝拓跋骁停战的话,但她知道他必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多说,光看送信之人她就知道这必定是建康朝廷里的人用“大义”说服父亲写的。 “我已悉知了,稍后就回信一封派使者送去。” 她语气平淡,叫涂桥分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涂桥被带下去,姜从珚朝拓跋骁扬了扬信纸,“你想知道父亲写了什么吗?” 拓跋骁听到她俏皮的语气,表情这般灵动,很给面子地配合,“什么?” “你自己看。” 拓跋骁接过信,迅速浏览完,嗤了下,显然他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儿。”姜从珚又道。 “嗯?” 姜从珚想了想,让人把崔岑叫过来。 拓跋骁每占领一个地方,她都会接见当地的官员和士族,此举主要是安抚人心,当然也是趁机改革。 其中有愿意投诚的,也有不愿的,姜从珚便从中挑出得用的人为己所用。崔岑就是其中一个。 他出身博陵崔氏,跟凉州的崔老夫人虽不是同宗,往前数几辈也算得上沾亲带故。 崔家多才子,崔岑算是十分出众的一个,这次随姜从珚南下,在军中兼任司马和谋士。 很快,崔岑赶来听候吩咐。 他大约二十七八,下颌留着整齐的短须,精光内蕴,看上去风姿绰约,气度不凡。 姜从珚将写好的信交给他,又吩咐了几句,崔岑看了她一瞬,然后低下头微微勾起唇角。 建康的士族们得知姜从珚派人过来,都十分期待,她这么做是不是说明双方还有商量的余地? 众人高高兴兴地迎接崔岑的到来,在主殿接见了他。 如今建康城里半数朝臣都是南逃过来的,他们先前也是北地士族,跟崔氏一脉颇有交集,见到崔岑就如见到一个熟人,态度十分亲切。 “楚王去了信,公主是什么意思?” 崔岑从袖中掏出递过去,然后昂起首道:“公主说,江山一统乃天下大势,不可逆也,南北分裂则干戈难止,既然都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你们不如就降了吧。” 啊?啊??? 众人目瞪口呆,这话说得也太……太……无耻了,凭什么是他们降,明明是拓跋骁主动发起这场战事。 崔岑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想法,自顾自地继续,“此前匈奴肆虐华夏、残害百姓,若不是漠北王率军南下,焉有此时的安定,说起来,连你们都要多谢漠北王及时剿灭匈奴才能安稳至今呢。” 这话气得众人破口大骂,“拓跋骁是胡人,你现在竟然帮着一个胡人说话?” 面对这么多人的职责,崔岑也不恼,淡定摇头,“此言差矣!” “漠北王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又精通汉文化,公主也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脉,他们建立的朝廷,怎么能算胡人呢?且公主仁爱百姓,收拢各地流民回乡种地,广纳贤士,对有才之人来者不拒,你们要是降了,回到长安说不定还能受到重用呢,何苦自寻死路呢……” 崔岑靠着一副好口才,硬是跟这么多人辩论都不落下风,吵到最后,部分人心里都忍不住动摇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8节 接下来,崔岑就赖在建康不走了,时不时就去“偶遇”个故友,叙几句旧情,叙着叙着就说起拓跋骁和姜从珚,说北方现在多么多么好,百姓早已认可他们的统治等等。 他们原想劝姜从珚停战的,没想反倒被她派了个钉子过来。 最可恨的是现在又不能拿崔岑怎么样,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没底气,要真杀了崔岑惹怒了拓跋骁,后果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谢绍还不知建康城中发生的事,他正领着七万大军跟拓跋骁隔江对峙。 有时他也会登高眺望,虽距离遥远看不清细节,可瞧着那一片黑压压的营寨,犹如一团阴云笼罩在了他心头。 当初公主跟他说的那些话,意思明明是想让他拯救梁国的,可是她现在所做的一切…… 接连两月,谢绍脸上就没露出过一个笑。 时间一晃进入五月。 北地的夏日并不算炎热,然而此时的南方已经暑气蒸腾,唯有到了夜晚,江风送来清爽的凉意。 现在两军还算平静,这一夜,拓跋骁来了兴致,特意带姜从珚去坐船。 他有一艘主舰,船体高大宽阔,能容纳千人,还特意在里面布置了间起居室。 是夜春江潮水,星河璀璨,江畔明月,若不是还在战中,光看这副美景当真十分享受。 姜从珚站在甲板上,忽的被男人从身后搂住,一个炙热的吻落到耳畔。 第187章 “传张复过来一趟吧。…… 姜从珚不妨男人突然偷袭, 下意识扭过头,却是将自己送到了他面前。 拓跋骁顺势含住她香软的唇,热烈地拥吻起来。 姜从珚原本在看星星,今夜天气不错, 没有云, 漫天繁星璀璨, 犹如一颗颗迷人的宝石。 她前世在现代社会鲜少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夜空, 今生夜晚无事时总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 只是拓跋骁几乎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有时说陪她看星星,不过看上两眼就忍不住动手动脚了,就如现在。 两人身高差得有点多,姜从珚只到他肩膀,拓跋骁一只大掌抚在她脑后, 另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腰将她朝上提, 迫使她迎向自己t。 姜从珚再也看不见星星了,面前只有男人的眉眼,那绿色幽瞳里闪烁的光芒比漫天繁星更璀璨。 甲板上没有旁人,但江畔之清风,夜空之明月,风与月见证了一切。 拓跋骁不停深吻, 一直到她彻底呼吸不过来才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 转而往下。 姜从珚浑身都在发软,脚尖半悬, 要不是他提搂着,几乎支撑不住,可男人还不放过她, 从她雪腻纤细的脖颈一路吻下。 天气热了,又不需要外出,姜从珚便只穿了件纱裙,如此轻薄,她都能清晰感觉男人掌心硬茧贴在肌肤上时带来的粗粝感。 拓跋骁埋下头,隔着薄纱轻咬,浅浅洇湿小片衣料,姜从珚浑身一颤,终于清醒,环在他脖颈上的手轻轻挠了挠,微微喘着气,“进、进去。” 经她一提醒拓跋骁才想起两人现在还在甲板上,四周无遮无拦,不远处正是其余战舰,夜色黑浓,看不清细节,只有天空的繁星和江面闪烁的粼粼波光格外惹眼。 他之前没工夫欣赏,此时反倒领略到了这份意境美,特别想就这样来一回,只可惜她肯定不愿。 现在时机不太好,等以后回去,到时再找个没人的夜晚…… “进去。”姜从珚见他迟迟不动,隐约嗅到两分危险,又提醒了一句。 拓跋骁终于动了,一把抱起她,大步跨进船舱,然而他却没直接将她放到床上,反而抱着她来到舷窗边。 姜从珚一落地,正要过去,却被他双臂一撑堵在原地。 她感觉到独属于男人胸膛散发出的热意和气息正在朝自己的脸庞逼近,熏得她的脸也热了起来。 “热?”男人哑着嗓音问。 “有点。”姜从珚的声音也低低的,抬起手背碰了碰脸颊,果然烫得厉害。 现在的天气还不至于热到这种程度,又是晚上,温度还算适宜,这股热意多半是被男人挑逗出来的。 两人结婚好几年,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她也主动过,可有时面对他似有若无的逗弄,尤其他憋着什么坏水时,她还是会脸红心跳,有一点害怕,又有一点期待。 拓跋骁抬起手,却没碰她,反而伸向她后面,将舷窗开了一条细缝,外面看不见屋里的情况,他们却能借由这一丝缝隙窥见窗外的月色。 一缕清凉的夜风飘了进来,终于吹散面前的燥热。 姜从珚刚舒服一点,却被男人环住肩转了个身,面向窗外。 一面滚烫的胸膛贴上她薄背,湿热的吻再次落到她后颈。 猜到他想干什么,姜从珚挣扎了下,只是这点反抗的力道轻而易举就被他卸掉了。 姜从珚站在窗前,身后的炽热几乎要将她融化了,可从窗缝吹进来的夜风扑打到她脸上,又叫她十分清醒,散落下来的乌发凌乱地飞舞在空中,像柔韧的水草将两人紧紧缠到一起。 大船平稳,然而这始终是在江上,潮水的波涌带来轻微的晃动感,偶尔一个大浪拍打过来,船体左右摇摆,她几乎站立不住,虽然知道船不会翻,还是心头一紧。 耳畔蓦地响起男人的吸气声,还有从喉间吐出的压抑又性感的音节,这个夜晚十分悠长…… …… 姜从珚这一觉睡了许久。 恢复意识时,她习惯性地往旁边蹭去却蹭了个空,这才想起拓跋骁已经不在了。 船舱里没有旁人,她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睁开眼,发了会儿呆。 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江夏的路上了。 明明才分开,她现在居然就有点想他了。 她抱着薄被,上面还残留着他些许气息,闻了片刻,待整理好心情准备起床,刚有动作,结果腰腿一酸差点倒了回去,不由叫她想起昨晚的放纵。 到后面时她实在站不住了,拓跋骁将她转回来,又将她抱了起来,在船舱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回到布置好的床上,却还没结束。 那时她已经分不清身下的晃动感究竟是来源于潮水还是男人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狗男人,把她折腾成这样,好了,才升起的些许不舍立马散了。 又缓了会儿,姜从珚才撑着起床。 幸好身上已经清理过了,她自己换了套日常的夏衫,这才叫阿榧进来给自己梳头洗漱。 —— 拓跋骁离开后,姜从珚依旧正常处理事情,每天固定露一次面,还叫上莫多娄一起去江边巡视。 梁军探子只敢远远地观望,莫多娄身形跟拓跋骁差不多,剃了须,再戴上头盔穿上甲,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反倒是姜从珚的身形十分好辨认。 以往她都是跟拓跋骁一起出现,于是这种情况下探子也都以为跟她一起的是拓跋骁,不曾有丝毫怀疑,回去禀告谢绍鲜卑一切如常。 对峙持续了两个多月,拓跋骁一直没主动发起进攻,南梁的人猜他不适应水战,心头稍安。 就在他们以为会这么继续僵持下去时,六月中旬,寿春、庐江却先后遭到鲜卑突袭。 鲜卑大军一直驻扎在南阳,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南梁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拓跋骁居然从江夏异军突入。 南梁总共就这点兵力,先前看他架势也显然是要全力进攻荆州,于是全调去抵御鲜卑大军,留守建康和江淮的兵力十分薄弱,总共不到五万,又毫无防备,不过坚持了几日就被拓跋骁拿下了。 经过这一战众人才发现鲜卑军中的水军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不是说鲜卑人生活在草原上不善水性吗?可他们实际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样。 交战中,有人还看到许多汉人面孔,他们居然愿意臣服拓跋骁为他效力。这对南梁来说又是一重打击。 拓跋骁一开始的目标确实是荆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水战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训练出成果的,鲜卑军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于是决定另辟蹊径。 他一边继续整顿军务做出要在荆州决战的表象,一边暗中转移水军,同时派斥候打探淮水一带的布防情况,结果跟他想的差不多,兵力十分薄弱,待时机一到发动突袭,梁军果然不敌。 六月末,拓跋骁彻底攻占寿春、庐江,又接连拿下淮水沿岸的涟口、角城、硖石等数座军镇,对江水对岸的建康形成包围趋势。 建康危如累卵,连忙派人传信谢绍让他回军救援。 可南阳还驻扎着虎视眈眈的鲜卑大军呢,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白将荆州送给拓跋骁?荆州一失,鲜卑大军就能顺流直下;但不回来救的话,一旦鲜卑渡过长江兵临城下,建康就要彻底沦陷了。 总之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从前在长安,匈奴攻过来时士族们还能选择南下避难,可现在还能逃到哪儿去呢?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于是连下两道命令,强令谢绍回援。 姜从珚早几日就收到拓跋骁送回来的消息了,现在听下面的人来报说谢绍离开,不再停留,命人收拾东西启程前往庐江。 她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终于在八月初抵达拓跋骁驻军的历阳。 谢绍乘江水南下,速度比她快得多,在她抵达前,双方已经短暂地交过一次手了,两人对峙这么久,这还是他们头次爆发交锋。 谢绍自然想趁机夺回庐江,把鲜卑赶回淮水以北去,可惜未能如愿,拓跋骁也没能一举击溃梁军。 战事依旧焦灼,可听说姜从珚要到了,拓跋骁还是腾出时间亲自去接她。 这一别又是两个多月,他十分想念她。 将人接回来,到了晚上,拓跋骁迫不及待要与她亲近。 姜从珚轻轻抵住他肩膀,蹙着眉,跟他商量,“我有些不舒服,让我歇一歇好不好。” 他身边从来只有她一人,她知他憋了许久想要纾解,小别重逢,以前她也不会在这时候拒他,但今天她真有些不适。 拓跋骁一惊,看她脸色,确实不如前两月好,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 姜从珚摇头,“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天气太热加上赶路太累了,没什么精神和力气。” 她这么说拓跋骁才稍稍放心下来,却还想叫张复帮她看一下。 姜从珚拽住他的手,“都这么晚了,别折腾他了,也不是大毛病,我歇一晚就好了。” 拓跋骁只好道,“好,你先睡一觉,明天我再叫他过来。” 姜从珚是真累了,跟他说完,闭上眼,不过片刻就熟睡了过去。 拓跋骁盯着她憔悴的小脸看了许久,去年冬天养出来的肉现在又掉没了,下巴尖尖的,心疼得不行。 她身体虽比从前好多了,可行t军的苦就是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他既舍不得她受这份苦,又舍不得跟她分开这么久,年初南下时还犹豫过要不要带她一起,她却主动要一起来。 