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咬合》 第1章 《智齿咬合》作者:海沉珠【完结+番外】 文案 又名:吃得下 顾山行答应帮朋友忙那天帮到了陈如故家,修理老化的电路,被紧紧盯着,动作迟滞地说:“不会修坏,不用这样盯我。”陈如故脸热不搭腔。 再一再二便可再三,直到顾山行从登徒子手中把陈如故救下来,因此而丢掉工作那天,他俩命运的齿轮才算扣上。 刚搬进陈如故家,就不小心撞破了他的秘密,顾山行对着他卫生间里的玩具发愣,陈如故想钻地缝,却听到一句:“吃得下?” …… “在大雨,死水,玻璃镜片吸附的城市里,在每一盏不息的夜灯下,在幢幢未竣工的期房前,我拥抱你的影子。” 农民攻x普通有瘾社畜受 【瞎写,流水账,he】 内容标签: 都市 甜文 轻松 主角:顾山行;陈如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宝贝拔智齿 立意:永远赤诚 第1章 在钢筋水泥连贯出的阴影里,顾山行收到工资到账的提醒,从未竣工的高楼看夕阳余晖,视野所及的云层几乎要触手可及。可透过遥遥一隅彤橙的云,远观大厦与地面川行的车辆,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河,蜿蜒的道路奔流在城市之中,而人,细渺若沙。 走出工地,耳边的喧嚣霎时归位,鸣笛声刺破耳膜,他低头,把钱转出一部分,剩下留作次月开销。 傍晚的人流堆集,高峰期司机失去耐性,喇叭要按成钢琴黑白键,一声接一声的滴个不停。顾山行跨过拥堵的马路,接起一通电话。 “山行,帮个忙,我有个朋友,哎,就是咱同乡,家里电路突然坏了,这时候叫不到人来修,你帮忙看下,我还在出差呢,回来请你吃饭。” 急匆匆的电话,顾山行只应了一个嗯。来电的人叫陈闯,半年前顾山行初来乍到,就是他帮忙找的工作。念是同乡,才能给他一个高中学历的人找到交保险的工队,其实他也念过两年大学,没读完,拿不到毕业证,学历就停摆在高中。 发来的地址坐地铁只需要两站就能到,顾山行进到车厢,在明晃晃的车壁灯光下看清玻璃门中自己裤脚上沾的泥星。叫他实在叫的匆忙,现在人没什么都不能没电,不得已这副行头去到高档公寓。 公寓保安在跟业主通过电话后才放行,小区阔的人要迷路,顾山行第一次来,站在中央指示牌前看了几分钟,便轻车熟路到楼下。楼层实在高,等电梯的空档,他看到朋友圈的水滴筹。三十一岁动手术要筹二十二万,点开,自动跳转金额二十元,他忖着,浓黑的眉动也未动,粗粝指节曲两下,一个月就白干了。 电梯上行快,他收起手机,出到门牌号前,揿门铃。不知他那头短发在显示屏里看起来有多利落,才剪过的黑发,清爽到有些过了头。门铃响了好几声,铁门才嘎声朝他的方向推。 顾山行退后一步,目光朝里扫。断电了,没有光,借着廊上的灯,他隐隐约约看到半张肿起的脸,腮帮鼓囊囊,像含了只香梨。故而另外半张完好的脸看上去就清俊了,面部线条格外流畅,他多看了两眼。 屋主捂了捂脸,含糊道:“请进。” 顾山行进到玄关,被人弯腰递了双拖鞋,他换掉原来的那双鞋,才一进屋,摇曳的烛火就险些被他扑灭。一只手护住烛光,举着蜡,领他到电路前。 电路老化了,按钮无反应,顾山行说:“要换继电器。” 陈如故闷声接道:“家里没有,我出去买吧。” 顾山行起身,撂下句:“等着。”就出门去了。 小区超市没有卖这个的,顾山行导航到就近的五金店,买了继电器,想了想,又提了个工具盒,扳手起子连保险丝都有。 他拐回来的时候,陈如故没关门,就站在大门口,见他提着工具箱,顿了下,什么都没说先进屋了。 换掉罢工的继电器,电路瞬时通畅,整个屋子的光都汇聚一堂。顾山行从高脚凳上下来,双脚落地,这时才看清在一旁守着他的陈如故到底长什么模样。 有一丝诡异的漂亮。 陈如故顶着他沉沉的视线,不自在的垂头,说:“拔了颗智齿,脸肿了。”别看了。 “嗯。”顾山行到水龙头前洗手,看到厨房护线槽翻翘着,电线裸/露在水龙头不远处,极有可能被溅上水花。他反手在裤子上抹干,用带着茧子的拇指把线槽按回去,不过一秒,‘叭’的一声,线槽大有不管不顾轰轰烈烈奓开之势。 他叹气,脱掉运动外套,上工弄脏的长袖被他脱在工地了,内里便只着一件黑色背心,结实的肌肉在他动作间鼓胀。 陈如故站在厨房门外,看他拧螺丝时虬起的青筋,布在麦色肌肤上,筋络在发力间涌动,一双可以充斥性感,暴力,和情/色的骨节分明的有力的手,赫然烙进陈如故眼球。陈如故有些愣,视线擦过他肩头,觉得他一定练过,肩也好手臂也罢,恰到好处的力量感让他看上去是有料的。 顾山行背顶这样的视线拧线槽上的螺丝,劳作的汗珠从额鬓滚落,动作迟滞一番,开口道:“不会修坏,不用这样盯我。” 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的,顾山行以前给人修主板,全程被人紧盯,生怕他拆机把原装值钱的零件换成二手的。不怪别人警惕心重,奸商又不是没有,只要心敢黑,什么钱赚不了。只是他不会这样做就是了。 不乏有人借修东西的名义把另外的东西弄坏,趁火打劫。陈闯是他朋友,今天纯是来帮忙的,一分钱不收不说,被人这样猜忌就有些犯不着了。 许是他口吻生硬,陈如故心里咯噔了下,面上不知不觉的发烫,半晌都没说出来一个字,转身去冰箱拿低酒精度的饮料去了。 顾山行不仅把护线槽给他修好了,甚至连水表都一道给人弄了。他这地段房租该是不低,水电费指定也高,现在城区电都要一块多一度,水费更是。他这一操作,往后水表都转不快了。 等合上工具箱,窗外天都黑了,不知是几时。顾山行洗净手,转动僵硬的脖子,恰逢陈如故过来,斜睨的视线正好落在他那半张脸上。白净,斯文,不像是顾山行惯常会认识的那类人,意识到这点后,视线便轻飘飘的移开了。 陈如故递上纸袋,里头装着一人食的蛋糕和一罐啤酒,按道理是要请人吃饭的,他张不开嘴,递纸袋的动作就有点像在撵人。 顾山行接过他的纸袋,把工具箱给他留下了,没说什么有问题再联系我这种话,他们甚至没有互通姓名,便就此别过了。 夜风旋着园区的枝叶摇摆,在有路灯站岗的夜晚,星星尽数隐退。顾山行不再看黑隆隆的天,快步穿行去赶地铁。等他再见到陈如故时,已是半个月后了。 第2章 只有几片薄板和铁皮的职工宿舍因为存在安全隐患被人举报拆除了,顾山行因此少了住的地方,工队给每人每月三百元的住宿补贴,城市里几平的房子便沦为他们这些人的归宿。 如果称得上房间。 顾山行更愿称它为蜗壳,一个把人箍在天花板和水泥地,鲜少见日光,闷热且潮湿的壳。一米八几的人,站在屋中央,头几乎要触及顶。周末有天睡醒展臂,手指唰的打到屋顶,他往上撑手掌,日头穿过窄窗挤进来,短短的光束,把陈旧灰白的天花板反射的像一块儿宝塔的底,他就这么被压住脊梁镇在塔底。 第2章 因为搬家事宜,工队领导把自己的皮卡借出来,供工人们搬家。顾山行有驾驶证,被叫着充当司机,帮着搬了几回家。说来也怪,他往日里过于寡言,叫人看不出脾气,平常能跟人谈得上话的次数屈指可数,经这回,好像一下子有了人缘。上工不仅会被人叫住打招呼,时不时还能收到苹果香蕉梨。 遇见陈如故那天,是领导叫他帮开车,到聘他们的总部去一趟,说是招投标的送紧急文件。他以为只是送文件,没想到车驱到总部二号门,等到的居然是陈如故。 车窗被敲响,他摇下车窗那刹,贴灰膜的玻璃一寸一寸被往下收,陈如故像揭下面纱,缓缓在他面前露出真容。 不止清隽,他给顾山行一种高寒地带里独绽的绿绒蒿的感觉,离天空很近,舒展又漫不经心的眉眼扫出距离感,挺鼻薄唇,不做表情时就带刺。很不一样,跟顾山行在他家见他时全然的两个样。 “你啊。”陈如故认出顾山行,面部表情开始破冰,脸没那么臭了,拉开后排车门,坐进车内就开始报地址。 顾山行打开导航,驱车直行,一路上陈如故一直在接电话,语气不大好,期间听到几句:“唐之仞,你有病吧!投标项目让你用来儿戏,犯得着跟我赌气吗?我是谁,我不过是你唐总的秘书。” 古怪。不像下属对上司,顾山行无意多听,随手开了车上的流行乐,陈如故刚挂断电话,一直看他,又不开口。顾山行抬起眼皮,透过车内视镜,看到陈如故凿凿的目光,在光滑的镜面跟他对上时,眼神陡然移开。不要太明显。 车窗外连出一片残影,陈如故把脖子扭的好似提线木偶,生怕顾山行张嘴问看什么。 顾山行没问,只是平稳驾驶,直到到达目的地。已经跨越城区了,不塞车就开了快两个小时,陈如故要下车,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要等你吗?” 陈如故犹豫一下,不想坐唐之仞的车,就说了一句:“要。” 得了他的话,顾山行往停车场开,陈如故手伸进车窗,摇了摇手机,道:“留个号码,等下联系。” 顾山行接过他的手机,输号码,还手机,一连串动作不过几秒。暂且分道,进到停车场,泊好车,顾山行收到一则短信,只有简短的:我是陈如故。他没存陈如故的号码,只是盯着后四位看了两眼,混个眼熟。 需要向领导说明情况,然而不等顾山行多说两句,电话那头的经理只道:“那你就等接到陈秘书一起回嘛,辛苦了辛苦。” 照常领工资有什么好辛苦的,顾山行坐在车内,不知道陈如故什么时候下来,不方便走动,又不困,就拿着手机里的词典背单词。他背到专八的水平了,可惜不能参加考试,无聊就背着打发时间。 陈如故电话来的快,他接下,听陈如故在电话里问:“我到地下停车场了,你在哪个位置?” “c区,过来可以看到。”顾山行声音有些低,话音很短,陈如故听的有些恍惚。 电话持续没有挂断,顾山行听陈如故在那端默念c区,一直重复,好像自言自语。他似乎方向感不太好,找不到位置,念了很久,顾山行忍不住开口,“找柱子或是上方的指示牌。” 陈如故停了下,像是记起还在通话,于是不肯再毛毛躁躁的呢喃了。他始终找不到c区在哪,等了很久,顾山行问:“你现在在哪?” “就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出去吧,我在停车场门口等你。”顾山行说。 陈如故窘一下,道:“我应该出不去了…有点迷路。” 该说停车场弯弯绕绕像迷宫还是说他路痴,顾山行问:“分得清东南西北吗?” 陈如故:“分得清缺德地图上的东南西北。” “站在原地不要动,我来找你。” 停车场逼仄,顾山行先找到电梯,然后问陈如故当时出了电梯是怎么走的。他在迷途中讲话是没有逻辑的,抓不到重点,顾山行也没有不耐烦,一句接一句的问。 感觉要对上了,陈如故听见顾山行电话里一声低磁的:“转身。”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扭头看到对面的顾山行,忍不住过去,才走到半道,弯道拐进来的车大灯刺眼,轮胎在地面刮擦,陈如故只在一阵刺耳声中看到耀眼的车灯,有种陨石从天而降要把他砸中的惊诧。 猛烈的撞击,胃袋被勒住,灵魂像要颠出来。陈如故回魂时惊觉他人没被车撞,而是在顾山行的怀里,顾山行一条手臂就能把他捞出来啊。他低头看顾山行肌肉蓬勃的手臂,怪异的心理仍在想这个男人单手就能把他抱起。逃出生天的真实感紧随其后让他胃微微痉挛,面色发白,手心浮出一层冷汗。 一旁大车车窗摇下,车主探出头来,骂道:“走路不看路?眼珠子冒气儿的?” 顾山行皱眉,看过去,视线在紧锁的眉宇间显得风雨欲来,高个头,腱子肉,隐隐透出的悍相,压迫的车主缩回脖子,一溜烟走了。 “没事?”不大像问句,更像是不起眼的宽慰,顾山行叫他:“走了。” 陈如故迟钝的跟在他身后,回去路上没再坐后排,而是坐了副驾驶的位置。 又过几日,顾山行收到陈闯的消息,说是出差回来了,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大家聚一聚。顾山行问大家都有谁,陈闯熟稔道:“如故,老舅,咱们这些同乡。出门在外靠朋友嘛,都是老乡,没事常聚聚。” 顾山行说好。 第3章 洗完澡收到他消息是在凌晨,顾山行擦一头短发,搓几下觉得水分就蒸发掉了。他发:最近有点忙,没怎么联系。 顾山行回他一个:嗯。 他是平台刚推出时,顾山行加的同城好友,id叫:衣不如新。平台是给同性交友用的,顾山行当时用的id简单,一个大写的g,衣不如新问他,叫g是因为是1吗? 原是上来就聊/骚,顾山行表里如一的沉默,越是话少,衣不如新越笃定他就是1,说不定还是大猛1 谁也不认识谁,线上聊天的尺度就跟外太空环游似的,顾山行觉得宇宙如果有尽头,那么一定是在衣不如新的手中,或者是口中。 他有很多道具,会玩给顾山行看,当然是不露脸,一个几秒钟的视频。短视频横行的时代,人们耐性不多,主题于是给的很直接。他很白,有种勾兑添加防腐剂后莹莹的润,感觉是会受欢迎的那种类型,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在网上玩儿。顾山行问过他,他说现实中往往知人知面不知心,撇去这点不谈,他最起码不会在线上遇见大腹便便的男的,要是有,他会直接骂,管理身材和管理脑子总要占一样吧? 他算是会拉踩,踩完别人,又来拉顾山行,说不像哥哥,腹肌硬到能跪两个我。哥哥再发发善心,传张照片上来吧。 顾山行很少给他发图,偶尔会有一两张,但不多,主要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由于顾山行的冷淡,他俩关系逐渐从一开始要发展的刨/友变成了现在的‘笔友’,衣不如新看上去很会玩,感觉是个玩咖,有一次开玩笑跟顾山行说要不咱俩约一次吧,顾山行没理,他隔天后悔说这句话了,感觉掉面子还是怎么,后面就很少再联系顾山行了。直到有天深夜给顾山行发消息,说江湖救急,借六百八十五抢张机票,等会儿还。 第3章 很像骗子。 顾山行还是转了,真不真另说,前面看了人家那么多张照片,算是付费吧,万一他真着急呢。 衣不如新隔天就把钱还回来了,他俩从那以后又联系上了,不过聊天内容没那么黄了,衣不如新把他当槽友吧?什么都跟他吐槽。 就比如现在: 我真的烦了,就我那个上司,职场性/骚/扰就算了,这次居然拿项目开玩笑,整组人熬了几个月,他为了跟我置气,瞎胡搞,差点把项目搞黄。 顾山行发:… 衣不如新回:我差点成罪人啊!沙壁!他真是个大沙壁! 顾山行就说:辞职? 衣不如新发过来一个大哭的表情包,道:我也想啊,关键他给的实在太多了,堪称为在本人发挥出最大工作价值之前拿钱泡我。我没骨气!我为八斗米折腰!我堕落啊! 这点顾山行倒是知道,他工资确实挺高的,年薪几十万,玩笑归玩笑,顾山行觉得他平常对工作挺认真的,业务能力应该挺强,就是‘遇人不淑’罢了。 衣不如新继续发:我师傅还有两年就退休了,真怕继承不到他的衣钵。 顾山行:那就等不想忍的时候再辞。 衣不如新:誓要把资本主义薅秃!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话锋一转:哥哥,我赚狗男人的钱养哥哥,哥哥发腹肌照造福我的心灵。 顾山行:。。 衣不如新:怎么不给我看!不是背着我偷偷发福了吧! 顾山行识破他伎俩,没发,搁下手机去睡觉了,留衣不如新用消息轰炸他,很像深夜发疯。 聚餐是在周六的晚上,约在一家餐馆的包间,顾山行去时来人还没几个,陈闯倒是先来了,来一个就介绍一个给他们认识。陈如故是最后一个来的,此时包厢几乎已经坐满了,陈闯招呼服务员又加了把椅子,加塞儿的位置,陈如故作在两个陌生人之间,隔着巨大的圆桌,看到跟别人碰啤酒杯的顾山行。 顾山行短发推的太短,在一行大咧咧觥筹交错的人当中眉眼看上去依旧那么硬,没被酒气熏陶掉,就像铁匠铺烂铁里的一把弯刀,陈如故盯着他,被刀光晃了眼。 顾山行视线落到陈如故身上,他今天穿衬衫,黑色光滑的会反光的料子,领口有些低,敞出截锁骨,坐在那儿,手背托腮,灯棒把他照到另一个空间去了,好像他跟这屋子里的人都坐不到一块儿去。顾山行始终觉得他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于是目光极快滑过他,又回到了眼前的苟且。 陈闯攒的局,硬拉着陈如故挨个儿敬酒,说他平常都不怎么参加这种聚会的,好不容易来了,一定要把他介绍给所有人。 等敬到顾山行这儿,陈如故脸上已经出现酡红,眼睛汪起池水,连看酒杯都脉脉含情。顾山行主动跟他碰杯,杯口低他几厘米,一饮而尽,又在他要喝的时候按下了他的酒杯,说:“可以了。” 陈如故后来就坐在了顾山行旁边,愣怔着,听屋子里喝大了男人的高声攀谈,拐过头来觉得顾山行偶尔低沉的两句音就格外好听。 酒过三巡,陈闯说走吧,后面还订了ktv,都得去啊,不许不去,不去的都败兴。 顾山行去了,陈如故跟在他身后,去到灯球闪耀的昏沉的歌房,酒又倒上了,顾山行坐着,偶尔跟人碰个杯。陈如故就在他一旁坐的有些垮,音量吵到几乎要听不清。 陈如故凑到他耳边问:“我加你好友你为什么不通过?”说了两遍,顾山行才听清问的是什么。 喧嚣的音量让气氛好躁动,顾山行以同样的姿势回他说:“没看到。” 陈如故耳朵遽然一红,红的格外反常,他搓了搓耳朵根,摸出手机,当着顾山行的面加好友。 其实顾山行之前有看到,那时陈如故没有备注,他不喜欢好友圈里有乱七八糟的人,就忽略掉了。 已通过。 顾山行收起手机,跟一旁的人说了句什么,再看陈如故,他已经站起来要往外面走了。陈闯在桌子上跟人划拳,没人留意到陈如故,顾山行只好站起来,跟上他,推开包厢的门,世界一下变安静了。 “去哪?”顾山行问。 陈如故慢吞吞道:“回家。” 顾山行见他醉的厉害,问了句:“要送你吗?” 陈如故摇头,说:“不用。” 第4章 顾山行没再坚持,他也喝酒了,不能开车,不过依旧留下来收尾,守着把最后一个人送上车。后半夜的城市抽去喧哗,点点灯光在高楼里发亮,穹隆暗到人像处在真空地带,对影三人,顾山行觑到自己的影子,缓步走在人行道上,地铁早停了,他没打车,由着酒气在渐冷的空气中挥发。 很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到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的声响。 衣不如新发来照片,窗口跳动,顾山行点进去,短裙下的黑色丝袜朦胧暧昧,浅色床单把颜色对比拉到极致,细长的一双腿,问:哪条丝袜好看? 喜欢渔网袜吗? 顾山行问他:你平常上班,西装裤里就穿这个? 衣不如新回说:你怎么那么色!没有!谁上班穿这个! 顾山行给他圈图片里的细节,圆圈圈住大腿一侧,极是微妙的位置,道:破了。 勾烂的? 用指甲油补补还能穿。 衣不如新说:你是狗眼吧!调情呢!这边正调情呢!干嘛呢!不穿了。 顾山行脑袋里的那根筋被酒精泡的不大会转,想他不穿丝袜的那双腿,其实是要比穿了还好看的。不肖问,就是知道。 见顾山行没再回了,衣不如新又说:哥哥,做人最基本的礼貌要有,来而不往非礼也,给我看看那个。 他似乎是要人秒回那种,如果不回,就会一直发:怎么还没发过来,不会是在操作吧,人家都行,只要是你的。 顾山行人正在大马路上,真满足了他要求才是荒诞离谱猥琐,只回说:你x隐又犯了? 倒不是狎昵,他似乎是有瘾,怎么拿到台面上说呢,算特别私密吗,算吧,大抵是对着身边人难以启齿,所以在线上对顾山行什么都说。顾山行知道他去过医院,咨询过心理医生,不是病,那不是病,医生说他正常时他还不太愿意相信,他问顾山行如果我正常那我这叫什么?骚货?顾山行当时回他的是:你只是比别人更需要爱。 而爱的表达方式有千千万万种。 衣不如新说:是啊,你给不给治啊。 顾山行也想过跟衣不如新固定关系,但他觉得他拿不住这个人,一段感情的培养太耗精力,如果衣不如新只是跟他玩玩,那他是怎么都玩不过的。顾山行从小地方出来那年二十啷当岁,还很稚嫩,认知层面仍停留在校园时期,人际关系就是简单的玩的好和玩的不好,可进到社会,才知他面对的是一众被现实打磨过棱角的人。人人都关上对外的那扇门,唯有利益的蛛丝驱使,让人和人产生联结。顾山行没被骗过感情,他只是认识到了人性的冷漠。 所以算了,他甚至提都没跟衣不如新提过这个想法。 衣不如新收到照片是在凌晨三点,人一下子醒了,发了好几个流口水的表情,说:男佛在世,受弟子一拜。 第4章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有没有人说过你天赋异禀,简直就是高级技攻。 顾山行说:没有。 衣不如新消息飞的像雪花,手速有够快:那个,弯的。 顾山行回他:睡吧。 衣不如新:这谁还能睡得着?啊?哥哥!入我梦来!入我梦来啊! 顾山行怀疑他就是平常工作压力太大了,人一到半夜就要发癫,也就由着他疯去了。 顾山行还有一份工,周末到小作坊给人维修零件,他工地那份工是上六休一,唯一的周末他也用来打工了。他这时候还没有用空余时间来提升自己的想法,缺钱,整个人就是掉进了钱的无底洞,要先把温饱顾上,才能管别的。 他打散工的地方也不是正规的大公司,说是小作坊,就是平常给人维修一些损坏掉的昂贵机器,修好后给到供应商赚一个中间差价,然后再卖回给客户。这份工不是每天都有,不一定非要坐班,工作算轻松,但是工资就不高,始终是等比例的。所以他就没在这里做长工,而是跟店主约好,有活儿周日就来。 顾山行是个半路出家的,不比那些专业人士,因此他叫价就低,店主一般是先给他看能否修,如果他能修,那就不再找专业人士,他评估过后要是修不了,店主才会把机器转出去。他们维修的大多是进口机器,修坏了赔不起。 电焊的火光闪在防护罩上,顾山行胳膊上挂些机油,天在热起来,厂房的气温已经高到要跟地面一个温度了,他后背洇出汗渍,准备等会儿停的时候开一个工业落地扇。 店主姓郭,叫郭超。他从仓房拿落地扇时,郭超正在聚光灯下研究机器,见他进来,叫道:“小顾,来。” 顾山行近到他跟前,看他手上的机器,易福门的。郭超说:“就这一个机器,等了一年半才买到。” “国外货期是久一点。”顾山行接过机器,端详。 郭超从口袋里摸烟,想了想又没抽,把烟卷儿放到耳后夹着,说:“德国佬就是催不动,我准备做它的替代,谁说咱国产的不行!等我弄出来,不仅货期稳定还便宜实惠。啧。” 顾山行闻言看了眼郭超,极快的一眼,不乏惊讶和他最不愿意承认的艳羡,只是没叫郭超觉出来,他目光就转移到机器上了。 “怎么样,等哥弄出来,跟哥干?”郭超有些神气,先把宏图伟业展到顾山行这儿,说白了就是画饼。 顾山行头微微的垂,后颈的骨头凸出来,他没有反骨,低下头暗自揣摩心事时,后颈的骨头就像生错位置的反骨,有种不为人道的倔强。 “行啊。”他语调轻快,说的玲珑,郭超笑两下,这个话题就翻篇了。 