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外卖APP养成了黑心莲九千岁》 第1章 [穿越重生] 《我靠外卖app养成了黑心莲九千岁》作者:桃发饼【完结】 简介: 许宝宝在送外卖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穿成了爹不疼娘不爱,身份低贱的冷宫公主。 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绑定了外卖app。 看着app里琳琅满目的美食和生活用品,许宝宝顿悟了—— “没什么事情是一块小饼干搞不定的,如果有,那就两块!” * 后宫尔虞我诈,稍有不慎就会死无全尸? 许宝宝瞧着冷宫门前排队送礼的众人,嘴角梨涡轻陷。 “公主,太子殿下初尝您送的草莓圣代,惊为天人,特来答谢!” “公主,皇后想用月供订些您上次赠她的大宝sod蜜!” “公主的莲花清瘟胶囊对此次瘟疫极有成效,圣上龙颜大悦!” …… 短短几年时间,冷宫公主许宝儿平步青云,成为大梁国身份最高的公主。 与此同时,从小伺候在她身边的漂亮小太监也一路扶摇直上,在十二监搅风搅雨,成了人人畏惧的权宦“九千岁”。 她一向把他当做弟弟疼宠,他能在自己的领域做出成绩,令她实感欣慰。 突然有一天—— 在许宝宝面前向来安静乖巧的权宦突然转了性,强硬地将她按在榻上。 “姐姐怎么从不问问咱家想要什么?” “以下犯上,姐姐可许?” * 江晚入宫便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大太监,自此受尽屈辱冷眼,见惯了人间腌臜。 因着自己身体残缺而极度自卑,他一度厌憎整个世界。 直到向来木讷漠然的冷宫公主许宝儿突然递给他一块牛奶糖,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出泥潭。 许宝儿浅笑从容:“喜欢吗?” 江晚懵懵点头,他没尝出具体味道,只知让人上瘾的甜意在他舌尖弥漫。与她唇角的梨涡一起,深深烙入他的心田。 “那就跟着我吧,以后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不解风情富婆姐姐x偏执黑心莲太监弟弟 注:男主真太监,姐弟恋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美食 甜文 轻松 app 主角视角:许宝宝 江晚 一句话简介:捡的小奶狗其实是大灰狼的故事。 立意:科技兴国,爱岗敬业! 第1章 小可怜 饱了叭外卖app 城郊大路,雪霰交加。 许宝宝披着夜色,顶着风雪,骑着一辆后座装有保温箱的橙黄色电动车。 她时不时吐出的几缕热流被夜晚寒冷的空气迅速夺走温度,变作一层又一层白雾,漫散在路灯之下。 “嘀嘀嘀!嘀嘀嘀!” 耳机里响起了急促的催单铃声。这位顾客的订单已经超时,大概早等急了。 许宝宝便将车子停在路边,抿了抿冻僵的薄唇,接起电话:“您好,饱了叭外卖骑……” 话没说完,两束眩目的白光突然从不远处直射到这边,晃得她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遮挡。 当她看清前方事物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一辆开着远光灯的大货车横穿马路,仿佛是对准她所在的方向一般,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 砰!!! 一声巨响过后,金属弯曲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充斥了许宝宝的耳朵。 手机也在这瞬间飞出几米开外,听筒另一端断断续续地传出顾客的惊呼,混杂着刺耳的电流声。 许宝宝倒在血泊里,却感受不到什么疼痛。 她下意识抬起眼睫,只看到外卖app上“超时”二字逐渐放大,同时发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 可惜了,她跟室友合作准备拿去参赛的建模作品要因此搁浅了吧? 还有她资助的那两个山区小姑娘,也没法履行等她们考上大学后三人一起去看海的诺言了。 至于父母么,他们早年离异,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一向不在乎她这个多余的女儿是死是活。 所以,她也并不牵挂他们。 下一秒,许宝宝眼睑一沉,不省人事。 …… 许宝宝是被一阵嘈杂的谈话声吵醒的,甫一醒来,便觉得嗓子干疼,脑袋沉痛。 起初她意识混沌,还以为是自己那两个爱好八卦的室友正在聊天。 然而…… “咱们姐妹两个在这鸟不拉屎的冷宫伺候了这么些年,按理说也没少磋磨许宝儿这小贱人,可这小贱人就是命硬,不肯早点去死。” 女人的声音尖锐刻薄,根本不属于许宝宝的室友。 许宝宝:“???” 震惊之余,昏乱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她艰难睁眼,发现自己正侧躺着,面朝一块摇摇欲坠的斑驳土墙,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和木质枕头,硌人得很。 这里的空气又湿又热,弥漫着腐朽的霉味儿。 是陌生的地方。 许宝宝没来得及多做思考,就听到刚才说话的女人又开口了,赶紧竖耳细听—— “上回碰见玉漱宫的周嬷嬷,她老人家又敲打了我几句,意思是说咱们办事不力,放任这小病秧子多活了这么些年。” 女人说着,又狠狠地啐了一口,“我现在看见小贱人这张病痨鬼一样要死不活的脸就觉得晦气,真恨不能亲自动手,直接将她掐死了事!” “桂枝,休要冲动。” 另一道女声更稳重些,不赞同地说,“周嬷嬷早就交代过,一定要使公主看上去像自然死亡,不可擅自动手落下把柄。如果你冲动行事,一旦东窗事发,玉漱宫那边会保着你吗?” “哼,”刚才还言辞恶毒的桂枝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却也没有反驳,只刻薄道,“反正她也已经风寒入骨,没两天活头了。空有个公主名号而已,还没咱们这些为奴为婢之人活得舒坦!” 桂枝的话音一落,大量的陌生记忆就突然如同涌潮般灌入许宝宝的脑海。 同时,许宝宝也回想起了自己在兼职送外卖的路上遭遇的那场车祸…… 所以,她死了。 然后,她魂穿了。 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名叫许宝儿,年仅十四岁,身份是大梁朝的第一位公主。 许宝儿被关在冷宫多年,知道的事情不多,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当朝皇帝身份尊贵;母亲姓叶,曾经贵为四妃之一。 早年父母恩爱时,她也受过一阵子疼宠,可在她五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变故,父皇将她和母妃打入冷宫,母妃从此变成一个对她非打即骂的疯子,而她成了被长期禁足的冷宫公主,再也没见过父皇。 在许宝儿的记忆中,桂枝是她的贴身宫女之一,却从未将她当做主子看待,经常像刚才那样三句话不离一个“死”字地诅咒她,生怕她活得太久。 可她不敢反抗。 就这么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地活到了十四岁,最终死于一场无人照料医治的风寒。 接收了许宝儿的全部记忆后,许宝宝心中难免因为共情而泛起隐痛。 ——她的童年跟许宝儿有些相似,父母离异之前对她这个独生女也是有求必应,恨不能把她宠上天。 等到他们离婚重新组建新的家庭,她就一下子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母亲出国后将她扔给了父亲,她跟着父亲和继母一家生活,如同寄人篱下,很没有归属感。 但是有一点她和许宝儿不同,对于别人的欺辱笑骂,她从来不会忍气吞声! 许宝宝强忍着风寒带来的头疼和乏力,双手支撑在身体两边,用力地坐直起身。 大幅度的动作牵扯气管,引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呛咳。现在是初夏时节,天气晴润和暖,她的身体却如坠冰窟,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 但她两只眼睛仍直勾勾地盯向不远处的两名宫装婢女,突然抿嘴一笑,道:“放心吧,我死的时候一定记得拉你们垫背。” 她的声音沙哑幽凉,却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许宝宝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当下脸上一片病容,没有什么人气儿。 说话时,无论她的面色、声音还是哆哆嗦嗦的单薄小身板都活像一只刚从阴曹地府爬上来的小鬼,随时准备爬过去向谋害自己的宫女们索命。 两名宫女坐在不远处缺胳膊断腿的木桌旁,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也双双起身。 叫桂枝的那个很快回过神来,正恶狠狠的要跟许宝宝对峙,却被另一名宫女拉住手臂。 另一人面色深沉,垂头在桂枝耳畔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桂枝就恨恨地剜了许宝宝一眼,讽刺道:“说得对,何必同她计较?一个活不出三天的病痨鬼,你我安生等她病死,再去和贵人交差就好!” 这话说罢,两名宫女转身摔门而去,把许宝宝一个人扔在了昏暗潮湿的破烂房间里。 缺胳膊断腿的木桌上摆着一面旧铜镜,透过铜镜,许宝宝看到了“自己”的面庞。 第2章 冷白的皮肤,微薄的嘴唇,单眼皮和上扬的眼角,以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眸,和穿越前的她长得差不多,只是更稚嫩些。 除此之外,这张脸还显得十分病态。两颊消瘦,眼睛大而无神,头发因营养不良而枯黄蓬乱,皮肤白得像死人一样,确实有点吓人。难怪那两个宫女说走就走,不愿再与她共处一室。 许宝宝收回目光,开始琢磨自己现在的处境。 ——毫无疑问,两个宫女想要她死,指使她们这么做的人是“周嬷嬷”,并且这件事和玉漱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过,她们并不打算对她下手,而是要借着一场严重的风寒让她病死。 所以现在最该担心的,其实还是身上随时可能夺去她性命的重症风寒。 风寒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本就是要命的疾病,何况她现在身在冷宫,身边又有两个本就想借风寒杀人的宫女呢? 想到这里,许宝宝略显疲惫地闭了闭眼。 这么看来她虽然侥幸借尸还魂到了许宝儿身上,但是前路依旧渺茫…… 【嘀嘀嘀!】 【欢迎外卖员许宝宝载入“饱了叭”外卖app,检测中……程序已绑定。】 耳畔陡然响起的软件提示音和ai女声惊得许宝宝一个激灵。不过她心理素质向来可以,很快镇静下来,眉头微蹙。 ai女声继续说话:【许宝宝您好,我司经过调查发现您生前还辛苦奔波在第一线,风雨无阻。而且,您负责配送的订单好评率极高。】 【为了颁赏您的敬业之举,我司已经将您绑定为新一代外卖app的首席体验官,祝您体验愉快!】 话音落,许宝宝眼前浮现出一块虚拟屏幕,上面是熟悉的“饱了叭外卖”app首页,正滚动着各种串串香、肯德基之类的商铺海报。 这块屏幕比常见的智能手机更加流畅,开启关闭、输入文字、选择按钮等等,全都凭许宝宝意念操控。 【您现在的等级为初级,请选择“我要接单”,接取初级订单。】 app说到这里,界面中的【我要接单】按钮应声缩放了好几下,像是提醒许宝宝快点接单。 挺自来熟的一个app。 穿都穿了,这个app的出现倒也不算特别离谱,许宝宝很快接受了app的概念。她心中了然,却没有立刻按下接单按钮。 而是摇头道:“不好意思,我现在病成这样,没法再继续风雨无阻地给你们送订单了。” ai女声立刻表示:【完成送餐任务可以获得专用代币“饭票”,代币可用于本app上任何一家店铺的消费。】 许宝宝眼前一亮! 做过兼职外卖员的她再清楚不过,外卖app上不只有美食商家,还有不少药店,如果她能通过app买一盒抗生素,风寒不就有救了吗? 她飞快地将“阿莫西林”四个字输入搜索栏,果然有卖的,价格是5饭票一盒,一盒12颗。 “成交了,”许宝宝怀着绝处逢生带来的喜悦,大手一挥,“给我来报酬最高的订单。” 【订单查询中……】 【已检测到目前报酬最高的初级订单。】 【下面为您播报订单信息,订单报酬:5饭票;订单需求:食物;所在位置:寒玉宫西侧墙边狗洞外;顾客身份……】 说到顾客身份时,播报声戛然而止。 “嗯?”许宝宝等不及,出声催促。 ai女声这才继续:【经检测,该顾客情绪磁场过于强大,可能存在重大性格缺陷或人格障碍,疑似反社会型人士。】 【我司不建议外卖员过早对这样的顾客进行服务,请问是否继续接单?】 许宝宝刚扶着床沿在地上站稳,听到app的话后询问:“报酬最高的订单,5饭票,没错吧?”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她完全不假思索,直截了当道:“那就接这单,说吧,顾客叫什么名字?” 【江晚。】 “身份是?” 【内庭宦官。】 第2章 小可怜 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太监…… 宦官…… 哦,太监啊。 许宝宝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了一个面白无须,翘着兰花指,说话刻薄又阴阳怪气的娘娘腔形象。 大梁朝跟许多封建朝代一样,以阉者入后宫为宦,供皇室遣用驱使,统称“太监”。 太监们身体残缺畸形,激素分泌也不正常,怪不得会被系统认定为“存在重大性格缺陷或人格障碍的疑似反社会型人士”。 但是在许宝宝眼里,他们其实跟古代大部分的女子一样,是封建王权统治下被压迫的无辜牺牲品。 ——挺可怜的。 许宝宝脑补太监形象的同时,听到app说:【由于订单描述不够具体,需要您负责替顾客挑选一款价格不超过5饭票的商品。】 【为保证服务质量,app将为您播放顾客下单前后共三十秒的一段视频。】 许宝宝抬眸看向虚拟屏幕。 与此同时,视频开始播放。 ——俯视视角的画面中,一名宦官打扮的少年被三五个年长的宦官粗暴地拖拽到红漆斑驳的旧宫墙边上,踉跄两步之后跌倒在地。他的右手一直用力地按着胃部,单薄的衣衫被冷汗浸湿,身形更显羸瘦。 少年手臂和脖颈处嫩白的肌肤上青紫交错,看不见一块好肉。再往脸上瞧,只见还未完全长开的稚嫩脸庞被一道长长的新鲜伤疤横贯,皮肉都外翻着,令人触目惊心。 而伤疤固然恐怖,却也掩不掉他脸上尚未长成便已经能窥见一斑的玉容秀色。 施暴者中的头目抬起脚尖在他的肩头戳了戳,得意而残忍地怪笑道:“把这冷宫附近的荒草都除净了再回直殿监,要是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就别怪爷不赏你饭吃!” 冷宫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周围杂草丛生。 光看屏幕上这冰山一角,一人多高的杂草丛就连绵成片,看不到尽头,何况屏幕之外。 凭小少年一己之力要将这些荒草除净,估计得猴年马月吧? 旁观这样一场霸凌实在很不好受,许宝宝因此眉头微拧,目露反感。 这时又听到宦官头目身后也有怕事的跟班似乎觉得此举不妥,小心翼翼道:“公公,这小子已经连续两日没吃过正经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他虽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这宫里死了人,咱们可得担责任啊!” “没出息的东西,这么胆小怕事?”头目无所谓地嗤笑一声,一脚踹在少年肩上,“这贱人命硬着呢,死不了!” 说完这话,头目转身招了招手,领着一群跟班扬长而去。 剩余的视频画面中,少年先是低下了头,又在一众欺凌者转过身去的瞬间猛然抬脸,露出一双饱含愤恨的眼眸。 大又亮的鹿儿眼,直勾勾地盯着伤害他的那帮恶人。他脆弱无助,眼底漫着浓浓的绝望之霾,但在这片绝望阴霾中,似乎又有一颗倔强的种子在铆足了劲儿发芽。 画面就定格在这里。 显而易见,这个受尽欺凌的少年就是许宝宝今天的服务对象,内庭宦官,江晚。 许宝宝又与视频中的江晚“对视”了一阵,直到视频窗口消失,她方才将目光挪向app的点单界面。 根据视频显示的情况,许宝宝果断进入一家便利店,选了块压缩饼干。 牛肉香葱味的,价格恰好是5饭票。 压缩饼干的饱腹感很强,储存起来也方便,胃口小的人一块能吃很久,正适合被长期苛责凌虐、没有饭吃的少年宦官。 下完单后,许宝宝思绪微动。 她又想起视频中的江晚,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太监,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竟不知遭受了多少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苦难…… 这般想着,翻看便利店页面的时候,许宝宝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几款儿童零食之间流连。 app宛如她腹中蛔虫,当即提醒道:【顾客江晚能为我们提供的情绪价值只有10饭票,其中5饭票作为报酬,还剩5饭票购买商品。如有超额部分,请您自费买单。】 【是否自费为江晚加购大白兔奶糖和旺仔牛奶?】 “不必了,不必了。” 贫穷的许宝宝只能拒绝,那5饭票的报酬是她的救命钱,不是用来使好心的。 “江晚。” 她心下默念了一遍小太监的名字,将这个名字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 …… app发货很快,只消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压缩饼干就出现在了许宝宝的面前。 许宝宝做事不喜欢拖延,拿到商品后她立即召出app内置地图,跟随向标的指引去往冷宫西边。 前去派单的路上,她又十分敬业地向外卖app请教了一下具体的订单机制。 原来,app中的所有订单都非顾客主动下达,顾客甚至都不知道冥冥中还有这么一个有求必应的软件存在。是系统自动对附近人进行检测分析,然后将他们的需求匹配成了外卖订单。 第3章 从头到尾,顾客需要付出的东西只有所谓的“情绪价值”,情绪价值经过权重换算等一系列操作后,才会得出该订单中商品的价格和分给许宝宝的酬金。 也就是说,江晚实际上并没意识到他自己下了“订单”,更不晓得许宝宝是来为他服务的外卖员。 他只会把她当成一个突然给他送吃送喝的奇怪的人。 【总而言之,在顾客眼里,您将会是为他们雪中送炭的好心人。系统建议且鼓励您在派送订单的过程中多刷好感度,让顾客明白是多亏您帮了他们。】 【这对您未来的际遇发展也会有一定帮助。】 app善解人意地总结道。 “知道了。” 许宝宝点头回应了app的建议,而后转眼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来在了冷宫西边。她的目光往墙根底下一扫,就看到订单详情中描述的狗洞。 app地图显示,江晚就在这里,在宫墙的另一边。 严重的风寒让许宝宝走起路来一步三晃,时不时还会从喉咙间逸出成串的轻咳。但她不愿耽搁,第一时间小跑上前,弯腰将压缩饼干递了出去。 “……” 狗洞那边的人明显愣住。 半晌过去,才出现几根略显骨节的瘦长手指轻按在毡布上,却又迟迟不曾动弹。 又过了片刻,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谁?” ——两人都没露脸,江晚只能透过狗洞口看到许宝宝身上破旧的衣裤,自然也识不得她的身份。 许宝宝想了想,并没按照app的建议报出真实身份,而是小有隐瞒:“我是寒玉宫的掌膳宫女,刚才路过这里时恰好听到墙外声音。这干粮是贵人不爱吃的,我就拿来给你了。” “你放心吃,我绝不告诉别人。” 诚然,寒玉宫并没有掌膳宫女,被打入冷宫的“贵人”也没有对干粮挑三拣四的权利。 但小孩儿肯定不懂这些,所以许宝宝说瞎话不带打磕绊的。 看到江晚慢慢将饼干抓在手里,听到【已送达】的提示音,许宝宝脸上终于勾起一抹开心的浅笑。 app却不太赞同地道:【您原本可以报上真实身份,让顾客记住您的恩情。】 “没关系。”许宝宝轻飘飘地回应。 ——刷好感度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没兴趣在少年最无助悲惨的时候耍这种心眼儿,趁人之危。 比起江晚对她感恩戴德,她更乐意让小太监安安心心吃下她送的东西,别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而多有顾虑。 心下想着,许宝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滞,麻溜拆开了用刚到账的5饭票买下的阿莫西林胶囊。 一盒12颗胶囊,每一颗都被金灿灿的锡箔纸包着,做成金牌的样子,象征着对抗病毒的胜利。 许宝宝撕破一枚金牌,生吞了颗胶囊下肚。 吃过药后,她心中那块焦虑性命之忧的大石总算落地。 也是同一时间,废弃的包装纸在她手中开始快速分解,短短几秒过去,竟然消失无踪。 app解释:【锡箔、塑料等不易降解的物质不能长期留存在古代,拆开自动消失。】 许宝宝:“……” 她清楚记得,自己刚才递给江晚的那块压缩饼干,也是用锡箔纸包装的。 想到包装纸拆下后自动消失的场景可能把小孩儿吓着,她心里挺不落忍。 于是她只好再度弯腰,努力从狗洞中探出脑袋,问墙外边的江晚:“你还在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道藏青色的小身影飞快地躲开了她的视线。小太监紧靠墙壁,呼吸微重,看样子十分紧张。 许宝宝知道这孩子在宫里受尽欺凌打骂,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倒也不反感他的唐突与抗拒。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温软柔和一些:“别怕,我……” 然而就在此时,她身后数百米处突然有一道娇蛮任性的童声,宛如平地惊雷般炸了开来—— “许宝儿,你给本殿下滚出来说话!” 第3章 小可怜 芋泥波波奶茶 这道童声有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精神紧绷的江晚吓得更加警惕,一头冲进了杂草丛中,不见踪影。 啊这…… 情况来得突然,许宝宝要是现在从狗洞钻出去追江晚,恐怕会平白弄出事端。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江晚身上,但愿他是个有胆量的小朋友,不要轻易被包装纸消失这种程度的灵异事件吓到。 唉! 许宝宝叹了口气,继而收敛神色,转眼看向骄蛮童声传来的地方。 来者有一大帮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胖丫头,右手持鞭,左手掐腰,雄赳赳气昂昂的,好不骄纵。 之前对许宝宝各种轻慢的两名贴身宫女,现在赔着笑脸,腰弯得像虾米,毕恭毕敬地将这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迎进了许宝宝的睡房。 通过原主许宝儿的记忆,许宝宝一眼认出,这个小丫头是当朝三公主许琼儿。许琼儿虽然比许宝儿小三四岁,对于许宝儿来说却是个堪称梦魇的存在。 ——三公主的母妃出身于武将世家,很受皇帝重视,性子也飞扬跋扈。许琼儿便将她母妃的跋扈劲儿学了个十成十,仗着皇帝的宠爱在后宫横行霸道,天不怕地不怕。 倒霉的许宝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许琼儿,只知道这位后宫小霸王一旦心情不好就会来冷宫找自己麻烦。 许宝儿身份低微,人又木讷,身边的两名贴身宫女为了讨好三公主,更是每次都采用各种方式pua她,叫她跟对方道歉,逼得她几乎跌入尘埃…… 看起来,今天也和往常一样。许琼儿心情不佳,来找“许宝儿”做她的出气筒。 当然,这种小孩把戏在擅长收拾继母和父亲生下的熊孩子弟弟的许宝宝眼里不算什么。 她好歹顶着个皇长姐的头衔,三公主可以刁难她吓唬她,但要是真的动手伤她,事情闹大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原主是因为从小被欺负得丧了底气,才会让一个小屁孩给拿捏到尊严尽失。 许宝宝简单理了理仪容,原路返回睡房。 她直接无视了自己那两个看人下菜碟的贴身宫女和三公主带来的人,径自往木床上一坐,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刚好与三公主对上视线。 许宝宝动作从容,眼神强势。 这让习惯了长姐对自己畏首畏尾三公主一时怔住,手中的皮鞭都不晓得该往哪儿甩。 于是许宝宝率先发问:“找我有事?” “……”三公主还没回过神来,眼里泛起几分茫然之色。 倒是立在三公主身边的桂枝眼珠一转,巧言讨巧道:“三殿下别着急,有话咱慢慢儿说。我家殿下身为长姐,若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是一定会虚心改正的!” 一个小小的宫婢,却替自家主子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三公主随之回想起许宝儿曾经在自己手里受的那些磋磨,马上来了气势。 她再不顾其他,一甩鞭子,声色俱厉地对许宝宝嚷道:“你在太子哥哥面前告我黑状,害我被罚抄经一事,难道忘了不成?” 许宝儿根本没见过太子几面,甚至都记不清对方的长相,更遑论告三公主黑状了。 不过听三公主的语气倒很真情实感,想必这个“抢太子哥哥”的罪名,并非她故意为了找茬而无中生有。 ……那难道是有人刻意杜撰了这件事情,拿三公主当枪使,用借刀杀人的手段为难许宝儿? 许宝宝扬了扬眉,这件事她以后会查。 许宝宝的目光在自己的两名宫女身上扫了一下,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没有半分为自家主子说公道话的意思。 尤其桂枝,她的眼神俨然是恨不能再多多地落井下石,希望三公主针对许宝宝针对得再卖力些的意思。 许宝宝偏不如她们所愿,她动了动脑袋,神色泰然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还装傻?”三公主气冲冲道,“就是五天前!” ——她辛辛苦苦抄了整整五天经文,离开书房的第一时间就来找许宝儿兴师问罪。 许宝宝却道:“我都病了三五月有余了,每次有人前来探视,我的两个宫女都以怕过病气为由回绝,或许这来探视的人当中就有太子?但我也不知道她们都跟太子说过些什么,竟然害得你被太子惩罚。” 这话一出,两名宫女皆是眉心一跳。 她们知道,许宝宝说的并非假话,许宝儿生病以后太子确实派人来关怀过,被她们以担心过病气为由回绝了。太子那边也只是尽兄长的职责,简单慰问一下而已,听说如此便没再强求,留下几服药和一些补物便离去。 但是,她们巴结三公主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太子的人告三公主的黑状呢? 未等两名宫女辩解,三公主便率先出声,问许宝宝:“你病了?” 她溜圆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狐疑,这才仔细端详了一下许宝宝的病容。 第4章 发觉许宝宝患病一事不像假的,她动了动拿鞭子的手,不悦道:“那为何你的宫女还将我迎进了你的睡房,难道就不怕我过病气么?” “对啊,我也纳闷呢。”许宝宝也故作疑惑,“为什么特意将你迎进来过病气,你哪儿得罪她们了?” 三公主面色难看。 曾经,她确实也恨屋及乌地为难过许宝儿的贴身宫女,但是后来发现这两个宫女并不跟许宝儿一条心,她便没再为难过她们了。 况且她身份尊贵,欺负欺负小宫女又怎么样?这些低贱之人难道不是活该受着,又有什么资格怪她得罪! 三公主越想越气,暴跳如雷:“大胆宫婢,竟敢犯上欺主。如若本殿下因此有了半点儿不好,你们且等着瞧吧!” 两个宫女吓得双双跪地,哭求告饶,解释自己没那个意思,一切都是误会等等…… 但三公主哪里是能轻易听懂人话的主儿?她认为“许宝儿”不敢欺骗自己,因此觉得是这两名宫女身上有猫腻,更加不依不饶。 此时此刻,本应被当成霸凌对象的许宝宝却懒懒倚在床柱上,眼神疏淡地观摩着眼前这场闹剧。 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到app出声:【本时段订单量过载,即将强制外卖员接取新订单。强制接单必须按时完成,否则将扣除一定额度的饭票。】 【订单报酬:3饭票;订单需求:甜汤;所在位置:寒玉宫正门前;顾客身份:三公主。】 【订单备注:好生气,好烦躁,好想喝碗甜汤,只要是甜的就行啊啊啊啊!!!】 强制接单顾名思义,是很多外卖公司都会在用餐高峰时段采取的手段。 没想到古代版的外卖app也有这则霸王条款。 许宝宝没有反抗霸王条款。 细看了一遍订单要求后,她扬了扬眉,打开点单界面,输入了熟悉的网红甜品店的名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上,谁也没发现许宝宝手里凭空出现了一只造型奇特的纸杯。 直到许宝宝将杯里的紫色饮料倒入床边柜子上缺口脱釉的土瓷碗中,暖融融的甜香随之注入屋内众人的鼻腔,他们才接连望向倚在床边姿态慵懒的冷宫公主。 许宝宝晃了晃手里的瓷碗,偏头道:“三妹妹也不用害怕,我这病其实是不传人的。你瞧,我这两名宫女至今都还生龙活虎的。” “这是什么?”许琼儿直接忽略了其他的事,咽了咽口水,问。 人人皆知三公主嗜糖如命,却被她母妃以坏牙、发胖等理由断绝甜食。她从刚才开始就极度渴望一碗解渴消火的甜汤,现在闻到甜味更如饿狼见了荤腥似的,马上把两名形容狼狈的宫女晾在了一边。 “是我用独门秘方酿制的甜汤,叫芋泥波波奶茶。”许宝宝说着,将手中的杯子往三公主面前递了递,“还剩最后一碗,你要喝吗?” 三公主差点被奶茶的香气勾得魂儿都没有了。 一听这是最后一碗,她连过病气都不怕了,火急火燎地接过破烂的瓷碗,找到一块没缺口的碗沿就要往嘴里送。 “等一下!” 许宝宝的两名贴身宫女知道这甜汤根本就是来路不明,连滚带爬地扑到三公主脚边阻拦,“殿下若有想吃想喝的,吩咐膳房准备就好,寒玉宫的吃食如何入得了您的尊口啊!” 但许琼儿已经因为之前的事对这俩人有了意见,此时更觉得这些宫婢和她母妃一样,是她吃甜食路上的一大阻碍,没好气地斥道:“要你们管?起开!” 话毕,许琼儿低头浅吮了一口碗中的淡紫色汤饮。 宫女桂枝气得咬牙,眼底却又马上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快意,——许宝儿自己连饭都还吃不饱呢,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三公主?要是三公主因此有了什么不好,倒霉的还不是许宝儿自己! 然而,下一瞬—— 三公主尝到“甜汤”的味道后神色陡然一喜,紧接着开始不顾形象地暴风吸入。 脆脆的爆珠被牙齿一碰就破,浓郁的果香味在口腔内炸开。芋泥是甜咸口的,存在感很强,能解爆珠的甜腻,也能丰富奶茶的口感。 尽管许宝宝点单的时候没在奶茶中添加奶盖和布丁之类的小料,一杯平平无奇的香芋奶茶也足够尚未实现蔗糖和牛乳自由的古代女孩为之哐哐撞大墙了。 许琼儿将碗中奶茶一饮而尽,抬头让随侍宫婢为自己擦手净面。 遂抬头看许宝宝,眼神亮晶晶的:“好喝!” 许宝宝没回话,只是侧耳细听。 听到【订单已送达,3饭票到账,顾客心情愉悦,格外提供小费2饭票。】的提示音后,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熊孩子也太好哄了吧? 许宝宝的长相是单眼皮薄嘴唇,鼻梁高挺,皮肤白得泛冷光,不笑的时候略显凉薄。 但嵌在她颊边的两颗小梨涡只需浅浅一个微笑就会凹陷下去,为整张脸平添温暖柔和。 三公主看着许宝宝,忽然觉得……这个长姐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连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冷宫宫女,她也懒得再同她们计较,只是严词教训道:“既是不传人的病症,就早该放太子哥哥的人前来探望,不该胡说八道,将黑锅扣在本殿下头上。” “再有下次,本殿下决不轻饶,哼!” 两名宫女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对三公主说的话没有一句不答应的。 …… 最后,三公主被她母妃派来的宫人唤走。临走前不止一次地对许宝宝表示,她下次来还希望能喝到甜汤。 许宝宝当然没有答应。 谁知道下次app上还会不会有这样订单? 望着三公主带人离去的背影,桂枝和另一名宫女相互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将瓷碗收拾下去,谁也没有吱声。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她们心中各有计较,却并不打算在对方面前显露端倪。 然而,三公主前脚刚迈出去,冷宫院外就紧接着传来一阵推搡嘈杂的声音。 许宝宝仔细一听,是三公主的随侍宫女在厉声呵斥:“你是直殿监衙门的人,为何在寒玉宫门前鬼鬼祟祟,冲撞了三公主?” “大胆太监!还不抬起头来回话?” 下一秒,院外响起了三公主受惊的尖叫声。 第4章 小可怜 他凄冷阴暗的生命中,唯一的一…… 此时,寒玉宫外。 三公主被左右两名高大太监抬着,高坐在银杏木质的轿辇上,看向底下一抹藏青色羸瘦身影的目光充满了惊恐嫌弃。 她身边的宫女也面露紧张,连忙安抚了她几句。 然后侧头,对下方的小人儿恶声恶气地道:“这太监竟是个破相毁容的丑八怪,真是平白给我家殿下沾惹晦气!” 被吓到了么? 活该。 江晚心中冷冷地想。 他现在被三公主的人反剪着双臂,被迫跪在高高在上的轿辇前,抬头看向那只消一个举手投足就能定自己生死的尊贵公主。 漂亮的鹿儿眼里已经没有半分害怕,有的只是濒临绝境时破釜沉舟般的疯狂与阴冷。 他咬咬牙,一字一顿道:“我本无意冲撞,是你逼我抬头,殿下若处置我,又何尝会放过你?” “大胆!”三公主的贴身宫女平时深受宠信,在品阶不如自己的宫人面前作威作福惯了,从未见过像江晚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她登时怒道,“冲撞殿下已是不敬,竟还巧言改辩,妄图污蔑旁人。” 说罢,又吩咐随行的其他宫人:“你,还有你,将他拖下去交给直殿监,说他惹了三公主不满,赶紧处置,别再污了殿下的……” “且慢!”宫女话音未落,突然被人打断,紧接着冷宫中出现一条清瘦的少女身影。 少女提着裙摆,快步上前,镇定地挡在了江晚与三公主一行人之间,道:“这小太监常来寒玉宫洒扫,做事认真,性情也温吞和善。想必今日之事非他本意,姑姑又何必不依不饶?”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宝宝。 如若搁在以前,三公主的宫女是不会把许宝儿放在眼里的。 但今天“许宝儿”给三公主吃的东西令三公主格外欢喜,大有要跟前者缓和关系方便日后蹭吃蹭喝的势头…… 这样一来,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跟许宝儿说话时,就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不过,被许宝宝尊称一声“姑姑”的宫女还没考量好措辞,就听自家主子三公主发话:“够了够了,此事不要再争,赶紧回朱华殿吧!” “这……”宫女一愣,又连忙点头,“殿下说的是,奴婢遵命。” 不光宫女惊讶,就连许宝宝都以为自己还得再跟三公主周旋一番才能让她们放过江晚。 结果这就罢了? 看来三公主对芋泥波波奶茶是真爱呀。 对此,许宝宝虽是讶然,却更乐见其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三公主此举只是想卖许宝宝一个面子,为了日后的奶茶时,三公主心里实际却有旁的计较。 第5章 ——她觉得轿前这个毁容破相的小太监的眼神太吓人了。 明明是黑又亮的两只眼睛,却让她看出了前所未见的幽深和冷漠,宛如两口深深的井,任谁坠入其中都无法生还。自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后宫霸王三公主,竟在一个卑贱如泥的小太监身上,感到了令她畏惧的威压。 她连再多跟许宝儿说两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赶紧跑路! 等到三公主乘着小轿走远,她俯身将跪在地上的江晚搀扶起来,笑了笑,道:“给你饼干的时候跑得比兔子度快,真正遇到危险时,反倒不怕了么?”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江晚忽然耳朵一红,紧跟着深深低下了头,像要把脑袋埋入胸前似的。 许宝宝见状并不追问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待他耳朵上的红云基本散去,她才继续开口:“饼干,你吃了吗?” 江晚犹豫片刻,仍未抬头。 他将压缩饼干从怀中取了出来,原封不动地交到了许宝宝手上。 一口没吃? 许宝宝眼神微动,垂眸盯了江晚一瞬。 只见小太监用右手死命地拧按着胃部,脸色已然白得发青,额角不断有大颗大颗的冷汗滑落。 饿成这样都不把饼干拆开咬一口,是不好意思吃别人送的东西,还是……担心这吃食有毒? 思及此,许宝宝果断撕开了包裹压缩饼干的锡箔纸。 锡箔纸脱落后马上分解消失,只剩一整块金黄香酥的点心,油香味伴着香葱和牛肉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叫人食指大动。 许宝宝见江晚一直低着头,没看见包装纸诡异消失的场景,便没多做解释,直接问:“我可以吃一口吗?” “当、当然可以。”江晚愣了愣,答应道。 紧接着又轻声说了一句:“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经过顾客允许的外卖员许宝宝理所当然地掰下一小块压缩饼干送入口中。吃完后,她故作夸张地咂了咂嘴,将剩下的饼干递到江晚身前。 笑道:“我吃饱啦,剩下的这些可以请你帮我吃掉吗?” 江晚又是一愣。 他下意识抬眸,不小心对上了许宝宝随性而柔和的目光,却又如同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复又窘促地低下头去。 “可以吗?”许宝宝晃了晃手里的半块压缩饼干。 对于她的“请求”,江晚没有推拒,甚至可以说是压根儿就没法推拒。 他再次接过饼干,轻轻道了句谢,又说:“你还在冷宫当值,不该为了我得罪三公主身边的宠婢。我……” 说着,他用低到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叹道:“我不值得。” “我不怕,”许宝宝灿然一笑,认真道,“而且你值得。” 你可是目前所有订单中价格最高的单主啊,怎么会不值得! 许宝宝心下想着,觉得可以鼓励面前这位饭票大户再多下点儿订单,便道:“以后你饿了馋了,可以多去狗洞口那儿想想吃什么,使劲想,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再往后,她怕自己站在这里影响小朋友食欲,便主动告辞,转身回了冷宫。 …… 江晚不记得自己最后怔怔地在冷宫门前站了多久。 只记得那声线微哑,语气淡然随意的“掌膳宫女”,笑时嘴角会有两个梨涡轻轻下陷,记得她善解人意地主动吃了点心帮他试毒,记得她坚定地对他说“你值得”。 ——初入梁宫的前几天,江晚就是毫无防备地吃了司礼监掌印房送来的精致点心导致浑身燥热难安,面含春潮,险些在奇怪的感觉中沉沦,不能自已。 幸好那时他理智尚存,把大太监对他的龌龊心思猜得几分,及时下狠手划伤了自己的脸。恶心了大太监,也用疼痛激得自己清醒。 后来大太监的确没再对他下手,却将他发配到了直殿监,授意手下喽啰对他虐待欺凌。 自那以后,他便不再信任来源陌生的食物。 更不敢轻易相信在他最为落魄潦倒,人人都恨不能上前来踩一脚的时候,还会有人怜惜他、无条件地帮助他。 可她的出现,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出了这块泥潭,让他在无尽的冷风与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点光。 她自称宫女,却能在三公主面前说得上话;她说她在寒玉宫掌膳,可他早就听说过寒玉宫其实并没有掌膳宫女这一职位…… 这些端倪之处,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想深究。 因为即使这是来源不明的一点光,也是他凄冷阴暗的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 …… 傍晚,冷宫。 其实现在天色还早,但是许宝宝大病未愈,今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已然困乏不已。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睡房的门被缓缓推了开来。 朦胧间,许宝宝认出这个人影是自己的贴身宫女之一,名叫半夏。 半夏的眼睛白多黑少,眸中蓄满精光,沉稳的外表下掩藏了无数心机。许宝宝将这些尽收眼底,只觉得来自半夏的示好格外廉价。 比起莽撞刻薄的桂枝,半夏的性格更为深沉冷静一些,平日里也很少跟许宝儿发生正面冲突,一般都是让桂枝做出头鸟的。 这样的人,比桂枝更该加强提防。 许宝宝瞬间睁大眼睛,清醒了许多。 第5章 小可怜 草莓圣代 半夏站在房门前盯了许宝宝片刻,提步走近,语气略带讨好地道:“殿下先别睡,奴婢给您煎好药了。” 许宝宝也并未向半夏发难,反而十分随和接过对方递来的药碗,语气平和地道:“我病了这么久,御药房一直不给抓药,今天总算通融了么?” 所谓御药房不给抓药,当然是半夏和桂枝为了拖延许宝儿的病症,随便找的借口。 今天这药也并非从药房抓来的,而是太子上回派来探病的人留下的,被半夏拿来借花献佛地跟许宝宝示好。 半夏听到许宝宝的问话,立刻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是奴婢去跟药房争取来的,虽然没少被院判为难,但若能缓一缓殿下的病情,奴婢觉得值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桂枝不愿在冷宫伺候,因此对殿下多有怠慢。其实奴婢一直不愿如此,奈何拗不过桂枝,才让殿下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这样啊,”许宝宝垂眸,忽然一笑:“那你今天怎么又拗得过桂枝,给我送药来了?” “这个……”半夏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自然是殿下今日得了三公主的欢心,桂枝畏惧三公主,便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地怠慢殿下。” 在这之前,半夏和桂枝两个人亲密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 谁又会想到桂枝不在的时候,半夏就是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黑锅扣在昔日情如姐妹的人身上呢? 见许宝宝垂头不语,半夏又微微又加快语速道:“说起三公主,奴婢倒想起一事,觉得十分好奇。咱们寒玉宫既无食材,也没个能用的膳房,殿下今日给三公主喝的甜汤,却是如何酿制成的?” “不是说了吗?”许宝宝抬脸,弯了弯眼睛,“这是我的独门秘方,不可轻易外传。” 说完这话,许宝宝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半夏手中的药碗,又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只要你能连续给我送药十天,我就把甜汤的做法和食材都送给你。” 送药十天…… 这个条件让半夏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很显然,她觉得“许宝儿”这个主子根本就不值得让她费心劳力地熬那么多天药。 可是三公主值得啊! 若能搞到“许宝儿”手里的甜汤配方和食材,博得三公主欢心,没准就会被要去三公主住的朱华殿做事了。 到时候,她不但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冷宫,还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受制于玉漱宫那位面善心狠的主子,岂不美哉? 半夏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许宝宝的要求:“这药虽来之不易,但奴婢会尽自己所能,让殿下早日康复。” ——才怪! 别以为用甜汤的配房做筹码,就能让她尽心尽力地伺候许宝儿这迟早要死的倒霉蛋。她会把一副药分成三副药煎,这样药效会大打折扣。 等到十天过去,配方到手,她就重新将“许宝儿”推入孤立无援的地狱。既得到想要的东西,还不用得罪那位一心想要许宝儿死掉的贵人。 真是周密的计划! 在桂枝的衬托之下,半夏自以为聪明绝顶。又因为她太想攀上三公主那根高枝了,所以选择性地忽视了许宝宝从今天睡醒开始就出现的种种异常。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周密计划”,在许宝宝眼中压根就是闹剧一场…… 半夏得意离去之后,许宝宝面色淡漠地端起药碗,掀开潮湿的被褥,将黑色药汤一滴不漏地倒进了木质床板里。 ——有阿莫西林在手,谁会喝这一看就熬得十分敷衍的苦药汤? 第6章 但只要半夏连续为她熬药十天,就等于有了一个背叛旧主的把柄落在她手上,这才是她提出刚才那个要求的真实目的。 临睡前,许宝宝用1饭票买了把时效七天的水果刀,这些现代工具都和不可降解的包装一样,时间一到会自动分解消失。 将刀具放在枕头底下,她抖了抖潮乎乎的被子,释放出一整天的困乏疲累,昏昏入睡。 …… 日升月落,一夜过去。 许宝宝没睡踏实,夜里时不时就会惊醒,摸摸枕头底下的水果刀还在才能安心。 值得庆幸的是抗生素作用大生效快,一觉醒来,她身上的症状已经有所好转。只要按疗程继续服用阿莫西林,风寒对她来说就只是个小感冒而已了。 完美! 精神大振的许宝宝又花1饭票买了瓶矿泉水,用其中的小半瓶洗了把脸,漱了漱嘴。 然后望着少得可怜的“1饭票”余额,她单手托腮,做思忖状。 ——从半夏和桂枝的对话里可以得知,这两人背后的玉漱宫不想直接动手杀她,而是希望她自然死亡,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对她下狠手。 所以,暂时不需要过分耗费心思对付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倒是往后的吃穿用度少不了要消费饭票,还得存一部分饭票以备不时之需。 除此之外,在这皇权至上的古代世界不能一直瘫在冷宫当咸鱼,她必须有自己的人脉和权势,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许宝宝从榻上起身,召唤道:“出来吧,订单列表。” 外卖app的订单列表会不停更新,其中最新的一单靠着【报酬:8饭票】的高额薪资引起了许宝宝的注意。 【订单需求:解暑小食;所在位置:寒玉宫后方五百米银杏林中;顾客身份:太子许清尘。】 顾客身份是太子。 而且完成这单需要离开冷宫。 完成这一单对许宝宝来说,绝非易事。 但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赚钱,就应该选择高风险高回报的生意。 当然也不能无脑莽,许宝宝看了眼app上的地图,银杏林距离冷宫不远,地处偏僻。除了下单的太子以外,应该没什么人会出现在那里。 从许宝儿的记忆中可以推断,太子是个相对厚道的人,虽然不太与她接触,却会惩罚欺负她的三公主,听说她病了还曾派人过来探望。 如此这般,许宝宝认为这单能接。 至于价值8饭票的解暑小食么……当然首选kfc的草莓圣代啦,奶味浓郁,价格亲民,永远的神! 选好商品以后,许宝宝简单梳了头发换好衣裳,躲过两名贴身宫女的视线,一秒也不耽搁地向西边那个狗洞出发。 冷宫不受重视,守卫并不森严,原主许宝儿数年如一日地被拘在这里,从不曾试过出逃。 许宝宝可不一样,昨天给江晚送压缩饼干的身后她就仔细观察过了,从这个狗洞出去能通往很多地方。再结合江晚那段视频,基本可以肯定狗洞口很少有人注意,还有杂草掩护,正是个逃跑的好出口。 一路顺利,很快找到狗洞。 她身子瘦小轻便,轻而易举便钻了进去。 下一秒却听“砰”的一声,紧接着额头一疼,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物。 “嘶……”许宝宝捂着脑门,忍痛抬眼。 第6章 小可怜 杂草堆处,一道小小的身影…… 好家伙,江晚? 江晚正跟许宝宝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趴在地上。 ——显然,他也是来钻狗洞的。 一时间,两个人的上半身将狗洞占满,额头顶着额头,谁也无法前进半步,下半身则都撅着屁股落在狗洞外,场面格外滑稽。 二人僵持片刻,终于是江晚主动往后退了几步,让许宝宝先钻出狗洞。 许宝宝倒不觉得有多尴尬,钻出来后淡定爬起,一边掸掉身上的尘土一边问:“撞疼你没?” 江晚顿了顿,轻轻地答:“不痛。” 但他额头上愈发明显的红痕却骗不了人。 小太监一双漂亮的鹿儿眼中晕开朦朦水雾,安安静静地看着许宝宝,宛如两汪清凌凌的冰泉,像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是欲言又止。 驯良的眼神,懂事的言辞,倒让觉得自己撞疼了这孩子的许宝宝心生愧意。 可她手里没钱没饭票也没有零食玩具,穷得叮当响,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一下这样乖巧内敛的小朋友才好…… 【嘀嘀嘀!】恰逢此时,app催促道,【您有订单正在配送中,请专注送餐,以免超时。】 哄小朋友毕竟不比工作重要,许宝宝只好“无情”地提醒江晚:“这里是冷宫禁地,不可以擅自进出,小心被抓。我有事儿得赶紧走了,你自己保重。” 话毕,她狠了狠心,转身就走。 江晚没跟上来,也没出声唤她。 但她能感受到,他应该是用那双沉静如水的漂亮眼睛,默然而温和地看着她,一直目送着她远去的。而在她转身离开的前一秒,似乎还从双漂亮的眼睛里瞥见了一丝黯然。 想起江晚的眼睛,许宝宝便觉得心中某处地方一软,脚下步伐也更快了些,像是生怕自己再不赶紧去送订单,就会忍不住留下来问问江晚去冷宫有什么事儿?需不需要她帮帮他? 唔…… 要是等她送完订单回来还能碰到江晚的话,就好好儿地安抚安抚他吧,算是补偿刚才无奈之下对他的冷落。 …… 一路顺利,许宝宝来在了寒玉宫后方五百米处的银杏林中。 这片树林面积很大,又十分茂密,单凭许宝宝一己之力,估计一天一夜也找不到太子。 幸好她有外卖app。 app的内置地图上会指引顾客所在的方位,还会显示坐标。 许宝宝站在距离太子坐标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四顾环视,果然瞧见一道尚未长成却已尽显颀长俊秀的黑色身影。 黑色的身影正孤零零地倚在一棵银杏树上,十四五岁少年的眉宇间尽显忧郁颓靡,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无解的事情。 因为订单中的“解暑小食”需求很具体,app这次没有给许宝宝提供太子下单前的视频。 所以许宝宝并不清楚令太子忧愁的原因是什么。 她索性没再多想,甩开步子上前将准备好的草莓圣代递上,大方道:“太子哥哥,吃吗?” 装冰淇淋的碗还是昨天给三公主用的那个,缺口脱釉,看上去寒酸又廉价。 “你!” 太子想事情想得太过出神,直到许宝宝凑近至此才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抹错愕,疑惑地道,“你是……宝儿?” “是我呀,”许宝宝点头,“给你!” 说着,她把装冰淇淋的碗不由分说地又往太子怀里一推。太子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破碗,紧接着app就传来了订单送达、饭票到账的提示音。 到这里,许宝宝的任务其实就结束了。 但她面对的人是太子,太子现在正愕然又疑惑地看着她,她总不能扭头走人。 于是她浅浅勾唇,提起一抹温柔的笑容,解释道:“太子哥哥在我患病时派人去寒玉宫慰问,我一直心怀感激,所以想拿这冰酥酪来给你尝尝。” 太子低头看了草莓圣代一眼,喉咙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但是,尽管亮红色草莓果酱与牛乳冰淇淋的完美搭配勾得他体内馋虫疯狂舞蹈,尽管他心情烦躁,更觉夏热不堪,恨不能痛饮十桶冰水…… 他也终究没有下口去尝许宝宝送来的食物。 当然也没对许宝宝发难,反而尽量让自己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和蔼地俯下身,道:“看来为兄命人送去的药确实奏效,你如今已大好了。” “嗯?” 许宝宝闻言,神色微顿,过了片刻后故作自言自语地道,“原来是太子哥哥派人送去的药啊,为我煎药的宫女半夏说,那是她受了百般刁难,才跟太医院的院判争取来的。” 她神色虽然平静,眼里却有无限的失落。 至于宫女半夏的那点儿小心思,根本不用许宝宝再多说什么,太子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胡闹,”太子表情严肃,愠怒道,“大胆宫女,竟连我送去的东西都敢妄称是她的功劳,平日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克扣你的东西,妄自尊大呢!”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总觉得宫里的宫人都鞠躬尽瘁地效忠主子,没想到许宝儿身边竟有这么油嘴滑舌的刁蛮之人。 许宝宝轻叹一声。 她向太子告半夏的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含恨而夭折的原主许宝儿。 她有必要让许宝儿的亲人明白,曾经因为他们的疏忽,让那个幼弱的小姑娘平白遭了多少罪。 但她也不能一直执着告状这件事,摆出怨妇般的姿态容易惹人生厌。 所谓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第7章 于是她话锋一转,又莞尔一笑,道:“天气这么热,心里烦躁就会热上加热,不如放松心情,想些快乐的事,吃点儿消暑小食,心里舒坦就自然凉快啦。” “……放松心情,想些快乐的事?” 太子突然怔住,讷讷地重复了一遍许宝宝刚才说过的话,紧接着思绪不知又飘向了什么地方。 ——身为太子,他平常用的食物向来都要经过重重把关,须得三个宫人试毒之后才能进嘴。 而他也一向规矩,从来不吃来源不明的食物,即便是亲妹妹相赠的也不能随便下口。 但是今日,他发现这个见面次数寥寥几回,甚至都不曾主动开口和他说过话的妹妹,眼睛清澈如玉,声音温柔似海,抿嘴笑时嘴角轻陷的小梨涡又添几分乖巧。 她只消三言两语,竟能让他那被朝臣结党营私一事搅乱的心平静许多。 现在她看上去很想让他尝尝她手里的东西。 拒绝她,合适吗? 不合适吧。 太子殿下在心中自问自答,竟鬼使神差地,当着许宝宝的面轻轻地抿了那冰冰凉凉的“酥酪”一口。 奶香浓郁,入口即化。 尝遍山珍海味的太子愣住了,觉得自己仿佛快要融化在乳香四溢的甜海之中,又被清甜可口的亮红色果酱浪花团团包围。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又亿口。 任凭太子平日里如何克己复礼,如何因为身份而不得不早熟老成,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等他从冰凉的冰淇淋之海遨游回来,一杯草莓圣代已经见底。许宝宝正在一旁笑着看他,唇角梨涡陷得更深了些。 太子的脸“腾”地红了。 许宝宝看到这压抑到眉头舒展不开的少年因为一杯冰淇淋放纵展颜,也是真的开心,因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太子闻言,脸更红了。 送餐任务早已完成,见太子这副样子,好感度应该也刷了不少。 于是许宝宝垂头思忖片刻,突然扬起脑袋,认真地道:“太子哥哥,我在寒玉宫中处境不好,母妃不喜欢我,宫人们也都看不上我。平日里,连个愿意与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唯独先前在狗洞口碰到的直殿监洒扫太监江晚,他比我小一些,愿意同我说话,说不定愿意入寒玉宫伺候在我身边。太子哥哥,请问,我可以把江晚带回寒玉宫,让他陪我吗?” “当然可以!” 这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太子一口答应,眉头又微微蹙起来,正色道,“你是一国公主,也是寒玉宫的小主子,可别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任人欺负。” 太子之前只是对许宝儿有那么几分出于兄长对妹妹的关怀和怜悯,命人给她送药也只能说是责任使然。 现在与许宝宝相处了这么久,他却是真情实感地动怒了。 他又道:“此事我给你做主,你尽管将想要的人要去你的寒玉宫就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如若有人敢在这件事上为难于你,你就把这东西呈给他看!” 说着,从腰间解下了贴身的环佩。 许宝宝也不由一愣,原本只是想起江晚顺嘴一提,没想到太子能为自己做到这般。 想想之前的许宝儿……多少次是因为胆怯不敢开口才错过了请太子帮忙的机会啊? 她很需要太子的信物,因此也没假惺惺地推脱,只是格外诚恳地鞠了个躬,感谢太子。 经历这么一遭,太阳逐渐西去,时间不早了。 许宝宝婉拒了太子送自己回寒玉宫的提议,别过太子后,原路返回冷宫。 ——刚才她跟太子请求要江晚入宫,主要是觉得自己孑然一身,身边需要个信得过的人,如果江晚愿意,她会好好待他。 如果江晚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江晚应该早就不在狗洞口了,那就只有下次见面再和他说了。 许宝宝心中如是想着,临近寒玉宫西边儿的杂草堆处,却瞧见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道身影逆着午后艳阳耀目的日光,固执地蹲在原处,竟然还未离去。 第7章 小可怜 大白兔奶糖 “等我的吗?” 许宝宝快步上前,问得直白。 江晚一时安静,少顷过后才点点头,声线极轻地道:“抱歉,我只是听闻三公主脾性不佳,想起你因为我开罪了她的贴身宫女,才来和你说一声,请你务必当心他们报复。” “你若见我厌烦,便当做没看到我吧,我有自知之明,日后再不来寻你就是。” 说着,他将脑袋低低埋入胸前,像是真的自惭形秽,不敢见她一般。 许宝宝:“?” 她仔细回想,自己离开寒玉宫时走得确实着急了一些,但自己对待江晚的态度和表情一直都是比较耐心的。 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看见他厌烦吧? 心想着,许宝宝偏了偏头,一字一句地澄清道:“我要是讨厌你,从最开始就不会帮你。我既然帮了你,就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妄自菲薄。” 说罢,她向江晚伸出右手,一把将不知在狗洞口蹲了多久的小太监携了起来。 小太监的鹿儿眼猛然亮了起来,像是为她所说的话感到欣喜。 紧接着,却又忽然收敛喜色,惨淡地笑了笑,缓声道:“昨日你来去匆匆,方才仍是匆忙离开,我便以为……你大约是不想看到我的。” “我自知样貌可怖,早已习惯了被人厌烦嫌恶,不小心将你也当成了那样的人,对不起。请你别因此厌烦于我,好吗?” 江晚这样说着,俨然是将他自己的姿态和尊严放低到了尘埃里。 许宝宝见孩子自卑自厌到这个地步,耐心哄慰还来不及,哪里忍心说他半句不是? 赶紧抚了抚小太监的发顶,温声道:“不会的,你这么乖。” 说话期间,她在app上下了一份【大白兔奶糖】的订单,价格是3饭票。 奶糖很快到手,她将其中一颗剥开递给江晚,又给自己也喂了一颗,接着才道:“你先吃着,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随着糯米纸渐渐化开,香甜的奶粉味融入整个口腔,紧接着飞快地蔓延,直至附近的空气中都充满这甜滋滋的独特奶香。 许宝宝嚼了两下奶糖,继续开口:“我想请你跟我回寒玉宫做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紧接着未等江晚回话,她又微微正色,把冷宫的落魄苦寒、无缘仕途等一一分析给他听。 直殿监不是什么好地方,寒玉宫也同样是受到冷落的地方,她不会忽悠小孩子,将一切弊端知无不言,其余的都让江晚自己选择。 分析过后,许宝宝又道:“还有一点,若是决定了跟我一起,就得与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会抛弃你背叛你,你也不能背叛我,明白么?” 这话并非威胁,而是许宝宝当真对背叛抛弃的行为厌恶透顶。为此,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能拒之千里,在古代这种环境之下如果遭到亲近之人的背叛,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把丑话说在前头,她留在身边的人如果以后有了异心,能将她弄死还则罢了,要是弄不死她,说不定就会被她弄死。 “绝不背叛!” 江晚早在许宝宝提出带他回寒玉宫的时候就隐隐露出受宠若惊之色,现在更是没有一丝迟疑地答应下来。 旋即,他面上却又浮现出几分踟躇之色,道:“可你身为掌膳宫女,岂能轻易带人回寒玉宫?若是因我一人给你带来危害,我宁愿一辈子待在直殿监。” 小太监并不知道许宝宝的真实身份,还信着她杜撰出来的“掌膳宫女”一事。 这件事本来就假得不能再假,很快就会让他知道真相的。 于是许宝宝并未直接回答江晚的问题,见江晚十分愿意随她一起回寒玉宫,便再度弯腰为他递上一块大白兔奶糖。 “先不管别的。”一边递,一边说,浅笑从容,“喜欢吗?” 江晚懵懵点头,他没尝出具体味道,只知让人上瘾的甜味在他舌尖弥漫。 与她唇角的梨涡一起,深深烙入他的心田。 “那就跟着我吧,以后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 江晚跟着许宝宝一起从狗洞爬了回去,一路上躬身垂脸,尽显乖顺。 许宝宝用余光看他,不止一次地让他抬头走路。 可他却好像非常厌恶自己损毁的容貌,觉得丑陋,因此不愿抬起来叫她看见,想要将自己的这份不完美深深掩藏。 见他这样,许宝宝足下微顿。 她再一次观察江晚的脸,瞧见那之前在视频里看到的横贯面部的疤痕已经结了淡色的痂,不像皮肉外翻时那般触目惊心,但存在感也不算小了。 奇怪的是,这伤疤虽大,竟然一点儿都不影响许宝宝觉得江晚是个漂亮小孩。 ——长得好看可以为所欲为,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第8章 可惜在这种事情上越是试图安慰就越有可能揭人伤疤,许宝宝没有多嘴,只又对江晚说了句:“抬头看路。” 过后便不再多言,一路领着江晚回到了自己的睡房。 进睡房前,许宝宝突然开口说道:“这里就是宝儿公主的房间,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做公主的内侍,伺候公主的饮食起居,怎么样?” 她本以为江晚会开心地答应,不料想,江晚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后竟骤然变得不太好看。 “……我能否不留在此处?”江晚问道。 ——他来冷宫,是为了在她身边,与她共事的,为什么要他伺候一个陌生女子的饮食起居?想想那些皇宫贵族高高在上的嘴脸,他便觉得恶心作呕。 当然,他的这些想法,不能叫她知道。 也是怕她嫌他死皮赖脸地纠缠,江晚找了个理由,解释道:“我手脚笨拙,容貌损毁,只想待在膳房做些杂事,不愿与贵人有任何牵扯。” 说话间,他特意咬重了“任何牵扯”四个字,以示自己对服侍公主一事的排斥与畏惧。 “你就这么不愿意做公主的内侍?”许宝宝又问一遍。 江晚回答:“的确不愿。” “嗯……” 许宝宝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她叫江晚来冷宫之前,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会不愿意做公主的内侍。 她认为让这小太监跟在自己身边儿,总归是比派他去厨房当值,跟烟熏火燎打交道的好,他一定会非常乐意。谁知道……小太监居然这样反感做公主内侍啊? 她原本也没打算继续瞒骗身份,现在见江晚表情认真,更不好意思再装下去了。 只得舔了舔嘴唇,老老实实承认道:“那个,其实,我就是许宝儿。” “你实在不想做我的内侍,就先在我这屋委屈两天,等我搞清楚厨房那边有没有合适的职位,到时候再安排你过去,行不行?” 第8章 小可怜 终究,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话音落,只见江晚的耳根便开始肉眼可见地寸寸变红,深了一个又一个色号,一双漂亮的眼睛也垂得越来越低。 而在许宝宝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深澈似海的眸底陡然泛起一层层充斥着晦暗与冷戾的波涛。 ——难怪,她与谨小慎微的寻常宫女不同;难怪,她能在三公主面前说得上话;难怪,她会在见他落魄时好心行善。 她对他的好,只怕并非是并非因为他有多特殊,而是……出自于高位者对足下蝼蚁的怜悯罢了。 他早该想到这些的。 可终究还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幻想,希望她与自己一样是挣扎在深宫最底层的人,能与自己互相扶持一生。 终究,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再度开口时,江晚小幅度地后退了两步,与许宝宝拉开距离之后才道:“此前不识殿下身份,多有怠慢,还望殿下宽恕。” 说着,他弯腰向许宝宝深深地见了一礼。 江晚突然做出这样疏离的举动,竟让许宝宝心里莫名觉得挺不是滋味儿。 不过她知道,身份尊卑对古代人来说是无法摆脱的思想枷锁,她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了江晚的想法的。 那就慢慢来吧。 于是许宝宝笑了一下,边推房门边道:“本来就是我有意隐瞒身份,怎么能怪你怠慢?你随我进屋歇下,等一会儿……” 说话间,她的耳畔突然响起外卖app刷新订单的提示音。 app很人性化地提醒道:【检测到附近有新的订单,下单顾客三公主许琼儿正在匀速往寒玉宫正门靠近。】 【订单报酬:6饭票;订单需求:很多甜食;备注:烦,好烦,想吃好多甜食!!!】 【请问是否接单?】 这次的订单并非强制性接单,也可以选择不予理会。 但送上门的买卖谁会不要?三公主已经是“老顾客”了,给的报酬又不算低,这6饭票许宝宝是一定要赚的。 想到三公主和江晚昨天在冷宫门口发生的矛盾,她觉得还是不让两个人在自己屋里见面为妙,便对江晚道:“你先在屋里待会儿,我去去就回。” “还有这个,你拿着。”说着,又从怀中摸出刚才从太子那儿得来的玉佩交给江晚,“如果我的贴身宫女进来对你发难,你先和她周旋,如果实在对抗不过,再把这东西亮出来,切记不要拼死抵抗,弄伤自己。” 江晚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只乖巧地接下玉佩,颔首应是。 此时的江晚神色如常,刚才几乎按捺不住的戾气早已被伪装出来的温和驯良压了下去,彻底消失不见。 许宝宝见他听话,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想一会儿从三公主那赚钱回来,得多买点有营养的蔬菜水果给这瘦巴巴的小朋友吃。 …… 不出许宝宝所料,她带直殿监洒扫宦官回寒玉宫的事情没有瞒过冷宫众人的眼睛。 此事可谓一石惊起千层浪,早在她与江晚看不见的地方引发了无数的猜测和讨论。 尤其是贴身伺候许宝宝桂枝和半夏两名宫女,二人越是揣摩许宝宝的用意就越觉得异样。 总感觉“许宝儿”这位一直像个软柿子的小公主,似乎从昨天开始,做的事情便一件比一件“硬”了起来…… 桂枝一向是最欺软怕硬的,得知此事也不敢马上过去询问许宝宝,而是缩在房间里先对半夏发牢骚:“她好大的胆子,从外头勾引了个野太监回来,难道是要借此打压你我,清理门户不成?!” “不过是讨了三公主一次欢心么,她这便觉得自己攀上高枝,翅膀硬了?贱人,休想,她休想!!!” 听着桂枝的骂街,半夏眼中划过一丝不耐。 “桂枝,你先别急。”