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我记得》 第1章 [现代情感] 《他的背影我记得》作者:余言树【完结】 简介: 开年工作变动,宋晚暂时把邮箱账号借给了同事,隔天微信上弹出一条八卦私信: 这是谁啊?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你们俩个看着也太般配了。 照片上是牵绊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她都忘了什么时候在邮箱里存了这么一张。 宋晚盯着手机里的合照看得出神,直到屏幕彻底暗下去之前,人才木讷地敲出一句: 早就没有联系了,也从来,没人把我们算作般配。 - 宋晚小时候没什么课外书,那本当奖品领来的《海的女儿》她看了又看,若干年后再翻,唯有一页折角: 小人鱼穿着丝绸,戴着金饰,托着新嫁娘的批纱。可是她的耳朵听不见这欢快的乐曲,她的眼睛看不见这神圣的仪式,她想起了她要灭亡的早晨。 ┄┄ 立意:海的女儿 第1章 分数 7、9、7、9、77、9、7…… 一串毫无规律可言的数字出现在草稿本上,断断续续,如同一段神秘的摩斯密码。 宋晚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两个数。 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后排几个按捺不住的学生凑在一起说小话,声音不偏不倚地窜进她的耳朵里。 “你知道吗,一班那谁,这次期中考试语数外三门主课的卷子都没写名字,记0分,被叫去罚站了。” “我课间休息去买水的时候看见了,他下午就站在那儿了,现在还在啊?现在不是不让体罚学生吗?不怕被举报啊。” “你是不是没脑子,校长是他亲妈,他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告到天上也管不了啊。” “真的假的,他妈就是校长?那个汪校长?”男生顿了顿,觉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之前没觉得,你这么一说,好像长得是有点儿像。” “这早就不是秘密了,还有人不知道啊。” 宋晚后背被人猝不及防地戳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带出道狰狞的黑线。 她回头,后排的女生眨了下眼睛,问她:“你知道吗?” 宋晚摇头,唇边牵出一抹笑,放在此刻稍显敷衍。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很少参与这些八卦,桌上“79”分的试卷赤条条摊开着,她此刻也实在没有闲心去在乎别人罚不罚站。 姑娘慢悠悠地转回身,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她今天整个晚自习都在琢磨着一个并不光彩的“邪恶”计划。 那就是如何把数学试卷上“79”分的“7”改成“9”。 79分给人的感觉是70分,而99,给人的感觉是差一点就一百分,在满分150的情况下,100分听着也就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 如果就这么拿着79分的试卷回家,今晚肯定少不了一番鸡飞狗跳。 周五,晚上九点五十分。 宋晚进便利店买了一盒口香糖,付完钱走去后面找了个位置坐,又陆续从书包里掏出她今晚的“作案工具”,准备按计划实施。 作案工具为崭新的钢笔和一瓶红墨水。 她像个初次作案的小贼,在动手之前忍不住在空白纸上反复练习如何把“7”圈成“9”能更自然些。 晚上便利店里人不多,任何一点声音都在无形之中悄然放大。 宋晚坐下时她对面就有个人,男生穿着和她身上一样的校服,拉链没拉,随意地往两边敞。 比起她惴惴不安的焦虑,那人倒是十分坦然,他胳膊肘支在桌沿,不紧不慢地撕开食品袋,吃的慢条斯理,吃完好像还没吃饱,又拆了一个新的吃。 食品袋细微和摩擦和钢笔碰撞墨水罐的声响交织着,每一下都挑拨着她紧张的心情。 能不能别吃了。 她心里暗暗地想。 但她没理由制止,要论先来后到也是人家先到的。 秦淮一懒洋洋靠着椅背,因为那几张破试卷在校长办公室门口从下午站到晚上,晚饭都还没吃,这会儿在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填饱肚子。 他机械地啃着手里的全麦三明治,这东西实在是干,但他又懒得站起来过去买瓶喝的,他今天站够了,这会儿只想坐着。于是吃两口,停一下,动作慢悠悠的。 他跟前的姑娘在桌上铺着一张试卷,拿笔在小本儿上反复给“7”描上半圆,变成“9”。 似乎不难猜她想做什么。 眼看着姑娘写够了,重新蘸了墨水,死马当活马医抬手要往卷子上划。 蓦地,他的手机响了。 宋晚抬头,见对面的男生瞥了一眼屏幕,似乎没打算接,可手机里的人不依不饶,他只好接起。 “你去哪儿了?”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说不清是责备多一点还是着急多一点。 他举着电话,也不吭声,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开口:“我吃东西啊汪校长,今天站也站了,不至于饿死我吧。” 对面没搭理他,挂了。 汪女士八成是回家没看见他,以为他大晚上的离家出走了,不过这点儿小事还真不至于离家出走。 宋晚看着他打完这通十几秒的电话,他一抬眼,两人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 头顶灯光描摹过少年的轮廓,映衬出一张清俊的脸。 他神情倦淡,眉眼漆黑,那双眼睛放在他这张脸上堪称神来之笔。 她视线里的少年起身,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卷东西放下来,盖在了她的试卷上:“给你了,写上名字就是你的。” 是一张附中高一年级期中考试卷,135分,唯独左边竖着那一栏姓名,班级考号全是空着的。 为什么没有名字。 宋晚目光从试卷上抬起,对面的人已经走了,她回头,只剩下少年清瘦的背影和笨重的红色门帘,前后遮挡,消失不见。 - “135分,小小,你初中时候不是数学最差了吗,怎么一上高中就考这么好啊?” 宋晚回家把卷子一交,宋萍翻到数学卷,先是惊讶,又觉得欢喜。 名字是宋晚的,可卷子不是。 宋晚接了杯水,别过脸去,自然是心虚:“有些题刚好做到过,运气好。” 她初三那一年拼尽全力才考进了附中,小地方的尖子生,还是占了政策才上去的,鸡头变凤尾,结果就是有点跟不上课,期中考试一结束,毫不意外的原形毕露。 她难以接受,宋女士更接受不了。 宋萍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比别人家的差。 “小小,明天你表哥的儿子满月办了宴席,正好周末,要不你也跟着去凑个热闹吧。”宋萍说。 宋晚摇了摇头,她不喜欢凑热闹:“不去了,妈,作业很多,我明天在家写作业。” “行,那明天早晨就不叫你了,零钱给你放桌子上,你睡醒了自己去买。” “好。”宋晚拎起书包,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沓卷子,以免露馅,“那我回房间了。” 宋萍这一晚上都是笑着的:“去吧。” 宋萍很少这样笑,宋晚每看一眼,都觉得惭愧,还有些无地自容。 她撒谎了。 第2章 她考不了135分。 宋晚坐在书桌前,那一沓纸张最上面的就是那个男生的试卷,刚刚宋萍拿在手里前前后后的看,夸赞说我们小小成绩好,以后定不让别人轻看了。 宋女士文化程度不高,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据说当年是被她那赌鬼老爹海誓山盟的誓言迷了眼,拿饰品店二十块钱的塑料戒指就结了婚,后夫妻不和,半年离婚,宋萍在离婚后才生下了她。 宋萍没有再嫁,独自抚养她长大,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小小,你要争气,我们不能让人看不起。” 截止这次期中考试之前,宋女士的愿望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宋晚从书包里抽出那张79分的卷子,红色的钢笔字迹鲜红刺目。 怎么办,宋女士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宋晚盯着试卷发呆,不自觉回想起便利店的那个男生,不知道他叫什么,暂且称呼他为“135分”。 她桌子上有一个玻璃罐,是小学时候有段时间特别流行的漂流瓶,那里面是她这些年收集来的各种小东西,发夹上掉落的珠子,旧衣服上的纽扣,跳棋里的玻璃珠,她喜欢各种亮晶晶的东西。 可她见过最纯粹,最漂亮的,是今天晚上在便利店里,那个少年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大家圣诞快乐!留评有小红包! 免费文禁止比较,看到差评会阴暗爬行… 第2章 虚伪 秦淮一进门之前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前脚刚进门,汪女士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 “你问问他都干什么了?为了气我考试故意不写名字,有本事你高考也空着别写名字。”汪女士人坐在沙发上,音调一句高过一句,“我让你来附中成害你了?这几个月你说什么是什么,你还想怎么样?!” 老秦倒是心眼儿大,在旁边跟着和稀泥:“哎呀,好了好了,没啥大不了的,那不是考的还可以吗,名字下回写上就行了。” “给你妈道歉。”老秦看向门口,挤眉弄眼地给他使眼色。 秦淮一站得松松散散,恹恹应了一句:“错了。” 连个“我”字都没有。 他这态度明显就是知错,但不改,让罚站他就站,从下午两点半站到晚上放学,但下次还敢。 这一切的起源是因为汪女士私自改了他的中考志愿。 当地重点高中升学率附中第一,省实验第二,秦淮一毫不犹豫地报了省实验,原因很简单,就因为汪女士是附中校长,他讨厌被监视。 在家被看着,上学还得被看着。 省实验的志愿填上去,直到查录取那天他看见附中这俩字才知道志愿被改了。 那天的最后是大吵一架,他犯浑口不择言地说出“只有变态才喜欢监视别人”这种话,汪女士气急扇了他一巴掌。 那是长大后汪女士第一次打他。 这一巴掌,他挨得不冤。 那之后他和汪女士的关系就一直这么僵着,到了开学没几天“他是汪校长的儿子”这件事就自然而然的传开了,有好奇的同学来问,他没有否认。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他是汪校长的儿子就一定要名列前茅,一定要处处压别人一头,不然就是给人看笑话,考试前汪女士开口闭口也是这个意思。 又不是他想来附中上学的。 那点不情愿转化成行动上,就是三张不写名字的试卷,三科记零分,总分垫底。 彻底打破别人的幻想,以后就没人指望他怎么样了。 “他道歉了知道错了,别搭理他。”老秦哄着汪女士,“燕儿,今天回来我还买蛋糕了,咱俩的结婚纪念日,吃口蛋糕,不生气了。” “我不想吃。”汪女士看了眼桌上的蛋糕,显然没心思过什么结婚纪念日,起身回房间了。 老秦听到闭门声才瞧了眼他:“买都买了,坐下咱俩吃吧。” 秦淮一中午就没怎么吃,再就是刚刚在便利店凑合的那两口,这会儿给什么都能吃。 他放了书包,过去坐下。 老秦拆了盒子,挑了装饰最漂亮的那一块切下来,分去了一旁:“这块给你妈留着,她喜欢吃这家的蛋糕,一会儿给她送进去。” 老秦抬眼,看着跟前的少年:“你这性格是随谁了,我这么没脾气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犟种,你妈改了你的志愿是她不对,你的分数能上附中去实验那不是浪费了吗,她是往好了改又不是往差了改,她能害你?” 秦淮一没有应声,良久,嗓子里才含混说了一句:“我不想每天被她看着。” 这次的事情也不全是因为志愿的事儿,更多的是他不想背上“校长的儿子就该如何如何”这口莫名其妙的锅。 “吃吧,把嘴堵上。”老秦把刀上蹭到的奶油摸到蛋糕上,拿盘子递给他。 一个看得太紧,一个又不想被盯着,老秦夹在中间也是没辙。 秦淮一刚拿叉子吃了一口,老秦就又发话了:“你妈这块待会儿你去送,记得把嘴闭上。” 老秦是个好脾气的,常常把“和气生财”挂在嘴上,他为人足够和气,玉石生意也越做越红火,秦淮一有时候甚至觉得,和气生财不只是一句口号,而是堪称某种玄学的咒语。 “听见了没。”老秦啧了一下。 少年应声:“听见了。” 连秦淮一这个名字也是老秦起的,他和汪女士相遇在秦淮河畔,又是一月飘着雪的深冬,于是取名,秦淮一。 这名字比“秦爱汪”听着浪漫点儿。 - 撒谎是有后遗症的。 昨天宋晚拿那张135分的试卷骗了宋女士,隔天才后知后觉,等两个月后期末考试的时候又要怎么办,纸是包不住火的。 两个月,她根本不可能考到那个分数。 早知道昨天直接坦白就好了,骂就骂了,睡一晚也就过去了。 总比这样一直提心吊胆的要好。 炸油条的早点摊冒着腾腾热气,宋晚手边这碗豆浆已经凉了大半,姑娘手撑着下巴,用勺子兴致缺缺地拨了两下,随后起身付钱,拐弯去了旁边巷子里的书店。 题海战术,她就是靠这个考进附中的。 上午书店刚开门,里面人不多,宋晚弯腰翻着货架上一排排的教辅书,《单元双测卷》,《必刷一百题》,《实验班提优训练》… “我要这个。” 一道稚嫩童声传过来,宋晚偏头去瞧。 对面少儿读物的书架前站着两个人,女孩儿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扎成左右双马尾,正仰着头眼巴巴地看身边人。 少年身材高瘦,一身黑白样式的棒球服,头上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很低,遮过了鼻梁,人低头看着手机,只能看见半截清削的下巴。 他低头在手机上敲字,没吭声。 女孩晃了晃手里的书,又说了遍:“哥,我想要这个。” 男生手里敲字的动作没停,嗓子里含混一句:“行,喜欢什么自己拿,拿够了叫我结账。” “这五本加起来二百多了,你出门钱带够了吗。” “……” 第3章 少年单手打字的动作就没停过,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女孩急了,拖长了嗓音叫他:“哥——手机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总算是抬了下眼皮,刚刚这女孩儿说的他一句没听。 “叫你不理我,让你多花点钱。”女孩愤愤不平地从架子上又拿了两本漫画,“走啊,结账。” 收银台在进门左手边,少年漫不经心抬眼,和淹没在各类教辅书后的宋晚正对上。 宋晚也认出他了,是昨天那个人,135分。 他视线只在她身上落了一眼就别开了,没半点拖泥带水。 本来也不是认识的关系,没必要打招呼。 宋晚看着他们两个离开,又重新没入题海,选了两本《题优训练》《单元双测卷》拿去结账。 店员在机子上打出滴滴的声音,“四十二,周年店庆充卡500元全年打八折需要了解一下吗。” “不用,谢谢。”宋晚从书包里拿出几张零钱递出去。 收银台后的服务生熟练接过,扭着头跟旁边的员工议论,说刚刚结账的那个男生,有点像很火的某个明星。 没来由的,宋晚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在那个男生眼里,她应该是个特虚伪的人吧。 - 沈昭窝在麦当劳吃汉堡,嘴边蹭着白色的沙拉酱,毫无吃相可言。 前面秦淮一推门进来,人看着没精打采,手腕上拴着美羊羊的水壶,肩上还松垮垮背着个粉色小书包,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分外不搭。 沈昭咬了口汉堡,再抬头,人已经在对面坐下了。 秦淮一懒散靠向椅背,望过来那一眼写满了“你最好有事”。 沈昭也愣了一下:“带娃这么憔悴的吗?” 能把一个清纯少男蹉跎成这样。 秦淮一昨天晚上组队打游戏玩儿了个通宵,早上五点多队里有个人顶不住说去睡会儿,他们剩下几个也陆续下线没再玩了。 他这边儿刚躺下还没来得及阖眼,二姨就把这扎着双马尾的祖宗送过来了。 一并送过来的还有美羊羊款式的套绳保温杯,以及一个装满零食的粉色小书包。 麦当劳里面空调开的暖和,他这会儿要往桌上一趴下一秒估计就睡得叫不醒了。 身边那位“双马尾”坐着也不安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给他。 本子整体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封面是个卡通青蛙,有点儿傻。 秦淮一随口问:“哪来的。” “刚刚路过早餐摊,地上捡的。”双马尾的祖宗说。 秦淮一翻了两下,应该是个错题本。 第一页和后面几页有道题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数字变了变,每一页右下角都印着那只睁着大眼的卡通青蛙。 一道题记两遍,这个本儿里外透露着它的主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昭也跟着凑热闹:“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有事说事,没事走了。”秦淮一把那小本儿顺手往兜里一揣,说话的声音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三天那么沙哑。 刚刚沈昭在手机里连番轰炸,说有天大的事,十万火急,今天不来可能以后就都见不着他了。 结果人在麦当劳“十万火急”地吃汉堡。 “叫你打球。”沈昭抬了抬下巴,“你嗓子怎么了。” “上火。” 这句像走了四天。 沈昭笑了:“你卷子不写名字成绩班里垫底,汪校长还没上火你上什么火啊。” 秦淮一默不作声地看过来,有些冷飕飕的,他脸上没有太大表情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知道秦同学这两天心情不佳,沈昭笑完也迅速的收敛了。 “打球,和实验那几个,咱们初中班的。”沈昭视线往下一瞥,问了一个非常傻缺的问题,“你表妹,会打球吗?” 双马尾的女孩儿安静一会儿,又重新仰起头看他:“皮球算吗。” - 那天毕竟是带着个拖油瓶,秦淮一和沈昭到底还是没打上球。 秦淮一一路上被那小祖宗支配着,要玩摇摇车,他付钱,要吃冰激凌,他付钱,要印着魔仙女王的彩色笔,他付钱,堪称一个背着粉色书包的移动支付宝。 这天结束下来,秦淮一深刻觉得带娃比打球累的多。 晚上到家时家里没人,闹腾了一天的双马尾难得安静趴在沙发上看书,没看两页就睡着了。 秦淮一外套都没脱在沙发上靠了会儿,坐到觉得口渴才慢悠悠起身去冰箱里拿瓶可乐,胳膊一抬一放,口袋里有东西掉出来。 是那个大头青蛙的错题本。 向上翻开的那一页只有两行字: 可是妈妈,我其实并不开心,我也想做个聪明的孩子。 冰镇可乐连带着指尖漫出凉意,秦淮一捡起本子,翻到了首页。 高一(7)班,宋晚。 第3章 交换 79分试卷上的错题已经全部更正,宋晚拿着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三遍,都没找到那个巴掌大的错题本。 可能是今天在外面付钱的时候丢在早餐店,也可能是落在书店了。 一个不值钱的本子,就算别人捡起来,最终的归宿也只会是垃圾桶。 台灯下的卡通闹钟指向十点,宋晚难得偷闲。 她下午改错题的时候几乎是对照着那份135分的试卷一道道挨着看过去的,他字迹工整,思路清晰,步骤规范到和参考答案没两样。 附中下午刚出的排名,这次数学最高分141分,第二134分,排名没有并列。但这中间有个特殊情况,听说一班有个人没写名字,数学135,往系统里录数据的时候记零分。 她手里这份,应该就是那个无名氏。 宋晚考进附中的这段日子没有一天不是紧张的,假期里拿到录取通知的那点高兴已经被各路大神消磨了个干净。 他们其中不少人的优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是说毫不费力,而是多年积累下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胜利,对比之下显得她不分昼夜才能勉强维持在中下水平的努力,是那样的歇斯底里,太不体面。 她甚至不想让人发现她在努力,最好人人都觉得她成绩不好是因为没用功读书,至少听着合理些。 宋晚默默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努力在绝对天赋面前,是那么不值一提。这位135分的主人,大概率属于后者。 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 周一升国旗,宋晚珊珊来迟,站在班级最后一排打瞌睡,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台上长篇大论的无聊发言。 秦淮一瞧了眼密密麻麻的班级队伍,随便找了个班后面站着:“就这儿吧。” “不过去了?”沈昭也跟着停下了。 一班在最前面,他们俩来迟了这会儿往前挤,两边的人相互左右让,台上的人看着这块估计像条贪吃蛇,动静未免太大。 宋晚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回头瞧了一眼,好巧不巧的,又撞上了那双澄净的眼睛。 可能是改分数这样不光彩的的事情让他撞见,宋晚再见到他,总觉得尴尬。 她别别扭扭地别开眼,暗自懊恼她没事往后瞎看什么。 第4章 那几秒钟的对视,沈昭也看出来了,拿胳膊肘碰了下秦淮一,欠兮兮的:“认识?” “不认识。”秦淮一说。 “真不认识?”沈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拖腔带调故意让人听见:“我看不像啊。” 秦淮一刚想开口,嗓子不舒服连带起一阵咳嗽。 少年拧了下眉,随他吧,懒得争辩了。 沈昭看他这嗓子还没好:“要不喝点儿枸杞菊花茶下下火吧,你这火还挺旺。” 秦淮一说话的声音还是哑得不行:“用不着。” 他每年冬天都这样,气温一降下来,空气干燥,再随便掺和点儿别的诱因,嗓子就会变成这样,除了说话声音有点儿哑,别的倒也没什么。 那些治嗓子的药吃不吃都一个样,前后拉扯一个月才能好。 老秦说他从小就这样,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台上升国旗仪式结束,宋晚就迫不及待地把头低下,绕过身后二人往教学楼去了。 林漾漾从升旗队伍里追过来,跟着小跑了几步:“宋晚,你今天怎么不等我。” “张老师叫我去一趟办公室。”宋晚半真半假的搪塞过去,张老师是叫她有空去一趟办公室没错,但也没这么急。 “哦。”林漾漾拉着宋晚胳膊,还往回看,“秦淮一早上站咱们班后面了啊?” 宋晚顺着话茬多问了句:“哪个是秦淮一。” 林漾漾丝毫没拐弯抹角,“那俩人里面,最好看的那个。” 范围可以适当扩大至,人堆儿里一眼望过去,最好看的那个。 从九月份开学到现在满打满算两个多月,宋晚已经无数次听到过秦淮一这个名字。 她不认识秦淮一,却在那些拼凑起来的闲言碎语里,连他家底都摸了个干净。 听人说秦淮一是汪校长的儿子,父亲是个玉石商人,爸妈夫妻恩爱,家庭富裕,他个人又是一路全优升上来的,十项全能的六边形战士,没缺点,没短板,人设完美无瑕到不切实际,外貌是他身上最最不值得炫耀的优点。 宋晚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夸张的成分在,但正如她所看见的,从他身上找缺点,估计得吹毛求疵才能勉强挑出一二来。 在她预想中宋晚应该不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 现在,以后,都不会有。 - 班主任叫宋晚去办公室是说成绩的事情,给她提建议最好去外面报个补习班,让她在数学上下功夫。高一有这种劣势科目得趁早提上来,不然课程越落越多,就补不起来了。 宋晚回家把这话转述给宋萍,宋女士刚热了两个菜端出来,觉得稀奇:“数学都考那么高了还报补习班做什么,你又不参加竞赛争那么两个保送名额。” 宋晚低头盯着碗里的白米饭,再一次后悔撒了那个谎,说话声音像是闷在玻璃罩里,含糊不清:“那都是碰巧,其实好多我都不会。” “附中的老师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好老师了,跟着这种老师你都学不会,外面那些补习班更没用,就是骗钱的。”宋萍把两盘菜推过来,数落她,“我一个月挣那点钱供你吃穿都吃紧,好点儿的补习班一张口就是一两万,别听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如踏踏实实把心放在学习上……。” 宋晚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难得开口打断:“知道了。” 这一声语气算不上好,宋萍听了便来气:“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看同学报补习班你也挤着要去,人家家里有钱可以浪费咱们没有,我在饭店当个收银,还不说脸面隔三差五的往家里打包别人退单的剩菜,不就是想着能省则省。” 宋晚自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却总能和宋女士两个人呛起来。 宋萍也总能三言两语地让她心里难受上一整天。 期中考试考砸,老师找她谈话,宋女士还要把在人前失去的脸面算在她头上。 宋晚眼眶是热的,语气却一点没软:“别人不要的,我也不要,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往家里拿这些剩菜了,我不喜欢。” 宋萍把手里的竹筷搁在碗上,磕出不小的声响:“你还挑上了,你以为咱们家吃得起这个?退单的又没人动过筷,拿回来又怎么了,你哪来的这些大小姐的毛病。” “吃不起就什么便宜吃什么,我从来就没挑过。”宋晚这几天所有的情绪积压着,刚一开口又觉得委屈,她声音不稳,已然见了哭腔。 “你想干什么,你今天想干什么?!是不是我不给你钱拿去浪费,今天就跟我过不去了!”宋萍见不得她这样子,抬手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宋晚是窝囊,闷不吭声拨了拨筷子,却也没胃口再吃,桌上两盘色香味俱全的牛肉还冒着热气,她瞥过一眼,站起身:“我吃饱了。” 宋晚像个闷葫芦,只要她不想吵,这架就吵不起来,宋女士不解气,一个人在外面又摔又骂。 宋晚从抽屉里翻出耳机戴上,随便点了首歌。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要是能自己赚钱就好了。 只要她能赚钱,就什么矛盾都没有了。 桌子角上那本《海的女儿》被成堆的练习题挤在夹缝里,宋晚施以援手将其解救。 宋晚小时候没什么课外书,这本《海的女儿》还是她小学二年级作为三好学生领来的奖品,因为没的选择,这本书她看了又看。 她和书里的美人鱼一样,人鱼是没有眼泪的。 她不会哭,宋晚,不可以哭。 - 宋晚。 谁是宋晚啊。 秦淮一随手拿起桌上那小本儿扔了,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这本儿不是他的。 是七班一个叫宋晚的。 这般想着,秦淮一又弯下身从垃圾桶里把这本子翻出来,还好他房间的垃圾桶不怎么用,没撒上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 看上去也就几块钱的小本子,他专程送回去吧好像也没必要,再说这都不是在学校里捡的,是在外面早餐摊的地上捡的。 这人是不是附中的都不好说。 扔了吧又觉得是别人的东西,要不就干脆别捡。 说到底也不是他捡回来的,是他那双马尾的表妹捡的。 秦淮一拿那本子在手上晃了晃,又扔回桌上了。 先放着吧,也不占地方。 宋晚在知道“谁是秦淮一”之前真没怎么在意过有这一号人,别人再怎么谈论,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关心,不过问。 在知道他就是秦淮一之后,她的目光又总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他。 或者说秦淮一这个人本身就足够夺目,想看不见都难。 宋晚这两天也偶尔觉得纳闷,学校里这么一个扎眼的人,她之前是怎么做到一次都没留意过的。 操场上一班的同学正在上体育课,体育老师让他们跑步热身。 宋晚拎着一筐排球从器材室出来,正遇上三五个男生正从面前的塑胶跑道上经过,秦淮一也在里面。 少年校服袖口翻上去一截,露出清瘦手腕,他身材瘦薄,却不显羸弱。 其中一个寸头男生看见她了,嘻嘻哈哈地冲秦淮一挑眉:“呦,又是她。” 第5章 中午十一点多,阳光正好,秦淮一偏头往这边瞧了眼。 姑娘站在器材室门口,拎着一筐排球,她身上校服穿得板正,头发扎成高马尾,额角散下来的几缕碎发被阳光打成漂亮的浅棕色。 他记得她,那个见他就跑的。 不止是秦淮一记得,他身边这几个都记得。 这段时间宋晚在校园里有意无意总能碰见他,每每遇到,她就绕路。 还有一次快到跟前了才看见,急急忙忙往回转身还撞到了人。 宋晚巴不得他忘掉在便利店里的那段记忆,把她这个人从脑海中彻底抹掉。 可她越是这样,秦淮一偏偏记得清楚。 宋晚等一班的男生跑过弯道才继续往前走的,七班体育老师让女生打排球,没定什么规则,大家自由组合,随便玩玩。 宋晚没什么体育细胞,颠球都颠不够三个,试了几次就去操场边上坐着了。 冬天的塑胶跑道没有难闻的气味,宋晚就这样一直待到下课,拎上那一筐排球再送回器材室。 宋晚刚进去,地上一道人影就盖了过来。 她回过头看,是秦淮一。 少年虚倚着门,站得懒懒散散:“我们之前认识吗,你很讨厌我?” “没有。”宋晚摇头。 秦淮一是想要问清楚了才来的,难免有些刨根问底:“是不认识,还是不讨厌。” 姑娘实话说:“不认识,也不讨厌。” “那你见我就跑,什么意思。” “在外面私自改分数,不光彩。” 秦淮一倏然笑了下,说话声含着沉沉哑意:“是不光彩。” 他清了清嗓子,怕她没听清似的又重复了遍:“是不光彩。” 他没有数落的意思,就是觉得好笑,他真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姑娘抿了下唇,不说话了,秦淮一怕人误会,解释一嘴:“你就为这个看见我就像躲瘟神似的,我又不会出去到处说。” 他还算嘴严,不像沈昭那个大漏勺。 宋晚做都做了,倒也不是怕他说出去,就是觉得,在他跟前多少有点没面子。 她默不作声,在此刻形同默认。 “以后见我不用躲,一起打球那些人还以为我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风流债。”秦淮一目光不紧不慢地落下来,瞧见姑娘泛红的耳尖,倏然某种劣性使然,让他故意拿腔拿调,“你再躲一次,我就说出去。” “好。”宋晚见他是真没觉得这事儿丢人,自然没什么可扭捏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秦淮一,秦淮河的秦淮,一月的一。” 少年嗓音慵懒,带着轻微沙哑却莫名好听。 宋晚眼睛看着他,同他交换自己的名字:“宋晚,晚安的晚。” 宋晚。 秦淮一微怔一瞬,脑子里几乎是同时出现错题本上的那句话: 可是妈妈我其实并不开心,我也想做个聪明的孩子。 七班,宋晚。 第4章 橙子 “你见她笑过吗。” “谁啊。” 秦淮一游戏里的角色又挂了,可能是今天心思不在这儿,兴致缺缺把手机往桌上一撂,不想玩儿了。少年目光落向桌上那个巴掌大的小本儿,嗓音倦淡:“宋晚。” “没注意过,怎么了。”沈昭一个人还在埋头厮杀,这把能不能赢全靠他了。 秦淮一认识宋晚的这段时间,好像从来没见她笑过,一次都没有。 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按理说不该过得这么苦大仇深。 这个错题本儿还在他这儿放着,秦淮一知道失主是谁也一直没什么机会还回去。 秦淮一能感觉到她身上好像背着个沉重的包袱,但他不清楚是什么。 以目前他们两个的关系,也还没熟络到那个地步,他也是仅仅知道对方叫什么而已。 沈昭游戏玩儿得厉害,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实现了一个漂亮的三杀。 等游戏胜利,沈昭才接着问了句,“你观察她做什么?” “没什么。”秦淮一稍仰着头,靠向椅背,似真不在意,“随口问问。” 沈昭爸妈这段时间都出差,整个成了放养状态,要不是晚上需要回家睡觉,他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着家。 精力旺盛到令人发指。 “你饿吗,吃饭去。”沈昭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给了个推荐,“就还吃那家吧,麻辣小厨。” 秦淮一没所谓地点了点下巴:“行。” 那家麻辣小厨他和沈昭从初中吃到现在,里面老板的二胎今年都上幼儿园了。 饭店位置距离他们家不远,走路五六分钟就到了,平日里老秦忙着挣钱,汪女士一个当校长的经常泡在学校,忙的时候顾不上回家做饭,秦淮一经常在那家点上一份吃完再回家。 算是某种意义上,“家”的味道。 - 饭馆儿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宋晚踩点到了麻辣小厨门口。 听宋萍说下午舅舅往这儿送了一箱橙子,叫她帮忙一起拿回去。 宋萍之前在县里开了一家小卖部,平日里就卖点饮料零食,那地方消费水平不高,日子就还说得过去。直到她今年暑假考上附中,宋萍才把外婆叫来看店,自己跟着她到市里租了个房子,就近找了份收银的工作。 工资三千出头,只够维持着平平稳稳的日子,容不下半点差池。 宋晚平时放学会经过这里,要是正巧遇上宋女士就一起回家。 她站在门口刚要进去,就听见有人说话。 “我帮您搬吧阿姨,搬到哪儿?” “不用不用,也不太重,我女儿来了,我们轮换着搬一会儿,没多远就到家了。” 深红色的棉质门帘被人掀开,宋晚脚步一顿,眼前骤然亮起的大片光线里,秦淮一和宋萍一前一后,旁边还跟着另外一个男生。 少年肩膀宽阔,个子也高,和瘦瘦小小的宋萍站在一起,几乎要把人给挡住了。 宋晚也是第一次觉得,他好像比她印象里的还要高。 目光相接,是秦淮一先开的口:“挺巧啊,可是打烊了。” 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是不是感冒了,声音听着还是有些哑。 如果是的话,也有半个月了。 宋萍看出他们认识,客气说:“是同学啊,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宋萍手中那一大箱橙子,最终还是去了秦淮一那儿。 宋萍一个人搬回家确实费劲,秦淮一顺手接过去,在他手里这个重量又没有和人交换的必要。 晚上天冷,宋晚戴了条围巾,她侧头悄悄看了秦淮一一眼,他身上也就一件儿看着不怎么厚的棒球服,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等到了小区楼下,她一定把这些橙子分他几个。 路边银杏树掉了满地的叶子,路灯投射下来,拉扯着他们并肩而行的人影,比他们俩之间的实际距离要更近一些。 宋晚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要不,到前面路口,换我搬吧。” “行啊,手好累。”秦淮一说。 宋晚抿了下唇,朝他伸手:“我帮你吧。” 第6章 秦淮一看她这一板一眼的模样,轻笑了声,不逗她了:“我乱说的,这才多少斤。” 这姑娘还真不适合开玩笑。 扯什么假话都当真。 “我们家就住在前面的小区。”宋晚伸手指了个方向,他开口说了,她也不好再推让,“等下,拿几个橙子再走吧,我舅舅种的,在外面一般买不到这么甜的。” 这一片儿属于老破小,户型都是六十多平,各种从窗口飞出电线来充电动车的屡禁不止,每天早晚路边都会定点出现排长队的小吃摊。 倒是很有人间烟火气。 “宋晚。” 秦淮一目光看过来,淡淡叫了声她的名字。 宋晚跟他的目光撞上,又别开,低头应了声:“嗯。” 他没有说话,将近一分钟的沉默让宋晚盯着地面,脑袋垂下就没再抬起来过。 他是觉得,这橙子不好吗。 可这是她吃过最甜,最大的橙子了。 姑娘耳边传来少年轻微的咳嗽声,闷闷的,秦淮一再度开口,没说拿不拿橙子,反倒是注意到另外的点:“你好像,不太喜欢叫人名字。” 他上次告诉她,他叫秦淮一,秦淮河的秦淮,一月的一。 他说的这么清楚,但宋晚从来没叫过他名字,跟他说话就是直接切入主题,干净利落到让人听着有些疏离。 宋晚默了一瞬,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又重新说:“秦淮一,等下拿几个橙子再走吧。” 她总觉得,是相互熟络的关系才可以叫名字。 “行,这橙子我一定拿。”少年懒散点了点下巴,唇边笑意更盛。 他平日里狐朋狗友有很多个,但像宋晚这样的,他第一次见,她这个人就像小时候小卖铺里上发条的玩具,动一下走一下,不动就不走。 仔细想想,也不能这么说,宋晚同学这还是进步了,前段时间是不动还要躲着走。 这条路不远,老小区没有电梯,爬楼太累,宋晚让他放在楼下就好。 不然秦淮一同学今天晚上还真成苦力了。 装橙子的纸箱是敞口的,宋晚从箱子里挑了最饱满的几个递给他:“回去尝尝,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多拿些。” 她见跟前的少年低头,于是又补了句名字:“秦淮一,喜欢的话告诉我。” 这天晚上,宋晚手机里收到一条好友验证。 来自附中高一年级大群。 