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竟是黑心莲》 第1章 《白月光竟是黑心莲》作者:就九【完结+番外】 简介: 姬元徽重生了,并且拥有了读心术——此技能只对他夫人有用。 和小将军出门射猎,占了和他相处的时间,问他会不会介意。 裴煦只是温温柔柔道:“殿下多交些朋友总是好的。” 姬元徽却听见他的心声在说:[好烦,想找个机会做掉他。] 发小卧病在床,同他前去探望,裴煦面露关切道:“虽是小病,但也不可忽视,可一定要仔细将养身体。” [老天保佑,你快快死。] 李尚书家小公子喝高了跟他勾肩搭背的说话,眼看嘴就要挨到他耳朵上了,裴煦嘴唇抿起,但还是挂着浅笑:“李公子注意礼节。” [你完了,你活不过明天了。] 姬元徽:…… 。 他与裴煦相识于微末,是年少时的夫妻,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相拥相伴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坚信他们会一同相伴到老。 这人身体一向不好,十七岁时被他迎进家门,捧着供着养了许久才养出了二两肉来。姬元徽是一指头不敢碰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心就给磕碰坏了。 但裴煦不懂他的善心,偏偏喜欢故意来招惹他。 姬元徽眉头紧蹙,捏着人下巴跟他拉开距离:“你没有要紧事要做吗?” 因为体弱,裴煦声音总是轻轻的,像是能省些力气:“世子早日诞生,也是要紧事呢。” 然后裴煦就被姬元徽抓着灌了两大碗汤药。 他眉头紧锁:“苦……” “苦也得喝。”姬元徽冷笑:“不是要生世子吗?把身子调理好了,三年抱俩,五年抱仨,生他十个八个。” 裴煦:…… [我只是嘴上说说啊。] 1.老样子,大写加粗双箭头,攻受都爱对方爱得发疯,感情线保证甜。前世今生都是双洁1v1,年上差四岁,生子文,中后期会有崽,单性,不科学硬生。 2.双重生,但不是一上来就什么都知道,要随着剧情发展慢慢记起前世。小情侣偏互宠,不适合控度高的宝宝阅读。 第1章 月出东山,群星坠野。 “老去相如倦……”长廊下,有人摇着团扇坐在躺椅上,声音轻缓慵懒:“向文君、说似而今,怎生消遣?” 姬元徽没空去解这酸诗的意思,秋夜里露水浓,他呼进肺腑的空气都显得湿重。呼吸艰难,连吐字都不太连贯了。 不知为何,他不敢上前去确认那人是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半晌才开口:“融融?” 朦胧月色下,姬元徽看见裴煦穿着靛青色衣袍,回过头来,温温柔柔对他笑。那人还是他回忆里那副二十多岁的模样,浑身散发着一股和缓的,幽静柔软的温良气质。 不是十几岁时咬一口发涩的青果子,这模样像是一颗透着浅粉色,莹润饱满,已经熟透了的甜果子。 从前每次裴煦拿这种温柔眼神看他,他都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散发着香气,引他想要去咬一口。 姬元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自己身子骨不行,经不起折腾,却还总是这样故意引诱他。 结果就是顶多一回,从来撑不过去第二回。 一回过去,就跟朵被雨打蔫的花似的了。 问他难不难受,分明被折腾得够呛,却还是温声细语的,用那双浸了水般明润的眸子看着他,然后轻轻摇头:“殿下怜惜我……” 总是很温柔,无论他做什么裴煦都不会对他生气,那双眸子似一汪春水,看向他时总是盈满温情。 姬元徽觉得自己一时间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但用力思考人就会变得轻飘飘的,神志久久无法回笼。 “殿下……”裴煦道,“殿下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姬元徽在他身旁坐下,没忍住伸出手,曲起食指,轻轻擦过他的侧脸:“想听什么?” 裴煦靠近他,闭眼歪在他肩头,神情恬淡:“昇儿近来如何了呢?可还听话?有好好读书吗?” 昇儿是他们独子的小字,那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身体不太好常常生病,却又过分活泼,姬元徽对他很是头疼。 孩子顽皮常惹他生气,可他又从来都狠不下心来责罚。本就体弱多病磕不得碰不得,哪里还敢罚他,便是骂他两句姬元徽都要斟酌语气。 “昇儿顽皮得很,和你幼时一样让人头疼,气走了我请来的许多先生……”姬元徽停顿了会儿,有些恍惚道,“他实在像你。” “像我吗……我私心更想他像殿下多一些。”裴煦垂眸轻叹,“像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三五不时便要病一场,平白多吃许多苦。” 他们像一对正靠在一起闲话家常的寻常夫妻,姬元徽觉得自己的心头都松快了不少,他缓缓说着些琐碎的小事:“前些日子入秋,天气忽然冷了,昇儿总是生病。我去给他求了个长命锁来,与你那块是一样的。虽然心知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处,但又觉得哪怕只是图个心安也是好的……” 姬元徽想到许多年前他把裴煦捡回去的那个雪夜,羸弱可怜的孩子,几度都以为他要活不成了,却不想最后都熬了过来。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三岁,裴煦还老是生病,姬元徽总担心自己会养不活他。为了保住裴煦这条小命,他什么法子都试了,最后甚至到了求神拜佛的地步,可裴煦还是病殃殃的,一副风刮大点都能被吹走的样子。 好在裴煦虽然一直病殃殃的,但也病殃殃的长大了。 这般想着,姬元徽摸向裴煦脖颈,想把他那块长命锁拿出来看看,可他却摸了个空。 姬元徽怔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去深想。过了好一会儿,他声音不稳的喊了声:“融融……” 裴煦闻言望向他:“殿下,怎么了?” “你的长命锁呢?” 裴煦垂下眼眸,笑容苦涩起来:“殿下已经是陛下了……可我还是更习惯喊殿下。殿下,那已经不是我该佩戴的东西了。” 姬元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起的越多,裴煦的身影就越透明越飘渺,他头痛欲裂,努力捂着头不去回想,可现实的记忆依旧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殿下的长命锁很好。”裴煦对他笑了一下,“昇儿会长命百岁的。” 下一瞬,姬元徽自梦中醒来。 偌大宫殿内黑沉沉一片,他盯着帷幔看了会儿,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是他求神拜佛也没用,是他拿长命锁念了不知多少遍,用红线缠了不知多少圈也留不住的人。 这是他的发妻过世后的第一年,昨日是裴煦忌日,他喝多了酒,又淋了些雨吹了冷风,一不小心就病倒了。 姬元徽披衣起来坐到窗边,推开窗子。外头的雨仍旧淅淅沥沥下着,湿冷的风吹得他攥拳一阵咳嗽,半晌才平复下来。 新伤旧疾,他的身体也不太好了。 将窗关上,姬元徽铺开宣纸,执笔留下几行字。 夜深入梦,忽见亡妻乘凉廊下,团扇轻摇。 彼回眸视我,瞳眸顾盼,浅笑一如寻常。 第2章 醒来方觉非梦,十余年前,曾于萧山行宫一同纳凉。 当时年少。 …… 姬元徽还是皇子的时候,相当不受皇帝待见,才十三岁就被一脚踢到陇西去和边军一块吃沙子。 刚到陇西没几个月就碰上临近州郡民乱,平乱时他随手捡了个孩子,在身边养了两年,找着他的家人后便将人送了回去。后来回京,这孩子被皇帝指给了他做伴读。 时也命也,有天意也有人力,总之后来他们成婚了。 搬倒太子的那年,昇儿刚满一岁。太子府被查抄时,他们府上正在筹备小世子的周岁宴。 姬元徽正在书房与裴煦一起选抓周要用的物什,有人敲门进来,跪在他们面前:“主子,金羽卫在废太子书房里搜到了一些东西……” 姬元徽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廿一将头伏低:“主子恕罪,此物只能呈给主子一个人。” 姬元徽眉头蹙起,似有不悦。但还不待他开口,一旁的裴煦适时温声道:“殿下,宾客名单已由府上几位先生拟定下,我去看看还有没有要增减的,再交与殿下过目。” “这些东西你看着定下就好。”姬元徽换成一条胳膊抱着昇儿,腾出一只手去握住裴煦的手捏了下,“有些凉,将狐裘披上再出门。” 裴煦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眼尾弯起些弧度,笑意轻浅:“好。” 待裴煦走出门,廿一才将一只黑漆描金匣子高举过头顶:“请殿下过目。” “这是什么东西?”姬元徽微微有些不悦,并没有动手去开那匣子,“裴煦是王府的少君,也是你半个主子,有什么事还要避着他?” 廿一头依旧低垂着,将匣子打开,重新举过头顶:“搜获废太子与裴煦少君昔年来往信件数十封,请殿下查验。” 此话说完,屋内空气像被冻住了般陷入一片死寂。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姬元徽不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拿信。廿一不敢动,只能这么跪着,约莫过去了一刻钟,亦或者更久,廿一冷汗滚落下来,顺着下颌滴落到地上。 廿一被这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同时,孩子也被吓到了。 “呜……呜……哇啊啊啊……” 孩子的哭声打破了这片寂静,姬元徽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拍着孩子的背哄:“昇儿,乖啊乖啊,不哭……爹不对,吓着了是不是?” 好半天姬元徽才将孩子哄好,他一下一下给孩子拍着背,对廿一道:“不看了,拿去烧了吧。” 廿一原地怔了下,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全都拿去烧了,就当从没发现过,以后也不许再提,谁敢多嘴小心自己的舌头。”姬元徽垂眸敛尽所有情绪,沉声道,“昔年羽翼未丰之时,我见了太子尚且要与其虚与委蛇,更何况他呢?” 说完,姬元徽给昇儿戴上了个虎头帽:“走,咱们去看看你小爹爹在做什么……” 廿一自觉方才失态,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姬元徽离开,他才起身,影子一样倏忽间便隐匿不见了。 姬元徽觉得自己是个挺小心眼的人,白天满口不追究,晚上还是忍不住要从裴煦身上讨点什么回来。 “殿下……”裴煦被他抱在怀里,衣衫半着半解,垂下来遮住两人腰以下的位置。随着动作,裴煦声音越发破碎,“明日,有席宴……殿下能不能……” 姬元徽并不理会,指尖从他腰间划过,只吐出两个字:“不能。” 他隐约能猜到姬元徽的反常与白日里廿一送来的东西有关,许是查到了从前的某些事与他有关,也或许不只是有关,而是根本就是他做的…… 他以为姬元徽全都是默许的,能做他的妻子,手上能有多干净? 但姬元徽不明说,他根本想不出这人在因为哪件事小发雷霆。他做过的事太多了,桩桩件件,每个单拿出来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听到姬元徽果断的拒绝,裴煦眼睛越发湿润,颊边的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晃啊晃,他知道改变姬元徽想法很难,于是干脆不再提,而是顺从。 多年相处下来,姬元徽知道裴煦现在眼神的意思是想要自己抱抱他,可他存心要折腾裴煦,干脆移开目光不看他的眼睛,佯装不知。 于是裴煦开始哭,无声无息的落泪,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又滴在姬元徽手臂上。 姬元徽抬手去擦他的眼泪:“这么多眼泪,很委屈吗?” 跟太子递信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家里的夫君会不会委屈? 当年他在陇西的那些年,裴煦可是一封信也没给他寄过,一封也没有!虽然那时他们还没成婚,虽然那时裴煦年纪还小,虽然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但他就是会嫉妒。 想到这,姬元徽扯扯嘴角:“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该委屈的是我才对。 嘴上讥讽两句,姬元徽将人抱住,一口咬在他后颈上。 “殿下……”裴煦轻轻抽着气,手指攥紧他肩上的布料,哭得可怜。 姬元徽依旧没打算放过他:“殿下?喊的是哪个殿下?”是我,还是太子殿下? 裴煦终于哭得凶了,像被逼急了的兔子,开始喊他的名字:“姬元徽,姬元徽……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姬元徽终于满意了,在裴煦脸侧亲了下,又转而捧着他的脸,将余音尽数吞入口中。 第2章 这夜过后,这事就这么翻篇了,日子还是照样过。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裴煦有没有异心他比谁都清楚。 那人就差亲手把心刨给他了,他若是连这些琐事都要死抓着不放未免有些太伤人了。 姬元徽登基第一年,新旧君权更迭朝堂不稳,一直蠢蠢欲动的突厥终于等到了时机,他们像是嗅到了血味的饿狼,迅速向南吞并了数座城池。 敌方士气正盛来势汹汹,我军丢盔卸甲士气低迷,这一仗不好打。思虑再三,姬元徽还是决定亲征。 离京之前,姬元徽做了三件事。 第一,立太子。第二,任裴煦为尚书令。第三,将调动禁军的金令给了裴煦。 周恃宁是姬元徽的发小兼近臣,听了之后大骂他昏庸,说他真是疯了。放这么多权给一个外姓,等打仗回来发现裴煦造反了就老实了。 姬元徽听完只是一笑,开玩笑说亲老婆造反总比亲兄弟造反强。老婆造了反大不了他当皇后,百年之后的皇帝还是他们的孩子当。亲兄弟造反那就不一样了,到时候除了死路一条,绝无他路可走。 周恃宁咂摸了下,觉得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事。 将京中安排好,姬元徽放心走了。这仗一打就是两年多,好在最后大获全胜。打了胜仗之后姬元徽才知道京中出了事,裴煦病重,缠绵病榻已有月余。 为了不影响彼时战场上正与突厥人僵持的姬元徽,他硬是压下了自己病危的消息,直到北疆打了胜仗,姬元徽才知道京中裴煦已病重到反复晕厥呕血数次的程度,但偏还撑着一口气,像是为了等他。 姬元徽跑死了五匹马日夜兼程赶回去,堪堪见到了那人最后一面。他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时,那人只是对他说:“陛下……臣不负陛下所托,守好了京中。” 第3章 裴煦说话一向不疾不徐,可现在却慢得几乎一字一顿。他像是累极了,可仍旧放心不下,缓缓说着:“臣得幸与陛下相扶相伴于微末,得遇陛下,于臣而言已是大幸,此生虽短,也算无憾。臣只一事放心不下……昇儿尚小身体又不好,骤然失了至亲只怕少不了病一场,请陛下替臣好好照顾他……” “为什么称臣不称我?”姬元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又或许他那时候什么感觉都感受不到了,心全然麻木一片。他听到自己问:“说了京中说了昇儿,那我呢?除了那些客套话,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有那么一瞬间,裴煦的眼神透出一种悲伤至极的痛苦来,但很快便掩去了。他微微张了张口,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继续追问就显得太残忍了,无论是对裴煦还是对他。 于是姬元徽不再说话,而是将裴煦抱了起来。裴煦身上太凉,姬元徽觉得抱在一起或许能让他暖和些。 裴煦歪头看向窗外:“下雪了吗?” 姬元徽用斗篷将人裹紧,抱着裴煦踏出殿外。 裴煦靠在姬元徽胸口,他精神较方才好了些,像是回光返照的前兆。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但却只是轻轻道:“真好啊……瑞雪兆丰年。我能碰碰雪吗?” 姬元徽走下阶去,裴煦伸手接了两片雪花:“我初次遇见陛下时,也是这样的雪天。陛下把我从雪堆里捞起来,也是这样把我抱在怀里……” 裴煦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姬元徽第一次知道撕心裂肺是什么感觉。原来痛到极致之后,是发不出声音的。眼眶干裂发疼,想哀哭却失了声。 裴煦意识已经不清楚了,他不再喊陛下,而是喊殿下。 他感觉到裴煦的手抚上他的脸,一贯温柔平稳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殿下……我不是没有话同殿下说,我只是……怕一说起来便说不完了……怕……” 说着,他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呕出一口血来。 姬元徽呼吸都忘了,只慌乱的颤抖着去擦他嘴角的血。 “我怕一说起来,就不甘心了……”裴煦眼泪终于落下来,与血混作一处。他目光哀戚又执拗的望着姬元徽,紧紧抓着姬元徽的衣袖,像是这样就能将人攥紧了,“我一点也不温良宁和……我好嫉妒能长久陪伴殿下身侧的人,我已经开始不甘心了……” “是报应么……为了留在殿下身边,我做了好多坏事。往事不堪,我从不后悔,但却不愿殿下见我污浊丑恶。可殿下明明,明明什么都知道,殿下从来不提……我知道是因为殿下爱重我,所以保全我的体面。” 眼泪无声滚落,他用气音轻轻笑了下,“就算是报应我也认了。” 落进姬元徽眼里的只剩下红白两种刺目的颜色,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殿下……”裴煦声息渐弱,很模糊的问:“殿下打仗回来,能带我去骑马吗?” 姬元徽嗓音嘶哑,带着祈求:“别睡……融融,别睡……” “我们什么时候去骑马都行……你不用再趴在墙头等我从你家府上过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骑马都行……” 姬元徽的呼喊再也换不来回应,他从雪里捡来的人,又从雪里去了。 连日的奔波劳累再加上裴煦离去带来的刺激,姬元徽眼前一片漆黑,跪倒在雪地里,昏死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将裴煦紧紧护在了怀里。 像从前的无数次拥抱一样。 再度醒来后,他疯了一样去查裴煦的死因。 姬元徽出去打仗的这两年多朝中并不安定,皇帝不在,免不了有人生出些歪脑筋想搏一搏老臣变权臣。裴煦当然不可能放任他们结党营私,出手打压控制,这些人自然便记恨上了他。 一波又接一波的下毒,刺杀,恶意煽动太学学生闹事,在朝堂上使绊子…… 压倒裴煦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有人假传消息,报姬元徽战场遇刺,裴煦听完后吐血病倒,自此以后一病不起。 用理智去想,这种消息自然是不可信的。可有些时候感情总是远远跑在理智前面,根本来不及思考,脑子还没开始转动,心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刀刃刺穿了。 假传消息之人用意太明显,裴煦活着他们没法得益,那就让他死。裴煦身体不好,激一激他,反复折磨他,让他撑不到姬元徽回来便死去。届时京中无人主持局面,谁都能来趁乱分一杯羹。 姬元徽捉了一批人下了诏狱,跟行刑者说,要凌迟,让他们一刻不停的受刑,但又不能死的太快。 行刑的人问,别太快是多久。 姬元徽说,两年三个月十五天。 姬元徽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他还让人把裴家祖坟刨了,将裴煦他爹挖了出来,心情不好就鞭尸一遍。 没人猜得准他想做什么,说他情深不移,他刨人家祖坟,鞭尸人亲爹。说他薄情寡义,他天天对着人牌位发疯,从前害过裴煦的别说活着的,就是死了的也都悉数被他刨出来挂到了城门楼子上放风筝。 有言官梗着脖子站出来说他鞭尸这事做得不行,有违周礼。姬元徽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起来。 “爱卿觉得这样抽不合周礼,那想必是有自己独特的抽法。朕特许你明日代金羽卫去鞭尸,记得用合乎周礼的法子抽,朕倒想看看怎么抽才合乎周礼。” 言官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朝堂上下一个两个都没了动静,生怕姬元徽一个不高兴让他们去鞭尸。 后来又是几年过去,有些东西只会被时间放大,而不会被消磨。 那些往日的温情如今却成了盘踞在姬元徽心头的一条毒蛇,不时便要冒出来咬他一口。余毒积年累月侵害他的心脏,他越发痛苦。 他偶尔会想起,他曾与裴煦一起养过一对斑鸠。 那是种算不上多漂亮的鸟,但很重情,一对斑鸠一旦有一只死了,另一只绝不独活。 他记得雌鸟死后雄鸟随之而去时,裴煦很伤心的将它们埋在一处,轻轻叹息:“真可惜……” 姬元徽揽着他的肩安抚:“死在一处,也算得其所。”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他和裴煦就像那两只鸟,任何一只死去,另一只都无法久活。 姬元徽临终前叫到床边的,除了太子和几位托孤大臣,还有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宣从思。 宣从思比昇儿要大几岁,是许多年前他与裴煦一起收养的义子。这孩子性子沉稳平和,聪慧谨慎,才德能力都是半点挑不出错处,对皇室的忠心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如今太子年幼,由他辅佐,再合适不过。 “朕今日将尚方剑交予淮安王,见此剑如见朕,若有佞臣当朝,可凭此剑斩之。” 姬元徽话音落下,有暗卫自暗处现身,呈上剑后便又隐去了。 “加封淮安王为太子傅,辅佐教导太子,太子及冠前代太子监国。太子及冠后,若其可堪为用,则还政于君。如其不堪为用,可择贤代之。不可愚忠于一人,天下非一姓之家,心存百姓者方可为君……” 眼前越发朦胧模糊,耳边太子与群臣的哭声逐渐飘远。 第4章 如果能有来世该多好。 至少……让他弥补一些错误。 第3章 茫茫的大雪,天地间一片萧条冷肃。 姬元徽就跪在雪地中,怀中抱着没有生息的裴煦,任凭他怎么呼喊都没有用。 雪依旧纷纷扬扬的落,老天并不怜悯他。 裴煦…… 姬元徽浑身发冷,像是被什么压住,挣脱不开,也发不出声音。 扑面而来的痛苦将他淹没,他拼命挣扎,终于有空气涌入口鼻,他大喊出声:“融融!” 与此同时,重重的一声“咚”不知从何处传来,姬元徽额头一阵闷痛,他后知后觉方才那声咚是他磕到了书案上。 痛觉让他找回了些神志,姬元徽捂着额头坐直身子。裴煦是他成婚才只有月余的夫人,真是见鬼,都数不清这是最近第几次做这样的噩梦了。 耳边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掌着灯靠近过来,自然而然的在他身旁坐下:“殿下叫我?” “没事,不小心睡着做了个噩梦。”姬元徽一边揉额头,一边抬头看向眼前的人,“怎么还没睡?” 眼前之人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素衣青衫,眉目清隽温柔,墨发以一支玉簪虚虚拢着,垂下部分散落在肩头,一身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的清润气质。 他靠近时,姬元徽鼻尖嗅到了浅淡的松烟香。 “殿下还未歇息,臣下于心不安。”裴煦温声劝道,“夜读伤眼,我来为殿下添盏灯。明日有朝会,殿下还是早睡为好。” 灯火昏黄,衬得裴煦眉眼愈发秀美温柔。姬元徽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平淡的移开了目光。 他相当淡定……淡定个鬼。 自己的漂亮夫人温声软语邀请你去睡觉,能淡定得下去才怪,他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就同意了。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他才刚及冠,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这么个大美人搂怀里睡觉,贴这么近难免挨挨蹭蹭,谁能忍得住什么都不干?反正他忍不住。 但裴煦这身子骨显然不是能经得住折腾的,新婚那夜他顾及着白日里礼节繁冗裴煦估计也累坏了,于是也没拿他怎么样,就抱着人亲了亲摸了摸,但第二天这人还是病了。 又是发热又是晕眩,养了十来天才算养过来。 姬元徽简直恨不得要把人供起来,也不知道上香有没有用。好不容易才娶回家的,当然得好好照顾。 这几日他都是等裴煦睡了才去睡,料到裴煦早晚会来过问,于是他提前准备好了借口。 “你先睡,我策论还没写完。”姬元徽打了个哈欠,装模作样的皱着眉拿笔杆子抵着脑袋,“明日下了早朝要交给父皇,若是交不上就要被其他兄弟看热闹了……” “是这样啊……”裴煦垂眸,轻声询问,“我能看看吗?” 姬元徽将自己写了两行字的宣纸推到裴煦面前。 [故意躲我,成婚前可不是这样的。] 冷不丁的,裴煦的声音突然响起。但这声音却并非他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语调,而是闷闷的,似乎带着两分幽怨。 姬元徽一愣,眼前的裴煦分明安安静静的嘴都没张,可那道声音却还在继续。 [这种程度的策论,以殿下的能力,哪里需要写这么久。] 姬元徽摸了摸后脑勺,疑心是自己打瞌睡磕坏了脑袋。 “殿下近来辛苦,这份策论不如由我代笔吧。”裴煦对他温柔笑着,“殿下想要怎么写,还是如从前一般中规中矩不出差错就够了吗?” 裴煦给他当过两年伴读,没少帮他抄书,能将他的字迹仿个八九分。那相像程度,就是姬元徽本人也要分辨一会儿才能认出哪个是自己的。 姬元徽将笔递给他,枕着胳膊往后一靠:“你猜?” 裴煦悬腕提笔,就着姬元徽那几行继续往下写:“我猜殿下仍要藏拙。” 姬元徽笑了下,拨着裴煦头发,将他脸侧碎发顺到耳后:“你能仿我字迹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表哥也不能知道吗?”裴煦语气如常,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不是自己人吗?” “是自己人不假,但不是所有自己人都觉得你是全然可信的。”姬元徽懒懒散散道,“你了解我的心思,又能模仿我的字迹。若是日后在这方面出点什么事,那他们第一个便要怀疑到你头上。” “那殿下就不怕我真的……” 姬元徽枕着胳膊眼都没抬:“我要是怕这个从一开始就不会娶你回来。” 裴煦不再说话了,安静替他写策论。 姬元徽撩起他一缕发丝百无聊赖的放在鼻尖嗅了嗅,目光轻轻瞥了过去。他心情似乎变好了些,姬元徽能看到他微微牵起弧度的唇角。 姬元徽知道这是高兴了,于是也放了心,往后一躺闭目放空自己。 他这个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敏感了,做什么事都要先隐晦的再三试探,确定他的态度后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小时候的裴煦分明不是这样的,跟在他身边的时候爱哭也爱笑,说撒娇就撒娇。不过是分别几年,再见面就成了这副连面对他时也总是惴惴不安的模样了。 早知道会这样,当年在陇西他就应该将人扣住,管他来要人的是裴家还是周家,都不给。都能把孩子给弄丢想来也是对孩子半点都不上心,让他给捡到那自然就是他的了,到底是哪来的脸又想要回去。 [殿下是睡了吗] 姬元徽正出神,那道声音又响起来,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不像是从人口中念出来的。 [为君为尊者最忌讳臣下擅自揣度上意,我这样狂妄轻率擅作决定,殿下什么也不打算追究吗] [我对殿下而言,还如往昔一般重要吗] 这语气实在可怜,像只走丢了许多年的猫骤然回到主人身边后的彷徨无措。 不确定主人是否还喜欢自己,于是故意用尾巴扫掉桌沿的小摆件,出些小错,观察主人的反应来判断主人的心思。 姬元徽睁眼,正对上了裴煦望着他的视线。只是那目光实在空茫,显然正在发呆。 像是没料到姬元徽会忽然睁眼,裴煦一时间没调整好表情,瞳眸微微颤动,然后故作镇定迅速转移话题:“殿下,写完了。” 姬元徽没说什么,直起身子去看裴煦写的策论:“我来看看。” “嗯……我父皇水平也就那样,这篇应付他足够了。” 姬元徽自己歪七扭八没个坐像,见裴煦挺直腰板端正坐着只觉得光是看着就很辛苦。 反正是自己夫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姬元徽凑过去勾肩搭背揽住他的腰:“坐这么直累不累?” 裴煦有一瞬间的僵硬,坐得更板正了:“还好。” 本就是深夜该就寝的时辰,裴煦穿的是寝衣,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很清晰就能感觉到姬元徽手掌的热度。 姬元徽察觉到了裴煦的紧张,但这事就像狐狸逗兔子,裴煦越紧张,他越觉得有意思。 就在裴煦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握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时,那手反而没动,倒是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轻佻的拨开了他的领口,指腹擦过锁骨,似乎想要继续向下滑。 第5章 姬元徽下巴搁在裴煦肩头,只需一侧头便能亲吻到裴煦的脖颈。裴煦整个人被他锁在怀里,这人任何一点儿细微的颤栗他都能感受到。 姬元徽轻轻笑了下,温热吐息打在裴煦颈侧,引起一阵酥麻痒意。他装模作样的体贴询问:“害怕?” 裴煦点头,又摇头。 “害怕还半夜送上门来,自己长什么模样,自己不清楚?”姬元徽手继续下移,语气里带着些恶趣味的逗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客套话糊弄糊弄外人得了,糊弄你夫君还是不必了。” “特别清楚自己长得很漂亮,是吧?仗着这张漂亮脸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姬元徽握着裴煦腰的手松开,转而去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姬元徽微微眯起眼,笑:“确实漂亮,有勾引人的资本。” 裴煦耳尖通红,声音颤巍巍的,不知道是因为姬元徽作乱的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东西:“殿下……” 美人含泪,楚楚可怜。 姬元徽叹了口气:“别哭这么可怜,你家殿下避着你是为你好,知道故意避着你还追过来,傻不傻?” “看看你这小腰小腿,哪个像是能经得住折腾的样子。摸两下就要生个三五天的小病,怎么胆子还这么大?” 姬元徽捏住他颊边软肉,一拧:“别拿这个考验你家殿下,你家殿下半点经不住考验,非要巴巴的凑上来,隔天下不来床就老实了。” 裴煦哪里听过这么直白的荤话,耳尖红得要滴血,红着脸想找地方藏却被姬元徽禁锢着无处可躲,模样可怜得很,眼神都无处安放。 姬元徽面不改色从他衣襟里抽出手,给他拢了拢衣服,然后一手护在他后背,一手穿过他腿弯,裴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下抱了起来。 姬元徽把裴煦抱进内室,拆了他的簪子将人塞到被子里:“长记性了吗?” 裴煦被裹成一团,只露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瓮声瓮气嗯了声。 “还敢不敢半夜来招惹我?” 裴煦摇头。 姬元徽满意了,捉着人亲了下:“这才对,长个儿的年纪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够了,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在陇西吃沙子跟兵痞子打滚呢。” 被亲了下后裴煦好像找回了些底气,他有点不服气,忍了忍,还是反驳道:“殿下只年长我四岁。” 姬元徽故作生气:“四岁不是年龄?” 说着他又伸手作势要将手往裴煦被子里探,裴煦赶紧扯起被子将头也蒙住,求饶道:“错了,错了,是我错了。” 被摸两把就怕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半夜勾引他。 姬元徽笑了笑将灯灭了,也脱衣服上床躺下,支起一条胳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拽了拽裴煦的被子:“前面都是吓唬你的,我不干什么。不闹你了,把头露出来,憋坏了算谁的?” 裴煦裹着被子蹭到墙角,贴着墙露出头来,小声嘟囔:“算殿下的。” “嗯嗯,我的,我的。”姬元徽打着哈欠拍了拍自己怀里那块位置:“靠着墙冷,来这边。” 裴煦不动:“不。” “那行,那我睡了。”姬元徽整了整自己的被子,“明日还要早起。” 姬元徽说睡就睡,灯在睡前就已经被他熄了。夜深静谧,平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裴煦听了会儿,确定姬元徽的呼吸平稳,好像是真睡了。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裴煦轻手轻脚将自己挪回去,脑袋枕到姬元徽伸平的那条手臂上,又将姬元徽另一条手臂搬到自己腰间。 做好这一切,裴煦突然听到一声轻笑,紧接着搭在自己腰间那条手臂骤然收紧,裴煦被人箍进怀里,脸上被迅速亲了一下,姬元徽在他耳边道:“逮住了。” 这回是他自己挪回来的,再逃走也不合适。裴煦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僵在那里装死。 姬元徽没打算再继续逗他,他似乎是真的困了,声音低低沉沉的:“果然还是守株待兔好用啊。” 搭在腰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拍着,姬元徽抱个枕头似的抱着他,将脸压在他肩窝:“真不闹了,再不睡明天起不来了。” 很让人安心的声音,裴煦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一夜好眠。 第4章 姬元徽起了个大早去上朝,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皇帝身影。 等得久了姬元徽有些待不住,后面也隐隐传来些窃窃私语的动静,他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却听身旁传来不轻不重一声轻咳。 “三弟。”站在他身侧的太子目不斜视道,“端正仪态,不要左顾右盼。” “呵。”左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语气并不是很友善,“太子殿下端的好大架子。” 太子假笑:“大哥这话说得让人听不明白……” 姬元徽掏掏耳朵抬头望天,不打算参与他们毫无营养的日常拌嘴。 真是兄友弟恭的一天啊。 皇帝膝下五子一女,姬元徽行三。上面两个哥哥分别是得寒门清流支持的大皇子姬淙,外祖是丞相的太子姬涣,这两位生命不息斗争不止,小时候争赏赐夺恩宠,长大了争权夺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反正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两位都曾给他抛过橄榄枝,但他一根也没接。 于是他现在两边都不受待见。 他排老三,是声名在外的纨绔,出了名的不受皇帝喜欢。小时候不爱读书猴一样四处乱窜,皇帝因为教训他发脾气不知道摔烂了多少茶盏瓷器。 但仍然没什么用处。他还是该怎样怎样,打死也不服皇帝管教。 皇帝一气之下把他一脚踢到陇西军营去历练,那时候他十三岁,然后一待就是六年。 相较之下,和他同岁的老四就比他受宠多了。 四皇子姬灏只比他小一个月,与太子同母所出,是铁打的太子党。 老五姬润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生母身份不显,他自己性格也怯懦内向,说话快了还会有些口吃,一直不受什么重视。 公主姬令仪现今只有十四岁,是他的同胞妹妹。他们的生母张贵妃生她时遭遇难产,生下公主后便过世了,死后被追封皇贵妃。张皇贵妃走后,他和妹妹都被交给了无子的周淑妃抚养。 据说张皇贵妃生前与其交好,由周淑妃抚养他们似乎是她的临终遗愿。是真是假无从考究,张皇贵妃临去前身边除了皇帝再无他人,而他和皇帝的父子关系又着实有些一言难尽,自然无从问起。 昨日本就睡得晚,耳边此起彼伏的争执声更是听得姬元徽昏昏欲睡。他抱着板笏都要睡着了,前面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王福,来宣旨说陛下抱恙,今日罢朝,卿等各自离去。 朝臣有些喧哗骚动,有担心皇帝身体的,也有隐晦不满的。大周惯例五日一朝,但这已经是陛下本月第四次罢朝了。 他父皇总是身体抱恙,年轻时是因为丞相势大,说他病他就得病。这几年拿回来了些权,但仍旧不常露面,朝也不怎么上。体抱恙之类的都是托词,姬元徽觉得皇帝单纯是躺习惯了懒得来坐班罢了。 第6章 一旁大皇子和太子的口角争执已经升级为了口水争执,大有骂不死对方就淹死对方的架势,周遭闹哄哄围上来一群人,也不知道是来拱火起哄的还是拉架的。 姬元徽嫌这俩哥哥丢人又埋汰,不着痕迹站远了些。在他看来拉架的都是瞎操心,毕竟叫得凶的狗一般不会咬人,而咬人的狗一般都不怎么爱叫。 将策论交给王福请他代为转交,免得皇帝又抓着这事找他的茬。就在此时有一紫袍玉带官员与他擦肩而过,径直绕过了他走到王福面前,看样子是有事要说。 真是狂傲啊……他再不得宠也是个皇子,这人一步也不顿半点给他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姬元徽原本都要走了,但生生止住了步子,就这么抱臂站在那里不动了。 他的存在感太强,王胤想无视他都难,只能转向他:“今日免朝,殿下何故在此逗留?” “这里不能逗留吗?”姬元徽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一斜身子露出身后几步远处吵作一团的大皇子和太子,“大哥和太子哥哥都在此处交流感情,我看他们相谈甚欢,还以为这殿上与街巷市井热闹无异呢。” 王胤是太子外祖父,闻言脸色不是很好看。 “哎呀你看我,在陇西荒凉之地待得久了,头脑愚钝也不懂什么规矩,原来两位皇兄此举竟是不合规矩吗。” 姬元徽又将目光转回王胤脸上:“我记得王相学识广博,还兼着太常寺的差事,应当对这些规矩清楚得很才是。王相可要多多提醒皇兄些,父皇向来重规矩,若是被责罚了可就不好了。” 王胤脸上有些挂不住,面色不善冷冷道:“劳殿下挂心了。” 姬元徽摇头:“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皇兄那边还吵着呢,王相不去劝说两句吗?” 王胤用那双浑浊的眼珠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甩袖朝太子那边去了。 “唉。”姬元徽叹气,“好凶的模样啊。” 王福也叹气:“殿下何苦为了一时意气开罪王相呢。” 从姬元徽记事起,王福就跟在皇帝身边了。他人如其名,长得一脸富态福相,算是看着姬元徽长大的。 姬元徽一笑:“公公不必为我忧心,我就是捧着他供着他,他也还是一样不打算让我好过。” 只要是皇子,那就全是太子潜在的威胁,王胤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捧他臭脚没必要,面上过得去就够了。 出了太和殿,姬元徽并没有直接回府。 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正好去向周淑妃请个安,顺道看看姬令仪。 周淑妃性子极其温柔和善,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见姬元徽来,她显得很高兴:“浔儿来了,近来忙不忙,没有再惹你父皇生气吧,来这样早,用过饭了吗?” 说着她便要吩咐小厨房去做些点心来,姬元徽赶忙将人劝住:“母妃,母妃我吃过了,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儿就走。令仪呢,那丫头去哪儿了?” “约着赵家李家那几个小姑娘打马球去了,她一刻也闲不住。”周淑妃说着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忧道,“前些日子你说那孩子病了,现今可好了?” 姬元徽点头:“母妃宽心,已经无碍了,过几天我寻个合适的日子带他一起来给您请安。” “我该怎么喊他好呢。”周淑妃犹豫不定,“喊煦儿吗?但他从前几乎没有见过我,这样叫是不是有些过于热络了,会不会让他不自在?” 从血缘上来讲,裴煦反而比姬元徽与周淑妃的亲缘更近。 姬元徽是过继的,但裴煦却是周淑妃亲妹妹的孩子。 周氏是江南一带的望族,到她们这一代嫡系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周韫锦入宫为妃,次女周韫玉嫁了青梅竹马的探花郎裴寄,后来随夫至地方赴任,姐妹二人便再未见过了。 后来裴寄秩满后调回京城的路上遇到流民暴动,周韫玉不幸殒命,幼子被老仆护着在奔逃间失散,过了两年才被裴家找回。 裴家私下里与东宫有着来往,裴煦被裴家认回,身份也跟着变得敏感。周淑妃不是太子一党的人,自然不适合再见他了。于是这些年裴煦虽然回了京中,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再与母亲的族人接触。 不过现在形势不同了,裴煦的身份说敏感也敏感,说灵活也灵活。如今他入了姬元徽的府,自然就与周氏靠的更近了。 “母妃喊他融融吧。”姬元徽不自觉勾起唇角,“他会高兴的。” 周淑妃问道:“小名吗,是哪个字?” 姬元徽道:“花可融愁的那个融。” …… 上朝时辰实在太早,在宫中坐了一阵回到府上时也才刚到辰时。 姬元徽将朝服脱下,换了身深色常服坐回到床边。 裴煦还睡着,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露出的半张脸浮着层薄红,睡得很熟。 姬元徽怕他在梦里将自己闷死,拉了拉被角将他整张脸都露出来。 怎么能这么合心意呢。 姬元徽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欢裴煦,怎么看都不够看,怎么看都喜欢,喜欢得恨不得把人嚼嚼吃了。 这么比喻似乎不太恰当,但这不能怪他,是裴煦又香又漂亮,让他见了就忍不住想抱着人啃两口。 目光扫过眉眼,嘴唇,最后落在了耳廓上,停下不动了。 姬元徽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裴煦的耳垂。除了他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裴煦这里有一颗小痣。 那是很小的一点红痣,点在耳垂上,若非凑得极近是绝对看不清楚的。 记得初次发现裴煦这颗痣时他新奇的很,用手指拨弄着揉捻了两下,周遭的皮肤便也泛起了淡淡的红。 那时候裴煦也不过才十六岁,他们刚刚互通心意不久。虽然这是在私下里,但这举动仍然有些太过狎昵了。裴煦抬手捂住耳朵提醒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姬元徽才不管什么规矩,反而捉着裴煦的手又亲了两下,语气带着笑:“不是答应做我相好了吗,怎么,后悔了?” 听他这么问,裴煦像是为了证明心意般,松懈下了反抗的力道:“不,不会……” 他这温温吞吞逆来顺受的模样实在是又招人稀罕又让人想欺负,姬元徽得寸进尺凑的更近,在他耳垂亲了下,又轻轻咬了下。 裴煦似乎有些害怕,他有些发抖,呼吸都乱了,下意识的微微抬起下巴,但仍近乎温驯的承受着这一切。 “不是大家族教出来的吗?礼仪,规矩,都不要了?”姬元徽故意恶趣味的逗他玩,在他耳边说着些过火的话,“怎么随便哄两句,就给人亲啊?” “不是哄两句就……”裴煦想反驳,但他现在确实在纵容姬元徽对他做着些逾矩的事,于是他红着耳尖说不出话来了。 姬元徽追问:“不是哄两句就给亲是什么?” “是两情相悦。”裴煦声音越来越小:“殿下说过喜欢我。” 姬元徽没忍住捏着人下巴在人脸颊脖颈亲了好几下。 裴煦被亲得乱七八糟,头发都乱了,眼睛也蒙着层水汽,但瞳眸仍专注的望着姬元徽,像在看他的启明星。 第7章 他仰起头,用一种很天真的,只有沉溺在情爱中才会有的单纯神情问姬元徽:“殿下说喜欢我,殿下会娶我的吧?” 姬元徽觉得这神情实在可爱,捧着他的脸看:“你说呢?” 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裴煦语气不自觉急切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再次跟他确认:“殿下会娶我的,对吧?” 姬元徽看着他的眼睛,笑了出来。 他摸着裴煦的头发:“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事吗……” “我会履约的。” 第5章 裴煦是被亲醒的。 他茫然睁开眼时,姬元徽的脸还埋在他颈侧,像吸猫一样亲他。 裴煦似乎睡懵了,也没什么反抗的动作,怔怔的任由姬元徽施为,半点起床气都没有。 姬元徽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了?还迷糊着呢。梦见什么了?这么回不过神来。” 裴煦懵懵的:“云,马,小弓……” 姬元徽笑着看他,托着脸听。 外面太阳很好,照得裴煦缓慢的眨了眨眼,他回过神来,忽然紧张起来:“殿下下朝回来了?” “嗯哼。” 裴煦有些懊恼,匆匆忙忙下床收拾仪容:“怎么没人叫我起来服侍殿下。” “是我不让他们喊你的,你病刚好,忙活这个做什么。”姬元徽坐在那里姿势没动,只转了个方向追着裴煦看,“更何况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不用人服侍。” 正说着话,窗子传来轻微的响动,很有节奏的被敲了三下。 姬元徽朝声源处看了眼,叹了口气,问道:“什么事?” 暗卫廿一的声音传来:“主子,周二少爷来访,现下已经等在书房了。” 周恃宁,周淑妃长兄次子,也是姬元徽发小。这人从亲缘上来讲是裴煦表哥,但两人的关系……实在是挺一般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姬元徽正思索着周恃宁是因为什么事过来,忽听裴煦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为什么总要缠着殿下] [真是让人……心烦] 不像裴煦的语气,也不像他能直接说出来的话。 但确实是他那别别扭扭的性子会想的东西。 姬元徽原本都要走了,听到这声音脚步一顿,转而坐到了妆台前。他看向镜子里正梳理头发的裴煦,有些狐疑的开口:“融融方才说话了?” “没有,殿下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精神不济听错了?”裴煦微笑,神情温柔大方,“表哥还等着呢,殿下不快些过去吗?” 大事不妙,姬元徽也顾不得方才那声音到底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听裴煦这语气他只觉得后脊一凉,十分敏锐的嗅到了什么东西打翻了的味道。 解释只会显得刻意,而且恐怕会越描越黑。 姬元徽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让裴煦和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处好关系,往后日子还长,互相之间总有需要互相帮扶的地方。 他在裴煦脸颊捏了把,又凑上去亲了下:“精神不济?我因为谁精神不济?小没良心的。” 裴煦躲,他就追着亲,没一会儿裴煦的端庄持重被姬元徽毁了个彻底,只能推着姬元徽的脸边躲边笑着告饶:“是我言错,殿下别闹我了……” 见裴煦不再绷着脸假笑,姬元徽放下心来,握住裴煦的腕子将他抵在自己脸上的手拉开,流氓似的闻了闻:“府上的庶务按理说是该交给你打理的,但前些日子你病着,我就没让他们拿这些事去烦你。账房钥匙在张管家手里,你若是闲来无事想查查账什么的可以去问他要。” 可以去问张管家要,那这意思就是钥匙不会放在他手里了。 裴煦有些黯然,果然还是对他不放心吗。 [也是……偌大一个王府,殿下不放心交到我手里也是应该的。] 姬元徽眉心猛地一跳,这是又想什么呢。 但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裴煦手指蜷了下,他不自觉便将心里话问出了口:“殿下为什么不想让我来打理府中庶务?” 这话问出口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但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殿下对他还不够好吗,言辞已经很委婉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定要把事情搞砸弄得大家都难堪吗? 裴煦是有些怕的,他恐惧着来自姬元徽的任何一句负面的,贬低的评价。他脸色都白了些,逃避似的移开目光仓皇躲开姬元徽的视线。 然而下一刻,裴煦眉心被人拿食指轻轻点了下,随后便是轻轻一声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息:“你啊……” “物尽其用,人尽其力,不想要你管这些当然是因为觉得你干这个实在屈才,将你关在内宅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姬元徽只觉得想不明白裴煦这脑袋瓜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我以后是要保举你入仕的,你不必将心血浪费在这些琐碎俗务上。” 裴煦眼睛都睁圆了些,他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无措:“入仕?我可以吗?” “你文章写得好,人也聪明,为什么不可以?”姬元徽挑眉,不太理解裴煦过于惊愕的反应,“你书念得那样好,从前你家里没有让你去科考的打算吗?” 裴煦张了张口,又垂下眼眸,像是一时间组织不出什么语言来。 姬元徽看明白了,看来裴家是没这个打算。 只知道裴家对他不好,没想到连他的前程也要一并折了。 姬元徽不想继续说这些让裴煦难堪的往事,他自己想到这些都觉得心头发堵,裴煦只会比他更难受。 于是他不再追问,而是扯开话题:“一会儿先去用早膳,若是感兴趣就去账房看看,若是对查账没什么兴趣就过来书房。说起来你与周二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吧?你们是表兄弟,多见见叙叙旧,别让感情淡了。” [我与他哪里来的什么旧可叙,他见了我都恨不得将白眼翻到天上去。] “可是殿下……”裴煦面露难色,“表哥他,似乎不太喜欢我。” “怎么会。”姬元徽装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更要当面好好说开了。” 姬元徽都这样说了,裴煦也不好再继续推拒,只能应下。 说起来,裴煦与周恃宁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是积怨已久也不为过。 给他与裴煦赐婚的旨意下来的第二天,周恃宁一大早便怒气冲冲来了他府上,一脚踹开房门,那模样简直称得上怒发冲冠。 “姬元徽!”周恃宁进门就是一声大吼。 姬元徽应了声:“唉,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怎么了?你疯了吗?”周恃宁气急败坏,“你娶谁不行你娶他?我看你是让美色迷昏了头了,前些日子我送来的那名册你一个字没看吗?他爹是太子党!太子党!他家给太子出了多少钱你没看见吗?” 姬元徽嘘了声:“低声些,低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哥们跟着你干的可都是掉脑袋的事,你要是成不了事,哥们这辈子也玩完了。”周恃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娶个细作放家里摆着,真有你的。” “融融再怎么着也是你表弟,好好说话。”姬元徽端起茶盏抿了口,“再说了,我是那种会被美色误事的人吗。” 第8章 周恃宁冷哼一声,在一旁坐下:“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我从陇西回来,那么些个勋贵家的子弟,怎么偏偏就挑中了你和裴煦来做我的伴读?”姬元徽慢悠悠道,“你是主动求的,裴煦呢?” “殿下我念旧,送个从前我亲手带了两年的孩子过来,更方便培养感情。” 周恃宁眉头皱起来,姬元徽继续道:“都知道裴氏治家颇严,但我溜到他家捉着裴煦出去玩却一次也没被裴家的人撞见过。” 姬元徽笑了笑:“一次两次是我运气好,那十次百次呢?也太巧了些吧,巧得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 周恃宁眉头蹙得更深:“你是说……你刚回京,就有人给你安排了个‘青梅竹马’在身边,只等你们情投意合,婚事便顺理成章了?” “辛苦他们下这一盘棋了,哪怕我没中美人计,没有主动去请旨,这婚也是依旧会赐下来的。一颗棋子能用这么多年,肯定是足够乖顺听话,用着顺手。既然顺手,又怎么会舍得换呢?” 姬元徽托着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若是拒婚反而容易引他们生疑,倒不如顺了他们的意,坐实了我就是个肤浅好色的蠢货。更重要的是……” 周恃宁听得认真,皱着眉头思考:“更重要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我是真挺喜欢他的。都要嫁到我府上来了,管他从前是谁家的,以后都是我的人了。”姬元徽吊儿郎当晃着腿,“我养过两年多呢,小时候可活泼了,小马驹似的,别提多可爱了。” 周恃宁翻了个白眼:“算了吧,你说话我可不敢信。这么想你俩倒真是绝配,俩人加起来凑不出半句真话。” …… 姬元徽到书房时,周恃宁正往嘴里塞着点心,见他进来被噎了下,赶忙伸手摸过一旁的茶水灌了几口,捶着胸口总算咽了下去。 姬元徽坐下,顺手拎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慢悠悠道:“快再喝两口,顺顺气。” 周恃宁又灌了两大口,长叹一口气:“多谢。” 姬元徽点头:“嗯,不谢。现在顺过气来了吗?真顺不过来走远点再咽气,别死我府上坏我名声。我府上还没噎死过人,丢不起这个人。” “你找揍是吧。” 周恃宁抬脚要踹他,被他躲开了。按平日里周恃宁的德行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但今天他似乎没什么精神,只一个劲儿的拿桌上的糕饼点心往嘴里塞,边塞边嘟囔饿死我了。 姬元徽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你这是饿了几天了?” 周恃宁听了之后情绪更激动了,他悲愤异常:“算上今天,我都有七日没好好吃顿饭了。每天两顿,每顿干馍配稀粥,这谁受得了?” 姬元徽挑挑眉:“怎么回事?” “不是前些日子俞州遭了灾吗?我家老爷子每日不是摇头就是叹气,白头发都多了。偏还有几个旁支的不知死活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喝酒狎妓,还让京兆尹给抓了,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周恃宁愤愤不平道:“老爷子发了好大火,说我们这些小辈不知百姓疾苦,让厨房只许煮稀粥配干膜。这下好了,因为那几个小门户的,大家都被连累只能一起喝一个月的稀粥。” “所以你今日是来我这里蹭饭的?”姬元徽笑起来,“正巧今儿个融融吃的晚,这会儿前厅应该刚摆好碗筷,你去和他一块吃点?” 周恃宁摆手:“不必了,我吃饱了。奥对了,我今日来是有些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我在江南祖宅那边有个旧友,本来打算要来投我,在我这里备考三月份的春闱。但我家里现在这情况……总不能让人来跟我吃糠咽菜。”周恃宁叹气,“反正你府上这么多院子闲着也是闲着,你看看能不能腾一间出来给人读书备考用。” 姬元徽思索片刻:“这个好办,我这里有许多僻静院子,让客人来了自己选就是。” “等他住过来,你多跟他接触接触,搞好关系。”周恃宁突然来了精神,“我跟你讲,他院试的时候便是案首,后来秋闱又考了淮州的解元,那可是解元唉……” 姬元徽顺着他的意思道:“听着好像是个有状元潜质的。” 周恃宁拿鼻孔出气,哼哼两声,颇有些与有荣焉:“说不定就连中三元了呢。” “还有事吗?”周恃宁拍拍身上的糕饼渣站起来,“没事的话,那我……” “等一等吧。”姬元徽叫住他,“再留一会儿,一会儿融融过来你们兄弟叙叙旧再走。” 周恃宁听到这话反应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如临大敌大叫一声:“什么?谁要过来?” 第6章 “我夫人脾气温良可人,待人谦和有礼,你哪里不满意?”姬元徽挑起一边眉毛,目光瞥向他,“何故这么大反应?” “哈哈。”周恃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力拍打着胳膊,“你这失心疯,又发癔症了,他温良?他谦和?你还让他这时候过来,你是想让他用他那针眼大点儿的心眼去不停的想咱俩刚刚独处没带他,说了什么悄悄话吗?” 姬元徽不认同:“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等他因为觉得我跟你有奸情不声不响把我杀了你就老实了。”周恃宁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不行不行,不能让他看见我和你单独待在一处,他非得想法子杀了我不可。” 周恃宁这语气不像是单纯的不喜欢某个人,抗拒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的……恐惧? 这么害怕裴煦会对他做什么,就好像已经被裴煦威胁警告过了一样。 姬元徽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儿:“你为什么这么笃定融融会这么想?” 周恃宁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迅速强作镇定,像是为了增加自己说的话的可信度,他欲盖弥彰的提高了声音:“你夫人讨厌我讨厌得紧,就是猪都能看得出来,偏只有你这个失心疯的觉得他跟我有什么劳什子的兄弟情义。” 姬元徽眯起眼,若有所思:“血亲嘛,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屁的血亲!”周恃宁突然反应过来,“你从小一肚子坏水,我和他不合,你清楚得很对不对?” “什么?冤枉啊。”姬元徽大惊失色,“我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将哪里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你们竟然性格不合吗?我从前委实不知啊。” 演的有些浮夸,但应付周恃宁足够了。 “反正你要不是演的就是又蠢又瞎,我和他从前给你做伴读的时候有一日太平?”周恃宁半信半疑,继续控诉,“别在这儿和稀泥,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柔弱样,动不动就病倒告假,你那些课业堆到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做!” 姬元徽摸鼻子望天:“从前是辛苦你了,但身体差也不是他的错啊……” 周恃宁呵呵一声:“就算从前不知道,那你现在也该知道了,我和他不合,不见,告辞。” 姬元徽没再强留:“慢走,不送了哈。” 裴煦估摸着姬元徽谈事应该谈的差不多了才不急不慢的从前厅穿过内廊往书房去,他走得很慢,像是不想在路上遇见什么人。 第9章 走了两步,有呱呱嘎嘎的鸟鸣声响起,裴煦停下步子,脸上有了些笑意,伸出一条胳膊,有鸟落在了他腕上。 不是鹦哥,也不是画眉,是只通体漆黑的乌鸦。 周恃宁走得匆匆忙忙,就怕走慢了在路上撞上裴煦。 但事情往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两人还是撞上了。 周恃宁急急刹住步子,目光落在了裴煦腕上的那只乌鸦身上。他吞了下口水,下意识摸了下眼眶。 裴煦也注意到了他,牵动嘴角笑了笑,回过身很体面的一揖:“表哥。” “嗯,嗯……”和裴煦的从容淡定一比,周恃宁坐立不安,显得有些局促,但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追着那只乌鸦看。 裴煦留意到这一点,他稍微侧头看了看已经跳到了他肩头的乌鸦:“表哥是在看它吗?它叫小乌,是只很乖的小鸟,能听懂人话,表哥要摸摸它吗?” 说着,裴煦将重新跳回他腕上的小乌往周恃宁面前递,周恃宁被吓得捂着眼睛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 “别把它拿过来!”周恃宁抬起胳膊严严实实挡住脸,声音都快有哭腔了,“拿走!拿走它!” 耳边是扑棱棱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裴煦用满含歉意的声音急急道歉:“小乌已经飞远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乌那样小,我没想到表哥会怕它。表哥一直看它,我以为表哥喜欢它……” 周恃宁惊魂未定的将胳膊放下一些,见鸟真的已经飞走了,他喘了口气忽然觉出丢脸来,红着脸恼怒找补:“我……我才不怕小鸟,我只是从前曾见过一只凶恶的乌鸦将人的眼睛啄出来吃了,故而,故而有些谨慎罢了!” “我听说只有犯了口舌恶业的人才会被乌鸦惩罚啄去眼睛和舌头,表哥是做过什么坏事,或者在人后说了别人的坏话吗?”裴煦露出微微有些愕然的神情,很诚挚的问他,“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周恃宁被他看得心虚,心中又有些发毛,口中胡言乱语答非所问:“我,我有些急事,我该走了。” 裴煦微笑:“好匆忙,不留下来一起喝杯茶吗?” 周恃宁慌忙摆手:“不了,下次,下次再说。” 说罢火烧屁股般逃走了,像是生怕裴煦继续留他。 看着他慌张离开的身影,裴煦下意识的微微抬了下下巴,轻笑了一声。 胆子好小啊。 殿下不喜欢胆小的,也不喜欢笨的。 …… 裴煦到书房的时候,姬元徽一眼便看出了他心情不错。 “做什么坏事了?”姬元徽挑挑眉,“这么高兴。” 裴煦垂眉敛目,笑意温和:“殿下说笑了。” [周恃宁无事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可以清静些时日了。] 那道声音还在…… 姬元徽觉得,要么是他见了鬼了,要么是他装正常人装久了终于疯了。 他也曾在些画本子里见过摄心术之类的诡谲秘术,但他向来不信这些鬼啊神啊的东西。 但现在也由不得他不信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殿下为什么突然安静了] [殿下没有看我,殿下在走神吗] [殿下为什么宁愿走神也不想看我呢,我有哪里不好吗] 紧接着哐啷一声瓷器与桌面撞击的声音响起,姬元徽手比脑子快,一把拉开了裴煦的胳膊。 “没事吧?”姬元徽出手快,被衣袖带翻的茶水只洒到了裴煦衣襟上,没泼到身上。但他还是不放心的拽着人胳膊检查,“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烫到?” [啊……殿下终于看我了] [真好,再多看看我吧] 姬元徽检查裴煦情况的动作一顿,抬头去看裴煦的脸。 “没事的。”外袍衣襟被茶水打湿,裴煦垂下眼睫避开姬元徽的视线,看起来自责又无措,“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让殿下费心了。” 嗯,嘴角没挑,但眼睛在笑,又做了坏事了。 是故意的。 他好像突然能听见裴煦在想什么了。 虽然哪怕听不到裴煦在想什么,他也能猜个差不多。 他曾为了打发时间养过一只猫,猫抓饭盆是饿了,抓你衣角是无聊了,一直嗷呜嗷呜叫是发春了。 人和猫的区别实际上不大,都是同样的生灵,一样都是饿了要吃饭,孤独了会害怕,到了年纪会情不自禁想和喜欢的人亲近。 但姬元徽还是有些生气,会孤独很正常,想要吸引注意力很正常,但却不该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这次他反应快将人拉开没有烫到,那下次呢? 万一下次是不小心切到了手,不小心崴到了脚,不小心吃错了东西…… 姬元徽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心疼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却还半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形成的“只有受伤了才会被关心”这种概念。 姬元徽吩咐下人取了身衣服来,交给裴煦:“去换上吧,换好了出来有东西给你。” 裴煦在屏风后将被茶泼湿的衣物换下,再出来时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姬元徽手边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 见他出来,姬元徽将盒子推到他面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裴煦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匕首。 姬元徽道:“拿起来,拔开看看。” 镶嵌着红宝石的刀鞘被拔开,露出的刀刃寒光锐利,光可鉴人。 裴煦心头微微颤了下,面庞因为兴奋浮上一层薄红。 [好漂亮……] 见过他的人大都觉得他会喜欢古籍琵琶之类的风雅之物,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喜欢弓马兵刃。 裴煦全副精力全被这把漂亮的匕首摄住,全然没有留意到姬元徽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背后,环着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来试试看……”姬元徽握着他的手腕,向下刺去。匕首轻松没入了桌沿寸许,姬元徽侧头看他:“用着顺手吗?镶嵌的宝石合意吗?有哪里不喜欢我再找匠人改。” “没有不喜欢,很漂亮……”裴煦眼睛亮亮的,很乖驯的仰起脸看他。下一刻,温软的触感贴上了脸颊,裴煦迅速垂下头去,一副眼神无处安放的模样,红着耳根小声道:“谢谢殿下。” 姬元徽脑子空白了一瞬,表情有片刻的怔愣。 老天,这是裴煦后第一次主动亲他。 他亲裴煦的时候从来没害羞过,裴煦主动亲他一下倒是突然让他知道臊得慌是什么感觉了。 姬元徽抓了抓头发,嘴角强压了几次都没压下去,他攥起拳放在唇边遮挡,强作镇定:“喜欢就随身带着,防身用。” 刚刚的气一下就消了。他只是太想让心上人看看自己了,他有什么错呢?他年纪还小,方式有失妥当也是难免的,只要善加引导就是了。 姬元徽摸着被裴煦亲过的侧脸,如是想道。 但口头警告两句还是要有的。 姬元徽控制着表情压下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轻咳了两声:“匕首要握的是柄,刃是要刺向仇人的,不要自己傻傻的去碰,知道吗?” 第10章 裴煦将匕首收回刀鞘放到盒子里:“殿下放心,我会当心的。” “不止匕首要小心,喝茶也要小心,走路也要小心……”姬元徽道,“再故意不小心伤着自己,你哭得再可怜我也不管。” [看出来了?怎么可能] [是在诈我吧] 裴煦眼神飘忽:“殿下说的,我听不懂……” 姬元徽又气又好笑的张开手掌,用食指拇指夹住裴煦两颊,晃了晃:“一讲你不想听的就装傻,嗯?” 裴煦眨眨眼想狡辩,但两颊被姬元徽箍着,发不出声音来。 像是只被抓住耳朵提起来的兔子。 姬元徽因为这个联想没忍住笑了下,他松开了裴煦:“我前些日子总做噩梦,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他停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很可怕。” 裴煦睁圆眼睛定定看他:“殿下也会害怕吗?” “怕的,我也会怕,哪怕醒来知道是梦也会怕。”姬元徽的声音轻了下来,很温和,像是带着期许,“好好的珍惜爱护自己,融融要长命百岁。” 第7章 没有朝会的日子,姬元徽偶尔要去坐班。 姬元徽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他塞到礼部来,他浑身上下也不知有哪里能跟“礼”这个字沾边。 不过好在礼部算是六部里活最少的,姬元徽倒也乐得清闲。 太子掌工部,大皇子掌户部,都是捞钱的好地方。有利益就免不了勾心斗角,他俩斗得头破血流难舍难分的时候,姬元徽已经拍拍屁股提前溜走回家去了。 姬元徽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是个整日笑呵呵的老头,为人圆滑得很,做事滴水不露,说话更是半点都挑不出错处。