她象征性地安抚了一句,复又低声,“宝儿殿下到底贵为主子,之前那般忍气吞声已是不合身份。现在她突然开窍了,想要在身边安插一些自己的心腹,也是有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桂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难道就任由她为所欲为,让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太监占了你我的位置!” 半夏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桂枝见状,更是被激怒得不轻,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我还偏要去会会许宝儿不成了,这十多年来她一直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我就不信她还能突然铁了胆子忘了老子不成!” 说完这话,她夺门而出,大步奔向了许宝宝的睡房。 第9章 小可怜 海盐奥利奥雪媚娘 从头到尾,桂枝都没发觉自己昔日情同姐妹的半夏眼中,一直闪烁着嘲讽的利光。 确定桂枝已经走远后,半夏眼神微动,弯腰从床底拉出一只黑色的木匣,从里头翻出一枚白玉制的平安扣。 这平安扣是玉漱宫那边给她们留的信物,将其出示给冷宫附近巡逻的守卫看,便能通过他们不动声色地传递消息到玉漱宫。 ——她当然不会任由许宝儿培养心腹,她要架空许宝儿的势力,让这冷宫的小主子只信任她一个人。这样一来,她才能顺利拿到想要的东西,才能在利用完许宝儿之后,无所顾忌地将她重新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愚蠢的桂枝只知道自己出头,竟忘了她们身后还有那样一座强大的靠山。 那就别怪她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了! 还有许宝儿,只是搭上了三公主这一根高枝翅膀就硬成这样,合该让玉漱宫的人来收拾收拾她,让她知道这后宫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想到“许宝儿”过不了多久就在对闻讯赶来的周嬷嬷面前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半夏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又得意的笑意。 与此同时,院内。 三公主的轿辇尚未行至院内,看到许宝宝站在冷宫门前,便提前停了下来。 ——三公主这两天心情很差,因为她有个关系不错的跟班是玉漱宫叶贵妃的亲侄女而她母妃却与叶贵妃不和,一向很是腻歪她跟叶贵妃的侄女厮混。 前两天借着太子罚她抄经一事,又敲打了她一顿,还扣掉了她整整一个月的糖点甜食。 三公主是个嗜甜如命的孩子,原本的甜点限制她可以忍一忍,可半个月不迟甜食那就是要她的命啊! 所以想糖想得受不了的她选择了直奔寒玉宫,端的是不从许宝宝手里再讨碗甜汤喝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上次那样的甜汤,你再给我喝一碗,把我伺候得开心了,之前的事儿我既往不咎!”小朋友还端着最后的架子,不肯拉下脸来请求,在许宝宝面前故作趾高气昂。 许宝宝觉得好笑,便不答话,想看看这胖丫头还有什么表演拿得出来。 三公主见许宝宝不肯表态,甚至理都不理自己,有些迫切地道:“不光既往不咎,我……我还可以让你代替韩云霜的位子,成为我最好的朋友!” ——之前宣布韩云霜是她最好的朋友的时候,韩云霜可开心了,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宛如一只认了主人的哈巴狗。 第9章 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跟着她有肉吃这个道理,许宝儿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三公主期待地看着许宝宝。 “扑哧”一声,许宝宝笑了。 她双臂环胸,扬起脖子望向三公主,戏谑道:“买东西还不买二手货呢,我干嘛要韩霜霜的位子?又不值钱。” 不、不值钱吗?! 父皇最疼爱的公主的最好的朋友的位子,不值钱吗??? 三公主生来就被众星捧月,认为自己就是同龄人中的天之骄女,任谁都得想法设法地攀附自己。 因此,她无法用不太聪明的脑瓜理解许宝宝的想法。 她倒也不是真的理解许宝宝,她只是太想喝甜汤了! 腹中的馋虫在不停地叫嚣,许宝儿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三公主又纠缠闹腾了半天,许宝儿还是对她带搭不理的。 “呜!” 三公主突然嘴巴一扁,泪珠紧跟着成串落下,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儿。 她忍不住想哭,又觉得许宝儿这个铁石心肠的坏人,无论她哭成什么样都不会动容的。 居然这样欺负她,太坏了! “呜呜呜……” 正哭得伤心,突然瞥见许宝儿过来了,还递给她一样又像草纸又像布巾的东西。 香香的软软的,上面还有好看的小花花。 她突然没有那么想哭了。 “擦擦眼泪,”许宝宝淡淡的声线中藏着几分笑意,“叫声姐姐来我听听。” 三公主:“……qaq。” 起初,三公主根本不想管许宝宝姐姐,但尝试着叫过一声之后就停不下来了,又拽着许宝宝的手连叫了好几声。 许宝宝刚才之所以迟迟不肯给三公主,本就是为了避免三公主以为从她手里讨东西吃是件过于容易的事情。 现在见状,也不再多为难,反手拿出第二杯奶茶和一颗海盐奥利奥口味的雪媚娘,大大方方地交给了三公主。 三公主本以为芋泥波波奶茶就是许宝宝这里能拿出来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没想到一个不慎,她又被雪媚娘给刷新了世界观。 ——柔软的糯米皮子裹着冰冰凉凉的内馅,海盐和奥利奥碎中和了奶油的甜腻。只需要咬一口,就能把甜食爱好者的心情送上云端。 她坐在小板凳上泪汪汪地吃完最后一口雪媚娘,抬头想问问许宝宝还有吗。 但想起之前的吃瘪经历,她又低了低头,小声地叫了一句:“姐姐。” “嗯?”许宝宝低头。 三公主舔了舔嘴上残余的奶油,眨巴眨巴眼睛,道:“明天还有吗?” 没等许宝宝回应,她突然又道:“我明天还来!我每天都来,行吗?” 每天都来也不一定有啊。 许宝宝心中想着,到底不忍心让小孩儿太过失望,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随你喜欢。” 这之后,三公主又和许宝宝呆了一会儿,意识到今天再无蹭吃蹭喝的可能之后方才恹恹离去。 临走之前,还一直跟许宝宝强调她明天还来、以后每天都来…… 送走三公主,许宝宝马上打开app,瞧见右上角的余额一栏又赠一笔,心情很是愉快。 想起江晚还在睡房等着,她也不再耽搁时间,立刻动身回转。 往回走的路上,她还顺便选了几款适合少年儿童补充营养的食品,打算回去之后问问江晚的喜好再买来和他一起吃。 然而—— 许宝宝初至自己房门跟前,还没进去便觉得屋内不太对劲儿。 她凝了凝眉,甫一推门进入,居然看到江晚正被一名宫装女子拖在地上撕打,毫无还手的余地! 撕打江晚的宫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桂枝。 桂枝红着眼睛,像把江晚当成了她的杀父仇人一般,痛下狠手。 而江晚却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又像在顾忌着什么,竟然就这样受着,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霎时间,一把怒火燃上了许宝宝的心头。 第10章 小可怜 挨些打骂而已,早就是家常便饭……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精准地捉住了桂枝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 头皮撕裂的疼痛让桂枝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回头,睚眦欲裂看向许宝宝。 许宝宝目光冰冷,二话不说又在桂枝脸上甩了一巴掌。 ——虽然许宝宝是个反对暴力的人,但对于桂枝这种拿小孩儿撒气的货色,她选择以暴制暴。 正如她上一世离开父亲和继母的家之前,一旦家中亲戚敢拿她当没妈的软柿子捏,对她动手或是瞎开玩笑,她从不忍气吞声,就算拼了命也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尽管她的声音微弱,力气也很小,但只要有一颗勇于反抗的心,就会给试图欺负她的人带来恐惧感。 挨了打的桂枝虽然惊怒交加,恨不能将许宝宝剥皮抽筋、撕成碎片,却也在此时深深地意识到,“许宝儿”再不是那个任由她在作威作福的小可怜了。 她若能完美地帮玉漱宫除掉许宝儿还好,可一旦被许宝儿反杀,就像半夏说的那样,她毫无疑问会成为玉漱宫的弃子…… 所以,她得忍着,也只有忍着。 至于这该死的小太监!!! 桂枝想到江晚,恶狠狠地盯了倒在自己足下的人一眼。 天知道,之前分明是这小贱人先扑上来与她扭打得起劲,用尽力气掐她咬她,却在许宝儿推门进来的一瞬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她现在有口难辩。 就在桂枝思考着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一二的时候,睡房的门突然被再度推开—— 一名穿着光鲜的宫装妇人在半夏的陪同下踏足进来,眼色不善地环视了一遭屋内狼藉,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妇人摸了摸耳垂旁的豆色玉坠,清了清嗓子,不满道:“宝儿殿下,贵妃娘娘现在身怀六甲,正是受不得惊扰的时候。她听说你屡次违反宫规一事十分痛心,险些惊了胎儿。” “老奴为此特地前来查看,瞧见果然如此。宝儿殿下,你这是……唉!” 这名妇人,就是叶贵妃的亲信周嬷嬷。 叶贵妃和许宝儿的母妃是同族所处的嫡庶姐妹,原来的许宝儿对叶贵妃这位表面和蔼慈祥的姨母很是尊敬,只要听到“贵妃”二字,便会低眉顺眼,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因此,周嬷嬷一张口就搬出贵妃娘娘,为的是给许宝宝一个下马威。 可许宝宝不吃这套,她还抓着桂枝的头发没撒手,怒极反笑,挑眼睨向对方,道:“贵妃心脏不好,你这当下人的该立刻找来御医为她诊治。” “你来找我,是觉得我能帮贵妃稳住胎气吗?贵妃若因此事失了皇嗣,别人的罪过倒在其次,首先要治你一个渎职之罪!” 这话一出,周嬷嬷便是一愣。 许宝宝抬手将桂枝甩开,再没多看旁人一眼,径自上前两步,把地上的江晚给扶了起来。 甚至还俯身帮江晚拍去膝盖上的尘土,尽量让自己的声线温和,低声问道:“我不是说了吗?遇到有人刁难就把那玉佩拿出来,她们不敢动你分毫。” “……”江晚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将玉佩塞回许宝宝手里,轻声道,“不过是挨些打骂而已,早就是家常便饭了。这玉佩瞧见分量不轻,殿下一定有更要紧的用处,我贸然亮出,怕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江晚自始至终都垂着脑袋,低眉顺眼,一口一个“殿下”的样子,更令许宝宝心中难受。 这时周嬷嬷刚回过神,惊愕之余又怒得不轻,愤愤道:“宝儿殿下,你——” “是‘您’字烫嘴,还是我大梁国的公主不配听你用一句敬语!”许宝宝一字一句地质问着,掷地有声。 “……” 周嬷嬷本是伶牙俐齿之人,但她早已习惯了原主许宝儿唯唯诺诺的样子,被现在的许宝宝怼得面色铁青。 她沉默了一阵儿,方才大起大伏地深吸口气,勉强扯着唇角一笑,道:“的确,您是主子。” “主子的事,我们为奴为婢的不好置喙。但寒玉宫宫人皆为叶贵妃亲自挑选安排,殿下想要随意变动,问过贵妃娘娘了吗?” “还有,冷宫设有禁制,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您不但出去了,还把直殿监的太监带了回来,是否有违宫规?此事该向谁人禀报?” “宫规森严,您应该有所顾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寒了贵妃娘娘的心。贵妃娘娘疼您,才将此事压下,否则早就捅到养心殿那儿去了呀!” 周嬷嬷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从咄咄逼人变成了苦口婆心。 看到周嬷嬷前来帮自己做主,桂枝刚才萌生的对许宝宝的那一定点畏惧之情,骤然烟消云散。 立刻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哭道:“周嬷嬷说的是啊!殿下看我厌烦,拿我当出气筒不要什么紧,但倘若贵妃娘娘得知她悉心为宝儿殿下安排的宫婢竟遭受殿下打骂,……唉,不知要多寒心呐!” 第10章 其实周嬷嬷讲话漏洞百出,要是让许宝宝继续反驳下去,她能再怼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桂枝这个段位的小宫女就更别提了。 但现在她没闲心和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口舌。 于是许宝宝并未及时回话,而是低头看向自己腰间。 周嬷嬷只看到许宝宝闭嘴低头,没仔细瞧她腰间的东西,还以为许宝宝这是怕了,又得意道:“不是我说您,您此番行径未免太不懂事……” “啪”的一声,一枚环佩被许宝宝按在桌上。 清透无瑕的碧玉,明黄色的流苏,以及环佩上雕刻的两条八爪飞龙。 这一处处举世无双的细节,无一不在对周嬷嬷叫嚣—— 这是太子殿下的东西,是太子批准宝儿公主做这些事的。 所以,你现在是在教太子做事,对吗? 第11章 小可怜 疤痕凝胶 “不不,这不可能!” 认出太子龙佩后,桂枝先捂嘴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根本不相信许宝儿这样的废柴公主居然能攀上太子,拿到太子的龙佩。 而她刚被许宝儿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打了个嘴巴,尊严扫地,好不容易以为周嬷嬷能帮她出头了,却又冒出一个各方面都碾压他们的太子。 桂枝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崩溃之下口不择言:“殿下,您就算再不满奴婢、不满贵妃娘娘,也不能偷太子殿下的东西来傍身啊!这可是重罪,若让圣上知道了……殿下,您糊涂啊!” 但是周嬷嬷心中清楚,太子殿下才兼文武,又常有暗卫随身回护,怎么可能被一个小毛丫头偷了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子遗落了龙佩,许宝儿恰好捡到……可是捡到的东西,也敢这么有底气地拿来耀武扬威么? 应该也不是捡的。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许宝儿”真的与太子有了足以让一国储君将随身玉佩赠给她的交情! 许宝宝展示完毕,很快又将玉佩重新拴在自己腰上。 边栓边说:“太子哥哥说了,此事由他全权代理,你们要是哪里不满,去找他问罪就是。” 谁敢去找太子问罪? 就连荣宠不断的叶贵妃,和太子说话也无时无刻不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与未来储君相处不快,结下梁子。 周嬷嬷咬咬牙,心知现在这般情况自己再跟许宝儿对峙下去是意义全无,还不如回去暗中调查一番,看看太子和寒玉宫最近究竟有没有交集。 于是她光速反水,臃肿的身形一转,面色沉沉地望向前去玉漱宫报信儿的桂枝:“桂枝,还不闭嘴?太子殿下的东西岂是任人随意偷盗的,你毫无证据,竟一口咬定公主偷窃太子的东西,视皇室威严为何物,当我国威何在!” 许宝宝闻言没有多话,只凉凉一笑,也看向桂枝。 见许宝宝如此,江晚有样学样,用同样凉飕飕的目光瞅向桂枝。 而一直和桂枝并肩跪倒在地上的半夏,先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又突然悲怆道:“糊涂啊!先前是我听了桂枝的谗言,以为殿下将直殿监宦官带回寒玉宫是坏了规矩,这才急着请周嬷嬷来规劝殿下……” “现在看来,都赖我太心急了,还请殿下恕罪,周嬷嬷恕罪!” 她哭腔说着,表面上是说都赖自己,实际上是把黑锅都往桂枝一个人身上推。 虽然她也震惊于许宝宝居然拿到太子玉佩,但她是个冷静之人,无论心中多么惊诧,都根本不形于色。 桂枝本是为了让许宝宝不痛快来的,谁知道一系列的反转过后,自己竟然成了众矢之的? 意识到自己当下处境似乎已经无可转圜,她失声尖叫:“不可能,绝不可能!!!” 继而连滚带爬支起身子,指着许宝宝和江晚泼脏水:“此事定有猫腻,定是他们二人联手搞鬼。” “无论如何,周嬷嬷您要为我做主啊,不然……不然您现在就把太子殿下找来对质一番,请太子殿下帮我洗清冤屈?!” 桂枝抱着周嬷嬷的大腿,显然是把这当做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也不动脑子想想,太子贵为一国储君,是周嬷嬷说找就能找来的吗?让太子专程前来为她洗冤,也不照照镜子看她配吗? 这宫女性情莽撞,蠢笨如猪,继续留着非但不能再为贵妃娘娘所用,还会遗患无穷。 周嬷嬷想到这里,暗暗摇头。 她抬了抬脚,嫌弃地将桂枝踢开。 紧接着不再看桂枝一眼,转而对许宝宝福身行礼,道:“此事都怪老奴错信宫人谗言,冤枉了宝儿殿下。这宫女背主犯上,不知深浅,还请殿下允许老奴将其带回玉漱宫请贵妃娘娘裁夺处置!” “至于另一名宫女半夏,她说话倒一直公正,从未污蔑过殿下,只是太心急了些,罚些月银也就罢了,总不能让殿下身边没人。” 桂枝闻言大惊,刚要说话,就被周嬷嬷带来的两名随行太监上前粗暴地卸了下颌,有话说不出。 由叶贵妃负责处置桂枝,既能封住桂枝的口让她不乱说话,还能给叶贵妃赚个仁慈宽厚,怀孕期间都不忘为冷宫公主出头的美名。 这一点,许宝宝再清楚不过。 但她没有反对周嬷嬷的提议,只是在点头答应后又冷笑说了一句:“贵妃娘娘有孕在身,还需周嬷嬷仔细照应,别总什么事都揽去玉漱宫请她裁夺。要是一不小心惊了龙胎,你怎么担待得起?”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这些破事惊扰了叶贵妃的胎儿,就全是周嬷嬷的问题,和她许宝宝可没一点关系。 周嬷嬷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声,说公主殿下教训的是。 话毕,她像是再也不愿多跟许宝宝多待半分钟,令身后两名随行的喽啰将无从反抗争辩的桂枝左右架起,一行人逃也似地离开了寒玉宫。 这帮人离开之后,半夏心知自己今天叫周嬷嬷来的举动是莽撞了,只怕已经惹得许宝宝不满。 她今天自然不能继续在许宝宝面前露脸,以免更加讨嫌,说了几句讨好抚慰的片儿汤话之后,也灰溜溜地离去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许宝宝和江晚两个人。 许宝宝毫无芥蒂地把江晚拉到自己床边,撸起他的衣袖,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心疼道:“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许忍着不还手了,知道么?” “桂枝这样的人再想碰你,你就给我狠狠地打回去。出了事儿,我来担着,听见了吗?” 江晚当然听见了。 不光听见了她的每一句话,还听见自己的心跳,似乎在此时漏跳了一拍。 ——他竟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了,竟觉得哪怕她是公主,自己也要拖着这残破的身躯、拼着性命、冒着天下大不违地,成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与她互相扶持一辈子。 …… 彼时,夜色已经深沉。 玉漱宫主殿内燃起灯光,而亮黄色的灯光底下,隐隐有几缕残忍的血腥之气飘散。 贵妃榻上的美妇人容颜姣好,媚眼如丝,眸底却暗含着充满杀机的冷光。 她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侧目看向周嬷嬷:“事儿办妥了么?” “启禀娘娘,事情已经妥了,”周嬷嬷毕恭毕敬地道,“那宫女既然是个大嘴巴的,老奴便让她永远开不了口。” 这话说罢,周嬷嬷眼神微动,又叹了口气:“倒是那宝儿殿下,居然不知突然开了哪窍,变得牙尖嘴利,非要将那直殿监小太监留在了寒玉宫。但是不打紧,老奴今日见她病容不减,想来也就只剩下这几日活头了。” 至于这件事情当中涉及太子的地方…… 周嬷嬷刚想提起,却忍不住想起许宝儿刚才对自己说的“渎职之罪”那一番话。竟是鬼使神差般地,决定暂且将此事压下,先不向叶贵妃秉明。 “直殿监太监?”叶贵妃嗤笑一声。 刚从“最劳苦冷局”出来的小太监又去了冷宫,不过是换个地方受罪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既然如此,她当然也懒得多管,省得有损自己温柔娴淑的形象。 周嬷嬷也知道叶贵妃的心思,心下一松,继续说道:“那小太监的身份老奴已经调查清楚,是南广府这次进贡来的阉童,因长相尚有几分姿色被司礼监掌印看上,似有轻薄之举。他于是便自毁容貌惹怒掌印,后被发配到了直殿监,中间没少受苦。” “那小孩看起来很有心机,否则也不能引得许宝儿那般在乎,却是错把贱种当贵人,可惜了。” “都是些不成气候的货色,没甚么要紧的。”叶贵妃显然没把江晚当个回事,只摆了摆手,“也罢,就让他们两个小孩儿在临死之前玩一次过家家吧。” “也算是,给我腹中的孩儿积点德了。”说到腹中胎儿,叶贵妃神色变得柔和许多。 周嬷嬷连忙应声,又对着叶贵妃未出世的孩子说了许多的吉祥话。 刚才那抹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儿已经消散不见。只剩明亮的灯光,映着华丽的宫殿。 第11章 一夜“太平”。 …… 桂枝被玉漱宫的人带走后就再没回来过,这件事搞得整个冷宫人心惶惶,不知有多少宫人一夜没睡好觉。 但许宝宝睡得比之前香多了。 之前的她是孤身一人,现在她身边有了江晚。虽然江晚只是一个幼弱的小孩子,却能给孑然一身的她带来久违的安全感。 她给江晚也买了把水果刀,让他必要时候用来自保,平日里不要外露。江晚接过刀时受宠若惊,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将一把足以行凶的利器交给他。 而她愿意给予他充足地温柔与信任,让他明白就算她是公主,也依然可以与他同甘苦、共进退。 许宝宝讨厌背叛和抛弃,却永远相信人有赤胆真心。 翌日,清晨。 许宝宝准时起床吃药,看到江晚已经醒了。 江晚蜷在房间的一处角落里,手中还拿着昨天从她这里得到的那块大白兔奶糖。 糯米纸还粘在奶糖上面,说明江晚昨天一口都没有舔,而是仔仔细细地把这块糖“收藏”了起来,保护得十分完整。 见状如此,许宝宝心中又是一软。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动到小太监面上那条长长的疤痕处。 她虽然不觉得这条疤有多碍眼,却总是忍不住想起江晚每每提起自己“容貌丑陋”时,言语间充斥的自卑之意。 想到这里,许宝宝忽然神色一动,福至心灵,召出了外卖app的接单页面。 她进入药店,用6饭票购买了一管疤痕凝胶。 然后一扭头,看到江晚刚好也睡醒了。 江晚正手捧那颗大白兔奶糖,用一种奇怪却不惹人反感的目光看着她,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过来一下?”许宝宝也看向江晚,和他四目相对。 没想到这话一出,江晚却徐徐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许宝宝:“……?” 她不太擅长揣摩小孩子的心理,见江晚一副不愿意与自己对视的样子,便直接抬手将疤痕凝胶塞进了他的怀里。 对他道:“这药膏每天早晚各涂一次,有祛疤功效。要是伤口有痒痛的迹象也忍一忍,别用手。” “还有啊,这糖是会化掉的,你再不赶紧吃,就会变成一滩水了。” 江晚手指微动,正要说话,睡房的门却被突然推开,一道兴奋又谄媚的声音跃入房中:“公主公主,太子殿下派人来了,您快出去见见吧!” 来人正是半夏。 桂枝在跟许宝宝的对抗中大获失败,如今生死未卜。 逃脱一劫的半夏则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侍奉在许宝宝身边,因此,她对许宝宝的态度比之前要更加恭敬许多。 当然,许宝宝并不买账。 她侧身往床上懒懒一躺:“你别搞错了,莫说太子派来的人,就算太子殿下本尊前来,也没有让我这病号屁颠屁颠出去迎接的道理。” 半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又不敢明摆着跟许宝宝犟嘴,只得又福了福身,讪笑道:“来的可是东宫管事太监李公公,您好歹也做做样子,别让李公公觉得……” “慢着!” 后方有一行人步上前来,为首者音色尖锐,语气不阴不阳地打断了半夏的话音,“殿下是主子,咱家是臣下,向来只有咱家拜见主子的规矩,哪有让主子迎接咱家的道理?” 说话的人年岁约摸着三十有五,宽阔白净的面庞不留胡须。 他头戴高帽,身穿暗红色旋褶贴里,右手执有一支拂尘,左手松散随意地拈着兰花指。 ——正是半夏刚才所提到的太监李公公,当今太子最宠信的心腹之一。 趁着刚才说话间,李公公已经带领一众年少的宫女内侍行至许宝宝门前。 此时许宝宝的睡房门户大开,但李公公仍然在门槛处停住脚步,叩了叩门框:“殿下可许咱家入内?” 在得到许宝宝允许之后,他方才提步迈过门槛。 在这四面透风的破烂房屋里站了一会儿后,李公公面露不虞之色,看向半夏:“门窗破败,柱梁摇摇欲坠,为何不向内官监上报?公主罹患风寒已久,为何不请太医?” 半夏刚才就被李公公阴阳怪气的话语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听到这一连串质问更是心惊,两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嗫嚅道:“……奴婢都和玉漱宫上报了的,可、可也不知哪里出了错漏,修缮宫殿和找太医的事,后来都再没下文了。” “没了下文就不懂得继续上报么?”李公公尖锐的声线微微扬起,属于东宫管事的威严直压得半夏喘不过气来。 见半夏还不答话,李公公转身对许宝宝行了个礼,因道:“这宫婢心思不端,怠慢殿下您多年。现如今咱家奉太子之命挑选了几名合适的宫人带来,您若瞧着满意便叫他们待在寒玉宫留用。” “至于名册、月银等事宜自有咱家负责安排,不必劳您费心。” 李公公办事妥帖,带来的一干宫女太监等人大多都和现在的许宝宝年纪相仿,看上去老实单纯。 如此一来,就很大程度上为许宝宝避免了再遇到类似于桂枝半夏这样托大欺主的下人。 这是太子在给不受宠的妹妹撑场面呢! 所以尽管许宝宝不太习惯身边有这么多人陪侍,却还是在谢过李公公之后将他带来的人全都留在了寒玉宫。 李公公走前欲将半夏带走处置,却被许宝宝以“再给她一次机会”为由拦下。 ——半夏现在当然不能走,她可是玉漱宫的人,还有把柄落在许宝宝手上,留着可是有大用处的! 一时间,旧的没去,新的来了不少,寒玉宫自然变得比往常热闹许多。 然而,热闹是别人的,江晚什么都没有。 他抬眸看向许宝宝。 只见先前还孤身一人,和他一般可怜的冷宫公主,现在身边却围着站了一圈儿小宫女小太监,每一个都长得比他漂亮,手脚比他勤快,嘴巴也比他甜。 她会不会因此嫌弃他,不要他,把他从寒玉宫赶出去? 江晚想到这里,心头陡然迸出一股阴戾之气。 这股阴戾之气又不受控制地扩散于四肢百骸,又微不可见地浮上了他的眉宇间。 ——若是这些碍眼之人全都死掉该有多好? 第12章 小可怜 想做她最信重的人 江晚没想到的是,许宝宝当晚就将李公公送来的宫人们分别调遣去了膳房、主殿及廊庑洒扫等处。 留在她自己房里的,仅剩下江晚与另一名同他年龄相当的小太监两人而已。 新来的小太监名叫孙蓬,脸圆圆的,生着双眯眯眼,笑起来嘴里会露出两颗大板牙。 兴许是对许宝宝这个“主子”还怀有几分畏惧之情,他对许宝宝是能躲则躲,时常黏在江晚身后不肯露头。 江晚看上去对这位新朋友也并不反感,放任他躲在自己身后。 见状如此,许宝宝心情不错。 …… 夜晚时分,夜幕四合。 许宝宝临睡前想洗个热水澡,便喊人帮她备足热水,然后独自去了隔壁梢间的浴室。 江晚跟孙蓬两个没什么事儿干,就留在卧室等主子回来。 二人对坐无话。 许久之后,孙蓬先坐不住了,在小板凳上拧了拧身子,凑到江晚身前,怯怯道:“阿晚,我听说宫中贵人,脾气不好的占大多数,宝儿殿下的脾气好吗?会常常凶人吗?” 她的脾气…… 江晚想起自己初见许宝宝时,她那懒散又随和的笑容,也宫女桂枝对自己动手时,她那凌厉果敢的手段。 要单论她的脾气,自然是极好的,她是他见过最温柔大度的人。 可他却不喜欢她这样。 准确来说,是他希望她能将一切的温柔大度都给予他一个人。 只有他最懂得她有多好,如若她的种种体贴给了旁人,何不是一种浪费? 他于是严肃地看向孙蓬,淡声叹道:“殿下的脾气,自然是不差的。你只需多上点心,别走了之前那桂枝一样的老路,在这寒玉宫中活个十年八年的,一定没问题。” 十、十年八年?! “可……可我如今才十岁半呀……” 孙蓬颤声说出自己的年龄,面容骇得扭曲,又磕磕巴巴道,“宝儿殿下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总、总不会爱好杀、杀人吧?” 江晚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看了孙蓬一眼,道:“有些事不可多听,知道得越多,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 孙蓬沉默片刻,眨了眨眼睛,终是把江晚的这番话给听进去了,他捉住江晚的一片衣角,声线微弱地央求道,“日后我少打听、少说话,能不能再多活个三五年……之类的?” “大抵上,可以。” 江晚说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勉为其难道,“你若实在害怕,日后与殿下的相处可以托我代劳。” 第12章 在孙蓬露出欣喜、愕然等情绪百感交织的眼神时,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到底比你大上一些,比你多承担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孙蓬感激得几欲落泪,捏着江晚衣摆的手紧了又紧,语气真挚无比,“阿晚,你就是我的神。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江晚没再说话,转眼望向隔壁梢间的方向。 女子沐浴时淋漓的水声和被热气蒸腾的花瓣香味时时传来,萦绕在他耳畔和鼻息间,诱得他耳根发红。 ——想一辈子守着这样的公主殿下,做她最信重的人。无论为臣,或是为奴,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无憾无悔。 …… 时至第二天上午,太子命李公公前往许宝宝寝殿安派人手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入玉漱宫中。 叶贵妃抚弄腹部的纤手一顿,继而将手指一根根地攥入手掌,掌心被掐得泛白。 她忽而恼然地看向身侧的周嬷嬷,恨声道:“那小贱人不知何时搭上了太子。上回你去寒玉宫时,难道就没发觉什么端倪?” 初闻此言,周嬷嬷额上冷汗涔涔。 ——上回她去寒玉宫时非但发现了端倪,还亲眼见到许宝儿亮出太子的龙佩! 但她那时竟被龙佩震慑得犯了糊涂,没有第一时间将这细节告诉叶贵妃,而是自己暗中差人调查。 哪成想这没过两天,调查的人尚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太子就再次出手帮了许宝儿,还闹得宫内上下皆知啊? 贵妃现在正在气头上,要是直接实话实说只会让她更加迁怒自己。 事已至此,周嬷嬷索性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又道:“太子殿下为人宽厚,兴许是从哪里听说了桂枝那档子事,见宝儿殿下可怜才施以援手也未可知啊。” “太子的确有颗烂好心,”叶贵妃犹觉不妙,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但本宫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周嬷嬷只能劝慰:“寒玉宫那位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有太子帮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娘娘切勿着急上火,万事以您腹中的皇嗣为重。” 叶贵妃又摇了摇头,一双媚眼底下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光,其中最明显的情绪便是对冷宫内那双看似对她毫无威胁的母女的恨意。 但是,她得忍! 之前许宝宝孤身一人的时候,她都想着等那小贱人自然死亡,不给自己留任何把柄。 现在小贱人搭上了一国储君,寒玉宫上上下下都安排上了来自东宫的人,她更是不能轻易动手了。 只能眯了眯眼,凉声对周嬷嬷吩咐道:“不是还有个半夏安插在寒玉宫吗?你最近多以关心许宝儿病情为由前去探望,敲打敲打半夏,叫她动作麻利些,最好赶在我的皇儿出生之前,让许宝儿消失在这世上。” 闻言,周嬷嬷眉头一动,躬身问道:“娘娘,可是要暗中动些手脚,不再像之前那般等着许宝儿自然死亡?” “哼!”想到之前,叶贵妃就气得不轻,咬牙切齿道,“我倒是想让她自然死亡,可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酒囊饭袋,这么多年都做不到。” “现在太子已经插手了寒玉宫的事,难不成你以为,还能继续安安心心地等着那小贱人自然死亡?” 周嬷嬷被叶贵妃语气中的阴冷和狠戾瘆得脊背发凉,连忙承认自己的无能,又保证这次再不会让叶贵妃失望。 ——动些手脚,让许宝儿赶紧死了也好,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她有意隐瞒贵妃太子玉佩的事被翻出来就不好了。 第13章 小可怜 满配螺蛳粉 然与此同时,被叶贵妃和周嬷嬷视为最后一根暗线的半夏,心里却已经有了旁的计较—— 她眼睁睁地看着许宝宝将三公主哄得团团转,又亲眼看到太子身边的李公公对许宝宝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该意识到这寒玉宫确确实实是变了天了。 虽说她其实是叶贵妃安插在冷宫的手眼,但叶贵妃对寒玉宫的事情毕竟鞭长莫及,许多事情都帮不了她。 而且,桂枝的死虽然是她暗中促成,但对来说也相当于一大打击,让她意识到看似温柔的贵妃娘娘竟会这般冷酷地处理掉无用的棋子…… 既然当贵妃娘娘的棋子会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如早日投靠到许宝儿麾下,成为这蓄势待发的小主子的心腹。 “许宝儿”虽然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却会为了保护身边的小太监不惜与位高权重的贵妃对上。现如今太子和三公主都对许宝儿极为关注,许宝儿母女说不定真有复宠之日。 到时候,谁人还敢恣意踩踏寒玉宫的主子? 所以在经历了之前种种之后,前两天还在打算利用完许宝宝就残忍抛弃的半夏毫不犹豫地决定把握这个时机,真的倒戈! 但是…… 现在看来,许宝儿明显更加信重那刚来的小太监江晚,事事都循着他的喜好。 这一层,令半夏觉得对自己十分不利,她要做就做许宝儿身边最吃香的宫人,岂有被一个毁了容的小太监处处压制一头的道理? 而且那小太监的眼神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黑井,看向她时总是阴沉可怕。 这样的人,断然不能让他在许宝儿身边久留! …… 与此同时,另一边。 许宝宝坐在睡房的窗户边上,对着夏日徐徐清风,正努力地嗦着一碗酸辣鲜香的螺蛳粉。 碗里除了螺蛳粉外还有一个酥黄蓬松的炸蛋、一张香脆掉渣的炸腐皮,炸物的皱褶里浸满汤汁。许宝宝一口炸物一口粉,觉得噎得慌就端碗喝口汤,吃得不亦乐乎。 哪怕被辛辣刺激得嗓子发痒,忍不住想要咳嗽,她都停不下往嘴里送粉的动作。 呜呜呜,真不怪她贪吃。 作为一个尚未实现“外卖自由”的小可怜,谁能拒绝一碗满配足料的螺蛳粉呢? 待她把最后一滴螺蛳粉汤喝光,一次性碗筷霎时消失无踪。 也是与此同时,江晚和孙蓬两个小太监推门而入,闻到屋内弥漫的独特味道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 许宝宝:“……” 兴许是因为背着两个孩子吃了独食,她竟平白感到有些心虚。 ——当然,她绝非因为抠门才吃独食的,只是觉得京城小孩会不喜欢这道后世流行到千家万户的岭南美食而已。 许宝宝在心中说服了自己,佯装无事发生,问道:“你们两个吃完饭啦?” 江晚小幅度地颔首,表示已经吃过。 可江晚身边的孙蓬眼神却不大对劲,时不时用余光瞥江晚两下,又怯怯地望向许宝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孩子,压根就藏不住心思。 许宝宝略觉好笑地问:“怎么了,是膳房那边儿准备的饭菜不合口味?” 现如今,太子给寒玉宫指派了一众宫女侍从,各个岗位的都有,就连冷锅冷灶许久的膳房也重新开了火,每日都有新鲜可口的饭菜送来。 许宝宝今天是实在馋螺蛳粉了,往常为了节省饭票,也都是让膳房送饭吃的,只有偶尔预算充足的时候才会给自己和两个小太监点外卖开开小灶。 “也、也不是……” 孙蓬支吾一阵儿,终于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一步上前,跪地哭腔道,“殿下,阿晚他除却您赠与的吃食,别的食物一概不肯下口,他已经连续三日没正经吃饭了。” “虽然阿晚怕您担心,让我别告诉您,可是我、我担心阿晚这样长久下去,身体会遭不住啊……” 孙蓬对许宝宝仍然很是畏惧。 但江晚平素待他是极好的,每当他有什么话相对许宝宝说却又不敢的时候,江晚都会代劳。 所以,他现在就算再怕,也得帮阿晚开这个口,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晚一直饿肚子了! 江晚,不好好吃东西? 听到这则消息的许宝宝略感惊讶,因为她知道江晚是曾经挨过饿的,挨过饿的人理应更渴望填饱肚子才对。 而江晚的性格,也不像是吃过她点的外卖后就养刁了口味,由奢入俭难的主儿。更何况,宫廷厨子的手艺并不算差,膳房送来的菜肴和外卖比起来各有各的好。 所以许宝宝第一时间并非责备江晚挑食,而是问他原由。 问罢,又表示:“只要你的理由合理,以后可以不吃膳房送来的东西,但总要和我说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地饿着肚子。” 对于她的问话,江晚起初是消极回应,不肯说清道明。 但许宝宝在江晚身上一向的耐心一向足够,平和而持续地追问,终于从他口中问出了真正的原因。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江晚曾经心大食用了司礼监掌印送来的点心,险些□□焚身,最后不得不以毁容之痛来让自己清醒。 自那以后,他就有了心理阴影,再不吃来源陌生的东西。 第13章 一通解释过后,江晚似乎觉得极为丢脸,埋着头用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线道:“抱歉,我并非故意隐瞒此事,只是不想……不想让殿下知道我竟经历过这般腌臜污秽之事。” 说着,他的眉眼愈发低垂,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腌臜污秽,无脸见人。 许宝宝越听江晚讲述,神色就越凝重。 听到最后更是双拳微攥,强忍愠怒地道:“别说这事未遂,就算司礼监掌印真得了手,那也是他一个人的罪孽,跟你有什么关系?” 至于让你引咎自责至此,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孙蓬自小待在太子的东宫,尽管无缘侍奉主子,却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黑暗与肮脏。 他也攥着小拳头,怒道:“他犯下的错却要阿晚来承担,这样的人,合该千刀万剐!” “……” 听罢他们二人的话,江晚兀自沉默了一阵儿。 过后却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可是无人在意掌印的过错,只骂我因长相勾引了不该勾引的人,如今毁容破相也是活该。” 他什么都没做过,却要被众人骂脏,骂贱,骂丑。 那试图玷污他的司礼监掌印仍是人人拥戴的高位者,而他成了随便什么人路过都要踩上一脚的污泥。 若非殿下出手相救,他现在仍似浮萍一块,茕茕无依。 于是江晚抬头与目中含着怒焰的许宝宝对视了片刻,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温声说道:“但若能承蒙殿下不嫌弃,旁人所说的,从今日起我便不去在意,好不好?” 从今往后,他就只在意殿下一个人。而殿下,也不要在意旁人,只在意他,好不好? 许宝宝点头说好。 江晚知道她答应的是前一句,后一句是不过是他藏在心底里不敢露出声色的呓语罢了。 但就算只是这样,他也觉得足够。 ——只要他好好儿地守着她,伴着她,让她身边再无旁人立足的余地。那么,她在意之人不就也只剩下他一个了么? …… 自从江晚拒食一事发生之后,许宝宝意识到他的担心,觉得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她索性不再动膳房送来的食物,每天都给自己和江晚孙蓬两个小太监点外卖吃。 两个小孩儿虽然搞不清楚好吃的外卖究竟是哪里来的,但他们对许宝宝的信任却让三人都对此事心照不宣。 许宝宝只需要尽可能多地完成附近订单,多多地攒够饭票就可以了,不必对他们费口舌解释外卖的由来。 如此这般,十天很快过去。 许宝宝看着app上漂亮的【66饭票】余额,心里十分舒坦。 这些天光顾她生意最多的还是三公主,江晚跟孙蓬也偶尔会在订单列表里出现,还有许多记不住姓名的宫人也成了她的主顾。 可惜的是,报酬最高记录的维持者,太子许清尘从那以后再没下过订单。许宝宝记得他当时吃到草莓圣代时一脸惊艳,至于后来为什么不再下订单了,却是不得而知。 但是不要紧,下单的人有的是,不差太子这一个…… 许宝宝望着日渐增涨的余额,心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却突然瞥见显示余额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lv.10”的标记。 这标记代表着等级的意思,玩游戏的人大都知道。 那它出现在外卖app里的意义是? 未等许宝宝询问,app就主动出声,道:【恭喜外卖员等级达到10级,解锁了新的接单范围和订单额度。以后随着等级的增涨,您的权限、额度和接单范围等也会产生相应提升的哦!】 闻言,许宝宝自然打算召出订单列表一看究竟。 然而没等她细看列表,就听房门前传来孙蓬气喘吁吁的惊呼声:“殿、殿下,不、不好了!” 甫一抬头,只见小太监面露惊恐,跌跌撞撞地小跑着向她奔了过来,嘴里还不断地念叨:“阿晚、阿晚……” 第14章 小可怜 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听到这样的声音,许宝宝的第一反应便是江晚出事了。 她心中一紧,面色却仍然镇定,对孙蓬道:“别着急,慢慢说。” “呼……呼……” 孙蓬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才道,“殿下,不好了,之前阿晚没吃的那些干粮我舍不得扔,放在房里招了虫子。如今我们房里到处都是死了的虫蚁,可吓人了!” “……?” 只是死了虫子而已? 许宝宝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如果只死几只虫子这么简单,应该不至于让孙蓬吓成这样,慌里慌张地来找她报告吧? 或许,事实并不只是这孩子小题大做。 她想到这里,当即起身,吩咐孙蓬:“走,带我去瞧一瞧那些死了的虫蚁。” 片刻后,江晚和孙蓬居住的配房门前。 江晚正蹲在地上,静静地凝视大片大片的虫尸。听到门外传来许宝宝二人的声音,他侧目一看,眉头渐蹙。 他起身行了个礼,紧接着道:“孙蓬,我不是说了么,不要什么事都麻烦殿下。”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殿下劳力费神? 而且这孙蓬平日里总是一副惧怕殿下的样子,为何还要一有事儿就慌里慌张地跑去找殿下汇报,真是烦人。 江晚想着,几分戾气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心头。 但在许宝宝面前,他仍表现出一副温和恭顺的模样,轻声笑道:“殿下回去歇下,我与孙蓬将房里打扫干净就好。” “不太对劲儿,”许宝宝不怕劳累也不怕虫子,提步就迈进了狭小的配房,因道,“我进来看看。” 江晚只好不再拦着。 许宝宝提裙进屋,很快便发觉了虫蚁尸体的不对之处,——这些尸体全都十分干瘪,而且数量之多,完全超出了正常现象。 而在大片干瘪虫尸的尽头,竟还躺着一只浑身干瘪,正奄奄一息的灰鼠。 看起来,灰鼠和虫子的死因相同,应该都是死于那份江晚没吃,被不舍得浪费粮食的孙蓬保留下来的食物…… 所以,是这份干粮有毒? 许宝宝心中计较着,眸色凉了又凉。 她没再继续观察配房里的诡异现象,只是叫孙蓬拿上被虫吃鼠咬过的冷硬干粮,又让江晚给房门落锁,然后带着两个小太监回了自己房里。 她对他们道:“这事先不要声张,晚些时候半夏过来,请她尝尝她前些日子给阿晚送的干粮。” “?!” 咂摸出这话含义的孙蓬一个激灵,去拿毒干粮的手都有些不稳当,哆哆嗦嗦地掉在地上又捡起数次,才勉强揣入怀中。 …… 半夏的滑跪速度比许宝宝想象的快很多。 这宫女的确是个识时务的人,一见孙蓬拿出那块带毒的冷硬干粮请自己吃,立马便对自己在食物里下药试图毒杀江晚的罪行供认不讳。 她自称看到许宝宝对江晚格外信重疼宠后起了嫉妒之心,想要取而代之。如今瞧见许宝宝强硬冷酷的态度,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油脂蒙心,痴心妄想罢了。 除此之外,她还供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殿下聪睿,一定知道这般速效的剧毒绝不是奴婢可以轻易弄到手的,其实……” 半夏顿了顿,咬咬牙豁出去了,道:“其实将这剧毒交给奴婢的人,想要的是、是您的性命啊!” 半夏背后的势力是玉漱宫,多年来一直在图谋许宝儿的性命,这件事许宝宝早就知道了,现在听到这话并不惊讶。 只是没想到对方前段时间还打算不露马脚地让她因病死亡,这还没过几天居然就改了主意,指使半夏将她毒杀。 看样子,是“许宝儿”身上发生的转变,给对手们带来了不小的危机感,让他们狗急跳墙。 作为“危机感”的源头,许宝宝淡淡一笑,泛着冷光的眸子却愈发幽深凌冽。 ——她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身边的危险会越来越多,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下手会越来越狠。 “殿下,此事都赖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太想成为您身边的臂膀,因此才对江晚起了歹心……” 半夏见许宝宝思量玉漱宫的事情,开始打亲情牌,“只要您肯原谅奴婢,奴婢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玉漱宫的事情,奴婢一定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则,半夏和桂枝一样,不过只是玉漱宫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而已。 一个半夏的倒戈,绝不可能成为许宝宝跟玉漱宫抗衡的资本,甚至连一块筹码都算不上,这一点许宝宝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这宫女几次三番地玩弄心计,出尔反尔,说出的话压根没什么可信度呢? 相比之下,她更愿意拒绝感情牌,严肃处理半夏,给江晚一个交代。 江晚在这深宫之中受了太多委屈和磨难,平日里能从很多地方看出他极度缺乏安全感。 第14章 她这个做主子的要是不能在关键时刻为他撑腰,小太监虽然面上不会表现出来,暗地里却肯定不知道有多寒心多失落。 思及此,许宝宝刚要说话,却听身边的江晚忽然低低淡淡地开口:“殿下,半夏对我投毒一事,还请原宥。” ——只要不是给殿下投毒,就暂且不追究了吧。让此人在寒玉宫多待些时日,为保护殿下做出几分贡献,没什么不好的。 等利用过半夏,殿下安全了,他再把自己昔日受到的威胁一点点讨回来,倒也为时不晚。 “阿晚!”孙蓬也站在旁边,此时面露不解,不赞同地拽了拽江晚的袖子,愤愤低声:“你为何总是这般心善?投毒之人怎能放过!!” 江晚没理孙蓬,转而用坚定而温和的目光与许宝宝对视,又一字一顿地道:“殿下,还请原宥。” “……” 许宝宝本想问问江晚放过半夏的理由,但是与他对视的几秒钟里,她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对他的想法其实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想要留着半夏更好地对付玉漱宫、不想因为他一个人的公道影响到她之类的。 既然如此,那就遂了他的心愿吧。让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样的选择,总是会有人信任他支持他的……总归是别辜负了他宁肯委屈自己也要给予她的一番好意。 …… 与此同时,皇室学堂。 三公主最近总是一下课就往寒玉宫跑,已经很多天没搭理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韩云霜了。 而韩云霜的姑母正是玉漱宫的叶贵妃,叶贵妃很早之前就给她下了死命令,让她多与三公主亲近些,跟着三公主能见到很多贵人,还能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日后便能在姑母的促成下顺理成章地嫁入皇室,飞上枝头变凤凰。 今日,韩云霜终于鼓起勇气拦下火急火燎前往寒玉宫的三公主,问道:“三殿下,你最近总是去寒玉宫,是去找许宝儿吗?你是不是被那许宝儿骗了?” “难道你忘了,许宝儿跟太子殿下说你坏话,害你被……” “住口!” 吃人嘴软的三公主哪能允许别人说许宝宝的坏话,立时怒道:“之前是我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误会了宝儿姐,如今解开误会,我自然是要跟亲姐妹亲近的。” “至于你,你不如先解释解释,叶贵妃想要让你嫁给太子哥哥哥的事吧?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从来告诉过我,是不是打算沾着我的光做了太子良娣后就把我一脚踢开,抢我的太子哥哥?!” 叶贵妃有意说服皇帝将韩云霜许配给太子做良娣的事情,三公主也是最近才从寒玉宫宫人那里听来的。寒玉宫的宫人大部分都是最近才来自东宫,说出的情报自然真实可信。 ——这该死的韩云霜,居然把这消息瞒了她那么久,要不是托宝儿姐姐的福,她还知道不了这事儿呢! 之前她一直隐而不发,就是看在曾经跟韩云霜交好的那几分面子上,谁知道韩云霜这般没有自知之明,居然还主动往刀刃上撞? 真是可笑! “此、此事我自有苦衷,原打算这几日就跟三殿下解释的,唉……唉!” 韩云霜听三公主的意思,是她真跟许宝儿亲近起来了,想到自己的姑母叶贵妃对许宝儿恨之入骨的态度,她忍不住跺了跺脚,口不择言:“三殿下,许宝儿、许宝儿她都快病死了,你整日跑去寒玉宫,就不怕晦气吗?” 死?! 放屁,宝儿姐怎么能死! 宝儿姐要是死了,她去哪里喝好喝的杨枝甘露和芋泥波波奶茶,去哪里吃软乎乎的雪媚娘和香气十足的提拉米苏蛋糕!!! 三公主大怒,狠狠搡了韩云霜一把,道:“你住口!宝儿姐的宫女半夏每日都煎药给宝儿姐喝,她那点病早就大好了,你才快病死了呢!” 韩云霜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纵然如此,她也从三公主的话语中精准捕捉到了“半夏”、“煎药”、“病好了”这几个关键词。 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腾上心头。 ——她知道,宫女半夏是她姑母和心腹周嬷嬷安插在寒玉宫的暗线,为的就是取许宝儿性命。 可现在许宝儿非但没死,还搭上了太子和三公主,三公主还说半夏每天都给许宝儿熬药。会不会是半夏早就叛变了,因此酿成如今的一系列结果? 她要赶紧将这件事告诉姑母! 第15章 小可怜 顾客身份:杀手 韩云霜别过三公主后,一路匆匆地赶到了玉漱宫。 叶贵妃正懒洋洋地斜躺在榻上摆弄着一只幼童玩儿的拨浪鼓,看到自己的侄女行色慌张,动作也十分鲁莽,明显不悦地道:“本宫好不容易说动了陛下允许你入宫小住,和公主皇子们一起上书堂听学,就是为了让你稳重知礼一些,才能入了贵人的眼。” “瞧瞧你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成何体统!” 然而听完韩云霜的来意之后,叶贵妃立马收起了雍容端庄的姿态,声色俱厉地道:“你说真的?!” “姑母,侄女也不希望半夏背叛于您,”韩云霜摇了摇头,叹道,“但是……三公主的性格一向是直来直去,从来不会撒谎的,她说的应该就是她亲眼所见。” 韩云霜说完,殿内一时寂静。 过了片刻,地面上突然响起“啪”的一声,竟是叶贵妃盛怒之下拂落了桌上精致的青花茶。 瓷器摔得稀巴烂,溅了一地碎片。 周嬷嬷刚从寝殿帮叶贵妃拿了些东西回来,听到动静之后快步迈入殿内,躬身问道:“娘娘,这是……” “周嬷嬷,”叶贵妃神情肃然而又冷酷,一字一顿地道,“你看走眼了。” 比起冲动莽撞的桂枝,周嬷嬷一直更看好半夏,所以在折损了桂枝之后她向叶贵妃说了不少半夏稳重可靠之类的话,为的是宽一宽贵妃的心。 可谁能想到,半夏虽然沉稳谨慎,却是个会玩儿心机的,竟背着她们偷偷给许宝儿煎药,难怪许宝儿患了那么严重的风寒都不曾危及生命。 原来都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在从中作祟! “可、可是……”周嬷嬷想着,仍摇头作费解状,因道,“半夏就算真有这个贼心贼胆,却也不可能一下子让宝儿殿下发生如此之多的改变。” “怎么不能?” 叶贵妃冷笑了一声,又道,“你昨天还跟本宫夸半夏是个好的,今天就出了这档子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半夏生了多少异心,又做了多少背主的事,也未可知!” 周嬷嬷对叶贵妃最是了解,听得这话立刻明白贵妃娘娘已经愤怒难当,如果她再有半分为半夏辩解的意图,娘娘就会立马迁怒到她头上。 于是她只好跪地行了个大礼,忏悔道:“一切都是因为老奴有眼无珠,竟错把贼人当了心腹。娘娘放心,半夏的家人还在老奴手上,此事定然让她给您一个交代。” 对于叶贵妃来说,光是这样当然不够。 她垂了垂眼,强行将怒气忍下,又道:“光收拾半夏一个,除却泄愤以外便无甚用处了。倒是寒玉宫那小贱蹄子,周嬷嬷……” 周嬷嬷被唤到名字,一个激灵,当即答道:“老奴在!” “既然有的人如此命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就干脆连根铲除,一不做二不休,再不给她绝后逢生的余地!明白了么?” …… 几日后,寒玉宫。 如今时至盛夏,距离许宝宝穿越到古代世界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她的风寒感冒早已痊愈,又象征性地让半夏送了几天药后,便吩咐:“我的病已大好,这药以后就不必再送了。” 说着,又忽然一笑,不咸不淡地接了句:“不愧是太子哥哥送来的药啊,果真有效。” 听到这话的半夏猛地抬头,眼中多了几分惊惧和愕然之色。 ——她之前骗许宝宝说这些药都是自己从御药房求来的,半句未曾提到过太子。本以为蠢钝的许宝宝信了她的话,谁知……愚蠢的竟是她自己? 尽管许宝宝的话仅仅只是暗示,并未直接戳穿她的谎言,却仍让她脊背生寒。她意识到,自己又有一条把柄落在了许宝宝手上。 如若搁在以前,半夏说不定还有心思狡辩,跟许宝宝周旋一番,可现如今,见识过许宝宝转变之大的她已经没有了这样做的底气。 更何况……近来玉漱宫那边对她变得格外冷淡,不知是怪罪她拿了毒药却迟迟没能得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总而言之,她现在只有在许宝宝面前俯首帖耳,做一个恭顺的奴婢,再无旁的出路了。 于是终究不敢多言,脸色青白地低下了头。 许宝宝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改口问道:“玉漱宫那边,还是没动静么?” “启禀殿下,还是没有。”半夏摇了摇头,脸色更加难看。 现在她对于许宝宝来说唯一的用处也就只有提供玉漱宫那边的情报了,可玉漱宫迟迟不与她联系,她根本没有半点儿法子! 第15章 闻言,许宝宝倒也不显急躁。 她将半夏遣退,转眼望向江晚,笑道:“看来,阿晚你猜对了。” 前几天三公主来寒玉宫找她的时候无意间透露了她将半夏给许宝宝送药一事告诉给了韩云霜一事,那时候江晚就猜测,说韩云霜定会第一时间去将此事禀给玉漱宫。 这样一来,半夏就失去了玉漱宫那边的信任,自然再得不到任何的情报了。 听到许宝宝的话,江晚微微颔首,面色微沉。 ——他就知道那三公主是个坏事儿的,竟然如此口不择言,蠢钝如猪。 可是偏生,殿下对三公主是极好的,时常准备一些香甜可口的美食招待三公主,还总是让三公主叫她“姐姐”。 那样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索要吃食的蠢货,竟然能得殿下青睐,本就令他万分不豫。经此一事,他对三公主更是厌恶至极。 可许宝宝对他说话时总是笑着,他也只好强行为自己戴上微笑的假面,温声问道:“殿下,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许宝宝闻言,摸出了枕头底下的水果刀。 上回桂枝死了,原本打算让她自然死亡的玉漱宫改为投毒谋害。 现如今,负责投毒的半夏也“叛变”了,玉漱宫那边只怕会愈发狗急跳墙,对她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 她要仔细想想,如何才能万无一失地保证自己和两个小太监的安全…… 正想着,突然听到app的提示音:【嘀嘀嘀!本时段订单量过载,即将强制外卖员接取新订单。】 【订单报酬:15饭票;订单需求:治疗心疾的药物;所在位置:玉漱宫后方花园内;顾客身份:杀手。】 【这份订单无需送货上门,今晚子时,顾客会前来自提。由于该顾客身份特殊,app提醒您您注意生命财产安全。】 第16章 小可怜 速效救心丸 “杀手”两个字,令许宝宝心头猛地一紧。 但她到底是从穿越至今已经经历过了无数的风浪,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的目光在订单详情中的“心疾”一词上停留了许久,正打算点开药店页面之时,余光却扫到了订单列表上的另一份单子—— 【订单报酬:10饭票;订单需求:和之前一样的草莓圣代;所在位置:东宫;顾客身份:太子许清尘。】 是太子的订单。 当然,只是太子的订单并不值一提。 值得一提的是,这份订单竟然也是标了【子时自提】四个字的,这就代表着晚些时候不光会有杀手光临冷宫,身份居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会驾到。 ……这就有意思了。 许宝宝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太子的自提订单,又仔细安顿了江晚和孙蓬一番,让他们遇事以自我保护为主,不要逞能。 “殿下若是知道今夜有歹人突袭,为什么不能直接将此事禀给东宫,让太子殿下多布控些人来保护您?” 孙蓬挠了挠头,对许宝宝拐弯抹角的行为十分不解。 倒是江晚反应很快,按住了孙蓬跃跃欲动的肩膀,淡声道:“如今歹人夜袭一事并没有证据,贸然禀告太子只会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再者,殿下有她自己的考量,你我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许宝宝从第一眼看到江晚,便觉得他恬静聪慧,是个堪用的人才。 如今,她只是对两个小太监说了一下晚上可能会有人偷袭的情况,别的都没多说,这孩子就能从中将她的意图分析得如此透彻,可见她的感觉没错。 不过欣慰之余,许宝宝还是正色纠正道:“阿晚说的都对,但有一点不对,——你们两个要做的,首先是保护好自己,然后再考虑我。” 话毕,许宝宝也不再等江晚和孙蓬回应,兀自在药店内用饭票买好了速效救心丸,静静地等候着今夜两位顾客的到来。 …… 是夜,子时,寒玉宫。 今天的夏风吹得格外狂烈,将冷宫内本就枯瘦凌乱的草木刮得东倒西歪。 室外的气压很低,给人以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在这般夜色下,许宝宝眼色淡然地望着窗外作乱的夏风和张牙舞爪的草木,迎来了第一位自提顾客。 ——一名很有专业素养的,宫廷杀手。 app上显示了这名“顾客”之前的所在位置,正是玉漱宫后花园。显而易见,他是被养在玉漱宫中的杀手,之前可能是以太监或是侍卫的身份守在叶贵妃身边,等到有任务时再出动。 深宫似海,如同叶贵妃那种级别的妃嫔联通宫外势力,四处安插眼线、豢养影卫杀手是常有的事。 所以这名杀手的出现,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但尽管许宝宝早已相同这些,也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却仍在对方冰冷的刀刃不着痕迹地爬上自己脖颈的时候,陡然冒了一身冷汗! 竟是如此不着痕迹地便能接近她,将刀刃抵上她的脖子,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该不会手上这瓶速效救心丸还没等交给“顾客”,她就要被“顾客”给刀了吧? 许宝宝紧张地想着,右手紧紧扣在藏于裙褶间的水果刀柄上,咬牙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黄泉路上,鬼使自会告诉你答案。”杀手的声音冷硬淡漠,如同他抵在许宝宝脖子上的铁刃。 但他却并没有立马动手,而是用低到许宝宝都险些听不见的声音道了句:“阿弥陀佛。” 许宝宝:“……” 恶事做尽的人,反倒信佛,这实在讽刺得很。 心里觉得可笑,许宝宝自然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她慢慢地将水果刀从裙间抽出,正欲找个绝佳的时机与这壮汉搏斗一二,拖延到太子赶来,却忽然从前方微弱的烛影中看到自己身后那抹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她拿刀的手顿然停住。 紧接着,黑衣壮汉又往后退了两步,发出一阵阵夹杂着痛苦呻吟的喘息声。 说时迟,那时快! 许宝宝迅速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咬住了壮汉拿刀的手腕,直至听到“当啷”一声,匕首落地,她才撒口。 再仔细看这杀手,黑色面罩下五官扭曲,单手捂在心口上,看样子是痛苦不已。 许宝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速效救心丸,用最快的速度将杀手的短刀锁进自己的妆奁匣中,然后拧开葫芦瓶,灌了好几颗药丸到对方口中。 随着浓烈的药味渐渐充斥整个房间,杀手的状态也慢慢地开始好转。 从刚开始的呼吸困难,变为能够捂着心口踉跄起身,用带了几分探究和不解的怪异眼神盯着许宝宝…… 他气息不稳地道:“为何救我?你以为藏了刀就万事大吉,殊不知我掐死你,只需要使两成力气。” “我在赌啊,”许宝宝确定了饭票到账,自己没送错人,便淡淡地道,“我赌你的良心。” ——才怪! 她赌的是太子来寒玉宫的速度。 她可不奢望这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能有什么良心,只是觉得自己现在手里还有把刀,对方已是手无寸铁还刚犯了心脏病。 要是真搏斗起来,自己可以周旋更长时间,只要把太子等来了就好。 不过…… 杀手好像信了她的鬼话,面色明显一愣。 过了许久,他才吃吃地笑了一来,边笑边摇头道:“可惜,可惜,我有我自己的苦衷,我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 “公主殿下,寒影先送您上路了,若有来生,愿为您做牛做马,以报今日救命之恩!” 说罢,壮汉已经彻底恢复了犯病之前的精神头,站直起身,大步迈向许宝宝。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之前那位李公公高亢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第17章 小可怜 江晚那样恭顺恬静的人或许也会…… 太子的突然出现,打了杀手寒影一个猝不及防。 主动权立刻回到了许宝宝手上。 她用最快的速度与寒影拉开距离,双手握刀面向对方,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掷地有声地道:“下辈子再给我当牛做马多没劲?现在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与我挣个鱼死网破,你杀了我,太子将你擒住;二是与我和解,我在今夜在太子面前保你,日后还能为你缓解心疾。” “你也不必为你没能完成任务而苦恼,——今夜太子大驾光临,你要是真的动了手,到时候落下把柄,玉漱宫那边反而恨你,更会将你当做一颗弃子无情抛下。怎么样,考虑一下?” 但凡寒影是个有智商的,就会明白他今夜已经陷入死局。 一旦许宝宝在太子眼皮子底下丧了性命,他作为凶手就算能跑得了一时也跑不了一世。到时候要是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太子顺藤摸瓜摸到了寒玉宫,他的下场只会很惨。 ……向这冷宫公主投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寒影的智商虽然不高,却也不至于没有,他很快便将自己的处境寻思透彻。 第16章 咬着后槽牙退后两步之后,他垂眼,单膝跪地,向许宝宝拱手行礼,道:“寒影愿为殿下当牛做马,以报今夜救命之恩。” “不止是今夜的救命之恩。”许宝宝心中一松,沉声回了一句。 但她握着水果刀的手劲却一直都没松懈,直到确定太子一行人已经行至自己睡房门前,寒影就算突然反水也再没有得手的余地的时候才把刀子放下。 太子穿着一袭玄衣,负手上前叩了叩门,声线略带狐疑地道:“宝儿,夜至子时,为何还不熄灯?” 其实夜至子时,他本是不想来叨扰许宝儿的。 但是…… 他今天在朝堂上忙得实在头大,尤其是接见西芜来使之事,梁帝全权交由他负责。西芜是边疆强国,使臣每次来大梁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父皇和朝臣都希望他能够在迎接来使的宴会上灭一灭对方的气焰,却又不能因此结下任何梁子。 在这件事上,多的是看他笑话的人。 他心中烦躁不已,在书房帮父皇看折子时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总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身居冷宫的妹妹。想起她给他品尝的冰冰凉凉的甜品,想起她姿态不卑不亢地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突然很想见见她,所以就来寒玉宫了。 原本打算在附近转转就走,却瞧见寒玉宫中火烛未灭,许宝儿应该尚未就寝,这才带人进来。 “……不对劲儿。”见叩门一直未开,也没个宫女太监之类的出来相迎,太子敏锐地发觉不对。 然而在他正欲遣人勘察细微之处,忧心许宝宝安危,琢磨着要不要破门而入之时,睡房的门被忽然推开了。 许宝宝穿着白色的襦袢,发丝凌乱,揉着一双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道:“谁呀?” 