验证信息为:橙子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更哈,周一更 第5章 还伞 给秦同学的备注,宋晚中规中矩地敲下一行:一班,秦淮一。 像是生怕别人发现什么似的,不敢有任意一点不规矩的逾越。 “小小,橙子切好了,你端进去吧。”宋萍在外面喊她。 小小,小小,听着有点像小猫小狗的名字。听宋萍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特别轻,小小的一个,宋晚小时候长个子又长得慢,在班级里站队永远站在最后一排,直到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才忽然窜了窜个子,到了一米六三,再到中考前体检量身高,才艰难地到了一米六五。 她好像什么都比别人晚一点。 宋晚推开房门出去,见宋女士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那天因为补课费的事情闹得不太愉快,这几天她和宋萍都没什么交流,就这样顺其自然,过几天就好了,不是问题解决了,而是心照不宣的不去再提。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宋萍觉得补习班太贵不想掏钱,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宋晚端起那一盘切好的橙子,默默叹了口气,努力吧,宋晚,多刷两道题应该也没问题。 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擅长努力。 别人熬不了的夜,她能熬,别人吃不下的苦,她能吃。 如果努力也算是一种天赋,宋晚觉得自己是有的。 宋萍拿手机的手点了下桌子:“下礼拜的生活费,一起拿上吧。” “嗯。”宋晚又绕过茶几,拿起桌子角上的生活费,两百块钱。 一百块钱充学校饭卡里还能剩下一半。 她把钱随手装进口袋,这才感受到手机闷闷地震动声。 宋晚拿出来看,屏幕上是两条新消息。 一班秦淮一:【你的东西吧,我妹捡的。】 宋晚没有点开,而是下意识看了眼宋女士,见她还是低头玩手机的姿势,才缓缓端上橙子回了房间。 等房门关好,宋晚拿出手机重新点进那条消息。 上面还有一张照片,是那个巴掌大的错题本。 封皮上印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卡通青蛙。 宋晚认领下:【是我的。】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上次在书店碰到的小女孩:【你亲妹妹?】 这行字刚发出去,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多嘴了。 那边没给她犹豫的时间,回复很快:【不是,亲戚家的。】 宋晚在对话框里打打删删,最终一个字也没留下。 她不是那种会聊天的,这一来一回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终于在五分钟后,挑了一个没什么营养的表情包。 晚安jpg。 - 附中教学楼是一个u字型,一班和七班中间呈现一个九十度的折角。 宋晚有时候下课出来望望风,稍一偏头,就总能看到他。 秦淮一身边永远有各式各样的人,男生女生都有,他们站在一起大大方方地说笑,聊天。她像主角团外的一个观众,安静地看着台上众人登场。 秦淮一喜欢背靠着围栏,站得松松散散,胳膊曲着随意搭在台子上,他跟人说话时偶尔会笑,整个人都浸润在光亮里。 与她无关的热闹,她也看得尽兴。 宋晚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迷恋上这份热闹的,连着好多天只要下课她就会走出教室,然后无所事事地趴在围栏上往一班的方向看。 学生下课就那么几分钟,去食堂超市买瓶饮料遇到排队的情况都时间紧,她人在走廊踱步也不稀奇。 林漾漾拿了几颗巧克力分给她,跟她一起趴着:“邻居结婚的喜糖,挺好吃的。” 宋晚接过糖,拆了一颗吃。 她眼睛也就拆糖纸那几秒钟是低下的,等糖放进口中,眼神又立即被一班的方向吸了去。 林漾漾也跟着往那边看:“宋晚,你在看谁啊?” “没有啊。”宋晚欲盖弥彰地收回了视线,“我又不认识他们。” 林漾漾往左右扫了一圈,又神神秘秘地凑近她耳朵,小声说:“其实有人在看秦淮一。” 心思无意被点破,宋晚故作无知:“有吗,是谁啊。” “六班班长。”林漾漾说,“前几天我听我们宿舍的人说的,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她自己承认了的。” 宋晚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应了句:“哦。” 她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她不会承认的。 林漾漾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往那边看,纯粹是八卦:“晚晚,你说秦淮一会有喜欢的人吗?” “不知道。”宋晚说。 林漾漾吃糖上瘾,又往嘴里塞了一个:“不过高中还有两年多呢,应该会有吧,如果有的话,我好奇那个女生会是谁,特别好奇。” 第7章 宋晚的八卦欲罕见被勾起一点:“我也是。” 有点好奇。 十一月末,姜城气温又降了几度,天上飘了点雨夹雪。 就这点悄无声息的动静也能惊动了正在上晚自习的学生。 “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 有人推开窗户把脑袋凑出去看,又扫兴而归:“这算什么雪啊,大惊小怪。” “快把窗户关上,冻死了。”林漾漾一巴掌拍过去,催促着那个男生赶快关窗,“我没有伞啊,刚洗的头发。” “我有,你说气不气人。” “……” 宋晚听着周围按捺不住的声音愈演愈烈,也忍不住望了望窗外,一眼过去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她提前收拾好东西,等放学铃一响就下楼去学校的超市里打印几张测试卷。 附中超市的惯例,刷学生卡免费,资料想打多少打多少。 旁边架子上甚至有十三中,省实验等学校的考试题,不知道打印什么可以直接拿现成的印。 就是机器有点老了,出纸的速度慢。 宋晚拿上卷子从超市出来,只剩操场上零星的几个人。 雨好像更大了些,裹挟着细小冰碴钻进领口,宋晚皱了皱眉,把校服拉链又往上拉了一点。 好冷。 前面路灯下,秦淮一撑着伞朝超市方向走过来。 他肩上松松垮垮背着书包,步调不紧不慢。 宋晚见他走近了才开口:“你带伞了?” “在我妈办公室拿的。”秦淮一手腕一送,让伞面遮过她头顶,“她说外面下雨了,叫我放学拿上,出来正好看见你,一起走吧。” 他撑伞的手修长干净,骨节清晰。 宋晚往前迈了一小步,跟他凑近了些。 也就是这个时间学校没什么人,不然她断不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这伞里。 细细的雨点落在伞面,秦淮一压着咳嗽,清了清嗓子,声音听着也没比上一句好到哪去:“你去超市买东西啊。” “打印两张卷子。”在这方面,宋晚总是会比别人多做。 她相信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秦淮一无意识又想到了那个错题本,以及那句“其实我并不开心。” 少年眼角微垂看着跟前的姑娘,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慢点也可以,宋晚,成绩上的事儿,不用太着急。” 谁都可以慢一点。 唯独宋晚不可以。 其中缘由宋晚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嗯,我不着急。” 宋晚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是敏感,不想让人知道她私下有多努力,尤其是在秦淮一面前。于是将错就错,转移话题:“你是感冒了吗,你这嗓子,好像挺长时间了。” 得有一个月了吧。 “不是感冒,天生的,年年都这样儿。”秦淮一语气淡淡,对自己挺没所谓,“到冬天天气一冷嗓子就这德行,吃不吃药都这样,一个月就该好了。” 沈昭之前调侃他这是天生少爷命,先天公主病。 这次因为零分试卷,秦淮一站在走廊吹了七八个小时冷风充当了诱因,第二天一开口汪女士就听出他声音不对劲,但正在气头上也没搭理他。 汪女士被老秦惯了这么多年,脾气傲娇得很,那天在老秦明里暗里的催促下,秦淮一才自认为“表现良好”的在汪女士眼前晃悠了一礼拜,最终还是一句“妈,我嗓子疼”打破了冰点。 汪女士是关心他的,只是有时候在程度上太过了些。 秦淮一家离学校不远,到了分别的路口,他自然而然把伞塞到宋晚手里:“你拿着吧,明天上学再还我。” 宋晚看着手中忽然多出的伞,有一瞬间的走神,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便长腿一迈,退了半步:“走了,明天见。” 宋晚挥了挥手:“明天,见。” 声音小到她自己都听不清。 宋晚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又回头,看着秦淮一把里面的卫衣帽子慢悠悠往头上一扣,清瘦单薄的背影没入雨中。 - 一把纯黑色的雨伞,好像在无形中达成了某种约定。 明天见。 明天她还会见到他。 不是趁着课间十分钟在班门口欲盖弥彰地看。 而是要走到跟前说,“秦淮一,我来还伞。” 宋晚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木讷,这张口一句话的事情也忍不住在脑海中事先排练。 上次秦淮一还给她错题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他那天走过来,懒洋洋的把手一伸,好像就只说了一个字:“给。” 要不明天她也这么说吧,就说一个“给”,还显得更自然些。 夜里下雪了,不是昨晚的雨夹雪,而是能在地上堆积起薄薄一层。 宋晚等课间那十分,拿着伞走到一班门口,随手拦了个刚出来的同学:“你好,我找一下秦淮一。” 男生往教室看了一眼才想起来:“哦,秦淮一啊,他今天没来。” 第6章 师说 秦淮一今天没去上学,单纯是因为早上闹铃没响,睡误了。 汪女士平时出门比他晚,可能以为他已经上学去了,就没叫他。秦淮一睁眼就到了九点半,想了下干脆躺下再睡会儿,下午再去学校也行。 睡觉一时爽,就是没想到汪女士半中间会回来。 汪女士进门的时候他刚下床,正悠闲自在地坐在沙发上吃着一片儿面包。 四目相对,汪女士也愣了下,是真不知道他在家:“你怎么没去上学?” “睡过了。”秦淮一早上刚起,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糊着,近乎嘶哑。 他到是实诚,有什么说什么。 汪女士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没什么语气的丢下一句:“下不为例。” 不知道汪燕女士是不是当校长当久了,说话做事总是一副种在管教学生的口吻。 秦淮一唯独反感这种语气。 感觉时时刻刻都是在和教导主任说话。 他低着头吃面包,不咸不淡地糊弄了一声:“知道了。” 汪女士应该是有东西落在家,回来匆匆拿了把钥匙就又走了。 秦淮一吃完东西才回房间,从被子底下捞出手机瞧了眼,两个小时前有条消息。 宋晚:【你今天怎么没来啊。】 - “秦淮一今天没来学校。” “没来吗?我刚刚看到他了。” “啊?你确定没看错?” 宋晚抱着一沓从办公室领来的卷子经过走廊,倏然听见“秦淮一”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一男一女站在班门口说话,议论着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男生笃定了是他:“他我能看错?也没人跟他长得像啊。” 可秦淮一今天,是真的没来。 宋晚转过头,刚刚还想着他确实没来,下一秒,人就这么猝不及防闯进了她的视野里。 少年正经过拐角,微风掀动他的头发,有些遮眼。人像是刚睡醒没多久,透着股浓厚的疲沓。 秦淮一也看见她了,随手履了把头发,鼻腔里溢出声笑:“怎么了,找我有事?” 第8章 他腔调懒懒的,轻描淡写地问了句。 宋晚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还伞。” 她早晨去一班还伞,他们班上的人不是说他没来吗。 他怎么,又出现在学校了。 秦淮一扬了下唇,笑着看她:“我当找我干什么,一把伞而已,不着急要。” 宋晚抱着卷子的手紧了些,想了想,还是问了:“你早上怎么没来啊。”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怎么又来了。 是因为她发的那条消息吗。 “睡醒就九点多了。”秦淮一这个估计得算旷课,甚至都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 宋晚想过他可能是病了或者家里有事,毕竟他嗓子这样好久了,休息两天也正常。 唯独没想过是误了点儿,就干脆不来了。 这种情况放在她身上,是绝对绝对不允许的。 宋晚腾出胳膊看了眼手表,多余的话她没有再问:“还有几分钟,我把伞还给你吧。” 秦淮一点了点下巴:“行。” 宋晚回班把卷子放上讲台,又折回座位上拿出那把伞走出教室。 宋晚伸手递给他,跟前的少年却没接。 姑娘抬眼,发现他正盯着她看,秦淮一说:“你笑一下。” “嗯?”宋晚拿伞的手往回收了些。 没头没尾的,宋晚猜不到他什么意思。 秦淮一手一抬,把伞接了过去,开玩笑说:“我刚刚看到你笑了,怎么一见我就这么苦大仇深。” 宋晚被他逗笑,别过脸去。 她刚刚在班里和林漾漾碰上,林漾漾故意拿她打趣:“我当是谁的,原来是秦淮一的伞啊。” 她怕别人听见传闲话,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昨天碰巧,别乱说话。” 两个人离得远,具体说的什么门外的人听不清。 秦淮一认识她有将近一个月了,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见她笑。 他还以为这姑娘是天生的冷面杀手,不会笑。 宋晚踩着上课铃回位置上坐下,脑子里还回旋着刚刚秦淮一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宋晚,多笑一笑,话多一些,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是吗,会有很多人喜欢吗。 他也会吗。 这个危险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宋晚忽然有些耳热。 “从宋晚开始,背诵《师说》,一条龙往后传。”语文老师推了下眼镜,点她名字,“宋晚起立。” 宋晚起身,昨晚刚背到滚瓜烂熟的古文,因为刚刚走神,这会儿有些磕巴:“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语文老师跟着往后听了几句,还算过关:“停,下一个。” 宋晚慢吞吞地坐下,小小舒了口气。 上课还是不能走神。 - 学校月末发下来的自测卷,宋晚对照着答案打了个分数。 数学,87分。 她这段时间的题海战术多少还是起作用的,就是效果慢了些。 距离135分的目标也太遥远了些。 宋晚再一次为撒下的谎感到懊恼,提前担忧起年底的期末考试和家长会,弄虚作假的欺骗比成绩差好像更恶劣一些。 她就不该动那歪心思。 宋晚托着下巴犯愁,把希望投向了前排的林漾漾:“漾漾,要不你教教我吧,我这数学实在是没法交差。” 林漾漾虽然不算是优等生行列,但数学可以在班里排在前几名,那已经是宋晚羡慕不来的成绩。 林漾漾热心肠,自然是愿意帮:“好啊,你不会就问我。” 宋晚把卷子转了一个面,圈了几道。 林漾漾在旁边边勾画边写过程,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怎么不问秦淮一啊,你俩不是认识了吗,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秦淮一中考数学满分,我跟他一个初中的。”林漾漾手上列着公式,头也不抬,“我们班和他们班是一个数学老师,那老师天天把秦淮一挂在嘴上,就差捧在手心里了。” 中考数学,满分。 宋晚对他的认知又刷新了一点。 宋晚之前在林漾漾这儿听到过秦淮一这个名字,但不感兴趣,连说的什么都忘了。 现在又想从这些只言片语里,一点一点拼凑出更多,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秦淮一。 宋晚看着卷子空白处多出来的解题过程,叹了口气:“我也就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好意思去打扰他。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林漾漾一听八卦就停不下来,抬头看着她,比当事人还激动:“哎,你们怎么认识的?” 因为一个不光彩的谎言,因为一张135分的试卷。 宋晚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改分数的事情,此刻摇了摇头,故作神秘:“不重要,反正就是仅仅认识而已。” “那你小心点吧。”林漾漾说。 “嗯?为什么。” “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喜欢上秦淮一。” - 十二月,学校年级大群里发了通知,附中高一高二年级全体班级参加元旦晚会,每班最少出两个节目,一个集体合唱,和一个不限班级组合的任意节目。 这类节目通常是班上多才多艺的学生大展身手的好时候,和宋晚无关。 她没上过任何特长班,在考进附中之前除了学习一无所长,现在就连成绩好那点优势也荡然无存了。 宋萍说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不如成绩实在,宋晚耳朵边听多了,也真没怎么羡慕过那些学生。 直到秦淮一在手机上问她:【会弹琴吗。】 宋晚睡前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觉得下一句他就要邀请她一起上节目了。 她希望秦淮一是这个意思,又不想让秦淮一是这个意思。 她不会弹琴,可又是真的不想拒绝秦淮一。 这条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了,当时宋晚在做作业,看到了,没回复,这会儿闲下来才顾得上看。 宋晚犹豫着打下一句:【不会。】 点了发送。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对方没有回复,可能是睡下了吧。 宋晚等了会儿才放下手机,去卫生间洗漱。 姑娘洗完脸看着镜子里的人,五官清秀,又有点寡淡,像白开水一样。 和秦淮一那种五官硬朗,眉眼锋利的长相全然不同,他整个人都透着股张扬,包括长相也是。 宋晚耳侧被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脸上,黏黏的不舒服,她用手一勾,别在耳后,脑子里忽然想到那天秦淮一说:“宋晚,多笑一笑,话多一些,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又开始怀疑这好不好看。 她要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就好了,这样跟他相处起来,应该会比现在更熟络一些。 - #新手入门钢琴曲 #钢琴速成教学 #最好学的曲子是什么 秦淮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从手机里搜这种东西。 他的钢琴是从小练的,也考过级,但没什么用,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在个别需要表演的场所拿出来装一下。 汪女士需要一个在任何时候都“金光闪闪”的儿子。 第9章 他之前练琴练得特不情愿,觉得不如出去打球,后来不练了还偶尔会惦记,然后坐去钢琴前心情不错地伸手弹两下。 这东西当兴趣有意思,当任务就变味儿了。 宋晚洗漱完躺下,手机上又多出两条消息。 一班秦淮一:【我们班的任务没人愿意上,最后抽签定的,甩给我了。】 一班秦淮一:【一个人上台有点儿傻,好没意思,要一起吗,可以教你。】 第7章 花日 和秦淮一上台表演钢琴合奏。 这是宋晚想都没敢想过的事情。 她怕拖人后退,小心地回应一句:【我一点都不会,谱子也不认识,能学得会吗。】 一班秦淮一:【挑首简单的,前后我来,中间一段合奏,很好学。】 宋晚:【好,那就拜托秦同学了。】 - 宋晚这段时间应该是又要忙起来了,一边兼顾学校的成绩和她一贯“勤能补拙”的规划,一边还要在下午晚饭的一个小时里面抽出四十分钟和秦淮一去琴房练琴。 她第一次匆匆忙忙解决完晚饭,撇下林漾漾一个人前往琴房。 林漾漾端着餐盘,表示抗议:“晚晚,你该不会这一个月都要去练琴吧,那每天就都是我一个人了。” “如果学得快的话,应该用不了一个月。”宋晚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根本没底。 她不知道秦淮一口中的“简单”和她理想中的“简单”是不是一个程度。 宋晚拐进艺术楼找到203琴房,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琴声传出来。 秦淮一背对着她坐在钢琴前,身上外套脱了搭在一旁,只松松垮垮套着一件黑色卫衣,背后有一道英文标志。随着他弹琴时低头的动作,隐约能见后颈的棘突和肩胛的轮廓。 曲子她听不出好坏,就觉得挺温和的,像春天阳光照在地上的感觉。 宋晚故意弄出些动静进门,秦淮一偏头看她,欲言又止了一下说:“坐吧。” 他本来想开玩笑地调侃一句“怎么这么慢”,又怕她听了当真明天干脆连饭都不吃了。 他觉得宋晚真干得出这事儿。 宋晚看出他原本是有话要说的,但话到嘴边又生生改了口。 那会是什么呢。 宋晚张不开口去问,在旁边像罚站似的盯着钢琴键:“曲子叫什么啊,还挺好听的。” “花日。”秦淮一见她站着,顺手给她拉过一个凳子来。 这是他小学就会弹的曲子,早就滚瓜烂熟到伸手就会了。 斜靠在钢琴上的谱子提前标好了1234这些数字,秦淮一从来不觉得“傻瓜教学”有什么不对,能达到目的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表演节目,乐理那些没必要听,你记这个1234就行。” 他手肘搁在膝盖上,歪头看她的样子有些痞气,“你试试。” 满目黑白色的钢琴键,宋晚对这些两眼一抹黑甚至不知道哪个是“1”,怎么看都难下手。 秦淮一随手拖过来的凳子离他很近,她刚一坐下,就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像一捧清冽的山泉,挺冷淡的味道。 秦淮一在她手边的琴键上点了一下:“这个是1。” 他冷不防地靠过来,少年身上的味道窜入她鼻息,宋晚觉得耳尖有点烫,脸也热。 秦淮一说:“这琴房热,校服可以脱了放旁边。” “好。”宋晚轻声说了一个字,把校服脱掉,放在了旁边空着的钢琴上,和他的衣服稍稍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她总是在任何时候都这般“得体”。 宋晚重新坐下按照数字摁了几个音,虽然不那么连贯,但应该是对的,不难听。 秦淮一懒懒扬了下唇:“也简单吧。” “嗯。”宋晚知道是他故意挑了首简单的曲子。 四十分钟的时间很短,秦淮一完整地弹了两边让她听,又把她负责的那一部分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他游刃有余地弹一遍,她小声背着数字再学一遍。 效果听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秦淮一弹琴的时候有种浑然天成的松弛感,他的手腕骨突出,指节分明,手背依稀能见淡青色的血管,放在琴上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好看。 从琴房出去时秦淮一拿手机给她发了点东西:“我把网上存下来的这首曲子发你了,没事儿多听两遍就熟练了,时间还早着,不着急。”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宋晚这个人好像早就把“题海战术”这个技能刻进骨子里了。 晚上宋晚写完作业,又从手机里找到那张标满数字的谱子,她没有钢琴,就在桌子上点。 她习惯什么都多做,多练。 宋萍今天下班晚了些,十一点多才到家。 宋女士知道她没睡,进门就喊她:“小小,小小,帮我拿一下东西。” 宋晚从房间里出去,接过宋萍手里大包小包的袋子往厨房的方向走。 她没看是什么,但能闻到明显的饭菜香。 宋萍又把饭馆儿别人退单的菜拿回来了。 宋晚在这件事上说了又说,可宋女士从来不听,她把东西一样样往冰箱里放,有些无奈:“妈,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拿别人这些菜了。” “忙活到这么晚结果收了两张假/钱,还不都是我自己掏钱往账里补,把菜带回来又怎么了,你明天中午还能省顿饭钱。”宋萍脱掉外套往衣架上挂,嘴里不耐烦地念叨她:“这菜端上桌人家看到有辣椒就不要了,又不是扒拉的乱七八糟剩菜剩饭给你打包的,我都没在乎,你小小年纪还这么死要面子。” 刚开始宋萍当上收银偶尔往家里带这些菜,宋晚就默不作声地吃,她知道这些都是干净的,厨子辛苦做出来,扔了也是浪费。 后来她有天放学早,在饭馆儿等宋女士下班,里面有一家人接了个电话急急忙忙要走,前脚把刚上桌的菜退了,宋萍下一秒就去后厨装盒打包带了出来,跟她说:“走吧,小小。” 那家人里的孩子穿的是和她身上一样的附中校服,是隔壁六班的学生,路过她身边时宋晚把头低了又低,生怕被人看见,又生怕她走在学校被人认出来。 也生怕被人添油加醋地说成“吃不起饭”。 她那是第一次觉得难堪。 那天之后宋晚就对冰箱里打包回来的菜特别在意,每次看到都会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找宋女士嚷嚷半天。 只可惜,宋女士压根没把她说的话当话。 说她虚荣,攀比,要面子。 再追究下去就成了“妈一个人没本事,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让你好吃好穿的去跟人家比。” 宋晚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自己也难受,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宋萍喝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了会儿问她:“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宋晚说。 “写完了早点睡吧,周末多写写题。” “嗯。” 宋晚是戴着耳机睡觉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花日》钢琴曲,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曲调原来也是有味道的。 是他身上那股,干净而又清冽的香气。 - 第10章 秦淮一的作息属于晚上不想睡,早上不想起,遇到周末就睡到中午再起,有时候熬了个大夜干脆能一觉睡到下午。 他人起来随便在家里搜刮上两口吃的,一天一顿就过去了。 老秦人到中年,体格宽厚,像一尊庞然大物在客厅悠哉悠哉地摆弄着一套新茶具,见他从房间出来,又看了眼表,已经中午两点多了。 中午汪女士给秦淮一留了饭,热一下就能吃,但秦淮一就是犯懒,端去热一下都不想,只想吃点现在拿手里就能吃的,饿不死就成。 老秦看他又去冰箱里翻了两片面包凑合,忍不住说:“你去热一下吧就懒死你了,一天一顿还这么凑合那能行?你看你身上这衣服都穿得空荡荡的,还以为家里人没给你饭吃。” 秦淮一喜欢穿宽松点儿的,平时衣服码数都买大一码,但他这会儿也没工夫跟老秦仔细掰扯,叼着片儿面包懒懒散散摆了摆手就回房间了。 进去没十分钟老秦就又看见他出来了,这回是穿好了衣服要出门。 “干什么去。”老秦抬起头问。 “去琴房。” 秦淮一嘴里那口干巴面包还没咽下去,说的有些含糊。 老秦还没再张口,门就已经关上了。 以前他和汪女士俩人为了让秦淮一练琴,每天好说歹说,催着骂着都骂不动,也不知道这两天忽然积极个什么劲。 第8章 淹没 秦淮一迟到了。 因为要练琴,每天下午课间休息时间都是秦淮一在等她,这次周末来学校琴房,宋晚早早出门,不想让他多等。 宋晚提前十五分钟到203琴房,结果到了约定的时间,秦淮一还是没来。 他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他不像是会迟到的人。 宋晚看了眼手机,刷新两遍,也还是没他的消息。 再等十分钟,他要是没来的话再问。 琴谱上的数字宋晚已经背熟,自己练着弹怎么都不会出错,可只要和秦淮一两个人一合奏,她就控制不住地紧张,每次拍子不是快了就是慢了,总是合不到一起去。 经常练到最后秦淮一也笑了:“宋晚,咱们俩这么没默契啊。” 他嗓音沉沉懒懒的,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宋晚却有些难为情:“要不下次我数数吧,就数1234。” 所有聪明人看不上眼的笨办法,放在她这儿都格外好用。 宋晚坐在钢琴后面发呆,倏然听见走廊有人走动,刚一起身,就看见秦淮一进来了。 秦淮一右手抬着,掌心赫然躺着一道血口:“有纸吗,给我两张。” 他刚刚进艺术楼拐进水房,把手放水管底下用冷水冲了一下,这会儿伤口边缘泛红,还混合着一点儿血水,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有。”宋晚愣了愣,转身去书包里拿。 她从包装里抽了两张出来,递给他,目光落向秦淮一掌心那道伤口,不自觉皱了皱眉:“你手怎么了。” “刚在路上和一个自行车撞了,老大爷带孙子上兴趣班儿,刹车不灵。”秦淮一接过纸巾,整个盖在了手掌上,伤口不深,已经不出血了,他沾掉上面的水渍顺手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老大爷撞到秦淮一,他也不清楚这一下是蹭到自行车什么零件还是别的地方了,划出挺长的一道。 宋晚视线抬起来,想了下说:“要不你今天就不要弹琴了,看我弹好了。” 秦淮一也没说什么,就近在旁边坐下,手腕随意搁在腿上,看宋晚在跟前自己琢磨。 宋晚有时候会弹错,姑娘下意识心虚地往他这边看一眼,又低下头重新弹一遍。 她原本是记熟了的,这会儿被他看着才会出错。 周末不需要赶着时间上课,宋晚和秦淮一在琴房待到中午才出去。 关门时宋晚一垂眼,眼睛又注意到他手上这道伤,特别明显:“待会儿路过药店,进去买个创可贴吧。” 秦淮一没那么娇气,贴不贴都无所谓,但他一对上宋晚这双眼睛,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少年喉结上下滚了滚,“你帮我贴。” 药店的人一瞧秦淮一手掌上的伤,转头放下手里那盒创可贴去换了另一盒大号的。 中午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很暖和,处在十二月的冬天也一点都不觉得冷。 秦淮一坐在花坛边上,背后都是些光秃秃的枯枝败叶。 他大喇喇敞着腿坐,微弯着身,听宋晚的话把手抬起来。 宋晚蹲在地上,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独立小包撕开,她捏着前后两端,小心翼翼地帮他贴好,怕边缘不牢,又用手指点在上面轻轻压了压。 四四方方的创可贴,宋晚之前没用过。 她看着眼前这东西还是不那么牢固的样子,有些犯愁:“它应该就是这样的吗,还是我没贴好。” 宋晚没敢用力,秦淮一自己上手把边上贴实了,“宋晚,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是纸糊的。” “你不是纸糊的,但你会疼的呀。” 宋晚真的怕碰疼他。 秦淮一微怔了瞬,动了动唇:“不疼”。 - “跟我去打球吧。” “别逼我求你。” 沈昭这一学期还没叫秦淮一出去打过球,准确说是叫了没叫出去过。 上回叫他打球,秦淮一背着粉色小书包要带娃,这次叫他打球,秦淮一懒懒伸了下手,说:“打不了。” 如果秦淮一换成任何一个人,沈昭这会儿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但这个人是秦淮一。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惜自己了,这点儿伤就打不了球了。”沈昭深刻觉得秦淮一是在搪塞他。 高齐也在边上,问了一句:“怎么弄的。” “老大爷蹬自行车,撞了。”秦淮一头靠着椅背,手里松松拎着瓶汽水,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游戏比赛。 沈昭和高齐认识他挺久了,知道他对这种程度上的小伤根本不在乎,不知道他是天生痛觉不敏感还是忍耐力比旁人强。 反正问就是“不疼”。 秦淮一今天不去打球也真不是因为手上这道伤,没什么理由,就是懒,不想动。 沈昭看叫不动他,只得作罢:“上号吧,咱们仨打两把。” 秦淮一刚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沈昭见了又黛玉上身:“不是手伤了,打不了吗。” “……”秦淮一把手机往旁边毯子上一撂,有时候是真觉得他烦。 沈昭就是欠兮兮地开玩笑,结果一抬眼,秦淮一真起身走了。 “哎,真走了,不是。“沈昭以为他真生气了,跟了上去,“哎,你今儿怎么了。” 秦淮一垂了下眸子,看着胳臂上多出来的一只“虔诚无比”的手:“我上厕所。” “哦。”沈昭瞬间松了手。 “……” 三个人组队,秦淮一就喜欢浑水摸鱼,蹲在各个草丛里磨磨蹭蹭地采灵芝。 沈昭手上点着技能,抽空问了句:“元旦那节目你怎么把七班宋晚的名字也报上去了。” “叫你你上吗。”秦淮一单手操控角色,这把能躺赢。 第11章 “不上。”沈昭拿胳膊捅了下高齐,“让高齐上。” 高齐摇头:“我也不上。” 他们私底下怎么都玩儿的开,就是不想上节目。 整个一班都没人愿意上,推三阻四没人报,最后班长只能决定抓阄。 - “听说学校要办什么元旦晚会,你不许参加,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比报什么补习班都强。” “……”宋晚把《花日》的谱子折起来,随手夹在了书里。 “听见了没。”宋萍见她不吭声,又重复了遍,“下个月又要考试了,期末家长会别让我去了丢脸。” 宋晚把书一横,看不到一点痕迹:“知道了。” 她又撒谎了。 她和秦淮一合奏《花日》的节目,上周就已经报上去了。 现在要她怎么临阵脱逃,要怎么开口说“秦淮一,我不上台了,我妈妈不让我参加。” 她没有把学校的课程落下,她是牺牲了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去琴房练琴的。 但宋萍从来不会听她的。 也不会相信她。 “我上班饭馆儿的那个服务员,人家女儿也在附中,期中考试考了全校前五十,那姑娘听话又懂事,还知道帮着大人干活。”宋萍但凡是稍不顺心,看见她没在学习,张口便是数落,“我什么都没让你做,你只管学好自己的就行,还成天这不满意那不满意。” 宋晚能做的,只是把门关上。 宋女士看不到她最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的不满意。 她这一整年提过意见的,也仅仅只有“打包剩菜”的这一件事情而已。 宋晚趴在书桌上,拿笔在草稿纸上乱画。 一串串公式底下,掩盖着一个名字: 秦淮一。 中午没走到药店之前,秦淮一见旁边有便利店,顺路进去买瓶水。 货架上各种牌子的矿泉水占了一整排,他习惯用右手,伸手一拿碰到了伤口,又换成左手拿去结账。 这点动作全程也就两三秒,但宋晚正站在旁边,全都注意到了。 秦淮一不是没有知觉的怪物,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在看到他蹙眉收回手的那个瞬间,宋晚忽然在想,如果自己有筹码可以和海底的女巫交换。 她愿意替秦淮一受这个伤。 - 十二月,姜城天气冷了。 一到下课都没什么人愿意走出教室,大多数同学都坐在位置上前后转着圈儿聊八卦。 就连秦淮一也不爱出来了。 宋晚每到下课还是会走出教室,百无聊赖地趴在围栏上往一班的方向看。 那个曾经热闹的位置,缺少了一个松弛散漫的背影。 她看不到秦淮一了。 宋晚为了能从一班门口多路过两次,上下学故意绕点路,去走最远的那个楼道。 十次有五次能碰到秦淮一。 他跟班里的人走在一起,宋晚也不去打扰他。 她就不远不近的混在人群中跟着下楼,又淹没在放学那一阵儿人流中走出学校。 自然而然到没人会怀疑她。 要是哪天秦淮一恰好回头,他一定能在攒动的人头中看到她。 但秦淮一好像,从不回头。 林漾漾和宋晚一起走着,俩人挽着胳膊,出了校门又进去一家晨光文具店,林漾漾挑了一个熊猫造型的笔在手上玩:“晚晚,今天好像六班班长,跟秦淮一表白了。” “是吗。”宋晚虚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无声地紧了紧。 有人跟他表白了吗,他同意了吗。 “没后续。”