不好,其实郭超给他的提成也很低,不失为压榨,可顾山行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的窘迫总是会压的他抬不起头。 及至天清气朗的工作日,顾山行照常上工,突然被经理给叫出来,于是不得不放下手上的刮板,裤管上还沾着泥,进到那个窗明几净的办公室,站定。他经理捧着泡满茶叶的杯子,呷了口,长长的舒一口气,顾山行就静静看着他,等他开口。 “小顾啊,上次载陈秘书,咋样?” 顾山行面眉心蹙一下,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唐总说,他看停车场的监控了,说你救人是好事,要我好好表扬一下你。” 顾山行没听出他有要表扬的意思,果不其然,紧跟着就听他又说:“咱唐总还说了,不该碰的人你碰都别碰,懂?” 第5章 简直是无妄之灾。 顾山行对此没有表态,他猜唐总应该就是陈如故电话里说的那个人了,吃飞醋吃到他这里来,未免太荒谬。 更荒谬的大抵是陈如故早上上班,被唐之仞用内线呼叫:“陈秘,来一下。” 陈如故就着固话听筒道:“唐总,有事吩咐。”他连进都不想进唐之仞的办公室,唐之仞太爱锁门了,哪怕什么都不做,陈如故心里仍很抵触。不能高估唐之仞做人的下限,这是陈如故每天对自己的警告。 唐之仞语气不大好,“哎,叫你进来就进来,汇报工作进度!” 陈如故挂断电话又墨迹了一会儿,直到唐之仞打第二通电话来催,人才不情愿的离开工位,去敲门。唐之仞亲自应的,果不其然,陈如故刚进去,他就要反锁门。陈如故靠着墙,冷冰冰道:“你这样我就出去了。” 办公室一股古龙水味,唐之仞啪的一巴掌拍在陈如故靠的墙上,馥郁的香味熏的陈如故面色更差,板起脸来,眉啊眼啊瞪唐之仞的时候都带刺。他从唐之仞肘下钻出去,手扣住门锁,胳膊反被唐之仞一把抓住。 “放开。”陈如故皱眉,对唐之仞一丁点儿的耐性都没有。 唐之仞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真好闻。” 陈如故也用香水了,淡淡的药感香,被唐之仞这一作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心里恨到回去就要把香水瓶给摔了。他用眼神剜唐之仞,一言不发。 唐之仞摸着下巴道:“瞪,你接着瞪。你长这样,瞪我的时候跟撒娇似的,我骨头要被你瞪酥了。” 陈如故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拧暗锁要出去,唐之仞音量拔高道:“这么着急走,是要回去给顾山行诉苦,说我今天在办公室怎么你了?” “跟顾山行有什么关系?”陈如故手仍停在门把手上,却不见得是要走了,他反问唐之仞,语气有够差劲。 唐之仞不恼反笑,阴测测的,给他看停车场那段监控视频。陈如故盯着屏幕,这时才知道顾山行当时是怎么把他救下来的。事发时顾山行反应很快,在车冲向他之前就已经大跨步,用一条手臂拦腰把他带离路中央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空荡荡的麻袋,被顾山行提在怀里,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一双脚踝,其余全被顾山行掩去了。一个宽大强健的背影,看的陈如故心突了一下。 “他抱你,他敢抱你?!”唐之仞生气,他抱都还没抱过的人,居然被别人抢先了? 陈如故声音有些轻,还没从视频的氛围里出来,“你别找他麻烦。” 唐之仞昂头,颇为跋扈,“凭什么?” 陈如故抬眼,翘而密的睫毛扇两下,从黑亮瞳孔里透出的视线就落在唐之仞脸上,唐之仞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把头低下来,叫他看。 “这是你跟我之间的事,牵连别人做什么?” 唐之仞说:“你说你和我?你说我们,那就是你心里没有顾山行,既然你不喜欢顾山行,那就是喜欢我咯。” 陈如故白他一眼,开门出去,唐之仞对着他瘦削笔挺的身影小声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 陈如故冷着脸,回到位置上,好一会儿都觉得气不顺。 顾山行休息喝水的功夫,收到陈如故的消息,这是陈如故加上他好友后,第一次给他发消息,疑问句:唐之仞找你麻烦了? 顾山行倚着墙,塑料水瓶放在脚边,回道:唐之仞是唐总? 陈如故反应迅速道:嗯,有人刁难你吗? 顾山行半阖眼皮,神情有些倦,他回:没。 第5章 陈如故松了口气,继而又收到他的:在忙,不说了。拢共也没说几句,陈如故心情就很不好,他把这归结为唐之仞大早上发神经。 顾山行不愿搅进别人的关系中去,很麻烦,而每天高强度的工作和剩余琐碎的杂事实在让他没有精力应付这些。 他带回去了一台机器,不是易福门,是上次郭超说做替代但是没成功的报废机器。他下工回家就坐在小桌前,桌子窄到不足半米,紧贴着墙,斑驳的墙面被顾山行用报纸给糊上了,墙壁挂着盏吊灯,是裸灯泡,他自己改了线的接口让它能吊在墙上,一只灯泡才四块,好过买台灯,省下的钱被他用来买资料,外文原版的专业资料,花了他近三百块。 那本书厚到能当小板凳,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顾山行的笔记,多为中文注释,他实在看不懂。 一面又用螺丝拆机,手机屏长亮,里面是进口机器的选型手册,他用来做对比。 夜深至不拉窗帘,狭小窗口透着幽幽的天上的光,光里只有混沌。 衣不如新收到顾山行的消息,弹窗跳出来是图片,他兴奋道:哥哥哥哥哥哥我来了! 再点开一看,整版的英文,衣不如新发:我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顾山行:你先穿上。 能帮忙把这段翻译一下吗? 衣不如新:? 大半夜是让你做这个的? 你说你是农民工我根本不信! 说,你是不是哪所高校的在读男大学生,深夜趁室友睡觉偷偷学习。 顾山行:…… 可以吗?等下付钱给你。 衣不如新:这钱我不赚。 但是可以帮你翻译。 你等会儿。 顾山行用梧桐叶标本做书签停在当前这页,桌面遍布零件,他眨眨酸涩的眼睛,盯零部件太久了眼睛很吃力。 衣不如新很快把译文发过来,顾山行看图,先看到他遒劲潇洒的字,觉得漂亮,然后才去看译文。 顾山行给他发:谢谢,多少钱? 衣不如新:哥哥要睡我吗?我不要钱。free 顾山行说:字很漂亮。 衣不如新:字如其人,懂我意思?哥哥夸我好看,开心。 顾山行:怕下次还要麻烦你,一码归一码,可以定价,我转你**宝。 衣不如新:哎呀,说了不用,你问就是了,我还能不给你翻译? 顾山行沉默了片刻,又给他发了个谢谢。 衣不如新好一会儿才说:g 他一般是在显正形时才这么叫,顾山行应:嗯。 衣不如新说:能约一次吗?就试试,我想跟你试试。 谁又能知道对面到底是什么人,万一是骗子呢,照片是假的,平常的体贴也是假的,全是装出来的,见面就识破了。可如果虚假的表象能够一以贯之,那么它也不失为一种真实。所以到底要不要见面…… 衣不如新等了很久,顾山行都没回,他丧气了,以后都不准备再说这种话了。 刚洗完澡的顾山行突然回他:好。 第6章 赴约当天赶上顾山行还要工作,大清早,路过市场门口看到卖菜的奶奶,大红塑料袋铺在石砖一角,洗的水灵的青菜,她坐的佝偻,问顾山行买菜吗? 顾山行蹲下,买了她几块钱的青辣椒,瞥到发芽的菜籽,问是什么。她说是自家的向日葵籽,发的多,家里要种不下,他如果要,可以送些给他。 时候尚早,花店没开,顾山行想买捧花给衣不如新的,很老套,很俗,约/刨弄得像第一次约会。他把向日葵籽全买下来,回工地以后抽空用崭新的报纸包折,四四方方的,细又硬的麻绳被他绕出一个蝴蝶结。没有花送种子也是好的,这么多籽,总能种活两株的吧。 青天白日忽的有些难熬,顾山行扶了扶安全帽,抬头看天上耀眼的太阳,云浮过时它发白金或是白银的光,肉眼看去没有温度,落在脸上又是暖的。人不能直视太阳过久,他垂下头,看地面缩成一团的影子,角度在变,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要落下了。 工地一时变得嘈杂起来,他回神,被经理叫去帮忙。 等日落西山,黄昏如泛滥的河一样漫上来,天际倏尔斑斓。顾山行反而看不到这样的景了,他被临时通知加班,但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他对领班说:“我今晚有事,找别人代班行吗?” 领班道:“不行,别个都在加班,你找谁代?别偷懒。” 顾山行无奈,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不多,只是不凑巧偏偏赶上今天,他也不是人缘差到叫不到人代班。不允许代班的硬性规定让他想到陈如故前几天问他是否有遭人针对,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也许不是,他不愿意揣测太多。 在约定时间以前下班就行,或是让衣不如新等他一会儿,顾山行加快节奏,想先告诉衣不如新这个情况,一面又想早点完工赶去就是了,尘埃尚未落定,说给衣不如新便是徒增烦恼。 不知天底下有没有流不尽的水,但天底下一定有干不完的活。顾山行彻底结束一天的工作是在夜晚的十一点二十七分,他拿到手机时整个人是很燥的,太晚了,他迟了近两个半小时。 可当进到平台,看到衣不如新发来的消息,疲酸的肌肉登时松弛下来,又好似愈加麻木不仁,千斤的重量随无尽的夜色涌到他身上,他于是成了溶于黑暗中的一个影子,看不清思想,读不懂灵魂。 衣不如新发: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对不起!我师傅住院了,要动手术,他儿子赶不回来,我得守着。 突发性的,老头身体不好。 哎,好气,想哭。怎么就赶上今天。 他的表情全是嚎啕大哭,顾山行舒了口气,繁杂的思绪像一张网,束的人无法平心静气。 人的一生当中究竟会有多少次错过啊,错过红绿灯,错过疾驰的火车,错过想见的人。又或者是不是每一次错过身体里就会下一场雨,雨水顺着血管或是心涧流,一直流,流到无数次错过之后在终点汇合,于是错过就成了新的重逢。 在顾山行没回的那段时间,衣不如新一直在道歉,很诚恳,怕他失落怕他生气怕他觉得自己在耍他。顾山行上线对方是可以看到的,衣不如新在半夜说:求求你了,说句话吧。 顾山行把怀里抱的向日葵籽拆开,凭昏瞑的路灯给他拍种子,回说:没事,我也加班了,没去成。 种子无家可归,只好流亡。 衣不如新:你别骗我,真是加班所以没去成?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我要崩溃了,哥哥,我真的…… 顾山行:没事。 衣不如新:是什么种子,你留着…下次给我,成吗? 顾山行:向日葵籽,放不了太久,已经发芽了,我撒路边,有机会开花拍给你看。 衣不如新:别呀,哎,好吧。 种子不来,你能来吗? 顾山行:再说吧。 相当于没有下文了,顾山行叮嘱他注意身体照顾好老人就下线了,漫漫长夜竟比白日更加难熬。 顾山行到底是失落,他一直以为他跟衣不如新算投缘,到头来发现不是,全是人主观臆断的。这天过后衣不如新就没再联系过他了,生活看似步入正轨,顾山行也忙起来。 第6章 他把新装好的机器拿去测试,检验合格,能出检测报告。这事是背着郭超做的,他没有渠道,机器就被他挂到网上,开始没什么曝光,顾山行就在账户充钱,打了广告引流,后面发现钱好像打水飘了,不见有人联系他,也就不再充钱了。 陈闯再度找上他时,天已经慢慢变热了,陈闯在电话里重重叹气,说:“山行,真不想麻烦你。” 顾山行只道:“没事,你说。” “我又出差了,小豆就放在如故家里,如故这几天生病了,小豆一直叫,如故有点招架不住,你能帮忙上门遛狗不?顺便帮忙看看如故病的怎么样,等我回来,带土特产给你,请你吃饭呐。” 小豆是陈闯养的土狗,当亲儿子养的,顾山行见过两次。农村常见的黄毛狗,矮个,聪慧,也能叫。 顾山行再进公寓保安是没拦的,只是在门口敲门没人应,只好给陈闯打电话,陈闯把陈如故门的密码告诉他,他才有种被骗来的感觉。不是来遛狗的,而是来照顾人的。 陈如故发热了,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陈闯想了个法子把顾山行忽悠来,小豆确实在,只是这会儿正扒着床沿,看陈如故,急得哼唧叫。顾山行摸他额头,烫的,甫一贴上低于自身体温的手背,就要黏上来。顾山行被他抓住手,小幅度摆动的脑袋似乎要从枕面抬起来,想要抱。 顾山行拿下他的手,问:“家里有体温计吗?” 陈如故眼皮烧红,紧闭的眼睛看上去依旧痛苦不堪,下意识牵动的嘴角溢出委屈。一种病理的嫣红,让他在高热中可怜楚楚。 顾山行得不到回应,转身给小豆带上牵引绳,下楼拿药,顺便去超市买米。 他带回了一支水银温度计,用酒精消过毒后塞到陈如故嘴巴里,跟他说:“含着,但不要咬破。”陈如故浑噩,听到他说话,极力照做,体温计又不免从口腔滑落。顾山行只好坐在床边,托他下巴,借此合拢他双唇以便测量体温。 厚茧磨在陈如故下巴,他嫌痒偏头,被顾山行托住颌角,沉声道:“不要动。” 陈如故下巴往他掌心埋了埋,果真不再动。待过五分钟,顾山行取出温度计,三十八度九。 “喉咙痛不痛?”顾山行问。 陈如故几乎被烧没了心智,哼一声,把缺水干燥的下嘴唇咬出一道白印。顾山行拇指掰他嘴唇,指腹抵住牙齿,遏止他无意识的极端行为,他似乎在忍耐什么,顾山行把他的忍耐理解为对高烧的抵抗。 退烧药消炎药一齐被顾山行送入陈如故嘴巴里,他虽病,吞药时却格外驯顺,顾山行没费什么力。 小豆饿的围着饭盆转,顾山行喂完狗,又去厨房给陈如故熬白粥。 第7章 厨房光洁明亮,他似乎很少在家里开火,顾山行把厨具清理一遍,才开火煮粥。小豆叼着玩具围在顾山行脚边转,他拿过,抛到客厅,小豆甩着尾巴追,衔回来,顾山行再抛。抛一次,洗一次手,洗到指头皴白,灶上的米粥飘出香味。 碗橱里尽是瓷碗,碗沿烫到出奇,顾山行蹲在客厅搓小豆的头,小豆毛很短,密实,像搓一条裹橡皮泥似的毯子。 待到粥温下来,顾山行洗今天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手,又是漆寂的夜,他端碗到卧室,叫陈如故起来吃饭。陈如故吃了药睡得无知无觉,他叫陈如故的名字,声音低到像掷入了一片湖,无边的涟漪下就沉着陈如故。 床头灯盏瞑暝暗光映的陈如故像半启宝匣里透亮的玉,润泽,又易碎。顾山行触上他肩膀,绸缎睡衣下热烫的体温让顾山行拧了拧眉,叫醒他时,他睁着迷蒙水雾泛滥的眼睛,望住顾山行,想框又框不住的生理泪水濡湿乌黑睫毛,被顾山行用粗砺手指抹过下眼睑,揩掉。 “难受?”顾山行边问,边把他扶起倚靠在床头。在窸窣声响中,他揪住了顾山行的衣角,顾山行低头看了眼,鼻腔哼出一个:“嗯?” 陈如故哑巴着,被顾山行往手里塞碗,“吃点垫垫。” “没有力气。”陈如故说的小声,不想被认为生病拿乔,又因实在乏力,低下的头就像领错罚站时不好意思直视前方,他不好意思再看顾山行了。 顾山行从他手中拿过碗,白瓷勺把碗沿碰的叮当响,“我喂?” 陈如故脸腾地就红了,甚至不能用生病当借口,因为赧然的脸上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压根儿就不敢看顾山行。他去接碗,蚊呐般瓮声瓮气道:“又有力气了,我自己吃。” 顾山行把碗给他,守他吃饭,自己就坐在凳上。小豆爪子挠的地板蹭蹭响,顾山行把它抱起来,捏了捏耳朵,掏出手机,就此没再看过陈如故。满室昏暗,手机屏莹蓝的光打在顾山行脸上,陈如故斜眼看他时,就像看天外来客,犹如偷窥。 “不吃了?”顾山行把视线从单词中抽离,一种满带研究的目光,劈开橘色台灯的昏茫,落至他面孔。 陈如故滞愣一下,不迭声道:“嗯,嗯!” 顾山行把狗放下去,收碗,离开房间,没说什么。陈如故眼神跟着他背影,不知他还会不会再拐回来。他又怎么会来啊?陈如故缩进被窝,愕然之余,觉得顾山行每次出现时自己状态都不佳,也不知道留给顾山行的是什么印象。 麻烦精。陈如故这么想着,把脸埋进枕头,简直要愁出一根白头发。 顾山行一进来就看见他趴着,问说:“还难受?” 陈如故一骨碌翻身,回:“没有没有,我趴着歇一下,好累。” 顾山行甩水银体温计,递给他道:“再量一次。” 陈如故下意识把温度计塞进嘴巴,顾山行盯他,陈如故后知后觉,为什么他要把温度计塞进嘴啦,别的地方不能测吗?脑袋烧糊涂掉,他含着温度计扭头,被顾山行叮嘱:“不许咬。”于是齿关松一些,头也扭的更厉害。 三十八度。 降下去但仍在烧,顾山行说:“先睡吧,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怕他复烧所以顾山行没走,有些人烧起来症状是不一样的,陈如故看上去就是症状最厉害那种。顾山行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单词,顺手切进平台看了眼,衣不如新没有消息过来,他退掉账号,把乱跑的小豆叫过来睡觉。 半梦半醒至凌晨三点半,顾山行到卧室去看陈如故,他睡熟了,额间捂出潮汗。顾山行打湿毛巾给他擦了一遍,他在黑甜的梦里没有醒来。 做完这些,顾山行到客厅去,他没睡沙发,而是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腿边趴着小豆,以一个随时准备清醒的姿势再度睡去。 陈如故醒来是在早晨六点,病去抽丝,他伸了个懒腰,赤脚走出卧室,在客厅发现睡的憋屈的顾山行。这个姿势不会对颈椎不好吗?陈如故想把他叫起去床上睡,又怕叫醒他他就不睡了,干脆蹑手蹑脚拿了床毛毯,盖在他身上。顾山行很高,陈如故大抵是搬不动,担心他颈椎疼,想塞一只靠枕到他后颈,才抱他半边肩膀,枕头都没塞进去,他就睁开眼睛了。 被一双黢黑且漠然的眼睛直视,陈如故有些招架不住,他心虚时总爱摸鼻头,讪讪道:“觉得你这样睡不舒服。” 第7章 “嗯。”顾山行伸手摸他额头,烧退了。陈如故更加不自在,僵着想退开,膝盖又像在地板上扎了根。他就像一颗摇摆不定的树,被顾山行绕开。 顾山行起身,偏头,骨骼发出脆响,他道:“我先走了。” 陈如故着急留他:“吃个早饭行吗?我叫外卖。” “不用。” 顾山行出门时恰逢旭日东升,一轮橙红到像要滴出汁的太阳,把穹窿染成渐趋明亮的颜色。他需要补眠,但不是在工作日。 他照顾陈如故不过举手之劳,甚至称不上是照顾,应该叫照看。陈如故病好后想请他吃饭,被他拒绝了,人情都在饭桌上,但他不需要陈如故还他人情,他不过是在还陈闯人情罢了。 衣不如新发来消息:前一阵有事,没上线。 可是,哥哥,你居然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 顾山行回的很快:在忙。 衣不如新:忙到一条消息都不给我发? 他似乎很介意这件事,顾山行说:下次会记得发。 衣不如新:罚你给我看看你的大几… 顾山行:? 衣不如新:何图形。 顾山行问他:你师傅好点? 衣不如新:好多了,老头现在比我都健康,上次照顾他,在医院过到病气了,我卧床好几天,强拖着病躯上来找哥哥,没想到我视哥哥如手足,哥哥视我如衣服。 竟然一点都不想我? 顾山行:那句话是那么用的? 衣不如新:哥哥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哥哥要把我当衣服,我就是哥哥的衣服。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妈的,这句话怎么那么糟粕啊,呸) 他一壁骂着糟粕,一壁单方面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哥哥的老婆。 顾山行:…… 第8章 病没好估计也不能这么闹腾,顾山行问:你身体好了? 衣不如新:好啦,我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一口气能爬二十七楼,还可以陪哥哥大战三天三夜。 顾山行:噢… 衣不如新继续道:身体一好我兴致都来了,前几天不是定制新玩具嘛,我真是服了,我那个尺寸一不留神订大了!难怪下单后客服问我,宝宝你确定要这个尺寸吗?我说是啊,我就要这个,我真的眼睛白长了!收到快递我才发现,妈的这根本就用不了。 顾山行:看看? 衣不如新就给他拍了张照片。 顾山行:你每订个玩具,就有一头驴被劁是吧。 衣不如新:哈哈你别说,你真别说,我当时还选了会发光的粉色,那个粉调的可漂亮了,这不行,太大了,我用不上。 顾山行说他:别玩脱了。 衣不如新:哥哥好关心我,谢谢哥哥~ 顾山行又陪着聊了一会儿才睡觉,太困了,撑不住。他最近工作量见长,一直莫名其妙的加班,忙到没时间回家再拧螺丝,恨不能倒头就睡。可是工资没加一分,他找领班问过,领班只说最近上头赶进度,没辙。顾山行认为加班是可以接受的,但不能只加班不加工资,领班说工资涨不涨又不是自己说了算,顾山行冷冷淡淡的扫他一眼,隔天就准点下班了。 到了加班的点,领班打电话过来,顾山行直接摁掉,关机了。 整个工地就他一个人加班,算是加哪门子的班?顾山行不读法不代表他不懂法,这班他不加又如何,劳动法就是用来维护权益的。 第二天上班,他被经理叫去谈话,不外乎现在市场不景气,大家都难做,工作又不好找,就算是工地,也不缺工人,他要是不想干,分分钟就有人能把他替掉。当然,他经理说的客气,绵里藏针,顾山行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品不出话里的意思。 他只说:“裁掉我需要多支付一个月的工资,不给,我会告你。” 他经理顿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硬气,一个农民工,都不怕丢工作了,什么世道。 顾山行没被开掉,工作量较之前无甚变化,他领的是死工资,既然已经把领导得罪,就不指望再领取什么福利了。 陈闯从外地出差回来,非要叫上顾山行聚聚,没喊那么多人,只跟顾山行说是陈如故也来,就他们三个。 顾山行去赴约那天已经穿上短袖了,五月的天气,一件宽松的看不出任何牌子的衣服,手臂线条流畅有力,他骨架大,肌肉紧实,看起来不会过分魁梧,故而穿衣就有型。 