鲜卑并非没有这个实力踏平南梁,哪怕消耗的时间久一点,付出的代价大一点,但如果有可能,她还是希望劝降南梁,避免鲜卑与他们爆发惨烈的大战。 既如此,光靠拓跋骁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达成目的,她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姜从珚坚持一起南下的原因。 拓跋骁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也在想办法用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统一之战,只希望一切都能如她所愿。 他小心将人揽到怀里,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熟悉的幽香,这才闭上眼。 睡了一整夜,第二天起床,姜从珚的精神确实好了许多,恢复些许红润气色。 拓跋骁一大早起床去军营处理了些事,想着她应该快醒了才掐着时间回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39节 他身为主帅,大大小小的军情全都需要他过目做决定,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钻到空子,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但他还是见缝插针抽出时间来陪她。 他回来时,姜从珚正好洗漱穿戴完,阿榧带着云朵布置早饭。 南方水网遍布,鱼虾丰富。因地制宜,今日的早饭便是鲜美的鱼片粥,再配上几碟爽口的小菜,看起来就十分美味,不过粥不顶饿,又额外给拓跋骁准备了几个实沉的肉饼。 拓跋骁第一眼落到她脸上,“好些了吗?” 姜从珚浅浅笑了笑,“好多了,应该就是累的。” 拓跋骁点头。 两人坐到餐桌旁,拓跋骁直接拿了个肉饼啃起来,姜从珚则用调羹勺起鱼肉粥往嘴里送。 然而不过吃了几口,她忽然有点恶心。 一开始她还想忍着,直到实在忍不住,她忙将头一转,扶着餐桌,将胃里才吃下的几口鱼肉粥全吐了出来。 拓跋骁大惊,反应过来,将手里的肉饼一扔,猛地站起身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姜从珚还埋着脖子,不时发出难受的呕吐声,可她刚吃下的已经全吐了,此时胃里什么都没有。 拓跋骁急得不行,怒斥一旁的阿榧,“你送的什么饭,是不是有问题,害她吐成这样。” 阿榧不敢辩驳,双膝跪到了地上。 姜从珚吐得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听到他责怪阿榧,忙拉住他的手,“不是她的问题。” “不是饭有问题你怎么会吐?” 姜从珚闭了闭眼,隐约想到什么,低低道:“传张复过来一趟吧。” “对,是该叫张复过来,来人!”他都急糊涂了,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第188章 “珚珚,我们要有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 姜从珚终于止住了呕吐,阿榧忙捧过来一碗清水,姜从珚就着她的手漱完口,可算好受些了, 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 倚着拓跋骁胳膊才能坐稳。 拓跋骁将她抱回室内放到床上, 瞧她脸颊和嘴唇依旧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长睫无力地垂下, 半遮眼瞳, 实在憔悴得可怜。 凉州那场大病后,他鲜少再见她病成这样,心都要疼死了,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受这份罪。 拓跋骁将她扶在床头坐好,又端来一杯温白水喂她喝。 姜从珚喝了几口, 轻轻推他的手。 拓跋骁便将水放到一边, 坐在床沿,胳膊环过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大掌包覆着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揉捏。 “好受点了吗?” 姜从珚点点头,她现在没有强烈的呕吐感了, 只是胸口依旧闷闷的, 不想说话。 屋里静了下来。 拓跋骁焦急得不行,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她现在这般虚弱,只好放弃追问,先叫她休息。 他一时又是心疼, 又是生气,又是自责,明明昨晚她就说不舒服了,他当时就该坚持让张复来给她看的。 以她性子能主动说出不舒服,肯定是难受极了,结果他竟真的忽视了,真是该死。 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他暗暗告诫自己。 刚过不到一盏茶工夫,拓跋骁就等得不耐烦了,连声追问阿榧,“派人去了吗,怎么还没到?” 才这点时间,哪里来得及,只是阿榧知他现在心情不悦,也不敢反驳。 他暂时还没往那方面去想,姜从珚倒是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只是也不敢确定,怕说出来万一不是的话让他空欢喜一场。 大约过了一刻钟,张复终于到了。 阿榧一边将人迎进屋内,一边低声述说方才的情况。 “……我又让人去问厨房了,河鱼都是今晨网起来的,米也是上好的白米,绝对不敢弄不洁的饭食给女郎吃。” 张复瞧她话虽这么说,实际还是有点自责,安抚了句,“引发呕症的原因有很多,也不一定是饭食不洁。”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步来到了内室。 “你快给她看看。”拓跋骁一见着人就催促起来。 姜从珚也睁开了眼。 张复不敢耽搁,往阿榧搬过来的小凳子上一坐,双指轻搭在姜从珚伸出来的细腕上,闭目凝神,仔细察诊。 拓跋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过片刻,张复睁开眼,眸光一亮,“脉象如盘走珠,往来流利,是妊娠之脉。” 妊娠? 拓跋骁呆滞住了。 片刻后,脸旁僵硬地转向怀里的人,似疑惑,更似不可置信。 以他汉语水平来理解的话,妊娠就是怀孕,是吧? 姜从珚听到,一时也呆了。 “我观脉象,应该怀孕两个多月了。”按理早该发现的。 但最后这句张复只能在心里嘀咕了。 两个多月,正好是两人分开的时间,应该是在船上那一次。 姜从珚回眸看过去,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神,两人好像想到一块儿去了。 “怀孕”两个字不断在拓跋骁脑海里回荡,激起一阵又一阵巨浪,几乎将他思绪淹没。 “你没诊错?”他猛地转向张复。 “错不了。”张复十分肯定。 要是一个月出头脉象不稳他或许还把握不好,这都两个月了,怎么会诊错。 拓跋骁生出一阵狂喜,“珚珚,我们有孩子了!” 姜从珚心脏砰砰直跳。 她虽隐约有了点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有种不真实的茫然。 毕竟三年都没消息,她便以为暂时怀不上,尤其她上月还来了月信,虽然量很少,只见了一点点红,那时她以为许是水土不服加上劳累所致,最近拓跋骁也不在身边,于是这个月推迟了几日也没多想。 姜从珚朝他扬起一抹笑,掌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很平坦,跟往日没什么区别,可现在却在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她以前害怕生孩子,但这一刻,她却为小家伙的到来而欣喜,激动。 拓跋骁将她紧紧拥在胸前,姜从珚仿佛感觉到他全身血液奔腾而过的声音,还有心脏强有力的搏动,昭示着他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珚珚,我们要有孩子了。”拓跋骁又重复了一句。 “嗯。” 拓跋骁简直不知该怎能表达自己现在激动的心情,所有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将要拥有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不期而遇,多么奇妙。 姜从珚的目光下温柔起来。 张复任由这夫妻俩傻乐了一会儿,等他们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后,才又道,“喜脉是无疑了,只是女郎的脉稍有些沉细无力,现在的胎象并不算很好。” 这句话像在数九天寒之日泼了一盆冰水在他们头上,两人脸色一变,齐齐看过来。 “什么叫胎象不好?”拓跋骁的声音颤得厉害,眼神却凌厉骇人到了极致。 “你是说她这一胎有问题?”他又追问。 姜从珚的心同样狠狠揪起。 她脸色煞白,血色全失,额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短短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杂乱的思绪,想起从前为了避孕吃的那药,想起自己本就不算康健的身体,要是对孩子有影响…… 张复见两人这般反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引起了多大误会,连忙安慰:“我不是这个意思,女郎没有大碍。” 拓跋骁依旧紧紧盯着他。 “女郎现在的体质,怀孕是没问题的。” “孩子呢?”姜从珚问。 “胎儿也没大碍。”他先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 “那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拓跋骁追问。 “我的意思是,女郎从南阳过来连赶一个月的路,就算是平时也会颇为劳累,更别说还怀着身孕,又在初期,难免有些虚弱,但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张复道。 “那你快想t办法将她养好。” 张复忙不迭点头,“我先开两服温补的汤药让女郎喝上几日,到时再看给女郎调整,不过是药三分毒,能少用药还是少用药为好。” 接下来拓跋骁反复跟张复确认姜从珚的身体和孩子都没问题,得到他保证心头才松了些。 张复又交代了些怀孕初期需要注意的事项,除了不能劳累,各种吃食香料都要注意,还写了几份药膳方子,阿榧将这些用纸笔一一记下。 折腾一个多时辰,总算结束了。 张复离开前,看了看拓跋骁,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拓跋骁声音一绷。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着女郎的面有点不好开口,张复别别扭扭地请他单独说话。 二人去到隔间,独自坐在床上的姜从珚也紧张起来。 什么事还要避着她说,难道还是有问题?姜从珚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明明张复刚刚跟她保证过,她却仿佛浑然不记得了理智全无。 好在不过片刻拓跋骁就回来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姜从珚忙问。 拓跋骁低咳了一声,“他让我这一两个月不要同房。”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0节 姜从珚脸上也浮现些许羞赧。 张复虽不能趴两人房门前偷听他们每晚都在干什么,但两人之前避孕过一段时间,最开始的鱼泡用完后,她不好意思吩咐侍女,叫拓跋骁自己去跟张复要。 这东西是张复亲手制的,消耗了多少他心里都有数,自然知道拓跋骁不是清心寡欲的性子,现在又没有别的女人,恐怕是担心他忍不住才特意提醒, 想到这里,姜从珚不由感到一阵后怕,抓住他衣襟,喃喃道:“还好我们昨晚没有……” “是,幸好。”拓跋骁也同样后怕不已,将她紧紧搂到怀里,大掌包住她的手。 她现在的怀象本就不好,两人小别重逢,他要是不知道她怀孕了,只怕会随心所欲狠狠弄她,那样才真危险。 再想到这一路过来,那时姜从珚并不知自己有孕了,道路又不平坦,好几次她都被颠得弹起上半身又跌回去,要是她以前的身体状况她都不敢想能不能保住,幸好小家伙足够坚强,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两人就这么紧紧拥在一起,慢慢平复着初为人母初为人父的激动。 “你说他/她会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姜从珚问。 “都行,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只要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就都是他的珍宝。 拓跋骁的手掌落到她腹部,想摸一摸,快要触碰到时又收回。 姜从珚瞧他太过小心翼翼,笑了笑,抓住他掌心贴上来。 拓跋骁感受了会儿,“好像跟之前差不多。” 姜从珚失笑,“她现在还小,你当然感觉不到,大概要等四五个月时才能摸到她。” 两人说了会儿话,拓跋骁忽想起她刚刚吐得天昏地暗,“你刚吃下去的饭全吐出来了,这样饿着不行,再吃点别的。” 姜从珚没什么胃口,但他说的有道理,她现在是该养好身体。 她现在闻到腥气就想吐,阿榧便让厨房重新熬了份青菜粥,还送了几个柑橘过来。 柑橘气息芬芳,哪怕不吃,握在鼻间嗅嗅也能叫人心旷神怡。 待吃过饭,又喝了一碗药,姜从珚渐感到几分困倦。 拓跋骁扶她躺下,自己也侧卧在床边,给她搭好薄被,“睡吧。” 姜从珚闭上眼。 她睡着没多久,阿隆找了过来,见到次间的阿榧,“王在里面吗?” 阿榧里面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声音小点别吵到女郎,阿隆“嗖”地一下捂住嘴。 但拓跋骁还是听到了,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起身,把阿隆叫到院子外。 “几位将军还在军帐里等着,王还去吗?”阿隆小心问。 拓跋骁原本只打算回来片刻跟姜从珚一起吃个饭,后面还有事要安排,但现在…… “通知他们,先不用理会梁军,叫周泓守好江口别叫他顺利过去就行。” “是。” 王原本想主动出击的,阿隆不知这一会儿工夫发生了什么让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但王这么吩咐了,他就这么做。 拓跋骁简单下了几条命令,然后就不管了,继续回去守着姜从珚。 