见她这副模样,太子悬着的心陡然松弛下来,暗笑自己是被官场上的种种阴谋给搞疯了,竟然如此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他见自己吵醒了许宝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宝儿就寝时明着烛火,皇兄偶然路过,见此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端。” “我今天看到一部话本子,里头的故事都是狐鬼妖物,很是吓人,所以就没熄灯。” 许宝宝已经“清醒”过来,乖乖地解释回应,又认真地道,“我有点怕黑。” 原来是看了吓人的话本子。 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啊……明明是如此憨状可掬,应该跟三公主一样任性自由的年纪,却平白在冷宫里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太子心中想着,语气更为温和地问:“你身边的宫人呢,为何不见他们在睡房门前好生伺候着?” 其实江晚每晚都执意在许宝宝房门前守着,赶都赶不走。至于其他人,她是根本不让他们为自己守夜的。 但是今天事发突然,她严厉地警告过江晚,让他好好在配房里待着,保护好自己和孙蓬,不要出来坏事。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儿在跟她赌气,居然真的一直待在配房里,连太子驾到都没出来迎接。 想到江晚那样恭顺恬静的人或许也会有赌气闹别扭的时候,她不由心中一软,唇角也勾了勾。 对太子道:“他们白天帮我打扫了后院废弃的藏书阁,都累坏了,我叫他们好好歇息,不用在门前候着。” 太子见惯了三公主那般飞扬跋扈的少女,见许宝宝如此心慈,对她更是疼惜。 因此,他招呼自己左右侍从,道:“今夜你们留在寒玉宫为宝儿殿下守夜,无论牛鬼蛇神一律不得靠近。” 说罢,又对许宝宝笑言:“他们都是东宫侍卫,武艺高强,绝不会让狐鬼近你半步,你只管熄了灯,好好睡下便是。” 安排完这一切之后,太子明显也是不想再打扰许宝宝休息,带着李公公等人打算离去。 不料刚一转身,竟然听到叶贵妃来此的通传之声。 紧接着,就见小腹微微隆起的美妇人被周嬷嬷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从院外步了进来—— 哟,这下热闹了。 叶贵妃的到来让许宝宝感到了几分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太子夜半前来冷宫可是大事,怎么可能没人把这消息传递给玉漱宫? 显而易见,派寒影来取她性命的叶贵妃一听太子前来冷宫,坐不住了,第一时间跑来查看情况。若是太子擒住了寒影,她一定会上演一出对刺杀一事惊怒交加的戏码,借机撇清干系。 叶贵妃和许宝儿的母妃是嫡庶姐妹,两个人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许宝宝和叶贵妃的长相也有一样的地方,都是微微上扬的吊梢眼,只不过许宝宝是单眼皮,整体容貌也偏冷淡些,叶贵妃则是眼含秋波,桃夭柳媚,尽显娇妩之姿。 “宝儿?你……” 叶贵妃本以为寒玉宫的局面兴许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此时却见许宝宝一副轻松随意,刚睡醒的样子,不禁愣住。 紧接着又松了口气,心道看来那个刺客是个有脑子的,一见太子来了便躲起来,没有对许宝儿下手。幸亏如此,免了她再费心思撇清干系。 于是马上恢复了几分雍容端庄的姿态,浅浅笑道:“姨母今晚突然很是想你,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在此处。” 说着,又向太子盈盈行了个礼。 太子不是个傻的,自然觉得叶贵妃的动作举止奇怪,淡淡问道:“贵妃与本宫心有灵犀,竟都于夜半子时前来,若是没听贵妃的解释,本宫都要差点以为贵妃是专程来见我的。” 太子话中带刺,叶贵妃也不是听不出来。 她心中暗骂许宝儿这个小贱人,竟然把太子迷惑得如此向着她、为她说话,实在可恶。 面上却温柔地笑着,道:“臣妾与宝儿殿下的母妃是亲姐妹,方才梦里见了妹妹,又想起宝儿,心生想念,这才立刻赶来。” “没想到碰上太子殿下,是赶巧了。” 太子也知道叶贵妃和许宝儿母亲的关系,心中虽然对叶贵妃有几分怀疑和不满,却不愿在许宝宝面前表现。 ——毕竟,许宝儿的母妃患有失心疯,母女二人很少见面,想必思念母亲的“许宝儿”见了叶贵妃也能宽心许多,他就不搅和了。 太子又回头安抚了许宝宝两句,而后便别过叶贵妃,先行率人离去。 许宝宝虽然还有一个圣代订单没能送给太子,却又不好当着叶贵妃的面儿拿出来,思量片刻后只能决定先放弃送这个订单,顺便看看订单未送达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反正她现在饭票很多,小命也保住了,扣点饭票不要紧的。 留在寒玉宫的叶贵妃望向许宝宝,一双充满媚意的美目底下,藏着的却是滔天的怨恨。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恨许宝儿,还是恨许宝儿的母亲,牵连到许宝儿头上。 按道理说,叶贵妃是嫡女,入宫后又升为贵妃,哪儿哪儿都比许宝儿的母亲强,她又为什么要恨呢? 许宝宝搞不懂这些,也懒得搞懂。 比起跟叶贵妃交锋,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江晚和孙蓬居住的配房里从刚才到现在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就算江晚在跟她赌气,不肯发出动静,孙蓬也早该坐不住了,怎么着得开门出来看看吧。 还有半夏,半夏趋炎附势,刚才太子来的时候她竟然不蹦出来接驾,在太子面前露个脸? 他们是睡着了,还是…… 压根儿就不在房间里面? 第18章 小可怜 今夜的阿晚好a哦~ 思虑到这一点的许宝宝连app传来的【订单配送失败,即将扣款】的提示音都没细听,更无心理睬叶贵妃的眼神了。 许宝宝如此心不在焉,成功地激得叶贵妃对她更加不满。 尽管叶贵妃对“许宝儿”并非真心实意的好,身为上位者的尊严却让她接受不了许宝宝的任何怠慢。 “宝儿,”叶贵妃清了清嗓子,略带些幽怨地嗔怪道,“不过一段时间没见,怎么就如此生分了?见了姨母连话都不说,莫不是在责怪姨母这段时间没来看你?” 跟随在叶贵妃身边的周嬷嬷一听这话,立刻帮腔道:“宝儿殿下,老奴知道你在寒玉宫不容易。但是……这也怪不得贵妃娘娘,她身怀皇嗣,每日都想着来探望你,却可惜力不从心啊!”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竟是三言两语就要坐实许宝宝不顾叶贵妃身怀六甲,责怪叶贵妃不来寒玉宫探望她的罪名。 真是好不歹毒。 许宝宝抬头与这主仆两个对视片刻,突然嗤笑:“那真是辛苦贵妃娘娘了,如此‘力不从心’,还因为一场梦专程半夜赶来看我。” “要不是因为相信贵妃娘娘肯定不会说瞎话,我都要跟太子哥哥一样,以为娘娘来寒玉宫为的不是见我,而是见他了。” 这一段话说得也是字正腔圆,结合许宝宝刻意咬重的几个音节,显得无比阴阳怪气,却又涉及太子,让叶贵妃和周嬷嬷无从反驳。 第17章 叶贵妃私底下手段歹毒,但对外的形象从来都是温良和善的,就连许宝儿和许宝儿的母妃也不知道她的庐山真面目。 每次需要有人出面刁难许宝儿,叶贵妃都派周嬷嬷去唱黑脸,导致许宝儿一贯拿她当亲生姨母尊敬爱戴,对她说的话从来没有怀疑,只以为是周嬷嬷看不惯自己。 如今也是因为如此,叶贵妃只能对许宝宝摆出一个假惺惺的笑脸,就算许宝宝态度不佳,她也只能把怒气往肚子里咽。 原本想着来都来了,不如趁机试探“许宝儿”一番,从这小贱人嘴里套出点消息来,从中了解小贱人究竟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几乎是一夜之间涨了那许多的能耐,从木讷愚蠢,变得像现在这样八面玲珑,连太子和三公主都上赶着与她亲近。 可是…… 这小贱人竟是软硬不吃,先是对她带搭不理,等她发难以后又对她和周嬷嬷的每一句话都反驳得滴水不露,让她们根本无从试探。 真是该死! 可是今夜来得匆忙,夏日的夜风也凉,叶贵妃对自己腹中的胎儿宝贝得很,见许宝宝油盐不进,便也只好不再周旋。 又与许宝宝来回说了几句片汤话后,她方才彻底死心,携着周嬷嬷离开了寒玉宫。 行至寒玉宫外,叶贵妃才褪下那层为善的面具,恨恨地看向周嬷嬷,咬牙切齿道:“寒影已经失手,再不能出旁的差错了。” “半夏那边不是也派了人过去么,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今夜必须得手,断了那叛徒的性命,知道了么?!” 许宝宝没能杀死一事,已成定局。 叶贵妃于是便将怒火转移到了背叛自己的半夏头上,——在她眼里,若不是因为半夏的突然背叛,蠢钝如猪的“许宝儿”绝对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今天这副样子。 既然“许宝儿”没死成,半夏就更要死,而且是必须死! …… 与此同时,院内。 叶贵妃前脚刚从冷宫出去,许宝宝后脚便冲向了江晚和孙蓬居住的配房。 “砰——” 房门被她大力推开。 如她刚才所猜的一般,房内漆黑一片,借着星月的点点银光往里头看去,床榻上空无一人。 再往下看,孙蓬歪着脑袋倒在地上,手上还握着她给他的那把水果刀。 而纵观整间配房,全无江晚的踪影。 …… 夜色正浓时,寒玉宫后方一处荒废已久的偏僻房屋内。 被捂着嘴绑缚在承重柱上的半夏徐徐转醒,抬眼一看,只觉周遭昏暗无人,一片暗无天日的景象。偶尔吸吸鼻子,还似乎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泛着微潮的血腥味儿。 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竟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许宝宝那边今晚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临近子时的时候有人闯进了自己居住的梢间内,二话不说便将自己打晕带来了现在这个地方。 这地方是皇宫最初建成时,开国皇帝为一位爱读书的宠妃建造的书房,摆着很多藏书。后来宠妃失宠了,寒玉宫沦为冷宫,这间书房也许久无人问津,墙角尽是蛛网和鼠洞。 她被绑在这地方,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半夏痛定思痛地想着“我命休矣,若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投靠在许宝儿那无能公主门下,我一定为贵妃娘娘尽忠。”之时,藏书阁的门忽然被人拉开。 极度恐慌之下,半夏只觉得来人的身影似乎被月光无限拉长,面容也看不真切。 “唔,呜呜!”半夏见状,卖命地扭动着身子,疯狂摇头,希望对方能够取下塞在自己口中的粗布。 对方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行至她身前,淡声道:“想说话可以,但是不可高声呼叫,否则我立刻要了你的性命。” “嗯,嗯嗯嗯!”半夏如蒙大赦地点头答应,待得粗布被从自己口中取下之后,她果然没有高声呼叫,而是几近癫狂地道,“老爷,刺客老爷……别、别杀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玉漱宫的人,我……我错了,我不该听信许宝儿的谗言,背主犯上。” “我该死,我该死!还请刺客老爷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我这回一定对许宝儿下手,一定要了她的性命,一定——” 最后一个一定说完,半夏忽然瞪大眼睛,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现在才看清,推门进来的人哪是什么刺客老爷?分明是最近每日都跟许宝儿形影不离的那个小太监,江晚! 江晚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的白,配合上他那条将好未好的长长疤痕,更显可怖。 他面带微笑,幽深的鹿儿眼里却迸发出完全不加掩饰的阴狠和强烈恶意。 “嘘,”江晚将一根食指竖在自己唇间,又用力弯了弯唇,道,“小点声,将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第19章 小可怜 是殿下吗? “……怎么是你?” 半夏看到江晚,有如看到凶鬼乱神一般,说话的音调都陡然尖锐,如同利刃在钢板上剐蹭的声音。 但她不敢喊叫,因为她瞧见江晚骨节细长的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江晚见半夏并未高呼出声,便果真信守承诺,没有对她动手。 他偏了偏头,纯良无害地笑了一下,道,“怎么,不想我救你?” “你是来救我的……”半夏懵了片刻,突然扯出一个庆幸的笑容,忙道,“阿晚,救我,救救我!我从殿下七八岁就服侍她,一直至今,你救救我,殿下一定也会因此高兴的!” 江晚居高临下地望着这昔日自以为是的宫女,并未出手相救,而是淡淡地问:“将你绑来这里的,是何许人?你刚才为何那般肯定,觉得对方来自玉漱宫?” 提及“刚才”,半夏哽了片刻。 旋即反应过来,急迫地回答道:“刚才是我油脂蒙了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殿下心地善良,一定会理解的。将我绑来这里的人……我被打晕之时,迷迷糊糊似乎看到了对方衣襟前的绣花,那、那好像是玉漱宫死士独有的特殊标记,用以区分死士与寻常宫廷护卫。” 江晚沉下眸色,略微分辨了一阵儿,觉得此话应该不假。 ——叶贵妃能如此轻易地对一国公主及其身边人下手,一定是在宫中豢养了死士。豢养死士又不能明目张胆,自然是要混入宫廷侍卫之中,但又要用区分他们,细微之处的绣花就是最好的手段。 问到了想知道的答案,江晚再看半夏时的眼神,就又变成了方才那般冷酷又阴戾的样子。 吓得半夏整个人一哆嗦。 半夏以为江晚不相信她的话,又哆哆嗦嗦地哭求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救救我,我日后一定为宝儿殿下当牛做马。还、还有我胸前这枚玉佩,这是玉漱宫那边给我的信物,我也交出来给你,只求你救我一——” 一个“命”字还未出口,半夏便忽觉胸前一痛,紧接着再说不出话来。 她缓缓低头,发现刚才被江晚执在手里的那把匕首此时已经刺入自己左胸。 刀刃齐根没入,显然没有一点儿留情。 半夏又抬头看向江晚,艰难地张了张嘴,仍是难以发出一个标准的音节。 江晚就这样冷冰冰地与她对视着,面无表情地用力将刺入她胸前的匕首快速拔出。 “蹭”的一声,血溅三尺。 半夏左右晃了晃,终究是再使不上力气,侧倒在绑缚她的椅子上,渐渐没了气息。 ——其实江晚来这里之前,并没打算害半夏的性命。 只因他早前为了及时侦查半夏的行踪,趁其不备将洒扫用的蜡粉在她房内的地板动了手脚,使半夏行路时的足印更为明显。 而今天把半夏打晕拖着带来这偏僻藏书阁的刺客,也因此留下了江晚一眼就能察觉的痕迹。 殿下不允许他去睡房保护她,他思前想后,终究觉得自己该为殿下做点儿什么,于是便拍晕了傻呵呵的孙蓬,一个人持刀循着足迹跟了过来。 那刺客将半夏绑好以后,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暗号,尚未对半夏动手便跃上房顶离去了。 江晚那是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隐蔽处偷偷望着,确定安全以后方才推门进来。 他原是想从半夏口中再多套些话,或者诱使半夏帮他一起对付那随时可能折返的刺客。 可是没想到啊,半夏居然是如此一个怂包软蛋,稍微遇到点儿危险就马上倒戈,想要背叛殿下,还说出那么多对殿下大不敬的话…… 对他投毒一事,他可以忍。 但有心背叛殿下、伤害殿下之人,就该经他的手,销声匿迹! 江晚想着,动身藏入书架后方,用刚才扯下的一块半夏的裙摆拭净了水果刀上的血迹,又将刀刃塞回刀鞘之中,揣进自己怀里。 从头到尾,他神色平静,姿态从容。慢条斯理的,一点儿都不像个刚杀过人的凶手。 第18章 但当藏书阁外传来许宝宝指挥侍卫破门而入的声音时,他又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惊惧的表情,瑟瑟发抖地从书架后方探出脑袋。 乖巧怯弱如一头受惊的小鹿般,委屈巴巴地道:“是、是殿下吗?” 第20章 小可怜 还请殿下允许阿晚为您净手…… 侍卫们确定了藏书阁内已然没有危险之后,才夹道躬身请许宝宝进来。 许宝宝甫一进门,先被半夏的尸体震慑了一下,正踟躇着要不要再往前走,转眼又瞧见了躲在书柜后方的那张被溅了满脸血的小脸儿。 她一时间竟忘了害怕,不由得快走两步,想要靠近他些,好好地安抚安抚他,却见对方“倏”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紧接着听到江晚低低颤声:“阿晚现在的样子一定丑陋可怖,还请殿下……不要过来。” 当然,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许宝宝同情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丑陋可怖? 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上前轻拉他的手臂让他扭过头来,又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揩了揩脸上的血污,温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看到当下这般惨烈的现场,还有江晚一脸鲜血瑟瑟发抖的模样,都不用多做解释,许宝宝等人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有人趁乱把江晚和半夏一道掳至此处,半夏不幸丧命,江晚侥幸逃脱一劫,却也吓了个半死。 这正是江晚想要的结果。 “江小公公,”负责收拾惨状的侍卫望向作为唯一目击证人的江晚,肃然问道,“刚才具体发生了些什么,行凶之人大概长什么样子,你能否回忆起来?” 江晚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垂眸思考。 忽然,他红着眼睛,抱着脑袋做头疼欲裂状,痛苦道:“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不起,殿下,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宝宝见孩子都被刺激成这副样子了,怎么忍心再逼迫他回忆凶手的样貌和行凶时的具体情况? 更何况动手的人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猜到是叶贵妃派来的死士,玉漱宫的死士做事滴水不漏,就算能从江晚口中问出几分蛛丝马迹,凭她的力量也无法改变什么。 甚至,就算她将此事禀告太子,让太子前去调查求证,得到的结果也只会是网住虾米放走大鱼,治标不治本。 非要追查下去,并没什么意义。 于是许宝宝拍了拍江晚的肩膀,对侍卫道:“罢了,此事也记不得,容阿晚慢慢儿想想。只是这藏书阁还要劳烦几位打扫一番,辛苦了。” 她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布满厚重积灰的书架,——这地方她之前在app的内置地图里无意瞥见过几次,如今还是第一次来,她对这些藏书生起了不小的兴趣,想必以后有空可以过来阅览一番。 只是…… 半夏惨死在这里,终究是一件有点膈应的事。 许宝宝领着江晚,路过半夏尸体的时候足下微微停顿。 初见这具尸体的时候,她心生惊惧,但是看久了,似乎也就没那么怕了。 这半夏虽然心术不正,却也算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最早认识的人之一,既然已经死了,那就祝她一路走好吧。 想着,许宝宝抬手,动作轻柔地合上了半夏未瞑的双眼。 从头到尾,江晚一直垂首不言。 把注意力集中在半夏身上的许宝宝,也并未看到小太监眼底因她合上半夏眼睛这一小小的动作而迸发的熊熊妒火。 …… 后半夜,天光已经泛白。 许宝宝侧卧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摸到了自己用来防身的那把水果刀。 几乎是同一时间,鬼使神差地,她忍不住想起了一个小时前在藏书阁看到的,半夏尸体上的那条刀伤。 伤口附近已是血肉模糊,但就刀口的长度来看,倒很契合这把水果刀。跟这一模一样的水果刀,她还买了另外一把,就在江晚手上。 而江晚,是凶杀现场的唯一的活人。 “啧,”想到这里,许宝宝突然翻了个身,略觉好笑地自言自语道,“我可真是推理剧看多了。” 像阿晚那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朋友,被半夏投毒谋害都向她求情,希望她能原谅半夏的小朋友怎么可能杀人? 又怎么可能在杀人之后那么娴熟地处理凶器,再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伪装呢? ……她真是想多了。 许宝宝将水果刀重新塞回枕头底下,又翻了个身。或许是因为实在太困了,这次她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很快沉沉入梦。 翌日清晨,许宝宝是被江晚的叩门声吵醒的。 她平常极少有赖床的习惯,向来是早睡早起。就算偶尔贪睡片刻,江晚也会安安静静地在门口守着,等她睡醒,不会敲门惊动她。 好在许宝宝没有起床气的毛病,自然也不责怪小太监擅自将她惊醒,只好脾气地唤他进来。 “昨夜回来时已是后半夜,殿下倦累不堪,阿晚便没有为殿下打水净手,” 江晚把盛着温水的铜盆放在桌上,请许宝宝上前,又道,“还请殿下允许阿晚为您净手。” 洗手一事,许宝宝一直是喜欢亲力亲为。 可是今天江晚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竟是全然不顾她的推脱,就这么固执地站在桌前,非要亲自为她洗手不可。 她发觉自己竟拗不过这小太监,同时也觉得他的偏执很有几分可爱好玩儿,也就顺势答应下来,将自己的双手递给江晚。 小太监做事认真仔细,盆里的水温恰到好处,他的手劲儿也很轻很轻,滑过她指间的每一寸肌肤,连上胰子的动作都十分认真温柔,像在保养价值连城的宝贝…… “阿晚的洗手技术真好,”擦洗结束后,许宝宝给自己和江晚都挤了一点在app上买的护手霜,笑道,“不过以后别再给我洗了,我天生不是富贵命,受不了在这种事情上享福。” 江晚没说什么,见许宝宝配合洗手,他从昨晚回来后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紧绷的唇角也挂上了一丝丝恬淡的浅笑。 许宝宝望着这样的江晚,心情也变得不错。 但是纵然如此,该顾虑的危机仍然不能懈怠。 ——昨晚死士接二连三地闯入寒玉宫,还闹出了一桩命案,这件事昨晚就被太子留在寒玉宫的侍卫上报给了东宫,太子震怒,连夜调查,结果在寒玉宫外不远处发现了一名黑衣歹人的身影,那歹人是折颈而死,脸上被划了十几刀,看不出个人样。 线索就这么断了。 直到如今,玉漱宫那边还是全无动静。 这就证明和许宝宝猜测的一样,就算是太子,也没有挖出玉漱宫死士这一条暗线的本事。 现在能勉强做她靠山的太子和逐渐在向她这边倒戈的三公主,其实都不能真正确保她的安全。 能真正为她提供一些支援的人,倒也不是没有。 只是那个人和太子或是三公主都不一样,如果试图接近那个人,谋求他的关爱和照顾,无异于与虎谋皮。 许宝宝耷拉着眼睑,心中暗暗地思忖着。 又用余光看了看乖巧侍奉在自己身边的江晚,想了想昨夜无端被打晕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卧床不起的孙蓬…… 她突然捏了捏拳头,召出app的订单列表,将目光放在了价格最高、难度最高的,顾客身份后头跟着【皇帝许晟】四个字的那份订单上。 第21章 小可怜 茅台伏特加 五日后,西芜来使抵达大梁京都。 梁帝对接待使臣一事极为看重,命太子用心操办,并早早预备下羊羔美酒于今晚大办夜宴,欢迎对方的莅临。 然而—— 西芜来使似乎并不领情,尝过金樽里的宫廷玉液酒后立马皱起了眉,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 梁帝见此,脸色不豫地向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会意,立马向使臣举樽,温言问道:“常闻使者喜好酒饮,不知您对我大梁的玉液酒有何见教?” 若是常人听得太子问话,肯定要侧耳细听,然后立刻予以答复以示尊敬。 可是这西芜来使却如同根本不把一国储君当回事儿般,悠哉悠哉地又吃了几口点心,才心不在焉地挑眼看向太子,嗤笑出声:“见教?不敢当!只是这玉液酒……太子殿下莫怪我说话直率,这酒实在是绵软无力,喝起来与白水无二,贵国的酿酒技术,实在不敢恭维。” 西芜这个国家民风彪悍放纵,又是如今的一众强国之一,使臣本就没有多把梁国放在眼里。 再加上梁国地处中原偏南地带,以儒学为国学,风俗保守,文人学者风雅之士居多,这般“酸儒”风气,自然更是狂放的西芜人所看不上的。 西芜来使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嘲讽梁国的酒饮没劲儿,二是嘲笑梁国男子中也没有硬汉,都和这酒一样绵软无味。 霎时间,宴会场上一片安静。 第19章 太子端酒的手在半空中停驻,温文尔雅的笑意也僵在脸上。 让人精心准备这场宴会,想在使臣面前露一手的梁帝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连带着他右边坐着的皇后也安静得如同鹌鹑,不敢说话。 倒是坐在皇帝左侧的叶贵妃单手搭在了皇帝的手臂上以示安抚,又主动向西芜来使惊了杯酒,大方一笑,道:“负责这场夜宴饮食的人是臣妾,臣妾一届女流,不懂酒饮,没拿出好东西来请使者大人品尝,是臣妾的罪过。” “使者放心,您还要在梁宫常住一阵儿,不愁尝不到我大梁真正的美酒。” 叶贵妃生得一双美目,笑起来时眼底如同盛着繁星,十分的娇媚漂亮。 使臣见有美人儿主动出来背这个黑锅,便也卖了叶贵妃一个面子,没再嘲讽下去,只说日后再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美酒。 梁帝见此,面色也缓和了许多,转头对叶贵妃露出几分赞许的眼神。 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负责这场夜宴的人压根儿就不是叶贵妃,而是太子跟皇后母子俩。太子安排迎接使臣的仪仗,夜宴的酒饮菜单以及歌舞表演等等则都是皇后操办的。 使臣不知道这其中真相,皇帝却是一清二楚的。叶贵妃说完刚才那话,她自己是成功地在皇帝面前讨了个巧,却让皇帝在两相比较之下更对皇后这一国之母心怀不满。 从刚才开始,皇帝就频频跟叶贵妃互动,对坐在右侧的皇后看都不再多看一眼。连带着,对太子也多有冷落。 ——尽管皇后不是酿酒的人,酒好不好喝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 “呵呵,渣男。” 许宝宝通过外卖app提供的下单视频目睹了宴会场上的一切之后,冷哼着评价道。 尽管梁帝现在是她生理上的亲爹,她也忍不住骂这渣男一句“狗皇帝”。 从这狗皇帝能够放任自己孱弱幼小的女儿在冷宫这么些年都不来探望一眼的行为上就能看出他不是个东西了,如今的这份视频,更能说明问题。 因此,许宝宝对这位高坐龙椅的九五之尊没有半分崇拜之心,只有反感而已。 不过就算皇帝再狗,只要能为她提供饭票、能在这深宫之中为她和她身边人的安全进行保障,她也不介意暂时性地为他服务一下。 望着订单上的【订单报酬:888饭票;订单需求:烈酒;顾客身份:皇帝许晟】几行大字,她十分没骨气地想着。 不能怪她没骨气吧? 只能怪皇帝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次日,许宝宝起得比平常还早。 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招呼江晚和孙蓬跟她一起,在空地上用废弃的木片和竹筒搭了个简易的蒸馏工具。 ——当然,她不可能自己动手做蒸馏酒,这东西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 她已经在app上下单了3瓶茅台,还有一些洋酒,不信灌不倒西芜来使。 到时候如果被人质问酒的来源,再告诉他们是用蒸馏工具做出来的。 准备工作完成后,许宝宝刷新了一下app的订单列表。 好巧不巧,两秒前刚接到了太子今天的订单,地点还是上次那片银杏林。 这段时间许宝宝基本每天都会看到太子的草莓圣代订单,但收货地址不是东宫就是皇帝的御书房,她送不过去,太子也没时间来自提。 今天,大概是因为迎接使臣的夜宴已经结束,太子终于有了些闲暇时间,又一个人跑到小树林里网抑云了。 许宝宝果断接单。 然后带着分装在水囊里的烈酒和一会儿用来放草莓圣代的小瓷碗,一刻也不耽搁地踏上了送餐之路。 这次她精力十足,对路线也熟悉,一路上绕过旁人的视线,从寒玉宫到银杏林才用了不到十分钟。 太子见了她和圣代,自然是十分惊喜。 声线淡淡地道:“……知我者莫若宝儿也,宝儿果然贴心,又为皇兄送来了这美味的冰酥酪。” 自从上次吃过这冰酥酪之后他想念得不得了,但是找遍了皇宫上下会做冰点的厨子,也没再吃到半次一模一样的味道。 作为兄长的威严,又让他没办法向许宝宝询问这美食的来源,更不好意思问自己的妹妹讨要吃食,于是想吃也只能忍着。 如今他正为西芜来使一事烦心得很,许宝宝这份草莓圣代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不过太子也只是高兴了片刻而已,吃过两口圣代之后,仍是觉得心中堵得厉害,食欲缺缺。 许宝宝见状,知道机会来了,明知故问:“太子哥哥又因为什么事而烦心,和我说说吧。” 太子抬头看了许宝宝一眼。 若在往常,他定会觉得小姑娘家家的,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和许宝宝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忽然便忍不住脱口而出:“还不是那西芜来使……” 有些话只要一出口,便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刹不住闸。太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夜宴上发生的一切都给许宝宝讲了一遍。 又说道:“叶贵妃是在父皇面前卖了乖,可父皇却限我三日,必须要寻得真正的美酒来请使者品尝。我也知道,叶贵妃的海口已经夸下,若是使者迟迟喝不到好酒,比之前更有损我国颜面啊。” 许宝宝道:“既然是叶贵妃说的话,就应该让叶贵妃去找美酒,为什么这件事要落到你头上呢?” 太子苦笑:“父皇说了,叶贵妃当众背下黑锅为我和母后解围,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和母后又哪里有脸再让叶贵妃去找美酒?” 许宝宝就知道渣男的脑回路不一般。 她笑了一下,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三个水囊,拧开其中一个的塞子递给太子:“那你要不要尝尝,我做的这酒美不美,烈不烈?” 她拿给太子的这是46度的茅台,如果嫌茅台不烈也不要紧,她还有60度伏特加! “你做的……”太子听到许宝宝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笑了,“你个小丫头,怕是连酒什么味儿都没尝过。” 不过他这个妹妹是真的有心了,肯定是听说他最近在为美酒的事情烦恼,才跑来用这样笨拙稚嫩的方法为他宽心的。 想着,太子弯了弯腰,想好好儿哄一哄许宝宝。 但当他闻到水囊里窜出的第一口浓烈酒香的时候,骤然便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第22章 小可怜 他连命都交给她。 这是太子有生之年闻过最为醇烈的酒气。 他没忍住从许宝宝手里接过水囊,小小地吮了一口。 烈酒入喉,令他如同吞下一只微烫的火球,在胸腹间隐隐发热,却又无限回甜…… 若说初尝草莓圣代时他的感觉只是惊艳,这口浓香的酒饮给他带来的便是颠覆对以往酒水认知的震撼! 同时,他也毫不掩饰地,再次对自己长居冷宫的妹妹“许宝儿”再次投以钦佩的目光。 “……”许宝宝见状,心里还挺不好意思,毕竟这酒是来自外卖app,并非出自她手。 但是她必须得给旁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只能隐匿了外卖app这一大功臣,把功劳揽在自己一个人头上了。 太子十分善解人意。 见许宝宝垂着脸,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便也没大肆夸赞她,只是耐着激动地温声道:“宝儿,你知道吗?你这回可是帮了皇兄大忙了!” “今日来不及好好儿谢你,等到西芜来使一事办妥,皇兄定要重重酬谢你今日之举,——不许推脱。” 对于太子的关照和优待,许宝宝从不推脱,这回也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她叫太子自备酒坛,随自己回寒玉宫取剩下的茅台和洋酒。这次因为是皇帝的订单,又关乎国家大事,不但报酬高达888饭票,用来点外卖的也有整整800额度。 许宝宝没省着花,买了3瓶茅台,还买了一些威士忌跟伏特加,不管西芜来使喜好哪个口味,基本都能满足。 回寒玉宫的路上,许宝宝身边因有太子的回护,再不用躲躲藏藏地避开人们的视线。 各处宫人见了他们先是讶然,紧接着纷纷行礼,看向许宝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艳羡和恭敬,没一个人敢提许宝宝尚在冷宫禁足的事。 太子得了好酒,心中一块悬着的大石总算下落些许。 但因为西芜来使不按常理出牌,此事又关系到皇帝对他和母后的态度问题,他也不敢放松,因此这块大石还未彻底放下。 太子对许宝宝道:“这事需得速速去办,免得夜长梦多,宝儿就等着皇兄的好消息吧!” 许宝宝点头,笑:“皇兄辛苦。” 太子走后不久,许宝宝就听到了app传来订单已送达的提示音。 完美! 许宝宝看着888饭票的紧张,心里要多满足有多满足。 “自太子殿下来过之后,您就似乎心情不错?” 侯在许宝宝身边的江晚见她唇边时常挂着浅笑,轻声问道:“您一早起来忙着做的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吗?” 第20章 ——晨起时,她沉着果断地指挥他和孙蓬搭建那些瓶瓶罐罐,然后认真地调试修改。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之下,他能看到她脸上细密的茸毛和鼻尖凝聚的一层清透薄汗。 后来东西做成,太子来过寒玉宫之后,她的唇角又时时挂着一抹浅笑,那笑意像是付出努力之后得到了应有的成果时难以自制的喜悦。 他真是喜欢她这副样子。 倘若她这样认真而努力的举动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他……该多好啊? 只可惜,这终究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江晚一边暗自嘲讽自己痴心妄想,一边却又隐隐期待着许宝宝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只是觉得太子承了殿下这么大的情,最终也不过是给些赏赐、在宫人面前帮她立立威信,做些这些对一国太子来说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但若殿下这一腔认真热情用在了他的身上,他愿意立刻为殿下赴汤蹈火,连命都交给她…… 却见许宝宝摇了摇头。 她看向江晚,莞尔一笑,道:“太子殿下是个好人,但有的是人愿意为了他鞠躬尽瘁,不差我这一个。” “我之所以帮他,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为了孙蓬,为了咱们寒玉宫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的利益。” 她做事的出发点向来只有自己和需要自己的人。 像太子那般高高在上的角色,会因为她小小的一两次助力而心生感动,却也仅止于此,并不是真正的需要她。就算没有她,太子完成不了皇帝布置的任务,也不会真正动摇太子的根基,更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问题。 如果为了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情去费尽心机地帮助太子,她觉得太可笑了。 可偏生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跟她想法不同,倾尽功夫帮助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最后得来的不过是对对方来说可有可无的犒赏,最终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卑微。 许宝宝话匣子打开,又声线柔和地向江晚灌输了许多自己的思想。 她希望他日后能成为一个为了自己和爱自己的人奋斗的小太监,不要做趋炎附势,为了侍奉权贵失去自己的朝廷鹰犬。 当然…… 现在的江晚满心满耳都是她刚才那一长串话中的三个字,——“为了你”。 他当然不会成为趋炎附势的朝廷鹰犬,他只会成为她的鹰,她的犬。他愿意为了她,做一匹无恶不作的嗜血饿狼,也愿意匍匐在她脚边,做一只温顺驯良的狗。 他连命都交给她。 …… 与此同时,东宫。 皇后听说太子寻得了上品烈酒一事,并得知已经呈给梁帝,且父子二人已经商量好要与次日夜里举办一场燕射之礼,请西芜使者品酒。 因此匆匆赶来,有些惊喜地问:“清尘,你果然不负众望,大有可为。叶贵妃之前挖了个坑逼着你跳,你便把这坑填满了给她看看!” 叶贵妃连续几年圣宠不断,还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总是抢了皇后的风头还卖乖,皇后看不惯她许久了。 早些时候因为叶贵妃没有皇嗣,皇后虽看不上她,却也不怎样把她放在眼里。可是现如今,她怀着皇嗣,还专门把皇后和太子当做跳板讨取圣宠,皇后心里早已恨得不成了。 ——好在,她的儿子很争气。 皇后心里想着,却听太子笑道:“母后倒也不用急着夸赞儿臣,此事多亏了宝儿妹妹。待得事成之后,你我都得好好感谢她一番。”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宝儿妹妹”是何许人,就听太子又说:“她和她母妃待在寒玉宫已久了,大部分时间连殿门都不能出,实是受尽委屈。待得事成之后,我去向父皇请示,让宝儿妹妹搬出冷宫吧!” 这下皇后知道了,太子说的人是那沉寂已久的冷宫公主许宝儿。 她对许宝儿无甚印象,倒是记得许宝儿母妃叶氏患上失心疯冲撞皇帝的时候那副癫狂的样子。 因此眉头大皱,紧张道:“你……此事你未曾跟母后商议过,怎可轻易行动?我还以为你是从哪里找来了酿酒的高人,谁知竟是……竟是区区一个冷宫公主!” “你贵为太子,尚且找不到好的酿酒师傅,她一个久居冷宫的知道什么?唉,你现在快去找你父皇,跟他承认错误,就说你是被鬼迷心窍了,不要等到燕射之上当众丢人,到时候才真是火上浇油,又便宜了那姓叶的!” 第23章 小可怜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 皇后之所以对许宝儿持有如此之深的偏见,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觉得冷宫里的公主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好酒,这事就是胡闹。 另外一小部分原因,则是恨屋及乌,觉得叶贵妃那般面善心狠的人,她的外甥女多半也和她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太子却摇了摇头,极为笃定地道:“古书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后平日里最厌恶旁人胡乱揣度您的意图,误解您的意思,难道今日您也要对宝儿做这样的事吗?” “……”皇后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傻孩子,那怎么能一样?” 但她终究没对太子再说其他,她知道,自己曾经是个木楞之人,认为为君者最重要的是一颗仁心,所以便将太子教育成了如今这般温良和善、宅心仁厚的样子。 现在她意识到了深宫险恶,也明白了即使自己的儿子是太子也有可能遭人构陷,不得不怀着放任之心……却是为时已晚了。 也罢,太子心地善良也不全是坏事。而且献酒一事已成定局,要真的阻止皇帝将已经颁布下去的命令收回的确不太可能。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 那么这个恶人,就让她这当母后的来做吧! …… 第二日初晨,许宝宝接到了皇后懿旨,邀她一同前去参加今天晚上的燕射之席。 说是邀请,其实就是命令。 皇后的想法许宝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一定是得知了太子献给皇帝的酒水出自她手,不信她一个冷宫公主有这个能力帮助太子。 一旦那些酒水今晚不能给梁国的面子工程出一份力,反而让皇帝更加丢脸,皇后就可以立刻往她身上甩锅,不会让太子一个人承受皇帝的怒火。 也不知道皇后用了什么法子说服皇帝允许深居冷宫不受宠的公主参加宴会,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为了太子也是蛮辛苦的。 心知如此,许宝宝仍是从容一笑,把江晚唤了过来:“晚上随我一道赴宴去吧,我们两个一起见见世面。” 江晚闻言,自然乖乖颔首。 比起见世面,他更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同殿下待在一起,做她最亲近信重的人。 很快时至傍晚,皇后派人来给许宝宝送来一身水红色掐金丝的缎面衫裙,又为她做了个得体的妆发造型。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方才从寒玉宫出发前往专门用来举办各种宫宴的太和殿。 彼时的太和殿门前,皇后在轿辇上与许宝宝对话了两句,对许宝宝的印象似乎还算不错,态度明显比初见时好转了许多。 她道:“献酒一事,本宫已经知道了。太子暂时并未将那些酒水的由来公之于众,就连圣上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保你的面子,等最后若能成事再帮你邀功。” “既然太子信你,本宫就暂且如了太子的愿,看看你的东西究竟能不能行。但如若最后不仅没能成事,反而比之前还不如……就算太子不忍怪你,本宫也不会轻易原宥此事,你明白么?” 皇后的意思还算合理,大概是她也不奢望茅台和伏特加能起到什么惊艳西芜使者的作用了,只要别比之前的效果还差她就可以接受。 许宝宝对自己的高度白酒有的是信心,当然无所畏惧,不卑不亢地颔首答应。 皇后见状,不由又深深地看了许宝宝一眼,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命人将轿辇抬入太和殿内。 彼时,太和殿内一角。 两名端着拂尘,身着青色旋褶贴里的青年太监正在互相咬耳朵。 其中一人小声道:“方才偶然瞥见了一眼宝儿殿下,果然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我年少时入宫,有幸见过她母妃蓁娘娘的容颜,那叫一个世间绝色,竟比叶贵妃还胜一筹,宝儿殿下有几分蓁娘娘的模样,眉眼却又和圣上相似,多了几分英气之感,真是叫人见之难忘啊!” 另一人点点头,又感慨道:“想当初,蓁娘娘也是受尽荣宠的,可不知道怎么就……就患上了疯病。如今时过境迁,宝儿殿下得了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的青睐,总算从冷宫中走出来了,说不定啊,蓁娘娘复宠也指日可待呢!” 两个太监的声音,好巧不巧地传入不远处叶贵妃和周嬷嬷主仆俩的耳朵里。 叶贵妃提前闻听皇后要带许宝宝参加夜宴的时候就已是万分恼恨了,现在听到两名太监的窃窃私语,更是又惊又怒。 第21章 她面容扭曲,声线微微拉高地对周嬷嬷道:“我苦心经营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叶蓁和许宝儿被皇上冷落厌恶,如今、如今就要功亏一篑了么?!” 叶贵妃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柔媚温和的样子,在公众场合之下极少有这样急赤白脸的时候,就算周边没有外人,她也会戴上那副外衫的面具。 但是今天不同,她最大的逆鳞和软肋正在被人用力触碰,那些人甚至是在这些逆鳞和软肋上疯狂起舞。 ——别人都以为那个疯女人和她的女儿被打入冷宫,皇上便已经将她们母女俩无情抹去。只有叶贵妃自己知道,一旦那两个贱人复宠,自己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怎么能让皇上再见到那个出落得跟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儿,怎么能让那两个贱人再度复宠?! 周嬷嬷见叶贵妃神色几近癫狂,正要出言宽慰,忽然瞥见一名侍卫打扮的人正从不远处往她们这边走来。 定睛一看,那侍卫衣襟前方用金线绣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周嬷嬷见是自己人,心中一喜,连忙示意对方赶紧过来说话。 侍卫先向叶贵妃行了个礼,又俯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 听得侍卫的话后,叶贵妃先是怔了片刻,紧接着突然转忧为喜,眉眼带笑地道:“真没想到,小贱人居然敢如此托大,主动提出要帮太子献酒。”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她恐怕是不知道陛下有多想在西芜使者面前争回面子吧? “好啊,很好。既然许宝儿跟皇后的火都已经烧起来了,本宫没道理不给她们再添瓢油。” 想着西芜来使前段时间对自己那格外友好的态度,叶贵妃身段款款地往前走了两步,边走边道,“周嬷嬷,在后方掩护着点,本宫有事要同西芜使者好好儿聊聊。” …… 许宝宝的座位在帝后、叶贵妃、太子和其他皇子等人下手的位置。皇后三言两语将她安顿下来后,便施施然地回到皇帝右边落座了。 在宴席上落座的一刹那,立时便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十几道目光。 这些目光有担忧关切的,有好奇探究的,也有冷漠嘲弄的。 而对她最为反感不屑的那道目光,则来自于这段时间常有耳闻的,西芜来使。 西芜来使是个不喜欢掩藏心迹的人,看向许宝宝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嫌恶与瞧不起。 虽说从这使臣当众驳了梁帝面子,让太子和皇后母子二人下不来台的行为可以看出此人绝非善类,但毕竟与自己无冤无仇,许宝宝认为他不可能没来由地针对一名初登宴会之席的冷宫公主。 因此…… 许宝宝心生猜测,将眼神缓缓地挪到了上首处坐在皇帝左边的叶贵妃身上。 她记得之前在视频里看到西芜来使对叶贵妃似乎态度不错,曾与她眉来眼去,这一次,说不定又是自己这位好姨母的手笔。 后者拈着一颗紫红硕大的葡萄,正仔仔细细地剥皮,剥完皮喂入皇帝嘴里,媚艳的唇角勾起一抹娇俏的浅笑。 这时候,叶贵妃甫一侧首,跟许宝宝对上了目光。 对方的眼神仍然温柔,可徐宝宝却能读懂这其中藏匿的深深杀机。她并无畏惧,也对叶贵妃回以一个从容礼貌的微笑。 紧接着,就看到叶贵妃又偏过头去,在梁帝耳畔巧笑倩兮地小声说了些什么。 第24章 小可怜 对坛吹 梁帝注视着叶贵妃的眼神本是温情款款的,听得叶贵妃所言之后,陡然露出几分不豫之色。 然后抬眸,深深地望了许宝宝一眼。 这道眼神的含义十分复杂,似乎有几分近乡情怯的逃避,但更多的是陌生、居高临下的厌烦,和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憎恨。 许宝宝不明白皇帝对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她可以感受到的是,梁帝透过她看到了她的“母亲”,那个因为患上失心疯而被禁锢在冷宫深处不见天日的女人,叶蓁。 梁帝盯了许宝宝一会儿,像是欲言又止,又像不想理会。许久过去,他仍是一言未发,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看起来,皇帝对叶蓁的情感,并不像之前听说的叶蓁失宠那么简单。 也难怪叶贵妃明明已经在这宫斗战场里成为了胜利的那一个,却还要千方百计地针对许宝儿和许宝儿的母妃了。 不过,许宝宝对这些人的三角情史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西芜使者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厌恶态度。同时,也很期待对方喝完高度蒸馏酒之后的表情—— 几种美酒很快入席。 在梁国众人紧张期待的目光之下,西芜使臣带着调笑的目光,为他自己斟了满满一碗。 然后冲太子举了举酒碗,故作直爽地哈哈大笑道:“太子殿下,之前那般绵软的酒饮用酒樽盛放,实在是太小巧秀气了些,过不了瘾。这回还是要用大碗才得劲儿些,不然这酒的滋味若是比上回都不如,今夜这宴席可真就是索然无味了!” 话音落,没人接茬。 这时坐在叶贵妃边上不远的一名相貌平平但衣着贵气的嫔妃突然开口,玩笑道:“使者不必担心,我听说这酒饮乃是宝儿公主闭关于寒玉宫中亲手酿制而成,香浓味美,一定不会让使者大人失望的。” 说着,她又看了看许宝宝,继续笑:“宝儿殿下,您说是吗?” 话音一落,周遭哗然。 显然所有人都没料到,太子跟皇后竟然敢如此儿戏地将许宝宝做的东西拿到台面上来。 ——要知道,许宝儿这公主可是从八岁就被关入冷宫,为人木讷愚蠢,这么多年过去说不定大字都不识几个了,又哪来的能力酿造出惊为天人的美酒来? 说话的这位嫔妃平日里出场率不高,许宝宝连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她干脆淡淡然地忽略了这个人的问题,转而抬眸又去看叶贵妃。 叶贵妃像个没事人一样,露出惊讶之色,缓缓摇头,道:“宝儿,你……这酒真是你献上来的?” 见许宝宝不说话,她立刻如同得到了肯定答复一样,焦虑地侧身对梁帝说:“陛下,宝儿身居冷宫,何时学过酿酒之术,就敢贸贸然向太子献酒给西芜使者品尝!这不是胡闹吗?都怪臣妾这个当姨母的不中用,竟然没能及时阻止,这可真是……” “本就是皇后和太子做下的事,你就算及时发现,又如何阻止?”皇帝沉沉的声线响起,不光叶贵妃听得一清二楚,他右侧的皇后更是句句入耳。 皇帝说着,又道:“你怀有身孕,能有心为朕分担已是不易了。倒是皇后跟太子二人,行事作为愈发异想天开,没了正经!” 说到最后,皇帝一句重话落下,惊得下方众人都猛地打了个哆嗦。 说完这话,皇帝看都没看皇后一眼。 他径自起身,一扬手将自己面前酒樽中许宝宝进献的酒水倾洒在地,又对使臣说道:“公主年幼,太子少不更事,竟做出此等荒唐之事,还望使臣见谅。” 说完这话,他向使臣拱了拱手。 转脸肃然地对许宝宝命令道:“知错了么?还不赶紧回你的寒玉宫去,好好儿反省!” 在皇帝腿边听到这番话的叶贵妃心中暗自冷笑。 她就知道,皇上对叶蓁那贱人和许宝儿这小贱人还留有几分温情,就算许宝儿如今害他丢了这么大的人,也只是用一句“公主年幼”来掩盖,让许宝儿回冷宫反省而已。 半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 但是,不要紧。 她早便已经跟西芜来使说好了,今日之事,绝对不能让许宝儿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逃过惩罚! 心中想着,叶贵妃用几不可见的幅度抬头,像西芜使臣甩了个颜色。 对方即刻会意,又是爽朗一笑,道:“公主如今也十三四岁的年纪了,早已过了年幼无知的时候。兴许她在寒玉宫潜心修行,真能酿出美酒也说不定!公主殿下,今夜应当不是您在与我玩笑,而是您真有这本事成就佳酿吧?” 说着,西芜来使还冲许宝宝挑衅地扬了扬眉。 ——之前叶贵妃已经和他倾诉过了,这冷宫公主许宝儿是个妄自托大、没有自知之明的不服管教之辈,平日里经常忤逆一心为了她好的叶贵妃,让叶贵妃失望透顶。 如今她更是不顾皇家脸面尊卑,忽悠太子献上了她做的酒。叶贵妃说了,这公主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会酿酒呢?献上的不过是几坛白水罢了。 今夜,他就要帮初见便觉十分投缘的叶贵妃教训教训这不懂事的白痴公主,让她明白装大尾巴狼是要付出代价的! 许宝宝没有辜负使臣和叶贵妃的期望,点了点头,笃定道:“这的确不是什么荒唐事,我也绝非年幼无知。——这酒水是佳酿还是劣饮,使者大人尝尝便知。” 话音刚落,使臣便放肆地应了一声“好”,紧接着连酒碗也不端了,直接拎起身后侍从端着的坛子,对坛吹了起来。 第22章 第25章 小可怜 朕对此甚感欣慰,赏! 叶贵妃见状,嘴角勾起的幅度更甚。 ——这是她先前就跟使臣商量好的,这劣质酒水使臣喝得越多,造成的后果就越严重,后果越严重,皇上继续包庇许宝儿的可能性就越小。 皇上是个心思多疑且要面子的薄情人,无论他曾经多疼宠许宝儿的母妃,都会因为一次忍无可忍的忤逆冒犯而将那女人打入冷宫。 叶贵妃要做的事,就是让皇上对许宝儿的失望和厌恶在某个瞬间达到顶峰,如同当年被打入冷宫的叶蓁一样。 她连小贱人的母亲都能收拾得明明白白,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又怎么斗得过她呢? 想着,叶贵妃决定给这马上烧起来的火上再添桶油。 于是她在席位上身形前倾,故作焦虑担心地对许宝宝嚷道:“宝儿,你还不知错?酿酒是需要许多学问的,味道差还则罢了,若是因为你逞一时之能,你送来的酒有碍使臣大人身体康健,你哪里负得起这个责任?还不快向使臣大人承认错误!” 她虽然说得关切,其实心底里却盼着许宝宝不要认错,最好一直犯这倔驴脾气,待得恶果酿成,就算皇上再想手软都绝无可能! 许宝宝也果然没有道歉。 反而抬眼与叶贵妃对视,带着些戏谑地道:“喝酒本来就有碍身体健康,可使臣大人嗜酒如命,若是他自己不胜酒力却还要痛饮整整一坛,我也没有办法。” 听得这话,叶贵妃假惺惺地露出失望难过的神色。 她不知道的是,许宝宝刚才说的那番话已经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正在举着坛子饮酒的西芜使者耳朵了。 其实这酒坛凑近嘴边儿的时候,使者就闻出了其中非同小可之处。 那一瞬间,他为自己之前看不起许宝儿的行为感到羞耻。他们西芜人不讲究什么男尊女卑,一向对有所作为的女子倍加钦佩。 但他没有立刻放下坛子为这酒正名。 一是因为美酒已到嘴边,实在忍不住想喝,二是还惦念着叶贵妃跟自己之间的“约定”,叶贵妃让他痛饮一坛之后故作不适,这样才能给叛逆不驯的公主一个教训。 他若是实话实说,承认这酒又美又烈,会不会让叶贵妃认为他不信守承诺? 不过,现在么…… 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吧,否则许宝儿定然会坚持嘲笑他不胜酒力,说不定还会叫宫女太监前来尝试品评。 到时候他的谎言不攻自破事小,若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自己不胜酒力却将黑锅甩给酒饮的质量……丢了面子可就事大了! 况且,叶贵妃刚才同他说话时,俨然是真情实感地为许宝儿好,想要将许宝儿引上正途。 如今许宝儿有了这般酿酒的好手艺,叶贵妃一定也是会高兴的。 想到这里,一坛美酒已经一饮而尽。 撂下酒坛子的时候,西芜使臣有些站立不稳,叶贵妃见状立刻命自己身边的宫人前去搀扶。 又拔高声调,尖锐地道:“宝儿,你——” “贵妃娘娘,息怒,息怒!” 西芜使臣为了证明自己酒量真的很好,无情地推开了叶贵妃派来的宫人,站了站稳,笑道,“没想到贵国的好酒竟然藏在这深宫之中,难怪之前一直未曾耳闻,也未曾尝过。” “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今日终于得偿一品。用你们大梁的话说……简直是朝尝此酒,夕死可矣啊!” 他在说什么啊? 使者这话一出,简直给了叶贵妃当头一记棒喝。 她原本装出很多情绪的眼睛里霎时间只剩下一片怔然,紧接着又变成难以置信。 甚至暂时忘记了伪装,用略带刻薄的声线道:“使臣大人,宝儿还是个孩子,请您实话实说,万勿好言吹捧,免得她因此自傲自大。” “怎么会是吹捧?”使臣立刻否认,“我知道贵妃娘娘您是怕宝儿公主再不学好,但公主殿下在献酒这件事上已经做得不差了,您就不必再这般施压,必要时候也是该多给些鼓励的。” 叶贵妃觉得自己头好晕。 ——她可以感受到,西芜使者是真的对她有好感,也是真的信了她的话,没道理突然临阵倒戈,改为帮许宝儿说话。 除非……许宝儿献上的酒,确确实实是难得一见的真正美酒? 下一瞬,众人瞧见刚才还站在前方对许宝宝冷言相向的梁帝,当下的面色和动作都变得柔和了一些。 虽然梁帝还是没和许宝宝说话,却自行那碗斟酒,主动将这酒饮放在唇边品了一口。 然后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低声叹道:“好酒,烈而不辣,香醇回甜,果真是好酒。” 紧接着又转脸,目光缓缓地从许宝宝身上挪到后方的叶贵妃身上,因道:“谁同使臣说过朕的公主不学好?” 自然是叶贵妃说的。 但叶贵妃哪敢承认?使臣也不是个傻的,不会当众揭穿叶贵妃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好在这两个人装傻充愣之际,梁帝又兀自继续道:“大梁的公主,哪怕是自幼长在冷宫,也能自强自立,做甚么像甚么。” “朕对此甚感欣慰,赏!” 至此,宴会上的气氛变了又变,反复横跳数次。 对这一切最无动于衷的,莫过于当事人许宝宝了。 她对父母亲情一事从来淡漠,如今就算听到皇帝口中的夸赞和一个“赏”字,也没有半分喜悦之情,只觉得皇帝对亲生女儿的态度变化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荒唐又可笑。 倒是太子脸色从刚才的紧张转为显而易见的欣喜,他听完皇帝的话后愉快地道:“父皇,儿臣觉得应当赏赐宝儿一处新的宫殿,寒玉宫实在偏远冷清,不适合长久居住。” 然而,太子话音刚落,后方就传来了紧张急促的女声:“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第26章 小可怜 她不需要他了 出言阻拦的人,自然便是叶贵妃了。 太子不怕叶贵妃,当即扬了扬下颌,直言问道:“贵妃娘娘先是当着异国使者的面暗指宝儿妄自逞能,又说让宝儿离开寒玉宫是万万不可。倘若贵妃娘娘并非宝儿的亲姨母,我恐怕要以为叶贵妃是刻意针对,见不得宝儿过得好了。” 太子所言夹枪带棒,谁都听得出来。 但叶贵妃却无从反驳,只能薄唇微抿,不尴不尬地沉默片刻。 ——刚才那话她说得着急,尚未考虑好该如何解释。 她原本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平常说话做事极少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但坏就坏在她欺压许宝儿欺压惯了,许宝儿从来不会反抗,以前也从未有人像太子这样帮衬维护许宝儿。 事到如今,就算叶贵妃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昔日被扔在冷宫,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手掌心的许宝儿……已经在短短一两月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昔日蠢钝的小贱人,变成了一个学会笼络人心、试图与她抗衡的小恶魔。 她真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仁慈,竟然没有让半夏和桂枝在许宝儿还没反抗能力的时候就出手杀了她。若是许宝儿早就死了,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多的事端? 都怪许宝儿! 叶贵妃心中怨毒地想着,表面却渐渐露出委屈之色,她垂手扶了扶自己隆起的腹部,低声道:“太子殿下教训的是。” 又看向皇帝,泪眼盈盈地说:“尽管臣妾的初衷是为了宝儿别犯下大错,尽管臣妾觉得宝儿不该搬离寒玉宫是因为实在害怕当年蓁姐姐的事重新上演……但臣妾今夜言行无度,操之过急,还望陛下惩罚!” 梁帝其实对叶贵妃刚才那般不得体的举动也心存不满。 但是见叶贵妃有孕在身,又委屈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不由得又心软了一些。 因沉声道:“不过是细微小事罢了,且你也是好心。既然并未给使臣造成误会,又何来惩治一说?” 使臣仍对叶贵妃抱有好感,连忙附和了几句,此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 梁帝看了看叶贵妃,又看了看许宝宝。 他平时忙于前朝政事,对后宫女子之间的事情观察甚少,全然感觉不到叶贵妃温柔平和的外表之下,对许宝儿母女两个的深深恶意。 而且许宝儿和母妃和叶贵妃两个人是嫡庶姐妹,两个人之前关系是很好的。因为叶蓁患了失心疯,曾当众有过极为大逆不道之举,梁帝至今都觉得不堪回首。 当时他本想将许宝儿过继到已经育有太子的皇后名下,把叶蓁发配到寺庙修行,是叶贵妃苦苦相求,说孩子不能没有生母,他才勉强将叶蓁留下,让这母女二人得以在冷宫相依为命。 所以叶贵妃当然是真心为许宝儿好,只不过她最近怀有身孕,情绪并不稳定,今天才做出了一些不妥当的行为。 无妨。 许宝儿若是懂事的话,也一定会体谅叶贵妃的。 梁帝想着,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了许宝宝身上,思忖片刻后,道:“除了搬离寒玉宫以外,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第23章 言下之意,就是不采纳太子的意见,让许宝儿母女二人搬出冷宫了。 许宝儿今夜分明立了大功,且在使臣饮酒之前,还遭人误会,受了那么多委屈。 只是给她一个搬出冷宫的奖励,并不过分。 但叶贵妃实在太了解梁帝了,她有这个本事,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便让梁帝否定许宝儿搬出冷宫一事,改为给予其他奖赏。 “宝儿甘愿为父皇分忧,无需奖赏。唯有一愿,希望父皇能给太子哥哥几日休沐,他近来十分辛苦劳累,他自己虽然不说,旁人却是感觉得一清二楚。” 许宝宝面色如常,她本就有能力自给自足,不稀罕那点赏赐,还不如给太子争取些休息的时间。毕竟,在这一众高位之人中,只有太子还算真心待她。 皇帝欣然应允了许宝宝的请求。 只是这样的话,他也自觉有些过意不去,又补充道:“再赏你明珠十斛,蜀锦、云锦各六匹。除此之外,解了你在寒玉宫的禁足,从此后你可以随意出入寒玉宫,若你想去书堂听学,便让太子安排。” 太子见皇帝没采纳自己的意见,原本是失落的。 但是现在一听梁帝的话,不由得又为许宝宝高兴起来,——虽然不能搬出冷宫,但是解了禁足,还能去书堂听学,就等于不再被冷宫禁锢了。到时候他劝劝母后,让母后找个理由把宝儿接到殿内扶养,也不是没有可能。 宴罢,太子送许宝宝回寒玉宫的路上,便向许宝宝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又道:“父皇不让你搬离冷宫,自然有他的考量,但如今你已经恢复了自由。明日,皇兄就安排你进书堂读书。” “宝儿聪睿,若不读书,就太可惜了。” 太子说完,又絮叨了一些关于读书的好处,生怕许宝宝散漫惯了,不愿意读书识字。 但许宝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在此之前,经常看到江晚蹲在地上,用捡来的树杈教孙蓬写字。 她上前去问,才知道原来是他入宫之前曾跟着将他献入京城的南广府官员学过一段时间,会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常用字,可惜后来入宫就发生了那些事,写字的本领也再没用过。 那小太监虽然识字不多,但字写得有筋有骨,格外好看。 虽然江晚从未表示过,但她觉得如果能有学习的机会,那孩子一定会拼命把握,渴望从书本中汲取知识改变命运。 直殿监的尘埃和污垢都没有掩埋他的努力和天赋,她更不愿让他在自己这里蒙尘。 于是许宝宝走神片刻,在太子唤她名字的时候,突然回应道:“皇兄,宫内除了供皇室读书的书堂以外,是不是还有内廷宦官和女官可以去学习的内书堂?” 梁国注重学文,向来运行着供女官和太监们读书的内书堂。 但也不是什么级别的宦官都有资格去内书堂读书,像江晚这样之前待在直殿监洒扫上干体力活的,自然就没有必要读书习字。 而太子、三公主还有其他贵人殿内的宦官及女官,都会按时去内书堂听课。若是主子宽容,他们回到自己当差的地方还能继续研读书本、撰写,甚至发表文章。 太子一听便知道了许宝宝的意图。 他侧脸,对许宝宝柔和一笑,道:“看来之前那从直殿监带去的小太监深得你心,让你这般为他着想。若有机会,也该叫皇兄见见他。” “此事并不难办,你将他的名字和年龄告知皇兄,我会安排。过些日子你去书堂听学时,顺便把他也带到内书堂去就是。” 给江晚争取到读书的机会,对许宝宝来说,比自己解除禁足还要令人高兴。 与太子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步行至寒玉宫门前。 许宝宝再次谢过太子,与太子告别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冲到自己睡房附近,想找到江晚,告诉江晚这个好消息。 然而…… 刚见到江晚,许宝宝兴高采烈地正要和他说话,突然却听耳畔想起了app的声音:【本时段订单量过载,即将强制外卖员接取新订单。】 【订单报酬:3饭票;订单需求:镇痛药物;所在位置:寒玉宫正殿;顾客身份:嫔妃叶蓁。】 叶蓁? 自从她穿越过来以后,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她现在生理上的母亲? 去内书堂读书的事情还要仔细慢慢道来,在这之前先完成工作要紧。 于是许宝宝咽下了自己原本要跟江晚说的好消息,笑眯眯地往屋内看了一眼,道:“今夜我得了赏赐,值得庆祝一番。你先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话毕,她转身离去。 …… 从头到尾,江晚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他定定地站在原处,神色晦暗。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殿下的笑容竟这般刺眼。 孙蓬见他这副样子,小心翼翼上前,轻声道:“殿下已经知道圣上赏赐新的内侍前来服侍她了吗?她怎么说的,你我二人该怎……” “她很开心,”江晚骤然回头,浅淡的眸子盯着孙蓬,一字一顿地僵冷道,“她,很喜欢这份赏赐。” 她不需要他了。 第27章 小可怜 有道黑影向她冲了过来!…… 许宝宝拿着一盒布洛芬来到寒玉宫正殿的时候,直觉这地方充斥着着一股幽冷寂静的气氛,与今夜热闹的寒玉宫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然,这也实属正常。 ——叶蓁被打入冷宫多年,不见天日,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最早的时候她还会亲自照看许宝儿,但后来,她开始难以自禁地将自己心中的愤恨之情发泄在许宝儿身上,对许宝儿非打即骂。 她身边的嬷嬷是个温和心软的人,看不得小主子小小年纪承受这么多,便主动承担起了陪伴叶蓁的责任,将叶蓁带入主殿照料和看守,从此再没与许宝儿相见。 所以现如今,许宝宝也无法从许宝儿的记忆中了解到叶蓁的现状究竟如何。 但想来她的情况是不会太好的,否则也不会一连好几年都见不得光似的在正殿躲着,从来不曾外出一步。 对于叶蓁的遭遇,许宝宝并不同情,——一个在遇到困难时非但不守护女儿,反倒要对女儿打骂相向,将不敢对别人显露的怒火一股脑发泄到女儿身上的母亲,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但不同情归不同情,她既然继承了许宝儿的身份和躯壳,就有义务替许宝儿稍微照顾照顾她的母亲。