约在大排档,他到时陈闯和陈如故已经在了,他落座,陈闯熟稔的给他开啤酒,没再给他和陈如故介绍彼此,上次都已经见过了。 他跟陈闯碰杯,正要喝,陈如故杯子也伸过来,在半空,要碰不碰的。顾山行垂眼帘看陈如故,陈如故头发剪短了些,清爽,病愈后气色尚佳,招的过往路人拿明眼瞧他。顾山行低下杯子,跟他碰出‘当啷’的一声。 陈闯对他俩都熟,不需要活跃气氛,顾山行话不怎么多,陈如故还没放开,桌上就只听陈闯一人说。 陈闯对顾山行道:“山行,前一阵真是麻烦你,我带了腊肉那些,找时间给你提过去。” 顾山行握着矮矮的玻璃酒杯,外壁沁出凉气,他掌心一片冰凉,绞短的指甲里干干净净,没有贮灰。“不用,天要热了放不住,你留着吃吧。” 陈闯想到他住那么小的地方,一时做了难,陈如故适时开口:“我那儿有个车载冰箱,二十六寸行李箱大小,不占地方。上次客户送的,我不会开车也没车,你用可以吗?” 他甚至说了不占地方,顾山行眉心将蹙,陈如故手上拿着烤串,眼神没看过来,是盯着离他最近的那盘菜说的:“没打听你,就是听陈闯提过几句。” 陈闯讪笑着喝水,腹诽道什么叫没打听,没打听怕人家尴尬叫着那么多人聚会,就为了加人家一个好友,没打听又是叫他来陪衬送这送那的,陈如故你这人就是扭捏又拧巴,别扭啊。 陈如故不敢瞅顾山行,倒是会用眼刀飞陈闯,偏狭长的眼尾勾出一抹嗔味儿,说是瞪,又像多到溢出的情。对于陈闯这种钢铁直男来说没什么,对上唐之仞那种人反会被泼脏水说勾引人。 顾山行‘嗯’一声,有些走神,他对陈如故好像没什么可说的,态度不咸不淡,不太爱理人。 陈闯干咳两声,被陈如故在桌下踢了一脚,他嘴唇翕张,准备打破僵局,陈如故暗暗摇头,想自己说。他从没觉得自己脸皮有这么薄过,张不开嘴,舌根像被曳住,分不清是脑子跟不上嘴巴还是嘴巴无法与脑子配套,沉吟半晌,还要顾山行眼神扫过来,目光相接,瞬间被冒犯了似的,陈如故站起来,慌着要去加菜。 陈闯冲他背影喊道:“哎?你叫服务员不行吗?干嘛要自己过去。” 陈如故不听,走的像跑的,顾山行望着他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好窝囊,陈如故在洗手间斥责自己,先前打得草稿怎么一句也用不上,果然人一怀异心行为举止就要露馅儿。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顾山行和陈闯已经喝开了,他入席,听陈闯讲以前的事情。顾山行偶尔搭腔,多是听陈闯说,忽然听到陈如故问:“既然是同乡,怎么以前没跟你打过照面啊?” 第8章 顾山行没接话,因为茫茫人海,人跟人最多的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 陈闯说:“怎么没打过照面,读高中时候,山行照片上公示栏,你不驻足好久吗?” 陈如故怔住,想了好久,才把高中理科第一名的学霸和眼前的人连上线。时过境迁,证件照上青涩稚嫩的学生已经蜕成面前不苟言笑的人了,可是怎么会?陈如故满腹疑问,瞥向顾山行,在飞蛾绕着顶棚灯泡打转的郁黄灯光下,他看到一张漠然的脸。 顾山行一点也不想提起往事,人频频回望过去无异于承认现在的处境很糟,他起身,顶天立地的一道影子斜在陈如故身旁,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 陈如故欲言又止,对着陈闯问:“咱俩谁说错话了?” 陈闯挠头,“啥说错话?” 陈如故去结账,被告知顾山行已经买过单了,心头腾地一堵。 第9章 挂在网上的机器突然有人询价是顾山行意料之外的,那人问:能完全替代吗? 顾山行答:尺寸性能均可替代,接口也没问题。 那人就说:你这也太便宜了,不到原装十分之一的价钱啊,你能不能给我出一个第三方检测报告?还有铭牌,能焊机器上吗? 顾山行:我是个体户,没有铭牌。第三方检测报告可以帮你做,要加钱,三百。 那人道:行吧,你这机器确定没问题吧?我也是给别人买的,不是自用,不会出问题吧? 顾山行顶有耐心的回:不会,已经检验合格了,使用寿命会短些,这些你应该清楚。 那人说:行,我先拍,您帮忙做报告,好了以后先拍照给我看,然后再发货。 顾山行就说好。 检测报告要在当地做,还要赶别人上班的时候处理,顾山行请了半天的假。作报告其实只肖排队就好,如需加急,加钱即可。他不想再跑一趟,也就加了钱,趁着等报告的功夫,他到外面的银行查账户余额。 这一带多是行政办公楼,顾山行从银行出来,绿荫大道渲地空气里有股潮湿叶片的生涩味道,走入荫蔽处,像立在乌云之上,神仙可以呼风唤雨,那么人呢? 他踩着树的影子,抬眼望去,看到楼前正起纠葛的人。 陈如故被唐之仞握住手腕,强行拉扯,他的厌嫌已达到顶点,不愿在公共场合出丑,仅仅只是冷脸道:“我不陪你应酬。” 唐之仞捉住他不放,吊儿郎当道:“你真不去晚宴?我给你挑身西装,你就跟着我,满场的权贵,都是资源啊,陈如故,你不会傻着放弃这个机会吧?” 陈如故用眼神剜唐之仞,愤然之余,瞥到不远处的顾山行。顾山行立在榕树下,打量唐之仞,这是他第一次见唐之仞。顾山行觉得唐之仞是会把纨绔写成执挎的人,他走近,不顾陈如故抗拒的眼神,陈如故不太想让他插手,频频摇头。直到他过来,唐之仞因为陈如故的异常也看过来,他才听见陈如故说:“别管,你别管。” 陈如故是对顾山行说的,唐之仞认出顾山行,正准备蛮横霸道的威胁,小臂内侧就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痛,他甚至没有看清顾山行是怎么出手的,人就被甩了一个趔趄。 顾山行站在陈如故身前,沉默地看着五官扭曲的唐之仞,一言不发,姿态又那么明显。 他护陈如故,他当着自己的面呈英雄护陈如故!唐之仞一手捂胳膊,边用酸楚的那只手指顾山行,喊话道:“你还说你们没什么,陈秘书,你解释一下!” 顾山行被身后的陈如故拽了拽衣角,他扭头,陈如故小声说:“你别管了,他是疯狗,很爱乱咬人。” 唐之仞:“陈如故!我不聋好吧!你说谁疯狗!” 陈如故撇嘴,他做这副表情竟也没有挖苦亦或是尖酸刻薄,凭了那灵动的劲儿,顾山行一下觉得他应该很会撒娇。衣角再往下坠一坠,顾山行把目光给他,他像同顾山行密谋,捂着一只手在顾山行耳边道:“他会刁难你,我自己能搞定,你先走吧。” 唐之仞歪头,嘿道:“干嘛呢!当我面谈恋爱啊?陈如故你不会以为我又聋又瞎吧?告儿你,我都听见了,你担心这个野男人是吧,你真没白担心,我就是刁难他了。”他话锋一转,作恶作出一副坦荡荡的作派,对顾山行道:“我今儿能让你一直加班,明儿就能让你丢工作,更别说让你离开这座城市了,那都是分分钟的事。” 顾山行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唐之仞见话不奏效,预备再放点狠话,就被陈如故打断,“你敢!”陈如故很生气,看不惯他仗势欺人,抓顾山行的手把顾山行抓到自己身侧,撒开。滑腻腻的触感,顾山行觑了眼陈如故的手,又透过他茸黑发顶,看面目狰狞的唐之仞。 “唐之仞,你真是有病。”陈如故绷着一张脸,些许冷厉,看的唐之仞色心又起。 “对,就有病,没病我让你跟我玩欲擒故纵?陈如故,我早晚有一天办了你。”唐之仞说的势在必得,掀起的嘴角笑的有几分狞。 顾山行问陈如故:“可以打他吗?” 陈如故愣住,顾山行沉沉的目光压下来,压的他心惴惴地,“我的意思是,打他对你工作没影响吧?” 陈如故摇头。 花坛里怒放的花在唐之仞被掀进来那刻都像上了断头台,零落了满地的春末的色,唐之仞嘶着气,怒道:“老子的腰!” 顾山行居高临下的睨他,弯腰从他头一侧捡了朵花,唐之仞瑟瑟扭头以为他还要打。顾山行把那朵开的繁复漂亮的花给陈如故,躺在大地之上的唐之仞就看到陈如故红到滴血的耳垂。草!真是草了! 事已至此,总要收场。陈如故到市立医院看他师傅葛卿忠,肃清的氛围适合养病,他推开病房的门,葛卿忠站在窗前读报,听见动静回头看他,招呼说:“如故来了。” 陈如故把水果放桌上,问说:“什么时候出院?” 葛卿忠摘下近视镜,半是花白的发依旧茂密,不疾不徐道:“过两天吧。” 他早过了退休的年纪了,现在在高校挂了不少职称,一周会去讲一节课。陈如故在读研究生时他是陈如故的导师,陈如故也是他的关门弟子。陈如故研一那年赶上葛卿忠儿子出国留学,他就顶了葛卿忠儿子的位置,一路顺风顺水到毕业再到进现在的唐氏实习工作。 陈如故身上似乎是有些运气在的,葛卿忠同唐氏老总也就是唐之仞的爷爷是故交,唐氏为他在职的工科学校提供就业岗位,反过来学校临毕业那群学生又会为唐氏集团注入新鲜血液。陈如故是被葛卿忠力荐进唐氏的,葛卿忠同时在唐氏也有挂名顾问,为陈如故谋了不少福利,当然前提是陈如故自身实力过硬,不然尸位素餐很快就会被淘汰。 “老师,唐之仞……”陈如故给他削苹果,鲜红的果皮在半空中垂落出一朵苹果花,陈如故言简意赅,甚至不能说是告状,因为唐之仞这人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劣迹斑斑。 葛卿忠说:“我找时间联系老唐,你不要冲动去离职。如故,这个阶段对你往后都重要,积累沉淀也好,受挫受累也罢,它都是你认识世界的一个窗口。当然,我不是说唐之仞,他实在太不像话,等下你走了我就给老唐打电话。” 第9章 陈如故放下心来,葛卿忠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如果不是葛卿忠,他也不会留在公司里受唐之仞的气。 当太阳光曝在未竣工的楼顶,世界仿佛都要随之融化,化成金色的璀璨的耀眼的斑斓。陈如故到工地,被经理塞了一个与寻常工人戴的不同的质量更好的安全帽,经理把他带到领班跟前,他问:“顾工在吗?” 领班见他非富即贵,以为是领导来视察,巴结道:“您说的顾工是哪位?” 陈如故惯常冷着一张脸,简短道:“顾山行。” 领班说:“他啊,您等一下,我去叫。” 等人的空档,经理撑起了一把黑伞,怕工地过强的太阳光把细皮嫩肉的陈秘书给晒伤了。陈如故挥手说:“不用,你先去忙。” 经理一直等到顾山行过来才走开,合拢伞的瞬间给了顾山行一个眼神,让他别乱说话。 顾山行带着水泥灰刺鼻的味儿赶来,安全帽下鬓发湿掉,浓重五官像刚经一场暴雨洗礼的铁桦树,苍青又韧。陈如故一眼望过去,好似看到了他的筋骨,比身后的钢筋水泥还硬。 见是他,顾山行滞顿下,很不想让此刻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的陈如故站在自己面前。他和他之间就像这身皮,合该一个在橱窗被灯光照耀,另一个又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不是该见面的场合,顾山行问:“什么事?” 陈如故被他刺一下,睫毛有些耷拉,声音在重工机械下显得飘忽不定,“没事,就是想跟你说工作的事情已经搞定了。” 顾山行后脊梁的汗珠沿着一粒一粒的骨头向下滑落,他应道:“嗯。” 陈如故心想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烦啊,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样子,就听他又说道:“谢谢。” “不要不要说谢谢。”陈如故背过手,觉得这里很热,手心都开始冒汗,“我把小冰箱放门卫那里了,陈闯要给你的腊肉也在里面,那个直接拉着就能走,不费力气的。你回去插上电不要关,一天一度电都用不了,不过要用app遥控,我回去把软件发你。” 顾山行听他轻声讲话,这里的工人都是大嗓门,像他这么斯文的几乎没有。太斯文了,顾山行要很专注很专注的听他的话,才不会把音给漏掉。 “你下班不要忘记,我还要回去工作,有问题你联系我,不要不说……”陈如故想起唐之仞之前暗中的刁难,语气重了些,强调说:“有人欺负你,要告诉我。” 第10章 这句话更应该说给他自己吧,但他说的郑重其事,顾山行缄默着收了他这份好意,倏而开口问:“冰箱,多少钱?” 陈如故张了张眼睛,手心薄汗又冒一层,这里气温好高,他好像有些缺氧,喃喃道:“放着也没人用,不要你给钱。我要走了。” 顾山行望着他步履匆匆,活像在躲洪水猛兽,阳光泻在他背影上,弯折在他消失的拐角,比一场邂逅还要短暂。 顾山行下班后去取冰箱,拉出拉杆就能推着走,便携式的冰箱进到家里,被他安顿在矮桌下。空间太小,他屋内是没有厨房的,公共厨房在廊道尽头,煤气是刷卡用的,有供应公共的锅碗瓢盆,但大多数人都是用自个儿的厨具。 他在这里炒了一碟蒜苔炒腊肉,锅炝的太香了,尽头那家探出头来,问顾山行她能不能吃一口。顾山行让给她半碟,她换给顾山行一瓶黄桃罐头。 剔透的玻璃瓶在灯泡下像钻石闪耀,里头的黄桃也在桌面折出一缕荧黄色的光,顾山行趴在光隙处,回衣不如新的消息。 衣不如新发给他一段视频,固定的机位,漆黑铁椅,黑色蕾丝莹白肌肤,上下起伏。 他是从不露脸的,顾山行亦是如此,他们甚至没有听过彼此的声音,顾山行只在他几个兴致高昂的视频里面听过他细碎的尾音。隐忍到发齁,齁到发嗲。 衣不如新发: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看我! 顾山行:看到。 衣不如新:好看吗?这个蕾丝比我领带就长那么一点吧,差点我就不会穿了。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嗯什么嗯,不许嗯,好看就要说好看,不好看…不能说不好看呢。 顾山行:好看,都快甩我跟前来了。 衣不如新:没甩啊。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顾山行说的是什么,狂发表情道:你看哪里啊?哥哥,你说你不是老手我根本不信,身经百战了是吧?我和哥哥那些前男友比,谁身材更好啊? 顾山行说:没得比。 衣不如新:你现在对我都不屑一顾了是吧?是我不配跟他们比? 顾山行:没有前男友,怎么比? 衣不如新立刻乖巧道:喜欢纯情男,哥哥比我杯子里的纯牛奶还纯,可以被我一口吃掉。 顾山行:一口? 衣不如新:啊!你不许!下流! 顾山行:你脑子里装了一个呼伦贝尔大草原是吧? 衣不如新:装不下啊装不下,我脑子里只有哥哥,哥哥是天,哥哥是地,哥哥是我被窝里的好兄弟。 顾山行:水浒传里没你这号人物。 衣不如新:哈哈哥哥,好喜欢我的哥哥。 顾山行一边陪他瞎侃,一边找好友圈里卖水果的,预定了一化肥袋的樱桃。 他订的是早上市那批,个头小,樱桃肉微微发黄,半面红似火,未经光合作用的半面黄的发旧。樱桃是从樱桃树上现摘的,顾山行跑了半个城市,到樱桃地里检樱桃。樱桃园的老板是他经常光顾的一家面馆的老板,现在面馆倒闭不干了,就专心顾樱桃园。 他要的樱桃挺多的,这种水果价又高,饶是老板帮他打了折也是花了不少。 顾山行在返程的路上问陈如故:晚上在家吗? 陈如故收到他消息还有些惊讶,回说:在呀。 顾山行:七点我过来一趟,那个时间先不要出门。 陈如故应道:好。不过…你来是? 顾山行:亲戚送了些樱桃,带给你尝尝。 陈如故窝在沙发里,一想到是顾山行要给他送樱桃,那种奇妙的感觉就漫上来, 顾山行提化肥袋进电梯,同上电梯的住户扫了他两眼,主要是盯他的化肥袋,稀奇。他到门口,门铃只按了一下,门就嚯地被推开,好像陈如故是守在玄关开的门。墙上电子时钟刚好跃动到七点整。 “这么多?”陈如故看那满当当的化肥袋,很难想象里面都是一颗颗比珍珠大了没多少的樱桃。“我吃不完的。” 顾山行把袋子提到玄关,没有进门。这种袋子最结实了,装铁都不成问题,他去樱桃园之前洗的很干净,装水果是绝对可以的。 “分给你同事吧。” 陈如故啊了声,纳罕道:“你亲戚怎么给你带这么多樱桃?你不要给我这么多,我吃一点就够了,我同事都不吃樱桃的。”他说着弯腰解开系口的袋子,从里面捧一把出来,示意这就够了。 顾山行不为所动,说了句:“我也摘了。” 陈如故捧樱桃的手渐趋收拢,哪些是顾山行摘的樱桃啊?他手里这些有没有?谁是啊那个是啊自己站出来,陈如故低头看晶莹的樱桃肉,被过堂风吹的心有些紧。 第10章 “留着吃吧。”顾山行不做过多停留,走时天正从蓝转暗蓝,像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 陈如故冰箱没那么大,放不下的就要处理掉,他从楼下水果店买了分装盒,按人头打包给办公室的同事。 翌日整个办公室都收到了陈如故送的樱桃,除了唐之仞。唐之仞腰伤还没好,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给陈如故打电话,说:“陈秘,你怎么回事?职场霸凌你上司?我们公司企业文化是这样的吗?你团结吗?你友好吗?你善良吗?你坏事做尽啊你。” 陈如故歪头夹着固话的听筒,忙着整理数据,简洁道:“您还有事吗?” 唐之仞命令道:“给我一盒。凭什么别人都有,就不给我,你暗恋我不要暗恋的太明显啊陈如故,就是为了吸引我注意力是吧?” 陈如故:“有病?” 唐之仞:“你别太喜欢我啊陈如故。” 陈如故啪的把电话挂掉,面色冷凝,简直要被烦死。 第11章 陈如故后来才知道樱桃是顾山行特意买给他的,因为连陈闯都没吃上一口,就是为了还他冰箱的情,他发现顾山行真是不愿欠人情。 临近假期,顾山行被陈闯约着去露营,就近玩两天,还能把小豆给带上。出行的大清早,顾山行上陈闯的越野车,拉车门那刹,看到后排坐的陈如故,陈如故怀里抱着小豆,跟他打招呼。 顾山行点头,合上车门到副驾驶的位置坐去了。陈如故愣一下,把头微微的垂,反手摸小豆肚皮,小豆被他摸的有些挣扎,想往一旁跳,被他提着后颈,不让瞎动弹。 陈闯听到小豆哼唧,说:“陈如故,虐待动物犯法啊。” 顾山行抬眼看车内视镜,划过陈如故欲言又止的眉眼,两双视线忽的胶着在玻璃镜面。车窗降下后风涌进来,半是呼啸,吹的陈如故碎发凌乱,散漫的扎在眉和睫,留乌溜溢光的眼睛闪烁。顾山行眼珠转一霎,见陈如故飞速扭头,紧盯窗外,而此时窗外只有路过的大卡车和发翠芽的崭新植株,实在不懂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目不转睛。 车行至加油站,顾山行把陈闯换下来,后半程他抬眼就能看到镜片里陈如故常驻的眼神,还在看。顾山行若有所思的阖下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陈闯聊天,期间陈如故几乎没有发言,看上去似乎不能适应这种场合。 选址在半山腰,气温渐升,露营正合适,三人三个帐篷,听说这里夜晚能看到星星。 要自己搭帐篷,顾山行手脚麻利,眼看成型,人在帐篷内,听到外头一声惊呼。他探出头去,看到陈闯说:“陈如故,你是猪吗?帐篷顶都能被风掀走?” 山涧地势缘故,犹如处在风袋口,风势强,旋着篷布犹如绞一颗草,在坡地滚动而行,撒不下种子,却能造成不可回收垃圾。 陈如低把头低的能看到自己脚尖,小声道:“别骂了,刚才刮大风,你不在外面,没体会到那个风力。” 陈闯:“多大风啊!有八级吗!你一个大男人连个帐篷都抓不住?” 坡地草被风吹的形成碧绿的波,他们就在波上,凝望一条应季的河。 顾山行拉上帐篷拉链,推陈闯,把陈闯推进那顶还没完工的帐篷,陪着抻布。陈如故就在外面‘罚站’,陈闯念叨:“就他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的,还非嚷嚷着出来露营。” 陈如故在外面梗脖子:“是你先说要露营的。” 陈闯闻言又要出去理论,谁啊?谁先提要出来露营的啊?顾山行一把拉住他胳膊,劝道:“少说两句。” “你别拉偏架。”陈闯看上去真的很生气,顾山行反倒觉得没必要,出来玩,图一个放松,计较那么多何必。 看上去要吵架的两个人晚上又在篝火前分吃的,顾山行被陈如故塞了只烤的半糊的鸡翅,陈闯说:“你别什么都给山行吃,糊的吃了拉肚子。” 陈如故脸被火光跃出油画般的底蕴,浓红,下一秒就像要化掉,犹犹豫豫地伸手想向顾山行讨回来。 顾山行没给,顶着他不好意思地眼神咬下第一口,橙黄色的火苗给他目光绘出金色的边,暖融融的像意外跌进夜晚的太阳。太阳燃烧,太阳落下,太阳再变作星星。顾山行好似在他眼里看到熠熠星光。 是流星。 陈如故埋头许愿,顾山行看到他闭上眼睛时纤长的睫毛,如密齿的梳,唰地理过。因为深知许愿没用,顾山行连流星都没去看,他只看了陈如故。 夜间风又熄掉,浓黑的天幕把山隐去,四野蓦地静下来,一片恬然的宁谧。 陈如故和陈闯睡一个帐篷,陈闯没心没肺睡着了打呼,陈如故被吵的睡不着,翻来覆去踢了陈闯一脚,没把陈闯踢醒。他钻出睡袋,走出帐篷,眼下还不能适应这片黑暗,山间黑不似城市里的黑,它更像浓黑与暗蓝之间的较量。陈如故在这片较量里败得一塌糊涂,脚下不知绊到什么,失衡的朝下跌。 他们搭的帐篷选在平坦地带,在这片地带不远处就是平缓的坡,坡地上长满漫天的草,夜间草也被渡上玄铁般的色,又阴又暗又猖獗,如洪流一般要把人裹挟而去。 陈如故猛地被人抓住肩膀,他惊呼,耳边响起顾山行低沉地:“别叫。” 顾山行正躺在坡地上看星星,突然出来的陈如故绊到他手臂,摔倒,再被他反应迅速的捉住。两人在潮湿的草地里翻滚,碾碎无尽的露水,沾湿他和他的衣襟。 顾山行抓住一把草,能察觉到泥进指甲抵着肉的异物感,陈如故在他怀里,死死搂着他的腰,把他抱的严丝合缝,连曲骨都要抵住磨。 “抱太紧了吧?”顾山行声音在寂静山涧里像一把大提琴,低到像是怕惊扰夜色又像是要破开夜色,听的陈如故在他怀里颤一下。 “不好意思,求生欲比较强。”陈如故说话间也不松手,整个人摽在他身上,要与他合二为一似的拢住抱。 顾山行低下头,陈如故好像听到他极是短促的一声笑,脊梁骨就有些麻。“怎办呢,这还在坡半途没下去。”顾山行大抵是在笑他的求生欲,话调侃着说出口,还没教他做好心理建设,只丢下句:“准备。” 手一撒,滚了个昏天黑地。 陈如故对这初次来的坡压根儿就没概念,仓惶中抖着,为了咽下不争气的呜咽,而去咬了顾山行的衣领。 顾山行有种被他亲脖子的错觉,陈如故身上有股中草药的香味儿,顾山行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香。颈间搔着痒,顾山行扬了扬脖子,陈如故没一点眼力见的又往他肩颈窝钻了钻。 直至落地,顾山行的衣领都还在他嘴里,“松口。” 陈如故口涎濡湿他领子,湿湿凉凉的擦在脖子,顾山行在暗夜里皱眉,发出一声喟叹。 “不…不好意思,太突然了。”陈如故瑟缩着,赧极了又像是往顾山行怀里钻,他能把他盖住,陈如故想到两人之间存在的体型差,脸遽然发烫,又开始手脚并用的想从顾山行身下钻出来。 “跑什么?”顾山行在一片黑暗之中抓住他脚踝,钳制住,不由分说的力道。陈如故心登时就被吊起来,顾山行攥他攥地犹如钻木取火,他都要烧着了,才听见一句:“认识路?” 第11章 第12章 “这地方有,有路?”陈如故磕巴,黑呀,黑的太原始了,他觉得毛骨悚然,问:“我们怎么回去?” 顾山行从冲锋衣的外套掏出一只手电筒来,便携式的手电筒体积小照明强度大,啪嗒嗯开,光影摇晃,四周树木林立,好在林不深,手电筒能照出一条路来。 “去山下开房,这个点绕不到半山腰了,不好爬。”顾山行不是在征求他意见,找到明路后,径自在前开路。陈如故慌忙忙跟上,顾山行才走两步,就被坠着扭头,陈如故薅着他衣角,看上去有些可怜。“你在害怕什么?” 陈如故:“我其实…不怕黑。” 顾山行静静等他下文,陈如故说的丢脸,“但是有点怕虫子,看不见还好,看见了,心里就发毛。”手电筒打出的光束里扑棱着蛾子,林里不时传来窸窣声,是动物在夜间出没,谁又能知道草丛里会游出来什么!陈如故简直想问顾山行能不能牵手,十指紧扣那种。 “有眼罩,用吗?”顾山行从左兜里掏出一只一次性蒸汽眼罩,递给陈如故。 陈如故傻眼,顾山行说:“我引路。” 陈如故难为情的撕开塑料戴上眼罩,眼前暗下来,手同时被握上。他像夜间穿行的盲人,没有盲杖,只有顾山行的一只手。顾山行手温暖干燥,厚茧搓磨,他摸到他拇指粗大的骨节,被紧紧牵住时,总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支配了。陈如故咯噔一下,脚步顿住,顾山行好像回头看他了,问了句:“怎么了?” “没。”陈如故低下头,当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时,内心深处活跃的思想便一帧一帧的跳出来,他只能捡说得出口的说:“好像每次都很麻烦你。” 寂静的土地,连虫鸣都歇了,顾山行沉吟片刻道:“那你自己走?” 陈如故毫不犹豫:“那不行,我就是客气一下,该麻烦您的还是要麻烦您。” 顾山行看他被眼罩遮住的脸,陈如故五官不钝,面无表情时皮相便被线条拉出攻击性,是过于夺目的不近人情感,哪知是这种性格。可他蒙上眼睛后看上去又很驯顺,像顾山行从林中牵出来的一只鹿。 顾山行牵他,他就老老实实的跟,把夜从暗黑走向透出些许蓝的模样。 到了山下宾馆,顾山行提醒:“到了。” 陈如故摘下眼罩,被彻夜不息的灯光刺痛眼睛,顾山行不着痕迹的站在他身前,他眨巴下眼睛,看到顾山行宽松的黑色冲锋衣。阔肩,在风的鼓荡下,他看到薄薄衣料贴出的劲腰的形状。啊!陈如故!堕落!下流!变态!不许不许!他一面自我忏悔,一面又多看了两眼,准备改日找个庙请柱香就当反省了。 前台值班正昏昏欲睡,见有人进来,强撑精神,问他们要住什么样的房。 陈如故垫脚对顾山行耳语:“我身份证在山上。” 顾山行又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摸,抹出一张身份证,说:“双人间。”陈如故借机扫了眼他身份证,上面的照片似乎是十七八岁时候拍的,很久没有更新了,初代的照片吧,看上去还很稚嫩。定睛再一瞧,居然比陈如故还要小几个月! “大床房可以吗?双人间被订完啦。” 顾山行面不改色:“可以。” 领完房卡,陈如故跟在他身后,警告自己:陈如故,安分守己克己复礼。 要和衣而睡了,顾山行和陈如故分别占据床的两边,一条楚河汉界,把两人隔出个同床异梦。顾山行迟迟睡不着,陈如故似乎也是,他听到陈如故叹气,过不了一会儿,陈如故自来熟地问:“你的冲锋衣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 顾山行不搭理,床垫弹动,陈如故好像是要翻身过来。他睁开眼睛,凝视着厚重的窗帘,说:“因为能装。” 陈如故滚到床中央,有点儿像在笑,语调轻快道:“当然能装啦,你的口袋那么大。”他比划一下,“都能装小学课本了。” 顾山行突然转身,由原来背对着陈如故改为面对他,弹簧跳动下,陈如故登时僵住,不笑了,手也不比划了,肩膀一缩一缩的要往后挪。顾山行紧紧盯着他,室内的黑暗似乎能视物,陈如故就像在砧板上摆尾的鱼,被杀刀摄住。他还要往后仰,被顾山行一把拦腰带过来,热气,草露味,更有顾山行压下来的沉沉的语句:“掉下去了。” 陈如故屏住呼吸,不敢冲他脖子窝说话,憋到胸闷。顾山行若无其事的躺回去睡觉,陈如故再也不敢同他搭腔了。 直至天破晓,没睡几个钟,顾山行和陈如故的电话轮流响,陈闯打来的。陈如故还在睡,顾山行摸起手机接电话,只听陈闯大嗓门:“如故,你人呢?不会是被山猪叼走了吧?” 顾山行哑声:“他在我旁边睡。” “什么!!!”平地起惊雷,陈闯转而收敛道:“好的,你们继续,晚点叫我,我饿不死。” 顾山行抹了把脸,把手机放回去接着睡,日上三竿才彻底睡足,和陈如故一起起床打包吃的坐观光车上山给陈闯。 原计划是登顶后不坐缆车爬下来的,陈闯拽着小豆,飞也似的冲在前面,美其名曰:开路。要不是他走前一直冲陈如故挤眼睛,陈如故还真以为他是去开路。诡计多端的直男。 陈如故给他发消息,问:你有病? 陈闯:有,病得不轻,要不你俩结婚给我冲个喜?说不定我明天我就生龙活虎龙腾虎跃了我。 陈如故:谁俩? 陈闯固执的把顾山行的名字放前面:山行和你。 陈如故跳脚:你有病! 被陈闯弄的,陈如故路上没再跟顾山行说过一句话。领略完苍翠植被,他们到山下吃农家菜,点过餐后,因为要驾车就没开酒。顾山行和陈闯聊到比亚迪汽车,又谈到新能源,话头一开就刹不住了。陈如故坐在旁默默地听,说到氢检标漏配件,他才插嘴,“这个配件还没上市吧,标准都没定下来呢。” 顾山行扭头看他一眼,极是平淡,又暗含汹涌波涛的视线。望的陈如故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后面便不再开口。 菜陆续的上,顾山行和陈闯还在聊,无非是交流信息互通有无。顾山行不像陈如故认知中存在的工人,倒不是对某个行业有偏见,任何行业都不应该被持以偏见,只是他很不同。陈如故悄悄观察他,他同陈闯说话太认真了,一条手臂搭在桌沿,起伏的线条勾勒出薄厚适中的肌肉,蜿蜒的青筋似乎收不回。有些要命,陈如故的视线像火车脱了轨,栽在他青色血管上。 顾山行跟陈闯聊的起劲,顺手拿起就近的菜,移到陈如故跟前,圆桌无法转动,夹菜不大方便。他很自然,被换过菜来的陈如故只来得及对上他眼角余光,他转头就又跟陈闯说上了。 以为我想吃这道菜?在留意我?陈如故在桌下暗暗拧自己的腿,想啥呢!想啥呢! 第13章 他有一颗脐钉。 顾山行以前是没有发现的,可能是他没戴过,也可能是他最近新打的。露营结束回家后顾山行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也不为什么,因为他总说顾山行不主动给他发消息。所以顾山行难得主动,他于是给了‘奖励’。 第12章 顾山行发:回来了。 衣不如新: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的哥哥!如果你是带着你的大几…何图形回来的那就更好了。 之前的图,我打印贴卧室墙上,那么大一张海报。哥哥,都被我弄脏了。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紧跟着给他上传了图片,现在平台可以发动态图了,他看见脐钉反射出耀眼的光,窄细的腰上围了两圈链子,金属与皙白肤色相得益彰的漂亮。腰又细,又会扭。 顾山行问他:打钉疼吗? 衣不如新:哥哥,你是和尚吧,一般男的先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吗? 疼。 挺疼的呀。 先开始换针的时候疼,时间久了就好了。 顾山行:以前好像没见过。 衣不如新开始撩他:是啊,以前没给你看,没给你看的可多了,你想看吗? 顾山行还没回,他继而又说:哥哥,上次错过见面,今天…能不能视频? 顾山行彻底不回复了,衣不如新暴躁:哥哥?人呢?又跑了?这都钓不到你?你大姑娘上花轿啊跑什么跑? 骗子吧,互联网骗子。衣不如新嘟囔,又不敢真的这么发出来。 顾山行接电话去了,上次那台机器买主用的很好,想再跟他订几台,顾山行问几台,那头说还要九台,问有没有现货。顾山行直言没有,机器都是他自己组装的,平常不做库存备,要安装。那头就问货期要多久,一周够不够?顾山行说机器是他一人装的,最起码要一个月左右。那人震惊,说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一台机器?牛啊,那帮忙加急一下吧,半个月,这边可以加钱。顾山行回说可以,但是不算做报告的时间。 双方达成共识,顾山行一上线,就被衣不如新刷屏,骂骂咧咧的问他为什么一到要约的时候就没影儿了,怂什么啊,不会在骗人吧? 顾山行:你这会儿特欲求不满。 衣不如新幽怨:我何止这会儿,我每天都啊! 我到底是你的电子情人还是电子宠物啊?不能更进一步吗?只能到这儿了? 顾山行思忖,半晌回他:你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吗? 衣不如新:你哪看出来的? 顾山行:怪浮躁的,咋了? 衣不如新狂发表情包:呜呜呜哥哥!我…就是,你有crush吗? 顾山行果断:没有。 衣不如新说:怎么办啊,我好像遇见对胃口的了,但是!因为哥哥的缘故,我根本不敢多想,艹,那种似是而非的出轨的感觉让我很有负罪感。 他没有说更多了,顾山行刚要跟他解释刚才没回消息是接到私活儿的缘故,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再说了。最起码衣不如新在他跟前是很坦诚的,他们之间的感觉确实很微妙啊,没有一个人公开提出这是在谈恋爱,算朋友吧,顶多算深夜互相慰藉的朋友。假使衣不如新以后跟别人约了谈了上床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 顾山行攥了攥手机,赚到钱的兴奋一扫而空,他回:那你追他吧。 衣不如新:你是认真的吗?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说:知道了。 顾山行收到一笔转账,是买主发来的百分之三十的定金,他伏在桌上,躁郁,重重放下手机,熬夜漫上来的红血丝让他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桌面时钟滴滴答答,在有限的时间里,他重又拿起手机,想给衣不如新发消息说不要追他,别追他,最起码追他之前我们先见一面吧。哪知消息根本发不出去,衣不如新把他屏蔽掉了。 屏蔽理由是:王八蛋居然一点都没有犹豫你没有心,给你三天时间反省,三天后把你放出来,要是还不说人话就等死吧。 顾山行松了一口气,可又心烦人工智能的局限性,被屏蔽所以发不出消息。不用三天,不用那么久的。 在新一波热浪来袭之前,工地上已经热到不像话了,他们像掉进了太阳里。工作服湿黏,汗水滚进眼睛,整个人犹如水洗。这时才开始领高温补贴。 顾山行高空作业忽的被人叫,说有人找,他皱眉:“工作时间,手头这点活还没干完。” “叫你下来就下来,有要紧事!” 下高空同上高空一样不方便,他的意思是等他弄完手头的活再说,可被叫的太急,活儿都来不及收尾。落到地面,同样炙烫的水泥地,无风时空气仿若凝固,他在稠密的空气中,见到陈如故。 他甚至比他上次见到陈如故时还要不堪,被漯湿而彻底粘在身上的工服,狼狈且不得一丝私密的贴出他肌肉轮廓,水泥灰染脏他手臂裤脚和劳保鞋。他就像滚入尘泥的牛筋草,湿漉,潦草,不便见人。 陈如故撞进他晦暗的眼神,他甚至连什么事都不问了,抗拒地,不欢迎地,让陈如故情不自禁地抿紧双唇。他被太阳晒的皮肤发红,想必也在发烫。陈如故把手中的伞遮过去,两人才同处一把伞下不过一秒,顾山行就退出去了。 热烈的太阳都融不化他瞳孔的温度啊,陈如故耷拉下睫毛,把手中提的袋子递过去,说:“带了午餐给你……” 顾山行闻言蹙紧眉头,他从高空下来,就是为了领陈如故带给他的便当? 这就是所谓的要紧事? 陈如故委实冤枉,他并不知有些人为了巴结他把顾山行催成了什么样子,他道不急,伞也撑了,甚至没有要他们去叫顾山行。他是在角落里被眼尖的工地经理看见才道出此行目的的啊,办公室早就下班了,他以为工地的办公时间同他们一样,想着顺道就来了,来以后见他们没有下班,便耐下心来等。 等到顾山行的冷脸也是他没想到的。 “谢谢,以后可以别来了吗?”顾山行接过袋子,目光如有实质,压的陈如故有些气闷。 “哦。”陈如故顿一下,解释说:“可以的,袋子里还有陈闯上次露营说要给你的芯片,他又出差了,所以托我给你一下。”他抬起头,眸光闪烁,有点儿倔,但是又很好说话,“不来…下次你有事会去找我吗?不用到办公楼,有事给我发消息也行,你好像是不怎么看消息那种,我一直有看,你…联系我就行。” 顾山行立在原地,愣怔,陈如故转身走的缓慢,连背影都透出一股意味不明的失落。 到了午休时间,顾山行打开便当盒,在里面看到陈如故在煎蛋上用番茄酱画的笑脸,俗套笨拙,又让他叹气。 不到晚间,顾山行就收到了衣不如新的消息,他被放出来了,一天时间都没到。 衣不如新:唉。 顾山行:嗯。 衣不如新:我觉得他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顾山行:那就不要喜欢他。 衣不如新:但也不是他的错呀。我知道,男人都好面子,他不愿意在工作的时候见我,可能是觉得不体面吧。 可是他知不知道,他那样也很性感啊! 哥哥,他和你一样性感! 顾山行:拿他骂我? 你去照照镜子,看你今天是不是多长了一个脑子。 衣不如新:啊? 顾山行:恋爱脑。 第13章 衣不如新:哎? 顾山行:笨蛋。 第14章 气温愈高,具体表现为大厦里不关闭的冷气,高楼分割日光的明暗界限,没有遮蔽处的曝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夏日里人们再也离不开空调了。 顾山行站在庇荫里,大厦蓝的反光的玻璃映出他灰黑衣裤,面容被冷调抹去尽数色彩,他看上去似乎有些麻木,又不全是,至少他在这行蓝白领出没的地带是打直了脊背的。他笔挺的站着,颀长身量高如一支标杆,是让陈如故一出来就能看到他的程度。 他洗头了,为了见陈如故特意用肥皂搓了一水,否则从工地就那么下来这里见陈如故,人家又要怎么想陈如故呢。 陈如故疾步走到他跟前,站定,看到他半干的黑发,大抵是硬,有些蓬,额前落些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散发,短而随性的遮住一点点的发际。一股肥皂水的味儿,陈如故吸了吸鼻子,心像被肥皂泡炸裂时弹到了。怎么中午那么短的时间过来还要洗头发啊。 顾山行把洗干净的食盒还给他,理应说些什么,又免于刻意,所以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陈如故接过食盒道:“你留着用也行的,不用特意还我。” 顾山行只道:“要还的。”和“上去吧。” 陈如故都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就被撵着走,再说显得黏缠,且他并不见有要先走的意思,陈如故连他背影都无法目送了,只好在他沉沉视线中缓慢走向大厦。顾山行望着他消失在旋转门才离去。 陈如故进电梯,在上行阶段忽觉手中食盒沉甸甸的,于是扣开盖子,见到了码的整整齐齐的草莓,顾山行甚至连草莓蒂都清掉了,盈亮红润,干干净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之际,陈如故抬头,看到镜子里他被草莓映红的脸,什么委屈全都一扫而光。 回时正值下午上班,他坐在位置上,尝了颗草莓,甜,还多汁,顾山行很会挑水果。他有些发呆,恍惚间看见有只手往他食盒里伸,待瞳孔聚焦看清楚是唐之仞,眼明手快的一巴掌拍下去,啪,翠竹断裂般。 唐之仞捂着手背,咧道:“干嘛!谋杀吗!陈如故,你怎么那么小气!” 陈如故冷眼,“您还有事吗?” 唐之仞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他跟前,笑嘻嘻:“周末出去玩呗,漂流?游泳?” “不去。”陈如故把草莓收起来,面向电脑,鼠标点出哒哒声。唐之仞反坐椅子趴在椅背,看他那张堪称鬼斧神工的侧脸,鼻梁怎么那么高,嘴巴软又粉,漂亮啊,真漂亮。 陈如故顶着他几乎是猥/亵的目光,强忍怒火,问:“还有事?” 唐之仞摇头,一面敲他桌子,小声道:“跟我去办公室?” “有病。”陈如故拿起桌上的企划案,往楼下去了。 唐之仞对他是没辙的,碍于老爷子的情面,又因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愿意陪他这么玩儿。人一旦有钱,怎么不可以说为所欲为呢,他不当陈如故是花瓶,陈如故何止是花瓶,花瓶易碎,陈如故劲儿劲儿的,就算是碎了,粘起来破碎的纹路都能当花纹。 当然,这一切都在他不知道草莓是顾山行送的情况下。他是要坐班的,老爷子强制规定,每天最起码要上两小时的班吧,早上起不来,下午随心情。他来主要还是看陈如故,他的心思又好猜,不乏有谄媚的,多嘴在他跟前说下午上班时候看到有男人给陈秘书送爱心水果。 唐之仞听的眼眯缝起来,大费周章的调监控,看到是顾山行,一拳捶的梨木桌子都晃了。 “小唐总,别生气啊。” 唐之仞踹桌腿两脚,斥道:“不生气我生什么!” “您可以让别人生气啊,自己闹脾气伤身。” 唐之仞狂躁的抓头发,“陈如故是不是当我是死人啊,老子帅气多金他看不见?谁有病啊到底是谁有病啊!” “我看是您太惯着陈秘书了,唐总,做人不能太善良啊,人善被人欺。倒不如干脆点儿,生米煮成熟饭,老套归老套,不一定没用啊。” 唐之仞顶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迟疑又像是被开了窍,说:“你小子够毒啊,这也想得出来。” “您就说有效没效吧。” 唐之仞笑的阴测,“有,非常有。” 陈如故到楼下开会去了,不知道此时总裁办公室里的蝇营狗苟,等散会,他到茶水间泡咖啡,遇上黄存兰。他唤:“存兰。” 黄存兰跟陈如故是校友,她早陈如故一年毕业,在陈如故就职这个公司以前,她就已经是唐之仞的秘书了。后来陈如故来,她被调为部门主管,两人偶有联系,关系算融洽,这份关系也是建立在吐槽唐之仞的基础之上的。 “我看见赵浩从唐之仞办公室出来了啊,如故,你小心点。” 陈如故倚着吧台说:“赵浩不是经常进唐之仞办公室么。”他不以为然。 黄存兰提醒道:“你中午是不是下去了,有帅哥给你送东西是吧,被赵浩看见了,我当时刚从咖啡厅出来,就在赵浩后头,他拍你照片了。” 陈如故皱眉,他完全不知情。 “赵浩手段低贱,你知道他跟唐之仞经常一起泡夜总会吧,一丘之貉。” 黄存兰长舒一口气,直白道:“人心最不可测,不防,吃亏的是你自己。” 第15章 接下订单后给自己预留的时间太短,顾山行告诉郭超他周末不能过去了,郭超问了句为啥,顾山行沉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不被郭超多克扣那点工钱吗。他不能这么说,他修的第一块儿主板是郭超带的,郭超让他放心大胆的修,修坏了不用赔。顾山行辍学后就没再碰过机器了,他浸在钢筋水泥里,麻布袋,化肥,和数不尽的苟且。他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是由这些构成的,小麦磨成粉,泥水和进来,铁锈把他染红,煤炭再把他染黑,朝露滚过,他姑且看上去是完整的。 他扯谎,跟郭超说谈朋友了,要约会。 郭超听完调侃,说正当这个年纪,谈恋爱好啊,谈两年赶紧结婚生小孩,把流程走完,后面就能享福了。 顾山行在心里否认他,不是,不是有了小孩就能享福了,万一孩子是来讨债的呢? 同郭超讲完,他一并上平台告诉了衣不如新,活儿紧,等忙完这半个月再聊。 衣不如新道:什么活儿要半个月都不理人? 要进深山老林? 顾山行:拧螺丝。 衣不如新:你也别太累了,拿身体当本钱,亏空了咋整? 顾山行问:你的亏空跟别人的亏空是一个词儿吗? 衣不如新立刻反应道:我是在关心你!而且…我现在都不跟你开黄腔了,你也不要说这种话,咱俩做个文明人,行吗。 顾山行面无表情地敲下:行。 他并非只在周末忙,平常下了班也要赶活儿,总是勾着脖子,半个月下来肩周隐隐作痛,交完差被陈闯‘贴心’的叫着打球。 陈闯打球还要带着小豆和陈如故。顾山行有段时间没见陈如故了,恰好的晚霞,紫红色的无边翻卷云低低的压在穹窿,天上像凝了一池春水,陈如故从水中踱出来,顾山行瞳膜上倒出他的影子,晃晃,愈见浓郁旖丽。 第14章 小豆的狗绳在陈如故手里,他并不参与这项运动,人就坐在体育场废弃的乒乓球台上,看顾山行和陈闯打球。确切来说,他只看了顾山行。 一天之中的尾声天光总是最黯,带着消散兼之无可挽回的余韵,泄下来,泄到人的发尾,浓墨般的黑被抹上晶莹,陈如故在顾山行的跃动中看到了他在天光里的剪影。蓬勃旺盛,一记猛扣,篮框轰轰烈烈的颤,好似地动山摇地对陈如故发了难。陈如故痴痴地盯着他看,目光直愣不会打转。 半场时间,陈闯去喝水,顺道带小豆去上厕所。顾山行立住,想找背包,被乒乓球台坐着的陈如故招手,他过去,前襟后背湿嗒,汗珠顺着下颌坠落。陈如故给他递毛巾,因坐的随性,他就站在陈如故微敞的腿间,尚未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啪嗒,滑过下颌的汗水就滴在陈如故的手背。 此时才昭示了夏季的温度,热气蒸腾,陈如故好像感受到了人体皮肤上那一点点的咸,让他头皮发麻,些微的颤栗。他好似坐在水晶球里,被隔绝了氧气,顾山行就隔着水晶球那层玻璃,用更加剔透的眼神看他。 然后打破玻璃,来拉他的手。 陈如故呆滞地,在被他触上指尖的刹那缩回了手,背在身后,用一种赧然无措的眼神,软绵地仰视他。 陈闯迟迟未归,夕阳掉下去,光影急速变幻之际,顾山行弯腰,绕过他手臂去找他的手,环抱着,半拥着,像是一个俯身就能把他压倒在乒乓球台上。陈如故紧张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鸦黑睫毛抖动,透露出不安。 