他没睡,也睡不着,就这么看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汉女有几分聪明和胆气,面对前后夹击竟还能镇定自若,是他希望的妻子的模样,并不曾料到今后自己跟她有这么深的羁绊,她一举一动会牵引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想,幸好遇到了她,他们现在还有了孩子,有了个完整的家。 …… 怀孕本就消耗精力,尤其姜从珚还赶了一个月的路,实在需要好好休息,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时已经快到申时了。 一睁眼就看到男人英挺的五官,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一直在这儿?” “嗯。” 姜从珚心里生出些暖意,但她还是道:“军中还有不少事,你该去忙就忙吧,我身边有人照顾。” 拓跋骁摇头,“不过几句话,都吩咐下去了。” “饿没饿,有什么想吃的没我让人去做。”他又问。 姜从珚还真有点饿了,“我想吃米糕,多放点糖。” 拓跋骁立马命人准备。 终于从怀孕的激动里平静下来,姜从珚问起拓跋骁这边的战事。 拓跋骁不想她操心这些,可她坚持,只好告诉她。 “……交锋过一次,暂时又僵持下来了,谢绍这支梁军还算有几分战力。”说到这儿,他想起什么,连忙道,“这里离战场太近了不安全,等过段时间身体好些了,我把你送回去吧。” 他平时是个多骄傲的性子啊,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打不过南梁,可现在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敢冒这个险。 姜从珚难得见他这般,忙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现在战事焦灼,这个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也正是时候。” 第189章 请公主入城一见。…… 拓跋骁神色一顿。 姜从珚道:“我不想与南梁大动干戈, 若是可以,我想劝降。” “你先前不是派人去游说了,他们不愿降。”拓跋骁语气有些生硬,显然觉得南梁这些人不识好歹。 姜从珚知他有些憋屈, 南下之后的战打得一直很克制, 跟对付匈奴完全不是一个作风, 几乎没有大规模厮杀, 全靠奇袭拿下关键城池对建康形成合围之势, 直到现在也没大规模进军。 “先前没到绝境, 他们当然不愿降,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仰起头,撑着他肩膀,主动蹭了蹭他的脸,“我们正好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们的继承人, 不仅拥有四分之三的汉人血脉,还拥有皇室血脉,他们或许会更容易接受,我再想办法从中转圜,应该能有商量的余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孩子跟胡人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 拓跋骁十分喜欢她这般主动的亲近, 紧紧环住她, 交颈相拥,嗅着她肌肤里散发着的浅浅的幽香, 只觉整个人都安宁了许多。 “那我尽量让他们投降。”拓跋骁道,但紧接着他扶着她肩膀稍稍往外推了一点,低下头严肃地看着她憔悴的脸蛋, “不过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养好身体,你才是最重要的,先别操心这些了。” 他语气有些严厉,姜从珚却笑了,“好。” 她也十分重视这个孩子,半点不敢任性。 她满眼看着自己,表情乖得不像话,笑得又甜又软,拓跋骁心都要化了,一时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他不停亲她额头、眼睛、脸颊,又含住她的唇不断索取她馨甜的气息。 姜从珚也是想念他的,主动环着他,闭上眼。 就在两人呼吸交缠,忘我地沉浸其中时,她却突然被他推开。 拓跋骁忙将头扭到一边,大口喘气,面色狰狞而隐忍。 姜从珚疑惑地睁开雾蒙蒙的双眼,见状也明白过来了,他们两个多月未曾亲近,只是她现在这样…… 稍许,她慢慢探出手,落到了他腰带上,轻轻扯了下。 “不是不能?” 然而刚问完这句话,他忽然明白过来了。 她现在身体不算好,他并不打算让她劳累,可她愿意的话,拓跋骁发现自己真的很难忍住这份诱惑。 他任由她解开腰带,柔软的掌心贴上来的瞬间,他浑身一颤,再次低头吻住她的t唇,吻得很凶。 …… 姜从珚现在对腥味特别敏感,连带着对肉都不喜欢,拓跋骁为了迁就她,吩咐厨房全按她的口味来,他自己平日爱吃的肉菜都不上了。 她倒是叫他不必如此,他非要陪她吃素。 到了晚上,洗漱完准备睡觉时,拓跋骁站在床边犹豫了许久。 姜从珚已经躺到了里侧,侧身看向他,“还有事?” 男人摇头。 “那还不睡?” “我怕我睡相不好压到你肚子。”拓跋骁说。 姜从珚听了沉默一瞬,“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去别处睡吧。”然后转身面向了床的里侧。 她竟一句都不安慰自己?拓跋骁不甘心地盯着她后脑勺。 姜从珚自顾自地盖上薄被,闭上眼。 下一秒,床铺传来些许下陷感,男人温热的胸膛靠到了她后背上。 “我想了下,我睡相也没差到这种地步,大不了晚上我警醒些,肯定不会伤到你。”他似在解释又好像在保证。 姜从珚睁开眼,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她就知道男人只是嘴上说说,肯自己去睡才怪了。 “行了,我知道了,睡吧。” 其实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他除了有时搂得紧了点,还真没在睡着时把她压得喘不上气,更何况现在,姜从珚并不太担心。 拓跋骁果然一夜没睡好,中途醒了好几回,每次醒来借着淡淡的油灯看她柔美纤细的身躯贴在自己怀里,他就舍不得将视线从她恬静的睡颜上移开。 白日里平复下去的那些激动、欣喜,在寂静的夜晚里又冒了出来,这种喜悦比以往打了胜仗带来的还要强烈十倍百倍,让他灵魂震颤不止。 拓跋骁盯着她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才闭上眼浅浅睡去。 。 养了七八日,姜从珚的气色明显好转起来。 张复每日都会来给她诊脉,母体和胎儿越来越强健。 果然是先前赶路累着了。 生孩子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父亲精血好,胎儿才能健康。 先前颠簸了一路这个小家伙都没事儿,显然是个生命力旺盛的。 待身体好转后,姜从珚还是闲不住再次过问起战事来。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1节 现在的局势,拓跋骁已经完全占据了淮水至长江这片防线,荆州也落入他手里,谢绍虽及时回援,可仅凭这点兵力,又失去了重要天险,建康实在岌岌可危,除非天降奇迹,不然不可能守得住。 接下来这一个多月,拓跋骁不断调整兵力,除了与建康隔江对峙,还命水师拿下了荆州,一部分军队登上了南岸,彻底对建康形成包围之势。 南梁虽还有十万兵力,可他们现在被困在一隅,没有战略纵深,拓跋骁的将士只比他们多不比他们少,单兵装备和作战能力又远远超出梁军,如何能逆风翻盘。 南梁已经到了绝境。 姜从珚想,是时候了。 她召周泓过来,给他分派了项任务。 周泓听完,目露难色,下跪请罪,“公主将这么重要的事委派给属下是属下的荣幸,可我实在不善言辞,恐怕难以胜任。” 并非他贪生怕死,但他一个武将,现在却要他去做文官的事,他实在做不来啊。 姜从珚瞧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笑,赶紧让他起身,“你不用想这么多,我也并未将这个重任压在你肩上。” “他们囿于南部,未知北地的情况,恐怕只以为我曾经那些话是说来迷惑欺骗他们的,我让你去只是想让你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对待汉人的,鲜卑是否欺压了汉人百姓,将你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出来,降与不降,到时候再说。” 外交的手段和技巧固然重要,但有时真切的情感和诚意能超越一切。 周泓是周氏一族的后人,这些年虽不受朝廷重用,可周氏一族的风骨在这里,尤其周纪还为抵御匈奴而亡,大家都相信他们宁愿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向胡人投降,这样的情况下把周泓派去显然更有说服力。 周泓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只好应下了。 —— 建康城现在乱作了一团,尤其是南逃过来、经历过匈奴追杀的士族们,早惶恐到了极致,生怕重现当日的惨剧。 “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鲜卑军都渡过江了,拓跋骁已经兵临城下了。” “谢绍,你不是手握十万兵力吗,居然一点也没拦住拓跋骁,你究竟有没有尽心,还是说你早有投诚的打算所以装作不敌。” 有人把矛头指向谢绍。 “对啊,他先前抗击匈奴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一对上拓跋骁就束手无策了。” “我就知道他不可信,一开始就不该用他。” 众人纷纷斥责起谢绍来,然而明明是他们自己担心建康沦陷非要召他回援才导致现在这个境地,现在却不反思自己,只想找个人来归罪。 谢绍沉默,并不为自己辩解。 桓均看着这一切,冷漠地扯了扯嘴角,已经危急至此,他们不想办法解决,却还在各自推诿扯皮。 正当朝廷还在争论不休,江边巡卫来报,说周泓来了,正在城外等候,请入城一见。 周泓? 这个名字大家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人唾骂过他,说他给胡人效力,将周氏一族的名声都糟蹋完了。 “他带了多少人?”桓均问。 “只有他一个。” “让他进城。” 周泓很快被请入城中。 “我奉佑安公主之命前来劝降。”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明说了自己目的。 朝廷顿时炸开了锅。 “我不同意。” “想都别想。” “我们怎么能向胡人俯首称臣。” “贼子,既然送上门,正好把你杀了。” …… 众人想都不想就拒绝。 周泓确实不善谈判,但他记得姜从珚交代他的,只把自己这几年亲眼看到的告诉大家。 听到后面,有人终于松动。 “拓跋骁真的在鲜卑中推行汉字?还在重用汉人?” “是。”周泓肯定道。 大家对周泓还是有点了解的,以他的直性子不会说谎。 拓跋骁愿意重用汉人…… 鲜卑势大,按照如今的局势,建康撑不了多久了,继续守下去不过死路一条,要按周泓说的,投降后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继续做官的话,或许也是一条出路。 不少人动了心思。 “要不……降了?”这时不知谁轻声说了句。 “不行。” “怎么不行,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有人起了头,那些犹犹豫豫不敢开口的也都开始帮腔,朝廷里就降与不降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持续数日,一直未能达成一致。 降的理由很多,他们打不过拓跋骁,建康早晚会沦陷,继续打下去也只是让更多将士和百姓白送性命。 不愿降的人则骂他们不过是贪生怕死,说誓要与大梁共存亡。 就在他们争吵不休时,突然传来一道噩耗。 “陛下崩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 去年五皇子被扶上皇位,然而他年纪太小,一路逃难过来身体病得不轻。 桓均将人接过去后命医士给他看诊熬药,只是一直不见好,于是朝中诸事都被桓均和南北士族把持,小皇帝成了个吉祥物。 然而就算是吉祥物也是有作用的,至少能凝聚人心,统领南方师出有名。 但现在,小皇帝崩了。 众人再也顾不上其它,连忙涌入小皇帝的寝殿,宫侍跪了一地。 “陛下怎么会突然驾崩?” 负责给小皇帝看病的医士已经被抓了起来,但再怎么审问,他的说辞始终就那两句话。 “陛下的病一直不见好,这一两个月病情恶化,微臣实在无能,无力回天。” 皇帝驾崩,举国大哀。 姜淮坐在院子里,听着远处宫殿里传来的雄浑的钟声,在心里默数。 待数完九次,他睁开眼,仰头看向北面的天空,一片澄蓝。 小皇帝一死,南梁最后一点凝聚力烟消云散。 小皇帝还没娶妻,没有皇后,丧事便由桓均主持,百官衣白单衣,去冠,头戴白帻,为小皇帝服丧。 然而小皇帝的丧事并不是最重要的,先前争论的问题终于要做决断了。 桓均站到百官面前,“如今陛下已崩,又无子嗣,佑安公主身为太祖和昭文太子遗脉,我愿向公主请降,你们意下如何?” “我愿向公主请降。”崔望道。 他年事已高,来到建康后并不再料理朝事,可他德高望重,依旧有不少人以他马首是瞻,他如今都主动降了,其余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等愿向公主请降。” 众人达成一致,桓均当即亲笔书信一封派人送去。 他t在信上表达了投降的意愿,却提了个要求——请公主入城一见。 第190章 宝宝是不是动了…… “不行, 我绝对不同意。”拓跋骁只听她说了一句就强烈反对。 姜从珚张了张唇,正想解释,拓跋骁根本不听,“我绝对不许你去冒这个风险。” “你先听我说。”姜从珚加重语气, 抓住他的手,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们既然愿降, 应该不敢再耍花样, 只是担心降了之后的处境, 所以才要我去商谈给他们一个保证。” “万一他们趁机抓你当人质你呢?”拓跋骁反问,“就是知道自己要败了,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把你骗过去。” “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万一出点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他承受不住这个的后果, 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愿让她冒险。 “你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我觉得……” “既然你都认为我说得对,那就别去了。”