林漾漾摇了摇头,“秦淮一这个人吧,他就是那种表白失败连朋友也做不成的,怕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第9章 天赋 距离七班近的楼道宋晚不走,她偏偏绕去更远的那个,时间一长,林漾漾也难免起疑:“你是不是,也喜欢秦淮一。” “没有。”宋晚看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句,说得清楚,“我不喜欢秦淮一。” 除了努力,她撒谎也是有天赋的。 包括宋萍在内,大家平日里都觉得宋晚是个嘴笨的老实人,不会说话,少言寡语,榆木脑袋里根本想不出撒谎的话。 可偏偏就是宋晚这样的老实人,一旦学会投机取巧最是能不声不响地骗过所有人。 宋晚说得真诚,林漾漾没去质疑这话的真假:“你最近上下学都从一班那边走,我还以为,你也经不住诱惑,沦陷了。” “那边人少,就三个班,不挤。” 宋晚手里挑了两个本子,巴掌大小,用来记些单词短语刚刚好。 她从第一天绕路开始,就已经想好了万全的理由。 “那倒是,咱们这边六个班,每次升完旗回教室,上个楼鞋都要被踩掉了。”林漾漾点了点头,深表赞同,“你要这两个本子吗,一起结账吧,我办了积分卡,攒够一百分可以换东西。” 宋晚把东西递给她:“好啊。” - 元旦集体节目的演出服,租借一天,150块。 宋晚等到宋女士下班回家,磨蹭了好久才开口说:“妈,学校元旦表演的衣服,租一天一百五。” 宋萍一听,脸色就变了:“不是说不参加吗,什么衣服租一天就要一百五,又不是卖给你了。” “集体节目,每个人都要参加。”宋晚低着头,越说越小声。 那衣服是班级群里投票选出来的,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的。 宋萍没好气地甩下一句:“你跟老师说,说咱们不参加。” “妈。”宋晚知道要钱这件事儿有点困难,但没想到宋女士拒绝的这么干脆。 一点转还的余地都没有。 宋萍不耐烦地看她一眼,知道她怕这个怕那个,畏畏缩缩:“你不说我去说,我明天跟你们班主任说咱不参加,不好好搞学习尽搞些没用的。” “你别去学校找老师。”宋晚知道宋萍这话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敢再要了,“我去说还不行吗。” 宋萍瞪着她,眼尾压下一道褶皱:“你又不欠学校的,不去就不去了,挺直了腰板说,别这么窝窝囊囊的。” 一百五十块的租借费,宋晚缓了一天,交齐了。 短短一个多月,她这是第三次撒谎了。 她张不开口在人人都参加的集体节目里说不参加,不想搞特殊,更不想让人知道,宋萍不愿意给这一百五十块的服装费。 宋晚食堂的饭卡里还剩一点钱,她是把昨天刚领到手的伙食费给交上去了。 可能是从小到大,宋萍总是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强调“小小,咱们家没钱,咱们家和别人不一样”。 长大后,她又像个畏首畏尾的刺猬,生怕漏出一点点能让人抓住把柄的马脚,生怕因为没钱被班上任何一个人看不起。 她想和班上大部分人看上去都“一样”。 从初中开始的贫困生补助,每年宋萍都催她赶紧写好交上去,她每次都写了,章也盖了,却没一次有勇气从书包里拿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交上去。 每年见不到补助,宋萍会问,宋晚就说是上报的人太多,没选上。 第12章 这样的谎话,她说了一年又一年。 其实就算交了那份贫困生补助的申请表,也没有同学会真的觉得贫穷可耻对她冷眼相看,而是觉得额外多了一笔钱,能买点平时舍不得买的好东西,是件好事。 但宋晚就是咬紧了牙,不愿意承认自己跟别人有任何一点的“不一样”。 - 秦淮一手上那道伤一个礼拜就好了,但他们两个弹那首《花日》还是各弹各的,特别没默契。 宋晚数1234这种傻瓜办法也没能成功,因为她这一次数快,下一次又数慢了。 最终调整了策略,秦淮一弹开头和结尾,中间部分让宋晚一个人来,这样听着还流畅些。 十二月底,元旦将至,姜城下了一场大雪,给城市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雪白。 班里的学生也不在乎冷不冷了,一下课就跑下去打雪仗,到上课每个人衣服上都挂着雪回来。 宋晚没参加这项“运动”,她只会趴在围栏上往老地方看。 秦淮一从楼梯口上来走到班门前,站原地拍了拍身上的雪。 沈昭和高齐俩人玩儿起来一点儿不手软,他这会儿看着像是被雪埋了似的。 宋晚看着秦淮一低下头扒拉几下头发,少年停了几秒,又毫无征兆地回头看过来。 她来不及遮掩,和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再然后,秦淮一就直接朝着七班走过来了。 是他发现什么了吗。 是秦淮一不想被她这样看吗。 宋晚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后果并没有出现,秦淮一走过来,漫不经心拍掉肩上蹭到的雪,嗓音沉沉懒懒的,没多大起伏:“晚上放学我们去吃点儿东西,你要去吗。” “你们,还有谁啊。”宋晚下意识问。 秦淮一身边经常玩儿的也就那几个人:“我,沈昭,高齐。” 少年看着她,眼睛里倒影出走廊顶上的光。 “我也去。”宋晚点了点头,秦淮一问出口的时候她就是想去的。 她想认识秦淮一的朋友,她想融入秦淮一的圈子。 这也是秦淮一第一次叫她一起吃饭。 宋晚没问他们要去吃什么,放学出了校门,一路埋头跟着走。 路上走走停停,穿过学校门口人群熙攘的小吃街,在巷子里进了一家东北烧烤。 “随便点,他请客。”沈昭坐下,冲秦淮一抬了抬下巴。 高齐也觉得秦淮一今天有点儿反常:“有什么好事儿啊,还是你发财了。” 沈昭故意给他戴高帽:“秦少爷发不发财那不都一样,家里老爸一个人发财就够了。” “有病啊你。”秦淮一胳膊搭在桌沿,笑着骂他一句,“有的吃还堵不上嘴。” “能堵上能堵上。” 服务员递了菜单过来,沈昭接过去,拿笔勾了平时他们最常选的几样。 几个男生对吃的不挑,甚至不需要挨个征求意见,菜单在谁手上,随便勾什么就吃什么。 如果可以,这一步都能省了去,店家上什么吃什么。 沈昭勾完都没给高齐和秦淮一他们两个看,把菜单直接递到了宋晚跟前:“你看下还有什么你喜欢的,有忌口就写下面。” “好。”宋晚大致在菜单上扫了一眼,觉得足够多了,“就这些吧,没有忌口。” 沈昭把菜单递给了服务生,转头看到秦淮一又忽然想起一茬:“过完元旦就快期末了,你这次打算写名字吗?” “写呗,已经没人盯着我了。”秦淮一校服拉链往两边敞着,人稍仰着头,懒懒散散地往后靠,单手扣着拉环开了罐可乐。 汽水荡出“呲”的一声。 秦淮一就是不想刚进高中就套上“校长的儿子理应名列前茅”这个精神刑具,一次优秀代表着往后三年要次次优秀。 他期中考试不写名字,成绩排名在年级大榜上要翻上七八页才能找见,密密麻麻的表格足够消磨掉所有人的耐心,让人懒得去找。 时间一长自然也不会有人在乎他是谁,之后偶尔在成绩表上看到秦淮一这个名字,只会觉得考的好与不好都算正常。 现在秦淮一已经听不到人提起“他是汪校长的儿子”这件事了。 好像不约而同的,都把这事儿忘了。 忘了最好。 他的目的达成了。 期末考试,宋晚一听到这个词,脑子里就是一百三十五分,一百三十五分,一百三十五分…… 宋晚目光不自觉看向身边的秦淮一,真想问问他是怎么考到135分的。 是怎么,看上去毫不费力就拿到这135分的。 宋晚一直揣着这个问题,直到吃完散场,她和秦淮一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认识他这么久,还第一次问他关于成绩上的事情:“秦淮一,你平时都是怎么学数学的啊。” 秦淮一从没把自己归于“天赋异禀”那一堆儿里,对人也不藏着掖着:“平时上课,背公式,做题,每学一个新的知识点或公式,练习的时候慢一点,顺手勾画关键词,这个过程用多长时间都不算浪费,精做上几道就能形成一种条件反射,看到类似的题目就知道要套哪个公式。” “然后就是刷题,错题里面算错了的重新算一遍就过掉,看了答案解析才会的题重复做,一直做到脱离答案也能写到和参考答案一模一样为止。”秦淮一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宋晚安静地听着,也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之前还以为,你私下不会去做这些。” 宋晚是真以为像秦淮一这样的人,就凭脑子聪明,不用多少努力就能考个好成绩。 题海战术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才爱用的。 宋晚偏头看他,对上少年锋利的眉眼。 风吹动他额前碎发,灯光将其打上一种漂亮的棕色。 宋晚的眼睛又黑又圆,看人的时候怎么看怎么真诚,秦淮一跟她对视一眼,懒懒挑了下唇,闷声笑了:“宋晚,你未免把我想的也太神了。” 秦淮一知道她的意思,但他真不是那种天才,也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努力,他看着宋晚,忽然想多说两句:“我其实做的不少,因为我更想是秦淮一,而不是谁谁谁的儿子,我有足够的能力,才能有更多的自由。” 第10章 耀眼 我有足够的能力,才能有更多的自由。 宋晚记住了这句话,这话放她身上好像同样适用。 她没有见过像今晚这样的秦淮一,总感觉,今天的秦淮一和她先前仰望着,高高在上处在云端里的秦淮一,不一样。 她喜欢今天这样的秦淮一 - 元旦表演的这天全校只有高三年级在上课,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们忙着化妆,忙着彩排。 宋晚中午和林漾漾在学校附近吃的午饭,没回家,下午刚到教室,她们两个就被班上请来的化妆师早早叫去化妆。 等班里人大部分陆续到齐,宋晚和林漾漾早就坐去一旁闲聊天了。 林漾漾这半个小时已经夸了她四次好看,恨不能每句话都夸一遍:“晚晚,你今天真好看。” 头几遍听着还行,听多了宋晚也有点不好意思:“林漾漾,你也很漂亮。” 第13章 七班女生的服装是一套墨绿色的裙子,头上配一个繁琐的花环。 化妆师还给她们编了头发,造型对标游戏里的森林女神。 宋晚这张脸平时看着寡淡,配上这套衣服是意外的合拍。 她不属于一眼漂亮的惊艳型,但是胜在耐看,杏目,鹅蛋脸,她在外貌上不像宋萍,更像她那个花天酒地的赌鬼老爹。 有时候宋女士心情不好,看着她都直皱眉,说:“我看着你这张脸就来气。” 这种时候,宋晚多少觉得冤枉。 林漾漾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支口红,对着手机涂了两下:“刚刚喝饮料把口红都喝没了,还好我从家拿了一支我妈的口红。” 色号颜色有些重,林漾漾又拿纸抿了抿:“怎么这么红啊。” 宋晚支着下巴,看到一班的男生在门前一晃而过,她忽然有些走神。 今天的宋晚比较漂亮,她想让秦淮一看见。 她暗暗地想,却像是漏了风声,林漾漾蹭了下嘴角说:“一班男生的衣服好像跟咱们班男生的撞款了,都是白衬衫。” 休闲款式的白衬衫,秦淮一穿肯定很好看。 春风得意马蹄疾,宋晚脑子里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这半句诗。 “不过男生的衣服也没什么好看的,挑来挑去就是那些。”林漾漾收起口红,算是放弃了,“就这样吧,越描越丑。” 距离七班的彩排还早着,宋晚看了下时间,默了一瞬说:“漾漾,我去一下琴房,我怕待会儿一紧张就忘了。” 她就是上台之前会反复背稿的那种人。 林漾漾点了点头,对自己涂上的口红还是不满意:“好,你去吧,等会儿没人了我找化妆师帮我补一下口红。” 宋晚到琴房待了二十分钟,才把加在外面的长款羽绒服给脱了,她弹错了拍子怨衣服影响她发挥。 她抬手刚放在琴键上,便有人进来。 秦淮一斜靠在门边,姿态慵懒,眼睛自上而下地看过来。 他刚刚路过七班没看见宋晚,就想着她估计是来琴房了,一个表演而已,弹错了就弹错了,大家图个高兴,也不一定听得出来。 但这姑娘总是这么较真,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差错。 宋晚身上的外套放在旁边,裙子齐胸,两条细白的胳膊和肩颈露在外面,好像一握就断。 “不冷吗。”秦淮一往前走了几步,本想帮她把衣服拿上,稍一抬眼,就看见她后背的肩胛骨。 像只被水打湿,脆弱的,破碎的蝴蝶。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别过眼,把衣服拿给她:“别练了,坐会儿吧,你弹错了我就接上,没人听得出来。” 宋晚从他手里接过外套,自己穿好。 他好像任何时候都是这个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天下一秒就真的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晚和他呈两个极端,她时时刻刻都像根紧绷到快要断掉的弦,秦淮一身上自然而然的松弛,她羡慕不来。 宋晚偏头,仔细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脸上没东西:“你们班的男生不化妆吗?” “自己随意。”秦淮一说。 班里化妆师手里拿着修眉刀,眼睛在他脸上上下打量了一圈,似乎又觉得,没有什么修改的必要:“要不同学,你先走吧,先给女生化妆。” 然后秦淮一就去七班了。 下午的彩排一切正常,宋晚在正式上台前担心自己会忘,趁着深红色的幕布尚未拉开,她凑在秦淮一跟前,小声说:“秦淮一,等下你专心点,别走神,我如果忘记了你就迅速接上,不至于在同学面前丢脸。” 她半吊子水平,怕今晚让秦淮一下不来台。 昏暗的狭小空间里只借着头顶一抹微光,少年眼尾一点点压下来,声音是罕见的认真:“宋晚,我会给你兜底,但我不怕丢脸。” 可能是这句话让人特有底气,当晚的《花日》演出尤其顺利。 元旦晚会圆满结束,众人散场。 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之前,秦淮一站在汇演厅门口,跟前一个人都没有,像是专门在等她。 宋晚走过去,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伸手打招呼的话,他们今天已经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好多次了。 没等她费尽心思细细琢磨,秦淮一就开了口:“宋晚,你今天很漂亮。” 少年嗓音疏懒清冽,磨人好听。 宋晚笑了下,唇边勾起两个梨涡:“是吗。” 她能自然而然地夸林漾漾今天也很漂亮,但到秦淮一跟前好像就哑巴了,不会说话了。 明明他样样都好,她却说不出半句夸奖的话。 特没礼貌。 “学校食堂的饭这么难吃啊,我得跟我妈提点儿意见了。”秦淮一在附中上了小半年,第一次没嫌弃“校长是我妈”这份特权,“真的,你太瘦了。” 他嘴里咬着根糖,背靠着汇演厅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 秦淮一懒懒散散地笑着瞧她,宋晚也听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又拿她开玩笑。 宋晚想了会儿,没想明白,只好又对着他笑了一下,有点儿傻。 秦淮一,你也很好。 你是我认识,最好的人。 灰姑娘和王子的舞会散场,宋晚没了水晶鞋,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她在同学的朋友圈里翻到了一张图片,是《花日》表演结束,她和秦淮一站在一起,同台谢幕。 秦淮一站在她身边,被镜头捕捉下一个散漫恣意的笑。 表演的时候宋晚大概是太紧张了,都没怎么好好看秦淮一,这会儿在照片里翻,她才后知后觉,秦淮一穿上白衬衫,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半句诗都不算足够。 宋晚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因为照片里的她也很耀眼。 宋晚,很少有这样耀眼的时刻。 她想好好地保存起来。 - 元旦一过,宋晚头上那道“135”分的紧箍咒又日渐清晰。 不到跟前她姑且能装糊涂,眼看着到了期末,宋晚也为分数上的事情发愁。 更多的,还是因为上次欺骗了宋女士。 期末考试结束,周五当天晚上就陆续出了分数,宋晚的数学成绩,95分。 她其实是进步了的,但比起那美丽谎言里的135分,相差甚远。 正好遇上周末放假,正式的成绩表和家长会怎么也在下周。 宋晚没勇气主动坦白,像雨后叶子下的蜗牛,能躲一天算一天, 周日宋晚去接宋女士下班,宋萍在电话里说,今天超市大促,买了好多东西,一个人有些拿不了。 这电话打得迟,宋晚原本在沙发上一个人睡着了,接了电话才匆匆忙忙地换身衣裳出门。 宋晚沿着路边走,街道上霓虹灯闪耀交错,她视线里倏然出现一抹红色,是宋萍穿了身枣红色的大衣。 也可能原本不是这样的枣红色,是洗的多了,有些掉色。 宋女士手里提着东西走出来,旁边还跟着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淮一。 少年身材高瘦,歪了下脑袋听宋女士说话。 第14章 两人一高一矮,也只有宋萍和秦淮一站在一起的时候,宋晚才觉得原来她那么瘦小。 宋晚站在公交车牌下没再往前,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在前面路口分别,又看着宋女士一个人穿过马路过来。 宋晚刚伸手准备帮宋女士拿东西,一垂眼,看见那饭馆儿的打包盒:“妈,你跟他都说什么了?” 从宋萍上班的饭馆到这个路口,也算是有不短的一段路,宋萍都跟他说什么了? 这些剩菜,宋萍说了吗,说了是打包回家拿给她的吗。 宋晚心里杂七八杂的情绪涌上来,一张口眼睛就湿润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你不要把别人的剩菜拿回家,妈,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我还没问你呢,倒是先质问起我来了?!”宋萍斜着眼睛瞪她一眼,丝毫没顾及这是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小小,你还学会撒谎了?” “成绩早就出来了,你跟我说没有,我当你闷不吭声的不会骗人,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不三不四了。”宋萍下午在饭馆儿遇到一群附中的学生,听到他们在讨论分数,元旦晚会,还从他们嘴里听到了宋晚的名字。 宋萍过去一问,才知道宋晚参加了元旦比赛,也知道期末单科成绩早就发在班级群里了。 宋萍这会儿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元旦晚会的表演我都看见了,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弹钢琴了?不好好学习倒学上钢琴了,弹那两下琴能怎么样?能考上大学吗?!数学上次还135,这回怎么才90多,你成天在学校都只顾着玩儿了对不对!” 周围的人听见吵架,前后扭着头往这边看。 宋晚也破罐子破摔,不在乎了:“你承认我是个笨蛋,承认你女儿宋晚是个笨蛋有那么难吗?期中考试是我拿了别人的卷子骗你的,我根本考不了135分,我期中考试数学只有79分,这几个月每天晚上比别人再多做两份题,再怎么努力也只考了九十五分,我从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都是我一直在骗你的!” 她自己把谎言拆穿,没半点迂回。 宋萍伸手朝她打过来,宋晚本能地偏头,这一下打在她嘴角,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下唇破了一道小口,有血渗出来。 围观的路人看不下去,上来劝架:“别打孩子,大街上呢。” “我的孩子轮不着你管!”宋萍叫嚷着一把将人推开。 周围不断有人往这边凑,这样那样的目光快要把她生生烫出个窟窿来,宋晚把头低下去,跑着离开,她什么都不想再听了,只想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儿。 宋晚一直跑过了这条街才停下,确定不会有人跟上来。 她蹲在一家歇业的花店门口,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手背上。 宋晚不被允许哭,但她真的忍不住。 昏黄的路灯下,有一道瘦长的影子一点一点靠近,直到吞没了她的整个身子。 宋晚眼前的光线骤然变暗,头顶有声音落下来:“宋晚。” 少年声音闷闷的。 秦淮一看着眼前的姑娘缓缓抬起头,也看见她嘴唇上破了的一道口。 他眉心拧了下,想去拉她。 那一瞬间的蹙眉,看在此刻的宋晚眼里,显然是变了味道。 她像个手无寸铁慌不择路的败将,推开向她递来的一切:“都怨你,秦淮一,都怨你。” 宋晚脸上挂着泪,眼睛是红的,她固执推开他的手,毫无理由地冲他发脾气:“我不会弹钢琴也考不了135分,秦淮一,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你走吧,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你走吧,秦淮一。 现在的我真的好狼狈。 跟前的少年只是站着,没有走。 可能是她刚刚说了一大串话,让嘴上的那道口子流血了。 秦淮一弯下腰,抬手帮她蹭掉那点血渍,沉默了好久才说:“对不起。” - 这一场闹剧,还不算结束。 宋晚在外面哭累了,平复下心情才回家。 宋萍也没睡,在家里等。 宋晚一进门,宋萍又对着她哭。 “是我错了,小小,是我错了,是妈错了。” “妈不该说你,不该让你来附中上学,该听你姥姥的在县里读个高中就算了。” “妈不该逞强,不该逼你,我就该这么低三下四,任谁都能过来朝我吐口唾沫地活着,连自己的女儿也指望不住。” “我错了,小小,是妈错了。” 宋萍觉得自己无能,又一声比一声大,抬手的巴掌这次没落向宋晚,而是泄愤似的一下下打在自己脸上。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宋萍在哭,咸涩的眼泪浸湿了眼角皱纹,眼睛里布满了睡眠不足的红血丝,头发是乱的,脸也是红的。 宋晚避开那样的眼神,听着耳边歇斯底里的巴掌声只觉得胸口很闷,闷到有些喘不上气。 她宁愿这些巴掌都自己受了。 也比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好过太多。 这不是第一次,而是宋晚印象里的第无数次。 所以她害怕,害怕任意一点小事最后都会以今天这样收尾,为了提前避免,她不择手段,已经习惯了撒谎。 一个谎圆不下去,就再编一个新的来圆。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了秦淮一让宋晚一下子情绪失控。她一定会把那95分圆得天衣无缝。 这天晚上,宋晚毫不意外地又失眠了。 她睡不着觉就容易胡思乱想,今天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难过,委屈,不高兴。 手机里秦淮一发来条消息。 一班秦淮一:【对不起,宋晚。】 宋晚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睛就花了,泪水没出息地滴在屏幕上。 她没回复,无声地缩进被子里,让被子盖过头。 最后的最后,应该是哭着睡着的。 梦里,人鱼义无反顾跳进了深海,迫切地想要倾其所有去和女巫交换,换一个能和别人一样的,独立行走的自由。 第11章 燥热 宋晚第二天早晨照镜子,果不其然的,眼睛有点肿。 她一直都是这样,头一天晚上睡觉前哭,第二天眼睛一定会肿。 宋晚拍开水龙头,掬了把清水洗脸,再一抬眼,就隔着镜子,和宋女士打了个照面。 她下唇上那道破口已经结痂,伤口又不像冬天自然的干裂,出去让别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打的。 宋晚脑子里已经开始提前预想如果今天别人问起来,她又要说些什么样的谎话。 宋晚偶尔也会担心,像这样撒谎成性,以后是不是要遭报应的。 宋萍看见她也没说话,沉着脸从旁边拿了块抹布出去。 人走出去两秒,才冲她撂下句:“抓点儿紧,要迟到了。” - 高一年级期末考试,一班的人在全校前五十的排名里占了一半。 秦淮一这次写了名字,排名变更到了前二十。 宋晚看见那张表的第一眼觉得夸张,第二眼又觉得理所当然。 秦淮一和她,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第15章 林漾漾早上一进班就看见宋晚嘴上的破口和红肿的眼睛,想问问是发生了什么,又怕宋晚不开心。 终于等到早上饭点儿,林漾漾挽着宋晚胳膊去食堂,走在路上才问:“你嘴上那是怎么了。” “磕破了。”任凭宋晚这种撒谎天赋型选手,在这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 林漾漾没再问,和她一起排队刷卡,又各自端着餐盘找了一处空位。 吃到一半,林漾漾忽然说:“晚晚,你没发现今天食堂的菜谱更新了吗,好多都是之前没有的,这个小兔包,我看它可爱才拿的。” 宋晚心不在焉,听林漾漾说了,她才注意到好像是不太一样。 “好像变好吃了。”林漾漾咬了一口红枣糕,“也可能是刚换了觉得新鲜,吃几天就觉得不好吃了。” 宋晚吃不出个好赖,好吃不好吃觉得都差不多,她手里捏着汤勺在碗里搅,想等这碗豆浆放凉了再喝。 她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元旦晚会结束后,秦淮一嘴里叼着那根糖,一上一下地玩儿。 “宋晚,学校食堂的饭这么难吃啊,我得跟我妈提点儿意见了。” “真的,你太瘦了。” “……” - 秦淮一和沈昭从办公室出来,回班里要路过七班门口,秦淮一路过时偏头往里面瞧了一眼。 别人可能发现不了,但秦淮一看得出来。 宋晚又开始躲着他了。 今天讲完卷子就放寒假,沈昭刚从办公室领回来三个月前被没收的手机,稀罕得不得了:“我这新手机拿上都没用几天就被锁进保险柜了,这几个月一直用之前那旧的,卡死了。” 沈昭走出去两三米,一回头发现跟前人没了。 秦淮一站在七班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他记得她的位置,显然这会儿人没在。 “找谁啊。”沈昭又退回来问。 “没有。”秦淮一转过头,轻描淡写地看他眼。 沈昭神经大条,比较好骗,丝毫没觉得被敷衍:“今天放学早,去打球呗,陈博瑞叫我了。” 秦淮一懒懒点了点下巴,应了声:“行。” 秦淮一答应下这句,下午剩下那两节课干脆就没去上,直接去了室内篮球场。 陈博瑞还没来,高齐在班里,打球人不齐。 秦淮一是前脚踏进班门又转身出来了,想一出是一出,沈昭也是临时决定“舍命陪君子”的。 沈昭坐在球场边上,手撑在身后,看着秦淮一在前头运球,起跳投篮,篮球撞在挡板上,发出一声声空旷回响。 然后无限重复。 整个球场就他们两个人,沈昭刚陪他打球跑累了,坐下歇会儿,秦淮一也不说累,一个人在那儿打。 沈昭觉得今天这球打得有些闷。 “喂,累不累啊。”沈昭喊他。 秦淮一也不说话,继续投完了最后一个三分球。 他俩身上的校服外套早脱了撂在一边,秦淮一把卫衣袖子撸在手肘,冷冷淡淡地又运了几下球。 “秦淮一,你今天打鸡血了?”沈昭仰头看着他走过来,“等陈博瑞他们下课还早着呢,省点儿力气吧。” 秦淮一微喘着气在旁边坐下,随意曲起条腿。 他觉得沈昭这一下午在耳边格外聒噪:“你最近话怎么这么多。” “是你这两天话怎么这么少啊。”沈昭这无人能及的钝感力,也发现他不对劲了,“你怎么了,有事儿啊。” 秦淮一胸前起伏着,刚打完球呼吸不匀:“我应该是做错了,但我想不明白哪儿错了。” 那天宋晚哭着说“都怨你,秦淮一,都怨你”。 她还提到了那135分的卷子。 秦淮一当时在便利店把卷子给出去的时候也是脑子一热,压根儿没想过这人把卷子拿回家期末考不到135要怎么办。 但这事儿都过去好久了,宋晚也不至于憋到现在才突然爆发。 他只能想到这儿,再猜不到其他了。 秦淮一好几天都想不明白,沈昭光听这一句更是云里雾里:“什么事儿啊。” 别人不清楚秦淮一是什么样的人,沈昭他们几个却是门儿清。 秦淮一从来都是今天的事儿今天过,一觉睡醒就翻篇儿。 不内耗,不记仇。 从没听说有什么事能在他这儿一觉睡醒还过不去,要一个人来这球场打闷球发泄的。 秦淮一拧开手边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没搭腔。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他和宋晚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句他发出去的“宋晚,对不起。” 那姑娘看见了,也没搭理他。 沈昭看他不想说,也没再自讨没趣:“他们还得一个小时,我再陪你打会儿。” 沈昭觉得自己这句话当真是倍儿有义气。 “累了。”秦淮一把玩着手上那瓶矿泉水,他是真有点儿累。 站着还好,坐下就不想起来了。 沈昭看了他眼,拿自己喝完的塑料瓶碰了下他的:“我当你不知道累呢。” 学校下课铃响,陈博瑞和高齐随后一起下来的。 沈昭看见他俩,事先给打打预防针:“秦某人今天心情不佳,体力不详,你们等会儿可要小心点儿。” 陈博瑞挑了下眉:“什么情况?” 就俩小时没见,错过什么好戏了。 沈昭耸了下肩,把球扔过去:“哎,不知道啊。” 这天最后实在是没人愿意陪秦淮一打球了,他才拎上校服从篮球场出去的。 秦淮一怀疑他们几个平时是不是压根儿不动弹,一个个的体力怎么能这么菜。 他身上出汗,想回去冲个澡。 秦淮一路过知行楼,漫不经心抬了下眼,有人正从楼里出来。 宋晚头发扎成高马尾,背着书包,怀里还抱着摞书。 姑娘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纤瘦。 秦淮一走过去,在她跟前站定:“宋晚。” 宋晚没说话,却也没绕开他走。 今天是一月十三日,自那天之后,他们有小半个月没再说过话。 少年漆黑的眼睛一寸寸看过来,想要从她脸上探究出些什么:“你又开始躲着我了,不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 宋晚不去看他,反而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她抱书的手一点点收紧,“你说出去吧,私下改分数,还拿你的卷子去撒谎,我反正就是这样的人。” 她反正,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宋女士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这一点。 秦淮一默了一瞬,面对跟前的姑娘,他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刚从篮球场出来,校服还搭在胳膊上没穿,人站这么一会儿,那股运动带来的燥热已经降下去了,有些冷。 他顾不上这些,只想听个理由:“你可以怨我,我也可以道歉,告诉我为什么,不过分吧。” 宋晚想走,刚往左一迈,秦淮一就抬脚挪了半步,不让她走。 他想继续听她说话,骂他也行。 第12章 果冻 那天的最后,宋晚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 第16章 这样僵持了大概十多分钟,秦淮一微垂下眼,沉沉呼了口气,把路让开了。 他拿她没办法。 宋晚那日一别,也好多天没再见过他。 一月末,宋晚在手机里整理相册,好巧不巧的,她又翻到了元旦晚会的那张照片。 秦淮一在任何时刻都那样耀眼。 附中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下午,秦淮一问她要理由,可她要怎么说呢。 说自己不想吃宋女士带回家的剩菜,还是说怕他知道这些。 如果他原本就不知道呢,她的辩解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恐怕又要在他面前丢一次自己拼命维持住的尊严。 宋晚当时不知道怎么说,现在同样不知道。 她手指点着屏幕,在删除键上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舍得删,把照片保存去了q/q邮箱里。 可能晚宴散场,人鱼入海,她和秦淮一,原本就不该认识吧。 宋女士忽然推门进来,宋晚点着照片的手无意识颤了一下。 仿佛她藏了什么不该藏的违禁品。 宋萍到她跟前放下一包东西:“小小,试试这件衣服。” 纸袋里是件白色的棉服,款式中规中矩,胸口那一道英文标致她认识,之前在秦淮一的衣服上见到过。 宋晚拿在手上,看了眼说:“这衣服,不便宜吧。” “当然不便宜,这衣服要三千多,今天去你表姐那儿,她说衣服买小了,剪了吊牌退不了,让我给你拿回来。”宋萍催促她,“你试试吧,正好,省得今年买衣服了。” 宋萍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千出头,偶尔扣掉全勤还不满三千。 这衣服的价位,显然是超出她的能力了。 宋晚把衣服又放回了纸袋里,没去试:“应该可以穿,放着吧。” 冬天的衣服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都带回来了你试试又能怎么样,跟你说句话怎么这么费劲。”宋萍掂了两下纸袋,发出哗哗的声响。 宋晚没再说话,默不作声地拿起衣服去试,穿好站在宋女士面前展示,接受她的评判。 “把腰挺直,个子没长多高还成驼背了。” “这白衣服你就穿不了,袖口几天就弄脏了,还不是我洗。” “去把头发扎起来,小姑娘家的没个精气神。” “……” 宋晚不吭声,只照做。 宋女士下达的指令,不容拒绝。 其实这衣服晚一点试又会怎么样呢,腰杆今天没挺直又不会永远这样弯下去。 她寒假宅在家门都没有出,又没有去天安门广场参加神圣的升旗仪式,时刻保持那么精神做什么。 这些废话宋晚以前可能是说过的,但宋女士不爱听,说了就等于想吵架,于是宋晚学会了闭嘴。 宋萍上上下下把她点评了一番,最终撂下句:“脱了放起来吧,今年过年你就穿这个。” “好。”宋晚说。 - “哥。” “哥。” “哥——” 秦淮一戴着耳机,电脑上放了期综艺,双马尾的小表妹已经提前换上了新年衣服,像个窗花里的小福娃,在他耳边“哥哥哥”的叫着。 小区里那么多同年龄段的小孩,表妹压根儿瞧不上眼,觉得他们幼稚,只喜欢和比她大好几岁的学生玩儿。 自从去年二姨搬新家搬到了这个小区,和他们家就隔着两栋楼,距离上缩短了,小表妹就老爱往他家跑。 秦淮一心如止水地碰了下鼠标,看了眼进度条,还剩十分钟。 双马尾扯了下他胳膊:“哥,等会儿带我去超市吧,我想吃果冻。” “那纸箱里有。”秦淮一抬了抬下巴,给她指了下。 他不怎么吃零食,也没有往家里屯粮的习惯,那一箱是沈昭上次在网上买的寄错了寄他这儿了,但懒得往回搬,就一直放这儿了。 双马尾的女孩儿跑过去蹲在纸箱前,远远看上去人和纸箱差不多大。 秦淮一剩下这几分钟的视频还没看完,双马尾翻了半天没找到,已经自己把自己翻恼火了:“我不要这个果冻,我要葡萄味的!” 他又碰了下鼠标:“等会儿,下去买。” “我现在就要,你带我去。”双马尾上来拉他,奈何重量悬殊,她拉不动,用力到整个身子都往后仰,“你现在就带我去。” “行行行,走。”秦淮一懒洋洋应了句,摘了耳机优哉悠哉地站起身。 看样子他这一整个寒假,估计得有一半时间都在带娃。 半个小时后。 秦淮一站在超市门口,双马尾已经在为没吃到葡萄味的果冻而嚎啕大哭。 这附近的超市小卖铺先后进去了五家,都没有她要吃的那个果冻。 秦淮一也是头一次发现,葡萄味的果冻,这么难找。 他蹲下身,企图安慰一下:“你家有吗,要不我把你送回家。” “啊?你赶我走!”双马尾哭得更剧烈了。 “……” 宋晚在假期里第一次见到秦淮一,就是眼前这一幕。 秦淮一领着个脸上挂泪的小女孩儿,沿路边超市便利店挨着进去一遭,找葡萄味的果冻。 他外套拉链敞开着,脖子上松松搭了条围巾。 少年身材瘦薄,笨拙的冬装在他身上也不显得臃肿。 宋晚隔着距离看到他的那一瞬,本能就是想走的,刚一转身,就听见不远处的声音说。 “祖宗,要不你吃真葡萄吧,葡萄味儿的果冻我上哪给你弄来。” 宋晚回头,看见秦淮一蹲着,和对面的小女孩两两对视。 这是又碰壁了。 宋晚重重地呼了口气,走上前,有种视死如归的味道。 她从自己拎着的袋子里拿出一包果冻:“给你吧,我有很多。” 她喜欢葡萄味的果冻,所以知道哪里有卖。 秦淮一仰起头,光线有些刺眼,他皱了下眉起身,“谢谢。” 双马尾接过果冻,立马不哭了:“就是这个果冻,总算找到了。” “你是要回家了吗。”秦淮一看她手里提着东西,也到该吃饭的时间了。 宋晚实话说:“我去吃午饭。” 年前这段时间饭店生意好,宋萍的上班时间又多了半个小时,她的午饭自己解决。 “一起吧。” 秦淮一说得自然而然,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他根本不记得。 秦淮一就近进了一家牛肉面馆儿,店里生意很好,他们只剩下角落里最小的一个桌子,再迟来五分钟估计都没位置坐。 “吃什么。”秦淮一问她。 宋晚扫过一眼墙上的菜单:“都可以。” 老板正好从跟前经过,秦淮一转过身,报了三碗牛肉面。 双马尾的女孩儿拿着果冻吃,嘴里有的忙,倒也安静不说话。 周围是热闹的,几个男人进店操着一口方言喊,“老板,四碗牛肉面,加面加蛋,我一会儿来拿。” 跟前又是安静的,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宋晚。”秦淮一胳膊放在桌上,冷白指尖在桌面点了点,有些无所事事,他抬眼看过来,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我们还和之前一样不好吗。” 