倘若以后她真能在这偌大后宫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是一定会想办法扶持叶蓁一把的。 如是想着,许宝宝已经行至叶蓁的睡房附近。 正殿外头基本没人把守,倒是这小小一处睡看守者众多,许宝宝很快被人发现并拦在睡房门口。 守卫自从来到寒玉宫就很少见过许宝宝,与她对视时先是愣住,眉头紧锁,过了片刻才疑疑惑惑地出声唤道:“……宝儿殿下?” “我来看看母妃。”许宝宝淡定回应。 她并不担心守卫不允许她进入,最近从三公主、太子到皇帝,这些在宫内有点话语权的人都一定程度上对她表现出了青睐。 在宫里做事的人很少有没眼力见儿的。如她所猜一般,这名护卫也是一样,确定她的身份后态度十分和缓,又嘱咐了她一些在叶蓁面前的注意事项,便答应放她入内。 甫一凑近睡房的门,便听得房内传来几声女子的痛吟。 紧接着是一名中年夫人的叹息声:“娘娘的头风又犯了,可是都怪奴婢无能,竟从御药房求不得药。若是可以帮您缓解一二,让奴婢替您疼痛都成啊……” “念秋,”刚才还在呼痛的女声强行打起精神,安慰妇人,“我见天儿在榻上躺着,头疼不疼的又没什么要紧?” “你不能一门心思只照顾我,得先顾好你自己的身体,知道么?” 念秋没再说话,只是喉间发出两声哽咽。 ——这副主仆情深的场景,看起来十分温馨,如果不是许宝宝曾在许宝儿的记忆中看到过叶蓁歇斯底里的模样,恐怕会觉得自己现在的这位“母亲”是个和蔼可亲的善良之人。 因此她没有放松警惕,让侍卫先行通报公主驾到之后,方才提步迈过睡房的门槛。 然而就在迈过门槛的一刹那,有道黑影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向她冲了过来! 第28章 小可怜 让他们前去您的寝殿替换之前的…… 朝着许宝宝扑上来的这道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刚才还在和念秋嬷嬷再正常不过地对话的叶蓁…… 危险突如其来,许宝宝心中一紧。 她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躲开,然后抬脚欲踹。 ——许宝儿会忍气吞声地任由母亲打骂,放在她身上是绝不可能的事。叶蓁敢打她,她就敢还手,甚至还脚。 叶蓁身后的念秋嬷嬷也反应很快,连忙招呼周遭两名宫婢上前来制住叶蓁,才使得“母女”二人之间免于一场激烈的撕打。 第24章 控制住发狂的叶蓁以后,念秋望向许宝宝的眼神百感交集,仔细查验了她身上没落下伤口之后,才哽咽道:“上回见宝儿殿下,还是小半年前。如今半年未见,宝儿殿下出落得更像个大姑娘了。” 由于叶蓁的疯病时而复发,身边不能离人,连带着念秋也长期同她一起被困在这方小小的睡房内,极少有出去跟许宝儿见面的时候。 倘若当时有念秋关照关照许宝儿,许宝儿也不至于因为一场风寒丧命了吧? 许宝宝想着,心下遗憾。 接着念秋又关怀了许宝宝一些生活琐事,说着说着,无奈地叹道:“其实,蓁娘娘她不是不爱宝儿殿下。往常她不发病的时候,总惦念着您呢,请您……体谅体谅她罢,她受了太多的罪,现在这样也不是她的本意。” “可是刚才若没人拦着,或许我就被她掐死了。” 许宝宝听完念秋的话,声线低淡而随意地道,“她的确受了很多的罪,可是让她受罪的人不是我。她该恨那些让她受罪的人,不该恨我。” “她……” 念秋想告诉许宝宝,叶蓁不是真的恨她。 可是听到自家主子咬牙切齿,混沌不清的咒骂声,再看看自家主子看到许宝宝以后赤红狂躁的双眼,这话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只能扭转话题,将矛头指向另外的人,因道:“可将蓁娘娘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乃是一国之母……娘娘她,怎么敢恨啊?” “一国之母”四个字被念秋说得极轻,除了她自己以外,也就只有离她很近的许宝宝能够听见。 ——没错,在许宝儿的记忆里,叶蓁曾不断地向她灌输她们母女二人之所以被关入冷宫,都是拜皇后所赐的思想,连带着许宝儿对皇后的感觉也是又怕又恨。 可是许宝宝见过皇后,能看出皇后分明就只是一个有些自私自利,却又全心全意投入在太子身上的母亲罢了。 若说对皇后威胁最大的人,应当是身份更高一层的叶贵妃以及她腹中的皇嗣才对。叶蓁是庶女出身,许宝儿又是一个公主,根本就对皇后和太子构不成威胁,皇后闲着没事害她们做什么? 说完皇后,念秋又提到叶贵妃,脸上带了几许欣慰,道:“好在贵妃娘娘与蓁娘娘姐妹情深,这些年来,多亏了她时常关心您、照顾您。” 在旁人眼里,叶贵妃的确没少照顾许宝儿,就连许宝儿之前那两名贴身宫女,都是叶贵妃派来服侍她的。 许宝宝笑了笑,直言嘲讽:“只可惜她的关心照顾,最终却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念秋闻言一愣,又小心翼翼地笑道,“那两名宫女的事,奴婢已经听说了。一定是贵妃娘娘身怀六甲,对于这些事情多有疏忽,才让那两个宫女起了歹心,多亏殿下福大命大,这才没事。” 人一旦对什么事物有了刻板印象是很难纠正的,现如今念秋一心惦着叶贵妃的好,反而觉得皇后才是害了她家主子的罪魁祸首。 许宝宝也不打算与她分辨,这时候若是反驳对方的想法,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自讨没趣。 她又看了不远处的叶蓁一眼。 被两名身形粗壮的宫女制服的叶蓁比刚才已经安静许多,却仍是红透胀脸的,用恨恨的目光盯着她。 这寒玉宫正殿内虽然有念秋忠心照顾叶蓁,但叶贵妃既然想让许宝儿死,就一定更不会放过叶蓁。这么多年来,想必叶蓁也是因为侥幸才活到了今天。 对于刚才的冒犯,许宝宝决定不跟叶蓁计较。 她将布洛芬交给念秋,告知了用法之后又道:“这药虽然不能根治疾病,但是可以缓解头风,若是痛得厉害就吃两粒。还有近日太子殿下送来一些可靠的宫人,一会儿我和他们说一声,派几名进来照料母妃,也好让念秋嬷嬷歇歇。” 念秋自从见到许宝宝之后,虽然有些疼惜之情,却总觉得这位昔日受尽委屈的小公主如今有些不太一样,变得伶俐许多,没那么好相处了。 但是听完许宝宝这番话以后,她又忽地鼻子一酸,泪眼汪汪的,感动道:“殿下果然长大了,懂事了。只是殿下万勿担心奴婢的身体,奴婢的身体奴婢自己知道,好着呢。” 二人私语几句后,念秋每日为叶蓁按摩头部的时间到了。 许宝宝也不想过多打扰,嘱咐门前的侍卫仔细照看着些,便挥别念秋,离开了正殿。 回自己寝殿的路上,许宝宝想起江晚和孙蓬马上就能去内书堂读书的喜事,心情陡然愉悦起来。 她打开外卖app中的文具店,决定给他们买些自动铅、笔记本之类方便好用的现代文具。她记得自己小学时最喜欢收集这些东西,每到开学之际都会缠着父母去买一波。 后来父母离异组建新的家庭,她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再也没要求过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然后她发现,由奢入俭对自己来说,竟然是这么的容易。 她一定不会和让自己失望的父母一般,让江晚和孙蓬两个小太监失望的。 心中想着,许宝宝看到侧方迎面走来一名瘦高的管事太监。 此人也是来自东宫,因为年长且同李公公关系不错,刚一来到寒玉宫就被提为管事了,他为人也精明能干,的确称职。 管事太监先恭喜了许宝宝几句,又道:“圣上为您挑选送来的两名贴身宫女和贴身内侍,咱家已经见过,的确懂事知礼,又伶俐能干,殿下使唤着一定舒心。” 贴身宫女和贴身内侍? 梁宫的规矩是公主、妃嫔都只能拥有两名贴身内侍,而她已经有孙蓬和江晚了。 许宝宝与管事太监对视着,突然眼皮一跳,心道不好,忙问:“父皇送来的四名宫人现在身在何处?” “咱家瞧过之后觉得不错,早已让他们前去您的寝殿替换之前的两个小内侍了,现在他们应当在您睡房候着呢。”管事太监笑眯眯地说。 第29章 小可怜 立刻去直殿监 这之后管事太监又说了些什么许宝宝没听清,她只听到了自己小跑着本想睡房的方向时,耳畔呼啸的风声。 …… 许宝宝回到睡房以后,江晚和孙蓬已经不见踪影。 剩下两名身材清瘦,模样端正白净的小内侍,还有一对儿与她年龄相仿的宫女,一个乖巧恬静,一个机灵聪睿。 四名宫人齐齐向她行礼,仪态端庄动作整齐,整齐到连手臂摆动的幅度都一毫一厘也不相差。 要是搁在往常,许宝宝大概也会对他们友善相待。 可今夜她在听说江晚和孙蓬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被别人“替换”了,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焦躁的情绪。连带着迁怒到新来的宫女和内侍身上,对待他们时态度极差,问道:“阿晚和孙蓬呢?” 近来外界的传闻一向是许宝宝待人宽厚温和,没什么公主架子,所以四名新来的宫人看到她这副模样皆是一愣。 但他们毕竟训练有素,很快便回过神来,恭敬地解释江晚和孙蓬的去向。 ——既然已经有了正规的宫人前来伺候,江晚和孙蓬按理说应当降级,从许宝宝的贴身内侍转去廊庭洒扫。 但司礼监掌印得知这个消息后,主动要求把江晚带离寒玉宫送回直殿监,美其名曰江晚出身不好,不能更好地伺候公主殿下。 所以现在孙蓬还在寒玉宫,而江晚……就在许宝宝给叶蓁送外卖的时候,他被人带回了那曾经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 许宝宝猛地攥紧双拳。 难怪小太监在刚才与她见面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见她那么开心,大概是因为不想扫她的兴,才没同她提这件事的吧?他把种种委屈,尽数咽回了肚子里,殊不知,她的开心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他啊。 思及此,许宝宝没再说话,转身便走。 身后的四名宫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前去问个究竟,最终还是谁都不愿出头,老老实实地留在原地。 片刻后。 许宝宝刚迈出寝殿,就听到前方有人啼哭:“求求你们,让我见一见殿下,我有话跟殿下说。我好歹也是殿下曾经的内侍啊,你们不能……嗝!你们不能这样翻脸不认人!” 这是孙蓬的哭声。 孙蓬来自东宫,和许宝宝相处的这些时日里被许宝宝给“惯坏了”,时常大哭大笑,一点儿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 之前许宝宝对他好,百般容忍,现如今他面对的人变成了一众人高马大的宫廷侍卫,自然没有人吃他这套。 就在侍卫们打算把孙蓬打出去的时候,许宝宝终于快步行至他们跟前,厉声:“我看谁敢动我房内的人一根汗毛?!” 侍卫瞬间住手。 “殿下!!!”孙蓬看到许宝宝,哭得更大声了,大板牙也呲得明显了,“呜呜呜,求您救救阿晚吧,阿晚他……他在直殿监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就算您,呜呜,就算您很喜欢新来的小太监,不想要我和阿晚伺候您了,也求您把我们都留在寒玉宫好不好?我和阿晚能吃苦,能干粗活儿,求您别把阿晚扔在直殿监,好吗?” 第25章 许宝宝看着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孙蓬,一时间简直啼笑皆非。 这小太监虽然被她给惯坏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些怕她,很多时候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对她说。 但是一旦涉及到江晚,孙蓬就好像有了盔甲一般,敢对她说话了,还敢像这样一哭二闹地向她求情了。 只是…… 孙蓬为什么会认为她更喜欢新来的小太监,为什么会觉得是她抛弃了江晚? 她、她在他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许宝宝决定了,这次一定要大刀阔斧地修正一下在两个小太监眼里自己的形象,因一把扶起哭闹不止的孙蓬。 回眸望向匆匆赶来的管事太监,不容置疑道:“我要立刻去直殿监。” 许宝宝带着三两宫人赶到直殿监时,江晚刚被反剪双臂,强制跪在衙门入口处。 小太监倔强地昂着头,用冷冰冰,恶狠狠的眼神与高高在上的司礼监掌印对视,——现如今在许宝宝的教引之下,他已经不会再卑怯地垂着脑袋,认命受辱了。 她改变了他,可她却又不要他了…… 其实,他只要赖在寒玉宫不走,只要求求她别让他再回到直殿监,她一定也会心软,让他留在寒玉宫做事。 但他竟不愿意如此。 不愿意看到别的小太监伺候在她左右,不愿日后再见到她时,只能远远地行个礼,叫一声殿下。 如若那样,还不如让他死了。 死在她领赏赐、解禁足的这天夜里,让她永远记着他,不敢忘记他。如果她能因此记住他一辈子,为他愧疚一辈子,他便觉得死也值了。 他也觉得自己别扭,觉得自己疯狂,觉得自己的做法不过是让善良的人更难过而已。 可他却无法遏制这般念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他觉得自己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一会儿他便就势死在司礼监掌印手下,血溅这直殿监。就算他身份低微,就算他的死轻如鸿毛,能膈应膈应也这些人也足够了。 然—— 下一瞬,他瞧见司礼监掌印那充满恶意的猥琐眼神突然一阵飘忽,最终带着些错愕地落在了侧后方。 他循着司礼监掌印的眼神看去,只见那道再熟悉不过的清瘦身影提着裙摆,轻盈迅速地迈过门槛,直奔自己而来。 第30章 小可怜 殿下觉得他好看,他便只给殿下…… …… 司礼监掌印没想到初获圣眷的冷宫公主竟然会为了个沉默驽钝的小太监夜闯直殿监, 一时间心里不快,却也未曾显露,只对许宝宝笑脸相迎。 诚然, 以他的身份还不用惧怕这刚解开禁足,不太受宠的小公主,但他浸淫皇宫这么多年早已是人精中的人精,打眼一看许宝宝,只见她眼神冷冽坚定,挡在江晚身前时姿态强硬,便知道这小公主绝对是不好惹的。 今夜招惹了她, 往后若是不能及时将她除去,免不了是个祸患。他和寒玉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没有必要因为江晚的事结下这个仇敌。 于是,司礼监掌印拖着臃肿的身形向前几步,主动对许宝宝行了个礼, 笑道:“宝儿殿下若是舍不得这名内侍,便将他带回寒玉宫去就是。” “咱家也是奉皇命行事,圣上为殿下安排了新的侍从, 这才把这小太监召回直殿监。其实宝儿殿下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亲自前来要人, 只需……” “我不光是前来要人的,”许宝宝突然寒声打断了司礼监掌印的话音,她眉角轻抬, 仰起脸,一字一顿道,“我要刚才未经我同意就将我的内侍江晚带走,还让他罚跪于直殿监衙门门口的人站出来, 用同样的跪姿,跟江晚道歉。” “……” 许宝宝语出惊人,周遭一时寂寂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有意为难江晚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 因此许宝宝这番话,直接就是伸手打了掌印的笑脸,令这位司礼监第一把交椅的笑意逐渐僵在脸上,尴尬得很。 当然,官至十二监之首,不会连这么点儿小状况都处理不了。 司礼监掌印只是愣了一会儿便又恢复了笑脸,笑得比刚才还要灿烂,白惨惨的松弛皮肤在脸上堆积出许多褶子。 他对许宝宝道:“的确,这是直殿监今夜当差之人的疏忽,殿下罚得有理。” 话音落,便抬起手臂,动了动手指头,示意今晚的涉事之人自己出来领罚。 倘若只是许宝宝这冷宫公主的命令,直殿监的太监们自然是七个不服八个部分,不愿遵从。 但现在发话的人是随便抬抬手指就能掌握他们生死命脉的司礼监掌印……虽然他们不明白掌印大人何至于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灭自己威风,但是他们不得不从。 片刻后,便有三五名身穿直殿监宫装的宦官出列,按照许宝宝的要求向江晚跪地道歉。 这其中有好几个人是之前在寒玉宫门前对江晚放肆施暴的,许宝宝在视频里见过,因此眼熟。 与此同时,司礼监掌印抚了抚手上的拂尘,不阴不阳地笑道:“宝儿殿下,如此这般,您可满意?” 他这回算是给足了冷宫公主面子,如果许宝宝识趣,就该好言应答,下了这个台阶,与他这司礼监掌印搞好关系。 然而,许宝宝对曾经发生在江晚身上的种种阴暗之事心知肚明,深知那一切都是拜司礼监掌印所赐,又怎么可能接受对方的示好? 她于是嗤笑一声,道:“我若说不够满意,掌印大人打算怎样呢?” 司礼监掌印又是神色一滞。 他执掌十二监事务这么些年,连宫中受宠的妃嫔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他也不是个会将恃宠生娇表露在外的人,一向做出个老好人的样子,只有下级才知道他手段有多残忍疯狂。 所以他今夜才不断对许宝儿示好,希望能在这小公主面前留个好一些的印象。可这冷宫里长大的贱丫头竟是半点儿都不识趣,几次三番不肯给他台阶下! 就在司礼监掌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被许宝宝挡在后方的江晚突然开口说话:“殿下,事已至此,阿晚知足,还请殿下,不要再同直殿监计较此事。” 江晚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许宝宝和司礼监掌印两个人都刚刚好能听到。 掌印的眼神一晃,再次落在江晚脸上。 他突然发觉,这小子脸上那道碍眼的疤痕似乎已经消减了许多,颜色淡得都快看不出来了。而忽视掉这道疤痕以后,小太监隐隐藏匿在眉目间的绝世风姿,仍令有这方面癖好的他挪不开目光。 再想想江晚刚才对许宝宝说的那句话……其实这小子也挺懂事儿的,若是能将他豢养在身边,该有多好? 许宝宝当即瞧出了对方眼中对江晚的觊觎。 这种事情膈应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想保护江晚,但她现在还没这个能力与司礼监掌印正面抗衡,倘若对方打算跟她撕破脸,她最多也就只能与之拼个鱼死网破了。 倒不如借着江晚的求情顺坡下驴,总之今晚先把江晚带回去再说。日后她和江晚都会变得愈发强大,总有一天,这猥琐的老太监不敢再用这样贪慕觊觎的眼神去窥看江晚。 许宝宝不知道的是,江晚心中也有和她类似的想法。 只不过他想的是——等他日后有了能力,定要把这老家伙的眼珠子挖出来,定要将老家伙坏笑的嘴角缝起来,让他不能再多看殿下一眼,不能再用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和表情威胁殿下半句! …… 许宝宝带着江晚回到寒玉宫的时候,亥时已经过去许久了。 现在应该是熄灯睡觉的时间,但许宝宝不肯及时就寝,非要拗着管事太监的意思将皇帝送来的内侍和江晚孙蓬调换位置,还让两个小太监贴身伺候自己。 管事太监见拗不过许宝宝,愈发为难道:“殿下,此事并非咱家一人做主,这……这是圣上的意思啊。” “无妨,”许宝宝正视管事太监,语气坦荡,“若是父皇问起,就说是我执意如此,父皇不会为难你们的。” 事已至此,管事太监到底也不想得罪许宝儿这“顶头上司”,半推半就地同意了调换内侍职位的事情。 最终的结果,便是江晚和孙蓬继续留在许宝宝睡房,两名新来的小宫女青梅和红梅入住之前桂枝和半夏居住的房间,成为许宝宝的贴身宫婢。 剩下的两名内侍,许宝宝也给了他们相对妥善的安置,两个内侍随遇而安,并未对她的安排表达任何不满。 待得尘埃落定,许宝宝才把江晚和孙蓬叫来自己床边,面色肃然地问道:“为何不早问我父皇赐下新宫人的事,偏要妄自猜测?还有孙蓬,你为何一心认为是我有意抛弃阿晚?” 第26章 闻言,孙蓬抬眸。 他心想:是阿晚说的嘛,殿下因为皇上的赏赐很开心,所以不需要他们了,自然就抛弃他们了呀。 但这种时候,他绝对不能出卖阿晚! 于是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露出两颗大板牙,道:“是我自己瞎猜的,跟阿晚一点关系都没有,殿下要罚,只管罚我一个人就是了!” 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反倒将刻意露出严肃之色的许宝宝逗得禁不住笑。 许宝宝摇了摇头,没再同孙蓬多言,而是侧眼望向江晚,轻声道:“以后再有什么事儿,别总以委屈自己为先,我会心疼的。” ——小太监跪在地上,抬眼望着司礼监掌印的时候,眼中含着晶莹而倔强的泪花。想必,他是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往事,又在恨自己有这样一张“勾引人”的皮囊了。 想着,她又道:“阿晚长得这样好看,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到哪里都是最靓的仔,我肯定贼有面子。” 听得许宝宝的夸赞,江晚怔了怔。 旋即抿唇苦笑,轻声道:“阿晚容貌损毁,只愿留在这寒玉宫内伺候殿下饮食起居,不愿外出给殿下丢人。” “哪有?”许宝宝示意孙蓬拿铜镜来,然后将铜镜对准江晚的脸,叫他抬眼细看,“那祛疤的药早就开始生效了,你的脸已然大好,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小美人啦。” 许宝宝从不吝啬于对江晚容貌的夸赞,今日比平常更甚,直夸得江晚脸颊通红,羞赧极了。 同时,江晚也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疤是真的一天比一天淡了…… 殿下似乎对此非常满意,但是他自己要懂事、守德,殿下觉得他好看,他便只给殿下一个人看,尽量不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 然则,世事不如人愿。 江晚刚打定主意不让除却许宝宝以外的人多看自己的脸,转天三公主在来寒玉宫蹭吃蹭喝的时候就盯上了他。 三公主咬着从许宝宝那里撒娇打滚换来的可爱多甜筒,嘴里含含糊糊地嚷道:“里细哪儿来的小太监,我以前枕么没见过里?” “喂,里说话呀,里抬起头来,给本殿下康康!” 第31章 小可怜 去上学啦。 如今距离上次回直殿监一事, 已经又七八天过去了,江晚面上的疤痕从开始用药至今,已经淡化到基本消失, 不仔细贴脸端详是看不见的。 因此三公主偶然瞥见他完美漂亮的侧脸时,才会以为自己不曾见过这小太监,根本没认出他曾是那个在寒玉宫门前冲撞了她又被许宝宝解救的小可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现在的三公主对江晚绝无恶意,不过是看到漂亮的人就忍不住想让对方抬头,多看几眼罢了。 然而,这却是江晚最厌恶的事情。 他深知这表面诈唬的小姑娘已经彻底沦为许宝宝的跟屁虫, 不会因为他的不敬而做出伤害许宝宝的事情,如今周遭又没有旁人, 便干脆不假思索地别开了脸,留给三公主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你!!!”三公主立刻恼怒不堪,上手去拽他的胳膊, 想要强迫他扭头面对她。 就在此时,许宝宝带着两名新来的小宫女踏入睡房,好巧不巧地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三公主恼哼哼地钳着江晚细瘦的胳膊, 而江晚如同一个被恶霸挟持的良家少男般, 眼里含泪, 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她这边,像是在无声地向她求助。 “姐姐,”三公主见许宝宝来了, 先行告状,“我不过看这内侍长得好看,想命他抬起头来仔细瞧瞧罢了,他却死活不肯, 当真不把我这当主子的放在眼里!” 说着,她又忍不住往已经扭过头来的江晚脸上瞥了一眼。 只乍一看,便突然愣住,紧接着讷讷地道:“为……为何如此眼熟?哦,我想起来了,他就是之前那个脸上有疤的那个,当时可吓人了!” 想起自己初见江晚时,小太监纵然身份卑微却仍不肯服输地用冰冰凉凉的眼神仰头看她时的场景,三公主背后陡然一凉,再看江晚,便觉得格外阴森了。 虽然他长得是很好看,但三公主的第六感告诉她,此人绝非善类,还是离他远点儿的好。 于是她立马放开江晚,小跑着来到了许宝宝身边。 紧接着便听许宝宝淡声责问道:“他不想给你看,你何必穷追不舍?摆出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算再好看的小郎君也得被你吓死。” “你若是来我房内,就是为了吓唬我的侍从,以后就干脆别再来了。” 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许宝宝不让她来。此时立刻服软认错,再无刚才那般的嚣张跋扈之气,乖巧的像只小奶猫。 又缠着许宝宝说了会儿话后,三公主突然眼神一亮,宛如想起什么一般,悄悄地问:“宝儿姐姐,你那小内侍脸上那么大的一道疤,这么快就消去了,可有什么妙方没有?”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母妃年少时喜好习武,用鞭子时不小心甩在自己身上,落了伤疤,至今都没有好。那疤痕紫红紫红的,一到阴雨天还会又疼又痒,我看着很是心疼。要是母妃身上的疤痕,能像江晚一样消除……嘿嘿,她一定会很高兴吧?一定会大发慈悲,允许我吃整整一周的甜食!” “……” 许宝宝听三公主之前的话,还以为这不懂事的小孩竟也如此知道孝敬母亲,没想到说到底,她还是为了她自己能吃点甜食。 不过一个半大孩子,能像这样顾虑到母亲的痛痒之处,已经很不容易了。许宝宝并未多加思索,便从药店里买了江晚同款的疤痕凝胶给三公主。 因道:“这药的效果因人而异,或许阿晚用着有效,你母妃用着药效就差很多。而且你母妃是陈年疤痕,想来效果是比不上阿晚的。” “没关系!”三公主现在对许宝宝崇拜得很,笑道,“就算没用,母妃也会开心的,母妃一开心,就会允许我额外吃些甜食。” 说完,三公主捧着药膏,兴奋地带着一行宫人回去了。 前者走后,许宝宝才示意江晚过来,温声问他:“如今都已经是任谁见了都挪不开眼的漂亮小孩儿了,怎么还是那么怕羞,不愿让人看你?” “阿晚不愿见人,”江晚轻声苦笑,“身份低微如同尘埃之人,无论是美是丑,都有可能招致灾祸。” 这话说得不假,之前江晚刚入宫的时候发生的龌龊之事,便是因为他这张漂亮的脸蛋…… 许宝宝想着,单手按在他的肩头,坚定道:“长得漂亮不是你的错,对你心怀歹念的人才有错。曾经没人能保护你,但现在已然不同以往,你相信我,我能保护你。” 江晚越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许宝宝就越心疼他,把他刚才对三公主的“不敬之举”归咎为他因为曾经受过的伤害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漂亮的皮囊。 她讨厌受害者有罪论,她一定要向江晚保证,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他就不必为这种事情担忧。 “对了,”许宝宝想起什么事来,又愉悦一笑,换了个话题,道,“明天就是去内书堂读书的日子了,到时候我不在你们身边,你要多照顾着孙蓬。两个人互相帮扶,别惹麻烦,但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也别忍着。” 内书堂距离皇子公主的学堂不算很远,许宝宝昨天已经带着江晚和孙蓬去认过路了,告诉他们若是在内书堂被人为难,就跑去找她,她给他们做主。 江晚嘴上答应,后来却又告诉孙蓬遇到麻烦就暂且忍着,别贸然告诉殿下,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知道,内书堂的女官、太监等人就算再怎样张狂,也不过是为人奴婢者罢了。而许宝宝要面对的可是一众皇子公主,想必不好对付,所以他和孙蓬便更要懂事一些,绝对不能给殿下添乱! …… 次日,内书堂。 许宝宝之前的担忧果然不是胡思乱想,江晚和孙蓬两人甫一迈入内书堂的门,就被一面色不善的少年宦官当头拦住。 少年宦官身穿绯色暗纹提花的旋褶贴里,面色白净,眉眼上扬,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 他将他们拦在门前不能进入,却不说话。直至一刻钟的时间过去,才似笑非笑地盯着江晚,缓缓道:“你就是那个江晚?那个……被我干爹相中,却不识趣的,贱人?” 后面这句话,少年宦官用的音量极小,除了他自己和江晚,在场没人听到。 他原本还算俊俏的面容也在这一瞬间扭曲,熊熊妒火蔓上了他的眉宇间,看上去戾气十足。 第32章 小可怜 说不定,还可以强行将殿下永远…… 第27章 江晚对这样的神色格外熟悉。 ——与厌恶三公主缠着宝儿殿下时、听闻圣上派了新的宫人前来服侍宝儿殿下时的他自己, 并无二致。 这是觉得自己的领地遭人侵犯、认为本该只宠爱自己的人有可能被旁人抢走时,下意识的反应,他已经体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是…… 这名少年宦官, 竟对那他自己口中的那个“干爹”,有着他对宝儿殿下一样的想法么? 此人的“干爹”,必然就是那大腹便便,令人作呕的司礼监掌印了。 一时间,江晚眼中浮现出七分嘲讽之色,剩下三分则是怜悯。 这般神色瞬间更加激怒了少年宦官,他单手攥拳, 仿佛下一瞬这拳头就要落在江晚脸上。 但少年终究是忍住了,呵呵一笑, 侧了侧身,道:“你们两个来得不巧,内书堂桌前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所以, 你们两个只有一人能跪在蒲团上听学。” “剩下的一个——要跪在这里。” 说着,少年宦官抬手指向侧方一处地面。 江晚和孙蓬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手指的一方地面上镶嵌着无数细碎的鹅卵石, 整片地都凹凸不平。别说跪在上面听学了, 就是稍微坐上去待一会儿, 恐怕都会疼得受不了。 这些鹅卵石的表面都十分光滑,像是经常遭到摩擦,江晚垂眸细看片刻, 便知道这处地方应该是惩罚不认真听学的内官准备的。 现如今,却要让他或孙蓬跪在上面听课。 眼前这名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宦官,心思不可谓不歹毒。不过也正常,这人管司礼监掌印叫干爹, 自然是接受过司礼监掌印教养的,所谓青出于蓝,心思自然歹毒。 江晚想着,缓缓抬眸。 他看到偌大一间书堂内,没有一名内官试图出言帮他和孙蓬解围。大多数人埋头不语,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也有几个人抬着脑袋,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再看孙蓬,这自小就被分配到东宫,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单纯小太监,一时被当前的场景吓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晚心中暗叹,很快沉声道:“孙蓬去跪蒲团吧,我跪这里就好。” 说着,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在鹅卵石密布的地面上跪下。疼痛陡然刺入膝盖,但他仍然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面不改色。 “舍己为人,不错。” 少年宦官给孙蓬让开一条道路,示意孙蓬去被三五名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的小宦官中间的位置。 孙蓬就算再反应慢,此时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忙道:“我不去,我要陪着阿晚。” 说完小跑至江晚身边,用同样的姿势跪下,紧接着疼得龇牙咧嘴,泪眼汪汪。 身穿绯色衣衫的少年宦官先是一顿,旋即嗤笑一声,缓步上前,双手搭在江晚肩头,用力往下一按! 听得江晚忍无可忍的一声闷哼之后,他才满意地松开手,笑嘻嘻道:“既然都这么喜欢这处地方,就一直跪在这儿吧。” 话音刚落,教书先生姗姗来迟。 先生见江晚和孙蓬这两个新来的小子竟在鹅卵石上跪着,一时愕然,欲要开口让他们起身。 然而却听绯衣少年一声轻咳,教书先生竟也一个激灵,悻悻然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江晚和孙蓬的处境了。 ——尽管这两个小太监是太子那边安排进来听学的,但毕竟身份低微,只不过是冷宫公主身边的内侍而已。绯衣少年可不简单,他是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深得司礼监掌印欢心,一定会成为司礼监大印日后的继承人。 司礼监是当朝十二监之首,贵为司礼监掌印的大太监同时又是东厂督主,手上权势滔天。 虽说最近皇上年纪大了,容易多疑,对司礼监掌印没有之前那般信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能够抗衡的。 所以就只好委屈这两个小太监了……啧啧,造孽啊! 内书堂的教书先生是翰林院的一名末等学士,空有一腔宏图大志,却因为不太会维护人缘,导致最后只能被安排到内书堂来教官宦和宫女习字。 他性格虽怂,却是怀着善念的,尽管不敢反抗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却能在讲课中途多休息几次,给江晚和孙蓬二人站起来揉揉膝盖缓解疼痛的时间。 待得今日的课业结束,绯衣少年原想再对江晚多作为难,却因司礼监掌印派来传唤而匆匆离去了。 教书先生这才有胆子步向江晚与孙蓬,请他们起身,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瓷瓶,因道:“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你们二人回去坚持涂抹,不然这膝盖是会落毛病的。” 孙蓬哭唧唧地谢过教书先生,双手接过了瓷瓶。 江晚神色淡淡,也道了谢,却没接过药膏,反而问道:“方才那绯色衣衫的同窗不知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们二人这般针对?” “唉……”先生叹了口气。 心道这俩可怜的孩子,被人欺负了,竟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于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那绯衣少年的身份说了个清楚。 又道:“那孩子心情执拗,阴晴不定,但凡盯上了你们,便不会给你们好日子过。你们回去记得同你们主子说一声,若她能为你们做主,就是最好。只是……” “只是什么?”江晚偏了偏头,面色平静。 先生继续道:“你们的主子宝儿殿下,虽然明面上贵为公主,乃是一种宦官的主子。但实际上,司礼监权势滔天,就连各位宠妃都得让着他们三分,不敢轻易得罪,宝儿公主就更不该趟着浑水了……” 往后,教书先生又十分隐晦地说了许多,大意便是司礼监虽然只是一群太监的地盘儿,却协理这东厂、锦衣卫等办事机构,权利地位不可轻视。而许宝宝不过是冷宫公主,若是真跟司礼监对上,最后的下场极有可能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晚和孙蓬听完这话,都沉默了。 待得与教书先生分别后,孙蓬苦着脸对江晚道:“阿晚,咱们还是听先生的话,别将今日之事告诉殿下了吧?否则……殿下若被司礼监盯上,往后可怎么活啊!” 想起教书先生刚才说的司礼监、东厂迫害于人的恐怖手段,孙蓬不由得瑟瑟发抖,却又十分委屈地小声说了句:“可是那些鹅卵石,呜呜,鹅卵石硌人真是太疼了……” 翘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江晚并没什么表情。 只是一边迈着沉痛的双腿前行,一边淡淡出声,道:“司礼监是十二监之首,其掌印权势滔天,非但能管理十二监,连宫中的主子也受他制胁。东厂、锦衣卫,也尽是司礼监掌印的地盘儿。” “也就是说……只要能夺了司礼监掌印的地位,便可以护着殿下一生无恙。” 说不定,还可以强行将殿下永远留在他身边。 第33章 小可怜 她要亲手了却许宝儿的性命…… “孙蓬, ”江晚想着,侧脸看向孙蓬,淡淡道:“把眼泪擦干净了, 万勿让殿下瞧见你这副样子,平白为我们忧心。” 孙蓬一脸委屈。 但纵然委屈,他还是听话地抬手把眼泪擦了个一干二净,点头道:“我知道的,阿晚尽管放心。” 话毕,二人一道回寒玉宫。 待得许宝宝下了晚课,一路从书堂回到寝殿时, 江晚和孙蓬已经回来有一阵儿了。 两个人上了一整天学,却像是并不觉得累, 仍然乖巧地在寝殿门前候着,时刻准备迎接她这主子的到来。 许宝宝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看到孙蓬眼眶红红的, 立刻便觉得二人在内书堂受了欺负,凝眉问道:“教书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内书堂的同窗可还友善?” 她最近的日子要做的事情不少, 除了送外卖订单以外还要打理寒玉宫诸多事务, 现在又开始去学堂念书……这些事情搅在一起, 自然没有功夫过多关注两个小太监在内书堂的状况。 当然她也叮嘱过他们,在外头遇到任何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和她沟通,她会为他们做主的。 现在, 她就俨然摆出了一副要为两个小太监做主的保护者姿态。 但孙蓬只是笑呵呵地揉了揉眼睛,道:“教书先生为人和善,还夸阿晚聪慧来着。同窗……同窗都与我们差不多大,人也都很好的。” 许宝宝明显对他的话存有怀疑。 还是江晚及时接过话头, 轻描淡写地道:“倒也不算都很好,只有些待我们横眉冷对的,不理会就是了。太子殿下安排我们二人入学,岂有人敢刁难?” 说着,他又拍了拍孙蓬的肩,笑问道:“方才洒扫时被灰尘迷了眼,现在可好了么?” 第28章 只消三两句话,既佐证了他自己和孙蓬在内书堂没受欺负,也解释清楚了孙蓬之所以眼眶红红的原因。 ——还是挺可信的。 许宝宝本就不觉得江晚擅长撒谎骗人,现在听他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便放松下来。 莞尔一笑,道:“阿晚说得有理,咱们又不是金元宝,做不到人人喜欢。他们不理你们更好,你们默默用功,考试的时候惊艳全世界!” 经此一事,孙蓬对江晚的崇拜更甚。 他没想到说话竟可以这般充满艺术加工,只需三句两句就能把他们在内书堂受的委屈瞒下,还一点儿都不惹人起疑。 不愧是阿晚,阿晚就是他的神! …… 当天傍晚,许宝宝给自己和江晚孙蓬三人采购了不少精致的现代文具,叫他们先别拿到外人面前张扬,暂且在寒玉宫复习的时候偷偷用。 等他们熟练使用这些文具了,她再教她们一些英文、数理化之类的现代知识。梁国西部的邻国有很多洋人,他们虽然身在古代,多学些东西总归是没错的。 正当许宝宝教孙蓬给自动铅笔换笔芯时,院外有人来报,说梅妃领着三公主前来探望。 “梅妃娘娘和三公主还带了一行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宫人,手上捧着许多锦盒,看样子……是来给殿下送礼的。”前来通报的宦官如是说道。 送礼? 许宝宝很快想起三公主之前从自己手里讨去给她母妃用的疤痕凝胶,紧接着对这母女二人突然的行为便心里有数了。 看来三公主咋咋呼呼的性格是全随了梅妃,娘俩都是雷厉风行,而且十分高调。 “我知道了,”许宝宝放下自动铅笔,起身,“我亲自去迎。” 她原本没打算带着江晚,却见江晚主动起身跟上自己,便也没再多做要求。 二人就这么一路从简陋的书房来到前殿,见到了三公主,以及三公主的母亲,梅妃娘娘。 梅妃出身武将世家,气度非凡,一举一动皆透着雍容的英气。 她见着许宝宝,先是不咸不淡地打量了许宝宝一番,进而才露出笑容,道:“之前在夜宴上,本宫只远远地看了你一眼,心想寒玉宫的伙食不知道得有多差,竟把好端端的公主养成了这么一棵小豆芽菜儿。” “当下离近些瞧瞧,倒觉得你也不光是瘦,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将来长大了,想必也是个不输你母妃的美人儿。”说着,梅妃目露促狭。 第一次和人说话便这般放松随意,梅妃果然是后宫佳丽之中很特别的一个。 许宝宝想起了许宝儿记忆中,梅妃讨梁帝喜欢,其受宠程度一度与叶贵妃不相上下的“传言”,觉得这所谓传言大抵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梁帝在万花丛中过,见过太多像叶贵妃一样妩媚的娇花,像梅妃这样大喇喇的妃嫔能让他体会到不一样的滋味。 许宝宝从容地回给梅妃一个浅笑,紧接着玩笑道:“之前寒玉宫的伙食是不怎么样,但现在已经好多了,尤其是各色甜品,——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三公主一听这话,吓得不轻。 她整日跑到寒玉宫蹭甜食吃的事情,可不能让母妃知道啊…… 就在三公主面色局促之际,许宝宝又道:“吃甜食虽然会坏牙,但我每次用完甜食后都会刷牙,只要刷得仔细,便不用怕。有时候吃些甜的,心情也会不错,人都变得大度开朗许多。” 没错,她大部分时候给三公主吃完甜食都会要求三公主用水果味牙膏刷牙,小姑娘一开始不情愿,后来也习惯了。 梅妃听得这话,并没多说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更柔和了。 三公主最近总往寒玉宫跑,她注意到之后便差人调查,发现女儿竟是没出息地跑来冷宫蹭吃蹭喝。 起初她有些愤怒,想要质问三公主一番,再来找许宝儿的麻烦。但紧接着她发觉,原本脾气暴躁爱苦恼的女儿每次从寒玉宫回来,都会变得特别甜软开朗,随便哄两句就会很开心。 一念之差,她没有在这件事上发难。 现在看来……许宝儿没有辜负她的几分善意,妥善地帮她照顾了不懂事的女儿,还委婉地讲这些话让她宽心。 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而且好歹也是一国公主,陛下的亲生骨肉,比之前跟在三公主身后拍马屁的韩云霜,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梅妃越看许宝宝越觉得满意,干脆笑道:“我不准琼儿吃甜食,是因为我自幼就爱坏牙,但若是她能听你的,仔细洁牙,吃些甜食也没什么。” “话说回来,上次琼儿从你这里拿的祛疤药膏,的确管用。你瞧,我这陈年疤痕,如今都减淡了许多,若是早些用上,一定更佳。” “可不是嘛?”三公主立刻激动道,“母妃你瞧,宝儿姐姐身边这小太监长得多俊,先前他脸上有疤的时候可吓人了,我都不敢细看。现如今,我每次来寒玉宫都想多瞧他几眼,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三公主对江晚容貌的喜爱完全不加掩饰,惹得许宝宝和梅妃都忍不住笑。 唯独江晚一直微微垂头,不肯让外人多看自己半眼。但他的神色却并不羞怯,更多的是淡漠清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许宝宝当然不会强迫社恐的小朋友去和成年人交流,主动将话题接过,道:“琼儿喜欢漂亮的小郎君,日后梅妃娘娘为你相看驸马的时候,想必是要先考虑容貌的。” “不成,”梅妃也顺势不再观察江晚,转而道,“光是容貌好看,并无用处,要紧的是他有没有能耐,性情如何?琼儿不用靠他过好日子,但他也不能让我的琼儿受罪!”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议论起了三公主日后的婚事。 三公主平日虽然大咧咧的,提及这种事情却还是小女儿心性,一时间脸蛋儿红得不成,嗔怪母妃和宝儿姐姐拿自己开玩笑…… 历经今日一事,算是破开了梅妃和许宝宝之间的一扇隔墙。 从这天以后,梅妃经常以各种理由将许宝宝召去她的朱华殿见面,但凡得了什么好的赏赐,也都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到寒玉宫给许宝宝。 梅妃行事张扬高调,她与许宝宝迅速地亲近起来这件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第一时间传入了玉漱宫,钻入了叶贵妃的耳朵里。 “梅妃……此事同她有什么关系,没得来掺上一脚,是嫌她家和她那小兔崽子不够她忙的么?陛下不过是见惯了自重高贵的女子,才觉得她和她那无法无天的小崽子有些新鲜而已,不过一时承宠,真以为她能骑到本宫头上了不成?” 叶贵妃才从许宝宝在夜宴上出风头一事上缓过些神来,却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一贯厌恶的梅妃又来捣乱。 在她眼里,任何人若是对许宝儿好,便是在同自己作对。梅妃这个人又是贯会与她作对的,自然更加可恨。 “不过说到底,还是许宝儿那小贱人四处招引贵人,妄图让他们替她出头!”说起许宝宝,叶贵妃眼神中流露出几近疯狂的浓浓恨意。 她以前兴许还只是恨屋及乌,加上担心许宝儿长大之后会像她母亲,在皇帝面前影响到自己和自己子嗣的地位才想要了许宝儿的性命。但现在……她却是真的恨上了许宝儿,恨不得这个突然开窍的小贱人直接暴毙,死得越惨越好。 她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玩弄心计,还是头一次被一个从小就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黄毛丫头搞得这般躁郁。 ——她决定了,她要亲手了却许宝儿的性命,绝不再让周嬷嬷手下的蠢货坏她的事! 第34章 小可怜 渣爹仰卧起坐现场 周嬷嬷对于许宝宝, 到底没有像叶贵妃这样多的情绪,于是也能更加冷静地思考。 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出声:“还望娘娘莫怪老奴多嘴, 老奴觉得……咱们留着宝儿殿下有用,尚且不能除之。” 随后,周嬷嬷对叶贵妃分析了一通利弊。 大意便是现如今许宝儿身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了许多能耐,先是用小吃零嘴俘获了三公主,后来又攀上太子,在一眼上因献酒一事一鸣惊人,到最后更是凭着不知哪里来的祛疤药物, 令那想来不可一世的梅妃都主动跟她亲近。 这其中若是没有猫腻,她一个长居冷宫的木讷公主, 怎么可能一跃而至现在这般地位? “你的意思是……”叶贵妃听完周嬷嬷的分析,也回过神,扬眉, “你觉得许宝儿背后有神人相助,与其提早要了许宝儿的性命,不如试试能否将这人收归麾下?” 第29章 “不错, ”周嬷嬷笑道, “兴许她背后是有神人相助, 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光凭她一人的能耐是做不到现在这般的。既然她背后的力量如此强大,娘娘何不收为己用?” “到时候, 她再无余地同您抗衡,您就算是发发慈悲留她一命,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在周嬷嬷和叶贵妃眼中,许宝宝之所以能变成现在的样子, 全靠她不知撞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拿出一连串的东西讨好了无数贵人。 虽说那些好玩意儿的来源十分神秘,连她们之前安排在冷宫的诸多眼线都未曾察觉半分蛛丝马迹,但其来源也不外乎是有神人相助从宫外送来,或是许宝儿得到了什么独特的配方自己制作而成。 只要她们在这个问题上多下些功夫,肯定不愁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到时候,无论是宫外有人相助还是独特配方,只要能弄来他们自己手上,还愁对付不了一个半大的黄毛丫头么? 周嬷嬷想着,生怕叶贵妃不赞同自己的想法,又道:“再者,她现在只是得了梅妃的喜爱而已,算得了什么?您才是腹中怀有皇嗣的宠妃,是陛下现在最珍视的人!” “一届冷宫公主,就算和梅妃关系再好,见不到圣上。到时候小您的小皇子出生了,母凭子贵,手上实权只会越来越大,永远能将她踩在脚下。” 叶贵妃也是人精,只是涉及她过分在意的事,才变得像刚才那般冲动。 现在被周嬷嬷这么一劝,很快了然,又得意于周嬷嬷拍的那通马屁,因道:“言之有理,就照你说的办。不过这次,不能再派半夏桂枝这样的酒囊饭袋去了……走,随本宫去殿外召集死士,仔细计议此事!” …… 彼时,梁宫另一边的朱华殿内。 梅妃正一脸焦急地在三公主寝殿外打转,边转边道:“琼儿这孩子,就是不听话。之前腿上的扭伤未好,怎么就又忍不住骑马,现在摔成这样,也不知里头的情况如何,唉!” 梅妃说这话时,她身边立着表情肃然脸色铁青的梁帝,周遭围着一众宫人。 除此之外,他们身后还站有二人,一个是许宝宝,另一个是之前常与三公主一道玩耍的贵女韩云霜。 ——韩云霜,就是叶贵妃的那个表侄女,自幼便时常在叶贵妃的照拂下入宫小住,还获得了跟皇子公主们同窗学习的机会。 之前她被三公主当成最好的朋友,曾跟在三公主屁股后头,三公主称王称霸,她就狐假虎威。自从三公主和许宝宝走的越来越近以后,便不怎么再搭理韩云霜了。 今日韩云霜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今日在马术课上三公主坠马的时候,身边只有她和许宝宝两个人。而且……在三公主上马之前,韩云霜曾因为觉得好玩儿而随手摘了院子里的花草喂食给它,她也不知这和后来马匹受惊有没有干系。 因此,韩云霜心中是最紧张的,又见梅妃这副样子,更是害怕。 世人皆知梅妃是个嚣张跋扈,敢作敢当的性子,倘若梅妃知道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误害她女儿坠马…… 想到这里,韩云霜已经不敢接着想下去了。最近她表姑本就因为许宝儿的事情心气儿不顺,她过得已经谨小慎微,若是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梅妃,后果可想而知。 更何况,现在事情已经闹大,皇上都亲自赶来查看了,要是再惹怒圣心,她说不定会干脆被赶出皇宫,再也不能在宫中常住,接触公主皇子等诸位贵人。 她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韩云霜于是攥了攥拳,突然咬牙抬头,看向许宝宝,色厉内荏地质问道:“宝儿殿下,三公主平日里跟你最是亲近,你为何要在她上马之后甩袖吓唬马匹?引得马儿受惊,摔落了三公主?” 说着,又假惺惺道:“宝儿殿下平素待在寒玉宫,不曾习过马术,因此不懂马儿的习性,也不知道宫中的马匹如此容易受惊,其实情有可原。但你不知道,也不同旁人仔细问问,岂不是拿三公主的安危不当回事?恕我出言得罪,只是此时若不及时纠错,往后殿下一定还会再犯!” 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便是将她的嫌疑撇了个干干净净,将一锅黑水全都扣在了许宝宝的头上。 偏生许宝宝又的确是久居冷宫不曾学过骑马的,就算出言辩驳,可信度又有几分? 就连最近和许宝宝关系亲近的梅妃,在听到韩云霜的话后,眼中都添了一抹晦暗狐疑的颜色。 而梁帝则是直接信了韩云霜的话,横眉立目地扫向许宝宝,怒喝一声:“还在那儿愣着作甚,站出来回话!” 从三公主落马的一刹那开始,许宝宝心中就有了这口黑锅会往自己头上落的预感。 她对韩云霜这人虽然不怎么了解,却很清楚韩云霜的表姑叶贵妃是个什么品性。从小被叶贵妃教养长大的女孩儿,成为良善之辈的可能性自然不大。 现在看来,她猜得没错。 但是面对韩云霜的控诉,她并没有马上反驳,只是静静听着,任由对方表演。 还有另外两个人—— 梅妃显然是不愿意相信韩云霜的话的,但事关她的宝贝女儿,她不会毫无保留地站在许宝宝这边,是很正常的事。 而梁帝呢?这渣男从头到尾,光听韩云霜一人的鬼话,便笃定了是许宝宝的失误将三公主害成这样,在外人面前也丝毫不给亲生女儿面子,直接出言训斥。 在他眼里,自己的亲生女儿或许还不如韩云霜一个外人可信。许宝宝前段时间才刚立了“大功”,现如今一个没头没尾的控诉,就能让父女之间那一点点信任土崩瓦解,也真是可悲至极。 许宝宝静静地与梁帝对视了片刻。 就在梁帝亟待发火的一瞬间,她突然上前一步,偏头,缓声问道:“父皇命女儿站出来回话,女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才问话的人只有韩小姐一个,是要女儿回韩小姐的话么?” 这话说完,她的神态仍然十分平静,没有半分质问或是顶撞的意思,仿佛梁帝只要点点头,下一秒她就会恭恭敬敬对韩云霜回话似的。 “……” 这时候,梁帝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的确太过冲动了。 ——刚才韩云霜当众质问许宝儿的行为,已经是骑在皇室脖子上叫嚣了,若是许宝儿再低声下气地回话,不就等于他们自己把皇室的尊严踩在脚下给这些世家贵族玩弄了么? 他可以不在乎许宝儿的面子,却必须在乎梁国皇室的面子。现在仔细想想,就算三公主坠马一事再令人心急也不是韩云霜这世家小姐如此逾越的理由! 想到这里,梁帝对许宝宝的不满立刻有很大一部分转嫁到了韩云霜身上。 因冷声道:“她是世家小姐,你是一国公主,岂有你同她回话的道理?朕是要你说说,当时到底是怎样的情形,总不能因为听了韩云霜的一面之词,就给你定罪罢?” 话说得好听,其实刚才他不就是信了韩云霜一面之词,要给她定罪么? 许宝宝心中冷笑,旋即从容答道:“当时三妹妹坠马,我实在心急,所以不像韩小姐一样将事发时的场景记得一清二楚,也不好为自己辩驳什么。” “但女儿有一点声明,——三妹妹上马之前,先生已经再三强调过,不能在马匹面前做拂袖等的动作,甚至连发髻都要高绾起来,不能让飘落的青丝惊到马儿。这些女儿是记着的,且一直都仔细照做,按道理说,应该不会弄出韩小姐说的差错。” “倒是韩小姐,口口声声说没人告诉女儿这些注意事项,是不是在上课前根本就没细听先生的指导呢?” 说到后面,许宝宝语调微扬,语气也变得急了一些,怼得本就紧张兮兮的韩云霜瞬间又冒了一头冷汗。 韩云霜也的确是没有细听马术先生的教导,因为她早已上过许多次马术课了,知道注意事项是什么,所以在开始起码之前,会对这些前置准备十分怠慢。 也正是因为她在此百无聊赖期间,才去花园里随便采了花草来喂三公主的马。三公主养的马认生,连许宝宝都不搭理,倒是对她有几分熟悉,正因如此,她才总忍不住去招逗三公主的马,试图借此来炫耀自己曾经在三公主身边的地位。 可谁知道……许宝儿没搭理她的炫耀,反而盯上了她在三公主上马前并未细听马术要领一事! 韩云霜暗自咬牙,面上仍未松懈,道:“先生的指导对我来说自然早就铭记于心,是刻在骨子里的。宝儿殿下来学马术之前,马一直都好好的,也并未因我的失误受惊。我如今寄住在皇宫之中,时刻谨言慎行,还望宝儿殿下慎言,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第30章 话说到这里,韩云霜似乎又要凭着尖嘴利舌扳回一局。 但下一瞬,朱华殿外突然有人来报,称:“宝儿殿下的贴身内侍江晚听说此事,特地去了一趟事发的马场,说是发现了线索,现在特来呈给圣上和梅妃娘娘查看!” 第35章 小可怜 殿下可会因此疏远我、讨厌我?…… 江晚去调查线索这件事, 连许宝宝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事发的时候江晚和孙蓬应该还在内书堂听学,而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没必要麻烦两个小太监, 她便也从来不曾派人前去告知…… 也不晓得江晚是打哪儿知道了三公主坠马的事,还意识到她极有可能蒙受冤屈,专门前去马场调查取证。 梁宫的马场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若不是上马术课,许宝宝都进不去,更别提江晚这个位份的宦官了。 天知道这孩子为了能帮她做点事情,背地里付出了多少努力啊? 许宝宝想着, 心中暗暗一叹。 江晚不在的时候,她光脚不怕穿鞋的, 不会轻易向梁帝求情服软。可现在江晚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付出许多,她便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因此,许宝宝主动对梁帝恳求道:“阿晚是女儿的贴身内侍, 性情沉静聪睿,办事一向稳妥,今日他既有胆子前来送上证据, 就证明这证据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还望父皇恩准, 请我的内侍进来。” 马场上有的是御马监、司礼监以及许多护卫, 那些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任何证据,区区一个内侍,能找来什么证据? 梁帝原本是不想答应许宝宝的请求的。 但是转念一想, 他刚才刚在韩云霜面前落了自己女儿的面子,这事若让韩云霜说出去,皇室脸上肯定没光。 反正一个小内侍而已,肯定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如就让他把东西送进来看看,也算全了许宝儿和皇室的面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梁帝大手一挥,示意外边的人放江晚进来。 片刻后—— 许宝宝看到一抹再熟悉不过的瘦小身影在宦官的带领下徐徐踏入三公主的寝殿。 少年脸上的疤痕早已完全消去了,白皙光洁的皮肤,衬得整张面容漂亮得找不出一丝缺点。 他举手投足间也尽显从容气度,径直走向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行过大礼之后,将手上的证据举过头顶,不卑不亢地道:“这是小人在事发的马场寻到的东西,请圣上过目。” 他递上去的是一捧稀碎的花草。 这种花草盛开时非常艳丽好看,又很适合梁国的水土,因此在梁宫中非常常见。 然而看到这捧花草的瞬间,韩云霜心中便是一片寒凉,——她分明记得自己在三公主坠马之后,已经清理过现场了,按道理说是不可能留下这么多痕迹的。 不过……倒也不必特别担心,只要声称这花草在梁宫里格外常见,就算这花草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一定怪不到她韩云霜的头上。 只是不能借此机会刁难许宝宝一顿给姑母出出气这一点可惜了。但也不打紧,只要自己能全省而退,日后帮助姑母对付许宝宝的日子还长着呢! 梁帝的脸色却在看到这捧花草之后变得更加轻蔑,问道:“江晚,这在宫内随处可见的花草,就是你口中的证据么?” 皇帝的声线虽然沉冷,但这其中夹杂着再明显不过的嘲笑意味。 很显然,他觉得江晚此番行径过于可笑,虽然也是忠心护主的一种表现,却实在太过愚蠢。这小太监空长了一副好看的面孔,却可惜是个没脑子的。 这更进一步证明许宝儿也就只是个有些好运的冷宫公主罢了,根本成不了大器,否则也管教不出这样的下人来。 想到此,梁帝瞥了许宝宝一眼。 他想看看自己这个最近表现不错的女儿在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内侍犯蠢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许宝宝却让他失望了。 许宝宝看着江晚的眼神再坚定纯粹不过,并非盲目信任,也没有半点儿嫌弃和反对之色。 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晚,示意江晚大胆表明他的想法。 这样的眼神,忽然让梁帝心中一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曾经和叶蓁相处时的一些回忆…… 很快,这份回忆又被江晚的话音打断。 江晚道:“小人初入皇宫之时,曾被司礼监掌印大人惩罚,独自打理直殿监后方的杂草丛。那杂草丛中也凌乱地生着许多这样的花草。” “小人亲眼所见,有两只老鼠误食了这花草,行动姿态很快便变得与寻常时候不同,宛如受惊一般。如今在马场看到这疑似被马儿咀嚼过的花草,小人便心中猜测,如果马匹误食此花草后和老鼠有一样的反应,三公主坠马一事立刻便有解了。” 江晚办事一向妥帖,随后他又解释说明,自己又将这花草少量喂给了马场豢养的犬只,发现犬只食用后也会出现癫狂紊乱的情况。 事已至此,他确信了这个证据是有极高可信度的,方才将其带来朱华殿。因此,这并不是什么愚蠢无畏的护住行为,而是一场周密有序的断案过程。 现在江晚将物证呈上,只要梁帝想要进行查验,随时可以找牲畜前来试毒,所以江晚刚才所言必然不假。 没想到啊,冷宫公主的身边竟然会有这么得力的宦官。 梁帝到底是久坐龙椅的上位者,一眼便看出江晚心思缜密,行动力强,往后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在他看来,江晚的能耐可要比司礼监掌印那悉心培养的干儿子要强很多。只可惜这小太监是许宝儿的人,若是一辈子跟许宝儿一起留在冷宫,可是浪费这人才了。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继续查清三公主坠马一事的来龙去脉。 韩云霜听完讲完的一系列分析,再看梁帝了然的神色,已经明白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没有再推卸责任到许宝宝身上的余地了。 只能咬咬牙,佯装无奈地摇头叹道:“原来竟是这个原因,谁能想到一贯不会乱吃东西的好马竟然也会出这样的差错……宝儿殿下,还请宽恕,方才是我太过担心三公主,才对您出言不逊,请求殿下海涵!” 这话表面上是跟许宝宝道歉,实际上却是又在尝试在此事中把自己给摘干净。 许宝宝哪能就这么让她得逞? 立刻紧紧跟话,道:“我宽恕不宽恕倒还在其次,现在疑惑的地方,在于三妹妹的马训练有素,从来不会乱吃马场上的花草,甚至是不熟的人喂它吃东西,它都一口不吃。” “因此……能让这匹马顺利吃下致病花草的人,似乎还真没几个。” 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儿,但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三公主的马只认马倌、三公主还有之前跟三公主关系特别好的韩云霜。 那么能让这马吃下东西的罪魁祸首,也就只能出现在这三个人中间而已。那马倌喂马这么多年,不大可能突发奇想做这么荒唐的事,自然而然就只剩下韩云霜和三公主自己有嫌疑了。 “琼儿性子顽皮,如果是她自己做出如此行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梁帝仍是不愿往韩云霜身上推过错,毕竟韩云霜是他最疼爱的叶贵妃亲近的侄女,若是此事闹大影响到了叶贵妃及其腹中的胎儿,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但梅妃岂是省油的灯? 听到梁帝竟然没头没尾地便要将黑锅扣在三公主自己头上,她立刻恼了,扬眉怒问:“陛下,琼儿现在还在里头接受太医的诊断,说是生死未卜也不为过,您为何要先想方设法地责怪她?” “她是年幼顽皮不假,又不是个四六不懂的傻子,怎么会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去喂马匹乱吃东西?!” 若是旁人这么对梁帝说话,梁帝必然不会轻饶。 可梅妃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已经忍让过多次,这次因为许琼儿受伤,梅妃生气也情有可原,他便仍然只有忍让。 这件事在梁帝心里落下了怨气,无处发泄。 好在紧接着房内的太医出来报告喜讯,说三公主大体上安好无恙,只是原本就又扭伤的腿又摔了一次,因此需要卧床调养,减少动作。 梅妃喜极而泣,一时间也忘了跟梁帝闹别扭,转身冲进房内去找她的宝贝女儿。 梅妃进屋之后,紧接着便有来自玉漱宫的人,说叶贵妃得知今日之事十分担心,因为有孕在身不便行动,所以想叫韩云霜回去给她详细说说。 韩云霜巴不得能赶紧离开这里去和自己表姑商量商量对策,整得梁帝的同意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去了。 第31章 剩下几人留在睡房外,谁也没贸然进门。 梁帝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他环视了一下面前几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不太友善的语气问江晚:“你刚才说……你初入皇宫时,曾被司礼监掌印惩罚,你犯了甚么错,以至于小小年纪便要受罚?” 这种小事,梁帝本来是不会问的。 但刚才梅妃的态度在他心头点燃了怒火,面前几个人却又都不太适合当做发泄怒火的出气筒。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问问司礼监掌印惩罚江晚的事情,倘若江晚真有大错,他便斥责这小太监一顿。 若是江晚没错,是司礼监掌印有意刁难,他便下令申斥司礼监掌印,总之是要把这层怒火找个合理的方式发泄出去才行。 然而,他没想到江晚被司礼监掌印刁难一事的背后,竟然还藏着那许多的腌臜龌龊。 一时间,梁帝的脸色黑如锅底。 但他到底没在江晚和许宝儿面大肆发作,只沉声道:“此事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兴许还有旁的误会。待得朕去调查清楚,定然会给受了委屈的人主持公道。” 许宝宝闻言,不由想笑。 ——现在三公主的事都还没解决,等梅妃哄好了三公主,一定会计较到底,到时候还不够皇帝忙的呢,皇帝怎么可能去帮江晚解决司礼监掌印的事? 好在当下一切都已经不上正规,江晚也很久都没有再被司礼监那边的人刁难过了,暂时还不需要梁帝假惺惺的帮助。 与江晚一同别过梁帝,许宝宝携着江晚离开朱华殿。 两个人一路并肩而行,不像主仆关系,倒像一对儿亲密的姐弟。 许宝宝用余光瞥了瞥江晚的侧颜,突然笑道:“阿晚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你说,有朝一日你会不会被皇上看中去为他做事,做十二监的掌印、厂卫提督呀?” 在许宝宝的认知里,江晚对她的夸赞一向是腼腆回应,这次一定又会红着脸不好意思了。 但这一次,江晚并没有不好意思。 他反而抬头看向许宝宝,眸色深了又深,最后开口问道:“倘若真有这么一天,殿下可会觉得我好高骛远,因此疏远我、讨厌我?” 第36章 小可怜 他在她眼里是蒙尘的明珠 江晚的反问, 让原本只是开个玩笑的许宝宝微微一怔。 只此一瞬,她觉得自己似乎从对方的眼底窥到了与往日那般恬静温软的眸色相去甚远的,一抹决然野心。 越过面前瘦瘦小小的少年宦官,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后身穿蟒袍、手握大印的高大剪影。 并且……她的心脏在此时此刻为这道想象出来的剪影狠狠地颤了颤,一种奇怪的惊艳感爬上心间,让她有了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紧接着努力回神,对江晚笑道:“那我只会为你高兴,同时赞叹一下自己的眼光真好,随随便便一弯腰,就捡到了蒙尘的明珠。” 这回轮到江晚愣住了。 ——他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便有几分野心, 想往上爬,爬到越高越好, 站在顶端俯视和踩踏那些曾经将他踩在脚下凌辱的人。 但这份野心,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深藏在心底,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就连他自己都时常忍不住唾弃自己疯狂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权宦一词,代表着奸诈、残暴、声名狼藉。 他以为殿下也会讨厌这样的他。 却没想到……在殿下眼里, 这样不堪的他, 也是一颗曾经蒙尘的明珠啊。 谢谢殿下。 …… 三公主摔伤一事, 梅妃那边自然没完。 安抚过女儿以后,梅妃便马不停蹄地带人前往玉漱宫,要让韩云霜出来认罪, 换三公主一个公道。 梁帝也知道此事若不能给梅妃一个交代,皇宫这些天便不会消停。可两边嫔妃,他又一个都不想得罪,因此愁绪不断。 到最后居然是养马的马倌主动承认是他自己一时疏忽, 将不对劲儿的花草掺入了马匹的饲料中,才害得三公主坠马。 马倌如此玩忽职守,置皇家子嗣的性命安危于不顾,自然要受重罚。至于此人究竟去了哪里,被怎样重罚了,大概只有将此事安排下去的梁帝清楚。 按道理说,此事应该就和韩云霜再无关系了,叶贵妃却还是主动提出让她离开皇宫回到韩家待上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对此,梁帝自是欣然同意。 而韩云霜都已经离开了皇宫,梅妃自然没法再继续调查追究她的责任,事已至此,算是两边都有一个让步。 “哼……马倌向来小心谨慎,又对马的习性最是了解,怎么可能突然做这种蠢事?也不知究竟是拿了多少好处,还是受了什么胁迫,竟然甘愿做替罪羔羊,真是可悲可笑。”