拓跋骁直接打断她,“他们愿不愿意降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直接攻下来。” 姜从珚听到这儿,心头一惊,心知男人是在气头上, 又钻牛角尖了。 她不敢再坚持, 忙放软了语气安抚,“好好, 我暂时先不去,让人再商谈商谈。” 拓跋骁对她的安全十分敏感,姜从珚却觉得没到这个地步, 而且,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要是能让整个梁国归心,这一点点风险是值得冒的,只是他现在也听不进她的话。 待安抚好拓跋骁,姜从珚才将信使叫来,说了几句,让他将自己的意思带给桓均。 “我那些承诺并非空话,只要你们愿降,鲜卑军绝不伤城中一人。” 信使应下,然后被送至江边。 如今两岸还在对峙,江边全是战船水寨,封锁严格,若无允许绝不能随意穿行两岸。 信使登上来时的小船,被鲜卑军送至江心。 对岸看到情况,也派了两只小船来接。 就在两边交接完正要各自返回时,阿隆道:“王说了,你们要降就降,不降就战,别想耍花样,要是再敢提出这种要求,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梁军一听,脸色巨变。 这是什么情况,拓跋骁不肯放过他们?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2节 众人心头惶惶,忙不迭将船划回去,向桓均禀告此事。 拓跋骁短短一句话,又给南梁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恐慌,百官聚到殿前。 “就说胡人不可信。” “公主先前答应我们的话根本做不了主,还是要看拓跋骁的脸色,他心情好我们就能活,他想叫我们死我们岂不是就要人头落地,要是这样,我们还降什么?” 殿中议论纷纷。 桓均倒没他们这么悲观,却也生出些许隐忧,问信使,“公主是怎么说的?” 信使道:“公主说她会说到做到,鲜卑和汉人都是平等的。” 桓均目光深沉,想起姜从珚,虽然两人已经数年未见,但他是相信她的。 只是她有这份心,在拓跋骁面前有这份力吗,她在整个鲜卑中究竟有多大的权力。他们所有的倚仗都系于她一人。 桓均愿意降,但那得在保证汉人利益的基础上。 他不信任拓跋骁,他只相信她。 “我再修书一封,你送过去。” —— 姜从珚是第二天才又收到桓均的信,看完信的内容,她脸色一变,整张脸都泛起一股冰冷的霜色,尤其一双黑眸没有一丝温度。 她用力捏着信纸,指骨都泛起了白。 拓跋骁今日议事议了许久,回屋时天都黑了,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中间,旁边燃着一树烛灯,照见她挺拔的脊背和平淡的面容。 他也没多想,走过去,蹲下身,正要亲一亲她,却被用力推开。 拓跋骁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脏,笑了笑,扭过头,刚想说点什么,却瞧见她冷淡的眼神。 距离这么近,错不了。 “怎么了?谁叫你又不高兴了。”他问,一边伸手摸她的脸蛋。 “啪”一下,姜从珚用力拍掉他的手。 拓跋骁皮糙肉厚倒也不觉疼,只是有点疑惑。 “还有谁,这人不就在我面前吗?”姜从珚冷声说。 “我?”拓跋骁慢慢将手转向自己。 姜从珚见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句话酿成了多大影响,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私自让阿隆说了那些话。”她能理解他对自己安危的担忧,但不能接受他瞒着自己去让阿隆放狠话,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 原来是这事。拓跋骁恍然,却还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就是想叫那些梁人打消这个念头,要降就赶紧降。” 当然,主要是他们提的让姜从珚入城这件事太让他生气了,忍不住放出狠话。 “你的初衷或许是这样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听到这话后会怎么想?我费了这么多心力劝降,就是不想加深鲜卑与汉人之间的隔阂,希望将来有一天各族百姓能够融洽相处,可你……”说到这儿,姜从珚咽下对他的责备,转而道,“原本我还能慢慢跟桓均商量,现在反而是非去不可了。” “不行!” 拓跋骁“腾”地一下站起身,脚步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 “说什么我都不同意!” 姜从珚:“建康城里有桓均、谢绍坐镇,他们二人与我有旧日的交情,品行我也信得过,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而且到了这个地步,把我扣在那儿当人质显然也不是件明智的事,他们怎么会这么糊涂……” 姜从珚只好将道理掰开了讲,可一涉及到她的安全问题,男人就像被激怒的野兽理智全无,什么都听不进去。 拓跋骁想起她被乌达鞮侯掳走,又被赵氏父子劫去,不管哪件事都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他曾经在心底发誓要护她一辈子,绝不会再让她置于险境。 说到后面,姜从珚都累了。 二人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冷战了两天。 姜从珚恼恨他不过脑子的自作主张,把他被赶出房门。 拓跋骁被迫去睡军营。 谁都看得出王心情不好,这几日都夹紧尾巴做事,不敢被他逮着错处。 阿隆更是惴惴不安,他现在知道了,王和可敦吵架全是因为自己那天说的话,顿时后悔不已,更怕王迁怒自己,为了小命着想,他灵机一动,低着头来姜从珚面前认错。 “可敦,都是属下的错。” 姜从珚道:“你是奉他的命令行事,不过是个传话的,你有什么错。” 阿隆心头一松,却还是不安,“以后王再吩咐我这种事,我都先来问问可敦?” 姜从珚没有应,却也没拒绝,“你先下去吧。” 阿隆走在回去路上想,可敦应该是同意的吧。 拓跋骁受了她两三日的冷待,终于忍不下去了,趁她上床时不顾她冷淡的脸色压了过来。 “我都好几天没见宝宝了,你让我摸摸他。” 他这话说得姜从珚无法拒绝,任由他将手掌贴到了她肚子上。 她现在已经四个月了,原本平坦的小腹现在微微隆起,但变化依旧不大,只有亲自摸上去才能发现跟从前的区别。 姜从珚虽默许他过来贴着自己,不想跟他说太多话,闭上眼准备睡觉,就在这时,肚子极轻微极轻微地动了下,像一条小鱼儿吐了个泡泡。 她浑身一僵,蓦地瞪大了眼。 “珚珚,宝宝是不是动了,是不是动了?” 耳边传来拓跋骁惊喜的声音,男人激动得不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不停说,“我感觉她动了。” 姜从珚也渐渐从刚才那微妙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同样惊喜地看着拓跋骁。 “是,是宝宝动了。” 虽然四个月了,肚子也在渐渐发生变化,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 尤其还这么凑巧,拓跋骁也摸到了她第一次胎动。 “我再摸摸,看她还会不会动。” 拓跋骁又将掌心贴到她肚子上,只可惜他认真等了许久,依旧十分平静。 拓跋骁失望地叹了口气。 姜从珚瞧他表情傻乎乎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宝宝现在还小,没那么多力气一直动。” “那她要快快长大。你也要多吃点,别人怀孕都要变胖,我看你怎么反而还瘦了。” “还好吧,也没瘦。” 但确实没怎么长肉,主要是最近一个多月孕吐让她没什么胃口,不过张复诊过说还好,都是健康的。 二人就围着孩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先前的冷战经过这番胎动似乎一下就消弭了。 气氛如此和谐,t姜从珚顺势又提出了去劝降的事。 “你别急,先听我说。” 拓跋骁只好按下心头的焦躁,“好,你说。” “我知道你担心我,就像你说的,我还怀着孩子,我怎么会带着孩子去冒险,我愿意去见他们,自然是有我的把握的。” “而且我父亲还在建康城里,他总会护着我,我已经联系过他了,南梁确实是真心想降,只是顾忌汉胡之别,需要我出面亲口向他们做个保证而已。” 拓跋骁见她表情当真很有自信,再想她对孩子确实很重视,终于肯松口,“我陪你一起去。” 姜从珚摇头,“不,你带大军留在外面才是我最大的保证。” 拓跋骁终究还是被说服了。 但他并未让她第二天就出发,而是花了两三日重新调动水军,做出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双方约定在建康城门口见面。 “最多两个时辰,你一定要回来。”他说。 “嗯,我一定按时回来。”她主动抱了抱他,认真点头。 姜从珚乘船抵达梁军水寨,再带上百人亲卫登岸。 拓跋骁则站在江心的主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的情况。 姜从珚一下码头,便看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姜淮。 “父亲。” 第191章 结局一 “请公主登基!” 姜淮一见着女儿, 早已快步走来。 姜从珚同样朝他走去。 父女俩越走越急、越来越近,然而仅剩最后一两步却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深深望着对方。 一别六七年,父女俩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姜从珚见父亲身形依旧清瘦, 但头发比从前白了许多, 面容也苍老了些, 让人感觉到时光在他身上流逝。 她小时候在凉州长大, 基本没跟他见过面, 就算回到长安, 因为姜明的猜忌父女之间的交流也不多,他甚至还要刻意回避,唯一的交心是在出嫁前,时间也十分短暂。 长久的分离并未削弱他们的父女情,只是越发记挂着对方。 这几年虽通着书信, 终究不如相见来得动容。 出嫁前姜从珚想过他们父女俩或许会分别很久, 却也没想到会到七年这么久。 此时她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含泪颤着声音喊了句,“父亲。” 她在看姜淮时,姜淮也在看女儿,目光落在她脸上, 都舍不得眨眼。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3节 她气色比起离开长安前好了不少, 那丝似有若无总是伴随着她的病气彻底消散了。但更大的变化还是她的气质,五官褪去了少女时的幼态, 尤其是眉眼间的气韵成熟了许多,彻底长成一个能统领这个王朝的掌权者。 按理姜淮应该是欣慰的,她把自己照顾好了, 还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酸。 或许是在这六七年间他作为一个父亲都没陪在女儿身边,无法给她遮风挡雨。 “父亲,女儿不孝。”姜从珚向他下跪。 她膝盖刚触到地面,立刻被姜淮上前扶住胳膊拉起来。 “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孝顺了,你这般为父才要生气,快点起来。”他加重语气。 姜从珚只好顺势起身。 “长生奴,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什么汉胡对峙的局势姜淮现在都顾不上,作为一个父亲他最关心的还是女儿这些年的生活。 “当然好了,您不是看到了。”姜从珚笑着说,“我看您这几年反而沧桑了许多。” 姜淮也笑了笑,“老了老了。” “还不算老,不过你今后是要好好保养身体。” 两人相互问候了几句,终于缓和了激动的情绪,姜从珚的目光越过父亲看向他身后的其他人,里面有许多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面孔,桓均、谢绍、姜羽儿、崔望……他们都在看着自己。 她扫了一眼,又把眼神收回来,朝姜淮道:“父亲,还有个好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 “什么?” 姜从珚微微垂下眸,温柔的目光落到腹部,抬手轻抚了下,“你要做外祖父了。” “什么?”姜淮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 “我现在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做外祖父了。”姜从珚放慢语速。 姜淮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了惊喜。 除了他,后面的人也听到这句话了。 众人神色各异。 桓均的表情跟姜淮差不多,同样是一脸惊喜,只是情绪更克制,如果他消息没错,直到现在拓跋骁应该都还没有孩子,这将是他第一个孩子。 姜羽儿则是单纯为她高兴。 谢绍惊讶抬起头,顾不上礼节,目光直直落到姜从珚身上。 月份尚浅,加上现在天气渐冷,她穿了件宽松的外裳完全遮住她的身形,若不是她主动说出来,他们或许都察觉不到,但知道后再去看却能发现不同,她的手总是时不时地搭在腹前。 她嫁给拓跋骁六七年了,有孕很正常,甚至都算晚了,一般人或许孩子都五六岁了,可谢绍有种不真实的恍惚,那几次见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转眼,那个独自踏上和亲之路的公主,与她的丈夫漠北王一起回到故国,还带来了他们的孩子。 谢绍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更不敢去细想,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 姜从珚注意到他表情跟旁人有些不同,但也没想太多。 姜淮先大笑着说了几个“好”,而后又皱起眉,“既然你都有孕了,就该好好养身体,拓跋骁怎么还让你如此奔波,万一……” 他对女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的体弱多病,这样的体质怀孕该是多大的负担。 “他也像你这么说,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见见你,再者,只有我亲自来一趟大家才能放心。” 姜淮仍皱着眉,有些不赞同。 姜从珚的目光落到桓均身上,及时转移话题,“时间有限,也耽搁不得,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公主请。” 