这大概便是几年前王胤在朝中清算异党时,他没站队却也没有被迫害的原因。 如今的朝堂虽然也没好到哪里,但已经比过去强多了。往前推个七八年,朝堂上下乃至后宫,几乎全是王胤的一言堂。 王胤除了是丞相,还是帝师,历两朝。后来皇帝有了太子,他又成了太子太师。前朝诸多党羽,在任高官不是门生,就是故吏。后宫他的女儿王皇后育二子,地位稳固。 那几年的王胤不可谓不得意,就是三品京官,他也是说杀就杀。大理寺卿为此跪在金銮殿前恸哭,口中高呼天日昭昭,只是一连跪了几日也没能见到皇帝,甚至没有同僚敢去扶一扶他。 最后掌了半生邢狱的大理寺卿被王胤朋党攻讦陷害下了刑部大狱,也是荒唐。 王胤一手遮天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后来大皇子被寒门清流扶持起来,与之抗衡。 若单说大皇子是寒门扶植起来的,姬元徽是不信的,这里面必然有皇帝的推波助澜,只不过没人敢说罢了。 两党斗了几年,转折发生在某年的冬天。王胤的儿子王谦在并州任刺史,由于横征暴敛挥霍无度发生了流民暴乱,王谦被当街刺死,刺史府被一把大火烧尽,家小一朝尽没。 王胤得知消息之后吐血昏厥,一连病了数月。大皇子一党趁此机会扳倒了许多王胤一党的官员,王胤一党元气大伤。 裴煦的父亲彼时就是在并州的下属郡城为郡守,也是在那一年因为暴乱裴煦流落到了并州与陇西的边界,被姬元徽捡了回去,带在身边养了两年,后来又被裴家认回,接到京中。 虽然王胤一党被重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势力影响仍然不小,只不过被大皇子一党遏制住了部分,两方勉强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但是任谁看都知道这平衡维持不了多久,毕竟两边都不是什么温驯的动物。他们一个是狼一个是虎,都虎视眈眈盯着对方,只要对方露出一丝破绽,他们就会像闻到血味的野兽一样撕咬到一起,直到一方死去,一方胜出。 。 散值后姬元徽没急着回家,而是骑马去了城郊的一处建在半山腰的道观。 他熟门熟路将马交给了山下洒扫的仆役,徒步上山。有小道童迎上来:“大人来了,这次要备几位客人的茶水呢?” “不用忙活了,这次只我自己来的。”姬元徽四处张望了一番,“你师父呢?” “师父这几日都在梅园不曾外出,大人要引路吗?” “不必了,我记得路。” 姬元徽轻车熟路找到了道观后院的那片梅林,山上寒凉,梅花还开着,姬元徽在一片艳丽的花树下看到了那个人。 青衣白发,颓然醉倒在石桌旁,身子斜倚着石墩,半点样子也没有。 姬元徽刚记事时,就见过这老道了。没人知道这道人姓什么叫什么,但他似乎有些特殊的权力,可以随意在宫中行走。姬元徽小时候这人就是满头白发,单看头发似乎已经是耄耋老朽,可他那张脸却只有二十余岁模样,十几年过去了,也仍然半点变化都没有。 这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年幼时欺他无知哄骗他吃过许多奇怪的丹药。那些丹药吃完或是突然能看到趴在人身上的邪祟,或是突然能听懂动物说话,作用不一,时效不一。对于大人来说或许有趣,但对于孩子来说绝对是惊吓。 姬元徽走过去,掰住人肩膀尝试把人晃醒。 “老道,妖道,神棍……别睡了!”姬元徽使劲摇晃着道士,“你怎么睡得着的!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给我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道士一副喝多了神志不清的模样,他缓慢睁开眼,好半天眼睛才聚焦。他的视线四处看了一圈,最后落回到姬元徽脸上,哧哧笑了两声,没头没尾说了句:“活的?” “不是活的难道被你毒死了?”姬元徽有些生气了,“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最近突然能听到我夫人心中所想了,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哎呦慢点说,我头疼。”道士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挪到石凳上,他揉着一边太阳穴一边问,“你如今,几岁了?” 姬元徽警惕的看着他:“你又想做什么?巫蛊?厌胜?” “哎呀……可真是让人心寒。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太爷爷亲眼看着你长大的,还能害你不成?” 姬元徽在他这里吃了太多亏,完全不信这种奇诡之事不是他做的:“拿我取乐有什么意思吗?” “能听见你夫人心中所想……”道士眼睛虽然还眯着,但眼神却清亮了些,似乎终于清醒了,“乖乖,这不是好事吗?能直接听到,就不用整天表面装大度,背地里却恶鬼怨夫一样躲在暗处猜疑窥视了。” “果然是你做的吧,但你后面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姬元徽眉头蹙着,“我什么时候装大度了?用不着这种法子,我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啊……这么信任那孩子,让我猜猜你如今几岁。”道士闭眼,揉着太阳穴:“有了权力就会多疑,你现在一定还什么都没有……二十一?二十二?绝对不超过二十三岁。” 姬元徽越听眉头皱的越深:“这都什么跟什么,你喝酒把脑袋喝坏了?我差三个月二十二岁。” “哦哦,二十一岁,新婚燕尔啊,怪不得呢。”道士笑眯眯的,“能听到他心里想什么,这样好的机遇,真的不要啦?你现在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男人都是善变的东西,尤其是你们姬家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哈哈。” 第11章 “真的不会后悔?”道士打了个哈欠,“我再提醒最后一遍,这样的机会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不要。”姬元徽不屑道,“用不着。” “年轻时候还算有点人样……”道士咕嘟了两句什么,姬元徽没有听清。 “拿回去吃,一日两粒,吃完这瓶没有想起……咳,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再来找我要第二瓶。”道士将一个小瓶子抛给他,“晚上别干别的,好好睡觉多做梦。” 姬元徽将信将疑:“有用?” 道士满眼慈爱的看着他:“当祖宗的怎么会害你呢。” 姬元徽被这眼神恶心得一个激灵:“要是没用把你这破道观拆了。” 道士漫不经心道:“随你的便。” 姬元徽将瓷瓶收起来,目光落在了四周开得正盛的梅花树上。 真漂亮……这个时节,开得这样好的梅花别处恐怕不多见了。 “花可融愁。”没等姬元徽开口,道士笑了笑,“折一枝走吧。” …… 姬元徽回到府上时,难得没见裴煦等他,于是问一旁的张管家:“裴少君呢?” “回主子,今日府上来了客人,好像是裴少君从前的师弟。”张管家道:“现下少君还在会客。” 姬元徽心中警铃大作:“师弟?” 张管家工作兢兢业业,熟练掌握主子们的喜好和基本经历:“应当是少君从前在东陵郡读书时的同门师兄弟吧,给主子做伴读之前,少君一直在东陵书院读书。” 说完,张管家观察着姬元徽的神色,继续问道:“主子现在要过去吗?老奴先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行。”姬元徽将外氅一脱随手丢给了张管家,径直去了客堂。 刚走到客堂外,姬元徽就隐约听到有声音传来: “师兄,不过几年没见,你居然这么早就成婚了……” 是一道很年轻的声音,年纪应该与裴煦差不多大。姬元徽步子一顿,鬼使神差的停在了门口。 总觉得这人下一句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便抽噎着道:“师兄,是不是你父亲逼你的?我听人说那个三殿下蛮横霸道,还是个……还是个从小就不读书的纨绔,他们还说,还说……” 姬元徽拳头一握,气笑了。 这么爱编排他,到底是大皇子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房间内裴煦的声音倒是淡定的很,他甚至有些饶有兴趣的问道:“还说什么?” 那位师弟继续道:“还说他字都不识得几个!如此粗鲁之人,如何与师兄相配?要我说,还是太子殿下……” 姬元徽啧了声,原来是太子的人。 “师弟也说了是听人说的,岂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种漫无边际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裴煦气定神闲的打断了他,面上在笑,话间威胁意味却不减,“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师弟说话还是谨慎为好。” 那人讪讪闭了嘴,裴煦也不接话,就自顾自喝茶,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姬元徽知道裴煦在外是很圆滑的,他想接的话没有接不上的,现在这样显然是生气了,故意晾着人赶客。 却不想那人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又重新起了个话头追问道:“我听说王公贵族家中规矩都多得很,他们有没有为难师兄?” “师弟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呢?”裴煦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遮盖不住的期待和恶意,“或者说,师弟想听我怎么回答?我若说我过得好,师弟定然要问些旁的刻薄的话。我是不是只有说自己过得不好,师弟才合意呢?” “师兄这话说得人伤心了,好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好的恶人。”那人故作无辜的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有些受伤的神情来,“师兄从前可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我只是替老师心疼师兄罢了。” “若是老师如今不在狱中,而是就在此处……”段息话音一转,声音带着愉悦笑意,“得知师兄不遇良人,他恐怕会比我痛心得多……啊!裴则怀你做什么!” 嘭得一声,茶碗碎在了段息脚边,茶水洒了他一身。 “不好意思,手滑。”裴煦收回手,显然是故意的,但语气理所应当,“师兄身体一向不好这你是知道的,既然心疼师兄,师兄手滑一下,总是可以理解的吧?” 段息黑着脸退后了一步,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这是自然,师兄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但裴煦没听懂似的点点头:“自然会的。府上没有合身的衣物,师弟这身……似乎太失礼了些,还是快些回家更衣去吧。” 失礼?到底是谁泼了谁一身茶水,失礼的是哪个? 段息恨得牙痒痒,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家地盘,裴煦要是突然犯起疯病来让家丁把他打一顿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于是他再不服气,最后也只是黑着脸道了句告辞。 裴煦坐在原处没动:“师兄身体不好,就不送了,你自去吧。” 段息拂袖离开了。 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姬元徽躲进了一旁耳房,待脚步声走远才推门出来,却不想刚迈出门就撞见裴煦站在门口等他。 姬元徽捂住心口被吓了一跳:“怎么跟猫似的,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煦只是问:“殿下在耳房能听清吗?” “差不多吧……”姬元徽摸摸鼻子,“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殿下走到门口时就听见了。”裴煦语气很平静,“殿下耳力过人,我也不差。” 姬元徽正想着怎么哄一哄人,腰忽然被人抱住了。低头看去,裴煦神情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靠着他,小声询问:“我有些累,殿下能抱我一会儿吗?” 第8章 裴煦有气无力的样子让姬元徽有些担心,他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往寝室去。 被抱起来裴煦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主动抬起胳膊环住了姬元徽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身前,整个人蔫蔫的。 “怎么这么没精神?又发热了?”进了卧房姬元徽将人放下,拨开他的额发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感受了会儿疑惑道,“不热啊……其他地方不舒服?” [是不是太矫情了,会惹人生厌的吧] [殿下也很累,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让殿下担心了,都是小事,没有不舒服。”裴煦轻声道,“只是见到了不喜欢的人,心中烦闷,有些累罢了。” “怎么还说没有不舒服,心里不舒服也是不舒服。”姬元徽拇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怎么会是小事呢,你不高兴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裴煦还怔愣着,姬元徽已经凑近了过来,在他左侧脸颊亲了下:“这样呢,好些了吗?” 见他没有反应,姬元徽摸摸下巴:“我这么英俊,出卖色相怎么可能博不到美人一笑?肯定是卖的还不够多。” 说完,他又在裴煦右侧脸颊也补了一下。他们靠得极近,姬元徽用额头抵着裴煦额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语气不自觉就柔和了下来,温声细语的询问:“喜欢吗?还亲吗?” 第12章 裴煦定定望着他,那些尖锐的攻击性全收敛了起来,连声音都软和了,他嗯了一声。 姬元徽就继续将亲吻落在他额头,鼻尖。裴煦放松了很多,闭着眼任由亲吻落在每一处。 忽然,姬元徽动作停了下来,裴煦有些疑惑的睁开眼,就看见姬元徽目光落在他嘴唇上。 见裴煦睁开了眼,姬元徽目光毫不避讳的和他对上,很轻的在他唇上贴了下。裴煦知道这是询问的意思,于是抬手环住了姬元徽的脖子。 姬元徽了然,这是同意了。他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有些干哑:“融融,张嘴。” 裴煦很配合的张开唇瓣任由他的舌头闯进来,强盗一样急切的搜刮掠夺。大脑因为缺氧而变得迟钝迷茫,身体也轻飘飘的,像是海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会溺毙在疾风骤雨中。 [喜欢,喜欢殿下……] [如果能靠得更近一点就好了] 裴煦混乱的想着。 姬元徽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在一起,轻轻捏了捏。 裴煦神思混乱,没有反应过来姬元徽的意思。 姬元徽显然意犹未尽,但还是松开了他,裴煦攀在他身上循着他后撤的轨迹追过来,却被姬元徽捏着下巴按住了。 “都快亲晕了,还亲?”姬元徽有些好笑,目光在他沾着水痕的唇瓣上流连,“怎么还是不会换气啊,融融。” 裴煦眨了眨眼,脑子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然后就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很……下流。 方才亲着亲着也不知怎么就抱到了一起,越靠越近,现在他整个人都坐在姬元徽腿上,姬元徽一手与他十指紧扣,另一手放在他腰间,不时摸一把揩油。 姬元徽还在自顾自说着话:“怎么这么好哄这么乖呢……” 裴煦动了动,尝试从姬元徽身上下去。不动还好,这一动裴煦就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姬元徽身体一僵,裴煦也是一愣,他似乎不太确定,于是又动了动,然后就被姬元徽按住了腰。 姬元徽咬牙:“祖宗,别乱动了。” “殿下是不是……”姬元徽的纵容让他胆子越发大了,裴煦低头向下看,但视线被堆叠的衣物遮挡住了,“那什么了……” “这是什么稀奇事吗?”姬元徽忍无可忍拍了他屁股一下,捏着他下巴晃了晃,“还蹭?知道是什么还蹭?欠草了是吧?” . “唔……”裴煦被捏着下巴,眼睛却因为好奇忍不住往下瞟。 姬元徽觉得自己应该理解,十七八岁正是对这些事一知半解的年纪,好奇是正常的。 “好奇?”裴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姬元徽拉着手隔着衣服碰了下,“摸到了吗?” 裴煦被嚇了一下,嗖得抽回了手。他一脸余惊未定的模样,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迅速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然后姬元徽很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好烫] [直接来会死的吧] [殿下不会舍得我死掉的吧] 果然是叶公好龙,真要给他看马上就被吓成鹌鹑了。 姬元徽故意贴着他耳朵问:“还好奇吗?” 裴煦把脑袋扎到他怀里装死,不出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裴煦抓了抓他的衣服:“殿下,怎么办?” 姬元徽道:“什么怎么办?” “这个……”裴煦指了指,小声问,“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姬元徽努力平心静气,“放着别管它一会儿就下去了。” “真的可以吗?”裴煦组织了下措辞,“可它好像,很精神。” 姬元徽捂住他的嘴,额角直跳:“你别说话别乱动就可以。” …… 用过晚膳,再回到房间时姬元徽折回来的那支梅花已经被张管家修剪好,插在花瓶里摆到显眼处了。 裴煦拨了拨花瓣,有些讶异:“快要惊蛰了,居然还有开得这样好的梅花。” “道观山上的。”姬元徽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埋头处理文书,“还记得前几日你生病时来给你诊脉的那个白发道士吗?从他那里折来的。” 那时裴煦病得迷迷糊糊的,完全回忆不起来看诊之人的面容了,只依稀记得那人有一头晃眼的白发。他病了许多日不见转好,那人来看过之后留下方子只服了几剂便好了。 “居然是道士吗?”裴煦回忆了下,依旧记不起面容,“那位老先生医术高明,我还当是宫中的哪位太医。” 姬元徽支着脑袋叮嘱:“有时候他比太医顶用,你现在服的那些温养身体的药也是他开的,记得日日喝,不要落下。” 裴煦应下,坐到了姬元徽身侧:“殿下近来好像很忙。” “平日里清闲得很,偶尔忙一阵也是应该的。”姬元徽的笔写写停停,“东边的景国起了战事,局势不定,若是起兵那位胜了礼部要随时预备着和司宾寺一起把景国那位质子送回去。毕竟是亲父子,我们不送回去他们也会开口要人,倒不如给新君送个人情。” “还有三月份的春闱,也是礼部全权主持。”姬元徽揉着太阳穴,蹙眉,“这密密麻麻的字真是看得人头晕。” 裴煦适时道:“如果我能帮衬殿下一二就好了。” 姬元徽挑眉,停笔看向他:“很想入仕?” 裴煦很诚实的点头:“嗯。” “你的名字我递到吏部去了,但是能补哪个位置的缺就不是我能说得准的了。”姬元徽煞有其事的叹气,“你家殿下的手最多也只能伸这么长了,本事实在有限,真是惭愧。” 姬元徽每多说一个字,裴煦的眼睛便更亮一分,听这意思是已经安排得八九不离十了。 “分到哪里都好……”裴煦低声道,“只要能有机会就好。” “你书分明读得不差,为什么不去参加科考呢?”姬元徽还是有些不解:“文士最爱计较这个,若不是进士出身,哪怕你日后位列三公也免不了有多嘴的在背后念叨些‘不过是个承荫封官的’之类的闲言。” “我不在意这些。”裴煦垂眸笑了笑,“从前在家中时,我父亲……他无意让我入仕。殿下宽厚,但科考三年又三年,我等不了。” 姬元徽托着脸听:“什么事这么急?” “明德十八年时曾出过一桩大案,从三品大员国子祭酒被人刺死在相府外,案子绕过了大理寺直接由刑部随便捉了几个人顶罪,最后不了了之。”裴煦看向姬元徽,“此事殿下可有印象?” 姬元徽点头:“这事闹得实在难看,那时我虽不在京中,但也听说了个十之八九。据传彼时的大理寺卿与国子祭酒交好,跪在御前求陛下重审此案,然而不久之后大理寺卿也被卸任下了狱,至今还被羁押在刑部大狱中。” “我的老师便是那位含冤入狱的大理寺卿。”裴煦攥着衣袍的手指收紧,“陇西与殿下一别,我被接回京中。但只过了月余,就被辗转送去了东陵郡。” 他抬头笑了笑,补充道:“父亲不太喜欢我,新夫人也不喜欢我,弟弟妹妹们……也一样。将我放在跟前实在碍眼,于是就被送走了。” 第13章 “到了东陵郡,我开始在东陵书院读书。东陵书院原是本地大族宣氏的族学,后来广收学子扩为书院。书院当时的院长便是出身于东陵宣氏的国子祭酒宣述宣大人。” “大理寺卿陆大人与宣大人是同乡,又是同一年的进士,两人交情匪浅,空闲时常常一同来书院考校学生们的功课。”裴煦道,“陆大人对我的文章多有指点,后来我拜到了他门下,成了他的学生之一。” “之一?陆大人门下学生很多吗?”姬元徽听说过的倒不是这样,于是随口一问,“下午来的那个也是?” “并不多,老师门下只有师兄,我,还有……”裴煦似乎连与那人扯上关系都觉得丢份,他呼出口气,“还有段息,我们三人。” 这样便对了,当年查到的消息里那位陆大人清廉得很,交际也不广,不像是会有许多门生的样子。 姬元徽继续道:“你和你那师弟关系不好?关系不好还见他做什么。” “我与他同窗四年,又师出一门,原以为多少会有些同窗情谊,担心他万一是为老师的事来的……”裴煦眸色暗了暗,“是我想多了。” [若是师兄还在就好了] 姬元徽不着声色抬眸,目光从裴煦神情落寞的脸上扫过,没有多言。 裴煦那位师兄他是知道的,那位已经死去了的国子祭酒家宣大人的独子,才德兼备,郎艳独绝,据说是位十全十美的人物。 不过可惜死的也早,于是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陇西两年,东陵四年……”姬元徽伸出手,指尖穿过他的发丝,轻轻揉捻着他的头发,“融融这些年吃了许多苦。” 裴煦向他的掌心贴近,闭上眼摇了摇头:“在陇西那两年能跟在殿下身侧,不算受苦。东陵四年有师长庇佑,也不算苦。后来殿下回京,我被家中塞到殿下身侧做伴读……” “原以为殿下会因此疏远于我,但殿下没有,殿下还是愿意听我说话。”他笑了下,神情很温和,“已经很好了。” “知道我可能会因此疏远你,还选择走这条路?”姬元徽眉间不自觉蹙起,“万一我不愿意信你呢?万一太子那里发现你有异心,在你入我的府之前就动手报复了,你怎么办?” “可是我太想殿下了。”裴煦睁开眼看他,神情近乎执拗。 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眼神不似寻常柔顺,于是马上垂眸敛去情绪:“不会有更近的路可走了,路的另一端是殿下,再大的风险也值得了。” 姬元徽被他的眼神烫了下,移开视线问起了别的问题:“如果能选,六部里你想去哪一部?” 裴煦没有丝毫犹豫:“刑部。” “户部的财税,工部的河防工事,可都是来财的好地方。”姬元徽看着他,追问,“真的不想去吗?” 裴煦神色不改:“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姬元徽笑了笑:“我知道了。” 第9章 暴雨如注,雷声阵阵。一道雷光闪过,姬元徽依稀看到门口廊下有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脑袋昏昏沉沉的,怎么也记不起。 “他还没回去?”姬元徽听到自己略微沙哑烦躁的声音响起,“我拉不下面子你们也拉不下?都是吃干饭的吗,不知道去劝劝?” “裴少君说您若不同意,他就一直在那里不走。”看着姬元徽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张管家声音越来越低,“说是,直到您松口为止。” 雨声每重一分,姬元徽心头的焦躁便更深一分,他问道:“外面雨大吗?” 张管家如实道:“大。” 姬元徽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他在那里,会不会淋到雨?” “不会,不会。”管家道,“只是这天气跪在那里也实在辛苦,本来去塞过软垫,但少君他……他不要。” “他是跪着的?”姬元徽猛地站了起来,怒道,“谁要他跪的?” 管家心说谁敢让他跪,头皮发麻道:“可能是……少君他自己想吧。” 姬元徽自觉方才有些失态,自言自语找补道:“跪就跪。” 这话管家不敢接,只垂首听着。 “啧。”姬元徽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倔给谁看,受了寒气把腿跪坏了,以后阴天下雨有他好受的。” 不知道抱怨什么好,于是他开始抱怨天气:“怎么就下雨了……” 张管家不敢让他的话又落到地上,没话找话道:“夏日里多雨是应当的……” 姬元徽在原地走来走去转了几圈,最后挥退了下人,脚步急促走了出去。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裴煦抬起头来看他,面色看起来是病中未愈的苍白。 姬元徽被这憔悴的神色看得心头发苦,他有些生气:“不许跪。” 裴煦不看他了,垂目跪在那里不动。 “一定要跟我这样吗?”姬元徽呼出口气,蹲下身来,“这雨下得急,此处不是议事之地。我们先回去,然后再商量商量,各退一步好不好?” 裴煦撇开脸不与他对视:“殿下,此事有商量的余地可言吗?” “总是逞强,你还是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姬元徽胸口存着郁气,冷冷扔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他刚走出没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仆从惊呼:“裴少君昏过去了!” 姬元徽魂都要吓飞了,匆忙转身往回奔。 然后就醒了。 姬元徽没当回事,只当是噩梦。伸长胳膊一面将身旁的人往怀里搂,一面庆幸还好只是梦。 半夜被扒拉裴煦也不生气,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事便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睡去了。 这梦有些太过真实了,裴煦看着温驯实际上是个倔脾气的,万一两个人在正事上真有什么南辕北辙的分歧,裴煦必然是寸步不肯让的。 裴煦脾气倔,更要命的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分歧总会有,两个倔脾气的人凑到一块,吵起架来简直没法想。 姬元徽一边这般想着,一边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 。 第二日一早,姬元徽先去了趟吏部。 在陇西的那六年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太子和大皇子那边僵持着,许多事也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他那时虽没什么实权,但他舅舅家有啊。无论是他生母张贵妃的哥哥还是周淑妃的哥哥,都算是他舅舅。这两位虽然都不在京中,但朝中多少还是有些势力的。 从前的吏部尚书是太子一党的人,几年前两党斗得最热闹的那一年被他们的人趁乱撸了下来,从中使力推了个没身份背景也从没站过队的上去。 无论是太子还是大皇子一时间都没什么动作,现状至少能维持一个平衡。自从太子和丞相的势力被打压到与大皇子不相上下之后,皇帝的选择就越发重要了。然而皇帝对两党都是有升有贬,让人越发捉摸不透。 太子党担心皇帝记恨丞相,打压贬斥他们然后扶持大皇子上位。大皇子党则担心皇帝舍不得动培养了多年的太子,丞相曾经跋扈专权都做到了那种程度,皇帝如今有余力了却还没有把他们连根铲起,如果不是为了太子,怎会忍让到这程度。若真是这样,那他们恐怕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 第14章 万一把现在这个撸下去后皇帝挑拣了对方的人上位,那就得不偿失了。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毕竟不是什么小官,四品以下的官员皆可由其升降任免,是块肥肉,但他们都不敢赌这块肉落到对方嘴里自己会多麻烦。 不过现在就算他们想争也难了,在太子和大皇子左顾右盼的时候,这块肉就这么稳稳当当的落到了姬元徽嘴里。 王位这东西,谁还不想争一争了。 握进手里的权力只有去争才会变多,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三殿下。”对于姬元徽今日来,吏部尚书似乎早有准备,迎上来行礼,“殿下是为补缺的事来的吗?” 吏部尚书对这个情况再了解不过了,皇子成家后提携姻亲,等妻家起势了再反过来变成其帮衬助益,双赢的事 “大人不必拘礼。”姬元徽笑眯眯将人扶了一把,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刑部还有合适的位置吗?” 陈廖略微迟疑了下:“殿下上次来问的不是礼部吗?” 姬元徽微笑:“本王兼着礼部的职务,若是夫人也在礼部,日后升迁免不了要被人说是本王假公济私,还是避一避嫌为好。” 陈廖还是有些犹豫:“只是刑部眼下空缺的职位,品阶要比礼部的低些。” 低点就低点,又不是不能升,一上来就太扎眼反而不好。姬元徽随口问道:“低些是多低?七品?” 陈廖答道:“正六品。” “噗,咳咳咳……”姬元徽被茶呛了下,眼睛都睁大了些,“正六品还低?就算是状元刚入朝一般也只封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 陈廖解释道:“裴公子是裴御史之子,又是皇亲,若是品阶太低,怕是不太合适的……” 裴寄的面子不要紧,也就是顺口一提,但若事关皇室,那便不同了。 姬元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有劳大人费心了。” 。 这几日礼部的公务不少,礼部尚书带头加班加点处理文书,姬元徽虽说是亲王,但终归官衔低他一阶,提前走了怎么看都不太合适,饶是他心再大也不能跟从前一样申时便散值归家去了。 酉时,姬元徽头昏脑胀的从官衙离开,刚走没几步就被人拦下了。 “三殿下。”家仆打扮的人低眉顺眼向他行礼,“我家主子想请殿下移驾一叙。” 姬元徽望见了停在不远处的车舆,装作不认识打了个哈欠糊弄道:“谁啊这么大架子,不见。” 说罢抬脚便走,却又被拦下了。他蹙眉不耐烦道:“敢挡本王的路,你有几个脑袋可砍?” “殿下,请殿下留步。”那仆从见他不为所动,终于搬出了靠山,“大殿下有要事相商。” “大哥的人啊,怪不得这么大胆子。”姬元徽揉了揉手腕,粲然一笑,“替我向大哥告罪,今日怕是不能奉陪了。早上出门前答应了夫人散值后陪他去猎兔子,不好失约。” 像是知道他会推脱,姬元徽这里刚说罢,那边马车上的人已经被侍从搀扶着下了车,脚步虚浮走到了他面前。 “三弟可真是难见。”一位面带病容,通身气质清贵儒雅的青年缓步走到了他面前,“几番书信相邀,皆是石沉大海。今日若不是提前守在礼部衙门门口,恐怕又要扑个空了。” “礼部清闲,我也野惯了,没什么事就爱约着二三友人四处去玩,他们都是直接来府上找我,我哪能想到还会有人给我写信啊。”姬元徽一副头疼的表情,“府上信件一般是在……书房?谁没事会去书房啊,油墨味熏得人头疼。” 姬元徽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个见了字就头疼的草包。若是旁人或许就信了,但能在宫里活到出宫立府的哪个不是人精? 姬淙脸上挂着浅笑,说不上是信还是不信。他信不信的也不重要,本来就是做做面子,总不好说你信我看了懒得理你所以扔了吧。姬元徽觉得自己愿意找个借口,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姬淙拿帕子捂着嘴咳嗽,面色苍白:“是大哥思虑不周了。” “大哥日日为户部的事操劳,为朝廷鞠躬尽瘁,清减了许多啊。”姬元徽道,“真是看得人心疼。既然病着那还是少出门,多多休息为好。” 姬淙苦笑:“我哪里敢有丝毫懈怠,只怕是我一歇下来,就有人要趁虚而入,到时候莫说是休息,恐怕连活命都难了。” “大哥这话说得我不敢接。”姬元徽笑意浅了些,“谁人不知大哥深得父皇宠信,如今天子圣明天下太平,哪有人能要大哥的命。” “真的吗?”姬淙脸上还存着些笑意,声音平静却带着恨意,“真的是宠信我,而不是想踩着我的命打压丞相给太子铺路,免得太子和他当年一样一登基就遇上权臣当朝?” 姬元徽不笑了,警惕的望了四周一圈,见此处足够偏僻没什么人才压低声音道:“大哥真是病糊涂了,还是别站在这里吹风了。” 姬淙又咳嗽了起来,这次他咳得比上次厉害,甚至咳了血出来。 姬元徽也惊了一下,姬淙却摆手:“不碍事,胎里带的病罢了,常年都是这样。我还在娘胎里时,就有人见不得我活着了。” 姬淙擦去唇边的血,攥紧了帕子,神色依旧平静,:“明日起由太子监国,父皇把政务交给了太子,眼下已经动身到萧山行宫养病去了,圣旨明日就会下来。” 他不再客套,抬眸直视姬元徽,直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哪怕三弟真的不争不抢只想独善己身,太子会信吗?” “哪怕太子信了,那丞相呢?” “聊聊吧,三弟。” 第10章 难得一次天黑之后才回家,一回来就看到裴煦站在廊下等他。 姬元徽步子快了些,走上前去:“怎么等在这里?等多久了?冷不冷?” 他将裴煦的手握住,在颊边贴了下:“怎么这么凉,以后不要出来等了。” “偶尔出来透透气不要紧的。”裴煦抽出手来,将搭在臂弯的狐裘展开。姬元徽自觉弯腰让他给自己披上,裴煦鼻尖动了动,“殿下喝酒了?” 姬元徽抬起袖子闻了闻,有些心虚的挠了挠脸颊:“很明显吗?我没喝几口,可能是沾上席间的酒气了吧。” 虽然他这么说,但裴煦还是吩咐着人去煮醒酒汤了。 回房洗漱过后,醒酒汤也端了上来。姬元徽喝过之后又去抱裴煦,刚洗过澡身上还蒸着热气,他把脸埋到裴煦肩窝拱了拱:“还有酒味儿吗?” 裴煦被他蹭得笑了下,侧过脸嗅了嗅:“没有了。” “饮酒容易误事,我在外面还是很有分寸的。”姬元徽松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色泽如血一般,成色极好的红宝石耳珰。 裴煦失笑,姬元徽好像很喜欢这种绚丽灼目的颜色。 “正事放放,回家先聊私事。”姬元徽将耳珰拿到裴煦脸侧比量,“深些秾丽些的颜色果然衬你,平日里穿戴的太素了。” [母亲从前,也喜欢拿这些珠玉金饰往我身上戴。] 裴煦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推着姬元徽的手笑了笑:“我没有穿耳。” 第15章 “我知道,所以只是比量一下。”姬元徽将东西收了起来,“回头还要拿去请匠人改一改……好了,说回正事。” 姬元徽将遇见大皇子后的事简略复述了一下:“……大概就是现在朝堂上平衡了几年的局势被打乱,太子监国,大家的好日子全都到头了。逐个击破容易,但若抱起团来就算是死也能多拖些时日,于是我大哥想来跟我们合作。” 裴煦道:“殿下是怎么想的?” 姬元徽托着下巴思索:“我能用得上的人在京城的没几个,大哥在这里经营多年,眼下又有共同的目的,不失为是一个合适的盟友。” “所以殿下答应了?” “我哪儿敢直接答应。”姬元徽皱着眉直摇头,“兄弟几个里他最像父皇,心思最重。他从小就爱笑眯眯的给人下套,我被他坑过不止一次,可不敢再疏忽了。” 裴煦沉吟片刻:“那合作的事……” “这种事不能急,尤其对面是这种滑头老狐狸的时候,就更不能急了。你一急就被他拿住了,让人拿住了就只有被指挥着当狗使唤的份了。” “他病得怪可怜的,但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同情他到时候变成可怜虫的可就是我们了。”姬元徽叹了口气,继续道,“他还会再来的,眼下的局势对他来说已经很危险了。口头上的承诺太苍白,打动不了人,希望下次他能带着他的诚意来。” 裴煦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对了……”姬元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前些日子太忙我都没来得及过问,还有五日便是你的生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上一刻还在说朝堂局势,下一刻突然就又跳到了家事上。姬元徽想一出是一出思路换得太快,裴煦微微怔了下,笑意从嘴角漾开:“上天见怜,能陪伴在殿下身侧,已经别无所求了。”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言语间瞳眸润着春水,一瞬不瞬望着姬元徽,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姬元徽觉得现在这氛围挺完美的,如果他听不见裴煦心里说什么就更完美了。 [想要几颗仇家的脑袋助助兴,想把围在殿下身边嗡嗡叫的苍蝇都拍死,想把王胤的皮扒下来拿去祭奠院长大人……] [想要的太多了,一件一件来吧。] 姬元徽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他完全清楚裴煦心里想什么,但这不代表他会想在裴煦对他说情话的时候听到这些…… 他只是想好好的,不被打扰的听他夫人对他撒撒娇卖卖乖,动不动就被突然而来的声音打断,太影响体验了。 也不知道老道给他的药吃多少才会有用。 “你自己不说清楚想要什么,那我就看着准备了。”姬元徽捏着他下巴让他抬起脸来,在他耳垂咬了下,用手摩挲着那一抹小小的红痣,“说好了,到时候要是我准备的东西不合你的意,不准耍小脾气。” “怎么会……”裴煦被他摸的有些痒,但还是没有躲,湿润着眼眶道,“殿下给的,我都喜欢。” “知道你不爱见那些世家的人,但你的生日宴该办还是要办的,人也是要请的。”姬元徽低声嘱咐,“今年南边几个州郡有灾,这个节骨眼上不宜大办。但今年是你来府上的第一年,也不要办得太简单,免得让人以为是你不受这边重视,我不肯给你拨钱才办不起来。” 见裴煦似乎没有很上心,于是姬元徽补充道:“要是他们见你不受重视,动了歪心思,说不定就要将自己的干儿子啊干弟弟啊往咱们家里塞了。” 听他这么说,裴煦果然警惕了些,但还是佯装镇定道:“这种情况殿下遇见过很多吗?” “还好。”姬元徽点头,带着些嘲弄的语气道,“在其他几个哥哥弟弟的私宴上遇见过,行贿的官吏猖狂得很,都不避人。名义上是干女儿,实际上是扬州买来的瘦马,冠上个干亲戚的名义似乎就不是卖人,而是结亲了。” 裴煦眉间不自觉蹙了起来,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只道:“都是可怜的孩子……应该最大不过十三四岁吧。” “所以这些带头买卖小姑娘的贪官污吏都该死。”姬元徽森然一笑,“一个两个的,我都记着呢。” 姬元徽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估计会比较棘手的事:“裴家的人还请吗?你若实在不想见的话……” “直接撕破脸恐怕会有些麻烦,不太可行。”裴煦摇头,“若是裴家只是裴家,不见也就不见了。可裴家背后还有太子,现在还不是能和他们正面抗衡的时候。” 姬元徽将裴煦抱住,把脸贴在他颈侧嘟囔:“这也要忍那也要忍,你跟着我受气来了。等哪天忍不下去咱俩半夜出去,你去太子府放火,我去丞相府杀人,京城乱成一锅粥咱们就趁乱回陇西去,去陇西找舅舅,直接带兵反了他爹的算了。” 裴煦听得直笑,抬起手来摸他的脸:“殿下又说笑了。” “这怎么是说笑呢,我认真的,在京城这憋屈日子过得我浑身难受。”姬元徽神情幽怨的捉住他伸来的手,磨牙似的咬了两下,“走也不能白走,我憋屈了这么久走之前也得让他们憋屈一下,得想办法把丞相那个老头宰了。” 裴煦眼睫颤动,望向他:“殿下不怕史官讨伐,后人议论吗?” “不过是青史朱笔,留名几页,有何可惧?”姬元徽神色不屑道,“到时候我人都死了,他爱写什么写什么,又不耽误我活着的时候造反当皇帝。” “可是殿下,万事都要讲求一个名正言顺……”裴煦想了想,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我原本是要嫁给别人做妻子,却被殿下强抢为妻。这样殿下哪怕抢到了人,也要被议论强夺人妻品行不端,旁人提到我,也要再提一遍这原该是某人之妻。” “可殿下若先在暗中将那人除去,再以礼聘我,便无人可再多说什么了。”裴煦继续道,“朝堂上也是这样,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殿下给言官留了把柄,日后就算是哪里起了水患旱灾,他们也要说这是因为天子来位不正,上天不满。人心浮动,就给了心思不正者可乘之机,免不了要借机生事。” “嫁给别人做妻子?”姬元徽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将人抱起来往床边走,“嫁谁?” 裴煦推了推他,挣扎两下:“我只是打个比方……” 然后下一刻,裴煦就被摔倒了床上,姬元徽压过来跟他玩闹着亲他:“和我说说,想嫁谁?我嘴可严了,不告诉别人。” 裴煦被他蹭乱了衣服,笑着推他的脸:“殿下别闹了……” “不喜欢玩这个啊,那换一个。”姬元徽亲了下他推自己的那只手,然后将那只手按到了裴煦头顶禁锢着,“夫人和我商量商量怎么暗中除掉你夫君呗,到时候我好娶你啊。” 姬元徽一手禁锢着他的手,另一手在他腰间乱摸。手掌下的那截腰肢柔韧,触感好得很,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裴煦陷在被子里,脸都闷得红了,他纠正道:“没成婚的叫未婚夫……” 姬元徽注意力都在手掌下,漫不经心改口道:“奥奥,那公子和我说说,咱们怎么除掉你未婚夫啊。” 第16章 裴煦脸颊更红了,他咬着下唇,偏过头去不说话。 姬元徽拨了拨他散乱的头发,亲了下他的脸颊。见裴煦羞得闭上了眼,姬元徽又捏着他下巴转过他的脸来,在他唇上咬了下:“我的小情郎怎么不说话啊。” “要避谶。”裴煦被他摸得有些喘,声音轻轻的,“我的……我的未婚夫和夫君,都只有过殿下一个。” 第11章 姬元徽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听完之后俊脸一红,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继续折腾人了。 他松开了裴煦的手腕,掀开被子将两人一块裹住:“不玩了,睡觉。” 裴煦红扑扑的脸蛋,趴在姬元徽胸膛上把被子撑起一块来:“殿下不继续了吗?” “继续什么?”姬元徽顺着他的腰往下摸,在他屁股上拍了下,“这个?” 裴煦被姬元徽下流的动作弄得脸更红了,他嗯了声,不敢抬头,声音很小的说:“我和殿下成亲已经很久了……” 说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手指勾着衣带一扯,很轻松便解开了。 初春的寝衣不算厚,轻盈的从裴煦身上滑下,堆叠在被子上时,姬元徽已经卡壳了的大脑终于意识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裴煦已经靠近了过来,他眼睫不安的颤动着,虽然已经在极力掩饰着紧张,但依旧无法稳住手腕,抓着姬元徽的衣带半天也没能解开,反而系得更结实了。 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暂时放弃了折腾衣带,转而病急乱投医的改为亲吻他,用很直白又青涩的方式尝试着挑逗他。 姬元徽眼睛都直了,他吞了下口水,然后急声阻止:“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这是要干什么?” 手腕被握住,裴煦脸上露出了很是受伤的神色:“殿下是对我哪里不满意吗,殿下告诉我,我可以改。” 哪里不满意? 姬元徽下意识看去,入目的那片皮肤肌理柔滑,白皙光洁如玉。锁骨精致骨感,肩头圆润,乌发垂落半遮半掩。 雪白的软肉从指缝间溢出,白得惹眼。姬元徽稍微收紧了力道,裴煦轻轻一颤,喉咙里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哼。 这声音稍微唤回了姬元徽的理智,他猛地收回了手,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失神。 等等——不能再看了。 “不,没有不满意。”姬元徽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裴煦身上移开,喉结滚动了下,“我喜欢得不得了。” 裴煦似乎不明白:“那为什么……” 姬元徽把他用被子裹起来,才敢转头看他:“我母妃告诉过我,年纪太小生育对身体不好。” 裴煦被闷在被子里面,只露双眼睛出来:“不算小了,这个生辰过完,虚岁就有十九了……” “还虚岁?怎么这么喜欢把自己往老了说。”姬元徽把他卷起来,塞到靠墙那侧,“刚刚害怕的手指头都要打结了的不是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非要主动做这个?” 裴煦眼睛乱瞟,假装被裹着不方便说话。 姬元徽拽了拽被子,把他的脸全露出来:“说话。” 裴煦见避无可避,眨眨眼湿着眼眶要往姬元徽怀里钻。 姬元徽张开手捏住他脸颊两侧将人按住,冷淡道:“撒娇也没用,好好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裴煦声音很小的问:“我说实话,殿下能不能别生气?” 姬元徽松开他,支着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搭在他身上:“你说,我不生气。” 裴煦不再看他,手捏着被角:“因为我害怕……” 姬元徽不解:“害怕什么?” 裴煦似乎自己也有些捋不清楚,说的很混乱:“我……我太害怕了……害怕哪天殿下突然就不喜欢我了。” 姬元徽原本搭在被子上一点一点的手指停顿住了,他眉头蹙起来,用胳膊环住了裴煦:“为什么这么想?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裴煦表情出现了两分茫然,他似乎没想到姬元徽的回答会是这样:“我这样说,殿下不生我的气吗?” “你把你想的告诉我,我们就可以一起想办法了,为什么要生气?”姬元徽摸摸他的脸颊,用拇指指腹擦过他的眼眶,“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会生气。好了,现在继续说,为什么这么想。” “殿下对我很好,可我就是害怕。就像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对我母亲也很好,可是后来……”裴煦眼睛很慢的眨了下,“后来的事殿下就都知道了。” 姬元徽嗯了声,沉默着给裴煦擦去眼泪:“我都知道。” “没有人为我母亲伤心难过,她那么可怜,除了我,没有人愿意认真去思念她。”裴煦眼睛虚虚望着某处,没有着落,“我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如果哪天殿下也不在意我了,那就真的不会有人记得我了。哪怕病死在哪个角落,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如果我能有一个孩子就好了。”裴煦语气温和下来,“就像我会记得我母亲,至少还有我的孩子会真的爱我,记得我。” “我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离开,我想要偶尔也有人能记起我……” “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姬元徽除了心疼就是生气。 心疼裴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的从阴影里走出来,生气裴寄那老东西做的好事让裴煦估计对普天之下所有身兼“丈夫”这个身份的男人都充满怀疑。 裴煦会情不自禁亲近他,但又不停的害怕他会在某天像自己的父亲那样,毫无征兆的从慈父贤夫变成刽子手。 这种想法不是一朝一夕能纠正过来的,等日子安定下来,不用天天防着这个忍着那个,他有时间天天陪着裴煦消磨时光,裴煦自然也就记不起来担心这个了。 裴煦愿意把这些隐秘的心思告诉他,证明下意识里已经很信任依赖他了,只不过他自己一时没有绕过这个弯来而已。 姬元徽决定点醒他。 “融融……我也是你的家人,永远不会留你一个人。”姬元徽拥着他说话,“虽然你一直说害怕我哪天突然就不喜欢你了,可你心里明明已经笃定了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绝对不会这么做。” “你不会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心里有多确信这一点吧。”对上裴煦茫然的神色,姬元徽笑起来,“你分明是有恃无恐,不然以你这么狡猾的性格,怎么会主动把‘我害怕你不喜欢我’这种软肋递过来?” “除非你非常清楚这对你来说根本不算是软肋,才会松懈到可以把这件事讲出来。” 姬元徽在他额头亲了两下:“我知道你只是最近要考虑的事太多了,太累了于是才会胡思乱想。忙来忙去把脑子都忙糊涂了,连到底因为什么不安都分不清了。你不是怕我不喜欢你,你分明只是想要我多亲你几下。” 他完全是信任姬元徽的,只是他的心仍旧不安定,他想要安抚,于是在痛苦迷茫时不自觉的用倾诉的方式向姬元徽求助。 裴煦表情呆呆的,哭也忘了,像是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过来。 姬元徽若有所思:“看来平时亲你还是亲的少了,让你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第17章 他盯着裴煦看了会儿,俯下身吻他。裴煦的手一开始撑在他胸口,后来变成了环着他的脖颈。唇舌交缠间姬元徽吃到了咸涩的苦味,估计是刚刚没擦干净的眼泪。 亲了会儿姬元徽喘着气松开他:“还难过吗?” 裴煦怔怔:“不……” “那就是了,以后散值回家先亲一会儿再做别的。”姬元徽温存着在他唇上贴了下,“是不是近来我太忙,你在家只能处理些琐事,所以太寂寞了?吏部那边快安排好了,约摸着你生辰后就该上任了。” “你要是实在喜欢孩子呢……咱们就生他一窝,生两个闺女,女孩儿跟姬令仪那样就挺好,爱跑爱跳爱骑马,女孩子还是得有点东西傍身的,到时候虎符掰成两半,一人一半。” 姬元徽玩着他的手指,“要是生了男孩就放养。男孩儿皮实,随便养养别死了就成。” 姬令仪是姬元徽的同胞妹妹,今年十四岁。裴煦曾在成婚那日的宴上见过这位公主,很灵动漂亮的小女孩,隔着重重宾客用好奇友善的目光打量他,然后对他笑。 裴煦不自觉开始想了,女儿的话大概会和姑姑相像,也会是很可爱的孩子吧。 “有些事不要操之过急。”姬元徽还在絮絮叨叨,“明明害怕,就不要逞强。在你准备好之前最好别开这个头,我太喜欢你了,这没法控制。要是真开始了可就不能喊停了,到时候你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概是哭累了,裴煦听着姬元徽的絮语,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安稳,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了他母亲。 梦里大概是裴寄还在地方做郡守时的日子,府邸不算很大,但园林精致,一步一景,颇有情调。 裴煦大概只有六七岁,走在长廊下,佩了满身母亲挑选的金银玉饰,走动间金石碰撞,余音清越。 几步后他坐下,在母亲身边学音律,今日是古琴,明日是琵琶。 他那时候并不是个温和好说话的孩子,他不喜欢和同龄的孩子玩,觉得他们整日只知道疯跑,脏兮兮的。自己读过的书他们也不曾看过,于是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去。 他习惯把头扬的高高的,抬着下巴不理人。 第12章 花儿开着,有鸟落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 他低头摸着落在手腕上那只小鸟的羽毛,母亲则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然后把一枚银铃挂到了他腰间。 他问,娘,挂这个做什么。 他母亲怜爱的在他额头亲了亲,说,挂上这个勾魂的来了就会当你是女孩子,对不上人,就不会把你带走了。 那时他刚病过一场,母亲看着他,微微笑着,眉宇间似乎有些忧愁。 年幼的孩子不懂母亲的愁绪,只觉得腰间被玉牌金锁坠得沉甸甸的,现在又挂上了个银铃铛。他原地转了个圈,叮叮当当的响。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黑暗吞没了一切。裴煦惊慌的抬头想要去寻找母亲的身影,入目的却只有浓稠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忽然远处有光亮了起来,光点跃动在他的眼瞳,衬得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是火光。 不详的火光。 并州的刺史素日里骄奢淫逸,横征暴敛,本就已招致民怨沸腾。如今又昧下了朝廷拨下救灾的钱粮,忍无可忍的百姓终于揭竿而起,彻底反了。 流民掀起的兵祸很快席卷了整个并州,裴寄治下的郡县虽不算富足,但也还算安稳,于是很快便成了流民劫掠的目标。 时机非常不巧的,碰上了裴寄升迁回京。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流民追到了官道上。 为了减轻马车负担再跑快些,车上的金银细软,字画古籍全都丢了下去,可速度还是不够快。 裴寄探头看了眼坠在马车后已经饿红了眼的流民,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神经质的重复着:“不行……不能被追上,还有什么,什么没用的……” 他的目光从已经扔得干干净净的车厢里梭巡一圈,最后定格在了车里除了他以外的另外三个活人。 裴煦,照顾他的老嬷嬷,以及他的母亲。 裴寄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到了车里另外两人身上。 周韫玉脸色很白,在裴寄看向她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但她没有反抗,任由自己的身体轻轻一推就被推出了车里。或许她觉得虎毒不食子,这个男人会放过他们的孩子。 “娘!”裴煦惊惧的大喊一声,就要跟着跳下车去。他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车去,却又被嬷嬷捂住嘴巴拽了回来。 年迈的老嬷嬷捂着他的嘴巴不许他发出声音,涕泪纵横的跪在那里祈求:“老爷……小少爷是您的亲骨肉,他年纪还小,他什么都不会记得,求您,求您留下他……” 裴寄犹豫了一阵,但他没有犹豫太久,一股壮年男人才会有的力道掀了过来。摔下车前,裴煦只听到裴寄狠绝的声音道:“留他长大了报杀母之仇吗?” 冬日雪很厚,裴煦被摔进了雪堆里,又挣扎着爬起来要往回跑去找他的母亲。身后是嬷嬷哀痛欲绝的声音:“少爷……少爷别过去,少爷,别看,别看,我可怜的少爷……” 他没管,往前跑了几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虎狼一样的流民暂时在这里停住了……他们在吃什么?血肉模糊的一团。 裴煦的脑子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但他的身体一时间还没从噩梦一般的现实中醒过来,他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控制不住的跪在那里吐了出来。 他听到流民群里有人惊喜的喊了一声:“那儿还有一个!王八官儿的小王八羔子!” “捉过来一块儿吃了!” 裴煦自小耳力过人,除了流民的骚动,他还听到了大批的,马匹踏地的声音。 但听到也只是听到,他的大脑已经无暇反应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全副感官都集中在胃中,他的胃部痉挛着搅在一起,像是连心脏也一并融化了。 又下雪了,流民挤过来,撕扯他的身体。 “融融……融融……醒醒……” 好像有人在喊他,怎么可能,哪里还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除了他自己,哪儿还有人盼他活着。 “融融……做噩梦了吗?” 身上好疼,眼睛被血糊住了,流民走了,骑马来的是旁边州郡调来的守军。 好冷…… 身体腾空了,被人抱起来了。 是谁啊…… 他被裹进温暖的披风里,耳边是簌簌风声。雪还在下,落在他脸上,融化,视线渐渐清晰了。 十三岁少年人的脸和眼前二十一岁青年人的面容逐渐重叠。 裴煦睁开了眼,可漆黑的眼瞳湿漉漉的,依旧空茫没有焦距。 姬元徽一声一声片刻不停的唤他,好半晌他眼珠终于滚动了一下,颤抖着抓了好几下才回抱住了姬元徽,然后声音嘶哑的哭了起来。 “殿下……”他终于发出声音来,惊惧又绝望。他抓着姬元徽,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抱住一块浮木。 “在,在。”姬元徽心疼得不行,轻轻给他拍着背,“又魇住了,梦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第18章 这不是裴煦第一次梦魇了。 毕竟自己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刚成婚时姬元徽还是不习惯抱着人睡的。但同床共枕了几日后姬元徽就发现裴煦时常会半夜惊醒,裴煦惊醒后回过神来就会悄无声息的往他怀里靠,似乎挨着他能睡得安稳些。 裴煦似乎很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喜欢养些叽叽喳喳的鸟雀添些热闹。麻雀也好,乌鸦也好,只要能陪着他就好。 能装模作样抹两滴眼泪拿来讨巧卖乖的事,全都是裴煦不放在心上的。他对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从来都是绝口不提,守口如瓶。 姬元徽也不硬逼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遮掩着不愿露于人前的陈年旧疾,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非得去撕扯着别人流血的伤口看。 只是从某天起,姬元徽开始抱着裴煦睡了,希望这样能让他睡得好些。 “别怕,别怕……”姬元徽轻声在他耳边道,“不要害怕,我不是送给你一把刀了么,因为什么害怕,就拿那把刀去杀死什么。要让仇人害怕,不要让自己难过,恐惧的东西消失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裴煦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不再哭了,只是神情依旧恍惚:“我会……我会杀了他的……” 姬元徽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黄昏下的海面,扬起红色的浪,难以言明的情绪掺在浪里,堆叠,翻涌。 悔恨,痛苦,无助…… 姬元徽知道他这个时候需要什么,抱紧了他,一遍一遍吻他,在他最迷茫的时候教他一些新的思路:“别难过,融融,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谁让你难过你就杀了谁,让你难过是他们的错,所以他们该死。” 裴煦有些茫然:“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夜深寂静,姬元徽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这方世界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声音了,“这些苦原不该你受,把刀拿起来,你要还回去。可以去恨,但不要怕。” 裴煦被抱得很紧,姬元徽的手还搭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像是某种鼓舞。他不再流泪,没有什么表情的盯着某处,似乎在缓慢的思考着什么。 他似乎终于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语气痛苦又愤怒:“凭什么他高官厚禄妻儿成群,我母亲却尸骨无存……他睡在我母亲的尸骨上高枕无忧,他过得太好了,好得让我光是想起来都寝食难安……” 他丢弃了白日里所矫饰出的那副温和驯从的模样,恨意怨念在黑夜中被激发,放大,最后燎起一片野火来。 “对……是该拿起刀来。”裴煦靠在姬元徽怀里闭上眼,“这条命已经烂成这样了,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姬元徽听了前半句刚想说对,听完后半句却发现裴煦好像理解歪了,还歪了不止一点。 让你要别人命,没让你连自己的命也不当回事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姬元徽想纠正,但裴煦看起来实在是精神不佳,不像是能听进去的样子。 改日再说吧……今天让他好好休息。 姬元徽把人放倒,给他盖好被子:“再睡一会吧,你太累了,睡醒就好了。” 像是为了让他安心,姬元徽许诺似的对他道:“我们是站在一处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裴煦定定望着他,用嘶哑的嗓音说了声好。 [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我会报答殿下的] “嗓子都这样了,别说话了,睡吧。”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姬元徽就起来了,他告了假,吩咐厨房炖了梨汤,牵了匹马就出门了。 马还是老样子留在了山下,姬元徽孤身上山,去找那老道。那道士不是回回都在山上,他抱着碰运气的念头推开了道士常住的那间房间的门。 今天运气不错,进门便看见那道人头发蓬乱伏倒在案上,似乎睡得很熟。 姬元徽关门,走到桌前坐下想将人晃起来时,动作忽然停滞了下。 他的目光落在道人的头发上,那原本如仙人般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银发间,出现了几缕墨色的青丝,就如墨水滴落在雪地里一般突兀。 姬元徽正愣神,就见平日里晃都要晃上半天才会有点反应的人,今日竟自己醒了。那双眼睛蓦地睁开了,不做表情时是很冷淡具有压迫感的一张脸,但他刚一开口,这点错觉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说:“玄孙儿,你在看什么?” 第13章 姬元徽懒得纠正他的称呼了,指了指他的头发:“你长黑头发了。” 这话说出来有些古怪,旁人都是生了白发才值得一提,这道士这里长了黑发反而显得古怪。 “哦。”道士反应平淡,用手指卷住一缕黑发,在指尖绕了几圈,然后朝他抛了个媚眼,“老来俏,不行?” 姬元徽觉得这道士嘴真是贱,而明知道他会犯贱还试图和他沟通的自己更是贱上加贱。 姬元徽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直接言明此行目的:“你有没有什么治梦魇的法子?” 道士九曲十八弯的哦了一声,表情认真煞有其事问道:“那孩子又梦魇了?” 姬元徽目露期待:“对。” “医病找大夫啊,找我做什么。”道士把身子往后一撤,“迷信鬼神之道不可取。” 姬元徽没忍住拍了桌子一巴掌:“你一个道士你说这个?” 道士竖起一根手指:“嘘,嘘,佛门净地,肃静。” 姬元徽瞥了眼屋内供奉的三清神像,无语凝噎:“你这是道观。” “这不重要,神不在意这些,神哪来功夫管小苍蝇们嗡嗡了些什么……” 道士正说着话,旁边内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人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姬元徽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被道士看似不经意的一歪身子挡住了视线。 道士话头转得飞快:“说起来我手头倒是还有点辟邪的小物件……” 姬元徽抬眼,径直问道:“你想我拿什么买?” “一家人说什么买不买的,多生分。”道士笑眯眯的,“你帮我在梅园修间屋子,要漂亮,能听风观雨。还要结实,窗子全都封好,别松松散散一拽就开。我用来关个人。” 姬元徽挑挑眉:“关什么人?” 道士扯扯嘴角,看起来不是很想提起:“仇人。” 难得他肯好好说话,姬元徽顺口多问了几句:“仇人你还修漂亮屋子好吃好喝供着?这不得抓起来严刑拷打折磨一番?” 道士怒道:“我是他债主,他万一被磋磨死了谁还我的债?” 姬元徽颇有些新奇:“你居然还有余钱借给别人?那你这样关着他,他怎么赚钱还你?” 道士脸拉下来,神色不悦:“良心债,他丧良心,这不是钱能还的清的。” 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和姬元徽继续聊此事,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他:“拿去吧。” 姬元徽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枚看起来似乎是银质的长命锁。 “你这一身煞气,鬼见了都愁,光是摆那儿就够辟邪的了,哪还有什么脏东西敢进你们家的门?”道士直摇头,“这东西也就是戴个心安,不给你你又不乐意,什么东西都想搜罗给他。” 第19章 姬元徽还在看那枚长命锁,他的头有些疼,总觉得这东西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好像是梦里,梦里裴煦戴过。 姬元徽试图再多记起点什么,可头实在疼得厉害,他痛苦的拿手捂住额头。 “想不起来别硬想,时候还没到。”道士倒了杯茶,慢悠悠塞给他,“把脑袋想破也没用,再等等吧。” 姬元徽摸过茶水灌下去,脑子里尖锐的疼痛缓和了些,他看向道士:“你知道什么?” 道士给自己斟茶:“我什么也不知道。” 姬元徽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最近总是做噩梦,睡不好才会这样。他郁闷道:“你的那个药丸我吃了怎么没用,我还是能听见他在想什么,还总是做噩梦。” 道士懒懒散散喝着茶:“真的只是噩梦吗?” “不是噩梦还能是什么……”姬元徽隐约记得梦中的生老病死,“我的一辈子,总不可能只有一场梦那么长吧。” 道士像是听到了有趣的话:“你真的觉得,你的一辈子比一场梦要长?” “什么?” 道士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两声:“人总是喜欢高看自己,觉得自己一辈子有多伟大漫长。” “我再提醒两句,辟邪的东西医不了病,更医不了心病,真治病还是得找大夫。”道士又开始打着哈欠赶客,“我再眯会儿,你自去吧。” 说完也不管姬元徽听没听,自顾自将脸埋进胳膊伏在案上睡了。 …… 姬元徽回到府上时,他临走前吩咐人请来的大夫正在为裴煦施针。姬元徽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陪在一旁看着。 细长的银针刺穿皮肤扎进身体,姬元徽看得直皱眉,坐立难安,又不好出声打扰施针的大夫。 待大夫施完针,姬元徽才坐过去,问:“疼不疼?” 问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多余,这又不是喊疼就能不扎的。 裴煦小幅度摇了摇头:“不要紧的。” 姬元徽又问:“要扎多久?” 大夫答道:“两刻钟。” 他等大夫拔了针,收拾好东西离开时起身相送。走出几步后,他才问道:“老先生,我夫人的病怎么样?” 大夫说的很委婉:“少君心气郁结的病症已经积攒了短则数月多则数年,自然不是三五日便可治愈。既是心病,药石所能改善的地方便实在有限,王爷若能在少君身边陪伴开解一二,恐怕比老夫的药要有用的多” 将大夫送走,姬元徽折返回去,倚在房门口。 阳光很好,细小的尘埃无声飘动着。裴煦坐在那里动作很慢的整理着衣服,脸上并没有表情,眉尾垂着,整个人笼在一层无言的痛苦中。 他独处时都是这样的神情吗? 姬元徽心里莫名的慌乱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因为裴煦见到他时总是在笑而忽略掉了什么。而他忽略掉的东西,足以让他痛苦后悔一辈子。 裴煦看到了地上被阳光拉长的影子,抬起头来便对上了姬元徽紧蹙着眉担忧自责的脸。他怔了下,然后微笑起来:“殿下怎么了?” 裴煦笑起来很温柔,整个人像是突然从美人图里走了出来,骤然便生动了。而他在人前又时常在笑,这份生动迅速把他的愁郁遮掩去了,让人下意识便忽略了他的脸色其实很白,唇色很淡,他并不总是开心。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姬元徽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想起来,我从陇西回京后,你给我做伴读那两年。