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外姓女子,皇上缺这般模棱两可,像是不知道以谁为重!若非看叶氏怀有身孕,此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与她闹个没完。” 几日后,梅妃坐在三公主榻边,一边给三公主削苹果,一边愤然念叨。 许宝宝坐在梅妃身边,心道梅妃可真是把她当成自己人对待的,这样对皇帝不敬的言论都敢在她面前说。 倘若她怀有歹心,添油加醋地去皇帝面前参上一本,梅妃这边就算有皇帝的宠爱的武将家族支撑着,应该也少不得要为此事喝一壶了。 许宝宝耐心听完梅妃愤怒的倾诉后,才淡声回应道:“此事虽然表面上没惩治韩云霜,实则却已经将她送出皇宫。韩云霜一心想嫁为太子良娣,让她离开皇宫再也见不到太子,恐怕她比受了惩治还要难受。” 叶贵妃之所以没有力保韩云霜,让她留在宫里,估计也是想要借此磋磨她一番,给她提个醒。 毕竟做出这样的事情,除了惹怒梅妃以外,也是给叶贵妃和玉漱宫找麻烦。 叶贵妃向来是善于隐藏心事之人,就算暗地里跟梅妃再不对付,大部分时候也会表现得温良平和,不愿与梅妃起正面冲突。 这一次,她虽然在梅妃的一声声质问下勉强保持平静,却肯定也是气得不轻,濒临发怒了。 听完许宝宝的话,梅妃终于展露笑颜,道:“你说的有道理,把自己得意的侄女送走,叶氏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我就是要看她不好受,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撕下那张伪善的假面!” “宝儿,”梅妃顿了顿,又看许宝宝,说道,“你虽是叶氏的外甥女,却所幸没像你母妃一样偏信于她。当年若不是她,我觉得你母妃也不会……” 话音未落,梅妃突然主动闭嘴。 她略带几分谨慎地看了许宝宝一眼,似乎是怕许宝宝不愿旁人提她母亲的疯病。 许宝宝当然不在乎这个。 她从梅妃刚才的话音中捕捉到了一层之前从未得到过的信息,——叶蓁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梅妃觉得跟叶贵妃有关系。 梅妃虽然行事冲动,却不是个傻的,她觉得这其中有猫腻,说出这番话来,必然有她的理由。 然而,在许宝宝准备仔细问问梅妃当年细节的时候,却听外头有人来报说圣上驾到。 梅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冷漠,非但没有亲自出去迎接梁帝,面对梁帝是也不加掩饰地露出不悦之色。 还阴阳怪气道:“琼儿不过是摔伤了腿而已,叶贵妃可是身怀六甲啊。圣上来这里做什么,不去看着点儿叶贵妃,当心她闹脾气动了胎气么?” “……”梁帝木着脸听完梅妃的话,却也不能翻脸,只低声道,“此事已经证明跟韩氏女无关,你又何苦在这里依依不饶?” “孩子都在旁边看着呢,你这幅样子成什么体统?今日也是葭儿让朕来的,她也担心琼儿的身体,你为何就是不能大度些,非要与她作对呢?” 葭儿,便是叶贵妃的乳名。 梅妃听到这个称呼就觉得恶心作呕,更不愿看皇帝一眼,给了皇帝一个冷漠的背影。 梁帝被梅妃这般冷落,自己也觉得尴尬。 他只有看向身侧的许宝宝,主动与许宝宝搭话,道:“这些天你常来同琼儿说说话也好,她是个跳脱的性子,整日一个人待着,肯定憋坏了。” 许宝宝没多话,只回了一个“是”字。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跟自己说不上话的女儿也对自己这么一副态度,根本不把自己的主动当成是一种殊荣,梁帝的面色更尴尬了。 他安静了一阵儿,目光突然落在许宝宝手上的一只颜色艳丽的方形纸盒上,问:“这是何物?” 第37章 小可怜 小太监高升了之后,还认不认她…… 第32章 盒子里装的是许宝宝为逗三公主开心从外卖app的超市里兑换的大富翁桌游。 三公主第一喜欢吃, 第二喜欢玩,头一回见到这么精美有趣的玩具时,高兴得眼里置闪光。后来梅妃也加入进来和她们玩过两把, 每次都是最先破产的那一个,把三公主逗得很是开心。 许宝宝大大方方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梁帝,将这东西的用途如实相告。 见梁帝一副不懂的样子,又简单解释了一下:“其实就跟下棋差不多。” “……你也懂棋?”梁帝静默片刻,挑眼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许宝儿在八岁以前,母妃尚未失宠的时候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姑娘, 不喜欢下棋。后来被打入冷宫,更是接触不到这方面的熏陶教育, 不可能学会下棋。 所以自己手上这看上去挺漂亮的东西,应该不过是小孩子随手弄的玩具吧?如何能跟棋道相提并论? 梁帝想着,未免对许宝宝疑似给她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感到鄙夷。 许宝宝自然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鄙夷之情。 她也懒得辩解, 只淡淡应了一句:“不太懂。” 闻言,梁帝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之前许宝宝在夜宴上献酒惊艳众人一事。 ——那夜之后,他只是从太子口中简单了解了一下制酒流程, 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厉害之处, 认为许宝宝能做到如此大抵也是侥幸罢了。加上后来国务繁忙, 慢慢地也就忘了仔细追究这件事情。 “你……” 然而就在他开口欲问的时候,三公主突然瘸着条腿从榻上蹦了下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撒娇。 他便只有好生哄着。 三公主撒完娇, 又挣开梁帝的怀抱,蹭到许宝宝身边,笑眯眯地希冀道:“姐姐,父皇好不容易来了, 咱们把这大富翁棋拿来跟父皇玩儿两把呗?好不好嘛,姐姐,我求你啦!” 三公主对许宝宝说话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比和梁帝撒娇的时候还要乖巧软萌。 梁帝见状,不由得又侧目多看了许宝宝几眼。他对叶蓁和许宝儿母女的态度一向模棱两可,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一份情感,现在看到许宝宝和许琼儿相处得如此融洽,心里竟又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暖融融的感觉。 于是破天荒地同意了三公主的要求,还帮腔道:“琼儿现在卧床养病,难免觉得憋闷,你就与朕陪她玩一玩罢。” 话都说到这里了,许宝宝也没道理死活不肯答应,便依了皇帝的意思,将棋盘、骰子和要用到的房子模型以及货币等如数摆好,姐妹俩一起向梁帝科普了一番大富翁的玩法。 父女三人,很快便玩儿开了。 …… 于此同时,玉漱宫。 叶贵妃命人将冰桶抬至自己榻前,却仍没觉得凉快多少,只感到暑热难耐,心情也因此格外烦乱。 尤其是……听说了皇上今日忙完国务之后又忙不迭地去朱华殿探望许琼儿一事,这种烦躁感立刻被送上了顶峰! 偏生,她还要装作懂事大度的样子,要劝皇帝多去探望受伤的三公主,不能将自己的嫉妒与愤恨表现出来一星半点儿。 这种感觉,真真磨人。 “呵,”想着,她嗤笑一声,咬牙切齿道,“许宝儿那小贱人可算是得了便宜,这些日子屁颠屁颠地往朱华殿跑。想必她一年面圣的次数,都不及这几天来的多!” 周嬷嬷见此,心知自家主子是嫉恨了,忙道:“这有甚么要紧?圣上对宝儿殿下的态度您也见了,也就那样。上次献酒一事过后,老奴本以为圣上会对她们母女有所改观,可是后来,不照样还是爱答不理?” “若非那该死太监多事,圣上恐怕就会认定马匹受惊一事是因为宝儿殿下了,一定不会饶她。后来事情落到表小姐头上,圣上反倒看在您的面子上,不愿处置表小姐。” “这自然证明,在圣上眼里,他的亲生女儿还比不上您的一个表侄女呢!圣上对您的宠爱,无论是三公主,还是寒玉宫那两位,都抢不走不是?” 不愧是伺候叶贵妃多年的老嬷嬷,只三言两语就能把刚才还横眉立目的叶贵妃说得眉开眼笑。 她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没有人比叶贵妃更清楚梁帝对叶蓁母女的偏见是从何而来了,短时间内,除非许宝儿做出更多让梁帝刮目相看的事情,否则她们母女的境遇还是不会有很大改善。 而她们要做的,就是在许宝儿做出更多惊人之事之前,将许宝儿送去黄泉路上! 然而,彼时的朱华殿内—— 跟许宝宝、三公主两人玩过两盘大富翁,梁帝看许宝宝的眼神又添了几分兴趣。 他发现这个女儿下棋时目的明确,下手果断,敢于承担一些必要的风险,也会避开不必要的风险。除此之外,她还会尽量顾及到三公主的感受,会不着痕迹地让着三公主,让三公主高高兴兴地玩每一局。 这盒别致精巧的棋子之中充满了机遇和策略,让梁帝感到格外惊艳。 如果之前的美酒还可以认为是许宝儿侥幸制成,那么这次,他便可以确定自己这个长在冷宫的女儿是真的有点与众不同的想法和创造力了。 倘若是个皇子就好了。 若是一个皇子,就着力培养她一番,兴许可以让她成为太子辅佐之臣。 这般想法突如其来地浮现在脑海之中,把梁帝自己都吓了一跳。 同时,他也不得不初次在内心承认,自己之前是对许宝儿的关心太少太少了,连她的脾性、能力都一无所知。 但他并不愧疚与自己对女儿的疏远冷落,只是有些遗憾,竟没有早日发现后宫中有这样一个聪睿能耐的公主。若是早些发现,加以利用,想必能为他的后宫带来不少益处。 当然,现在开始利用,应该也不算晚。 当日临走前,梁帝向对他不理不睬的梅妃嘱咐道:“朕发觉琼儿和宝儿在一起,竟愿意多学些东西,不像之前在书堂时那般抗拒了。” “这是一桩好事,日后多让宝儿来陪陪琼儿,养养琼儿的性子。琼儿年岁渐长,总要懂事些,才能嫁个合适的驸马,过舒坦日子。” 这话虽然是为了三公主好,但梅妃看皇帝不顺眼,自然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爽,冷冷回道:“琼儿是孩子,宝儿就不是孩子了么?宝儿还是个孩子,我怎么忍心让她来做教养孩子的事!圣上若是想把琼儿教好,倒不如少去玉漱宫看美人,多来琼儿这里探望探望,教教女儿。” “……” 梁帝在梅妃面前吃瘪,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他没再多言其他,只转身就走,别过许琼儿之后,便对许宝宝说道:“想来,朕也多年不曾踏入寒玉宫了。今日赶巧,朕便送你一程,让你随圣辇回宫罢。” 面对皇帝突如其来的照顾,许宝宝不卑不亢地接受下来。 她觉得这不算什么,但周遭见了此事的宫人们却道真了不得,——能被圣驾护送回宫的,一向只有许琼儿这般受宠的公主而已,旁人谁有这待遇? 而许宝儿,一届不受待见的冷宫公主,居然也能获此殊荣,让人怎么能不震惊、不激动? 许宝宝坐上轿辇之后,看到不远处宫人们震惊十足、窃窃私语的样子,便知道今日这则消息很快就要不胫而走,传入玉漱宫那人的耳朵里了。 挺好的。 想到叶贵妃一定会因此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 一路上,梁帝和许宝宝说了些话。 大意是让她平日多和三公主接触,教三公主些东西,将这个妹妹引上正轨。 后来似乎又怕她因此翘尾巴,故作严肃道:“让你去做这些事情,对你也有好处。若你不愿,朕随时可派教习嬷嬷过去,结果也是一样。” “因此,你更要认真对待,知道了么?” 梁帝的这些话,不过是些pua手段罢了,在许宝宝眼里压根儿就不够看。 她掩去了眸中讽色,淡然随意地点了点头。 这副态度既不是拒绝梁帝,却又让梁帝没来由地萌发出一股不受重视的感觉。与梅妃那种刻意不搭理他的态度不太一样,许宝宝这般更让他捉摸不透。 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当然,也并非平白让你整日去教琼儿东西。你若因此有甚合理要求,也尽管提。” 合理要求么…… 确有一桩。 许宝宝闻言,突然抬头,对梁帝道:“女儿殿内有一名少年宦官,您前些日子也见过。他自幼聪慧过人,无论文理皆学得很快,最近在内书堂也很受先生喜欢。” 第33章 “女儿觉得,倘若经过悉心教导,他日后没准能进十二监拿个实职,做些对大梁更有益处的事。” 话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但是聪明如梁帝,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意思是想将那个小太监送入内务衙门,让他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 那少年宦官名叫江晚,梁帝也记得,的确是个头脑清晰、行动力强的好苗子,提拔提拔他对于梁帝自己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对此,他自是欣然答应。 说完这件事后没多久,皇帝的轿辇就抬至了寒玉宫许宝儿的寝殿门口。 江晚和孙蓬两个小太监正乖乖侯在前方,姿态恭敬得体,给梁帝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带着这份印象回到养心殿之后,梁帝没有耽搁,直接便对随侍在自己身边的首席常侍太监下令:“明日你去内书堂查看查看,瞧瞧那江晚表现如何,仔细看过后,再来同朕汇报。” 倘若江晚真如许宝儿说的那样优秀,他很快便可以为之安排一个有上升空间的内职,也算给许宝儿一个甜枣吃吃了。 不过……也不知许宝儿究竟是傻还是聪明,好容易有个向自己提要求的机会,竟是首先想着宫内的小太监。 天知道这小太监高升了之后,还认不认她那冷宫公主? 第38章 小可怜 他好期待呀 翌日, 内书堂。 首席常侍应梁帝的吩咐前来查验江晚的功课时,路过镂空的窗子,自然也看到了那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在内书堂作威作福、欺凌弱小的嘴脸。 ——绯衣少年一脸得意地睨着两个跪在鹅卵石地上的小太监。负责教书的末等学士脸色唯唯诺诺, 尽管很想让两个小可怜起身,却又惧怕绯衣少年的淫威,不敢忤逆半分。 这样的欺凌,只怕是从江晚他们入学当日就已经开始了,但昨日圣上到访寒玉宫的时候,谁都没有告这个状。 作为皇帝的首席内侍,他见过太多咋咋呼呼的炮灰了, 深知像江晚这样小小年纪就慧心巧思,能忍辱负重也懂审时度势的少年最是难得。 加之梁帝昨天的表现似是有意提拔这小太监……他今日说什么, 也得帮这孩子解解围。 “张大学士,”首席常侍捧着拂尘,缓步迈入书堂, 笑眯眯地看向教书先生,明知故问,“寒玉宫这两个小太监咱家是见过的, 乖巧懂事, 也很聪慧, 不知今日却是为何受罚啊?” 张大学士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便知常侍大人有意为江晚二人解围,立刻面露欣喜。 但是, 他转念一想,倘若从自己口中说出是司礼监掌印的干儿子针对江晚,自己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因此面露犹疑。 于是, 他对常侍拱了拱手,脸色变得愈发为难起来…… 就在这时,跪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江晚突然开口,语调轻浅却字正腔圆地道:“回大人的话,是刘小公公命我们二人跪在这里听学,并非教习先生惩罚,此事与先生无关。” “……哦?”常侍本就不是为了针对教书先生,一听这话立刻调转矛头,徐徐回身,问道,“刘小公公,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皇帝身边的亲近之人,不受十二监管制,因此不惧司礼监掌印的淫威,更何况这身穿绯衣的刘小公公不过区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而已,他还是教训得的。 但绯衣少年也并不怕他,反倒姿态从容地摇了摇手上的折扇复又合起,才慢条斯理地道:“常侍大人长伴君侧,所见之人自然无不乖巧聪慧,江晚与孙蓬二人的顽劣,又何尝会让您瞧见呢?” “命他二人跪在这鹅卵石上听学,就是为了治治他们多动的毛病,省得日后在侍奉主子的时候除了差错,咱家这也是为他们好。怎么,常侍大人若觉得无有必要,便让他们起来吧!” 一番话,反而是要把首席常侍给搁进去了的意思。 首席常侍盯着绯衣少年,突然怒极反笑。 他心道:这小兔崽子可真是得了司礼监那姓刘的王八蛋的真传,连这份格外的歹毒心计都学了个十成十。不过,小兔崽子这招对旁人或许有用,对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的人精而言,可没什么用处。 他很快收敛神色,向东方拱了拱手,缓声道:“江小公公乖巧聪慧,不是我说的,是当今圣上说的。” “刘小公公的意思是……当今圣上眼拙了,还不如你看人看得准么?” 常侍每日伺候在皇帝身边,就是皇帝的第二张嘴、第二双眼,他说皇帝曾经说过这话,那皇帝就一定说过这话。 谁敢反驳,那就是对皇帝不敬。 少年刘公公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有闭嘴的份儿,一旦反驳便是后患无穷。 但他看向首席常侍时的眼神,却变得格外阴毒冷冽,丝毫掩饰不住恨意。 江晚仍跪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旁人相争,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果然这姓刘的在皇宫里也并非只手遮天,至少在姓刘的之外还有几位常侍。除了这些,他这些日子还打听到同为十二监之一的御马监也并不服司礼监压迫。 因御马监与兵部有极大关联,掌握了司礼监宦官摸不到的兵柄,也是司礼监掌印的一个心腹大患。 而对他日后的计划来说,只要有这两项,便足够了。 “好了,”首席常侍没必要跟一名小辈置气太久,也不想真的和司礼监作对,因道,“此事大抵也是刘小公公操之过急,想来是无心之失,倒也不必追究。” “江晚孙蓬,你二人还不起来,难不成还想一直在这地方跪着不成?”面向江晚孙蓬的时候,常侍又恢复了平日里和蔼慈祥的笑容。 常侍今天本就是为江晚来的,现在看到江晚受苦,又被刘小公公的言论一激怒,自是更要给江晚撑撑腰。 他非但让两个小太监从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起身,还叫人安排了上好的丝绒垫枕给他们用来代替蒲团。 折腾完这些犹觉不够,又下令道:“待会儿备些上好的伤药送去寒玉宫,如若公主殿下问起,就说江小公公在内书堂被罚跪,兴许能用到这些东西即可。” 江晚见状,拉着孙蓬谢恩。 孙蓬听说他们日后再也不用跪在硬邦邦的石头上听课,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的道谢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与对待任何事都恬静乖巧的江晚又有几分差别。 首席常侍见了更觉欢喜,又嘱咐教书先生几句后才满意地离去。 张学士是真心为江晚等人高兴,也十分感谢江晚刚才主动出言为自己解围的义举。 喜悦之情和一点点愧疚之心作祟之下,他干脆也不再忌惮刘小公公的眼光,待江晚比之前更好。 “阿晚……” 唯独孙蓬有一事不解,趁着旁人都没注意他们的时候,悄悄问道,“你不是说了,别让殿下知道咱们在内书堂受的委屈,怕她担心吗?那刚才常侍大人说派人去送药的时候,你为何没拦着呀?” “纸是包不住火的,常侍大人得知此事之后,圣上很快也会得知。到时候若是还没让殿下知道,她会觉得我们有所隐瞒,反而不好。”江晚淡定地答道。 “哦哦!”孙蓬连忙点头,露出大板牙笑道,“阿晚你真聪明!” 江晚当然不会告诉孙蓬的是,他之所以没继续拦着不让殿下知道这件事儿,是实在有些想念殿下在寸寸瞧过自己身上伤痕时那饱含心疼的温柔眼神了。 现如今事情已经被皇帝的人解决,殿下也不会因为强给他们出头而平添烦恼。 那就让殿下快点儿知道这事,因为这事疼疼他,再嗔怪地斥他几句,怪他有苦不早说吧。 他好期待呀。 第39章 小可怜 这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怕怕的…… 因为教习学士告假而休沐在寒玉宫的许宝宝收到首席常侍派人送来的伤药时, 十分不明所以。 前来送药的宦官见她这样,立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首席常侍在内书堂看见的场景仔细总结叙述了一番, 如实讲给她听。 听到最后,许宝宝的脸色沉沉似水,很不好看。 宦官因宽慰道:“殿下别因此事烦心,那小刘公公背后有司礼监掌印撑腰,在内书堂霸道惯了,并非只是针对江小公公。” “常侍大人已经帮江小公公讨回公道了,此事您尽管放心。这些伤药也是常侍大人派咱家送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实际上,两位小公公生龙活虎的, 一点儿没受伤呢!” 这话纯属安慰而已,许宝宝怎么会听不出来? 如果江晚和孙蓬真的生龙活虎,常侍太监就不可能多此一举, 叫人送药来平白让她担心了。 她不由想起刚捡到江晚的时候。 第34章 那时的小太监浑身是伤,却每每在她面前强颜欢笑,说自己不疼 , 能伺候她, 让她别担心、别觉得他没用…… 想着, 许宝宝发现自己的心脏竟被这些回忆扰得生出阵阵隐痛。 ——她首次惊觉,自己竟是这般疼惜江晚,以至于自己这颗向来凉薄冷漠的心, 都会因为想起他的不幸遭遇而隐隐作痛。 待得送药的宦官告辞,许宝宝翻了翻订单列表,心中却是格外烦乱,一个任务也没接。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 自己已经没心思再做其他事了,干脆只坐在自己房中,盯着app界面的时间,等江晚二人回来。 申时过半,江晚和孙蓬准时下课回宫。 在去往许宝宝寝殿的路上,孙蓬一直抓着江晚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磨叨:“阿晚,咱们瞒了殿下这么长时间,一朝被揭发出来,殿下她不会生气吗?真的不会生气吗……” “那一会儿你借故不进寝殿就是,我一个人进去应对,殿下有什么怒火,当时冲我发泄过了,日后想必不会再同你翻旧账。”江晚顿足,善解人意道。 “这、这不好吧?什么都让你替了我……”孙蓬愣了愣,眼中虽然含着希冀,却仍是不好意思地嗫嚅道。 江晚偏了偏头,浅笑:“这有什么不好?日后你长大了,我有了害怕的事儿,你也可以替我。” 孙蓬不觉得江晚这样的人会遇到什么害怕的事儿。 但江晚的提议让他无法拒绝。 他最终攥了攥拳,踮起脚尖,义正言辞地道:“那就这么说定啦!阿晚日后若有害怕的事,一定要让我帮你担……一定奥!” 江晚颔首轻笑:“自然。” ——于是理所当然地,江晚把孙蓬打发到寝殿外边,自己一个人回到许宝宝睡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温声唤道:“殿下。” …… 如同江晚之前所期待的一般,许宝宝将他唤入屋内后,便摆出一脸嗔怪的表情。 似是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只命令般地,让他将身上的伤处露出来给她看。 “这伤其实一点儿不重,”江晚没有扭捏,撩起衣摆将裤管撸了起来,把青紫斑斑的膝盖呈给许宝宝看,还笑道,“不过是些硌伤而已,总会好的,比起遇到殿下之前受的那些罪,简直不值一提。” 说着,又是一声苦笑:“我本想拦着常侍大人,不愿他将这点小事捅给殿下知道。可无奈常侍大人竟如此心急……” “要不是常侍大人心急,你们打算瞒我多久?”许宝宝面色肃然地问道。 江晚垂了垂眼,轻声:“此事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与孙蓬无关,还望殿下罚我就好,别牵扯孙蓬。” “……”许宝宝闻言,险些被江晚气笑,“你关爱孙蓬,比关爱你自个儿的身子还勤呢?” 她当然晓得这件事是江晚的主意,根本就没打算责怪孙蓬,所以就算孙蓬没回来,她也不会多问,只把关注点落在江晚一个人身上。 谁知这小太监竟然如此心善,无论什么时候都心系他人,反而把自己放在最末位。这让她怎么放心他日后去官场上与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争个高低啊? 想着,许宝宝轻叹一声。 这样的江晚,让她不忍责怪,哪怕只是佯装生气,都怕他那颗柔软而敏感的小心脏应激。 她没再多言其他,放软了声线,道:“先在榻上坐好,我给你抹点伤药。” 然后拿出刚从app里买的红花油,用最轻的手劲儿揉在江晚膝上。 在江晚的视角里,能看到许宝宝低头时毛茸茸的发顶,能听到她轻得不能再轻得呼吸声,也能感到她对他伤处的格外心疼与重视。 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共处一室,离得这样近,面对面,肌肤相亲。 真好。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更好了。 “早前我也有担心过你和孙蓬在内书堂会被人欺负,可是你瞒得实在太紧,我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来。”许宝宝既然不再继续板着脸了,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对江晚道,“说来,也是我的疏忽,与其怪你,还不如怪我自己。” “我知道,你或许是怕我为你们强出头,但事实上……我更想做的是告诉你们,像咱们这样的插班生,会被欺负排挤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不能忍气吞声,更不能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否则他们是会变本加厉的。” “别说你们,就连我……” 话说一半,许宝宝突然想起什么,住了嘴。 江晚却在这个问题上突然较了真,面色陡然一暗,沉声问道:“殿下,就连你也如何?” 许宝宝一时沉默。 江晚突然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地继续追问道:“殿下刚才说的是,像我们这样的插班生。插班生一词,阿晚虽是第一次听,却也能解其意,殿下的意思……定是您这些日子在听学之时,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殿下,是谁在学堂上欺辱于您?他们有几个人?对您做了什么?” 他说着,态度也愈发强势起来。 许宝宝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坦诚相告,这小太监怕是下一秒就会扒开自己的衣裳看看受没受伤,然后提着刀去学堂找“欺凌她的人”麻烦了。 她还是头一次在这孩子纯净无瑕的鹿儿眼里,看到这样阴戾肃然的神采。 这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怕怕的。 第40章 小可怜 他便强忍着,忍一辈子,不再奢…… 当然, 这份惧怕只存在了一瞬间而已。 一瞬过后,许宝宝侧脸与江晚对视了许久,竟忍不住摇了摇头, 又“扑哧”一声,笑了。 她心道自己真是傻得厉害,小阿晚有什么可怕的呢?如同自己关心他一般,他之所以露出这副表情,也是觉得自己在书堂遭了冷遇,关心自己而已呀。 她该因此欣慰才对,为什么要觉得可怕? 想着, 许宝宝先玩笑般地道了句:“阿晚真厉害,这副姿态我看了都害怕, 以后去了十二监肯定能当掌印,管理整个衙门的小太监。” 又说:“我也不瞒着你,皇室的学堂上的确有看不惯我的人, 但若说欺辱我,他们还没这个能耐。我反而很喜欢欣赏他们那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江晚:“……” 许宝宝说的这番话, 他其实是半信半疑。 信的是他家殿下的确不是肯吃亏受委屈的人, 遇事不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总归是不会平白叫旁人占便宜的;疑的是他觉得殿下刚才的叙述实在太过轻描淡写,既没提到是谁有意针对她,也没说清楚对方都对她做了什么, 很是模棱两可的样子。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殿下说,害怕他刚才那副姿态。 是不是,他将对殿下的在意展露得太过明显了? 聪睿如她,会不会从他的架势和态度中, 窥得他对她那份……只能藏于隐密晦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 会不会因此厌弃他,不要他? 江晚为此感到惶恐,暗骂自己刚才竟然按捺不住,当着殿下的面儿流露了真情实感,险些原形毕露。 他微微垂眸,只用余光瞥着许宝宝,终究是没再追问什么,轻声道:“只要殿下没受委屈就好。殿下是阿晚的救命恩人,看殿下受委屈,远比阿晚自己委屈难受得多。” “我知道,” 许宝宝才没察觉到江晚对自己除了感激和仰慕之外还有另外一份细腻的情感,大咧咧地拍了拍小太监的脑袋,笑道,“感情都是互相的,我见你们受委屈,也比我自己委屈还着急。所以下回再遇到这事儿别忍着了,自己解决不了就来找我告状,我很欢迎的。” 江晚闻言,忽地一愣。 紧接着垂着脸,在许宝宝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自嘲一笑。 ——感情都是互相的么? 可他对殿下生了不该生的感情,连他自己都觉得卑鄙龌龊,怎么可能是互相的? 但好在殿下是疼惜他的。 他便强忍着,忍一辈子,不再奢求什么。只求她永远都如今日这般疼惜他,也就够了。 至于伤害他的人,他会暗中调查,暗自处理就好,不会叫她因此烦心的。 …… 许宝宝给江晚抹完药,又让江晚把剩下的红花油带去给孙蓬,然后命令他们两个暂时别来睡房伺候,在自己房内好生休息几日。 江晚起初是不愿意的,却拗不过许宝宝,最终勉强同意下来,跟许宝宝讲条件说他只需休息一晚,明日便能如常当值。 第35章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上赶着伺候人的,许宝宝啼笑皆非,见江晚似乎确实没什么大碍,才同意了。 “青梅,”送走江晚后,许宝宝望向自夜闯直殿监那天之后就一直留在她身边的贴身小宫女,“帮我打盆水洗手。” 青梅乖巧应是,很快便麻利地端上了水盆。 许宝宝一边净手,一边回想起了自己最近在书堂遭遇的事情。 ——其实她跟江晚说的不全是实话,她虽然不是吃亏的性子,但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若说真的一点儿委屈都不受,也是不太可能。 早先她刚去书堂的时候,因为时常有三公主相伴,人人都不敢招惹三公主,自然也不会来挑衅她。后来三公主卧床养伤,她一个人独自进出学堂,便有人找她麻烦。 学生中打头阵的是一名异姓世子,此人姓韩,与叶贵妃和韩云霜的娘家沾点亲戚。 韩世子本就看不惯许宝宝,后来韩云霜被赶出皇宫,他就更瞧许宝宝不顺眼了,整日刁难孤立她,嘲笑她写字难看、课业不精等等。 如果只是一个小世子的刁难,对许宝宝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然而负责为他们讲学的翰林学士一直喜欢韩世子,不光满意韩世子的功课,也信任韩世子的人品。被韩世子吹了几口耳边风后,他就对许宝宝愈发地不待见了。 学生一旦受到老师的偏见,日后的学业便是多了一只拦路虎,越学越学不好。 而且翰林学士还会按时上报皇室学子们的学习近况给梁帝,一旦他对梁帝说几句她的坏话,梁帝必然会偏听偏信,又对她戴上有色眼镜。 因此,韩世子的刁难不算什么,教书先生的成见,才是许宝宝急需攻克的麻烦。 【嘀嘀嘀!】 这时候,许久都没主动说话的app突然出声:【本时段订单量超载,将自动为您接取新的订单。请您按时完成强制订单,否则将会受到惩罚。】 外卖app是有等级机制的,等级越高,列表可容纳待接取的订单数量就越大,订单量超载的事情便越来越少发生。 许宝宝听到提示音后,立刻意识到自己最近忙着上学,闲暇时间变少,app里肯定囤积了不少未完成的订单,如此这般,现在才会突然超载。 也该清清单子了。 总不能前脚借着人家app赚够了钱,后脚就把app冷在脑后,这种行为跟渣男梁帝有什么区别? 想到此,许宝宝从青梅手中接过毛巾擦手,边擦边准备仔细听听最近这份强制订单的具体内容。 不料此时,一直垂头不语的青梅却突然轻声开口问道:“殿下,奴婢能否斗胆一问,您觉得宦官究竟有什么好的?为何……为何您会对江晚那般重视?” 尽管青梅说话时声线极轻,但从从她口中流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她看向许宝宝时的眼神也含着几分坚定与认真。 她并没什么恶意,只是真的用心叩问。 许宝宝一时间忘了继续听app讲订单,转而面向青梅。 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不是宦官有什么好的,是阿晚很好。阿晚很好,所以无论他是宦官,是侍卫,还是像你这样的小宫女,我都会一样重视他。” “原来是这样,”青梅沉思片刻,似乎对许宝宝的答案十分满意,也回以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殿下。” 许宝宝总觉得自己在青梅温婉的笑颜之下,能看见一抹哀伤。 但这并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既然青梅没有主动提及,她便不会多事追问。 对青梅莞尔一笑过后,她继续跟app询问关于订单的事。 【订单报酬:30饭票;订单需求:一种满洲糕点;所在位置:皇嗣学堂;顾客身份:教习翰林。】 【备注:那糕点……叫甚么名字来着?竟是如何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其香、其甜,与制作它的人儿一般,虽不知名,却令人难忘。】 第41章 小可怜 他的软肋在冷宫公主那儿呢…… 为帮助许宝宝更好地为顾客提供服务, app跟之前几次一样给她播放了视频。 视频的主角正是对许宝宝怀有成见的翰林教习,看上去要比现在年轻精神许多。他坐在布置简陋的马车上,越过车窗看外面的雪色, 目露惆怅。 这时一只属于女子的素手撩开马车的门帘,动作轻巧地为他递上一盘小巧的点心。 “大人为国效力,救我满洲族于水火。您的辛劳我们全都看在眼里,如今只是一时失意,算不了什么。” “这是奴家亲手制作的满洲点心,虽然不若京城糕点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请您品尝。” 女子奉上一盘点心后便跪坐在一旁,看向翰林教习时的眼神充满希冀。 正如这女子所说一般, 翰林教习现在正属失意之时,身上的衣衫洗得发白,胡茬凌乱, 眼神中也充斥着迷茫与惆怅。 不过许宝宝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托盘中精巧的满式点心。 ——点心上缀着成块的果脯蜜饯,整体呈甜蜜蜜的奶黄色, 看上去十分诱人。纵然隔着虚拟屏幕, 许宝宝却只觉得鼻翼间缠绕着其中的甜腻奶香。 “沙琪玛。” 看完视频, 她果断道。 沙琪玛在当今的梁国十分少见,几乎不曾在皇室的餐盘里出现过,更别提外头的官员与平头百姓了。 但在后世, 这却是深受国人喜爱且随处可见的一款糕点,许宝宝只需乍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马上通过app下单了一大袋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徐福记沙琪玛,挑其中几块剔除包装, 叫青梅找来食盒装上。 挑选沙琪玛的时候,许宝宝回想起了视频中的满族女子,心道那看似严肃的教书先生居然也有难以忘怀的风月史,也会因为记忆深处一道甜蜜的糕点思念不止,以至于为app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成了下单的顾客…… 这样一寻思,感觉他似乎也没那么烦人了。 ——才怪! 许宝宝借故回到学堂,把沙琪玛送到翰林教习面前的时候,教习的表情先是一惊,紧接着眼底漫开复杂的喜悦之色。 虽然对方一直绷着面孔,但在许宝宝眼里这不过是在维护最后的矜持。 然而就在许宝宝以为订单马上就能完成的时候,却见教习先生木着脸,将食盒往外一推,冷声道:“公主殿下亲送的吃食,微臣无福消受。” “无论殿下送来这吃食的目的几何,微臣都不会妥协,不会令您满意。若是为了几日后的堂试,您只管认真修习功课就好,大可不必专注于这些旁门左道!” 学堂如同后世的学校一般,会定期举行考试。 在教习先生眼里,许宝宝毛笔使得不好,读书时也常有认不得的篆字,其他学科一定更跟不上。如今前来送上点心,必然是有心贿赂与他,好为日后的考试行个方便。 毕竟每次堂试的成绩都会让帝后二人过目,倘若许宝宝成绩稀烂,一定会影响梁帝和皇后对她的看法。 韩世子说过,许宝宝这位公主最是贪慕功利,想借读书争得皇上的喜欢,争权夺势。 这本不是他一届翰林该操心的事情,但他自诩文人风骨,认为许宝宝的行为玷污了学问二字,心里满是反感,以至于对许宝宝产生偏见,认为她就是学不好功课,丝毫没考虑到没有人天生识字,她又深居冷宫多年,根本没拿过毛笔了。 “无论殿下是从何得知微臣的这些旧事……” 翰林教习说着,又看了沙琪玛一眼,才狠心道,“微臣只想告诉殿下,旧日暗沉不可追,微臣早已将那些往事忘却,还请殿下不要自作聪明。” 听完此人故作决绝的话语,许宝宝简直一脸黑线。 她配送订单是通过劳动赚取应得的酬劳,才不是什么旁门左道。她都还没说话,这厮就暗暗指责她不认真学习功课,想走歧途,真是傲慢。 因为对她心怀偏见,所以她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忍无可忍,撒手将沙琪玛往对方面前一推,道:“爱吃不吃,不吃就扔了便是,何必存心揣测,把并没发生的事情当了真,岂不可笑?” 她还真就不伺候了。 反正完成不了订单,左右不过是扣点饭票而已,她之前攒下那么多饭票,也不怕扣。 倒是这翰林教习,一心猜忌她,最终眼巴巴犯馋的只能是他自己,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许宝宝说完转身就走,姿势潇洒,毫无留意。 第36章 待得许宝宝走后不久,韩世子叩门进来,瞥了案几上的食盒一眼,讽刺一笑道:“就知道她定有诡计,为了能在堂试中拿个好成绩,简直不择手段。” “只可惜,她试图贿赂的人是您,您何其光明正大,怎么可能为了她这一点小恩小惠就低头?想必这东西您看着也心烦,学生帮您扔了去罢?” 说着,韩世子就要动手。 “慢着!”教习先生却反倒没有了之前面对许宝宝时的决绝,有些踟躇地道,“不劳烦世子动手,东西就先放在那里罢。” “方才宝儿殿下在下官房内说的话,世子都听见了?” 突然被问及此事,世子的脸色微变,却很快有笑起来:“学生见您这里还点着灯,想顺道过来瞧瞧,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不过说实在的,宝儿殿下的心思路人皆知,就算学生不听,也知道她想要作甚!” 教习先生却道:“只是这回,她并未开口对下官提些无理要求,也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当真没有想法。” 韩世子忙道:“自是没来得及了,否则她为何无事献殷勤?她自幼在冷宫长大,想来见过无数的弯弯绕绕,也将这些弯弯绕绕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韩世子一股脑地说完,将许宝宝贬低得不轻。 可教习先生一直都未曾附和他的说法,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又将他给打发走了。 离开学堂,韩世子咬咬牙,对身畔的书童道:“那许宝儿分明就有歹心,想要贿赂学士,堂试舞弊——现在,就算她没这个胆子,本世子爷要让她得偿所愿,舞弊成功。” “到时候再请圣上前来旁观,叫她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圣上最近正为入秋的鼽症发愁,得知此事更要大发雷霆,那时的场面,一定比看戏还要有趣!” 是夜,亥时。 许宝宝已经梳洗完毕,躺在床上,突然听到app提示音,说今天傍晚的订单已经送达,饭票到账。 她不由一笑,翻了个身,轻声叹道:“嘴可真硬。” …… 翌日隅中,学堂开课。 正跪在绢枕上温习功课的江晚忽听窗外有人唤他名字,甫一抬头,眼见一名身穿御马监补服的年轻宦官。 对方招呼他独自出去,低低笑道:“江小公公早啊,咱们御马监掌印前些日子与你聊了几句,深觉投缘。昨日他听了些事儿,觉得您一定感兴趣,特地派我来告知与你,让你待今日午休之时,去院后假山石处寻他。” 江晚没有多问,颔首应下此事。 梁帝和首席内侍有意提拔于他,似乎也有日后利用他来制胁司礼监与东厂的意思,所以向与司礼监一向不和的御马监掌印引荐了他。 御马监掌印本是看不上他的,又在于他聊过几句之后改变了想法,现如今屡屡寻他,就是为了在内书堂众人面前造下声势,让旁人意识到他是被御马监相中的人。 这样一来,他虽然多添一座靠山,却也因此更成了司礼监的眼中钉肉中刺,再无回头之路了。 因此,御马监掌印的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不过也无所谓。 他和司礼监本就水火不容,也不在乎这一条可有可无的“退路”了。 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御马监掌印找上他一事,迟早会让宝儿殿下知道。 虽然她曾说过赞成他追求权势,但他小小年纪就搭上御马监这种功利的行为究竟会不会惹她厌烦,终究还是一个未知数……这便是最让他挂心的难题了。 令江晚没想到的是,御马监掌印这回要与他说的话题,竟然也和许宝宝有关—— “韩世子看不惯宝儿殿下,意欲让她在堂试那日出丑,让圣上亲眼瞧见她舞弊谋宠。若是此计能成,对宝儿殿下来说,恐怕是一大打击。” “你是寒玉宫的人,到时候难免受到牵连。不若本座先找个由头要了你去,成为御马监的人便不必遭受殃及,你意下如何啊?” 假山石后方,身材瘦削高挑,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御马监掌印如是对江晚道。 可江晚全然没理会他后面的言语,只突然略显焦躁地道:“宝儿殿下聪睿非凡,且义勇与仁慈兼并,她的做派小人一向看在眼里,深知她不是做出堂试舞弊之事的人。” “此事定有蹊跷,还请掌印大人明示!” 看着忙于为许宝宝辩白的江晚,御马监掌印眯了眯眼。 ——前段时间,他同这小太监交流时,深觉他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小小年纪便有成大事的能耐。那时他对这孩子虽然满意,却觉得他太过完美,若是收入麾下,很有可能不好制约管理。 现在看来,他的软肋在那冷宫公主那儿呢。 很好! 御马监掌印想着,又对江晚一笑,俯了俯身,道:“若你担心此事,本座也有法可解,就当卖你个人情了。” “来来来,你且附耳上前,仔细一听。” 第42章 小可怜 殿下的事,每一件都是大事…… 时至午间, 许宝宝没有留在皇嗣学堂休息。 她惦记着江晚和孙蓬在内书堂受委屈的事情,尽管知道皇帝身边的常侍已经帮忙解决了这件事,却终究觉得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放心。 思来想去, 她还是打算亲自去看一眼。 然而她携着青梅红梅两名宫婢走了半道儿,竟然被一名身穿补服的年轻宦官拦下。 宦官对许宝宝恭敬行礼,笑问:“宝儿殿下可是前去内书堂寻江晚孙蓬两位小公公?” 得到肯定答复后,又继续道:“小人在御马监当差,我家掌印刚把江小公公请去后头花园说话,您现在去了内书堂,恐怕要扑个空。如若殿下愿意, 小人给您带个路,带您去寻江小公公如何?” 御马监…… 御马监在内庭的地位仅次于司礼监, 且两位掌印关系一向不和,越来越有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一层关系,许宝宝虽然深居冷宫, 却也因为各种缘故有所耳闻。 ——而江晚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御马监掌印亲自找他谈话。 想到江晚之前曾表示过他日后的抱负,许宝宝打心底里为这孩子感到高兴。 于是答应道:“那就麻烦公公带路了。” 当然, 虽说这是光天化日之下, 书堂附近人来认为, 但面对自称御马监宦官的人时,许宝宝也不会全然放下防备。 请对方帮忙带路后,她又转眼望向红梅, 道:“我带青梅同去就好,红梅先回书堂候着。”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她和青梅出了意外,还有红梅能跟旁人叙述一下分别之前的情况。 红梅聪明伶俐,当即会意, 点头答应。 许宝宝满意地颔了颔首,旋即带着青梅,主仆二人跟在宦官身后前往书堂后方的小花园。 彼时,花园内。 宦官将许宝宝和青梅带到之后,抬手一指,道:“掌印和江小公公就在那里,小人还有事务在身,暂且失陪,还望殿下恕罪。” 说完,他也没登许宝宝发话就笑眯眯地退下了。 “殿下,”青梅见状,抬手拽了拽许宝宝的衣袖,低声道,“奴婢总觉得有不对劲儿之处,那人将我们引来这里,该不会别有所图……” “大概不会,”许宝宝淡定回应,又道,“那人从衣着上看,就是御马监的人,我们跟御马监无冤无仇,他们对我又能有什么图谋?” 要是想杀人害命,这里也绝非合适的场所,刚才他们一路走来还有不少目击证人,傻子才会在这般情况下对她们下手。 安抚过青梅后,许宝宝缓步上前,往刚才宦官指向的假山石走去—— “你是个聪慧的,本座已经为你搭了座桥,后面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一道不阴不阳的中性声线从假山石后方传来。 紧接着是江晚的回应:“小人必不会辜负掌印大人一番好意,多谢掌印大人。” 看来江晚果然就在这里。 许宝宝心中想着,顿住脚步。 她并不想打扰江晚搞事业,于是考虑是出声提醒一下山石后方的两人自己在这儿,还是先找一处听不到墙角的地方等这二人聊完。 她正想着,却听身边的青梅似乎被碎石绊了一下,发出“诶哟”一声轻呼。 这声轻呼许宝宝听见了,假山石后方的两个人自然也听见了。 这下想不打扰也不成了。 许宝宝主动抬手同江晚打了个招呼,笑道:“我打算去内书堂看看你,路上偶遇了一位公公,他说你在这里,我就让他带我过来找你。” 第37章 “……”江晚沉默片刻,忽然将目光移向了御马监掌印。 他的眸色隐隐含着几分不豫,全然不复刚才回话时那般的恭敬驯良。 御马监掌印只是浅笑,躬身对许宝宝请了个安后,便坦然道:“大概是微臣派回去的手下,他一向是个热心之人,想来他是担心殿下去内书堂白跑一趟,这才自作主张,将殿下带来这里。” “如今微臣想与江小公公说的话也都说完,又尚有事务在身,便不打搅,先退下了。” 得了许宝宝允许后,御马监掌印也扬长而去。 一时间,花园内只剩下许宝宝和青梅主仆二人跟对面的江晚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沉默片刻后,江晚主动上前,眉眼低垂,道:“还请殿下细听阿晚解释,御马监掌印乃是阿晚通过常侍大人结识。之所以没跟殿下秉明,是因为此事涉及甚广,我怕殿下为我忧心……” 说着,他想再凑近许宝宝些,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反而后退了一步,姿态格外谨慎卑怯。 “没关系,”许宝宝一步上前,与江晚面对面,笑道:“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你能这么快就在为官之人面前露脸,是你自己的本事。今天这事儿对我来说,不是惊吓,而是惊喜。” 她也从来没把自己的外卖事业向任何人透露过,完全可以理解江晚暂时对她隐瞒暗自联络御马监掌印一事。 她对他们聊的内容也没什么兴趣,反正左右不过是关于江晚的升迁、调离而已了,与她无关。就算江晚有朝一日想离开寒玉宫,去御马监当值,她虽然不舍,却也会痛快放人,祝他日后官途顺畅的。 江晚闻言,白惨惨的脸庞才有了血色。 紧接着也露出一抹浅笑,在心里轻叹:他怎么就忘了,殿下是这样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旁人或许觉得他这般行为是对主子的大不敬,殿下却会真心为他高兴。 很显然,御马监掌印也低估了他家殿下的好性子。 专门派人将殿下引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拉开他和主子之间的距离,待得他跟殿下之间有了隔阂,便只有投靠御马监一条路可走了。 他还没为御马监办什么事,对方就要几次三番地试图断他的所有后路,想来日后也不会真心待他。但是不要急,他只需要殿下一人的真心就够了。 旁的东西,无论权势还是人脉,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足下跳板而已! 见许宝宝对自己的行为果真没有反对之意,江晚也放肆开来,主动问许宝宝:“殿下说的韩世子,今日可有再骚扰您?” 提及韩世子,许宝宝仰头回忆了一番。 紧接着道:“你别说,他今天还真的转了性子,没对我出言不逊,也没再做些撺掇旁人孤立我的无聊事情。” 若说那韩世子真的突然转了性子,不想再针对她了,不太可能。 难道是那家伙孤立针对她还不算完,更打算来个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使些别的什么阴谋诡计么? 许宝宝想着,听江晚道:“我觉得此事恐有猫腻,还望殿下小心。” 二人竟是想到了一起。 听完讲完的话,许宝宝索性笑了笑,道:“算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总有办法对付他。阿晚专心你自己的事,可别为这些小节担心。” 殿下的事,每一件都是大事,才不是什么小节。 江晚心中想着,面上仍是乖顺,颔首答应后,又跟许宝宝说了些书堂上的事。 一晌午时间很快过去,两个人也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学堂。 几日后…… 许宝宝正坐在学堂的座位上温习功课,为后天的堂试做准备,忽地却听耳畔一阵炸锅:“真的假的?!” 甫一抬头,只见学堂内的皇室少年激烈讨论:“韩世子坠马摔伤了脑袋,现在还没醒呢!” “可不是嘛?韩世子喜欢逞强,专骑烈马,他摔得比三公主可重多了。这下可好,堂试他要错过,过些日子的秋猎,他也无缘了!” 第43章 小可怜 他真怕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疯了…… 出言议论韩世子的几人, 大都是些家世不如前者的宗室子女,虽然他们并未直说,许宝宝却能从他们藏于眼底的神采中看出几分喜色。 ——这些人平日里跟韩世子只是表面和睦而已, 有些时候还会为了抱韩世子的大腿而帮着一起孤立许宝宝。但实际上,他们都曾被韩世子用同样的手段或是孤立或是欺凌,早已不满这在书堂作威作福的异姓王之子许久了。 韩世子坠马受伤,他们比许宝宝还高兴呢! 一名面上与许宝宝还算过得去的宗室女趁人不注意,碰了碰许宝宝的衣袖,道:“韩世子坠马,宝儿殿下的苦日子也要熬到头了。等他养好了伤, 三公主肯定也早已回来,往后他再想为难你, 可不成了。” 许宝宝却漠漠然地收回了被对方请拽的衣袖,淡声回应:“他不过是一届异姓宗亲罢了,能叫我过什么苦日子呢?同窗坠马并非好事, 别因为平日里的小事失了大体。” 许宝宝知道,这些宗室子女没有一个是真心盼着自己好的,否则早在韩世子针对她时就该站队了。现在她身边的人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是希望她也加入幸灾乐祸的行列中, 拉她下水罢了。 她当然不会上钩。 宗室女在许宝宝面前碰了钉子, 脸色骤然大变。 却终究因为尊卑有别,只能讪笑着同许宝宝说了几句她不是这个意思云云,然后便灰溜溜地低头走了。 宗室女走后, 红梅略带不解,小声地道:“韩世子平日里对咱们殿下最是不好,殿下虽然没吃亏,却也是膈应的。” “现在韩世子出事了, 殿下怎么反而……” “红梅,你要慎言。” 青梅连忙制止,蹙眉道,“殿下这般做法,才是正确的。世子坠马一事非同小可,岂能因为平日里的关系好坏就暗嚼舌根?这种事不让旁人知道还好,让旁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殿下是多小气的一个人。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能给殿下平添麻烦。” …… 如同青梅所说的一般,皇宫接二连三发生坠马事件让梁帝愤怒不已。 他并非心疼韩世子坠马摔伤,而是不愿在这国务最繁忙的节骨眼上,还要抽出几分心思去慰问异姓王和异姓王世子。 再加上三公主前段时间的遭遇,他更是添了一分心烦,对身边的常侍道:“此事要查,至少得给韩家一个交代。” “三公主那匹马受惊,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难不成韩世子的马倌也犯了同样的错处?还有那韩世子,因为逞强偏骑烈马,也不是省油的灯。原本打算过些时日让他做太子伴读……现在看来,此事不必考虑了。” 首席常侍见状,心知皇帝被今日一事气得不轻,不敢多话,只老老实实应承下来。 又道:“微臣这就传您的旨意,命御马监和司礼监两个衙门协查此事,定不会落人口舌,让异姓王不满。” “不必,”梁帝想起什么,抬了抬手,不悦道,“之前司礼监和御马监就因马场管理一事起过争执,朕信了司礼监掌印的说辞,将马场交给司礼监管理。” “可谁知司礼监竟然不能胜任,让马场接二连三地出现这种事故。到底还是术业有专攻,日后就还是让御马监重新接手马场罢,至于司礼监,他们自有他们该做的事。” 常侍闻言,心中深了深。 ——这马场夺权是半年多前的事儿了,虽说掌管内庭中的马匹并非滔天大权,但司礼监硬夺过去,就是在向御马监显示自己的能耐。 现如今皇帝将这权利掳夺,等于落了司礼监的面子,打了司礼监掌印的脸,对于御马监来说,这可是好事一桩。 如此计较着,常侍很快便将皇帝的旨意传了下去。 至于司礼监掌印得知此事怎样忧愤难当,御马监那边又是如何得意,暂时不必多表。 却看宫外的韩世子这里,很是热闹。 韩世子落了马,既受了伤,又和韩云霜一样被送出皇宫,还不能参加日后的堂试与秋猎。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离开皇宫回到家以后才得知,自己的父亲也患病在家,许久都没上朝了。 “本世子的地位,全靠王府的背景和父亲的实权,现如今父亲许久不曾去过朝堂,实权也会渐渐遭到剥削抢夺,到时候就只剩一个异姓王的空壳子罢了!” 韩世子头上绑着绷带,渗出殷红的血迹,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看上去却又几分滑稽。 第38章 床榻边上一名美妇人是他的母亲,叹气道:“你父亲到底只是异姓王而已,对于圣上来说,自然是看不惯他实权和头衔兼并。他这段时间告病在家,一事因为身体原因,二便也是为了不让皇上疑心啊……” “不过这都不是你这孩子该操心的事情,都跟你说了让你在皇宫是多珍重些,你总是不听,瞧瞧现在这副样子,唉!” “圣上果然想要夺走父亲的权利?” 韩世子面色愕然,怒道,“叶贵妃虽然与我们关系甚远,但总因着韩云霜他们家而沾点亲故,她难道就不会对圣上说两句好话,为咱们家美言几句?” “叶贵妃到底是叶家人,又不是韩家人,何苦如此?等叶贵妃诞下了皇子,就更不必与我们攀关系了。”韩王妃摇了摇头,仍是一脸愁容。 “……该死!” 韩世子气得不轻,心道若是自己没落马就好了。 他没想到帝王家竟是如此这般的无情,可偏生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罢了,根本就没办法与皇帝和叶贵妃这等人物抗衡。 他往常在书堂能耐惯了,还以为天下人都应该迁就自己,现在猛然被告知实际情况,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进而就想起了他在书堂时尚未完成的“大业”。 咬了咬牙,忍痛坐直起身,用韩王妃听不清楚的声音咕哝道:“就算坠马又如何?我一定要揭发许宝儿作弊一事,让皇帝看看,他的女儿多给他丢脸!” 那许宝儿是叶贵妃的外甥女,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他对付了许宝儿,不就相当于对付了皇帝和叶贵妃吗? 他这样优秀聪睿的人,才不会傻呵呵地任人宰割。那许宝儿,就是他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对象! …… 自从韩世子坠马之后,许宝宝发现江晚每日回寒玉宫的时间变得比寻常晚了。 有时候她提前下课归来,就看到孙蓬一个人在寝殿附近忙前忙后,不见江晚的身影。上前一问,得到的结果便是江晚在书堂有事,尚未归来。 但是书堂能有什么事呢? 就算书堂有事,教习先生也没这个能耐几次三番地扣留公主身边的宦官,让他耽误伺候主子吧! 许宝宝想了想,摸出一只热腾腾香喷喷,金黄色的葡式蛋挞在孙蓬眼前晃了晃,道:“你说实话,阿晚是不是去了御马监,帮御马监的人办事儿,所以才回不来的?” 孙蓬怔了许久,才讷讷道:“这……这……” 许宝宝本来是想诱惑孙蓬一下,就算孙蓬不说实话,也没什么关系,等江晚今天回来以后她直接问江晚便是。 却没想到孙蓬支支吾吾了一阵儿之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哭泣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此事不是阿晚有意瞒着您的,是我怕您生气,怕您觉得阿晚好高骛远,所以才没对您说实话。” “您若要罚,罚我一人就是,千万别带累阿晚。他整日被迫为御马监做事,疲累得很!可他不能拒绝,他也是有苦衷的……” 孙蓬突如其来的泣诉打了许宝宝一个措手不及。 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小太监口中的“江晚被迫为御马监做事、也有苦衷”等关键词。 一时间,她按捺不住心思,立刻凑上前去,亲手把孙蓬扶了起来。然后抚了抚他的脑袋,温声问道:“我从未生你的气,知道你为了阿晚,纯属好心。” “现在趁阿晚不在,你快给我讲讲,御马监那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料,许宝宝话音刚落,再抬头竟然与不远处一道恬静而冷淡的目光对上。 那双漂亮的鹿儿眼静静地看着她,含着几分难以明了的深意。 ——好巧不巧,江晚竟然在这时候回来了。 江晚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许宝宝行了个礼,紧接着莞尔一笑,道:“殿下若有什么想问阿晚的,阿晚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何苦要趁阿晚不在的时候,单独询问孙蓬?” 说着,他直接弯腰将蹲在地上哭泣的孙蓬拽了起来,又往自己身后一让。他自己则站在孙蓬和许宝宝二人中间,成了这二人间的一道隔阂。 只此一瞬,江晚觉得孙蓬很是可恶。 分明自己平日待他已经够好,他却偏要在殿下面前装可怜,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让殿下安慰他、爱抚他,试图与他抢夺殿下给的宠爱! 所以,他拉拽孙蓬时下手极重,把孙蓬都拽疼了。 听到孙蓬因忍着疼痛而发出的嘶嘶声,江晚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疯狂…… 他其实知道孙蓬对殿下没有别的意思,也知道孙蓬之所以哭泣,一定是为了帮自己说话。纵然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得脑海纷乱,几欲发狂。 他真怕,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真的疯了,疯到在殿下面前再装不下去。 所以他一定要赶在装不下去的那一天之前,手握足够的权势,让殿下就算讨厌他、恨上他,也无法从他手中逃离。 第44章 小可怜 舞弊之人 然而在许宝宝眼里, 江晚这是撞见了自己“欺负”孙蓬,上前保护孙蓬的举动。 她不由感慨,小太监长大了, 已经不再把她当最亲的人了,生怕她欺负他的小弟弟呢…… 不过,也好。 江晚懂得保护弱小,对抗“强权”,以后拿了官衔,一定不会忘记本心,会成为一名有益大众的贤宦。 于是她反而眯眼一笑, 对江晚道:“好好好,既然你舍不得我为难孙蓬, 我就不问他。” “你已经回来了,就同我仔细讲讲,这些天在御马监都做了些什么事, 为何总是晚归?” ……舍不得她为难孙蓬? 江晚觉得殿下可能误会了些什么。但他当然不会辩解,只任由许宝宝误会下去。 又低头沉默片刻之后,他才缓缓道:“阿晚所做之事, 都不会隐瞒殿下, 还请殿下放心。御马监一事, 原是那御马监掌印想要将我收归麾下,却担心我不能为他尽忠,所以这些时日才时常要求我晚归寒玉宫, 其实在御马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如若殿下觉得不喜,明日我就将这份差使回绝了,往后都不再去御马监。” “不不不,”听到这话, 许宝宝吓了一跳,忙道,“我没有对此不喜的意思,御马监掌印看好你,你也恰好想要往内庭官员的方向发展,只管去就好了。” “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告诉我,别瞒着,让自己一个人受委屈就行。” 江晚就知道许宝宝会这么说。 ——他对殿下再了解不过,深知她尊重他的想法,不会干涉他的行动。 只要他主动退一步,她便会担心他因此受委屈,然后让他随心就好,往后也不会再多计较他在御马监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在御马监,忙的当然是参与韩世子坠马和两个衙门争权夺势的事情了。 但这些细节,非得瞒着殿下不可,尽管韩世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不能让殿下知道是他心狠手辣,害得韩世子坠马。 还有一件事情……那是他打算给殿下的一个“惊喜”,且这份“惊喜”对韩世子来说似乎有些恶毒。 所以这件事他也不会告诉殿下,但也用不了多久,殿下就会收到这份“惊喜”了。 江晚想着,微微颔首,恬静乖巧道:“阿晚知道了,有殿下的教导在前,阿晚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叫自己受了委屈的。” 在许宝宝眼里,江晚虽然聪明,却太过纯善。 他说不会叫他自己受了委屈,她心里其实是不信的,但见小太监的眼神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质疑什么,这个话题就暂时揭过去了。 很快,便到了堂试的日子。 许宝宝在此之前已经认真温习过功课,不擅长写的毛笔字也在江晚点灯研墨的服侍下有了不少长进。 这一次的堂试,她做足了准备,却不是为了在教习学士面前挣些面子,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些交代。 上一世,她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未能完成学业,重来一回,就算所学的专业已经全然不同,她也会尽力而为,绝不会摆烂放弃。 然而—— 就在她提笔答卷,刚写了一个问题的时候,学堂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宦官尖锐的声线传了进来:“圣上收到检举称皇嗣之中有人在堂试上舞弊,特地亲临于此,查捉舞弊之人!” 话音落,宦官躬身退到一边。 紧接着梁帝踱步进来,一众正在堂试的皇室子女立马搁笔起身行礼,许宝宝也包括在内。 第39章 待得听到梁帝一声“免礼”,许宝宝缓缓起身望向对方,发现梁帝竟然也眸色深深又带几分晦暗地望着自己。 紧接着,梁帝抬了抬手,对身边的宦官道:“朕在这儿亲眼看着,去搜罢。” 她瞬间警觉起来。 ——这次对视告诉她,梁帝这回恐怕是冲她来的,宦官刚才说的“舞弊之人”,十有八九非她莫属。 可她从来就没有在这场考试上作弊的打算,梁帝又是从哪儿接到了检举的消息,还真对她起了疑心,亲自过来查看呢? 这其中一定有人搞鬼。 许宝宝缓缓侧首,看向不远处那一贯瞧自己不顺眼的翰林教习,心道这人虽然有些拎不清,却有几分文人风骨,应该不至于为了陷害她做这么下作的事。 而且教习先生要是想在皇帝面前抹黑她,大可以采取其他办法,不需要大费周章陷害说她舞弊。 那么…… 韩世子的身影浮现在了许宝宝的脑海之中。 这种恶心人的陷害手段,倒像是韩世子的风格,而韩世子本人这几天都因为伤重卧病在家,没来学堂,她也就不曾在这方面设防,自然很有可能被对方钻了空子。 这事儿要真是韩世子干的,说明韩世子还真重视她,伤成那样了都还不忘做些对她不利的事情。 不愧是跟叶贵妃有些关系的人,他们对她的恨意难道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么? 许宝宝心中想着,头脑也在飞速旋转,考虑如果是韩世子有心陷害,自己这里真被搜出了“作弊”的证据,到时候该如何化解麻烦。 刚想到这里,就听搜查她桌子的宦官惊声:“启禀圣上,宝儿殿下桌下有些异样,是……是否要当众搜出来细看?” 事已至此,梁帝怎么可能要求背着众人查看从许宝宝桌子下方搜出来的东西? 他怒而挥了挥衣袖,咬牙沉声:“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公主舞弊,自然也应当众查清、惩戒,岂有背着众人查看的道理?” “休要耽搁了,现在就打开细看!” 负责搜查的宦官点点头,但他将黏在许宝宝桌子下方的东西摘到手里时,却是表情微凝,动作也不由一顿。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下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表情珊珊地抬头看了看梁帝:“这……” 这是一只密封严实的黑色木匣。 很显然,如果打算作弊的话,用这东西并非明智之举,光是打开匣子就得耗费一番功夫了。 但倘若不是用于作弊,却是用于什么呢? 梁帝没有犹豫,又一抬手,命令道:“别愣着了,打开瞧瞧。” 梁帝一声令下,匣子上的小锁也被“啪嗒”一声打开。 紧接着,学堂内一片哗然之声,就连一直佯装冷静自持的梁帝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匣子中央浮头上是一件叠放整齐的女子肚兜,肚兜下方压着零零碎碎的荷包、首饰,还有叠成方块的信件。 一看就不是作弊用的东西。 倒像是……女儿家交给男子的定情信物。 而且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儿家,否则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把肚兜也放进去,还将这匣子黏在教书育人的神圣书堂? 梁帝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问:“许宝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45章 小可怜 ……该不会是江晚吧?…… 许宝宝没说话, 只是眉眼平淡地盯了宦官双手举着的木匣子许久。 就在梁帝即将再次怒喝的瞬间,她开口问道:“这明显不是女子会轻易拿出来示人的东西,虽然出现在女儿的桌子底下, 但女儿却是头一次见,在此之前对它一无所知。” 许宝宝说的没错,正常人都能意识到这东西出现得蹊跷,十有八九跟许宝宝无关。除非许宝宝疯了,才会将这有损女子清誉的东西放在自己桌子底下。 而梁帝却不分青红皂白,在盛怒之下一味地责问对这件事大概率毫不知情的女儿。 尽管他气得不轻,可这般行为是失了作为一个父亲应有的道德, 也有损帝王风范。 许宝宝淡定的话音让梁帝暂时冷静下来。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脸色微讪, 却仍是嘴硬地道:“一无所知也好,有损女子清誉也罢,这东西既然出现在你桌下, 你就该提高警醒,往后尽量避免这般事故!” 说着,又很快转移话题, 对举着匣子的宦官抬了抬下巴, “还不赶快将这东西打开查看?朕倒要瞧瞧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敢在皇嗣书堂放置这种东西!” 宦官应声小心翼翼地将木匣放下,打开了里头的书信,并在梁帝略带恼火的示意之下当众念读起来—— “谢郎, 展信佳,见字如晤……” 刚念了个开头就念不下去了。 宦官抿唇成线,用极为谨慎的余光瞥了梁帝一眼,却见梁帝没有叫停, 只能咬着牙继续。 直至宦官将整封信念完,梁帝都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也不曾言语。 从书信的内容可以得知,这木匣中红色肚兜的主人,乃是皇宫外西城的一名妓子,妓子对“韩郎”情深义重,叮嘱他入秋添衣,还说等着秋深以后韩郎带她上山看红叶…… 而所谓的“韩郎”,还能是谁? 