众人一起离开了码头。 拓跋骁站在江心舰船甲板上,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这一切,看他们一群人寒暄片刻后离开码头,姜从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中,手背绷了起来。 只要见不着她,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滋生出极度的恐慌,哪怕他自己深入敌营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他都不会有丝毫害怕,可去的人是她,他承受不住任何意外。 “过去多久了?”拓跋骁焦躁地跺了跺脚步。 阿隆仔细看了看滴漏上的刻度,“王,才半个时辰。” 连一半时间都没到。 拓跋骁隔一会儿就问阿隆时间,他自己觉得起码过去了半个时辰,阿隆回报的结果才一刻钟。 他从没觉得时间这么煎熬过,好像又无数的针在扎他。 时间紧张,姜从珚随桓均他们离开码头,进了城,没有废话,直接商谈起投降事宜。 双方跪坐在大殿中,桓均作为南梁的代表出面,先向姜从珚施了一礼,“我与诸位大人商议过,降可以,但我们也有条件。” 姜从珚一抬手,“请讲。” “第一,如公主承诺的那样,我们降了之后,鲜卑军不得随意残杀汉人,也不能劫掠城中的财物。” 姜从珚点头,坦然地迎上众人的视线,底气十足,“这是自然。不用你们说,便是我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她还继续道:“我知道,在座许多人都曾受到匈奴的威胁,亲眼见证了匈奴人的残暴,便是此前,周边胡族与中原也是摩擦不断,是以都把胡人当成洪水猛兽,但鲜卑不同。现任鲜卑王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他从小受到母亲的教育说汉话习汉字,并不能算是胡人了。” “如今有他约束鲜卑军,我不敢说对中原百姓秋毫无犯,至少军纪严明,若犯了错也有军法处置。况且,如今的军中并不只有鲜卑人,凉州军和先前固原之战收编的汉军再加上南下以来收编的水军,足有十几万,已经与鲜卑军持平……” 姜从珚态度婉转,将这一切娓娓道来,清澈坚定的声音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此前她写过书信,也让使者过来表达过自己的意思,可终究不如她本人亲口说出来的效果。 众人凝重的脸色缓和下来。 得到了安全上的保证,桓均说出第二个条件,“我们降了的话,官职会如何变动?” 姜从珚笑道:“便是我想接管所有政务也没那么多人手不是?我只会派些许人手过来,大部分职位还需要靠你们,这点t诸位也不用担心。” “那长安呢?”有人问。 建康终究不是都城,等到南北一统,长安才是权力中心。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姜从珚脸上。 “桓均,我欲拜你为丞相,谢绍,我欲拜你为上将军,尔等可愿?”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了,她竟愿给桓均丞相之位。 连桓均自己都意外,睁大眼看着她。 姜从珚面色泰然,与他对视,一双黑眸明亮而颇有深意。 别人或许只以为她是为了安抚人心或是拉拢他们才许下这个承诺,桓均却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另一个意思——她的目标不止于此。 再想起她曾经说过的均田改制,他心跳一点点加快,仿佛能听到血液流经身体的声音。 “臣愿意。”桓均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揖手伏拜。 其余的士人们并不知两人的默契,交头议论片刻,见姜从珚把丞相之位都许给桓均了,又觉桓均跟自己是统一战线的,利益得到了保障,便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具体的交割细节可以过后再商议,待谈得差不多了,姜从珚从座上站起身,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印章。 “崔司徒,不知您可认得这枚印章。”她走上前,将印章递到崔望面前。 只一眼崔望就认出来了,他颤着手接过,努力眨了眨眼,待看清底部的刻文,整个人一抖,眼角涌出泪水,“是太子,昭文太子的印,青邽。” 如今世上还能认得这枚印的人已经不多了,也只有像他这样的老骨头还记得几十年前昭文太子是怎样气度卓然胸怀天下。 他以为这枚印早就消失了,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她手里。 崔望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祖孙俩的容貌并不完全相像,可周身的气度却让他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太子。 太祖和太子后继有人了。 崔望这句“昭文太子”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管在场的人有没有见过昭文太子,他都是梁人心里一个沉重的符号。 当初他要是没有英年早逝,梁国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现在以祖父昭文太子的英灵在所有人面前起誓,我一会守护汉人江山,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姜从珚近乎一字一句地说。 薄薄的天光洒进殿中,照见她坚决的五官。 这一刻,再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志向。 动荡了这么多年,这场关乎所有人命运走向的局势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姜从珚想着拓跋骁还在等自己回去,以他的性子但凡晚上片刻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敢耽搁,准备启程回去。 如来时那样,回去时,众人为她送行。 队伍行驶至城门口时,桓均却突然叫了停。 姜从珚疑惑撩帘,只见除了随行的朝臣们,四周还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 她下了车。 护卫在她身侧的亲卫已经紧张起来,怀疑这些人莫不是在关键时候反水了吧,正要拔刀,姜从珚安抚了句,让他们不要冲动。 “怎么了?”她问桓均。 桓均站在她面前,“臣等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场景下提条件,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威胁,但姜从珚却没感觉到这种意思。 “你说。”她声音平稳。 桓均朝她双膝下跪,长手一揖,“请公主登基。” 姜从珚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一个条件会是这。 桓均一跪,周围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连带着远处成千上万的百姓,一个接一个,躬下脊背,以额触地。 “请公主登基!” “请公主登基!” 一句又一句,千万百姓的呼声聚集成了汹涌的浪潮。 桓均愿意相信她,但再多的保证都需要实际的权力来支撑,唯有她真正掌握权力与拓跋骁分庭抗礼,他们才能放心。 灿烂的秋阳下,古朴的城池中,姜从珚站在人群中,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裙摆飘扬。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4节 她曾经做过的努力,与千万百姓的心声,共同扬起了清风,将她推向心之所向。 第192章 结局二 夫妻共治,天下归心。 距两个时辰的期限只剩一刻钟不到, 还不见姜从珚回来,拓跋骁的心已经绷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对岸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爆发出一阵浪潮般的人声, 乘着秋风穿过宽阔的江面传到了拓跋骁耳中, 他的心倏地停了瞬, 双臂扶在舰首的栏杆上, 铁骨般的十指猛地一抓, 掌心臂粗的实木围栏竟然被生生抓出一道裂痕。 他抬起头, 五官皮肤一寸寸绷紧,碧眸里的眼神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见不到人,拓跋骁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现在有没有事?她是不是遇袭了?这些软弱却狡诈的梁人是不是想抓她当人质?虽然带着亲卫, 可她现在怀着身孕, 万一磕到撞到……想到这个可能,他的脸色竟有些发白。 他就不该答应她去,就算要去他也该陪她一起。他真的承受不住她发生任何一点意外。 “来人。”拓跋骁大吼一声。 “王。”阿隆连忙上前恭候吩咐。 拓跋骁抬起手,“传令全军——即刻过江。” 阿隆脸色一变。 可敦离开前还特意吩咐自己劝住王,不要让他冲动。 现在可怎么办? 拓跋骁见他低头不应声,冷声斥道:“还不去!” 阿隆飞快转动脑子, 对了, 有了。 “王,可敦约定的是两个时辰, 现在时间还没到,要是就这么是不是不太好……” 确实还差一点时间,但对岸发生了骚乱, 拓跋骁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去!” 阿隆劝不动,只好应下,却故意放慢了脚步。 就在他让人打旗语传令其余战船时,他眼尖地发现一艘小船驶了过来,连忙暂停,冲到拓跋骁面前,“王,有人来了,是我们的船。” 拓跋骁一个箭步冲到舷梯边,然而等靠近之后他才发现里面的人根本不是姜从珚。 “她为什么没回来?” “王,公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稍微耽搁了下,怕您担忧,特命属下先行向您报信,她说她没事,马上就回来,盼您一定不要冲动。”何舟道。 “真的?”拓跋骁几乎从齿缝里逼出这两个字。 何舟镇定点头,“公主确实无虞。” —— 面对伏跪在自己面前的成千上万的百姓,姜从珚不能不动容,闭了闭眼。 她明白他们的意思,怕天下平定后她会退居后宫,到时所有的决策就都是拓跋骁的一言堂了。 她很肯定自己不会那样,但说实话,她也没想过登基称帝这个问题,她现在与拓跋骁基本属于各自分工,对外征战以他为主,内政民生上面反而是她管得比较多,但非要比较的话当然还是拓跋骁更强势,他手里握着鲜卑军。 两人目前没有严格的等级之分,他现在还是鲜卑王,没称帝,鲜卑对礼教也不如中原严苛,但等到一统之后,他们必定要建立一个全新的朝廷,沿用汉人礼制的话,帝与后的身份和权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层面,所以桓均他们才会在这时提出这个要求。 “你们先请起。”姜从珚抬起手腕,“我知你们的担忧,但此事非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桓均站起身,看着她道:“我等不敢无视漠北王和鲜卑军的骁勇,也不敢抢夺他们的荣耀,惟愿公主与漠北王二帝临朝,夫妻共治,天下归心。” 他的话并没出乎姜从珚的意料,除却最开始惊讶了瞬,反应过来后她也猜到他们应该不敢提让她一人独大这么离谱的要求。 “你们暂时不必忧心,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未来的继承人一定会是我和他的孩子。” 她这句话算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将来一个拥有四分之三汉人血脉、还带皇室血缘的孩子登基称帝,确实是最符合汉人利益的,退而求其次的话,他们也能接受。 安抚好众人,姜从珚这才想起要到约定的时间了,拓跋骁一定等着急了,以他的性子,只怕真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要是真起了冲突,她今天这一趟就白来了。 她现在怀着身孕行不快,只好派人快马去岸边通知他。 姜从珚坐回马车,再次启程。 桓均领着众人高喊: “恭送公主。” 姜从珚回望了一眼,在众人的盼望的眼神中缓缓驶出城门。 大约行了一刻多钟,姜从珚的马车终于抵达码头,她下了车准备登船时,却见到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船头甲板上——拓跋骁来了。 他没坐那艘t高大的主舰,也没带水军,就乘着她那艘小船来到了梁军的码头。 他亲自来接她了。 拓跋骁孤军深入,总共就一艘小船,明明他才该担心自己的安危,结果他浑身镇定自若,反而是梁军这边紧张不已,也不敢拦,任由他的小船靠近岸边。 对他们而言,单单“拓跋骁”这三个字就是一种威慑。 小船即将靠岸还差一丈距离时,拓跋骁已经等不及了,直接跳到了岸上,快步走到姜从珚面前。 “珚珚。” 他扶着她肩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前前后后全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事,紧绷的心脏才得以喘息,用力将她用入怀中。 姜从珚感觉到他的紧张,甚至能听到他急迫的心跳,主动环住他的腰,“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你没事就好。” “我跟你保证过的,我会完好无损地回来。”姜从珚笑着说。 “嗯。”拓跋骁应了声,喉咙依旧绷的厉害,不肯放开她。 姜从珚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就如她得知他被乌达鞮侯围困的那段日子,那种焦灼几乎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她最担心的就是他不顾一切发动进攻,幸好,他忍住了。 因此哪怕他现在一个人闯过来十分不理智,她也不好指责他什么,她知道这是他能退步的极限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从珚感觉他似乎终于放松了些,道:“事情谈得还算顺利,我们先回去吧。” 