第17章 尽管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宋晚为什么忽然对他态度改变。 他问不到的,就不问了。 少年澄净的眼睛看着她,一瞬不移,如同某种动物划分领地的邀请:“多我一个朋友,不算多吧。” 秦淮一在学校有很多人能说上话,不至于追着她这个闷葫芦说想要交朋友。 宋晚想不通,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秦淮一,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后悔今天这句话吗。” 他没任何多余的犹豫,“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是感冒还是甲流…更新不太稳定… 第13章 小狗 秦淮一,真的不会后悔吗。 宋晚回家后还在惦记着这个问题,如果秦淮一知道她这个人撒谎成性,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他也不会后悔吗。 仔细想想,她关于秦淮一唯一的谎话,好像就是那句“我不喜欢秦淮一”。 可有谁会不喜欢秦淮一呢。 就连宋萍这样苛刻的人都夸过他。 宋晚捧着手机,在聊天列表翻来翻去,最终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秦淮一的微信头像是只小白狗,背景是黑白色调的冰川。 图片看着像是从网上保存下来的,宋晚指尖一戳,图片放大。 那只抱着狗的手她认得,指节分明,食指侧面有道细白的疤痕,是秦淮一养的狗。 他家里还养了只小狗吗。 宋萍从不让她养这些东西。 宋晚盯着那只小狗看了好一会儿,又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以后,不要对秦淮一撒谎。 - 秦淮一家养过狗,是老秦送给汪女士的生日礼物。 个头不大,是只博美。 这狗长得漂亮,也爱黏人,就是脾气阴晴不定,不高兴的时候窝里横,家里这几个逮谁咬谁,秦淮一食指有道疤就是被它的牙刮伤的。 汪女士也被咬过,但舍不得管教,更舍不得送人,就这么“相爱相杀”地养了三年,最后是汪女士去年遛狗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转头它就挣脱了牵引绳跑没了。 寻狗启示在小区里贴了两三个月,都找不着。 汪女士还为此担心了好一阵儿,说就怕被狗肉馆的抓了去。 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它到底跑哪儿去了。 老秦有次说起要不再养只大狗,汪女士说不想养了,就没人再提起过。 陈博瑞忽然想起他们家狗,挺可惜地啧了一声:“秦淮一,你家狗在的时候还挺好玩儿的,你没发现它从来不咬我吗。” “喜欢就自己养一只,它冷不丁咬你一口就不好玩了。”秦淮一偏头,表情淡淡地看他眼。 那只博美还有次抓伤了他的脖子,也就是他命大。 陈博瑞是真没养过宠物,看别人家养的乌龟都稀罕的不得了,可能就是没养过,觉得就算被咬,也还是喜欢。 沈昭翻着手机,话题一转:“你俩看大群里发的了吗,他们要去玩桌游,怎么说,去不去。” 陈博瑞:“都行,看你们。” 秦淮一:“随便。” 沈昭天生爱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钻,立马开始摇人:“叫上高齐。” 一分钟后,沈昭把手机往床上一摔,被子被砸出一个窝来:“得,高齐已经回老家了,叫不出来。” 陈博瑞问:“他老家哪的?” “好像是南边的某个县里的。”沈昭忽然想起件事儿,把目光投向了秦淮一,“哦对,他和宋晚是一个地方的,我听他说过,他们县里初中考到附中就两个,一个是他,一个就是宋晚。” 秦淮一听了,脑子里的某个瞬间一闪而过。 那个姑娘经常在放学后第一时间去到超市,用那个不怎么好用的打印机打卷子,每次打印完出来,校园里放学的人潮都已经散了,就她一个人走在路灯下。 昏黄的灯光压着她瘦弱的肩膀,她腰背挺直,总有种不服输的劲头。 秦淮一后来还提起过,他说“宋晚,你每天把自己逼这么紧,会不会太累。” 才高一而已,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三,确定不会中途崩掉吗。 她好像很不情愿让人提这个事儿,把头埋下去,声音很低:“你不用管我了,我就擅长这个。” 说到最后,宋晚又拿那句话搪塞他:“秦淮一,我们不一样。” 秦淮一心口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有些涩。 他最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在人烟稀少的校道上,脚下的路好像有永远都走不完那么漫长。 秦淮一脚步逐渐放慢,直到停下,少年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宋晚,我们怎么不一样,你没自己想的那么笨。” 宋晚的视线跟他交汇,他目光灼灼,单刀直入,宋晚总会在他跟前败下阵来:“我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住一个看得过去的成绩,已经习惯了。” 她是在县里占了指标才勉强够到附中录取线的,她本身就比别人基础差,要是再不努力一点,那怎么行呢。 陈博瑞刚说了同意,就被拉进了下午的活动群,他大致扫了眼群里的人,有十多个:“人还挺多的。” 秦淮一跟前的手机已经亮了半天,他拿起来看,发现自己也在群里了。 那十几个人里面,有宋晚。 这个他倒是挺意外的,宋晚从不爱参加这些活动。 每次说急了她又要拿出那句话堵他的嘴。 秦淮一,我们不一样。 - 高一年级学生组织的活动,人均费用八十块。 这次是宋晚主动说要去的,她还拉拢了林漾漾陪着她一起。 快到年底了,宋晚忽然想出去玩一玩,整天闷在做不完的卷子里,她自己也觉得无聊透了。 活动地点在一个名叫“潘多拉”的地方,那里面汇集桌游,卡牌,还有一部分可以用来听歌看电影的包间。 这些娱乐是从前在县里没有的,宋晚到市区也就半年,每天两点一线,也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在来之前她担心会不会很贵,林漾漾说只要八十块,正好宋晚还剩点零花钱,就当是寒假里自己企图“弯道超车”苦读书的奖励。 宋晚和林漾漾因为找不到地方来迟了些,她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熟面孔。 秦淮一,沈昭,陈博瑞他们几个已经到了,沈昭和陈博瑞拿着手柄玩儿赛车游戏,为了比赛得分“杀红了眼”,秦淮一一个人在角落里,大喇喇敞腿坐着,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左手里捧了把瓜子儿,慢悠悠地嗑。 宋晚刚走过去,沈昭赢了游戏,正往这边瞧过来,视线在二人身上一扫,起哄道:“哦呦,情侣装,你俩这么有默契啊。” 陈博瑞听见也坐直了身子往这边看。 宋晚身上穿的是那件宋萍带回家,表姐买错尺码的白色棉服。 偏巧,和秦淮一身上那件儿一模一样,两个人一黑一白。 宋晚手忙脚乱,刚想找些借口,陈博瑞忽然接了话:“不是,我爸好像也有一件儿这个。” 第18章 “下回叫上你爸,三个人整整齐齐。”沈昭在游戏机上又开了一把,“来来来来来,换这个。” 眼前三言两语,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这一下午的时间宋晚什么也没有做,没去玩桌游,没去看电影。 她就拿了杯饮料坐在秦淮一对面,偶尔和他说说话。 秦淮一看桌游那堆儿里热闹,眼神往那儿抬了下,示意她:“不去玩儿吗。” “不了。”宋晚摇了摇头,她就想要坐在这里。 比什么游戏都有趣。 宋晚手里的饮料已经空了,她起身去玻璃柜里又拿了瓶。 等她拿了东西回来,秦淮一伸手递给她一张信纸:“你的?” 秦淮一给,她就接,接过来才慢半拍地摇头:“不是。” 宋晚刚刚去拿了瓶饮料,没在这儿坐着,但这东西放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她手里是张从中对折的信纸,周围点缀着一些粉色边框。 宋晚伸手一翻,只看了半句就迅速将信纸折好。 信里的内容开头便是:我喜欢你,秦淮一。 内容敏感,这不是可以随便给人看的东西。 宋晚将手里的信还回去,薄薄一张纸,她却觉得举到手腕有点酸:“这应该,是给你的。” 秦淮一懒懒抬了下胳膊,拿过去瞧,一目十行把信里的内容看过去。 说是“情书”吧,又不太像,因为没留下落款,连个名字缩写都没有,更像是谁玩儿卡牌输了游戏,大冒险做出来的恶作剧。 正常人谁会真的表白又不写名字。 秦淮一将那张纸折好,原封不动地又放回了桌上。 宋晚坐在旁边捧着那杯冰镇饮料,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忍不住想知道秦淮一看完会是什么反应,他会怎么做。 宋晚抬头看过去,对面秦淮一却是淡定地出奇,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在这个时候还接了通电话。 周围嘈杂,宋晚不知道内容,只听见他说:“嗯,嗯,好。” 挂了电话,秦淮一拿手机的手抬了抬:“是我爸,说等会儿顺路接上我,一起回家。” 宋晚咬着吸管,默默点了点头。 桌上那张告白信,直到秦淮一起身离开,他都没再多看一眼。 - 秦淮一出去站路边,百无聊赖盯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刚看了三行,身后就有人拍响了车喇叭。 “哎!儿子!” 秦淮一回头,路边停了一辆相当扎眼的红色超跑,两个车门像恶魔翅膀一样斜向上飞着,老秦坐在里面笑呵呵地冲他招手。 秦淮一忽然庆幸这会儿就自己一个人出来的,不然他“秦少爷”的外号又要在沈昭他们那帮人嘴里活跃上一阵儿。 起码要维持到开学。 秦淮一坐进车里,车门缓缓降下来:“今天怎么开辆这么骚包的车。” “这不过年吗,红色的多喜庆。”老秦说。 秦淮一偏头看了眼窗外,没再搭茬。 老秦前两年体检查出三高,出门都骑自行车,说是锻炼身体,这骚包样式的跑车只有遇到什么开心事才开出门转两圈。 老秦满意地在方向盘上拍了拍:“等你过两年毕了业,去考个驾照,这车送你。”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秦淮一想都没地撂下句。 他单纯觉得这车太招摇。 “不要拉倒,还舍不得给你。”老秦盯着路灯打了转向,“晚上想吃什么,叫上你妈出去吃。” “吃米线。” “那你自己点外卖吧,我等会儿接上你妈出去吃。” “……” 第14章 早恋 宋晚临走前被抽中了幸运奖,是一条手链。 细细的银链上坠了颗珠子,很漂亮。 宋晚把手链和幸运奖的卡片放在一起,拍照发了条朋友圈,分享一下难得的好运气。 秦某人现在应该很闲,几乎是下一秒就点了赞。 一班秦淮一:【你喜欢这个?】 一班秦淮一:【你生日什么时候。】 宋晚刚看到秦淮一的点赞,聊天框里的消息又接连弹出两行。 宋晚也不算是喜欢手链,所有亮晶晶的东西她都喜欢。 宋晚正巧坐在书桌前,她拿起桌角上的玻璃罐,拍了张这些年收集的“战果”发给他。 宋晚:【我攒了一罐,喜欢这些东西。】 罐子里有弹珠,扣子,还有一些看上去很透亮的小珠子,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秦淮一两句话连在一起问,很容易就会让人多想。 他是不是要送她什么礼物。 如果距离生日那天还有很远也就算了,偏偏宋晚的生日马上就到了,她如实告诉他,会不会显得她专程在要这份礼物。 她不想让秦淮一这么觉得。 宋晚盯着发出的上一条消息看了会儿,才犹豫地打下几个字:【我的生日,是除夕那天。】 宋萍的预产期本不是这天,宋晚就是字面意思上晚来的孩子。 秦淮一没回消息,宋晚又有点后悔说实话。 她字句斟酌,想要找补几句:【秦淮一,不用给我挑礼物的,这种东西我已经有好多了。】 宋晚还没发出去,秦淮一便回了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宋晚。】 宋晚只好把打好的字又尽数删掉,他好像,从不按照她的预想来。 - “爸,你卖的那些手串儿,怎么辨别好坏。” 电话里,秦淮一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老秦啧了他一声:“那是正经珠宝,什么手串儿,怎么说的我像在路边摆摊儿似的。” 秦淮一开门见山,没半句废话:“我要送人,要好的。” 老秦有些诧异:“送谁,送老师啊?这不好吧,你妈是校长,私下送礼这让举报了算谁的。” 秦淮一忽然不想跟他说话了。 人与人的脑回路怎么能相差这么多。 秦淮一刚刚拿在手里的可乐还没开,瓶身冒着水汽,他指尖擦过去,安静几秒后忽然有点想叹气:“不参与受贿问题,合理合法,秦同志,你给我就行。” “哦。”老秦说,“男的女的。” 秦淮一喉结动了动:“女的。” 这天晚上,老秦给带回来七八个小盒放在茶几上,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一条手串。 秦淮一挨个儿打开瞧了眼,挑了串白粉渐变色的手串。 他身子往后仰了下,让开了顶上的灯光。 在灯下看,这珠子很漂亮,饱满圆润,颜色也好,老秦拿来的东西,应该差不了。 老秦抬了下眉毛,抬头纹都挤出几条:“这么多你就拿个最便宜的。” 秦淮一靠着沙发背,慢悠悠地偏头反问他:“你知道你每年送给我妈那些首饰,她为什么从来不戴吗。” 老秦说:“你妈在学校上班儿,怎么也算是为人师表,还是朴素点好。” “因为丑啊,老秦。”秦淮一摇了摇头,无情地揭露真相,“她一直没好意思说。” “这个我要了。”秦淮一合上盖子,往卫衣口袋里一揣,“晚安,爸。” 第19章 - 除夕那天,宋晚在家门口磨磨蹭蹭地贴对联,平均剪一条胶带就要看两眼手机。 她在看秦淮一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秦淮一这个人是真的不会搞惊喜,早上发消息说“宋晚,等会儿我就到你们家小区了,到了我叫你,帮你挑了礼物。” 宋晚贴好对联又看了眼手机,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让他在楼下干等。 一班秦淮一:【我到了。】 宋晚看着消息弹出,立马回屋子里放了东西,披了件厚实的衣服跑下楼。 秦淮一站在楼下,见她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给她。 宋晚接过盒子拿在手上,嘴里谢谢的话酝酿了一圈,开口又换成另外一句:“这个贵吗。” 如果很贵的话,她就不收了。 尽管,她很想要,尽管,她不想拒绝秦淮一。 秦淮一扬了下嘴角,站得松松散散:“不要钱,找我爸要的,我看着好看。” 如果他告诉宋晚这东西售价是多少钱,这珠串他绝对是怎么拿来的就怎么拿回去。 宋晚有些时候太轴了。 她生怕在什么地方欠了别人的。 宋晚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是真的挺漂亮:“秦淮一,谢谢,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我上去拿。”宋晚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看他,“要不你跟我上来吧,外面挺冷的。” 就这样,秦淮一第一次进了她家。 家门口的对联贴得整整齐齐,屋里,却冷清的要命。 秦淮一站在玄关处,顺手带上了门:“你家,就你一个人啊。” “今天除夕,我妈下午才放假。”也就是宋萍不在,宋晚才敢叫他直接上来的。 她这句话里只出现了一半,那爸爸呢。 秦淮一这会儿才发现,他好像从来没从宋晚嘴里听到过关于“爸爸”的任何事情。 他想问,又怕这正过年的问到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不如不问。 宋晚回房间拿了一个小恐龙的玩偶钥匙扣,伸手递给他:“我前几天在商店买的,挺可爱的,我记得你钥匙上有一个小的,这个大一些,可以挂书包上。” 宋晚没有刻意去观察,但关于他的任何一点微小细节,她好像都记得清楚。 钥匙扣上是只绿色的卡通恐龙,蠢萌蠢萌的,秦淮一拿在手上把玩,笑了下说:“今天不白来。” - 秦淮一走了没多久,就有人敲门。 宋晚以为他有什么事又折返回来,门一开,站在门口的是宋萍。 宋萍帽子围巾遮得很严实,只漏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刚刚下去那个,是秦淮一吧。” “是。”宋晚点了点头,收起嘴边凝滞的笑意。 宋萍进门,一边卸着围巾一边侧头:“你让他来咱们家了?” 宋晚:“有东西给他。” 宋萍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摘帽子,脱外套,宋晚站在旁边也没走开,仿佛在等待某种审判。 她知道宋萍一定是误会了。 青春期的学生容易早恋,宋萍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小,我话先说前头,同学关系我不干预,但早恋绝对不允许。” 宋晚连忙解释:“没有早恋,不是一回事。” 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宋萍听起来和狡辩没什么两样:“他什么家庭你什么家庭,人家说白了书读不读都无所谓,家里有钱坐吃山空几辈子也花不完,你不一样,读书就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出路,不然你以后只能像我这样,一年到头一天都闲不下来,生病了上班上到年三十也一刻都不敢歇。” “你费了多大功夫才考进附中的你自己别忘了,努努力也就这两三年,考进重点大学就什么都好了,这时候你要是心思放别的地方,后果自己掂量掂量。” 宋晚听着,只是点头,也不吭声。 宋萍不信的,她说什么都是徒劳。 “你听见了吗,早恋,决不允许。”宋萍提高了嗓门,给她敲警钟,“要是让我发现,别又哭哭啼啼说我没给你留面子。” 宋晚别过脸去,有些不自在:“知道了,我不会的。” 按照她的性格,就算做了,大概率也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宋萍最近有点感冒,随便吃了点药也不见好,今天一早去上班,上到一半觉得头疼难受,才又回来了。 宋晚劝她去医院看看,被宋女士一句“你挣到钱了吗就这么财大气粗”给怼了回来。 宋晚没挣到过钱,只能闭嘴。 除夕的这天晚上,宋晚在朋友圈里看着同学们晒年夜饭,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她没有新衣服,没有红包,也没有生日蛋糕。 晚饭是一碗昨天剩下的饺子和宋女士打包回来,饭店的菜。 她其实不怎么在乎关上门后吃什么穿什么,饭店里的剩菜也无所谓,别人不知道,她也就不在意。她只是偶尔会羡慕,羡慕别人是一个被爱的小孩。 可宋晚在什么条件下才可以被爱呢。 可能是等她能挣到钱,挣到好多好多钱的时候,宋女士才会喜欢她,觉得宋晚其实也没那么无用吧。 宋晚在朋友圈里看到秦淮一发的烟花,乍一眼看周围的环境好像有些熟悉。 她随手点进其中一张,没来得及细看,秦淮一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宋晚一怔,本能地去把房门反锁,才敢接听这个电话。 她举着电话,凑近耳边,小声问:“喂?” 秦淮一应该是在外面,电话里有些吵,少年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被附上一层慵懒磁性:“开窗,外面有烟花。” 那一瞬间宋晚感觉呼吸都快要凝滞了,人愣愣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向外一推。 夹杂着灌进来的冷风,她看见天上砰砰炸响的金色烟花。 电话里的人问:“看到了吗。” “看到了。”宋晚应声,心跳和烟花同频,她又下意识低头望向下面,仔细地找,街道上人影错落,她看不到他。 电话里秦淮一笑了,嗓音沉沉懒懒的:“宋晚,生日快乐。” “宋晚,新年快乐。” 宋晚鼻子有点酸,她清了清嗓子,装作镇定:“你也是,新年快乐。” 在那些个“我觉得他也喜欢我”的瞬间,足够让她一点点深陷,又反复回想,直至一年又一年。 除夕夜,宋晚把秦淮一这三个字在草稿本上写了一页又一页。 这些废纸明天就会扔掉,没人会看见。 她不敢把秦淮一的名字写进日记里。 因为在日记本被宋萍发现的那一天,她一定,一定要比现在难堪百倍。 在除夕结束前的最后十几分钟,宋晚在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里更新了一条: qhy,新年快乐。 第15章 星星 宋晚初二那天和宋女士回了南县,在老家住几天。 老家的房子很旧,足足住了两代人的平房,下面院子里用红砖围起一小片地方,种了西红柿和长豆角。 屋子里没有无线网,宋晚手机里的流量不多,只能省着用。 她每次开流量,不看别的,就是在微信q/q里面看看有没有秦淮一的消息,没有,就再关掉。 第20章 几次期待落空,宋晚也就不怎么想点进去了。 外婆从里屋出来,神神秘秘地左右看,又拿出个东西塞给她:“少看会儿手机,给你拿上红包,别让你妈看见。” 宋萍对她的零花钱管控很严,总觉得她手里有钱就叫浪费。 宋晚接过红包,笑了下。 外婆也跟着笑:“想吃什么,姥姥给你做。” 宋晚摇了摇头,看着跟前慈祥的老太太:“刚刚吃过,不饿,中午再吃吧。” “那行,我先去小卖铺坐一会儿,过半个小时再回来。”外婆说。 年初七的下午,宋晚和宋女士在镇口坐大巴车到了市区,她的假期还剩下几天,没着急回家,而是买了杯饮料,在广场附近无所事事地闲逛。 她想叫林漾漾一起出来玩,但林漾漾和家里人去上山拜佛要等初九才能回来。 宋晚没什么朋友,在列表里翻来翻去,就只剩下秦淮一。 他们两个的聊天还停在过年那天,之后便没再说过话。 宋晚戳进聊天框,想问问他在干什么,刚打出两个字,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 “这不我飞哥吗。”秦淮一和沈昭站在一起,他看着跟前的女生,有些意外,“几个月没见,我飞哥知道漂亮了。” 秦淮一,沈昭,陈博瑞和方千雪他们都是一个初中的,算起来秦淮一认识方千雪比他们两个还要早上两三年。 他们初中三年经常在一起玩儿,方千雪性格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一样,整个初中都是短发,是学校田径队跑步的冠军选手,后来也不知道谁给起的代号“飞哥”,大家就都一直这么叫了。 “你不说话会死啊。”女生双手环胸,跟他置气,“叛徒!” 秦淮一偏头笑了,有些无奈:“我真不是。我报的省实验,我妈给改了。” 女生显然不认账,咬定他就是出尔反尔的叛徒:“那你也是叛徒,一辈子叛徒!” 宋晚跟前有个红色的建筑挡着,她能看见前面的人,那边人注意不到她。 那个说秦淮一是叛徒的女生长发如海藻般落在肩上,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是一眼漂亮的类型。 和秦淮一他们看上去很熟的样子。 宋晚没过去,就原地站着,听见秦淮一的声音说:“行,我叛徒,叛徒请飞哥吃饭。” 沈昭在旁边起哄:“飞哥,刚刚都没认出你,没想到我飞哥臭美起来这么好看。” 宋晚听着他们说话,又看着他们离开。 到人走远她也没能走上前去打个招呼。 她忽然想起秦淮一之前说,宋晚,多笑一笑,话多一些,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是像那个女生一样吗。 那样大方开朗的女生在学校,是老师同学都会喜欢的吧。 宋晚就是老师和同学都不怎么喜欢的那一类,沉默,话少,成绩中等,甚至谈不上喜不喜欢,是压根没有存在感。 宋晚也想做个活泼的人,可性格这个东西,又实在难改。 她如果这个时候给秦淮一发消息,秦淮一大概率会叫她一起去,但是宋晚没有。 她只是在附近转了转,然后百无聊赖地回了家。 她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 初八那天一早,宋晚吃完早饭,忙里偷闲地窝回被窝追剧,林漾漾打了电话过来。 林漾漾坐在车里,嘴里明显还嚼着东西:“晚晚,我帮你带了这边的特产,回去拿给你。” 宋晚眼睛还盯着屏幕,里面男女主角正要到宣传片里的雪地名场面。 林漾漾忽然又说:“啊,秦淮一这人怎么这样啊?” 宋晚语气平平,慢了一瞬:“他怎么了?” 林漾漾发了张图片过来,好像已经默认她和秦淮一的关系已经跨越到了另外一种:“我在沈昭朋友圈看到的,他们几个的照片,他和那个女生什么关系啊?” 照片上秦淮一和那个女生坐在一起,两个人也没挨着,正常距离,女生正在说话,秦淮一低下头笑,画面看上去分外和谐。 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晚看了会儿,继续切换到视频:“不知道,朋友吧。” 林漾漾追问:“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谁啊。”宋晚看剧分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漾漾:“当然是你和秦淮一啊。” 偶像剧里男女主在雪天里重逢,每一帧都梦幻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宋晚语气没什么起伏,淡声说:“我们,是没可能的关系。” 她有自知之明,从没奢望过什么。 她没想过要和秦淮一在一起,没期待过她要和秦淮一的名字有什么过于深刻的捆绑。 所以当她那天在广场看到秦淮一和那个女生有说有笑,她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有一点难过,难过秦淮一如果和那个女生真是一对,她就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继续喜欢他了。 这不礼貌。 她喜欢秦淮一,这期间她是开心的,是自愿的,谁会真的因为得不到天上的星星而觉得苦恼呢。 她只是偶然的,幸运的分了星星一点光。 - 高一下学期开学,宋萍帮她报了一个数学补习班,可能是觉得靠她自己努力真的不太行,这笔钱不想花最终也还是花了。 在学校的作业做一份,宋晚自我规划里的“多做”主义在晚上又做一份,还要兼顾补习班的任务,她一忙起来,和秦淮一的交流便在无形之中变少了许多。 两个人本来就不同班,聊天的次数少了,关系好像自然而然就淡了。 每到下课宋晚还是会走出教室,无所事事地趴在围栏上,往一班的方向看。 看他背靠着围栏,懒懒笑着跟人说话。 她好像习惯了这样远远地看。 再到四月春季运动会之前,她忽然有一个星期都没见到秦淮一。 再见到他,就是在校门口,宋晚拿了瓶冰水,见秦淮一从汪校长的车上下来,汪女士扶了他一下:“你先去吧,我今天不去学校。” 秦淮一肩上松松垮垮挂着书包,把胳膊抽出来:“没事儿,那我走了。”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像是腿上伤到了,有些一瘸一拐。 汪女士车停在校门口,两句话的功夫,后面已经有车在摁喇叭。 汪女士只好匆匆上车,往前开了。 宋晚跟着秦淮一走进学校,小跑了几步追上他。 秦淮一听到动静,慢悠悠回头:“早啊。” 宋晚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忍不住想问:“最近都没看到你,是受伤了吗。” “打球摔了一下,没那么严重,上周没来是去办了些出国的证件,填了填表。”他说的云淡风轻,让人觉不出真假。 秦淮一上周跟别人打球,那几个人是林时凑的,相互不认识。 其中有个体型干瘦的男生,戴个眼镜说话柔声细语,不仔细听都听不清说的什么,就这么个男生一上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招都用,结果就是秦淮一一走神,摔伤了腿。 在医院处理完伤口出来,沈昭愤愤不平说那个人就是故意的,秦淮一觉得,这随便打打球不是比赛也不赢钱,没必要吧。 第21章 除非他俩有什么不得了的过节。 但秦淮一仔细想了想,他是真没印象,压根儿不记得认识过这号人。 宋晚稍抬起头看他,目光落向少年清削的下巴,她顿了一瞬开口:“你打算,出国吗,是去读书吗。” 出国这两个字,在她的概念里过于遥远,她也就在过年期间那个“雪地重逢”的偶像剧里看到过。 “没有。”秦淮一视线看过来,嗓音很淡,“我爸忽然提起来,让先去办上。” 其实老秦先前就有这个想法,觉得出去镀镀金也不错,但汪女士觉得他这个岁数就一个人出去太早了,什么时候就做什么事,怎么也等到上大学的时候再说。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看向别处,不想讨论这事儿:“马上运动会了,你报项目了吗。” 宋晚摇了摇头:“我不想参加这些,也没什么体育细胞,你报了吗。” “沈昭他们给我填了一个200米接力,不过我这情况,上周就换人了。”秦淮一说,“刚刚在路上,听我妈说运动会结束,就准备通知分文理科,你选什么。” “文科。” “我选理。” “……” 宋晚没意外他会选理科,下学期文理一分科,她大概率就去了楼上,和秦淮一之间的距离又更远了一点。 那时候想看到秦淮一,不知道又要找些什么借口。 两个人走进教学楼,又在人潮中一前一后地上楼。 快到一班门口,宋晚握了下书包带子,忽然叫他:“秦淮一。” “嗯。”秦淮一脚步停下,回头看过来。 宋晚很没有安全感,刚刚听他随口一提,就觉得哪天一睁眼,秦淮一这个名字就要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如果,你以后真的会出国的话,提前告诉我吧。”她眼睛又黑又圆,盯着人看的时候,说什么都让人想无条件答应。 至少秦淮一是。 秦淮一没有出国的想法,老秦和汪女士还算尊重他的意见,像改志愿把他打包送进附中的这种事,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发生。 只要他不想走,就没人逼着他。 秦淮一点了点下巴,声音沉沉的:“嗯,我会告诉你的。” 第16章 柳树 “你要出国啊?”沈昭刚刚在后门打扫卫生,提着扫帚听见两句,见他就问。 陈博瑞也凑了过来:“啊?什么时候。” 秦淮一看着两双无比真诚的眼睛,默默叹了口气:“就办个证,没打算走。” 他一直很讨厌陌生的环境。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不愿意换。 秦淮一房间里有很多玩偶,都是抓娃娃机里抓来的战利品,三个两个的带回家,时间长了就攒成一大堆。 他床边的地摊上有兔子,大象,小熊,苦瓜,各种各样的东西。 汪女士有段时间觉得他这么喜欢女孩儿玩的东西,是不是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她和老秦俩人神神叨叨地观察了他一段时间,发现他只是喜欢抓娃娃,抓来没地方放才堆在那儿的,也就没管他。 秦淮一每天放学回家,到房间把书包摘了随手一放,偶尔中二病似的朝那些小玩意儿招手,说一声“嗨,你们的国王回来了”,然后重重往床上一躺,胳膊挡住眼睛,又忍不住想笑,觉得自己八成是真有病。 中二病。 这有的治吗。 - 四月中旬,附中运动会正式举行。 宋晚没报项目,和林漾漾躲在一片树荫下闲聊天。 天已经热了,在外面站上二三十分钟都有些出汗。 林漾漾把袖子撸起来,拿食堂领的广告扇扇了两下风:“晚晚,咱们出去买个冰激凌吃吧,太热了。” “能出去吗。”宋晚也觉得热,这个时候买个冰激凌再好不过。 林漾漾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我看他们好多人都出去又回来了,门卫没拦着。” 宋晚在内心小小挣扎了一下,最终为了冰激凌妥协:“那走吧,咱们也去。” 让她一个人出校门她不敢,成群结队出去的多了,她就觉得,这不合规矩的事儿好像也没那么恶劣。 林漾漾拉着她进了家奶茶店,要两个冰激凌。 店员做好拿给他们,随口问:“你们今天运动会啊。” “是啊。”林漾漾一手一个,笑了下说:“我们先回去了,一会儿待久了要被抓到。” 宋晚和林漾漾走出店里,她听见刚刚做冰激凌的店员跟人说:“哎,上学真好,我真羡慕她们。” 宋晚从林漾漾手里接过一个冰激凌,暗暗想上学有什么好的,无聊透顶,她想挣钱,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挣钱。 想成为一个宋萍口中“有用”的人。 宋晚和林漾漾拿着冰激凌回学校,刚刚她们站的那一片树荫下已经有别人,他们两个只好又挪去了另一片树荫。 这个位置距离操场很近,一抬眼就能看到两边准备上场的选手。 大柳树下有个梯子,旁边靠墙是洗手池和一排水龙头。 秦淮一坐在台阶上,双手撑在身后随意曲着条腿,仰头看人时光线刺眼,他皱眉,伸手挡了下。 “飞哥来了。”沈昭身上的号码牌已经别衣服上了,在场下慢悠悠地热身。 女生看了眼秦淮一:“你不上吗?” “伤兵,上不了。”秦淮一散漫动了下受伤的那条腿。 附中的校服长袖长裤,黑白配色,表面看不出来。 女生问:“腿怎么了?” “摔的。”秦淮一说。 “哦,叛徒活该。” 秦淮一不反驳,只是笑,他真成一辈子叛徒了。 “……” 林漾漾咬了口脆筒,目光落向不远处:“飞哥也来了,今天实验不上课吗。” “你认识她。”宋晚有点好奇。 “她叫方千雪,还有周围那几个,我们都是一个初中的。”林漾漾知道方千雪这个人,但不太熟,“她跑步特别厉害,之前听说过要进省队,但是家里人觉得运动员年纪轻轻一身伤病,太辛苦了,不让她去,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飞哥”听上去这么酷的一个名字,真名竟然叫方千雪,反差还挺大的。 宋晚视线望着柳树下的位置,她不是在看柳树,她在看秦淮一:“我听见那个女生叫秦淮一,叛徒。” “好像秦淮一中考前跟她约定过什么,要一起报省实验,结果秦淮一志愿被改了才到附中的。”林漾漾想了下说,“秦淮一的分数是够的,上附中绰绰有余,和汪校长是不是他妈没关系,真是他自己考的。” 宋晚之前听说过秦淮一是汪校长的儿子,他想上附中还不是想上就上,宋晚不参与话题,只是听听就算,直到她认识秦淮一之后,才觉得那纯属谣言。 根本就是不沾边的事情。 宋晚手里的冰激凌有些化了,滴在手上,她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擦掉,擦不干净,还是黏黏的粘在皮肤上。 附中就是省里各种意义上最好的高中了,秦淮一在分数够的情况下,愿意为了那个女生,去报第二档的省实验。 第22章 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吗。 “我听说过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但我不知道真假。”林漾漾盯着那两个人看了会儿,赞叹道,“是真的话,我觉得他们挺配,飞哥头发长了还挺漂亮的。” 尽管宋晚不想承认,但她也这么觉得。 秦淮一和方千雪,看上去很配。 打打闹闹的欢喜冤家。 宋晚可能只顾得看,没顾上手里的冰激凌,她咬了一口,剩下化到不成型的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漾漾,我去那边洗个手。” 林漾漾跟上来:“我也去。” 距离她们最近的水池就是大柳树那边的,宋晚要过去洗手,不可避免地要和秦淮一打个照面。 水龙头打开,宋晚弯腰慢条斯理地洗手,“哗哗”的凉水冲下来,她感觉都没刚刚那么热了。 她想洗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在水龙头关上的那一瞬,秦淮一侧过身,转头看她:“宋晚,门卫让出去吗。” 宋晚挽着袖子,手上还挂着水:“不让,但我去了。” 秦淮一看着她,没再开口,僵持几秒钟后宋晚低下头,和林漾漾回去老地方了。 那片树荫下有风,她和林漾漾怕热,都不想离开。 等人走远,秦淮一伸腿碰了下沈昭:“你觉没觉得她今天说话有点儿冲啊。” “啊?”沈昭全然在状况外,“她说话了吗,没有吧。” 方千雪听着广播,提醒他:“200米接力,沈昭,叫你名字了。” “飞哥,要不你上。”沈昭看了眼身上的号码布。 方千雪扫了眼秦某人:“你怎么不叫这伤兵上。” 沈昭往前走着,故作深沉地摇头:“指望不住啊,指望不住。” “……” 跑道上一声枪响,各班接力赛第一棒随后出发。 沈昭第一个跑过弯道,宋晚耳边突然爆发出两声的尖锐的助威:“加油!加油!” “那是沈昭。”宋晚看了眼林漾漾。 林漾漾眯了下眼,仔细辨认:“没戴眼镜,我以为是咱们班体委。” - 中午,宋晚在食堂吃完饭想去书店买两本教辅书,到了一翻书包才发现,钱不够了。 宋晚看着手里挑好的两本题,只好放下,等会儿要到钱再来买。 麻辣小厨门口,宋萍还戴着店里印着“麻辣”字样的围裙,上下眼皮子一打量:“要多少。” 宋晚也讨厌这样手心向上的时刻:“两本,48。” 宋萍冷着脸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零钱,随手丢在了地上。 门口人来人往,饭店的人进进出出,宋晚蹲下去捡,有些无奈:“能不能别往地上扔。” 宋萍语气不善,冷言冷语地朝她砸过来:“我扔地上怎么了?要是有人往地上扔钱,我天天趴地上捡,往哪儿扔我就去趴哪儿捡,我给他磕着头捡,我求之不得。” 店里有人吆喝:“结账。” 宋萍回头应了一声,便转身进店里了。 宋晚站在门口,沉沉呼了口气,将沾灰的零钱攥在手心,午后空气燥热,连带着人也头脑发晕。 她一回头,看见秦淮一站在那儿。 他怎么总能撞见她的窘迫。 偏偏她最不想让秦淮一看见。 一点也不想。 