那两年你还在裴家,日子过得很难吧。” “还好。”裴煦语气平淡,“他们还指望着我嫁到殿下府上给他们当内应,所以日子也还说过得去。如果说有哪里不好,大概是我见了他们心里便觉得恶心吧。” 姬元徽坐在了他身侧,语气很轻:“不高兴还要笑啊?” “有什么办法呢。”裴煦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绪,“得讨生活,让他们看着顺眼,从他们手底下活下去。万一他们看我不讨喜另择人选,那我便前功尽弃了。” “难过为什么不和我说?” 裴煦弯了弯唇角,似乎对从前的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了:“其实有些分不清了……浸在这种情绪里太久了,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平静还是难过了。” 姬元徽沉默了会儿,将手中攥得温热的长命锁露出来,轻描淡写道:“随手买的小玩意,坐过来点,我给你戴上。” 裴煦伸手去摸从他脖颈间垂下来长命锁,东西还温热着,带着姬元徽的体温,显然是握在手中摩挲了很久,若是随手买的,不可能这般在意。 是因为昨晚他梦魇,所以今日一大早出门为他求来的吗? 裴煦微微抬眸,姬元徽还在蹙着眉研究绳结该怎么系才结实。神情认真得很,仿佛做的是什么天大的事。 像是水面上落下一片花瓣,裴煦心头有涟漪轻轻漾开,一圈又一圈荡开成一片。 “好了。”姬元徽将绳结系好,退开。 裴煦笑意清浅:“殿下居然信佛吗?” 姬元徽想说这是道观求来的,求的不是佛。但又觉得解释太多会显得很蠢,于是只说:“不信,我只是觉得你戴这个好看。你信这个?” 裴煦摇头:“我也不信,我只信事在人为。” 姬元徽摸了摸他的脸颊:“求神拜佛的人那么多,也没见这世间的灾祸因为谁而停下。” 他靠近过来,低头温存着在裴煦唇角碰了下:“下次再做噩梦就喊我吧,神佛没有救人的善心,但是你家殿下有。” 裴煦颤着眼睫,轻声应道:“好。” 姬元徽抱着他黏黏糊糊亲了会儿,声音很温和的开口:“我告了几日假,前些日子太忙了抽不出身来,最近总算得空了。正好也快到你生辰了,空出时间来陪你好好玩几日。” 裴煦仰头,怀疑的目光注视他。 姬元徽轻咳了声:“别这么看着我,我是会被小情小爱耽误正事的人吗?真的是最近恰好得空,绝对不是单纯为了陪你。” 裴煦问:“真的?” 姬元徽笃定点头:“那必然是真的。” 裴煦似乎还有疑虑,姬元徽使劲抱住了他,晃了晃:“快想想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要我陪你做的事,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每当姬元徽黏黏糊糊贴着他的时候,裴煦总是会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他们刚认识时,十几岁的那个姬元徽。 那个满口“管你什么事”“关我什么事”,脾气很大对他很凶的姬元徽。 第14章 裴煦那年被姬元徽捡回去时,是在冬天。 他本就体弱,又受了些伤,再加上惊吓过度,一连烧了三天,醒来后除了知道自己叫融融,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姬元徽的舅舅感叹这孩子可怜,并州这次民乱许多官员及商贾富户都遭到了牵连,经官道来往逃难者众多。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想找到家人恐怕难了。 裴煦烧虽退了,但身体还虚弱着,闻言茫然的看向眼前的两人。 姬元徽在他床边好奇的看着他,像逗小狗一样挠了挠他的下巴,转头对舅舅道,烧了这么久还没烧傻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还有啥不满意的。 第20章 然后就因为说风凉话被他舅舅拿鸡毛掸子抽了好几下,抽得他抱头乱窜。 在陇西的那两年,可以说是裴煦后来的日子里过得最轻松明快的两年。 大概是姬元徽觉得自己被贬到这鬼地方过得并不称心如意,他总是凶巴巴的,对裴煦也凶巴巴的。 但裴煦很亲近他,可能是因为姬元徽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的缘故,裴煦下意识里忍不住喜欢他,依赖他。 裴煦喜欢跟着姬元徽,亦步亦趋的。姬元徽对此不太满意,停下来皱着眉头表情很凶的看他:“能不能别跟着我啊?” 姬元徽十三岁个子已经窜得很高了,但裴煦幼时时常生病,个头长得也慢,九岁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姬元徽骤然停下,裴煦急刹一下没停住,扑到了姬元徽身上,捂着额头有些委屈。 “撞哪儿了?我看看。”姬元徽表情松动了些,蹲下身来查看,“是不是碰到带钩上了?痛不痛?” 姬元徽给他揉额头,裴煦就呆呆看他,然后摇头。 “怎么傻傻的,是不是烧傻了医师没看出来啊?”姬元徽总是像逗小狗那样逗他,张开手捏着他的脸颊摇了摇,“怎么凶你也不知道走啊?” “我只认识殿下和舅舅,没有地方可以去。”裴煦被他捏着脸颊也没脾气,细声细气的问,“殿下为什么不喜欢我?” 姬元徽觉得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捏的动作改成了揉:“不是不喜欢你,是你腿太短了,我走快了你要摔跤,我走慢了会误事啊。” 裴煦很失落的哦了一声:“如果,如果我会误殿下的事的话,那我……” 姬元徽听不下去了,屈起一条胳膊轻松把他抱了起来:“祖宗,别说了,弄得跟我欺负孩子似的。现在是真没时间了,去迟了夫子发火告状舅舅得把我吊起来打。” 从那以后裴煦就被默许了像小尾巴一样坠在姬元徽身后,偶尔有急事姬元徽会把他抱起来,如果是更急的事姬元徽就会拎着他衣服把人拎起来夹胳膊底下,这样方便小跑。 白天姬元徽随夫子上课,晚上则跟他舅舅的副将习武。 他舅舅张定光是陇西的总督,平日里很忙,没事的时候会亲自来指导姬元徽习武。 姬元徽擅长挽弓射箭,裴煦看得很认真,但军中的弓箭最低也得有一石,根本不是他能拉开的。 注意到裴煦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神,姬元徽问他:“你也想试试吗?” 裴煦似乎有犹豫,他知道自己拉不开,但最后还是说想。 姬元徽擦了擦汗,说,我知道了。 几天后裴煦趴在桌上写夫子留的课业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飞来,戳到他背上,又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他低头去捡,是树枝削成的一支箭,箭头磨钝了,戳人并不疼。 裴煦朝门口看去,就见姬元徽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小弓,对他笑:“射中喽。” 他走到裴煦面前,将那把小弓递给他:“给你了,拿去玩吧。” 裴煦目光全在姬元徽手上,他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那些结痂的口子:“殿下痛不痛?” 姬元徽把弓塞给他,有些不自然的背过手去,嘴硬道:“一点都不疼,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裴煦抱着那把小弓,手里还握着刚捡起来箭,箭虽是树枝削成的,却削得异常光滑,半点扎手的毛刺都没有。 将东西放下,裴煦抱着姬元徽的腰嘴很甜的撒娇:“谢谢殿下,殿下最好了。” 姬元徽很是矜持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哼哼两声:“知道就好。” 姬元徽吃软不吃硬,撒娇这招在他这里屡试不爽。裴煦胆子慢慢大起来,缠着姬元徽带他骑马。后来姬元徽干脆找了个小马驹教他骑马,裴煦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自己骑了。 姬元徽有时也会和张定光吵架。 姬元徽一会儿说:“在陇西待几年,等我回去京中早没我这个人了,能分的权力他们都分完了,我怎么立得住脚。” 一会儿又说:“姬令仪才六岁,母亲不在了,我也不在,宫里那些疯子都要吃了她。” “你小妹那里有周淑妃护着,出不了事。”张定光骂他沉不住气,“你爹难得做件好事,把你逐出京中是明贬实保,现在京中丞相一家独大,你这个驴脾气,不磨磨你的性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姬元徽还是不服气,然后就被关了禁闭。 别人送饭姬元徽都会大发脾气,然后一口不吃,于是给姬元徽送饭这差事最后落到了裴煦头上。 见是裴煦,姬元徽倒是没发脾气,只是神情恹恹的,朝他招手:“过来,陪我说说话。” 裴煦听话乖乖坐到了他旁边,也没有劝他吃饭,只是问:“殿下为什么和舅舅吵架?” “他总是骂我。”姬元徽嘴唇抿直成一条线,垂下眼帘遮住漆黑的眼瞳,神情很是失意,“他说我除了脾气大力气大什么都不会,以后要是争不过其他兄弟,就算有命逃出来也要饿死。” 裴煦懵懵懂懂的,其他听不懂,只听懂了饿死:“那我去学做饭,不让殿下饿死。” 姬元徽看他:“你愿意跟着我啊?我要是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那样也跟着我啊?” 裴煦攥着拳头,认真点头:“嗯!” 姬元徽又说:“他还说我嘴像漏勺,什么都往外说。” 裴煦说:“那我一直跟着殿下,提醒殿下不要一直说话就好了。” 姬元徽心情好了些:“他还说我性子像炮仗一点就炸,把姑娘都吓跑了,以后讨不到媳妇。” 裴煦说:“那……那我以后嫁给殿下,殿下就有媳妇了!我不怕殿下。” 姬元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抬手胡乱揉他的脸:“小傻子,知道什么是媳妇吗就乱说。” 裴煦被揉得唔唔叫还不忘继续说:“我知道,舅母就是舅舅的媳妇。殿下不要揉我的脸了。” “傻融融。”姬元徽笑了下,有了开玩笑的精气神,“等你长大了我真要娶你,你别又不乐意了。” “不会后悔的。”裴煦伸出小指,“拉勾。” 姬元徽也伸出小指缠上去:“好,拉勾。”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年,直到某天周恃宁随族中某个经商的堂叔四处游历顺道在陇西姬元徽这里落脚时,看到了他身侧的裴煦。 周恃宁像是见了什么妖怪似的鬼叫一声:“裴煦!你没死啊。” 裴煦茫然的躲到了姬元徽身后,姬元徽把他往身后挡了挡,看向周恃宁:“你认得他?” “何止认识。”周恃宁道,“他是我表弟,两年前他爹在并州做官,升迁回京途中遇上了民乱,一家人就此离散了。原以为凶多吉少了……没成想人好好在你这儿呢。” 裴煦的母亲周韫玉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与周家还有往来。 “得尽快写信告诉小姨夫。”周恃宁自言自语完,又探头去看裴煦,“小姨呢?怎么只你一个人。” 裴煦脸色倏忽之间就变得惨白了,他的头有些疼。 姬元徽想起了他初次见到裴煦时的场景,意识到了什么,皱着眉打断了周恃宁的询问:“你先去前厅坐会儿吧,他身体不舒服,一会儿我去和你说。” 第21章 “唉?他的事你说个什么劲儿……”周恃宁话没说完就觑见了姬元徽要杀人的目光,他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缩了缩脖子怂了,“那,那我先过去了哈。” 姬元徽扶裴煦回去,倒了杯茶看着他喝下:“好些了吗?” “我没事。”裴煦笑笑,“刚刚不知怎的,头有些疼。” “没事就好。”姬元徽松了口气,“我过去前面看看他还有什么事。” 裴煦点头,姬元徽刚转身又被他扯住了衣角。姬元徽回过头询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有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头升腾而起,搅得裴煦心烦意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殿下,我有些怕……” “我在这里,怕什么。”姬元徽安抚道,“我就去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裴煦还是有些不安,但又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拖着姬元徽不许他离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次日再见到裴煦时,周恃宁看向他的眼神变了不少。 他向来不怎么会掩藏情绪,这目光里的怜悯太过明显,看得裴煦一阵恶寒。 裴煦不喜欢别人这样看他,这神色像是在看一只猫,一条狗,唯独不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有能力决定自己命运来去的人。 姬元徽一边写着往京中裴家寄的信,一边问他,要找到家人了开不开心。 由于裴煦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写,姬元徽只当他亲乡情怯,便代笔了。 裴煦心头阵阵翻涌,胃里有些不适,像是想吐。他强压下恶心,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心绪起伏太大才会这样,随后不太自然的点了点头。 得知裴煦没死,还失忆了被姬元徽留在身边,裴家匆匆忙忙派了一行人来接他,生怕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说出去坏了裴寄的官声。 见接人的来的这么快,姬元徽还当是裴家重视他。 裴煦名正言顺的家人来了,而且似乎很珍视他,姬元徽没有理由硬扣着人不让走。于是他只能在临别时给裴煦乱七八糟塞了一堆东西,叮嘱他好好吃饭睡觉保重身体。 “你先回去,我应该用不了多久也能回京了。”姬元徽这话说出来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笑道,“到时候殿下再带你骑马。” 裴煦抱着他做的那把小弓,哭得眼尾鼻尖都是红的,说:“殿下要给我写信。” 姬元徽手捏紧了,强忍着没给他擦泪,只说会写的,会写的。 后来姬元徽的信一封封寄出去,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了。 当失望一次次堆叠,猜疑就产生了。 是回了京被富贵迷了眼,不想和他这个被贬斥到边远之地的不受宠皇子来往了吗。 也是,裴家如今也算新贵,大皇子,太子,支持哪个都比支持他来得稳妥。 可万一是裴煦家中不许他胡乱站队所以扣下了信,裴煦自己并不知情呢? 姬元徽心乱如麻。 而另一边,裴煦一直以来的不安应验了。 到了京中,裴家的人并没有像去接他时表现的那样热情。每个人都用冰冷的视线打量他,言语嘲讽,挑衅苛责更是常态。 尤其是他的父亲,望向他的第一眼满是怀疑警惕,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烫手山芋,拿着烫手,却又不敢随意丢弃。 裴煦一开始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直到某次他被几个弟弟妹妹以玩闹为名推下水塘,烧了一夜后,什么都想起来了。 大夫是第二日来的,裴家不敢真让他死了。他回来后裴府时常收到陇西来的信,那位殿下可是个发起疯来连陛下都敢顶撞的混世魔王,人虽走了,余威却在。 再加上将他认出来的是周二公子,裴煦的表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万一裴煦死了周家闹起来他们没法交代。 于是裴煦这次病愈后就被打包扔去了东陵求学。既然不能杀,那就干脆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裴家基本确定了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仍然觉得他是个隐患,派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四年的时间,裴煦在裴氏的监视下一直表现的怯懦又乖顺,似乎完全是个任人搓扁揉圆都不会反抗的面团子。 于是在姬元徽回京的前夕,裴煦被叫到了裴寄的书房里。 除了他与裴寄,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太子。 那年裴煦十五岁,眉目绰约,像是一块光华流转的美玉,肖似他的母亲。 他们要他去勾引姬元徽,上流也好下作也好,让姬元徽娶他,留他在身边,姬元徽有什么动向随时汇报。 他低眉顺眼敛去风姿,畏畏缩缩答应了。 看着他这样子,太子轻嗤一声笑起来:“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做派,我那个三弟心心念念个什么劲儿。” 裴煦低首垂眸,不发一语。 再相见时裴煦被选定为姬元徽的伴读,只一眼姬元徽就确定了,融融还是从前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融融,他看向他的目光仍旧依恋又热切,像一块暖玉,触手生温。 第15章 “想什么呢。”马车上,姬元徽黏黏糊糊的凑过来挨着他。 裴煦有些感概,比起少年时期,姬元徽现在的脾气已经平和了太多了。 他放下车帘,很淡然的任凭姬元徽抱着他乱蹭:“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姬元徽埋首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大口,面露满足。 裴煦被他的呼吸弄得有些痒,推了推他的脸:“殿下,衣服乱了……” 姬元徽颇不在意的又蹭了两下:“乱便乱了。” 裴煦提醒道:“还有三五刻钟的车程便要进宫了。” 姬元徽若无其事给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接上刚刚的话问道:“以前?多久以前?” 裴煦说小时候。 姬元徽哼笑两声:“你小时候比现在活泼多了,爱哭爱闹也爱黏着人。晚上不肯自己睡非要赖着我,赶你你就哭,爬到我书案上坐着不肯走……” 他说的很缓,声音温和,似涓涓细流流淌而过。裴煦忍不住微微侧过脸抬眸看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目光所能触及的侧脸神色缱绻温柔。 裴煦痴痴看了会儿,旋即像是被这神情烫到般,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下,匆匆垂眸不敢再看。 他近乎迫切的渴求着姬元徽的目光和爱,也会为此不择手段的去掠夺争抢。可当姬元徽真的爱他,甚至就连下意识的反应里都会流露出对他的怜惜珍视时,他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他只想过怎么把自己掏空去爱人,没想过如果这个人恰好也爱他,他该怎么应对。 爱是太滚烫炙热的东西,他有些接不住。 姬元徽环着裴煦的腰,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继续道:“把你连带桌子一块儿端出去,你就扒窗棂敲窗户,自己不睡也不许我睡,坏得很。” 裴煦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他有些脸热,尽量自然道:“儿时不懂事,胡闹罢了。” “我倒是盼着你现在也能这么跟我闹。”姬元徽托着脸看他,“刚从陇西回来时,你不像从前那样张牙舞爪唤我名字,也不喊我殿下,只冷冰冰的叫我三殿下,叫我大哥他们大殿下、太子殿下……” 第22章 “这个叫法显得我似乎和其他人一样,在你心里没什么不同了。”姬元徽撩起他一缕头发嗅了嗅,他垂下眼帘,将他的发丝按在心口,语气半是落寞半是调笑,闭着眼微微牵动唇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我那时候心都要碎了。” 姬元徽几乎从不向人示弱,更不可能对人说“我因为你心都要碎了”这种话。 他是特殊的…… 即便姬元徽对他说过很多次喜欢和爱,他仍旧会焦虑的在心底一遍遍去确认这些语句的真实性。即使一切都表明这些都是真的,但他却总也不安心。 他总觉得姬元徽或许是因为他这张脸,因为念及昔年情谊而对他垂怜一两分,这一两分已经很多了,他不敢去认为姬元徽对他的心思和他对姬元徽是一样的。 不敢这么认为,但又忍不住渴求更多,情绪在两相撕扯下越发崩坏。 小时候的他可能会觉得旁人喜欢他是理所应当的,可现在的他遭了太多恶意的讥讽冷遇,他的尊严啊,风骨啊早就已经被击碎后零落一地,很难捡起了。他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值得谁的爱。 内里朽烂,只留一副尚算体面的皮囊,靠一口恶气吊着,摇摇欲坠的活。 失望了太多次,他劝自己别对这辈子抱什么指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时候只会更难过。他似乎是死心了,但又没死透,他仍旧不甘心,毕竟他还那么年轻。姬元徽三言两语便能让他的心脏震颤不已,让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挣扎着不甘心死去了。 姬元徽像一条系紧在他心脏上的红线,只要握住那头扯上一扯,他就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了。 眼前人的落寞落进他眼里,他的心都乱了,哪里还顾的上其他,有些无措的去触碰姬元徽:“殿下……不要难过。” 姬元徽握紧他伸来的手,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笑意在唇角轻轻漾开:“你多和我说说你有多喜欢我,我就不难过了。” 裴煦被这目光摄住,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般移不开眼。他想要向眼前的人倾吐自己的忠诚和爱意,想要像小狗一样扑向他黏着他…… 但最终理智占了上风,他露出一个温和得体的微笑:“好。” [殿下,多对我笑一笑吧……] [为你去死我也愿意。] ……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两人下车走出没几步,有太监快步迎上来:“给三殿下,裴少君请安。” 姬元徽认出了这是太子身边的人,眼眸微微眯了下,抬手道:“免了,有事快说。” “太子殿下有令,要诸位殿下一齐至显正殿一聚。”那太监笑得谄媚,“奴才正要出宫去殿下府上传话,却不想正巧在这儿就遇上了殿下。” 姬元徽问道:“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赵德海道:“奴才只是个传话的,更多的就不是奴才该知道的了。” 皇帝去萧山行宫养病,太子被委任监国,估计眼下正春风得意不知怎么耍威风才好,把几个兄弟都聚过去除了挨个敲打一遍立立规矩,姬元徽一时想不出太子还想做什么。 “裴少君是头一次进宫来吧,宫中小道交错复杂,走起来容易迷路。”赵德海语气里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奴才这两个徒弟还算是机灵,不若由他们来给少君引路?” 姬元徽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笑了声:“还是不必了,我身边的侍从虽说不聪明,但也不至于路都不认得。” 不管他表现的再情真意切,都是太子的人,姬元徽还没心大到能随随便便就把裴煦交到太子的人手里。 姬元徽转头看向裴煦:“先去母妃宫中坐一会儿,等我片刻。” 裴煦点头:“好。” 这次出门是打算来宫中拜会周淑妃,一家人小聚一番,故而只带了三个随从。姬元徽只留了一个跟自己走,余下两个跟在裴煦身边以防万一。 踏入太子办公的显正殿时,有两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坐在主坐下首的人抬抬眼皮看他,神情轻蔑,挑了挑唇角一副蓄意要找些麻烦的模样:“呦,三哥来得好晚。我还当三哥跟大哥似的看不上东宫这边,不来了呢。” 是与太子同母所出的四皇子姬灏。 老四与他是同年生,只比他小一个月。若不是他出生时不足月,恐怕如今的老四就该是他了。 姬元徽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党的人一个两个都跟好斗的公鸡似的,见了人就要啄两口。 他还不至于被这种拙劣的手段激怒,也懒得与其争论,于是四两拨千斤的将矛盾一转,故作惊讶道:“什么?大哥看不上东宫?你从何处得知的,父皇最恨的便是兄弟阋墙之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姬灏恼怒:“你话怎么只听一半,我说你呢!” 姬元徽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我?这与我何干?” 他添油加醋道:“不是四弟说大哥和太子二哥反目成仇,骨肉相残,同室操戈,六亲不认……” 姬灏猛地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你不要乱说啊!我没说过!你这荒蛮之地长大的野人,不要学两个词就信口胡说!” 姬元徽在他对面坐下,掸了掸袍子冲他一笑:“兄弟间许久不见开个玩笑而已,四弟怎么这么大反应,跟被戳到了痛处似的,难道私下里真的偷偷跟人这么说过?” 将他气得面红耳赤,然后用一句“开个玩笑而已”便轻飘飘的一笔带过了,姬灏咽不下这口气,但又没法去反驳。 若他认下,那他前面的失言便也是玩笑话了。若他反驳便又被姬元徽抓到了把柄,那人说不定又要怎么曲解他说的话。 多说多错,姬灏闭紧嘴坐下,用眼神恶狠狠瞪他。 姬元徽懒得理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谨小慎微的站在一边的少年。 “小五,站在那里做什么?”姬元徽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来这边坐。” 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听到有人和他说话眼睛亮了亮,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姬元徽的神色,确定姬元徽是真的想要他坐过去而不是要捉弄他,这才拘谨的挪过去,小声道:“谢,谢谢三哥。” 姬元徽挑挑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但还是道:“不客气。” 莫名其妙的,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弟弟似乎因为和他说了一两句话而有些雀跃起来。 姬灏煞风景的冷笑了两声:“真是小家子气。” 行吧,又蔫吧了。 几人斗嘴吵闹了半天也没见太子的人影,姬元徽心头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他站起身来走出两步便被手持长剑的侍卫拦住了。 “太子殿下有吩咐,未经准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侍卫道,“还请三殿下恕罪,静待太子殿下。” 姬元徽将他拉开一截的剑推回去,好声好气:“剑拔弩张的做什么,本王与二哥可是亲兄弟,二哥还能因为这点小事为难亲弟弟不成?” 侍卫面不改色,重新将剑拔出一截。 估计是死士,普通侍卫哪敢对着王爷拔剑。 姬元徽改口道:“本王不走,本王要更衣。” 第23章 侍卫站在原地不动,给他指了个方向。 姬元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拐了个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四下张望一番确定四周没人跟来,姬元徽曲起手指放在唇边模仿山雀的叫声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有黑影落在墙头。 姬元徽低声问:“裴煦到昭阳宫了吗?” “属下一直在昭阳宫暗中护卫淑妃娘娘,没有见到裴少君。” 这么久了,不应该没到。 姬元徽摩挲着指间的白玉扳指,心头愈发不安:“去找,找到之后立刻将人护送回昭阳宫,若没有找到便马上去请母妃帮忙。” “是。” 另一边,某处荒僻宫殿。 裴煦被反绑着手腕,但神色依旧很平静,他看向眼前的人:“你在等什么?” 那人粲然一笑:“自然是等着看,你家殿下是会选你生,还是选你死。” “我的生死怎么会握在别人手里?”裴煦静静看着他,“这不应该是由我说了算的事吗?” 第16章 当朝这位陛下的后宫妃嫔屈指可数,也曾有多管闲事的朝臣谏言广纳后宫,但没过多久便都被悉心为女儿铺路的丞相处理掉了,故而宫内许多殿宇都被空置,无人执勤洒扫。 裴煦走到半路便被人劫掳到了这样的荒僻宫殿中。 原该跟随在他身侧的那两个侍从不见踪影,不知是被打晕扔到了哪里还是被灭了口。而他则被按在椅背上反绑着手腕,不得动弹。 段息笑眯眯的背着手,微微弯腰靠近他:“则怀师兄,别来无恙啊?” 裴煦偏头躲过他的靠近,嫌恶表现的很明显。 段息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怒视他:“你在高傲什么?你凭什么不在意,凭什么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你不害怕吗?喊啊,叫啊,你怎么不出声?” 裴煦眼瞳里倒映着段息扭曲的面孔,他眼神依旧平静,像一汪无波的静水。 没有从裴煦脸上得到想要看到的东西,惊惧,愤怒,都没有。段息因为遭到挫败而恼怒起来,他甩开裴煦,怒骂了一句虚伪。 身后有人搬来椅子,他坐下,清秀的面庞布满阴郁,死死盯着裴煦:“我最恨你这不知所谓的风骨。” 为了活下去装疯卖傻伏低做小,裴煦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把风骨两字用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裴煦看向他,“我不记得我在读书时得罪过你。” “你光是活着就足够煞风景了,讨厌你这种装模作样的人还需要理由吗?”段息笑了下,“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连太子殿下都敢糊弄,攀上了新靠山便背弃旧主,忘恩负义的东西。” 为了稳住太子那边,从前他会真假参半的提供一些姬元徽这里的消息。昨日去哪儿打马球,今日在哪儿集会,都是些看起来细致入微但实际上无关紧要的事。 太子自视甚高,对姬元徽这幅不思进取的纨绔做派很是满意。往日一直没出什么问题,如今却突然察觉到自己在糊弄他,估计少不了有人在旁吹风。 裴煦看向他身后立着的那四名黑衣人,暗暗在心中计算谋划着什么:“今日来的都是太子府的死士吗?” 段息轻蔑一笑:“对付你这风一吹就散架的肺痨鬼还用不着死士。” 裴煦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从前得罪过他后又被他一一报复回去的人都有个绕不开的共同点——傲慢轻敌。 不是死士,那他的胜算便又多了一成。死士敢为主子豁出命去,其他人可不敢。 会怕死的比不怕死的好杀多了。 裴煦笑得很轻,但这丝笑意还是被段息捕捉到了。 “都要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笑。”段息冷冷道,“若姬浔识时务选对了立场,那便是皆大欢喜,前尘旧怨一笔勾销。大家都是一家人,今日之事都是误会,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啊,已经巳时三刻了外面还没动静,看来三殿下不是很想站在太子殿下这边啊。”段息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一炷香,点燃,“若这柱香燃尽前还没有人来传信……” “太子殿下说了,要罚你,还要羞辱姬浔。”段息目光将他上下打量,露出一抹舒心快意的笑,“让我不用手下留情,但也不能把你玩死,还得留你一口气用来恶心姬浔。” “如果你家殿下选错了,你是个什么下场……你那么聪明,不用我多说了吧。” …… 显正殿中,太子姗姗来迟,也不知是去了哪儿。 见到殿中的人,他眉头一蹙,歪头去问姬灏:“怎么不见大哥?” 姬灏回道:“大哥府上的人说大哥病重,难以起身行走,来不了。” “好陈旧的说辞,他搪塞人的话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太子一派大度的模样,在主座坐下,“搪塞便搪塞吧,大哥平日里掌着户部,为朝廷效力也是辛苦,多休息些也好。” 姬灏适时吹捧道:“二哥贤明。” 太子摆摆手,说了一套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然后看向坐在那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姬润:“五弟年纪尚小还未领官职,下面的便不必听了,先回去吧。” 白跑一趟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姬润畏畏缩缩拱手称是,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空荡荡的殿宇内只剩下了三人,太子低头用盖子撇着茶杯中的浮沫,不发一言。 一室寂静,姬元徽笑了下:“皇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三弟是聪明人,孤也便不兜圈子了。”太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孤听说,你的母家周氏有一旁支世代经商,富可敌国,可有此事啊?” “四处奔走做些小生意,维持家族生计罢了。”姬元徽笑容不变,大约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富可敌国之类的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谣言,太过夸大其词了,还望二哥明察秋毫。” “是吗?小生意?孤听说不止啊。”太子眯了眯眼,“蜀地的锦缎,南海的珍珠,甚至北边的蕃马……这些都是小生意?” 姬元徽笑了笑,往后一仰靠到椅子上,摊开手:“二哥也知道,我母亲死的早,后来被父皇扔到陇西去待了六年,也没在周淑妃身边长大,对周氏实在是知之甚少啊。” 他摇头感叹:“那些生意是盈是亏,是贵是贱,臣弟实不知啊。” “你不知道,那周氏自己总不能不知道吧。”他们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一旁的姬灏见状补充道,“你去告诉他们,这里有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只需奉上些许诚意,便能得太子府庇佑。” 姬元徽唇角翘起抹讥讽的弧度:“多少两黄金,才配得起这诚意?” 姬灏报了个数。 “呵呵。”姬元徽神色冷下来,“四弟实在是太高看我了,就算把我的王府挂出去卖了也值不起这个价啊。” 忽然有小太监端着漆盘低头走进来,将一盏新茶和一个香炉摆到了他面前。香炉中插了一炷香,小太监将香点燃,快步走了出去。 姬元徽看着面前冉冉飘起的一缕青烟,神色淡了些:“这是做什么?” “孤不爱强人所难,是给三弟时间考虑的意思。”太子道,“一炷香的时间,不急,三弟慢慢想。” 第24章 他抿了口茶,朝姬元徽抬了抬下巴:“这茶是今春新下的雨前龙井,与我这盏是一样的。” “三弟若有诚意,便饮尽了它。”太子冲他一笑,“那从此以后便是一个屋檐下的雀儿了,孤有什么,你便有什么。” 姬元徽深知这只是一个试探,一个开头。今日是要周氏的钱财,若他退让了,明日这些人便敢去肖想陇西张家的边军。 他冷笑:“若我偏不爱喝茶呢。” “那便难办了。”太子看着燃了一半的香,冷不丁道,“听说三弟和令夫人琴瑟和鸣,感情很好啊。” 姬元徽猛地抬眸:“什么意思?” “弟弟不懂事,哥哥施些小教训罢了。”太子暧昧的笑了笑,“你眼下还没看清楚局势,等你想明白了,孤还会再问你一次。如果下次还这么固执,就不会是这么简单的教训了,和太子府作对没有好下场,何苦……唔!” 太子还没说完就被一拳砸在了脸上,他像是从没想过姬元徽敢打他,满脸震惊不可置信,捂着已经迅速肿起来的侧脸瞪大眼:“你竟敢……” 这话依旧没能说完,姬元徽抡起一拳砸在他眼眶上,太子没防备踉跄两步被打翻在地。姬元徽用膝盖压住他,揪着他领口又是一拳结结实实砸到他脸上,太子一歪头哇得一声吐出了混着血沫的一颗牙。 因为有要事要谈,殿门口来往巡守的侍卫都被太子吩咐支远了,一时间竟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他们从没想过姬元徽敢当场和他们撕破脸皮,更没想过姬元徽会直接动手打人。 姬灏看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迅速愤怒起来,上前来想要将姬元徽拉开。但在京城娇养长大的哪比得上姬元徽这种跟边军习过武的,没两下他便被姬元徽撂倒在地。 “急什么?打你还不是顺手的事儿。”姬元徽甩了甩拳头,又是结结实实两拳下去,专挑脸上打,“还敢凑上来,你以为跑得了你?” 姬灏躺在地上被打得眼泪鼻血直流,嘴角也破了皮,一时间没有还手之力,姬元徽伸腿一扫绊倒了要往外跑的太子:“二哥哪里去?” 太子语调急促,养尊处优这么些年,这是他第一次挨打:“你把孤的牙打掉了,疯子,这都是证据……” 姬元徽扯着他衣服将他扯近,对着另一边完好的眼眶又是一拳,语气狠厉:“刚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到什么趁手的家伙,这才想起来是进宫之前都卸了。得亏没带,不然你该担心的就不是你脸紫不紫,而是你头在否了。” 他这话说得阴森,太子连疼也忘了,被这气势骇住,直摇头:“不,你不敢……” “我把你杀了,把旁边这蠢货也杀了,老五没走远,趁着刀还热乎一块宰了。”姬元徽笑笑,“大哥一看就是活不长的样子,要是你们都死了,你说父皇还有得选吗?” 太子被他打懵了,再加上这一番恐吓,他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只喃喃重复:“疯子,你这疯子……” 姬元徽扯着他领口问:“裴煦呢?” 太子吞了吞口水,惊惧的看着他,似乎怕自己说完就被姬元徽杀了。 姬元徽举拳作势要继续打,太子举起胳膊护住脸,声音凄惨:“在翠微宫!翠微宫!宫城西北角的翠微宫!” 姬元徽甩开他狠狠踹了脚,拖死狗一样将老四拖起来:“保险起见老四陪我走一趟呗,要是到了地方我没见到人,我不保证他能囫囵回来。” 四皇子惊惧异常:“哥!二哥救我……” 太子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我说的地方是真的!你把老四放下!” “我凭什么听你的。”姬元徽撕了太子的衣服将他的手脚绑住,不顾对方愤恨的目光,拖着老四扬长而去。 第17章 事情和裴煦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在匕首扎穿那人脖颈时,他以为会是大股的鲜血顺着皮肤肌理蜿蜒而下,然后在脚下汇成一小片暗色的血迹。 然而事实是血不会缓缓流下,而是会在刀尖刺破那人脖颈的时候猛地喷出来,滚烫粘稠的液体马上溅了他满身满脸。 有些狼狈,十分不体面。 因为和预想中差别太大,他短暂的怔了下,然后抬起腕子抹了把眼皮上的血。 视线重新归于清明,没有犹豫的时间,他重新举起了匕首。 姬元徽送他的匕首他一直随身带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第一个杀的实在容易,站在一旁的人毫无防备,从没想过他已经挣脱了绳索,更想不到他有胆子藏刀杀人。 一刀毙命。 □□倒地发出沉重的闷响,原本端坐在不远处的段息愣住,因为恐惧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面露骇然之色:“你竟敢在宫禁之中杀人……” “只要我活下来,就有人能为我收拾残局。”裴煦握紧了匕首,“我不需要考虑那些,我只要活下来就够了。” 段息咬紧了牙关,冲余下三人道:“愣着做什么,抓住他!太子殿下有吩咐,别弄死了。” 大概是他看起来太病弱无害,这些人来之前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连件顺手的武器都没带,手里的匕首成了裴煦为数不多的优势。 混乱中又有一人被他戳瞎了眼睛后,余下两人一人从背后死死勒住他,另一人去夺他的匕首。 他攥得太紧,要想拿到匕首只能硬掰。似乎有手指被掰断了……每根都疼,分不清是哪一根。 他被勒得缺氧,再拖下去他这幅身子骨还能不能撑下去都要另说。左手袖中有涂了药的袖箭,但只有一发,他没有失误的机会,左手一甩一支四寸长的短箭自袖中飞出。 那人大叫一声暂时松开了他的手,裴煦没时间去看他被射中了哪里,左手接替右手握住刀柄向身后刺去。大概是怕了他不要命的样子,身后那人被刺中腹部也不敢松手,反而勒得更紧了。 已经顾不得留活口的命令,那人为了保命只想将他马上勒死。裴煦下手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刀刃次次都捅到底,那人还是不肯松手,他便换了位置去凿那人手臂手背。 两人僵持着都想耗死对方,但最后还是裴煦占了上风。那人腹部失血过多再也支撑不下去,被松开的那瞬间裴煦眼前一阵发白,若是再晚一点,他几乎就要被勒死了。 裴煦一时间站不住伏在地上捂着脖颈痛苦的咳嗽,咳出了一口血沫来。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支着轻飘飘的身子重新站起来。 他不习惯用左手发力,又怕如果用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的右手去握匕首的话刀会脱手,于是扯下布条将匕首和手死死捆在了一起。 裴煦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将倒在地上的每个人都割断了喉咙,确定这几个都已经死透了,这才擦了擦颊边的血,将目光转向不远处已经吓傻了的段息,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轻松微笑来。 他说:“轮到你了。” 。 姬元徽赶到时,看到这场面心脏都停了一拍。 满地狼藉血迹,裴煦身上的衣袍已经被血泡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坐在那里,面容疲惫倦怠,呆呆看着面前燃得只剩下最后一小截的香。 第25章 没有丝毫犹豫,姬元徽一记手刀砍晕了老四,将人随意扔在了地上。 脑海里一些雪花似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恐惧像一条毒蛇扼住了他的喉咙。姬元徽来不及细想,他害怕得喘不过气来,疾步跑过去:“融融……” 裴煦迟钝的回过头来,见到姬元徽后眼神骤然明亮起来:“殿下。” 香燃尽前,殿下找到他了。 [殿下没有丢下我] [殿下和他们不一样] 原本呆滞疲惫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他似乎想要站起来,但他太累了,体力透支,身影摇摇欲坠。 姬元徽冲过去在他倒下前接住了他,他颤着手想要解开裴煦和刀绑在一起的右手检查一下他手上的伤,但指尖触到的未干的血太滑腻,试了两下都没能解开。姬元徽越看越难受,心都快忘了该怎么跳了。 “殿下,不是我的血……不用这么担心。”裴煦用左手握了下他发抖的手,“我杀了人。” “我知道,我知道……” 裴煦感觉到冰凉的唇瓣安抚似的在他眉间贴了下,然后继续解他手上的死结。 “怕不怕?痛不痛?” [为什么问我痛不痛……] [我惹了祸啊……不应该责问我为什么这么莽撞吗,是因为不知道死的人里还有官宦之子吗?] 裴煦缓慢的眨了下眼睛,他盯着姬元徽的侧脸:“我还杀了段将军家的公子。” 傻融融,从小到大都不聪明。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也不知道心疼自己,还一心怕给他添麻烦。 “我知道,我都知道。”姬元徽终于将绳结解开,看着裴煦血肉模糊的手,他声音沙哑又问了一遍,“痛不痛?” 裴煦怔怔的,左手撑着他的肩膀,咬着下唇像是想把什么忍回去。 “怎么连哭都不会了……从前手指擦破点皮都要举着给我看。”姬元徽喉咙干涩,“哭出来,融融,痛就哭出来。” 姬元徽的心被拧成一团,往下滴着血。他当珍宝疼惜爱护的人,被磋磨成了这样。连哭都要小心翼翼看人眼色,谨小慎微瑟缩着活。 “痛……”裴煦揪紧了他的衣服,像是委屈终于有了发泄口,眼泪夺眶而出,“殿下,好痛……” 姬元徽将怀里的人抱紧了,裴煦的哭声听得他心头发颤,眼泪像是刀枪穿透他的身体。裴寄真是该死……死了也不够,得拉出来每天鞭尸一遍。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姬元徽将他抱了起来,不远处有数人的脚步声,周淑妃的人来了。 看见面前的场景周淑妃秀眉微微蹙起,面露担忧,对跟在身旁的侍女道:“去太医院请孙太医去昭阳殿。孙太医若不在就请王太医,不要惊动其他人。” 侍女领命离开:“奴婢明白。” “母妃。”裴煦这一身血迹太扎眼,姬元徽脱了外袍遮挡着怀里的人,“这里便劳烦母妃了。” 她微微颔首:“先带这孩子去昭阳殿吧,青禾已经去请太医了。” 脚边是昏死过去的四皇子,她神色无波无澜吩咐道:“将四殿下送回去吧,亲兄弟间打闹了一番,不是什么大事。” 目送两人离开,周淑妃收回目光看向那一室的狼藉,认出了倒在门口的人,轻轻呢喃:“段家的孩子……” “多年轻的孩子,可惜了,人品不端正。” 随后她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上前:“这个碎了喂鱼,其他拉去填井,衣物都烧了,做得干净些……” “真是的,好好的家宴,又被太子搅毁了。” 。 裴煦隐约记得自己伏在姬元徽怀里哭,体力耗尽便昏了过去。 他做了很长一个梦,梦中内容于他而言与噩梦无异。于是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但虚弱的身体一时间还不受他控制,耳边隐隐能听到朦胧的交谈声。 有女子低声道:“太子顶着那脸伤告状,你父皇怕是免不了要罚你。” “罚便罚了,难道他罚我的回数还少?贼都贴你脸上把手探到你口袋里摸你家钥匙了,还边摸边跟你聊你老婆……” 姬元徽冷笑,声音还在暴怒边缘,“我不揍他们我下辈子投胎都做不成人!我有这憋气的本事我该投生当王八去!没把他们打死他们就该敬谢祖宗了!” “消消气,那孩子还睡着。”女子叹了口气,“与太子他们提前撕破了脸,许多事都要早做准备了。” 裴煦终于从梦中醒来,他眼前还有些模糊,眨了两下眼视线终于聚焦,眼前是姬元徽放大的脸。 姬元徽一直守在塌旁,见他醒来马上便发现凑了过来,紧张询问:“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裴煦坐起来,想活动下自己的手试试,就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包成了粽子。 见到裴煦那一身血的模样,姬元徽魂都要吓飞了。检查一遭后发现除了手和脖子上的淤青身上没什么大伤,但他仍不放心,直到太医查探过后说除了手正骨复位后要休息一个月,其他地方都没有大碍,他这才松一口气。 “别乱动……你的手要好好养着。”姬元徽道,“至少要休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如初。” 裴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左手急急去抓姬元徽得衣袖:“殿下,我的刀呢?” 一旁有人握着刀鞘将匕首递来,出声询问:“是这把吗?” 裴煦下意识接过了匕首,抬眼看向来人时呼吸一滞,怔怔的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惊慌,委屈,难以置信……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望着人的眸子一瞬不瞬,像一个多年未曾回家的孩子在他乡乍然见到了母亲。 “融融,这是母妃。”姬元徽观他的神色,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周氏姐妹容貌应该是极为相似的,不然裴煦不会晃神这么久。 “今日相见太过匆忙,来不及闲叙些家常。”周淑妃声音轻缓温和,“等来日伤养好了,再来好好坐一会儿。” 她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宫门就要落锁了,别误了出宫的时辰。” 初春黄昏时候风还是冷的,走出几步姬元徽突然折返回去,说要取件自己曾经的旧衣来挡风。 裴煦站在廊下等,不经意就被水塘中的红鲤鱼吸引了视线。 那鱼红得过分醒目了,且个个都身宽体阔,足有成人半臂大小,也不知是怎么养得这样肥的。 人对于不合常理的东西难免会感到不适,裴煦心里有些发怵,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姬元徽很快便回来了,将一件厚重的大氅给他披上。见他脸色比方才还不好,问道:“怎么了?” 裴煦看向他:“这鱼……长得好肥硕。” 姬元徽随意瞥了眼,如实道:“母妃给它们的伙食素来不错。” 那自然是不错,顿顿不缺肉吃。 两人回到府上,张管家迎上来请安道:“殿下,周二公子带了朋友过来了,眼下都在客房休息,殿下要过去看看吗?” 姬元徽今日实在没心思去管其他,随口敷衍道:“是周二前些日子说过的那个来京科考的朋友吧?府里许多空院子,让他们自己选个喜欢的住下就是了,不必来问我。” 第26章 “张伯等一等。” 张管家应下欲走,却被裴煦喊住。 “殿下不如去看看,去看一眼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再好的院子也没有殿下亲自去显得主人家对客人重视。”裴煦脸色很虚弱,却还尽心劝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此人可用,正好借表哥的关系招揽他来为殿下做事。” “好。”姬元徽看着他苍白没什么血色的脸,不忍心让他再操心这些事:“你吃些东西早些休息,不要等我。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第18章 姬元徽踏进院子时,看到树下石桌旁坐着一名衣着素雅的白衣文士。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声音带着询问:“阿宁?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姬元徽留意到他系着用来遮光的白绫,眼睛似乎不太方便。 “来的不是周恃宁。”有人自屋内踏出,“是三殿下。” 郁远承似乎没料到姬元徽会过来,有些受宠若惊躬身行礼:“淮州举子郁远承,见过三殿下。眼疾未愈未能恭迎尊驾,还望殿下恕罪。” “来者是客,不必拘礼。”姬元徽虚扶了他一下,说几句客套话试探虚实,“来京科考的举子都是来日的国之股肱,你我同为朝廷效力,论迹论心并无二致。你安心在此备考,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告知府上管家便可。” “殿下礼贤下士,当为王侯之典范。”郁远承大受感动,备受鼓舞,“来日若国有需,学生愿效死力,为朝廷肝脑涂地!”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热血滂湃,姬元徽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愣头青了,硬是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忍着肉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很好很精神。” 姬元徽上前两步,走到抱臂静立在门口那人身边,熟稔的搭着他的肩低声询问:“表兄,这人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周恃明凉凉的目光落在姬元徽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上:“撒开。” 周恃明和他的弟弟算是两个极端,一个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许挨边,不小心摸一把能被他的周身寒气冻僵。另一个整天笑呵呵的傻乐,一看就不太聪明。 姬元徽也不见愠色,抽回手摇头:“这么久没见了,还是不让人挨边。周二呢?” 话音刚落,周恃宁端着碟点心进了院子,见姬元徽在,表情一喜:“嘿!回来了啊,你们白日里做什么去了?一个两个都不在府里……” 周恃明一个眼神扫过来,周恃宁声音马上就小了,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我做什么了又要瞪我……” 周恃明眉头皱起:“你不是说郁举子舟车劳顿,去拿盘点心给他垫垫肚子?” 周恃宁不服气嘟囔:“我拿了啊……” 周恃明看着只剩半盘的点心,冷冷道:“边拿边吃?你就是这样照顾朋友的?” 周恃宁手里还捏着半块咬了一口的,理直气壮:“他又不会嫌我!” 说完后周恃宁瘪着嘴斜着眼偷看他哥,僵持片刻后,还是在颇具压迫感的视线下将糕点放下,不情不愿的把手在衣服上反复蹭了两下。 见他在衣服上擦手,还把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盘子,周恃明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额角青筋暴起:“放回去干什么?你还不如吃了。” “啊?”周恃宁不知道他哥为什么突然变卦,但还是乐呵呵道:“好嘞。” 周恃明快被气死了。 姬元徽抿着唇望天,装看不见。 “这儿没你的事了,吃你的点心去吧。”姬元徽从周恃明的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疲惫,“带上你朋友一块儿,回屋去吃。我和殿下有事要谈。” “知道了。”周恃宁拉起郁远承,颇为高兴的牵着他一块儿,“咱们走。” 姬元徽看着那两个少年像两只小羔羊,一蹦一跳相携离开了。 院落里重归寂静,姬元徽在石桌旁坐下,忍不住道:“一州的解元,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这位郁举子是什么来历?” “他家祖上世代为官,到他父亲这一辈败落了。”周恃明缓缓道,“几年前国子祭酒之案一出,御史台上下群情激奋,联名写了弹劾的折子。他父亲是骂声最大,也是骂的最难听的那个,曾一日之内上疏二十余次,要斩奸贼,清君侧。” “然后他父亲就在丞相的授意下被贬黜南州,一贬再贬,最后死在任上。他家中没什么近亲,他母亲早在他不满周岁时便过世了。”周恃明停顿了下,继续道,“父亲和他们家有些交情,他又与周恃宁年纪相仿,于是就将他接到了家中,和周恃宁同吃同住,一起教养。” “还有这样的往事……” “他的眼睛也是随他父亲被贬至南州时,为瘴气所侵。”周恃明有些惋惜道,“周氏寻了许多医师来治,但也只是让他勉强复明。白日里依旧不能见强光,傍晚天一暗就不可视物。” 沉默了会儿,姬元徽问起其他事来:“表兄怎么得空回京来了。” “不久留。”周恃明神情淡淡,“近来四处都不安定,父亲担心郁远承独自上京会有意外,于是让我陪同护送。待我去国公府拜见过祖父,若京中无事,便启程回渔津郡。” 姬元徽看了看天色:“今日天色已晚,表兄是要回国公府,还是暂且在我这里落脚?” “赶了半月路,风尘仆仆,如此去见长辈未免失礼。”周恃明抬眼看他,“待明日休整过后再去拜见,劳你多空一间客舍出来。” “好说。”姬元徽起身,也不客套,“若无其他事,那我回了。” 周恃明朝他一颔首:“慢走。” 姬元徽对他的冷淡疏离表示理解,要领兵打仗的人,若是嬉皮笑脸的实在不成样子。周恃明这样就刚刚好,话不多说出来才更有分量,他身量又高,披甲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堵冰冷的墙。 现在江州的水师是由卫国公世子,也就是周恃明的父亲周延忠统领。如今老国公年迈,若哪日老国公过世,周延忠回京受封袭爵,届时的江州水师八成会由周恃明接任。 姬元徽被他爹扔来扔去,周恃明也没好到哪里去。 儿时长在江州,后来有几年南边与海寇打得凶,就被送回了京。那几年皇帝有意扶持大皇子,想给他拉拢些同龄的世家子,可家中背景能让丞相投鼠忌器不敢下手毒害的没几个,于是周恃明意料之中的被点做了大皇子伴读。 几年后,见大皇子势大,皇帝又有意平衡朝中势力,周恃明他爹早早听到了风声,怕自己儿子被卷进这滩浑水,又寻了借口将人从皇帝虎口间抢了出来,要回了江州。 同样都是被权利争斗裹挟着四处游荡,来去不由自己,姬元徽对他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同情。 回到住处,姬元徽没在正厅见着人,估摸着裴煦应当是回卧房了,于是问一旁脸熟曾在裴煦身边见过的小厮:“准备的餐食裴少君用过了吗?” 小厮摇头,傻愣愣的:“少君说身体不适胃口不佳,吃不下,就回房了。” 姬元徽有些生气:“他说不吃你们不知道劝着点儿?” 小厮年纪小,被凶了一嗓子吓得跪地不敢起:“殿下恕罪,奴才做事不周……” 第27章 姬元徽被吵得烦躁:“别哭了,再哭明日把你打发卖了。” 张管家端着托盘恰好过来,在一旁劝道:“殿下何苦跟个奴才置气,他年纪小胆子也小,不经吓,少君看他可怜把他留在身边伺候有段时日了,若是明日起来见身边少了人估计会不习惯。” “记得日后好好盯着你家主子吃饭。”姬元徽依旧臭着脸,“行了,下去吧。” “是,是……”小厮抹着脸退下去了。 姬元徽神色缓和了些许,目光看向张管家手里的东西,“张伯,这是什么?” “老奴想着裴少君吃不下兴许是因为膳食太油腻,于是吩咐厨房另准备了份清淡的荷叶粥,正准备送去,想试试能不能让少君多少吃些。” “张伯有心了。”姬元徽将托盘接过,“我来吧。” 他端着托盘回了卧房,房内灯光昏暗,姬元徽暂且将粥搁到桌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去看。裴煦蜷在床上抱着锦被,似乎已经睡下了。 晚间他在的时候裴煦总要抱着他,他不在就抱着他的被子。裴煦总是这样可怜,被舍弃了太多次,于是总想拼命抓住点什么。 明明他已经活得很小心了,连睡觉都蜷成一小团不占什么地方,可却仍旧有人容不下他。 裴煦身上有种不得已的成熟,这种成熟不是随着年龄积淀自然而然形成的,而是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模仿来的。白日里他会给自己套上大人的壳子,学着圣贤书里说的臣子典范把自己装裹起来。 可到了夜里无人时,这份成熟便不复存在了,他仍旧没有长大,仍旧是个惶惶不安睡觉要抱被子的孩子。 姬元徽坐在床边看了会儿,然后起身去一旁拿了药膏来,尽量轻的将被子从裴煦怀里抽出来,拨开他的衣领给他涂药。 这药是白日里太医调配的,用来活血化瘀去除裴煦脖颈上的淤青。 姬元徽动作很轻的打着圈去涂,裴煦慢慢撩开眼皮,昏暗烛光下,那双眼睛显得幽明难辨。 “醒了?”姬元徽声音不自觉便缓了下来,“餐食怎么一口都没动?我端了粥来,要不要用些?” 说着,他要站在身来,却被裴煦拉住了衣角。 裴煦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小幅度摇了摇头:“痛。” 喉咙痛,吃不下。 姬元徽重新坐回裴煦身旁,他已经不似白日里第一眼看到裴煦满身是血时,那副被人剜了软肋惊慌失措的模样了。 他镇定下来,眉眼沉敛,好像很可靠。 “为什么不高兴?融融。”他看出了裴煦在因为什么低落,缓缓道,“你做得很好,所有想要欺辱我们的人,都不该活着。” 裴煦朝他的方向靠近,将脸埋进他掌心,声音很小的问:“那日后要因为我们而死的人还有好多……他们也有亲人朋友,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评判对错,只要我们赢了,我们说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姬元徽拇指轻轻擦过他的侧脸,“我们得一直赢下去。” 裴煦突然笑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殿下,我们这辈子做很多坏事,下辈子会不会变成猫狗鱼鸟啊?” “又胡思乱想。”姬元徽碰了碰他的脸颊,“我们哪里是在做坏事,我们是在为民除害。孟子怎么说的来着?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他停下来:“后面两句是什么来着?” 裴煦道:“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嗯。”姬元徽点头,“他们有吗?他们没有,所以他们不是人,你也不用愧疚。” “别害怕,你没有错,不要觉得自己有错。”姬元徽目光垂落在他身上,拨开他额前碎发俯身亲吻他,“别为他们难过,永远只有他们欠你的份儿。” 第19章 第二日一早,宣旨的太监便带着皇帝的口谕气势汹汹来了。 皇帝痛斥他不敬兄长不爱护弟弟,停了他的职务,要他在家自省。具体反省多久也没说,估计是看皇帝心情。 裴煦被太子的人劫了这事不方便捅到明面上,毕竟里面还牵涉着官员之子的人命,查起来不好收场。 这事被隐去,他们有理也成了没理。余下部分单拎出来看就成了姬元徽无缘无故闯进太子的宫殿,突发恶疾把二哥和弟弟一齐痛殴一顿,然后扬长而去。 姬元徽对此不是很在意。 一般孩子跟你说被窝暖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尿了一床了。 老皇帝撤他职的旨意能下得这么快,这是早憋了一肚子坏水,就等他什么时候没留心犯个错,一早准备好的旨意就有用处了。 但凡打人的是太子或者大皇子,那都不可能撸人官职,顶多给被打的赔点东西安抚一番,这事就算过去了。 撤就撤吧,反正他重心也不在这里,这个礼部的闲职整日里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瞎忙活些什么。 正巧还有一两日便是裴煦生辰,在家安心陪人过完这几天再忙旁的也来得及。 宣旨太监一走,姬元徽便让人将自己的爱马牵来,问裴煦要不要一起出去遛遛。 裴煦虽然骑术不错,但手上有伤不方便骑马,于是两人共乘一骑出去跑了几圈。 姬元徽的马是个有脾气的,今日载的人格外重,它跑了两圈便怎么也不肯跑了,自顾自往某个方向慢悠悠走。 “笼云,笼云……”姬元徽扯了扯缰绳,喊这匹白马的名字。但马儿依旧不理他,慢悠悠走。 “唉,这小马。”姬元徽笑笑,喊了两声无果后没再继续扯缰绳。今日没什么事,干脆信马由缰了,“越长大脾气越大。” 裴煦爱惜的摸了摸马脖颈的鬃毛,这马还是小马的时候他就见过了。那时候还是在陇西,某日姬元徽舅舅带了两匹小白马来给他们挑,一匹暴躁一匹温驯。姬元徽选了脾气不好的这匹,被摔了许多次才将它驯服。 裴煦歪头去看姬元徽:“殿下为什么没有把负霜也一起带来?” 负霜是另一匹马的名字,曾在陇西陪了他一年多。 “回京时不巧它病了,京城与陇西相距太远,若强带着它我怕会害它死在路上,便将它托给了舅舅照料。”姬元徽搂着他的腰抱紧他,“上次与舅舅通信时还说起过它,舅舅说它现在很好,不必担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马儿停了下来,彻底不走了,静立在那里吃草。 “怎么走这儿来了。”姬元徽笑了下,拍了拍马脑袋,“让那老道给你养熟了?” 马儿嘴里嚼着草,不理他。 “还没来过这儿吧。”姬元徽翻身下马,然后去扶裴煦,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这山上就是之前去府上给你看诊的那老道的道观,他有片漂亮的梅林,要不要去折两枝花?” 裴煦有些好奇:“这个时节还有梅花吗?” 姬元徽牵着他顺着石阶往上走:“上次来时还开着。” 半山腰的道观门口,小道童抱着扫帚在洒扫落叶。 姬元徽喊他:“小童,你家师父今日在吗?” 小道童点头:“这几日有贵人来访,师父哪儿也没去。” 第28章 姬元徽心下觉得有些奇怪,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会来这破落地方找这老道。 姬元徽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小童摇头:“不知道。” 姬元徽不再为难他,径直往梅园去。 出乎他意料的,几日前来看时还开得极艳的一园花树,今日已经尽数衰落了。他摸过梅树干枯的枝干,有些恍惚昔日盛景是否只是他的一场梦。 道士掐着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从他们背后突然出现:“早算到今日有人要来烦我,果真是你这小贼。”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元徽捂着心口回过头:“你怎么跟个鬼似的……” 裴煦蹙眉,凑近姬元徽小声问他:“殿下,这位是?” 姬元徽突然滞住,空白了好一会儿,他语气带着些惊疑不定问道:“你……你是哪个?” “不过是年轻了几岁。”道士撩了下高束起的黑发,挑眉看他,“小子,这就不敢认了?” “你真是那个老道?”姬元徽看着他这二十出头精神抖擞的模样,不可置信道,“你练了什么邪术返老还童,你吃小孩了?” 道士拿拂尘抽了他一下:“去折一枝花来。” 姬元徽不动:“为什么?” “诊费。”道士眯起眼睛,视线从裴煦身上来回扫过一圈:“我来为他看诊,你去折一枝开得漂亮的花来。” 裴煦忍不住出言道:“可是此处花已落尽……” “怎么,要他去做这么点小事你就心疼起来了?”道士笑眯眯的,“我又没说必须是这山上的花,他若心诚,就是现在下山骑马去买也来得及。” “我去折。”姬元徽一口应下,“你要什么花?” 道士笑盈盈的:“什么花都好,只要开得漂亮就好。” “这道人颇精医术,只是脾气有些古怪。”姬元徽安抚似的捏了捏裴煦的手,“廿一和廿七就在附近,若有什么事喊他们便可,我片刻就回。” 廿一和廿七都是他身边常用的暗卫,上次的事一出,姬元徽谨慎了许多,寻常出门也开始带上他们。 道士端着袖子:“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坏话啊?” 姬元徽深深看他一眼:“你不准给他吃奇怪的东西。” “安心,安心,我是很慈祥的长辈。” 姬元徽转身离开,道士一双狐狸眼眯着看向裴煦:“去那边亭下聊吧,天快下雨了。” 裴煦看了眼天色,觉得不像会下雨。但道士已经抬脚走了,他只能跟过去。 刚走到亭外天边便暗了下来,亭中除了已经坐下的道士还有两人,像是一早便坐在这里了。 裴煦拱手一揖:“冒昧打扰。” 那两人似是主仆,一坐一立。坐在那里的那位闻声望向他,略点了下头。 裴煦猝不及防对上了那人的眼睛,短短一瞬的视线交错,他却像是被毒蛇锁定住了的小鼠般不得动弹,冷意窜上脊背。 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打量和审视,单是被那双冷寂肃杀的眼睛看上一瞬,就足够令他他头脑一片空白了。 “咚,咚。”道士缓慢的敲了两下亭子木质的立柱,声音隐隐含着警告,“差不多行了,吓唬个孩子做什么。” 道士话音落下,那人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自顾自饮茶。 “过来这里。”道士抬了下下巴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要下雨了,别傻站在外面。” 裴煦踟蹰片刻,回头看了眼乌云已经迫近的天边,还是坐了过去。 道士打了个哈欠:“手伸出来,放桌上。” 裴煦依言照做,温声道:“有劳。” “上次被那小子绑下山给你看诊时还是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今这脉象看来,好了许多啊。”道士摸着他的脉,缓缓道,“我开的方子一直在喝?” 裴煦点头。 “继续喝,什么时候该停我会告诉你们。”道士收回搭在他腕上的手指,“你这手上的伤是外伤,不要紧,回去好生养着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多谢道长。”裴煦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上次来府上的也是您?了我记得那次是一位白发的老先生……” 道士打断了他:“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何必在意这些虚妄之事呢。” “受教。”见他不愿继续这一问题,裴煦问起了其他,“还未问过道长贵姓。” 道士道:“姓白,名今朝。” 让裴煦意外的是,道士说完后,坐在一旁一直没什么声音的那人突然开口,不咸不淡道:“相逢便是有缘,公子贵姓?” 裴煦没想到他会同自己搭话,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小心回复道:“姓裴,名煦,字则怀。” 方才的一瞬间的对视留给他的只有心有余悸的恐惧,他全然不记得向他投来视线的是怎样一张脸。 那分明是漂亮得有些发邪的一张面孔,美得可以让人忽略他的年龄,可却没人敢将目光过多停留在他那张脸上。他的气质太冷漠锋锐,哪怕只是同处一个空间,也会被难以忽视的压迫感折磨得坐立难安。 匆匆一眼,裴煦迅速收回视线。即使现在那人垂着眼没看他,他也不敢再看了。 “原来是裴公子。” 那人又问了些祖籍何处,年岁几何,读的什么书院之类的问题。这几乎是有些无礼的盘问了,比起萍水相逢的路人闲叙,倒更像是上司对刚调到手底下干活的新人的审查。 