待两人登上船,一进到舱内,男人就凶狠地吻了过来,姜从珚只好努力迎合他,抚慰他,直到领口的衣襟都散到了肩上,实在不能继续下去了,她才推了推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终于平静了些,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 姜从珚撑着身体从地毯上坐起来,拢了拢凌乱的衣裳,“各项约定和承诺跟我们之前书信上写得差不多,只是多了件意外,便是这件事让我耽搁了片刻。” “什么事?” 姜从珚微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都能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他们想让我跟你一起登基为帝,夫妻共治。”她声音轻了些。 说完这话,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拓跋骁没说同意不同意,反而问,“你想吗?” 姜从珚心跳微微加快,手指收紧,“问题在于并非我想不想,而是鲜卑能不能接受。” 其实两人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夫妻共治了,但名头上他是王,她是后,鲜卑人能接受她的治理,但不一定能接受她跟拓跋骁平起平坐。 “只要你想就可以,鲜卑那边我来解决。” “真的?”姜从珚瞪圆了眼,微微张唇。 拓跋骁亲了亲她的眼睛:“以你这操心的性格,按照我的本意是不太愿意的,我不想你太累,但我知道你是想的,你总觉得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好像你心中有个对比的标准,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够好,想让天下变成你心中想象的模样。” 不得不说他十分敏锐,把姜从珚的内心剖析得如此清楚。 当然,两人朝夕相处,他又将她的一切都放在了心上,能觉察到也不奇怪。 见识过现代社会的繁荣昌盛,再对比现在这个时代低下的生产力,战乱频仍,百姓食不果腹,她就算再努力也不过是将历史推进了一小步,无法达到根本性的改变,因此她才会有种自己做得不够好的感觉。 “既然怕我累着,那你以后多帮我分担些。”姜从珚对他道。 拓跋骁自是应好,“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做什么都行。” 他曾经确实有逐鹿天下的野心,这是他唯一的动力和目标,但后来遇到了她,他才终于找到了归属,如果非要在天下和她之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选她。 现在让她跟自己一起称帝,拓跋骁并没有丝毫不快,反而生出一股特别的情绪。 古往今来者,哪对帝后能像他们这般。 都说通往帝王的路是孤寂的,但他跟她会并肩俯瞰这大好山河,一起携手走下去。 待小船靠了岸,两人回到寝居,阿榧迎上来,朝他们身后看了看,“女郎不是说要把楚王殿下接回来?” 她都把寝居布置好了。 姜从珚道:“他说他要过段日子再回来。” 她知道父亲决定留在那边是为了替自己安抚人心,当初长安城破他没跟她的人回鲜卑而是选择南下她就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甚至今日南梁愿降,也不是桓均一个人的功劳,尤其小皇帝的死,时机如此巧合……姜从珚摇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抛到脑后。 建康那边的动静太大,梁人请求公主登基的事情还是在鲜卑这边传开来了。 众人反应各异。 姜从珚率领的汉人自然同意,鲜卑那边却有不同的声音。 第193章 结局三 “可以吗?” “汉人说的‘皇帝’就是王的意思吧, 他们想要可敦也当王?那我们就有两个王了?怎么能有两个王呢?” “草原上从来没有女人能当王。” “有两个王的话,以后我们该听谁的?” “是不是那些汉人还不肯臣服鲜卑,想反抗,所以才要他们的公主也当王……” 鲜卑军中议论纷纷, 底下将士纷纷找上苏里、叱干拔列、莫多娄等人。 几人凑在一起, 同样十分纠结。 “咳, 你们是什么意思?”叱干拔列问。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5节 “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 你该去问王啊。”苏里没好气回。 “去就去。”叱干拔列最受不了他这种语气, 一激就中招。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叱干拔列就来求见。 屋内先出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叱干拔列认出这是王正要开口,紧跟着走出另一道优雅的倩影,正是姜从珚。 “叱干拔列。”她笑着跟他打了句招呼。 叱干拔列想问的话一下就卡在了喉咙里, 干巴巴喊了句, “可敦。” “一大早就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姜从珚又问,语气如往常般温和,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 叱干拔列本来有许多话想说,被她一问,反而成哑巴了, 迟迟开不了口。 姜从珚又看到门后面探头探脑的苏里, 叫了他一声。 被点到名字,苏里只好把莫多娄一起扯出来, 两人低着头站到叱干拔列后面。 姜从珚已经猜到他们的来意了,笑了笑,“你们是听说了汉人请我登基称帝的消息吧。” 三人听到这话, 莫名有点心虚,都不敢跟她对视,支支吾吾。 “你们是来反对的吗?” “不是。”叱干拔列下意识否认。 嗯?这倒是有点出乎姜从珚的预料。 叱干拔列移开眼,上下眨了眨,可敦虽没领军打仗,但不管是从一开始被乌达鞮侯掳去、王庭叛乱以及固原之战等,她在各件事情里表现出来的胆魄和智慧已经足以令人折服,更不要说在鲜卑发展出的各项产业切切实实地帮助了许多鲜卑子民,也保障了他们征战时的后勤粮草,尤其是张复培养出来的军医,救下了他们许多同生共死的兄弟。 平心而论,他们实在说不出可敦的不好,尤其是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几人只好落荒而逃。 看着他们匆匆逃走的背影,姜从珚朝拓跋骁一笑,“情况比我想的好多了。” 拓跋骁道,“我跟你说过我来处理就行。” “没事儿,我总要面对的。” 她知道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但她依然决定走这条路,就不会害怕将来会遇到的困难。 而且,这何尝不是对礼教的一种突破。 自礼教形成女人就要依附男人存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流传了几千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如今的社会生产绝大部分依赖人力,男女的力量差异导致他们的地位天然不平等,并非她喊一两句口号就能改变现状,但她还是想努力做点什么。 她也是因为身上的血脉和现在的身份才在特定的局势下得以突破桎梏,只有把握住这个机会,她才能更容易传达出自己的思想。 ——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 几人初次落荒而逃之后,第二天又去找拓跋骁,这次他们特意避开姜从珚,趁拓跋骁整军时去问。 “王真的打算顺从这些汉人的意思,让可敦也称王吗?” 拓跋骁没回答,只问:“可敦有没有对鲜卑做出贡献?” “有。” “可敦值不值得你们尊敬?” “值得。”三人异口同声。 “本王只告诉你们,现在怎么样,将来就怎么样,并不会因为她身份变化就对鲜t卑有任何不利。” “可……” 他们还想说点什么,拓跋骁直接道,“本王已经下定决心了。” “而且,有本王在,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哦,王就是他们最大的底气,只要有王在,鲜卑就会永远强大繁盛。 —— 商定降约之后的第三日,梁军大开水寨,迎接鲜卑军入城。 尽管双方已经和谈,当衣甲佩刀杀气凛凛的鲜卑军真正走过来时,两边的梁军还是显而易见得紧张起来,建康城中的百姓都闭门不敢出,街道上只剩鲜卑军整齐有序的脚步和铠甲摩擦声。 秋风瑟瑟,气氛肃杀。 然而,鲜卑军真的只是来接管建康城的,替换了城门守卫,拿下了武器库,并没做出烧杀抢掠的事情。 姜从珚和拓跋骁携手进到他们曾经议事的大殿,有些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拓跋骁,时隔六七年再见,发现他身上的气势越发强悍了。 他如今将羯族、匈奴、凉州、大梁的领土尽握掌中,确确实实地成了俯瞰天下的王者,再无人能与之争锋。 众人入座。 南梁至今还沿用着从前跪坐的礼仪,姜从珚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这么坐根本受不住,直接换成了椅子,拓跋骁自然跟她一样。 拓跋骁第一次去长安时被当时的大臣们指责礼仪,但现在,最终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们又商定了许多事,主要是姜从珚在谈,偶尔询问拓跋骁的意见,姜从珚决定的事他多半都同意。 众人见她在拓跋骁面前当真十分有话语权,也放下心来。 待大体事项敲定,有人问,“我们的根都在北方,能不能回到原籍?” 姜从珚道:“当然可以。不止是你们,逃难而来的百姓,只要想回原籍的都可以。” 王规心中一喜,“那原本的房屋土地是否能归还给我们……” “自然也可以,不过,如今的土地是以人口划分的,你们回到原籍,向当地官府呈报上户口人数,自然能分得相应的土地。” “这……” 众人瞬间变了脸。 “以人口划分?” 姜从珚笑着点了点头,又叫阿椿上前,将各品级官员享有的减免赋税的目录念了出来。 这一听,直接将他们先前的特权削减了一大半啊。 “公主,这……按照梁国的旧例,不、不该是这样啊。” “旧例,你也说了是旧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梁国倾覆,新朝建立,自然也当立新的规矩,有什么问题吗?”她脸上虽还挂着浅浅的笑,眼神却冷了下来,这些年养成的上位者的气势表露淋漓。 问题大了去了。 他们以为自己拥护姜从珚上位能趁此维护自己的利益,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做得这么绝。 只能说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认清事实,姜从珚能不能上位最根本的不在于他们是否拥护她,而在于她自己做的事情和影响力以及拓跋骁的态度。 士族们后悔不已,但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他们曾经掌握着土地、人口、财富、军队等优势才能高高在上把持朝政,可现在都没有了,他们拿什么去争取话语权呢。 “桓大人怎么不说话?” 王规提到桓均。他才是他们这群人的领头羊,桓家也是士族,不该替自己争取利益吗? 桓均老神在在,“我以为公主所言并无不妥。” “你!”王规气急,伸手指着他。 他实在搞不懂桓均在想什么,当真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家族的利益吗?他们现在站到一条线上联合起来说不定还能让公主改变主意,结果他直接就同意了? 现在的形势明显对他们不利,众人只得憋下这口气。 待人离开,姜从珚单独留下桓均、谢绍二人。 她扶着腰站起身,亲自走过去。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姜从珚用跟老朋友打招呼的语气说。 “多谢公主记挂,确实过去了好些年。”桓均也有几分感慨。 “我翻看了你们整理出来的卷宗,多谢你们二人将南地打理得这么好。”姜从珚笑着说,她此时的笑是真心而欢快的。 这几年局势动荡不断,但比起从前,南地的民生情况反而更好了,就如当初她想的那样,一个主持政务,一个平定流民匪患,各地竟十分安稳。 士族南迁后,桓均又利用两方的矛盾相互制衡,最后谁也没占到便宜,虽然离想要达成的均田改制还有距离,士族的力量确实被削弱了许多。 说到这个话题,桓均脸一黑。 他原想保住大梁,结果努力做的一切全为她做了嫁衣。 “公主当初是否早就料到了今日?”他十分郁闷。 姜从珚摇头,“并未。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会知道天下大势会走向何方。” 那时她还不知拓跋骁的性情,若他仇恨汉人,或者就算他不仇恨汉人但任由鲜卑军屠戮百姓的话她都不会帮他一统,甚至会想办法制衡,只能说他恰巧有一颗赤诚宽仁的心。 他向来强势骁勇,宽仁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好像十分违和,但这确实是他的特质,别说这个时代,便是千百年后文化如此交融,种族间的隔阂与偏见依旧不能消弭。他愿以平等的心来对待汉人,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这或许也要得益于王芙的教导。 “不管怎样,我确实该谢谢你们,我明白你们都未尽全力抵抗。”姜从珚语气认真了许多。 桓均和谢绍在南方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毫无反抗之力,若他们当真决定鱼死网破,对拓跋骁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桓均看着她,“因为公主,我才愿意赌一把。若兵临城下的是匈奴,我会战至最后一刻。” 他不是没彷徨过,自己是该坚定不移地捍卫汉人江山,还是该减少流血牺牲。 如今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他遇到了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明主。 姜从珚跟他们聊得十分尽兴,拓跋骁站在她身旁都插不上话。 终于聊完,姜从珚亲自把人送到门口,一转身,只见拓跋骁黑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 拓跋骁一把将她抱住,狠狠拥着她的肩,低下头咬了下她的唇。 他咬得有点重,姜从珚都被咬疼了。 “你干什么?”她推了推他,只可惜男人的手臂纹丝不动。 “我看你跟他们聊得这么开心,我不高兴。”拓跋骁闷声说。 姜从珚失笑,仰起小脸看着他,“你吃醋啦?” “嗯。”拓跋骁十分干脆地承认了,“我不喜欢你对别的男人笑。”