顾山行右手握着毛巾,用折叠整齐的一角去揩印象中汗水滴落在陈如故手背上的位置,至轻柔,高大身躯临近而来的压迫与身后棉软的触碰让陈如故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反差。他又吞了下口水,手背发痒,脸颊起热。 顾山行松开他,道了句:“不好意思。” 陈如故眼神闪躲,悄悄摸手背,摩挲一遍,又一遍。 “陈闯应该是走了,我们也走吧。”顾山行擦过脸,把毛巾塞进背包,陈如故想说一句那是我的,顾山行就像会读心,转而开口:“洗干净还你。” 陈如故没再说不让还了。 这时候还给我也是可以的,他想。 第16章 修理铺位于天桥下的红绿灯路口,叫铺不免委屈它,郭超当时盘这个店面就是胜在它醒目,门面是一处,仓库又是一处,因为要做好消防工作,仓库与门面并不在同一个位置,开车约十分钟的距离。 顾山行每次去到仓库都要乘坐公交,在五站以后下车然后步行六百米。 天热的吊顶风扇嗡嗡的转,门前树上的蝉鸣聒噪,偶尔扰的人心烦意乱。顾山行到卫生间换上背心,流通的空气里像有火星子,总是会让他汗流浃背。郭超没在仓库装空调,说是仓库太大了,装中央空调不值当,立式又无法快速制冷,不如开风扇。 顾山行习惯这样的温度,黑色背心洇湿一团,黏,又带着机油的腻,却也比他在工地的环境好上不少。 郭超闲着没事盘完货就会在他跟前转,顾山行手上忙着活儿,郭超嘴角叼一根牙签跟他畅想未来。顾山行静默的听,汗从鬓落到脖子,很少去看郭超,只在郭超讲到他感兴趣的地方抬眼,掀起汗湿成一簇一簇的睫毛,隐忍着,压下浓到无法晕开的野心。 “哥最近新搞到几台巴鲁夫的机器,不过行情不好,只能倒一手。”郭超倚着漆蓝的铁货架,悠哉悠哉,“但是,听说有款定制的机器,国产的牌子,哎,试样就要用六十台,你知道一台单价多少吗?” 顾山行摇头,从地上捡螺丝刀,他手上戴着裁过后露指的棉纱手套,沾到机油后黑麻麻地,那些油渗透棉纱仿佛浸到他手掌纹路,要将他人生也染成一团黑。所以他总是爱洗手,洗掉泥沙机油,就像洗掉一层他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的身份。 郭超伸出五根手指,故作姿态,要顾山行猜。 顾山行敛眸,“五百。” 郭超一咧嘴,神气道:“五千。” 因是他们日常做的机器价格都不太高,顾山行就没往高了想,真听郭超这么说,死水一般的心境便起了波澜。郭超继续道:“这还是前期,要是后面试用过了,要量产了,月消耗量都不少。小顾,你说这多有搞头,比倒机器赚多了。” 顾山行心说是啊,可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郭超赚再多,也轮不到他眼红。郭超对这件事挺上心的,反复地讲,一面又要顾山行跟着他好好干,等将来公司越做越大,对谁都好。 生意人,没有一个不是利益当先。顾山行用酒精擦铭牌上粘的胶水,忽而开口,“哥,我的提成点,能调一调吗?” 郭超喜笑颜开地模样立刻褪下去了,他看上去很严肃,说:“这个提成点,调是能调。” 他当时跟顾山行约的是二八分,顾山行二他八。打个比方,顾山行修一台进口机器,他报客户维修费一千,那么顾山行到手就只有二百。并且郭超报客户的价格跟他实际告诉顾山行报出的价格是否一致,恐怕也只有郭超自己知道了。 顾山行摘下手套看他,他咂摸下,摸着下巴故作思考,音节拖的有些长,让顾山行听上去很不舒服,“你想怎么调?这都好说啊,不过小顾你知道吧,现在大环境不好,好多公司倒闭,现在还在平稳运行,不拖欠工资的公司都是好公司啊。” “公司赚钱大家才有得分,关键是你得创造价值,发挥价值。小顾你就适合做技工,你技术多好啊,手脚麻利,干活也快,话都不多,搁哪哪不欢迎?” 他舌灿莲花,顾山行却不见得是高兴,果不其然,他紧跟着又说:“你要是有个高学历就好了,不说什么博士生研究生,你就算本科毕业,哥这破庙都不敢装你这座活佛。现在这社会,毕了业的大学生比你们农民工都多,三千块,不到三千块,我就能请到一个大学生过来给我打工,工资还没你们高呢。” 顾山行木着一张脸,听他道:“小顾,你去投个简历试试,人家才不管你经验多丰富,会的技能有多少,先看你学历。高中毕业,人家都不要。” 郭超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咄咄逼人,反而怀柔道:“年轻人嘛,不要急,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关键你得先做不是。提成点的事以后咱再调,你在这儿好好做,哥能亏待你?” “我要四六分。” 他的话掷响在码满货物的仓库,低沉,阴郁,像雨天斧头劈开湿柴的一霎,哐当落地。 郭超嗨一声,说:“哥刚才都白跟你说了,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可以?” “当然不行。”郭超一口否决,他不认为顾山行配得上他支出这笔工资。 顾山行于是道:“好。超哥,跟你这段时间我也学挺多东西的,以后不跟你一起共事也祝你财源滚滚。” 郭超愕然,“你什么意思啊?” “我想自立门户。” 他走出库房门,日光曝过来,过曝的一切都闪着金光或是银光,他眯了眯眼睛,看清天上那团耀眼的太阳。郭超在他身后嚷说让他别冲动,自立门户哪有那么简单,要考虑清楚。顾山行走得快,便把郭超那句一个高中毕业的还要求那么多给过滤掉了。 第15章 是不用加班到深夜才能回家的周末,顾山行给衣不如新发消息,说:不忙了。 衣不如新回:难得。 顾山行:不问我为什么? 衣不如新:为什么呀为什么? 顾山行其实很想跟衣不如新讲一讲郭超说的那么些话,他怎么会不清楚,人生就是一个屡屡碰壁的过程,可他要怎么开口,才能把满地的狼藉当秋风扫落叶一样轻飘飘的讲出来。 他还是做不到,所以就没说,衣不如新反倒开口了:哥哥,我们以后可以少联系吗? 顾山行愣住,拧眉问:为什么? 衣不如新:也没什么…感觉以后聊天可能会不太方便。 顾山行:你就那么喜欢他? 这下换衣不如新不知怎么回了。 第17章 哥哥,你这样很像在吃醋。 顾山行等了半个小时,等来他一句吃醋。他以什么立场让自己吃醋?顾山行于是回:没有。 衣不如新道:没有最好啦。 顾山行沉默,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几分钟,才收到他的消息,他说:g,其实我们能做朋友最好啦,你人真的很好,咱俩没缘吧,还是没遇上对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缺不缺我这么一个朋友,私心来说,你是一个绝佳的倾诉对象,可我不想以后跟他在一起了,被他发现跟你之间的聊天记录。我怕他误会,那些视频和图片…你可以删掉吗? 顾山行握住发烫的手机,不可能坦荡地说他没有下载过某些视频和图片,那些文件至今仍在他的私密相册里。 由于他良久没有回复,衣不如新只好妥协道:你不删也行…没有露过脸,也没有出现过能暴露身份的东西。可以不要四处传播吗? 顾山行这时才知他是一个极其现实并且谨慎的人,他们之间并没有互通过姓名和号码,不知道年龄职业身份,哪怕是衣不如新明天不回复消息人间蒸发,顾山行手上这些东西也不能对他造成实质上的任何影响。明明是有过赤/裸,坦诚相待的人,到头来比车站匆匆过客还要不如。 这似乎是跌宕起伏的一天,顾山行在疲惫,麻木,怔忪地状态下回他:放心。 在又一轮新日初升,大地依旧被炙烤的夏季,人心愈渐浮躁。 下午陈如故正在处理唐之仞要签的文件,忽的一通电话过来,告诉他原本要在下周二开标的项目今天突然提前开标了,他厉声问:“谁开的?” “赵浩赵经理。” 陈如故道:“让他来见我,现在!立刻!” 提前开标并不公平,陈如故在会议室浏览系统情况,十足的冷气也没能降下他的怒火,以至于赵浩进来,赫然对上他一双飞冷刀的眼睛,致命的漂亮。赵浩先是愣一下,不担心事发被批评,而是想难怪唐之仞要喜欢陈如故,食色性也,食色性也啊! 他佝偻了腰,谄媚惯了,脸上堆出笑纹,对陈如故道:“陈秘书,您找我。” 陈如故勾勾手指,岿然不动的端坐,莫名的气场,有一瞬叫赵浩不敢再用不屑的态度打心眼儿里瞧他。过到屏幕前,皙长清瘦的指,落在截标页面上,问:“赵浩,你怎么解释?” 赵浩又开始打哈哈,一面说是下属传错消息了,一面又把自己摘出去,说自己不知情,甚至要把当时发通知的下属叫过来当面对峙。陈如故顶厌烦他这种要下属背锅的态度,实在不懂这种人到底是凭什么坐到经理位置上的,边冷脸道:“追究过错的事情晚点,我现在问你打算怎么解决问题。” 赵浩一脸无辜:“什么解决?不是已经截标了吗?谁中标就给谁家做啊。” 陈如故豁然起身,说:“你这是引导大家良性竞争的态度吗?你觉得截标了事情就算完了?上会的东西让你这么儿戏,赵浩,你第一天进公司?” “陈秘书,别生气,别生气,喝口水,消消气。”赵浩开会议室桌上放的纯净水,递给陈如故,陈如故接过,原是没准备喝,赵浩紧盯着他,心要跳到嗓子眼。陈如故准备放到桌面的手一拐,喂到自己嘴边,润喉,紧接着对赵浩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批评。 陈如故觉得做事跟做人是一样的,首先是态度问题,他平常是不惯对人开会啰嗦的,赵浩态度不端正,疑似收了谁的好处,所以他必须予以警告。只是在他说到半途,头突然开始昏沉,眼前出现重影,那种夜间难言的x瘾泛滥的感觉从五脏六腑开始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的血遽然加热,发烫,往一处去。这时才想起黄存兰提醒他的话,要提防赵浩。 “陈秘书?”赵浩在他眼前晃手试探,他猛然摇头,企图驱散混沌清醒一些,然而一切不过徒劳,他扶着桌子,听到赵浩打电话,“唐总,成了,快来。” 落地窗外漫上黄昏,血橙色的云,在陈如故眼里,像泼洒的血。 唐之仞揽过他的肩,走专用电梯,在大堂被人打招呼,竟也脸不红心不跳的应。陈如故想抬头求救,软绵无力又焚身的感觉相冲,他似乎是被丢入锅炉的破布娃娃,下一秒就要烧成灰烬。过往人问:“陈秘书怎么了?”唐之仞仅回一句不舒服,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听见唐之仞在耳边念:“陈如故,这会儿是不是想男人想的发疯?告儿你,这药用的刚刚好,你呢,既能体验到不会昏迷,过会儿有点儿力气了还能挣扎,多好啊。” 陈如故咬舌头,舌尖破出血腥味儿,一双瑰丽的眼睛酿出无边波澜,绵软,无助,断断续续道:“我…杀了你。” 唐之仞笑,就好他这口,拍了拍他的脸,喜滋滋道:“哟,留着床上说吧。” 旋转门转一周,唐之仞跨下台阶,在急不可耐中听到有人沉声叫:“陈如故。”他扭头,看到不远处的顾山行。 顾山行手上提着玻璃器皿,塑料袋里还装着一条毛巾,不是恰巧,而是特意守在这里,等陈如故下班。 “妈的,坏老子好事。”唐之仞咒骂,眼睁睁看着顾山行靠近,他斥道:“好狗不挡道,你今天敢找事,我明儿就让你没有立足之地。” 顾山行没理,眼睛盯陈如故,他似乎很难受,眼神涣散迷离,眼尾爬上蔷色,咬的绯红的嘴巴像染了凤仙汁儿。 “听见没有!”唐之仞低吼。 顾山行闻言转身,唐之仞掐着陈如故下巴要他注视顾山行离去的方向,说:“看见没,他走了,不敢救你。陈如故,你以后跟不跟我,啊?” 陈如故眶不住的眼泪滑下去,凄湿一整张脸,他绝望地锁住顾山行背影,脾像破了一个洞,满嘴满身的苦味儿。 顾山行把玻璃器皿放在花坛边,手机也掏出来一并放好,不敢再摔了,再摔就得修了。他再度转身,回来,鹰隼般的眼神,望着唐之仞,伸出一只手,道:“给我。”把他给我。 唐之仞望着他狠戾的眼神腰又开始隐隐作痛,虚张声势地要叫站岗的安保人员。顾山行箭步上去,撇他手臂,几乎要掰出钝角,诡异的角度让唐之仞发出一声惨叫,骨头嘎嘣脆响,他难以自保的丢下陈如故。软倒的陈如故滑进顾山行怀里,被单只手臂勒着,紧的他发出一声闷哼,尾音黏又腻。 第16章 唐之仞见状要扑上来,坐办公室的花拳绣腿与工地扛钢筋水泥的力量实在不能对等,顾山行再度把他掀进花坛,玻璃器皿应声碎了一地。唐之仞躺在花坛里哀嚎,很难再站起来的样子,顾山行一手抱陈如故,一手拾了玻璃碎片,尖利的碎片化作一把刀,横在唐之仞脖子上,他听见顾山行压的低低的嗓音:“再敢碰他。”玻璃碎片于是陷进脖子里,鲜血沿着玻璃流出来,唐之仞开始发抖,不敢说话,怕顾山行把一整个玻璃都扎进他脖子里。 “我让你连试的机会都没有。”顾山行拣起地上一同摔下去的手机,屏都裂了,估计不好修,他叹息,抱着陈如故离开。 陈如故药效发作的更厉害了,这样走在路上很难堪,顾山行带他到厕所,甫一进隔间,就被紧紧缠上。 他说:“陈如故,自己站好,不要让我觉得进了盘丝洞。” 陈如故仅有的那点理智在封闭的隔间几乎荡然无存,他抱顾山行的脖子,嘴巴凑上去,呼出黏腻的气息,像一张网,要兜住顾山行共沉沦,只可惜…… 顾山行推开他,重复道:“站好。” 陈如故简直要被逼疯,生理泪水落满脸颊,哭红的眼睛汪着,再难遏制地开口:“给我个痛快吧。” 他一直哭,顾山行看过去,好像是自己把他欺负惨了。粉面含春,像倒影进水池的潮湿森林里的一朵芙蓉,柔软,脆弱,不堪。顾山行伸手,揩他脸上的泪水,粗糙硬茧磨在陈如故脸上,叫他一颤。擦不干,反倒湿了顾山行的掌心,陈如故吻上他的手,要舔干他手上的泪水。咸的,陈如故埋在他掌心,吮出沾着水声的‘啵’。 顾山行眸色暗下来,眼睁睁看着陈如故裹他手指,吞吐着叫了声:“哥哥。” 他抽手,引得陈如故不满闷哼。顾山行把沾着涎水的指头擦在陈如故脸上,陈如故惶惑,惊诧,又红了眼睛。 “清醒点吧,我送你去医院。” 陈如故仰着湿漉漉黏哒哒的脸,又听到一句:“不要叫我哥哥。” 第18章 在去医院的路上,出租车缓速行驶,顾山行肩膀上趴着陈如故,单薄衣衫在高热体温下变成膈膜,他有一种变成水生生物的错觉,被浑噩的陈如故咬上脖子,叼着,吃出咂声。 陈如故忍不住的时候才会用牙齿,顾山行被他咬的肌肉紧绷,疼,且麻。 司机听见动静,透过视镜想提醒乘客不要在车内做不雅举动,顾山行搭在陈如故肩膀的手忽而盖在他脸上。一个巴掌掩去大半张脸,余下埋在顾山行颈窝。顾山行看向视镜,坦荡道:“不好意思,他病了,包涵一下吧。” 司机被噎的说不出话,不明白什么病,却也不好再开口。 车行至医院,顾山行拉陈如故下车,陈如故仍有些软,也不太配合,顾山行颇为头大,在医院门口拉拉扯扯实在不像话,陈如故又不让背,无奈只好把人提起,扛上肩。陈如故胃被顶一下,清醒一分,转而又晃荡在他肩上,整个人如若无骨,垂下的手伸向他后腰,想抓,被顾山行警告地叫名字:“陈如故,公共场合。” 陈如故不吱声,又想哭。 护士过来招呼,没有安排病床,人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要死不活的耷拉,好像午夜开败的牵牛花,被顾山行牵掣双手,说:“等下就没事了。” 陈如故蓦地有点恨他,张起泛红无助的眼睛,瞪,隔着眼眶积蓄的厚厚的水光,刀锋被模糊成钩子,又像在勾。 “哥哥。”他非是要这么叫。 顾山行皱眉,想松开他的手,被他察觉到以后用食指交扣的姿势捉住,缠绵的抓,不迭声地叫:“哥哥。” 顾山行就攥他的手,用了力,惩罚似的,眼见他疼的又要哭,才不作弄了,给他牵。 要吊水,始终没有空余的床位,护士扎上针后,陈如故靠在顾山行肩膀,轻声道:“哥哥帮我看吊瓶。” 顾山行不作声,陈如故就想再讲一遍,还没叫哥哥,耳边响起一个‘嗯’。 “好难受。”陈如故撇撇嘴,眼睛又开始湿,难受到想拿头撞墙,正要往后磕,一下撞到顾山行手掌。顾山行兜着他脑袋,用力按了按,低声说:“坐好。” 陈如故又钻回到他颈窝,看到他脖子上一块深紫色印记,想起来是自己刚才吻出来的。忽然知羞了,乖顺地坐好,用那只没有扎针的手牵顾山行,不放心道:“哥哥帮我看吊瓶,我想睡觉。” 顾山行说:“睡吧。” 夜于是笼下来,顾山行从兜里摸手机,坏了,没有反应了。应该让唐之仞赔的,他想。 吊一瓶水约二十五到三十分钟,顾山行起身给陈如故换了两次水,他一共有三瓶水要吊。等点滴落尽的时刻,顾山行什么也没做,发呆,走神,但是会关注陈如故的药水瓶。 等最后一瓶水吊完,顾山行没叫护士,自己给陈如故拔了针,边把陈如故叫醒,说:“按一下,不然会肿。” 陈如故醒来觉得身体里很空,好像脏脾肺胃都不在了,他空荡,只能用躯壳去应付剩余的夜。 “走吧。”顾山行走在前,见他没跟上,复又扭头,看到椅凳上的陈如故,茫然无措,嗫嚅着:“好像走不动了,要不你先走吧。” 已经很糟糕了,不想更糟糕。陈如故痛恨自己有深夜复盘的习惯,让他把白天乃至夜间发生的一切都回想起来,屈辱和难堪齐齐涌上来,就像大海里的波,把他淋了个透彻。他曾经丧失过理智,他厌恶理智的丧失,如果文明被丢弃,那么人跟野兽有什么区别? 他埋首在双掌间,崩溃感再度袭来。 他应该去怨唐之仞,可他在这一刻不愿提及加害者,想的只有顾山行那句‘不要叫我哥哥’,又有谁能叫?谁可以叫? 面前似乎有阴影笼罩,陈如故抬头,看见挺拔的顾山行,向他伸了一只手。陈如故看他手掌,宽大,并不十分厚,骨节有些粗,手指又是长的,经年累月的茧有如树的年轮,扎根在他手上,泛黄,老旧。 一双有力,能抓起万般艰难的生活的手,就是不会牵他。 陈如故没有伸手,他冷静下来的样子很像顾山行当初摇下车窗见到他的模样,离天空很近,带着刺,“谢谢,你先走吧,我要缓一下,今天很麻烦你。” 顾山行面色沉下来,问:“你自己可以?” 陈如故说:“可以。” 顾山行垂下的眼神睨他,他根本没有抬头,也没有看顾山行,所以被人抓起来的时候喉间禁不住溢出一个‘唔’。顾山行的手在他腕间钳出一圈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斑,陈如故不像是站起来的,他更像是被顾山行提起来的。 “你看你的样子像是可以?”顾山行不客气的口吻直直要戳破他。 陈如故偏头,很倔,不愿意沟通。 顾山行只问他:“我背?” 陈如故拒绝说:“谢谢,不用。” 他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顾山行没管,一把抄起他腿弯,稳稳当当的抱着走。 陈如故锤他肩膀,像极了闹脾气,意识到这一点后,纠正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第17章 顾山行反倒没放,下楼梯的时候颠他一下,吓得他把顾山行脖子搂更紧。“送你回家。” 后半夜城市里仍能打到车,顾山行报陈如故家的地址,陈如故在车上说:“你家近可以先送你。”顾山行看他一眼,晦暗,意外不明的眼神,教陈如故很容易想歪。万一顾山行是要送他到楼下呢?那他要不要客气的问需不需要上去坐坐? 他思考的时候很认真,于是听到顾山行好像笑了,道:“不近。” 陈如故更加为难,纠结要不要请他上家里坐。然而等到了小区,顾山行甚至没多留,只交代他快点回家,人就已经没入黑暗了。 顾山行是走回去的,走过几盏路灯,走入一条漆黑的羊肠小道,抄近道回家的路在他慢悠悠的步调下忽而变长,长到他抬头就能看到渐渐变蓝的天幕。 天准备要亮了。 第19章 他从来都知道逞英雄要承担的后果,然而每次还是会忍不住要做,因为有人教过他,如果生命无法写成一部史诗,那么让它在平凡里鲜活地动荡也是被允许的。 顾山行想过唐之仞会报复,所以当经理一大早把他叫出去,告诉他他被辞退了的时候,他就料到是唐之仞了。他稀松平常的接受,索要赔偿,然后离开这个烈日正在曝晒并且会一直曝晒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就被告知房子不租了,要他今天之内就搬出去。顾山行说他们签合同了,房东不能这样做。房东说违约金也没多少,赔你就是了,赶紧搬赶紧搬,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得罪不起上面的大人物,别让自己为难。 顾山行在一天之内收到两笔赔付,加上他存款里的那点储蓄,他在这个城市里居然是只值那么几个零。 他东西不多,最重的是工具箱,统统用麻袋打包,一个袋子就能搞定。 事发突然,他只能求助陈闯,陈闯电话关机了,应该是出差在飞机上,陈闯经常出差,这点他倒是清楚。顾山行提着袋子,站在逼仄灰蒙的楼下,看着高楼间那点天空的形状,被切割成碎片一样的拼图,有一瞬间,他有种集齐人生所有碎片需要他脊梁弯成九十度的无望。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这个人没有魄力,所以干不成大事。 他顶不喜欢钢筋水泥,砌出来的高楼把人隔绝成一个又一个冷漠的偶。每当他受挫,他就会怀念原始的泥土地,松软,人行在上面,泥会抓鞋底,所以走不快。 顾山行突然想回家,看看妈妈。他坐在路边,看下午的车票,票已经售空,他只能坐晚上的火车回去了。 工作日车站人并不多,来往匆匆,着急赶路。顾山行坐着,看对面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坐了很久,他有些饿,火车站的泡面贵两块,他把水加的漫过提示的水线,吃的很慢。 晚上七点钟,陈闯电话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答没事,工作黄了,想先回家,也很久没有回去了,要找一下妈妈的坟,不然被野草盖住就找不到了。 陈闯啊一声,说怎么那么突然。 顾山行没再提及没地方可住的事,陈闯解不了燃眉之急,多说无益,寒暄几句就挂了。 雷声滚过,由近及远,轰隆隆的压过火车到站声。顾山行还没检票进站,他只是在车站外的便利店待着,抬头就能看到压下来的黑蒙蒙的天,像被手推下来,近近压在人头顶。雨幕便如重压下被割开的化肥袋,雨点如颗粒般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地面渐渐汇起水流,似一汪浅池,将城市吸附在时时变动的污水面。 城市在被水洗。 水洗也不会干净。 顾山行低头,切进平台,很想跟衣不如新说点什么,他要走了,以后就不在一个城市了,见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原来见面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上面。页面还停留在衣不如新发的以后少联系,顾山行就没把再见发出去。 