裴煦回答时,那人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他捏着手里的檀木佛珠不时转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站在那人身后家仆打扮的人边听边对他点下头,笑得满脸慈祥。 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姬元徽也终于回来了。 他将折来的两支玉兰一枝放到桌上,对道士道:“诊费。” 另一支被他塞进了裴煦手中,裴煦握着湿润的花枝怔了下,他接过花,发现姬元徽情绪不对。 姬元徽湿淋淋的手紧紧握着裴煦的手腕,将他挡在身后。他像只炸毛的狮子,用充满戒备警惕的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那人气质更冷了两分,眉头紧锁:“逆子,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20章 姬元徽咬着牙,并不情愿的拉着裴煦一起请安:“儿臣拜见父皇。” 不是说去萧山行宫养病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那么多疑……估计是怕遇上刺杀之类的,让仪仗先行探路。 “嗯。”姬钧淡淡应了声,目光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 裴煦有些局促,觉得这样在长辈面前实在不太规矩。 更何况这位长辈还有另一层身份在。 他力道很轻的挣了下,却没能抽出手来,反而被姬元徽顺着力道十指交握紧紧扣住,彻底挣脱不开了。 姬元徽把他的手握得很紧,像是生怕什么人会强行将他带走。 “怕什么,大大方方的。”姬元徽嘴上这样说着,手心却因为不安已经沁出了冷汗,“我们是拜过天地高堂的正经夫妻,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就是死了到了下面神仙阎王也是要承认的。” 姬钧静静注视着他,姬元徽不甘示弱回看过去,半分不肯退让。 第29章 半晌,坐在那里的人轻嗤一声,半敛的眼瞳透着轻蔑:“姬浔,别像条被打怕了的疯狗一样,见了石头就开始吠叫。” 站在皇帝身后的王福看着这气氛渐渐焦灼起来,急得额间冒汗,不停劝道:“主子,主子,好不容易见一面,话不是这么说的……” 姬元徽被这话语间的鄙薄激怒,笑了声:“公公别劝了,他若是听劝的人,怎做得成孤家寡人。” “哎呦我的祖宗……”看着皇帝唇角最后一丝弧度也抹平了,王福哀呼一声,“三殿下你也少说两句吧。” “你只管搬弄你的权术。”姬元徽根本听不进劝,言辞依旧激烈,“我不会让你再从我身边拿走任何东西了。”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东西。”姬钧似乎看他都不愿看了,干脆闭上眼,“能力不见长进,脾气愈发见长。” 姬元徽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裴煦拉了拉手。回头看,发现裴煦被他的大逆不道之言吓得脸色都白了,此时正用制止的眼神冲他摇头。 姬元徽呼出口气,夺过一旁王福手中的伞:“言多必失,儿臣告退。” 他撑开伞,拉着裴煦离开,身后姬钧的声音穿过雨幕响起:“你什么时候能看得懂我,才算是长大。” 姬元徽眉头皱起来,这语气他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次,他最恨别人这样居高临下的教训他。那人高傲的语气就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不能够让人满意。 他不被允许有自己的想法,必须事事按那人要求去做,才算是合格。 姬元徽脚步半分没有停顿,低头对裴煦轻声道:“出门时没有带伞,家里的马车应该来接我们了。” 裴煦担忧的望着他,嗯了声。 两人的身影走远,王福还在劝:“主子,主子别气了,三殿下脾气一贯如此,他也不是有心之举……” “早晚有一日要被这逆子气死。”姬钧扶着额头按,“我总疑心他是我昔日的哪个哥哥或弟弟,为报杀身之仇投生成这孽障讨债来了。” “哈,你自己生的,又怨起旁人来了。”一旁道士表情饶有兴致的看完全程,手里就差端盘瓜子了。他笑着点评道,“你也别说他,你又是什么好人,你们姬家哪有过什么好东西。” “老祖宗您还是别开尊口了。”王福脸皱成了苦瓜,“奴才送送您?” “用得着你?”道士瞥了他们一眼,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身影移动快如鬼魅,很快不见了。 “主子,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不像是要停的样子。”王福试探着问,“要把金羽卫召来,送您回房吗?” 姬钧张开一只手,摆出拒绝的姿势。 看他苍白的脸色,王福明白了什么,将手臂上抱着的白狐裘展开盖在他膝盖上:“老奴记得,三殿下出生时,雨下得比现在还急……” “就不该生他。”姬钧一下一下转着手上的珠串转移注意力,分散膝上传来的痛楚,“不懂事的东西,整日办些蠢事……” 王福试着为姬元徽说话:“主子不是先前还说,三殿下这祸闯得正是时候。” “歪打正着罢了。”姬钧支着额头,垂敛眸光,“原本还在考虑找个什么理由革他的职方便,这下倒是省事了。让周淑妃从旁看紧他,鱼咬钩前别让他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王福从旁应是。 半晌的沉寂,唯余雨声残响。 口鼻间是雨后泛起的潮湿泥土腥味,姬钧突然问王福:“我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些?” “主子面对三殿下时从来不假辞色,又对殿下喜爱之物多有剥夺,时间久了,殿下心里难免会生出些怨怼。”王福斟酌着说道,“日后见面,主子不妨对殿下温和些……” “不冷肃如何有威仪?”姬钧不高兴,眉头皱得死紧,“朕是皇帝,天下何事不由朕做主,自己的儿子还管不得了?不从小严加管束,难道由着他长大后玩物丧志吗?” 若无君臣集会,姬钧私下不常自称朕,一但这么自称,那就是真生气了。 姬钧脾气孤高自负,生气时是听不进去劝谏的,这个时候继续惹怒他并无益处。王福立马请罪认错:“奴才多嘴多舌说错了话,还请主子责罚……” “罢了,不说他,提起来便惹人心烦。”姬钧眼神虚虚望着亭外被雨打得摇晃的树叶,“刚刚那个,叫什么来着?” 王福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裴少君单名一个煦,字则怀,论起来还是周淑妃的外甥。” 姬钧有些出神的想起姬元徽来向他求旨赐婚那日,难得规矩的跪在那里变着法的夸了人许多好。 结果好赖话说尽他也没什么反应,姬元徽急了便强硬起来,说自己只要这个,就要这个,换了哪个都不行,让他不成全也得成全。 若是往日姬元徽敢这么跟他说话,父子之间恐怕又免不了一场争吵。但那日或许是他实在没什么精神和这逆子起争执,又或许是恍惚间看到了什么重叠起来似曾相识的影子,于是赐婚的圣旨就这么颁了下去。 “嗯……”姬钧回过神来,语气淡淡,“看着温和平顺,不像是能一个杀五个的模样。” 除了那位三殿下,见了您这身气势哪个敢不和顺? 这话王福是不敢说出来的,他只道:“主子,人不可貌相。” 姬钧嗯了声,转着腕上的珠串又不说话了。片刻过后,又问:“吏部那边,前些日子报上来时给他安排的什么职位?” “是刑部主事。”王福观他神色,又问道,“主子另有安排?” “刑部这个位置正好,不必动了。但六品实在低了些,做不成什么事。”姬钧沉吟片刻,“改任郎中,让他养好了伤就去就任。” “主子圣明。” “光我圣明没用,他若是个上道的就该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姬钧垂眸道,“姬浔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他最好是个能帮得上忙的。过些日子就能用上他了,且看看能力吧。” “只升官职,其他什么都不提及吗?”王福试探道,“奴才要不要从中提醒一二……” “不用,你什么都不必说。”姬钧不耐烦道,“饭都喂到嘴边了,他们两个要是还不知道接,那就真是蠢到一家去了。” …… 裴煦能感觉到姬元徽的焦灼不安。 大概是从见到姬钧的那一刻起,他便像是被石子击中的狮子,浑身毛都炸了起来,防备的姿态片刻不放松。 回到府上时,天色黑沉沉的,乌云翻滚雨声未歇。 “先去换衣服。”姬元徽摸了摸他被雨水熏得带着些潮气的发尾,用尽量寻常的语气道,“不要着凉了。” “殿下,我的手不太方便……”裴煦直觉现在最好不要放任姬元徽一个人待着,他举了举自己缠着缚带的那条手臂,“能帮帮忙吗?” 姬元徽没有拒绝,随他一同回了卧房。 仆从送来用于更换的干燥衣物,漆盘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后便是匆匆离开的关门声。 姬元徽低沉的心情实在有些明显,除了裴煦,一时间竟没人敢和他同处一室。 第30章 衣带被解开,姬元徽微凉的手指不时擦过裴煦的皮肤。裴煦眼睫颤动,他能感觉到姬元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脖颈处。 终于,姬元徽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脖颈,轻轻摩挲着那上面还未消去的淤青:“这样细弱……” 他试着用手拢上去,手下的脉搏脆弱的搏动着,毫无反抗之力。似乎用些力道,便能轻易扼断。 换了旁人被姬元徽用这要的目光注视着掐住脖颈,恐怕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但裴煦只是静静望着他的眼睛,仔细分辨着姬元徽表露出的每一丝情绪。 然后,他抱住了姬元徽的腰,轻轻拥着他,手在他背脊间滑动:“殿下,不要怕……” 他分辨出了那双眼睛里的不安和哀戚。 那双眼睛在渴求盼望着什么,痛或者爱。 短暂的怔忪过后,姬元徽用力回抱住他,像是只有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才能心安。 “脖颈这样纤细,身体这样脆弱,那个人如果想要杀了你……是不是就像掐死一只猫那样简单啊。”姬元徽将脸埋在裴煦的颈侧,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我该怎么保护你,才算毫发无遗?” 第21章 “殿下别怕……”裴煦竭力想让他安心些,“我只是去避雨时不巧遇上了那位,他也并未责怪我冲撞圣驾,或许一切都只是恰巧而已。”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你不了解他。”姬元徽嘴唇嗫嚅几下,几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抱紧裴煦重复道,“你不了解他,他就是个疯子……” “就算他眼下不想动你,也说不准他哪日突然就看你不顺眼了,他喜怒从来无常……”姬元徽依旧紧绷着,“你要离他远一点。” “好,我都记下了。”裴煦抬手抚上他的脸,拨开他眉间拧在一起的褶皱,“不会有事的……” “嗯。”握着他的手腕把脸埋进他掌心,深吸一口气,是有些依赖的神情,“我有些失态了。” 裴煦垂下眼睛,神态宁静温和:“殿下只是太担心我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 这是他初通情爱便发觉倾心爱慕的人,是他捧在心头仍觉不够的人。 “殿下……” 裴煦在喊他,姬元徽有些迟钝的抬起头,后知后觉的发现裴煦的声音有些焦急。 “额头好烫,是发热了吗?”裴煦捧着他的脸想要用额头试温度,姬元徽有些恍惚的看向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头脑有些混沌不清。 “好像是有些冷。”姬元徽退后一步和裴煦拉开距离,担心会传给他,“别靠过来了,不要紧。” “殿下先换身衣服。”裴煦并不在意他躲避的动作,满心只顾担忧:“我去喊府医来。” 姬元徽身体一向不错,他并没有当回事:“不要紧,我睡一觉就好了。” “现在年轻不顾惜身体,等日后年岁渐长发觉落下病根时想补救也来不及了。”裴煦语气满是焦急和不赞许,姬元徽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已经推门出去了。 姬元徽扶着额头闭了闭眼,然后去换了身干爽的衣物。片刻后,府医拎着箱子跟在裴煦身后进了门。 “是风寒侵体引起的发热,老夫这就开副方子……” 大概是因为淋了雨,这次的病来得气势汹汹,姬元徽觉得自己有些难以集中精力去听旁人在说什么了。 记不太清什么时候躺下的了,他模糊看着裴煦差人去送府医,然后又安排人去熬药,忙来忙去一切妥当后坐回到床边,倚着床柱看他。 “别守在这里。”姬元徽嗓音有些哑,“当心过了病气给你。” 裴煦不肯走,一手不太方便的将湿帕子敷在他额头:“我一直喝着药,不会这么轻易又病倒。” 姬元徽觉得自己呼出的气好像都是热的:“这些事让小厮来做就好。” 裴煦声音不大的说了声不,很生硬直接的拒绝。 姬元徽用问询的目光看向他。 或许是觉得姬元徽病着,烧着,病好了应该记不清这些模糊的事,裴煦神情不似平常那样温柔。 他神色很淡,用有些固执的眼神望着姬元徽,声音很轻,湿漉漉的浸透了不太正常的占有欲:“我不喜欢别人碰你。” 姬元徽意识半沉半浮,眼眸半阖,头有些疼。 雾蒙蒙的视线里,裴煦执起他的手,用脸颊贴上去:“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表哥他们。” “殿下刚回京,我们一起给殿下做伴读时,表哥可以把胳膊搭在殿下肩上,可以去握殿下的手腕拉殿下的胳膊……” 他停顿了一霎,突然轻笑了下,“我却只能被裴氏规束着,端着清高的架子人偶一样假笑……每每看到他肆无忌惮拉着殿下谈笑,我都觉得自己嫉妒得下一刻就要死了,可偏偏面上还要装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是因为年幼时殿下待我太好吗?我总觉得殿下应该是我的,一直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不想被别人分走一丝一毫……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却总是忍不住。] 他的语气太委屈,姬元徽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发把他揽到怀里拍拍背,可却被烧得意识模糊实在没这个力气。 “我不喜欢那样笑,可是我得装的听话,他们才会愿意选我,选我送到殿下身边。”裴煦神色淡淡,“表哥好像知道些什么,不止一次来警告我,让我离殿下远一点,别那么下贱,总是故意勾引殿下缠着殿下不放……” “我就不,我偏要当那个狐狸精。”裴煦许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他长长呼出口气,“更何况两个人相好又不是我一头热,殿下就是喜欢我,他能怎么办。” 姬元徽虽然头很疼,但还没到昏过去的程度,可裴煦好像以为他睡了。 难得他说这么多,姬元徽决定还是别打断他了。 “小时候见过他几次,那时候他还没有那么讨厌,偶尔还会和我玩。他气急败坏骂我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觉得我和裴氏一样是太子的人吧……虽然他心是向着殿下的,但我还是讨厌他。” “于是我让小乌当着他的面啄烂了一个欺负过我的人的眼睛。” 裴煦眨了下眼睛,声音很小,像是怕吵醒他:“色厉内荏的家伙,他被吓得直到现在都怕鸟,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来责骂我了。后来我经常放鸟吓他,都是他活该的,是他欺负我在先,我还回去而已,不过分。” “表哥和殿下那么亲近,他知道的事,殿下一定知道。”裴煦压低声音,弯着唇角,“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可能别有所图,还是愿意对我好。” “殿下一定不知道吧……” 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姬元徽虽然困倦得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想听完这一句。 “殿下陪我过十七岁生辰那日,也是雨季,雨势太大我们一块儿被困在客栈……其实那间客栈有很多空房,是我提前买通了掌柜让他说只剩下一间。” “就这个啊……后面的怎么不说了?”姬元徽费力撑开眼皮,沙哑着嗓子,“我早就知道了,你那晚还偷亲我了不是?” 第31章 裴煦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去反问:“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那天我也拿银子去贿赂掌柜来着,但他却说已经有人这么交代过了,我要是也想这么办得加钱。”姬元徽笑了下,“想趁我睡着偷亲我胆子还那么小,我一动,你吓得把我嘴角都磕破了,你说我知不知道?” 裴煦表情从没反应过来的茫然变成被发现秘密的惊惶,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抬手用手背挡住嘴唇,那双总是温顺下垂的眼睛都睁得圆了,他慌张后撤两步,很快从脸颊红到了耳尖。 怎么这么可爱…… 要不是现在病得迷糊,姬元徽肯定要按着他多亲两下。 姬元徽心情转好,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 第22章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 中间似乎被叫醒起来喝了药,然后又睡了过去。 空气间充盈着雨水的潮湿气,或许是因为裴煦提到了从前的旧事, 姬元徽睡梦间也似乎回到了那时候。 刚从陇西回来时, 他其实是有些不爽的。 裴煦对他太冷淡了。 不像从前那样亦步亦趋黏着他, 也不对他笑得如幼时那样灿烂。一举一动都成了被规训好的模样, 笑意也只是浅浅浮在表面,显得虚假而朦胧。他像是不被珍视,被搁在暗处无人打理的一尊玉器,失了从前的光华, 变得灰蒙蒙的。 姬元徽不高兴就有些凶, 有些凶的要求裴煦跟在自己身旁不许走远,使唤他做这个做那个。 没办法,手段不强硬些裴煦就会游移不定, 然后踟蹰退缩。 他就像只猫, 你放他野着他永远只敢偷看你。但你要是硬把他抓来天天顺两把毛, 可能刚开始会被抓两爪子,但养熟了就会开始黏人,对着你咪咪喵喵撒娇。 如此相处一段时间, 裴煦果然胆子稍微大了些, 从初时连看他都只敢偷看,变得敢盯着他看许久不移开眼。 但依然不敢对他提出什么请求, 像是怕自己如果要求太多就会被抛弃。 姬元徽非要逼着他迈出这一步不可。 藏书室, 裴煦抱着些书归置, 姬元徽百无聊赖抱臂站在一旁看他。 最后几卷书的位置高,裴煦放不上去,而梯子此时正被姬元徽倚着。 “殿下……”他犹豫半天终于开口, “殿下能让一让吗?” 姬元徽挑眉,不动:“哪里用得到梯子,我抬抬手就能放上去。” 裴煦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希望他能走开让自己用梯子:“可是我放不上去。” “这样看着我有什么用,以为我会帮你啊?”姬元徽面不改色曲解他的意思,笑得有些恶劣,“也不是不行,你求求我,我就帮你。” 裴煦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小:“求你……” 姬元徽弯腰,耳朵凑在他唇边:“大点声,我听不清。” “求你……”离得这么近,裴煦脸都红了,“帮帮忙。” “脸红什么,像是我强逼着你干什么,我又没欺负你。”姬元徽纨绔态十足,哼笑一声把脸递上,“都离得这么近了,要不然干脆亲我一口。你亲我一下,别说放书,你要我娘留给儿媳的玉佩我都给你。” 姬元徽就是欺负人过过嘴瘾,看裴煦害羞他就高兴,根本没想过真的让裴煦亲他。 但没想到下一刻,柔软的触感碰上脸颊,姬元徽眨眼都忘了,直接傻愣愣的怔在了原地。 他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让人亲,反应了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来,想明白刚刚是裴煦在亲他。 “真的,真的给吗……”他还愣着,裴煦抓着他的衣角,不安的绕了下,湿漉漉的眼睛纯澈温驯的望着他,鼓足勇气又问了一遍,“真的给吗?” 姬元徽猛得回神,捂着脸颊后撤数步差点撞到书架上。他觉得自己头顶现在都能蒸出热气来,脑袋烫得无法思考。 然后下一刻,他一句话没说回过身拔腿就跑,健步如飞回到自己寝宫,不仅把母亲留给他的玉佩找了出来,还翻箱倒柜翻出了一堆东西一齐带在身上,然后折返回去寻裴煦。 裴煦不在,也忘记他问的谁了,说是裴煦已经回家去了。 姬元徽又出宫翻墙进了裴家,去敲裴煦的窗户。 天色已经很晚了,裴煦听到姬元徽的声音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没抱什么希望掀开了窗子,下一刻就被塞了满怀的东西。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这是我出生后第一次剪下的胎发,这是我抓周时抓到的那幅舆图……”姬元徽挨个数着,只恨不能把自己也一块塞给裴煦。所有东西都给完,裴煦还呆立在那里回不过神来,就听姬元徽继续道,“我能想到的都在这儿了……” 裴煦怔怔的问:“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我的心我也趁它热乎掏给你,别冰着你的手。” 姬元徽答得很快。月凉如水,却降不下他脸上的温度。他心头也热切,整个人轻飘飘的,“我心悦你,能不能过来让我再亲两下。” 裴煦睫毛颤动着,皎洁月色下他的皮肤看起来比白瓷还莹润白皙,他将身子探出窗子靠近了姬元徽,轻声说好。 随着裴煦的靠近,一股和他本人一样温和的淡香轻盈的笼了过来,缠在姬元徽身上,被他吸进肺腑,让他像是醉了般有些晕乎乎的。 姬元徽呼吸都屏住了,想去亲裴煦柔软的唇瓣,但吻最后只是克制着落在了他额头上。 一吻毕,姬元徽稍稍退开些,还没来得及细思心头那些涌动的柔情,就看见裴煦无声无息哭着,泪珠子连串滚落。 “怎么了?”他慌乱去拂裴煦脸上的泪,“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亲你?” 裴煦摇头,破碎闪烁的泪光在眼眶里晃:“殿下白日里丢下我便走了。” “殿下总是欺负我,我还以为殿下又是在捉弄我……”他抽噎着,一说起来委屈便收不住了,“我以为,以为殿下看出了我的心思,以为殿下讨厌我觉得我贪心妄想,所以存心要我难堪……” 裴煦的眼泪牵着姬元徽的心往下坠,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会干巴巴说:“我喜欢你,我从前只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多亲近我一点,我不会再故意欺负你了……我的错,你别难过了。” 裴煦在他心里像什么呢,像天边高悬的月,像枝头欲化的雪。 是温和的,脆弱的,美丽而易碎的。 姬元徽因为太年轻而局促起来,在此之前从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爱一个人才算合格。 “那殿下再亲我一下吧……”姬元徽记得裴煦垂敛下的眼眸,记得他在月光下虚虚笼着一层光影,柔软的情态,“亲我一下,我就不难过了。” 很青涩的吻落在嘴角,明明再偏一寸就能印到唇上,但却谁都没有动。 他们心照不宣的等待着什么。 “等我娶你。”呼吸近在咫尺,姬元徽心脏鼓动着,心跳声在耳边隆隆作响。 裴煦握着手里的玉佩,眼睛弯起碎着天光水色,少见的笑得开怀:“嗯。” 然后没隔多久他就去向皇帝请了旨赐婚,他们的关系就这么定了下来,礼部将婚期拟定在了一年后,一切都是难得的顺利。 第32章 到了成婚那日,敬来的酒半数他都推掉了。 他不想喝的醉醺醺的去见裴煦,他想好好记住裴煦为他穿婚服的模样。 一定很漂亮吧……如果没能好好看一看,他恐怕会遗憾一辈子。 秤杆握在出了一层薄汗的手心,有些打滑。 姬元徽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裴煦也在紧张吧,衣襟都被他抓得皱在一起了。他害怕吗?就这么孤掷一注嫁给了一个和家族利益相悖的人,从此以后裴家永不再是他的退路,如果丈夫也对他不好……不,不对,以后自己就是他的丈夫了,不会对他不好。 秤杆挑在盖头边缘,慢慢拨上去。 盖头下少年的面容寸寸显露出来,那双眼睛痴痴望着他,欲说还休。 “融融……”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心头思绪翻覆,他的脸上也浮上热意,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来屡约了。” 姬元徽抬手抚上裴煦的脸,弯下腰看了他许久,看得裴煦红着脸躲开他的视线,小声嘟嚷:“看了这么久,到底亲不亲呀……” “让我看看先亲哪儿好啊。”呼吸近在咫尺,姬元徽笑着逗他,“这么着急,想让我亲哪儿啊?” 说完,不待裴煦反应过来便对着那柔软的唇瓣亲了下去。 这次不用再收敛克制去亲嘴角了。 裴煦被亲得喘不过气来,去推他的肩膀提醒他:“合卺酒还没喝……” 饮过合卺酒,姬元徽动手为裴煦解了冠带,看他几缕鬓发散乱在耳侧,好似兔子一样乖驯。 裴煦带着几分羞怯的神情也抬手去解他的腰封,姬元徽将吻落在他耳垂脖颈,每亲一下,怀里的人便颤一下。他的反应惹得姬元徽呼吸更重,忍不住捏着他的下巴半强迫似的姿态撬开他的唇瓣,吸吮舔吻。 衣袍在拉扯间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姬元徽的手掌握在裴煦腰间,轻轻抚摸着滑向别处。身下的人大概是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了许多。 “放松……”姬元徽又去咬他耳垂上那颗小痣,声音里含了许多哄骗的意味,“不会欺负你。” 初时僵直的身体渐渐在他的揉弄下得到了些意趣,声音都软和了下来,轻轻喘息着祈求:“殿下,灯还没吹……” 姬元徽俯身,舌尖卷着那一点茱萸舔吮轻咬:“你不想看着我吗?” “啊……”裴煦眼神迷蒙起来,寻求庇护般抬臂抱住姬元徽脖颈,一时间分不出神再去回答。 良宵苦短,红烛泣泪。 不知过去了多久,姬元徽叫了水来,打湿绢布回到床上,擦去裴煦小腹上两人的东西。 裴煦红着脸任凭摆弄,擦完后姬元徽温存着按着他又亲了会儿,便起身去吹了灯。 重新躺回床上,姬元徽伸手将裴煦往怀里揽,手掌抚过怀中人单薄的脊背,忍不住觉得裴煦实在太瘦了,日后得看着他多吃些。 正胡思乱想着,裴煦窸窸窣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微微支起上半身,脸颊染着浅绯,声音很小的贴着他耳朵说:“殿下,洞房前都弄好了……” 姬元徽知道婚前宫里会有人去教他些东西,但没想到会教的这么细。 “你今晚还睡不睡了?”今日礼仪繁琐裴煦身体又不好,估计也累坏了。姬元徽不忍心在今晚继续折腾他,于是只是给他掖了掖随着他支起身子而漏风的被子,“这事不急。” 裴煦哦了声,听不出是安心还是失落。 “别这么撑着身子。”姬元徽手搭在他腰间往下压,“躺下盖好被子,当心着凉。” 裴煦躺下,捏着被角看他。 这目光如有实质,他想忽略也难,于是重新睁开眼:“怎么了?” “殿下……”裴煦试探着提出请求,“我能抱着你睡吗?” “你说呢。”姬元徽听到这问题没忍住笑起来,睡意都笑没了,“一个随你亲随你摸的男人,你说他介不介意你抱他?都睡在一个被窝里了还客气个什么劲儿。” “殿下别笑我了……”裴煦小声嘀咕着缠上来,很依恋的姿态把自己整个塞进姬元徽怀里。 姬元徽搂住他,亲了亲他的头发。 第23章 被抱得很紧……感觉几乎有些窒息了。 姬元徽在一种呼吸不畅的憋闷感中醒来, 睁开眼看向怀中,裴煦正蜷缩在他怀里,哪怕是在睡梦中, 眉峰也不安的蹙在一起, 睡得并不安稳。 视线上移, 裴煦胳膊正死死缠在他脖颈间, 像是生怕他会离开。 这也是窒息感的来由。 姬元徽不想吵醒他,于是尽量放轻动作想将他胳膊挪开,但裴煦还是睁开了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似乎还没睡醒, 眼神不甚清明的看着他的动作, 冷不丁的,心里话就这么不加修饰的问了出来:“殿下不想要我靠近吗?” 这话过于直白,裴煦平日里是绝不会这么说话的。 “你这是倒打一耙。”姬元徽把他的胳膊移开, 深吸了口气, “谋杀亲夫啊……你要把你夫君勒死了。” 裴煦慢慢从混沌中回过神来, 神色重新变成惯常的那副温良模样,温温柔柔贴过来靠进姬元徽怀里,嘴唇轻轻碰在他下颌上, 鼻尖蹭着他的脖颈, 不着痕迹的撒娇讨好:“刚刚睡得迷糊了,有些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不是有心的, 殿下别生我的气。” 姬元徽觉得裴煦像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伸出毛茸茸的大尾巴将他卷住了。大早上刚醒来就有带着香味的漂亮老婆投怀送抱,姬元徽被香得迷糊哪儿还有气。 他坐了起来,神清气爽的接受了美人的亲近。姬元徽抬手扣住裴煦的脖颈, 以一个掌控意味十足的姿势让他离自己更近:“再亲两下,再亲两下我就把刚刚的事忘了。” 裴煦面对面跪坐在姬元徽腿上,被捏着脖颈垂着眸子十分驯从的神情,他微微歪头,像是在观察亲哪里才好。 难得乖巧。 看似裴煦现在被他捏着颈子,好像被他完全掌控着,他说什么裴煦都会听的样子。实际上这个局面的大前提是裴煦自己乐意,裴煦喜欢这样被他以半强迫的姿态按着,甚至十分乐在其中。 他清楚裴煦的性子,看着温顺其实爱钻牛角尖,驴脾气犟得很。遇上不愿意做的事,把他逼急了他就是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也不替你做。 姬元徽声音含着笑:“想好亲哪儿了吗?” 裴煦轻轻眨了眨眼,靠近过来在姬元徽唇上轻轻碰了下。就在姬元徽以为这就算完了的时候,唇上传来濡湿的触感。 他懵了下,然后有些失神的探出舌尖去追逐,对方却突然退开了。 姬元徽喉头发紧,扣着裴煦后脑勺将他压回来亲:“你这小狐狸精……” “啊……”被喊狐狸精,裴煦露出有些伤心的无辜表情,“殿下这样说,臣下实在听不明白。” 姬元徽惩罚似的咬在他颈侧,裴煦仰着脖颈闷哼了声,语气寻常,轻声问道:“昨日回来后,殿下起了高热,我同殿下说了些事,殿下可还记得?” 怪不得今早这么主动,铺垫这么久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姬元徽拉着裴煦的手亲了下,抬起身子来状若思考。 第33章 他看出了裴煦看似平静面容下的紧张,于是摇了摇头故作不知:“昨日烧糊涂了,实在记不起来,要不然你再说一遍?” 裴煦不着声色松了口气,抬起胳膊环住他亲昵的蹭了蹭:“不是什么要紧事,改日再说吧。” 裴煦细白的手指在他发间缓慢而有节奏的穿插,轻轻顺着他的头发,这种被抚慰的感觉让姬元徽放松下来,他将脸埋进裴煦怀里平和下来,暂时忘却了这方小天地之外的事。 人总是很孤独,不可抑制的渴求着互相依偎时从对方身上汲取到的那一丝温度,而温暖往往会给人幸福的错觉。 裴煦额头抵着他,也安静享受这片刻温存。 裴煦不喜欢姬元徽生病时的痛苦,但喜欢他病中眉头紧蹙时流露出的脆弱。 姬元徽不记得自己病中的模样,不记得自己烧红的面颊眼睑,不记得他曾求助般抱着裴煦的腰难受的蹙着眉,寻求安慰般用委屈的语调一遍一遍的喊融融。 但是这些裴煦都记得。 他感到有些可惜,有些落寞。 姬元徽清醒的时候绝不会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他是要强的,无坚不摧的,不喜欢有任何弱点露于人前。习惯性的张开羽翼庇护更多人,但从不觉得自己偶尔也需要休息。 裴煦沉浸在情绪里,真情实感的觉得姬元徽用委屈的声音喊他名字时很可爱,并因未来可能很难再见到这种状态下的姬元徽而深感遗憾,故而没有留意到此时姬元徽已经僵得邦邦硬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张管家的声音传来: “主子起身了吗,有客人到了。” 姬元徽一骨碌迅速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衣服,他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让裴煦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 姬元徽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是谁来了?” 这么快就有人来开门,张管家一愣,然后规规矩矩汇报:“周大公子,二公子,都携了礼来贺裴少君生辰……” 姬元徽驴唇不对马嘴的接话道:“是稀客啊,我这就来。” 他说完,回过身去拿走一旁案上的玉带钩,边系边对裴煦道:“你是今日的寿星,不必着急慢慢收拾,我先去前面看看。” “啊……”裴煦不知道姬元徽怎么突然这么利落就穿戴好了,微微有些愕然,“好。” 姬元徽一言不发走出门去,张管家观他脸色,颇有些担忧道:“主子风寒还未痊愈吗?” 姬元徽不说话,疾走数步后突然扶着廊柱停下来,脸烧得比发热时还红。他把脸埋进掌心,长长吐出口气:“我没事……” 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能听到裴煦在想什么,有些尴尬得让人恨不得找个柱子撞死的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他烧晕了抱着裴煦的腰用奇怪的语气一直念叨?裴煦说他可爱? 这和撒娇什么区别? 他?撒娇?这根本没法想啊!!!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就这么一朝尽毁,他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 姬元徽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柱子,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以头触柱也来不及了,他的形象在裴煦面前已经轰然崩塌了,碎得渣都不剩了。 “我没事……”姬元徽深吸一口气,耳边还轰鸣着什么东西碎掉的回响,他苦涩一笑,“真的没事。” 张管家将信将疑点点头,觉得姬元徽的脸色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于是善意提醒道:“主子若是还有不适,老奴随时去请府医过来。” “不必。”姬元徽生硬拒绝了。 前院,一切布置完善。姬元徽兴致寥寥的拿起宾客名帖看,等着仆从引周家兄弟过来。 这种席宴,比起真心来贺的,更多是来结交人脉攀附关系的。 而姬元徽不久之前刚被撤了职,同时开罪了太子和四皇子,这个节骨眼上来他这里有害无益。 姬元徽将宾客名帖放下,估摸着这上面的人多半都要找借口不来了。 不多时,有仆拥领了客人来,却不是周家兄弟。姬元徽定睛看了会儿,那人头戴幕篱将面容遮得严实,他一时间辨别不出来人。 “小民见过三殿下。”那人没摘幕篱,躬身冲姬元徽行礼,“大殿下尚在病中不便外出行走,小民受托来贺裴少君生辰,愿裴少君岁岁如意,万事相宜。” 说着,他将一锦盒奉上:“这是大殿下所备贺礼,要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三殿下手上。” “有劳。”姬元徽笑了下,接过,“代我谢过大哥。” 见姬元徽收下,那人又递上了怀中一直抱着的一条长匣子。 姬元徽接下:“大哥这是备了几份礼?” “此物并非大殿下的意思,是小民自己的心意。”那人语气平缓,“还请三殿下代为转交。” 代为转交?今日是裴煦生辰,那只能是转交给裴煦了。 姬元徽眉头一跳,嘴角的笑意淡下去,又故作热情的勾起。他重新看向面前的人,目光含了许多冰冷的审视,语气却好像很好客:“公子与我夫人有旧?既然是故人,何故遮掩面容。还不知公子身份姓名?” “小民貌寝,不堪示人。”那人闭口不提是否与裴煦相识,只道,“小民只是大皇子府上幕僚罢了,无名无姓的卑贱之人。” 姬元徽眯了眯眼,不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颇具压迫意味的直白凝视。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姬元……呃,三殿下!”有外人在场,周恃宁匆忙改口,但还是语气不善皱眉看着他,“你和人靠那么近干什么呢,眼珠子都黏人身上了!” 真是不巧……有人来了。 姬元徽放弃了动手逼问的想法,懒洋洋笑起来:“周二,你哥呢?” 周恃宁快步穿过一小段廊桥,气喘吁吁站到两人中间将人隔开,似乎有些鄙夷的眼神看了眼姬元徽,又叉腰转头去看一旁的人:“你谁啊?” 那人没辩解什么,只是拱手冲姬元徽行礼:“看来殿下还有客人,那小民便先行告退了。” 看着人离开,周恃宁气急败坏:“居然敢无视小爷!” 周恃明也缓步走了过来,他在原地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姬元徽留意到周恃明的动作,问他:“你认识?” 周恃明神情淡淡回过身看他:“与从前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不待姬元徽开口问,他主动道:“但是那人命薄早夭,应该只是错觉罢了。” 周恃宁不忿的在旁插嘴:“大哥!你都不管管他!他刚刚手都要搭人身上了,他们甚至还不认识,这成何体统?” 周恃明看了他一眼,有些懒得搭理:“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 “你怎么能这样,今日是那个谁生辰,你却一大清早和人在这里……”周恃宁转而去看姬元徽,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恶狠狠道,“简直不成体统!” 周恃宁完全在状况外,不仅没听明白他和周恃明在说什么,甚至觉得他在见色起意。 “我哪样?”姬元徽强忍着拆开这匣子看看的念头,有一搭没一搭回话,“你不是不喜欢融融吗,怎么突然这么为他着想?” 第34章 “这和我讨不讨厌他没关系!”周恃宁气愤攥拳,“这是你的问题,是你做错了事!” 周氏家规严谨,男不纳小女不为妾,知命之年而无所出者,可以去请宗族长老主持过继子女。 总之不能出去乱来,败坏家族风气者施杖刑,逐出家门。 姬元徽被他质问的眼神盯得受不了,放下匣子举手保证:“我真没做什么坏事,我只是想问些事,真的。” 周恃宁看起来不是很相信:“你最好是。” “对了,他呢?”周恃宁张望一圈,不满道,“今日是他生辰,来这儿的都是为他来的,也不知道来招待客人。真是无理,目中无人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 姬元徽马上抬头:“不怪他,昨日我染了风寒,他照顾了我一夜……”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感情好,能不能别说了。”周恃宁满脸嫌弃,“肉麻死了。” “不过……”姬元徽对另一件事比较感兴趣,“说到小时候,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还能是怎样,和现在一样,很无理的小孩啊。”周恃宁道,“小姨还在时,他得家里父母宠爱,被宠得无法无天。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大概六七岁?记不清了,总之小小年纪就很傲慢的模样,锦袍金缕,满身琳琅珠玉,被打扮得像只小孔雀。” “高傲的模样,分明辈分小,却不肯主动和人打招呼。我喊他,他也只是很倨傲的点下头就算是回过我了。他只回人一次就不耐烦了,再叫他,他就不应你了。”周恃宁回忆着,很气愤,“高高扬着头不理人,别提多讨人嫌了。” 姬元徽光是听这描述,就觉得真是可爱得不行。他嘴角情不自禁扬起来,追问道:“像小孔雀?他喜欢翠色的玉石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记不清了。”周恃宁不太确定道,“大概是吧,隐约记得他身上缀的环佩玉饰多是翠色,颜色就像孔雀翎羽。” 原来更喜欢翠色吗…… 姬元徽自言自语:“还好准备了两对。” 周恃宁摸不着头脑:“什么两对?” 姬元徽笑笑:“没什么。” 真可惜这些事不是裴煦亲口告诉他的,现在的裴煦已经很难问出喜好之类的东西了。 该死的裴寄,杀他一千遍也不为过。 姬元徽阴恻恻想着怎么把裴寄千刀万剐时,裴煦来了。 “殿下。”裴煦走到他身侧,又看向周家兄弟。 他几乎没有见过周恃明,但亲兄弟相似的样貌摆在那里,他躬身行礼:“二位表哥晨安。” 周恃宁不满嘀咕:“都什么时辰了,还晨……唔……” 周恃明面无表情伸手把周恃宁捏成了鸭子嘴,将人往身后一推,语气淡淡:“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周恃宁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又惹着他哥了,倒吸着气揉嘴巴,不敢再出声。 “生辰礼物。”周恃明说话言简意赅,将一个红色木匣递给他,“平安喜乐。” 裴煦接过:“多谢表哥。” 姬元徽凑过来,环着他的腰将下巴搁他肩上看向那盒子:“表哥送的什么啊?让我也看看。” “一些田亩铺子,你们好好经营。”周恃明一脸平静说着大逆不道的东西,“以后起事少不了用钱的地方。” 裴煦还在讶异于他语言的直白,姬元徽已经笑嘻嘻的接起话来了:“这个够实用,多谢表哥。” 周恃明毫不谦虚的嗯了一声,也没说不必客气之类的客套话,转而看向一旁的周恃宁。 周恃宁捂着嘴指了指自己,茫然:“看我干嘛,我没说话啊,我又干什么了?” 周恃明闭了闭眼:“你的那份。” “奥,奥奥奥对。”周恃宁反应过来,也掏出一个匣子来塞给裴煦,“庄子地契,好好保管。” 然而裴煦右手伤着,另一只手里还端着周恃明递来的那口匣子,实在不方便接。 姬元徽代他接过,正打算笑着调侃两句,忽有暗卫自不远处现身。 这么突然有事来报,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 姬元徽表情短暂的凝滞过后,又笑起来摸了摸裴煦的发梢:“你们先聊着,外面好像有些事,我去看看。” “我刚忘了,你手上有伤……”看姬元徽走开,周恃宁有些别扭的解释道,“不是故意的。” 裴煦知道他只是脑子不聪明,周恃宁要是看谁不顺眼都是拿到明面上说,不会搞小动作。裴煦今天心情不错,他笑了笑:“没事。” 被他哥捏了嘴,周恃宁终于记起来出门前他哥交代过不要惹事好好相处。听裴煦这么说,他松了口气,又看向裴煦的手:“你手伤着怎么也不缠绑带?我刚刚都没反应过来你手上有伤。” 因为难看而且不方便,昨晚就被裴煦拆了。 但裴煦肯定不会直说是因为不好看,他温和笑着:“几日过去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筋骨慢慢修养就好了,被绑带束缚反而不利活动。” 周恃宁也没多想,摸摸脑袋觉得挺有道理,于是哦了声:“原来如此。” …… 另一边,暗卫同姬元徽耳语几句,姬元徽听过后抬脚便往外去。 “就知道他要来搅局。”姬元徽走出几步,张管家就站在不远处候着,“人拦下了没有?” “按主子先前的吩咐,遣人去拦了……”张管家面色为难,“但那位非要往里闯,贵人金玉之身,家丁不敢损伤。” 正说着,前方有人喧嚷着走来。 “孤是你们这些贱奴能近身的吗?”太子嫌恶的驱赶拦在他身前的王府仆役,“都滚开。” “可是我府上的人招待不周?”姬元徽走上前去挥退仆从,脸上挂着假笑,“二哥何故发这么大火。” 太子带来的人都被拦在了府外,他声音含着怒气,“孤好心来贺,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哦?二哥居然还有好心这种东西?”姬元徽摸着下巴,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摇头,“看不出来。” 太子指着他,眉头直跳:“你!” 见势头不对,张管家带着其他仆役匆忙退了下去。只剩下两人在此,太子嚣张气焰一下就弱了下去。 “二哥不是来为我夫人贺生的吗?”姬元徽走近他,笑了下,“怎么连贺礼都不知道带?” “孤肯来已经是你天大的面子了,你还想要什么?”太子强作镇定,冷笑回击,“你这府上够冷清的啊,看看吧,没有孤的准许,哪个敢来你这里?”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底气充足了起来:“今日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你一意孤行定要与太子府作对,日后朝堂上下不会再有一个人敢站在你这边。” 姬元徽静静听他说完,轻嗤了声。 太子被他的态度惹怒:“你笑什么?” “我笑二哥胆子还真是大。”姬元徽笑意淡下去,“明知道今日我府上没有外人,还敢来。就不怕我再打你一顿吗?” “你不敢。”原本笃定的话,在他目光触及姬元徽那张冷下来的面孔时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太子喉头滚动了下,勉强说下去,“你已经因为上次的事被夺了官……” 第35章 上次的事对太子来说实属奇耻大辱,他勒令手下的人通知下去,在京官员都不许与姬元徽交际。这次来也是存着一雪前耻的念头,没成想姬元徽居然半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 “不敢?”姬元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敢打你一次,就敢打你第二次,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敢?” “更何况打你一顿也只是革职禁足而已,我名声本就不好,有什么好怕的?父皇早年因为杀兄弟名声坏成这样,就算只是为了晚年名节也不会再杀儿子了。只要我没把你打死,他就不至于要我的命。” 太子看他的眼神活像是见了鬼,不可置信道:“你真是疯了,没人教过你规矩礼法吗?” 姬元徽笑了下:“我生母死的早,还真没人教过我这些。” 说着他伸手按住太子的肩,强行挟着他向前走,直到一道拱门前才停下。 “我真不知道你上次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这个位置能看到隔了一道廊桥的不远处,站在那儿和周家兄弟说话的裴煦。姬元徽问道,“是摸准了他是我的软肋吗?” “都是兄弟,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现在就将你打死。”姬元徽看着他额角的冷汗,森然一笑,“你猜的不错,他是我的软肋,我的半条命。既然是软肋,那自然是拼得鱼死网破也得紧紧护着。” “若是让我知道还有人想戳我软肋,我会先割他耳朵,再挖他眼睛,然后砍断四肢拔了舌头,最后破开肚子把肠子掏出来,绕脖子缠一圈把他挂树上让他荡秋千。” 姬元徽目光在太子的肚腹和脖颈之间游走,他笑起来,神色很开朗的问,“二哥喜欢荡秋千吗,先别急着摇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 太子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阵恶寒,脸色发青恶心欲呕,颤颤巍巍骂道:“你这疯子……” 姬元徽觉得他骂人的词实在少得可怜。 “我还有些事,就不奉陪了。”姬元徽道,“二哥自便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他这个二哥贪财好色还胆小,王家人的精明没习到半分,酒色财气倒是一条不剩全学去了。 这番恐吓够他做半个月噩梦了。 这人能做上太子全靠他的丞相外祖父和皇后母亲,皇帝讨厌蠢人,对上姬元徽的时候还会发火骂两句,对太子就直接骂都懒得骂了。 因为骂也没用,口水喷在身上也改善不了他那无可救药的脑子。 一番对比下来,他觉得皇帝最喜欢他大哥。 聪明,安静,会看眼色。 要手段有手段要脑子有脑子,除了身体不好心眼也有点坏,应该没什么缺点了。 重新回去时,周家兄弟已经离开了。 “表哥他们说还有旁的事要忙,就不久留了……” “白天估计也不会有其他人来了。”姬元徽大猫似的伸了个懒腰,展臂搭上裴煦的肩,“吃吃喝喝好好休息,等晚上还有事要忙。” 裴煦突然紧张:“什,什么事?” 姬元徽贴着他耳朵,语气暧昧:“让你好好休息,那肯定是要耗费体力精力的事啊。” 裴煦捂住耳朵隔断热气,狐疑看他。 总觉得事不会是那么个事。 果然,到了傍晚,借着夜色遮掩陆陆续续有家丁模样的人带着东西来了。 “我们家大人不能亲至倍感歉疚,说自己有愧殿下提携,让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姬元徽站在那里不是很客气的客套:“心意到了就行,人就不用来了。” 张管家报菜名一样边记边念:“吏部陈大人南海珊瑚屏风一套,兵部崔大人自家养的黑猪一头……” 有小厮大喊:“张伯,猪往哪儿赶啊?” 张管家握着毛笔抬头:“这也要问?赶去厨房啊。” 裴煦抱着拿不下的东西站在原地放空自己。 白日里迫于太子淫威没敢来的人,晚上扎堆送礼来了。 礼或轻或重,上至奇珍异宝,下至自家养的家禽走兽。官职也从二品到九品都有。 姬元徽的交际比他想象中要广得多。 “礼单上的基本都是自己人,你记下来,日后遇上什么麻烦可以去找他们帮忙。”姬元徽凑过来看,“只看一遍能记住吗?” 裴煦点头。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时辰,把东西都归置好已经是戌时末了。 回到卧房,两人都累得不想动。 “殿下是故意的。”裴煦想到了白天的事,“又逗着我玩。” “我喜欢和你玩。”姬元徽力道很轻的揪他的头发,声音带着笑,“我都不和别人这么玩。” 裴煦蜷着不动,不知道是累了还是不想理他。 “别生气了,给你准备了礼物,来看看喜不喜欢。”姬元徽把脸贴到他脖颈间,“不起来我咬你了。” 裴煦慢吞吞坐了起来,但还是被姬元徽咬了。 他捂着脖颈:“不是说起来就不咬了吗?” “我只说不起来就咬,没说起来就不咬了。更何况都在嘴边了,不咬多可惜。”姬元徽舔舔嘴唇,胳膊从他腋下穿过横在胸前,轻而易举将人拉到怀里又亲了下,“顺嘴的事儿。” 裴煦也不是很生气,只是累,被亲了两下也没什么脾气了,安静被圈在怀里。 姬元徽摸索出一个小盒子:“在身上带了一天了,一直在等他们送完,我再送你。” 裴煦接过:“为什么要等最后一个?” 姬元徽回答的理所应当:“我要是第一个,后面还有那么多份,你忘了我的怎么办?” 裴煦猜测着盒子里的东西,他觉得可能是前些日子姬元徽拿出来给他试过的那对色泽很漂亮的红宝石耳珰,现在改好了,拿来送给他。 但这重量又似乎不对…… 猜测半天,他打开盒子后还是怔愣了片刻。 里面是一匹栩栩如生的白瓷小马,通体只有巴掌大,精致漂亮。 裴煦小心翼翼将小马拿出来,有些惊喜的回头看他:“是负霜!” “嗯,是它。”姬元徽看着他欢欣的模样心头柔软,在他鬓角亲了下,“就知道你会想它。” 裴煦正低头看小马,耳廓忽然一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缀在了上面。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姬元徽深深凝望着他的视线,裴煦被这视线看得心头一颤,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但下一刻姬元徽目光就松懈了下来,不再那样充满着迫人的占有欲。 他很随意的拨了拨裴煦耳下摇动的宝石,语调闲散疏懒的夸赞着自己的妻子:“真漂亮……” 裴煦摸向自己的耳朵,将那饰品摘了下来。 是一个形状奇异的耳珰,比寻常耳珰多了一条弯成弓形的曲线,可以挂在耳后而不必穿耳。 而缀在上面的玉石也不是上次的红色,而是翠色。 “有人告诉我你更喜欢翠色……”姬元徽笑了笑,将掌心摊开在他面前,“还好我准备了两对。” 他掌心静静躺着裴煦第一次见到的那对红色宝石的耳珰,不过也被改成了可以挂在耳后的弓形。 “改成这样,很麻烦吧。”裴煦摸向自己的耳垂,“殿下想看的话,我可以穿耳……” 第36章 “可是你会痛。”姬元徽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按在自己耳垂的手拿开,“而且一点也不麻烦。” 裴煦看着他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将手放了下来。 “生辰喜乐。”姬元徽亲在他额头,“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昨日见花开,今日见花落。”裴煦看着他,眨了下眼,“恐怕难长久。” “人情不似春情薄。”姬元徽笑了下,像是在许诺,“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 “有许多人都说殿下不读书……”裴煦靠进他怀里,撩开他的头发用手环住他的脖颈,“该让他们来和殿下对对诗。” “管他们做什么。”姬元徽垂眸看他,“你喜欢不就够了吗。” 密密匝匝的吻落在脖颈,喉结,然后继续往上,撒娇似的蹭在唇角。 姬元徽一动不动,只是喉结滚动了下,目光静静落在怀中人的身上,用手托着他的背。 裴煦亲得有些累了,脸颊贴在他脖颈,声音虚软:“殿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谁说我没反应。”姬元徽拨开他颊边的碎发,方便看清他的脸,“只是想多看看你撒娇。” 第24章 裴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短暂的怔了下。 他仰起脸看姬元徽,然后抬手去碰姬元徽的脸。姬元徽低头,在他碰上来之前主动亲了下他的指尖。 裴煦将指尖蜷了起来, 姬元徽挪开, 转而去和他接吻。 亲吻间, 怀里的人胳膊缠了上来, 将他搂紧了。 “殿下,我又长大了一岁……”极亲密的姿势,他们鼻尖紧挨在一起,裴煦用很轻的声音祈求, “别再推开我了。” 姬元徽看到了裴煦眼底的自己, 那样清澈的眼睛,纯净的黑色,里面静静映着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 下颌线绷紧, 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的表情。 为了让裴煦能正常生活, 姬元徽觉得自己已经把肆虐的占有欲尽量藏起来了, 但这东西偶尔还是会不受控制的从身体里往外钻。 尤其是独处的时候,他总是想把裴煦关起来,甚至吃下去。 但他还不至于疯到真去把这些付诸行动, 于是他实在忍不住了就会咬裴煦。脖颈, 手腕,锁骨……力道很轻, 或许裴煦会以为这只是寻常的亲吻调情。 但今天有些没收住力, 裴煦被他咬得闷哼了一声。 姬元徽回过神来, 他停住,用指腹轻轻摩挲裴煦颈侧的咬痕:“害怕吗?” 裴煦眼睫因为紧张而颤动着,他思考了下, 然后说:“有一些……” 姬元徽忽然起身下床,似乎去翻找什么东西去了。 裴煦想披衣服坐起来,但刚刚姬元徽的动作不是很温柔,衣物都被扯坏了。于是他只能抱着被子等。 姬元徽很快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小盒脂膏和一块玉佩。 “我们的定情信物。”姬元徽将玉佩塞进他手里,又温柔下来,慢慢吻着他,“握着它会不会好一些?” 裴煦握着那块玉佩,神色怔忪片刻,然后痴缠着抱住姬元徽的脖颈抬腰配合他手上的动作,声音是初涉此事的懵懂:“是这样吗?” “对。”姬元徽看着怀里的人被哄着朝他打开身体,将吻落在他泛红的眼尾,“特别好。” 裴煦轻轻喘着气,神思混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不对,但姬元徽说对,那就是对的。姬元徽夸一夸他,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姬元徽眸光垂落,看向自己怀里的人。裴煦眼尾脸颊都是红的,眼神迷蒙,实在没什么力气,于是只能抓着他当做支撑。 姬元徽抬高他一条腿架到肩上,亲吻他的小腿,然后又俯下身,小心珍重的捧着他的脸颊接吻。 裴煦将手撑在他胸口,声音似乎都带着湿漉漉的潮气,虚软着声音求他:“慢些……” 姬元徽拨了拨他汗湿的额发,捏着他的脖颈亲他,带着些轻笑:“真的要慢?” 回应他的是断断续续压抑不住溢出口的哭喘。 姬元徽在他失神要躲时捏住他的下巴,欣赏他沉浸在欲望中的脸。 “漂亮得让人心疼……”姬元徽轻轻咬着他的耳垂,低声呢喃,“想把你关起来。” [真的吗……] 裴煦用缱绻眷恋的眼神久久注视他,湿润的眼睛像是刚落过雨的一汪泉水:“再继续用刚刚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吧,殿下。” 姬元徽掌心贴着他的脸,像是在掬一汪泉水,或者一捧月光:“什么眼神?” “想折了我的羽翼,把我关起来的眼神。” “不会害怕吗?” 他摇头,眼神虚虚飘着,脸颊浮着浅红:“喜欢。” [好喜欢……] “现在在想什么?”姬元徽扶着他的腰将他抱在上面,更加密不可分,“说出来。” 裴煦撑着他的肩,声音破碎:“殿下……把我绑起来吧。” “用绳子……” “或者爱。” 。 春日里多雨,姬元徽在潮湿的空气中醒来时,颈间还存着难以忽视的禁锢感。 裴煦胳膊锁在他颈间,脑袋抵着他下巴,整个人偎在他怀里,像是恨不得把自己镶到他身上。 姬元徽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亲了下他的发顶。 是好事,裴煦越来越亲近信任他了。 最初只把自己蜷成不怎么占地方的一小团,像是生怕自己会被赶走。后来慢慢舒展开身子,而现在他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不再怕自己被赶走,而是怕姬元徽会离开。 姬元徽撩开被子的一角,视线一寸寸扫过裴煦的身体。 肩头,腰间,腿根……凡是能遮掩在衣料下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吻痕和咬痕。 姬元徽重新将被子盖好,将脸埋到裴煦怀里吸气。他感到很安全,裴煦里里外外都是他的痕迹,随便一块皮肤,都有他留下的标记。 大概是昨天累极了,裴煦还没醒。 姬元徽开始百无聊赖的把玩他的身体,手握在他腰间,掐着他的腰有些出神。 姬元徽隐约记得自己曾梦见过他和裴煦生了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但他有些想不出,这么细的腰身,这么纤弱的人,是怎么为他生下孩子的。 他移开视线,不再继续想这个。 手继续上移,粗粝的指腹擦过那处红肿的地方,他看见裴煦睡梦中因此而皱起的眉,于是变本加厉的低头碰上去。 “殿下……”裴煦在酥麻刺痛的感觉中醒来,有些无助的抱住姬元徽的脖颈又喊了一遍,“殿下……” 姬元徽若无其事抬起头来,甚至体贴的给他拉了拉被子:“怎么了?” 裴煦眉头可怜的蹙着:“有些疼,好像破皮了……” “是吗?我摸摸看。”姬元徽拿手拢上去,“好像是有些肿,但应该没破皮。” 裴煦将额头抵在他胸口,小声说:“疼……” 姬元徽的手依旧没有移开,一直在等他开口提要求:“想让我松开手就说,别只知道难受不知道拒绝。” “如果殿下喜欢这样的话,可以不用管我。”裴煦用额头轻轻蹭他,“我没关系。” 第37章 姬元徽发现了他下意识的讨好,一种为了挽留对方而不停消耗自己的行为。 “融融。”姬元徽动了动,和他拉开些距离,换成一个平视而不是俯视的角度,“你听我说。” 裴煦点头:“我在听。” “在我这里,你最重要,最最重要,知道吗?”姬元徽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用刻意迎合我,你怎样我都爱你。” 裴煦回望他:“在我这里殿下也是最重要,殿下的所有事,都重要。” “不对,融融,你最重要,你自己最重要。”姬元徽纠正他,“其他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你最要紧的事是保护好自己,让自己开开心心的。” [殿下最重要。] 裴煦在心底反驳了一句,大概是看姬元徽说的认真,所以嘴上应了声好。 见他答得敷衍,姬元徽又重复了一遍:“融融最重要。” 裴煦眨了眨眼睛,微笑嗯了声。 [殿下最重要。] 姬元徽不信邪:“融融最重要。” 裴煦说:“谢谢殿下,我知道的。” [殿下最重要。] 姬元徽:…… 他每说一句,裴煦就在心里反驳一遍。 “阳奉阴违。”姬元徽有些无奈的把他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往耳朵里听。” 裴煦回抱他,脸颊贴在他胸口。 [就是殿下最重要。] “……” 倔得要命,认定什么事九头牛拉不回来。 “好吧,我最重要。”姬元徽退而求其次,“就当是为了我,要好好的,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其他任何事我们都可以回头再商量。” 裴煦嗯了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就一张脸长得柔顺,实际上犯起倔来一点话都不听。 姬元徽恨得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 他都已经这么可怜了,姬元徽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拿他怎么样。 倔点就倔点吧,自己养仔细些就是了。 晨起洗漱完用过饭,裴煦收到了一份迟来的生辰礼物。 “我家师父说,他喝酒睡迷糊记错了日子,实在不好意思……” 小道童将两小瓶什么东西交给了裴煦,又掏出一封信递给姬元徽,“师父说,他有些事忘了同大人讲,都写在这上面了。” 裴煦看这小道童年纪不大,于是对随侍的仆从招了招手:“小山,给这位小道长端些点心来。” 仆从手脚很快,马上就端来了一盘绿豆糕。 到底是年纪小,小道童纠结道:“我不能久留,就要走了……” 裴煦觉得这孩子可爱,让人拿了油纸来将点心装好递给他:“带走便是了。” “唔……”小道童犹豫了下,最后雀跃接过,“谢谢你!” 裴煦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像某种小动物,小狗,或者是小狐狸。 目送那小道童离开,姬元徽展开了那所谓是信的一张破纸。 “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就不祝了,因为你现在生不出来。突然想起来我之前忘提了,给你吃的那个药有个副作用就是避子,什么时候想生孩子了记得把药停了。 新送去的那两瓶东西青瓶的是你的药,白瓶的是给玄孙媳妇儿的生辰礼物,不过这玩意你俩谁吃都一样,起一个助兴的作用,既然长大了就好好享乐吧。不对,我有点忘了哪个瓶子装的是哪份药了,唉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吃不死人你挨个尝一口就知道两个瓶子里分别是什么东西了。 嗯,就这样。” 姬元徽看得额角青筋直跳,他将信纸一把揉皱:“为老不尊的神棍……” 裴煦不明所以,拿着那两个小瓶子看:“怎么了?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来保管吧。”姬元徽从裴煦手里接过小瓶子,义正词严道,“那个神棍爱弄些怪东西出来,你不要乱吃。” 第25章 书房里, 姬元徽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各处传回来的消息。 他被革职之后,其他被他插在礼部的人也陆陆续续被以各种理由撸了官,眼下主持科考的事宜全都落到了太子党羽的手中。 主考官皇帝一早便定下了, 由礼部尚书担任。 礼部尚书明面上不站队, 既不跟太子也不跟大皇子, 但朝里腥风血雨这么些年他都能屹立不倒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他背后肯定有人。 既然不是那两位的人, 那就只能是皇帝的人了。 也不知皇帝是一时忘了还是有意为之,副考官并没有选定。如今皇帝不在,太子留京监国,副考官理所当然的被他派了自己的心腹顶了上去。 这么想, 皇帝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可真是天可怜见。怪不得太子蛮横成那样, 他需要什么东西皇帝都给他预备好了。 这批士子经太子一手提拔,日后入了朝若无意外便全是太子的人了。 像是生怕他会分走太子的人脉,不光给他官职削了, 还把他在礼部的人撸了个干干净净。 姬元徽将信纸烧了往矮桌旁一坐, 在心里冷笑。 真是太子的好父亲, 万事都为他筹谋好了。 姬元徽胳膊撑在桌面,正兀自按着眉心思索,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 不疾不徐, 听节奏就知道是裴煦。 姬元徽眼皮没抬, 仍旧闭着眼:“进。”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来人没出声, 脱了鞋踏上地毯, 膝行两步, 他似乎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呼一声:“呀……” 然后非常刻意的摔进了姬元徽怀里。 姬元徽终于睁开眼,扶着人的腰没忍住笑了下:“好拙劣的手段。” 裴煦趴在他怀里, 攀着他的肩非常自觉的自行调整了下位置,将脸埋在他身前,受惊的模样:“殿下说的,听不懂啊……” [拙不拙劣有什么关系,有用不就够了吗。] “唉……”姬元徽长长叹了口气,觉得他的表情可怜可爱,给他顺了顺头发,将碎发拨到耳后亲了下裴煦的额头,手臂护在他背后免得他被桌角磕碰到,“谁让我就吃这套呢。” 裴煦仰脸看他:“殿下心情不佳。” 姬元徽垂眸捏着他的右手手腕看:“没有的事。” 裴煦眨了下眼,没再继续提,而是顺着姬元徽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右手:“已经不要紧了,只要不拿重物就没关系。” 姬元徽嗯了声,忍不住嘱咐他一些琐事:“这月十五就去刑部衙门当差了,你刚去那些老滑头免不了要寻借口刁难你。他们向来喜欢拿这些小手段在新人面前耍威风立规矩,遇上这种事不必理他们,只装作没听到就是了。你后面有人,他们不敢真拿你怎么样。” “那夜礼单上的人名都还记得吗?你只管跟在自己人身边让他们带着你熟悉事务,若是遇上无礼纠缠的也不必怕,该动口动口该动手动手。” 裴煦犹豫了下:“初来乍到,太张扬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姬元徽松开了他的手腕,曲起食指轻轻蹭他的下巴,“别让自己受委屈。欺负你第一次时你不还手,他们就敢再欺负你第二次第三次。头一回都是试探,得让他们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上,让他们觉得疼,他们就不敢再惹你第二回了。” 第38章 “能做出这种事来的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顶多事后在背后跟人嚼舌根毁谤你两句,旁的不用担心,他们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了。” 裴煦认真听着他说话,望着他问道:“他们会不会说得很难听?” 姬元徽笑了下:“说得难听也是难免的,不是所有人都害怕你掉眼泪。” 见裴煦对此似乎很在意,姬元徽继续道:“要是想让他们不敢非议你,那就得狠狠教训他们,让他们光是想到你的名字就胆颤,肯定就没人敢议论你了。” 裴煦说:“可是我打不过他们。” 姬元徽捏着他的脸颊,挤得他嘴唇翘起来:“又没堵着你的嘴不许你告状,你吹吹枕边风不就行了,多简单的事。” 裴煦把他的手拉开,笑起来:“我吹枕边风,殿下就替我出头吗?” 姬元徽挑挑眉:“我这么名声在外的一尊大佛,你不搬出来用,搁家里吃灰?”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裴煦眼睛弯起来:“殿下昏君做派。” “怎么连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我要是昏君,那你是什么?”姬元徽也笑,拉着他的手在他腕上咬了下,“反正若我是昏君你就是妖妃,我是庸主你就是佞臣。同登史册,同留恶名。你的名字始终留我左右,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你的。” [那真是荣幸之至的事啊……] 裴煦移开视线,嘴里说着些圣贤书里教的道理:“那我尽量不吹枕边风,多想想怎么尽臣子之道,进贤竭言,匡君于正。” “该吹就吹,谁管他们说什么。”姬元徽张开手捏着他的两颊,将他的脸转过来让他看向自己,“其实心里特别想当妖妃佞臣,对吧?” [为人臣下的哪个不想要主上宠信……] 裴煦眼瞳颤动了下,姬元徽看到了那双漆黑眼眸里的挣扎,但他还是道:“殿下说笑了……” 姬元徽看到他抬手搭到自己腕上,似乎想要拉开禁锢着他的手。姬元徽笑了下:“真的想要我松手吗?我没用力,你拉一下就够了。” 裴煦动作迟滞了,只是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他腕上,却并没有想要用力拉开的意思。 姬元徽捏着他脸的那只手没动,低下头去亲在他眼尾,笑着问:“怎么看起来像是我在逼迫你?我真是冤枉,你连反抗都只是做做样子。” 不知道是精神上的刺激还是身体上的反应,分明只是很轻的一吻,裴煦却轻轻抖了下。 他想要姬元徽的爱,很多很多爱,多到要逼迫着他接受的那种爱。 姬元徽又问了一遍:“真的不想当吗?” 裴煦终于还是动了。 “宠臣就够了,殿下,宠臣就够了。”搭在他腕上的手往上,游到了他颈间。裴煦很轻松就挣脱了束缚,攀着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脸侧,“我想要好听的名声。” “我不信,这对你来说怎么可能够了呢。”