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6节 “我跟他们只是君臣朋友,你这醋吃得好没道理。”她抬起手指在他紧绷的脸颊上戳了戳。 “那个姓谢的不一样,他对你有别的心思。” “他?他刚刚一直垂着眼都没怎么看我,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拓跋骁哼了一声,“就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心思才不敢看你。” 不得不说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十分敏锐,两人中明明是桓均看她更久笑得更多,拓跋骁却注意到谢绍身上的微妙。 他这么一说,姜从珚回忆了下,谢绍十分知礼,她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两人间也从没发生过什么。 “万一是你的错觉呢?”她道。 “我的感觉不会错。”拓跋骁斩钉截铁。 “行。”姜从珚不与他争辩,“就按你说的他对我有点朦胧的喜欢,那又怎么样呢?” “嗯?” “我爱的人是你,我们才是夫妻,他永远只是一个臣子。” 姜从珚说完,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亲他的唇。 拓跋骁还沉浸在她突如其来的表白中,知道温软的唇瓣贴上来,嗅到她身上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才反应过来,反手搂起她,加深了这个吻。 接着他抱起她,转至偏殿,一脚踢开房门,将她放到床上,剥开她的衣裳亲了个遍。 “可以吗?”声音压抑粗粝。 “你轻点。” “嗯,我知道。” …… 第194章 结局四 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翌日, 拓跋骁召见鲜卑与汉人群臣,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他将与姜从珚一起登基,夫妻共治。 “从今以后, 鲜卑与汉一视同仁, 无分贵贱, 共通共融。” 竟然真的成了! 站在下首的汉臣无不激动, 却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失态。 说实话, 当初他们提出这个请求时并没抱太大希望, 只是想着就算不能成,公主看到万民请命的场景,她胸怀仁心总会动容,日后也能多记挂着汉室百姓。 拓跋骁虽有一半汉人血脉,但他在鲜卑长大, 更多的代表的t是鲜卑的利益, 让他统治天下,汉人心里终究有些不安,无关其它,非我族类四个字早已深入人心。 直至此时此刻,桓均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对自己说,你没有做错, 你保全了天下百姓。 “吾王英明, 公主英明。” 他率先撩起衣袍下跪,长揖、伏首。 这是最为隆重的跪拜礼, 他又口唤“吾王”,便是愿意彻底臣服拓跋骁了。 他是汉人官员之首,随着他的动作, 其余人也纷纷跪拜行礼,齐声高喊,“吾王英明,公主英明。” 这事最终落定。 最后,姜从珚站出来,神情肃穆,“我同意登基为帝并非为了加深汉人与鲜卑人的隔阂,我也并不只代表汉人,我还是鲜卑王后,鲜卑同样是我的子民,我希望两族之间相互交融、和平共处。我虽身负太祖血脉,但梁国已经覆灭,永远只能成为前朝,我绝不允许有人利用我的身份进行复国,一经发现,绝不轻饶,尔等亦当谨记在心,如今两族平等,不可对鲜卑以蔑语称之。” 众人叩首应“是”。 二帝临朝的结果算是确定下来了,这个消息传出,必定四海皆惊、震动天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已是十月初,姜从珚在建康停留数日,处理完最重要的几件大事,安排下大方向后她便要准备启程回京了。 如今南北一统,又正好到年底,明年是新的一年,是时候举办登基大典了,一来安定人心,二来开启新王朝新气象。 历经战乱后,天下百姓需要一个全新的大一统王朝带领他们走向安稳、繁荣。 她现在怀孕五个月,坐稳了胎,又不像后期那般危险,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时间。 建康到长安有两千多里路程,正常赶路要一个多月,姜从珚怀着身孕需要放慢速度,那就得将近两月了。 她现在不走的话等到月份大了更不好赶路,那时就要等她生完孩子出月子才能上路,起码得到明年四五月。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趁早回到长安。 不过淮南刚刚归降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尤其是军事上,拓跋骁暂时脱不开身,姜从珚只能先行上路,等拓跋骁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再快马追上来。 他自己一个人快马赶路的话,不过十来日就能抵达。 “你还怀着宝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吧。”出发前一晚,拓跋骁突然焦虑起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再说我哪里是一个人,父亲不还跟我一起,张复也会随行,还带着这么多亲卫侍女,不会有事的。” 拓跋骁还是不放心,理智和情感一直在打架,不过最后还是被姜从珚劝下来了。 南地离长安太远,来一趟不容易,又是才归降,必须得将诸事料理清楚,不然埋下什么隐患就麻烦了。 拓跋骁只好抱着她厮磨,将所有的柔情和担忧都倾诉在其中。 她身材纤瘦,五个月的肚子也不算大,像在里面塞了个桃子,并不妨碍,男人依旧小心极了,动作又轻又缓。 姜从珚看他额头脖子都浸出一层汗,青筋鼓起,表情似欢愉又更似难耐,都不知他这是在享受还是自讨苦吃。 其实她也觉得有点磨人。 “你可以稍微快点。”她忍不住催了句。 拓跋骁哑着嗓子应了声,终于也忍不住了。 大半个时辰后,终于结束这场欢愉又磨人的情。事,姜从珚面带潮红,懒懒倚在男人胸前,平复着呼吸。 拓跋骁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搂着她,一手贴在她光洁滑腻的后背轻抚,一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今天宝宝动了吗?”他问。 “好像还没有。” 那日夫妻俩一起摸到宝宝的胎动,都兴奋得不行,姜从珚还好,孩子就在她肚子里时不时能感觉到,拓跋骁却一直惦记着,每晚睡觉必要摸许久,只不过宝宝还小,动得次数也不多,他并不能这么巧都摸到。 “宝宝,明天爹爹就要暂时跟你分开一阵子了,你要乖乖待在你阿娘的肚子里,不许折腾她知道吗,要累着你阿娘,等你出生后我一定打你屁股……” 拓跋骁对着她的肚子自顾自地说着,他英挺锋利的侧脸被昏黄的烛光朦朦胧胧地笼罩着,整个人竟温柔得不可思议,甚至还有点傻气。 旁人恐怕再怎么也想不到凶名在外的漠北王私底下会是这个模样。 姜从珚听他絮絮叨叨的话语,一时也困了,正想叫他擦擦睡了。 “欸,动了,她动了。”拓跋骁突然拔高声音。 姜从珚的瞌睡瞬间飞跑了。 “宝宝动了。”拓跋骁兴奋地重复了遍。 “是,她又动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亲爹威胁要打自己屁股,才在这时候努力动一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姜从珚的手也抚上了肚子,两人碰到一起,他的大掌便顺势包裹住她的。 拓跋骁觉得孕育一个新生命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他亲眼看到她的小腹一点点隆起,亲自感受到孩子的生命力在一日日增强。 从前是微弱的小鱼吐泡泡,现在能感觉到类似踢和翻跟斗般的动静了,力道比起从前也明显了许多。 “张复说这是个活泼的孩子,随你。”姜从珚笑着道。虽然她身体好了不少,怀孕之后还是担心过的,怕孩子被自己的体质影响,幸好张复说胎儿十分强健,这应该是随了拓跋骁,他精血足,基因强。 “那可能是个男孩儿。”拓跋骁说。 “就不能是女孩儿吗?”姜从珚不满地哼了声。 “能,女孩儿强壮点更好,不容易被人欺负。”拓跋骁赶紧解释。 这还差不多。 不过应该也没人敢欺负他们的女儿吧。 怀孕本身就消耗精力,刚才又累了大半个时辰,两人聊着孩子,轻松愉悦,不知不觉姜从珚竟睡了过去。 拓跋骁见她久久没回自己的话,低头看去,只见一张恬静安宁的睡颜,原本因分离而焦躁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 第二日,姜从珚来到码头。 她打算走水路回长安。 走水路比陆路更远,但水路更平稳,更适合现在怀孕的她。 拓跋骁亲自把人送上船,实在舍不得,在船舱里又亲了她许久,直到太阳升起,再耽搁下去就真要晚了。 “好了,也就一两个月,你快点把这边的事处理完,我在长安等你回来。” 见他一动不动,大有船一开就要跟她一起走的意思,姜从珚只好狠心将他“赶”下船。 拓跋骁驻足岸边,眼见大船缓缓驶离码头,一点点远去。 站在他身边的桓均同样一脸郁闷,公主自己回长安就算了,还把蕴娘也拐走了。 十一郎也不开心,因为姜羽儿也走了,他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三个男人站在码头上,任由寒风扑打在脸上。 跟这几个男人相反,姜从珚反而挺开心的,稍事歇息后,她先派阿榧去问父亲那边安顿得怎么样,得到回应说一切都好,她又让人去问姜羽儿和卢蕴的情况,两人都没晕船,便将他们请过来说话。 她乘的这艘船是战船改的,船体十分高大,足以容纳数百人,甲板上全是巡逻的亲卫,船舱却被布置得十分舒适。 姜从珚先前一直在忙,只匆匆见了姜羽儿两面,也未来得及叙旧情,如今难得闲暇。 很快两人就一起过来了。 “快坐。”姜从珚向她们招手。 船上没有炕,姜从珚便在客舱里升了两个炉子,几人围着炉子坐,倒也不冷。 火炉旁还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些柑橘瓜果和点心,阿榧还在一旁煮着茶。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7节 清香扑鼻,水烟袅袅。 “这几年,你成长了许多,比我以为的还要好。”姜从珚认真打量姜羽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听得姜羽儿想哭。 “阿珚姐姐~” “才刚夸你一句,怎么又像从前那样哭起鼻子了。”姜从珚笑着调侃。 “我就是忍不住。”姜羽儿带着哭腔。 就算这些年经历了再多的事,到了阿珚姐姐面前,她依旧感觉自己是当初那个无助的小女孩儿。 姜从珚不再说话,只掏出手帕,替她轻轻拭去滚落到脸颊上的泪水。 待她平复下来,姜从珚又问她今后的打算。 姜羽儿看了她一眼,又看眼卢蕴,“我打算回到长安后就跟桓均和离。” 卢蕴眼皮一颤。 姜羽儿看着她,“我们当初成婚本就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给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现在天下太平,也是时候结束这场约定了。” 她目光清明,表情真挚,一言一字均是发自于内心。 “你真要这么做吗?”卢蕴问。 “阿珚姐姐回t来了,我相信就算和离也没人敢欺负我,是不是呀阿珚姐姐?”姜羽儿拖着撒娇的声音问。 姜从珚笑着点头,“是。” 卢蕴还想说什么,姜羽儿直接打断,“好了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结束这个话题,姜从珚又问卢蕴今后的打算。 她跟卢蕴接触不多,但也能看出她是个知进退又懂礼的姑娘,且言辞里有自己的想法和见地。 卢蕴道:“我打算继续给一些人家做夫子。” “我此前几年在长安便是靠此维持生计,如今重操旧业也算得心应手。”她语气轻松,并不觉得为了养活自己放下身段是件多可耻的事。 卢蕴系出名门士族,学识渊博,只是家族被梁末帝贬谪牵连才沦落至此,以她的本事给人做夫子绰绰有余。 姜从珚听她这么说,沉思片刻道:“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我想开女学,不知你可愿意来帮我?” “女学?”卢蕴和姜羽儿异口同声地问。 姜从珚点点头,语气愈发肯定起来,“我想开办女学。” 新朝将有女皇,女官,但这些都是特殊局势下的产物,要是后续的教育跟不上,女官只会越来越少,成为昙花一现的美景。 之前局势动荡她顾不上这些,今后天下太平,许多民生、思想、文化方面的建设得跟上来了。 姜从珚将自己的思考说给她们听,二人的眼神越来越亮。 这个时代对女子没有太过严苛的规训,但想要入朝为官依旧困难重重,此前也有过太后摄政的历史,本质还是皇权,姜从珚是想从根本上打开天下女子的出路。 “这必然是困难的,或许我们为之奋斗一生都只能如流星般短暂地划过夜空,然后便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我还是想做这件事。”姜从珚定定地看着两人的眼睛,如是说。 “我愿意。”卢蕴毫不犹豫,“哪怕像您说的只能短暂地闪耀那么一瞬间,至少也曾照亮过这个时代。” “我也愿意。”姜羽儿跟着道。 “好,那我们一起努力。” 姜从珚伸出掌心,卢蕴、姜羽儿也将手掌放上来,三人紧紧握在一起。 接下来这大半个月,几人便围在一起商议开办女学的章程,大体算是有思路了。 便是困难重重,他们也会迎难而上。 姜从珚又抽时间跟父亲谈心。 大仇已报,天下太平,女儿幸福,姜淮觉得自己此生算是无憾了,只想等女儿生下孩子,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他少时就颇有才华,被朝臣称赞有昭文太子之姿,这些年殚精竭虑,不管是心计还是智谋都远远高出常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姜从珚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一个帮手呢。 “父亲帮我开办官学,收拢天下寒士吧,这也是祖父的遗志,不是吗?”姜从珚笑盈盈地对他道。 姜淮无奈一笑,最终还是应下了。 —— 十一月下旬,行完水路,一行人转陆路坐马车进京。 十二月上旬,就在姜从珚即将抵达长安时,拓跋骁竟追上来了,比她想的早了十来天。 他满身风霜,人困马乏,想也知道一路没怎么休息。 姜从珚又心疼又有点生气,“也不差这几天,何必这么赶。” 拓跋骁只道:“我想早点见到你。” 只这一句话就让她心里那口气散了。 