根本就没有见过,谈什么再见。 他无所留恋的扭头,提起袋子,没有准备像样的行李箱,袋子被雨水溅的有些潮。 妈妈把他从大山里抱出来,起名山行,希望他能走出那座大山,没想到他却要回去。对得起谁啊?顾山行有种这辈子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她的愧疚感。 “顾山行!” 顾山行在火车鸣笛声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他转身,泼天的雨,郁暗的光,在所有模糊的人影里,他认出陈如故。陈如故撑一把黑伞,扬起半边,露出一张喘气的脸,白的像一只魅,顾山行视线被他吸走,盯了半刻。陈如故快步到他跟前,被雨淋湿的手软滑,攥住他手臂,雨水连连的伞就落到他脚边。 “别走。”陈如故急促。 顾山行借着便利店的光和身后明亮的车站看清陈如故脸上的绒毛,很嫩的一张脸,顾山行摸过。只是他这会儿露出的表情太恳切,眉紧锁,呼出的气息凌乱,顾山行用拇指点他眉心,化开他紧皱的眉头。 陈如故愣一下,眼神闪躲,重复说:“事情我会搞定,你不要走。” 顾山行摇头,“我不喜欢这里。” 陈如故脸上表情僵住,雨水几乎要下到他的眼睛里,失落,可恨老天爷先把雨下了,身后大雨滂沱,他心凄凄地站在顾山行面前,听顾山行说不喜欢这里,好像连带着自己也被讨厌了。 顾山行说:“我要检票了。”他抬起脚步,手被陈如故死死攥住,不得已站定,无声询问陈如故要做什么。 “你不走。”陈如故一口咬定,“土地是不被人定义的,被定义的只有人。” 顾山行定定看他,他用一种无畏的态势说:“假使你没有讨厌到在这里待不下去,试试,未来永远神秘不可知。” 夏季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顾山行在渐小的雨势中忽觉眼前的陈如故似乎很热血,一心要留他下来去挑战某种神秘。 “住我家,住我家行吗?”陈如故直接往他手里塞钥匙,铁匙硌着掌心,要把纹路都印上去,陈如故塞的好大力,生怕他不接受。 顾山行望到他的眼睛,径自望到了一片清澈的乞求。 “我是什么人,就把钥匙往我手里塞。”顾山行几乎是说给自己听的,陈如故抓着他说:“是好人。” 陈如故默认他接受了,提着他行李就要往车上去,看上去没装很多的袋子,陈如故单手去拎,一下竟也没拎起来。震惊之余,改用双手去抬,被顾山行一把拦下,沉声道:“我来就行。” “哦哦。”陈如故有些尴尬,说:“挺重。” 顾山行提着行李路过他道:“不到三十公斤。” 陈如故丢脸,转移话题说:“那你这袋子还挺能装。” 顾山行:“确实。” 陈如故听见他说:“可以洗几个给你。” 陈如故一面觉得袋子丑,一面口是心非道:“好呀,谢谢。” 待到小区楼下,雨已经彻底停了,顾山行先前搬行李淋的比陈如故要湿,进到家门口,包裹来不及理,陈如故怕他感冒,要他先去冲凉。 顾山行拿着换洗衣物到盥洗室,敞亮整洁,一点都不邋遢,他站在门口,环视一周,忽的在马桶冲水箱盖上看到了一个硕大的假**。 第18章 空间霎时变私密,顾山行站在原地怔了很久,一直到陈如故惊慌着过来,两人挤到卫生间门口,时空才被打破重塑。 独居惯了!东西都是随便放的!压根儿没收!陈如故内心咆哮着,恨不得敲开一个地缝现在就钻进去。他红透耳朵尖,勾着头想心事,他是现在过去把东西拿走,还是请顾山行先出去一下啊? 原以为顾山行会装作没看见,谁知一句滚烫的话钻进陈如故耳朵里,问他:“吃得下?” 吃得下?还是吃得消啊?陈如故好像有些耳鸣,哑巴了,红着脸用双手推顾山行。顾山行垂眸,好笑,边让陈如故,与其说是被陈如故推出来的倒不如说是他自己退出来的。 陈如故把自己锁在门内,蹲着,抓乱一头茸软的发。 顾山行倚着墙,站的有些流气,过了好一会儿,陈如故还没出来,他反倒先收到一条消息,来自衣不如新。 我不活了!被他发现了!g,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吧。 顾山行玩味的盯着那条消息,秒回说:为什么? 不做我一个人的老婆了? 衣不如新:你在说什么啊!住嘴! 顾山行:好想老婆。 衣不如新:我杀了你啊!再说这种话拉黑,不能好聚好散给人留个好印象吗! 第20章 顾山行道:用我的时候哥哥长哥哥短,现在用不着我了,就要一脚把我踹掉? 他这话倒把衣不如新弄得不好意思,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说:g,你以前不这样的。 顾山行想了想,敲下:我老婆都要跟人跑了,我还要不紧不慢? 衣不如新:求求你了,别说这种话行吗?你搞的我好像在出轨,他就在我家啊,你别再这样叫我! 顾山行噙笑道:好的,宝贝。 衣不如新:你今天好主动,弄得我好崩溃,你是什么被什么妖精附体了,我他妈的,给你请个大师吧? 顾山行:大师可能不行。 要宝贝来才可以。 衣不如新:啊!什么脏东西!邪灵给我退! 顾山行不逗他了,说:不老师,你不爱了表现的也挺明显的。先睡了,晚安。 衣不如新反应了半天才发现不老师是在叫他。现在网友,逮什么都能叫老师。 顾山行收起手机,敲卫生间的门,陈如故似乎就在磨砂玻璃门后站着,还要他敲几下,才缓缓拉开门。顾山行看到他收紧的肩,微缩的脖子,感觉他这辈子做人的底气都跟那根假玩具一起被他收进箱底了。 陈如故的脸皮比玻璃纸还薄,顾山行得出结论,却仍堵在门口,一道窄门,无法同时过他和陈如故。 “借过。”陈如故声如蚊呐。 顾山行侧肩,留出很小的位置,非要陈如故擦着他肩膀过。陈如故身上的香水味很淡,擦肩后才有,一股药感香,夏天用在陈如故瘦削修颀的身上,丝毫没有厚重感。 陈如故夺门而出后有些仓惶,跑很快,顾山行凝视着他背影,暗道这个城市也许没有那么不讨喜。 他洗漱完后就在玄关待着,清理东西,陈如故没有告诉他睡哪儿,他不好随意走动。好在陈如故没准备一辈子缩在壳里,顾山行又等了他大概半个小时吧,他才从楼上下来,小声说:“你睡楼上。” 顾山行提上袋子,陈如故站在楼梯拐角等他,见他上来了,人到前面带路。进到房间,灯是亮的,顾山行看到松软的棉被,没有竹席,这样睡只能夜间开空调。陈如故刚要说缺什么打个招呼,就听他问:“你睡哪间?” 陈如故莫名其妙的脸红,吞吞吐吐道:“你隔壁。” 顾山行又问:“这里隔音效果好吗?” 陈如故脸愈红,飞霞色,总是不能很正经的看待他的问题。“不知道…应该还行吧。” “嗯。”顾山行看向他,他穿夏日睡服,短袖短裤,冷白肤色,感觉清爽。光泄到他身上,像泼蜜,顾山行同时又看到他大腿上一圈红色印记,像在那里佩戴过什么东西。 陈如故尚未察觉到秘密的泄露,叮嘱说:“有需要叫我。”便退出去了。 凌晨又下了一场雨,顾山行在雨声中醒来,空调吹的室内冷嗖嗖,他摸遥控器关空调,耳朵里充斥着窗外的雨声,渐渐失眠。 等他再度醒来时,床头贴着便签纸,陈如故留的:我先去上班,早餐冷了就放微波炉盯一下,我下午下班才会回来。 顾山行想到唐之仞,给陈如故发消息道:醒了。 陈如故回得很快:不早了,吃点东西。 顾山行问:唐之仞没有为难你吧? 陈如故:他有难了,我师父出马了,听说老爷子要把他丢非洲。能不能把他丢进东非大裂谷啊? 顾山行:小心一点。 陈如故发表情包,说:恩人大恩人。 他的表情包怎么都是这个样子啊,很呆,顾山行随手存两个,起床忙活去了。 还没想好后面要做什么,顾山行照旧在网上挂机器,同时浏览起招聘网站。他在午间问候衣不如新:老婆,中午吃什么? 衣不如新:?你还叫? 顾山行: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叫? 衣不如新:我年少无知,我撤回行吗? 顾山行:然后你就来骗我感情? 衣不如新:互惠互利好吧,怎么能说是骗?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顾山行:那怎么办?不然你报警好了。 衣不如新:你谁啊,你到底是谁啊!你是不是捡别人手机了啊!还回去!你给我把他手机还回去! 顾山行:老婆,你就这样对我吧,你去喜欢他,我会一直等你。 衣不如新抓狂:早干嘛去了,晚了!晚了!听见没有!别等。 顾山行坚持:我的事你别管。 陈如故到点就准时下班了,着急回家。他按密码锁,推开门后,正对着阳台的夕阳余晖不管不顾的掉下来,顾山行就在那片黄昏里,白背心沾上块机油,紧实的肌肉随他整合机器的动作鼓动。陈如故心脏被攥一下,慢慢靠近,才觉室内温度偏高。 顾山行见他回来,点了下头。 陈如故目光不会打弯,就这么直直的看他赤/裸的胳膊,触上去,揩掉一点点的机油。肌肉很硬,陈如故抿紧唇,被顾山行漫不经心的瞥过来,心里咯噔下,辩解道:“沾上了。” “嗯。”顾山行捡扳手,尽管动作不快,后背依旧汗湿一片。 陈如故开空调,说他:“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开空调。” 顾山行用抹布擦地板上沾着的机油,语调平直:“费电。” 陈如故突然觉得很不好受,不需要他这样设身处地,于是开口道:“你别管那些好不好,就在这里住,不要那么…拘谨。” 顾山行手顿下,最终还是道:“我付房租给你吧。” “可以呀,等你找到工作再说。”陈如故拿过他手上的抹布,毫不客气,“饿不饿?出去吃饭。” 顾山行道:“我做吧。” 第21章 他做家常菜拿手,烩豆腐,煸花菜,香酥虾。抽油烟机作业着,一旁围着陈如故,在热油噼里啪啦往外溅时躲很远,又在菜要出锅时探头探脑。 第19章 顾山行用筷子扎了两颗豆子给他尝,陈如故斯文的只尝了一颗,顾山行问:“咸淡?” 陈如故答:“正好。” 顾山行于是把剩余那颗豆子递进嘴里,记住陈如故的口儿。他吃饭是偏咸的,以前工地做工,不吃盐总觉得少点力,给陈如故做饭就不便照着自己的习惯放了。 陈如故哪知他在想什么,见他自然而然的把剩余那颗豆子吃下,禁不住的要脸热。不觉扭捏,就不好意思再在他身旁待了,想跑。被他叫住,说:“这盘可以先端出去。” “哦哦。”陈如故局促的端盘,像在领罚。 顾山行总觉他端盘的架势下一秒就要摔跤,叮嘱说:“小心一点。” 陈如故连哦都哦不出了,从厨房出来后就没再进去过。 他俩吃饭格外随意,陈如故吃饭是要看电视的,主要是看新闻。顾山行陪着他看,总有一种吃饭是在参加国宴的错觉。 吃罢饭又要洗碗,陈如故自告奋勇,顾山行把他拒绝掉,说:“你家里只有六个盘子。”陈如故窘着一张脸,又被说道:“还有一个是有豁口的。” 陈如故厚不起脸皮,有些唯诺,好小声:“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 顾山行:“那我给你鼓个掌?” 陈如故搓了搓脸,跑楼上拿手提去了。 房间好大,可以让陈如故像小狗一样跑来跑去。 过渡时间,顾山行看足球比赛,陈如故在靠窗边的位置加班,他只需要处理几封邮件就好了,很少加班,如果有需要。陈如故发完最后一封邮件时窗外天黑的并不纯粹,好像能看见云,但是没有星星。 他转头,顾山行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极是专注。他想问问顾山行有没有开始找工作,但人才刚住进来没几天,问这种话又像催促。陈如故其实想顾山行暂时没找到也没所谓,下半年的工作大概率没有上半年好找,如果顾山行一直没有找到,那最起码可以在他家住到冬天,不,是过完年。 陈如故盯得有点久,顾山行倏地看向他,他难得没有闪躲,而是问:“要我帮忙刷新下你的简历吗?” 顾山行摇头,他不需要那种东西,可陈如故似乎很执着,坐在地毯上冲他招手,说:“过来呀。” 顾山行摁灭电视,朝窗边走去,黯淡的影子斜在陈如故身上,他此刻小小一团,顾山行不得不屈膝,把下视的目光压到和陈如故处在同一水平线。 陈如故下意识的后退,没来由地紧张,因他突然的靠近,好像被入侵,不是领地,而是陈如故薄弱的意识。 顾山行无奈,平淡地反问:“嗯?” 陈如故揪了揪长毛地毯,说:“简历很重要。” 顾山行随着他点头,不大在乎那种东西,就像郭超说的,现如今一个高中学历的人简历能有什么用,连地基都没有,还指望别人能透过薄薄的一张纸看到琼楼玉宇不成?没有工地招人还看简历的,不过是顺了他的意纵着罢了。顾山行到底是没说,单是陪陈如故坐着,软塌塌地一方天地,灯火仿佛要彻夜不息。 “我看看你写的?”陈如故询问。 顾山行坦言:“没有写过。”他望向陈如故的眉眼是舒展的,浓黑郁悒,人就如一块儿生铁,沉沉,沉沉的没入寂然无边的夜。 陈如故不敢看他的眼睛,从文件夹里找自己的简历,充其量是想当一个模板用,他点开,问说:“套这个用可以写吗?” 顾山行看向电脑屏幕,一眼抓取到陈如故的证件照,规整,干净,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拍的了,与现在的陈如故别无二致。顾山行有一瞬间认为陈如故身上那股精气神儿好似青藤蔓上吊着的瓜,水灵,尖端带着花蒂,是要掉进谁手心里的宝贝。 他其次才看到抬头那栏拓着学历和学府的黑字,下览丰富的在校经历,夺得的奖项和累累硕果般的成绩。如果要他来写,顾山行缄默的看着那页简历,觉得自己值不了那么多字,甚至不如不要浪费了那张纸,他道:“算了。”言罢起身,手腾地被握住,陈如故手不软,但牵他的时候很轻,掖了掖,整只手就塞进他手里。 “别急。”陈如故拉他,说:“别急,先坐下。” 顾山行垂下视线,陈如故用澄明的目光看他,说:“不用那个写了,我拉表格给你,听我话呀,坐下。” 顾山行顺着他的力重又坐下,他靠过来,顾山行有一只肩膀被他压住,他拉空白的表格,给顾山行标重点,只留要写的部分,要顾山行填,其余他会来润色。 陈如故把重点填充底色标红,很认真,从顾山行的角度看,能看到他纤密的睫毛,遮住乌溜的眼珠。他眼尾的弧走向很独特,不论是从正面看亦或是从侧面看,总觉得有道钩子,看向人时又好像要勾上来点什么。 “听我讲话了吗?”陈如故看他,公事公办的问。 顾山行说:“没有。” 陈如故倒也不发脾气,就问:“那你在干嘛?” 顾山行:“看你。” 陈如故脸陡然升温,像糜烂在花园地的残红,他几乎是被困在角落,无法离开此地,只好推顾山行。第一下没有推开,他听见顾山行说了句:“不好意思。”而后第二次才推开他,落荒而逃。 顾山行摸了摸带着余温的鼠标,滑滑的,温热,像摸陈如故的手。 窗外的夜色笼下来,很奇怪这里的夜空总像泼不匀的墨,又像叠了无数层的复写纸,分不清是蓝还是黑。 顾山行给衣不如新发消息说:老婆,有点想老婆。 衣不如新:撕烂你的嘴啦。 顾山行低笑,问:老婆,要不要看那个? 衣不如新:不看!不许发!你下流! 顾山行:以前不是最喜欢看吗? 衣不如新:今非昔比,我正追他呢,你别捣乱行吗。 再捣乱真的拉黑。 顾山行问:怎么追的? 并未收到回复,顾山行说:问你怎么追的。 衣不如新被他扰烦了,口不择言道:在陪他睡觉啦,你说怎么追的用哪里追的。 第22章 真有你的。 顾山行趴在桌上,好一会儿,发去一张向日葵开花的照片,说:种子长成花了。 衣不如新突然就很感慨,又难过,他们之间比朋友还多着一层关系,何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斟酌道:可是种子没有撒到我的田地里。 g,到此为止吧,行吗? 顾山行没再回复了,他在楼下待了一会儿,上楼关门的动静全听在陈如故耳朵里。陈如故看天花板,小夜灯把雪白的顶映得郁黄,好似一个来不及奔赴的黄昏,于是错过就在每一次掉落的夕阳余晖中反复上演。 早间陈如故出门上班,顾山行还没起,他留了早餐和便签纸,去到公司,处理邮箱中的问题,忙过一轮后,忽的发现手提电脑桌面上的文件,命名为顾山行。他点开,是顾山行照着他昨天要求写的简版简历,像完成作业。陈如故以为他并不会写,没想到完成度居然很高。 原是有听他讲的话的。 甚至是很听话,连非必填项都写了。 第20章 顾山行接到上次订机器雇主的消息,说再订十台,问货期还是十五天吗?顾山行说不用那么长,一周就够了。那边还纳闷,怎么这次又能快了,顾山行说失业了,能专心搞机器了。那人一时兴起,想起来他上次寄件的地址是同城,蛮近的,就问他能不能来工厂看个机器,坏了,还没找师父修呢。 顾山行想了想,应下了。 同城但跨城区需要顾山行转车,错过一班车就有可能迟到,他比约定的时间晚到半个小时,抵达时很不好意思,甚至没要他解释,那人就笑着递上了名片,顾山行垂眸扫一眼,上面印着王复群经理的字样。 顾山行说:“我没有名片。” 王复群总归是笑模样:“名片没啥用,我都放着落灰,来人的时候给一张,意思一下得了,啥也不是,是个人就能叫经理。” 顾山行没接他这句话,明显自谦罢了,他正弯腰在门卫处登记,给顾山行拿访客牌。 工厂占地面积不小,郊区才能建这样的厂房,路过车间,轰隆隆的机器作业声。王复群把从前台领到的水递给顾山行,没跟他客套,直接领着人往后面车间去。 老旧机器磨损出问题一般是换零件,如换起来比较困难,便由技术人员评估是买一台新的划算还是高价换零件。大多数会选择购入新机器,但也有他们这种使用进口机器,货期长等不到货的。机器不到位产线就停拉,生产被销售催促也是有够头大。 王复群给顾山行看的那台机器就是进口机,颇为头疼,说:“老外催不动,说要等一年才有货,修吧,又比买台新机还贵了,上面领导就不批。” 顾山行跟着郭超做替代做出经验了,检查完机器,道:“可以修,不过不是原装零件,二手货,能撑到你们买新机器,但是芯片坏了,你要给我芯片,如果可以就能修。” 他是在问王复群同不同意,二手甚至谈不上翻新啊,他这么做不过是应急。 王复群思索片刻说:“那你先等我问问吧,我也要给他们评估。” 顾山行点头,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下楼路过产线时,王复群给他指操作台围的人说:“你想看看吗?上个月刚买的氙灯,八万三,质保只有半个月,被这群人给用坏了。” “看看。” 王复群把他带过去,仅是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氙灯模样,顾山行问:“我能测试看看?” 王复群说好。 陈如故联系顾山行时他还在测试那只氙灯,静音所以没回消息,陈如故纳闷他一整天都在做什么,怎么都不理人。顾山行实在是忙忘记,那只氙灯他大概率是搞不定的,要原厂派技术来指导,他不能轻易拆灯,怕把灯彻底损坏。 他忙活了很久,说不上是不是白忙活,等他被王复群叫着吃饭时天已经黑透了,车间依旧灯火通明。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顾山行盯着墙壁上的挂钟惊讶,怎么过了这么久。 王复群本来要带他出去吃的,由于地方偏僻,能吃的东西不多,就给顾山行一人打了两人份的盒饭。 顾山行抱歉道:“耽误你时间了。” 王复群笑笑:“你太客气,谈不上耽误,要耽误也是我耽误你时间。” 顾山行摇了摇头,说:“能有尝试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哪所学校毕业的?”王复群突然对他有丝好奇,他看上去像毕业没几年的样子。 顾山行极其平静道:“我大学没毕业,中途退学了,后来就没再上。” 王复群可惜道:“这样啊。” 哪样呢?顾山行沉默下去,时针指向十二时,王复群说要送他,一听他是在市区,要几十公里,劝说太晚了,明天又周六,不然在他办公室休息一晚?王复群的办公室放有一张行军床,很窄,又不够长,顾山行躺下时颀长身量余出一截,睡的有些憋屈。 他不能算是出差,王复群没有经费请他住酒店,暂且不提住一晚要多少钱,顾山行是不愿意麻烦王复群的。要怪也只能怪这周遭太偏僻,留给他的选择并不多。 他在凌晨回陈如故消息:白天休息机器,没有看手机。 陈如故说:怎么没在家里修? 顾山行发定位给他,陈如故惊呼:怎么去那种地方啦?还不回来吗? 顾山行给他拍那张行军床,说:晚上要睡这里。 陈如故凭眼睛丈量:你睡一定不舒服。明天周六,怎么不回家,要在外面睡啊? 顾山行:不方便。 陈如故:睡那里才是不方便吧,好小的地方,早说你出去了,我叫台车接你回来啊。 顾山行:只是一个晚上而已。 陈如故偏道:是啊,何止一个晚上,出去了也不打声招呼,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差点就失联啦。 顾山行在黑暗中眯了眯眼睛,问:想我回去? 陈如故不敢再说了,只道:说说而已,没那么多事,你快睡。 但陈如故也没告诉顾山行他不在所以有点失眠,兴致全无,从小房间里出来,人就荡到客厅,又坐在玄关,想着买台车好了,有了车还是要方便些的,给顾山行开。他自己也可以报驾校去考驾照,工作日抽一天练习,很快就能把证拿到手的。他是顶能熬的,三点多还坐在玄关的地方看车型选车,纠结是买经济实惠型,还是买个酷点儿的。 就在他纠结的时刻,密码锁响了,他猛然起身以为家里进贼了,不成想进来的人却是顾山行。顾山行也很惊讶开门就能见到他,玄关处站两个男人显得拥挤,顾山行身上还穿着薄薄一层外套,凌晨温度低,他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甚至比室内冷气还要凉。 陈如故震惊之余,又被步步紧逼的顾山行挤到墙角,顾山行突然发难般靠近他,脚步似踢踏,一人进则一人退。他被堵在墙壁和顾山行的胸膛间,逼仄且堂皇,肩胛骨抵着冷硬的墙面,尾椎都是麻的。 “怎么还没睡。”顾山行不见得是在问他,“是等我?” 陈如故哪好意思答,伸出一只手隔在他心口的位置,要他别靠那么近,顾山行就低下头来,黢黑眼眸,氲墨一般浓稠的思绪,缓缓道:“怎么那么离不开人啊,陈如故。” 陈如故像被他的话煎在热锅里,熟了个透彻,抵在他胸膛的手就用了几分力。顾山行如果肯让,那便是一推就开,如若使坏不让,陈如故的力道就显得不值一提。恰是赶上了他不愿意让,还要骤然压下去,陈如故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像在他怀里,被图谋不轨。 顾山行拉下外套拉链,流畅的一道响,陈如故如惊弓之鸟一样看向他,精致眉眼起了潮湿薄雾。 顾山行从怀里掏出一袋沾着泥土的花生,才从地里拔出来没多久,鲜得很。他剥开一颗,在陈如故看上去没那么紧张的时候喂进去,食指上仍沾着表壳的泥,连着花生一起伸进陈如故嘴巴里。 陈如故吃到一点点泥土的涩,舌苔品出花生胎衣的嫩,及柔软。 “好吃吗?”顾山行正色发问。 