姬元徽手按着他的腰,偏头在他耳垂咬了下,“你可不会满足这么一点儿,不光要给你宠信,还要给你地位,给你殊荣,给你独一无二的权力……” “花一样难养,须得日日守着时时顾着,哪里有一点儿不顺心都要惴惴不安胡思乱想。” 裴煦眼眸垂着,被咬得环着他脖子轻哼了声。姬元徽捏着他下巴看,“若是来日我身边有得宠的佞臣,你当着我的面从我腰间把我的佩剑拔出来,将人刺死在我面前我都不意外。” 裴煦眼珠转了下,轻轻瞥向他:“殿下会像宠爱我这样对待别人吗?” 姬元徽轻笑:“自然不会。” “那就不会有那种事了。”裴煦调整了下姿势,面对面坐在了他胯间,语气似乎有些害怕的挨过来靠着他,“殿下说得真可怕,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姬元徽捉着他后颈,迫使他抬起脸来,声音有些低哑:“这是做什么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大概是,争宠吧。”裴煦表情很是可怜,“那晚之后,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几天裴煦走路都不怎么自然,人都被他弄得这样了他要是还按着人欺负那不是牲口吗。 “你还需要争宠?”姬元徽忍得额角青筋直跳,“谁能争你的宠?” “而且那天晚上殿下都没留在里面……”他语气似乎很可惜,“不会有孩子啊。” 姬元徽被勾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火,用最后一点理智拒绝:“不行,这儿没东西,会弄伤你。” “我来找殿下之前已经自己弄好了。”裴煦声音轻轻的,握住了姬元徽的三根手指,“殿下试试看,我来之前多含了些,现在应该都化了,唔……希望没有弄湿衣服。” “啊……” 裴煦被姬元徽提着腰翻了过来,按在了矮桌上。 “跪好。”姬元徽从背后压过来,“我今天不草晕你我不是男人。” …… 云雨收歇,姬元徽发觉今天闹得有点太过了。 他俯身在裴煦唇上安抚似的亲了亲,裴煦神思还没回笼,眼神涣散眼眸半阖,被他亲过后,几乎是下意识就温顺的探出了舌尖来。 姬元徽顺势和他接了个吻,然后准备抽身离开,却被回过神来有所察觉的裴煦拉住。 “别走……别这么快离开。”裴煦低声祈求,“再留一会儿吧。” 姬元徽顺着他的意没有马上抽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么想要孩子?” “嗯。”裴煦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梦到他……好多次。他对我哭,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才不陪他长大……” “为什么这么问我?”裴煦眼睛眨了下,似乎自己也很疑惑,“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怎么会不陪他长大……” “时候到了他就来了,等他来了你问问他。”姬元徽把他抱起来:“你很累了,睡一会儿吧,我抱你去清洗。” 裴煦蜷在他怀里,闭上眼:“好。” 姬元徽没告诉他,至少现在,他们不会有孩子。 他年纪还小,但自己不能和他一块胡闹。 裴煦现在尚且没有消化自己的痛苦的能力,又怎么有余力去照顾一个孩子。如果现在有了孩子只会是负累,只会不停的消耗他的生命。 姬元徽低头在他额间碰了碰。 他们会有孩子,但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再等等。 等裴煦再长大些,等那些过去的事都渐渐模糊褪色,等他不再因为过去而那样痛苦。 姬元徽了解这个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第26章 海波翻涌, 云幕高张。 裴煦站在悬崖边上,两侧都是翻涌的浪,只要他选择其中一边, 跳下去, 他就能从悬崖上脱身, 再也不用这样战战兢兢这样痛苦了。 左手边海岸的礁石上站着他自己, 一模一样的脸,冷冷对他说,跳下来这边,别再犹豫了, 把心封死, 谁都不要信,没有人会真的爱你,只要你愿意把最后这一点情爱也抹去, 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一分一毫了。 他在悬崖上摇摆不定站了太久, 他太累了, 这似乎是很让人心动的说辞。 第39章 然而不知为何,他不受控制的回过了头,看向海岸的右边那侧。 姬元徽很安静的站在那里, 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朝他张开了手臂。 另一侧的自己还在说话,声音崩溃几乎是在质问他, 你在犹豫些什么, 还在做着有人真心待你的春秋大梦吗?你信他, 愿意朝他那边倒下去,可他如果不张手接住你你就会粉身碎骨啊。他随时可以后悔收回手,你呢, 你有后悔的余地吗? 裴煦在这声音里闭上眼,风呼啸着刮在脸上,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像片落叶般从风中坠了下去。 腿蹬了一下,裴煦一激灵醒了过来。 “怎么了……”姬元徽还没睁开眼,下意识就开始轻拍他的背,安抚性质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发间,“做噩梦了吗?” 裴煦在熟悉的气息中重新放松下来,他迷迷瞪瞪的,话也说得不清楚:“梦到从右边,跳下去了……” “梦到从高处往下跳吗,是你还在长个子……”姬元徽手护在他颈后,“睡吧,没事,跳下来也有我接着你。” 裴煦动了动,搂紧了他的脖子,安心闭上眼:“嗯。” 。 大概是因为近来太子动作频繁,周恃明没有急着回江州,而是暂时留在了他府上,不时来和他分析下局势。 “太子又在朱雀街重金置办下来一套宅子,用来安置各处送去的瘦马娈童。”周恃明饮着茶,语调平淡,“太子府的府库经不起他这么隔三差五的折腾,估计没少挪用国库的银子。” “想挪国库的东西那不得从户部走?”姬元徽往后靠在椅背上,“我大哥掌着户部,他能同意?” 周恃明摇头:“恐怕是有心无力,听说大皇子这次似乎病得厉害,已经一连几日都没去户部衙门坐班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太子敲竹杠都敲到我头上来了。”姬元徽手指点着桌面,若有所思,“国库八成被他掏了大窟窿,怕父皇回来追他的责,所以四处敲银子想把这坑填上……” “只是他这抢得哪赶得上他花得快?”姬元徽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手指忽然一顿,不知怎么突然转了话头,“是不是还有二十余日就到春闱了?” “三月初八,还有二十二日。”周恃明说完,也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姬元徽按了按眉心:“他最好别荒唐到那种程度。” 将周恃明送走,姬元徽起身到后院去找裴煦。 找到裴煦时他正在水塘边喂鸟,那些小鸟似乎都熟悉他了,也不怕他,叽叽喳喳围着他。 但姬元徽一靠近过来那些小鸟就受了惊吓,全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有一只乌鸦还停落在裴煦肩上,对着姬元徽恐吓似的呱呱嘎嘎的叫。 大周为水德,尚玄色。而鸦羽在阳光下的色彩便是玄色,所以并不视乌鸦为不详。 “小乌……”裴煦曲起食指,碰了碰它的喙。 那乌鸦不再对着姬元徽乱叫了,它从裴煦肩上跳到他手臂上,然后扇着翅膀也飞走了。 裴煦拍了拍手上鸟食的碎屑,掏出一张绢布来擦:“表哥走了吗?” “走了,忙他的事去了。”姬元徽有些奇怪,“过去请他八百次他都难得应一次,近日里却来得有些勤了,这不像是他的性子……很多事他分明可以一次说完,却偏偏要分几趟来说。” 裴煦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径直道:“他别有所图。” 姬元徽笑了下:“图什么?” “图人。”裴煦垂眸看着水塘中涌上来抢食的鲤鱼,“他像是在等人。他在殿下这里见到了什么人,应该就在不久之前。” “殿下不信吗?我从前就是这么等殿下的。”裴煦微微笑起来,“给殿下做伴读时,在学宫的哪处亭台小道曾遇见过殿下都会记下来,时常反复去走,总有一两次能遇见。” 裴煦对这些细节的关注一向细致入微,而且很喜欢推己及人。 姬元徽回想着近来见过的人,很快有了模糊的猜测,他看向裴煦:“融融已经捋清了?” “不难猜。”裴煦从腰间抽出一支笛子,“这是殿下说过的,头戴幕篱那人送来的匣子中装的东西。” 姬元徽接过查看,在尾端看到了被刻下的一个“宣”字。 “那个人大概是我师兄,宣存礼。”裴煦看着那支笛子,“这是他昔日从不离身的东西。” “从前还在书院时,他就与大皇子交好,宣氏落难后他不知所踪,如此想来大概是为大皇子所救。”裴煦情绪不高,平铺直叙道,“他曾与大皇子交好,而表哥做过大皇子伴读,他们之间必然认识。表哥要么想见他,要么想通过他见大皇子。” 姬元徽将笛子放回到他手里:“融融觉得哪个可能更大?” “后者。”裴煦将笛子挂回腰间,“表哥猜的不错,他肯定还会来,而且会代大皇子来与殿下谈合作。” 姬元徽并拢两指,抚平他的眉头:“要见到故人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这笛子早不送我,晚不送我,偏偏在我与殿下婚后,旁人都传琴瑟和鸣时送我。”裴煦神色淡淡,“而他现在是大皇子府上的人,是什么用心呢。知道我为殿下所重,所以再来跟我讲些昔年情谊之类的话,好让我从旁帮他吗?” 裴煦心思敏感,姬元徽觉得可能是因为他那个叫段息的师弟开了个坏头,于是裴煦现在看过去的旧人都觉得可疑。 分明之前提起这人时,裴煦还会在心里感叹要是师兄还在就好了。 姬元徽故作不知:“和这位师兄从前关系不好吗?” “因为昔日交好,所以才更怕连他也要来利用我。”裴煦情绪有些低沉,“我有些怕,怕回头一看昔日故人全都变得形容可怖,面目全非,竟没有一个还存着半分真心。若没猜错,他明日就会上门来。” 姬元徽不解道:“为什么是明日?” “他若想利用我打通殿下这里的关系,必然少不了要与我谈谈从前叙叙旧。后日我就要去刑部衙门就任了,过了明天再来府上,可就不一定能见到我了。”裴煦轻声道,“面都见不到的话,那还如何叙旧呢。” “会难过的话,不见就好了。” 裴煦没出声,姬元徽知道在他犹豫的那一刻起,心里其实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见了,于是顺势道:“其实见一见也没什么,见一面总好过心里拧成个疙瘩整日将这事记挂着。” “若他明日来了不谈事先寻我,殿下只说我不在府上就是了。”裴煦垂眸道,“若他谈完正事才说起我……那就见一见吧。” 先谈交情再谈正事,和谈完正事再叙旧谊,性质确实不同。 “好。”姬元徽点头,心里有些担忧于裴煦的身体。 一步三算,多思多虑,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这对裴煦来说恐怕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见到一点旁枝末节就能推演出完整的来龙去脉,然后下意识去思考后续可能发生的一切,甚至设想出诸多应对之策。心绪一刻不停的转,身体怎么负担得了。 而他又聪明,很多事一想就透,可有些事看清了还不如糊涂着。 善谋者往往都难长久,半路夭折不在少数。 第40章 姬元徽发觉裴煦时常会落入一种奇怪的状态,自顾自的陷进什么情绪里,久久不回神。 他心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眼见着裴煦眼神又放空不知在想什么时,突然伸手去碰他的脸颊,打断了他。 裴煦神思回笼,茫然看他:“殿下,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姬元徽说笑的语气,牵着他往回走,“你刚刚的表情好像只剩下一副躯壳在我身边,魂魄下一刻就要羽化飞升,当神仙去了。” 裴煦自己意识不到这些,只当姬元徽是在逗着他笑:“那现在回来了吗?” “嗯,现在又回来了。”姬元徽和他十指交握,扣紧,“可不能舍下我,自己一个人离开。” 这几日天气比从前暖和了许多,风吹得很柔,裹着早春的花香拂过人面。 裴煦暂时从思考中抽离出来,今日阳光暖融融的,花开得很漂亮,走在前面牵着他的手说话的人也很温柔。 姬元徽忽然回头,笑着对他说:“这几日阳光真好,花也繁盛,融融初来到这世间,看到的就是在这样的好光景。” 人不可能有自己婴儿时的记忆,裴煦也从没去想过自己生在初春有什么特殊,他一时滞住,不知该回答什么。 这个日子或许本没什么特殊,花和阳光一年四季都有,但对于爱他的人来说这个日子却会因为他而变得不同。 姬元徽若有所思:“煦色韶光明媚,轻蔼低笼芳树……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吗?” “兴许吧。”裴煦神情放松下来,回忆着什么,“煦这个字是我母亲取的,煦是暖阳,是晨曦的光,她盼我能像太阳……没有人会不喜欢太阳。” 裴煦眼含期冀望向他:“殿下,若我们日后有了孩子,小字就叫昇儿吧。” 姬元徽听着这个字的音,在头脑中过了一圈,很快明白了裴煦说的是哪个字,笑意不自觉从嘴角漾开:“如日之升?” 或许是欣幸于姬元徽马上就能理解他的意思,裴煦那股总是萦在眉间的愁绪散开了,神色温和嗯了一声。 姬元徽点头:“我记下了。” 第27章 姬元徽手里拈着一枚黑子, 托着脸笑着看向对面:“还没想好要落在哪儿?” 裴煦举棋不定:“殿下容我再想想……” 正下着棋,一小厮敲门来报,有自称是大皇子府上幕僚者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 裴煦起身走到了一旁屏风后, 姬元徽将棋子放下, 喝了口茶:“将人请过来吧。” 小厮应声退下, 不多时引着一白衣公子步入门来。 那人倒是规矩,进门先行礼:“见过三殿下。” 姬元徽点头,指了下裴煦方才坐的位置:“坐吧。” “小民此行,除了代我家主子来向殿下问好, 还带了些东西来。”那人并没有言及其它, 而是直接从袖中掏出了两张纸券放在桌面,“希望能对三殿下有用。” 姬元徽扫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 “这几日城西新开了家茶肆,有一姓王的和尚在那里讲经, 据说听了他诵经祈福, 最差也能考中贡士。”那人眼神在棋盘停留了一瞬, 目光略过手边被吃了半盘的樱桃,然后继续道,“这是入场的契券, 现在已经卖到了千两银子一张。” 太子居然真的大胆到为了谋财泄露科举考题。 姬元徽眼皮跳了下, 几乎马上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但嘴里只是说:“江湖妖人罢了, 谋财框人的妖僧, 居然也有人信吗?” “那僧人是这两天才剃的头, 做和尚前是太子府上的门客。天下读书人的公理,如今全系于殿下一身了。” 那人按住纸券一角,推向姬元徽, 不再拐弯抹角,“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这份功劳他分毫不取,全归殿下,只当是给殿下验验诚意,不知殿下觉得这份心意可还算精诚?” “若殿下觉得满意,那日后兄弟之间便多些来往。我家主子在京筹谋多年,消息比殿下通达,日后若有什么事,必然第一时间告知。”那人态度谦恭,“三殿下出权,我家主子出消息,是两方都得益的事。” 两方都得益?他那个狐狸成精的大哥怎么可能做这种好事。 把要担责有风险的活都推给他来做,还把话说得这样好听。 如今朝中形势并不清明,皇帝心到底往哪偏谁都看不清。若是皇帝清醒愿意借着这事顺道清查吏治整肃卖官鬻爵之事,那他们是大功一件。但怕就怕皇帝昏头,为了保太子选择把事按下去,那他们不光白忙一场,还顺道把京中权贵得罪了个遍。 但无论成败,对大皇子都有益无害。 若成了,就算搬不倒太子也能毁其声名,没了人心德不配位被拉下来只是迟早的事。 若不成,这事一结也帮他摸清了皇帝的态度,日后他行事必然更加谨慎。 拿他当马前卒呢……这是摸准了他前些日子已经和太子撕破脸,寻着机会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姬元徽转了下手里的棋子,态度不置可否:“我都被夺了官了,哪来的权。” “若没记错,裴少君官职恰好是在刑部,多合适的位置。”那人说话始终垂着眼,不抬头与人对视,“那和尚五日后就有一场讲经会,三殿下可以先去看看,再做决断。” 他说着,起身再拜:“主子的意思小民已带到,殿下若无吩咐,小民便告退了。” 姬元徽有些意外于他真的只是来谈事的:“要不然你再想想,真没别的事了?” 那人腰弯得很低垂首一揖,然后转身离开。 那人刚走出门去,姬元徽就听见咣当一声,他回头去看,发现是裴煦匆忙起身将屏风撞歪了。 来不及将屏风摆正,裴煦跟了出去。 宣存礼走得很快,裴煦几乎要跟不上,他不得不出声喊他:“师兄!” 那人脚步一顿停下来,回过头来。裴煦刚要上前,却见那人抬起手,冲他做了个推拒的动作。 “则怀,止步吧。”宣存礼比他记忆中枯槁憔悴了许多,和他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冲他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别再送了。” 裴煦在这短短一瞬突然想起了许多,有老师和师兄如何笑着为他取字,有他初到异乡遭人排挤时师长如何为他解围…… 是难得的,曾经对他好的人。 他罕见的直率问道:“师兄没有要见我的意思,又为何要将笛子赠来?” “主家所命,不敢不从。”宣存礼摇头,神色惭愧歉疚,“大殿下知道你我同出一门,希望我能借此拉近两方关系。我无意打扰你,但也不得不送些信物来。” “那为何不留一两句话,我险些以为……” “你若因此以为我存心要利用你,从此再不愿见我,那才是最好的。”宣存礼苦笑,“师兄一身都是祸端,不要沾惹到你身上。” “明明早就想好了若你还是愿意见我,那我该说什么才能让你觉得痛楚,再不想见我。”洗旧发白的旧衣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本就瘦削的身体显得越发伶仃支离,再不见昔日风姿意气,“可真见了你,又不忍说那些话让你伤心了。” 第41章 宣存礼想起方才书房里那盘棋,白子落棋全然是裴煦风格。他爱吃樱桃,那位殿下就连书房这种地方都随处备着,棋只下了一半,兴许他来之前两人正在对弈,他们感情应当很是不错。 “你从前日子过得艰难,现在苦尽甘来已是不易……师兄现在满身泥泞,你不要近身。” 裴煦想不出他这几年是如何过的,竟把自己耗成这样。他想上前几步好好问问,宣存礼却像受了惊吓般连连后退。 “止步,止步,不要上前来了。”那双眼睛哀戚,几乎要落泪,“若你想要我好过一点,就不要再上前来了,昔日里和我有旧的人,只剩下你了。有时我也开始信命,是不是自己克了他们……若你今日近我,来日出了什么事,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裴煦因为他的抗拒而显得手足无措,呆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姬元徽站在不远处看着,觉得裴煦的表情看起来快被冻僵了。他走上前去,将茫然站在那里伤心的人拉到自己怀里暖着:“你想帮他?” 裴煦张了张口,垂眸摇头:“可他不用。” “真可怜。”姬元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手搂在他腰间拥着他往回走,“你的好心又被人回绝了。” 进门后,姬元徽倒了杯暖手的茶塞到裴煦手中。 大概是因为今天见到的人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师兄相去太远,裴煦显得有些恍惚难以置信。 那人在他的记忆里太过聪明俊秀,无论什么事应对起来都游刃有余,所以他下意识里就觉得,只要他活着,无论在哪里都有能力活得很好。 可人的心一旦被捅碎了,又怎么可能还有心力去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 “世事难测,就连我也听说过你那位师兄昔年颇有美名。”姬元徽道,“而如今若不是你说他就是那位宣公子,恐怕已经无人能认出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宣氏与当时的大理寺卿陆氏是世交,师兄与陆家独子情谊深厚,原本连婚期都定下了……”裴煦捧着茶盏的手指收紧,“可太子觊觎我师兄才德容貌,横插一脚,一定要宣氏悔婚将师兄送到他府上。” “师兄不愿,宣大人也不同意……不久后宣大人被丞相请去闲叙。”裴煦长长呼出口气,“后来发生的,就是从三品大员国子祭酒宣大人被人当街杀害,大理寺卿陆大人为其鸣不平,也被株连下狱,从此宣氏陆氏败落……”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挟私报复。 “父母亲人,还有未婚夫,全因太子一己私欲遭难。”裴煦将茶盏放下,垂眸:“这大概也是他愿意去投大皇子的原因。” 实在是很惨烈的过往。 姬元徽停顿了下,然后将方才宣存礼留下的契券递给裴煦看:“科举一事,事关国本,无论如何都是要查的,但这事最麻烦的地方,就是也和太子扯上了关系。” 裴煦将那张纸票接过,放在手中翻看:“科举是国本,太子也是国本,殿下是担心陛下会舍前者保后者吗?” 姬元徽眉头一动:“不会吗?” “殿下多虑了,至少现在陛下还不必做取舍。”裴煦温声道:“从来都没有昏庸的储君,只有不尽责的师长和邪佞的属官。” 姬元徽抬眼,思路明朗了许多:“你的意思是,这次无论如何,被处理的都只会是丞相?” “这是好事,毕竟若是根系不铲,无论枝干如何被摧折都还会有复萌的机会,而王家就是太子党的根。”裴煦微微笑起来,“陛下虽说离京养病,但也不可能半点都不知晓京中消息。今日情景,陛下不像不知,倒像是顺势而为。” [陛下恐怕已经有意要废太子了,但因为做的比较彻底而有些慢,王胤若倒了,太子党再想复起就难了。] [届时哪里还有什么天潢贵胄呢……只剩丧家之犬,任人打杀。] 后面两句语气太像乱臣贼子,裴煦大概是还顾及着那么一点读书人的体面,点到为止,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微笑着抿了口茶,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他眼睛里有光,宁静而平和,但若是细看,温柔的神情下虚虚掩着的却是涌动的野心。 姬元徽觉得他这幅神采奕奕的模样真是漂亮,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脸。 裴煦虽然不知道姬元徽为什么突然摸他的脸,但能看懂那双眼睛里的欣赏和珍视。于是他闭上眼,微微歪头将自己的脸颊贴进姬元徽掌心。 摸第一下,裴煦闭上了眼。 摸第二下,裴煦轻轻在笑。 摸第三下,裴煦将身子一歪,倒进了他怀里。 他在姬元徽怀里睁开眼,看他,“被殿下摸得没有力气了……” 姬元徽失笑:“又冤枉我。” 裴煦将握在手里的纸券展开:“殿下,此事交由我来办吧。” 姬元徽道:“打算怎么做?” “事以密成,不宜声张,更何况还是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裴煦条理清晰,“先去探探虚实,然后据实记录,越过尚书,直接呈奏皇上。若是顺利接下来就是金羽卫协助拿人,扣住头目,刑讯问出同党。” 裴煦叹气:“口头说起来容易,真要落到实处免不了一波三折。陛下不在京中,光是呈奏这一事就要费许多周折。” 姬元徽缓声道:“奏疏我来帮你递,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多谢殿下……这样大的案子,但愿能掀起些波澜来。”裴煦神色有些难过,他抓住了姬元徽衣袖的一点边角,“他们害得我师兄一家人好苦。” 姬元徽手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裴煦很放松,话也多了起来:“读书的时候,同在书院,师兄待我很好……师兄对所有人都很好,别人都说他是君子。我不知道君子该是什么样,于是就学着他的模样待人接物。但我脾气不如他好,做不到那么宽和,总是生气,最后还是放弃了。” “学他待人接物?”姬元徽手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道,“很喜欢他吗?” “不。”裴煦眨了眨眼,“因为他名声好,我有些羡慕。” 姬元徽没忍住笑了下。 裴煦是有些争强好胜的,但争的不明显,自己暗戳戳和自己较劲。若是争来了就昂首挺胸像只小孔雀,没争来也不要紧,反正他也没把事摆到明面上,只当是没这事就是了。 “殿下刚刚的表情好严肃。”裴煦伸手,碰了碰他的唇角,“不笑的样子,像是想把我吃了。” 姬元徽身子往前压,将他挤在自己和矮桌之间,咬他推在自己唇边的手指。 靠得太近了……几乎都能听清彼此的心跳。 “爱之深,妒之切。发之于心,本也不由我。”姬元徽将掌心按在他胸口,像是在丈量他的心脏,“你难道就能不妒不怨吗?” 裴煦眼睫颤动,并没有否认。他开脱道:“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姬元徽捏着他两颊按了按,裴煦张开唇瓣,他低头吻上去,亲得有些凶,裴煦感觉自己舌尖都有些发麻了。 被放开时,裴煦因为缺氧有些发晕,他抓着姬元徽的手臂支撑自己,眼睛在某一瞬间捕捉到了姬元徽眼底涌动的暗色。 第42章 按理说他该害怕才对,他的心跳也确实变快了,但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愉悦。 或许他不太正常,至少不符合寻常意义上的正常。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情绪总是很寡淡低落,只有在姬元徽身边时他能感觉好一些。 “殿下……”他呼吸还没平复下来,又圈上了姬元徽的脖颈,“再亲我一下吧。” 姬元徽自然没理由会拒绝,亲着亲着就难免会擦枪走火。理智神游回来时,早就在里面了。 “融融啊。”姬元徽深呼吸,放轻动作,“我们是不是该节制点。” “嗯……”裴煦眼皮潮红,朦胧睁着眼睛,食指曲起塞在嘴里咬着,口中声音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在回他。 节制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吧。 第28章 后面的几日, 两人不想节制也得节制了。 姬元徽在家反省小半个月,终于还是被喊回了礼部。 东边景国那位起兵的亲王夺权成功,司宾寺和礼部忙得团团转, 一刻不停的筹备着把那位身份水涨船高的质子送回去。 老爹搏一搏, 儿子质子变皇子, 运气属实不错。 这事从前都是他一手负责的, 在家待了一阵回去一看,原本安排好的事宜被旁人七手八脚弄得全乱了,姬元徽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不得不怀疑是因为这烂摊子递出去别人都懒得接手收拾,这才不得不把他找回来的。 此事不能不重视, 北边的突厥虎视眈眈已经不是一两日了, 虽然大规模的战事暂且没有,但小摩擦就没断过,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打起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旁的邻国是万万不能起冲突的, 能交好就交好。最好的情况是结盟一起打突厥, 最坏的情况则是这边和突厥战况焦灼, 那边趁火打劫就打过来了。 事情当然是尽量争取往好的方向发展,打仗不是儿戏,军队要人, 就免不了要强征青壮劳力。养军队要军费, 就不得不加重征赋。家中没了壮年劳力,又要多交赋税, 百姓该怎么活呢? 大周吏治实在不算清廉, 官员上下层层盘剥, 到时候除了战死的,难说又要饿死多少人。 将士为国奔命征战多年没死在战场上,拖着一身伤病归乡回家却发现自己的父母妻儿都被饿死于奸官污吏之手, 那么谁还愿意为国效命?恐怕再有战事就不是以身守土,而是趁乱揭竿就反了。 对百姓而言,未来无论是他上位还是大皇子上位,都好过太子上位。 他身后明面上是西北武将,可暗处还有周家的东南水师,养军队要钱,来钱最快的当然是抄家。哪怕只是为了养军队,他也势必是要整肃那些门阀污吏的。 而大皇子身后是言官清流,和那些门阀自然是水火不容。殊途同归,就算为了巩固地位他也不得不把那些绊脚石铲了,日后走路才能稳妥。 可太子不一样,他是门阀一手托举起来的,若他上位,某种意义上算是一种分赃成功,他自然不可能去动自己的根基。 可能现在想这些还早了些,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安抚好东边的景国,至少往后十年两国间不要兴起战事。 姬元徽忙得脚不沾地,裴煦也没好到哪里去,新官上任诸多事宜,腾出空来还要去查那念经的老和尚。虽然姬元徽指派了人给他帮忙,但裴煦性子谨慎喜欢亲力亲为,不然总也放心不下。 两人俱是早出晚归,回家累得抱在一起倒头就睡,旁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冒出来人就已经先昏死过去了。 大周五日一休沐,好不容易挨到这最后一日散衙,姬元徽归心似箭,但偏偏几个同僚提出要庆贺某同僚婚期将近,要一起去喝一杯。 这确实是好事,姬元徽没打算扫他们的兴,被邀请就一起去了。 。 天色昏暗下来,张管家刚从账房走出没几步,就见一道黑黢黢的人影牵一高头大马立于院中。 张管家被吓得一口气都提起来了,定睛细看,却是姬元徽牵了匹马站在那里茫然张望。 “主子唉。”张管家走过去,“怎么把马牵到这里来了?” “张伯。”姬元徽眉头蹙起,表情很严肃,“我忘了马厩在哪儿了。” 他不做表情时看起来实在有些凶,也不怪走进来这一路上没一个小厮敢上前来。 “小海,你过来。”张管家点了个路过的小厮,“把主子的马牵到马厩去。” 小厮低着头把马牵走了。 张管家是姬元徽出宫立府时,张定光特意从身边挑的得力可靠的送来帮他打理府上事务的。往远了说,姬元徽在陇西那几年张管家也在身边,他不是寻常的家仆,更像是姬元徽半个长辈。 “主子跟老奴来,桂堂在这边。”张管家笑呵呵的给他引路,“主子少年时便不擅饮酒,现在还是这样,日后还是少喝为好。” “只喝了一点儿。”姬元徽跟在他后面,“想起有事,我就回来了。” “主子,到了。”张管家停下,“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姬元徽嗯了声,盯着桂堂那两个字看。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选的字挺好的,但这字迹怎么看都不像是他题的。 姬元徽向前走了两步,又记起自己现在应该沾上了酒气,得先去洗漱,身上有酒味他夫人会不喜欢。 把自己洗刷干净,姬元徽拎起衣摆仔细的闻,确定没味道了,这才放下心来。 但他又觉得不对,没有人能管束他,哪怕是他夫人也不行,他凭什么这么听别人的话。 不过……他夫人是谁来着? 姬元徽往内室去,床幔轻轻垂着,有人给他留了灯,模糊的光线拢出一个人影。 他抬手拨开帷幔,床上的人面庞恬静,仍旧熟睡着。 是融融啊……融融可以。 别人不行,但融融可以。他就是回来找融融的。 两人朝夕相对,裴煦早就习惯了他的气息和触碰,哪怕姬元徽上床将他从背后抱住搂在怀里,人也没被惊醒。 真漂亮啊…… 他爱怜的将吻落在裴煦脸颊耳侧,用牙齿轻轻去厮磨他耳垂上的那枚小痣。看着睡梦中的人因他而不安蹙起眉,他不仅没停手,还变本加厉的抚摸起他的腰腹,手指勾住衣带,扯开。怀里的人穿得很薄,剥起来很方便。 尽管动作很轻,但手指探入后裴煦还是醒了。 裴煦气息不稳,刚醒过来声音还有些哑,不安的想要回头:“殿下……” “别害怕……”姬元徽低头和他接吻,慢慢弄他,“不会痛,我们慢慢的。” 前面做的周到,姬元徽动作也缓,所以接纳起来还算容易。但怎么说也有好几日没做了,裴煦还是被逼出了泪水。 姬元徽亲去他的眼泪,又慢又重的磨他,在他脖颈间白腻的皮肤上亲吻啃咬:“想我了吗?” “嗯……”裴煦一张口声音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乱,声音变得黏腻绵长。 “是想我,还是叫春呢?” “想……”裴煦压抑的轻喘着气,仰起脖颈,“想殿下。” “这么喜欢我。”姬元徽动作依旧缓而重,尽量延长裴煦能得到的快感,“半夜突然被拉起来挨草也不生气。” 第43章 “殿下怜惜,没有让我,不舒服……”知道他脸皮薄,姬元徽虽然经常同他调笑,但却并不常对他说这样露骨的话。裴煦耳尖有些发红,“殿下喝酒了吗?” “一点儿。”姬元徽亲着他,将他翻过来摆成面对面的姿势,拉着他的腿挂到自己腰上,重新压下去,“喝着喝着突然想你,我就回来了。” 姬元徽和他十指紧扣,将他的手背拉到唇边亲:“我一路上都在想你。” 裴煦有时候更希望姬元徽能对他更粗暴一些,他喜欢那种情绪被高高抛起的感觉,让他大脑空白,无暇去想其他事。 但姬元徽总是对他很温柔,温柔得有些温吞,让他有余裕去思考,有余力看清那双眼睛里满溢的爱意。 ……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起来了。 虽然是难得的休沐日,但今日辰时末有那老和尚的讲经会,不得不去看看。 裴煦皮肤白,一吮一个红印子,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脖颈上领襟掩不住的咬痕有些发愁,不得不找些妆粉来遮。 “昨日喝得晕了,不是存心要折腾你。”姬元徽取了块玉佩殷勤的帮他系到腰间,然后坐到他旁边,拉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下次我再犯浑你抽我两下我就清醒了,别我干什么你都忍着。” 裴煦笑起来,在姬元徽脸上摸了摸:“那多疼呀……” “而且我也没有不喜欢。”他眨了眨眼,“殿下想我,我也想殿下了。” 姬元徽也笑,凑近在他唇上啄了下。 两人乔装一番,到达那家茶肆将入场的契券递上,进门后发现里面已经零零散散聚集了十来个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分别去和人攀谈打听消息。 姬元徽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体态臃肿坐在角落吃点心的男子身上。 他走近过去,诚恳道:“兄台可否叨扰片刻?” 男人斜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一通,见他衣着气度不凡,于是道:“你说。” 姬元徽面露担忧,“这大师真的有用吗?我父母兄长一定要我来听,我心里实在有些没底,花这么些银子万一没用那岂不是亏死了。” “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男人神气得很,“我爹可是工部郎中,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你听我的,放心来听就是了,把大师讲的都好生记下来,这银子花的绝对亏不了你的。” 姬元徽仍然是不放心的模样:“可这听一场就要千两银子,大师要讲五场才能讲完,这花费未免也太……” “你父母兄长才是有远见的,你年纪轻眼皮子太浅了,人不能只顾眼前的银子。”那男人不屑道,“常言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等你做了官,要多少银子没有?” “兄台高见!”姬元徽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道,“我还有一事有些担心,不知兄台可否解惑?” 那人摆摆手:“你只管问,小爷还没有不知道的。” 姬元徽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小人还是有些担心,这儿真的可靠吗,万一朝廷查下来……” “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听,你知道来这儿的都有谁吗?”男人手指挨个点着远处的人,“那位,当今丞相大人的侄孙,还有那位,当今工部尚书大人的外甥……” “这么多尊大佛都在这里,还能一船全翻了不成?” 第29章 茶肆里那老和尚讲的东西被裴煦一字不漏记了下来, 封存起来成为证据的一部分。 回到府上,裴煦草草吃了两口就忙着去写奏疏了。 姬元徽坐在他旁边看:“这么急吗?” “越快越好,只有丞相倒台, 老师才有翻案的机会。”裴煦道, “当年诸多冤狱, 不止老师一桩, 受其迫害的也不止有宣家陆家……如果能集众人之力,圣上未必不会下令重查旧案。但只要丞相还在,就没有人敢与我联名上书。” 裴煦握紧笔杆,眸光坚定:“他必须倒。” 写好的奏疏当日就被姬元徽加急送了出去, 离科考不剩几天了, 此事越快越好。 两日后,金羽卫镇抚使被暗中派来协同处理此案。 于是在一个天清气朗的早晨,城西某处荒僻的茶肆中几十人悄无声息一同被捕了。 为了避人耳目, 这讲经会的地点选的实在偏僻, 于是也就几乎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等到晚间临近宵禁的时辰那些勋贵子弟却还不见人影, 家中有长辈在朝为官的那些终于慌了神,还没来得及遣人去找,金羽卫就先带人把府门围了。 昏暗地牢里, 空气潮湿阴冷。 裴煦有些不适的拢了拢披风:“那法师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镇抚使按着腰侧的雁翎刀, 眉头紧锁:“什么刑都上了,实在是个硬骨头。圣上要我们今晚必须问出结果来, 若是误了事……” 余下半句他没说完, 但办不好事责罚必然是少不了的。 镇抚使只是协同办案的, 真要罚起来,裴煦自然是跑不了。 “我知道了。”裴煦点头:“我带了些东西来,兴许能有用, 有劳崔大人带一下路。” 一脚踏进牢房,浓郁腐朽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裴煦被呛得拿手帕捂住口鼻咳了两声。 “哈,哈哈这也是来给我用刑的吗?”被打得皮开肉绽绑在那里的人精气神倒是还很足,冲他咧开嘴一笑,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恐怕鞭子还没挥起来,就先把自己累死了吧。” 裴煦适应了一会儿,总算能正常呼吸了。他看向被绑在那里的人:“法师皮糙肉厚不怕施刑,但法师的妻儿看起来不像是能经得住这种折磨的样子啊。” 那姓王的假和尚笑不出来了,脸上肌肉不受控制抽动了下:“什么意思?出家人何来妻儿?” “法师不必太过担心,当今陛下圣明,素以仁德治下,不害人之亲。”裴煦从袖中掏出一件孩子的小衣服给他看,“法师的幼子如今只有半岁吧……我见了都觉得可爱,也难怪法师如此爱他。听尊夫人讲,这还是法师亲手挑的,法师应该还认得吧?” 那人死死盯着他手中那件小衣服:“不可能……” “法师的罪过无可辩驳,就算有免死金牌也只能免一次死罪,但你做的事杀头百次也不为过。”裴煦冷冷看他,“若你现在老实认罪供出同党,你的妻儿还尚有一线生机。但若过了今晚你被移交旁人审讯,我就不能保证他们会更喜欢怎么审了。” 他猛地抬头,身上的铁链因为挣扎得激烈而咣啷作响:“祸不及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说仁德治下不害人之亲吗?” 裴煦将孩子的小衣服放在火盆上,任火舌舔舐上来,愈烧愈烈:“陛下自然不害人之亲。” 他拿帕子掩着口鼻,火光在他瞳眸间跃动:“可法师是出家人,孑然一身,向来孤苦,何来亲眷?” 那假和尚僵住了,嘴唇在哆嗦颤动。 看他已经差不多彻底濒临绝望,裴煦在这时候补上了最后一刀:“法师把她们藏的确实好,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家人的吗?” 和尚神情灰败抬眼望向他。 “太子府的人在你被抓后,派人去灭她们的口……”裴煦轻声道,“我的人跟踪太子府的人,把她们救下的。” 第44章 巴掌打多了,也该给个甜枣了。 “法师想好了吗?过了今晚,审你的人可就不是我了。”裴煦微微弯腰,垂眸看他,“我愿意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话,旁人可不一定,过了今晚你就要从刑部被移交镇抚司,那里可没有我这样心善的菩萨。” 假和尚嘴唇几番开合,最后颤着声道:“你能保她们吗?” 裴煦知道事情成了,他微笑着直起腰来:“自然。” “我说,我全都说……” 。 镇抚使送他出地牢:“裴大人果真有手段。” “若非是时间紧急,若还能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愿如此。”裴煦神情淡淡,自嘲道,“无论如何,以人亲眷性命相要挟,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天色实在已经太晚了,裴煦意料之中的看到姬元徽在外面等他。 “辛苦崔大人了。”姬元徽笑着走上前来,自然而然的站到裴煦身边搂住了他的腰,“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先归家去了。” 一番寒暄过后,两人上马车离开。 深夜街头幽寂,马车外一片风平浪静,可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裴煦却正坐在姬元徽腿上被亲得喘不过气来。 姬元徽的手握在他腿根处细细摩挲把玩,进补调理的药材膳食日日盯着他吃下去,总算把人养得比从前丰润了些。 感觉到他因为激烈的亲吻而有些发颤,姬元徽终于暂时放开了他。 裴煦无力的伏在他肩头,姬元徽侧着头舔吻他的脖颈。 裴煦有些痒:“殿下……” “裴大人穿官服好威风。”马车里光线昏暗,唯一闪烁生辉的成了彼此的眼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爱慕。” 面上一派正经,嘴里说着倾心爱慕,手上却行着亵昵之事。 裴煦被摸得软在他怀里喘气,拿手背挡着脸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姬元徽也不强逼着他看自己,只是将嘴唇贴在他耳边说话:“融融在外面对别人好冷淡啊,笑都不笑一下,冷着脸站在那里,我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胀得受不了了。” “殿下……”裴煦被他的吐息烫得头脑发懵,除了喊他什么也不知道说了。 “融融的同僚知道你私下里会这样软着声音求人吗?知道你会被揉出这么多水来吗……” 成婚前怕吓着他,姬元徽相对还是比较收敛的。但婚后开了荤慢慢就收不住了,酒后那次发现裴煦似乎对此并不排斥,他就更肆无忌惮了。 “只有我知道,对不对?”姬元徽一手很温柔的轻抚着他的头发,另一手弄他,“只有你夫君知道,只有你家殿下知道。” 裴煦腿根痉挛着抽动了下,把脸埋在他怀里耳尖红透。 马车里静了片刻,淡淡的石楠花味飘起。 姬元徽笑了下,在他颊边亲着,将手举到他眼前。 “融融把我的手弄脏了呢。” …… 回家后第一件事成了把衣服换下来。 裴煦反复检查过后,确定没沾上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姬元徽端了个漆盘推门回来了。 他将一碗甜羹放到桌上,又摆下一碟点心和一碗药。 姬元徽倒是神态自若:“先吃些东西垫一垫,别空着肚子喝药。” 这药裴煦日日都在喝,的确很有效果。他气血比从前好了很多,不再那样苍白病弱。 虽然下午办差时和同僚一起吃过了,但忙到这个时辰裴煦确实又有些饿了。他坐过来接过汤匙,尝了下,觉得很合口。 甜羹见底,他又拿起块点心,吃了口,突然想起什么般看向姬元徽:“殿下,那位应该已经回京了,不出意外现在已经在宫中了。” 眼下半点相关的风声都没有,姬元徽挑了下眉:“是崔镇抚使透露的吗?” 裴煦摇头:“我猜的。” “和尚是早上抓到的,必须问出结果的命令是晚上下的,陛下也怕夜长梦多。”裴煦咬了口点心,“催得这样急,若无意外明日早朝就要找人开刀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开了王府门,通知他们整理仪容去参加朝会。 踏入大殿时,满堂上下一片肃穆,姬元徽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皇帝已经端坐在那里了。 姬元徽手持板笏站去自己的位置,时辰已经不早了,殿中的人却仍然只有往日的十之七八,有两三成的人不知去向。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原该站在百官之首位置的丞相,如今却也不见踪影。太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神经质的啃着手指。 时辰到,王福还没来得及喊那一通有事启奏之类的东西,就被姬钧抬手挥退了。 “想必诸爱卿也发现了,自己的前后左右少了许多同僚吧?”姬钧环视了一圈,继续道,“朝廷出了蛀虫,要插手科举,动摇国之根本。今日不在的,都是蛀虫之一,如今都收监在刑部大狱里。” “案子还在继续查,今日能站在这里的,明日不一定还在。但今日不在的,日后永不复用。” 话音刚落,寂静的大殿中传来噗通一声。 是太子惊吓过度昏厥了。 姬钧目光扫了过去,并没有多看便移开了眼。 王福喊了两个小太监来:“快把太子殿下扶下去,宣太医……” 姬钧继续道:“今日广开言路,如有知晓朝中有人行邪秽之事可即刻上书陈奏,有误不究,为真有赏。” 片刻安静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臣刑部裴煦,有事启奏。” “讲。” 裴煦高举板笏躬身出列:“臣要检举现大理寺卿冯文龚,四年前任刑部侍郎期间以职谋私迫害忠良,清除异己制造冤狱,不知悔改谗言蔽明!” 身后躁动起来,听声音似乎是御史台那群言官的方向。 “臣御史台蒋螓,有事要报!” 姬钧看过去:“讲。” “臣作证裴大人所言属实,御史台前侍御史郁行舟郁大人便是遭他们迫害!” “冯爱卿。”姬钧看向站在朝臣中的某个人,“可有此事?” 那人手持板笏出列,重重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汗如雨下,“臣,臣……” 他想狡辩说自己有苦衷,可又怕被查出之后因为欺君罪加一等。 殿中喧哗之声更甚,王福高呼了几声肃静都没什么用,冯文龚在这喧哗声中抖如筛糠。 不知哪个起的头,高呼了一声:“打死他!为朝廷忠义之士报仇!” 姬元徽站的近,那人就跪在他旁边,他若无其事伸出腿趁乱将其一脚踹翻在地上。 有人打头,其他人也涌了上来,拱火的声音还在继续:“打死他!打死他!为朝廷忠义之士报仇!” 殿上乱成一团。 第30章 事情以太子党被清理了大半告终。 顺着假和尚供出的讲经会参与名单, 大鱼小虾全都一道捉了,买题的轻者革职夺官,重者抄家没产。参与泄露考题主犯斩首市曹家产充公, 三族下狱, 后世子孙永不叙用。 这所谓的主犯就是太子心腹, 也是主持本次科考的副考官, 工部尚书李叡。 应皇帝要求,李叡被砍头当日,当朝三品以上官员和诸皇子都被请到了距菜市口最近的鸣凤楼观斩。 第45章 任谁看都知道他顶的是太子的罪,但在座的眼观鼻, 鼻观口, 谁都不敢出声。 一国储君,事关皇室颜面。他可以被废,但不能是因为这种原因。 至少在明面上, 皇帝选定的太子不能是朝廷的蛀虫。 太子以身体不适为由不想到场, 硬是被皇帝身边的亲卫“请”来了。 这次说身体不适兴许是真的, 太子脸色惨白的被迫看完全程。在观刑结束后众人都离开,皇帝却独留下他时,恐惧达到了顶峰。 “父皇……”他跪在姬钧脚边, 涕泗横流,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鬼迷心窍这次荒唐了, 儿臣发誓绝不会有下次……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 “给你的机会还少吗?”姬钧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很平淡的看着他,“现在敢卖官,日后若将这玉玺交到你手里, 你是不是就该卖国了。” “儿臣不敢!父皇,父皇您不能废我……”太子跪在那里,急得已经口不择言,“我,我外祖当年扶持父皇登基,王氏一族都有从龙之功……” 姬钧眼睛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没有王家朕就不是皇帝了?” 他有些生不起气来了,每当他觉得太子已经够蠢了的时候,他总能做些更蠢的事出来。 太子被他的语气吓得伏地不起:“儿臣不敢,儿臣失言……” “既然你外祖那么厉害,那就让他来与朕讲吧。”姬钧看着缩在地上和鹌鹑一样背都直不起来的太子,连责骂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你回去吧。” 这次被处理的人里不乏高官贵爵,但皇帝却并没有主动去动丞相。 那日早朝丞相不在,也只是因为没有遣人去知会他皇帝突然回京要开朝会。丞相仍旧是丞相,相府仍旧是相府,并没有像旁的涉事官员一样被抄家圈禁。 皇帝还是太子时,那人毕竟做过他的老师。若由他亲自下旨罢丞相的官抄丞相的家,未免有些难看。 而且没意思。 他要等那个把权力握在手里紧紧攥了一辈子的老头亲手把权交出来,那才有意思。 。 姬元徽观完刑还要回礼部衙门。 短短半个月,局势就这样倒转了。 姬元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太子好像被他亲爹算计了。 皇帝刚离京就把姬元徽官撸了,姬元徽不在礼部后,那些紧要位置全被太子趁火打劫换成了自己人,如今倒是方便了,一个不剩一网打尽。 这事上皇帝似乎故意帮了他一把。 原本科举的事也在他的职责之内,若他那阵子还在礼部,那今日东窗事发他就算能自证清白也免不了因为失职失察被罚。 而恰恰就是那阵子,他被夺了官禁足在家反省,而回去之后也只被任命负责质子相关事宜,这样一来他的干系就洗了个一干二净。 姬元徽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转了个方向往某处宫殿去。 回礼部衙门的事可以先放放,还有些仪仗细节他得先去和那位质子殿下商议一下。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隐隐听到了里面有交谈声。 听嗓音似乎是年纪不大的女孩…… 等等,不对! 姬元徽猛地推门,没推开,门被从里面插上了。门被他推得咣当作响,他退后两步打算直接将门撞开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三殿下……”景逢打开门,站在那里有些心虚的看他,“殿下什么事,敲得这么急。” 姬元徽臭着脸皱眉将他上下扫视一通,见他衣着齐整不是匆忙穿上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但仍旧没好到哪里去,推开他径直闯了进去。 “三殿下,三殿下……”景逢跟在他身后,“这是做什么。” 姬元徽进门后视线梭巡一圈,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衣柜上。 他上手握住把手,拉了下,没拉开。 景逢在一旁焦急道:“三殿下,这里面都是景某私物,您这样是否……” 他话还没说完,咣得一声柜子被姬元徽用蛮力生扯开了。 躲在里面的少女满脸完了的表情紧紧闭着眼,片刻的寂静后,她不得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皇……皇兄,好巧啊,你也来看衣服啊?” “姬令仪,不会说话就闭嘴。”姬元徽冷笑了下,指着她看向景逢,“这也是你说的私物?” “这……” “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觉得跟别人家没出阁的女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理所应当?”姬元徽被气笑了,“我是她亲哥,非要等我揍你一顿吗?滚出去!” 景逢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蠢样看得姬元徽拳头痒。 “你给我出来。”姬元徽看向躲在柜子里的人,“你一个公主,往一个外男柜子里钻,像什么样子?” 姬令仪从柜子里出来,扒拉了两下蹭乱的头发,底气不足的跟他顶嘴:“是我逼他跟我好的,你要骂就骂我。” “你逼他?我看他乐意得很。”姬元徽恨铁不成钢,“你才多大他就哄着你让你跟他好,他能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肚子坏水故意哄你的,男人哪有好人。” “怎么没有好人……”姬令仪反驳他,“五哥不是好人吗?” 姬元徽对他那个弟弟并不了解,于是只说:“小孩不算。” “那,周二哥……” 姬元徽立刻道:“傻子也不算。” 姬令仪不甘心:“那还有嫂嫂……” 姬元徽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姬令仪把头摇成拨浪鼓。 “你都觉得我不是好人了,那你觉得好人能跟我看对眼?”姬元徽短暂牺牲了下裴煦的名声,“一个被窝里还能睡出两种人来?” 姬令仪攥拳:“你说嫂嫂坏话,我告诉他去。” “你给我回来。”姬元徽改口道,“那个人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平日里要什么有什么,到了婚姻这种大事上他还能亏待你?你若想找夫婿就去他跟前提一嘴,明日全京城长得出挑的少年英杰就都洗干净送来给你挑了。” 姬令仪瘪了瘪嘴:“为什么非得是京城的?” “若是京城人,日后他如果待你不好敢娶妾纳小,今日新人抬进门,皇兄保证他明日就走夜路把脖子摔断死大街上。” 姬元徽咬了咬后槽牙,“要是稍微远点的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让他晚几天摔断脖子,但你这挑的是什么?他以后要是对你不好消息恐怕都传不到家里来。” 姬令仪揪了揪衣摆:“他也不一定对我不好吧……” “总之就是不行,你们以后不许来往。” 将姬令仪送回昭阳殿,姬元徽又折回去和景逢友好交流:“你和我妹妹什么关系都没有,若是敢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景逢惶恐道:“事关公主清誉,景某自然不会……” 姬元徽越看他越烦,核对好仪仗细节片刻不停离开了。 忙完这些才散衙回家,姬元徽回的晚,他回去时裴煦已经换好常服坐在书房窗下写字了。 姬元徽走过去从旁将人抱住,将脸搁在他肩窝叹气。 裴煦的笔仍旧没停:“还有一点儿,马上写完。” 第46章 好忙…… 姬元徽带着些怨念在他耳垂轻咬了下。 察觉到姬元徽有情绪,裴煦暂时停下来,转过头在他唇上碰了碰,很轻的力道在他下唇咬了下:“马上就好了,殿下等我一下。” 亲完他裴煦就又转过头继续去忙了,姬元徽下巴搁在他肩窝一动不动失神了片刻,然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唇,发现自己连带唇角也翘起来了。 好香啊…… 他夫人嘴唇好软,人好香啊。 姬元徽抱着他的腰闭眼把脸埋在裴煦肩颈,都没用哄就已经好了。 片刻后,裴煦将笔搁在笔山上呼出口气,手往后探去摸姬元徽的脸,声音温和隐隐含着担忧:“怎么了?” “被姬令仪那小丫头气死了。” 姬元徽将事给裴煦说了个大概,裴煦听完只是笑,“不要紧,那位质子不是就要走了吗,如果只是一时兴起的话,分隔两地一段时日渐渐就忘记了吧。” “真是一时兴起还好,怕的就是动了真感情,万一日后那小子遣使求娶……”姬元徽眉头皱起,“那样的苦寒之地,去了就是受苦的。” “一国皇室,生活应该坏不到哪里去。”裴煦道,“最重要的还是考校人品……” 姬元徽还是不满意:“姬令仪才十五六岁,这么小的年纪他都不放过他能有什么人品。” 裴煦眨眨眼,拉扯他的发尾:“殿下是忘记了吗,我刚和殿下在一起时,也只有十五六岁。” “疼疼疼,轻点儿。”姬元徽笑着去亲他,“我说错了,夫人松松手,头发扯没了就不好看了。” 大概是因为近来事情都很顺利,裴煦从前一直处在崩坏边缘的情绪稳定下来许多,口不应心的情况越来越少。 裴煦又凑近了些,不太满意继续追问道:“真的忘记了吗?” “怎么可能忘呢。”姬元徽将他的凳子往自己这边一拉,搂着人的腰将人拉到自己膝上坐,“刚过十六岁,那么乖,亲一下脸红半天,我的手就在你旁边也只敢盯着看,瞧半天硬是不敢牵。” 裴煦微微歪头,低头去抓姬元徽的手,手指错开十指交握。他看了会儿似乎觉得满意了,又抬起头嘴唇贴上姬元徽的唇瓣,声音很模糊的低语:“现在敢了。” 姬元徽笑了下,不动,继续等着他的动作。 裴煦眼睛望着他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主动的意思,裴煦主动起来,舔开他的唇瓣很慢的卷着他的舌尖和他接吻。 姬元徽静静享受完一个完全由裴煦主导的吻,在裴煦换气时轻轻拨开他脸侧垂落下来的头发,“现在这样多好。” 他的手指摸着裴煦的喉咙,轻轻揉按:“从前为什么不肯对我开口呢……是什么在堵着你的喉咙,是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吗?” “现在呢,现在它们还在让你如鲠在喉吗?” “亲你的时候,我有把它们吃掉一些吗?” 第31章 裴煦抱着他的脖颈, 眨动的眼睫蹭在他皮肤上:“不记得了,不记得为什么了。” “不记得就算了。”姬元徽手捏在他颈后,揉了揉, 语气很随意, “我让人在浴房墙上新镶了面镜子, 有留意到吗?” 裴煦点头, 仰脸看他:“为什么要镶进墙里?” “因为……比较方便吧。不会被撞倒。”姬元徽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神情自若,“别的用处也是有的,晚膳后和我一块去看, 我告诉你。” …… 脸颊贴到冰凉的镜面上时, 裴煦也算是知道这镜子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浴房里雾气氤氲,温热的皮肤贴上冰凉的镜面时,镜子上的雾气化开, 变成水珠顺着他的颊边流下, 和眼泪一块沉甸甸的坠到地上。 连眼睫都被这房间里的潮气熏得湿了, 眼前模糊,裴煦急促的喘息着,呼出的热气重新在镜面蒙出一片雾来。 “这镜子是不是很结实。”姬元徽提着他的腰, 拇指按在他的腰窝, “不会被撞倒。” 裴煦伸出手想找些支撑,可镜子上的雾气滑得按不住。 他抬手想挡住眼睛, 却被姬元徽握住手腕拉开, 捏着他下巴转向镜子:“多漂亮, 为什么不看。” “怎么突然咬我啊……”姬元徽捏着他的下巴亲他,“咬这么紧,很喜欢吗?” 裴煦指尖都蜷了起来, 指节泛着粉。 “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是要相守一生的……”姬元徽一下一下亲在他光裸的脊背,亲得他小幅度打颤,“你的喜好我早晚得知道,总不能只我一个人得趣。” 室温升高,镜子上的雾气化得差不多了,都变成水珠流到了地上。 姬元徽将他抱了起来,歪头去亲他的耳垂,“是不是看得很清楚?平时要好好吃饭啊……怎么肚子鼓起来一点儿就这么明显。” “我爱你……”姬元徽一边说,一边亲他,“你也一样吗?一样的话,也亲我一下……” 裴煦怔怔听着,他眼神迷离,用手撑着总算不那么滑的镜面,神情近乎虔诚的亲了镜子里的姬元徽。 然后他就重重挨了好几下,全然没了力气,脸颊被热气蒸得发红,贴着镜子喘气。 姬元徽吃醋,捏着他的脸转过来,恶狠狠的和他接吻。 裴煦被翻过来,姬元徽终于不让他对着镜子了:“亲镜子,不亲我?” 裴煦捂着脸,身子有些发抖。姬元徽心悬起来以为自己把人弄哭了,还没来得及担心,拉开他的手就发现他是在笑。 姬元徽磨了磨牙:“故意的?” 裴煦不答,背靠在镜面上,脸颊在他脖颈间蹭:“好凉啊……” 姬元徽托着他重新往浴池走,裴煦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亲他的下巴:“我爱你……” 然后又亲他的嘴唇:“我也爱你。” 姬元徽不说话,他舒服得轻飘飘的。 他又高兴了。 …… 第二日醒来,姬元徽就看见裴煦将手掌压在自己小腹上轻轻按。 他闭着眼就将人往怀里揽:“怎么了?” 裴煦往他怀里蹭了蹭,唔了声:“有些涨。” 姬元徽马上睁开了眼,睡意一下全散了,表情紧张起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摸摸看。” 裴煦拉着他的手按在上面,掌心下的触感柔软平坦,姬元徽不敢用力,小心翼翼的反而弄出了满头汗。 “殿下怎么了……”裴煦自己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有些涨而已。” 姬元徽没摸出什么来,但表情依旧严肃。他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比如裴煦最近睡得很沉他进去了才醒过来,比如胃口比刚来府上时好了很多…… 人一旦心里怀疑什么事,眼睛就变得看什么都可疑。 不能是,怀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姬元徽心一下就提起来了,这根本不行啊,裴煦这个年纪怎么照顾得了孩子,光是看着自己肚子一点点大起来都要被吓坏吧。 虽然他说自己想要孩子,但那显然是因为太孤单了没什么安全感。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姬元徽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了,着急忙慌去穿衣服。 第47章 “今日休沐……”裴煦不解看他,“殿下做什么去?” “没事,我去找个大夫。”姬元徽转回去在他额头亲了下,然后快速收拾完出门去,“马上回来。” 说马上就马上,来回不到半个时辰,姬元徽就将道士绑来了。 “我的药绝对没问题,我说能避子就是能,你不是每天都吃吗,什么意思不信我是吧非得绑我过来……” 道士抱怨了一路。 姬元徽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别人我信不过,有劳道长了。” 道士来都来了,帮裴煦把个脉也只是顺便的事。他认命的叹了口气,跟在姬元徽身后进了门。 见姬元徽请了大夫回来,裴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府上有府医却不用,但还是配合的伸出了手腕。 道士一边把脉一边把白眼翻了不知多少遍。 他对裴煦还算客气,没迁怒他:“那方子再喝一旬就可以停了,你身体没别的问题,不用担心。” 但他对姬元徽这个一大早将他强绑出门的就没什么好气了,道士一边往外走一边臭着脸骂骂咧咧:“能不能别整天神经兮兮的什么事都来找我,他没怀,心放肚子里吧。” 姬元徽听完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跟在他后面往外走,继续问:“那他为什么不舒服……”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你俩搞太多了。”道士咬牙切齿,“以后节制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要是再因为这种事找我,我直接给你下毒阉了算了,一劳永逸。” 姬元徽耳朵自动过滤了没用的东西,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道士欲骂又止,姬元徽掏了把银子给他当酒钱,他这才满意走了。 还好只是一点小误会。 裴煦现在才刚刚入仕,正是事多的忙不完分身乏术的时候。无论如何现在都不合适。 姬元徽拿出药丸又吞了颗。 再等两年……再等两年再说。 。 一波大清洗之后,朝堂还是正常运转。 皇帝依旧是一个月上不了三次朝,御史台依旧是动不动要以头触柱拿命劝谏。 丞相虽然暂时还没倒,但形势显然并不乐观。那日在朝堂之上被围殴的现任大理寺卿冯文龚,正是他的门生。 裴煦联系到了一些曾经同样深受王胤一党迫害的负屈含冤者,联名写了折子请求重查昔年旧案。 皇帝同意了。 那一卷卷重新被翻捡出来的案卷,成了压在王胤朋党头上的一道新的催命符。 经年旧案沉冤昭雪,刑部大狱中一批处境相似的罪臣都被证实无罪,被皇帝下令官复原职。 刑部尚书带着圣旨去宣旨放人的当天,丞相乞骸被允,解绶归乡。 丞相的事暂时被裴煦抛在了脑后,他现在更在意他的老师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不见天日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还愿意再回官场吗?或者他更想回东陵老家? 老师已经上了年纪了,他其实更希望老师能回家。几年牢狱之灾,恐怕已经耗干了他的心力,让他好好休息吧。 老师的亲眷如今无人在京,而他白日里在刑部衙门走不开,于是托了姬元徽遣人去接。接到老师后,一定要告诉师兄……明明他们差一点就是一家人了,老师对师兄来说,应该是与父亲无异的。 裴煦心思乱飘,好不容易挨到散衙,他走出没几步遇上了不知为何匆匆回来的刑部尚书。 毕竟是他的上司,不好视而不见,裴煦行礼:“刘大人。” “嗯,嗯。”不知为何来人眼神躲闪,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怜悯,“是裴郎中啊,放衙了就快些回家去吧。” 裴煦对这些向来敏感,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让车夫加紧脚程快些回府。 还没下马车,裴煦就看到姬元徽皱着眉神色凝重站在门口出神。 裴煦心头不安更甚,他没用车夫摆马凳便径直从车上跳了下来,快步上前去问姬元徽:“殿下,怎么了?” 姬元徽张了张口,眉头还是拧着一直没松开。他握住了裴煦的手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边拉着他往府内走,一边组织语言,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抱歉……” 裴煦猜到了什么,挣开姬元徽的手快步往里走,就看到了暂时停在院中的棺椁。 “灵堂还在布置……让陆大人暂时在府上住些时日吧。已经加急寄了书信往东陵去了,陆夫人应当不日后就会来京,扶灵归乡。” 裴煦静静听着,但却好像什么都没听懂。他默了会儿,走上前去看了眼老师的遗容,然后转过头问姬元徽:“老师是怎么亡故的?” “是投毒……”姬元徽道,“刑部的人去宣圣旨的时候,陆大人已经去了。看守他的狱卒做的,被发现后也服毒自尽了。” 裴煦点了点头,手探向姬元徽腰间,唰得一声将他的佩剑拔了出来,然后快步往后院去。 姬元徽被惊了一下,快步追上去:“做什么去!” 裴煦脚步不停:“去马厩,牵匹马。” “牵马做什么?” “王胤早上被允乞骸归乡,他这会儿应该还没出京。”裴煦嗓音嘶哑,“我杀他去!” “回来!别说是这样提把剑就去,你就算是做足了准备让人暗杀他也不能让他死在京中。” 姬元徽拦腰抱住他,将他的剑夺下来:“重查冤狱的折子是你递上去的,现在人尽皆知你与陆大人是师徒,王胤若突然死了你的干系最大!王胤死了他的余党还没绝,查到你头上怎么办?你也下狱吗?” “那我的老师呢?”裴煦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来,“他就该死吗?” 第32章 姬元徽想好好与他分析一下其中利弊, 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机。但现在的裴煦显然是听不进去的。 裴煦一定要去,姬元徽就让管家把府上的大门小门全都封死,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情绪一上头, 说话就都不怎么好听了。两人吵了一架, 不欢而散。 最后裴煦去了新搭好的灵堂枯坐, 姬元徽则赌气回了书房。 傍晚时分下起雨来, 并且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姬元徽手里握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了一页,眉头焦躁的皱在一起。 今晚还是睡书房吧……现在都在气头上,见了面说不定又要吵起来。 他不想和裴煦吵架,与其见了面又起争执, 那还不如先别见面都冷静冷静。 姬元徽觉得自己肯定没错, 他所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保护裴煦的利益,但裴煦全然不领情。 他有些难过。 但那死去的人是裴煦的老师,在裴煦身处异乡举目无亲时照顾了他很久的人。除了这位老师, 他几乎没什么亲人了。努力了这么久, 马上就能团聚了, 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这种情况还要逼迫他冷静确实有些残忍了。 裴煦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姬元徽叹气,放下书揉了揉眉心。还是都静一静再说吧。 他正出神,张管家敲门进来了。 “主子, 裴少君过来了。”张管家道, “眼下人就在廊下。” 姬元徽将书盖到脸上,一副不想听的模样:“天很晚了, 送他回去, 让他早睡。今晚我有事留在书房, 不过去了。” 第48章 张管家应了声是,出去传话,很快又回来了。 “裴少君不肯走……” “这几天不可能放他出门, 告诉他别想了。”姬元徽有些头疼,不太确定的问张管家,“张伯,我对他凶一点,晾他一会儿,他自己就回去了吧?” 张管家摇头,“老奴不知。” 张管家又出去传话了,天边闪过几道电光,轰隆隆落下雷来。 姬元徽隐隐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梦到过。 不多时张管家回来了,对他道:“裴少君说您若还是不同意他出去,他就一直在那里不走。” 姬元徽问道:“他跪着呢?” 张管家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委婉透露一下这一点,姬元徽就这么问出来了。张管家点头:“主子对裴少君真是了解……” 坏了,怎么好像真对上了。 梦里后来怎么着了来着……裴煦晕过去了,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这梦真是……为什么不能梦到更早一点的东西,说不定就能阻止这次投毒发生了。 