宋晚避开他,往另一头走,秦淮一却没和她想的那样,装看不见。 少年开口叫了声她的名字:“宋晚。” 宋晚却装作听不见继续往前走着,就当她今天暂时耳聋眼瞎,听不见他也看不见他。 宋晚身后脚步声变得紧张,又忽然停下,还有他忍痛发出及轻的一声。 宋晚分不清他哪句是真话,明明说没事,腿上的伤又两个礼拜了还没好。 她脚步停下,却没回头:“你不要跟着我了。” 某人这下又当没听见,她没走,他就跟过来。 宋晚握紧了书包带子,人往书店的方向走,她不抬头,也不看他,尽管路上她余光能千万次注意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知道秦淮一就在她身旁。 宋晚想走快点不和他一起,又怕他这个“伤兵”跟不上,还硬要跟。 她只能压着步子,确保他跟着不费力。 宋晚重新回到书店,找到那两本题付了钱出来。 闷热的空气里,水泥地都被镀上一层暴烈的阳光,宋晚抱着书走下台阶,一直跟在身后的哑巴开了口。 “宋晚,你不想让我看见,我就看不见。” 第17章 愿望 今天的事儿怎么也怪不到秦淮一头上,宋晚就是不想让他看见。 不想让他露出类似于“关心”或者“同情”的表情。 万幸的是,他只是不声不响地跟着。 二人到了学校门口,距离上学的时间还早,还剩一个多小时,天气很热,她想找个有屋顶的地方躲一躲。 宋晚站在校门口,沉默几秒后抬头看他:“今天好热,吃冰激凌吗,我请你。” 她没有很多钱,口袋里也只剩下二十块。 宋晚是个不擅长说话的,这句“我请你”大概意思等同于“秦淮一,我没怪你”。 这是整个中午,宋晚主动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秦淮一背光站着,嗓子里含糊一声:“好。” 这个时间的奶茶店人不多,宋晚和他拿着冰激凌去了角落。 他们面前是一整面透亮的落地窗,宋晚咬了口冰激凌,看着外面,忽然想起上午林漾漾说的话:“秦淮一,你会为了别人,放弃你想要的东西吗。” “不会。”秦淮一慢了一瞬,问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你会吗。” 宋晚摇了摇头:“我希望,我也不会。” 秦淮一不像是会为了谁去放弃什么的人,直到宋晚上午听完那段话,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 她觉得永远把“自己”当做人生的第一顺位是件很酷的事情,但她做不到。 她总是下意识,以别人为先,以宋女士的愿望为先。 那她的愿望呢。 宋晚想了想,她似乎没有愿望。 她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私下的爱好,就让她在吃的里面选一样,她姑且能勉为其难地说出一个,葡萄味果冻。 宋晚吃下冰激凌的最后一口,把剩下的半张纸在手里卷了又卷,余光一晃,发现秦淮一透过玻璃,正盯着对面看。 “看什么呢。” 秦淮一扬了扬下巴,瞧了眼校门口:“看见我爸了。” 宋晚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是汪校长和一个男人上了车,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秦淮一的爸爸。 “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爸爸。”秦淮一顺口就问了,问完又觉得不太好,他看了眼宋晚,打算把这话再收回去。 “我爸妈离婚早,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宋晚对于这件事没什么感觉,“不过听说人不太行,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宋晚对“父亲”这个位置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张怀表里的旧照片。 照片里看上去“父亲”就二十出头的年龄,是大众审美里的标志帅哥,也难怪几句海誓山盟的誓言就骗到了宋女士的户口本。 第23章 秦淮一看她是真不在乎,就没再做所谓的找补。 宋晚忽然问了句:“你下午还坐那棵柳树下吗。” “嗯?”秦淮一看她。 宋晚:“没什么,问问。” - 秦淮一这一下午,还是坐在那棵柳树下,沈昭,高齐,陈博瑞那几个都坐在旁边。 操场上的运动会热火朝天,宋晚和林漾漾光去食堂买水都去了好几次。 宋晚握着瓶冰水,盘起腿坐在树荫下,眼睛不自觉就会往那个方向瞟。 上午那个叫“飞哥”的女生没再出现过。 她对秦淮一的了解,大多数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没有烦恼吧。 他要什么有什么,还有沈昭高齐他们几个雷打不动的四人组。 每个班级里都会有那么一伙关系好的在一起玩,算是某种学生时代的“小团体”,七班也有,但宋晚不在其中。 她其实每次看到他们成群结队,自己也很想加入进去,但她没有开口的勇气。 她的朋友只有林漾漾一个人,而林漾漾除了她,还有好多个朋友。 林漾漾属于七班“小团体”里的一员,宋晚也跟着耳朵里没少听各种各样的八卦。 如果神笔马良的故事当真,她应该会立马拥有第一个真实的愿望,那就是,她想成为秦淮一那样的人。 一个足够耀眼的人。 - 运动会结束,下午六点半就放了学。 早这几个小时放学在“早五晚十”的学生眼里和新王登基大赦天下没区别。 沈昭新配了两个游戏手柄,但家里人不让玩儿,他只能拿上去秦淮一那儿试试,高齐也想试试,跟着一起去了。 秦淮一家里没人,沈昭和高齐没客气地从他冰箱里拿了几样东西,俩人连吃带喝地去了他房间。 沈昭在秦淮一电脑上点了几下,就去旁边吃冰棍儿了,边吃边和高齐分享着他拿压岁钱买的贵价手柄。 直到电脑上这游戏下了俩小时还没好,沈昭才有些急了,转头看向秦淮一:“秦少爷,你这电脑是从收废铁那儿淘回来的吧,怎么这么卡,换盆换剪刀都只能换一个。” 秦淮一平时不经常用,一周打开一两次还算是频率高的。 秦淮一不紧不慢撇了眼屏幕角落里爆红的加速球,眼神指了下书柜的位置:“那儿还有台电脑,刚买三个月。” 不是舍不得拿出来给沈昭用,是太久不用,就忘了这回事。 “你早说啊。”沈昭过去用那台电脑重新下,进度条明显快上好多。 下载游戏再快也得半个小时,沈昭闲不住,去泡了碗泡面放在外头,等泡软了再吃。 秦淮一有点儿洁癖,味道大的东西不让进屋。 沈昭等面泡好,吃完面游戏应该也下载完成了,他人在秦淮一房间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随手拉开了一个半敞的抽屉。 “这么多,也太夸张了。”沈昭看着里面里的东西,全是奖状和奖牌,满满一抽屉的荣誉。 沈昭认识秦淮一挺久的,知道他的个人履历最少得打三页a4纸,但亲眼看到,还是冲击不小:“你还学过无人机啊?都没听你说过,奖状像批发似的整一抽屉。” 沈昭拎起一块“青少年无人机比赛”的冠军奖牌。 “差不多。”秦淮一靠着椅背,脚踩着地,优哉游哉荡着底下轮子转了半圈,他其实不怎么有印象,应该是有年暑假的时候得来的。 可以理解为他花钱买的。 他虽然记不清,但这个奖大概率是汪女士重金请来的名牌大学生提前备好了一套方案,再由秦淮一把他记下来,到比赛那天去现场“表演”一次。 他懂没懂是一回事,由他“表演”再由他上台领奖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直白点这奖牌应该挂那个大学生脖子上。 在进入附中之前,秦淮一的时间是按照半小时为单位计算的。 他周末两天被塞满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吉他,钢琴,奥数,跆拳道。 甚至在两个不同课程之间空余的半个小时里要用来跑步运动,汪女士精确到小时的安排好了他的每一天。 汪女士的这种方式也不能说是错的,柜子里的奖杯,抽屉里的金牌和奖状都是成功的证明。 证明汪女士的每一项决策都是对的,确实培养出来一个十项全能,在众人眼中金光闪闪的“秦淮一”。 如果秦淮一这时候站出来说“没人问过我高不高兴”就显得有点矫情了,显得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梦寐以求还达不到这个条件。 秦淮一当初捡到那个错题本,看到宋晚那句“可是妈妈其实我并不开心”,他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戳中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轻而易举享受着别人没有的一切,他好像不能“不开心”,多说半个字都是矫揉造作。 但他这些年真挺累的,一口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还没立场和任何人说。 到中考结束后,汪女士改了他的报考志愿,这些情绪在那一刻彻底爆发。 秦淮一进入附中这大半年,成天在学校和汪女士低头不见抬头见,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达,汪女士反到不那么管他了。 可能是老秦在中间见缝插针地充当了润滑油,也可能是汪女士自己想开了。 秦淮一稍仰着头,看着顶上的灯,他忽然又想起宋晚了。 她为什么不开心,他现在好像,知道一些了。 第18章 微苦 游戏下载完成,沈昭刚好放下泡面桶。 “这灯怎么不亮。”他过来接好usb接口,两个手柄灯一个亮一个不亮。 高齐问:“没插好吗,再插一遍。” 沈昭确定是插好了的:“这不亮的该不会是坏的吧?” 高齐拿在手上鼓捣了好半天,那灯终于亮了,也不枉费沈昭一晚上等这么久。 “你玩儿吗。”沈昭看了眼秦淮一。 秦淮一坐在床边,微弓着身,手上兴致缺缺翻着手机,有点心不在焉:“不玩。” 沈昭即刻放弃邀请:“高齐咱俩玩儿。” 卧室里,那一头游戏打得火热,秦淮一这边冷冷清清,他拿着手机端详了好一会儿,纠结到在天气预报里点进去又退出来,最终给宋晚发了条消息:【在干什么?】 - 长平街这一片儿的老城区最近听说要拆迁,宋萍想四处凑凑钱把这房子买下来,等拆迁了赚一笔,原屋主人在外地,拆迁的风声早就传了三五年,人人都当宝贝压在手里,没人愿意卖。 路两边的商贩支摊儿的支摊儿,吆喝的吆喝,赶上学生放学望过去乌泱泱的一片,很是热闹。 宋晚在楼下的小摊儿买了根煮好的玉米带回家,刚进楼里,就和一个男人迎面碰上。 男人一头黑色短发,面部瘦削,瘦到脸颊有些凹进去,手里提着两盒崭新的礼品。 宋晚视线无意间跟他对上,那个男人便站在原地,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宋晚觉得这人好奇怪,楼道的声控灯也一明一暗,她最近看刑侦片儿看得多,忽然有些害怕,移开视线加快速度跑上楼。 第24章 家里宋女士在厨房做饭,时不时传来冲水洗菜的声音。 这个时间,宋萍应该在上班才对。 宋晚手里的玉米还是热的,原本以为宋女士不在家才买的:“妈,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 哗哗水声里,宋女士洗着菜,没回答她的问题:“刚刚上来碰见个男人没,是你爸。” 宋晚愣了愣,刚刚那个奇怪的人。 是她没见过面的爸。 “看到了。”宋晚缓缓点了点头。 “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的,也是有本事。”宋萍刚把那人赶出去,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你不许认他,听见没有。” 宋晚回想起那个男人的脸,低低“哦。”了一声。 她和那个男人除了有一半血缘,在生活上没半点牵连。 也没有必要相认。 宋萍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她手里拿着东西:“你买的什么?” “玉米。” “那你先吃吧,等饭做好了叫你。” “……” 宋晚回房间在手机上搜了部电影,一边看一边啃玉米,进度条走了五分钟,她却一句话也没看进去。 宋萍轻飘飘的一句“那是你爸”。 在她这儿无声掀起波浪一层又一层。 “爸爸”这个词在她的脑海中很陌生,陌生到这个一直空缺的位置变得可有可无。 上幼儿园的时候宋晚见别人都有爸爸,她也问过宋萍:“我爸爸呢?” 宋萍那时候对这男人恨之入骨,直接说:“死了。” 宋晚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还真以为她的爸爸去世了。 后来上了小学,她从外婆口中偶然听到过关于“父亲”的事,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原本县里就没多少人,出现一个声名狼藉的浪子更是人尽皆知。 她的爸爸果真和宋萍口中的一样,游手好闲,什么恶习都沾一点,还因为在金店偷东西被抓去过派出所。 就是个混混,无赖,和宋萍离婚后再没娶到过老婆。 宋晚去年回老家,在小卖铺又从别人嘴里听到她老爸曾经的种种劣迹,她当时想,这样的爸爸,没有也好。 刚刚在楼道里她和传说中的爸爸猝不及防地碰面,得知身份后,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心如止水。 有点像咬了口柠檬,酸涩,微苦,说不上来的感觉。 宋晚手里的玉米吃了一半就没再吃了,今天的玉米有点老,不好吃。 她拿起手机,把进度条拖回去,从头再看。 这电影仿佛跟人作对似的,开头第一句旁白就是“我有一个爸爸”。 宋晚忽然觉得没劲,点了退出。 她这才看见林漾漾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可能刚刚走神,没注意到。 小林制药:【看我买的夜光贴纸,三块五一包,我买了十包。】 小林制药:【我要把我的桌子装饰装饰。】 几分钟后。 小林制药:【这老板骗我,它根本不夜光。】 宋晚扣了扣屏幕:【老板不诚心,下次别买他的。】 晚安的晚:【我今天,看见我爸了。】 她这行字发出去,聊天框顶上就显示输入中。 林漾漾看见这句话,在仔细斟酌后才发问:【是亲爸还是……你妈新给你找了个爸?】 在林漾漾看来新找一个的爸的概率,比消失十多年的爸又忽然出现的可能性大很多。 晚安的晚:【亲爸。】 小林制药:【什么情况,是像那种电视剧里的,人到中年功成名就后,住在大房子里悔不当初,忽然良心发现来接你去过好日子?】 现实和电视剧里的走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宋晚记得那个男人身上,穿了件深棕色的皮衣,手肘那块都有点掉皮,怎么看和“富贵”两个字都不沾边。 晚安的晚:【我看不像。】 小林制药:【我真想立刻马上冲到你家楼下,感觉这个走向,有点微妙。】 晚安的晚:【现在不行,我妈又生气了,我还是夹着尾巴比较好。】 以免吵架。 小林制药:【那好吧,明天还是运动会,咱俩见面说。】 小林制药:【早上我想迟点去,反正这两天没人查。】 就算没人查,宋晚也不敢不去,默默回复:【好,明天见,万一有人点名我给你答到。】 - 宋晚这顿晚饭吃的是大气都不敢出。 宋女士吃到一半,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宋晚大概能猜到和那个“爸爸”有关,但她不敢问,关于从前的事情,她都是这儿听一句那儿听一句拼凑出来的,宋萍主动提起的,少之又少。 她吃完晚饭,默默去厨房把碗洗净,再出来,宋萍就已经穿上衣服出门了。 宋晚回房间坐着,心情忽然有点沉重,比吃饭前那会儿还要郁闷。 宋女士冷冰冰地告诫说“不许认他”,转头眼泪又掉进了碗里。 她对那个男人,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宋晚看不懂大人们的事,只能默默轻叹口气,希望那个男人以后,别再出现了。 屋里没有开灯,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下。 一班秦淮一:【在干什么?】 宋晚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写了又删,最终打下一句:【我今天碰到一个奇怪的男人。】 一班秦淮一:【他怎么了。】 宋晚:【他很瘦,皮肤也黑,头发好像也不太多,左右有两个山羊角。身上穿了一件很旧的皮衣。】 宋晚发完这段话,才后知后觉,在楼道里对视的那几秒,她看得这么清楚。 一班秦淮一:【谁啊,干什么的。】 宋晚是不想让秦淮一知道她家里这些事的,但眼下又特别想找个人倾诉:【我妈说,那个人是我爸爸。】 她的爸爸,是个奇怪的人。 不到半分钟,屏幕一跳,秦淮一的电话打了过来。 家里没人,宋晚摁下接听。 她不知道秦淮一要说什么,没多想的,就接了。 秦淮一从房间出去,顺手带上门站在外面:“宋晚,你不知道和谁说的话,可以对我说。” “我有点不开心,秦淮一。”宋晚顿了顿,又说,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明明我一直没有爸爸,我也一点都不在乎的。” 宋晚以为像这样的话在她这儿很难说出口,但这天晚上,她好像着魔了,秦淮一一开口,她就像倒豆子似的,什么都想说给他听。 “我觉得,他这些年应该过得不好,我没有希望他过得好,也没有希望他过得不好,但他忽然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我心里有点闷闷的。” 宋晚自顾自地说,半天没听到回应,让她有点没底: “秦淮一,你在听吗?” 他沉默的久了,一开口沉懒的调子染上轻微的哑意:“嗯,我在听。” 第19章 早恋 “然后呢,然后秦淮一说什么了?” “然后……” 宋晚拿了瓶汽水站在超市门口,咬了下吸管,忽然不想往下说了。 昨天晚上,秦淮一安静地听完她发牢骚,听她说那个奇怪的男人,听她说期中考试,又听她说马上要到来的文理分科。 第25章 说到最后,宋晚也说累了,耳边听筒里没人说话,只剩下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秦淮一能感觉到她一通说完,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你平时,话都是攒到一起说的吗。” 宋晚看了眼屏幕,才意识到到她一个人已经说了将近一个小时:“我说了这么久啊,很晚了。” 这一个小时里,宋晚估计把这一整年的话都提前预支出去了,她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秦淮一会回应她,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但作为一个忠实听众,算是非常合格。 宋晚听到外面有开门声,心想是宋女士回来了,才匆匆忙忙跟他说了晚安,挂了电话。 林漾漾听得起劲:“他说什么说什么?” “我忘了。”宋晚吸了口汽水,欲言又止。 电话结束之前,宋晚问秦淮一:“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倒给你好多负能量,你怎么不打断我啊。” 少年声音不轻不重,透过听筒,被深夜附加上独有的魅力:“因为,我想让你开心。” - 昨天晚上沈昭和高齐打了两把游戏,一回头才发现秦淮一这人不见了。 沈昭从卧室出来,几个屋里都没看到他,又回去问高齐:“他哪儿去了。” 高齐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不知道,刚刚不还在这儿。” 最后是高齐要出去之前,通过猫眼儿瞧见秦淮一的。 秦淮一身上一件薄t恤,松松散散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手机。 门内,高齐和沈昭对视一眼,不自觉就压低了音量:“他这是在跟谁打电话?这么久。” 沈昭也凑过去看了眼:“嘘,他说话了吗?” “没有吧,还是这门隔音就这么好,里面一点儿听不见。”高齐说。 两个人透过猫眼儿往外看,只能看见他一个不明觉厉的后脑勺。 沈昭看了几秒,给出个评价:“怎么感觉那么像在跟女朋友煲电话粥啊?” 高齐胳膊上挎着书包,忽然不着急走了:“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 “就是说啊。”沈昭也纳闷儿,“天天在学校,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说话。” 高齐想起今天运动会,从实验来的那个女生:“外校的?你们初中班那个,飞哥?” 沈昭啧了一声,摇头:“扯淡,飞哥跟我好都不可能跟他好,他俩没可能。” “他偶尔打游戏,该不会是游戏里认识的,搞网恋吧?”沈昭往前探了探身子,膝盖顶着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瞧,是高齐沉甸甸的书包,“你不回家了啊?” 高齐再不走就要被家里夺命连环call了:“再等等,等五分钟。” 两人又鬼鬼祟祟地去看猫眼儿,秦淮一刚好打完电话,抬手往指纹锁上一摁。 “滴滴”两声,门被打开。 秦淮一手搭在门把上,门内俩人像站军姿似的并排站着,欲盖弥彰得有些过于明显。 高齐正好要走,把书包往肩上一挎:“我回家了,拜拜明天见。” 房门一开一合,只剩下沈昭和秦淮一俩人。 秦淮一想去找点吃的,过去开了冰箱门。 沈昭丝毫没被撞见后的尴尬,跟着他走了几步:“你不对劲。” “怎么?”秦淮一从冷藏里拿了个碱水面包,他不爱吃这个,但眼下只剩下这个。 沈昭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谈恋爱了?还是处在相互拉扯的暧昧期,电话打那么久。” “没有。” “真没有?” “没劲了啊。” 沈昭看他不像装的,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 秦淮一扯开包装袋,咬了口面包,这面包没什么味道,和白面馒头差不多,还得是手艺不好碱放多了那种。 沈昭给他打电话从来都是有事说事,能打够三十秒都算多的,这是破天荒头一回见,觉得稀奇。 在秦淮一这儿问不出来,沈昭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这面包好吃吗。” “里面还有,你拿一个。”秦淮一抬了抬下巴,让开了冰箱门。 沈昭一晚上手没闲着,嘴也没闲着:“我吃饱了,就是问问。” “哦。”秦淮一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和馒头一个味儿,但凡有口吃的我都不吃。” - 运动会结束,林漾漾拎起剩下的半瓶水,准备回教室去:“那你爸呢,后来有说什么吗?” “没有。”宋晚摇了摇头,跟着解散的人潮走,“我妈也没说,她不想让提这个人。” 事实证明,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又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好多天都没再出现过。 宋晚也渐渐把这事儿忘了。 春季运动会结束,期中考试随后就到,宋晚这学期上的补习班还算有成效,数学第一次考上了一百分。 她拿到刚刚发下来的卷子,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秦淮一。 她想告诉他,她考了106分。 虽然这个分数和秦淮一没什么必然联系,她就是想把这件值得高兴的小事分享给他。 放学后,宋晚早早去了一班门口等他。 她之前不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一班门口,怕别人说闲话,她手里至少得有把伞,或者别的什么当做由头才会来。 可能是那通电话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让宋晚变得大胆了一点。 她和秦淮一,怎么也该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一起放学有什么不可以的。 秦淮一从后门出来,见到宋晚的第一眼,就看到她脸上挂着笑。 宋晚的开心比任何人都要难得,她很少这样傻乐。 可能就是因为难得,秦淮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笑起来很好看。 他的目光过于没遮没掩,姑娘歪了下头,眼神有些疑惑。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假正经地看向别处:“是有什么好事吗,你今天很开心。” “来到附中之后,这是我数学第一次考过一百分。”宋晚一脸真诚,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虽然目前和秦某人还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但她会努力,努力追上秦淮一的步伐。 校道两边的灯光照下来,光影重叠,更显得秦淮一五官深邃,眉眼漆黑。 秦淮一点了点头,“你很厉害,宋晚。” 宋晚似懂非懂,就当是句夸奖:“我也看到你的排名了,你们一整个班,成绩都很好。” 秦淮一从小到大在分数上下的功夫不算是班里最多的,只能说是按部就班,自然而然就有了现在的成绩。 那是一直以来,汪女士在教育行业实践多年,教给他的都是被一批又一批学生无数次验证过,最高效的学习方法。 就差直接把知识端着喂到他嘴边。 他能长成今天的秦淮一,每一步都是汪女士的功劳。 秦淮一知道自己这人什么德行,惰性很强,混吃等死。 如果没处在家里人为他创造的这般条件里,任由他自然生长,估计连附中的门都摸不到。 所以他欣赏宋晚这样的人,如荒原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靠自己比靠任何人听着都要酷。 第26章 宋晚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嗡嗡的贴着校服裤子,这动静很难让人忽视。 她摸出手机刚一接通,宋萍的声音就毫不客气地冲她砸过来:“放学了就赶紧回来。” 宋女士语气不好,宋晚还有些愣,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答应:“好。” 她不知道宋女士为什么生气,原本还想着,这次成绩进步不少,总成绩在班级排名16,宋萍今晚会高兴才对。 宋晚的情绪好与不好都写在脸上。 秦淮一眼看着姑娘那雀跃的眉梢又随着这通电话,一点点压下去了:“怎么了?” “不知道,我妈叫我赶紧回家。”宋晚有点隐隐的不安,刚刚电话里宋萍没说找她干什么。 但听口气,不像好事。 - 宋晚回到家小心翼翼地进门,宋萍在沙发上坐着,黑着一张脸,用眼睛冷冷盯着她,也不说话。 这目光对于宋晚来说,无异于缓慢凌迟。 宋晚招架不住,先开了口:“我回来了。” “你整天在屋里关着门都干些什么?仗着有道门挡着我看不见是吧。” 宋萍劈头盖脸的训斥让她有些懵,想不到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实话说: “写作业,偶尔看看手机。” “写作业。”宋萍一把抓起茶几上的几张纸扔了过来,“这就是你写的作业?!哪一科的作业让你把秦淮一这个名字写了足足七八页。” 附中发下来的信纸,顶头还印着“东大附中”的红色字样,纸上是她勾勾画画列的式子,再上面,是她一遍遍重复写下秦淮一这个名字。 名字和算式穿插在一起,密密麻麻,乱七八糟。 应该是寒假里的事情。 这些废纸都是要扔了的,当时随手一放,就忘了。 宋萍抬手拍了下茶几,茶杯里的水都漾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他?小小,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还真敢早恋了?!” 第20章 贪心 纸张被扬起,又落向四处。 “我没有。”宋晚这一声辩解多少显得无力。 “你没有。”宋萍站起身,不留情面地戳穿她,“就算你和他还没搞到一起去也有这个想法。” “以后你在房间不管干什么都把门给我开着,别再让我发现你跟他有关系!不然我下次碰到他,可说不了什么好话。” “你房间的门除了睡觉,其余时间要是敢关上,我就找个开锁的把你门锁卸了,以后都别想关。” 宋晚有些呼吸不畅,却闭紧了嘴巴,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宋萍在那个饭馆儿当收银,秦淮一又经常在那家馆子吃饭,就算他之后不爱去了,家住在附近,也总能碰到面的。 宋晚真的怕宋萍去跟他说什么。 宋萍看她闷葫芦似的,又开始要成绩:“考的怎么样,卷子呢。” 宋晚默不作声往前走了几步,卸下书包,把各科的卷子拿出来:“比上次好些。” 不止是数学,其余各科都比上次要好。 宋萍大概翻了翻,随手撂在桌上:“你知道那补习班多少钱吗,这都是你应该的,没花钱得来的成绩才值得高兴。” “工资说是三千块钱,其实月月到手就是两千八,我挣那点儿钱都给你花了,别人的爸妈在外面到处旅游成天潇洒,我半辈子都围着你转了,你也一点儿不知道感恩。” “人家慧萍的女儿从来没上过补习班,知道给大人省钱就自己下功夫努力,回回考班级前五名,姑娘乖巧懂事又知道帮家里做家务,周末洗衣做饭什么都做了,我跟人家妈在一起上班,你什么时候也考个前五名让我瞧瞧。” 宋晚收起卷子,呼了口气:“我去写作业了。” 宋女士的埋怨回荡在整个客厅,宋晚拿着东西回房间,习惯性地带上门,又想起宋萍说“再关门就把她门锁卸了”,她想了下,又去开了。 宋晚坐在书桌前,铺开卷子,打算修正一下错题。 宋女士的骂声还在继续,清晰又刺耳地传进来。 “不体谅大人也就算了,还学会早恋了,你和人家是一个水平上的人吗,要什么没什么人家能看得起你?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你要是敢早恋,后果只会和我一样,四处打零工给人当服务员。” “我这么辛苦你难道就看不见吗?还要重蹈覆辙走我的老路,该读书的时候不读书,我可没那么大本事管得了你的以后。” “……” 宋晚一道题看了三遍,根本看不进去,更别说想着怎么解题。 她没胆子挑衅宋萍敢在这时候过去把门关上。 宋晚只能从抽屉里掏出耳机戴上,那声音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每当这个时候宋晚会想,人类的眼睛可以闭起来,耳朵为什么不可以。 等亿万年后人类进化,可千万别落下这个有用的功能。 宋晚就算戴着耳机,也还是能听到宋萍在客厅诉苦。 她仿佛是造成宋女士三十多年人生所有苦难的罪魁祸首,要被钉在十字架上才算解恨。 耳机里的音乐暂停一瞬,有消息出来。 一班秦淮一:【是有什么事吗?】 宋晚望了眼门的方向,快速回复一句。 晚安的晚:【没什么事。】 - 六月,最后一周。 学校发下来的文理分科表需要拿回家让家长签字,最终确认之后,就没有更改的机会了。 林漾漾拿着表,从前排绕过来,跟她坐在一起:“晚晚,你家长签字了吗?” “签了。”宋晚胳膊一抬,把手里的表拿给她看。 “我昨天就忘了,今天拿回去让我爸签。”林漾漾看了两眼,注意到末尾的日期,忍不住期待起暑假,“马上就暑期实践了,你准备好要带的东西了吗?” “没有。”宋晚从回来没离开过市里,坐过最远的车程就是从南县到市区。 满打满算两个小时的大巴。 周一升旗结束,学校通知了一些关于暑期实践活动的事情。 宋晚站在班级里听着周围一片欢呼,她仿佛被隔绝在热闹之外,有些格格不入地想问,这个要钱吗? 如果要钱的话,可以不参加吗?她刚领了这周的生活费,如果再要钱,宋女士又要唠叨了。 升旗仪式解散各自回班后,班级群里多了几条群发消息。 暑期实践活动的地点在河东市,高一年级学生自愿参与,伙食和住宿全程免费。 宋晚没出过省,她是想去的,图个新鲜。 昨晚她让宋萍在文理分科表上签字的时候顺口说了这事儿,宋萍没听她说完,便开口打断:“要钱就不去。” 不要钱的话,随她。 林漾漾这几天上课都魂不守舍,全惦记着出去玩了:“我听上一届的学长说是在乡下,那一整片都是种瓜扶贫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超市,我想提前买些零食塞书包里带去,但我的书包好像放不下太多东西,带个行李箱吧要不。” 宋晚忽然有点想打退堂鼓。 她不知道出趟门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她甚至没有自己的行李箱。 第27章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赶紧放假吧。”林漾漾全然把这暑期实践当度假,“晚晚,你打算穿什么,我想穿件裙子,但到处都是瓜田,蚊子会不会特别多。” 宋晚没仔细了解过,和林漾漾对这个活动的理解完全是两个概念,真诚发问:“我以为穿校服就行。” 林漾漾托着下巴,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都不在学校谁还要穿校服啊。” 宋晚指节微收,躺在桌面上分科表倏然被卷起一角。 不穿校服吗。 可是她平时,也没什么好看的衣服。 宋晚这天大概是被林漾漾“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这般热火朝天的氛围感染了,回家打开衣柜,也认认真真挑选起衣服来。 去掉路上来回,在那个地方一共待五天,夏天衣服薄,卷一卷放书包里也不占地方。 宋晚在衣服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件白裙子,这裙子是表姐给的,白色不耐脏,她总共只穿过两次。 房间门开着,宋萍路过看见她站在衣柜前挑来挑去,没好脸色的警告她:“去凑热闹可以,但你自己掂量着,别以为出去没人管了,就想做什么做什么,尤其是和那个秦淮一。” 宋晚说了声“好”,等宋萍走了,她才把那件白裙子挂起来,放在了正中间。 宋晚这段时间和秦淮一没什么交流,两个人不同班,只要她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全靠偶然碰面打个招呼,实在难以产生别的瓜葛。 这次暑期实践秦淮一会去,宋晚本能地挑出衣柜里最漂亮的裙子带上。 她刚刚答应宋女士的话恐怕,难以实现。 宋晚回家时注意到楼道里三楼的灯又坏了,忽明忽暗,有两只蛾子“嗡嗡”地撞在上面。 她和那灯下的蛾子没什么不同,都为了那抹光,横冲直撞。 之前她自认为大方的不在乎得到得不到,可当她课间趴在围栏上,目光落向一班门口那道清瘦背影,秦淮一偶尔会发现她,人懒懒散散过身站着,嘴角一扬,冲她招手。 她忽然不再想偷窥着这份不属于她的热闹。 因为星星朝她招手。 她便贪心的想要踮踮脚,她想要伸手够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不一定日更哈,我尽量~ 如果当天没更就是没写出来,如果有事连续两天不更的会标请假~ 第21章 西瓜 七月一日,暑期的第一天,林漾漾早早拖着行李箱在宋晚楼下等。 宋晚出门前因为找不到钱包耽误了好一会儿。 她记得昨晚放在书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 最后是在桌子底下才找到的。 宋晚背上书包匆匆忙忙跑下楼,在楼道里,又碰到了那个男人。 她的爸爸。 “小小。”男人站在台阶上,似等候多时,“那天我听你妈,叫你小小。” 男人穿了身黑色的t恤,棉质布料薄薄贴在身上,显得身材干瘦,像棵枯树。 宋晚没有说话,男人见她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又从口袋里掏了一叠钱给她:“是要和同学去玩儿吗,这钱你拿着。” “我不要。”宋晚摇头,下意识瞧了眼身后空旷的楼道,“你走吧,我妈待会儿看到我和你说话,又要生气了。” “拿着,拿着吧。”男人也不改口,硬塞给她。 塞完生怕她不肯要,直接转身走了。 宋晚左手提着东西,又多出一叠钱,愣了小会儿才把这钱塞进书包里。 等暑期实践回来,把这钱给宋女士吧。 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置。 林漾漾穿了件蓝绿色碎花裙,拖着黄色行李箱,站在路边是挺亮眼的一个姑娘。 她伸手遮着太阳,总算是盼到宋晚出来:“晚晚,你终于来了,再不来我都要被热化了。” “刚刚找钱包找了好久。”宋晚此刻的心情有点怪,“下楼的时候,还碰到我爸了,他刚走。” 林漾漾二十分钟前就站在这儿了,隐约记得这号人:“我好像看到了,黑半袖,挺瘦的一个男人,他刚走你就出来了。” “应该,就是他。” “他找你说什么啊?” “他什么也没说,就塞给我一叠钱。” 林漾漾也有点纠结:“这钱,花还是不花。” 出去玩这种事情,口袋里当然是钱越多越好。 “先放着吧,等回来交给我妈。”宋晚要是花了这钱,等于变相“站队”,宋女士饶不了她。 宋晚抬手看了眼腕表,还不算太晚:“你怎么过来的。” 林漾漾:“我爸送我过来的,大巴车在学校门口,今天路上要六七个小时,等咱们到了,估计就晚上了。” “……” 宋晚今天穿了那件白色的裙子,样式和她这个人一样寡淡。 她本想着出发前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秦淮一,结果被这么一耽误,到了集合点就被带队老师催着上车,坐稳没五分钟就点名发车了。 林漾漾在她旁边坐着,时不时塞点儿小零食过来。 豆干儿,山楂卷,果冻,什么都有。 大巴车窗是封死的,开不了,宋晚百无聊赖看着车窗外沿途的风景,一班的大巴在她们前面,她现在看到的,就是秦淮一刚刚看到的。 他们隔着先后几秒钟的延迟,看着路上同一片景色。 大巴车开进隧道,光线骤暗,整个车厢都笼罩在黑暗里。 宋晚坐车久了容易犯困,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记得了,再一睁眼,浓稠夜色已经爬上了窗口。 