陈如故要说好吃,兀地被他食指压住舌头,呜咽着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还要吗?” 第21章 陈如故微微摇头,眼睛里晃荡着水汽,顾山行手指退出来,边揩他合不拢嘴而溢出的口涎,笑了。 第23章 实在出格,陈如故没从他身上嗅到酒气,只闻到一点植物生涩的味道和湿泥土的腥。 “剩下的拿去卤。”顾山行脱外套,凌晨时分,在厨房里洗花生,水龙头涓涓地流,他还叫陈如故过来漱口。 陈如故捧水漱掉口腔中的泥,顾山行仅仅是把嫩花生泡上,干活儿时陈如故盯着他看,打量,好奇。顾山行眼角余光扫他,忽的用湿漉漉的手把他拽过来,一股蛮力,他稀里糊涂又要跌入顾山行怀里。 桂皮香叶八角来不及泡发的味儿,咸,空气中弥漫出一种尚未扩开来的水生生的海盐气,陈如故蓦地不敢呼吸,畏缩的手势,手指不敢触上他,只能用掌心隔在他手臂。 “你不睡我们就继续?” 极低,又吊儿郎当的嗓,陈如故心就突上来,一下,又一下,最像助跑撑杆跳脱离地心引力那一刹,脑海一片空白,他于是闭了眼睛。顾山行看见他簌簌颤抖的睫毛,像要抖出连番心事。陈如故唇上一软,慌张张地睁开眼睛,对上顾山行意味深长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是被摸了嘴唇。 “陈如故。”顾山行唤他的名和姓,语调过缓,以至于还没说出下一句,就被赧过头的陈如故一把推开。 陈如故逃跑的时候还踩他脚啦。 顾山行没来由的好心情,低头发消息说:老婆,好想拉老婆的手。 衣不如新秒回:能给你拉的只有我的肘,打你啊,还叫! 顾山行:这时候就不得不说———打是亲… 衣不如新:无聊,不许这样叫我。 顾山行:好的,宝贝。 后面就没有再收到他的回复了。顾山行的周末忙于赶机器,他工作陈如故就线上听课,互不打扰。等这批机器交上去,顾山行又接到些散单,有时也不单是机器,像□□插座那类,沾上市场难找的,就打上‘非标’的标签,价格便可以翻好几倍。 颜色特殊,需要顾山行自己喷漆,不是在自己家里,不好那么随意,就发消息问陈如故:你对气味敏感吗? 正在上班的陈如故回:啊? 顾山行:可能要在家里喷一点油漆,不保证你回来气味会散尽。 他其实想要不出去弄算了,主要晾干要时间,来回显得折腾。 陈如故:没事,你弄你的。 顾山行就大敞着窗,空调未开,不多时就要发汗,难免狼狈,汗漯的背心贴在身上,潮闷。 陈如故早退了,想回去叫顾山行到外头吃,他回来的着实早,顾山行原本掐好点,预计他回来能喷完漆味道并散个七七八八的,谁成想陈如故没跟他想到一块儿去。 玄关位置的漆味儿最淡,陈如故进到家门,吸了口气,觉得好闻。他是属于那类觉得油漆好闻的人,屋子里不光有油漆味儿,还充斥着淡淡的香。他在置物架上看到最末开的栀子花和百合花,瞬时就明白了这花存在的意义。 他进来的动静轻,顾山行没听到,径自上楼,想先冲个凉。自己在家就没那么多顾忌,顾山行几乎是上楼就脱掉了那湿黏的背心,赤/裸脊背。跟在后面的陈如故傻眼,显然没意识到他会突然脱衣服。遒劲有力的腰身,赫然映入眼帘,陈如故眸光闪烁,呼吸滞顿,熠熠的光又在看清他后背密密麻麻的旧疤后泯灭。 陈如故躲进拐角,垂在裤缝的手攥了攥,一眼就数清了那共十三道的疤。好像是刀伤,时间久了,伏在挺括的脊背,凹凸不平像纵横错乱的小山。 触目惊心。 顾山行冲完凉下楼陈如故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他问:“今天怎么下班那么早?” 陈如故魂儿还没牵回来,呆呆地,应了声。 顾山行:“怎么了?” 陈如故撇了撇嘴角,喃喃自语,“我想摸。” 想摸那些骇人的疤。时光到底在他身上留下了些什么啊? “你今天好主动。” 陈如故愕然抬眸,在疑惑他说什么主动,双手就被牵起,掠过衣摆,贴在坚实肌肉上。砰,陈如故觉得自己像礼花般怦然炸裂,羞怯地退缩,却被顾山行锁住双手不肯丢开。挣扎间指甲不小心抓破皮肤,顾山行发出一声轻嘶。 “对不起对不起。”陈如故不迭声地道歉,涨红一张脸。 顾山行道:“有点痛。” 陈如故甚至要给他鞠躬道歉了,就听他补充道:“你给吹吹?” 第24章 他迟疑着,要凑上前去,反被顾山行一把捂住眼睛,人就横在沙发。没开空调的室内,未消散完全的油漆味,一点点的栀子香,风把这些荡过来,陈如故嗅到更多的,是顾山行身上那股清爽的味道。热,热到人被裹挟着,隐隐要出汗。 “怎么那么害羞?”顾山行一手摩挲过他泛红的耳垂,心想他私底下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就是什么都来啊,怎么甫一接触,生涩到连话都说不出。 陈如故被蒙着眼睛,唇翕动,良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反而更加欲盖弥彰,发烫的脸灼着顾山行的手。 顾山行也开始觉着热,窗外灌进来的风不济事,他想不如还是放开陈如故吧,后背倏而被触上,隔着衣衫,陈如故抚摸他后背。不,确切来说,是摸他后背丑陋,杂乱,永远都不会褪去的疤。 一言未发。 顾山行看不到陈如故的眼睛,厚茧连陈如故长长睫毛的颤抖都感觉不到,他就那样顺着刀疤的走向,盲着摸了十三道,顾山行后知后觉。蒙他眼睛的手紧了紧,因为陈如故抱住他,说:“花,谢谢。” 谢花去吧,我不要你谢。我要别的。 又隔两日,陈如故上班时间,银行卡突然进账一笔不小的数额,收到提示后,他警觉的要去查询来源。顾山行消息过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房租。 陈如故不仅想把钱退回去,甚至想数落数落他没用的主义,陈如故问:找到工作了? 顾山行回:没,私活。 陈如故就道:私活的钱很多?多到要付我这么多房租?你是要在我家住一阵子还是住一辈子啊?我要你这么多房租? 顾山行把王复群转过来的钱都给陈如故了,他手上实际留的很少,扣去出行基本就没有了。他说:你这里地段好,我多付点是应该的。 陈如故忒烦他这种公私分明的样子,好像明天收拾行李走了他两就谁也不欠谁似的,但又不能使性子发脾气,闷闷道:行,谢谢你了,我最近刚好要买车,这钱我用来提车了。 顾山行道:好。 陈如故向来行动派,说要用他那笔钱提车也是气话,提辆车得几十万,他那笔钱明显又差远了。车提完,陈如故脑袋都空掉了,存款余额不足多少就会突破他心里防线,他目前甚至连驾照都没有,车就是提给顾山行用的! 下血本了。 这事儿顾山行始终不知情,知情就不会让陈如故‘瞎买’了,代步工具而已,哪要那么贵。 陈如故憋了蛮久,好不容易等到手头事情处理完,可以请两天年假连着周末准备和顾山行出门玩儿,顺便把车的事情告诉他,正好自驾游。 第22章 原本一切都是顺利的…… 顾山行也答应了,两人把出门远足的行李都收拾妥当,此时顾山行还不知道他们是自驾游,临出门前,说要订车票,陈如故突然道:“我提车了,我们开车去。” 顾山行站在楼梯上一愣,陈如故正蹲在玄关位置理身份证和要带的银行卡及零钱,顾山行说:“我回屋拿下驾照。” 陈如故找不到车钥匙了,记得塞在背包夹层,一直找不到,就冲楼上的顾山行喊:“车钥匙有没有落在屋里啦?” 顾山行到他房间扫了眼,桌面上并没有,便回:“桌上没有。” “不对啊,另外的屋子呢,看了吗?也没有?”陈如故细汗都要冒出来,一门心思想着找钥匙,都没留意自己说的另外的屋子到底是哪间,他以为他说的是顾山行的房间,要顾山行在自己屋里找一下。因为他有天是想把车钥匙当作礼物亦或是惊喜直接给到顾山行的,后来又怕顾山行不收,就自己拿上了。但钥匙找不到,证明记忆出现了模糊,他实在记不清钥匙到底是在哪里放。 而顾山行理解的另外的屋子,却是那间小房间。小房间在靠里的位置,顾山行并没有进来过,所以不知是在他住进来后陈如故才会上锁的。出门旅行冲昏了陈如故的头脑,钥匙找不到,房间门也忘记锁。 顾山行推开房门,被昏瞑的光线刹住,依稀可见墙柜上摆列的物什,他睃巡,在角落看到了视频里出现过的黑色铁椅。 进来,闻到极淡的工业香精味儿,屋子并不通风,厚重的窗帘把其遮成一件暗室。 楼下的陈如故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下来,纳闷一刻,忽的想到什么,奔上楼。脚步声急促,猛然推开小房间的门,呼吸乱掉,陈如故看见黑色铁椅上坐着的顾山行。 顾山行施施然地朝他勾了勾手指,陈如故有种天塌下来不过如此的颓丧感,他失了魂丢掉三个魄,先是拖沓两步,后来疾步过去,看到顾山行要他看的聊天界面。 于是,四魄落向四方。 他甚至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一心以为顾山行发现他和g的聊天记录了,他早该知道,早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听我解释。”陈如故慌张,要如何,如何讨回一份清白。 顾山行手上绕着条珍珠链子,三层,前两层是混金色的劣质铁,最后一层垂下来的才是假珍珠。“这个要怎么戴?”他无比正色的发问,请教,犹如一个好学不倦的学生。 陈如故哆嗦着,重复道:“你听我解释…行不行?” 顾山行朝他伸手,陈如故愕然,极轻,又温柔缱绻地。 地板上烟灰色西裤堆成烂泥一样的形状。 顾山行在一片郁暗中为他佩戴珍珠链条,尖细扣针别到陈如故大腿,陈如故吃痛恍然惊醒,神智归笼,道:“那不是我的手机,不是我的…”记录… “是我的。”顾山行沉声,“是我。” 电光火石的刹那,陈如故像是明白了一切,又雾水蒙蒙,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顾山行眼望着他瘫软在地板上,肩膀垮下去,坐不似坐,一臂揽过他腰身,胁迫着,低语呢喃:“跪好啊,老婆。” 第25章 满室灰压压的黯,墙壁陈列的私人物品像见了光,而它们本该耻于见光。 顾山行从未,从未这样拥过陈如故,以一种暧昧非常,又平白强势的姿态,膝头别过膝头,一手圈他两只手腕背在身后。朦胧不清的靠近,顾山行能把他罩进满是阴影的轮廓之中,他在抖,颤栗的发软。 链条逐渐变温,珍珠似乎也润起来。顾山行覆上去,抓了满手的珠圆,陈如故僵硬的后仰,被他攥住双手,活像被囚了翅膀的鸟。 呼吸在暗室里可以被听到。 顾山行听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不明意义,紧随其后便是惊惶地:“别这样,你…别这样。” 顾山行贴上他右耳,鼻息至轻,明明什么都没做,陈如故却莫名觉得更大的危险蛰伏在身后,身躯紧绷,赧然无措,只想逃出去。他挣两下,顾山行登时把他捉的更紧,循循善诱道:“叫我。” “顾…” 顾山行鼻梁顶过他耳廓,陈如故听他声音像是从耳后传来的,有些神秘莫测,打断道:“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陈如故便托生成他手里的泥人,好软的性子,腔调听上去是要哭,说:“你不让…你不让叫。” 耳后酥麻又痒,陈如故一时分不清他是吻上来了还是呼吸拓在此处,极具温度的话便落下来,“叫啊,老婆,你不叫谁还能叫?” 顾山行哪知他把他的话都放在心上,说了不许叫他哥哥,便绝口不提。到了这时候还在轴,一抽一抽地,惹得顾山行去摸他的脸,干的,没哭,唯眼睛潮湿一片。 “你放开我吧。”陈如故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要叫哥哥。”顾山行摸他嘴唇,一遍遍地,仿佛下一刻就要亲上去。 陈如故哽咽,什么自尊,脸皮,人格,在冥冥幽暗之中全部七零八落,他叫:“哥哥。”短暂,湿漉,顾山行一下觉得如果文字可以立体,那么他每日每日被叫的哥哥一定是如这般,如露水划过浓绿,沁下来。 “但是,我比你大几个月。”陈如故一根筋的纠正。 顾山行转瞬把他扑倒在地板上,说:“是啊,那你怎么还叫呢?” 陈如故失语,磕巴,又实在无法为自己辩解。顾山行在黑暗中看他水汪汪的眼睛,像有月光涌进粼粼的池,眼波流转之间,顾山行毫无迟疑地吻下去。陈如故瑟缩着,被亲吻薄薄的眼皮。 只是被亲吻眼睛。陈如故后来从这间屋子里出去,顾山行听到卧室门被砸上的哐当声,出行计划就此泡汤。 他没去揪着陈如故不放,他要给足陈如故缓冲的时间,毕竟陈如故不像他只需要卫生间一次偶然的撞破就能接受对方的身份。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隔天他去敲陈如故的房门,屋里已经没人了,陈如故东西都还在,去上班了。 他在午间给陈如故发消息,问:吃饭了吗? 一直到晚上月亮爬上来,陈如故都没回他消息,也没回家。顾山行这时才意识到不对。 大厦亮起的光打败了月亮,如果被允许,那么有星星月亮在的夜晚,大地之上一律不准有任何灯光。 顾山行没进过这栋大厦,他没有进入的机会,也没在这里堵过人,除了今天。夜晚的大厦仍旧灯火通明,只是没有执勤人员,加班的人忙忙碌碌,漠然无比。他去到陈如故的办公区,这里很安静,人都下班了,只有陈如故在位置上坐着,不看电脑,头微微的垂,像在想心事。 顾山行把带过来的晚饭放在桌上,陈如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以后,骨碌碌的眼珠转出几分心虚和不适。 实在不必要这样。 “看到我的消息了吗?”顾山行问。 陈如故点头。 “不回是因为不想回还是不知道怎么回?”顾山行平静发问,他不必要质问陈如故,但是他需要知道陈如故的态度。 陈如故不答。 第23章 “你是要吃过饭以后跟我谈谈,还是等冷静一段时间之后再和我谈?”顾山行一直在看他,不肯放过他丁点儿的反应,他看上去格外心神不宁,顾山行不好再逼问他。 陈如故语言系统似乎是崩坏掉了,始终保持缄默。顾山行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说:“那是你家,没必要因为躲我不回家,说一声就好了,我会离开。” 陈如故这时才有了一点反应,他凝视着桌上的钥匙蹙眉,面目冷淡,开口说了一句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如果我冷静一段时间之后没准备跟你再谈呢。” 涉及到隐私,陈如故委实不愿把那一面展露至人前,自己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多一个人知道呢?他心有时候也硬,果断至极。他想g是谁都可以,他在g面前无所顾忌,断掉互联网,他跟g就无任何联结。哪怕曾经动过什么念头,在奔赴未果的路上,他们始终是陌生人。可顾山行不一样,顾山行… “那就不谈。”顾山行简洁利落地回他。 陈如故闻言眉心凝的更厉害,像是难以置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绝不拖泥带水,下一秒就能当作不认识,把薄情刻进骨子里。 “视频和图片都没有备份。”顾山行解锁手机,递给他,说:“删吧。” 陈如故不接,问:“你什么意思?” 顾山行只道:“依你意思。” 陈如故霎时怔住,他觉得顾山行这会儿抹去他存在的痕迹就像在擦晨间玻璃窗的雾,只需要简单的挥手,他就不在了。 他就那么容易不在了啊。 他不动手,顾山行自会删除,当着他的面,删掉私密相册的视频和图片,又切入平台,删除衣不如新好友,注销账号。从头至尾,顾山行手没抖一下,做完这些以后,他也没看陈如故的眼睛,视线垂落在陈如故桌面的绿植上,说:“行李我托陈闯帮我收拾吧,锁的密码记得换。” 陈如故眼眶红了一周,眼睁睁看着他转身,颀长身量,顶天立地,并头也不回。 “你就这样是吧?”陈如故冲着他背影喊。 顾山行停一下,回说:“你很害羞,但是你线上并不一样,我不知道你想做哪个自己,如果让你感到为难。”他顿地明显,陈如故听见他字字清晰地:“那就算了吧。” 啊,他果然是了解他的。有一瞬间,陈如故觉得他对自己的包容度甚至不如顾山行对他的包容度高。 “你明明就是……”陈如故蹲下去,缩成一团,哽咽道:“不想要我啊。” 良久,陈如故并未得到回答,他以为顾山行走了,抬头却看到面前笼罩的影子。高大的顾山行睥睨他,他好像被厌恶了,心猛然一揪,跟着讨厌现在的自己。 他在自我厌弃中被顾山行一把推倒,顾山行粗鲁的骑在他身上,虎口抵着他下巴,质问说:“我不要你?你倒会恶人先告状。” 陈如故睁着酸涩的眼睛嗫嚅:“你都,把我删了。” 第26章 顾山行说:“是啊,删了。” 陈如故在惊愕中显得委屈,接道:“你都,说删就删了,昨天…还在叫老婆,今天就把我删了?” 顾山行俯视他,恍若看清昨天因匮乏的光而漏掉的陈如故的所有表情。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些视频和图片里完整的人该是这样,皙白,软韧。顾山行摸他的脸,半阖的眼皮掩下某种深沉,好像撒下向日葵种子那晚的错过在今天被纠正成了一次重逢,顾山行以为他最起码会有一丝惊喜?显然并没有,陈如故的冷处理让顾山行沸腾的血也冷下来。 “你其实不想再跟我联系了,不是吗?”顾山行去抓他那把腰,那截在视频里妖娆浪/荡曲意逢迎的腰,没有想象中那么腻,因为陈如故的僵硬,顾山行突然发狠攥住他,就像捏碎肥皂泡沫,陈如故在他手下吃痛皱眉。“所以才会说,冷静下来之后不想再跟我谈。” 陈如故颤巍巍地去握他的手,被他捉住钳制在耳侧,以一种支配的方式,低声道:“是不是失望了,觉得是我,就再也不想联系了。” 陈如故摇头,说:“不是,我没有。” 顾山行说不上,没来由得把陈如故对他的反应对标到他的现状。也许是对他不满意,不愿意将就,是不是被他叫一句老婆私底下抗拒到膈应,又是不是出于涵养才没说他是变态,他又如何得知?顾山行就像讨债,握了那截窄腰,松开了,从陈如故身上退下来,缓声道:“陈如故,你不用那么难开口,我不会纠缠你。我不喜欢别人冷处理,但你有冷处理的权利,不是吗。” 陈如故仰躺着,被天花板的灯刺痛眼睛,耷拉的双手渐渐攥成拳头。 “你一个字都没有回我。”从撕开那层身份到今晚顾山行上这栋楼,陈如故一个字都没有回复。 地板凉气渗进后背,陈如故终于开口,冷静之中不乏怨怼,“可你知道我是衣不如新之后…也没第一时间告诉我。” 顾山行说:“那个时间并不合适告诉你。” 陈如故倏地坐起,因为激动而泛粉的面孔,生气时眉眼也在抛钩子,“可你套我话啊!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问我怎么追?” 他那么大声,在寂然一片的办公室,一时叫人分不清是发脾气还是诉衷肠。 顾山行冷脸道:“你没问,你问了,我还可以教你怎么追。” 陈如故愣住,铺天盖地的羞耻,什么淫/语滥调,荒腔走板,在他面前都像一座座山那般重,压的人抬不起头。 顾山行握他后脖子,拇指压在他耳后,硬茧和着蛮力,强迫他看自己,又说:“可现在也不要你追了。” 陈如故内心深处泛起苦楚,声音都在抖:“你才是好狠的心。” 他在无望中闭上眼睛,要把泛滥又没用的情绪憋回去,不过一刹,唇被咬住,顾山行舌头顶进来,他惊愕地张开眼睛,被顾山行掐着腰,抱到桌上。陈如故慌乱中反手碰到键盘,才想起办公室里有监控,他要提醒顾山行,张嘴反被吻的更深。 顾山行圈着他,被他捶了肩膀,这才中断蛮横的吻,听他断断续续地喘气道:“有,监控呀。” “嗯。”顾山行食指勾他下巴,在冷色灯光下端详他含春的脸,清隽,又无比鲜活,于是抓过他的腿,把他带到离自己近无可近的距离。额心低下来,抵在他额头,说:“可不可以叫老婆。” 陈如故又被一次被他扣在砧板上,用情刀杀。 “是不是不可以叫?”顾山行同他厮磨,无声喟叹,“那就不叫了。” 连着要起身,陈如故着急,抱他脖子,吻在他下颌,一切不言而喻。 顾山行扬了扬下巴,正经道:“好像小狗舔。” 陈如故抿唇,被问:“是不是找不到嘴巴在哪里?” 顾山行再度压下来,被陈如故捂住嘴唇,咫尺的间隔,顾山行看到他掀扇睫毛说:“监控。” “等下去拆。”顾山行在他虚空的掌心开口。软软的手心,被唰过,陈如故一激灵,做的端正,顾山行亲到他手颤,眼看要捂不住。 “别…” 顾山行松开他,拆监控去了。 第24章 陈如故站在门口放风,总归是做坏事,紧张…又觉得刺激。他听到顾山行在里面说:“好了。”又被问到:“还要不要亲?” 出大厦以后,银盘般的月高挂,陈如故红着耳朵被调侃:“怎么会有人亲嘴不抱人,只抱摄像头啊?” 陈如故认真且小声:“明天我去监控室,要他们把那段删掉,再装回去就好了。” 顾山行意味深长道:“哦,是删掉,不是剪回去自己用?” 陈如故得到启发,内心表示认同,但仍口是心非地表达立场:“当然不是,你不要…龌龊。” 第27章 问题大抵是解决了,他俩之间的关系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又好像没有。 顾山行终于,终于能够揣着那本可以充当板凳一样的外文书去找陈如故问了,他敲陈如故的门,陈如故就开一条缝,光隙把他照的小心翼翼,问:“咋啦?” “帮忙翻译一下吧。” 顾山行晃晃手中的书,修剪的短短的指甲干净,长手指拿着书,陈如故一时还没觉得那本书有多厚,在听清他的来意后,眼睛里明灭的光变了意味,拉开门,让他进来。陈如故心说怎么会有人刚搞上就来搞学习啊,顾山行不会是来白/嫖他的吧?想到这儿,看他的眼神不由多了探究和幽怨。 “你可以开价。”顾山行坦荡,他其实在网上找过那些兼职翻译生,因为他要的东西太专业太晦涩难懂,别人的要价都挺高的,索性这钱给别人赚了还不如给陈如故赚,毕竟陈如故问他要多少钱他都不会心疼啊。 陈如故闻言义愤填膺:“同志,你不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的这么肮脏。” 顾山行笑,他似乎很少笑,大多时候情感表达都内敛,这时候却揪了陈如故的脸,陈如故皮相并不幼态化,佯装生气颊上看起来有肉,好像不揪一把就说不过去。陈如故瞪他,他倒是把人抱进怀里,纯粹的拥抱,贴在陈如故耳边说:“好乖。” 陈如故呆滞一秒,夺过他手上的书,干脆利落道:“要翻译哪里?” 顾山行给他翻书签那页,预先有做过一些笔记,不过做的稀碎… 陈如故工作状态与往常简直判若两人,屋里这张书桌极是阔大,顾山行就坐在他一旁,看他在平板上敲字。只有这时候,是可以肆无忌惮观察陈如故的,他并不会害羞,甚至目光很锋利,被他扫一眼,顾山行就要重新认识他多一面。