姬元徽急得在原地转了圈,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雷光映得裴煦的脸色有些发白,见他出来也只是抬眼望着他,不发一言。 脸色这么难看了还跪在这里受潮气,姬元徽因他这驴脾气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语气也强硬起来:“你回去。” 裴煦别开脸:“不。” “回去。”姬元徽压着脾气和他说话,“我们回去再商量。” “没有商量的余地。”裴煦固执道,“他必须死。” 姬元徽气得站起来就走,走出没两步他转身一个滑跪成功在仆从喊出那句“裴少君晕过去了”之前将人接住了。 他在心底暗暗抹了把汗,还好他身手敏捷,这地上多凉,裴煦怎么说倒就倒。 但裴煦好像没晕,刚刚只是身体晃了下。他似乎被姬元徽的动作惊了下,望向他的眼神写满错愕。 姬元徽不管他真晕假晕,头都回了面子已经丢了,人都抱怀里了哪有撒手的道理。他捞着裴煦腿弯将人抱起来往回走。 “我没事。”裴煦挣了两下,“只是腿有些疼,一下没跪住。” “我管你有没有事,听不见。”姬元徽不顾他挣扎,死死箍着他,“你都不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要管你说什么。” 裴煦知道自己这点力气在姬元徽那里跟小猫抓痒没什么两样,索性不再动了。 姬元徽将人抱回内室扔在床上,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 裴煦抓他的手:“做什么?” “你要穿着这一身潮得滴水的衣服睡吗?”姬元徽把他剥得只剩下一层里衣,“你不介意我介意,我不想我床上潮得没法睡。” 姬元徽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裴煦盯着他看了一眼,拿被子把自己裹住将自己塞到了角落。 姬元徽拿着药膏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将自己裹成了一团的裴煦。 这个天气都不嫌热吗…… 姬元徽拉了拉被子,裴煦不动。他干脆将被子尾端一把掀开,握住裴煦脚裸将他的腿拉到了自己膝上。 膝上果然青紫了一片,难怪跪不住。 裴煦脚腕被他拉着,根本挣脱不开,这个姿势弄得裴煦不得不坐起来。姬元徽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给他涂药。 涂完药,姬元徽也脱衣上床躺着。 两人都不说话,姬元徽觉得很难受,自他成婚之后,夜里似乎从没这么静过。翻个身好像也成了天大的动静。 躺了不知多久,他根本睡不着。 他早就习惯了日日抱着人睡,怀里空落落的根本睡不着。 裴煦绝对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们太熟悉彼此了,虽然裴煦现在已经尽力让呼吸平稳些,但姬元徽完全能听出来他根本没有睡着。 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夜里静悄悄的,姬元徽实在无法忍受这样浓稠寂静的黑,他终于还是动了,撩开了裴煦被子的一角,从背后轻轻将人拥住。 怀里是熟悉的气味,姬元徽将脸埋在裴煦颈侧深吸了一口,心里有什么空缺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今晚第一次感觉心安下来。 裴煦没有动,像是一种默许。尽管意见不合,但他实在想他。反正夜已经深了,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也故作不知,来换取片刻温存。 “你这样伤心下去,又要生病。”姬元徽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总是生病,我怎么办?” 裴煦装睡,不回答。 “醒了就生我的气,那睡着的时候让我抱一会儿总行吧,我实在有点难过。”姬元徽将手按在他心口,“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怎么能这样跟我吵架……怎么能不和我好好说话。” 姬元徽越想越觉得受不了,一边咬他后颈一边说:“我恨死你了,旁人都重要,唯有我在你心里最最不重要。” 他知道裴煦没睡,于是也不怕会弄醒他,故意厮磨着啃咬他,报复似的动作很大的用牙齿磨他颈后的皮肉。 他清楚裴煦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醒来面对他。 姬元徽知道裴煦没睡,裴煦也知道姬元徽知道自己是假睡,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穿。 就这样吧。 啃咬最后还是变成了带着些许怜惜意味的亲吻,无论一开始怎么生气到最后都还是舍不得对他不好,他实在爱他。 …… 白天怄气,晚上夜深人静再紧紧拥抱着,这样别扭的日子过了两天。 不依偎在一起,他们甚至没法入睡。 姬元徽帮裴煦在刑部告了假,自己也告假在家看着他,生怕他突然就跑了。 第三日,陆夫人来了。 裴煦忍了几天的眼泪一口气全流尽了,他伏在这位年长的妇人膝头哭得喘不过气来。 兴许是因为从小对他最好的就是母亲,他在女性长辈面前总是很难控制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姬元徽很想请陆夫人多留几日。但天气渐渐热起来,陆大人必须尽快归乡了。 怕陆夫人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姬元徽派遣了许多家丁一路护送。 时间过去了三日,王胤脚程再慢也该出京城了。于是姬元徽终于放松了府上的禁制,不再阻拦裴煦出入。 让姬元徽难受的是,裴煦晚上仍然是把自己缩起来靠墙睡,不理他。 姬元徽叹了口气,在他背后摸他头发。 裴煦把自己的头发捋了捋都抱在了身前。 姬元徽又拉扯他的衣服。 裴煦翻身,回过头怒视他。 “瞪我干什么……” 裴煦道:“我们在吵架。” “只是吵架而已,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姬元徽伸手揽着他后背把他捞过来,掌心握在他小腿,强硬拉着他的腿压到自己身上,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逼视他,“你说过你爱我,吵架就不爱了吗?” 裴煦又沉默了。 “不是一日两日,已经三日了。”姬元徽捏着他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你离我那么远,我不高兴。” 两人对视了会儿,裴煦又移开了眼。 第49章 “说话。”姬元徽极其不满意了,握在他小腿上的那只手往上移,在他大腿根拧了把,“一不高兴就闷着不开口,什么毛病。” 裴煦吃痛蹙眉:“你又凶我。” “我不光凶你,我还想草你。”姬元徽咬牙切齿,“驴脾气真恨得人牙痒痒。” 裴煦眼睛睁圆了:“你不能……” “我要有这个打算我早动手了,我就只是想想。”姬元徽咬牙,“你这倔脾气真招人恨,我想想解解气还不行了?” “为什么……” “又问上为什么了。”姬元徽手按在他心口,“还能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不舍得你哭,不愿意强迫你。” 裴煦继续沉默。 片刻后,他低声说:“我讨厌你……” “又开始讨厌我了?”姬元徽捏着他下颌看,有些生气,“不是喜欢我的那会儿了?真是善变啊。” 裴煦忽然抬起头来,吻上他的唇角。 姬元徽怔了下,一时没回过神:“这是干什么,不是在吵架吗?” 裴煦已经撑起身子坐在他身上了,用他的原话答道:“只是在吵架而已。” “这么突然?”姬元徽靠在床头,扶着他的腰,“什么准备都没有,吃得下吗?” 裴煦不回答,眉头皱在一起,似乎有些难捱。裴煦如果不好受姬元徽当然就也好不到哪里去,连话都少了。 初时太艰涩,两个人都不敢乱动,好一会儿才融洽起来。 “我讨厌你……” “对我坏一点。”裴煦的表情很难过,他有些绝望的祈求着,“别对我太好……” “我不。”姬元徽撩开他的头发,给他掖到耳后,然后捧着他的脸接吻,“只许你倔,不许我倔?” “对我不好没关系,不要对我好,又抛下我……”裴煦眨了下眼,眼泪掉了下来,“还不如一直都对我坏一点。” “我不会抛下你……”姬元徽亲去他的眼泪,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我缠着你一辈子。” “不止这辈子,还有下辈子,生生世世。” “不会有比我更缠人的鬼了。” 第33章 吵归吵, 大皇子生辰还是一起去了。 姬元徽一手随意的搭在裴煦腰间,与人攀谈间不时低头望向自己身旁的人,笑着问一两句他的意见。 裴煦安静站在他身旁, 神情宁和温柔含笑, 偶尔点头应上一两句。 看起来感情好得很。 无论在家如何, 对外仍旧是一副恩爱模样, 半点看不出他们才起过争执没几天暂时还没和好。 姬元徽被同僚请去帮忙走开片刻,大皇子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同他说话问好:“听说裴郎中前些日子病了,告了许多天的假, 如今可好些了?” 裴煦点头:“没什么大碍, 有劳大殿下挂心了。” 大皇子说话声音轻轻缓缓,执一柄扇子,扇面展开晃着将面容遮了大半, 只露出一双有些颓靡的眼睛:“世事无常, 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像小宣那般, 把自己折腾得病来病去总不见好。” 裴煦眼瞳不自觉颤动了下,他尽量稳住声线:“师兄他……不太好吗?我能见见他吗?” “他病了,不方便出来见人。”大皇子摇头, 轻声叹息, “人在容颜憔悴时,最怕见故人, 望你多理解些。” “我知道了……” 裴煦还没说完, 又听大皇子继续道:“但他住的院子离这里很近, 往前走一走就能到。你实在担心他的话,远远看一眼也没什么。” 裴煦道了句多谢举步离开了。 他知道为什么姬元徽说大皇子像狐狸了,他眯着眼睛说话时确实像。 大皇子看着裴煦离去的方向, 目光淡淡:“是一窝里出来的兔子呢。” …… 裴煦没有按大皇子的暗示去什么临近的院子,这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地盘,还是谨慎些为好。虽然他们两家暂时是盟友,但终究也只是暂时的,这浅薄的合作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利益冲突破裂。 他在人流来往密集的近处随意走了走,转身折返回去就看到了大皇子正与姬元徽说话。 总觉得大皇子不会说什么好话…… 他悄无声息走去了更近些的位置,来往交谈人声嘈杂,只能隐约听到两人交谈的内容。 “三弟是在找裴郎中吗?”大皇子走到了姬元徽身边,嘴角挂着笑,“他刚刚与我打听了些他师兄的消息,真是很要好的师兄弟啊,小宣也常在我这里问起他。眼下两人兴许已经碰面了,三弟不如去后院找找看?” 姬元徽被茶味熏得头疼,恨不得马上捏着鼻子走人。但眼下两边互相还对对方有些利用价值,姬元徽忍了忍,扯出个笑来:“大哥恐怕是不太了解我夫人,他胆子小的很,又黏我,我不陪在身边他不会乱走,更不可能去乱逛别人家的后院。” 大皇子笑了下,作出有些可惜的表情:“这种大家族出身的妻子,很无趣吧?” 姬元徽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 大皇子意有所指:“方才宴上见你盯着那舞女看了许久,若你喜欢……” 天地良心,他看的是衣摆上绣的雀鸟纹样,看第一眼就觉得裴煦会喜欢,至于跳舞的是男是女他都没留意到。 [喜欢吗?] [喜欢也不可能带回去。] “夫君……”裴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对话。 “大哥府上的人还是自己留着吧。”姬元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下,急忙回过头去,就见裴煦站在他背后不远处,一瞬不瞬盯着他们看。 “融融。”姬元徽因为刚刚聊的内容而莫名的有些心虚,走过去握住裴煦的手,“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煦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将身体往他怀里靠,神情乖顺仰头看他,笑容温和,“刚刚过来的,夫君,我看其他大人们都准备离席了,我们不回家吗?” “现在就走。”姬元徽转头对一旁的人道,“我与夫人便先行离开了,大哥保重。” 坐上马车,裴煦的笑意淡了,他保持着窝在姬元徽怀里的姿势,抬眸幽幽望着他:“殿下,我很无趣吗?” 姬元徽一个头两个大:“我从没说过……” “古板,无趣……那什么样才算有趣呢?”裴煦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跪坐在车内的地毯上,拿脸贴着他,隔着衣料亲吻他,“这样吗?” 姬元徽忍得头皮发麻,扶着他的胳膊想让他起来,“你现在不太清醒,这是在马车上,我们回家再说。” “我不够有趣,总够漂亮吧。”裴煦视线黏腻,语气满是不甘,“为什么殿下还是要推开我?是更喜欢别人了吗?” 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又被姬淙刺激了下,姬元徽觉得现在最好顺着他。 “没有要推开你,融融。”姬元徽摸他的头发和脸颊,“你最近太累了,先来我怀里睡一会儿,好不好?” 裴煦并不管他,自顾自继续方才的事。 平日里姬元徽都很顾惜他,哪让他这样弄过,裴煦自然是半点都不熟练。 姬元徽被他的牙齿磕碰到,倒吸了口气,低头去摸他被撑得鼓起来的脸颊:“我们别弄了,吐出来好不好?” 第50章 裴煦只是红着眼圈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过了一会儿渐渐就学会了怎么收着牙齿避开他。 马车里空气渐渐升温,零星的交谈被喘息声取代。 半晌,平静下来,姬元徽匆匆忙忙拿手帕去擦裴煦的脸:“没弄进眼睛里吧?” 裴煦神色平静的舔了舔唇角,然后对姬元徽笑了下:“殿下,味道不太好。” “……” 姬元徽捏着手帕的手背青筋暴起,转而捏过裴煦的脸撬开他的唇齿和他接吻,“真是疯了……” 裴煦心情很差,他心情一差就变得悲观,恐惧,惶惶不安。情绪越不稳定,越喜欢用消极的方式勾引爱人,以此得到一些慰藉。 回到家后裴煦又被压着做了一通。 这次姬元徽没收力道,翻来覆去的折腾他。 裴煦被弄狠了会一直哭,不停的掉眼泪。姬元徽从前遇着这种情况会心软,收着力气温柔些,但现在才发现原来那样并不能让裴煦开心。 有些时候就是要让他哭,哭出来,哭完了就好了。裴煦难过的时候会比平时更喜欢和他做,这似乎是他将痛苦排解出去的一种方式。 结束之后,姬元徽枕着一条胳膊靠在床头,另一条胳膊搂着还坐在他身上将身体贴在他胸前的人。 他的手掌抚在裴煦背脊上,轻轻滑动。两个人都是汗涔涔的,姬元徽能感觉到裴煦身体轻微的抽动,似乎还在余韵中没缓过神来。 过了片刻,姬元徽觉得裴煦缓得差不多了,侧头在他耳垂亲了下:“爽了吗?现在舒服了吗?放心了吗?” 裴煦哭得嗓音沙哑,低低嗯了声。 姬元徽又啄了他一下,手掌顺着脊背往下摸,摸到大腿时摸了满手湿滑。 都是他的,他弄的,那就得他给人洗,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姬元徽抱着人去清洗,裴煦攀着他的肩,突然很难过的哑着嗓子问他:“殿下,我是不是很难看,很放荡……” “不难看。”怕他生病发热,姬元徽继续仔仔细细的洗,“我就喜欢放荡的。” 裴煦心情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好,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姬元徽叹了口气,开始亲他,亲得他不哭了,只是轻轻抽气。 姬元徽问:“好些了吗?” 裴煦垂着眼睛想了会儿,然后抿了下唇:“还要。” …… 又是几日后,并州传来消息,王胤车队经并州赶往东渠的路上遭遇山匪袭击,下落不明。 黄昏时刻,薄雾笼着残霞。 姬元徽提了个食盒回来,递给裴煦:“从北边连夜运回来的葡萄,只有两颗,还新鲜带着藤。” 裴煦接过,放到案上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他愣了下,又转头去看姬元徽。 “早说过只是时机不对……”姬元徽亲在他脸侧,缱绻低语,“这葡萄是盗匪摘的,与我们无关,不是吗?” 姬元徽拿出把匕首塞到他手里:“想不想拆葡萄?” 裴煦点头。 “那就去吧。” 姬元徽倚在门口看着他拆葡萄,有汁水滴滴答答从桌面流下来弄脏了他的衣摆,他也不是很在意。 乌鸦扑棱棱落在院中树枝上,嘎嘎叫了两声,又扑闪着翅膀跳到了裴煦肩上。 “小乌,知道你爱吃,但这个不是给你吃的……”裴煦淡漠的神情,拍开了落在手边的乌鸦。 裴煦将仅有的两颗葡萄拆了下来,放到了一边。他没停手,将剩下的葡萄叶剥下,剥到最后只剩干枯带着污渍的茎干。被他拆开仔细的分开,不知道要留着做什么。 看他忙的差不多了,姬元徽打湿一块手帕,走过来擦他的手:“手都弄脏了。” 裴煦没让他擦,沾满暗色痕迹的手握住了他的前襟将他拉向自己,仰着脸将唇瓣蹭上来和他接吻。 亲了很久,再分开时手上污渍大半都擦到了姬元徽衣服上。 姬元徽挑眉笑了下:“这是什么意思,这味道好难闻。” 裴煦望着他,分明是下垂的无害眼型,此刻却闪动着异样的光:“殿下和我,同流合污。” “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姬元徽牵着他的手,“去洗洗吧。” 他们走开,有暗卫自暗处出来将屋子清理干净。 次日,太子府收到了一个食盒,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一张看不出五官的人脸皮和两颗眼珠。 太子恐惧哭嚎着说那眼珠是前任丞相他的外祖父的,喊完之后被吓得高烧不退卧病在床。 此事最后交给了京兆尹处理,但京中没什么失踪死去的人,而单凭两颗眼珠和太子高烧前的疯言疯语实在无法断定这眼珠的归属。 于是最后这事就如同牢中的投毒案一样,不了了之了。 第34章 裴煦决定养只小狗。 不是什么漂亮名贵的犬种, 是只瘸了条腿的半大小黄狗。今日他散值回家,听到路旁巷子里有小狗的惨叫声,于是停下来看了看。 不出意外的有人从暗处持匕首冲出来, 血溅到了他腕上。裴煦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帕子来轻轻将血迹拭去, 身后暗卫已经将尸体拖走了。 自从眼珠寄到太子府上后, 刺杀事件不间断的出现在他和姬元徽的应卯, 散值,出游路上,已经记不清这是本月的第几次了。 他将帕子收起来,蹲下身去看那只小狗。 兴许是被这里的血腥味吓坏了, 小狗身体止不住的抖。它的一条腿被人故意打断了, 骨头外翻血不停往外流。若是没人管,难说还能不能活。 “可怜的小东西……” 他将那小狗抱了起来,起身回了马车, 将它带回了家。 今日裴煦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回到府上时, 姬元徽已经穿着常服站在廊下,拿着把鸟食在喂他的鸟了。 裴煦缓步走上台阶,望着姬元徽笑:“鸟儿和鱼一样不知饱, 殿下不要喂它们太多。” “怎么敢把你的心肝儿们喂坏了, 我小心着呢。”姬元徽走过来,低头亲他。 他们很喜欢亲吻, 不带其他意味, 只是交换一下彼此的温度。 姬元徽闻到了他衣物上沾染的血腥味, 低头握着他的手腕查看:“又遇上了?没伤到吧,有没有害怕?” “万幸没受什么伤,只是实在害怕, 令人惊骇欲死,夜里恐怕都难得安眠了。”裴煦蹙着眉可怜的模样,说得煞有其事靠进姬元徽怀里,拉着他的手摸向自己胸口,“直到现在都还余惊未定,殿下摸摸看。” “我来摸摸看。”姬元徽光明正大的揩油,隔着衣料揉按轻拧,如愿听到了裴煦的闷哼,他凑在裴煦耳边,“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果真是身体有所不适,看来今夜里需得有人好生照料服侍才行啊。” 裴煦眨了下眼睛,很依赖的模样:“那便有劳夫君了。” 姬元徽凑近他又闻了闻,笑了下:“融融是小狗变的吗?怎么有股小狗味。” 裴煦抬起衣袖闻了闻,简略道:“回来路上遇到那些人拿瘸腿的小狗诱我过去,人杀了,小狗带回来了。它腿上有伤,我暂时将它留在了孙先生那里。” 孙先生是府上的府医,平日里就住在府上并不离开。 第51章 “原是这样,我还当是融融藏不住尾巴终于露了原形。”姬元徽和他玩笑完,问起了这小狗的去留,“要养着它吗?还是等伤好了送人?” 裴煦抬眼看他:“殿下若不厌烦这小东西,就留下吧。” “那就留下吧。” 小狗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初来府上的前两天,兴许是因为伤口还没长好,小狗不太活泼也不怎么动。养了几天后伤处好些了,它开始变得活泼,整天摇头晃脑追在两人身后跑,咬着人衣角呜呜叫。 “好,很精神啊!”姬元徽很满意,给它取名独臂威武大将军。 裴煦觉得这名字太长,一般只叫它大将军。 平静日子过了几天,到了今年科考的放榜日。 因为会试出了问题,考官全换,考题重出,所有流程都被迫延后了一个月。殿试延后,放榜日也从往年的五月延后到了六月初。 放榜当日,周恃宁来了府上,手舞足蹈:“我觉得远承一定能考中状元!” 恰巧是休沐日,姬元徽和裴煦正在家中对坐喝茶下棋。见他们反应淡淡,周恃宁不太满意,他看向姬元徽:“你不觉得吗?” 姬元徽落下一子,只说了两个字:“探花。” 周恃宁又转头去看裴煦,裴煦微笑:“我也觉得是探花。” 周恃宁跳脚:“他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们两个根本就是沆瀣一气!” 姬元徽被他吵得耳朵疼,提醒道:“先别管考进士第几名了,郁远承出门带人了没有?” 周恃宁不明所以:“带了两个,怎么了?” “两个那哪够!”姬元徽故作严肃,“那些官老爷最爱榜下捉婿了,两个哪能拦得住?” “我把这个给忘了,完了,他眼睛不好,太阳一大他根本看不清,万一被丑八怪套麻袋带走他后半辈子就毁了!”周恃宁焦急,“那怎么办?” 姬元徽给他出主意:“怕他被人捉走,那你先去一步抢先把他捉回来不就得了。” 周恃宁迟疑:“这能行吗?是不是哪里不对……” “怎么不行。”姬元徽恐吓道,“你再磨蹭一会儿说不定他跟人官小姐堂都拜完了!” 周恃宁一想那场景被吓得怪叫一声,匆忙出门去了。 周恃宁一走,姬元徽耳边终于清静了,刚想仔细研究下棋局,就听裴煦微笑道:“殿下输了。” “什么?”姬元徽睁大眼睛看了下,确实是自己输了。他皱着眉头往后一靠,颓丧道,“都怪周恃宁,在我耳边一刻不停的驴一样怪叫,他比大将军还吵。” 裴煦将棋子归置好,垂眸问道:“殿下为什么觉得那位郁公子会考中探花?” “梦到的。”姬元徽道,“你呢?” 他原以为以裴煦的性格会说自己是随口说的,或者认真和他分析一下其他考生,但裴煦却停顿了片刻迟迟没有开口。 姬元徽有些意外,将目光投向他。 裴煦抿了抿唇,语气不似在开玩笑的望向他:“我也是,梦到的。” 姬元徽瞳孔一缩,神情凝滞了片刻。 “从前也做过些零碎的梦,原以为只是梦而已,可有些却一一应验了。”裴煦继续道,“我还梦到俞州水涝,郁公子被任命为钦差去往灾地赈济灾荒,后来却因为从临郡运送来的赈济粮都是沙子石砾而被暴怒的灾民所害,死在了那里……” “殿下也梦到了相似的东西吗?” 。 几日后上朝,皇帝问起诸臣有没有前往俞州赈灾的人选。 “陛下,臣举荐裴寄裴御史!”有人高举板笏道,“裴御史素有贤名,数年前也曾在地方任郡守,想必对地方灾患事务颇为熟悉,臣以为裴御史堪当此任!” 此人出列之后,又断断续续有两三个人提出举荐裴寄。 皇帝看了看出列的那几人,眸光若有若无的从姬元徽身上略过,又重新看向某处:“裴爱卿以为呢?” 此事虽然免不了苦些累些,但身为钦差去到地方,那些地方官吏肯定少不了孝敬好处,等回来说不定还有机会高升…… 裴寄躬身出列:“臣愿往。” 姬元徽弯了弯唇角,他觉得今天裴煦心情一定会特别好。 下朝后继续去礼部衙门坐班,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听说太子突发狂疾疯疯癫癫持剑跑去了刑部衙门一阵乱砍,似乎有官员因此受伤了。 姬元徽赶到时太子已经被太医带走了,刑部衙门乱七八糟一地狼藉,听在这里打扫的仆役说,刑部的官员被放了半日假,回家治伤去了。 他又匆匆忙忙往家赶,回去后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姬元徽快被吓坏了,反复思考会不会是裴煦伤得太重被太医院一起带走了。 他都打算重新回去一趟了,忽听身后裴煦道:“殿下进进出出好多次,是在找什么?” 姬元徽一回头,就看到裴煦正坐在不远处藤椅上吃葡萄。 他想过裴煦在孙先生处包扎伤口或者在内室休息亦或者在书房等他,唯独没想到人就这么悠哉游哉的坐在外面,居然还有心情吃葡萄。 刚刚差点就被砍了,居然还有心情回家吃葡萄? 姬元徽气坏了,大步走过去捏住他的脸:“我都要被吓死了,你这没良心的,人没事都不知道找个人给我传个话报下平安吗?” 裴煦被他捏着脸颊,张了张嘴,在他手心吐了两颗葡萄籽。 姬元徽:…… 不待姬元徽发作,裴煦举起手臂给他看:“其实还是有些事的……” 姬元徽这才看到他衣袖被划开了,胳膊上有一道狭长的血痕,现在还在往外洇着血。 姬元徽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将人抱起来往孙先生处去:“这么长的口子你还有闲心坐在这儿吃葡萄?” “我太高兴了,笑得太开心去治伤感觉有点奇怪。”裴煦解释道,“我想先冷静一会儿马上就过去……” 姬元徽黑着脸:“这么喜欢痛?开心成这样?” “不是,是因为今天早朝很顺利,而且太子看起来快疯了。”见姬元徽不高兴,裴煦声音小下去,“伤口不深,不是很痛,只是看着吓人,再晚一点都要结痂了……” 见姬元徽好像真的生气了,裴煦眨了眨眼睛暂时不说话了。 处理好伤口,姬元徽背着他回去。 裴煦道:“殿下,我伤在手臂,可以自己走路。” 姬元徽冷冷道:“不管,我愿意。” 裴煦碰碰他的脸颊:“殿下生气了吗?” 姬元徽面无表情,不说话。 裴煦将脸颊贴在他后颈:“不会有下次了,殿下别生我的气了……” 姬元徽背他回去,将他放在椅子上:“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裴煦眨了眨眼还没酝酿出眼泪,就被姬元徽捂住了眼睛:“哭也没用,哭晕过去也不管。” 裴煦抿了下唇,很可怜的问,“真不管了吗?” 姬元徽凶恶道:“不管!” 裴煦又问了遍:“真的不管了吗?” “……” “真的吗?”他还在问,“真不管我了吗,殿下。” 第52章 姬元徽忍无可忍亲了上去,将那张说个不停的嘴堵住。 “烦死了。”姬元徽恶狠狠道,“早晚亲死你。” 第35章 受伤的时候不甚在意, 伤快好了时裴煦反而担忧起来了。 他看着胳膊上血痂褪去后留下的一道浅色痕迹,有些不安的询问姬元徽:“会不会留疤呀?” 裴煦肤色浅,姬元徽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道痕迹到底在哪儿。眼前的皮肤白得晃眼, 姬元徽低头在他胳膊上咬出个牙印来:“好了, 盖住了, 看不出来了。” 裴煦不太高兴的揪了下他的头发, 姬元徽只是笑,继续埋头处理案上的文书。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相处。同样在朝为官,都有忙碌的时候,而且有时可能忙得不着家。能在家办公已经不错了, 这种时候, 一个忙另一个就在旁陪着,哪怕没什么交流也黏糊糊尽可能腻在一起。 姬元徽将笔放下时,觉得书房里有些太安静了。他动作很轻的歪头去看, 就发现裴煦一手握着他的发尾, 一手抱着他的胳膊, 已经靠在他肩头安然入睡了。 姬元徽轻轻托着他的脸将人揽到怀里,刚把人抱起来,裴煦就醒了。他自觉抬臂抱住姬元徽脖颈, 将脸埋在他身前, 眼尾睡得泛粉:“殿下好慢,害我等了好久。” 裴煦一靠近他, 清清浅浅说不上来的香味就也飘来将他包裹住了。大概是因为他和裴煦亲吻温存时最常闻到这味道, 姬元徽几乎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他闻见这味道牙就开始痒。 他迫切的想咬点什么,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半分不显露:“怎么这么黏人。” “我与殿下成婚才只有半年……还是新婚呢。”裴煦手指屈起,颇具暗示意味的在姬元徽喉结蹭了蹭, “新婚夫妻之间缠绵些,也属人之常情吧。” 姬元徽喉头攒动,低头去咬他的手指:“想要了?” “想。”裴煦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认了。他深色的眼瞳微眯着弯起,片刻不移的凝望着姬元徽,舌尖探出舔吻他的喉结:“可是殿下好忙,陪那些文书比陪我要多得多。” 姬元徽回到寝室就将他扔到了床上,压着亲了上来,边亲边用膝盖顶开他的腿,拿手指捅了他两下。 裴煦眼瞳颤动间水光浮动,半阖着眸子轻喘。姬元徽拢着他的脸抚摸,抽出手来给他看:“这就有感觉了,我没时间的这几日,自己弄过吗?” “弄过……”裴煦话刚说完,身子就是一抖。他喘着气咬着手指忍住声音,匆忙补救道,“想着殿下……” 姬元徽温柔了些,在裴煦眼尾绯红情迷意乱时吻着他继续问:“怎么弄的?” 他声音断断续续的:“用……殿下给的那套玉器,和珠串……” 姬元徽摸着他的头发,很怜惜的神情:“喜欢吗?” 裴煦摇头:“冷冰冰的……不喜欢。只喜欢殿下。” “顾不上你的时候辛苦你一个人在家守着等我……”姬元徽轻轻啄吻他,掌心抚摸着他的侧脸,“下次玩之前放在嘴里含一含,暖热了再用,那样应该会好受些。” 裴煦怔怔看着他,脸颊泛着粉,全心信任依恋的模样将脸颊贴进他手心:“嗯。” 真是乖啊…… 姬元徽握着他的腿弯,亲在他的小腿:“今晚来不及了,下次玩给我看。” “好……” 兴许是因为姬元徽给出的爱意足够多,裴煦不再那么执着于快点有个孩子。 从前很急迫的念头渐渐淡去,到现在几乎不再主动提起此事。 欢好只是因为思念和互相爱慕,再无关其他。 虽说如此,但裴煦还是有些奇怪,明明除了初次之外,后面几乎每次都在里面,但半年多过去了居然一次也没中过。 他把这疑问说给了姬元徽听,姬元徽不打算暴露自己在吃药,于是故作镇定把他按到怀里搪塞道:“大概是缘分还没到吧,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了…… 裴煦在他怀里安心睡了。 。 喜讯来的很快,裴寄离京不过半月,死讯就传回了朝堂。 据说死状凄惨,身首异处,连尸身都没能运回来。 裴煦得知此消息哀痛欲绝,恸哭不止,当场晕死了过去。姬元徽到场将人带了回去。 “殿下……”回到家后,裴煦皱着眉询问,“我演的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没有,哭得挺真的。”姬元徽笑了下,“日日在家跟我假哭,谁哭起来有你熟练。” 裴煦放心了。 第二日,裴煦被叫到了宫里。 裴寄死在任上,算是为国效力而死,理应补偿。只是这人都死了,好处自然也不能给他烧下去,自然只能补给活人了。 而裴煦是他的嫡长子。 到宫中后,裴煦跪在阶下,皇帝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裴煦俯身叩拜:“臣只求能得机遇,为国尽忠。如今边境动荡,生灵有倒悬之急,臣请求陛下将臣调至兵部,让臣能在紧要之处出一份力。” 边境不安,随时可能会起兵乱,届时最要紧的就是户部和兵部。 户部如今有大皇子掌着,他们插不进手,那兵部总得有人可用。 皇帝点头:“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隔日圣旨便宣了下来,裴煦被从刑部调去了兵部,升任侍郎,丁忧结束后去就任。 前朝父母死后要丁忧三年,丁忧期间不得入仕为官。这规矩迂腐且易误事,被大周缩减为了一个月。 “裴侍郎高升。”姬元徽凑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圣旨,“裴侍郎如今和姬某是同一品秩了,可姬某只是个有名无权的闲官,日后还要仰仗裴侍郎多多提携一二。” “提携好说。”裴煦眨了下眼,“但是要看郎君诚意如何,愿不愿许身在下了。” 姬元徽手指按在他绯红朝服上的孔雀纹样上,笑起来:“果真是衣冠禽兽啊。” 裴煦叹了口气,语气重新正经起来:“殿下,这官位比我想的要高许多。我以为最多不过从刑部郎中调任兵部郎中……侍郎这位置,无论看年龄还是阅历,都不该是我来坐。” “既然给你了,就接好拿着。”姬元徽道,“那位的心思没人猜得透,想不通就别想了,至少眼下看来不是坏事。” 裴煦点头。 由于裴寄的尸骨无存,于是其葬礼棺材中放的都是些衣物。 这是好事,毕竟如果棺材里躺的是裴寄本人,裴煦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丧仪由姬元徽陪同裴煦主持。 裴煦出门前特意扑了妆粉,显得脸色憔悴虚弱,几度险些支撑不住,被姬元徽扶着主持完全程。 裴寄续弦新娶的妻子和其他孩子都被裴煦打发送去了乡下庄子,白日的宾客一走,夜里的裴府寂寥得吓人。 姬元徽看着裴煦在煌煌灯火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孔,站在一侧握了握他的手。 裴煦冲他笑了下,挣脱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天道好轮回。”裴煦将手放在裴寄棺材上,目光淡淡,“他踩着我母亲的尸骨高升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我来踩着他加官进爵的这一天。” 第53章 裴寄丧仪结束后,裴煦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旁人丁忧是用来伤心的,可他不仅不伤心,还高兴得很,丁忧这一月相当于白得了一月的假。 但姬元徽还要继续去应卯坐班,回家后不时和他聊一聊朝堂上现在的情况。 “俞州水患的事还是要有人去,今日早朝又选定了郁远承。”姬元徽道,“但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派了州郡守军去保护钦差安全。我与郁远承提前通过气,要他随时汇报两句那边的情况。” 裴煦随手喂了些东西给脚边的小狗,他脚边卧着长得越发膘肥体壮的大将军。 思考片刻,他问:“可靠吗?” “郁远承吗?”姬元徽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椅背,“他这人性格热忱耿直有余,灵活变通不足,很难说可不可靠,他只对自己所信仰的那一套东西负责。我说服他汇报消息过来,靠的也是‘为国为民’这几个字。” 裴煦继续问:“殿下怎么说服他的?” “我跟他说无论是户部的大皇子,还是工部的太子,都不可靠。这次俞州的水患就是因为工部层层克扣,建造的防洪大堤偷工减料,这才造成了惨剧。而灾民暴乱则是因为户部拨款不到位,粮食到不了灾民手里,老实人都被逼反了……” “比起那几个兄弟,我才是心里有百姓的那个。”姬元徽笑了下,“很明显只靠他自己别说把事实呈给皇上,恐怕连活命都难。我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查,我就会帮他把这些都报上去,还百姓一个公道。” 大将军在扒裴煦的衣角,裴煦将它抱到了膝上:“前面说的那些,殿下有确切消息吗?” “没有,所以才让郁远承去查。”姬元徽道,“就算有偏差也偏不了多少,看看郁远承能挖多少出来吧。” 两人正聊着,忽然有小厮敲门。 姬元徽端起茶杯饮了口茶,裴煦朝门口看去:“进。” “主子,外面有人递了信来。”小厮弯腰将信递上,“那人自称是主子的故人,让小的一定亲手把信交到您手上。” 裴煦将信接过,揭开查看。 姬元徽问道:“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吗?” 小厮摇头:“那人穿着黑斗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没看清。” “好,你下去吧。” 小厮离开将门带上,姬元徽看向他手里的信:“是宣存礼吗?” 裴煦看着信件内容神色凝重,他点头道:“是师兄。” 第36章 赶了三日路, 裴煦在一边远荒僻的小村落见到了信里提到的那个孩子。 能看得出师兄很怕这个孩子被人找到,离京这样远的村子,如非是给他的信里带上了确切的地图, 恐怕派人来此处找也要找些日子。 当年出了那样的变故, 这孩子一出生就被寄养在了农户家中, 宣存礼不敢被人知道他的存在。 怕仇人知道, 也怕被自己现在所效命的主家知道。 被仇人知道了难活命,被主家知道了表面上能将这孩子接走得到优待,可实际上却成了被捏在旁人手里用来挟制他的工具。哪怕日后这孩子长大,恐怕也难脱离桎梏。 宣存礼瞒了许多年, 事事谨慎小心应对, 可大皇子还是起了疑。 他们算是旧识,大皇子自然知道他从前身体并没有这么差。虽说可以拿家中遭逢变故心力交瘁故而身体每况愈下来解释,可有些因为生育这个孩子而落下的隐疾是否是他说的那么回事医师来了一看便知。 眼看要瞒不住了, 相识数载, 宣存礼自然清楚若他的孩子被大皇子找到, 会是什么结果。 大皇子于他有恩,在他落魄困窘时给了他一个去处,他可以被利用直到耗干最后一丝价值, 但他的孩子不行。 于是这个孩子被托给了裴煦。 村子很破落, 但那孩子被照顾得很好。白生生的小孩,眉眼长得很细致漂亮, 依稀能看出三四分他父母的影子。年纪看上去约莫四五岁模样, 抓着大人的衣角站在一旁看他。 直到见到这孩子前, 裴煦都不太能想象师兄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直到真见了面他心里才有了那么一点儿实感。 师兄居然真的有孩子了,而且孩子已经这般大了。 给出信物, 裴煦又留下了一些钱财,将孩子带走了。 裴煦没有跟这样小的孩子相处过,他试着张开手臂抱他,孩子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顺从,安安静静伏在他肩头被他抱上了马车。 孩子的身体很轻很软,裴煦有些不敢用力,将他抱在膝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从思。” 裴煦又问:“姓什么?” 孩子摇头:“不知道。” 从思不太爱说话,答完裴煦问的话就不再开口了,只是用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 这点和师兄不像,师兄从前在书院时是很温柔健谈的,这点应该更像他父亲。 从思认认真真看了他好一会儿,抓着他的衣服问他:“你是我爹爹吗?” 裴煦道:“我不是。” 虽然这孩子的目光看起来很希望现在来接他的是他的家人,但孩子是师兄受尽苦楚生的,他若应下来总有种窃取旁人珍宝的愧疚感。 “我是他的朋友,他从前很照顾我,现在该到我来照顾你了。”裴煦摸摸他的头,“你可以喊我叔叔。” “照顾我的伯伯说,等我长大了他就会来接我。”从思看着他问,“他还会来吗?” 裴煦笃定道:“会。” 来时的路走了三日,回去时还带上了个孩子走的自然也就更慢了,一来一回花了有七八日。 几日相处下来,这孩子和他熟悉了许多,越来越喜欢让他抱。他将这孩子暂时安置在了离他和姬元徽的住处很近的院子。 风尘仆仆回来,从思暂时留在了府上。将孩子安顿好,裴煦先去洗了个澡解乏。 离京这几日,也不知眼下形势怎样了,去俞州的郁远承有没有传回什么新消息…… 他靠在池壁刚闭上眼,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哗啦。” 有人入水,激起轻微的声响。水波层层漾开,轻轻荡到他身上。 裴煦没睁眼,入水的人已经来到了他身旁,手掌在他腰际流连。 裴煦的身体还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没有成人那般结实,也没有少年那般单薄,皮肤肌理薄而韧,摸起来手感极好。 姬元徽掌心继续往上推,直到某处停下,两指并拢夹住,揉按搓拧,眼看着颜色变深,他这才低头咬上去。 手则继续在腰间揉捏,多摸两下,裴煦就喘着气倒在他怀里了。 “另一边……”裴煦抱住他的脖子,“另一边也要。” 小别重逢,两人都很急切的渴求着彼此。 姬元徽依言换了一侧,裴煦环着他的脖颈借力,姬元徽将他的腿架在了臂弯,朝他拥抱过去。 因为在水里而有些发涩,裴煦被这感觉逼出眼泪来。 “明明第一次的时候那么害羞,眼睛都不好意思看我。”姬元徽将他的腿弯挂在手臂,提起来,“现在才过去半年,已经这么熟练了吗。” 第54章 裴煦被压在池壁上,眼前阵阵发白,刺激冲击着感官,令他神思昏聩,但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快感。 好半晌后,他失神着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小腹很涨,被什么填满了。 姬元徽紧紧拥着他,在他后颈舔了舔,然后像捕食猎物那般低头咬住。 被咬住脖颈的时候,裴煦觉得自己像只被狼咬住脖颈的鹿,整个人连同灵魂一起被摄住,连挣扎都忘了,就这么一动不动直到结束。 过了一会儿,姬元徽抽身离开,两人气息都很凌乱,拥抱着喘息。 焦躁不安的急切情绪被抚平了,温情涌了上来。姬元徽吻着他的脖颈和耳侧,最后捏着他的脸颊转过他的脸来和他接吻。 “我好想你。”他轻声说。 …… 原本是来解乏的,这下倒是更疲乏了。 裴煦撑不住昏睡过去,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姬元徽躺在他身侧,支着脑袋玩他的头发。 姬元徽已经编了两条小指粗细的小辫出来,正打算编第三条时,裴煦睁开了眼。 “醒了。”他靠近过来,额头贴着裴煦的额头,在他唇上碰了碰,“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不了。”裴煦伸出手抱住他,带着些撒娇意味将额头抵在他胸口,“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再做别的。” 姬元徽心软得一塌糊涂,回抱住他,“好,抱一会儿。” 他们就像所有寻常人家几日没见的小夫妻一样,黏在一起温存着说些无关紧要的小话,什么裴煦的鸟被喂得肥成球了,大将军追鸡被张管家关禁闭了…… 聊完这些,裴煦又想起了他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殿下见过从思了吗?”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挺安静的孩子,看着很乖。”姬元徽手里握着他给裴煦编的那两条小辫慢慢拆,“你师兄有说什么时候带他走吗?” 裴煦摇头:“恐怕心有余力不足。” “那就先留在府上吧,正好让我看看小孩都是怎么养的。”姬元徽道,“日后再养起孩子来就多少有些经验了。” 裴煦笑了笑,问起正事来:“我离开的这几日,京中如何?有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老样子。”姬元徽道,“我大哥好像在暗中结交些什么人,眼下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太子自从王胤死了以后就疯疯癫癫的,但那位看起来一时半会还不打算废他。” “突厥不安分,驻守在北边的段家军与四皇子有姻亲,而四皇子与太子是一道的。” 裴煦思索片刻道,“若是动了太子,难免会牵扯到那边,那位大概还在犹豫吧。若是想推倒太子一党,要么趁仗还没打起来再抓他个大把柄,添一把火。要么就只能等这仗打完了。” 但若是仗打起来,皇帝肯定要优先安抚段家军的情绪,届时再想推倒太子党就难了。 “等郁远承那边的消息吧。”姬元徽道,“他先查的户部调拨粮款的问题,但我大哥这人做事向来缜密,各处都打点好了,上下勾连想从这里撬开口不易。所以他现在改去查工部的堤坝工程了,但愿能有结果。” 比起户部那堆烂账,工部这里显然更好查。账本可以弄虚作假,可工程修完了就在那里了,质量是好是坏是否合格,这些全都没法作假。 而工部是由太子负责,科举的事才刚过去不久,若是能在这时候查出从前他负责的工程出了问题火上浇油推上一把,想达到目的就容易了。 “能考中探花,多少应该有些能力在身上。”裴煦又想到了其他,“赈灾的事呢,做的怎么样了?听说俞州那里多信奉龙王神明,许多事似乎不易做。” “不易做也得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郁远承到任第一天就把龙王庙里的神像让官差抬出去沉河了。龙王庙腾出来,改成了救济所用来安置家宅被冲毁了的流民。” 说到这里,姬元徽也没忍住笑起来:“干得挺漂亮的,既然都发大水把人房子淹了,那他这龙王庙也别住了,补给人家当房子吧。” “但据他说,还是有些问题屡禁不止。”姬元徽道,“官府发放的救济粮有限,家中人丁多的仍然吃不饱,于是易妻易子而食的情况四处都有,哪怕出了禁令,也仍旧收效甚微。” “殿下给他回封信吧,让他出新规,每家每户救济粮只能由老幼妇孺去领,不然不予发放。”裴煦思考着,“剩下的家中已无妇孺的就去协助修理堤坝换取粮食,以工代赈。” 比起所谓的禁令,显然这样才更有效。哪怕只是为了每日的救济粮,那些家中易妻易子而食的也会收敛一二,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姬元徽思虑片刻觉得此举相当有效,他坐了起来:“我这就去。” 第37章 下朝回家, 姬元徽看到裴煦在教从思弹琵琶。 孩子端端正正抱着琵琶坐着,裴煦在他背后不时握着他的手纠正手势指法。 不知为何,姬元徽一时有些恍惚, 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见姬元徽回来, 裴煦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温和笑着与他说了些什么, 然后让下人将他抱下去了。 “殿下今日回的早。”进了内室,裴煦解着他的冠带,看他将官服换下,穿上常服。 “将景国那位质子送回去之后, 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事可忙了。”姬元徽头脑中一直盘旋着方才见到的那场景, 他抱着裴煦的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教孩子弹琵琶了?” “我母亲喜好音律,琵琶和琴都教过我一些, 只是后来渐渐都荒废了。”裴煦神情很放松, 浅浅笑着, “今日无事,将琵琶取来调试,从思在一旁看着, 见他好像很喜欢, 便试着教了他一些。” 近来闲适,裴煦笑得比从前多了, 从前笼在眉宇间的愁云消散, 他容貌气质本就宁和, 如今则更加温柔清冽。 像块被水洗得透润的玉石,不自觉散着萤萤微光。 姬元徽看得心生喜欢,语气也总是下意识变得温柔:“下次也教教我。” 裴煦抬眸望他, 眼睛里润着光:“好。” 。 雪积得很厚,脚踩上去嘎吱作响。 姬元徽头脑混沌,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莫名的意识驱使着他继续向前走,四周景象逐渐明晰起来,是他和裴煦所居住的桂堂。 长廊下垂着檐铃,被风吹得叮当轻响。 裴煦穿了一身藏青色狐裘,怀里抱着还只会伊伊呜呜的昇儿。 昇儿身上穿着和他同色的小衣服,脖颈间挂着和他相同的银锁,相似的漂亮眉眼,大美人抱着小美人对他笑。 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孩子。 裴煦抓着昇儿的小手,对他摇了摇:“昇儿,爹爹回家了。” 姬元徽的心一下被什么击中了,只觉得这辈子真是值了。 他快步走过去将人拥住,昇儿被挤在两人中间,咿咿呀呀的不满,拿小手锤他。 姬元徽正要低头去看,但下一刻天色猛地暗下来,依旧是雪天,他怀里依旧抱着裴煦,可他却跪坐在雪地里。 雪落在石阶上,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尽头。凉意从心口往外冒,冷得他发颤,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第55章 他心里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却不敢低头去看。裴煦就在他怀里,垂落的发丝依旧乌黑如墨,容颜依旧青春年少,可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息。 心脏疼得发麻,世上再不会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 自己心爱的人像朵迟暮的花一样在自己怀里凋谢了。 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逝去。 “殿下……” 裴煦的声音。 “殿下醒醒……” 姬元徽意识朦胧睁开眼,就看见裴煦跪坐在他旁边,发丝垂在脸侧,神色担忧望着他。 见他醒过来,裴煦松了口气:“殿下做噩梦了吗……” 他还没说完就被姬元徽猛地抱住,姬元徽显然还没有从梦中抽离出来,按在他背后的手还有些发抖。 裴煦怔了下,回抱住姬元徽,将手放在他脊背轻拍。 “对不起……” “对不起,我对你不够好……”姬元徽紧紧抱着他,自言自语,“你明明,比我要小,还那么年轻,年纪那样小……” “只是梦。”裴煦学着从前自己做噩梦时姬元徽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殿下,只是梦而已,醒过来就好了。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姬元徽闭了闭眼,他知道这不只是梦,这种梦已经应验了太多次了。 他不清楚这些梦到底是在预示未来,还是在提醒他曾经犯过的错误。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梦不能忽视。 “殿下是梦到我死……” 他还没说完,就被姬元徽急急捂住了嘴巴:“避谶,要避谶。” 裴煦点头,他这才移开手。 裴煦重新组织语言:“殿下是梦到我很年轻就……了吗?” 裴煦省去了那几个字,可姬元徽听来依旧刺耳,他点了点头。 “殿下不要难过了。”裴煦垂下眼睛,“能在殿下爱我的时候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殿下一辈子都会爱我,记得我。”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姬元徽生气,在他脖颈咬了一口,“一辈子记得你……你觉得你走了,我一个人还能再撑着活几年?三年?还是五年?” 裴煦像是从没想过这一点,愣了下,他有些失语,被咬都忘了出声。 姬元徽更不满意了,手在他后颈按着:“这是什么表情,只有你很爱我吗?我也爱你,没有你活不下去,难道表现的不明显吗?” 见裴煦不说话,姬元徽心头难过,声音带着怨愤,几乎是从唇齿间硬挤出来:“我真是恨你。” “总是一厢情愿的把自己看得那样轻,也把我的一片真心看得那样轻。” 裴煦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姬元徽捏着他的脖颈和他对视:“想问什么,说话。” “为什么会活不下去呢……”裴煦有些怔怔的看着他,眉宇难过的蹙起,“明明,还有大好的将来……” 姬元徽手指按在他心口:“因为我的心在你这里,它和你长在一起,你带着它一块儿走了。”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在你问我是不是你要什么都给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它交给你了。”姬元徽目光深深凝视他,“可你不好好对它,总觉得它是假的,觉得没有你它会安然无恙。” “你得好好活着,你不在,我怎么可能过得好。”姬元徽声音很轻,回音里却激荡着痛苦,“融融,别带着我一起去死。” 裴煦张了张口,表情有点呆的想解释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会有这么重要,我……从前没有人觉得我重要。” “现在知道了。”姬元徽拥着他,闭上眼,“你我生同衾,死同穴……不止同穴,还要同棺。” “我梦见你先离我而去了,但我们一定是要葬在一处的,你那么爱漂亮,肯定不愿意睡上几年再揭开棺材被人看到,于是我让他们把你烧成了一小罐。”姬元徽缓缓道,“我让他们等我死了,把我也烧成一小罐,然后把我们装到一起,再下葬……” “这样的话,无论是头发,还是骨头,血肉……就全都混在一处了。”姬元徽笑了起来,“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把我们分开了。” 烧成灰混在一起,哪里还分得开呢。 旁人听来兴许会被这占有欲弄得毛骨悚然,但对面是裴煦。 “殿下好聪明……”裴煦也忍不住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等我们百年之后,就这样下葬吧,永远不分开。” “好,永远不分开。” 。 休沐日,两人一起进宫去拜见了周淑妃。 说起来这还是上次意外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见他们一起来,周淑妃显得很高兴。 姐妹间相貌太过相似,裴煦见到周淑妃总会想到他的母亲。 “喊母妃也可以,母亲也可以,妹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周淑妃略带歉意对他微笑,“从前的事委屈你了,你父亲与太子有私交,周氏不好与其有交际往来,自然也不能太多与你来往。” “当时听说你在裴家处境尴尬,母妃身在深宫身不由己,当年那封东陵书院的泥金帖子是我仅能尽出的一丝绵薄之力了。” 裴煦闻言怔了下,就听她继续道:“母妃尚在闺中时,就与陆夫人交好。帖子是以陆大人的名义发出的,应当会当成同僚间的交际,不会想到周氏身上。” 怪不得与裴家并没有什么来往的陆家会向裴家的孩子递书院的录取名帖,怪不得他初到书院时就被陆大人一家处处照顾,后来还被陆大人收到门下做学生…… 当时陆大人门下只有一个弟子,还是与陆大人之子自小就有婚约的宣氏才子,当时居然会单纯的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好运。 “多谢母妃。”裴煦喉头滞塞,“若不是那封信函助我离京求学,那几年在裴家的日子恐怕难熬……” “都是一家人,这样说便是生分了。”周淑妃对他笑,“你与浔儿的婚事我是高兴的,你嫁与浔儿,我便也能名正言顺的对你好,不用送些东西都要假借陆夫人的名义了。” “只是那时哥哥不太开心,他觉得你在裴家长大……”周淑妃垂眸,语气停顿了下,“虽然你是小妹的孩子,他仍觉得这桩婚事不稳妥。既不能给浔儿带来什么助益,也不能确定你的心是向着浔儿的。” 还不待裴煦紧张起来,就听周淑妃继续笑着说:“但浔儿不管这些,他说他只要这个,就要这个,除了这个谁来都不行。浔儿已经这么说了,若是再拦着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于是哥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说着,周淑妃轻轻慨叹一声:“只是可惜了陆大人一家,独子几年前被太子所害,如今连陆大人也……” 陆大人家的孙子现在就在他们王府上…… 师兄和陆淞自小就有婚约,原本婚期将近,若不是太子……那从思现在应该会跟在父母亲人身边好好生活吧。 周淑妃看起来很关照陆家,但师兄似乎不想更多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裴煦忍了忍,还是没说。 他与周淑妃说着话,不一会儿姬元徽也捉着姬令仪回来了。 “死丫头四处乱跑……”姬元徽压着人坐下,“好了,现在人齐了,可以开饭了。” 第56章 第38章 郁远承传回来的消息被姬元徽整合后递了上去, 但还没来等到皇帝的态度,就先等到了突厥大军推至边境的消息。 丁忧期满,裴煦去往兵部就任。 看着新传来的战报, 裴煦眉间蹙起:“怎么会这么快。” “攻打定河五郡他们已经筹备经营了多年, 但他们的可汗年事已高……”姬元徽眸光锁定在纸面上, 思索着, “老可汗一死,光是权力交接就不知又要再费多少时间,他们等不起了。” 驻守定河一带的段将军是四皇子岳家,与太子是一道的, 半年前被裴煦刺死在宫中的段息就是段家旁支的孩子。 几日后皇帝象征性的处理了几个工部的人抵罪, 为了稳住段家暂时没动太子,只是罚他在太子府闭门思过。 北边形势紧张,屋漏偏逢连夜雨, 并州有人揭竿反了。 并州位置特殊, 被夹在定河与陇西之间, 再往北走就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此地因为与突厥相邻, 曾因马匹交易而富庶, 但也因与突厥临近而受其风气影响民风彪悍,当地人多擅长弓马骑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爆动了。 但这次格外严重, 当地郡守被绑起来献给了突厥首领, 城门大开迎接突厥将领入城驻守。突厥人迅速以并州为中心南下,五日之内连克数城,占领了并州及其南部三州。 此消息一传回来, 就真的是朝野动荡了。 正北方战场还焦灼着,居然又起了内乱。若是北面城破两方汇合向东挺进,只恐京师危殆。 陇西的军队距并州最近,却不敢随意调度。若是军队往东调去并州,谁也说不准西边的羌人会不会趁边境守备薄弱趁火打劫突然袭击。 东南方镇守在江州的周氏除了水师,还有一支五千人的步兵,被皇帝征调到了燕京附近,拱卫京师。 眼下这局势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当庭上书奏请皇帝携百官南下陪都避祸,等局势稳定再迁回来。 这人下一刻就被皇帝下令拖出去砍了。 姬钧面容淡漠扫视堂下神色各异的臣子,平静启唇:“敢言迁都扰乱人心者,斩。” 这话落下,没人敢再发一言。 姬钧手握在龙椅扶手上,摩挲了下。 朝代统治几经更迭,国都从来都在燕京。国都在燕京,国家的正统就在燕京。 若是连燕京都没了,那还算是什么皇帝。 就是死也要死在燕京。 “兵部已经在募集兵士,朕欲任命一征西将军西去并州征缴贼寇。”他目光望向堂下,“可有愿往者?” 朝堂上下愁云惨淡,一时寂静。 军士是现招的,兵器是还没打制出来的,脑子只要还能转就能看出来这仗不好打。若是打赢了还好说,但若是输了说不定后面跟着的就是国都覆灭,日后史书上提起来都要遗臭万年。 “儿臣曾于陇西大营历练六年,带兵平复过三次并州民乱,对其城池地形有所了解。”姬元徽在众人目光中继续道,“儿臣愿往。” 。 回到府上时,两人都很沉默。 这一去短则数月,多则一两年难以相见。 “这一仗迟早要打。”姬元徽从背后抱住他,“今年不打,就要拖到明年,后年……早些打完,我早些回来陪你。” “我知道殿下是为大局着想。”裴煦手搭在他腕上,闭了闭眼,“但我有些胆怯,心里止不住害怕。” “融融安心。”姬元徽低头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吻他,“没人能在马背上赢过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跟随舅舅去并州平乱,在雪地里把你捡了回去……那时候我十几岁,已经可以单独领兵了。我对并州熟悉,不会有问题。” 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怎么可能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但我还害怕……”裴煦抬眼望着他,眼泪涌出来,他自己慌慌张张抬手擦去,“我知道殿下必须要去,我没有要劝殿下留京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太担心了。” “我肯定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姬元徽亲去他的眼泪,勾着他的小指,“拉勾。小时候拉勾说娶你,我履约了。这次说好了不会有事,我不会失约的。” 裴煦泪眼婆娑看着他们勾缠在一起的手指,用鼻音嗯了一声。 他眼眶鼻头都泛着红,看上去有些呆,又有些委屈。姬元徽抱他,他就不声不响抱紧姬元徽的背,尽可能的多靠近一些,在分别之前多沾染一些彼此的气息。 明明从前几乎不哭的,他很能忍耐,也很能忍痛,他不愿在别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感情,也吝啬于为别人流泪。但和姬元徽在一起之后,他流了很多眼泪。 大概是知道自己难过时会有爱他的人哄他了,眼泪总是一颗一颗连串的掉,止也止不住。他变得眼泪很多,觉得委屈了就不住的流。 姬元徽接住他的每滴泪,放到心上记着。 被挤在那里被迫仰起脖颈接吻时,裴煦头脑还在因为缺氧而有些空白。 “离京之前,再好好亲亲你。” 姬元徽声音低低沉沉,裴煦身子往后靠在墙上,红着眼圈看他拨开自己的衣服将吻落在身体的每一处。 啜泣渐渐变了调,成了黏腻缠绵的喘息。 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裴煦努力回神,去听姬元徽在对自己说什么。 “融融,银锁总是蹭在脸上,有些碍事。”姬元徽将他脖颈上那枚银锁抵在他唇边,“你咬住它吧。” 裴煦眼眸湿润,乖乖张口咬住了那枚银锁,好方便姬元徽的吻落下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姬元徽几乎要比裴煦自己还要了解他的身体。姬元徽知道他喜欢被亲哪里,知道吻他肩颈时他会愉悦的轻哼,知道咬在他腰侧时他会下意识绷紧腰腹微微抬腰…… “抬腰,但是不要绷太紧,放松……”姬元徽声音低哑,气息喷洒在他耳侧,“融融,我动不了了。” 裴煦耳尖发红,照他说的喘着气放松身体。 姬元徽奖励似的亲了下他的耳尖,轻声夸他:“好乖,吃下去了。” 一轮结束,姬元徽抱着他休息。裴煦神情恹恹的趴在他怀里,被他揽着。 “临行之前,剪一缕头发给我吧。”姬元徽手里握着他的头发,凑在唇边亲吻,“我装到香囊里随身带着,当护身符。” 裴煦说了声好,缓缓撑着身子起来,又试着坐下。 姬元徽想去扶他的腰,却被他挡开。 “殿下不要动……”裴煦咬着唇,“我试试,自己来。” 弄过一次明显比方才顺畅多了,姬元徽道:“比刚刚软了。” 见裴煦动作越来越缓,姬元徽抬手摸摸他的脸颊:“还有力气动吗?” 裴煦将脸贴在他掌心,闭上眼睛摇头。 姬元徽捞着他的腰将他翻过去,语气温和:“融融,把腰塌下去。” “这样你会更舒服些。” …… 离家前的最后几天姬元徽也仍旧不能时时陪在他身边,军中许多事需要确认和安排,常常姬元徽回到家时就已经是深夜了。 第57章 只有深夜他们才能拥抱在一起入睡,听着耳侧的心跳声,裴煦想亲一亲他的心脏,但这不可能,于是吻落在了他胸口,落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感受胸腔里那颗跳动不已的心。 几日后,大军开拔,裴煦站在城墙上目送姬元徽离开。 八月的天气已经又凉了下来,细风卷着枯叶飘落,一地金黄。 军阵已经走远了,但裴煦仍然立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 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暂时分开,他们几乎整日黏在一起,裴煦有些难以想象分开的日子。 他拢了拢披风,觉得天气好像真的有些冷了。 姬元徽离开,裴煦仍留在京中,汇集朝中消息,牵制太子党势力。 因为正北方突厥势力还要依靠段家来抵御,这让太子党看到了机会,又蠢蠢欲动起来。 和大皇子府上的合作仍然在继续,而且因为近来太子党的活跃而愈发密切,于是宣存礼来府上的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 裴煦能说话的人很少,好在宣存礼算一个。偶尔谈完正事,他们还能对坐喝一杯茶。 “初次见三殿下时,我险些以为我认错人了。”宣存礼捧着杯热茶,苦笑道,“从前读书时常听你说起他,你总说他温柔,我还以为会是个脾气很好很文雅的人。那日你生辰,我来送贺礼,险些被抓起来严刑逼供……我那时强作镇定,实际上被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殿下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裴煦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耳尖有些红,“可能那阵子我刚被太子的人绑过一次,他有些过分谨慎了,误伤了师兄。” 宣存礼看裴煦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感情必然很好,裴煦没在说谎,那位三殿下平日里应该真的很温柔,只不过当局者迷,裴煦没有发现这温柔是单独只给他的。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杯中的茶水,他很清楚这种特殊对待,也曾有人这样对他。 “师兄。”裴煦忽然喊他。 宣存礼回神,微笑:“怎么了?” “从思眼下就在听竹院,离这里很近。”裴煦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他向我问过你,你要不要见见他?” 宣存礼神情出现了一瞬的空滞,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去摸自己的肚子,但他的孩子早就不在那里了。 一生下来,就被他远远送走了。 “不,不了。”好半晌,宣存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怕我看过一眼,就再也舍不得了。” 第39章 裴煦擦拭着一把弓。 这把弓他前前后后做了两年, 冬日剖析弓干,春日治角,夏日治筋, 秋天将诸材合拢, 冬日定型后修治外表。做完这些等到来年春天装上弓弦, 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裴煦垂眸, 这弓他原是打算在姬元徽生辰时送上的,但现在显然不可能了。 他低头将弓放进匣子里,打算明日和信一起寄出去。 一只前腿有些跛的土黄色小狗在他脚边摇着尾巴蹭来蹭去,咬着他衣摆摇头晃脑。 裴煦俯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将它抱到了腿上, 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抬了下眼:“进。” 小厮道:“主子,周大公子来府上拜访。” “将人请来书房吧。” 大将军有些重了,抱着沉甸甸的, 他将小狗又放到了地上。被他抱了一下的小狗有些兴奋, 贴着地四处窜来窜去, 门一打开,它就撞到了来人腿上。 小狗被撞懵了,汪汪叫了两声, 裴煦出声训斥, 它便又贴着门缝溜出去了。 “小宠不太懂事,让表哥见笑了。”裴煦抬臂示意自己对面的椅子, “表哥请坐吧。” “不坐了, 一会儿还要赶回营中。”周恃明只是站在门口, 并没有入内,“刚去宫中述职回来,路过府上时想起姬浔写信让我多照顾你, 顺道来看看。守军就驻扎在城外,如有需要随时找我。” “有劳表哥费心了。” 两人闲叙几句,周恃明离开,刚走出门去,就见一马车停在不远处拐角处。 他看了一眼,翻身上马就要离开,却被一道声音喊住。 “周大人留步。”有一头戴幕篱的年轻男子驾马至他身旁,扯着缰绳勒住马,“我家主君恭候大人多时,大人可否赏光一见?” “不见。”周恃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没用了就丢一旁,有利可图便贴上来,半分都不曾改。” 虽然周恃明说得好像是对的,但宣存礼是大皇子的幕僚,他说得再对也不能应和。 “周大人……”见周恃明调转马头就要离开,宣存礼也夹了下马腹追上去,“这其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周恃明冷冷道,“几个月前我刚到京城时,没有找你帮忙去请他来见上一面吗?他是怎么回的?” “他说事务繁忙,无暇抽身。”周恃明冷笑了下,“怎么,现在我领了兵,他马上就变得有暇来见我了?” “周大人误会了。”宣存礼搬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主君体弱,大人是知道的。主君那时病得实在厉害,却又不想让大人见了忧心,这才借故推脱,绝不是有心要避而不见。” 周恃明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他又病了?” “是。”见他有所松动,宣存礼继续道,“主君身体一向不好,那时正逢太子监国,太子一党对主君多有排挤攻讦……户部事务又繁冗,主君一连病了许多天,连户部的事务都搁置了。” 周恃明思索,那时确实听说过姬淙病倒的消息,但病得是否有他说的那样严重,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真假,都没必要再见了,原本想要再见他一面也是想好好道个别,让彼此都体面些,如今看来还是不必了。”周恃明神情淡漠,“道不同不相为谋,代我转告他,告辞。” 说罢他这次没再停留,径直策马离开了。 “主君……”宣存礼行至不远处那马车前,扯住缰绳欲言又止,“周大人他……” “好了,不必再说了,我都听到了。”马车里的人轻笑了下,“真是绝情啊。” “倒是也不要紧,太简单了也没什么意思。”姬淙声音没有半分失落,“从明日起你驾一空马车去离他们营帐不远不近的地方停着,假装我就在车上。多去几天,不要间断,这样下去,最多不过四五日,他就差不多会来见我了。” 姬淙语气笃定:“他狠不下心来不见我的。” 就如大皇子所说的,几日后周恃明果然又来见他了。 只不过来这一趟是为了告诫他而来的。 “不要再往营地附近来了。”周恃明冷声道,“军中刀枪无眼,误伤了你没人负责。” “只要你放我进去,不就好了吗。”姬淙眯着眼睛,亲昵的对他笑,“我不会离你太近。就像从前你给我做伴读时那样,在一个能看到你的地方就足够了。” “你这是要做戏给谁看?”周恃明嘲弄道,“‘我要娶尚书家的女儿了,日后不要再来往了’,这不是你说的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从前十几岁时年少不懂事,难免认不清自己的心意,为了权欲说些违心的话。”