这书堂上上下下一共就一个姓韩的男子,便是前些天落马不能来参加堂试的韩世子了! 一阵沉默过后,最终还是平日里与韩世子交好的一位皇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开口辩解:“父皇,此事恐有蹊跷,儿臣觉得定是有人设计陷害韩世子。” “韩世子品学兼优,乃是皇嗣学堂中成绩最好的一员,怎会做出如此亵渎学堂威严之事?父皇,此事还要……” “够了!”梁帝无情地打断了这名皇子的言语,缓缓抬眸,道,“韩世子究竟是否与西城妓有染,朕命人查查便知真相如何,无需你再多言。” 说着,又望向一旁的宦官,冷声:“还不把这腌臜东西拿下去,平白搁在书堂脏了圣贤之地,成何体统!” 宦官闻声吓得打了个寒战,哪敢与盛怒之下的梁帝辩驳半句,赶紧捧着匣子灰溜溜地退下了。 梁帝临走前,又深深地看了许宝宝一眼。 许宝宝只管神色坦然地与他对视,直至他收回目光。 一场堂试就这么被搅乱了,最后翰林教习监考也没之前严格,待到下课时间便草草收了卷子,看样子也盼着此事赶紧过去,不要闹大。 彼时,韩王府—— 韩世子半躺在榻上,两条腿大喇喇地伸着,一名美貌丫鬟正跪在榻前为他揉捏按摩腿部。 床榻的另外一侧躬身站立着一名小厮,浅笑着对他说话:“世子爷身康体健,又有上苍护佑,虽然伤势略重,如今却已经见好了。等您能下床了,就可以去西城……” “西什么西啊,本世子早对西城那丫头没意思了,也就她自己以为本世子对她情根深种,真是愚蠢。” 韩世子想着,嗤笑一声,又道:“幸亏那日去皇宫的马场前我已经将那丫头递上来的东西随手扔了,否则若是被人瞧见……啧啧,指不定要生什么事端呢!” 小厮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笑得更加灿烂,因道:“好好好,世子爷英明,那丫头不过庸脂俗粉罢了,竟然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确应该早日了断!” 他作为韩世子的贴身小厮,也受够了整日做那些要帮着韩世子隐瞒嫖妓行为、维护君子形象的琐事了,现在韩世子主动要跟西城的妓子分开,对他来说自是再好不过。 他家世子在外表现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且还能文能武,人人见了都少不得要夸赞几句。但只有他知道,他家世子可没那么干净简单,光是交好的良家女子就有两三个,风尘女子就更别说了,简直见一个爱一个。 他这小厮当的,可是很辛苦的! 正当此时,韩世子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韩世子和小厮立马噤声,装成了平日里对外时那般的人模狗样。 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韩王。 韩王表情格外严肃,看上去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来兴师问罪的…… 韩世子心里“咯噔”一声,正要说话,却被韩王抢先:“木生,你是世子的贴身小厮,你来同本王仔细说说,世子前段时间常以搭照家中铺子为由往西城跑,为的究竟是甚?” “这,这……”小厮瞬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韩王见状更加来气,狠狠踹了门框一脚,火冒三丈道:“嫖妓也就罢了,竟还将妓子的书信与肚兜放在学堂之中,惹怒圣上,你这逆子,是唯恐天下不乱不成?!” 第40章 只是一个肚兜和一封书信,并不能给韩世子定罪,但梁帝从皇嗣学堂离开之后,立刻便派人出宫,到西城调查此事。 那名与韩世子有染的妓女很快现身,将他们的私情吐露了个一干二净,还说韩世子曾许诺让她嫁入韩家做妾,给她一辈子的荣宠富贵。 这件事若是私下被韩王发现也就罢了,可现在是梁帝的人将此事捅到韩家,对韩王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虽然梁帝表示并不想声张此事,反而想讲此事按下,日后还让韩世子入宫读书,但对于韩王来说,他将永远羞于面对君上。 韩王越想越气,根本不管韩世子旧伤未愈,立刻将他从榻上拽了下来,又踹了两脚,命他跪在祖宗祠堂静思己过,连续三日不得休息。 一时间,韩王暴怒的声音、韩世子大喊冤枉的声音,以及韩王妃哭泣求饶的声音在韩王府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而与此同时的许宝宝正靠在自己寝殿中的软榻上,蹙眉思量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韩世子坠马,江晚整日晚归,她被人检举作弊,结果她桌下的东西居然是韩世子与西城妓有私情的证据。 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对劲儿,仿佛这其中有微妙的联系。 她桌下那东西肯定不是韩世子放的,或者说不是韩世子本来打算放的。 那东西虽然不能作为韩世子嫖妓的铁证,却会引得梁帝追查下去,最后就算能给韩世子留几分面子,韩世子在学堂和皇帝跟前的地位肯定也都大不如前了。 可那检举舞弊的事情,又十有八九确是韩世子做的,等于韩世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此,在这其中偷天换日掉包证据的人,不可谓不阴险。 但这位阴险之人帮了她大忙,所以她非但不觉得反感,还格外欣赏对方的这份阴险。 ……该不会是江晚吧? 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地打从许宝宝脑海里蹦了出来。 第46章 小可怜 她竟然有点失望qwq 江晚回到寒玉宫后, 没等许宝宝暗戳戳地套话,便主动对她开口,道:“今日皇嗣学堂里生的事端与御马监有关, 掌印命我不得外传此事,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瞒着殿下。” “隐瞒了殿下这些时日,绝非阿晚本心所愿,请殿下恕罪。” 与御马监有关,且御马监掌印不允许外传此事? 许宝宝想了想,鬼使神差地问道:“也就是说,韩世子今日的遭遇, 其实是御马监掌印一手造成,在木匣里放书信和女儿私物的主意, 也是他想出来的?” 闻言,江晚顿了片刻。 终究还是缓缓点头,认可了许宝宝的说法:“不错, 韩王素来反对御马监掌握兵权,屡屡向圣上进言,试图削弱御马监的权利。” “御马监和韩王积怨已久, 如今对韩世子下手, 正是掌印最想做的事情。阿晚得知韩世子对殿下不好, 也有心想教训他,所以才助纣为虐,如今特地来向殿下秉明此事, 如若殿下有心惩罚,阿晚绝无怨言。” 许宝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听得江晚所陈述的“真相”以后,她心中竟然隐隐泛起了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期待那设计陷害韩世子的人是江晚?期待着江晚为了替她“复仇”想出这样阴损的招数??? 她猛地摇了摇头,从这无边的胡思乱想中唤醒自己。 再侧头看江晚, 只见小太监姿态端正,面若白玉,眉眼间尽显温和纯善之色。 如此温婉和善,怎么可能设计谋害韩世子呢?就算是为了她,也是不可能的。 ——她刚才居然用那么阴毒的心思揣测这个孩子,真是造孽呀! 此时此刻,江晚也在用余光观察着许宝宝。 他有些不太明白,自家殿下为什么在听到自己将谋害韩世子的黑锅全扣在御马监掌印头上之后,露出了这般……失望与惭愧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自认为自己方才的说辞天衣无缝,而殿下的表现也不像戳穿了他的谎言。 那么…… 她在失望什么? 又在惭愧什么呢? 可惜人的眼神不会说话,除非江晚主动询问,否则这其中的真相怕是永远都不得而知了。 也罢,只要在殿下眼中他还是那个温驯良善的小太监,只要殿下不知道他那些诡谲又肮脏的心思,不会因此厌恶他,别的他便不再奢求了。 江晚想到这里,恰好见青梅推门进来。 红梅端着一盆热水准备伺候许宝宝梳洗净手,随后就寝。 江晚顺势起身,抬手欲要接过青梅手上的水盆和巾帕,却被红梅闪身躲了开来。 红梅笑嘻嘻道:“如今殿下年过十四,待得今年年关一过,虚岁就十五了。江小公公您也就比殿下小几个月,与殿下年龄相仿,现如今啊,可该避嫌了呢!” 江晚接水盆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红梅性格跳脱,又大大咧咧的,没注意到江晚神色间的异样,兀自上前对许宝宝说:“殿下,您和江小公公好好儿说说呗?圣上叫奴婢和青梅姐姐前来服侍您,哪能总让江小公公抢了活儿干呢,是不是!” 红梅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江晚虽然是宦官,但与女子到底是不尽相同的。 而且许宝宝从很早以前便没有因江晚宦官的身份而歧视江晚,一直把他当做弟弟对待。弟弟长大了,自然是要跟姐姐避嫌的。 于是许宝宝浅浅一笑,抬头道:“红梅说得没错,我们阿晚现在是要干大事儿的人了,不能总侍奉在我身边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你在御马监整日都有事情要办,现在也赶快下去歇着吧,别误了明日的事儿。” 许宝宝都发话了,江晚自然不可能再执意要求伺候她洗漱就寝。 他甚至都不能恨恨地瞪红梅一眼,因为红梅的性子直率,一旦发觉了他有什么不对之处,就一定会对殿下说明。 是个祸患。 江晚心中暗暗想着,却将自己的心思如数藏匿起来,乖乖与许宝宝告辞过后,恭敬退下。 …… 亥时人定,叶贵妃的玉漱宫却尚未熄灯,热闹得很。 叶贵妃捂着自己已经隆起不少的腹部,咬牙切齿:“先是韩云霜被逐出皇宫,又是韩世子出事,皇上这是一点儿脸面都不给我留,打算将与我有关的人全都赶尽杀绝不成?!” “娘娘息怒,”周嬷嬷忙道,“圣上也不想这样的,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逼得圣上也不得不如此啊。” “是什么人从中作梗?”叶贵妃眉目一抬,含着愠怒,“是御马监,还是许宝儿?” 说起许宝儿,她更气不打一处来,因道:“许宝儿那小贱人,真不知哪里来了通天的本事。前段时间你说让本宫夺了她的能耐,查出背后帮她的能人,可是查了这么些时日,非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反而是跟叶家有关的人被接二连三轰出皇宫!” 说着,叶贵妃看向周嬷嬷的神色也变得狰狞起来。 周嬷嬷心里委屈,心道韩世子和韩云霜的事儿跟自己可没关系,自己之前对叶贵妃提出那些建议也是为了叶贵妃好,没有旁的意思。 可叶贵妃这人在外装得有多温柔贤淑,在自己面前就有多蛮不讲理,动不动就因为这些事情迁怒自己,让自己整日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 想着,周嬷嬷叹了口气,没敢多话。 叶贵妃看周嬷嬷实在不顺眼,也干脆找了个理由把周嬷嬷屏退下去,换了个新来的稍年轻些的宫女进来伺候。 新来的宫女也是叶贵妃的母家送入宫来的人,对叶贵妃十分了解,也很善于察言观色。 进门服侍了一会儿,见叶贵妃眉宇间一直萦绕着燥怒之气,便突然开口道:“唉,娘娘身怀六甲,若是气出个好歹可怎生是好啊?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宝儿殿下去了书堂之后,韩小姐和韩世子就先后出事,也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 “巧合?哼!” 叶贵妃本就对许宝宝满怀偏见和恨意,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就提许宝宝。 现在听宫女这么一说,立刻骂道:“怎会是什么巧合?她和她娘本就是本宫行路时最大的绊脚石、扫把星!若不是本宫先前心慈手软留了她们二人的性命,又怎会有今日这般的结果?” “那为何娘娘还不早些……除之而后快?” 自然是因为周嬷嬷说过,要先留着许宝儿,等搞清楚她酿酒之类的能耐是从何而来,再动手杀她也不迟了。 第41章 宫女听完叶贵妃的解释,连连摇头,道:“糊涂啊,周嬷嬷真是糊涂!” “宝儿殿下就算能酿酒,又算什么本事?这世上能酿酒的人多的是,娘娘和娘娘身边的人却比酒金贵百倍啊!现在被她克走的人是韩小姐和韩世子,下一个……” 说着,宫女有意无意地往叶贵妃腹部瞟了瞟。 叶贵妃一阵紧张,拿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腹部。 宫女见状,苦笑道:“恐怕周嬷嬷是真老糊涂了。” “老糊涂了?”叶贵妃一想到孩子就理智尽失,甚至忍不住怀疑到周嬷嬷头上,又想起周嬷嬷最近总是办事不力,恼恨道,“本宫看她不知道究竟是真老糊涂了,还是安了什么不该安的心思!” “你看起来很是精明能干,不如来同本宫仔细说说,在许宝儿一事上,你看法如何?” “奴婢在您母族时,便听老夫人说过宝儿殿下的母妃年少时处处与您相争的事情。区区庶女,也不看看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妄想与您争夺圣上的宠爱!” 宫女唾弃了叶蓁一番,又悄声道:“奴婢觉得,就该在小皇子出生之前将这二人除去,永绝后患!” 第47章 小可怜 秉烛守夜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日, 周嬷嬷慢慢意识到之前最为信重自己、依赖自己的叶贵妃待自己好像与先前有很大的不同了。 ——她是叶贵妃的奶娘,更是在叶贵妃母亲家长大的家生丫鬟,对她们家忠心耿耿, 更是从叶贵妃小时候就尽心尽力地伺候,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成为主子身边最得力的嬷嬷。 这样一来,一旦叶贵妃诞下皇子并辅佐皇子登基,她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皇帝的教养嬷嬷了,身份水涨船高,到时候何等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到? 可是现在…… 自从家里又给叶贵妃送来一名更为年轻的奴婢之后,叶贵妃唤她进屋伺候的次数明显就少了。 有时候她甚至还看到那主仆二人窃窃私语, 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的样子,心中由此更是躁动不安, 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位子怕是要被别人抢了去。 更可恨的是,叶贵妃孕前三月胎象不稳的时候,一直是她在身边儿小心伺候着的, 现在皇子都快生出来了,凭什么让一个后来之人夺走功劳? 那她这么些年跟在叶贵妃身边,难道是给别人做嫁衣裳了不成! 周嬷嬷越想越气, 却又觉得叶贵妃对自己不会那么无情。 思来想去, 她决定现在就去与叶贵妃交心谈谈, 看看对方究竟有何打算,是否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产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然而,她刚来到房门前, 就听叶贵妃对那新来的宫女说道:“之前周嬷嬷试了几次,也没能要了那许宝儿的性命。” “你这想法可谓是剑走偏锋,一旦没能成事,便是极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未免太险了些。” “娘娘,”宫女却道,“奴婢之所以想出这么一招,绝对不是冲动行事而已,而是仔细分析过利弊的。” “这个方法既能要了许宝儿的性命,又能将证据销毁,您是有孕在身,谁又能平白怀疑到您的身上?太子和梅妃等人虽然与宝儿殿下关系亲近了些,却到底不会为了她为难一个身怀皇嗣的贵妃,您觉得呢?” 听宫女说得头头是道,叶贵妃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答应,又说:“那此事就交给你……” “不可,万万不可!” 周嬷嬷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慌里慌张地推门而入,惊恐道,“娘娘,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先将她背后的势力研究透彻,最好能收为己用,然后再想对策吗?” 叶贵妃见到周嬷嬷先是一惊,紧接着转了脸色,十分不耐烦地斥道:“你胆子太小,做事也实在拖沓,非但不能把许宝儿背后的势力挖出来,反而把自己拖到失了精力。” “本宫觉得,许宝儿背后也没甚么强悍的势力,无论是酿酒还是其他,无外乎是写小把戏而已,之前能成那么多事,已经是运气好歪打正着罢了,就算收为己用又能如何?” 说着,见周嬷嬷一脸哀怨而不赞同的神色,叶贵妃又道:“周嬷嬷你年纪大了,有时候办事不力也情有可原,就好好儿歇段时日罢,千万不要枉生是非,知道了么?” …… 周嬷嬷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从叶贵妃面前告退的,只记得那新来的宫女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比挑衅,气得自己恨不能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这么做便是在跟叶贵妃作对,只能让本就嫌弃她年纪大了办事不力的叶贵妃对她更为反感。 她究竟该如何是好? …… 三日后,许宝宝放学回宫,发现江晚今天回来得很早,正和孙蓬一起站在寝殿门前。 两个小太监头对头,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时间没瞧见她回来了。 她也不想打扰他们,便没让人通报,自己也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往前走。 走到附近,忽听孙蓬的声音:“那御马监掌印今日派人来同我说,你要他帮你办的事情他已办成,今晚就能见成果,叫你别再和他置气呢。” 江晚声线微沉,道:“他可说了他是如何帮我办的事,今晚可见什么成果?” 孙蓬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那就没说了,说了我大概也不懂,但我想着阿晚你这般聪明,我一和你讲,你大概就懂了罢?” 江晚没再说话,只是垂头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许宝宝,很快换上一副温和柔顺的姿态,上前行礼,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许宝宝不禁好奇,笑道:“我们阿晚如今面子越来越大了,竟和御马监掌印置气呢。” 说着,又正了正色道,“不过御马监掌印毕竟头顶官衔,你能同他置气是因为他重视你,可千万别任性过头啊。” 江晚点了点头,乖乖答应。 可许宝宝却从他的行动中,感受到了他想对关于孙蓬所言一事避而不谈的态度。 她知道自己要是执意追问,小太监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但想来并不情愿。 于是她顿了顿,将未出口的话改为一声叮嘱:“万事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别的都无所谓。” 江晚又点了点头,姿态谦卑恭顺,却什么话都不说。 当天夜里,许宝宝准备就寝时听红梅说:“江小公公不知怎么了,今夜非要在殿下房门前秉烛守夜,我和青梅劝了许久他也不听!” “红梅,”青梅为许宝宝拢着头发,不赞同地道,“你我都已经答应了江小公公别再多嘴,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你说了这话,是不是平白让殿下担心,休息不好?” 红梅被青梅训了一顿,噘了噘嘴,没再说话。 青梅紧接着对许宝宝道:“江小公公一向在乎殿下的安危,之前也经常要求独自为您秉烛守夜,想来是劝不回去的,殿下还要再去劝劝么?” 许宝宝想了想,果然顺了青梅的意思,没再出去和江晚说话,却对青梅道:“先不用劝他,等会儿我睡下了,你去拿大氅和藤椅给他,叫他别冻着累着。等夜再深些就叫他回去睡吧,这里有的是宫人护卫,就算出事也轮不到他来解决。” 青梅应了声是,照许宝宝说的去办了。 临近深夜,许宝宝翻了个身。 半醒不醒之间,她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她微微睁眼,似乎看到火光在眼周闪烁。 她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听到外头传来宫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走水了,救火啊!走水了,救火啊!” 第48章 小可怜 泡沫灭火器 火灾的发生, 给了许宝宝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只是怔然片刻便回过神来,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下榻,拿桌上的茶壶浸湿裙摆捂在鼻子上后, 快步走向门边。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框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外头的热流骤然涌入房内,灼得她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听到江晚的急促的询问声:“殿下,你……你可安好?” 他的声线不复往日那般柔顺温和,反而在微微颤抖的余韵里充满了焦躁和冷冽。 许宝宝感受到了他的愤怒与惊惧。 她下意识地把当下的险情置于脑后, 先宽慰江晚道:“我没事!” 说着,她又看了江晚一眼。 原打算问一句“你进来干嘛, 不要命了?”,却终究在对方担忧而悲愤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第42章 转而如法炮制地又打湿了江晚的衣摆,快速地道:“来都来了, 就和我一起逃吧,动作快些,等火势再大就来不及了。” 许宝宝话音刚落, 二人便听一声巨响。 循着声音看去, 竟是门前回廊上的木梁被烧掉了一块, 裹着火焰跌落地上,火焰又迅速蔓延开来,将附近的地面烧得一片焦黑。 再不跑确实来不及了。 许宝宝顾不上其他, 当即抄起江晚空闲的一只手,领着他跨过房屋的门槛,二人一起奔入四周火光闪耀的冷宫院落中。 甫一进院,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刚才她在睡梦中的时候, 分明还听到有人大呼救火走水,可现在来到院子里,反倒发现这里无比冷清,了无人影。 除了一个身形单薄,年纪尚小的江晚单枪匹马,拼了命地闯进来救她,这偌大一个寒玉宫竟然连半个试图进入火场营救公主的人都没有。 若说没有猫腻,傻子才信。 或许江晚就是因为对这其中的猫腻略知一二,神情才会这般凝重愤懑…… 也是难为他了,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而纵然如此,他却仍会毫不犹豫地只身闯入火海救她,这份情意,她今生今世都会铭记在心的。 想着,许宝宝握着江晚的手又紧了紧。 …… 许宝宝携着江晚逃离寒玉宫的过程并不顺利,一路上遇到过许多怪事,——一直大开的门被莫名其妙落锁,不能落锁的门,门前也大多堆积摆放着许多易燃物品,让他们无处下脚。 好在许宝宝有外卖app,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搜索栏中输入了“灭火器”三个字,竟真的买到了两把家用型的泡沫灭火器,这才和江晚一起安全撤离。 待得两个人彻底逃离火海,无不是筋疲力尽、灰头土脸。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虽然受了烟熏火燎,却没吸入多少浓烟,更没被火舌舔到,因此只是看起来狼狈,实则并未受伤。 再回看身后,整座寒玉宫说被烈火吞噬有些夸张,但大多建筑和树木都已经被烧得看不清原貌。 宫外也有人张罗着救火,看起来十分忙碌,任谁从外面看都想不到里头竟是那样凶险冷清的景象! 与此同时,许宝宝听到不远处传来又惊又怒的女声:“宝儿殿下还在宫内,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为何还没救出来人!” 大声质问护卫的人正是红梅。 青梅站在红梅身侧,面色严肃,虽然更冷静些,语气中却也是充满怒意:“护卫大哥,火势起来之前,有人故意支开我和红梅,后来你们又以你们回去救人为由强行让我们离开寝殿。” “现在,殿下生死未卜,你们之前的百般作为便格外可疑!方才已经有人前去向陛下禀告此事,等陛下来了,我一定会把今夜之事的来龙去脉如数告知。如若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不救殿下,陛下必会彻查!” 青梅的质问,让护卫露出了几分心虚之色。 但护卫似乎很快想起了什么,又变得有了底气,因道:“我不知道青梅姑姑在说些什么,搭救公主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自然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但我等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还望青梅姑姑秉公说话,莫要扣莫须有的帽子在我等卖命救人之人的头上。” 青梅没再说话,眼里噙了泪水,恨恨地盯着面前的护卫。 在青梅和红梅身后,还有以孙蓬为首的一干人等不明就里,听到青红二人与护卫对峙,也纷纷出声责怪他们办事不力,竟然连一个公主都救不出来。 他们当然救不出来。 不光救不出来,还苦心孤诣地设置了重重障碍,巴不得她烧死在里面,永远都别再出现给他们的主子添堵。 可惜终究要让他们失望了,她没那么容易死。 当许宝宝和江晚并肩出现在寒玉宫众人面前的时候,这些宫人们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有惊喜的,诧异的,更有难以掩盖惊惧和失望之色的。 想来也对,他们在寒玉宫动了这样大的手脚,就是打定主意要除掉她。只要除掉了她,就算为这些行为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接受。 但若是她毫发未伤,皇帝的人还从冷宫中的种种蛛丝马迹中发觉了他们的动作,再顺藤摸瓜抓出他们的主子……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许宝宝示意江晚去哄哄哭泣的孙蓬,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青梅红梅,这才缓缓侧首,与刚才那和青梅对峙过两句的护卫首领。 莞尔一笑,道:“好一个卖命救人的英雄,为何我和阿晚在出逃的路上一个都没看到?是寒玉宫的路线太过复杂,你们派出去的护卫全都还没来得及救我,就烧死在路上了么?” 护卫首领:“……” 当然不是! 派出去的护卫表面上是救人去了,实际上都躲在安全之处没有任何动作。 等到火势结束,他们还要去收拾一下现场,将那些太过明显的证据掩藏起来呢。 可是现在…… 似乎也真的只有像许宝儿说的这般,让那些人“死”在火场中,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了。 护卫心中想着,很快就听到远方传来吆喝:“圣上驾到——” 第49章 小心机 搬家啦。 寒玉宫失火一事, 惹得梁帝震怒。 当然,梁帝的愤怒不是因为女儿和妃嫔的安全受到威胁,而是觉得一众宫人灭火不力, 在最近刚入宫觐见的异地王爷面前丢了自己和整个皇宫的脸面。 ——女儿多的是,死一个不受宠的也不要紧,但一国之君的面子怎么能丢? 就在梁帝负手站立在冷宫门前,阴沉着脸,盘算着一会儿要如何责罚申斥那一众无用的酒囊饭袋时,忽然有人传来噩耗:“启禀圣上,寒玉宫的火情总算稳住, 但先前进入火场救人的护卫……已然全部罹难,无人生还!” 梁帝:“……” 一腔邪火无处发泄的梁帝最终将矛头指向了制造这场火灾的肇事者, 对一干御前侍卫下了死命令,叫他们三天之内揪不出罪魁祸首就提头来见。 至于险些在这场火灾中丧命的许宝宝还有她那倒霉的母妃叶蓁,梁帝险些忘了她们。 还是太子和皇后母子二人匆匆赶来, 为许宝宝母女进言两句,梁帝才想起她们二人的宫殿已被烧毁,此时无处可去。 上下打量过许宝宝一番后, 梁帝皱眉道:“既如此, 便干脆解了你母妃的禁足, 你们母女两个,从此搬离寒玉宫罢。” 梁帝只是知会许宝宝一声而已,没有征询她的任何意见, 转而便吩咐身侧的宦官找人去将南边偏僻处的一座宫殿收拾出来,当晚就要让许宝宝和叶蓁搬进去住。 这其实是梁帝在向制造这场火灾的幕后黑手无声示威。 ——对方不是想让许宝儿死吗?那他就非但不让许宝儿死,反而还要彻底撸去许宝儿冷宫公主的头衔。不管幕后那个人是他的皇后,还是他的宠妃, 亦或是什么别的人,他们想要为难许宝儿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若要无视规矩,不把他的脸面放在眼里,他也绝非没有底线。 梁帝心中冷酷地想着,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皇上来了吗?放开我!我要见皇上!” 女人的声音很快被周遭人“娘娘”、“主子”的惶然呼唤给淹没了,不过梁帝仍然听得出来,这道声音属于他曾经盛宠一时,却终究被丢弃在冷宫的疯妃叶蓁。 就在今夜,这女人险些葬身火海…… 不知是什么缘故使得梁帝心软了一刹,竟然提步欲往叶蓁的方向走。然而下一瞬间,叶蓁所说的话再次唤醒了他厌恶而冷漠的表情。 叶蓁被刚才的火势吓得不轻,又发现自己再怎么呼唤也唤不来皇帝,便突然开始声嘶力竭地指控:“又是皇后,一定又是皇后想要害我性命!皇后已经害过我一次,如今竟然贼心不死,还打算置我于死地。念秋!念秋你相信我,你快去和皇上禀明此事,一定要说服皇上,让他知道皇后藏有异心。皇后害了我,一定还要害更多的人,还要——” 说到这里,叶蓁疯狂控诉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她身形瘫软地往地上倒去。 念秋先是吓了一跳,连忙搀扶,发觉叶蓁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昏厥以后便长长舒了口气,深知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庆幸自家主子没继续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来。照着刚才那个架势,若是叶蓁再说下去,就成了诅咒皇帝,到时候下场怎样简直不堪设想。 第43章 叶蓁像是被人从后方打晕的,但是念秋回头看了看,没见到任何人。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跪地向皇帝请罪,请求皇帝皇后原谅被火灾吓破胆子的冷宫嫔妃,还说自己日后一定看好贵人,再不让她胡乱说话。 梁帝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好在皇后在此事上格外大度,附上梁帝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后者才没计较此事,罚了念秋等一众宫人之后就甩甩袖子恼哼哼地走了。从始至终,都再没多看刚才哭闹着要见自己的叶蓁一眼。 倒是皇后在叶蓁面前驻足了许久,姿态居高临下,神情却含着几分悲悯。 皇后没有理会叶蓁莫名其妙的控诉,只是默默目送念秋等人将后者带离现场,然后转身对许宝宝笑道:“宝儿自幼长在你母妃身边,竟未曾耳濡目染,一心觉得本宫要谋害你母女二人么?” 提问的人虽然笑着,但许宝宝能感觉到这个问题并不友好。 她面向皇后,垂眸盈盈一拜,不卑不亢地道:“宝儿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好的东西才耳濡目染,不好的东西,只管当做耳旁清风。” 对于许宝宝的答复,皇后不知信了多少,却也没再多事,只说自己乏了,命人用轿辇抬回去休息。 太子许清尘见状安抚许宝宝:“你母妃与母后一向不和,但你不必忧心,有我在,母后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迁怒于你。你年岁还小,有些事情未曾亲眼见过,便不要误信旁人所言,母后身居中宫,全然不用费尽心思谋害你们母女二人,对不对?” 比起皇后不阴不阳的发问,太子的态度就诚恳许多了,看样子是真心为了许宝宝好,不愿因为叶蓁和皇后的事和这个妹妹之间生出嫌隙。 许宝宝是分得清好歹的人,与许清尘自然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不瞒你说,我非但不觉得今日纵火一事和皇后有关,还怀疑背后的黑手另有其人,不知太子哥哥是否也有同感?” 太子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低头和许宝宝对视片刻,笑了笑:“瞧你像个小大人似的,无论此事背后是否另有其人,都不是你该操心的。现如今父皇叫你和你母妃去明云殿居住,我还会再多派些自己的人手前去照看,再不会有今日这般险情了!” 许宝宝闻言点头,也不多话,看向太子的眼神里满是信任。 太子又顿了顿,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却没多言。 彼时,南边的明云殿。 许宝宝初来这里尚有点儿不太适应,觉得束手束脚,江晚却已经摸清了所有门路方向和物品摆放位置,将青梅红梅和孙蓬几人指挥起来,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榻上瘫着无事可干的许宝宝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巨婴。 像巨婴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一向自强自立的许宝宝竟然觉得……有江晚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当个巨婴也不失为一件幸福的事情。 许宝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猛然坐直起身。 恰好进门的江晚自然看了过来,唤道:“殿下。” 他缓步走向许宝宝的床榻,手上端着一只铜盆,盆边搭着许宝宝常用的纯棉毛巾。 “殿下,”江晚又唤了一声,接着继续道:“我瞧见殿下发顶脏了,兴许是因为方才出入火场,劳烦殿下低下头来,我为您擦洗擦洗。” 第50章 小心机 鼻喷剂 当许宝宝回过神来的时候, 江晚已经拿着手巾在她头上揉了许久。 江晚的动作轻缓,表情认真,像是不愿放过一星半点儿的尘埃, 也不忍搓伤许宝宝的半根青丝。 而许宝宝自己…… 似乎也不忍说话、不忍动作,不忍打破小太监的这份恬静认真。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问道:“阿晚,我这头发有那么脏吗?” 江晚没说话,手上的动作还是一样温柔,却加快了速度。 一番擦拭过后,他又找来木梳, 帮许宝宝把头发拢得柔顺服帖。 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天,这才作罢。 许宝宝由着小太监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过后, 才仰头道:“以后这种事有宫女来做,不该你来动手。” 听到这话,江晚的眼睑低了低, 睫毛颤了颤。终是没有发表任何忤逆许宝宝的言辞,而是莞尔一笑,道:“自然。我毕竟不是女子, 迟早有一日要与殿下避嫌的。” “……”许宝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无谓辩解, 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很快起了另一个话题。 * 几日过后,秋意更浓。 许宝宝的睡房外偶尔会传来一连串的女子喷嚏声,紧接着便是青梅红肿着眼睛, 强忍不适地进来伺候。 一次两次还没什么,次数多了,许宝宝当然留意,拦住她询问原因。 青梅眯着通红的眼睛, 规规矩矩地向许宝宝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地道:“劳烦殿下关怀了,奴婢自小就患有鼽症,一到秋日花草打籽儿的时候就喷嚏连天,七窍奇痒。这毛病说大不大,却实乃顽疾,磨人得很。但是还请殿下放心,奴婢虽一时鼽症发作,却也是不耽误伺候您的。” 站在一旁的红梅见许宝宝关心青梅,也忍不住嘴快道:“说是这么说,但青梅姐姐这两天难受得厉害,奴婢在旁边儿看着都觉得浑身不舒坦,想来她也是强撑着的!” 红梅话音落,被青梅一记眼刀瞪得不敢抬头,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 “鼽症”一词,许宝宝是头一次听,但青梅所说的症状,许宝宝并不陌生。 ——鼻炎。每年一到季节就喷嚏连天,七窍奇痒难耐,整个人都混混噩噩的,盼着恼人的季节快点儿结束,盼着鼻炎赶紧滚蛋。 许宝宝曾经也是一名鼻炎患者,所以深深理解青梅的痛苦。 确定了青梅的症状后,她立刻调出外卖app界面,在药店里寻找抗过敏药和鼻喷剂。 说来奇怪,外卖app里的顾客虽然五花八门、千姿百态,但只要是许宝宝的身边人,例如青梅红梅还有孙蓬这样的亲近之人,他们的需求从来没有出现在订单里过。就连江晚,也是在他来到她身边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订单了,还有日渐相熟的太子许清尘跟皇后、梅妃、三公主等人,下单频率也都变得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是许宝宝自费帮她们点外卖。 许宝宝不太清楚这其中的机制,不过她明白一点,那就是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自己都要为了外卖app“开疆拓土”,去拓展新的地图。否则等到有朝一日,现在这块地图上的所有人都跟她熟悉以后,她的订单来源也许就会掐断。到时候如果没有靠实际的东西在这个朝代站稳脚跟,又没有像现在这样源源不断的虚拟收入,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想到此,许宝宝心头沉了沉,只觉得有了负担。 不过她向来心思不形于色,表情仍是淡淡的,给青梅买好抗敏药、鼻喷剂和生理盐水以后又教她用法。 古代人难以理解现代物品的用法和原理,因此学得很慢。好在许宝宝不缺耐心,所有步骤都讲得事无巨细,对于青梅的各种问题也耐心回答。 快速治疗鼻炎的喷剂大多数都含有激素,青梅用了一回便觉得鼽症缓解很多,向来沉稳的她这次激动得表情都失控了,就差抱着许宝宝的大腿夸她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 这些“神药”都是现代科学的产物,许宝宝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搬运工而已,所以对这种过分的抬举总觉得不好意思,赶紧给青梅指了个活儿叫她去干。 望着青梅干劲慢慢地离开,许宝宝再度想起拓展地图的事情,渐渐陷入沉思。 …… 当日,傍晚。 江晚在御马监听掌印唠叨了许久关于皇帝及数名重臣最近被鼽症折腾得不堪其扰,倘若他们能寻得良方献上,肯定能令龙颜大悦一事。御马监掌印有意用此事锻炼锻炼他,似乎对他寄予一定希望,他也难免因此疲累。 但纵然疲累,江晚从御马监回往明云殿时的步伐却迈得一下比一下轻快。 刚入明云殿,就听到红梅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但仍咋咋呼呼的声音:“咱们家殿下真是菩萨降世、仙女下凡!扰了你那么久的鼽症,如今竟然好了,一个下午都没打嚏喷呢。若不是殿下不让咱们到处声张,我一定得四处宣传殿下的好。哼!那些眼皮子浅的丫头们,总嘲笑咱俩跟了个不受宠的主子,殊不知,咱们从殿下这得的好处,千金都换不来呢。” 紧接着是青梅低声:“树大招风,殿下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你看之前殿下酿造美酒和制作祛疤膏的本事,不就引来各方的打探和不满了么?还好有些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把火烧了寒玉宫,才让殿下找到理由,说是之前在旧书阁里学的这些房子,左右那地方烧了个一干二净,死无对证。但日后,可就没那么凑巧的机会了,所以咱们心里惦着殿下的好就行,不能乱传。” 第44章 江晚顿住脚步,嘴角勾了勾。 ——如今他正在偷摸地跟着御马监掌印修习武功,他有天赋,才练了不多时日就能凝结几分内力,听力要比寻常人敏感许多,如今听到的是青梅红梅二人的悄悄话。 这二人连说悄悄话时都在赞颂殿下的好,说明是真有忠心,让她们伺候殿下,他还算放心。 不过……她们之所以忠心,是因为殿下能给她们好处。 倘若有朝一日殿下给不了这些好处了,她们能否与殿下共患难呢? 细密的心思缠绕在江晚心间,令他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阴郁,他一向是容易忧思过甚的性子,虽然自知这样不好,却又没法控制。 只有在见到许宝宝的时候,方才打心底里有一种明快舒畅之感,萦绕在周身的阴郁也因与许宝宝在一起而被驱散大半。 “给殿下请安。这是我今日新誊的史书,请殿下过目。” 江晚学习一向自觉,许宝宝接过他递来的书卷翻看两眼,心中便不由感慨这就是学霸小时候吗? 诚然她也算一个学霸,自幼就十分擅长理科,但比起江晚还是逊色了许多,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写的字还又瘦又长,毫无风骨呢。而江晚这小太监,他就像小说和电视剧里的少年天才,不光字写得好,文史政论学得更好,还有许宝宝偶尔给他加课的数理科目,他都钻得进去,也学得懂。 照例对江晚的字吹了一堆彩虹屁后,许宝宝没忘记正事,正色问道:“你最近常去御马监,说不定听说过一些前朝的事。我想向你打听打听,前朝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鼽症的消息?” 鼽症是过敏性疾病,这个季节广泛发作,如果在一定区域内形成严重的地方疾病,说不定会有人上报朝廷。 就算没有,前朝也一定有三三两两的大臣患有这种疾病,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反正只要鼽症在前朝能造成影响,就有她掺一脚的余地。 鼽症? 江晚岂止听过鼽症,现在他面前的头等大事就是鼽症! 虽然御马监掌印将此事交给他解决实属强人所难,就算办不成也在情理之中,但至少会让御马监掌印对他的欣赏程度有几分减退。 倘若殿下能把给青梅用的药拿出来,由自己献给圣上…… 这许多的想法有如电光火石一般在江晚脑海中飞速掠过,千般想法、万般好处,却汇成了他口中的一句:“鼽症只是偶发的病症罢了,放眼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人罹患,又怎会在前朝掀起水花?” 第51章 小心机 抗敏药 “这样吗?”许宝宝略微觉得讶然。 ——白天看青梅难受成那样, 还以为鼽症在大梁朝已成气候了,现在听江晚这么一说,似乎还差得很远。 这样一来, 她利用鼽症扩展地图的想法就只能作罢了。不过也没关系,古代疑难杂症多得很,就连小感冒都能要人性命,她能搞到现代药物,又有公主的身份,不愁遇不到一个在前朝出头的机会。 “殿下,”对面的江晚沉默片刻后, 突然问道:“你为何因此事而显得如此失落?” ……失落? 许宝宝不觉得自己有多失落,更清楚自己一向擅长收敛情绪, 旁人轻易看不出自己的想法。因此,江晚的问话让她一时间感到几分莫名,又有几分无所适从。 她愣了愣, 才说:“你哪看出我失落了?” “哪里都失落。”江晚固执地答道。 江晚说的是真话,他真的从许宝宝身上看到了她的失望与落寞。 尽管是极不起眼的变化,也逃不过他一心一意盯在她身上的眼睛。——她开心时, 眸子是亮亮的, 唇角的小梨涡会陷得比平时更深;她生气的时候, 眸子会更加亮,腰身会挺得笔直,眉角也会稍稍上扬。 而现在, 她眼里的光暗淡,唇角虽然还挂着笑,小梨涡却不在了。 他能真切地感知到她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就如天上神明的一滴泪花, 落在凡间便是一场暴雨。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没将关于鼽症的实话如数告知。 因为……他自己的私心。 他大约知道殿下今日的想法,所以他卑劣的私心不允许殿下跃入前朝,向皇帝、朝臣乃至天下世人施恩。她温柔又聪睿,掌握着那般神奇的力量却不自傲,从来温暖随和,这样的殿下一旦出现在众人眼前,必然会愈发璀璨耀眼,从他一个人的神明,变为所有人的神明。 而他接受了她身边除却自己之外还有孙蓬、青梅红梅以及太子、三公主等人,已是万般辗转,强压嫉妒之下难得的大度了,哪里能在容得下她再对旁的人好? 此时此刻,江晚的心情更加沉郁。 然而许宝宝却突然笑了,眸子又亮起来。 她弯起眉眼看向他,轻声道:“大概,我刚才真有几分失落,自己都尚未察觉,就被你给看出来了。但现在我很是高兴,那点失落便烟消云散,不算什么了。阿晚,谢谢你。” 江晚不知道许宝宝为什么要谢谢自己。 他只知道自己一夜难眠,似乎生怕一觉睡醒,忘记了她今夜的灿烂音容。 …… 翌日晌午,许宝宝就知道自己昨夜被江晚给骗了。 ——说来凑巧,昨天晚上她刚问了江晚鼽症的事,今天许清尘就拿着一副药方过来给她,还对她道:“这是我多年旧友从外地游历回来所赠,我试用过了,对鼽症十分有效。原本打算亲自献给父皇,却突然想起曾有一事让父皇对我那旧友心生嫌隙。思来想去,倒不如拿来你这儿,由你转手交予你那姓江的小太监,叫他给御马监掌印。这样一来,父皇不知道方子是我给的,也不会会想那些旧事,你们恰好做个顺水人情,还能灭一灭司礼监那边的威风。” 许宝宝:“……” 见她沉默,许清尘又道:“你还不知道吧?近来父皇为鼽症的事发愁不已,他自己素来患有这等病症,今年尤其严重。不光是他,就连前朝好几名重臣也不堪鼽症所扰,整日嚏喷连天。司礼监掌印想帮父皇分忧,四处寻得缓解鼽症的方法,却都不甚理想,反倒弄得父皇龙体更加不适。” “御马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头,最近派人去宫外广寻名医,但我这位老友的医术绝非寻常医者能比的,他们自然寻不见这么好的方子。如今司礼监一家独大,也就只有御马监能制衡一二,虽说不愿助长宦官们争宠夺权的风气,但如今扶助御马监一二,让他与司礼监抗衡,也是应当的。” 许宝宝接了药方,却说:“我不想通过御马监的手将这方子交给父皇,我想把这方子改改,然后亲自送去。” “上回那场火灾让我吃了教训,时刻警醒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试想想,我在冷宫禁足的时候都有人想要我的性命,现在离了冷宫,更是危机四伏。” ——所以,在这个君主集权制的世界里,她必须要获得皇帝的格外关注,才能给自己的人身安全更添一份保障、为自己日后的发展增加一份筹码。 “所以,我需要这次机会,我要在皇上面前露脸,让别人想对我下手的时候多些忌惮。” 许宝宝的坦诚态度让许清尘讶然之外更多的是欣慰。 他深知在宫中的人能有几分坦诚相待何其难得,往日在前朝和后宫见过太过阴暗肮脏的事,因此对许宝宝今日表现出来的信任更为珍惜。 许清尘道:“就按你说的办,日后不管这件事上出了任何岔子,你都只管叫我帮忙,我必然帮你把此事圆得天衣无缝!” 在许清尘眼里,许宝宝说的“改改方子”,左右不过就是将方子誊抄一遍换成她自己的字迹而已。虽说许宝宝之前显露过不少靠外卖app得来的“能力”,但在身份尊贵的太子眼中,不过是些吃喝、脂粉之类的小气东西。 药方和医术可是能救人性命,甚至左右家国命脉的东西,她哪有能力在上头多做文章呢? 直至看到许宝宝呈给梁帝的医疗用品时,他才傻眼了。 “这是鼻喷剂,每天早晨往两个鼻孔里各滴三滴,药丸也是每天晨起的时候吃;还有这汤药方子,也叫人按照上头写的抓药、煎药,每日三次,饭后服用。”许宝宝把换好古代包装的药物一一摆在台面上让梁帝过目,给他和他的心腹太医介绍用法。 梁帝和太医双双锁紧眉头,一副“地铁老人手机”的样子。 在许宝宝送上来的这些东西里,也就这副药方他们勉强愿意一试,至于这不知来路的药丸和药水…… 梁帝沉沉出声,问道:“宝儿,这些东西,也都是你从寒玉宫那被焚毁的旧书房里学来的?” 第45章 皇帝的声线充满狐疑和冷漠。 他对许宝宝之前“旧书房”的说辞就不大相信,但那说到底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没必要追根问底,且书房已经化为灰烬,死无对证的事情,干脆就此揭过。 可这回又不一样,这回是涉及医药疾病的大事要事,倘若还让许宝宝如同儿戏般地一笔带过,那他这父皇的威严何在?宫规几率何在! 只此一时,梁帝想的不是药好不好用,而是这些场面上的事情。 许宝宝虽然没有读心术,却能从梁帝的问话和表情出窥得几分对方的想法。 只见她摇了摇头,道:“的确不是宝儿从旧书房里习得的。” 梁帝的面色这才稍见宽松,问:“那是?” 许宝宝微微正色,一本正经地道:“是我做梦梦到了岐黄二位老祖,他们教我研制的。” 第52章 小心机 殿下怎样恼我? “……” 四周瞬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许宝宝新编的缘由简直比之前的那个还要牵强、还要儿戏, 就算梁帝是个傻子也不能信。若是旁人,谁都不敢冒着欺君之罪开出这种玩笑来。 可是许宝宝敢。 她不但敢说,还敢目不斜视地望向梁帝, 眼神澄澈坦荡,姿态大方。 偏就因为许宝宝的格外大胆,让梁帝在惩治她与勉强相信她、试试她的药之间,竟然破天荒地生了几分犹豫。 然而就在此时,立在梁帝一侧的老太医抢先开口了:“启禀圣上,恕老臣直言,宝儿殿下不过一届女童, 因为一场梦境而说出的玩笑话怎能当真?鼽症事涉朝堂、百姓,陛下断然不能听信童言, 误了大事,损了天子颜面啊!” 说着,老太医面色不悦, 就算与许宝宝两相对视也丝毫不掩轻视之意,甚至于眼底浮现着薄薄的嫌弃。 ——老太医深知许宝宝是个不受宠的,如今来到皇帝面前说这些话也是托了太子帮忙, 否则就凭她自己, 连面圣都难。而他, 却是圣上最为宠信的医者,时常伴驾侍奉。 他向陛下进言,难道不比一个失宠的公主有用得多? 果然, 梁帝闻言眸色更沉,神情也多了几分不耐。 许清尘就在此时开口,道:“周太医未免言之过急了,便是太医院里研制出的药方也得先由专人试用过后才能献于父皇, 这之后是送往各宫,再然后,才能遍及前朝乃至百姓。因此,你的担忧实属多虑。” “在鼽症一事上,若是像太医院这样整日忙碌却不见成效,才真是寒了前朝乃至民间人的心,丢了天家的脸面。” 许清尘这番话,说到了梁帝的心坎上。 梁帝这人不爱别的,最爱面子。近年来,鼽症一事对中原腹地的影响愈发严重,不光他自己中招,也影响到了前朝和民生,太医院的人看似为这事绞尽脑汁,却是一点儿成效都不曾见有。 一年两年过去,梁帝的耐心早已被渐渐磨去,没心思再无休止地等待周太医画的药方大饼了。 而许宝儿……虽说许宝儿言辞荒诞,但至少是有模有样地呈上了东西,未必就不能一试! 梁帝的心态,说是死马当活马医可能有些夸张,但也八九不离十。尤其是听到周太医和许清尘的对话之后,更觉得后者言之有理,再看前者急吼吼想要否定许宝儿的样子,顿觉心烦不已。 许宝儿到底是他的女儿,他不喜欢可以,轻视怠慢也可以。可若连一届太医都敢不把他的女儿放在眼里,他天家的威严何在? 想到此,梁帝猛然起身。 负手凝眉道:“太子言之有理,朕已给了太医院无数次机会,可是年复一年,从来不见周太医等人拿出好使的药方来。前些时日瀛洲国发来密函一封,说是他们的医者已经研制出了治疗鼽症的良方,如若大梁有求,可拿好筹码与之详谈。” “瀛洲倭寇的言辞何其挑衅?周太医,你告诉朕怎么能一忍再忍,一等再等?!” 说到这里,梁帝的声音已然带了震怒。 周太医被这最后一声质问吓得双腿一软,跪地无言颤抖。 许宝宝还站在捧药的宦官身边,不卑不亢地望着梁帝。 如果梁帝仔细与她对视,就会看出她明澈的眼底隐含了几分对他的凉薄嘲讽。 ——梁帝的性格,跟许宝宝穿越之前的父亲再相似不过,一样的专断独行,一样的暴跳如雷,一样的好面子、喜欢推卸责任。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当得起那句“伴君如伴虎”,所以她这次出头的目的,绝对不是获得皇帝的宠爱,从一只不受宠的囚鸟,变成一只受宠的囚鸟。 许宝宝的药方很快被安排下去,先由专人尝试一个疗程,若是有效果且无副作用,便可以普及给各宫贵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献给父皇的药片和外用药液才是主力军,为兄给你的那份汤药,倒只剩下了辅佐之用!既然你早有法子,又为何不拒绝我送来的药方,就不怕平白欠了我个人情?”离开养心殿的阶梯上,许清尘浅笑着同许宝宝说道。 许宝宝也抿嘴一笑,梨涡轻陷,道:“皇兄说这话就太客气了,区区一个人情而已,在我们的兄妹之谊间算得了什么?你给人情给得大方,我自然笑纳,不会多想其他。” 虽说抗敏药和鼻喷剂才是主要,但倘若许宝宝手里只有这两样新奇物件儿,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得到梁帝的许可。 汤药虽然只是辅助,却有着缓冲剂的作用。 对于太子,许宝宝心有感激,邀请他和自己回去吃草莓圣代。 吃过冰点,二人又和青梅红梅一起玩了两盘大富翁。 直至傍晚,天色暗了下来,乐不思蜀的许清尘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明云殿。 此时,也恰是江晚放学+下班的时间。 二人在明云殿门口碰了个正着。 “是你。”许清尘让俯身参见的江晚平身,眯了眯眼,道:“你每日都是这个时晌才回明云殿来伺候?” 江晚颔首,淡声:“宝儿殿下允许小人在修习课业之余,再去御马监学些东西。小人自知耽搁了伺候宝儿殿下,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说是请太子责罚,可他的声线和表情乃至动作中都不带半点儿惊惧失措,甚至也没有伴在许宝宝身边时的那份温驯顺遂。 这小太监,果真不是一般角色。 许清尘望着和跟在许宝宝身边时判若两人的江晚,不由一笑。 紧接着道:“既然宝儿同意你去御马监,你也需要在御马监学东西,倒不如……本宫再寻个办事爽利的太监跟在宝儿身边,直接调你去御马监当差算了?” 其实许清尘说这话,本是好心,他是当真觉得江晚这般人才,又有出头之心,不如早早就成了御马监的人,日后定有不错的前途。 可这话在江晚听来,却是别有用意。 江晚猛地抬脸,似乎忘却了尊卑有别一般,寒凉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了许清尘的脸上。 这道眼神激得许清尘一战,却也很快稳定了深色,略带好笑地沉声问道:“怎么,不愿去?” 话音落,未等江晚回应,就听院内传来红梅的声音:“何人在前,可是江小公公?殿下久等不见回来,命我出来寻你呢!殿下因为鼽症的事儿恼了你了,你还不回去认错,在这儿磨蹭什……” 红梅呼唤着,忽然借着灯光看清了太子的身形样貌,吓了一跳,连忙行礼请对方原谅自己的冒犯。 许清尘自然不会怪罪红梅,只是因为红梅的出现,他和江晚方才的对话也被打断了。刚才的话茬无人再接,许清尘回味着江晚方才盯着自己时凉飕飕的眼神,又深深地看了小太监一眼,方才与红梅告别,带人离去。 红梅躬身恭送太子离开,尚未起身,便听江晚微凉的声线多了几分急躁,问她:“殿下恼我,是怎样恼的?” 第53章 小心机 她再想弄死许宝儿,却已经是力…… 红梅说许宝宝恼江晚了, 其实有点夸张。 以许宝宝的性子,是不会轻易跟身边人动气的,倘若真动气了, 就不会像这样一直等着江晚回来,还派红梅去殿门前查看。 她只是想问问江晚,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 ——按照许清尘所言和后来在养心殿上的所见所闻,可以确定的是鼽症早就对前朝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还是梁帝的一块心病。 这样大的事情,御马监那边不可能毫不知情,更不可能像江晚说的那样, 直接把鼽症传入京城和皇宫的事情说成天方夜谭。 许宝宝并不生气,却很想知道江晚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46章 因此, 她表现得有些生气。 掩去了往日挂在脸上的笑模样,神色平淡地望着急匆匆跟随红梅前来的小太监。 很快便听江晚开口道:“殿下如若因为鼽症之事气我恼我,尽管责罚便是, 阿晚有错,绝无怨言。” 说罢,江晚抿了抿唇, 双膝一弯, 重重跪地。 然而他虽是跪着, 脊梁却挺得笔直,薄唇也紧抿成线,颇有几分视死如归、英勇就义的架势。 许宝宝见他陡然跪下, 先是一惊,心道这家伙对自己可真狠,骨肉撞击地面的声音她听了都替他感觉到疼。紧接着,又不免哭笑不得, 寻思明明是江晚自己做错了事,欺骗了她,怎么反倒还一副忍辱负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样子呢? 她于是也将对江晚的几分疼惜搁过,板了板脸,道:“你看起来不像知错,倒像觉得有错的是我。” 说完这话,她瞧见江晚肉眼可见地呼吸一滞。 但他并没服软,反而跪得更直了些,对许宝宝的问话也没有任何回应。 这样嘴硬放肆,与人对着干的江晚,许宝宝还真是头一次见。 原本只是想半开玩笑,佯装生气地问问他之前对自己隐瞒鼽症的事是出于什么想法,就算小太监给出的理由牵强一些,她也不会刨根问底不给他脸面。 可是现在……她似乎通过这件事对江晚有了些许新的认识。她蓦地意识到,从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没几天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在某些时候也会有属于他自己的格外坚持,是她理解不了,他也不想让她理解的。 她不该这样的,她原本是个擅长与人保持安全距离、不接受没有分寸的亲密关系的人。即便是身在现在这个时代,贵为主子,也始终按照曾经待人接物的理念对待自己身边的其他人。 只除了江晚。 江晚是她打心底里认定的“自己人”,对她百依百顺,打从她还在冷宫落魄的时候就不离不弃,后来得了御马监的赏识也从未过分得意,在她身边时一切照旧。 她拿他当一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看待,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忘记人与人之间应有的安全距离,这是她从前不曾犯过的错误。 意识到“错误”之后,许宝宝自然不会再继续错下去。 她立刻示意身侧的青梅去扶起江晚,同时面色莞尔地道:“不想说不说就是了,何苦跪地不起,这样为难自己?起来吧。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我不会再问你了。” 说完这话,看着江晚拒绝青梅的搀扶起身后,许宝宝便真的再没过问鼽症一事的意思了。 是夜,许宝宝熄灯就寝后。 红梅在睡房门外对江晚笑:“殿下带咱们……尤其是你,当真是极为宽纵的!眼看着她都恼了,却不忍责罚你,甚至半分都没有为难你。这样好说话的主子,可真是让人心安呀!” 红梅沉浸在跟了个好主子的幸福之中,眼神愉悦又迷离。 江晚却丝毫不能与她共情,只冷冷瞥她一眼,又扭头看向许宝宝的睡房,声线极低地道:“我宁愿你打我骂我,宁愿你对我脾气大些。” 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对待他和对待旁人没什么区别,客气而疏离。 对许宝宝一举一动都观察得尤为仔细的江晚,自然能感受到许宝宝今夜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可他面对这种情况,却无力转圜。他没有勇气将自己“不想让她在皇帝面前出头、不愿让她费心帮助旁人”的真心话说出口,却也不敢再次欺骗,怕触碰到她的底线,让她对自己彻底失望。 他已经这般小心翼翼了,却还是不能理所当然地将她据为己有,让她只做自己一个人的殿下。 他还是太无能、太废物了些。 …… 许宝宝的鼽症药很快通过了多名患病宫人的测试,得出了“效果好、见效快、无药邪”的结论,得以送去给金尊玉贵的梁帝使用。 梁帝对许宝宝其实没抱多大希望,不过是那天被周太医刺激得狠了,想着索性现在也没什么良方,失宠女儿送来的药方虽然来历荒唐,但好歹也有模有样,若是真能试用出个好结果来,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试不出来,左右也只是将这不靠谱的女儿罚过而已,试药的又不是他,就算有任何药邪症状,又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用鼻喷剂成功缓解鼽症的一刹那,梁帝喜出望外。紧接着,他又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早些用这良药,平白便宜了那几名为他试药的宫人! “皇上……”叶贵妃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守在梁帝身畔,见梁帝神色异样,她也神色复杂,最终还是出口问道:“您怎么了,可是这药用得您龙体不适?” 梁帝还不说话,她心中不免慌乱,一时失了分寸,张口就来:“就知道宝儿这孩子纯属胡闹,竟敢献上这不明不白的东西,就不怕有损龙体康健?还有那些、那些试药的宫人,这些时日都试了些什么!” 叶贵妃说得咬牙切齿,大有即刻就把许宝宝召至殿前问罪的意思。 梁帝这才回神,望着叶贵妃涨得通红的娇美面容,突然摇头大笑起来。 他单手覆在叶贵妃细白的五指上,温声:“朕知道,你与宝儿的生母姐妹情深,这些年来多由你关照宝儿。你担心她献上有损朕身体的药方,所以急糊涂了,试药之人已经将这药用了整整七日,如何能有差错?” “朕是为你高兴啊!宝儿受你关照,又和你是亲上加亲的血亲关系,如今朕要赏她,自然少不了赏你。” “……” 梁帝的话,听得叶贵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如若不是对梁帝的性格十分了解,她恐怕都要怀疑对方这是正话反说,正在对自己阴阳怪气。 也正是因为深知梁帝所言都是真情实感,她脸上才更挂不住,毕竟她这些年来关照许宝儿是假,恨不能她死得不知不觉才是真。当然,她并无悔过之心,倒是更恨自己之前“心慈手软”,竟然因为担心事情败露而束手束脚到最后也没能要了许宝儿的性命。 现在,她再想弄死许宝儿,却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只能讪讪笑道:“臣妾哪就贪图您的赏赐呢?您不必惦着臣妾,只管在这件事上好好犒赏宝儿就是。只不过……宝儿这孩子也真是的,偏要说她那方子是梦里得来的,未免过于牵强了。” “她这孩子一向心思重,兴许是怕您得知实情后便不再依靠她解决鼽症之事,不再像现在这样赏赐她信重她了。殊不知,您深明大义,又疼爱儿女,怎会这般如此?您可千万不要怪她,她自小养在姐姐那里,不懂这些的。” 这话说完,她瞥见梁帝的表情果然不像刚才那般愉快,心里这才舒顺了些。 ——她不怕许宝儿,等她腹中的皇子落地,就更什么也不怕了。她会将自己的儿子教育得好好的,比皇后养出的那妇人之仁的软弱太子好千万倍!到时候她母凭子贵,还愁收拾不了一个许宝儿? 既然许宝儿这里现在严防死守,那就暂且放她一放,先从许清尘这边入手也不是不成。 毕竟,许清尘还有个软肋在她手上搁着呢! 第54章 小心机 便是他的命数罢了。 就在叶贵妃意欲将矛头转向太子, 重新打算的时候,一道惊天“喜讯”突然从梁帝的养心殿传了过来。 “此事当真?!” 叶贵妃猛然起身,撂下画了一半的眉黛, 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来报信的宫人:“……本宫知你一向沉稳,总不会把消息听了个半撇子就慌忙来报,对么?” 宫人连忙躬身,道:“启禀贵妃娘娘,此事乃是一锤定音,千真万确,绝无半分错漏。奴才初听宝儿殿下向圣上请辞离宫, 外出游学之时也觉得万分震惊,可事实便是如此, 眼下圣上已经答应了殿下的请求,允准她不日后便启程出发,去她想去的地方。” 梁帝会放许宝儿离宫, 这不稀奇,只要许宝儿将鼽症的方子和用法毫无保留地交代清楚,梁帝对她便没有多的留恋之情。 稀奇的是许宝儿自己, 她好不容易得了父皇几分眼神, 不趁热打铁、借机争宠也就算了, 怎么反倒打算远离生活优渥的皇宫乃至京城,去过四方游学的苦日子呢? 许宝儿自请离宫,对叶贵妃来说的确是件喜事,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往深处考虑,思量许宝儿这回是否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然,左思右想,终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叶贵妃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以深情姨母形象送走许宝儿后,再对旁的事情展开调查。 和叶贵妃同一时间得知此事的,还有御马监众人,以及……正在御马监观摩典礼用马的江晚。 第47章 高大骏马头戴缨冠从江晚面前踱过,他的目光却失了神,思绪也游移天外。 “怎么了?”有人看出了他的不适,略带调侃地问道:“听说宝儿殿下自请离宫的消息,你就这般愣神。该不会……你家殿下没将她的计划告诉你吧!” 说话的御马监宦官不觉得有何不妥,因为在他眼里,主子要做什么事不告诉当奴才的才是天经地义,许宝儿自然也没必要将自己打算离京之事提早告诉江晚。 见江晚也不回话,御马监宦官又嘿嘿一笑,道:“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待得宝儿殿下离京,你就不用总是伺候在她宫中了,可以时时来御马监当差,岂非前途大好?” 江晚并未细听此人的种种言语,他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对这口无遮拦的家伙心声恨意,以至于出手报复。 ——他现在没闲工夫出手害人,他只想搞清楚一点,那就是殿下究竟为何要自请离京,又为何不肯同他知会半句,是真的厌恶了他,要与他决裂个干净么? 江晚魂不守舍地回到许宝宝寝宫。 寝宫内,青梅红梅还有孙蓬等人已经在张罗着收拾出门的行李了,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如此场景之下,江晚只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局外人一般,已经离宝儿殿下,还有她身边的一切愈发遥远。 可若是回到前些日子他对她说谎的那一天,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说谎。只不过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会圆谎圆得更完美,不让她那么轻易便察觉了破绽。 “阿晚,你回来了!” 红梅倒没把他当做外人,看到他后依然热情,笑道:“殿下一直惦着你,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些话呢,你快进殿下房里去吧。” 红梅生性活泼,甚至于大大咧咧,全然注意不到江晚愈显不快的神色。 一旁的青梅则更善于察言观色些,忙将红梅让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说道:“红梅太心急了,还没跟阿晚解释清楚,——这些时日殿下得了圣上允准,准备同几位皇子郡主一道出门游学,过两天就要出发了。” “殿下一直没把这事告诉你,是心知你在御马监有自己的事业要做,不愿你为她离京的事情挂怀。现下我们就要走了,殿下点名要你去她房内说话,想来她是舍不得你的。” 青梅嘴上说着许宝宝舍不得江晚,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许宝宝此次离京,全然没有带上江晚一起的打算。 江晚心思何其玲珑? 听完青梅这番话,他非但没觉得半分安慰,反倒愈发觉得心凉,觉得自己与许宝宝疏远。 但他并未言语,只是对青梅红梅二人颔首,然后缓缓步入许宝宝房内。 “你回来啦?” 许宝宝在榻上坐着,看样子已经等了他有一阵子。 她也不怪他回来得晚,反而先行道歉:“外出游学,本是我临时做的决定,又见你在外忙碌,便没提前将这件事告诉你。想来,你可能会因此心里不好受,我得跟你说声对不住。” 