学校的大巴车缓缓靠边停下,班上的同学都醒了醒神,收拾东西结伴下车。 林漾漾也刚被叫醒,拖着行李箱和宋晚站在路边吹风。 前面牌楼外有稀稀落落几个红棚子,棚里挂着灯,棚下是当地村民在卖西瓜。 西瓜被人随意放在塑料布上,旁边硬纸板上用笔写着:四毛一斤。 沈昭看清楚上面的字,惊讶一句:“认真的吗,这儿西瓜这么便宜,四毛一斤。” “刚从镇上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路边全是西瓜地,供货源头吧,就便宜。”陈博瑞说。 宋晚看见他们两个,几乎是下意识就往旁边望,有点可惜,秦淮一不在。 看来今天大概率,不会见到他了。 宋晚和林漾漾找到住处,放了东西研究这屋里的空调怎么开。 林漾漾手里拿了三个遥控器,在胳膊上拍了拍,挨个试:“怎么都没反应,是没插电吗。” “我试试。”宋晚从她手里接过遥控器,不死心地再试试。 刚摁了两下,空调“滴”一声后启动。 另一头林漾漾捧着手机,发出几声抑制不住地笑:“他们几个怎么这么好笑,大晚上去摘人家西瓜。” 宋晚回过头,林漾漾就举着手机过来了,屏幕上是年级大群里的公告: 瓜农种田不易,喜欢的同学可按需购买,禁止私自采摘,在此批评沈昭,高齐,陈博瑞,秦淮一四位同学,引以为戒。 宋晚也忍不住笑,这事儿不像是秦淮一干的。 他顶多算个从犯。 第28章 - 十五分钟前。 沈昭:“这瓜,保熟吗?” 陈博瑞:“你敲敲。” 四个人站在瓜田边上,身后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沈昭和陈博瑞对视一眼,被眼前这瓜田勾引得心痒难耐:“要不要摘一个?” 陈博瑞又看了眼高齐:“这算偷吗?” 沈昭左右对比过后还仔细分析了一下:“不算吧,那边围起来的应该是他们种的,这片儿我看着像野生的,或者没人要的,西瓜个头明显比那边儿小。” 这地方西瓜价格便宜到四毛一斤,基本等同于不要钱。 沈昭刚刚站在这儿,眼里看到一往无边的瓜田,突发奇想,忽然想摘一个新鲜的尝尝,尝尝刚从地里摘下来的西瓜是什么味儿。 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眼前这片无主“荒地”上。 秦淮一站在后面低着头玩儿消消乐,这关卡了三次过不去,实在没办法刚往里面充了十块钱买复活卡。 沈昭跃跃欲试,扭着头喊他:“我们下去摘个瓜,你等着我。” “嗯。”秦淮一点了张复活卡,不咸不淡应了声。 他其实压根儿没听清说的什么。 再然后,他们四个的名字就被通报发在了年级大群里。 宋晚这一整天第一次碰到秦淮一,就是他悠哉悠哉坐在竹椅上吃瓜。 字面意义上的吃瓜。 秦淮一手里那块西瓜的边缘不平整,不像是切的,更像是谁给掰开的。 他一身黑衣黑裤,微弓着身坐着,手肘支在腿上,左手拿瓜,右手操控着消消乐,游戏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夜晚凉风拂过姑娘的裙摆,宋晚手上勾着个塑料袋子,里面放着几瓶沉甸甸的矿泉水。 她走过去,“你在这儿啊。” 秦淮一抬头,想着今晚的事儿,嘴角带笑:“看见群里消息了。” 尾音轻微上扬,是在问她。 “看到了。”宋晚看着他手里这块西瓜,红瓤,无籽,感觉是块好瓜,“你们,真去摘西瓜了?” “沈昭的主意,他还没从地里出来就被抓到了,别人一喊,他就跑,不是偷也成那么回事儿了。” 这西瓜最后是付了钱的,那一片看上去像荒地,其实也是有主的。 只不过主人比较懒,没把那一片儿围起来,也没好好种,他地里的瓜比别人的都小。 秦淮一不喜欢吃西瓜,放在平时也不爱吃,觉得西瓜汁水多,滴在手上又要洗手,想想就很麻烦。 今天他们四个的名字都被通报进去了,这口瓜,他怎么也要尝尝咸淡。 可能地里摘的就是新鲜,确实比平时买的要甜。 宋晚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逾越的坏事,像“年级通报”这种事情,如果里面有她的名字,她恐怕担心纠结到整晚都睡不好觉。 秦淮一还能坐在这儿边吃边玩儿,悠闲自在,对那些消息根本不在乎。 秦淮一见她坐下,从象棋桌上拿了剩下的一小块西瓜给她:“尝尝,刚摘的就是不一样。” 宋晚接过西瓜,心说怎么能有人,心眼儿大到这种程度。 她见过的所有人里,像这样的也就秦淮一一个。 宋晚配合地咬了一口,西瓜清甜的汁水唤醒味蕾,秦淮一问她:“是不是不一样。” “好像,是。”她认真给出个评价。 乡里天上的星星很亮,像仙女打翻了珠宝盒,散了满天。 宋晚想告诉秦淮一快看星星,一转头,便不偏不倚地跌入他眼底深潭。 秦淮一手机里的游戏已经输了,停留在“闯关失败”的页面再没动过。 他看着跟前的姑娘,她回望过来的眼睛里含了点点星光。 秦淮一心口缓缓攀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明明今晚稀里糊涂被卷入“偷瓜团伙”,年级通报,他此刻在这儿坐着,却忽然有种不合时宜的高兴。 类似于精神失常。 秦淮一目光灼灼,宋晚嘴边那句“抬头,快看星星”也忽然说不出来了。 树上的,田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虫鸣交叠,充当了寂静空间里的白噪音。 宋晚垂下眼,想要掩盖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你的名字都被发在大群里了,怎么好像,还很高兴啊。” 秦淮一低头笑了声,透着慵懒:“有点儿。” 宋晚想了好一会儿,不得其解:“是因为西瓜很甜吗?” “没。”秦淮一说。 因为你啊,宋晚。 少年清了清嗓子,企图言归正传:“你刚刚想说什么?” 宋晚差点忘了,指了指天上:“叫你看星星,很好看。” 秦淮一抬头瞧了眼,过程浮皮潦草,有些扫兴:“一般吧。” 这星星。 跟宋晚比还差点儿。 他今晚精神失常,没办法言归正传。 第22章 雨水 乡下的星星很好看,宋晚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把正事儿给忘了。 直到秦淮一看了眼她手里的塑料袋:“买这么多水。” “宾馆里没有饮用水,就多买了几瓶。”宋晚忽然想起来,她出来是有任务的,“我得赶紧回去了,林漾漾还在房间等着我。” 林漾漾在宾馆待着,她怕黑,这乡下灯也少,一个人不敢出去。 终于在将近九点的时候,等到宋晚拎着水回来。 林漾漾:“晚晚,你去哪儿买水了,我都快渴死了。” “路上碰到秦淮一了,我们聊了两句。”宋晚避重就轻,夏夜的凉风吹不散她此刻泛红的脸颊。 宋晚笑了笑,给林漾漾递了瓶水:“给,剩下的我放这里了。” 分开时秦淮一也跟着站起来,他欲言又止,想了下还是说了:“你好像很少穿白色,宋晚,白色很适合你,很好看。” - 第二天一早,宋晚和林漾漾去了一家面馆儿,是当地人早上喜欢吃的素面。 林漾漾在学生会认识一个学长,听那位学长推荐了当地一家叫“三春”的面馆。 这家店老板不叫“三春”,老板养的那只狸花猫叫“三春”。 林漾漾点了两碗面,和宋晚坐下就开始满屋子找猫。 “三春,三春。”林漾漾左右看着,学猫叫,“咪咪咪咪咪。” 猫不在店里,可能出去了。 林漾漾有点挫败地坐正身子:“哎,猫不在,我还想和它拍张照来着。” 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带着围裙,两手端着面上来,稳稳放在桌上。 林漾漾从竹筒里抽了双筷子,随口说:“老板,那只叫三春的猫出去了吗。” “三春不在了,是只老猫了。”老板腼腆地笑了下,又端上旁边桌上两只吃剩的空碗回去了。 “好可惜。”林漾漾小声说。 河东的素面简简单单,荷包蛋,青菜,还配着很多萝卜干。 林漾漾把碗里的青菜挑出来,放在旁边的小碟子里。 宋晚看着她一下一下挑:“你不吃青菜啊。” “难吃,不喜欢,要是知道放青菜我就不点了。”林漾漾把青菜挑完,才开始下口。 第29章 宋晚捞起一筷子面,晾凉了吃,青菜入口,味道有点涩,她曾经也受不了。 小时候因为一碗带青菜的素汤面,她不喜欢,宋萍便端着那碗面,挑起一筷子硬塞给她,宋晚可能是不愿意,也可能是筷子在嘴里戳疼了,小孩儿表达情绪的出口无非就是哭闹,宋萍逼她吃面,她只有哭闹不止。 “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什么样,我真是上辈子作孽欠了你们的,老的不是东西小的也不放过我!你行行好行不行,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宋萍红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对她下跪,把筷子重重摔在碗上,又弹飞在地,连带着溅出几点汤水。 那时小小的宋晚还不懂,“下跪”这两个字有千斤重,只觉得难过,哭了好久。 那碗面最后好像吃了,也好像没有,时间过去很久了,宋晚也不记得了。 但印象里自那次之后,宋晚再没当着宋萍的面说过任何一样东西不好吃,宋萍给什么,她就吃什么,碗里给多少,她就吃多少,多了也默不作声地硬吃,因为剩饭也要被骂。 宋晚在长大后回想起从前的事,偶尔会琢磨,吃不吃青菜,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宋晚和林漾漾两个人吃完面,就近逛逛,消消食。 三春面馆后面,是一条文化街,看上去像是为了发展旅游业专门做出来的,但效果一般,除了他们附中的学生,基本看不到外地游客。 这条街和别的景点儿配置都差不多,卖些手工制品,当地小吃,最多的还是卖西瓜的小摊贩,沿途走几步就能看见,现打西瓜冰,三块钱一杯。 这条街走到头,最后一个小摊是中医面诊,摊位后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中医,给人免费诊脉。 那摊子前前后后围满了人,都是凑热闹的学生。 林漾漾:“咱们要不要去。” “去看看。”宋晚手里拿着一杯西瓜冰,粉色的长吸管绕弯打结。 心想来都来了,反正也没事做。 宋晚和那位老先生面对面坐,手腕一抬放在软枕上。 老先生为她把脉,低着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架势,看得宋晚心里发毛,她应该,没这么严重的病吧。 老先生说:“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宋晚没太明白。 “气机淤滞,平时容易出现心慌,烦躁不安,还睡不好觉,是不是,姑娘。” 林漾漾站在旁边,宋晚没说实话:“也,还好吧。” 她自从考进附中开始,学习任务重,一个小镇做题家从鸡头变凤尾,她确实时刻紧绷,比之前要焦虑很多,再加上宋女士时不时的情绪爆发,大吵大闹后宋萍含着眼泪埋怨,歇斯底里地自扇巴掌,以及宋晚再也不敢关上的房间门。 每次宋萍黑着脸一开口,宋晚就觉得有些胸闷喘不上气。 因为“剩菜剩饭”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经常说着说着就哭了,白天吵过架,晚上睡前更是一哭一整晚,第二天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去上学,情绪不受控制。 把细节掰开揉碎,和面前这位中医口中的都能一一对上。 但好像,又合情合理,没那么严重。 换做谁,不都是这样吗。 谁都会有不开心的情绪吧。 老先生收了手,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个本子,扯下一页准备开单:“用不用给你开点儿药。” “不用了,谢谢。” 宋晚站起身,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等人走远彻底看不到那个摊子,林漾漾才说:“把脉免费,随便说上两句就唬人开药,那药肯定死贵,一听他这口气我就不想试了,感觉就像专程买药的。” 宋晚也觉得那位老中医,不太靠谱。 路边有家卖手工艺品的小店,宋晚想进去看看,她想挑个礼物,送给秦淮一,当做那条手串的回礼。 宋晚没有刻意去搜那条手串的价格,只是无意间在网上看到过,售价几千块。 秦淮一说不要钱,却在她这里是买不起的东西。 因为贵,宋晚也从来没往手上戴过,收到就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她怕被别的东西碰到,还专程为那个小盒子腾出一块地方来。 宋晚迈进店里,铺面而来一股自然的木质香。 店里的架子上摆满大大小小的木雕,有动物,花瓶,还有一些吉祥寓意的摆件儿。 老板坐在后面,听着收音机,手里握着刻刀正雕一个人形样式的东西。 听见有人进店,老板抬了抬眼皮,看到是学生,也没推荐上头那些贵价东西:“喜欢的可以挑,小的都便宜,十块二十都能拿走,我主要是种瓜的,这不挣钱。” 小玩意儿弄得多了没地儿放,进来的人掏个十块钱就处理掉。 宋晚目光在架子上一排排看过去,最后挑了两只木雕千纸鹤。 两只不一样大,其中一个要小一点。 宋晚把千纸鹤拿在手上:“老板,我要这两个。” “二十块钱。”老板利索撑了个袋子,把东西放进去,还往里塞了一个小葫芦,“今天还没人来,这个葫芦送你了。” - 小一点的,宋晚留给自己,大一点的那只,宋晚拿去送给秦淮一。 福来宾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挨着路,还能借点光,另一部分被挡在后面,晚上黑灯瞎火,一盏灯都没有。 宋晚去的路上可能惦记着要把东西给他,没觉得害怕,可等她真到了男生住处楼下,身后的风吹着,带着轻微的潮湿,好像要下雨。 草丛和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暗处时不时传来两声猫叫。 宋晚捧着那只千纸鹤,忽然也没底了。 二楼的声控灯骤然亮起,随着里面人下楼的脚步,一层也亮了。 白天很热,稍微动一动就要出汗,秦淮一刚洗完澡,出来时头发还是半湿着的。 秦淮一换了身衣服,藏蓝色的t恤,宽松款式的运动裤,裤脚松松落在鞋面上。 外面没有灯,全靠他出来时开了扇门,借了楼道里那点光。 光线半明半暗,他背光站着,黑发乱糟糟地垂在额前,整张脸笼罩在阴影里,更显得五官硬朗,轮廓分明。 秦淮一看不清她手里拿的什么:“什么东西啊。” “木雕,我今天看到好看,买了两只。”宋晚递给他。 “另一个呢。” “另一个,在我那儿。” 宋晚慢了一瞬,想说如果另一个他想要的话,她可以也送给他的。 那家店里只有这两只千纸鹤,再想买也没有了。 她刚要开口,秦淮一单手拿着那只巴掌大的千纸鹤,没心没肺地对她勾了下唇,透着股懒:“咱俩一对儿啊。” 宋晚心跳加快,脸也有点热,她本来,没有这个意思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周围彻底暗下来,只能凭借着月光勉强辨认彼此。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光亮重现,他看着姑娘垂下眼,又改口说:“没别的意思,别在意。” 天要下雨,已经零星飘了几滴,秦淮一送她回去,一路上宋晚都没再说话。 这雨要下不下地闷在云里,等秦淮一回了男生宿舍,外面风声骤起,雨滴猛烈地砸在窗户上。 第30章 秦淮一看着玻璃表面聚集滑落的雨水,脑子里反复出现宋晚低头的那一瞬。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有点酸。 第23章 有罪 陈博瑞在里面洗完澡出来,手里拿了条干毛巾擦头发。 屋里很安静,他以为没人在。 陈博瑞一边擦头发一边哼着歌,哼完一抬头,才看见秦淮一站在那儿。 秦淮一面向着窗户,人一动不动,像面壁似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想什么呢。”陈博瑞瞧着他。 秦淮一转过身,状态有点心不在焉:“没什么。” 陈博瑞看了眼手机,把毛巾顺手搭上椅背:“他们在隔壁打牌,你去不去。” “不去,准备睡了。”秦淮一这会儿没兴致打牌。 五分钟后,隔壁207房。 沈昭拿着两摞牌对着磕几下,再交叉,牌面相互敲打出“唰唰”声,一套洗牌动作有模有样:“才九点他睡什么觉啊?” “不知道,感觉他今天晚上奇奇怪怪的。”陈博瑞也不清楚,反正叫了人不来。 沈昭挑了下眉,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下去那一趟是不是见宋晚去了?” “不知道,我洗澡去了。”陈博瑞隐约从这句话里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有情况啊?” 沈昭开始发牌,从陈博瑞开始:“他书包上挂那个小恐龙,宋晚给的。” 陈博瑞:“那又怎么了,这东西他房间不是一大堆呢吗。” 沈昭“啧”他一声,语气略嫌弃:“那是两码事,抓娃娃得来的娃娃和人家女生送的是一个意义吗?不信你明儿也送他一个,我保证不出三天他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从寒假开学来了到现在,那小恐龙一直挂在秦淮一书包上,这期间书包都换过新的了,只有恐龙还在。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爱这恐龙爱惨了。 男生往书包上挂一个比手掌还大的恐龙玩偶,真不多见。 高齐拿了盒椰奶,插上吸管儿吸了两口:“我认识宋晚挺早的,我们一个县,我家跟她家就隔着一个坡,她看着不像是会动这心思的,初中三年她眼睛里只有成绩,排名永远是第一。” “你们之前熟吗?”沈昭说。 高齐摇头:“不熟,中考录取完了学校叫我俩回去拍了张照,在那之前没说过话,但我觉得她这性格挺矛盾的,拧巴。” 沈昭发牌快到末尾,才终于发到了地主牌:“他们这把估计是平局。” 陈博瑞:“双赢?” 沈昭:“两败。” - 河东下雨了,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乡下一下雨,路上会被冲出很多浑浊的黄泥,走路深一脚浅一脚,满地都是泥印。 大家刚来时的兴致勃勃仿佛被这场雨一同冲淡了,最后两天都没怎么玩。 暑期实践结束,宋晚收拾好东西,和林漾漾提前去大巴车上等。 林漾漾亮黄色的行李箱也被溅上泥点,蒙着灰扑扑的一层。 宋晚坐的位置靠窗,不经意地偏头,看到不远处那道瘦长身影。 秦淮一行李不多,就肩上挎着个包。 上面本来挂着的小恐龙,现在却没有了。 那个恐龙钥匙扣他足足挂了半年,忽然不见难免让她多想。 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她表现的不够好吗。 让秦淮一觉得她这人开不起玩笑,无聊透顶,觉得特没劲吗。 宋晚隔着车窗,能看到他们几个在一个卖西瓜冰的小摊儿前买东西,但听不清说的什么。 上午九点多,太阳一出来温度就明显热了。 沈昭买杯西瓜冰路上带着喝,付完钱一转头,就发现秦淮一书包上那挂件儿没了,他前两天打牌的时候还说这事儿来着:“你那怪兽呢?” “放书包里了。”秦淮一默了几秒,难得更正,“是恐龙。” 秦淮一出门前把书包往肩上一挎,那恐龙玩偶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书包上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扣。 他就连扣一起摘了,捡起恐龙顺手放包里,回去再研究研究这玩意儿怎么修。 - 宋晚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出发前收到的那笔钱,原封不动地上交给宋女士。 钱不算多,薄薄一叠。 “走之前在楼道里碰到。”宋晚说不出“爸爸”这个称呼,话说一半才迟钝地改口,“走之前碰到他了,他硬要给我的。” 宋萍听得出是谁,接过钱,伸手沾了下唾沫,拿在手里点:“就这点儿,他可真阔气。” “要是真有良心,早上哪儿去了,年轻的时候花天酒地到处找小姐,今天一个明天一个,跟前的女人都不重样,现在岁数大了没个儿女,别人猜不着我还猜不到他,心里打的什么龌龊算盘。” “这人做的也真可以,这点钱也拿得出手。” “我这些年养你就花了这点儿钱?他给你塞这个钱是在磕碜谁。” 宋萍一顿埋怨,逐渐提高的分贝穿透耳膜,宋晚的心跳在失控般地加快。 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游走,让人手脚泛麻。 宋晚胸闷得难受,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刚刚在路上还好好的。 她看了眼喋喋不休的宋女士,闷声拎起书包,回房间关上了门。 宋晚背靠着门,喘气声重。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身后这扇门就被不耐烦地敲响。 宋萍在门外边敲边喊:“谁让你关门了,写个作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要关门,给我马上开开!” “我数到三,不开门我可真把你门锁卸了。” 宋晚听话,不敢不开。 她靠着门框,说话都有些费力:“我不舒服,想休息。” “我每天一站站一天还没说累,站得腰酸背痛都没说要休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看我哪天敢休息,你出去玩儿了好几天就还没休息够啊,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可休息的,等你考上大学有的是时间休息。” 宋萍瞪着眼睛,越说越气:“一天到晚没一个让我省心。” 宋晚心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心慌,恐惧,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妈,我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真的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宋晚绝对说不出这话。 宋萍这才看见她脸色不好,呼吸也急,皱了眉问:“你怎么了?” - 鸡飞狗跳的一晚上,在夜晚的医院暂告一段落。 宋晚坐在急诊大厅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好几张单子,挂号单,检查单,缴费单。 检查做了好几样,指标全部正常,一点问题都没有,她现在也不难受了,宁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宋晚看着检查单,她第一次想让自己查出点什么毛病来。 不然宋女士赔了时间又赔了钱,里里外外折腾一晚上,就这么回家,宋女士一定会觉得她在装病。 医生建议回家休息,观察观察,有什么问题就再来。 宋萍冷着脸叫她回去,到了家刚进门,宋萍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了:“一晚上钱没少花,屁事没有,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装病?” 第31章 “我没有。”宋晚总是在做无用的辩解。 我不是,我没有。 宋萍没说话,宋晚也不再解释,现在已经很晚了,到了可以关上卧室门的时间。 宋晚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听到宋女士说。 “你爸给那点儿钱今儿晚上全搭进去还不够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宋萍当年怀孕发现的晚,在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她这个身体条件,现在把孩子打掉,以后可能都不会有了。 当时刚离婚不久,宋萍对那个男人恨的牙痒,就算医生这样说她也绝不愿意将就生下他的孩子。 后来外婆在县里找了个大夫,大夫暗示宋萍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就这样,外婆苦口婆心地劝,宋萍想着是男孩,才勉为其难,愿意把她生下来。 如果那时知道她是女孩儿,早就毫不犹豫的打掉了。 也就没有今天的宋晚了。 宋晚靠着门,抱着胳膊缓缓蹲下去,她有点想哭,眼睛却是干涩的,没有泪。 她有时会想,如果那个乡下大夫医术再高明点就好了,干脆让她不要出生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人是天生有罪的,但宋晚有。 - 秦淮一的房间亮着灯,似乎觉得不够亮还另外开了一盏台灯。 恐龙钥匙扣中间少了个东西,他是从自己抓娃娃那一堆儿里找了个结构类似的钥匙扣,从中间卸了个环儿才给修好的。 夏天到了,小区里有野猫发情,发出的叫声像小孩儿在哭,实在算不上好听。 今天大巴返程,在车上点完名后各自在学校门口解散。 秦淮一和宋晚回家的路上正好有一段顺路,就结伴一起走了。 他们当时走到一半,路边草丛里忽然窜出一只白色的小奶猫,猫看到有人又害怕地躲了回去。 宋晚忽然想到个算不上问题的问题:“秦淮一,你在你们小区里,有见过流浪猫吗。” 他住的地方算是高档小区了,和她住的老破小不是一个概念。 她望着草丛,刚刚那只小猫再没敢露面。 秦淮一也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乌漆嘛黑的大片绿植:“见过,怎么了。” 宋晚没有出声,似乎在等那只小猫出来。 俩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前面草丛里都没传来动静,猫好像是跑远了,今天不打算出现。 宋晚轻呼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悄然捏紧了裙摆:“小猫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它只知道谁靠近它,它就爱谁。” 第24章 生日 宋晚刚到附中跟不上课,成绩下滑,宋萍说她怎么考成这样。 后来报了补习班把成绩提上来了,宋萍又说这是花了钱的,都是应该的。 她好像很难从宋萍口中听到句鼓励的话。 - 高一结束后的暑假,是秦淮一有记忆起,第一个完全自由的暑假。 他好像从幼儿园开始就上兴趣班了,他都不知道那么点儿大走路都费劲的小孩儿能听懂什么。每天背个卡通水壶坐在那儿,老师说的话他纯粹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直到老秦这两年在汪女士那儿吹枕边风,说:“儿子大了,随他去吧。” 老秦在任何时候心态都足够好,对一切都看得开,秦淮一身上这一点八成就是从老秦那儿学来的。 老秦真心觉得秦淮一长大是个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的废物也无所谓,只要人正直快乐就好,但汪女士耳朵里听不得这种话,她汪校长的儿子,绝不能是废物。 每当意见不同,老秦就以汪女士的意见为准。 8月12日,秦淮一早上人还没醒,就被老秦的电话叫起来了。 秦淮一从被窝里缓慢腾出一只手,接起电话凑近耳边,如果电话里的人不吭声,他挂了还能继续睡。 老秦这会儿站在船上,风浪声大,生怕听不见刻意放大了嗓门喊他:“生日快乐,儿子!” “才几点,爸。”秦淮一半睡半醒,嗓音沙哑。 老秦说:“你在被窝里成家了?都十二点了,今天生日,我刚给你转了个红包,自己拿上和朋友吃点儿东西,我跟你妈出去几天,别在家饿死了。” 秦淮一整个假期到现在书都没翻一下,当废物当得心安理得。 “好。”他说了声。 老秦在那头“喂”了两句:“你说什么?我这儿声音太大听不见,就这样吧,挂了。” 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挂的干脆。 秦淮一放下手机,又睡着了,再睁眼就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中午一点钟,秦淮一起床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找到某黄色软件开始点外卖。 附近的外卖刷来刷去还是那几样,他正犹豫点碗重庆小面还是黄焖鸡米饭,沈昭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电话一接,沈昭噼里啪啦一通输出:“我正往你家走着呢,我,还有陈博瑞,我们刚打球回来,还没吃呢,你吃了没,没吃一起呗,我俩就不上去了。” “一起吧。”秦淮一默默退出了黄焖鸡米饭的付款页面。 沈昭:“那行,我们就去那烤肉店等你了,快点儿来。” 通话27秒,电话结束。 沈昭和他还真没打过30秒钟以上的电话。 沈昭和陈博瑞到了店里等着,点了几样东西,沈昭刚打过球,手脏,去洗手间的路上碰到了林漾漾。 沈昭跟她打了个招呼:“巧了不是,我们刚来,凑一桌吗。” 林漾漾刚洗过手,手上还沾着水:“我跟我爸妈来的,都吃完准备走了。” “那行吧,下次,今天秦淮一生日,你说要不要叫上宋晚啊?”沈昭忽然想起这茬,“你不觉得他俩有点儿暧昧了吗。” “没有啊。”林漾漾缓缓甩了甩手上的水,“宋晚说不喜欢秦淮一。” 沈昭纳闷儿:“她亲口说的?” 林漾漾笃定:“她亲口说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不远处的艺术石膏像后面,秦淮一站在那儿。 中午饭点儿,烤肉店人很多,他刚看见沈昭,也凑巧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秦淮一站着没再往前,默了几秒后原路折回去,和陈博瑞一起坐下。 陈博瑞刚刚见他还好好的,让他去那边冰柜里拿两瓶豆奶,回来就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秦淮一把两瓶豆奶放桌上,自己开了瓶汽水,周围气压明显比刚刚低了一大截。 这是谁又惹他了。 沈昭洗完手回来,从桌上抽纸盒里扯了两张纸擦手,顺势坐在了秦淮一旁边。 俩人挨得近,沈昭鼻子底下闻到一股香味,但不是烤肉味,他目光转向秦某人:“你喷香水儿了?” 秦淮一在空调房里待了有十多天没出过门,低估了外面的温度,戴了顶鸭舌帽,穿了件长袖t恤,这会儿已经把袖子撸上去了。 “没有。”秦淮一声音淡淡的。 沈昭:“那你身上怎么一股香味。” 秦淮一抬了抬眼皮,“你可以理解为好几天不出门儿,腌入味儿了。” 汪女士喜欢在家弄点儿香氛,最近换了个香型。 第32章 沈昭也感觉到他兴致不高:“我们叫你的时候你才刚起床啊。” 秦淮一有起床气,之前谁吵醒他睡觉,他起来就是现在这个状态。 “刚起。” 秦淮一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门口,林漾漾和她爸妈吃完走了,他忽然也有点儿想走。 不如回家吃黄焖鸡米饭。 店里服务生推着小推车上菜,大大小小的盘子摆了满满一桌。 陈博瑞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点儿,宋晚应该吃过饭了吧,要不,咱们吃完饭再叫她。” 秦淮一身子往后靠,懒懒散散的:“叫她干什么。”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吃完饭不干点儿别的?”陈博瑞知道秦淮一这个暑假闲的发毛,在家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偶尔出来晒晒发霉的毛也挺好的。 秦淮一眼睛看着他,手搭着桌沿儿,语气平平:“我过不过生日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这句话里听不出情绪,冷静,平淡,又有点儿瘆人。 陈博瑞这才跟沈昭对视了一眼,那一眼里传递着“他俩闹掰了?”。 沈昭张了张嘴,隔空打哑谜,“不知道啊兄弟。” 陈博瑞有些费解:“你俩不是……” “是什么?”秦淮一洗耳恭听。 他也想知道是什么。 特想知道。 “没什么。”陈博瑞盯了眼烤盘,拿夹子翻了两下,“肉要糊了,快吃快吃。” - 宋晚回了南县,市里租的房子没空调,不如去乡下避避暑,晚上睡觉能凉快点。 她在自家小卖铺拿了两根火腿肠,蹲在路边掰成小块喂猫。 乡下的猫很少圈养,都是在外面吃百家饭长大的。 小猫吃东西的样子很乖,宋晚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她先发给了秦淮一,又发给了林漾漾。 隔了五分钟,手机震动,是林漾漾的消息。 宋晚在打开手机之前,还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期待。 小林制药:【这小猫有人养吗,要不你套个麻袋给我带回来。】 小林制药:【不行,好可爱,在哪儿,让我去抱回家。】 宋晚摁下几个字:【有人养的,这猫可机灵了,碰一下就跑没影儿了。】 宋晚和林漾漾聊了几句,发给秦淮一的那条消息他却很久都没有回。 可能是在忙,没看到吧。 宋晚喂完猫有点无聊,回小卖铺坐着玩手机,刷刷朋友圈。 朋友圈里有沈昭发的照片,玩梗配文:秦少生日快乐,又一年。 没有生日蛋糕,是沈昭拿番茄酱在空盘子里挤了几个字,歪歪扭扭,笔划打颤。 秦淮一没出现在镜头里,只有无意被拍进去的一只手。 照片上他手指微拢,握了瓶汽水。 宋晚没主动问过他的生日,秦淮一也从没说过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是从别人这儿知道的,现在忽然打开手机发一句生日快乐会不会显得很突兀。 况且,她也没有事先准备礼物。 宋晚犹豫着点进聊天框,上面还挂着她喂猫的那张图。 要不等他回复的时候,她再说生日快乐吧。 这样还显得不那么刻意。 宋晚这样想着,把手机音量调高了几度,他一有消息,她就能立马听到。 宋晚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秦淮一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淮一中午收了老秦的转账,五千块钱,他去结账的时候看到了宋晚的消息。 他敲了几个字:宋晚,今天我生日。 打完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全部删了。 秦淮一把手机揣回往口袋里,晚上回家,才又一次点进那个对话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期间拜年走亲戚,更新随缘~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25章 枇杷 一班秦淮一:【在家吗。】 宋晚在睡前等来了这么一句。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起的这点光。 晚安的晚:【在老家。】 简短的一来一回,聊天框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时间久到宋晚都以为他去干别的事儿,忘了回。 终于在十分钟后,她才又收到条消息。 一班秦淮一:【好,开学见。】 晚安的晚:【开学见。】 秦淮一还是没有告诉她,今天是他生日的事情。 宋晚想了又想,只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qhy,生日快乐。 - 高二开学,宋晚被分在8班,去了楼上。 她惦记着那句“开学见”,却在正式开学后一个星期都没见到他。 上下一层楼的距离,不是她找借口绕点路就能解决的事情。 附中校园很大,如果不事先约定好碰面,她真的很难遇到秦淮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晚和秦淮一说上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有四次。 分别是食堂,操场,楼道和办公室。 次数少到宋晚可以清晰地复述出他们每一次见面的地点和聊天内容。 宋晚开始隐隐担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越来越远。 是不是等到最后一次分开前随口说完“再见”,他们就真的心照不宣,再不会见了。 比起这个,更让她担心的一件事儿,是上半年好不容易提起来的成绩,期中考试又一下子跌了十多名。 放在校排名里就是下滑84位。 宋晚不确定问题出在哪,明明她还和之前一样努力,数学补习班也一直没有缺课,各科成绩却一落千丈。 宋晚盯着手里这份“79”分的数学试卷,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刚进附中的时候。 林漾漾成绩稳定,没上升,也没这么大跳水。 她知道这次考试宋晚各科都很糟糕,正逢晚自习上看着宋晚坐在位置上发呆,便悄悄跟人换了座位,挪了过去,用书挡着打掩护:“晚晚,你这段时间,是有什么事儿吗。” 宋晚想说“没有”,但想了想,又不完全是:“不知道。” 她的生活一如往常,平静到掀不起任何风浪。 宋晚每天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家里宋女士还在“麻辣小厨”上班,每月工资稳定三千块钱,也还是时不时往家里带别人退掉的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挑刺儿骂她两句。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多年,早就习惯了的。 宋晚这几个月总是莫名其妙感到胸闷,头疼。 