姬淙凑近他,神情真挚,“好在我不是迷途知返,没有娶她吗?” 第58章 周恃明冷笑了两声:“你那是迷途知返吗?你那是看她爹因为收受贿赂被贬了官,怕牵累到自己。” “你说话可真让人伤心。”大皇子神色没什么变化,眯着眼微笑,“但是我喜欢你,你对我说什么都没关系。” 周恃明冷冷道了句消受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好在大概是怕他在外面游荡会被当做细作误伤,周恃明放任他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待着。 “殿下何必如此……”大皇子左右的人有些不忿:“殿下待他好,那厮却根本不领情。” “他领不领情有什么关系,本也不是为他来的。”大皇子看着周恃明的背影,缓缓勾唇笑,“只要被军士看到我常与他同进同出关系匪浅,这就够了。” 周恃明性子冷淡,身后突然跟了个人,自然很快引起了营中其他人的注意。 “对,我们是旧识。”被人问起时,姬淙微笑,“年幼时的伴读,陪伴数载,当然情深意厚。” “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娶妃?自然是因为等的人还没回来……”姬淙说着些语气不明模棱两可的话,“现在的话,自然是有婚娶的打算了。” “喜酒吗?他比较忙,这个要看他……” “对了,周将军脸皮薄,我们今日说的这些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了。” …… 姬元徽离京后,频繁传来好消息。 他向陇西借了一千重甲骑兵,借地势冲锋,前几场打得还算顺利。三个月接连克复了沛州,成州,乘胜追击推到了金州城门下,兵部捷报频传,每个人心情都不错,前些日子一直压在众人头顶上的阴云散去了许多。 但不知为何,裴煦依旧隐隐有些不安。 他劝慰自己,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寄去的信还没收到回信吧。 时间一日日过去,中间裴煦还因为种种原因见过大皇子一次。 大概是觉得姬元徽不在,大皇子明里暗里试着言语挑拨,询问裴煦有没有和宣存礼一起为他效力的想法。 裴煦自然拒绝了,大皇子笑了笑,从此没再提起。 不久之后,裴煦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大军行至金州附近后,还未开战将士便突然开始生病。敌军趁乱偷袭,我军大败一场。 这一败动摇了朝中许多墙头草的决心,有人开始上书主张并州方向暂时停战,能打下沛州成州已属不易,若是后面一败再败往后退守可能连此二州都会保不住。不若趁现在局势还能控制就此停战和谈,看看能不能将其招降。 “臣以为此法可行。”又有一人道,“如今北,西,中,三面皆举军队,军费开支绝不是一笔小数目,长此以往损耗下去只怕百姓难以为继。” 皇帝撑着下巴坐着不知在想什么,不发一言。 “臣以为不可!”裴煦躬身出列,“一来乱党如今被赶至金州并州,与其他州郡来往线路皆被切断,粮草耗尽只是时间问题,但若此时撤兵令其重新得以与临近州郡联系,便是给予了乱党反扑的机会!” 皇帝看向他,问道:“依裴爱卿之言这只是其一,那其二呢?” 裴煦继续道:“其二,古今多少大败都发生在大军回撤途中,若此时贸然撤退,乱党从城中追出袭击,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三思!” 当然还有其三,现在段家的军队就在距并州金州不远的地方,而突厥可汗年事已高随时可能暴毙。突厥可汗一死,突厥必然大乱,届时北面便不须那样紧盯着,可以分出军队去攻打其他地方了。 若是此时撤兵,等北方战况一松,段家便能轻轻松松来接手处理剩下的两州。 裴煦垂眸,压住眼底的不甘。 殿下已经打了那么久,功劳凭什么拱手相让? 皇帝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卿以为如今的局面下一步当如何处理?” “我军此前一路大胜,行至金州后诸将士突然大规模病倒,臣以为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才是此次兵败的原因。”裴煦神色庄重,逐条分析,“两军交战尸横遍野,极有可能是附近河水被腐尸污染引起了疫病。臣请求陛下允许臣征召京城医师百名,携粮草辎重支援前线!” “准奏。” “谢陛下!” 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骑马去了城外姬元徽曾带他去过的那道观,去找那个医术高明的道士。 “什么?瘟疫!”道士一边摇头一边摆手,“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若是从前你来找我我兴许还能考虑,但现在……” 道士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看到我这乌黑茂密的头发了吗?” 裴煦点头。 道士又道:“是不是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裴煦继续点头。 “所以我现在其实已经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我的道行我的仙法全因为某些反噬一点不剩了。”道士作出送客的手势,“我也和凡人一样会老会死了,我会被疫病传染的,我不能去。” 裴煦若有所思:“道行不在,医术还在吧?” “在啊……等等,不对,你在干什么?你绑我干什么?”道士被强绑到了马上,崩溃大喊,“强盗,强盗啊,你怎么跟姬元徽那死孩子一个德行?” 第40章 胳膊拧不过大腿, 道士最后不得已还是答应了和他同去。但这有个前提,他要裴煦折回道观去接个人。 道士妥协道:“你就这么把我带走,我怕他自己会饿死……” “是从前去过府上的那个小道长吗?” “不是, 唉你别管了, 你将他也带走就是了。” 裴煦应下, 让暗卫去赶辆马车来接人, 自己则和道士返回去。 刚打开门,一个枕头便飞了出来。道士像是已经习惯了,一侧身轻巧躲过,裴煦毫无防备被砸得懵了下。 紧接着, 一道青年的声音传来:“滚出去!” 裴煦抬眼去看, 就见一容颜昳丽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青年站在那里,衣着齐整,只是头发还散着, 赤着脚站在不远处。 见被砸中的人不是那道士, 青年怔了下, 看着裴煦的脸似乎在分辨什么。他对裴煦没什么敌意,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然后缓慢拖着步子走到墙角, 抱膝将脸埋进去, 像是不愿被看到。 随着他的走动,拖着地上手腕粗的铁链发出啷啷的声响。他的脸太引人注目, 裴煦这才注意到他右脚脚腕拖拽着锁链, 看长度只能在这间房子里移动。 年轻, 俊秀……而且看反应显然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裴煦拿复杂的眼神转头去看那道士。 道士底气不足道:“你这什么眼神,搞得我好像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歹徒一样。我又不是一直锁着他,我只是怕我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跑了。” 他继续嘀咕:“我哪里苛待过他, 你光看见我关他这一小会儿了,没看到他天天骑我脸上抽我巴掌解闷。” 你关着他,他不抽你抽谁。 裴煦道:“既然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放他走。” 道士扭头:“不关你的事。” “他是不是也姓姬?”刚刚的那双眼睛,让裴煦联想到了另一个人,“是宗室?” 第59章 “你怎么知道他姓……” “我叫云翀。”缩在那里的人突然出声,打断了道士的话,“姓云,不姓姬。” 道士望向那人,他皱了下眉,但还是改了口:“对,他姓云。” 云翀又重新将脸埋在膝上,不说话了。 这两人之间气氛古怪,但裴煦没有时间深究。 将两人一齐带回了王府后,裴煦还要去查看城内医师征召情况,于是吩咐小厮看紧他们后便离开了。 连轴转了两日,勉强将事情处理妥当。 “少君……”张管家有些看不下去,在旁劝他,“一日只睡一两个时辰身体哪里受得了啊,您去歇一会儿吧。” “让张伯担心了,我没事。”裴煦摇头,“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 他这里多拖一日,姬元徽那里的情况就会更坏一分。他多熬一两日不要紧,但姬元徽那里却等不得。 动身赶往驻地前夕,道士显得很不放心,反复叮嘱负责照顾云翀的小厮:“别让他吹风别让他淋雨别让他冻着饿着冷着累着……最好别放他出房门,他很容易死,一不小心就会死掉。你们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裴煦打断了他莫名其妙的话,将他带走了。 原本该走七日的路,压缩到五日便赶到了。 在路上时裴煦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要冷静,别乱了方寸,赶到之后先用帕巾覆面遮挡口鼻,观察几日看看疫病是否会通过呼吸传染,还是只通过水源食物传染,确定好这些后再接触。 但真的赶到见到姬元徽之后,其他什么都被忘到脑后了,他快步朝对面的人跑过去,一下扑进姬元徽怀里,还没来得及抬眼好好看一看,下一刻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出发前接连几日没有好好休息,来的路上又为了尽快赶到日夜兼程,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暗了下去。裴煦慌张想要起身,就被人扶住了胳膊,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不再歇一会儿吗?” 太久没见面,听到这声音裴煦几乎有些恍神了。 他匆忙转头去看姬元徽。 帐中没有点灯,但借着隐隐浮动的微弱光线,他还是将眼前的人看清了。 殿下瘦了许多,肤色也比从前暗了。这些日子他过得一定不好,面上的疲惫之色难以掩盖。 他还没来得及将堆在嘴边的话都说出来,就见姬元徽垂着眼眸看他,语气轻轻,像是大声说话都怕会惊扰到他:“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裴煦喉咙一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也是很憔悴的模样,若是换作从前姬元徽早该捧着他的脸来哄他了,但这次却没有。 他去拉姬元徽的手,语气有些委屈,想像从前那样将脸贴在他掌心:“殿下怎么都不摸摸我……” 姬元徽握着他的手给他感受了下:“手糙了,会刮伤你。” “不摸的话,亲两下也好。”裴煦挨近了他,像小动物舔舐般慌乱的索吻。姬元徽一边和他接吻,一边扶着他的后背让他不要因为动作太大而歪倒。 亲到最后几乎成了姬元徽半躺着,裴煦压在他身上按着他急切的亲吻。姬元徽的手始终扶在他腰间,另一手按在他背后安抚轻拍。 他的融融想他想得紧,急得像是要把他舔进肚子里吃了。 “慢点儿……”姬元徽曲起食指,用手指环节轻轻碾过他的唇瓣,“是不是又亲得喘不上气来了。” 裴煦平复着呼吸,问道:“我带来的人,殿下都安排好了吗。” “营帐住所,还有每个医师负责几个病人,都分配好了。”姬元徽望着他,“你已经很辛苦了,放心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都安排好了……那就没有什么顾虑了。”裴煦重新碰上他的唇瓣,蹭着咬了下,拉着他的手解自己的衣带,“殿下难道不想我吗?” 姬元徽嗓音哑下来:“怎么可能不想。” 裴煦继续问:“有多想?” “想得我日日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 衣服脱得差不多了,姬元徽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我的手会弄伤你。” “我自己来。”裴煦向后倚着,微微抬起身子,故意摆出一个姬元徽能看得清楚的姿势,“殿下看着就好。” 不一会儿,姬元徽耳边响起浅浅的喘息声,刻意压抑过的喘息像是什么小勾子一下一下抓着姬元徽的耳朵。 “好久没弄过了,好难受……”裴煦湿着眼眶看他,祈求道:“殿下多亲亲我吧。” 姬元徽低头吻他,裴煦身子忍不住轻轻发颤。中间姬元徽几次握着他的腿弯有些等不了,都被裴煦推开了。 “殿下再等一等。”裴煦喘气,“马上就好了。” 姬元徽忍了下来,将吻落在他身上。 半晌后,觉得弄开的差不多了,裴煦额发湿着给他看,像是询问他意见般开口:“殿下觉得现在这样怎么样了?” 姬元徽朝他拥抱过来。 裴煦长长啊了一声,抱紧他的背,在他耳边小声道:“给我看看殿下有多想我吧。” …… 察觉到姬元徽想离开,裴煦的腿扣住了他的腰,眼框湿润神色委屈:“为什么要走?” “不行。”姬元徽握着他的腿要移开,“万一怀上了……” 离家这么久,药早就没有了。 “不会那么巧。”裴煦咬着他不放,“而且万一真的有了,那就生下来……生下来陪从思玩。” “殿下……”裴煦舔他的耳垂,“给我吧。” 姬元徽没守住。 。 第二日起来,裴煦和姬元徽一起外出查看情况。 “基本可以断定是从前饮用的河水出了问题,那条河的源头经过并州北的山峦,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上游做了手脚。” 姬元徽侥幸没中招则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带兵埋伏在另一处高地去劫敌军粮草,等他回来时留守此处的将士已经开始显露出病症,程度有轻有重。在这之后没几天他们就被敌军夜袭,仓皇应对败了一场。 他顿了顿,继续道:“附近水源有限,不从这条河取水,就只能去远处。来回要多费许多力,到好在那条河虽远却并不穿过并州,还算安全。” 裴煦点头,又问起眼下染病者情况。 “诸医官已经在试药方了。”姬元徽道,“希望能尽快找到有效的。” 在外巡查一番,两人又回到帐中。 裴煦看着桌上的沙盘地图,有些担忧的蹙起眉:“敌军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又在夜间突然袭击?” “袭击之所以能称为袭击,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姬元徽手指点在沙盘上,“这种法子短时间内只能用一次,再来一次我们就有戒心了,必然不可能让他们讨到甜头,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短时间内不必担心。” “而且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姬元徽指了几个地方,“他们的城防被打出了缺口,上次的袭击也是为了让我们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好给他们自己争取时间修补豁口。” 裴煦听得入神,想要将手撑在桌面上,却一时没注意按在了姬元徽手背上。 第60章 两人都短暂怔了下,大概是昨夜太激烈,现在他们之间任何一点儿的肢体接触身体都会下意识的回忆起对方的触碰,这种刺激让他们几乎是同时弹开了。 一些过度接触后的后遗症。 但下一刻,又意识到不对,分明更亲密的事都做了无数次了,碰一下手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姬元徽若无其事又将手伸回去,握住裴煦的手摩挲。 回想起自己刚才有些过度的反应,裴煦没忍住笑了下。 姬元徽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裴煦移开眼睛,“今天阳光真好。” 第41章 道士虽然人不太靠得住, 但医术还是能靠得住的。 时间过去几日,营地中将士渐渐好转起来,还没来得及为此高兴, 就传来了东面的阳州被突厥攻下的消息。 段家军溃败, 继续向东南退守。这消息简直是雪上加霜, 阳州与姬元徽他们所攻下的成州相接, 若接下来突厥不再继续向南攻打,而是调转攻势与并州方向一道合围成州,那他们就麻烦了。 毕竟人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突厥去打装备精良的段家军不易, 但如果来打刚刚大病过一场的成州军队, 看起来似乎就容易多了。 果不其然,突厥军队在阳州驻扎下不久,就派遣了信使来。信上的意思是让他们即刻退兵, 停止攻打金州并州, 那么还能和谈, 不然十日后突厥大军就会来攻打成州。 不可能和谈,更不可能退兵,姬元徽将信使扣下了。 “末将以为不可正面迎敌。”营帐内, 有副将道, “我军攻打北方诸城耗时已久,又遇大败疫病, 如今兵士士气低迷, 若要迎战必遭东西两面夹击, 不如暂且向南退居沛州,从长计议。” “不可。”裴煦眉头紧皱,“金州并州被困多日粮草已尽筋疲力竭, 若在此时退兵此前半年心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那人语气不善:“裴大人一书生,就不要纸上谈兵了吧。” “将军此话何意。”裴煦循声望去,“若依将军之言退兵,使突厥军队与并州乱党汇合,届时两方合力向东直指京师,国将如何?” “简直是强词夺理!”那人继续道,“你不必上战场拼杀,自然觉得仗打得容易……” “好了。”姬元徽出声打断了争执,“都安静。” 裴煦望向姬元徽:“殿下以为呢?” 姬元徽都把信使扣下了,自然不可能存着半分撤兵和谈的念头。 他看着桌上的沙盘,缓缓开口道:“退兵不可行,如今并州不得粮草供给日渐衰败,若退兵使突厥为其支援,再想将其攻下就难了。” “兵分两路,一路留守金州城下继续围攻金州并州。”姬元徽垂眸,做出决断,“另一路随我镇守成州,抵挡突厥军队。” 。 议完事,姬元徽继续去做调度安排,裴煦则去确认了一遍他带来的医师人数是否与来时对得上。 明日就要出发离开了,不要有什么遗漏。 姬元徽忙到很晚,夜深时才回到帐内。 他刚将披在外面的斗篷脱下,就被人抱住了腰。 有人将脸颊贴在了他后背上,姬元徽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 他握住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腕,转过身将人抱住轻声问:“怎么还没睡?” “明日就要回京了。”裴煦将脸埋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睡不着,总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在陇西的那几年……我又把殿下一个人留下,自己回京去了。” “想什么呢,这怎么会一样。”姬元徽推着他让他躺下,拉起被子来把他裹住,“京中离不开人,朝中需得有人盯着。就像这次一样,若没有你在,说不定那位就被说动直接下令退兵了。融融得回去,为了我们的以后。” “嗯。”裴煦又将自己蜷了起来,额头抵在他胸口,“殿下保重自己,平平安安的。” 姬元徽摸着他的头发,嘴唇印在他额头上:“会的。” 没工夫执手相看泪眼,匆忙赶来,又匆忙回去。 太子党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异动频繁,但好在都被大皇子按了下去。 两人对坐,裴煦道:“这些日子多谢大殿下出手相助。” “三弟与裴侍郎都是心怀朝廷的人,你们在前线奔波已是辛苦,总不能让你们还有后顾之忧。”大皇子话说得情深意厚,言辞恳切,“不必如此客气,都是分内之事。”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但裴煦心头还是有些狐疑。 大皇子为人狡猾多变,他越是示好越是让人不安,总觉得他递来的蜜糖里面裹着能将人喉咙划开的刀子。 “不知大殿下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裴煦道,“我与殿下必当竭力相助。” “其实,说来惭愧。”大皇子故作犹豫,“眼下就有一事相求。” 裴煦微笑,若是他提的东西不合理已经预备好了一百个借口回绝他:“大殿下但说无妨。” “裴侍郎与周家大公子可是表兄弟?”大皇子垂眸,唇角微微挂着笑,“我与你哥哥之间有些小误会,我想向他解释,可他总也不肯见我,更不肯听我说话……不知裴侍郎可否代为劝解一二?” 居然是为这件事吗。 “我与周将军虽是表兄弟,但彼此之间来往却并不多。我会尽力,但毕竟人微言轻,周将军能听进多少我就不敢保证了。” 裴煦刮了刮浮沫,“大殿下知道的,我自小并不长在京中,不然也不可能和宣师兄成了师兄弟……我和周家的联系实在不多。” “无妨,不勉强。”大皇子退让道,“能说上一两句话也是好的。” 他的态度实在是很客气,诚恳得不像是他这个人会做的事。 将其送走后,裴煦绕到书房屏风后:“表哥,大殿下走了,可以出来了。” 周恃明缓缓走出,坐在了一旁。 大皇子来的不巧,周恃明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拜访,故而仓促之下让周恃明暂且去了屏风后等待。 “方才的话表哥应该也都听到了。”裴煦笑了下,“刚好也省了我再转述了……表哥打算见他吗?” “我与他早就没什么相干了,又何必再多费口舌。”周恃明神色冷淡,“没什么好见的,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知道又打算利用我做些什么。” “原是如此。”裴煦转移了话头,“还没问表哥这次是为了什么来的。” “太子府最近一直在收拢流民。”周恃明缓声道,“像是在私养死士。” 裴煦神色也庄肃起来:“养在哪里?” 周恃明摇头:“一时还没找到。” “有劳表哥多盯着些,有什么动向随时告知一声。” “放心。” 周恃明走出王府去没几步,就被几人围住。 “周大公子。”为首的那人面露歉疚,“得罪了,您还是随我们去一趟吧,我们主君没有恶意,只是想见见您。” 周恃明扫了一眼,想撂倒这几个人不难,但这是在姬元徽的王府附近,引来人围观似乎有些不太好。 “走吧。” 他被引到一小巷中,那些人便自发退去了。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一只苍白的手撩开帷子,踩着马凳走下来。 第61章 “我看着你进了我三弟的王府,怎么我一进去,你马上就不见了?”姬淙走到他面前,抬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学会飞天遁地这种奇术了。” 周恃明没什么表情:“你一定要见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了吗?”姬淙微笑,“叙叙旧不行吗?” “你若无事,我便走了……” “现在又装得似乎是圣人了。”姬淙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透着怨念,“就好像在崇文馆读书时晚间拖我进竹林的不是你一样。” 姬淙死死盯着他:“怎么那时候见了我那么喜欢,现在见了我厌恶成这样?” 他们大概也好过那么一段时间,姬淙的真话假话,甜言蜜语张口就来,那时候的周恃明信了。 “因为我那时被情爱蒙了眼,以为你哥哥哥哥的喊我是真的爱我喜欢我。”周恃明冷笑了一下,“谁知你的好哥哥好姐姐不止我一个。” “我又没给他们碰过,逢场作戏你也要追根究底。”姬淙不满,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你的人脉又不是给我用的,还不许我自己去找新的人脉吗?你怎么自私成这样。” 周恃明闭了下眼:“我和你无话可说。” “你们周家是老三的人,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你跟我结亲……既然这样我物色几个联姻对象怎么了。” 姬淙望着他,神色不解,“我和他们只是表面关系,哪怕我成亲了我们也依旧和从前一样,这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只是因为这个就要和我闹成这样?” 周恃明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姬淙一顿:“什么?” “你怎么知道周家一定不会同意。”周恃明表情有些空白了,“我当年向父母求过,我不要爵位,不要兵符,所有的一切全都留给周二,我来找你……” “他们都要松口了……” 周恃明自嘲似的笑了下:“是你,是你不要我。” 姬淙还没出生时就差点被人下毒毒死在娘胎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没有权力就会死,他活到现在都在不停追逐权力利益。 于是他在听完周恃明的话后怔了下,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都不要?那你还有什么用。” 这下换周恃明愣住了。 说完后姬淙又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了,他尴尬想要改口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说了。”周恃明被气得发笑,“原也没指望你这张嘴里能说出什么人话来。” 周恃明转身就走,姬淙喊了他几遍他都没有回头。 姬淙站在原地,气得眼泪往下掉。他恶狠狠用手背抹掉,喃喃自语:“傲气什么,我又不是非得要你,要不是你还有用……” “要不是你还有用……” 他低落了一会儿,又把自己安慰好了。 只要这次能利用周恃明把事做成,那以后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了。 下次再见到他好好哄着他,别和他争吵。 这是他最后一次低声下气的哄人了。 第42章 回京后的第二个月, 西北传来捷报。金州被攻克,叛党如今只据有并州一州。 形势变得有利起来了。 与捷报同来的还有一封家书,以及一支鹰翅骨所制成的骨笛。 这是他们成婚后, 裴煦过的第二个生辰。他握着骨笛打开信封, 信上的内容大概是说现在的情况很乐观, 若是没有意外两个月内便能拿下并州, 到时候再分出兵力向东与段家军合围阳州,取胜便指日可待了。 正事只占了几行,剩下满满三四页纸,都是姬元徽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有恭喜他又长大一岁, 有让他注意好好穿衣吃饭不要让自己生病, 也有些什么花开了什么花落了之类的琐碎的小事。 裴煦将这几页的文字反复看了许多遍,然后蜷着身子将脸埋在了怀中紧紧抱着的衣物上,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 姬元徽的衣物被他乱七八糟堆在床上, 因为挤压和揉搓而有些发皱。裴煦神色怔怔的将自己蜷缩起来, 然后把自己塞进了堆叠的衣物里。 还要两个月啊……好久。 但是也还好, 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到了。 被熟悉的气味挤压包裹,有种被拥抱着的错觉。裴煦在这味道里渐渐放松下来, 握着那支骨笛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暗下去了, 明明最开始只是想在有姬元徽气味的地方将信读完……没想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最近总是这样,疲惫的很容易。 “主子, 您醒着吗。”门外传来叩门的轻响。 裴煦问道:“什么事?” 小厮在门外答:“表少爷过来了, 想见您。” 从思在府上的身份是他远房表哥的孩子, 故而府上的小厮一般喊他表少爷。 裴煦回头看了眼凌乱不堪的床铺,慌张拉起被子盖住:“先把从思带去东厢房吧,我这就过去。” 小厮应声离开了。 裴煦松了口气, 扯了扯被角将这乱七八糟的一床狼藉盖住。 从思近来越来越喜欢粘他了,毕竟是年纪还很小的孩子,正是需要父母的时候。 前些日子仆从带从思出门去放风筝,回家路上撞上了旁人家的丧仪,乌泱泱一片白衣白帽的人。孩子年纪小,有些被吓到,回来后便发起了烧。 裴煦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两天,从思烧得迷糊,恍惚中抓着他的衣袖喊他爹爹。在这种时候强行纠正一个病中需要父母的孩子的称呼显得太过残忍,于是那时裴煦没有否认。 从思病好之后,就越发喜欢黏着他了。 裴煦到东厢房时,那孩子已经乖乖把自己塞在被子里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摸摸孩子的头发低声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房间睡,是不喜欢听竹院吗?” 从思摇头,眼巴巴望着他:“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大概是刚受过惊吓,不敢自己睡吧。 裴煦道:“只允许这一次,以后都要乖乖的自己睡。” 孩子点头。 于是裴煦在床边那侧躺下了,轻轻给孩子拍着背:“睡吧。” 孩子嗯了声,窸窸窣窣靠到了他怀里。 怀里一个软乎乎的小孩,裴煦心情很好。他有些困了,合上眼要睡,就听到怀里的孩子小声问他:“我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吗?” “不是喔。”裴煦轻轻给他拍背,“你四岁,我十九岁,我不可能在十五岁的时候生下你。” 孩子哦了一声,有些失落:“可是你对我很好。” “因为你是个很聪明讨人喜欢的孩子。”裴煦温声道,“而且我和你爹爹是朋友,我答应过他好好照顾你。” “那我爹爹呢。”孩子继续问,“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他现在有很多事很忙,等他把事情都忙完了,就来了。”裴煦摸摸他的头发,“快睡吧,再不睡要长不高了。” 孩子乖乖闭上眼睛,裴煦也闭目睡了。 隔日,大皇子又来了府上议事。 “我是诚心来谈合作的。”大皇子眯起眼睛笑着,“我安插在太子府上的探子递来消息,太子对于三弟打的这几场胜仗忌惮的很,唯恐三弟班师回来后会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第62章 “他正在四处募集死士,似乎……”大皇子拖长了声音,“有密谋造反的意思。” 裴煦看向他:“那大殿下的意思是?” “我来提供太子府上具体的动向和行进消息,你们出人镇压,到时候护驾功劳平分。”大皇子微笑,“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裴煦心知他要的绝对不止这些,但如今确实需要大皇子提供的消息来辅助行动:“大殿下觉得应当如何安排?” “若没有意外,他应该会在一个月后的万寿节,动手逼宫。”大皇子道,“届时周将军守在城外的守军分成两路,一路入宫救驾,另一路安插在各处城门口,将出城之路封死,以免有余孽趁乱逃出城去。” 他说完,看了看裴煦,又看了眼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周恃明:“两位意下如何?” 裴煦道:“没什么问题,只是眼下还有许多细节尚不能确定,不如等消息更确切些之后,再详细安排。” 谈完事,周恃明起身离开时,姬淙款步跟在了他身后。 走出几步,周恃明回头看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多和你待一会儿。”他一主动开口,姬淙就凑了上来,“我知错了,我向你赔罪,你别生我的气了,多和我说两句话好不好?” 周恃明不回答他,自顾自往前走。 “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可是我从小见到的就是那样,我父皇和叔伯们都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我以为我只要一个妻子巩固势力已经做的比他们好了……” “我不知道那样会让你难过,我真的知道错了。”哪怕周恃明不出声,姬淙也依旧跟在他身后说话:“我不太明白怎么对待心上人才算合格,你来告诉我好不好?我绝不会再犯了。” 周恃明短暂停下步子,眼瞳里盛着看不清的思绪回头看他:“我已经没法再信你了。” “最后再信我这一次,好不好?”姬淙望着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真诚,“我这次真的想和你好好的过一辈子,等太子这件事一过,我就用这次的功劳去向父皇求旨赐婚,我身边再不会有别人了,只有你。” 周恃明看着他脸上虚浮的诚恳,以及埋在这层虚情假意下兴奋的算计,他笑了下。 “好,我再信你最后一次。”他说,“但如果你又说谎,那你往后活着的几十年,身边都只会有我一个人。” 姬淙见他笑了,只以为他被说动了,微不可查的松下一口气,全然没在意他所说的话,只试探着去碰他的手:“那我现在可以牵你的手了吗?” 周恃明没说话,只由他牵着。 “你像块木头一样。”目的达成,姬淙舒心满意之下假话里掺上了两句真话,“可我见你第一眼,心里就开始喜欢了。于是不得已撒了些谎……不然你恐怕不会和我玩到一处。”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被骂心术不正,朽木不可雕?所以格外想看看别人口中纯粹刚正的栋梁之木是什么样的。”他顿了下,“也难怪别人会夸赞会喜欢,我也喜欢。” 姬淙没说他一开始只是好奇这样冷冰冰的人被哄到手以后是什么样的,想着玩两天新鲜过了就散伙。但后来他真的开始喜欢这人之后,这人反而因为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再也不肯见他了。 “别说那些旧事了,你今日还回营地练兵吗?”姬淙眼睛弯起,对他笑,“把我也带上吧,我在一旁看着你就好。” …… “则怀,则怀?” 裴煦朦胧睁开眼,发现是宣存礼坐在他对面轻声喊他。见他醒来,对面的人对他笑,“我只是走开了片刻,你怎么在这里撑着下巴就睡着了。” “师兄见谅。”裴煦有些抱歉的笑了下,撑着有些发酸的腰坐直起来,“可能是春日将近,天气回暖,近来总是有些困乏。” “从前你是最勤勉的那一个,如今竟也会在白日里打盹犯困了。”宣存礼垂眸斟着茶,正欲笑着再调侃两句,但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止住,忽然望向他。 裴煦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师兄,怎么了?” “我上次见你时,你就没什么精神的模样。”宣存礼斟酌着开口,“除了困倦,身体还有没有别的不适?傍晚会不会觉得有些轻微的发热,晕乎乎的想睡觉。或者腰背酸痛,恶心欲呕?” 裴煦怔了下,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神情霎时间变得有些空白无措:“我没有想吐,反而食欲很好,但是其他的……好像都有。” “别怕,别怕,没事的。”宣存礼看出了他的紧张,语气和缓安抚他,“你们府上的大夫呢?将他叫来给你探探脉。” “廿七。”裴煦长长呼出口气稳下情绪,将暗卫喊来,“不要惊动其他人,去将住在安栖院的那位道长请来。” 上次道士回来后就暂时在王府住下了,看着一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裴煦自然也没催他,任他住着了。如今请他过来倒是也方便了。 道士被请过来时头发打着结乱蓬蓬一团,像是刚被人扯着头发打过一顿。他捂着一边侧脸坐下:“你的人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点过去,我就要被人打死了……对了,喊我过来什么事?” 裴煦卷起袖子将手腕露出来:“有劳道长为我探一下脉。” “怎么了这是,又生什么病了。”道士摸上他的脉搏,“我来看看,啊……” 道士习惯性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些,转头看向他:“怎么都两个半月了,才想起来叫我探脉?” “你心真是大,最不安稳的前两个月都过去了。” 第43章 得知这个消息, 比惊喜先来一步的是后怕。 裴煦头脑中飞快的回忆了一遍自己近两个月的吃穿饮食,确定没有什么损伤孩子的东西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饮食起居一向注意, 这方面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直到将书房里的人都送走, 裴煦对于自己有孕这事都没什么实感。 孩子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在他腹中待了两个多月了。 大概它也知道自己来的还不是时候, 所以格外安静没什么存在感, 几乎没怎么折腾裴煦,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慢慢生长。 晚间洗完澡后,裴煦站在镜子前,撩起衣摆, 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小腹依旧平坦, 尚且看不出什么变化。但知道这里面已经蜷着一个小东西之后,心里还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裴煦想碰一碰它,但手不方便, 于是他将衣摆撩高咬住, 用手抚上小腹。 应该还很小很小, 他暂时还感受不到它。 他瞥向镜子,镜中的自己神色怔忪,几缕碎发垂落, 被隐约遮盖着的眉眼柔软下来, 似乎全心期待着什么。他闭上眼睛,跪坐在地上用额头抵着镜面, 心里充盈着奇异的感觉。 这是他和殿下的孩子。 他和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不出意外也会是唯一的孩子。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姬元徽, 想告诉他这个消息,想让他抱抱自己,碰碰孩子…… 但眼下这个愿望显然无法实现, 他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莫名的有些难过,或许这个时候原该有人从背后抱着他,贴着他的耳朵絮絮叨叨讲些什么话。 第63章 但是细想下来,又不太确定了,姬元徽一直没有表现出想要孩子的意向。 那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惊讶?开心?他会吻自己吗?或者他并不喜欢孩子,只是勉强接受这个现实? 但很快裴煦就想通了,这点其实无须太过担心,哪怕只是因为自己,姬元徽也会爱屋及乌连带着一起爱它。 …… 姬元徽收到回信时,已经是几日后了。裴煦简要给他说了下京中目前的形势,说身边有周恃明配合,不用担心。 说完正事又说了许多自己的事,比如近来好像长高了寸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比如周二因为大声和自己说话被大将军咬了,现在不止怕鸟还怕狗。比如自己怀孕两月有余了,盼他早归。 姬元徽弯着嘴角将前面的内容看完,看到最后几行时,他顿住,惊得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没看错,不是别人是裴煦,已经有孕两月有余了。 高兴得浑身血液都往头上走,他有些不太能思考,在帐内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脸上的热意才堪堪下去。 按时间推算,是上次来支援时怀上的。 姬元徽因为见不到人急得在原地走来走去。 自己让他怀孕,却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未免太失职了。 裴煦又是多思多虑的性子……他现在会想什么呢。 初次有孕,会不会很害怕。听说有的人孕期害喜厉害会吐得饭都吃不下,裴煦呢,他有没有难受,能不能吃得下东西?姬元徽从前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孩子,他会不会可怜巴巴的抱着肚子胡思乱想? 姬元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写了下来,怕裴煦乱想,他明确的写明了自己很高兴,特别高兴,高兴得手忙脚乱半晌回不过神来。交代他好好吃饭睡觉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这仗打赢他马上就回家。 写完这些,姬元徽火急火燎将信加急送了出去。 送完信,他突然记起本城中有一寺庙,心血来潮去摇了一卦。 第一次摇,从竹筒中摇出了一支下签。 姬元徽不太高兴,一旁的老和尚擦着汗道:“此签有些磨损,施主不妨再试一次。” 姬元徽又摇了一次,下下签。 看到他紧皱的眉头,站在一旁的老和尚汗越擦越多。 姬元徽把竹筒里的竹签扒拉了两下,不信邪的将下签和下下签都挑了出来,重新摇。 这次他摇出了半根断签,此签因为太短被遮住了,于是刚刚没有被姬元徽发现挑出来。 又是下下签。 似乎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一旁的老和尚大概是怕他这个平叛的将军一怒之下把这寺庙也一块平了,吓得晕了过去。 姬元徽将竹签一根一根全掰断了,然后转身离开。 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是神仙菩萨来了也顶不住长枪火炮,只要他打赢了这仗,整个西北从陇西到并州四州就都有他的驻军了。小半个大周都捏在他手里,大不了就造反。 。 前两个月几乎看不出什么,到了第三个月,裴煦的小腹开始微微凸出一点平滑的弧度来。 这弧度并不明显,借着宽松的衣袍遮掩基本看不出什么。 姬元徽不在,只他一人留守京中,谨慎起见他并不敢让其他人知晓此事。那日在场的宣存礼和道士,也保证过会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 到了第四个月,腰腹弧度变得比从前明显了许多。朝服有些紧,为了显得自然,他不得不在上朝前稍微将腰束一下。 下朝之后再解开,摸着肚子向它道歉。 某天夜里,裴煦梦到自己吃下了一整条小鱼,小鱼游来游去,很悠闲的在他肚子里的摆尾巴。 醒来之后,才发现是胎动。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的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存在,像条小鱼一样在他腹中轻轻的游动。 裴煦有些僵硬,又有些欣喜。他急切的想要告诉姬元徽,可惜姬元徽现在不在身边,并不能回应他。于是他只能委屈的抱着肚子,把自己塞进姬元徽的衣服里,寻求一丝安慰。 身体开始有一些别的变化,胸乳刺痛,胸脯变软,身体似乎在提前做什么准备。 裴煦白日里若无其事上朝,坐班。到了晚上回家偶尔会坐着发呆,或者握着姬元徽给他的骨笛掉眼泪。 他的情绪有些不可控,尤其是在夜晚。 不久之后西北传来消息,并州被攻下,如今只要与段家军合围拿下阳州,一切就结束了。 时间也来到了万寿节当日,皇帝生辰设宴,百官朝贺。 大皇子府上,他同单膝跪在那里的几名黑衣人交代着什么。 “太子的人一动手,宫中必然大乱,到时候太监宫女往外逃时,你们扮成太监从西华门小道进去,埋伏在重阳殿,我会将周恃明骗去殿中……” “我一下令,你们就上来将周恃明扣住,将兵符搜出来,带下去捆好关住……” “将周恃明关好后留两个人守着,其他人去找裴煦,找到后捉下去就地杀了,不可犹豫。” “主君。”听完这话,站在他身侧的宣存礼抬起了头,“为何一定要杀他,三殿下班师在即,若是将他惹怒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不如暂且留他一命,到时候无论主君想要什么来交换,三殿下都会给……” “我本也不想杀他,我喜欢聪明人,他就足够聪明。可惜我问了很多遍,他都不愿意来我身边和你作伴,那我也没办法了。” 大皇子神情惋惜:“他是姬元徽心腹,把他杀了就相当于断姬元徽一臂,而有他在左右的姬元徽如虎添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活着回去姬元徽身边,我冒不起这个险。” 宣存礼极力劝阻:“那若是三殿下得知此事,径直带兵杀入京城……” “我们把消息封锁住,谁会知道裴煦已经死了。”大皇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眉头微微皱起,“关心则乱,人一急了就会不理智,只会相信自己想信的。我们说裴煦没死就在宫中,他就算理智知道不可能也一定会来。到时候以裴煦重病无法走动为由诱骗其入宫,一齐杀了,多简单。” “可是……” “好了,别再说了。”大皇子狐疑的看向他,“你究竟是为我好,还是因为那是你师弟你私心不想要他死?” “不是不信你,只是这次决不能有半分闪失。”大皇子挥挥手,立刻有两名黑衣人上前来将宣存礼绑缚住,“行了,不为难你,这次你不必去了,留在府上等着吧。” 大皇子整了整衣袍,踏出门去准备入宫赴宴。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太子一动手,周恃明的人就会来救驾,到时候两方人手厮杀,他再和金羽卫一同护送皇帝离席。 当然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皇帝被乱兵所伤殡天了是最好不过,无论是哪边的乱兵不长眼,最后都会是太子做的。 将皇帝安置好,随手顺个皇帝身上的物件就说是事急之下的符节,以此去找周恃明,说陛下召他另有安排,将其骗走扣下搜出兵符。 这时城中已经戒严,没人能跑出去,他再拿兵符去下令全力追击太子一党和其同党兵部侍郎裴煦。 第64章 若是旁的什么人拿兵符下令,周恃明手底下这些人可能会犹豫。但这几个月他都屡次与周恃明在营地同进同出,这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的,显然他是周恃明信任的人,将兵符交给他必然是周恃明自己的意愿,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等这场风波过去,太子就彻底废了,又或许直接死在了今日。姬元徽班师回京需要时间,光是大军赶路就要十余日,等他回来时,京中局势早就定下来了。 姬钧身体本就不算好,日日告病不朝,经此一事能不能活着也难说。若是死了,那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有言官为他造势,由他上位理所应当。 若是没死,那就是皇帝不仁,在位期间天灾人祸民怨沸腾,如今更是父子反目骨肉相噬,在平乱当天携各路官员逼他禅位就是了。 天衣无缝。 第44章 姬元徽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已经是几日后了, 据传太子谋反逼宫不成便放火焚宫,陛下遭遇不测崩逝,许多官员都在这场动乱中不幸罹难, 如今京城由大皇子主持大局。 一切全乱了, 周恃明失去联系, 裴煦也没有传来分毫消息。 这样大的事, 他们不可能不传消息过来。 除非他们都出了什么事。 姬元徽派了人去打探两人的情况,还没得到打探的结果,就先等来了大皇子三辞三让后受命登基的消息。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这下基本可以确定了, 裴煦他们失去联系和姬淙脱不开关系。好一点的情况, 是他们现在暂时被扣住,等姬元徽打完这一仗,姬淙就拿手上的人要求他交出兵权。 但若是不好的情况…… 姬元徽不敢深想, 蹙眉闭上了眼。 “报——” 姬元徽抬眼看去:“什么事?” 一小卒来报:“营外有一抱着孩子的乞丐自称是周家二公子, 要见将军。” 姬元徽猛地站了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抱了个穿着和他差不多的孩子走了进来,一看见姬元徽, 那人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如果不是声音一模一样, 姬元徽险些没认出来这是周恃宁。 “姬元徽,你快去, 快去救他……”周恃宁糊的乌七八糟的脸上哭出一道白痕来, “快去……” “说清楚, 怎么回事。”姬元徽走到他面前,“裴煦呢?救谁?这孩子是谁?你怎么成了这样?” “去救裴煦,他说不能一起被抓到, 无论如何得有人把消息带回去,要我带着孩子先走,分开走,找你去救他……” “他说,要是能活着,这孩子就是他儿子,要是我照顾不好他,他就杀了我,做鬼也不放过我……”周恃宁使劲擦眼泪,“拿我撒气,关我什么事啊……” 姬元徽将他抱着的那孩子接过,拿帕子把他的脸擦干净,发现是从思。 裴煦很喜欢这孩子,如果不是身边没人托付而他自己又实在无法安全离开,他肯定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周恃宁。 “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姬元徽手有些发抖,他将拳头捏紧半点不显露出来,平稳声音继续问,“裴煦让你带什么消息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宫不是太子烧的,太子造反没成,被镇压下去了。我哥不知道去哪了,他好像被关起来了,兵符被人偷走了……姬淙那个混蛋污蔑我们是同党,拿我哥的兵符让他们捉我们!” 周恃宁语速急切,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裴煦带着身边几个亲卫非要去救驾,没成,陛下他……他在明光殿自焚了。” “那些宫殿都是木质的,烧起来很快,没一会儿就全乱套了。如果不是这场大火,我们可能连皇宫都出不去。” “救驾没成,但是裴煦带出了两样东西……遗诏和玉玺。”周恃宁说着,将衣袍翻过来,内衬撕开,扯出一截布递给他,“遗诏在我这里,玉玺在他那里,我们两个无论谁活了下来,都能证明陛下要传位的是你!除了你其他人都是来位不正!” 姬元徽去看那块布,很眼熟,似乎是龙袍上扯下的一角。上面的字迹确实来自姬钧,但他现在实在没法集中精力去看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从皇宫离开,出城的城门口有人把守,本来在这里差点就交代了,但是突然有个穿白衣的公子拿了姬淙府上的令牌来,把我们放走了……” 分明是大皇子的人,却将他们放走了。而姬淙又是那种阴险狡诈睚眦必报之人,那人想活着恐怕难了。周恃宁想起了出城后裴煦悲戚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见裴煦流泪。 停顿了下,他继续说:“裴煦说,那个人是他师兄。” “然后裴煦把孩子和遗诏交给了我,让我和他分开走,不要一起行动。这样就算一个被抓了,另一个也还有逃跑的机会,不至于被一窝端了。”周恃宁道,“为了躲追兵,我扮成流民,一路往西来,走了好多日。你快去找他,他现在都还没来找你,我怕他……” 姬元徽问:“你们在哪里开始分开走的?” 周恃宁答道:“出了城门就分开了。” 姬元徽点头,有条不紊开始安排人手沿着从京城到眼下驻地的每一条小道搜寻消息,附近村落也要仔细的找。 最初的一两天姬元徽还能维持平静的表象,到了第三天起这表象终于还是破碎了。 他也不知几天没睡了,眼睛里铺满红血丝,忘记修整仪容,胡茬冒了出来,眉头紧锁几乎没有松开过,他像头处在暴怒边缘的狮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爆发。 “你……你没事吧。”姬元徽现在的状态让周恃宁有些害怕,“别还没找到裴煦,你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姬元徽充耳不闻,将脸埋在掌心长长呼出一口气。 冷静下来……别胡思乱想,找不到说明裴煦藏得好,他找不到,姬淙就也找不到。 白日里他尚且还能这样安慰自己,但一到了晚上就是无休止的噩梦。黑暗蚕食着理智,他忍不住想,如果裴煦好好的,怎么会不来找他?是什么人把他关住了,他还好吗?为什么耳边总有风声,是他在哭吗? 他累得几乎要晕过去,可他一闭眼,眼前浮现出的就是裴煦被折磨得苍白憔悴的脸。他无法入睡,一遍遍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头痛欲裂,一些莫名的,从前不存在的记忆倏忽间从头脑中冒了出来。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冷汗不停的流下来,太阳穴鼓胀着跳个不停。 他靠在那里无法动弹,冷汗浸湿鬓发,太阳穴痛得像是要炸开了,可他连抬手按一按的力气都没有。 姬元徽眼神空洞的望着某处,半晌,闭了闭眼。 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些隐约透出一点未来的影子的,不是什么预知梦。 那鲜血淋漓的是他们举步维艰的前世。 …… 前世的事,对现在助益已经不大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前世他没有那么早带裴煦入宫,裴煦没有碰上太子,他们和太子府上的关系没有那么早激化,于是太子与大皇子相争他们也就没有插手。 第65章 没有他们插手帮忙,大皇子空有头脑人脉没有实权,两人相斗时丝毫不占上风,早早被耗死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皇子一死,他们要应对的就只剩下已经被大皇子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太子势力了。 姬元徽记起了前世裴煦和孩子身体都那样差的原因。 同样的宫变在那时也发生了,但那时没有大皇子干涉,太子势力远比现在要大得多。他在外平乱,裴煦则被仅剩的几名亲卫护送到了城外一处农户家中,早产了。 孩子生下时只有七个多月,先天不足,所以哪怕后来良药用尽,也依旧体弱多病。 姬元徽剧烈喘息着,撑着身子起来,在浓稠夜色中带着一队人马往记忆中前世裴煦藏身的小村落去。 时移世易,他不确定裴煦这次还会不会在那里,但总要去找一找……万一呢,万一错过了呢,他不敢赌。 村子不大,很快便找了一圈。 一无所获。 姬元徽不甘心,他自己去把记忆中那户农户家中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 他留下了一些银钱做补偿,并不打算就这样走。别人找的他不放心,他要自己去找,挨家挨户去找。 其他人可以疏忽大意,他不可以。裴煦还怀着他的孩子,万一因为疏忽就这样错过去了,那他就是死了也该下油锅。 正想着,隔壁忽然传来两声犬吠,有些耳熟的声音让姬元徽倏地抬起了头。 “大人看的旁边那户,是李老太家。她家里没什么人,就一个老太太和她女儿女婿三口。”拿了钱的老农给他介绍道,“前些日子她家确实带了个年轻人回来,但那是个怀着孕的瞎子,听说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和大人要找的人不一样。” 姬元徽循着狗叫,大步踏进院落。原本还在汪汪叫的小狗见到他不叫了,瘸着一条前腿蹭到他腿边发出呜呜的哭似的悲鸣。 “大将军……”姬元徽几乎要失声了,他蹲下身来去摸那条扒着他膝盖呜呜叫的小狗,“融融呢?” 大将军扒着他的腿去舔他的脸,然后撕着他的衣角往某处走。 “大人……” 老太太被女儿女婿搀扶出来,有些警惕的看着他,用苍老嘶哑的声音问他,“您找人做什么呀?前些日子也有来搜人的,非说有什么乱党流窜,把家里翻得鸡犬不宁……这里哪有什么乱党啊,除了老朽和女儿女婿,就只有我那盲眼的外甥女了。” “老太太,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我的妻子的,他被歹人迫害失去踪迹,我寻了很久……他现在已经怀有四个多月身孕了,我得尽快带他回家。” 姬元徽用手比出一小段距离,“他身量很高,只比我矮这么些许,耳下有痣,红色的,眼瞳很黑,是男子……” 他说着,看向老太太:“是扮女郎不会突兀的相貌。” 老太太看了他很久,见那条瘸腿的小黄狗一直围着他转,这才松口道:“你去柴房看看吧。” 姬元徽被小狗扯着到了某个房间门口,他手有些不稳的按上房门,用力推开。 大概是为了保护他不被认出身份带走,裴煦身上被套着一套女子的裙装,头发梳起挽着,听到门口的巨大声响神情有些惊惧的望过来。 但姬元徽仍旧一眼将人认了出来,他快步走上前去猛地将他抱住,声音发颤:“融融……融融,我来接你回家。” 然而裴煦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姬元徽不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还没缓过神来,他理智稍微回笼,就发现只有他在单方面的拥抱裴煦,而裴煦小心翼翼的抱着肚子,完全是恐惧抵抗的姿势。 裴煦声音有些害怕,撑开手推他:“压到孩子了……” 他稍微将人松开,裴煦没有在看他,眼神空茫没有着落。 姬元徽张了张口,想问的话问不出口,张开手在裴煦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融融……”姬元徽喉咙干涩,心疼得发颤,“你的眼睛怎么了?” 裴煦不安的皱着眉后退,直到脱离开他伸手能触到的范围,似乎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你是谁啊。”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是我的家人吗?” “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了。” 第45章 将裴煦带回去, 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 “磕到脑袋,里面有淤血,所以才会这样……” 有人在说话, 裴煦下意识循着声音张望, 但却什么都看不到。他不安的低下头, 握紧姬元徽的手来寻求一丝安全感。 即使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体也依旧能分辨出熟悉的气味声息,依旧会在靠近时不自觉产生依赖。 原本在听大夫说话的姬元徽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手上力道的变化,他低头,就看到裴煦垂着眸子茫然的盯着某处, 很不安无助的模样。 他展开手臂将人揽住, 整个拢进怀里圈着。 裴煦呆了下,整个人被熟悉的力道和令人心安的气息包裹住了。这感觉实在是很舒服,让他想要就这么靠着不动了, 但是现在这里还有别人在, 于是他试着挣了两下。 “融融, 再等一会儿。”姬元徽低头亲了下他的头发,“有什么想和我说的,等大夫走了再说。” 很轻的一下, 像羽毛轻轻拂过, 裴煦不动了,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刚刚姬元徽很自然的亲了他。他有些懵的窝在姬元徽怀里, 耳边泛起一层薄红。 如果是夫妻的话……亲一下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姬元徽对他说, 他是他夫君, 他们自小相识,成亲已经很久了。如今这个情形,是被人所害遭遇了意外。 他试着牵他的手, 小心翼翼的,力道很轻。姬元徽问愿不愿意信他,能不能跟他回家。 眼前人气息很熟悉,让他想要亲近。一开始的抵触只是因为开门的声音太大,而他的眼睛又看不见,所以被吓到了。 牵他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握着他的力道有些熟悉,似乎从前曾无数次这样牵过他的手。 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于是就被带回去了。 姬元徽还在继续问:“多久能治好?” 大夫道:“眼睛的话,施针半月应当能见成效,但记忆的话……小人才疏学浅,不敢做保证。” “那就先治眼睛。”姬元徽的胳膊从他的腰后环过,握着他的手,“融融,一会儿要施针了,可能会有些疼。” 裴煦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关系。” 这大夫是随军的军医,医术过关,但手法显然不如那道士。裴煦眉头因为疼痛蹙起,一直没有舒展开。 姬元徽在心里默默把找那个道士的事提上了日程。 施完针开好方子姬元徽去将大夫送走,裴煦坐在那里听到“哒哒哒”一阵急促的小跑声,那声音很慌张急切的奔向他,但最后只是力道很轻的抱住了他的膝,小声抽咽着喊他爹爹。 裴煦脊背僵硬的坐直了,被孩子的哭声弄得心头难过,他摸索着试着去摸孩子的头发,轻轻安抚:“没事,我没什么事……” 姬元徽很快回来,几乎是只听脚步声,裴煦下意识就能知道来的人是他。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喊姬元徽,想了想,决定喊一个不会出错的称呼。 第66章 “夫君……” 姬元徽一回来就看到裴煦朝他走来的方向抬头张望,裴煦现在的模样看得他心头刺痛,他呼出口气,走上前握住他微微抬起的手:“怎么了?” 裴煦神情有些无措道:“我们还有其他孩子吗?我们有很多孩子吗?” 姬元徽看到了被他搂在怀里啜泣的孩子,也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环着他的腰轻声解释:“是义子,我们只有一个孩子,还没有出生。” 裴煦点头,因为对周围的陌生而感到局促,而姬元徽是他在这环境中唯一感到熟悉的人,他本能的想要依赖,但又怕自己太黏着姬元徽会被他厌烦。 从思哭累了就伏在他膝头睡着了,有仆从上来将他抱走,怀里刚空出来,就又被抱住了。 姬元徽一大个塞在他怀里,将下巴搁在他肩窝,搂着他的腰深深拥抱他。熟悉的体温,灼热的吐息,心跳声仿佛就响在耳侧。裴煦头脑有些空白,就听到姬元徽的声音道:“也抱抱我吧,你不知道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想你想的快疯了。” 裴煦犹豫了下,还是合上双臂回抱住了他。 姬元徽侧过脸观察他的反应,视线从他的嘴唇移到那截白皙光洁的脖颈,牙齿磨了磨,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虽然很想咬上去,就像从前那样,撕咬舔吻,裴煦会纵容他,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露出笑来,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做任何事。 但现在显然不行,裴煦看不到,也什么都不记得,他会害怕,不能这样吓他。 于是姬元徽只是将视线紧紧黏在裴煦颈侧,半晌后,还是没忍住凑了过去,一个吻轻轻落了下来。 很轻的触碰,像一只蝴蝶的栖息停落,但还是引得裴煦一阵战栗。他下意识用指尖碰上姬元徽刚刚吻过的地方,忍不住问道:“我们感情很好吗?” “男子孕囊深,有孕的可能比女子要小得多,如果不是……”话说了一半,姬元徽意识到现在的裴煦可能听不了太露骨的话,他及时收住了下半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感情不好的话,怎么会有孩子。” 裴煦点头,又发觉不对,他似乎迅速意识到了姬元徽下半句原本打算说什么,手下意识捂上肚子,咬着嘴唇脸颊通红。 看裴煦的反应,姬元徽就知道他想明白过来了。 “啊……本来不想这么早把话说得这么露骨的,抱歉,是不是有些吓到了。”姬元徽立刻道歉,很体贴的握着他的手,额头在他颈侧蹭了蹭,“是要共度一生的人,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从前我们都是这样相处,一时有些改不过来。” 裴煦嘴唇嗫嚅了下,小声道:“不用改……” 他声音太小,姬元徽没听清:“什么?” “不用改变什么。”裴煦道,“从前怎样,现在怎样就好。” “好,那就一切照旧。”姬元徽又想起了什么,“你不要害怕麻烦我,需要我做什么马上告诉我。” “再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我们是夫妻,我是孩子的父亲,我理应照顾你。有哪里需要我马上告诉我,好不好?” 裴煦嗯了声。 姬元徽知道他哪怕应下了,也还是会放不开,于是主动问:“要不要抱?” 裴煦犹豫了下,点头。 他以为只是刚才那样的拥抱,却不想姬元徽直接抱着他让他侧坐在了自己腿上,裴煦因为惊愕抬起手臂,姬元徽将自己的脖颈递了上去,拉着他的胳膊圈住。 “你喜欢被我这么抱着。”姬元徽抱到了人,心里很舒服,“看你一直很紧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确实很舒服,裴煦将脸靠在他身前:“没有紧张,只是因为看不到,眼神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姬元徽下巴蹭着他的头发,和他商量,“我有些别的事要做,白日里可能有些忙,不能时时陪着你。你想见我了随时让人去喊我,我马上就来。” 裴煦说好,又问:“我们家是做什么的的?” 姬元徽想了想,说:“我外祖往上数三代都是打铁的,从我外祖开始,打铁打一半参军打仗去了,后来挣出来了些军功,就做官了。” “我应该也差不多吧,也是靠军功,大概也算做官的?”姬元徽捏着他的手,“融融也是做官的,只不过你是文臣,我是武将。” 裴煦一滞,抬头,有些焦急:“可我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记得……” “不用害怕误事,你是京官,但京城早乱成一锅粥了,咱们现在在成州。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就带你回陇西老家,你小时候也在那里待过几年,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记起点什么。” 这边的事,自然是东边被突厥攻下的阳州。现在已经不指望段家军能帮忙了,姬元徽打算硬打,打完直接在阳州驻军。 “万一……”裴煦性格里似乎悲观是底色,不论什么都喜欢先想最坏的结果,“万一记不起来呢。” “那也没关系,忘记的东西重新再学一遍就是了。” 裴煦过去的十九年里,遇到的好事远没有坏事多。如果能全忘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裴煦低头:“可是我也……不记得你了。” “有什么关系呢。”姬元徽贴着他的指根,和他十指交握,“可是你不是,依旧记得爱我吗?” 裴煦怔怔的,姬元徽低头吻在他额间:“如果来的人不是我,你可不会让一个刚认识的人带你走,更不会让人牵你的手,甚至抱你亲你。” “什么也不记得,可是还在爱我呢。”姬元徽声音带着笑,爱惜的拥抱着他,“这就够了,还要什么呢。反正老了也还是要忘的,你又不是因为记得那些事才会爱我,是因为爱我才想记起来。” “忘了也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姬元徽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只要还记得爱我。” 裴煦看不清他的脸,但能听到这极温柔的絮语和耳边声声不止的心跳。他试着抬起手去摸姬元徽的脸,姬元徽就闭上眼,任由他从眉心摸到鼻梁,然后是眼睛,嘴唇,下颌……姬元徽被摸得笑起来,歪头亲了下他的手指。 “好好摸一摸,试着想想我长什么样。”姬元徽亲着他的手背,“等眼睛好了,看看我和你想的是不是一样。” 裴煦收回手,摸索着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摸摸孩子。” “我总觉得,我等这件事好像已经很久了。” 第46章 最初的几天, 两人保持着一种虚伪的疏离。 分明是想要更多靠近一些,可都还顾忌着什么。 姬元徽怕太唐突会让他害怕,接触仅止于拥抱和亲吻脸颊头发, 目光几番落在他唇瓣上, 喉头滚动, 然后故作镇定移开眼。 裴煦心里忍不住想亲近依赖姬元徽, 但却不太清楚从前的自己是怎么样的,如果过分黏着他,会不会让他厌烦? 他们之间的接触并不少,拥抱亲脸都是常态, 这对旁人来说或许已经是极亲密的关系了, 但对他们来说显然不够。 渴求着来自对方肢体上的接触似乎已经成了习惯,难以遏制。 他觉得他需要知道裴煦现在在想什么,但从他彻底记起前世开始, 这能力就完全消失了。 第67章 从他隐隐开始做那些梦起, 这能力就在渐渐减弱, 从能听到全部,到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句,再到现在彻底消失不见。像是一种交换, 二者只能保留其一。 于是姬元徽只能暂时收敛些, 这样克制着相处了几天,他不得不短暂的离开些时日, 去指挥战事。 再回来已经是已经是十几日后, 所有事情一结束, 他就风尘仆仆连夜赶了回来。 自从想起前世之后,他一直在掩耳盗铃的竭力不去回想,自欺欺人假装只是一场梦, 人总是喜欢通过遗忘痛苦来保护自己。可一旦分离,这些堆叠的痛苦就会翻倍,只有相见才能将滞塞在心头的这口郁气消解一二。 赶回裴煦床边时已经是深夜。 他匆匆洗了个澡,带着一身潮湿水汽上床,将被裴煦紧紧抱着的被子小心的从他怀里抽出来,换成自己给他抱着。 裴煦仍睡着没有醒来,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天气渐渐暖和,姬元徽体温高,虽然裴煦穿得不厚,但被他抱着还是热腾腾的。 怀里的人脸色比刚刚更红润了些,蹙着眉无意识唔了声,似乎有些热。 姬元徽眼睛紧紧盯着他,见他又睡熟了,便凑上去舔吻他的脖颈,他稍有醒来的意思,便停下。 怀着孕的身子本就敏感,裴煦被他弄得颤巍巍挂着泪,双腿绞着,无意识摩擦。 姬元徽一瞬不瞬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凑上去吃掉他的眼泪,在他湿红的眼皮上吻了下,气息低沉,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半晌,什么微凉的东西弄在了裴煦掌心。 