夫妻俩再次相聚,最后在十二月十一日一起抵达长安,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第195章 结局完 这片大地终将迎来新…… 自去年十月, 姜从珚命人着手修缮皇宫。 一年多过去,烧毁的宫殿都已重建完毕。 工匠原呈上过一份图纸,姜从珚看了,想着日后宫里只有自己跟拓跋骁两人, 就算加上孩子也没几个, 房屋空置得太多, 打回去命人重新规划, 将其中一部分宫苑划为了太医署、藏书楼等办公区。 此时已是十二月中旬, 离开年只有半个多月了。 登基大典不只是个仪式, 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商定新的国号年号,对有功之士进行封赏。 趁此机会,姜从珚对原有中央行政体系进行了改革,放弃此前的三公九卿制,改为三省六部制, 六部之下再设司属。 六部只是初步雏形, 将来她要发展生产力,必定会根据实际情况新增。 当然,朝臣们为此又议论了许久,最终还是被姜从珚和拓跋骁压下来了。 新朝初定,许多规章制度还不完善,各种琐碎又重要的杂事都需要禀告上来让他们拿主意, 两人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光是国号和年号就呈了几十分奏疏上来, 拓跋骁看得头晕,只恨不能抓阄算了, 反正每个呈上来的字肯定都有一大串美好的寓意。 过往朝代的国号多以太祖皇帝的起源地或是封爵来名名,但拓跋骁是鲜卑王,因鲜卑占据漠北草原, 故又称漠北王。 鲜卑?漠北?不管是一个词还是单拎一个字出来当国号都十分奇怪,至于她自己的封号,顺安?佑安?安朝?听起来也不太符合大一统王朝的气势。 “我目前比较喜欢的有‘元’、‘昭’、‘景’这几个,你喜欢哪个?”姜从珚问。 “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拓跋骁十分随意。 “嗯……要不就‘昭’吧,‘日升月恒,昭昭之宇’,‘圣祚山河固,宸章日月昭’,我喜欢这个寓意。” “行,那就叫昭。” 确定下国号,年号就容易了。 “永和”、“元光”、“元和”、“建武”、“泰始”都可以选,姜从珚没考虑这么多,只挑了个自己倾向的“元和”作为年号。 元,一切之始也;和,敦睦也。 只愿接下来各族能够和平共处。 除了国号年号,接下来众人还要制定各项礼仪规制。 汉人仍想沿用先前的汉人礼制,姜从珚还没来得及反对,鲜卑那边先不干了。 虽说这几年一直在鲜卑中推行汉字,时间太短了,鲜卑人终究没有融入汉文化的氛围中。 天下是他们王打下来的,现在全改成汉人的礼仪,怎么都让他们心里不得劲,有种倒插门的感觉。 姜从珚也不爱那些繁文缛节,删减了许多,又去掉了跪坐礼,改坐椅子。 关于称呼,若只有一人,仍用“陛下”二字,若两人同时在场,则可以“男君”、“女君”以示区分。 男君、女君也是寻常人家对男女主人的称呼,用在两人身上也算妥当,又添了几分亲近。 总之,忙碌了数日,总算将这些大小杂事初步定下来。 夫妻俩也要正式搬进皇宫离开楚王府了。 回看这座王府,实际住的时间也不算长,姜从珚却生出了种“家”的感觉。 “我们都搬走的话,府里就剩你一个人了,父亲,要不你跟我们一起搬到宫里住吧。”她对姜淮道。 姜淮仰起头看了看这座楚王府,然后摇了摇头,“我就留在这里。” 这些年他刻意将王府维持着从前的样子,见到熟悉的景物,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活泼灵动的女孩儿,看她朦胧的身影穿行在王府各处,这是他美好的念想。 “姜淮,你玩儿过躲猫猫吗?” “姜淮,你藏好了吗,我要来抓你了,被妖怪抓到是会被吃的哦。” “姜淮姜淮,你今天生辰,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 楚王府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们光顾过,那时的少年时光,是他现在遥不可及的梦。 姜从珚感觉到父亲身上流露出的哀伤,知他是想起了阿娘,不再勉强,只道,“那以后我和鸮奴常来看你,诶,不对,到时候还要多一个呢。” 姜从珚抚了抚现在已经十分明显的肚子,还有两个月这个小家伙就要出生了。 姜淮也笑了,新生命的降临总是能给家里带来希望和憧憬。 总之,两人离开楚王府,正式入住皇宫。 与从前相比,皇宫格局也有些变化,原太极殿更名为紫宸殿,日后大小朝会宴请群臣便在此殿举行;皇后中宫改为长乐殿,不过如今没有皇后之说,只用作夫妻二人的寝居,还有各处偏殿、花园也都重新分配了用途。 修缮皇宫时姜从珚并不要求华丽,反而着重设计了保暖性和采光性,唯一看起来奢侈的是大片大片的琉璃窗和琉璃瓦。 阳光穿过透明的琉璃瓦窗落如室内,整个房间明亮如置日下。 姜从珚给出大致方向后,经过数年的研究和探索,底下的工匠终于摸索出烧制玻璃的初步工艺了,只是尚不成熟,耗时耗力,尤其是整片光洁的玻璃更是十分难得,十分昂贵,却还是受尽追捧,市面上千金难求。 往年到了年底朝廷都会封印放假,今年比较特殊t,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开国之事,众人热情洋溢,放不放假也无所谓了。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8节 一晃到了年底,马上就是除夕了。 街上人头攒动,来往商贩不绝,大家脸上都挂着生机勃勃的笑容,一派繁华场景,谁能想到一年多前长安几成一座死城了呢? 百姓就如野草那样,只要稍微有点阳光和雨露,就能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除夕前一天,凉州侯带领张家众人抵达长安,进宫面见二人。 “外祖父外祖母到了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知我,我都没能去接你们。”姜从珚嗔了句。 崔老夫人看她隆起的肚子,“大雪天的你还想到处跑,你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总要惦记你肚子里这个吧。” 听着外祖母责备却关心的语气,姜从珚抱着她的手,“现在有了小的,我在您这儿就失宠了呗。” “你呀……” 距离上次见面又是好几年了,亲人相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姜从珚最关心大雪天赶路二老的身体情况,他们的年纪着实不小了。 凉州侯和崔老夫人同样最关心她怀孕后的状况,两人记忆中的孙女还是那个体质柔弱的小姑娘,怀孕风险太大了,都十分担心她,哪怕她在信里说过自己很好,二老也不放心,不过如今见了面才发现她真没说谎。 到了孕晚期,她身材和脸颊都比之前丰腴了些,面颊红润有光泽,眼神清亮,不见笨重,让她反而更雍容大气。 崔老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除了二老,张徇、张红缨、张音华、张佑几个小辈都来了。 姜从珚仔细扫了一眼笑道,“凉州只剩两个舅舅和大哥,他们今年要过一个冷清的年了。” “管他们呢,年年跟他们一起过都腻了”张红缨浑不在意地说,“从前你回长安我们就想来,现在终于有机会,我跟音华已经决定好要赖在你这里了,我们还等着看小外甥呢。” “好呀,不过你们要先准备好红包。”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 分别多年,难得再次相聚,一直聊到戌时,姜从珚精神还很亢奋,身体却乏了。 她还想继续,被拓跋骁打断,张家人也顾忌她怀着身孕不宜劳累,赶紧提出告辞。 姜从珚要留他们在宫里歇息,凉州侯却道:“我们已经跟楚王说好了,抵达长安后去楚王府落脚。” 姜从珚微怔。 从把十岁的女儿送到楚王府,到外孙长大再到现在重孙都要出生了,这么多年过去,凉州侯都没见过姜淮一面。可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 他们确实需要亲自见上一面聊聊这些年的种种。 她没再挽留,将人送出殿门。 回到长乐殿,姜从珚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就算被拓跋骁强行按上了床还是睡不着。 “累了一天了,还不睡?”男人问。 “我太高兴了。” “你既然不睡,那我们做点别的。” “……” 姜从珚白了他一眼,“你别胡来。” 拓跋骁不跟她分辩,直接用唇堵了上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做什么了,但讨点甜头还是可以的。 姜从珚被他亲得七荤八素,忽然,她皱起眉,推了他一下。 “疼,宝宝又动了。”她低声痛呼。 拓跋骁赶紧松开她,帮她按摩放松。 从前宝宝小力气也小,现在月份大了才发现是真有劲儿啊,姜从珚有时都怀疑她在自己肚子里造反,拳打脚踢的,这精力果真随了拓跋骁。 每次被踢疼了姜从珚就怪他,男人无法反驳,只能从张复那里学来按摩的手法,夜夜帮她按摩让她好受些。 男人的手法在日复一日的实践中变得十分不错,不止是腰腹,腿部和肩颈也都要照顾到,姜从珚被他按得十分舒服,困意上涌。 拓跋骁听到她绵长均匀的呼吸,知她睡着了,放轻动作,小心将她揽到怀里,大掌抚上她的肚子,低声道:“你在阿娘肚子里乖一点,不然等你出生后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打你屁股。” 他猜精力这么旺盛,可能是个男孩儿。 —— 正月初一。 天还未透亮,长乐殿外便有了值早班的侍人身影,端着托盘,上放水盂、巾帕、茶盏、口盐等洗漱用具。 这时一名相貌端正身着女官服饰的年轻女子从走廊那头过来,所过之处,侍人们都低下头见礼。 “两位陛下还没起?”女子问道。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阿榧。 她一直跟在姜从珚身边贴身伺候,入主皇宫后,姜从珚封她为内廷尚宫,总领宫内各项内务。 “还没动静呢。”露珠道。 阿榧盘算了下时间,还来得及,“那就再等等吧。”女君怀孕辛苦,让她再歇息一会儿也好。 … 虽是岁初,隆冬的寒意还没褪去,但长乐殿内烧着暖融融的地炕,只盖条薄被也不觉冷。 薄被之下,隐约能看出两道身形,一高大,一纤细,男子以臂作枕环过女子的肩颈,依偎在一起,无比契合。 青铜莲花灯台上的烛芯飘飘摇摇,烛泪淌了满脚,就在这一豆火光快要熄灭时,床上终于有了动静。 姜从珚闭着眼,挣扎着撑起一条眼缝,咕哝一声,推推男人的胸膛,“起吧。” 男人不动,好像还在睡。 姜从珚只好扭过上半身,轻轻掐了掐他的脸。 “再睡会儿,你今天得累一天。”拓跋骁睁开眼。 他其实早醒了,只是见她还睡,舍不得叫她。 “算了,心里记挂着事情也睡不着,起吧。” 她现在身子重,尽管精简了礼仪参加登基大典仍是个不小的负担,拓跋骁原本想推后,待她出了月子再举办,姜从珚想了想,还是趁着年初早点定下算了,这样天下百姓也安心,政令也能更通畅。 她现在八个月,月份确实不算小,但也没到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步。 相反,胎象稳定下来后她就一直在坚持锻炼,后期还特意控制体重,倒不是为了维持身材,而是怕孩子太大不好生产。 拓跋骁的体格和基因摆在这里,孩子就不会小到哪儿去,她骨架又细,又是头胎,实际上很有风险。 她自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时下观念还以孕期多滋补为重,张复一开始还琢磨着要怎么说服她和拓跋骁,没想到跟她一拍即合。 让孕妇多补补也不算错,大多数普通人家都没达到温饱程度,不过到了她这样的反而要克制自己。 拓跋骁见她吃得少也担忧,姜从珚解释了原因,他便不敢劝了。 他当然希望母子俩都平平安安,但非要选一个的话他肯定选姜从珚,世界上没有谁比她更重要,哪怕是他们俩的孩子。 幸好到现在为止还算成功,姜从珚的肚子比起同月份的孕妇还小一点,孩子也是健康的,维持在一个比较均衡的状态。 拓跋骁将从床上她扶起,叫了人,阿榧带着侍人入殿伺候,洗漱完,用了少许面点填肚子,二人换上帝袍。 衣冠同样是文化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前梁尚红,鲜卑尚黑。 新朝的帝王制服讨论了许久,最后决定用黑底朱边,再用金线绣以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黼之象,凡十二章,再配玉带、玉珏。 这身衣服跟姜从珚当初送给拓跋骁那套很像,只是花纹和玉珏没这么繁复。 两人的衣裳大致相同,只是尺寸上的区别。 换好衣裳,戴上十二旒玉冕。 两人都是第一次戴,对视一眼,认真欣赏对方此时的模样。 珠玉之下,愈发显出男人眉宇间的威严霸气和轩昂笔挺的身姿。 同样,姜从珚明媚雍容的模样也深深惊艳了拓跋骁。 “这样的打扮才配得上你。”他道。 姜从珚失笑,“若日日如此我反倒要嫌麻烦了。” “陛下,吉时要到了。”阿榧在旁提醒。 “走吧。” 出了长乐殿,早有仪仗队伍等候,宫女内侍上百,俯身跪地,毕恭毕敬。 穿过长乐殿,继续朝前,汉人和鲜卑的大臣肃然列队等候紫宸殿宽阔的广场上。 二人乘辇出来,带领群臣前往祭坛祭拜了天地社稷,崔岑拿出事先拟定好的诏书,宣告大昭立国,二帝临朝,随后折返紫宸殿。 群臣三跪九叩,山呼朝贺。 “免礼。”二人齐声道。 待登基大典结束,群臣散去。 拓跋骁扶着她的腰,关切地问,“累吗?” “还好。” “那回去休息?” “我想出去走走。”她忽然冒出个冲动。 “去哪儿?” “观星楼吧,那里最高,能看到宫外。” 二人又乘辇来到观星楼,拓跋骁小心将她扶上去t。 姜从珚居高临下,看着鳞次栉比的宫殿和街道,甚至能远远看到模糊的人影,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从穿越到现在十八年的时光,她经历风和雨,照见过剑光和刀光,她想自己是幸运的,收获了亲情、友情,还有一份真挚坚定的爱情,避开了注定的历史悲剧,能在天翻地覆之后携手相爱的人走到现在。 眺望片刻,姜从珚收回视线,目光落到面前之人上,认真而坚定地道:“拓跋骁,我爱你,我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 拓跋骁如何抵挡得住她的表白,眼中几乎浸出了湿意,“我最幸运的事也是遇到了你。” 被迫嫁给一个枭雄 第249节 他小心将她拥入怀中。 姜从珚靠在他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 时代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旧时代的落幕与新时代的崛起共存。 这片大地终将迎来新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