江晚闻言,其实想浅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说声没事。 可面对着许宝宝的坦诚,他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那违心的口。 只得怔怔站着,半晌才轻轻逸出一声苦笑,道:“到底是我先对殿下有所欺瞒,殿下未曾重重责罚,已是给足了我颜面。如今落得这般地步,失了殿下的信重,皆是我自己活该受的。” 说完,他忽然单膝跪地,扬声:“阿晚不奢求殿下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也不求殿下此行能带阿晚同去。我只求殿下信我,还像从前那般将我当个……当个不懂事的弟弟,允许我唤你一声姐姐。” 这是江晚生平第一次这样坦诚。 他想与许宝宝亲近些,再亲近些,与青梅红梅,还有孙蓬他们都不一样。从前他不敢说这样的话,担心话一出口,就遭到许宝宝的厌恶,担心她觉得他不过是一届阉人,竟痴心妄想与她亲近。 可事到如今,他有一种预感,——若是自己再不坦诚一些,就要彻底与殿下离心,莫说不能跟随她同去游学,便是想再被她多看几眼都难。 所以他强压下身份差距带来的恐惧,强忍着心头无时无刻不在作祟的自卑,说想唤她一声姐姐。 姐姐自然是疼爱弟弟的,能原谅弟弟“一时糊涂”犯下的错。 倘若她同意,便是愿意与他冰释前嫌。 若不同意…… 便是他的命数罢了。 第55章 小心机 他会除掉孙蓬,绝对不会手软。…… 许宝宝从江晚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决然, 几分卑怯,更多的却是极难从他身上看到的炽热与坦然。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静如止水的一颗心, 似乎在随着小太监眼中炽烈的真诚之火骤然跃动。 她起身,弯腰把江晚扶了起来。 笑道:“既是亲近的姐弟,又岂有你随随便便跪我的道理?” “……” 江晚借势起身,沉默片刻后,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姐姐。” 许宝宝没答话,只是揉了把他的脑袋。又道:“你是有心在皇宫中走官途的,既然揣着这份理想, 就别轻易放弃。我外出游学,为的是避一避这皇宫中的纷争与危机, 同时还能学些东西。” “而你,虽说宫中危机重重,却是最适合你生长发芽, 直至枝繁叶茂的土壤。当然,如果你不走官途,只想求个安稳, 还是跟我一起最好。” 听到这话, 江晚恍惚了一瞬。 紧接着低淡道:“原来殿下……原来姐姐并非不肯带我同去, 也并非不想再见到我,而是为我考量。” 许宝宝颔首。 至此,江晚不再犹豫, 猛地昂头,开口说道:“我的确有心官途,不甘做被姐姐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废物。此番,只祝姐姐一路平安, 早日归来,原谅阿晚自私,不能搁下御马监的事务与你同行。” “我也祝你一路扶摇,所得皆是所愿。” 许宝宝双手搁在江晚肩上,重重一摁,仿佛她对他的祝愿重达千斤。 ——她知道,自古权宦很难有好下场。可事实证明如果江晚不愿受她庇护,又不能在十二监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就只能永远卑微怯懦,受尽欺凌。 因此她只有祝愿他能如他自己所想,登上那如履荆棘,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尽管到那时候,他极大可能会迈入另外一道深渊,也可能和她背道而驰,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支持他,不会禁锢他。 …… 许宝宝临走前,托许清尘把江晚和孙蓬二人都以正当的名义调去了御马监,又请三公主和梅妃等人平日里对他照拂一二。 当然,所谓照拂不可能是时时刻刻关照,顶多是江晚他们遇到大事的时候能出手保他们的性命,或是少让他们遭些大罪罢了。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三公主死乞白赖地粘在许宝宝身后,娇声哼唧道:“呜……你要早点儿回来,我想吃你做的雪媚娘,想喝你熬的杨枝甘露。” “我不是给你留了好多夹心饼干,蛋黄派吗?”许宝宝好笑地看着跋扈泼辣,却视甜食如生命的妹妹。 她即将离京,自然是提前买了很多保质期长的零食放在重华殿,以免委屈了三公主的馋嘴。还有各类化妆品和药品之类的东西,也都给她亲近的人送了不少,尤其是江晚和孙蓬两个小太监,她给他们留下的东西,少说能吃喝用个大半年甚至更久。 三公主却是个不知足的,恼哼哼地道:“你都给我母妃了,母妃一向不准我多吃甜点,又怎会拿给我吃?更何况那些东西虽然好吃,却没有你现做的好吃!我不管,反正我答应替你照料江晚和孙蓬了,等你回来,一定得好好报答我,给我吃个够。” 许宝宝一口答应。 不过她觉得,等到自己回来的那一天,三公主大概已经长成了知道爱美的大姑娘,不会再看到甜食就挪不动脚步了。 次日,许宝宝一行人乘车出发。 前来送行的人不多,梁帝不来,许清尘外出有事,皇后和梅妃身份尊贵,没道理在梁帝不在的时候跑来送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离京。 来的只有三公主、江晚和孙蓬几人,倒也清净。 “你们也只管放心,回去做自己的事儿吧。” 许宝宝坐在马车上,给送行的几人宽心:“韩世子的马车就在京郊不远处,我们稍微赶赶路就能追上,到时候两方汇合,更为安全。” 韩世子也要外出游学,刚刚出发不久,的确可以跟许宝宝同路。 可这丝毫不能减少江晚等人的担忧,他们知道韩世子兄妹二人与许宝宝一向不合,再加上韩世子行事冲动,难保会在离京的路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第48章 好在,许清尘安排在许宝宝身边护送的几名影卫也绝非等闲,关键时刻是会出手的。 饶是百般担忧,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江晚一行人只能目送着许宝宝的马车远去,空留一地沉默与叹息。 最后是孙蓬率先吸了吸鼻子,打破了这场沉默,他哽咽道:“听说殿下此行是要去巴蜀之地,那里地势险恶,又有长蛇虎豹出没,也不知……呜呜,也不知殿下能否平安抵达。” 孙蓬虽是因为担心才这样说,可许宝宝才刚出发,他这话未免不太吉利。 江晚凉飕飕地瞥了孙蓬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开口。 “一派胡言!还不住口?宝儿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一路平安,怎么可能遇到任何蛇虫虎豹?” 三公主愤然开口,她身边的婢女也立时会意,给了孙蓬一记重重的爆栗子。 孙蓬本来就因为许宝宝的离去而伤感,强忍着才能不哭,现在又突然挨骂挨打,一时间更加委屈,哭得更大声了。 莫名其妙的,孙蓬的哭声反而令气氛缓和活跃了许多。 “罢了,”三公主别扭地笑了笑,道:“宝儿姐姐托我照料你们二人,我便不怪这个叫什么……张蓬的胡言乱语,且放你们回去吧。只是日后在御马监当差,事事都要小心,若是当着别人胡说八道,别人可没这么轻易地饶了你!” 三公主一向是个不懂事的,却能对孙蓬语重心长地说出这番话来,明显比孙蓬懂事多了,可见孙蓬的愚蠢比三公主更甚。 江晚看着孙蓬,心下无奈。 他知道殿下是想给他留个能交心的同伴,可孙蓬蠢钝,也不知日后究竟能成为他的助力,还是成为他的绊脚石。 如若有朝一日,孙蓬的愚蠢挡了他的路,他会除掉孙蓬,绝对不会手软。 第56章 小心机 没阿晚 许宝宝一行脚程很快, 没几天就赶上了歇在京郊驿站的韩世子。 奔走的马车为了快点赶路,自然照顾不到乘车人是否舒适,一路颠簸下来, 连许宝宝这种曾连日骑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送外卖的“狠角色”都不太受得了,一时面色青白,缓不过神来。 更别提青梅红梅二人,要不是怕污了许宝宝视听,她们两个简直难受得恨不能趴在车窗前吐个三天三夜才痛快。 青梅尚且能忍,红梅却忍不了。 她强忍着难受,咬牙切齿地大声道:“这些驱车赶马的人就非得把车驾得这般颠簸, 不能让我们舒坦些么?我看他们分明就是故意的!怕韩世子在驿站等急了,便委屈我们殿下, 真是分不清尊卑!” 这话是故意说给外面车夫听的。 可车夫哪能理她?许宝宝只是个名义上的公主,爹不疼娘不爱,纵有太子等人的垂怜, 却到底不是一奶同胞,更何况太子并不只有她一个妹妹。韩世子就不一样了,他是韩国公唯一的继承人, 更是叶贵妃嫡亲的表侄子, 前途无量。 车夫们觉得, 分明是红梅这不知四六的丫头片子分不清尊卑才对。 因此他们听到红梅的话后非但不打算收敛半分,反而在看许宝宝主仆三人的时候,眼中更多了几分鄙夷。 红梅气不过, 却又无可奈何。 只咬牙切齿了半天,又下意识地道:“也就是阿晚不在,倘若他在的话,一定有法子整治这些家伙!” 江晚? 许宝宝被红梅冲口而出的名字惊得一愣, 旋即颇觉古怪地道:“阿晚能有什么法子?我记得他一向恬淡胆怯。” 闻言,红梅也是一怔。 很快讷讷道:“说来也是,阿晚向来是恬淡的性子,我并不曾见他整治过任何人。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若是江晚在,他们定然不会那么嚣张。” 红梅会这样想,可见江晚留给红梅的第一印象,跟留给许宝宝自己的第一印象不大一样。 许宝宝思忖片刻,终于摇摇头,说:“罢了,先不提阿晚。我们要走远路,过些时日还会上山下河,到时候就算车夫驱车慢些,也还是会头晕不适。” 说着,她将两片晕车贴和晕车药递给青梅红梅二人,又道:“贴片是贴在肚脐上的,药现在就吃下去,到时候就算旁人再晕车呕吐,咱们也不会有任何症状。” 出发前她一时疏忽,没想到乘马车也能晕车。 现在有治疗晕车的药物和贴片在手,完全不用搭理那几名看人下菜碟的车夫。倒是韩世子一行人,据说身娇肉贵,等到再走远些,踏上更为坎坷的路途,说不定还要倒着求她赏赐一片晕车贴呢。 …… 韩世子比许宝宝想象的还要没用。 他们汇合后,前者先是满脸嫌弃,声称自己在此等候许宝宝已久,耽搁了宝贵的时间,还让许宝宝路上老实着些,否则他随时可以撒手不管,丢她一人在这杳无人烟的郊外路上。 然而再次踏上路程没有多久,只是上了座矮小的假山,走了两圈山道而已,韩世子便遭不住了,在马车内大闹大吐,非要让车夫在山边窄路上停车。 “本世子的命令,你已经不打算听了是么?!”韩世子吐得晕头转向,双目通红,恶狠狠道:“再不停下,一会儿你便独自留在这山中等着喂狼!” 之前还为了迎合韩世子宁可委屈许宝宝的车夫,此时面露难色,却仍然不肯止步。 韩世子不懂事,他们却是懂的,——这山路蜿蜒崎岖,又窄得很,他们现在已经行至半山腰,正是进退两难的阶段。加之红日西落,天色渐晚,要是半道停下休息,就不知道什么时晌才能离开这山路环绕的鬼地方了。 韩世子虽然眩晕呕吐,但这是他体质使然,就算歇上半个时辰,恐怕也不会有丝毫好转。至此,唯有迎难而上,越早离开这处地方越好。 反正不肯止步的车夫也不只有他一个,到时候就算韩世子清算下来,也是人人有份,赖不到某一个人头上。 韩世子闹腾了一阵儿,身上实在难受得遭不住,又吐了两回,渐渐地也就消停了。 他轻喘长气,瘫坐在马车内的座椅上,歇了好一阵子。待得身上的不适减轻了些许,便又忍不住眼珠微转,看向了车窗之外。 ——从上山到现在,许宝儿乘坐的马车一直安静得要命。他堂堂男子汉,都受不了这沿途劳顿,只恨不能从车上跳下去,凭什么许宝儿一届弱女子能坚持到现在,仿佛马车内根本没坐人似的? 还是说…… 许宝儿其实比他还要难受,只是在宫内委屈惯了,此时也不敢声张,只有将自己的狼狈深深藏着,盼着没人发现? 韩世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 与此同时,他很想看看许宝儿尽管难受得生不如死,却还要强忍痛苦,不敢发出一点抗议声的样子。并且,他很期待自己拆穿许宝儿伪装时,许宝儿脸上那惊慌无助的神色。 想到此,韩世子连车都不晕了,骤然坐直起身,道:“既然不能在山路上停车,本世子也不强求。只是一会儿路过能停车的地方,记得停车让本世子下去方便方便。” 车夫见韩世子不再作妖,自是欣然答应,兢兢业业地驾着马车,直到碰上了适合停车休息的宽阔道路,才停车请韩世子下来。 “世子爷,您请……” 韩世子直接无视了车夫手指的方向,转而三步并作两步走近许宝宝马车前,又十分不守规矩地一步跃上马车,撩开了车上的帘子,并开口道:“若是遭不住了,就早些开口,何必装模作样?还是说,你这人向来撒谎成性,就连这点无谓之事都要……” 车上,许宝宝主仆三人神采奕奕,正玩着一副扑克打发时间,此时盯着冒昧上车的韩世子,眼中满是嫌弃与莫名。 第57章 小心机 没阿晚 韩世子所想象的“许宝儿有苦说不出”的凄楚场景被全然颠覆, 他刚才晕车的狼狈样子和许宝宝神采焕发形成鲜明对比。 一时间,他甚至有几分扭头就跑,别在许宝儿面前丢太多人得念头。当然,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面对许宝宝莫名的眼神时,仍嘴硬道:“若是难受就说出来,我若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让人多看顾你些。” 这家伙连自己都不见得能看顾得了,更何况看顾别人? 许宝宝与韩世子一路同行,早就知道韩世子因晕车而产生的种种不适, 倘若和她同行的是旁人,她说不定会把晕车药分享给对方。 可这人既然是韩世子, 且韩世子在吃了晕车的教训之后还不消停,紧着挑衅她,那她就没可能使这好心了。 第49章 于是干脆直言:“倒不用怎么看顾我怕, 你要是真有心,一会儿呕吐闹腾的时候小点声,别再扰我休息就行。” 说着, 朝韩世子扬眉一笑, 面上非但没有半分紧张, 反而格外从容,表情还带着几分嘲讽。 离开皇宫的许宝宝,更少了忌惮, 对待韩世子这样的人,也没隐忍的必要。 韩世子没摸清许宝宝的行事风格,又觉得出门在外,许宝宝一介女流是坑定比他更显弱势的, 所以口出狂言,理所当然地碰了钉子。 此时此刻,纵然他面子上很挂不住,却也自知就算开口与许宝宝对上也占不了上风,干脆哼了一声,面色灰白地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不出许宝宝所料,车子再次开始行驶后没过多久,韩世子的方向就又传来了他痛苦折腾的声音。 一连四十几天的路程,许宝宝都不曾有过心软,不曾将自己的晕车药拿出哪怕一小片来分享给韩世子。 待得马车行至目的地,韩世子整个人已经几近虚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由下人左右搀扶着,才勉强下了马车,来到此次求学所要拜访的师父面前。 此番外出游学的第一站,是晋中城郊临山绕水的一处山间武馆,武馆的主人本是归隐之士,与京城没什么往来,之所以答应皇室贵胄前来求学,也是卖了旧年故友一个面子。 武馆的主人最是看不起叼着蜜糖长大的贵族青年,觉得他们压根儿不是来诚心学武,更没有习武的天分与毅力,因此接见许宝宝等人时,心中带着不悦。 尤其是听说来者一行人还有许宝宝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以及从其他城郡来的两名宗室女之后,这种不悦便又在馆主的心间加重了。 这份不悦不加掩饰,第一时间展现在了许宝宝等人眼前。 馆主捋了捋胡子,直接道:“本门武艺乃是一项苦功,寻常男子修习起来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女流之辈。如今圣上好强,偏要皇室贵女也前来习武,可老夫只能明说,——如今从京城来的韩世子,老夫能教,来自晋中平城的方世子兄弟二人,还有从巴蜀远道而来的周公子,老夫能教。” “至于来自京城的公主殿下,还有来自平城的方家郡主,老夫便没这个能力教你们习武了。此事无有转圜的余地,女子不适合习武,相信圣上也会恕罪。” 方郡主虽然也想习武,但听到馆主都这么说了,便只是面露遗憾,全然没有想着反抗。 她低声道:“其实馆主说的也并无不对,论起习武的天分来,必然是两位哥哥还有其他的男子比我更胜一筹。我若是在习武的过程中体力不支,反倒是成了哥哥们的拖累。”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郡主未发一言。 “女子真的比不上男子,天生不适合习武么?”许宝宝突然开口,她的声线并非是小有怀疑的嗫嚅,而是清朗明媚的质问。 捋着胡子的馆主一低头,与身高尚且比自己腰间高出一点点的许宝宝四目相对。 他的手在胡须中停了片刻才放下来背在身后,动了动眼角,开口:“老夫教人习武多年,各型各色的学子都是见过的,唯独不曾见过女子前来求学。偶尔有上山观景的女子,通通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怎能受得了修行之苦!” “你不曾见过女子求学,是因为女子常困在闺中不得出行,因此没有机会前来求学。大多女子也从小就不锻炼体能,自然要比自幼就被长辈高看一眼,获得无数资源的男子比下去了。” “——当然,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许宝宝扭头看了面色惨败,还得让人搀扶的韩世子一眼,笑了笑:“还请馆主仔细看看,究竟是你口中更有天分的男子现在气喘吁吁,话都说不上来,还是我和方郡主两名女子像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 许宝宝和方郡主体力都很好,现在状态绝佳,仿佛一拳能打死三个摇摇欲坠的韩世子。 韩世子似乎时没想到许宝宝竟在第一次见到武馆馆主时,就在对方面前这般编排诋毁自己,顿时气得面色大变,盯着许宝宝咬牙切齿:“你……你……!” 可是他在路上这么多天,刚才又趴了山,气急之下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红头涨脸地喘粗气了。 馆主:“……” 他确实没想到,皇室中得男子竟然连女子都还不如,同样是从京城来的,也同样爬了山,许宝宝就要比他精神许多。 但纵然如此,让他一改往日偏见,承认女子并非不如男,也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他顶多是看不起韩世子,却不会就因此高看许宝宝和方郡主一眼。 不过…… “刚才,所谓女子体能不如男子,所以不予教授武艺的事情乃是老夫亲口所说。当下韩世子明显比不上宝儿公主也是事实,不如这样,老夫给你们所有人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倘若两位姑娘能与男子打个平手,那老夫便来者不拒,一并教授你们武艺,怎么样?” 这对其他人来说,似乎已经是一次极有诱惑力的破例,方郡主的脸上露出了希冀的笑容。 可许宝宝却摇头拒绝:“不行,还不够。” 馆主面色一变。 许宝宝很快又道:“刚才说的是女子不如男便没有修习武艺的机会,那若是男子不如女子呢?是不是没比过我和方郡主的男子也该放弃修习武艺的机会?” “这……” 馆主犹豫的一瞬间,除了韩世子以外的三名男子纷纷举手,血气方刚地嚷道:“既然公主殿下有此要求,我等也全然不惧,直接应战!若是连你们二人都比不过,我等也无颜跟馆主修习武艺了!” 他们都自信能胜过两名女子。 唯有已经领教过许宝宝耐力的韩世子狠狠抿唇,一言不发,——他知道,许宝宝之所以敢这么强硬地与馆主顶嘴,又与另外三名男子结下梁子,一定有她的道理。 而他若是在习武这一方面被许宝宝给比下去,往后要学的文史、岐黄等等又都比不上她,回京之后一旦露馅,等待他的便是无情的嘲笑与责罚。 然而,并没有人在意韩世子的意见,比试要开始了。 许宝宝和方郡主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携手并肩,共同对抗四名男子的队友。 另外四名男子也两两组队,一行人来在了武馆背靠的山体后方,一处有断岩和瀑布的地方。 第58章 小心机 微臣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岩石, 瀑布,密林。 还有远处如同几把天造巨剑般斜插在林间的高耸山峰,皆是原始而又壮观, 天然便给人以压迫感的恢弘之景。 站在这般天地之下,人只觉得自己渺小。 方郡主跟在许宝宝身后,面露怯色,却并不显山露水,只是呼吸声变得更加沉重了一些。 这个时代的女子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到底还是多些,许宝宝方郡主两个虽然跟这皇子世子等人一起外出游学,在大多数人眼里却也只是顺道玩乐罢了, 成不了什么气候。 许宝宝直到方郡主在家中并非十分骄纵得宠,她之所以能随队伍游学, 想必在来之前是费了很大劲,下了很多功夫的。 她虽然胆小,却有自己的骨气与底气。 许宝宝直觉这位方郡主是自己这次外出修学期间, 遇到的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更何况她们本就是这批唯二的两个女子,抱团取暖、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思及此,她拉过方郡主的手, 安慰道:“一会儿咬咬牙坚持坚持, 别一味觉得自己体力比不上男子, 因此便轻易放弃。但更不要强行逞能,作践坏了身子,负责的也是咱们自己。” “顺其自然, 再加几分努力,我们至少比那韩世子强。” 韩世子养尊处优,无论耐力还是体力都差许宝宝太多。 许宝宝全然有比得过韩世子的自信,也因此给方郡主宽心, ——只要胜过一个男子,刚才馆主所谓女子不能习武,只有男子才能习武的言论就能不攻自破。 只要达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方郡主本是惶然害怕的,可许宝宝掌心微微的热度给她带来了几分安定之感。她跟许宝宝并不熟悉,但许宝宝随和坚定的态度,让她想起了母亲在世时让自己“尽力而为,莫轻易服输,更勿拼命而为”的教导。 她沉默片刻,便点点头,回应道:“宝儿殿下,若论年龄,我痴长你两岁,却大不如你通透聪慧。但我体力自然是比你要好上一些的,一会儿你若支持不住就先放弃,我来战胜韩世子。” 许宝宝对此并未答应,也没否认。 只是从怀中摸出两枚小巧的发热贴,递给方郡主一片,道:“一会儿把这贴在腹部,临水时的冷意便能减退几分。我这里还有预防伤寒的药,咱们吃上,今天这场考验就算准备万全了。” 第50章 说着,又笑了笑,改口道:“既然我们两个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山中武馆,就不要再唤我殿下了。我叫你一声姐姐,以后咱们姐妹相称,互相照应。” 方郡主马上点头答应。 她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知道许宝宝是这地方唯一一个能高看自己一眼的人,再加上她觉得许宝宝对待自己乃是真心实意,那她便也不会虚情假意以待。 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迈入了瀑布下的莲台。 这处瀑布是武馆弟子锻炼筋骨的地方,也是他们受罚的“邢台”,几个莲花形的台子筑于瀑布正下方,坐在上面的人恰好被飞流直下的水迎头浇打,形容狼狈。 普通人往往坚持不到半刻钟就受不了了,有些天赋的弟子能坚持一刻钟甚至小半个时辰以上。 这山中不是没有别的女弟子,不过她们基本上只学些皮毛,或者去修习岐黄之术等等,馆主是不会叫她们来瀑布下试炼一番的。因此,方郡主和许宝宝两个人,搞不好还是尝试坐在这瀑布莲台之上的唯二两个女子呢。 所以,没人看好她们。 直到韩世子没撑过一刻钟,狼狈倒下之前,所有人看向她们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怜悯嘲笑,觉得皇室女子竟然这般不自量力,尤其是许宝宝,竟然还夸下海口,想剥夺男子习武的权力。 而韩世子的失败,无疑是狠狠的一个巴掌,甩在了嘲弄许宝宝二人的脸上。 韩世子被水浇得身形不稳,面如菜色,甚至都顾不上跟许宝宝一争高下了,只用沙哑的嗓音,哆哆嗦嗦地唤着周遭下人,让他们给自己递来保暖的披风毛毯。 许宝宝二人赢了。 但她们没有马上结束挑战,而是继续坚持着,等到两刻钟过后,许宝宝才表示放弃。 其他人似乎也早就支持不住了,见许宝宝放弃,也纷纷从莲台上歪倒下来,接二连三地结束了今天这场挑战。 出人意料的是,方郡主竟然一直端坐于莲台之上,没有任何放弃的征兆。 直至所有人都从莲台上下来了,她才缓缓睁眼,坚强起身,被许宝宝搀扶着回到了岸边。 很显然,方郡主的耐力极佳,比在场所有人都强。 而许宝宝也证实了自己刚才夸下的“海口”,胜过了和她一起从京城出来韩世子。 众弟子看向她们二人的目光多了几分钦佩。 武馆馆主也只得强笑道:“看来,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句话果有它的道理。既然如此,便允许你们两个人跟我修习武艺,我会着力栽培你们,也会教你们些适合女子的功夫。” “至于……”说着,馆主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显然,刚才一口咬定不能教女子习武的他,现在完全无法开口履行诺言,说出男子输了挑战,因此不教男子习武的话来。 倒是许宝宝率先开口:“馆主是想说,至于这些男子,固然乏善可陈,却毕竟人多势众,又都是皇亲国戚,所以不准他们习武是不可能的。只能让我们两个女子知足一些,退而求其次了,对么?” “这倒也不是不行,”不等馆主说话,许宝宝便点了点头,道:“只是我要他们知道——他们能够习武,是我和方郡主为人大度,赠予的这次机会。如若我们坚持刚才的赌约,想必他们就算是厚着脸皮习武,也不会自在。而现在,他们只需要欠我们一个人情,就可以光明正大做想要做的事情了。” 话音落,周遭一片静默。 其余人当然不想欠许宝宝她们的人情,可是事已至此,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本来两个姑娘允许几个大老爷们耍赖背弃赌约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儿了。 他们若是还想奢求更多,恐怕会被许宝宝嘲讽得脸上更挂不住。 因此无人开口,全都默认了许宝宝的说法。 与韩世子等人的初次交锋,许宝宝胜。 …… 须臾之间,六年已过。 许宝宝十一岁时来到山庄,先学武艺功夫,后学岐黄文化,如今已经出落成文武双全的亭亭少女。因为所有课业都排名靠前,常有自己独到见解,所以偶尔拿出外卖来的稀罕物品,旁人也会习以为常,当她是自己捣鼓出来的。 今年,许宝宝十七岁了,正是梁国女子初长成人的年龄,理论上应当在生辰那天行及笄之礼,但许宝宝自从离开京城以后就与皇宫鲜少来往,只偶尔跟许清尘、许琼儿兄妹两个互通书信,也并未刻意强调过自己的生日。 因此,想必她今年及笄的事并不会在皇宫掀起什么水花。 她也不甚在意,想着同往年一样跟方郡主一起买个奶油蛋糕庆祝一下就得了。 倒是江晚那小家伙,虽然在深宫为宦步履艰难,三个月才能寄来一封书信,却牢牢记着她的生日,年年准时送来礼物。 起初的几年不过是一封信、一幅画,后来便是一枚银簪、一只玉镯,一年比一年贵重。 许宝宝知道,这是江晚在宫中一步步爬往高处的证明。尽管江晚从来不在信中提及关于十二监、朝廷之类的事,但她还是从各种细微之处察觉了蛛丝马迹,——就连许琼儿那样跋扈骄纵的公主,都不敢在信中直呼江晚的大名,只写“江公公”。 从许琼儿口中,许宝宝得知江晚近两年个头突然拔高了许多,在御马监当差当得颇得皇帝信重,如今已经掌有御马监大半实权。最近,以司礼监掌印为首的东厂风头过盛,梁帝似乎要在宫外兴建西厂用于制衡。 而江晚,似乎就是内定的西厂提督。 这些都是许琼儿在信中提到的,许琼儿不是太懂,说得也模模糊糊。至于江晚自己,是从来不曾向许宝宝提过这些事情,许宝宝见他不说,自然也不追问。 “宝儿,三日后便是你的及笄之日,皇宫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方郡主坐在许宝宝身畔,拉着她的手,表情有些郁郁:“就连那雷打不动年年送你礼物的小太监,今年也没任何动静。往年都是提前把礼送到的,今年怎么反而不送了?” 许宝宝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贪那一星半点的生日礼物吗?阿晚如今提拔了,差事繁忙,顾不上这些。” 筹备西厂这么大的事,江晚能分出闲工夫为她准备礼物,显然不太可能。 许宝宝心中清楚,因此更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欣慰。 “你能这样想,倒是也好。”方郡主很快释然一笑,道:“两年前,我的家人忘记了我的及笄之日,我耿耿于怀至今。不过想想,不回去行这成人礼也没什么。及笄的女子就该择婿,不像我们,还能无忧无虑地在这山庄之中,当我们的小师姐。” 择婿…… 择婿一词,突然让许宝宝心中咯噔。 ——她身为公主,“择婿”为皇室带来的价值,必然比方郡主大得多。况且她又是整个皇宫中唯一适龄的公主,说不定梁帝早已对她这几分价值有了周密的安排,打算叫她出国联姻,亦或下嫁朝臣。 虽然皇宫至今毫无动静,许宝宝仍觉不安。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即便梁帝逼她嫁人,她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再不济也要让梁帝放点儿血才行。 想着,许宝宝对方郡主笑道:“你说的是,小师姐。既然我们这般无忧无虑,不如趁师父最后一天闭关下山逛逛,去上月新开的那间酒楼搓上一顿?” 新开的酒楼味道不错,有些时候外卖吃腻了,她们也想换换口味。 方郡主是个嘴馋的,对于许宝宝的提议欣然同意。 …… 彼时,醉珍楼外。 许宝宝和方郡主二人往酒楼方向走着,只见醉珍楼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周遭人声嘈杂,正在与店家争论着什么,语调明显带着燥怒之气。 “你们醉珍楼真是店大欺客!今日正逢休沐,我等前三天就定了你们的包厢,当时都答应得好好儿的,怎么今日一到就说客满无座了?我分明看见你们厅里空无一人,何来客满之说?” “可不是嘛!我和媳妇儿从乡里上来,就是为了尝尝醉珍楼的手艺。若是真的客满了,我们也就认了,可是现在……你们着不是明摆着骗人嘛!” 店家也愁苦着脸,无奈解释:“真不是我店大欺客,是……是京城来了大官儿,来了贵人!他们要把我这酒楼包下,我又怎能强行对外开放啊?” “你们别为难我了,对面那家酒楼的菜色也还不错,你们先将就将就,将就将就啊……” 虽然店家这么说了,但是在站的众人没看到京官的一根毫毛,完全不信前者的说辞,仍是吵嚷个没完。 第51章 唯有许宝宝对“京城”二字十分敏感,原地待了片刻便起身上前,扬声问道:“掌柜的,我也是京城人。敢问这次从京城来的官员贵姓几何,现在身在何处?” “好像是姓……姓宋还是姓彭来着?害,人家身份显贵,穿的衣裳都是亮面缎子的,上头绣着巨蟒,可威风了,我哪敢记人家的名姓啊!” 店家疑疑惑惑地回忆着官员的名姓和着装,许宝宝也眉头微凝。 这时有人从后伸手推了许宝宝一把,恼道:“小姑娘,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认识什么京城官员?怕不是信口吹牛,想抢个醉珍楼的位子吧?” 凡事讲先来后到可以,但动手动脚不行。 许宝宝猛然回头,正要还手,却见对方猛然一顿,瞳孔骤缩,身形痉挛着倒下,最后半跪在了地上艰难呼痛。 周遭一片哗然之间,一道清亮温和的少年嗓音穿透了紧紧围在酒楼门前的人墙,送达许宝宝耳边:“微臣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第59章 小心机 “阿晚。” 少年身穿亮色旋褶贴里, 胸前所绣的蟒纹穿云而过,露出半个华丽精致的脑袋。这蟒穿在少年身上,少了几分张狂霸气, 多了几许清润优雅。 而少年虽然长得温润,却率着一行与他打扮相似的同龄人,后者看向他的眼神无不恭敬顺从,为他添了些威风。 “宋、宋大人……啊不,是彭,彭大人!” 醉珍楼的掌柜见了少年,立刻他躬身行礼, 语无伦次地打着招呼。 旁边众人也被这排成队大步行来,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的年轻人震慑, 再无刚才那般嚣张气焰,只默默闭嘴,敛声屏气地垂着脑袋, 偶尔抓着机会才敢抬头看看来者究竟何许相貌。 至于为首少年口中的殿下…… 那更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了,他们可没有多看一眼的胆子。 少年行至许宝宝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之后, 才转而望向酒楼掌柜, 笑眯眯道:“在下西厂孙蓬, 姓孙,名蓬。昨儿个已经同掌柜的介绍过一次,掌柜的给记岔了。” “还望掌柜的今日记清楚些, 否则……总有人叫错咱家的名姓,咱家也是会生气的。” 孙蓬说得轻描淡写,掌柜吓得抖若筛糠。 听得掌柜连连叫了好几声“孙大人”,孙蓬这才满意一笑。 再回头, 盯着方才那推了许宝宝一把的人,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一扫而空。 周遭气氛随着他表情的变化,也骤然冷凝。 他抬眸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宦官们,幽幽道:“我记得咱们几个临行之前,江总管嘱咐过的。旁的小事儿都可以忍,唯独有人冒犯了宝儿殿下,咱们忍不得。” “殿下仁慈,见不得腌臜东西,我陪殿下去酒楼里歇着。这厮,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办得让江总管满意。” “是!” 少年宦官齐声应道,目不斜视地朝刚才那人走去。 随着那人惊恐的呼救求饶声由近及远,方郡主紧紧地抓住了许宝宝的衣袖,惊恐地低声道:“你不是说你在京中不受重视,孤苦无援,说是公主,实则连宫婢都不如吗?现在这、这是……” 这是什么情况?! “……”许宝宝自己也没想到,从前跟在她这孤苦公主身边讨生活的两个小太监,如今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威风啊。 孙蓬向许宝宝伸来一只胳膊,意欲像寻常太监伺候主子那样扶许宝宝进酒楼。 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收回了手臂,对许宝宝笑道:“我差点儿忘了,殿下一贯不喜欢摆主人架子,又在宫外生活多年,兴许不喜与微臣有肢体接触。微臣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许宝宝顿觉恍惚。 如果不是孙蓬一言一谈间隐隐从嘴里露出的两个门牙还跟小时候差不多大,她恐怕都不敢与孙蓬相认了。 原来的孙蓬弱小又乖巧,连话都说不利索,老鼠都不敢打,如今却能笑眯眯地对一个大活人生杀予夺。 孙蓬尚且如此,那比他更为早慧的江晚呢? “这里的民众不比京城,常有市井风气,倒不是犯了什么必得丢掉性命的大错。” 想着,许宝宝淡声:“吓也吓了,罚也罚了,就让那人自行离去吧。若是阿晚日后怪罪,我来担着就好。” “阿晚他怎么敢怪罪殿下呢?”孙蓬莞尔一笑,示意身边人去传个消息,让自己手下的人点到为止,吓唬吓唬即可,别真要了刚才那人的性命。 只是……见状如此,孙蓬不由得在心里为江晚捏了把汗。 ——殿下果然还是仁慈善良,不忍夺人性命。倘若她回到京城,得知了阿晚这两年的行径,不晓得会作何感想,又会不会从此与阿晚背道而行,一刀两断? 阿晚这些年越来越疯了,也就涉及殿下的事能保持耐心和理智。要是殿下不要他了,他指不定疯成什么样儿啊! 许宝宝带着方郡主,随孙蓬一道进了醉珍楼。 酒楼内的安静清雅与刚才楼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少了几分民间应有的烟火气息。 许宝宝点了几个自己和方郡主爱吃的菜,略有几分遗憾地往楼下扫了一眼。 很快便恢复如常,自然地看向孙蓬,问道:“你这次是替阿晚来为我庆生的么?” “……嗯,算是如此。”孙蓬抿了抿嘴,似是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点头说道:“阿晚近日要提拔了,现在在都察院挂了个职,负责监察西厂兴建等事宜,我们都叫他总管,就是什么都管。” “因此,他大概不能亲自来为殿下庆生了。今年是殿下的及笄之年,本是人生中的大日子,可他如若脱不开身,就只能缺席,因此说什么都要派我前来,却也只是略全遗憾罢了。” “有你帮他把这份心意带到,我觉得也够了。”许宝宝一向支持江晚把事业放在首位,她从小就感受到他对于权势的渴望,否则那般依恋她的小太监,也不可能放任她离开京城这么久都不见一面。 许宝宝觉得,在江晚眼里事业和权势是比自己重要的,并认为这无可厚非,她举双手赞同。 菜上齐后,孙蓬想亲自伺候许宝宝用餐,许宝宝婉拒了。 她让孙蓬坐下同吃,又玩笑道:“现如今,你已是京中有权有势之人,执掌不少人的生杀大权。我不过是空有个公主名号而已,哪敢让你操劳?” “坐吧,咱们一块儿吃个饭,聊聊天,我就很满足了。” 孙蓬撇了撇嘴,似乎要露出委屈的神色,却又很快忍住,轻声道:“无论我在京中如何,到了殿下面前,都不过只是一介奴婢罢了。只要殿下不嫌弃,我和阿晚永远都是殿下的殿中人。” 许宝宝知道孙蓬说的不假,却也不可能成真。 ——两个小太监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她不能仗着幼年时的所谓“恩情”,绑架这两个能靠自己努力出人头地的孩子。 江晚和孙蓬身为宦官,在似海深宫之中艰难前行已是不易,她对他们随意伤人性命的行为不敢苟同,便更不能太自恃身份,否则必然会成为他们事业之路上的绊脚石。 对三个人都好的办法,其实就是互相敬而远之。 于是用完午餐之后,许宝宝拒绝了孙蓬让她和方郡主留在醉珍楼休息的提议,带着方郡主一道回了山庄。 山庄外,马车上。 方郡主问许宝宝:“我见孙蓬是真心想侍奉你,舍不得你离开,你为何非走不可?你也说了,孙蓬和江晚二人小时候与你相依为命,你认可这份感情,却为什么……” “我认可这份感情,不代表也认可他们现在的作为。宦官在宫中想要爬到一定高度,付出的代价比常人惨烈的多,我不希望我的这几分不赞同对他们造成影响,我希望他们走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白骨累累也好,双手血腥也好,那是他们自己想走的路,许宝宝不会干涉。 而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们都已经长大,不需要再相依为命,又为什么非要牵绊于幼时的那一点点情谊,各自不放过彼此呢? “我知道了!” 方郡主与许宝宝相处多年,此时终于从许宝宝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中窥得了她的想法,因道:“你觉得孙蓬和江晚如今这幅样子,你并不喜欢,但你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你选择了平静接受,但从此要与他们划清界限,不做同路人。” “可你不肯直说,或许是怕伤了孙蓬的心,或许是你自己也不忍说出这样的话,只能用行动让他们明白,你已有意愿与他们分道扬镳,也不阻止他们放手一搏。当主子的能对下人有这般苦心,恐怕也只是你这独一份了。” 第52章 许宝宝莞尔一笑。 方郡主说的,倒也不完全对吧。毕竟她从未把江晚孙蓬两个人当做下人奴婢,更多的是把他们当成朋友和弟弟一般对待,至于后两者把她当做什么,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 两日很快过去,再过一夜就是许宝宝生辰这天了。 那次从醉珍楼离开之前,孙蓬告诉许宝宝如果生辰这天有空就来醉珍楼,他会给她隆重庆生。 许宝宝当然不打算去,比起到醉珍楼,她更愿意像往年一样外卖一个小蛋糕来,和方郡主一起为自己庆生。 除却方郡主之外,韩世子等人也会过来祝福两句,送个小礼物之类的。在山庄里相处的这些年,只有师兄弟,没有公主也没有世子,因此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许多了,勉强可以称之为朋友。 抛去这些,许宝宝每年生日的时候还有一个习惯,就是独自一人在当天黎明时候寻一处空旷山头去看日出。 见得红日徐徐升起,她便有一种又过一轮、又涨一岁的实际感,仿佛自己的年岁被绑在太阳上,一年一年,周而复始。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而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幼弱的她了。 翌日,黎明。 许宝宝如同往常一样,上山等待红日初升。 她独自前来,周遭格外安静,除了虫鸣鸟叫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日光破晓。 然而—— 在红日露头之前,一道挥鞭策马的少年身影比太阳更早出现。 少年的移动速度极快,像是在和日出赛跑。他背光而行,看不清面容,唯有身上的亮银色衣袍折射出的道道光斑格外耀眼,紧紧地捉住了许宝宝的目光。 许宝宝沉静的心突然晃了晃。 脱口而出地唤道:“阿晚。” 第60章 小心机 阿晚,你到底想要殿下如何呢?…… 江晚翻身下马时, 姿势流畅潇洒如行云流水。 他单膝跪地,气息稳定得完全不像刚刚跃下马背,道:“阿晚来迟了, 幸而赶在日出前与姐姐相见,勉强不算缺席姐姐及笄成人的大日子。” 话音未落,许宝宝就弯腰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少年宦官容颜俊美,身形颀长,优越的身材将亮色的旋褶贴里撑得硬朗笔挺,官帽上朱缨贴着两颊垂下, 在下颌处系了个精巧的结,更衬得他肤色白皙、五官俊丽, 再配合他那独属于宦官的阴柔之气,这副如画姿容便更添媚意。 许宝宝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好久不见, 阿晚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太瘦了,像没好好儿吃饭。” 江晚常以公务为重, 吃饭的确不太规律。 更何况……他为了此次能骑快马前来与许宝宝相见, 刻意两日没吃东西, 饮水也控制着,怕的是策马而行的时候过于颠簸,他因身体残处而不能自控, 在许宝宝面前出了洋相。 思及此,江晚不由苦笑,却温声对许宝宝道:“姐姐这么一说,确实让我觉得饿了。待会儿看完日出, 姐姐陪我去醉珍楼吃顿早膳,好么?” 他询问的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像是知道许宝宝曾拒绝了孙蓬让她留在醉珍楼的邀请,像是怕她嫌弃,所以小心翼翼。 即使他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俊美绮丽,更手握实权,在她面前依然卑怯。 “今天是我的生辰,凭什么叫我陪你?” 许宝宝突然开口,说的话让江晚一惊,他正要俯身请罪,却听许宝宝又笑道:“该是你陪我去醉珍楼用早膳才对。” 一瞬沉默过后,江晚也笑了。 他向许宝宝欠了欠身,莞尔:“今日我陪姐姐,他日待我庆生,再请姐姐陪我。” …… 半个时辰后,醉珍楼门前。 孙蓬早就带人在此候着了,十余名年轻宦官将自己捯饬得立立整整,一丝不苟,用最肃然最崇敬的姿态准备迎接他们的首领,他们的总管大人,江晚。 ——只见许宝宝和江晚二人同乘一骑,破风而来。许宝宝跨坐在马背前方,身形挺拔秀丽,黄白色的宽松袍袖随风猎猎起舞。她左手挽着缰绳,右手持着马鞭,将江晚从京中骑来的红鬃烈马驾驭得百纵千随,几乎同她人马合一。 而他们的首领、总管大人江晚,却双膝并列,两腿平行地横坐在马背后方。江晚虽然比许宝宝个头高,身形也更为挺拔,但被他格外阴柔秀美的容貌一衬托,与许宝宝的飒爽一对比,就有了一种诡异的轻弱之感。 从旁人的角度看去,江晚似乎双颊微红,微微倾斜着身子倚靠在许宝宝肩头,双手也似有似无地触碰着许宝宝的腰肢…… 红鬃马驻足的那一刻,江晚又突然端正了姿态,收敛了神色,极为干脆利落的跃下马背,神色淡然而恭敬地伸手协助许宝宝下马。仿佛他刚才在马背上因羞怯而泛红的双颊、时不时试图与许宝宝肢体接触的小动作都不复存在。 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逐渐显现在眼前的场景令孙蓬一干人等大为震惊。甚至有人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没骗你吧?”许宝宝大大方方借了江晚手臂的力量,轻巧下马,笑道:“我骑术也很不赖的。” 她说着,看向江晚,发觉江晚并未看她。 只见少年宦官眉眼低垂,对她的态度还是像之前一样恭敬,却少了早晨初见时的那抹轻狂意气。 许宝宝的心里突然一空。 她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执意要亲自纵马,而不是让江晚骑马带自己回来,伤了这孩子的自尊心? 可是再看江晚单薄到打晃的身形,她又觉得自己没错,——江晚长时间赶路而来已经是不要命的行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只为及时给她庆生,她理应让他休息、为他分担。 想着,她又道:“这次我骑马带你,你便欠下我一笔账,下回你状态好些了,必须也骑马带我跑上一遭,才算扯平。” 江晚这才回过神来。 他扫了眼许宝宝搭在自己小臂上还未放下的细白手指,脸色也好些了。 因莞尔道:“莫说带姐姐跑上一遭,就是十遭百遭,我也乐意。” …… 片刻后,醉珍楼客房内。 孙蓬一脸羡慕地盯着江晚,嘴里碎碎念道:“阿晚,殿下可真在意你。怕你累坏了,便亲自策马带你回城,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换身衣服,好好休息过后再出去陪她用膳。” “你我在宫中浸淫多年,什么样的主子都见过,都伺候过了,宝儿殿下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宝儿殿下本身就特殊,她待你又比待别人特殊,因此你是特例中的特例,着实令人羡慕。” 江晚正在更衣,一直默默听着孙蓬的话,此时突然低淡地重复了一遍:“特例?” 不等孙蓬回话,他又低笑了几声,道:“说得天花乱坠又有何用?所谓特例,不过是我靠着卑弱的身份、残缺的身体、温驯的性情,博取的一丁点同情罢了,要来作甚!她骑术绝佳,今日能策马带我回这破烂小城,明日就能策马带张三、带李四去天涯海角!” 他以为他成长至今,已然足够亮眼,所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巴巴地赶来见她,想看到她对他的惊喜,甚至于……崇拜。 但他太蠢,他和京城那些提起她便不以为意的蠢货一样,以为她在这穷乡僻壤只会被埋没和荒废,只能苦苦等待有人接她回京。他早该料到的,她这样的人,无论生在何时长在何地,都能明媚发光,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只能羞怯地坐在她身后,看她策马扬鞭,意气风发。 说话间,江晚发狠似的脱去外衣、摘下发冠。 此时此刻他一身素白里衣,长发披散,显得脸色更为苍白阴戾。 孙蓬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从榻上蹦了下来,慌张道:“阿晚,你这是又怎么了?” “……没怎么。”江晚瞥了孙蓬一眼,忽然又恢复了正常神色。 他选了件浅色的常衫披在身上,边穿边若无其事地道:“倘若有一天,她也看到了我现在这副不曾假意伪装的、令人厌恶的模样,没露出像你这般惊惧的神情,那我或许才是真的特例。” 孙蓬不懂。 他知道江晚想见宝儿殿下,现在见到了,江晚却不高兴; 他知道江晚贪恋宝儿殿下的好,现在贪得了,江晚却发脾气; 他知道宝儿殿下向来真诚,疼爱江晚绝非虚情假意的同情怜悯,可江晚一口咬定这份情谊无用,非要去说些张三李四之类不存在的人物。 所以,他越来越不懂江晚。 望着江晚换好衣裳,束好长发推门而去的背影,孙蓬讷讷地道:“阿晚,你到底想要殿下如何呢?” 第53章 第61章 小心机 可他万不敢,万万不敢对她如实…… 江晚去到醉珍楼前厅与许宝宝相见时, 已经全然不复刚才在孙蓬面前表现出的满脸戾气的模样。 反之,他特意换了身淡色广袖的对襟衫子,又用同色系的发带和木簪束了马尾, 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清弱儒雅,愈发给人以好相处的感觉了。 许宝宝见状,笑他:“阿晚真爱美,半天换两套造型。” “担心方才那副样子跟在姐姐身边,会给姐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江晚顿足,垂首问许宝宝:“姐姐觉得不好么?若觉得不好,我就换回去。” 许宝宝摇头, 道:“我觉得很好,阿晚怎样打扮都很好看。” 话毕, 许宝宝终于看到江晚唇边露出一丝浅笑。 对此,她心里也是愉悦的。 ——从刚才醉珍楼门前下马开始,她就感受到了江晚的闷闷不乐。她意识到这小太监似乎很急着让自己认可他, 甚至是佩服他。可她太过不解风情,非但没有及时对他表示认可和钦佩,反而以他身体遭不住为由, 抢了他策马奔驰的风头, 自己骑马把他给携了回来。 江晚因此不高兴了, 后知后觉的她当然有心弥补。 她认为江晚对她的感情,就如同姐弟一般,年幼时被姐姐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弟弟长大了, 便生了想要超越姐姐、保护姐姐的欲望。除此之外,兴许还有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别扭情绪,许宝宝无法感同身受,却有所察觉。 只是她将这份情愫如数归为了姐弟之情, 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 于是在这之后,她故意表现得“无能”了些,连生日蛋糕都没自己从外卖上点,而是叫江晚去糕饼铺挑选。 然后对着江晚买来的各色糕饼露出期待的目光,再双手合十,用力地许个愿。最后对江晚说:“不愧是阿晚买的糕点,对着它们许过的愿望,后半年一定能够实现!” 她似乎用力过猛了。 但是没关系,江晚受用就行。 看着江晚唇角勾起的弧度一次比一次大,许宝宝觉得很有成就感。 她自己从前是较为内敛的性格,在山庄里修行了一段时间后,变得外放了许多。 她觉得,外向的人过得总是比内向的人更开心些,于是便想把外向带来的喜悦感分享给江晚,这个跟曾经的她一样坚毅又内敛的少年宦官。 …… 直至夜色渐浓,在醉珍楼过了一整个生日的许宝宝要回山庄就寝。 “姐姐!”江晚突然起身拦她。 见她神色不解,又陡然侧过脸去,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不好意思,只得欲言又止。 许宝宝也不追问,只是安然立在原地,静静望着江晚。 少年宦官抿了抿唇,倒也没耽搁太多时间,重新望向她,轻声问道:“今日,姐姐同我一起,开心么?” “开心啊。”许宝宝不假思索。 和多年未见的故友重逢,没道理不开心的。 可江晚听了她的话却闭了闭眼,似有些艰难地问道:“那,若是请姐姐回京,往后每日都同我一起……姐姐可愿?” 这话一出,许宝宝似乎明白了江晚之所以难以启齿的原因。 ——早在半年多以前,她就开始经常性地收到来自京城的书信,除了常联系的许琼儿、许清尘和江晚等人以外,居然还偶尔有一两封来自皇帝的。当然那不是皇帝亲笔,而是差人代写的,字数也不过寥寥几笔,宗旨大意就是连胁迫带劝告,希望她今年能回京举办及笄之礼。 甚至连梅妃、皇后乃至许清尘都来信劝说,一概跟从皇帝的意志,说她如今年龄已到,是该回京生活,还要相看夫婿等等。 许宝宝知道,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是皇帝想让她回京嫁人或者外出和亲,榨干她的一切价值。她这个女儿从出生就十分令人省心,后来为了生存还用外卖app帮皇帝做事,过后更是主动提出离开京城隐姓埋名,不留下给后宫惹乱子,可皇帝竟然变本加厉,连她最后一丝可利用的余地都不放过。 而今,皇帝利用了和她关系尚好的梅妃等人还不算完,还把江晚给派来了。 江晚不好意思直说目的,便借着为她过生日为由拐了几个弯儿,最终才绕回整体。而他到底还是不太懂得怎么对她撒谎,所谓“回京以后可以整日同他在一起”,压根儿就是荒谬之谈。 许宝宝心想:这可真是为难孩子了。 她并不觉得江晚为皇帝所用,被派来说服自己回京是对自己的一种“背叛”。 她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办这件事时内心一定十分煎熬。他对她也足够上心了,特意选了今天策马而来,的的确确是给了她惊喜的。 于是她了然地浅笑了一下,并非发问而是陈述道:“看来,你此番远道而来,身上是背负了‘任务’的。” “阿晚果然长大了,能帮……” 说着,忽见江晚原本柔和腼腆的面容产生了裂痕,他脸色变得难看,并一反常态地打断了她的话音:“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晚一边否认着许宝宝还未来得及说全的话,一边抬手试图捉住许宝宝的衣袖。 许宝宝震惊于他突然的激动,下意识想躲开。 这小小的动作却像再次刺激到了江晚一般,令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胸口微弱起伏,发出宛如窒息的喘气声。 不过僵持的时间并不长,江晚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双手轻轻地垂在身侧,敛眸道:“阿晚失态,还请姐姐责罚。” …… 江晚劝说许宝宝回京的“计划”,最终也没能成功实施。 因为他在险些因过分激动对她做出出格举动之后,又变得格外颓丧懊恼,连与她对望和说话都变得格外艰难。 因此,他在安顿好许宝宝回山庄的事宜后,就逃也似地钻回了客房。 许宝宝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江晚难以踏破对自己的道德底线,纠结于是奉皇命带她回宫,还是凭她喜好给她自由。 ——当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自由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她妥协回京可以为江晚添加一桩功业,她也不介意帮孩子一个小忙。毕竟就算回到京城,现在的她也完全有能力不受后宫乃至皇帝制约,有能力拒绝不喜欢的婚配和亲等封建糟粕。 她开始认真考虑起来,自己待在山庄里虽然懒得挪动,但也确实无聊。 既然江晚想利用她回京换取皇帝的进一步信重,她不如……就帮帮他好了? 与此同时,江晚房中。 江晚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襦袢,胸襟微微敞开,他却浑不在意。 只是幽幽垂头,看了眼自己手上巴掌大的瓷质酒罐,然后发狠似得仰头狠狠闷了两大口。 酒饮尽了,便将罐子随手往外一撇,瓷器碎裂的声音转瞬绽开。 江晚的面容逐渐被酒气氤氲,眼尾淡红,显得相貌更加绮艳凌厉。 他的右手缓缓攀上了自己的左胸,又缓缓闭上了眼。 他知道,他的宝儿姐姐误会了他,以为他接她回京只是为了履行她父皇的命令。 实则不是的,带她回京,不是为了什么皇命,更不是为自己谋求以后的官途。而是……想带走她,拘住她,藏起她,将她整日留在身边,不分享给任何人。他连许琼儿与她多亲近一分,多唤她一声姐姐都嫉妒得发狂,又怎会助纣为虐,帮那薄情的帝王将她诱骗回京,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可他万不敢,万万不敢对她如实相告。 任她误会下去,兴许对他失望。 但再怎样失望,也好过恨他厌他。 他真的很可笑。 分明暗自筹备着阴暗的计划,无时无刻不想拖着她与残败的自己共同沉沦,却也无时无刻不在奋力维护着恭敬卑弱的假面,生怕这张假面什么时候出现了裂缝,让她过早看到自己的阴暗。 即使她早晚有一天要看到,他也要拼命拖着、忍着,既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又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副模样,让那一天晚些到来。 第62章 小心机 他不愿让她见到的,真正的他。…… 半月后, 时值盛夏。 江晚该回宫了。 他自始至终也没再主动提过要带许宝宝回京城的事,只是默默派人按照最高规格为她备了一辆马车,收拾了一份行路时的必须品。 似乎她还没答应要同他一路回去, 他就已经确定了这件事,非把她带回去不可…… 第54章 许宝宝将他做的一切收入眼底。 她开玩笑问他:“阿晚,若是我说不愿随你回去,你要把我绑上这辆马车么?” 江晚闻言,面色微变。 他别过脸去,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却没否认。 许宝宝便明白了,如果自己拒不配合, 真有可能被这小太监绑上马车,带回京城。 那她当然还是要识趣一些, 给小太监面子一些,在临行的当天主动坐上马车了。 “宝儿殿下,你就非走不可么?” “是呀, 你若想办及笄礼,师门的大家自然帮你,何必回到京城那规矩繁多的地方找不自在?” “听闻公主及笄之后就该择婿, 你……唉!” 方郡主领着一干师兄弟, 把即将出发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舍不得许宝宝走。 舍不得她走也正常。 她走了,他们上哪儿改善伙食去? 但许宝宝去意已决,不会轻易动摇。 她笑得莞尔, 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是的,非走不可。” “即使是威严的京城,即使是繁文缛节,我也不怕它们。我有这个胆量, 终有一天能冲破桎梏。” “择婿也是我自己择,没人左右得了我。” “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许宝宝一跃上了马车,和朝夕相处三四年的同门们告别。 一向与许宝宝为难的韩世子,如今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所谓不打不相识,之前他因为种种原因和许宝宝结下梁子,又被许宝宝百般收拾,最后却反而对许宝宝生出几分别样的情感来。 这几年他辛苦修习武艺、文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许宝宝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是现在…… 还没等刮目相看,她就要走了。 他怎么能不难过! 韩世子的真情实感落在所有人眼里,他对许宝宝的爱慕早已不是秘密。 江晚自然也有所察觉。 他立即迈步上前,二话不说,侧身挡在许宝宝的马车前。 他的腰侧有把佩刀,此时恰好大幅度展露在众人眼前,不动声色地把许宝宝和旁的人隔绝开来。 即使此处都是习武的山庄弟子,却也被江晚身上的银袍和腰间佩刀晃了眼,被他略带稚气的冷冰冰的眉眼震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许宝宝在马车上侧首望过去。 心中再次感叹,江晚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气魄,以后的官途一定会很高很远。加之梁帝昏庸,许清尘作为太子又太过温润和煦,这样的江晚,极有可能成为权力之眼,一代权宦。 历史上的权宦,大多下场不好。 可她也不能劝江晚放弃升官之路,做一世平庸之人。 毕竟这孩子从小就表现出了相当大的权欲,后来更是一路为之努力,似乎这是他一生的理想。 不过…… 江晚为什么从小就对权力有着如此之大的兴趣,他是不是想通过权力得到些别的什么? 对此,她好像一直无甚了解,现在突然想起来,也不免心生好奇。 以后总会知道的。 她和江晚,确实是来日方长。 有了许宝宝这个“拖后腿的”,回京的车马变得比来时慢。 许宝宝主动要求骑马赶路,也横遭江晚拒绝:“姐姐现在是公主,不是在山庄中修行的女弟子,自然不该,也不需要辛苦赶路。我说会照顾好姐姐,把你平安带回京城,便不可能让你亲自策马。”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许宝宝一定不留情面地怼回去。 可是说这话的人是江晚,便让许宝宝毫无脾气。 她只好就这么坐在马车上,懒散地任人伺候。 到后来,她自己竟然也习惯了这养尊处优的生活,加上夏日炎热,身上的骨肉好像都变懒了,越发连马车也不愿下。 江晚于是便可以理所当然地上她的马车,为她掌扇。 许宝宝一旦有意拒绝,他就低垂着眉眼,淡声说:“是我考虑不周,竟提前把姐姐的丫头送回了京城,让她们按照姐姐的喜好整饬宫殿,却忘了姐姐与我多年未见,终究是……” “终究是不习惯与我相处了。” 许宝宝:“……” 小太监都这么说了,她如果还是执意拒绝,未免伤人。 纵然江晚表现出的委屈十分刻意,大有借此逼迫许宝宝“就范”的架势,许宝宝也不是看不出来。 但她一向对他多些容忍,发觉了他的小心思也不感到讨厌。 反而依着他的目的,开口哄道:“胡说。我在山中修行多年,吃喝住行都和师兄弟们一起,也没觉得多不方便。你和我从小相识,把我当亲姐姐一般,我和你相处又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只是我不大习惯被人这么无微不至地伺候罢了,不是不习惯你。” 许宝宝深以为自己所言能为使小性的江晚提供安抚作用。 却不料想,她说完这些话后,江晚的脸色骤然白了两个色号,唇也抿得更紧,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沉冷的气息。尽管他将姿势和表情控制得十分得当,为她掌扇的手都不曾改变力道与幅度……她却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他的不悦。 他好像生气了。 而且是很生气。 正当许宝宝想开口仔细问问,了解下江晚为何生气的时候,却见他轻轻撂下了扇子,柔声道:“姐姐所言合理,我明白了。请姐姐好生休息,倘若有什么需要的再唤我来。阿晚在外跟着姐姐的马车,必定随叫随到。” 他笑得恬静温和,离去的姿势也优雅从容,如果不是刚才他面色骤变带来的低气压实在太强,许宝宝都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了。 她眨了眨眼,轻叹一声。 ——唉,伴君如伴虎,身为皇帝宠臣,就如同踩着云母走路,稍不留神就会踏碎前路,跌入深渊。 所以喜怒不形于色,是江晚的必备技能,这一点她早就清楚的。 只是没想到他将这项技能锻炼的炉火纯青,即使在她面前也不肯显山露水。 他在使小性子的时候备显刻意,只不过是故作任性。 而刚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所显露的,冰山一角的沉冷和愠怒,那才是真正的他。 是他不愿让她见到的,真正的他。 第63章 小心机 她被江晚囚禁了。 行路的时间纵然漫长, 也终究有消磨殆尽的时候。 许宝宝在马车上摆烂了一月有余,一路上风声、鸟叫、虫鸣都听惯了,京城闹事中的喧嚣只剩乍然入耳, 她竟有一瞬间感到无所适从。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因为在马车驶入闹市的那一刻,周遭无论是商贩、食客还是逛街的游人都像是被按下了开关键一样,骤然噤声。 许宝宝撩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只见平常人多热闹的朱雀大街,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车队行在大路上。周遭众人都退离很远,姿态恭敬卑怯,像是车队里有他们畏惧的人物。 ……这个令人畏惧的人, 自然不是许宝宝自己,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于是她又探了探头, 看到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亮银色的,如同修竹般挺拔的身影,还有他腰间所配的长刀, 顿时心下了然。 ——江晚这副冷冽生人勿近的模样,连她看了都不禁咂咂嘴,低下头, 不敢细看, 更遑论旁人了。 只是小小年纪就这样招摇, 真的好么? 如上疑问只在许宝宝的脑海中停留了短暂不到半个时辰,就没再继续考虑了。 因为对于回到京城像是重归自己地盘儿的江晚来说,这根本不是最招摇的。 更招摇的还在后面。 江晚没有第一时间带许宝宝回宫, 而是遣散了冗杂的随从护卫等人,把车队精简一番后,转头进入了大街尽头一处宽阔巷子。 许宝宝依稀记得巷子里坐落着一位闲散王爷的宅院,只是她无论穿越之前还是之后都与皇室疏远, 对这位闲散王爷的名讳、性情之类的并不了解,更不清楚江晚把自己带来这里的意图。 江晚翻身下马,未置一言,只是抬手扶她下车。 而她的注意力也很快被宅院里出来迎接的人给吸引了过去—— 最先近前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四岁年龄的小男孩,孩子尚小,走路跌跌撞撞的,看到江晚却是两眼放光,伸展双臂步履蹒跚地向他跑来。 第55章 许宝宝听到男孩在跑到江晚身边的那一刻,脆生生甜蜜蜜地喊了一声:“干爹!” 眼看着江晚俯身,神色淡淡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道:“乖,回屋去。” 男孩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道:“我是专程来接干爹的,干爹却要把我往屋里撵。是不是父王向干爹告状,说我近来课业不好,干爹才不想见我?” “课业不好?”江晚闻言,面色不变,但语气微沉,道:“那还不去读书?跑到这儿来迎我,对你的学业没有半分助益。” 许宝宝一向冷静,遇到大事也能从容应对,这一次却冷静不下来! 男童称自己的父亲为“父王”,代表他是皇亲国戚。 江晚年仅十六,是少年中的少年,却被皇亲国戚唤作“干爹”。 这件事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了,让许宝宝一时间竟无从消化。 她瞪大眼睛盯向江晚,试图从他眼中读到些什么。 看到的却是不为自己所熟悉的冷冽、傲然与深沉。 然,当江晚转脸与她对望的时候,却露出了再温润不过的浅笑。 他道:“连哥儿年幼,行事莽撞,吓到姐姐了吧?姐姐不必震惊,连哥儿唤我一声‘干爹’,其实是先前一次玩笑话使然,并无其他缘故,还请姐姐不要因此思虑过多。” 许宝宝:“……” 倘若她真的只是一位年仅十七岁,从三四年前就离开皇宫,在外野蛮生长的古代公主,说不定就会信了江晚这话。 可她不是! 自古以来,在君权倾颓,宦官干政的情况下,常有未来储君将宦官认作干爹,最后成为傀儡皇帝的例子。 而从三四岁的“连哥儿”身上,许宝宝看到了江晚不甘于只是做个权宦,位级人臣,而是有心扶持皇室支脉,寸寸蚕食、步步为营,最终夺取皇位的勃勃野心! “阿晚,”她心中百感交集,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会不会有点儿太心急了?” ——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啊,就如此费尽心机苦苦钻营,硬生生把该有的少年气都磨得所剩无几了。 至于她……她对当朝皇帝本无感情,却觉得许清尘将来会是个仁德的君王,理应继承皇位。 最重要的是,改朝换代,总要流不必要的血,牺牲不必要的人。 她不希望江晚造这样的孽。 所以,她露出了极不赞同的表情。 与此同时,也见到江晚低垂着眉眼,缓缓将手捂在胸口。 像是被她这副反对的神情刺痛了一般。 她想解释,告诉他自己并非有意责怪于他。 却是还未开口,就听他冷下声线,命令道:“来人,将公主殿下带回院中严加看守、好生照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落半步!” …… 许宝宝被江晚囚禁了。 刚被强制性关入房中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难以相信自己竟被江晚摆了一道。 当看到青梅红梅红着眼眶出现,向自己请安,并诉苦说江晚这家伙狼子野心,说是送她们回宫收拾收拾寝殿,实则直接将她们带到这高门大院中拘禁起来近一个月的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 她拍了拍青梅的肩膀,摸了摸红梅的头。 道:“你们在这里居住近一个月,总该比我多了解些情况。先别急着哭泣叙旧了,把你们知道的都讲给我听,纵然处于被动,也得知己知彼才行。” 从青梅红梅的口中,许宝宝得知这地方是贤王在京城的别院。 贤王与当今皇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梁帝登基后便常居封地。由于他性情不争,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打牌喝酒,梁帝对他无甚忌惮,还赏赐了朱雀大街上最宽阔豪华的别院给他,允许他时常回京落脚。 可近来,不知这一贯佛系的贤王吃错什么药,非但偷摸回到京城住下,还在江晚的帮助下彻底瞒下了这件事,没让梁帝知道。 