姬元徽在他唇上碰了碰,然后下床打湿帕子给他擦干净,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回床上继续抱着他睡。 次日一早,裴煦在一个滚烫的怀抱里醒过来了。 熟悉的气息……是姬元徽。 裴煦试着动了下,就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亲密的有些过分。他的腿抬起搭在姬元徽腰上,胳膊紧紧搂着姬元徽脖颈。姬元徽睡得靠下,将脸埋在他身前,胳膊环着他的腰。 这个姿势两人谁有一点儿什么异动,对方都能察觉的一清二楚。 “融融醒了?”姬元徽醒来了,脸在他身前蹭了蹭,鼻梁贴着他的脖颈下巴划过,抬起头来,“昨晚回来的太晚,就没叫你……有没有吵到你?睡得还好吗?” “没有吵到。”裴煦望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先说了另一件事。他眉头有些心疼的蹙起,“怎么在夜间赶路?” “我太想你了。”姬元徽说完,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脖颈,指尖在他喉结滑动,“我能亲你吗?” 裴煦吞咽了下,嗯了声。姬元徽几乎立刻就贴了过来,吻落下的时候,裴煦闭上眼轻轻颤了下。 姬元徽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抗拒,便继续顺着脖颈曲线吻上去,裴煦不自觉配合的仰起脖颈,呼吸渐渐的便乱了。姬元徽手指按在他唇上,轻轻压了下,嗓音低沉:“能亲这里吗?” 得到许可后,姬元徽翻身压着他亲上来。裴煦起初还试着想要配合,但很快他便呼吸不畅跟不上节奏,只能被动的任由姬元徽施为。 一吻毕,两人靠在一起喘气。挨得太近了,彼此身体有什么变化都能感觉的一清二楚。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微妙,姬元徽在他唇缝轻轻舔了下:“我来帮你吧。” “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不用害羞。” “我知道该怎么照顾你。” …… 虚假的客气被打破了,姬元徽又开始标记地盘一样在裴煦身上乱啃乱咬,不时低头闻闻嗅嗅。 裴煦依旧和从前一样,喜欢和他接吻被他弄出痕迹,但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从前裴煦很喜欢激烈一些,但现在稍有颠簸他都会害怕的将人推开,哪怕已经失神混沌意识不清,也下意识护着肚子。 “别怕,是我……”姬元徽吻他,“只在外面,不会伤到孩子。” 裴煦像只护崽的大猫一样小心谨慎,反复确认过安全之后,才敢窝进他怀里。 裴煦的眼睛在姬元徽还没回来时便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仍旧记不起从前的事。 打下阳州后不久,姬淙派了人来传信召他回京,话里暗示裴煦在他手里。 姬元徽看了眼正靠着他打瞌睡的裴煦,反手将信撕了,并下令将传信的人押下扣住。 他决定尽快带裴煦回陇西,一来等月份大了不方便,二来若是姬淙发兵来打他,肯定先从阳州打,陇西相对安全。 在他们准备出发的前一天,道士也拖家带口找来了。 “差点没赶上。”道士满腹牢骚,“你哥哥四处清算和你有关的人,连我那小道观都不放过……” “周家?周家还好。”道士说道,“毕竟南边的水师不是还在他们手里吗……” 一行人启程去了陇西,中途姬元徽让道士给裴煦看过几次,道士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他没什么事,和你之前一样,等一个时机,时机到了自然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姬元徽的舅舅张定光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其实脾气在武将里还算平和,只是不太说话所以显得严肃。 见了一面问候过后,姬元徽被单独留下谈事,裴煦则被仆从引着去了旧日所居的住所。 虽然头脑中对这里仍是空白,可看着此处陈设布置却觉得处处都熟悉,心头同时翻涌着奇异的欣喜和失落。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光线中飞扬的细小尘埃清晰可见。 他想起了从前姬元徽在这里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他从前的字不丑,但握笔的姿势却不太对。幼时母亲还在时,他在家里备受宠爱,只要哭一哭,就什么都依他了,故而这小毛病也一直没纠正。 但姬元徽在这方面很严厉,一定要盯着他改正。一遍改不了就两遍,两遍改不了就三遍……裴煦自己却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心里委屈,就是不改。姬元徽干脆握着他的手写字,书抄了一页又一页,直到抄得他从前怎么握笔都忘了,只记得姬元徽教他的。 于是这也是后来他能模仿姬元徽字迹的原因。 他的字是姬元徽握着他的手一个一个教出来的。 还有什么? 裴煦闭了闭眼。 不止写字,如何骑马,如何挽弓搭箭,如何握刀怎么刺中要害……姬元徽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在教他怎么活下去。 他本来早就该在那个雪夜和母亲一起死了,可姬元徽抢回了他一条命,从那以后就一直在竭力让他好好活下去。 可他还是死了,在姬元徽救回他的第十六年的某个雪夜。 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殿下想要什么他都会拼尽一切帮殿下拿到,哪怕代价是他自己加速流逝的生命。 最后的那段日子,来看他最多的居然是从前和他脾性不和的周恃宁。 周恃宁红着眼眶,不太敢看他:“你再多撑一撑……我听兵部说,就要打赢了。你再撑些时日,他就到了。” 裴煦说好,又问昇儿呢。 周恃宁说刚哭完,睡下了。 “别让他过来……”裴煦闭了闭眼,“别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第68章 周恃宁突然哭起来,大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裴煦不知道他是在为年幼时争夺玩具道歉,还是少年时一同做伴读时的无礼言辞道歉,因为什么也无所谓了,早就不在乎了。 他知道周恃宁只是人比较笨,但好在做事直来直往没什么坏心。 “表哥,别哭,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裴煦因为病痛脸色苍白,“我还有事要拜托你。” “我只有昇儿这一个孩子,我走之后,还请表哥帮我照顾他,善待他……”裴煦眼睫垂落,打下一小片阴影,“陛下事务繁忙,可能会顾不上孩子,劳你多陪陪昇儿,别让他那么小,一个人……” 周恃宁应下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也日复一日虚弱。 周恃宁急得团团转:“怎么又吐血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裴煦笑了下:“大概是我命当如此,别为我伤神了。” “你还笑得出来,你痛不痛啊?”周恃宁胡乱擦掉眼泪,眼睛哭得肿起来,“你要是实在难捱,就别等他了,等他回来你还要多痛那么久……” 裴煦摇头,固执的盯着某个方向:“再等一等吧……” 他没有白等,他见到了姬元徽最后一面,然后再也撑不住,像片枯叶从枝头轻飘飘落下了。 记忆混杂在一起,颠倒错乱。裴煦站不住,撑着身子胡乱扶着椅子坐下,头晕目眩眼前天地都在倒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从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混乱中勉强抽身,他看到夕阳下有人踩着碎光朝他走过来。 “怎么了?”姬元徽远远一眼便发现了他脸色不好,加快步子走来朝他伸出手,“哪里不适?” 裴煦握住了朝他伸来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摇头:“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姬元徽发觉裴煦的眼神有哪里变得不同了,这种成熟哀伤的神色,不是眼下这个年纪的裴煦所持有的。 十九岁的裴煦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小鸟,一颗青色的尚未成熟的果子。他常常不安,慌乱,急切需要安抚。 可眼前的裴煦目光沉静,长成的羽翼抖落了昔日年幼时的惊慌,就算哀伤也很平静,带着一股千万次反抗都失败了的无能为力。 姬元徽心头一颤,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裴煦看着他的神色,一眼对视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眸光深深望着姬元徽,神色温和问道:“殿下,后来可有人似我?” 是真的,全部想起来了。 姬元徽来不及分清自己心头是什么感觉,摇头答道:“才如君少。” 他从不觉得有人能与裴煦有分毫相似,但裴煦已经问他了,那他只能说后来就连才能与你相似的,也很少很少。 “只得梦里逢君笑,残梦醒,方觉天光晓。” 第47章 他们回到陇西后不久, 张定光便派人向各州郡县散布消息,皇帝是被姬淙逼宫篡位而死,而姬元徽才是那个手握遗诏的正统继承人。 消息传播得差不多之后, 姬元徽出面请出曾经在崇文馆任教时教过先帝的老先生证明遗诏确实是先帝字迹, 又差人通知各州, 从前他们是被人蒙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若是仍然不知悔改助纣为虐,那不久之后他就要举兵向东征讨。 与陇西临近的几州没什么反抗,望风而降。 但京畿几州并没有什么动静。 “可惜我没能带回玉玺……”没有旁人在,裴煦很自然的按着姬元徽的肩坐到他怀里, “在被追杀的路上遗失了。”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我们打过去抢回来也是一样的。”姬元徽将他揽住,摸着他的头发亲在他鬓边,“怎么还不睡?” “昇儿一直乱动闹我。”裴煦靠在他怀里, 有些恹恹的, “睡不着。” 姬元徽低头将手放在他的肚子上, 感受着那里偶尔传来的波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辛苦你了。” 裴煦摇头, 指尖顺着姬元徽的下颌往上去摸他的脸, 神情哀哀痴痴看他,“不辛苦, 已经很好了……殿下多抱我一会儿吧。” 姬元徽受不了裴煦拿这样的表情看他, 低头和他接吻。裴煦仰头和他亲吻, 指尖有些无力的蜷起,最后将胳膊挂在了姬元徽脖颈上。 他吻得很重,但很缓, 慢慢掠走裴煦的呼吸,看他渐渐有些迷乱,又放开他让他喘气。 随后细碎的吻落在了他湿红的眼尾,又去舔他的脖颈,姬元徽目光一直留意着裴煦的神色,见他难耐的眯起眼睛仰着颈子微微张口喘息,姬元徽在他喉结轻轻咬了下,低声问他:“来找我是想让我陪你睡?” 圈着他脖颈的胳膊收紧,裴煦将脸贴在他颈间,“不行吗?” “怎么会不行。”姬元徽抱起他往卧房去,将人放到床上,姬元徽继续压下来咬着他颈侧的皮肉厮磨,“夫人想要我怎么伺候?” “嗯……”裴煦发出一声轻哼,又咬着嘴唇吞回去。他抱住姬元徽的脑袋,手指在他发根穿插,“随便怎样都好,殿下多摸摸我。” 姬元徽看着裴煦含情望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珠里倒映出他的面孔,里面涌动着因他而起的粘稠湿重的欲望。 一想到裴煦在外对人温和却冷淡,但在自己床上却这样主动这样湿软…… 姬元徽喉结不觉滚动了下,他一路往下吻去。 裴煦用手背挡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喘着气微眯起眼睛看姬元徽用牙咬住自己的衣带扯开,一点点将衣服剥去。 姬元徽目光落在他隆起弧度的肚子上,手抚摸着,低头吻上来。 裴煦颤栗了下,将头偏到一边不敢继续看这场景,慌乱的用手去推姬元徽的脸:“别在这种时候,亲肚子。” 姬元徽握住他推自己的手,放到唇边亲吻:“怎么了?” “腹中怀着孩子,还在做这种事……”裴煦一手推他,一手挡住脸,声音不稳,“感觉……太放浪了……” “我不是孩子的父亲吗?”姬元徽撑着身子,去亲他挡着脸的那只手,“父母感情好,是好事才对。” 裴煦耳尖都在发红,挡着脸不说话。 “不亲肚子了,亲别处。别挡着脸了,让我看看。”姬元徽将他的手拿开,和他接吻。等裴煦重新放松下来,姬元徽咬着他的耳垂问,“先帮你咬出来,然后用腿?” 裴煦点头,吐息湿热:“好。” …… 裴煦在他怀里睡了。 姬元徽从背后抱着他,一时无眠,一下一下亲着他的头发。 他们从前都是面对面紧紧拥抱着,裴煦将脸埋在他身前,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颈,镶嵌在一起一般毫无罅隙。但现在这个姿势显然不合适了,会挤到肚子,于是只能从背后拥抱着。 姬元徽低头去看,怀里的人似乎感到很安心,被他抱着睡得很熟。面上潮红还未彻底退去,有些发烫的脸颊紧贴着他的掌心,抱着他的一条胳膊神情恬静。 姬元徽伸出手拨了拨他颊边的头发,然后将手掌小心的贴在他肚子上。 孩子很安静,似乎和他的母亲一起睡着了。 姬元徽垂着眼睛看着他们,伸长手臂将他们一起抱住。 第69章 他对这两个人亏欠良多。 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前世战事没有起的这么早,而是等到他登基后,突厥才开始趁政局不稳大举南下。 一样是从并州打出豁口,然后向南吞并。但那时候的局面显然不如现在。现在北边的段家军虽然不怎么顶用,但在皇帝的调度下至少暂时帮他挡了一阵突厥人,让他不必在收复并州时还要担心东北方。 但前世不同,他推倒太子党,清查太子府,把段家得罪了个彻底。于是后来段家根本不听他调度,不仅帮不上忙,还举家向北投了突厥。 腹背受敌。 他离京亲征时昇儿才只有四岁,那么小一点儿,父皇父皇的喊他。他身体太弱,裴煦不敢让他多哭,抱着他哄骗他说父皇就走一两日,昇儿睡一觉就回来了。 孩子在裴煦怀里渐渐不哭了,抽噎着张手要姬元徽抱抱他。 和裴煦一样爱撒娇的性格。 姬元徽接过他抱了一会儿,昇儿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在他下巴:“父皇要早点回家……” 姬元徽拍着他的背说好。 周恃宁有时会看看昇儿的脸,再看看他和裴煦,然后新奇的说,这孩子和你们长得真像。 昇儿听到了,会细声细气的反驳:“昇儿不像谁,昇儿是昇儿,昇儿只像昇儿。” 然后引得裴煦笑着去亲他。 他其实看不出昇儿像他更多一些,还是像裴煦更多一些。但毫无疑问他爱这个孩子,这是他和裴煦的骨血。 昇儿这个小字是裴煦取的,宗牒上的名字是他取的。 姬栩,谐音便是冀许,希冀期许。 分明答应了孩子要早点回家,但这仗一打就是两年多。 等再回去,太多事都已经迟了。 裴煦走后,昇儿一连病了许多日,他想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但昇儿怎么都不想看见他,宁肯让宣家那个孩子陪他都不要父亲陪他。 “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爹爹一直在等他……” 姬元徽恍惚想起了最初的最初,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为什么会那样恨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为那个男人生下女儿后就撒手人寰,从那以后他就没有母亲了。 两年多不闻不问,半点没尽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他在昇儿眼里大概和从前姬钧在他眼里没什么差别。 他怨恨他的父亲,而现在他的孩子就像曾经他怨恨他的父亲一样,怨恨着他。 后来昇儿长大了些,开始学一个储君必须要知道的那些东西,他渐渐明白当年那场仗不得不打,父亲母亲都没有错,归根到底全是命运作弄,终归是不得已。 父子关系缓和了些,但仍旧没好到哪里去。因为他时常在昇儿犯错时罚他抄书,严重时会用戒尺抽他手心。 皇帝和元后就这么一个孩子,唯一的继承人,身体还不好,这么根独苗苗哪个老师敢罚?裴煦不在,于是孩子犯错时管教他的责任全落在了姬元徽自己身上。 昇儿爱哭,被罚了就一边抹眼泪一边抄书,呜呜咽咽跟宣从思抱怨:“哥哥,父皇好凶……总是罚我,我不喜欢他……” 宣从思给他擦眼泪:“别哭了,就要写完了,眼泪把字迹泡花了又要重写。” 昇儿哭得更大声了。 姬元徽抱着戒尺在门口站了会儿,走开了。 别说是他,就是裴煦小时候犯错,该罚也是要罚的。 裴煦也是边挨罚边哭,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自己给他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孩子性子实在像他。 大概是从出生起,宣从思就已经在他身边了,昇儿很依赖这个哥哥。 好在宣从思确实是个温和稳重的好孩子,他的两个父亲都是温厚善良的人,孩子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宣从思十五岁那年,姬元徽给他封了淮安王,封地在最安定富庶的江州一带。虽然有了封地,但却并没有让他去就藩,依旧让他留在京城陪在昇儿身边。 册封之后不久,姬元徽将他叫到了自己身边。 “臣,参见陛下。” 他刚刚入仕,在朝中兼着兵部裴煦从前做过的差事。哪怕给他封了王,见到姬元徽时,他也依旧恭谨的行君臣礼。 姬元徽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咳了两声,挥手示意宣从思起来。 他将手里擦着的一把剑给宣从思看:“认得这是什么吗?” 宣从思答道:“回陛下,是尚方剑。” “对,是尚方剑,我刚登基时,把它交到了皇后手里……”姬元徽说着,又咳起来了。 “陛下……” 姬元徽挥退了准备上前的人:“沉疴宿疾,积重难返了。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完……” “我时日无多,临终前,会把它交给你,你好好辅佐昇儿……”姬元徽顿了顿,“我把这个交给你,不是要把你们绑在一起,只是他现在还太小,我不能放心……” “如果他喜欢做皇帝,你好好辅佐他到亲政的年纪,到时候你想继续为官或者去江南封地,都随你。若是他不喜欢……”姬元徽叹了口气,“请你择一可堪为用的宗室代替他,然后带他走,去江南。我与皇后,都只愿他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你愿意吗?” “微臣领命。” 第48章 裴煦留在陇西, 姬元徽又带兵往阳州去了。 姬淙不仅没有和谈退让的意思,还准备将姬令仪嫁往突厥和亲。 这消息还是东边景国遣使来告知的,那边现在的太子——也就是从前曾在大周为质的景逢, 派了人来将此事告知他, 还表示愿意协同他将和亲队伍截下, 并借兵给他助他平定内乱。 姬元徽有些狐疑这人的殷勤, 如果他后面跟着的代价是要姬元徽将妹妹嫁给他,那这外援姬元徽宁愿不要。 这么做就跟卖妹妹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是买家换了个人,将话说得更冠冕堂皇了些。 景逢像是早知道姬元徽会有此怀疑, 被遣来的使臣向他再三解释此举只是为了两国邦交。唇亡齿寒, 若是大周因为内乱被突厥攻打元气大伤,那势力膨胀的突厥下一个目标就是景国。 于是两方达成了合作,为了不浪费时机, 姬元徽整顿行装收到消息的第二天便启程携军队往阳州赶去了。 临行前他向裴煦再三保证, 一定尽快回来。只是去劫送亲的车队, 用不了很长时间。 裴煦点头表示明白,替姬元徽理好衣物,让他早去早回。 于是姬元徽又离开了。 姬元徽一走, 裴煦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整日躺藤椅上打瞌睡。 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裴煦这院子里有大片的绿荫, 道士常过来蹭地方纳凉。 黄昏时候, 迷迷糊糊阖了会儿眼, 刚醒过来裴煦就看到道士也搬了个躺椅在不远处,摇着扇子一晃一晃的,热得就差把舌头吐出来了。 他好像很怕热。 “怎么只有道长自己过来?”裴煦懒懒散散道, “那位公子呢?” “他脸皮薄,不肯来。”道士捋了把头发,撑着脑袋歪过头,目光落在裴煦肚子上,“姬家……一群没良心的短命鬼,才一百来年,长寿的凡人估计寿数还没尽,但你肚子里这个已经是他们家的第六代了。” 第70章 裴煦不太高兴道士这样说,毕竟姬元徽和昇儿都姓姬。于是他反问道:“你活得很久吗?” “放在我们族群可能不算久,但肯定比你们久。”道士又闭上了眼,摇着扇子,“上辈子你俩的骨灰还是我搅匀的。” 因为别人都不敢搅。 虽然是皇帝本人吩咐的等他死了烧成灰和皇后拌一块,但那可是皇帝……谁敢搅? 白今朝敢。 别人眼里的皇帝,在他眼里就是一茬又一茬死了又长出来的野草。他们还是小崽子的时候就被他捉着玩,被他喂过各种奇怪的药丸也被他救过命,这样的皇帝他已经送走了好几个了,很有经验。 裴煦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会儿,他想问些不忍心对姬元徽开口的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殿下他……” “因为我说姬家短命,所以想知道上辈子姬元徽活了多久?”道士把他没说出口的话补全,回答道,“你走之后大概五六年吧,应该是三十岁?记不太清了。” 他说了个不太确切的数字,又安慰道:“比他爷爷曾爷爷活得久,除了他爹就数他命长了。”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前面那几个是真的身体不好,到他爹开始就是装的身体不好了,再到姬元徽时人就已经壮得跟牛似的了,他短命完全是自己不想活了。”道士见他表情不佳,于是补充道,“放心吧,你不死他就不死,你长命百岁他就成不了短命鬼。” 他安慰了还不如不安慰,裴煦肉眼可见的低沉起来。 “怀着孩子别老想这些糟心的了,说别的说别的。”道士讪讪转了话题,绞尽脑汁道,“我来讲个故事吧……” 不顾裴煦冷淡的神色,道士自顾自道:“从前有一条美丽的狐狸,他有漂亮雪白的皮毛,有一天他在河边洗澡,顺便欣赏自己美丽的皮毛……但是河边突然来了一支饮马的军队,无礼的士兵偷偷用箭射伤了狐狸,还打算用他的毛做衣裳……” “他们的将军出面制止了这场暴行,还把狐狸带在身边照顾狐狸的伤,摸狐狸漂亮的毛,狐狸看他长相俊美……啊不是,应该是狐狸看他身负龙气,为人善良,于是决定给他看自己的人身,跟随在他身边辅佐他成就霸业。” “于是在某天夜里,将军回到营帐抱着狐狸摸狐狸毛的时候,狐狸变成了人身……” 似乎是一个很典型的狐狸报恩以身相许的志怪故事,但是说到这里道士突然停了下来,脸色怪异。 裴煦不得不出声,好让他继续讲下去:“将军是什么反应?” “将军说……”道士的表情是一种难言的空白,像是从大周的起源与发展思考到了太阳为什么挂在天上,都无法理解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光秃秃的真难看,变回去。” 裴煦呆了下,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道士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裴煦将笑忍回去,“道长继续。” 道士哼了声:“反正后来将军还是接受了狐狸的人身,还给狐狸取了名字。” “他说是从一首诗里选的……”道士眨了下眼,神情放松下来,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裴煦问:“所以叫什么?” 道士因为慌乱而故意将语气拔高,变得凶恶起来:“自己猜吧。” 裴煦哦了声:“后来呢?” “后来将军一统宇内,推翻了前朝暴政,成了开国皇帝。”道士愤恨起来,“男人有权力就会变坏,他对狐狸说他不可能娶一只狐狸当皇后,他要娶权宦家的孩子巩固地位。” “狐狸伤心,和他闹翻之后自己离开了。”道士恶狠狠道,“然后他遭了报应,早早就死了,留下了不满周岁的孩子,老婆还跟人跑了。” “然后呢?”裴煦看着他,很真挚的发问,“狐狸把他的孩子咬死了吗?” 道士大惊失色:“你怎么这么歹毒?那可是一个和他很像的孩子!” 裴煦试着换位思考了下,只觉得一阵恶寒,还是接受不了任何一丝背叛。 道士说完顿了下,声音又小了下来:“可能是有点犯贱吧,狐狸看不下去他留下的那个孩子无父无母在宫禁受欺负,帮忙把那个孩子带大了。” “爹不是好人,但孩子挺乖的,很温厚的性格,只是命不长,二十来岁就死了……”道士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大概是报应,他的后人命都不怎么长。” “狐狸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后来的很多年都在研读古籍,寻找复活他的办法,得亲手报复回去才行……” 裴煦问:“只是为了报复吗?” 道士皱眉:“你别管。” “想弄活一个死人一点代价都没有,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狐狸把那个人从皇陵掘出来,又透干了自己的修为去换……” 道士继续道,“把他弄活了,但他好像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的后人一个两个混成这死样,把他打下的江山折腾的千疮百孔,可能也有点受不了狐狸对他的态度……他太容易死了,狐狸只是一时没留心,他又把自己折腾死了。” “狐狸的修为一点也没有了,没办法再把他弄活一次,只能等时机,等天象布法阵,等一个时间倒转的机会……” 裴煦听得昏昏欲睡,道士还在自言自语,“狐狸和他的某个后人谈好了合作,他的那个后人答应了狐狸,愿意借自己的气运给狐狸运行法阵,但前提是狐狸要让他也能记起这一世发生的一切。” “不过发生了一点意外,还没等到那个时机这人就死了,没有办法,法阵里只能放他的骨灰了。可他的骨灰里还掺了一半别人的骨灰,于是效果减半,他没能一回来就记起一切……”道士喃喃自语,“这可不怪我,骨灰拌一块是他自己要求的。” 听到后面裴煦就已经撑不住想睡了,等道士说完,他已经靠在藤椅上用团扇遮着脸睡熟了。 道士不满哼了声:“没心没肺,一点都不关心别人的喜怒哀乐。” 他躺在摇椅上慢慢晃,嘴里低声重复着:“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以永今朝……” 白今朝望着天边掠过的飞鸟,却没有半点从前做狐狸时想要跃起捕捉的念头了。 他原本无名无姓无牵挂,从他认下这个名字起,他就被囿于这一隅,再无法挣脱。 用绳子绊住他,用情爱网住他,他哪里逃得掉? 他被困住,何止今朝。 …… 姬元徽得胜归来,带回了姬令仪。 作为姬元徽的同胞妹妹,这姑娘自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她挥着自己握在袖中的那支锋利金簪,显然余怒未消。 “姬淙那招雷劈的死爹玩意儿,他都没敢在和亲之前召见我,但凡有机会见他,这簪子如今就该在他喉咙里插着了!” 姬元徽侧头看她一眼:“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小女孩少说腌臜话。” “皇兄!我差点被嫁到突厥那鬼地方去了,骂他两句怎么了。”姬令仪愤愤道,“我本来都想好了,如果这簪子没扎透姬淙的喉咙,我要是真被嫁过去了,那就用它扎烂那个老突厥人的喉咙,什么年纪了还敢娶十几岁的公主?他消受得起吗?” 第71章 “拜见过舅舅就去洗漱下好好休息一阵吧。”姬元徽看着她,“这一阵子受委屈了,皇兄给你报仇。” “好!” 派人将姬令仪安顿下,姬元徽屏退了身边的人独自去找裴煦。 “融融。”他站在院子里喊裴煦。 他回来得突然,裴煦没得到什么消息,见到姬元徽时有些惊愕,旋即便是克制不住的欣喜。 他想小跑过去,又有些顾忌仪态,姬元徽看出了他的迟疑,笑起来朝他张开手:“没有别人,只有我,过来。” 裴煦眼睛亮晶晶的小跑着扑进他怀里,眼神明亮,拉扯着着他衣襟索吻。 “慢些,慢些……”姬元徽小心扶着他的腰护着他的肚子,“这么想我啊?” “嗯。”裴煦认真回答道,“想。” 第49章 睡到半夜, 姬元徽被裴煦蹭醒。 “殿下……”裴煦的声音慌乱无措,脑袋拱在姬元徽下巴,“殿下怎么办?” “融融……”姬元徽醒过来, 昏暗的光线并不能看清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 裴煦咬了咬嘴唇, 没说话, 而是拉着姬元徽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 指尖触到那一片濡湿时,姬元徽一激灵脑子都清醒了,扶着裴煦的胳膊让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这次怎么这么早……之前不是昇儿出生之后才……” “不知道……”裴煦眉头因为不适而皱起,“可能因为那时候昇儿出生时还不足月, 算下时间, 前世这个月份,昇儿已经出生了。” 姬元徽帮他把湿了的衣物换下,低头用手轻轻揉按:“难受吗?” 裴煦眼睛马上就湿了, 抓着姬元徽的头发:“疼……” 姬元徽低头碰上去:“揉开通一通就好了。” 好在这些事怎么说都经历过一遭了, 多少有了些经验, 不至于和上辈子一样手足无措。 半晌,姬元徽停下来擦去唇边水痕,抬头捏着裴煦的后颈和他亲吻。 裴煦在他唇舌间尝到了什么腥甜的味道, 心里怪异又莫名的有些兴奋。 他在姬元徽面前向来温驯, 姬元徽要带着他的味道亲他,他就乖乖张开嘴受着。 姬元徽的手在他颈后, 轻轻揉捏着将他压向自己, 以便吻得更深。但最终还是怕他喘不上气来, 很快放开了他,亲昵的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在他唇上最后碰了下, 然后慢慢退开。 裴煦爱他,信任他,对他毫不设防。他可以用这份爱和信任对裴煦做任何事,裴煦都不会有丝毫反抗——哪怕有些事可能很坏很恶劣,裴煦也仍然会在伤心之后选择服从。 但姬元徽对裴煦做过的最恶劣的事大概也就是小时候罚他抄书,长大了哄他上床抄他。再过分一点的就舍不得了,这是他要好好珍惜爱护一生的人,无论裴煦怎样纵容自己对他作恶,他都没法对他不好。 第无数次庆幸自己还算是个好人,没法想象如果他的性格随他爹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账,裴煦现在会是什么样。 裴煦伸手碰碰他的脸:“殿下怎么了?” “没事。”姬元徽握住他的手摩挲,“突然想到,我可能不总是在你身边,从前教过你怎么按才能缓解一些,还记得吗?” 裴煦摇头。 现在形势还没稳下来,他随时可能离家,裴煦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姬元徽拉着他的手腕,控制着力道教他使力:“再教一次,不要忘记了。” …… 姬淙晓之以礼动之以钱,说动了段家的军队在阳州城门外驻军。 这实在是个威胁,姬元徽将手下将领召集起来几番议事过后,还是觉得应该主动出兵而不是被动挨打。 一回生二回熟,比起前几次送姬元徽离开,现在裴煦的心态已经平和从容多了。 这些祸端留不得,越早解决,日后才能越安稳。 姬令仪自从回来后,便常来他这里陪他说话。 裴煦想起了从前姬元徽说过的她与景逢的事,无意间提起旁敲侧击了一下姬令仪现在的想法。 “喜欢他?应该算不上吧……”姬令仪支着下巴思考了下,然后笑起来,“我只是想让他娶我,多喜欢他倒是谈不上。” 裴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怔了下,然后问道:“不喜欢那为什么……” “因为他很喜欢我,而且很听话。”姬令仪道,“我不是很喜欢他,但是我真的很想当皇后。” “我知道皇兄是什么意思,他怕我去了别国会受欺负,想让我留在京中,肯定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妹妹……”姬令仪皱了皱眉头,“可是我嫁给京城的权贵之后,我是什么?是哪位将军家小儿子的夫人,还是什么领着虚衔的新贵的妻子?” 她摇头:“真的有前途有能力的世家子,他们的父母都不可能让自己家的孩子来尚公主。送来的都是些只有面上看起来花团锦簇,但剥开一看腹中空无一物的草包罢了。” “我不想当哪个草包的妻子,我从小学习读书骑射不是为了长大后去给草包生孩子的。我想做皇后,还想做有实权的太后。”姬令仪托着脸,叹了口气,“哪位太后身边没几个宠臣?等他一死我要什么没有?” “丈夫……别太老太丑说得过去就行,喜不喜欢的没那么重要,能不能让我拿到我想要的才重要。”姬令仪笑眯眯的看向他,祈求道:“嫂嫂,看在我这几天这么殷勤天天来陪你说话的份上,能不能帮我劝劝我哥哥呀?” 裴煦本身不是一个对权力很热衷的人,但他知道权力给自己所带来的好处,于是对这想法表示理解。 他点头道:“我尽力,但是我不确定你哥哥会不会听。” “别人不一定,但嫂嫂说话他肯定听。”姬令仪眨眨眼,“有劳嫂嫂了。” 天气渐渐由热转凉,时间进入九月。捷报和家书一起,雪花一样飞回来。 和亲队伍被劫没多久,突厥老可汗暴毙。听说是和姬妾玩闹时助兴的五石散磕多了,老头身体受不了一命呜呼。 老可汗这一死,突厥乱成一团。虽然经历了一阵兄弟相残的厮杀之后推了新的首领上位,但突厥地域广阔,新政权的交接需要时间。他们忙于内斗,一时间顾不上南下继续攻打大周,不久后便退了兵。 没了外患,姬元徽只顾一路往东推便顺畅多了。没两个月就打到了燕京下,几万人马围着这座孤城。 姬元徽原本以为能在昇儿出生前打下燕京,但裴煦却比预测的日子提早了七八日发动。 好在一切顺遂,父子平安。 前一世生这个孩子前前后后折腾了四五个时辰,简直要了裴煦小半条命。 相比起来,这次就顺利多了。 “恭喜少君,是个小公子……”稳婆将孩子放到他怀里时,孩子还闭着眼,小脸发红皱巴巴的,一点儿看不出未来精致漂亮的模样。 裴煦发丝杂乱的贴在脸侧,虚弱的转过头去看他的孩子,伸出手去触碰他。 指尖贴上他的脸颊,原本还在哭泣的婴儿止住了声音,发出“啊,啊”的声响,手臂有力的挥动着,看起来很有精神。 真好…… 第72章 前世他的孩子出生时,就连哭声都很细弱,像幼小的猫崽子,随时都可能停止声息。他总是一遍一遍的在夜里惊醒,不安的去试他的孩子是否还有呼吸。 现在他的孩子应该不用他再为此惶惶不安了。 “昇儿……” 裴煦握着他的小手,贴在唇边亲了下。眼角有湿热的水迹滑落,随后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从清晨到了傍晚。从思趴在他床边,小小的脸上一派正经,担忧关切的看着他。 “在这里等了多久了?”裴煦问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嘶哑。 从思匆忙回头,从仆从那里接过杯盏,确定手指触到的温度合适,才捧着杯子递给他。 “好孩子。”裴煦润了润喉咙,伸出手摸他的小脑袋,“还没回答我呢。” “不记得了。”从思想了想,摇头,“一直等。” 裴煦摸着他的脸颊:“累不累?为什么等在这里?” “不累,爹爹在睡,很累……”温暖的掌心和柔和的嗓音让他忍不住贴的更近,“怕有坏人。” 裴煦愣了下,然后揽着这孩子抱住,轻轻摸他的头发:“从思见过弟弟了吗?” 从思摇头。 裴煦抬头问房间中侍立在两侧的人:“昇儿呢?” “回少君,小主子还在睡。” “抱过来。” 裴煦小心接过襁褓包裹的孩子,放在自己怀里,给从思看:“这是昇儿,他和你一样,也是我的孩子。” 从思看着他,想伸手又不敢碰:“他好小……” “嗯。”裴煦微笑,“等他长大一点,就会喊你哥哥了。” 从思认真看了他很久,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孩子睡梦中紧握的小拳头:“我会一直保护他……” “直到他长大……” 。 军队围在燕京城下,姬淙插翅也难飞。姬元徽不急着马上攻城,先耗一耗他们也来得及。 而且他还急着赶回去见裴煦和孩子。 姬元徽赶回去已经是几日后,他一回府匆忙收拾了下便大步流星去找裴煦,将人紧紧拥住。 裴煦笑着将手推在他身前:“殿下,去看看昇儿……” 姬元徽将他推自己的手拉着挂到自己脖颈上,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一会儿就看,让我先抱抱你。” “好。”裴煦也很想他,搂着他的脖颈没再放开,将脸埋在他颈侧闭上眼。 他们贴着脸颊抱了一会儿,像是才缓过来般,轻轻亲吻着彼此。很温情的吻,只是在脸颊游走触碰,用比语言更直接亲昵的方式诉说思念。 “我接到家书时都要吓死了,明明没到日子怎么就生了,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姬元徽想起来仍觉得余惊未定,“万幸你没事。” 裴煦回抱他,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轻轻给他拍着背:“只是提前了几日,一切都好,不要担心。” 姬元徽被这动作弄得怔了下,然后笑起来凑过去亲他唇角:“融融哄孩子呢?” 裴煦动作一顿,失笑:“这两天哄孩子哄习惯了……” “怎么停了,多哄哄我。”姬元徽继续亲他,“不能厚此薄彼啊。” “等你修养一段时日,我们一起回京。”姬元徽一边和他玩闹,一边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语气寻常,“谁欺负了你,我将人捉住,你自己报复回去,好不好?” 裴煦眼睛愉悦的眯起:“好。” 第50章 重新回到燕京, 已经是十一月。 昔日巍峨殿宇经历了一次火患后又遭兵祸,半数都被波及毁坏,如今还在修整。 但好在偏远的几个宫殿没有被殃及, 得以完整保留下来, 而姬淙现在就被专人看管着, 关在某座殿宇中。 裴煦端着漆盘踏进殿中时, 姬淙被绑缚着手脚鬓发散乱,绢布紧塞在口中,抬起眼来冷冷注视着他。 “大殿下何故这样看着我?”裴煦将漆盘放下,瓷碗中满溢的暗褐色液体轻轻漾出一点波纹, “是大殿下总要寻断见, 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现在让人将绢布取出,还望大殿下不要试着咬舌自尽。”裴煦看着他,语气平淡, “不然, 我就只能让人把你的下巴卸掉了。” 原本还在挣动的姬淙停下来, 用惊异愤恨的目光投向他。 一旁持刀覆面的暗卫上前,将姬淙口中的绢布取出。姬淙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是姬浔让你过来的?” “如今百废待兴, 陛下诸事繁忙, 这种小事自然就交给我来处理了。”裴煦公事公办的态度,问道, “有人想让我替他问问你, 对于从前做过的事, 你有过任何一丝歉疚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姬淙扯了扯嘴角,死也不肯悔改,“我只是输了, 不是错了。” 裴煦将那碗暗褐色的东西端起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把这个喝了吧。” “是毒药吗?”姬淙紧盯着他,笑了下,“不让我自绝,就是为了亲手来杀了我?” “怎么会是毒药呢,你欠下的恶债还没还就想一走了之,哪有这种好事。”裴煦挥挥手,有两人走上来,“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这东西可能更像是……孟婆汤?” 走上来的两人一人将姬淙按住以防他挣动身体,另一人扼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然后将一整碗药不由分说给他灌了下去。 “喝下它,你会昏迷几日,然后你会什么都不记得醒来在一个陌生的村庄里,身旁是陌生的男人,无论你是否愿意你都要和他一起生活,哪怕被逼迫,你也要为他生育孩子,一个,两个……”裴煦冷眼看着他,“也或许是三个,四个,五个?” “但每个月会有一天的时间,你会记起所有的一切,这一天留给你反省自己的罪过。”裴煦终于露出一点笑来,“放心,你不能在这一天想办法自尽或者离开,因为每月这一日你都会连一丝张开嘴的力气也没有,只有头脑还能运作思考。” 姬淙被抓着下颌强行仰起头,没法将喝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他听完近乎有些崩溃了,“生育不是小事,你怎么能……” “你也知道生育不是小事。”裴煦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将公主和亲嫁去突厥时,怎么没想过她在未开化的荒蛮之地,被陌生残暴的异族人强迫生育是不是小事?” “问你有没有后悔,你说不后悔。”裴煦缓缓站起身来,“那就自己去试试吧。” “对了,你怀着孩子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我一定会让人去围追你,截杀你,但又不让你真就这么死了……” “这种报复,一回哪够呢?” 片刻后,药开始发挥效果,姬淙昏死过去。 有人被从殿外引进来,走近在裴煦身边站定。 “原本陛下的意思,是秘密处死以绝后患。”裴煦微笑,去看身侧的人,“但他与表哥又实在有些渊源……” “我会管好他。”周恃明将什么东西从袖中掏出,交给他,“他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人前口蜜腹剑算计别人了。” “我们自然信得过表哥。”裴煦将东西收好,表情不变继续道,“我年少求学时曾在东陵待过几年,那里民风淳朴,山水秀美,是个好地方。” 第73章 “陛下已经在那里为表哥置办好了家宅,表哥应该会喜欢那里。” 作为一种交换,周家的兵权就这么跟着兵符被转交回了他们手里。 …… 最初的几个月,事情多得忙不过来。两人似乎又回到了还在王府的那段时日,白日里忙得碰不着面,只有晚间能喘口气。 又是一整个白日没怎么见面,傍晚时分,裴煦回到寝殿。 殿中灯火煌煌,姬元徽就在矮桌前坐着看折子。裴煦将鞋子脱下在一旁,赤着脚踩在毯子上,一面往里走一面卸着发簪外衫。 衣物随着走动一路堆在地上,簪子被随手搁在桌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裴煦抬起姬元徽的手臂,将自己塞进他怀里,手顺着脖颈往上摸,在脸颊处停住,摩挲,声音轻轻的有些委屈:“陛下怎么都不看我?” 姬元徽目不斜视,表情坐怀不乱,但手已经放在人膝盖顺着摸到大腿了:“是皇后在问我为什么不看他,还是尚书令在问我为什么不看他?” 裴煦没说话,只是□□让他摸,攀着他的肩顺着他的脖颈往上亲吻舔舐。 姬元徽除了手在慢悠悠的摸他,其他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就这么好整以暇的含着点笑意看他。 裴煦因为他的手而有些发颤,伏在他肩头呼吸湿热,侧过脸在他颈侧求欢似的轻咬:“快一点……” “唔……” 片刻后,姬元徽抽手擦了擦。裴煦半阖着湿润的眼皮喘息,眼睛追着他的脸痴痴的看。 很平静的神色,却看得裴煦心头酥麻,忍不住祈求他的注视,想要他的目光只看着自己。于是裴煦伸出手,指尖落在姬元徽脸侧,轻轻滑动。 “到底是谁在问我为什么不看他?”姬元徽低头去亲吻他,手握在他腰间笑着低语,“原来是融融啊……” 很温柔和缓的吻,裴煦那颗乱跳的心安定下来,专心搂着他的脖颈接吻。姬元徽问:“去床上?” “好。” 将人抱到榻上,看着裴煦自己坐过来,挨近他,姬元徽牵起他的一缕头发:“要我帮忙吗?还是想自己来?” 裴煦手向后撑在他腿上借力:“我自己来。” 但这实在太耗体力,不多时裴煦就被姬元徽握着脚腕拉到了怀里,他自觉将腿盘到了姬元徽腰上,又因为一时有些受不了而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哭喘。 姬元徽看着裴煦舒展开的身体,看着他微张的唇瓣和湿红的眼尾。 就像是朵开得极艳丽,含霜吐露的花。 是他一手养护起来的花。 。 结束后,裴煦懒懒散散披衣想要起身。 裴煦在他面前不太在意这些,衣服也没仔细穿,只是披着虚虚挂了一层在身上,姬元徽支着脑袋看过去,能看到半露不露白皙滑腻的肩颈。 他伸手勾着衣服边缘扯了扯,整片白皙的肩就全然露了出来。 姬元徽从背后拥过来,轻轻咬在他肩头,又上移去亲他的耳垂,声音带着情事后的微哑:“做什么去?” 裴煦没回头,手向后去摸他的脸:“突然想看看月亮。” 姬元徽咬了下他探过来的手指:“我和你一起。” 两人一齐在窗边那方贵妃榻上挤着,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他们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依偎着。 姬元徽从身后抱着他,嘴唇挨在他颈侧,不时轻咬。裴煦似乎有些享受的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手向后碰在姬元徽脸侧,有一下没一下摸着。 裴煦冷不丁道:“听说有几位大臣一直上折子让陛下纳妃?” 姬元徽一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即刻警惕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裴煦回头吻他,微笑,“因为那些折子根本没送到陛下案上,就被我扣下了。” “若是让这种虚耗时间的折子呈到了陛下的御案上,那便是身为尚书令的失职了。”裴煦眨了下眼,微眯着眼睛望着他,“陛下忙得连我都没工夫陪呢……哪来的工夫纳妃。” 姬元徽抬手用掌心托着他的脸颊,欣赏着他的表情:“融融这样子,真有权臣的架子啊。” 裴煦贴着他的掌心蹭:“陛下要处置我吗?” “嗯。”姬元徽揉捻着他的唇瓣,“就罚爱卿……执掌尚方剑吧。以后杀人不必问我,处理不了再来告诉我,但是要记得把剑擦干净。” 次日,皇帝宣旨将尚方剑赐给了皇后,望其能清浊祛恶,为国除弊。 持此剑在手,尚书以下皆可先斩后奏,以往规矩只有这一句,姬元徽大笔一挥又加了一句,尚书之上可事急从权。 简言之,除了皇帝本人,其他惹你不开心的随便砍,尚书之下的不需要解释,尚书之上的皇帝替你解释。 姬元徽知道,如果不是真的被那群老东西吵得受不了,裴煦不会拿这些自己可以定夺的事来麻烦他。但既然裴煦都开口跟他诉苦了,那他给他撑撑腰就好了。 裴煦不是滥杀的人,剑放在他手里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剑赐下来之后,那些胡喊乱闹的声音果然消停了。皇帝纳不纳妃和他们没有什么实际的关系,可脑袋却切切实实长在他们脖子上。 理智告诉他们,最好还是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去赌那位尚书令的脾气,毕竟是能跟那个手撕兄弟的皇帝睡一个被窝还被重用的人,能这么投机,自然是一路人。 皇帝手撕兄弟,他的皇后劈个大臣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近来那些闹哄哄的大臣老实了许多,一个两个跟鹌鹑一样。但不知道是哪里传的谣言,说姬元徽的大哥失踪不见是被他严刑折磨碎尸万段了,后来越传越离谱,谣言逐渐变成了姬淙被姬元徽徒手撕了,撕成了一块一块的,惨不忍睹,这才被暗中处理掉了。 大概是这样夸张的东西比较吸引人,这版谣言越传越广,姬元徽的形象在民间逐渐变成了身高九尺,体型硕大,能镇妖魔的新门神。 裴煦放出姬元徽长相俊美为人谦和之类的的消息来压旧的谣言,尝试挽救姬元徽的形象。然后谣言就发展成了姬元徽是个长相俊美但身高九尺能手撕恶鬼的谦和门神。 作为姬元徽的皇后,裴煦也没能幸免。为了让他在形象上和姬元徽相配,他也被塑造成了类似的形象。 裴煦:…… 大概这就是夫妻一体吧……有难同当谁也跑不了。 从那以后,昇儿一哭,裴煦就有些无奈的说:“你父皇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门神,我们把他叫来,别哭了好不好?” 后来也有人因为看裴煦的权力大而起了歪心思,来给他送礼求他办事。 裴煦事不办礼照收,转头就充公。 隔天姬元徽把送礼官员叫走说是伴驾游玩,结果玩着玩着就去了国库,更要命的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摆在国库最显眼的地方。 姬元徽在一旁微笑:“爱卿怎么了?” 官员大骇,昏厥过去被抬回家。 此事一过,成功起到了些威慑作用,京城贪腐之风有所收敛。 日子一天天过去,昇儿也渐渐到了能走能爬会说话的年纪。 第74章 某天他做了噩梦,梦到裴煦死去,几年之后姬元徽也随之而去。他惊慌的大哭着,然后被一股力道摇醒。 “醒了?嘴里一直念叨什么爹爹不要父皇不要,做噩梦了吗?” 姬元徽将他抱起来,轻轻拍着背,“我和你爹爹都好好的,他现在在接见外邦使臣,一会就带好玩的异域玩意回来给你。饿不饿?让你周二叔给你拿些点心过来……” “呜……呜……”昇儿伏在他肩头,余惊未定的打着哭嗝,但不一会儿就被轻轻摇着又睡着了。 裴煦回来时,就看到姬元徽还抱着孩子轻轻晃着。 裴煦走上前,轻声问:“怎么了?” “做噩梦醒过来了,一直哭。”姬元徽见他睡熟了,才将他放回去盖上被子,“这会儿刚又睡着。” 裴煦点头,又问:“今日陛下还有旁的事吗?” “没有。”姬元徽笑着看他,“想做什么?” “今日是元宵,要不要趁昇儿还睡着,一起去看灯会?” “好。” 大概是哭累了,昇儿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 父亲和爹爹都还睡着,他被挤在中间。他看看左边的人,又看看右边的人,不知道他们背着他偷偷做什么去了,累得现在还不醒。 昇儿费力的爬起来坐着,就看到床头放着三个小灯笼。 小老虎在左边,小兔子在中间,小蛇在右边。 看起来就像他们一家三口。 一张纸条压在下面,昇儿拿起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一时没拿住,纸条轻飘飘落在了地上,是相似的字迹,实际却来自两个人。 淡淡的晨光洒落,拢在上面,仿佛也给这墨迹镀了一层金边,上面写着: 此后寒来暑往,地久天长,永岁终朝常若此时。 第51章 虽然姬栩生在帝王家, 但很难得的,他的父母很是恩爱。 他是他们成婚不久,情意正浓时生下的孩子……这么说似乎不对, 他们就没有情意不浓的时候, 换成他是他们年少新婚时生下的孩子可能更为妥当。 也有人喜欢把事往坏的方向歪曲, 觉得这对帝后其实没有太多感情, 更多是在相互利用。尚在潜邸时裴煦就在姬元徽背后为他出谋划策,不止是夫妻,更是利益休戚相关的盟友。 姬元徽带他入朝堂,助他后来一路高升渐渐稳住脚。裴煦则在姬元徽外出征战时稳住京中风向, 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相互之间牵绊太多, 到姬元徽登基时,他们之间的利益早就纠缠在一起没法分割了。 更何况现在裴煦权力越来越大,就连递上去的折子也要先从他手里过一遍才呈到御案上。这样大的权力, 想纠结朋党何其容易?只怕就算姬元徽想动他也难。 他们说的头头是道, 姬栩却嗤之以鼻。 如果不是真的全然信任, 姬元徽怎么可能任命裴煦为尚书令,怎么可能将尚方剑相赠。 要知道尚书令这一职务,放在前朝从来都是给太子留的。就算是太子, 通常也当不了几天, 一般皇帝只有在退位前才会任命太子为尚书令,让其历练些时日, 再将国家交给他。 当然, 这都是前朝的事了。大周虽名义上也有这一职位, 但在裴煦之前却没人担任过。就算是在前朝,二十岁的尚书令也未曾有过。 只能说姬元徽信任裴煦要比从前那些皇帝信任自己的亲儿子要多得多…… 姬栩见过无数次他们对视时的眼神,见过姬元徽拨弄裴煦头发时下意识流露出的柔软神情。 姬元徽看向裴煦的目光总是充满欣赏和爱意的, 而裴煦那种温柔天真的神色也只在姬元徽面前才会显现。 父母在他面前最亲近的动作仅止于牵手拥抱,偶尔亲吻脸颊裴煦也会有些赧然的说,昇儿还在呢。 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似乎有些难为情。 年幼时他一直喊裴煦爹爹,等长大一些,明白了母亲的含义之后,他开始喊裴煦母亲。只要裴煦不出声纠正,他就一直喊。 是孕育他出生的那一个。 不知道朝中那些老头为什么那么怕他的母亲,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是抚摸他脸颊头发最多的那个人,哪怕他做错了什么,裴煦也不生气,只是轻声细语的和他讲道理。 小时候调皮,他会在裴煦办公时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摇着撒娇,裴煦就会停下手头的事回过头来眉眼弯弯的微笑着问他怎么了,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脸颊,衣袖拂过来时香香的,浮着些沉香的味道。 姬元徽说他性子和裴煦年幼时相像,一样爱哭爱闹爱缠着人片刻不消停。 姬栩觉得他在胡说,母亲分明是很沉静的人,若是说哥哥像他还差不多。 姬元徽总是很忙,但陪他的时间也不少,有时就连议事也会带着他,把他放在膝上让他一起听。他年幼时,这两个人就算再忙也总有一个陪着他。 儿时习以为常,后来他才意识到或许这在帝王家是不常见的,养大一个孩子要耗费多少时间心力,那两个人明明都很忙,但却并不愿把他交给旁人照顾,一定要亲手抚育他长大。 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在不怎么正常的家庭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所以格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从小幸福。 姬元徽时常会潜移默化的教他些东西。 比如在他因为什么事很难做成而萌生退意想要放弃时,姬元徽会告诉他不要随便说算了,不多试几次怎么知道下次得不到呢。 “想要就去争,去抢,没人比你自己更懂你想要什么,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明里抢显得难看的话,那就暗里抢,为了让自己好好活着有点心机手段不是坏事。” 姬栩以为裴煦那样宁和温良的性格,听了这样的话会不赞许,他懵懵懂懂的将目光投向裴煦。 见孩子用不太确定的目光望着自己,裴煦摸摸他的头发,面上的神情温柔疼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只要不做违背良知的事,有些心机手段也没关系。” 姬栩似懂非懂,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母亲似乎不是一直以来他认为的那样淡泊的性格。 御花园栽种着许多花,姬元徽不爱种花,却爱折花。 亲手挑选修剪,仔细去除掉花梗上的小刺,然后将最漂亮的送给裴煦。 五六岁的姬栩踮着脚捧着篮子,等姬元徽把剪下的花放进来。他问:“为什么父皇只对爹爹的事这么上心?” “因为只有他是最重要的人。”姬元徽说完,又看向他,“你第二重要。” “哦。”姬栩仰起脸来,面露骄傲,“可是爹爹最重要的人是我哦。” 姬元徽笑了笑:“他这样说过?” “没有。”姬栩笃定道,“但是你亲他他就躲,我亲他他就很高兴。” “那是因为你是孩子,被漂亮的小孩亲一口谁都会高兴。”姬元徽半点不怀疑自己在裴煦心中的地位,他表情高深莫测的说,“不一定就代表你最重要。” 姬栩不信,回去向裴煦求证:“爹爹,我和父皇对你来说哪个更重要?” 裴煦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于是回答:“都重要。” 第75章 姬栩继续问:“哪个最重要?” 这让裴煦有些为难,像是不忍心让他伤心,又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说谎,他顿了顿,很委婉道:“昇儿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但是如果我没有遇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如果我不爱他的话,就不会有你了呀……” 一听自己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姬栩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他从小就这样,很容易哭,池塘哪一尾小鱼死去了,漂亮的花枯萎了,都会忍不住哭得像只伤心的小狗。 他哭了不必管他,因为他一哭起来不消片刻就要犯困。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抽抽嗒嗒握着裴煦的袖子在他怀里睡着了。 引起祸端的罪魁祸首此时也提着篮子回来了,姬元徽把花篮子搁在桌上,看向裴煦怀里哭得眼皮发红的小孩,笑了下,压低声音道:“又哭得跟小狗似的。” “他还太小了。”裴煦道,“等长大些,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 姬栩十七岁时,身量已经比裴煦稍稍高出一些了,并且看上去还有要继续长高的趋势。 他还是很容易就会为一些小事伤心落泪,但好在他那双眼睛长得与裴煦相像,都是让人容易放松警惕觉得温和无害的下垂眼,这样的眼睛流泪只会让人心头一软,半点不会违和。 姬元徽已经开始放一些权给他,让他自己做主处理一些事来历练他的能力。 这次查的是一出贪腐案,被审官员是个泥鳅似的老滑头,查了许多年都没抓到他半点把柄,最后是从他儿子身上查起才顺藤摸瓜抓住他的罪证,将他定罪下狱。 “李大人,近来可还好吗?父皇让我代他问候你。”姬栩在他面前坐下,声音温和,“顺道问问,李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若是大人的供词查证有用,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见姬栩年纪小看起来脸嫩好骗,这人眼珠子一转开始痛哭流涕哭诉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然后开始讲述自己为官之前有多不易。 科考屡试不中,妻儿老母一齐挤在茅屋过活,饭都吃不上,最后不得已拿妻子的铜钗去典当,换了些米回来,一回家却听到妻子在哭嚎,原来是他的幼子已经在他换米时被饿死了。 说完这些,他又开始痛呼自己不孝,老母行将就木,却还要为他操心受罪。悔恨说自己只是被穷怕了,总担心一睁眼就又回到了那间茅屋,一闭眼就要担心从此便籍籍无名饿死在鬼地方。 姬栩听得潸然泪下,帕子都哭湿了。宣从思站在他身旁,适时给他递上了一张新的帕子。 “故事听完了……”姬栩没有弄脏宣从思递来的帕子,而是仔细折了起来,“大人还有要交待的吗?” 那人小心试探着向他求情,却被他径直打断了。 “既然李大人没什么要说的了,那金羽卫便直接动手吧。”姬栩将帕子放到了袖中,下令道,“抄家。” 有人领命,带着一队金甲侍卫风一样离开了。 不顾身后的嘶吼怒骂,姬栩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离开了。 “唉……骂得真难听。”走出几步,姬栩没骨头似的靠着宣从思,将自己身上的重量压了一部分在他身上,语气似乎撒娇,“哥哥给我揉揉耳朵。” 他比宣从思要更高一些,宣从思担心他这样的姿势会不会不舒服:“这样不会难受吗?” “还好,主要是我现在没有力气了。”姬栩亲昵的蹭着他的耳朵,“哥哥知道的,我从小就这样,一哭就好困,想睡觉。” 这距离换做别人来说可能太近了,但他们从小就亲近,宣从思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有哪里不对,而是有些心疼的问:“刚刚哭的那么伤心,眼睛有没有难受?” “还好,只是有些生气。”姬栩道,“自己受过这样的罪,穷苦人家过的什么日子他分明再清楚不过,却半点不怜百姓困苦,做了官便开始鱼肉百姓中饱私囊……” 宣从思有些动容,又有些欣慰:“昇儿能这样想很好。” “是哥哥教得好。”他看着宣从思的耳尖,在直起身来的时候故作不经意的用嘴唇擦过。 宣从思感到有些痒,摸了摸耳朵,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了。 姬栩眼神暗了暗,勾引失败,有些挫败的移开了目光。 宣从思对他道:“很晚了,快回宫吧,再不回去陛下与尚书令大人要担心了。” 姬栩问道:“那哥哥呢?” “我也要回家了。”宣从思露出些笑意来,“父亲新得了几卷孤本,我回去陪他整理。” “爹爹很想念哥哥和宣叔叔。”姬栩望着他,笑得温良无害,“哥哥和宣叔叔要常来宫中走动。” “好,我会告知父亲。” 宣从思一走,姬栩的笑意就消散了个一干二净。他盯着宣从思的背影看了会儿,缓缓垂下了眼睛。 宣从思很纯粹的把他当弟弟。 但他的心思却不怎么纯粹。 回到东宫,姬栩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沓帕子。 全是宣从思的。 他从袖中拿出今日新得的那张帕子,嗅了嗅,感到不满意。 气味这东西消散的很快。 果然还得是本人才行。 第52章 不久后, 裴煦生辰,宫宴之后又筹备了家宴。 当年宣存礼放走了裴煦,姬淙怒不可遏原本要处置他, 是周淑妃出面将他保了下来。一来周淑妃与陆夫人交好, 他算是陆公子的遗孀。二来他做这些是为了保裴煦, 而周淑妃是裴煦的姨母。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坐视不管。 后来姬元徽掌权后, 有意报答他请他入仕,授予官爵田宅,但宣存礼拒绝了。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无意参与朝堂争斗。他之所以能和陆淞走到一起, 也是因为他们志向相投, 平生所求只是寻一清静地,修编古籍,著书立说。 于是这份恩情便报答到了他的孩子身上。姬元徽和裴煦认宣从思为义子, 为其封王。 裴煦在和宣存礼闲谈, 姬元徽照常折了一篮花放在他桌前, 便有事暂时离开了。不一会儿姬栩来了,路过桌前时逗留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顺走了一朵。 姬元徽忙完回来刚落座, 就看到底下姬栩拿着朵开得很漂亮的花, 背着手偷偷从背后塞给宣从思。 宣从思怔了下,然后接过了, 笑得很开心, 和姬栩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或许他们以为很隐蔽, 但姬元徽他们所在的位置高,底下在做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姬元徽横看竖看,觉得这小子不对劲啊, 平时和爹妈说话怎么没见他这样含羞带怯的,还偷偷给人传花…… 他若有所思,正想和裴煦说些什么,就听旁边的裴煦道:“孩子们感情真好。” 宣存礼很欣慰的附和:“是啊。” 姬元徽欲言又止:…… 姬元徽:也行吧。 最后他决定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姬元徽的酒量很一般,有需要的场合裴煦会帮他把酒换成水。但今日并不是什么需要一直保持头脑清醒的日子,他喝了几杯,没一会儿就显得有些醉了,将脑袋歪在裴煦肩头,眼睛望着人,嘴角勾着似乎在小声与裴煦说些什么。 第76章 姬栩看他口型,应该是在说“怎么这么好看啊。” 裴煦回望他,笑着问:“觉得我好看,可还记得我是谁啊?” “记得啊……”姬元徽说,“是我妻啊。” “生辰喜乐,岁岁如意。” 陛下醉了,和皇后相携离开了。 姬栩若有所思,然后往宣从思身上歪过去。 “昇儿?小栩?”宣从思有些担心,下意识去摸他的脸试温度,“怎么了?” 被心上人摸了脸颊,姬栩耳尖马上红了起来,他靠着宣从思,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好像有点醉了,头好晕……哥哥能扶我回去吗?” 宣从思也不放心让他自己回去,没有犹豫就应下了:“好,你等我一下,我去告诉父亲一声今日不回家了。” 不回去了吗? 姬栩心下暗自高兴,宣从思年纪小时偶尔会因为两个孩子玩得太晚而留下住一夜,后来宣从思长大领了官职,便不常在宫中陪他了。 将姬栩送回去,宣从思打算离开,却被拉住了衣袖。 姬栩握着他的袖子不甘心松手,一点一点往怀里拉:“哥哥去哪儿?” “小栩别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再睡在一起怎么说都不合适了,宣从思道,“我去偏殿。” 见他决意要离开,姬栩知道此时硬留他只会让他不适,于是很乖的点头,然后一转话头:“那哥哥可以和我说说话再走吗?” “当然可以。”宣从思果然心软,没有立刻抽出袖子,而是坐在床边陪他说起话来。 姬栩跟他诉说了近来的诸多不易,乔装去查案却在回程路上被刺杀,剪尖擦肩而过,若不是耳力好躲得快恐怕脖子就要被开个大口子了。 宣从思听得心惊:“有没有伤到哪里?陛下和裴大人知道吗?” “父亲知道,我身边有他的人随行,回来后他给我召了御医处理了伤。母亲不知道,怕他会担心,没有告诉他。”伤已经受了,就不要告诉他了。母亲没有办法帮忙,但是母亲会心疼。 宣从思眉间因为担心蹙起:“伤在何处了?” “在肩上。”姬栩一边解衣服一边问,“哥哥要看看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姬栩已经自顾自把上衣剥了大半。他将里衣往一边扯了扯,右肩袒露出来,像展示战绩那样语气隐隐有些骄傲:“伤在这里。” 眼前少年的身体已经不似从前宣从思记忆中的那样柔弱,线条流畅的躯体覆着一层薄而韧的肌肉,看上去爆发力十足。他的皮肤依旧很白,于是肩头暗色的伤疤就显得格外刺眼。 箭矢似乎是贴着肩上的皮肉硬擦过去的,留下箭簇宽的一块伤疤,恐怕是硬扯下了一块肉来,再深些都要见骨头了,不必想都知道刚受伤时血肉模糊的惨状。 宣从思不自觉就靠近了,低声问:“疼不疼?” 被这样近距离的注视着,姬栩耳根慢慢红起来,他回答说:“已经结痂了。” 这样实在太近了,姬栩都能看清宣从思的睫毛,能看到他眼睫每一次细微的颤动。红润的唇瓣抿着,又因为忧心而微微张开。 姬栩喉结滚动了下,他问:“哥哥,我能亲你吗?” 宣从思注意力全在他的伤口上,心疼的蹙着眉,闻言只以为他是像小时候一样在难受的时候撒娇,于是嗯了声。 然后下一刻,姬栩便吻上了他的唇,很生疏的触碰厮磨,他亲得有些小心翼翼,想伸舌头,但最终忍住了。 宣从思呆住了,在他退开后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一下变得通红张惶要起身,却险些从床上栽倒下去。 “哥哥小心。”姬栩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坐稳,“我几日前就同你说过了,我喜欢你,你应下了,说嗯。” “上次可能气氛不太对,我再说一遍吧……哥哥,我喜欢你。”姬栩拉着他的手,很认真的问他,“可以做我的妻子吗?” “等等……”宣从思头脑混乱,姬栩从小到大说过无数次喜欢他,多到他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他匆忙开口补救,“你还太小,我只是……” “只是当做开玩笑了?这样就可以耍无赖不认账了吗?”姬栩控诉道,“可我们明明差不了几岁,我该怎么喊你才能让你觉得我是和你同辈的人,而不是小你一辈的孩子?喊你的字吗?” 姬栩贴着他的耳朵:“蕴真?真真?” “哥哥,你很喜欢我这样喊你吗?”姬栩碰了下他的耳朵,“还说不喜欢我,你的耳朵都红透了。” “小栩!”宣从思挣了挣手腕,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力气居然已经大过自己了,“你现在酒还没醒,我们明天再说吧。” 姬栩不想被当做是酒后胡言,于是松开了他:“哥哥,明天见。” 宣从思说不清现在胡乱涌动的都有什么感情,他只知道现在充斥在心头最多的是被弟弟亲红了耳朵的羞愧。他猛地站起来,慌不择路离开了。 □□失利,姬栩很失望的把衣领拉起来,想不通是哪里有问题。 这么漂亮的脸,这么完美的□□,这么善解人意的性格,这么好的出身这么开明的家人,为什么要拒绝他? 他气得捶床,把被子拉起来闷在里面生气。 第二日一早,姬栩去偏殿找人,果不其然发现人已经离开了。 他转道就换了个方向往他父母的寝宫那里去了。 见他这么早来,裴煦有些惊讶:“今日怎么过来的这么早?” 姬栩道:“我有心仪之人了,想请父母做主,礼聘他为太子少君……” 裴煦很期待:“是哪家的孩子?我认得吗?” “当然认得,而且熟得很。”姬栩道,“我喜欢宣家哥哥。” 姬元徽满脸意料之中的表情,点头:“挺好的,知根知底,但是你宣叔叔那里你要自己去说。不对,我是不是应该先问他喜不喜欢你……” 他接受良好,但一旁的裴煦好像并不是这样。姬元徽一惊:“融融?融融你怎么了?死孩子快去喊御医!” 昨晚没怎么睡的裴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愿接受现实的闭上了眼,希望再睁开眼会发现刚刚只是做梦。 但很可惜,这不是梦,闭上眼重新睁开也没用。裴煦放弃幻想了,出声道:“我没事,不用叫太医。” 但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转过脸问姬栩:“可是,那不是哥哥吗?” 但是他姓宣我姓姬啊。 姬栩反问:“哥哥不能喜欢吗?” “……” 裴煦接受能力还是很可以的,很快说服了自己,然后重新说:“可以,当然可以。” 姬元徽问:“你喜欢他,那他呢,喜欢你吗?” “我不能先娶他吗?”姬栩笃定道,“他一定会喜欢我的,只是时机还没到。” 那就是尚且不确定对方心意了…… “这样的话不可以。”裴煦摇头,“从思是好孩子,不能这样不管他是否愿意就把婚约强加给他。” “哦。”姬栩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过来的,“那等他也喜欢我了,我再来求旨。”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