一开始只有她和宋萍在吵架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情况,后来演变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她的情绪,频率也越来越高。 宋晚有几次上着课,书上笔记刚写到一半,忽然就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手抖,呼吸不畅。 同桌以为她是低血糖,还热心帮她拆了两颗糖放在手边。 只有宋晚知道她不是,宋萍那次带她去医院检查过的,什么病都没有,不存在低血糖。 她也不敢在宋女士面前再次提这件事儿,医院那种地方进去出来一遭,宋女士又要丢进去半个月工资。 第33章 不知道宋萍这次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骂她装病。 宋晚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拖着,假装没什么事,直到拿在手上断崖式下跌的成绩单,宋晚才温吞地想,可能成绩下滑,和她身上这些莫名其妙的症状有关。 在林漾漾的概念里,宋晚这学期上课经常走神有点心不在焉的这个状态,有点像是…… 早恋了。 林漾漾问她:“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秦淮一吧。” 宋晚摇了摇头,没正面回答:“分了班,我们这学期到现在只见过四次。” 是她自己的问题。 和秦淮一没关系。 这天晚上,宋晚不想太早回家,不想去面对今晚无可避免的一场风暴。 她步调缓慢沿着路边走,无所事事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儿解闷。 校门口全是附中刚放学的学生,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说话。 “这次期中考,秦淮一是理科第一名。” “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之前也就还凑合,全校前二十他都没进去过。” “不知道,可能是那几门文科拖后腿。” “他总分多少?” “好像上700了,我没看。” “……” 从听到“秦淮一”这三个字开始,宋晚就回过头,没再往前走了。 她站在旁边听完这段话,又看着那两个女生结伴走远。 这是秦淮一在附中第一次考第一名,但她听完好像并不意外。 秦淮一的第一名,在宋晚看来理所当然。 宋晚靠边左拐,进便利店想买瓶水,或者口香糖,就随便买点几块钱不贵的东西,算是消磨时间。 她进店在糖巧货架上挑了盒口香糖,结账完刚要走,就听见有人叫她。 “宋晚。” 那声音有点儿哑。 宋晚回头,就看见秦淮一坐在那儿,两条长腿大喇喇支在桌外,手边是一瓶水和半个三明治。 她刚好不想回家,走去秦淮一对面的位置坐下。 姑娘抬头,对上秦淮一清澈的眸子。 眼前的画面好像和一年前的某个夜晚无限重叠。 书包里79分的试卷,手里的口香糖,还有桌上的三明治。 仔细一想,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二人眼神在空气中交汇的那一瞬,曾经的记忆被同时唤醒,是宋晚先笑了:“我们上次在这儿碰见,我考了79分,这次很不幸,我数学又考了79分。” “又考砸了?”秦淮一也扬了下唇,懒懒散散地问。 不一样的是她这次没打算改分数,秦淮一也没有空着名字的试卷可以给她。 宋晚轻微皱了下眉,不想再提起成绩:“你这嗓子……” “冬天到了,就这样儿。”秦淮一说。 宋晚刚刚买口香糖在卖糖巧的货架前站了好一会儿,她隐约记得,有卖润喉糖。 她放下书包起身:“你等一下。” 他含糊一声:“嗯。” 一分钟后,姑娘递给他两盒润喉糖。 秦淮一接过拿在手上,眼睛看着包装上画的一圈儿枇杷,他之前真没吃过这种东西。 盒子不大,和烟盒差不多。 宋晚是专程记下这个牌子的:“你试试看吧,我之前看我舅舅吃这个,他说能好一点。”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哑的:“好,谢了啊。”。 “……” 宋晚这天故意晚回家二十分钟,但她进门的时候,家里黑着灯,安安静静的,宋萍不在。 - 秦淮一到家的时间也比平时要晚,他抬脚迈进门,客厅灯光大亮,用余光一眼扫过去,沙发上坐着四五个人。 老秦,汪女士都在,还有平时不怎么见面的大姑二姑,领着孩子来串门了。 大姑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又朝着汪女士说:“这是不是又长高了,过年那会儿我看着没这么高。” 汪女士也瞧了眼他:“是吧,天天在一块儿,我跟他爸也看不出来。” “你家这成绩也好,我们那就不行,不是那块料,说什么都没用。” “他也懒,都是非得管着才知道做。” “……” 秦淮一打完招呼,就在这般“谦逊拉扯”的对话中回房间了。 他关上门才忽然想起来,刚刚忘了倒杯水,现在又不想再出去一次。 秦淮一浅浅挣扎一下后放弃,没骨头似的窝在软椅上,慢悠悠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盒润喉糖。 他拆了盒子,里面是一整包,再里面才是一颗颗的糖,每颗糖外面有锡纸包着。 秦淮一往嘴里含了一颗,这糖的味道,颜色和形状都挺像西瓜霜。 他也没吃过枇杷,枇杷应该是这个味儿吗。 但味道还行,他挺喜欢的。 喜欢的,也不止是这盒糖。 第26章 睡吧 “你这成绩是怎么回事?补习班的钱都白交了是不是?” 这是宋萍回家后,看完成绩对宋晚说的第一句话。 宋晚刚刚想了很多个理由,但怎么听,都像是用来撒谎的借口。 “你才高二就考成这样,等到高三你还不直接成了倒数?这样的成绩能上什么好学校?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也去那饭店当收银?” “人家慧萍的女儿就从来没让大人操过这份心,我跟慧萍同样白天上班累死累活,想着为了自家女儿也就都值了,结果回来你就用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成绩报答我?” 宋晚半低着头,没有开口,那种胸闷的感觉又蔓延上来了。 心口像被打湿的纸巾包裹,黏成厚厚一沓。 宋萍的指责像是拳拳打在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到,她发了脾气抬手一扬,将卷子砸在宋晚脸上:“你有没有在听?说话!” 卷子被这样一扔,锋利的边缘在宋晚眼下划伤一小道。 其实不怎么疼,但宋晚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掉下来了:“妈,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我这段时间总是胸闷,失眠,头疼,我可能,真的生病了。” 宋萍先是一愣,随后又瞪起眼睛:“上次不都去检查过了吗?能查的都查了一遍,什么病都没有,你少编这些借口来骗我!” 宋晚小时候听到的第一个故事是《狼来了》,她心想那个撒谎的人真傻,等狼真的来了,自然就不会有人去相信他。 宋晚面对着宋女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撒谎的报应还是来了,她成了故事里的小丑。 - 在现代医学无异常的检查报告下,没人会相信宋晚真的生病了。 只有她每天担惊受怕,总害怕睡觉前那阵窒息的感觉上来,她会真的死掉。 那种感觉像是渗透在身体里的,不是疼,也不是痒,但她翻来覆去,难受到睡不着觉。 这样下去的结果就是恶性循环,晚上睡不着,白天上课就会睡觉,宋晚每每在课堂上忽然惊醒,眼睛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走神。 还没到期末,她就提前知道了期末的成绩,一定会比现在更差。 早自习结束,宋晚和林漾漾去食堂吃早饭。 第34章 冬天的衣服厚,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只有拿餐盘时无意露出的一截手腕。 林漾漾看了两眼,忽然说:“晚晚,你是不是瘦了。” 宋晚本来就偏瘦,现在看着,是更瘦了一点。 “没有吧。”宋晚声音很淡,就近找了张空桌放下餐盘。 上周学校体侧量过的,她比去年瘦了有七八斤。 所有的症状仿佛都在指向“她有病”。 但她不敢声张,因为没人相信。 林漾漾手里剥着茶叶蛋,以为她是因为成绩下滑,太拼了:“你最近怎么白天也睡觉啊,你之前上课从来不睡觉的,晚上少刷题,早点睡吧。” 宋晚捏着勺子,在瘦肉粥里缓缓搅了两下,她一垂眼,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腕,也愣了下,好像真的有点过瘦了。 “晚上我没有刷题,我想早睡,但睡不着。”宋晚把校服袖子往下扯了扯,说的是句实话。 她已经两个月没按照自己的“多做”计划实行了,就连作业都有一半是抄的。 她好像逐渐逐渐的,接受自己这样堕落下去了。 林漾漾看着宋晚因熬夜产生的黑眼圈,有些担心:“你去医院看过吗?” 宋晚说:“去过,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 宋晚真的希望那天的检查结果有点异常,至少知道是什么病,她能安心些。 林漾漾摇了摇头:“是心理科,或者精神科。” 宋晚微怔一瞬,视线从碗里抬起。 林漾漾:“我有个亲戚是这方面的医生,我听他说过,有些抑郁或者焦虑,会有明显症状的,但你去查心脏或者什么,都正常。” 宋晚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想到“精神”这两个字,有些害怕:“应该,不会吧。” “下午的讲座你要不要参加。”林漾漾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你去吧,能少上三节课,就当放松了。” 如果放在之前,宋晚绝不会参加这种和上课时间冲突的活动,她生怕落下一星半点儿的课程。 现在却有些破罐子破摔,能逃一时是一时。 - 下午在报告厅举行的讲座,秦淮一也参加了。 他们没有事先商量,是在报告厅门口排队进场的时候碰见的。 少年站在人群里,高瘦挺拔,慵懒倦淡,长相自带一种浑然天成的冷感,别人一眼就看得见。 秦淮一看见她在这儿,多少有点儿意外:“你也不想上课啊。” 这讲座是讲什么太空宇宙的,科普类,内容不用听都觉得枯燥,报名来参加的都是不想上课的,等于是光明正大的逃学,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问得太过于直接,宋晚笑了下,算是默认。 报告厅里空间很大,宋晚和秦淮一进去在靠后的位置坐下。 前面第八排,沈昭站起来往四处看,一眼望过去全是复制粘贴般的校服,乌泱泱都是人。 秦淮一看见他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里面有沈昭的消息。 沈昭:【你在哪儿呢,进来没,我们在第八排。】 宋晚偏头,正巧看到秦淮一回消息:【坐在后面,不过去了。】 他本来是和别人商量好了要一起的吗。 宋晚别开眼看向旁边,这念头也只是想了想,没有问。 台上的讲座很快开始,学校邀请来的教授讲太空星体,讲黑洞探索,台下宋晚听着昏昏欲睡。 在睡着之前她忽然问秦淮一:“你说天外有天,宇宙之外还有宇宙吗?” 秦淮一也没听,他刚刚在底下玩儿消消乐,此刻微垂下眼,看向身旁的姑娘:“不知道,应该会有吧。” 印象里宋晚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再然后,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际,宋晚忽然皱了下眉,觉得这靠背怎么有点硬啊。 可千万别是靠秦淮一身上了。 应该不会吧。 那样他会提醒她的。 算了,睡吧。 宋晚好长时间没睡过整觉,困到听不完这一堂讲座,一直睡到结束都还没醒。 报告厅内人员散场,沈昭他们几个路过秦淮一,又看了看靠在他肩上睡着的宋晚。 在短时间内沈昭看了眼陈博瑞,陈博瑞看了眼高齐,这场无声的哑剧让他们一个个表情微妙。 这什么情况啊? 秦淮一也不解释,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沈昭他们几个心领神会地先撤了,这整个报告厅空旷到只剩下秦淮一和她两个人。 报告厅内光线很亮,秦淮一低头,就能看清她眼下小片的乌青色。 她好像很困,很累。 他不想叫醒她。 过了好一会儿,靠在他肩上熟睡的姑娘开口,声音很小,含糊不清,好似在说梦话:“秦淮一,我好像真的生病了,我害怕。” “什么?”秦淮一听不清,下意识问。 宋晚没有回答,隔了几秒,又叫他的名字:“秦淮一。” 秦淮一不确定她能不能听到,很轻地应了一声:“嗯,我在。” 第27章 处分 次日清晨,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要下雪。 宋晚去上学的路上,道路结冰,一辆电动车撞上了水果摊,俩人各说各的理,在路边争得面红耳赤。 她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低下头往学校走了。 宋晚刚进校门,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周围的学生,好像都在看她。 宋晚抬头去看,他们又各自散开,若无其事。 是她太敏感了吗。 宋晚又走了一段路,没入拐角。 楼道拥挤,她耳朵里依稀能听到别人的对话。 “你知道吗,宋晚和秦淮一在一起了。” “他俩?谁说的。” “昨天在报告厅,讲座结束的时候好多人都看到了,他俩靠在一起。” “那谁追的谁?” “我觉得像宋晚追的秦淮一。” “她看着不像是会主动的。” “秦淮一我感觉更不像。” 谈话声戛然而止,宋晚朝那个方向望过去,前面几个女生相互看一眼,如鸟兽散。 他们发现宋晚跟在后面了。 宋晚轻叹了口气,今天这场面她早该想到的。 昨天她睡醒发现靠在秦淮一身上,有些懵,问他怎么也不叫她。 整个报告厅的人都走完了,就他们两个坐在偌大的观众席上,台上深红色的幕布垂下来,他们好似无限流小说里降临异世的宿主,正等待幕布拉开,好戏开场。 秦淮一说看她睡得熟,就没叫她,想着过会儿就醒了,谁知道能睡这么久。 他扬了下嘴角,懒笑声说:“宋晚,你好能睡。” 宋晚默不作声地上楼,进班,班里的人看到她,也是一脸跃跃欲试的八卦。 昨天报告厅少说四五百人,这些人口口相传,最多用上一节早自习,全校学生估计就都知道了。 这八卦她能听到,秦淮一也能听到,她就怕这八卦传到秦淮一耳朵里,他会不高兴的吧。 毕竟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莫名其妙被她扯入了这些闲话里。 第35章 宋晚在座位上卸下书包,避开同学们递来八卦的眼神,又慢吞吞地掏出本英语早读。 她这会儿其实没心思看,只想看起来有点事做。 她心想宋晚啊,真是好事不做,坏事成章。 早自习一结束,林漾漾和宋晚结伴去食堂,林漾漾人刚从班里出去,就忍不住问:“昨天我没去听讲座,你和秦淮一怎么回事啊,今天大家都在说,还有人来问我的,问我你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没有。”宋晚脸颊有些发烫,小声跟她解释,“我最近太困了,上课也睡,昨天听讲座睡着了,不小心靠在他身上,他也没叫我。” 林漾漾:“你睡了多久?” 宋晚真不记得:“不清楚,讲座好像开始没多久就睡着了。” 林漾漾:“那么久他都不叫你啊?” 宋晚也想问,他是怎么耐得住性子,就陪她干等着的。 宋晚觉得这种事情,越解释,越说不清,子虚乌有的八卦,等大家过段时间发现压根是没有的事儿,就不会在意了。 可这件事情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宋晚和林漾漾吃完早饭,在超市买了瓶水回教室。 宋晚和往常一样经过校长办公室门口,她无意偏头往里看了一眼。 汪校长和秦淮一在里面。 宋晚虚握着矿泉水瓶的手倏然收紧,他妈妈,也知道了吗。 校长办公室内,汪女士问秦淮一:“宋晚是谁?” 秦淮一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汪女士耳朵里了,人懒懒散散靠着办公桌,没个正形儿:“八班的。” “你喜欢她?”汪女士看着他,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去年元旦晚会排节目,秦淮一那段时间天天往琴房跑,老秦当时提过一句,说他这么积极,该不会是早恋了吧? 汪女士看秦淮一那不开窍的样子,早什么恋,没有的事。 秦淮一默了一瞬,没回答,反过来问:“你听谁说的。” 汪女士打开手机,年级大群里赤条条挂着一张照片,是宋晚靠在他肩上,稍低着头,看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秦淮一正垂眼看着跟前的姑娘,二人距离很近,画面暧昧滋生,像极了一对早恋中的情侣。 这张照片是一个小时之前发出去的,秦淮一早就把群屏蔽了,没看到。 他视线落向汪女士的手机,同时留意到发照片的那个人,三班,林致远。 - 宋晚刚到班里就有人告诉她,班主任叫她去一趟办公室。 宋晚八成能猜到是因为“早恋”的事情,去办公室的路上多少有点视死如归的意思。 她声音不大地喊了声报告,一抬眼,面前除了班主任王欣,宋萍也在。 毫不夸张地讲,那一瞬间的冷意迅速蔓延致全身,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 王欣的手机放在教案上,屏幕里是报告厅,宋晚和秦淮一。 宋萍今天被班主任通知来学校一趟,说是早恋,还在学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宋萍到了学校看完这张照片,如果照片里的男生是除了秦淮一之外的任何人,宋萍都不会信,她不觉得宋晚有这个胆。 可偏偏宋晚之前让她抓到过,那些草稿纸上一页又一页,全都是秦淮一的名字。 宋晚视线刚从手机上抬起,还没来得及辩解,迎面就是“啪”的一声,宋萍毫不手软地给了她一耳光。 这一下过于猝不及防,王欣在旁边也吓了一跳。 宋萍瞪着她,嗓音尖锐刺耳:“你想干什么?!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在学校上课睡觉,成绩下滑,作业完不成就说没带,你才多大就谈上恋爱了?” “这是你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吗?” “我之前不是警告过你一次了吗?让你和他保持距离,保持距离,我说的话你就全当耳旁风了!” 宋晚本能地想解释,嗓子却说不出话,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呼吸变得急促,似被海水冲到岸上的人鱼,迫切地想要大口喘气。 “你说话,你说话啊?!” “你回答我!”宋萍不解气,一下一下推着她。 宋晚脚步踉跄,脸色发白。 跟前宋女士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拍着大腿哭喊:“你说话啊!我求求你说话!你想逼死我是不是?!我到底是上辈子做什么事欠你的,要你们一个两个这样来折磨我!” “你说话我求求你说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 办公室里坐着的几位老师面面相觑,显然没应对过这种状况。 王欣平常带班只抓成绩,其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这次是影响不好,所有人都在讨论。再加上宋晚的成绩确实下滑厉害,上课也不在状态,这才叫了家长。 办公室的门开着,外面有风卷进来,秦淮一在办公室门外站了好久,心口有一丝酸。 他几次想进去,迈出去的腿又缓缓收回来。 宋晚不想让他看见的,他就看不见。 王欣愣了几秒,上前扶了把宋女士:“起来说,先起来说。” 秦淮一看不下去,沉着脸转头去了三班,随手抓了个人问:“谁是林志远。” - 汪女士今天也没落个清闲。 秦淮一从她这儿刚走没半个小时,就和三班林志远一起被叫过来了。 三班班主任赶着上下一堂课,尤其“肇事者”还是秦淮一,就把这俩人直接丢到了汪女士这儿。 秦淮一和林志远俩人脸上挂彩,谁也瞧不上谁。 随后到的,还有林志远的家长。 林爸膀大腰圆,那气势摆明了是来给儿子撑腰的:“汪校长,我知道秦淮一是你儿子,那你也不能徇私,今天的事儿是谁先动的手,我就问你谁先动的手。” “我家也就致远这么一个儿子,好端端在班里坐着就被您儿子打了,你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汪女士站在办公室里,虽然有点儿难堪,但还是有错就认:“是秦淮一先动的手。” “林志远的检查费用和医药费我们付,秦淮一先动手,是他不对,他道歉。”汪女士扯了下秦淮一,“道歉。” 秦淮一默不作声,属于多看他一眼都心烦。 道个屁的歉。 汪女士办事圆滑,没让明面儿上下不来:“我替他道歉,明天会按照校规记过,写检讨,还有两周停课处分,按规矩办。” “你道什么歉,谁动的手谁道歉。”林爸说,“我们家长也不是那不讲理的,就要句道歉不过分吧。” 秦淮一闯进三班,过去揪着林志远的领子一拳砸人脸上,林志远鼻子出血,这会儿还塞了团纸在鼻孔里,颧骨处也是青青紫紫的,也不怪林爸看了来气。 汪女士刚想开口,旁边秦淮一冷不防来了一句:“对不起啊,林志远同学。” 语气很淡,不情不愿。 仅仅是为了汪女士这儿过得去。 等协商完毕,林家父子从办公室出去,汪女士才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见秦淮一脸上的伤,同样触目惊心。 第36章 秦淮一肤色白,鼻梁上斜着一道血痂,下巴上也有块擦伤,破了皮,有道干涸的血蹭在脸上,看着特别明显。 汪女士伸手去碰他下巴:“你这脸上弄成这样,不见人了?” 秦淮一也不说话,别过脸去。 汪女士知道他在为那句道歉别扭着,也不强求:“身上伤了没。” “没有。” 秦淮一动了动唇,声音也是哑的。 汪女士回办公桌后坐着,挥手指了下门口方向:“出去站着,明天不用来了,停课。” 秦淮一刚才就想走了,他抬脚迈出门槛,背靠着墙站得松松散散,学校的走廊不封窗,他一出来就看见外面下雪了。 雪下得很大,飘飘扬扬飞了满天。 秦淮一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是雨夹雪,他那天放学走到楼下,看到了宋晚。 姑娘站在超市门口,手里抱着一沓卷子,站在屋檐下踌躇不前。 汪女士在办公室有放伞的习惯,他特意折返一趟,取了把伞,又下去走到那姑娘面前,装作凑巧遇到,说:“一起走吧。” 第28章 撇清 这天晚上,宋晚的房门没了锁。 宋萍给她卸掉了。 上午那一场闹剧结束,宋晚跟着宋萍从办公室出来,宋萍气势汹汹走在前面,宋晚垂着脑袋,鸵鸟似的跟在后面。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直到间隔一个拐角。 她听到宋萍说:“秦淮一,我们家的情况和你不一样,小小和你不一样,她从小就没有爸爸,我也不像你妈妈那么有本事,我给不了她任何好的生活,也给不了她好的未来,她只能靠自己。” “你们不是一样的人,以后,你离她远点儿,算阿姨求你。” 宋晚抬头去看,几米开外的校长办公室门口,秦淮一站在那儿,脸上有伤,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宋萍的话就一句接一句的抛了下来。 她没有立马跟上去,因为觉得难堪。 那天到最后她也没能和秦淮一说上话,在宋萍的催促声中,宋晚从他面前经过时只是把头一低再低。 秦淮一,对不起。 - 秦淮一领了处分,自我检讨,停课两周,汪女士带着林家父子去医院检查,事后赔偿。 在这场谣言之下,满盘皆输,没有人是赢家。 秦淮一回家窝在房间打游戏,开一局输一局,他心不在焉地操控着角色,脑子里总是出现宋晚从他身前走过的那一瞬。 她默不作声地埋着脑袋,眼泪却悄然掉在了下巴上。 他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他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那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停课两周,秦淮一就这样浑浑噩噩,醒醒睡睡,直到汪女士从医院回来,给他拿了两瓶药。 秦淮一也就在汪女士回家前十分钟才醒,淡淡扫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开口时声音也是哑的:“不用。” 他下巴上的伤口比他想的要深,汪女士觉得会留疤:“有疤在脸上多难看。” 秦淮一微弓着身坐在沙发上,人刚睡醒也还是透着浓厚的疲惫:“妈,我想转学。” 前言不搭后语,汪女士瞧着他:“怎么又提起这事儿了,你想去哪儿,去实验?” “随便,除了附中,什么学校都行。”秦淮一不在乎。 他以为汪女士会拒绝,或者要说上好几遍她才会同意。 但在意料之外,汪女士在短暂沉默后就点头,说:“好。” 秦淮一原本以为,这场乌龙以他转学去了实验为收尾,只要他走了,一切就能自然而然恢复如常。 可事情却总往他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秦淮一转去省实验借读,一个月后回了趟附中。 他是专程请了假,回来填张资料表。 他本可以不用来的,汪女士代他填了就行,但他总想着回来看一看,回来见一见某个人。 自那天宋晚的妈妈在学校大闹一场,他和宋晚就心照不宣,再没联系过。 他担心自己多余的举动会给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她原本的日子就已经很不好过了,他不想给她添堵。 秦淮一回附中时还穿着省实验的校服,和眼前这个熟悉的校园格格不入。 他从办公室填完表出来,正巧碰见陈博瑞。 陈博瑞今天值日,手里拎着一桶垃圾,忽然看见他还有点恍惚:“你回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们啊。” “填资料。”秦淮一没告诉任何人,他只是想回来看看,“我走了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吧,宋晚她……” 他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开口。 陈博瑞愣了愣:“你不知道啊,你去实验没多久,顶多一礼拜吧,宋晚就办休学了,不读了。” 秦淮一不自觉蹙眉,他转去实验后和附中的人联系不多,没听说过。 休学是什么意思,不读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那么努力的人,怎么会这么随随便便就休学不读了。 秦淮一用请假的这一天先后找了很多人问,没人知道宋晚为什么休学,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林漾漾不知道,秦淮一就去问汪女士,汪女士只说宋晚的妈妈又来过一趟,称家里有事儿,再具体的原因她妈妈也没说。 秦淮一联系不到宋晚,他甚至去了一趟麻辣小厨,有段时间没来,店里的收银早就换了人。 那个姑娘消失的干脆,他再找不到关于宋晚的任何一点痕迹了。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晚都会想,早知道那天是最后一次见到秦淮一,她应该抬头的,她应该再好好看看他的。 她明明那么舍不得,哪怕她问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弄得,问他疼不疼。 又或者仅仅只说声再见呢。 可是她没有。 在门锁被卸掉的第十七个早晨,宋晚又一次惊恐发作,这次去了医院,被医生确诊重度焦虑。 宋萍在诊室里皱着眉头问医生:“焦虑算什么病,我天天为钱发愁还没焦虑她焦虑什么,这也算病吗?” “谁还没点不开心,这还得住院吃药?那她不上学成绩落下怎么办,明年就高三了,这高考还考不考?” 医生看着她,眉宇间有些无奈:“您既然觉得读书有用,就信我,我也是读了好多年的书才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她这个情况 ,休学最好,高考晚一年也无所谓。” 那天宋萍将她领回家,犹豫着问她:“小小,你觉得有那么严重吗,咱们不去医院行不行。” 这话问出口,就是不想去。 宋晚听得懂,她不想反驳,也不想挣扎:“随便吧,学校我不想再去了,我不想读了。” 她这几天在学校,耳根没有一天是清净的。 有人说宋晚啊,在办公室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逼着她母亲给她下跪。 还有人说秦淮一打架被停课,再到转学,也是被她一步步逼走的。 她偏偏哑口无言,无可辩驳。 她习惯性地避让所有向她投来的目光,每一个探究的眼神都足以将她压垮。 她一天都读不下去了。 宋萍听完她这“大逆不道”的言论,下一秒就瞪起了眼睛。 第37章 宋晚看着房门上没了锁,突兀地空出个洞。 那洞好似在她身上掏的,让她已经没力气去争取什么了:“等我好一点就去打工吧,去端盘子,去刷碗,一个月也能赚三千块钱。” 她忽然想赚一个买锁钱,把门关上。 宋晚抬眼,只和宋萍对视上一眼,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下来了:“宋晚真的很没用吗?宋晚不是个男孩,也不够聪明,别人一遍能记下来的东西,她要记两遍,三遍。” “我每天两点多才睡,用尽全力考进附中却是个垫底的,我谁也比不上,你承认我的愚蠢有那么难吗,我经常会想,如果世上没有宋晚,是不是会更好。” “如果可以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想出生,不想活着,我好像,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我这一年经常哭着入睡,又哭着醒来,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这样难道也配叫活着吗?配吗。” 宋晚第一次对宋女士说这些话,宋萍在听完后盯着地面,罕见地没有讽刺她。 宋晚靠着门框站着,宋萍坐在客厅,二人在无声的空气里僵持着,直到宋萍抬头望她,眼神里写满了震惊过后的迟钝和不解:“我只不过是说了你两句,我也没有怎么样啊。” 直到这一刻宋萍才愿意相信,宋晚大概是真的病了。 - 宋晚在医院待了二十天,出院后回了乡下,和外婆住着。 她不想见人,也没人知道她回来了,只有外婆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些好吃的端进屋里,宋晚不想吃,外婆又去做鸡蛋羹,滴上几点香油,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在某一天外婆端着鸡蛋羹进来时,后面还跟着一只小猫。 外婆放下碗,冲她笑:“你一个人也无聊,我给你要来只猫,我岁数大了,你跟我一个老太婆也没什么话好说,无聊就逗逗猫吧,它听不懂,不用担心它出去乱说话。” 白猫在地上绕着外婆打转,宋晚看着猫,端起碗,缓缓舀起一勺。 外婆觉得读书无用,女孩识字就行,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天大的本事,泼天的福分。 她这次回来,宋萍简单交待了几句,让外婆越发觉得宋晚这是“读书读傻了”,干脆让宋萍以后不要再提起念书的事。 宋晚身处其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只是偶尔,也会想起秦淮一。 她自顾不暇,窝囊地躲在这个地方逃避一切,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谁也不能进来。 住院期间的某个晚上,秦淮一给她打过电话。 宋晚接了电话,拿着手机站在窗口,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听筒里沉闷的呼吸声。 秦淮一没立马说话,似乎没反应过来这电话通了,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过得好吗。” 他不问她去了哪儿,别人谁也不知道的事儿,他问不出来。 他只想知道她好与不好。 宋晚拿手机的那只手在抖,她努力平复下呼吸,让手肘支撑在窗台上:“我很好,学校那些不好的传言,抱歉。”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让人听着断断续续的。 窗外又在下雪,路上刚消的雪,明天估计要再次冻上。 冬天一到,某人的嗓子又要拖拖拉拉很久才能好。 耳边听筒里,秦淮一的声音哑得难受:“那你呢,你对我有没有过一点。” “没有,秦淮一。”宋晚呼吸声颤,先一步打断,“没有。” 这句听起来,像是在极力地撇清什么。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好久,安静到嗓子好像彻底说不出话。 “好。”少年这一声哑到快要听不清。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又说:“你想回附中的时候,就回来吧,这次,没有什么能打扰你的生活了。” 第29章 撒谎 当宋晚经过反复治疗休息了一年后,她再次回到附中,才明白了秦淮一电话里的那句“不会有人打扰你的生活”是什么意思。 秦淮一出国了。 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宋晚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想法是埋怨,他不是答应过她,如果将来要出国的话,会提前告诉她的吗。 她刚要怨,又想起在医院时那一通几分钟的电话。 秦淮一那日模棱两可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说是试探也行,犹豫也行。 如果她拒绝的没那么干脆,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会吗。 宋晚在水房掬起一把水扑在脸上,旁边住宿生拿盆接水的接水,洗头的洗头,没人注意到她在哭。 秦淮一这个人可真讨厌,人都走了,还要留下一个不清不楚的谜团让人去猜。 宋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泛红。 可是宋晚也很讨厌,她说过了不要对秦淮一撒谎,最终却还是骗了他。 她明明最不想骗秦淮一。 - 林漾漾,沈昭,陈博瑞他们都进入了高三最后一学期紧张的复习阶段,宋晚跟着高二年级按部就班地上课,成绩中等,不上不下。 宋晚在新的班级里没有朋友,她每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又一个人去用那台卡纸的打印机打卷子。 宋萍又找了一家饭店当收银,这次不再往家里拿别人退单的剩菜。 在宋晚病了之后,宋萍对她一下子宽容了很多。 在新租下的房子里,宋晚的房门始终有锁,她几次想起秦淮一,都拿起手机想给他发消息,可在聊天框里删删写写,一个简单的问候也发不出去。 她要说什么呢,她想问什么呢。 宋晚有次实在忍不住,赶在六月初给秦淮一发了条消息。 晚安的晚:【林漾漾他们马上就高考了,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有个好成绩。】 宋晚字句斟酌选出这句话,放在彼此间恰到好处。 秦淮一半个小时后才回复。 一班秦淮一:【我不参加高考了,你在学校还好吗。】 晚安的晚:【我很好。】 一班秦淮一:【那就行。】 宋晚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几行字,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过去那一年多里悄悄地流逝掉了。 对话干瘪枯燥,和“一班秦淮一”这个备注一样,一板一眼,客套疏离。 宋晚和他的聊天到此结束,宋晚心想有些话,等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再当面说吧,他的家在这里,他总会回来的。 六月九日,高考结束。 林漾漾他们一行人彻底逃脱牢笼,即将奔赴远方。 宋晚在假期里偶然打开朋友圈,里面全都是查分数时的紧张,收到录取通知的喜悦,毕业旅行,暑期兼职,她的暑期只有一种东西,就是桌上堆成小山的卷子。 林漾漾考上了航天大学,沈昭他们也都有不错的成绩,宋晚在升学榜上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也真心为他们感到欣慰。 九月开学之后,宋晚的朋友圈里又成了各个学校的开学典礼,社团活动,以及从前在班里看上去最腼腆害羞的姑娘也开始在朋友圈秀恩爱。 高三和大一明明只差了一年,却完完全全割裂到像是两个世界。 第38章 附中课程紧凑,复习节奏快,宋晚在学习上忙不过来,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倒头就睡,这样一晃就到了新年。 春节前后外面都是放鞭炮的,宋晚觉得吵,一早关紧了窗户,闷头写卷子。 这一次,宋晚是为了自己。 尽管宋女士不在逼她去做什么,宋晚也不甘心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最后没一个好的成绩。 