因此,贤王别院中居住的人都是深居简出。 莫说她们这些被囚禁的,就连贤王自己及其家眷,都从不抛头露面。 也就只有江晚带人来时,才见他们出门迎接。 红梅回忆道:“说来也真是奇了,贤王贵为皇亲国戚,却把阿晚一个太监奉为座上宾。我们两个被拘在这里,前几天都听院子里有人说贵客归来,要好生接待云云……足见阿晚在这整个别院里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唉,可谁知道,阿晚如今混得这么好,却是忘了当初咱们几人相依为命时的情谊,得了权势就先拿咱们开涮!” 许宝宝没说话。 她倒不觉得江晚对她们有什么恶意。 和贤王及其家眷一起生活在这处堪称密不透风的高门大院里,对她们来说……就好像一种保护的手段。 只是她从来不喜欢像只鸟雀一样被坚固的牢笼保护着。 这一次,她真的生江晚气了。 第64章 小心机 她们的殿下终于醒悟了。 彼时, 皇宫中。 梁帝单手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翻看着今早送上来的奏折,一脸愁色。 愁着愁着, 他突然又恼了,把折子往桌上一摔,冷哼道:“真是羽翼丰满了,翅膀硬了!分明已是及笄之年,却有召不回,非要继续在那山里野着。许宝儿啊许宝儿,她这难道不是在当着众人的面儿打朕的脸么?!” “陛下息怒, ”江晚手执拂尘立在一侧,闻言淡淡道:“当初陛下答应宝儿殿下离京游学的时候, 就该料到会有这天。” “天底下总归没有将子女往外一丢,任其野蛮生长,还能在子女成人之后加以利用, 里子面子都让自己占全了的好事儿。您说是吗?” “……你!” 梁帝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江晚话中的尖锐之处。 他当即拍案暴怒,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年来, 是朕提拔你、重用你, 你要念着主子的恩情, 也该是念着朕的才是,岂有因为宝儿是你旧主,你便为她忤逆于朕的道理?!” 江晚淡淡道:“圣上误会我了, 我这不是忤逆圣上,只是帮助圣上摆正自己的位置罢了。” 说着,他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紧接着便有三五宫人现身上前,为首的大宫女手中端了碗药汤, 举步上前,恭敬又冷硬地道:“圣上该服药了。” 其他几人也步步逼近,这架势不像在请皇上喝药,反而像是在逼皇上服毒。 “你是……”梁帝警惕地盯了为首宫女的脸许久,惶然道:“你并非养心殿的人,朕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末了他突然明白过来,举目看向江晚,睚眦欲裂道:“江晚,你竟敢私自调换养心殿中的宫人,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本事!真是反了你了!反了你了!” “圣上何必急成这样?”梁帝越急,江晚就越冷静,清俊的脸上更带了一丝讽刺的笑意,慢悠悠道:“不是您下放给我的权力,允许我操持安排养心殿各项事宜的么?” “您病了,往后我的人会在养心殿内好生照料您。相信您一定满意我的安排,绝对不会后悔昔日将这份权力交到我手里。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话音落,江晚对着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也格外惊恐的梁帝深深一笑。 随后施施然地行了一礼,把玩着手上的拂尘,散漫离去。 片刻后,贤王府。 此时的江晚不复在梁帝面前时那般从容散漫的傲然之姿,似乎一旦踏入贤王府这个地方便不由得低眉垂眼,心事重重。 就连乖巧懂事、玉雪可爱的小世子在他膝边一声声唤着“干爹”,也不能令他缓解半分,反而更觉烦躁。 贤王眼见着江晚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给旁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后,恭敬颔首,上前抱着小世子离开。 会客厅内只剩江晚和贤王二人,清净多了。 贤王这才开口宽慰,道:“江公公倒也不必忧思过甚,你我筹谋之事隐蔽万分,连满朝文武的法眼都瞒得过,还愁瞒不过一个……一个在外游历多年,不谙权谋政事的公主殿下么?” 贤王提及许宝宝时,谨慎措辞,生怕江晚觉得冒犯。 可尽管如此,江晚的脸色仍骤然冷了下去。片刻沉默过后,他撩起眼皮,凉悠悠道:“宝儿殿下这才在府上住了几日,王爷便看出她因在外游历多年而不懂权政。看来王爷识人的本领不小,这般好眼力,让咱家好生羡慕。” 江晚在宫中贵人身边走动久了,脸上总习惯性带着一抹看似礼貌的浅笑,同贤王说话时自然也不例外。 可这笑容却叫贤王觉得格外瘆人,他浑身激灵了以下,忙陪笑道:“瞧我这话说的,我深知宝儿公主身份特殊,岂敢无端接近于她?自然是暗自揣测她不谙政事罢了,如今一时嘴快说了出来,还望江公公不要误会,多多担待。” 第56章 江晚无意与他为难,只淡淡收回目光,不再回应此事。 贤王心知此事已经揭过,心中犹觉侥幸,暗自抹了把冷汗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待得天色渐晚,江晚起身欲走。 贤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江公公若是心中念想,不若前去府上后院瞧瞧?宝儿殿下倔强,自住进府上来之后便将除她两个婢女以外的人都拒之门外,不让我们进去看望,我也不好唐突。如今江公公来了,不如……” 贤王话没说完,试探性地抬头看向江晚。 江晚沉吟片刻,似是动摇。 然而过这片刻之后,他垂眸逃避,道:“不必了,她会照顾好自己。我暂时……也不想与她相见。” 说是暂不想见,实则心中又怎会真这样想? 江晚闭了闭眼,他深知自己比谁都想要见到许宝宝,却又偏不能见、偏不愿见。 不是不愿见她,而是不愿看到她对自己失望和愤怒的眼神,更怕她干脆不肯抬头正眼看他,后悔多年前救他,把他当作人生中的一枚污点般,恨不得二人从未相识。 他早在心里设想了很多二人相见时得场面,越想越怕。 于是便只有选择逃避,在阳光照拂不到的角落里,阴暗地、卑微地,一意孤行。 …… 贤王望着江晚离开的背影,略显谨慎木讷的眼神也闪过一股冷厉的精光。 他突然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呵!阉人威风,胜过皇亲国戚。那要这皇还有何用,要这国又有何用?” 如今他身份边缘,权力微末,自然要仰人鼻息。但这并不代表他甘愿对一个太监毕恭毕敬,永远容得下他在自己面前耍威风。有朝一日他贤王要是真能利用江晚咸鱼翻身,第一个要对付的,也还是江晚! 与此同时,贤王府别院。 许宝宝坐在房前庭院中老旧粗糙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足尖点地,借力让秋千前后晃荡起来。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秋千也晃荡得很是敷衍,懒洋洋的。 身后的青梅一脸凝重,叹道:“殿下,咱们真就拿阿……拿江公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么?” 可若真的毫无办法,殿下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悠闲地在这里荡秋千?圣上有召不回本就是错,现在殿下好不容易愿意回京了,却又遭到江晚胁迫不能进宫面圣。纵然是情有可原,可按着圣上对殿下一贯的态度,再加上宫内还有人煽风点火,到时候定然还是百般刁难。 而且江晚这人自幼便令人捉摸不透,如今长大成人更是深不可测,他现在得了贤王的拥护,二人似乎在暗地里做着什么背德犯上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想把殿下和她们怎样?童年时期的那几分情意,难道他真不在乎?往日种种,对他来说都是过眼云烟,只有利益权柄才是他所图的? 青梅越想越觉得江晚不是东西,眸中染上厌恶。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还不想用。”许宝宝闻言停下秋千,转头看向青梅,笑了一下,道:“以他现在的能耐,要是想利用我做些什么,只需胁迫施压就好,何必莫名其妙地将我关在这里好吃好喝供着?我觉得他对我没有恶意,他只是在逃避,不敢见我。” “我好奇他在逃避什么,为什么逃避。左右是闲来无事,想这给他个机会,看看他究竟能逃避到什么时候。” 如果他偏要一直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缩着藏着,搞得她没耐心了,会收拾他的。 江晚虽然已经长大成人,越发向不可一世的权宦的方向靠拢,但许宝宝能感受到他对自己天然的崇拜和爱戴。就像一个从小对姐姐亦步亦趋的幼弟一样,他们两个之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 如今江晚设法在贤王府软禁她,已经是他对她能做出的最大胆的事情了,否则他不会怕成这样,连露个面和她说句话、解释一下都不敢。 作为姐姐,她有把握对付江晚这个弟弟。 只是还想给江晚最后一次主动解释的机会,不想那么快撕破脸罢了。 许宝宝说完方才那些话后,察觉到斜后方不远处的巨树旁隐约有微弱的动静,隐蔽得和树叶飘落的动静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许宝宝在山庄习武这几年,是不可能发现任何端倪的。 她侧眼往那棵树的地方看了看,只看到几片枯叶刚好好落在地上,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并未看到人影。 许宝宝叹了口气,无奈笑笑。 终究是没有上前一探究竟,而是起身回房。 几天后,江晚仍未在许宝宝跟前露面,反而是同在一片屋檐下却迟迟没有现身同她打个招呼的贤王来了一趟。 贤王是个温吞俊美的人,面对她温声慢语,毕恭毕敬,可说出的话却句句不离江晚,仿佛是在传达江晚的命令,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反抗的强硬:“西厂刚刚建成,江公公即将登上督主之位,他不喜变数,唯恐殿下人在本王府上的事被人知道,一旦事情闹大,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正好,殿下在这贤王府上的时间已经太久,想必也待腻了,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本王在京城外南边还有几处庄子,环境清幽舒适,正适合殿下前去休养。殿下准备准备,半个时辰后,王府的车马便来这里接应,一直护送殿下南去。” 才给半个时辰时间,如同命令一般,毫无商量的意思。 依着许宝宝对江晚的了解,这不像他会对自己做出的事情。 毕竟他接她回京时都百般委婉,挑了个合适的日子,给了她不同寻常的惊喜,就是希望她能心甘情愿跟他回京。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姿态强硬地试图左右她。 这才回京没多长时间,就算江晚突然性情大变,也未免太快了些,太莫名其妙了些。 许宝宝心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答应了贤王的安排。 当天晚上,她一边整饬行李,一边对青梅和红梅说道:“不等阿晚了,再等下去,连贤王这样的人都以为我是可以随意拿捏控制的案上鱼肉。” 说着,拿出app上买的防狼喷雾递给青梅红梅一人一个,笑了笑:“你们两个拿着防身,哪怕面前的人是阿晚也别留情,狠心喷他就是。” 青红梅姐妹二人双双点头。 ——她们的殿下终于醒悟了,终于不再对昔日温驯乖巧如同小绵羊一般,蛰伏多年,一朝原形毕露的恶狼心软了! 第65章 小心机 阿晚他不是故意的…………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京城南郊一座静谧的庄子里。许宝宝一行人马低调地抵达此处,四周绿树环绕,鸟语花香, 环境清幽雅致。 庄子门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恭敬地迎接:“恭迎殿下大驾光临,小的已按吩咐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许宝宝微微点头,扫视一圈后,淡然道:“你家主子可有派人来此监视?”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回道:“主子只交代了要好生伺候殿下,并未提及监视之事。” 是吗? 许宝宝无谓地笑了笑, 没再理会管家。 数日后,庄子里的生活平静如水, 然而京城之中却因西厂督主江晚的雷霆手段而暗流涌动。众人私下议论纷纷,对于这位新晋权宦的手段既畏又敬,更有诸多揣测。 据说, 江晚丢失了什么东西,这些时日一直在京中各处寻找,却迟迟未见踪影。甚至于令他不免迁怒于贤王, 责怪贤王未能帮他看护好那重要的东西…… 是以, 贤王在京中的日子据说很不好过。 纵然如此, 却对庄子里许宝宝的日子并无什么影响。 她和青梅红梅现在身负武艺,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却也不会叫人轻易欺负了去。 又有外卖app在手, 吃喝不愁。 只是她一直没有对软禁进行任何反击,她觉得时候未到。 某日午后,庄子外一名身着布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悄然出现,他轻敲柴扉, 待青梅开门后,男子低声道:“宝儿殿下可在?” 青梅警惕地打量来人,确认其并无恶意后才道:“请问阁下是……” 男子缓缓摘下斗笠,冷毅的气质之下,却露出一张年轻秀气,尚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庞,他道:“青梅姐姐,是我。” 说话间,一张一合的薄唇间藏着两颗小小兔牙。 “孙蓬?!”青梅讶然的脸色中带着几分欣喜。 孙蓬见状,也放下了先前那副冷然神秘的姿态,转的人笑了笑,轻声道:“青梅姐姐,我……” 然而,陡然生变! 说时迟,那时快,青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防狼喷雾,对着孙蓬的眼睛就喷,边喷边喊:“殿下,红梅!快上,快抓住他!” 第57章 …… 半个时辰后,孙蓬已经被五花大绑,扔在柴房。 许宝宝在他对面坐着,青梅红梅站在许宝宝身后,活像一副阎王审问小鬼,身后还站着牛头马面的画面。 孙蓬欲哭无泪,可怜巴巴地问道:“我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殿下和两位姐姐为何要这样对我?” 他知道,阿晚对殿下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可他也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己啊! 殿下从来没有责怪过阿晚,收拾起他来却丝毫不留情面。 苍天啊!为何如此不公! 孙蓬想着,心里愈发委屈,抽抽嗒嗒地竟然哭了起来。 这些年来,孙蓬作为江晚的心腹,在外人面前也是强硬冷冽的。 可是没想到……他还是这么爱哭。 红梅看着有点心软,忍不住低声对许宝宝道:“殿下,或许,孙蓬真的是身不由己,与江晚那般存有异心之人,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一向随和的许宝宝,这次却不肯松口。 许宝宝听罢红梅的话,微微抬眼,看向孙蓬,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思熟虑的冷静:“身不由己?这世间有多少事,不是由己而为呢?孙蓬,你可知我为何要如此待你?” 孙蓬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带着一丝疑惑和期待:“殿下,孙蓬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传说中,江晚丢了东西,着急寻找。他所失之物,可与我有关?”许宝宝直截了当地问道。 孙蓬闻言一愣,旋即低下头,犹豫半晌后,终是点了点头:“阿晚他……” “他的目的何在,我心知肚明。”许宝宝打断孙蓬的话,语气淡然而坚定,“你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江晚已经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可他却不敢亲自来见我,只派你来,是认为我觉得你单纯无辜,不会因他的事迁怒于你么?”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许宝宝虽好说话,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即便孙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但因他是江晚心腹的这层关系,许宝宝也不会对他留情。 当然,如果今天来的是江晚,面对他的可就不只是防狼喷雾了。 红梅听着二人的对话,忽然反应过来,讶然:“殿下,你的意思是……传言中江晚遗失的东西,并不是真的‘东西’,而是……” “没错,”许宝宝抬头:“是我。” ——江晚竟是这样,把她当作物品一样看待的么? 青梅和红梅对视一眼,对于孙蓬一事,她们虽心中略有不忍,但深知许宝宝此举自有其深意,便不再言语。 几日后,深夜,月光如水洒在庄子各处。 许宝宝独自来到柴房,坐在孙蓬对面,手中把玩着一块看似普通的玉佩,轻声道:“孙蓬,这块玉佩,你可认得?” 孙蓬瞥见玉佩,脸色微变,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那是……那是……” “这是关键所在。”许宝宝面无表情,眼中却闪烁着精光,“告诉我,江晚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孙蓬沉吟片刻,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决心。 他正欲开口之际,一道银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掠过许宝宝鬓边的发丝,直冲向孙蓬面门! 孙蓬也是会些功夫的,虽被绑着,却也能闪避一二。 他一侧身,避开要害,可那道银光终究还是没入了他因闪避而抬高的左肩头。 在暗器袭来的瞬间,庄子里的平静被打破。 紧接着,又是一枚新的暗器,冲着许宝宝而来。 许宝宝眼疾手快地一翻手腕,玉佩化为一道屏障,硬生生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碎裂的银光四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谁!”许宝宝冷喝一声,目光如电扫向窗外。 与此同时,青梅红梅闻声赶来,迅速护在许宝宝身前,警惕地看向窗外的黑影。月光下,一个身影悄然落地,竟是江晚! 孙蓬看着来人,脸色惨白,眼中满是绝望与挣扎。 他紧咬牙关,忍痛道:“殿下不要冲动,阿晚他不是故意的……” 第66章 小心机 等不再是这副鬼样子了,再过来…… 青梅一改往日温婉, 双眉紧锁,眼中燃着怒火,对身边的孙蓬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想为他开脱?还不住口!” 她的愤怒如同晴空中突如其来的雷雨,让人措手不及。孙蓬被这一喝,顿时噤若寒蝉,只剩脸上写满委屈与无奈,眼中似乎盛着千言万语不能诉说。 红梅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慨,怒道:“江晚并非有意,尚且酿成如此大祸, 若是有心,岂非更加不堪设想?!” 孙蓬听后, 更是欲哭无泪。 与此同时,另一处尘土飞扬,许宝宝与江晚正激烈地交锋。 许宝宝身手不俗, 可江晚手上持有暗器,出招阴损,她一时间也制不住他。青梅红梅想要上前帮忙, 却又插不上手, 生怕反添乱子。 ——她们都看得出来, 这江晚的状态不大正常,出招狠辣,眼神无光, 看上去就像失了神智一般。与这样的人交战,自己难免瞻前顾后,而对方动起手来不要命,能够狠狠压制她们。 然而, 就在许宝宝不愿恋战,示意青梅红梅从后偷袭,一举让江晚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江晚却突然身形一晃,似是体力耗尽一般,无力支撑,直直地倒在地上! 一众人皆是愣住,不晓得他在耍什么花招。 过了片刻,青红梅掩护着许宝宝上前查看,才发觉他是真的昏迷不醒。顾不得考虑其他,许宝宝指挥青红梅取来麻绳,三人围着江晚一通操作。 很快,江晚也获得了跟孙蓬一样的待遇——五花大绑,被安置在柴房内。只不过,孙蓬是清醒着的,而江晚一直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转眼间,两日已过。 按道理,就算再怎么昏睡,连睡两天也该醒了,可是江晚依旧沉睡。一直以来,他被绑缚着丢在柴房里,水米未进,眼看着马上就是第三天了,他再不醒来,这不吃不喝的,身体首先就熬不住。 许宝宝咬牙,冷声:“不吃不喝,饿也该饿醒了。他既然不醒,就说明没到那个份儿上,迟早还能饿醒!” 说着,她看了一眼红梅端来准备喂给江晚的小碗米粥,朝着屋外偏了偏头,表示用不着。 红梅点头,端粥离去。 马上要到江晚嘴里的食物又这么不翼而飞了,孙蓬简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出声恳求:“殿下,阿晚人虽昏迷,可他的身体还、还在喘气儿啊,就这样搁置不管的话,他、他只怕是很难再醒过来了……” 说着说着,又哽咽了:“有些事情,我虽知道一二,却也答应过阿晚不能乱说。殿下气恼阿晚的所作所为,想必也很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究竟为何。他要是、要是醒不过来,殿下不就……不就永远也无法搞清楚他的意图了吗?” 孙蓬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终于,在一个夕阳斜照的傍晚,许宝宝端了个碗走向柴房。 甜品的椰香和奶香在空气中弥漫,是一碗最近她很喜欢的云南菜馆里点的泡鲁达。 推开柴房门,昏暗的光线下,江晚的身躯显得格外单薄。 许宝宝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旁,用勺子轻轻舀起一勺甜品。 她观察江晚,江晚还未睁眼,但是睫毛轻轻颤动。 ——他已经醒了,正在装睡。 从装睡的江晚脸上,许宝宝似乎看出了几分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着她亲手喂他,表示自己已经原谅? 毕竟,他昏迷了这么长时间,形容消瘦,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而他每次显得可怜了之后,她就会选择原谅,从来不与他计较。 甚至发觉他的异常,她也不会多问,任由他野蛮生长,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这次,许宝宝不想主动原谅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汤勺。 然后,把一大勺甜品喂进了自己嘴里。 “……” 那一刻,江晚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 迷茫的眼神逐渐聚焦,望向眼前的许宝宝。 江晚先是惊讶,随后又有几分欣喜。 他难成语调地唤了一声:“……姐姐。” 紧接着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垂眼下去,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早就醒了,却装作如梦初醒一般。 许宝宝笑了笑,道:“闭目养神了这么长时间,也够了吧?想不想吃东西?” 这是戳穿他装睡的意思。 第58章 后者自然听得明白,双颊微红,眼眶也泛起了红色。 他抿唇许久,轻声道:“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姐姐,所以才迟迟不敢睁眼。我怕,我怕睁眼之后,会看到姐姐厌恶的目光,我承受不了。” “没关系,我不会对你投以厌恶的目光。” 许宝宝柔和一笑,给了江晚她动摇了,现在正抚慰他的错觉。 他心中一暖,猛然抬头与许宝宝对视,容色清俊又显可怜。 一场动作行云流水,如果不是许宝宝对他太过了解,一定不会发觉他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是设计好的。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可许宝宝没有心软,她笑着道:“因为我早就已经买了一只玩偶,在上头绣了阿晚的名字,将那玩偶又撕又打,最后搞得破破烂烂,扔进茅厕了。我已经拿玩偶撒气了,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你看,我情绪很稳定吧?” 江晚:“……” 沉默片刻,终于苦笑道:“姐姐一向对我宽容……” “没有,”许宝宝木着脸打断了江晚,冷声道:“我这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平静。如果你再对我欺瞒拿捏下去,我对待你,与对待那个破布娃娃会没什么两样。” 说着,她重重将那碗泡鲁达搁在江晚床头。 “既然不装睡了,就起来吃点儿东西。等不再是这副鬼样子了,再来给我回话。” 话音落,许宝宝转身就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江晚怔怔地望向不远处桌上的铜镜,铜镜里映着他现在的面容。 是瘦了,也没什么血色。 原来在宝儿眼里,他是一副“鬼样子”。 不知不觉,江晚的双手死死嵌入被褥,骨节发白。 第67章 小心机 以下犯上,姐姐可懂?…… 再见江晚时,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不少,眉目间多了几分沉冷矜贵。 许宝宝正色审视他。愈发觉得从前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太监,如今的模样是格外出众。 许宝宝虽心中有气, 但见到他的模样,仍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江晚,这次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 江晚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凝视着许宝宝, 似乎犹豫了一瞬。 许宝宝瞥他一眼,冷声说:“起来吧, 有话就说。” 沉默片刻后,江晚起身,静静地站在许宝宝面前。 在许宝宝的注视下, 他抬手慢慢撸起袖子,露出莹白纤细的手臂。 目光流动,看见他手臂上醒目的红色蝴蝶形胎记, 许宝宝一时怔住。 ——这种胎记, 她是一次见, 但不是第一次听说。 在外游学时,曾听闻一个传说:有一处南国与大梁毗邻,明面上交好, 实则暗自较劲。有趣的是,南国王室成员身上都有这种红色蝴蝶胎记。这种胎记并非吉祥之兆,反而伴随着一种怪病。患此病之人常常失去神智,六亲不认, 最终英年早逝。 这大概也是南国一直虽对大梁边境丰腴的资源有所觊觎,却迟迟难成气候的主要原因,王室皆身患怪病,哪能成事? 许宝宝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之前那从江晚身上得到的环佩。 她拿出那枚环佩,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上面刻着异国文字。 她抬眼盯住江晚,声音中带着一丝试探:“所以,你是南国皇室?” 江晚微微颔首,终于开口:“姐姐所猜没错,我确实是来自南国王室的遗孤。” 如今这般,算是对她亮出了明牌,她就算再猜疑他,也抵不过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吧? 江晚如此想着,心下竟有了几分释然愉悦之感。 果然,许宝宝震惊万分。 她万万没想到,小太监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身世,而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既然你是南国皇室,那你为何隐瞒身份到梁国……做了宦官?”’ 这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吧? 江晚苦笑一声,轻声道:“姐姐有所不知,当年南国内乱,宫廷被敌军攻破,我幸而被忠仆救出,辗转来到大梁,却也半路走散。但那时我年幼,无力自保,只有任人挟持宰割,被卖到京城牙人的手里。现在想想,也算身份入宫避祸,才得以苟全性命。”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眉眼中满是无奈与苦涩。 说实在话,往日种种他早已记不得了,甚至前段时间才刚得知自己的身世。这时候说的声情并茂,不过是为了多博取些许宝宝的同情。 许宝宝望着他,心头一软,却并未完全相信。 她道:“你将我软禁在此处,与你南国皇室的身份有何干系?” 江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低声道:“姐姐,你信我,我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他语气一滞,仿佛在酝酿如何措辞,终于还是说道:“只是因为我害怕,如果不这样做,我就再也无法见到你。圣上召你回宫是有意让你去和亲的,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你……受那种委屈?” 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沉的感情,许宝宝听得一时愣住。 她咬了咬唇,冷声道:“你这算是什么理由?你可知道,我当你是亲弟弟,从未怀疑过你的用心。可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一颗真心,如果不是我反击成功,至今都还被你蒙在鼓里。你不想让我受和亲的委屈,就让我来受被你欺骗和软禁的委屈?” 江晚偏过头去,不肯与许宝宝对视。 他怕她从自己的眼神中发觉,自己就是如此认为。 认为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让她受委屈,为了将她禁锢在身边,甚至可以不顾她的痛苦、愤怒和不自由。 半晌过去,他才沉声道:“姐姐,我从小便崇拜你,依赖你。把你当作了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会这样贪心……只是,只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 江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与乞求:“姐姐,求你信我,我真的没想过伤害你。” 许宝宝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柔和了几分:“阿晚,我不怨你,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要回宫,有些事情,我自会解决。” “可是,姐姐……”江晚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最后挣扎道:“你回去之后怎么办?和亲的事情你打算如何!难道,难道你愿意就这么远走他乡,和素未谋面的异国皇室在一起?” “当然不是!”许宝宝直视江晚,声音坚定:“我不会接受和亲。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跟父皇谈判,用不着你担心。” “……”江晚沉默下来,神情复杂。 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只可惜,现在皇上已经卧病在床,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你若此时回去,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许宝宝讶然:“可前些时候他还急急召我入宫,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况且,若是他真的病了,为何京城中这段时间也无有传闻,就连贤王府都没人议论过这事?” 若有国丧,天下皆知。 梁帝若是真的一病不起,怎么会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呢? “这大抵不是姐姐该考虑的事,左右姐姐对当今圣上……怕也没什么父女之情。倒不如等新帝登基,一切重新来过,这时候你再以长公主的身份回宫,自然尊贵异常,乐得清静,也不必再受和亲之苦。” 江晚一口一个新帝登基,仿佛这还未发生的事情,在他心中已是既定得事实。 许宝宝心中疑虑丛生:“阿晚,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个局面?” 江晚不说话,只是他的手却紧攥成拳。 许宝宝当即眉头微皱,心中渐渐明白了一切:“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扶持新皇登基?如今的皇上之所以卧病在床,只怕也是你江公公一力促成的吧?” 好,好啊。 她从小养大的小太监,却有一颗问鼎之心。 区区宦官之巅,他不稀罕,他要的是越俎代庖,指鹿为马! 许宝宝忽然笑了,她早该料到此事的。 只不过她心中对江晚总有童年滤镜,从未真正把他当成朝中杀伐果断的奸佞权宦。 她道:“看来,你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只怕你不会允许太子许清尘登基为帝吧?我很好奇,是谁这么有福气得你青眼,受你扶持?” 江晚看了许宝宝一眼,对她知无不言:“自然是贤王之子,许思林。那孩子乳名叫连哥儿,姐姐见过的。” “果然是他。”许宝宝看向江晚:“那日他唤你干爹,我便觉出不对。我问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你没答我。现如今,你居然要让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登基为帝,给你当傀儡,让你摄政掌权。这是逆天而行,有损阴德的。更何况,你是异族!” 第59章 最后这句话,许宝宝说得艰难。 她不歧视江晚的异族血脉,可在当下这个是滴啊,异国王室执掌大梁皇权,这不是造孽吗? “姐姐,”江晚也笑了,略显夸张又带着讽刺的笑容,让他整张脸显得秾艳,“你果然是嫌弃我的。是啊,一个没根的太监,还流着异族的血……我自己想想自己,都觉得恶心,恨不得撕了这残败的皮,流干这肮脏的血!” “可我不甘心,凭什么我生来便如此悲惨、肮脏、下贱?凭什么不许我争抢我想要的东西?我无意以异族身份篡夺皇权,只是不这么做,我就永远得不到我想要的。旁人觉得我大奸大恶,卑劣不堪,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江晚恬静隐忍的面具之下,是一张贪恋和痛苦绝望交织的脸。 许宝宝紧紧蹙眉,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话一出,面露痛苦,神态扭曲的江晚“蹭”地站了起来。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许宝宝的右腕,将她虚虚按在背后的芙蓉榻上。 他一字一顿:“我要以下犯上,姐姐可懂?” 第68章 小心机 数量少一些,杀起来要快一些…… 许宝宝在感情上一向驽钝, 但纵然如此,大惊之下,她仍是终于意识到江晚的别样心思。 ——难道他步步为营, 走到今天,都是为了她吗? 她觉得荒唐,一届权宦,从最底层一点点爬到今天,该是何其坚韧、何其强大?这样的人,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个恋爱脑……可是眼看着江晚面露疯狂, 却又深情,离她越来越近, 她也迷茫了。 当然,江晚骤然的动作,让毫无准备的她感到不适, 无论他所言是真是假,她都不会允许他如此冒犯。 一咬牙,反手成刀打在江晚后脖颈处, 将人击晕。 江晚在御马监学过一点骑射, 但是这跟许宝宝外出修学的本事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毫无防备地倒在了榻上,倒在了许宝宝腿边。 …… 等到江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软榻之上。 他吸了吸鼻子, 朦胧睁眼,看到周围的光景,闻到熏香,竟是顾不得身体不适, 立刻“腾”地坐了起来。 这味道、这陈设,他这是回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大梁皇宫! 他是倒在许宝宝面前的,现在自己回了皇宫,便意味着许宝宝也回了皇宫。姐姐她……终究还是要毁掉他安排的一切,让他什么都得不到吗? 江晚心想着,踉踉跄跄地从榻上爬起来,想要出去看看。 走到半路,却听听屏风外有人对话。 是许宝宝和太子许清尘的声音。 许宝宝说:“皇兄莫要太过忧思伤身,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当初,也是我拜托你照顾江晚和孙蓬,没想到有朝一日,却酿成这样的局面。” 许清尘话音中带着几分苦涩,意志消沉,自嘲说:“这倒无妨,我原本也没了当皇帝的心思,没那个能耐。只是日后,就劳烦妹妹费心了。” 说罢,黯然离去,显然不想再考虑什么争权夺势。 江晚缓缓停步,沉下心想:“许清尘说没了登基的心思,难不成是要将皇位就此让给连哥儿?他倒识相,这样也好,原本还担心如果做掉了许清尘,姐姐一定会怪罪,现在这样倒是极好!” 许宝宝早已听到江晚的脚步声,只等许清尘走了,就绕到屏风后来看。 她看到他,脸上也没了之前的震怒之色,带着几分促狭地问道:“睡了几天几夜,终于醒了?” 江晚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我……” 他竟然睡了三天三夜,姐姐是如何回宫的,宫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姐姐一定做了些什么,否则不会露出这般促狭的表情。她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即使许清尘不登基,还有后面的几位皇子,她就这么不希望,他的谋划得逞吗? 见江晚失意,许宝宝轻轻叹了口气:“我方才问过了,太子哥哥确实不愿当皇帝,他觉得自己空有一腔仁德,却太过软弱。这段时间,你一定没少折磨他,他意志非常消沉,一直在说自己斗不过你们,让父皇、母后还有妹妹失望了。” 江晚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头。 对付许清尘这样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百般磨损他的意志力,让他渐渐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不配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想混吃等死。 他也没让许清尘受任何皮肉之苦,只不过是从微末之处开始,处处暗中与他作对,让他自打成年后每一件事都做不成。小到举办文会、宴席,大到赴外监修堤坝,每每都出错漏,刹羽而归,最后他自己便全无自信了。 “太子哥哥的事,他自己不想追究,我也不多问什么。但是……连哥儿的事,。”许宝宝继续说道,“扶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当皇帝,太过荒唐,我不同意。” 江晚猛地抬头:“姐姐,当今身上昏庸,除了许清尘之外,还有两位皇子,却是更加顽劣愚蠢,难当大任。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他们当皇帝只会鱼肉百姓,连我都不如!” 许宝宝微微一笑,等他说完,才慢条斯理道:“对呀,我知道啊。” 江晚面露不解,二人对视片刻。 只听许宝宝一字一顿道:“正因为他们都难当大任,而你又谋划部署了半天,再加上父皇不仁,早日退位也是好的。所以,为了不让你的谋划就这么打水漂,我准备自己登基,我做女帝。” ??? 江晚震惊无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和许宝宝相识多年,从她之前整日只想自保,不问旁事的态度和后来离宫学习的行为来看,她压根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对皇位更是没有丝毫的觊觎之心。 现在说要借着他的谋划部署,登基为女帝,令他一时间难以消化接受! 他甚至都在这一瞬间忘了自己这些年来想要得到面前的女人,想得有多么扭曲疯狂。一张漂亮的脸上,只剩下震惊和茫然。 许宝宝还是笑着:“怎么,你觉得不好吗?我登基以后,自然是面首三千,到时候你做我的面首之一,我看在昔日情分上封你做一个贵君,也无不可,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不好!”江晚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几分神来,第一时间便是脱口而出:“我要的从来不是做你的面首之一,我要你是我的!” 说着,他再顾不上什么尊卑,什么矜持,倾身上前将许宝宝紧紧拥住,咬着牙,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一个人的。” 许宝宝低头,看他靠在自己胸前。 他的耳根已经红透,却不肯撒手。 许宝宝故作思考了片刻,说道:“算了,不能让你来我的后宫,你这家伙坏得很,到时候别把我其他的面首们都暗害了。我看看,要怎么处置你比较好呢……” 什么?! 江晚又惊又怒。 刚才还要封他为贵君,现在却连宫也不让他入了。 他双臂在许宝宝腰间紧紧一箍,道:“我是无根浮萍,你不要我,我便无处可去。漂泊在湖海汪洋之间,什么时候撞碎了,你再想我,可就见不到了。” 他在赌,赌许宝宝这样逗他,至少并不厌恶他。 她对他应是有几分喜爱的吧?否则,便不会在他妄言犯上之后,还允许他在她殿中休息,还容他这样用力地抱着她…… 从“面首三千”的震惊中回过味来,江晚委委屈屈地道:“既然姐姐对皇位有意,我便不给连哥儿机会,力排众议,也要许你这个位置。只是,你答应我不要面首三千,五个……不,三个,三个也就够了!” 三个也够多了,只是数量少一些,杀起来要快一些。 第69章 小心机 她觉得,江晚对自己的心思,好…… 许宝宝当然没有什么登基为帝、面首三千的想法。 她就算在古代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 骨子里仍然是个现代人。对于封建皇权她什么兴趣,只想敬而远之。 至于对江晚说的这番话…… 没别的,只是为了吓唬吓唬他, 逗他玩罢了。 见江晚状似认真,许宝宝笑了笑,道:“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既是我登基为帝,那我想要几个面首就要几个面首。男的不够,我还要女伴呢,你都管不着!” 说完,她挣开江晚的手臂, 头也不回地离去。 江晚独自一人,孤零零在原地站了许久。 许久之后, 他握紧双拳,提步走出房间。 既然话已说开,他便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第60章 对于许宝宝想当皇帝的需求, 他会尽力满足。 但他不允许她面首三千,不允许她在他面前与旁人恩爱。否则,他会疯, 他会死! 他忍够了, 装够了, 要让她知道,他在意她,爱她。 也要让她明白, 他其实是个疯子,要将她据为己有的疯子。 一路来到正殿,发觉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竟是许宝宝的寝殿。 他心下不由一软,更忍不住自我攻略:“姐姐果然只是嘴上放狠话, 实际还是在意我的么?否则……否则怎么会允许我暂住在她的寝殿?想来,就算是做面首,我也是那最特殊的一个。” 此时,正殿中央传来一阵阵愉快的喧闹声。 还有一股食物的香气飘来,钻入江晚的鼻腔。 他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昏迷至今,他只用过汤药,肚子一直饿着呢。 “阿晚!” 一道熟悉的声音,满怀喜悦。 江晚抬头,看到孙蓬乐颠颠跑过来。 孙蓬说道:“快来吃火锅了,我刚才听殿下说你醒了,便给你也调了一碗蘸料。正要去寝殿叫你呢!” 江晚感到一阵恍惚。 像是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他和孙蓬还是在冷宫伺候的小太监。 因着许宝宝的特异功能,几个人整日围在一起吃香喝辣。 在别人眼里他们或许艰苦可怜,可唯有他们自己知道,跟在殿下身边是何等幸事。 只是…… 现在这份热闹,恐怕不属于他。 江晚垂眼道:“我不去了,去了碍眼。” 他是来找宝儿姐姐的。 有些话,他只和宝儿姐姐单独说。 可孙蓬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拉着他的手就往前冲:“大家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哪就能一夜之间成了仇人了?” “你放心,你的蘸料是殿下亲自开口,让青梅姐姐帮你调制的。她们都已经原谅你了,就连红梅姐姐,都惦念你的身体,问你醒了没醒呢!” “你放心,殿下她们,会原谅咱们之前的冒犯。” 先前孙蓬跟江晚在一起太久了,对江晚唯命是从。 于是便在囚禁绑架许宝宝的时候,出了很大一份力量。 后来被青梅红梅一顿教训,已经知错便改。 同时,他也觉得江晚在许宝宝的规劝之下能够幡然醒悟,回归正轨。 孙蓬再单纯不过,他理解不了江晚的心思。 江晚甩开孙蓬的手,转身要走。 没想到孙蓬居然大胆,用更大的力气攥住了他的衣袖。 他心头一怒,回身冷声:“大胆!你……姐姐?” 是许宝宝不知何时从殿内出来,捉住了他的衣袖。 江晚愣神的片刻,许宝宝又放开衣袖。 转而像孙蓬一样握住了他的手。 她道:“怎么?前一秒还说要当我的面首,后一秒便和我们生分了,连顿火锅都不能一起吃了?” 当然不是! 江晚没等辩解,就被许宝宝拽到了正殿内。 殿内热气缭绕,香辣的味道惹人食指大动。 桌上摆着一圈菜品,在座几人的口味都有照顾到。 江晚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坐下。 忘记了自己来到正殿,是要找许宝宝说些什么。 时至夜里,大家都饮了些酒,孙蓬和青红梅姐妹二人都不胜酒力,提前离席休息了。 许宝宝不要求别人在旁伺候,只是让江晚为她再斟一杯。 江晚倒了半杯,说什么也不肯斟满。 “酒满敬人。” 许宝宝只是微醺,语气依旧淡淡。 而她脸色绯红,眼神稍稍迷离。 偏叫江晚从她的三言两语中,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江晚道:“只许再喝半杯。” 俨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倒满。 许宝宝忽然笑了,摇头道:“固执。” “这些孩子里面,就数你最固执。所以大家一直以来都对你更上心些、更迁就些。不光是我,孙蓬和青梅红梅都是这样。所以后来得知你‘背叛’我们的时候,大家都很难过。” 红梅总是嘴上说着不喜欢江晚。 可内心里,她是把他当作一个敏感内向的弟弟。 孙蓬和青梅就更不用说,两个人都是默默付出型的。 许宝宝托着腮帮子,带着江晚回忆曾经。 江晚听她说着,童年时的记忆渐渐浮上脑海。 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生命中的快乐时光,并不只有许宝宝一个人。 还有和他一起在内书堂读书,常常对他露出大板牙的孙蓬,有听说他们在内书堂受欺负,为他们打抱不平的青梅胡红梅。 后来的御马监掌印也待他不错,尽心尽力培养。 只是…… 他一向只把许宝宝一人放在眼里。 这些人待他的好,在他眼中都成了理所当然,甚至过眼云烟。 他很快摇了摇头,有些羞恼地道:“姐姐是想借机告诉我,我对你的情意只是自己的错觉。你觉得,你对我而言,就和孙蓬他们一样,一切都只是我滥用感情?不,不是的!” 江晚急于否认,双眼逐渐泛红,神色也不再持重。 他知道自己又要失态了。 不过这些天,他在姐姐面前失态的次数还少么? 既然对方已经多次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他便也懒得掩藏。 “姐姐想错了!” “我只想告诉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一定全力助你得到。而我,只要得到你,也必须得到你。你不必劝我,更不必用孙蓬他们来敷衍我,我自己的心思,自己难道还认不清?” “姐姐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若你想要所谓的面首三千,就先杀了我。我若不死,你一定不会如愿。” 说完,他浑身颤抖。 看也不看许宝宝一眼,站起来就走。 许宝宝一个人坐在原地,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寻思着,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江晚怎么就剖白了这一大堆? 其实所谓的面首三千,不过是她一时兴起想出的玩笑话。 她只是想让江晚知道,这世上不止她一个人疼爱他。 思及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江晚太敏感了,需要循循善诱。 以自己粗线条的性子,很难与他有效沟通。 她也不是没想过找个细腻体贴的人去感化江晚,了解他内心真实所想。 可一旦想到这一节,她心里就总觉得怪别扭的。似乎无论是谁先她一步走进了江晚的内心,她都很难接受。 许宝宝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她觉得,江晚对自己的心思,好像不只是单箭头。 第70章 小心机 你看着我的时候,我也在用同样…… 回忆起多年未见后的第一面, 见到孙蓬时,她觉得诧异和欣慰。而望着江晚由远及近策马而来的时候,却是打心底里感到兴奋和悸动。 两个都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小太监。 但是, 她待江晚和孙蓬一直就是不同的。 想通此节,许宝宝豁然开朗。 她不是扭捏之人,当场就想去找江晚把话说清楚。 然而追了一路,却不见江晚的影子。 一直走到江晚居住的小小偏殿,却听宫人说江公公自从半个时辰前去了正殿,之后压根就没回来过。 许宝宝脚步一顿。 坏了,人跑了! 彼时, 太子许清尘寝殿内。 许清尘正端坐抚琴,姿态淡然, 仿佛近些天宫内宫外发生的种种事端与他无关一般。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 许清尘没有抬头,只是抚着琴道:“是来送宵夜的?孤不饿, 拿下去给宫人们分了吧。” 然而,却是许久都没听到有人应诺。 许清尘蹙了蹙眉,这才抬眼望去。 不料却见寒光一闪, 一柄长剑直指自己喉间! 许清尘整个人僵住, 目光上移。 看到来人, 他并不意外,反而了然一笑:“是你。” 来人身量高挑,体格纤瘦, 皮肤白皙。 他并未穿着正规制式的衣帽,只穿了件素服,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 但他周身上下的凌厉杀伐之气,却同往日执掌御马监, 同司礼监分庭抗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样子无二。 不是别人,正是江晚。 江晚淡淡道:“我来是有求于太子殿下。” 原来这竟是有求于人的态度。 许清尘望着江晚,忽地笑了。 第61章 江晚无视了许清尘不合时宜的笑容,竟不顾身份,直勾勾地盯着许清尘道:“宝儿殿下有意于皇位,我不介意扶持她登基。只是,她说要面首三千……只怕她会因此无心朝政,还求太子殿下相助。” “求孤让位?”许清尘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发出清越的颤音,他又笑了:“还是求孤替你将那三千面首的名单誊抄成册?” 剑尖又逼近半寸。 江晚眼底翻涌着暗色:“我要殿下先当几个月皇帝,待得殿下助我部署一切之后,再亲笔写下退位诏书。殿下在前朝有些根基,又与宝儿姐姐感情深厚,最适合担此重任。” 他俨然是把许清尘当成了和贤王之子一般的傀儡角色。 “哦!”许清尘忽然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孤若是不同意呢?江公公执剑来此,是打定了主意,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了。” 江晚没说话,只是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 宝儿姐姐一个女子想要登基为帝,自然是天里所不容。天理不容没关系,他江晚不但容得下,还要替她担了罪名,让她毫无坎坷地获得想要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看到许宝宝说过想要什么东西。她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她想得到的一切,都自有办法得到。江晚在她身后做跟屁虫的时候自卑,如今官居御马监掌印,未来将是西厂话事人的时候仍然觉得追不上她。 可若是……若是帮她实现了登基为帝的愿望,是不是就配得上被她正眼相看了? 话音未落,殿外骤然响起纷乱脚步声。 江晚耳尖微动,突然反手将剑柄抵在许清尘喉间,另一只手扯过案上明黄绢帛——竟早有准备。 “现在就写。”他声音发紧,“就说你身患隐疾,自愿传位于胞妹。” 许清尘突然再次低笑出声,笑得肩头都在颤抖。 江晚正要发作,却见太子胸背一挺,径直往他的长剑上撞去! “住手!” 殿门轰然洞开,许宝宝提着裙裾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见江晚持剑模样,神色顿时冷厉又失望。 殿内空气凝滞,剑尖抵在许清尘喉间,渗出一点殷红。 许宝宝冲进来的瞬间,江晚瞳孔骤缩,手腕一颤,剑锋险险偏开半寸。 “阿晚!”许宝宝声音发颤,“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她完全没想到,江晚会突然发狂,持剑闯入许清尘的寝殿威胁。许清尘早就想开了,他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对皇位自曾有几分欲望,可后来看到父亲手握皇权却依然被宦官左右,昏庸无道,对妻妾儿女也是无情,便萌生了退意。 前些日子他对许宝宝说,江晚虽偏激狠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确实有两把刷子,又肯听许宝宝的话。倘若他要拥立贤王之子为帝,又有许宝宝坐镇后方加以牵制,似乎也无甚不可。 这样无欲无求的太子,如今却被江晚胁迫,脖颈溢出鲜血! 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江晚浑身血液冰凉,喉头滚了滚,却发不出声。 许清尘忽然轻笑一声:“宝儿,我倒觉得,江公公疯得有趣。”说着,他抬眸看向江晚,语气玩味,“你想现在就要了孤的命,还是想替宝儿要孤的位子?现在这般,只怕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江晚没说话,只是咬紧牙关,剑锋重新压上。 许清尘若不死,她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够了!”许宝宝疾步上前,徒手攥住剑刃。 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江晚瞳孔剧震,慌忙撤剑,却被她死死握住。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替我杀人夺位,我就会感激你?你问我想要什么,却把我随口一说的荒唐玩笑当真。我一时间,竟不知道你究竟是对我太用心了,还是全然把我当作配角,陪你演你想演的戏。” 江晚呼吸急促,眼眶猩红:“那宝儿姐姐,你到底,想要什么?” 许宝宝忽然松开剑,沾血的手轻轻搁在了他衣襟上:“我要你……”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要你信我,要你别再把自己逼成疯子。阿晚,你看着我的时候,我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怀着同样的心思,看着你。” 江晚浑身僵住,指尖发抖。 眼底却陡然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希冀之色。 此时,殿外忽有火光逼近。 “捉拿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禁军脚步声如潮水涌来。 可是江晚浑然不觉,他弃了长剑,捉住了自己衣襟前被血色浸透的手:“姐姐……” 在禁卫闯入寝殿的刹那,许清尘厉声喝道:“大胆刺客,竟往西边跑了。来人,宝儿公主和汪公公为救孤性命受伤了,速命太医医治,若是宝儿有个三长两短,孤唯你们是问!” 第71章 小情侣 数月后,两匹马并辔…… 太子寝殿内, 血腥气与香炉中的檀香交织成诡异的宁静。 许宝宝的手仍悬在半空,掌心伤口狰狞,血珠顺着指尖滴落, 在地毯上洇开暗色。江晚僵立原地,眼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殿外禁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许清尘若无其事地拭去颈间血痕,轻笑一声打破沉默:“宝儿,你这手再不包扎,怕是要废了。” 他旋即又要催宫人去请太医。 “不必。”许宝宝阻拦。 转瞬间,她手上多了一个带喷头的药瓶, 一块洁白的布。这是来自外卖app的外伤急救产品,云南白药喷雾和包扎纱布。 江晚眸光微动, 他跟在许宝宝身边,见过她无数次使这样的“神通”,却始终看不透其中玄机。 许宝宝熟练地撕开包装, 对着伤口喷上药粉,动作利落。 江晚下意识想上前帮忙,却被她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阿晚, 你当真觉得杀人夺位能让我开心?”她缠紧纱布, 声音冷冰冰的, 似是没有一丝情感,“你以为篡位诏书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届时史书工笔,只会写我是个被宦官蒙蔽, 弑兄篡权的妖女。” 江晚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哑声道:“可姐姐说了想要登基为帝,还说要面首三千......” 许宝宝突然笑了,江晚愣住。 “我不过是想激你放下执念。” 许宝宝直起身子, 托腮看向江晚,案上烛火被她带起的风搅得明灭不定,“你总把自己困在死局里,觉得唯有替我扫清障碍才算情深。可我想要与我并肩而立的阿晚,不是想要一把染血的刀。你是自幼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不是物件,更不是怪物。”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许清尘不知何时已退至屏风后,琴声幽幽响起。 事已至此,他竟然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许宝宝简直哭笑不得,叫宫人送了一份抗生素和包扎药品进去:“皇兄脖子上的伤口也不能小觑,给他好好包扎。” 若是许清尘有个三长两短,江晚刺杀皇储的罪行可就坐实了。 江晚望着案上染血的剑,忽然想起多年以前。 许宝宝在冷宫墙边捡到了他,她的眼睛亮得像是要把寒夜烧穿,递给他一块牛奶糖,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出泥潭。她说:“那就跟着我吧,以后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记忆与现实重叠,江晚踉跄后退半步,颓然闭眼。 三日后,养心殿。 许宝宝一袭玄色劲装立于丹墀之下,腰间软剑缠如银蛇。 龙椅上的帝王面色灰败,左右宦官却仍捧着成堆奏折往御前送——正是被架空许久的老梁帝。 “北疆八百里加急!突厥连破三城,守将请求增援!” “江南水患未平,流民已聚众冲击粮仓!” “西厂昨日又斩了三位谏官,说是......” 梁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抓起茶盏砸向禀报的官员:“滚!都给朕滚!” 许宝宝面无表情,召出了外卖界面。 【叮!】 【已为您订购[扩音喇叭x1],附赠电池套装。】 当机械化的电子音以雷霆之势响彻大殿时,众人震惊。 许宝宝举着喇叭,声音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从今日起,奏折直送东宫。陛下该安心养病了——来人,送驾回宫!” 禁军迟疑着不敢上前,却见江晚自殿外逆光而来。 御马监的蟒袍浸着血气,他手中捧着明黄圣旨,身后跟着整整一营铁甲卫。 “陛下口谕,即日起由太子许清尘监国。”他抬眼与许宝宝目光相撞,又迅速垂下眼帘,“贤王勾结外邦证据确凿,已下诏狱。相关党羽……格杀勿论。” 第62章 最后四字轻如叹息,却让满殿温度骤降。 要知道,贤王可是江晚一手扶持的,两人关系紧密。贤王的儿子,一口一个“干爹”的称呼江晚,如今却终究是成为了弃子。 江晚也不在乎这背信弃义的恶名,神色淡淡,如同一尊冷面杀神。 当然,只有许宝宝知道,江晚并未真的将贤王下狱,也并未处置贤王的家人。他早已秘密将贤王一家送往南方,带着他自幼留在身边的南越皇室玉佩去寻求庇护了。 她为此感到很是欣慰,阿晚果然舍不得将唤他干爹的孩子赶尽杀绝。 太子许清尘监国后的第三个月,江南水患平息,北疆战事初定。 老梁帝在深宫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瞪大圆圆的双眼,似乎是死不瞑目。许宝宝站在养心殿外,听着丧钟长鸣,忽然觉得这宫墙内的血腥与檀香,像一场做了太久的梦。 “姐姐当真要走?” 江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低沉,却少了昔日的阴郁。他今日未穿蟒袍,一袭素色长衫,腰间悬着许宝宝赠他的软剑,倒像江湖中清俊的游侠。 许宝宝转身,晃了晃手中刚订购的登山杖,指了指宫门外隐约可见的青山:“若为自由故,什么都可抛。” 江晚垂眸,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缠银纹路:“我……可以同去吗?” “随你。”许宝宝挑眉,“不过先说好,我要在民间开间客栈,再开个饭店,卖些旁人没见过的东西。客栈掌柜是我,跑堂是你。待遇嘛——” 她故意拖长语调,从袖中掏出一包辣条扔给他,“管吃不管住,工钱看心情。” 江晚接过辣条,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好。” 三个月后,渝州城郊的“山海居”开张。 木匾上三个大字是许宝宝用外卖app订购的鎏金贴纸,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大堂中央一口鸳鸯铜锅沸腾翻滚,孙蓬蹲在柜台后啃着鸭脖,含混不清地抱怨:“殿下,啊不……掌柜的!说好的火锅配奶茶,怎么连冰镇酸梅汤都没有?” “急什么?”许宝宝大手一挥,10瓶古法酸梅汤就这么闪现到了桌上。上头还结着薄薄的一层霜雾,一看就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神了!”孙蓬拎着一瓶酸梅汤,蹿起来就跑,说要去给红梅姐姐解暑,差点撞翻端着毛肚的江晚。 江晚侧身避开,将青瓷盘稳稳放在许宝宝面前:“三十桌客人点了鸭血,后厨不够。”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再买些?” “不行,就说没货了。”许宝宝夹起一片毛肚在红汤里涮了涮。 ——系统今天限购,得省着用。 她抬眸瞥见江晚抿紧的唇,忽然笑了,“也就少赚几两银子而已,阿晚掉钱眼里了,这也舍不得?” 两人此时挨得很近,许宝宝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边界感的样子。江晚耳尖微红,转身去后院劈柴。斧头落下的节奏凌乱,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渝州多雨,入夜后更是雾气弥漫。 许宝宝正盘点账目,忽听屋顶瓦片轻响。她指尖一弹,烛火应声而灭,袖中软剑如银蛇出鞘。 “砰!”三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刀光直劈向柜台后的钱匣。许宝宝旋身跃起,剑尖挑开为首那人的面巾——竟是贤王旧部! “阿晚!” 她厉喝一声,后院的柴堆骤然炸开。江晚执剑杀入,招式狠辣如旧,却刻意避开了要害。许宝宝趁机掏出防狼喷雾,对准另一人眼睛猛按。 “啊——”惨叫声中,第三人突然甩出毒镖。 江晚瞳孔骤缩,飞扑过去将许宝宝护在身后,肩头瞬间洇开一片暗红。 “阿晚!!!”许宝宝睚眦欲裂。 “无妨……”江晚反手斩断毒镖,嗓音沙哑,“你说过,想要并肩而立的人,不是一把沾血的刀。” 江晚并没要了刺客的性命,反倒是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在许宝宝跟前。虽说,他似乎又理解错了许宝宝的一些意思,但许宝宝哪里忍心埋怨和责怪他呢? 刺客后来招认,江晚中的毒名“碎骨”,需每日以金针渡穴,辅以外敷草药。许宝宝从app下单了电子针灸仪和云南白药,日日悉心照料。 江晚默默解开衣襟,苍白的皮肤上蜿蜒着新旧疤痕。许宝宝别开眼,状似无意道:“当年许琼儿大脑冷宫,你替我挡了一鞭子,也是这副逞强的样子。” “那时我以为,拼命保护你,就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江晚忽然抬头,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后来才明白,会被在意的不是盾,而是剑。” 许宝宝笑:“不对,我要的是合作伙伴。”她将针灸仪拍在他胸口,“下次再受伤,扣你三个月零食,辣条和小饼干大白兔统统没有。” 秋深时,许清尘微服来访。 他裹着狐裘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颗许宝宝变出的巧克力,笑得意味深长:“宝儿,你这客栈可比皇宫有趣多了。” “皇兄若是羡慕,不如退位来当账房先生?”许宝宝推了一杯奶茶过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许清尘若是真的想来,她是双手欢迎的。 许清尘摇头:“若我离开,老臣们怕是要撞柱死谏。”他瞥向院中练剑的江晚,忽道,“你和他……就这样耗着?” 许宝宝望向窗外。 江晚的剑招依旧凌厉,却不再裹挟昔日的偏执。 一片银杏落在他肩头,他轻轻拂去,像是拂去经年的风雪。 “这样挺好。”她轻啜一口奶茶, 有些话,说透了反而无趣。 腊月初八,山海居歇业。 许宝宝裹着羽绒服从app里钻出来,冲后院喊道:“阿晚!要不要去北疆看极昼,吃甜甜的水果?” 江晚从马厩牵出两匹白马,马背上驮着帐篷和自热火锅。他接过许宝宝扔来的暖宝宝贴在掌心,忽然道:“当年你说要面首三千,我当真了,差不多也是如今这个时候。” 许宝宝翻身上马,笑得狡黠:“现在反悔了?三千面首没有,一个跑堂的倒是勉强凑合。” 话音落,她拍马而行,江晚赶紧跟上。 数月后,两匹马并辔而行,渐渐消失在雪原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