她不在乎比别人晚上一年,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足够。 这年春节期间,秦淮一回国。 他学校还有课,是请了假回来的。 知道他只待三天,陈博瑞他们几个直接在机场把他截住。 沈昭拿了个特夸张的礼炮在手上一拧,“砰”地一声打出无数金色碎片:“恭喜秦少回国!” 周围不少人往这儿看,这阵仗还以为谁家明星出来了。 “神经。”秦淮一笑着骂他句。 陈博瑞在后面拿起保洁阿姨的扫帚开始扫:“注意素质,注意素质。” “……” 一行人从机场往外走,沈昭站在他右边,无意看见他下巴上那道疤:“你下巴上这疤怎么还在啊,好不了吗。” 一道细白的疤痕,不明显,正面几乎看不到。 “应该是吧。”秦淮一随着人群左转,随口应着。 沈昭身边就他一个早早出国的,每次秦淮一回来,他都好奇得很:“漂亮国真像网上说的那么自由吗?” “白人饭真有那么难吃?” “那儿的麦当劳和国内的哪个好吃。” “……” - 宋晚再次看到秦淮一,是在朋友圈,沈昭发的一张照片里。 年初二,宋晚跟着宋女士回乡下拜年,屋子里许久不见的亲戚凑在一起溜须拍马,宋晚默默抱起猫,去了小卖部。 矮凳边放了个插电暖炉,白猫窝在旁边取暖,毛色被渡上一层金黄。 宋晚难得有空,点进朋友圈刚刷新一下,那远在他国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呼吸都跟着凝滞一瞬。 照片应该是在车里拍的,秦淮一坐在驾驶座的位置,手慵懒搭着方向盘,旁边中控台上丢着一盒糖。 是她当时送给秦淮一的,津舒枇杷润喉糖。 他又去买这个糖了,是他嗓子又不舒服了吗。 照片只有一个侧脸,宋晚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她指尖点着屏幕往下翻,遗憾的是,九宫格的照片里,只有这一张拍到了秦淮一。 宋晚往下滑了两页,除夕那天晚上,秦淮一也发了动态:新年快乐。 配图是张算不上自拍的自拍。 他在照片左下角露了半张脸,还戴了帽子,看不清,他主要在拍天上的烟花。 宋晚将照片放大,阴影处的房屋有些熟悉,是她们在市区新租的那个小区。 除夕那天小区里烟花声很大,宋晚埋头做题,漠不关心,一眼都没看。 如果她当时留心一眼,算不算是和他看了同一场烟花。 宋晚鼻尖一酸,在列表找到秦淮一,打开才发现他的微信头像换了,从前那只白色小狗换成了一栋西式建筑,风格是极致的繁琐,神秘。 她不认识。 宋晚给他发了条消息:【新年快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一回国时间短,还顾不上倒时差就被沈昭他们叫去玩儿了,新年守岁,拜年,这三天比干活儿都累。 他到机场走完安检到休息室,靠在椅子上不小心就睡着了。 秦淮一做了个短暂的梦,又忽然惊醒,他醒来不记得梦到了什么,眼角却有潮湿的眼泪。 他抬手一蹭,整个人仿佛在沉浸在刚才的梦里,胸口很闷。 估摸着快要登机,秦淮一打开手机看时间,一并看到的还有宋晚的消息。 宋晚坐在小卖铺等,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调高了手机音量,生怕错过了秦淮一的回复。 一班秦淮一:【除夕前一天回来的,早上到机场,准备走了。】 一班秦淮一:【新年快乐。】 他们仅有的几次对话,都是这样问答式的一来一回。 宋晚趴在卖香烟的玻璃罩上,鼻子泛酸,眼眶也跟着湿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就越来越远了。 秦淮一,你当初在电话里问我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这一年的高考,宋晚发挥不错,顺利考入了东大。 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就是秦淮一。 秦淮一,你看,我这么多年笨拙的努力终有成效,我考上东大了。 宋晚是不是也没有那么差。 宋晚拍了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发给了秦淮一。 宋晚试探着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放假,你会回来吗。】 秦淮一放假早,已经回来一个礼拜了,从前老秦说他的作息日夜颠倒,他出国后每次回来,作息似乎比原来更颠倒了一点。 他们在附中那块儿的房子是为了上学才买的,周围小初高一圈学校都很近,汪女士也在那儿上班,回家很方便。 秦淮一出国后,老秦和汪女士就搬去了荣廷区的房子,三层别墅,住的宽敞。 等秦淮一看到宋晚的信息,已经在六个小时之后。 一班秦淮一:【恭喜。】 一班秦淮一:【这一年辛苦了。】 一班秦淮一:【我上周回来的。】 宋晚刚从超市出来,手里拎着两袋洗漱用品,她站在路边腾出只手,快速打字:【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有些不清不楚的话,她想问。 有些不该撒的谎,理应澄清。 第30章 点灯 宋晚不常来这一片儿,发完消息在手机上搜索附近的公交路线。 她按照导航走了一小段路,不经意地抬眼。手机里没回她消息的人,此刻以另一种形式站在了马路对面。 秦淮一穿了件黑色长袖t恤,休闲裤,松松垮垮的。 宋晚隔着马路遥遥一眼,少年一如当年。 秦淮一身边的女生长发及腰,穿着身浅色长裙,腰后系着个大蝴蝶结,更显得身段纤细,盈盈一握。 女生歪头看他,倒退着走。 宋晚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这两个人未免过分般配。 女生看不到路,被台阶拌了下,秦淮一伸手拉她一把,等人站稳才松了手。 他手一松,袖口反被女生握住,树下有风吹过,姑娘荡起的裙摆拂过他的鞋面,她仰起头,倏然踮脚凑上前,蜻蜓点水地吻了他一下。 宋晚在生病之后,好像很容易哭,在女生吻上他的那一瞬,宋晚的眼眶顿时涌起一阵温热,有些酸。 那些过期的谎言,似乎没有澄清的必要。 已经没人会在乎。 马路对面,秦淮一偏开头,眉心一拧:“你干什么。” “你反应这么快啊。”方千雪没得逞,耸了下肩,“你真没劲。” 秦淮一垂眼看她,语气淡淡:“想谈恋爱就去找个男朋友。” 方千雪摇了摇头:“不谈恋爱就不能亲嘴了?” 第39章 方千雪参加完高考出的国,俩人同在自由美利坚,但根本不在一个城市。 他们平常不见面,也不怎么说话,秦淮一也不知道她这是跟谁学的,轻叹了口气:“我没你玩儿的花,以为你叫我有事才出来的,我这会儿困得要死,回去睡觉了,恕难奉陪。” 秦淮一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宋晚约他见面,他没有回。 说起来,他们有两年多没见了。 宋晚到家放下东西,径直回了卧室。 她的课桌在卧室只占了一个角落,上面一摞摞的教辅书终于可以扔掉了。 她什么也没有想,随手拿起那本《海的女儿》,书是旧的,唯有一页折角,上面有两行字用笔画了横线: 小人鱼穿着丝绸,带着金饰,托着新嫁娘的披纱。可是她的耳朵听不见这欢快的乐曲,她的眼睛看不见这圣神的仪式,她想起了她要灭亡的早晨。 ——《海的女儿》 宋晚不记得这是她什么时候做的标记,可能是小时候觉得书中的人鱼成了哑巴,很可怜。也可能是觉得她没和王子在一起,很惋惜。 她想不起自己勾画这个句子的理由是什么,只觉得单独放在此刻好像尤为应景。 她是故事里的哑巴人鱼。 手机震动一下,秦淮一回了消息。 一班秦淮一:【好,地点你定。】 哑巴能怎么办呢,哑巴还是想要见他。 晚安的晚:【晚上七点,麻辣小厨。】 宋晚是特意挑了这个地方的。 宋萍之前在麻辣小厨当收银,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拿菜,宋晚早就吃过了,菜单上最少有一半她都吃过,但她从来没消费过。 她想走进这家店里,和别人一样慢慢地坐下吃。 她还是没放弃“去和别人一样”这件事。 晚上七点,宋晚准时到了麻辣小厨门口,秦淮一还和以前一样,习惯早到,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他出门前应该换过衣服,和上午那件不一样。 宋晚穿了衣柜里最漂亮的裙子,还擦了点口红。 她本来还想描一下眉毛的,可是没画过,描得一边粗一边细,又擦掉了。 是秦淮一先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宋晚低头,勾了勾嘴角,“我们进去吧。” 秦淮一之前很喜欢吃这家的菜,沈昭开玩笑说如果老板的房子新装修,起码屋里的每一块地砖都是他吃出来的。 宋晚和秦淮一进去找了个位置坐,点了几样菜。 秦淮一从坐下开始,眼睛就在她身上没移开过,他也想好好看看她。 秦淮一问她:“怎么忽然想见我。” “秦淮一,我考上东大了。”宋晚说。 “这两年辛苦吗。” “辛苦,但值得。”宋晚笑了下,“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还有半个月吧。” 他们明明很久没见过了,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话,总给人一种他们还很熟络的错觉。 秦淮一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 他好像比高二那年更高了一点,五官也越发硬朗了。 他们这顿饭并没有吃很久,边吃边聊天。 宋晚想看看他的学校,秦淮一就拿出手机给她翻照片,相册里一闪而过的每一个画面,都是没有宋晚的另一个世界。 那些场景对于宋晚来说无比华贵,又陌生。 好似水手在甲板上跳舞,她淹没在人群鼓乐之中,隔海相望王子高高在上的殿堂。 宋晚原本想问的,直到这顿饭吃完她也没能开口。 分别时刻,宋晚在说完再见后忽然叫他:“秦淮一,你今天开心吗。” 她从前不爱叫他的名字,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熟络的关系。 这名字,以后估计也没机会叫了。 秦淮一扬了下嘴角,语调疏懒:“开心。” 宋晚想了想,放在此刻应当有个祝愿:“你好像什么都不缺,那就祝你以后,每天开心吧。” “你也是。”秦淮一说,“祝你前程似锦,永远开心。” 宋晚是贪心的,之前她总在想,高二那年匆匆一别,如果那是最后一面,她应该抬头的,她应该再认真看看他的。 她在这次分别后又想,宋晚好像不够漂亮,她应该更漂亮一些的,以后秦淮一偶然回忆起宋晚这个人,至少有个好印象。 如果今天的宋晚真的足够漂亮呢,她在分开后又会想些别的。 她永不知足。 - 宋晚在这年秋天进入大学,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独自来到距离家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城市。 这里没有人认识宋晚,她的过去在这里无人问津,她是一个崭新的人。 宿舍四个女孩分别来自不同的省份,从刚开始的素面朝天到逐渐学会了化一点妆。 宋晚也经常能听到别人夸她漂亮。 在宋晚这十多年的认知里,鲜少有人夸她漂亮。 大二那年,学期末,室友陈佳抱着书和她一起去图书馆,出门穿薄了,在冷风里冻得直打颤:“哎,宋晚,这都大二了,你这么漂亮,不会没人追你吧,你是都不喜欢,还是喜欢的人在图书馆啊,你老往图书馆跑。” 宋晚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我想保研。” 她的勤奋是天赋,她擅长将任意一点天赋发挥到极致。 “我本来也想的,但入学俩礼拜就放弃了。”陈佳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那个杨学长他是不是在追你啊,你俩最近有点暧昧。” 宋晚摇了摇头:“不算吧。” 杨煜是她同专业的学长,新闻系,他们是去年参加活动时偶然认识的,又是老乡,加上联系方式后见过几次面,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杨煜的爱毫不遮掩,就连宋晚这样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他可能是喜欢她。 但杨煜没亲口说过,宋晚也不好事先拒绝,她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她能做的,就是控制好朋友的界限,不给人没必要的希望。 期末考试结束,杨煜问了她回家时候,一起买票。 回家那天时间充裕,宋晚在机场的麦当劳买了两份麦旋风消磨时间。 草莓味的麦旋风,宋晚总觉得甜,另一个给了杨煜,他应该也觉得不好吃,没怎么动。 宋晚忽然想起她曾经用口袋里仅剩的二十块钱,去请秦淮一吃冰激凌,抹茶和原味售空,只剩下草莓味。 那天他们前脚从店里出去,宋晚就问他:“秦淮一,你不觉得这个草莓味冰激凌很甜吗。” “甜,没别的口味好吃。” “那你也吃完了,一口没剩。” 秦淮一笑了,手懒懒摸了下后颈:“今天你不理我,我怕你生气。” 宋晚脑海中回忆拉扯,她缓缓抬眼,望向对面的杨煜。 视线碰撞一瞬,杨煜也笑了:“宋晚,我喜欢你。” “应该挑个更浪漫的地方说的,但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 - 同日,秦淮一在洛杉矶飙车出事。 汪女士在学校学期末开会,会议刚进行到一半,她手机里忽然收到两张事故现场的照片。 第40章 一辆黑色跑车,车头撞上山石大面积凹陷,挡风玻璃几乎全震碎了,边上粘连着的一小部分也碎成了蜘蛛网。 车内的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随后有人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联系到汪女士:“你好,你是秦淮一的家人吗,我是他的朋友,他出事了。” 秦淮一从没见过老秦有慌张的时刻,那时在加州的医院,能破例算上一次。 老秦和汪女士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车撞废了,人还好,算是万幸。 当初他出国是老秦提议的,车也是老秦给买的,这一路上老秦把自己过去的半生都回想了一遍,从来没像这样后悔过。 秦淮一自我感觉凑合,还有心情问:“我车呢。” 被老秦一句给骂了回来:“你闭嘴吧,就不该给你买,还惦记那车。” 秦淮一没再吭声,他也不是惦记那车。 之前宋晚送给过他一个木雕千纸鹤,他搬过一次家,就找不到了。 秦淮一后来就把那个卡通小恐龙挂去了车里,车总不可能丢。 秦淮一在医院待了十天出院,去找到了自己那辆被拖走的事故车,车里全是飞溅四处的碎玻璃,出事前扔在手边那半瓶矿泉水都还在,唯独那恐龙钥匙扣不见了。 他和宋晚之间的最后一点缘分,好像也就此断了。 秦淮一年底回国,老秦隔天就带他和汪女士上山拜佛,老秦双手合十在大殿前跪了很久,虔诚感谢神菩萨的恩泽,临走前还给庙里捐了不少香火钱。 秦淮一在那之后偶然和沈昭提起这件事儿,沈昭也觉得他命硬,车都撞成废铁了,人受点轻伤,得是祖宗在下面磕破了头。 酒吧灯光很暗,沈昭笑称:“我妈这人迷信,这种情况有个说法,应该是小恐龙的主人为你挡灾,逃过一劫。” 秦淮一靠着吧台,一言不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宁愿受伤的是我,出事的是我,也不想她怎么样。” 不知者无畏,经历过这么一场车祸,他也后怕。 他跪在大殿祈求家人平安,也在佛前为宋晚点上一盏光明灯。 愿宋晚安康,一生顺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爆肝,后面还有一章 第31章 证明 宋晚没有接受杨煜的告白。 杨煜这个人各方面都很不错,但她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元旦前新传院要报名参加元旦晚会,杨煜找到她,问她会不会弹钢琴。 宋晚说不会。 杨煜找了架钢琴,说可以教她,邀请她一起上台表演,就弹那首《花日》怎么样? 宋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不了吧,快考试了,我要抓紧复习。” 后来杨煜练琴的时候宋晚见过他,她看着那架钢琴,忽然也想试试。 宋晚将手放在钢琴上,《花日》中间那一部分就流畅地从她指尖跳跃出来。 她当年用背数字的傻瓜办法练了又练,上台前胆战心惊生怕忘了谱子,现在却记得异常清晰,像深深刻进脑子里的一样。 杨煜瞧着她,明显愣了下:“你弹得很熟练啊。” “我只会这一段。”宋晚不怕被笑话,实话说。 她甚至不识谱,是记数字生搬硬套地记下来的。 “弹得很好了,是因为要考试才不和我参加节目吗。”杨煜问她。 宋晚只是笑笑,没回答。 答案是,也不是。 考试只是幌子,《花日》这首曲子,她不想和别人一起弹。 她自私地想要把这段记忆藏起来,谁也不能分走。 尽管她只会弹中间的这一段,尽管当初配合她的人再也不会陪她弹出一首完整的《花日》,她也要牢牢守住这一半。 - 宋晚的生日在除夕,日子很好,万家团圆。 她的朋友不多,林漾漾算是一个,宋晚每次回家都要和林漾漾聚上几次。 林漾漾社交圈子广,她和沈昭那一伙人还经常有联系,宋晚也偶尔,能从林漾漾这儿听到秦淮一的事情。 宋晚和林漾漾面对面坐着,中间横着一口红油火锅,热气飘起来,散发出底料的香味。 她听林漾漾说,秦淮一好像谈恋爱了,对方是方千雪。 还听林漾漾说,秦淮一前段时间在洛杉矶飙车出了意外,撞废了一辆很贵的车,差点都没命回来了。 前半句宋晚只是默默往锅里下了两筷子羊肉,后半句听完她却是皱起了眉。 宋晚隐隐有些不安:“他还好吗?” “他也是运气好,轻伤,没什么事儿。我之前听别人说,他心情不好就去那没人的地方飙车,那速度完全就是把自己当做烂命一条,压根儿不在乎活不活。”林漾漾在毕业后也没见过秦淮一,只在传言里听到过不少,“他十八岁那年他爸就在国外给他买了辆车,迈凯伦,哎,纸醉金迷啊。” 林漾漾夹了片毛肚涮进锅里,聊起秦淮一,忽然想问她:“你们后来联系过吗?” “我高中毕业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后来就没有了。”宋晚吃了块红糖糍粑,细嚼慢咽。 她脑子里还在想秦淮一飙车的事儿,他经常会不开心吗。 怎么那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林漾漾仔细端详着她,也没端详出什么来:“你不喜欢秦淮一,那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喜欢你啊。”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宋晚只当是句玩笑:“嗯?他会喜欢我什么?” “你离开附中后,秦淮一也因为打架停课了,那周升旗结束,汪校长简单讲了两句,说不要再传这些八卦。”林漾漾回忆说,“当时我们都觉得,秦淮一是她儿子,护子心切,她这么说也正常,后来再想想吧,秦淮一他这人在乎吗。” 不管别人再怎么说,秦淮一会在乎吗。 林漾漾轻叹了一声:“还有他打架这事儿,如果他不是为了自己,那又是为了谁。” 秦淮一不是那成天打架斗狠的混子,反到对谁都很和气,他能冲进别人班里动手打人,这在当时还是挺意外的。 当年处在舆论中心的除了秦淮一就是宋晚。 林漾漾在后来回想,这事儿越想越觉得微妙。 可能吃火锅吃热了,宋晚觉得脸颊发烫,却还是嘴硬说:“不知道。” 秦淮一那样做,只能是为了宋晚。 宋晚又一次回想起那通电话,秦淮一在电话里说:“你想回附中的时候,就回来吧,这次,没有什么能打扰你的生活了。” 也包括他。 还有那句呼之欲出,被她打断的话: 那你呢,你对我有没有过一点。 宋晚有些贪婪地想,秦淮一应该是喜欢过她的吧,哪怕就某一个瞬间。 可她懵懵懂懂,误打误撞,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东一点西一点地拼凑出秦淮一爱她的证明。 如今秦淮一的生活距离她越来越遥远,宋晚从林漾漾口中听到的,除了秦淮一这个名字没变,其他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和秦淮一也早就不在一个阶级上了,堪称云泥之别。 人鱼上岸遇到王子的代价,或许就是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第41章 “你们就见过一次啊?”林漾漾知道他们不常联系,但没想到这么少,“那会儿他还找我问你住在那儿。” “什么时候?” “你上高三,春节前后吧,具体记不清了。” 宋晚高三那年除夕晚上,小区里的烟花声此起彼伏,格外吵闹。 她埋头做题,无心观赏。 秦淮一那张烟花占了大半的自拍她还保存在手机里,所以那年除夕,是秦淮一在窗外放的烟花吗。 宋晚那天吃完火锅回去后,在聊天框里写了好长一段的小作文,想再问问秦淮一关于从前的事。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久久摁不下去,最终又全部删掉。 现在问这些,没意义。 宋晚的生活风平浪静,随着周围人毕业,工作,她逐渐再听不到关于秦淮一这个名字。 最后一点关于秦淮一的消息,是他毕业后决定在美国定居。 宋晚在某个深夜打开自己的朋友圈,里面仅自己可见的内容发了很多: 以后,不要对秦淮一撒谎。 qhy,新年快乐。 qhy,生日快乐。 qhy,中秋快乐。 秦淮一, 冬天到了,你嗓子不舒服,有买润喉糖吗。 秦淮一,你出国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秦淮一,国外的生活还好吗。 秦淮一,我还有30天就要高考了,这周升旗我做了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稿子的最后一句,是你曾经告诉我的,我只有足够的努力,才能有更多的自由。 秦淮一,你得到想要的自由了吗。 哎,秦淮一,今天有人向我提起你,他说你喜欢我。 秦淮一,我好像发现了,你爱我的证明。 宋晚看着手机里一条条关于秦淮一的记录,这些全都为仅自己可见。 最想让他看见的话,她却一句也没让他看见。 《狼来了》的故事在她身上不断上演,可能撒谎成性的人真的是有报应的,她说不喜欢秦淮一,后来那个少年就真的不喜欢她了。 - 宋晚大二那年拒绝了杨煜,杨煜进退得体,在那之后就再没提起过。 宋晚那时只知道抱着书努力,她想要尽量争取一下保研名额。 一晃27岁,宋晚已经研究生毕业,在北京工作了两年。 她在电视台当上一名记者,工作体面,薪水尚可。 她这些年化妆手法日渐成熟,能随便画出一个简单漂亮的妆,不再是一边粗一边细的眉毛,也不再是那个自卑怯懦的宋晚。 宋晚也逐渐不在乎,要不要去和别人一样。 宋晚身边的人兜兜转转,她抬眼就能看见的,还是杨煜。 他同样在电视台工作,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 年底回老家也一起搭车结伴。 杨煜人长得清秀,平常工作时穿件白衬衫,脖子上挂个工作牌,很有白衣学长的感觉,和她一样,用现在有个流行的词叫“淡颜”系。 秦淮一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五官深邃硬挺,带有攻击性。 老家的人论虚岁,宋晚这个年龄算28,28还不结婚,宋女士也有些着急了。 读书的时候她尚且有理由推脱,毕业工作后每年回家宋萍就是老生常谈的几句:“结不结婚是后话,你先找个人谈着,谈了不合适可以再换,不谈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宋晚总是搪塞说:“知道了。” 这年初七,宋晚和杨煜在高铁站见面,她同样在麦当劳坐着,点了两个甜到发齁的麦旋风。 草莓味的麦旋风,宋晚吃到了最后一勺,她忽然抬头说:“杨煜,我们谈吧。” “嗯?”杨煜没反应过来。 宋晚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谈恋爱吧。” 宋晚完完整整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愣了一下。 她没有想象中的扭捏,二十七岁的宋晚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宋晚看着杨煜,眼眶是热的。 如果十七岁的宋晚,在那通短暂的电话里,也像这样张张口呢。 第32章 后来 秦淮一刚毕业的那两年,有个中国朋友叫他合伙开一家中餐厅。他答应后确实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从选址,装修,供货源头,再到里面厨子,全都是他选的,每一道菜品在上菜单之前他都尝过,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但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开了半年就成了亏损状态,全靠他和那朋友拿家里的钱往里填窟窿,就这么硬撑了一段时间,还是歇业了。 汪女士退休后和老秦在国内游山玩水,每次打电话说两句就叫他回去。 正好店也黄了,秦淮一在这儿也待了好多年,觉得没意思,就回去了。 秦淮一这次回国没打算走,老秦和汪女士又口径一致,时不时催他去谈恋爱。 秦淮一起初不当回事儿,听得多了就拿出一句“不婚主义,不打算找”应付过去。 自从秦淮一21岁那年在洛杉矶出了车祸,汪女士就特别信佛,有事没事就会去拜拜,求个心安。 在秦淮一丢出这句“不婚主义”后,汪女士去上香路上碰到个师傅,算了一卦,师傅说他命里事业兴旺,没有婚姻。 汪女士本来没那么着急,这么一卦算出来,反倒是沮丧了好一阵儿。 沈昭在大学期间谈了段恋爱,算是从初恋到结婚,修成正果。 沈昭的订婚宴秦淮一去了,等宴席散场,沈昭才有空和他闲聊天:“我爸妈已经找人算日子了,我跟淼淼明年就正式结婚,你就还不打算找女朋友啊?” “再说吧。”秦淮一看着前头的音乐喷泉,嗓音淡淡。 沈昭:“方千雪呢,你俩不行吗,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我觉得她后来对你有意思。” 秦淮一勾了下唇,觉得好笑:“她对谁都那样儿。” “行吧。”沈昭欲言又止,有话想问,“你们到底在一起过吗?” “没有。” 秦淮一这些年从没谈过恋爱。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女生,低调沉稳的,张扬明艳的,但没有人另他心动,哪怕就一两个恍惚的瞬间。 秦淮一出国后,沈昭和他还经常联系,但毕竟远隔千里,秦淮一在那边儿具体怎么样沈昭也不清楚:“你这么多年,就从没喜欢过任何人?” 爱过分了是爱过,爱而不得也算是爱过。 但沈昭觉得吧,像秦淮一这样方方面面都长在女生审美点上的人,怎么会爱而不得。 长相,能力,财富,他没有拿不出手的。 喜欢这两个字过于遥远,秦淮一沉默一瞬说:“喜欢过。” “她不喜欢我。” “宋晚?”沈昭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个人,“不至于吧,都多久了。你还在等着她吗。” 秦淮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随缘,有喜欢的就谈。” 秦淮一没把结婚算作一件非做不可的事,碰巧遇到了就谈,遇不到也无所谓。 他话是这样说,但他再过两个月就二十八周岁了,成年人的感情,哪那么轻易就能论上喜欢。 秦淮一没有刻意在等谁,那样十年又十年的苦情戏也不适合放在他身上。 第42章 但他确实,再喜欢不上任何人。 也怕别人一点一点,日积月累,吞噬掉她在他记忆里所有的影子。 秦淮一每年年底,都会去庙里上香,临走前为宋晚供上一盏灯,这灯一供,就供了七年。 他手里没有宋晚留下的任何一点念想,这盏灯算作某种意义上的另一种羁绊。 秦淮一偶然听闻宋晚这些年过得很好,毕业后在北京上班,工作不错,身边也一直有个踏实可靠的人。 他也真的为她感到开心。 早几年在国外,秦淮一心情不好就去飙车,追求刺激,不要命。直到他出事的那次,意识消散之前,秦淮一忽然有个念头: 宋晚,请替我幸福吧。 - 宋晚和杨煜在一起后,他们共同领养了一只猫,是只长毛三花,很漂亮。 猫刚到家的时候怕生,只和宋晚一个人玩,别人一来它就缩在沙发底下不出来,拿什么哄都没用。 社恐属性。 有天杨煜和几个同事来宋晚这儿,其中一个人看杨煜在逗猫,觉得稀奇:“哎,杨煜,你怎么驯服它的,给它吃什么好吃的了,我上次喂它猫条它都不吃,这猫跟我们谁也不亲,只和宋晚一个人玩儿。” “小猫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它只知道谁靠近它,它就爱谁。”杨煜拿起毛球一扔,猫扑出去咬。 宋晚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话,忽然也愣了神。 同事拎起逗猫棒,抖了两下:“嗨,晚安。” 猫的名字叫晚安,晚安的晚。 宋晚将果盘放在茶几上,旁边的女同事神神秘秘地看着他俩:“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回老家办的话我是不是喝不上你俩的喜酒了。” 杨煜抱起猫,笑了下:“到时候我包机票,必须请你们喝上这杯酒。” 过了没几天,晚安病了,宋晚请假带着猫去宠物医院看医生,路上同事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工作上的事,宋晚一句两句说不清:“你登我邮箱吧,上周他发我的文件里有日期,我记不得了,你核对一下。” 猫是吃坏了东西,医生开了点药,要她定时喂猫吃下去。 隔天宋晚刚到工位上,微信里就弹出一条八卦私信:【这是谁啊?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你们两个看着也太般配了,这话可不能让煜哥看见。】 随后附加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牵绊她一整个青春的少年。 高一元旦晚会表演,她在灯光和掌声里,和秦淮一同台谢幕。 她穿着华丽的裙摆站在台上,身旁高瘦挺拔的少年是她灰扑扑的青春里,最为浓墨重彩的篇章。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她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在邮箱里存了这么一张。 宋晚盯着手机里的合照看得出神,直到屏幕彻底暗下去之前,人才木讷地敲出一句:【早就没有联系了,也从来,没人把我们算作般配。】 - 29岁那年,宋晚和杨煜结婚。 他们从民政局出来,宋晚坐在车里拿起那本结婚证,还有点恍惚。 她小时候喜欢看偶像剧,那时情窦初开,有过很多对未来另一半的幻想,英俊潇洒,高大帅气。 此时她的另一半就坐在旁边开着车,说晚上要不要叫上岳母一起吃饭。 一切都好不真实。 宋晚十九岁认识杨煜,从学校毕业后又在一起工作,算起来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杨煜占了整整十年。 他们好像对彼此太熟悉了,熟悉到宋晚已经说不上他是否英俊潇洒,高大帅气,是否符合她当年对自己另一半的幻想。 宋晚当年生病以后,她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又出现过几次,每次出现,都会给宋萍一些钱。 宋萍爱钱如命,口口声声说“谁愿意给钱她就跪着捡”,却唯独不要那个男人的钱,每次都会气急败坏地将他骂出去。 男人后来甚至追去了外婆那儿,外婆也冷眼看他,说别指望我们小小给你养老。 再然后,宋晚在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在电话里听说那个男人去世了,突发脑梗,救不回来。 爸爸这个角色也彻底在她人生中抹去了。 她那日刚结束这一通电话,转过身,杨煜收拾了电脑放进电脑包,留意到她床上那被子太薄:“天冷了,你这被子不会冷吗,晚上下班我和你去买一床厚的。” 情人节,宋晚收到了一大束花,包装精美却没有名字,她隐约能猜到是谁。 宋晚在午饭时间找杨煜提起这束花,杨煜笑笑,承认说:“我买的,我上午路过你们那边儿,看跟你关系好的那几个女同事都有花,就赶忙也买了一束,我想让你也有。” 当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杨煜怕她多想,开玩笑说:“别有负担,你拒绝过我,我可不会一直等你。” 杨煜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宋晚就在这样一天又一天里,动容了。 她觉得,她应该是爱杨煜的。 趁着结婚的喜事,宋晚休了小一个月的假。 附中同学聚会,林漾漾告诉了宋晚,宋晚不常回来,心想聚一下也好。 班长订好的包间里,到了时间也只凑齐了十几个人。 大家天南地北各有各的生活,当年一散,很难聚齐。 宋晚刚坐下,旁边就有人叫她:“你是宋晚吧,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晓云。” 大家寒暄几句,聊天的共同话题还是高中那点事儿。 晓云忽然问她:“哎,你和秦淮一后来怎么样?”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宋晚竟然觉得陌生:“我们,已经不联系了。” “啊?不联系了。”晓云表情惋惜,仿佛她没和秦淮一在一起是天大的遗憾,“当年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转地下恋情了。” “对对对,我那会儿是给谁发照片儿来着,发错了手一滑发年级群里了,我真没那么欠。”林志远扶了下眼镜,笑着说,“秦淮一冲进三班过来就揪着我打,下手可真狠,我这鼻梁骨都差点儿被他一拳打断了。”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幸好没有,真打断了可挂不住眼镜了。” “就是,秦淮一他人呢,没人通知他吗。” “不知道,他不是在美国吗?” “回来了吧,我上个月还看见他了,感觉他就没怎么变样儿,特好认。” 宋晚握着玻璃杯,咬着吸管喝了口饮料。 她从别人口中听到秦淮一的名字,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心下一空。 回想起秦淮一,她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是课间趴在走廊的围栏上,无数次望向他的瞬间。 少年姿态慵懒,站得散漫,他的背影清瘦单薄,是十几岁学生时代独有的模样。 明明应该有更多值得牢牢记住的瞬间,可她能毫不费力想起的,却只有他的背影。 这场饭局有三五个后进来的,几乎每个人看到宋晚,都要提一句秦淮一,在他们的记忆里,宋晚和秦淮一这个名字,早就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再难分开。 当年的谣言并没有人澄清,只是他们两个先后离开,没人再提了而已。 第43章 又有人问宋晚:“你们当年那一场,也算是轰轰烈烈了,结果你们随后都走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宋晚只是摇摇头,解释说:“我们其实,没再联系。” 每个人听到这样的回答都像晓云一个反应,张了张嘴巴,难以置信:“啊?怎么会这样。” 宋晚觉得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当年,从没有人觉得他们般配。 聚会结束,宋晚回家,进门时宋女士翻着结婚时的礼金登记,招手叫她过去:“小小,你们结婚还请他了?” “谁啊。”宋晚疑惑皱了皱眉 宋萍指着其中一个名字:“秦淮一。” 宋晚没有告诉秦淮一她结婚的消息,也不知道他那天来参加了她的婚礼。 宋晚这天夜里,久违地打开朋友圈,又细细翻过从前的每一条。 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是尘封已久的秘密。 这场秘密的结尾,是宋晚在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里,缓缓敲下一句: 后来终于有人问起我关于秦淮一的事情,可是好遗憾啊,我只记得他的背影。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完结啦,青春里总是有遗憾的。 十七岁的谣言里,人人都觉得宋晚和秦淮一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怎么会在一起。 二十七岁的宋晚明媚大方,人人又觉得这么般配的两个人最后居然没有在一起。 番外随机掉落~ 下本或许开个he《潮湿雨季》在专栏点点收藏不迷路! 十六岁那年,姜念忽然多了个名义上的哥。少年清瘦,倦淡,是个被人抛弃的病秧子。 她姓姜,他姓宋,八竿子打不着半点血缘。 她帮宋昱深请过假,买过药,逃课翻墙打掩护。 - 在他高烧不退的那一晚,姑娘对着神庙许愿池忧心忡忡地抛下硬币,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可是,神啊,她在最不该心动的年纪,喜欢上了最不该喜欢的人。 - 姜念那点笨拙的心思被人发现,少年将她堵在墙角,站得松松散散,又混又冷淡。 “姜念,我是你二哥。” - 成年的那一天,姜念同他在天台接吻,故意凑近少年耳边,柔柔喊他:“二哥。” 有些时候吧,宋昱深是真受不了她。 2024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