唐之仞每天在办公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陈如故啊,西装打领,清冷锐利。 他效率奇高,理顺语句后把文档发给顾山行,道:“好了。”再看过来的眼神就有些像在撵人了。 “谢谢。”顾山行接收文档,起身,陈如故也站起来,不是要送他,而是要锁门。 行至门口,顾山行忽的转身,陈如故险些撞上他胸膛,顾山行低头在他耳边问:“想不想要?” 陈如故心里咯噔一下,矢口否认:“不要。” 顾山行抚他莹白小巧的耳朵,施施然道:“可以,不过不要被我发现你瞎玩儿,不然我会生气。” 陈如故勾着头,不敢看顾山行,暗自把衣不如新恨了一百遍,看看他现在在顾山行眼里什么形象了啊。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顾山行把小房间的钥匙也拿了一份,甚至给那些东西编了号,陈如故现在根本没脸皮进小房间。睡不着的时候会贴在墙上,想隔壁那些宝贝,一个两个他曾经用过的‘男朋友’。奥!他猛然想起,他和顾山行之间的关系,以后要怎么称呼彼此? 顾山行深夜收到陈如故的消息,问: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这还要问?他答:不谈恋爱你想结婚? 还是你想要了? 陈如故:不是!没有!你别乱说! 顾山行:你要说什么? 陈如故突然开始扭捏了,说什么,就是确认一下关系啊。他说:要是结婚,那你完了,你把你老婆删了。 三更半夜一记回旋镖,顾山行想他好记仇。 陈如故没等到他回复,犯嘀咕道,不会是想装死翻篇吧?紧跟着平台收到一条好友申请,人不如故申请加您为好友。 陈如故手一抖,把他给拒绝了。 顾山行发:嗯? 陈如故:你不要顶着我的名字搞颜色啊,讨厌。 顾山行:那我完了,我的好兄弟找不着了,请问你有见过我的好兄弟吗?就是那个从水浒传里跑出来不知道行几但是一直叫我哥哥的好兄弟。 陈如故:…… 待到工作日,陈如故去监控室,把人都客气的请出去,只留了大队长,大队长心里一惊,没见过陈秘书来这里,以为是有什么重大指示,浑身地正气。 陈如故咳一声,说:“你不要紧张。” 大队长:“不不不紧张。” 陈如故扶额,给他塞了个红包,大队长更是震惊,“不不不不能要啊。” “私事。”陈如故算是利用职权,要人家在上班时间给他修改监控内容了。他报那天的日期,要大队长给他拉时间,等到监控屏幕出现他被顾山行掐着腰按在桌上吻的画面,大队长一个:“啊啊啊啊没没没看见啊,我没看见。” 陈如故低笑,说:“麻烦把这段删掉吧,删除的内容发我私人账号。” 大队长慌着加了陈秘书的私人好友,依他指令行事。陈如故是盯着他把一切痕迹抹去,并在最后友好提醒:“这件事情不方便第三个人知道。” 大队长都要结巴了,干脆地把自己账号文件清空,说:“就就就就就…您…自…自个儿…知道。” 陈如故看他一眼,道了句谢谢。隔天大队长就收到通知,说他涨涨涨工资了。 陈如故把那段低劣的画质调整比例反复观看,顾山行吻的很凶,一整个的手臂线条性感流畅,箍着他的腰,像要把他揉碎,那晚他怎么都没留意到顾山行抱他抱的有那么紧。从这个角度看两人交叠的身形,好像已经进…他脸遽然发烫,啪地反扣手机,喝水去了。 第28章 错过上次的旅行就只能等长假了,顾山行想要不等假后再找工作吧,他这阵儿私活不断,维持现状可以,但目光总归要放长远,再不是一个人的状态了。 他在网上挂的机器有人收了,那人拍的干脆,顾山行看着他的收货地址和联系人,半晌,才发消息过去:超哥,是我。 拍件的人是郭超。 郭超反应迅速,圆滑老道,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他道:小顾啊,没事儿,你发过来。不不不,你给个地址,哥去取,顺便跟你吃个饭。 顾山行不大好拒绝他,郭超算他半个师傅,当时想来极为气忿的事,现在拐过头来看,不过如此。他道:哥,我给你送过去吧。 他是驱车前往的,陈如故把车钥匙给他就不管了,顾山行起初是不开的,陈如故就一直念叨自己要考驾照,车早晚是要开的。夏天考不方便,容易晒黑,等天冷了再说吧。车便不可能闲置,顾山行只好每天开车接他上下班。 气温似乎不可能再高了,顾山行从车上下来,光是从后备箱取货出来再到搬到郭超仓库那点儿距离,汗就要淌下来。 第25章 郭超上前迎他,说:“都买车了啊。” 顾山行没做过多解释,准备放下货就走,郭超拉住他,老道,又熟稔:“还生气?就算不在哥这儿干了,连口茶都不喝就要走,也太不给哥面子了吧。” 顾山行只得到他办公室坐坐,郭超爱喝闲茶,招待人就烫一壶乌龙茶,上好的凤凰单枞。顾山行品不出来好坏,只觉得茶都那样,又是那么小的杯子,喝半天累人。 郭超这人就那样,说好听点是心宽,口若悬河,跟顾山行坐一会儿,又开始吹嘘他新进了一台机器,花了不少钱,但是产能高啊!顾山行默默的听,郭超讲的唾沫星子横飞,最后说,走,带你去看看。 新机器过于庞大,这个仓库放不下,郭超又盘了一个仓库,专门放这台机的。地儿也不远,郭超开车带顾山行走了不过十来分钟,到了以后仍在讲,他从顾山行那儿买的机器就是给这台机用的。 与以往的小机比起来,新机器算庞然大物了,顾山行目测这台机花了郭超不少钱,要么是找到人投资了,要么是贷的。 脸生的工人在前端调试机器,见老板来了,打了声招呼。郭超就带着顾山行在一旁围观,顾山行有时候挺佩服郭超的,好像天生做生意的料,能说,半虚半实的拼凑,他好像就做不到。郭超只管说,顾山行眼神都放在机器上,多携带突然出现卡顿,操作工掌控不住,衣角一下被卷进去,眼看越绞越多,郭超也发现异常了,愣了下。 “快去切断电源!”顾山行推了郭超一把,人往操作工那边去。牙盘绞动,机械重力带出一轮黑洞,要把人给吸进去,操作工来不及做出反应,前倾着要栽进机器里。顾山行脸色有些白,最终还是伸了手,把操作工给拽出来。 血溅在操作工的脸上,他吓傻了,脱力的瘫倒在地。 郭超刚跑过来,就看到飞出的一根手指,他怔一秒,等看清顾山行满脸痛苦的攥住右手手腕时,猛地捡起地上的指头,咒骂一句:“艹!去医院!赶紧去医院!” 顾山行像要溺毙在痛苦的海洋里,上下沉浮,十指当真连心,被削掉一根指头,就像被剜碎了一整颗心。他有些喘不过气,满头满脸的冷汗,在炎热的季节里,他分明是又受了一次刑。 到下班时间,陈如故给顾山行打电话,没人接,事出反常,他一遍又一遍的打,终于在接通后,听到郭超粗嗓道:“出事了,来医院吧。” 晚高峰堵到人心烦,陈如故没有催促司机快一点,他扭头望向窗外,天幕暗下来,大厦高楼里的灯光像在白昼吸满了能量,一到晚间就格外的刺眼。 等陈如故到医院,顾山行的手术已经结束了,郭超坐在廊道上,弯着腰,看地面,听到陈如故的脚步声才抬起头。 “人没事。”郭超蓦地局促,他一直在想,要不是顾山行,今天那台新机器是不是就要把工人绞成肉泥,他是不是得背上一条人命了啊。 陈如故提着的心落回一些,却也还是不放心,他跟郭□□过面后就让郭超走了。医生告诉他,送来的很及时,手指灵活程度要看后期愈合情况。 陈如故心里不是滋味,给顾山行转了单人病房,人还没醒,他守着病床,不敢摸顾山行被层层包裹的手。他是第一次意识到一个职业的危险性,后怕,又心疼。 顾山行醒来是在后半夜,医院里凉,窗帘未拉,窗户畅着,灌进来香樟树的气味。陈如故压着他被子,趴着睡。顾山行想摸摸他的头发,登时牵动受伤的手指,钝痛传来,顾山行发出一声闷哼,惊醒了陈如故。 陈如故摸黑去开灯,灯棒滋啦,唤醒满室的光。 顾山行眯了眯眼睛,陈如故已经到他跟前来了,不说话,好像是刚睡没一会儿就被他吵醒,熬红的眼睛看上去要落雨。 宛如一场沉默的对峙,顾山行看他,想说吵醒你了,或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要怎么开口呢,已经麻烦了啊。 他伸左手,陈如故绕到床那头,窸窸窣窣的爬上病床,避开他右手,几乎是趴到他身上,干燥温暖的嘴唇印上他嘴巴,贴在他耳边小声讲话:“吓死我了,哥哥你是不是疼晕的,医生说你晚饭的点儿差不多就能醒了,怎么睡到现在。” 顾山行只能从喉间挤字,道:“抱歉。” “说什么呀。”陈如故搂他脖子,一面又要亲,好是黏人,顾山行怀疑他没睡醒,发癔症。“哥哥医生说好好养伤指头没事的,你别多想,还能跟以前一样,啊。” 他看了眼雪白的天花板,想断过的指头怎么可能会再跟以前一样,陈如故哄小孩似的哄他。 陈如故把他脸转过来,挨太近,像要接吻。“真的,我给你问过医生的,不信明天我让医生给你说,人家总不会骗人吧。” 顾山行不答,拱在他颈窝说:“进来睡。” 陈如故又下床去关灯,再爬上床想起来问他渴不渴饿不饿。顾山行给他掀开被子,说不渴啊也不饿,就是想睡觉。 窄床上挤两个人,陈如故侧着身子搂他,离他右手远远的,很是静谧。 不住院也行的,陈如故把他接回家,后续便在家里远程办公了。顾山行要克服的困难就是由右手改为用左手,习性难改,但牵到右手又痛。最关键的是,他也想把右手食指养好,他不能,最起码是不可以再有疑似右手不便的‘标签’。 第29章 不过有一点让他觉得好笑的是陈如故对他未免太小心翼翼,好像他断的是一只手,一条手臂,而不是一根指头。 在陈如故第不知道多少次叮嘱他不可以抬右手的时候,顾山行无奈道:“我要上厕所,你过来扶。” 陈如故把邮件保存草稿箱,当真要过来扶他,顾山行别开他的手臂,说:“扶我胳膊做什么?” 陈如故说:“啊?” 顾山行目光下视,眼神示意。陈如故上道了,又要蹿红一张脸,先是退两步,后又梗着脖子走过来,顾山行说他:“来回好像小狗蹿。” 陈如故:“小狗干不了这种事啊!” 顾山行成功让陈如故安静了一个下午。 假期临近,顾山行手这个情况,怕是出不了远门。陈闯假期严重缩水,根本没有七天,他还要加班,陈如故思来想去,就他和顾山行两个人。不出去简直是对不起假期,挑什么地儿又犯难,最后问顾山行:“要不要回家?” 是说,回老家。 顾山行的情况陈如故还不了解,他母亲顾幻真去世后,他在那个地方就没有亲人了,可能连住的房子都破败了。回去,不过是守坟。陈如故不一样,陈如故父母健在,他的回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顾山行没对他说太多,同意了。 决定下的晚,假期人多,票都售罄了,实在抢不到。顾山行后来叫了一辆顺风车,这才能够回家。司机该是也要回家的,后备箱堆了满满的东西,好在他俩行李不多,就在后排挤一挤。陈如故挨着他坐,在司机看不见的角落,用手托他绷带缠绕的手,摩挲他手上的茧。顾山行手指肚的茧没原来那么厚了,养的,应该说是不在工地干活之后,茧就在一点点被润薄,除了掌心的茧实在消不掉,陈如故有时候还会用他的手来抓痒。 第26章 车在驶离城市后,路两旁渐渐葱郁起来,叫得上名字的树和叫不上名字的树连成林,树梢飘荡的叶尖褪成一点点的黄,也许秋天就要来了。 车窗外闪过低洼的田地,矮房变成方块大小,闪现在这条愈渐缩短的路上。 陈如故靠着窗睡着了,脖子拧成一个怪异的角度,顾山行把他脑袋掰过来,让他靠着自己睡。司机不同他们交流,也不管后排发生了什么,一门心思的开车。 丘陵在地平线连成蜿蜒的带,呈一片褐灰色,遥遥相隔间叫人看不真切。山在丘陵之后,赫然出现,苍青,挺拔,太阳就跌落在那片群山之间。 傍晚时分,司机把他们放在旅馆门口,驱车而去。暮色压下来,他们要在县城落脚,等明天天亮,才能进山。 老式旅馆泛黄,承载太多旧时光。顾山行坐在床边,看到墙上挂着的圆框花边镜,和双人床枕头上摆放的印花枕巾,他和陈如故就像一对开房的夫妻,因为搪瓷盆底漆着大红色的喜。 陈如故在卫生间洗脸,顾山行听到冲水的声音,看向窄窄的道,陈如故拿着热毛巾出来,站在他跟前给他擦脸。 细致周到,顾山行用左手抱他腰,觉得太像新婚了,又有种老夫老妻的错觉,可也不矛盾。他在这一瞬,突然有种要跟陈如故地久天长的浓稠思绪。 “我给你换绷带?”陈如故询问。 顾山行点头,陈如故放下毛巾,从背包里翻绷带。他包里放太多绷带了,找到,蹲在顾山行腿旁,拆去旧绷带,一圈一圈的绕,细活儿,做的毫不怠慢。 露出疤的那刻,陈如故心依旧要被挫一下,伤口仍透着不健康的红,缝合的线把凌乱的针脚扎进他心窝。他连吹都不敢吹,怕顾山行疼,“别怕啊。” 顾山行说:“嗯。” 陈如故无比谨慎,终于在给绷带打上结后,膝盖磕在他脚背,把头埋在他腿上说:“哥哥,我太心疼了怎么办呀。” 顾山行摸他的头发,指腹按摩他头皮,就像触上他柔软的灵魂。陈如故对他情感过盛,顾山行相信陈如故喜欢谁都会对对方这样的,这种丰沛的情感不取决于被爱方。他把陈如故拉起来,他现在手不方便,陈如故都会很配合,他要陈如故坐在他腿上,面朝面的贴合。 他对陈如故说,没事啊,人也没那么脆弱,皮肉伤总会愈合,如果愈合不了,也就是一道疤。陈如故挤在他颈窝说,可是有骨头。顾山行就说,骨头也能长上,你看火车每天行驶过的轨道,那种枕木缝隙都能长小草,每日每日在疾驰的火车下茁壮,它连骨头都没有,只有一根茎。 陈如故重重叹了口气,明知是废话,却还要徒劳地问:“疼吗?” 顾山行抚过他脊背,清瘦,一手捉上肩胛骨。“不会一直疼。” “可我不想你疼。”陈如故说的好生无理,难道顾山行就想疼? 顾山行抱紧他重复道:“不想的时候就不疼。” 陈如故吸吸鼻子,略显笨拙地问:“能不能不要有下次?” 顾山行说:“好。” 下次什么呢?下次不要出意外?还是下次不要管别人?意外不可避免,人又…如何不救?顾山行把手伸进机器的时候难道就不知道要承担的后果吗?他知道,他都知道。 第30章 夜如潮水般入侵地面,临山空气是寒的,躺在只铺一层棉絮的床板上,厉风从窗子缝隙割进来,树声,犹如撞来的晚钟。陈如故瑟缩着问顾山行树会不会倒,顾山行把他裹进被子里,说树应该不会倒但是树枝可能会折。 那经不起狂风摧残的幼小枝杈啊。 陈如故挤在他怀里,避开右手,昼间睡眠过多,夜里总想闹人。他问:哥哥你会不会爬树? 顾山行说会,不过他很高,有一定的重量,所以只能爬大树。陈如故说:我也会呀。小时候不乐意写作业,就去爬树,专挑那种他能上但是他爸爸不能上的树,他抱树枝,他爸爸就在底下摇,把他摇下来。他抱断裂的树枝从高空跌落,不害怕,还会张开手臂喊爸爸接我。然后他的爸爸就如神兵天降,把他接住! 顾山行想不到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模样,那种小孩太常见了,想去便是模糊的一张脸,上不了房揭不了瓦,但是又能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 陈如故说好多,最后困倦在顾山行怀里说他家里人都很好。顾山行下巴抵在他发顶,被窝里俨然已有热气,他睡了。肆虐的风却是刮了一整夜。 翌日起床,屋外土路干干净净,他们踏上蜿蜒向前的小径,野草倒向两旁,被踩出来的路总也不平。顾山行被陈如故扶住左胳膊,在一路摇晃拉扯的跋涉中,走上了一条水泥路。这大抵是山里通向山外唯一一条大路,它是平整的,但它可能只有半截。 顾山行在一棵桉树下见到了陈如故的爸爸,陈仕理。陈仕理在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前站着,用电话手表通话:“媳妇儿,接上了,热菜可以下锅了。” 陈如故快步跑向陈仕理,顾山行在后面缓缓而行,陈如故跑得很快,风把他头发扬起,像是在奔向爱。他们父子没有拥抱,而是碰了拳头,陈仕理眼角有笑纹,相比之下陈如故笑得更含蓄,“爸爸,电话手表好用吗?” 陈仕理:“好用,再没丢过。” 顾山行是在陈仕理看过来时跟他打招呼的,陈仕理招呼他上车,一切是那么自然又熟稔,顾山行就像回到了中学时代去同学家做客。那些好客的父母,原来都一个样吗? 车上陈如故同陈仕理谁也没把话掉地上,顾山行静默地坐着,窗外馥郁的绿把天隔的很远,葱茏茂密之中,他们好像在冲进一条隧道,香樟褐色树皮连成半壁潮湿的拱墙,车轮在腐烂的枯叶上急速而驰,丢失重力,继而撞入倾斜直下的天光。 “爸爸,不要这样开车。”陈如故说他两句,扭头从副驾驶的位置看后排的顾山行,见他端坐,放下心来,后又祟祟地朝顾山行挑眉毛。 顾山行平静的望他,四目相接,陈如故不敢同他胶着,飞快移开视线,按耐住白鸽一般扑棱的心脏,深呼吸。 陈家盖的气派,两层小洋楼,不光陈家,附近居民大多此类风格的装修。前几年把这座山规划为旅游景区时,小洋楼便开花般落满山脚。 黄静早早在门口等着迎,陈如故一下车,她便抱过来,说:“瘦了。” 顾山行在一旁,冷不丁也被她抱住,惊讶道:“真高。” 陈如故把她拉开,说:“妈妈,太热情会把别人吓到。” 黄静不好意思道:“都抱你了。不抱人家,这合适吗?” 陈仕理揽着她肩膀说回家吃饭,陈如故和顾山行就落在后头,他捏住陈如故摆来摆去的手,陈如故被他吓一跳,背过手小声说:“干嘛呀。” 顾山行离他近几分,沉声道:“没什么。” 陈如故张望前面,怕他爸他妈回头看见了,就听顾山行又说:“你没有你的妈妈热情。” 陈如故愣怔着,逐渐脸红。 这顿饭是在陈家吃的,儿子回家,自然是鸡鸭鱼肉都要上桌。顾山行右手不便,左手使不好,黄静为他备了勺子,他吃得有些慢,实在不能掉陈如故的脸。陈如故压根就不当回事,缺心眼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被他用眼神制止。 第27章 真就不怕被看出端倪来? 用罢饭,一家人其乐融融,顾山行开口道谢谢叔叔阿姨的款待,他要回自己的家去了。连陈如故都是一顿,没想到他不跟自己住。 “你家在哪边?我送你过去。”陈仕理热心肠,被黄静在桌底下踢了一脚。 他家没人了啊,还要回什么家?陈如故找陈闯打听过的。 “在东头,不麻烦了。”顾山行单肩背包,要走。 陈仕理说:“东头现在都荒了,没人家在那边住了啊。” 顾山行回说:“是没人住了,所以要回去看看。”陈如故就像一条尾巴,跟着他出了家门。 “住我家行不行呀?你手那样,怎么自己住?”陈如故扯他背包带,引他回头看自己。 顾山行拿下他的手,攥了攥,说:“要回的,你不跟了。” 陈如故犟着非要跟,路上也不同他讲话,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顾山行所谓的‘家’。红砖墙倒了一半,院子里杂草丛生,灰瓦屋檐也要七零八落了。院墙是在恶劣天气下倒的,顾山行很久没回来了,他盯着这座废墟,有些出神。 草籽落下就会疯长,以前野草都是他割的,用镰,割完的草拿去喂羊。 他在残墙破瓦间找不回一点家的感觉了,陈如故适时唤他,问:“跟不跟我回家啊?” 于是陈仕理和黄静就见到了去而复返的顾山行。 顾山行和陈如故睡一个屋,漆白的墙,他把陈如故抵在墙上问:“隔音吗?” 陈如故小声呜咽:“不…不隔。” 楼梯间来往的脚步声让陈如故很紧张,顾山行察觉到他的紧绷,说:“宝贝你怎么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 陈如故几乎要退进墙壁里,嗫嚅着:“别人都说…我像的。” 顾山行抓他额前散落的黑发,抚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精致眉眼也曝出来,颤动,钩黏。顾山行就这么抚着他发际,低语:“那宝贝怎么不像妈妈那样抱我?” 第31章 脊背上纵横的刀疤便被抱上,顾山行知道陈如故在摸他那些丑陋难言的疤,他避开了,陈如故后来就抱个了空。 楼梯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开灯的房间有些暗,剩余的天光照不进来。顾山行在一片昏瞑中看到陈如故滑下去,垂眸只能扫到他茂密的黑发和挺翘的鼻尖。 顾山行在树叶哗哗作响间扬起了头,喉结不禁滑动,蛰伏在脖间的青色血管凸起,齿列闭合时,后槽牙紧紧咬着。 倒像是他与衣不如新的一次会面。 只是,如果没有智齿就好了。 “对不起对不起。”陈如故在他闷哼声中慌着道歉,被他一把抓起来,用波涛暗涌的眼神摄住,陈如故就像被颠倒进黑压压的海。 顾山行叹气,陈如故欲哭无泪,多差劲啊!他多差劲啊! “我……”陈如故眼睫抖动,澄澈透亮的目光从浓密的睫毛下投出来,连目光都跟着睫毛抖。 顾山行耷拉眼皮,手指忽的探进他嘴里,检查他那口整齐的牙齿,一颗一颗。陈如故舌头尝出皮肤的咸,他还有三颗智齿没拔,顾山行手指在他口腔内探索,从内里,摸到了其中一颗。 “是这个?”顾山行回忆,那个带给他巨痛的智齿。 几乎要把他磕到眼前一黑。 陈如故裹着他手指含糊不清的‘唔。’ 顾山行抽手,问:“那天拔的是哪颗?”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拔的是哪颗? 陈如故戳脸皮,表示是右边。顾山行见他把脸上戳出一个窝来,他脸上如果有窝也是好看的,会像个菩萨。 便是作罢了,陈如故觉得自己好扫兴,忍不住去看顾山行的脸色。然而夜黑下来,他只能看到顾山行后来躺在床边的影子,他认为顾山行的沉默就是对他技术的评价。 他谨慎的爬上床,看清稀薄月光照拂下顾山行轮廓分明的脸,他一下又觉得夜里看顾山行比白昼能看到的多得多。他看他眉骨,微陷眼窝,那张挣开混沌囹圄又兀自沉着的脸,叫他有些恍惚。 他看见顾山行朝他勾手,他凑上前,便被仰头的顾山行亲了个正着。 顾山行右臂揽他脖子,把他带下来,凉风穿过微敞的窗,只把吻刮的炙热。顾山行找他那颗智齿,陈如故被舔的慌张,支支吾吾地叫:“哥哥,停一下。” 顾山行止住,听他说:“吻太深了,我胸口好闷。” 极低的笑声溢出,短暂,又携着无边的喟叹,调侃:“这可怎么办?不然拔智齿吧。” 陈如故趴在他肩膀,懦懦,发愁,“它还没发作,拔牙好痛的。” 顾山行摸他脸皮,像在按寻智齿,想起他拔牙会肿胀的模样,暗道算了吧,长着不碍事也行,又怎么会真的叫陈如故去拔智齿。 舟车劳顿令陈如故一觉醒来时将尽正午,顾山行早不在床上了,他伸了个懒腰,趴楼梯栏杆问客厅的黄静:“妈妈,他呢?” 黄静在织毛线,说:“山行一早就出门了,说要给家里除个草。” 陈如故噔噔噔地下楼梯,不同意道:“他手那样,除什么草啊。” “拦不住呀。”黄静把毛线搁下,说:“宝宝你快去洗脸,把山行喊回来妈妈要做饭了。” 陈如故简单洗漱下就要出门,被水打湿的额发分成几缕,都叫他抓上去,朝东头去了。 顾山行起得早,被黄静留着吃过早饭才过来,坍塌的半面墙砖头零散,委实无人问津。他先码了砖,潮湿红砖洇了他满手的渍,忘记戴手套了。这边未被划分在开发区内,人都搬走了,房屋被废弃。落魄的不止他一家,但想把这里的房子修好的可能就他一人。 码砖拔草,顾山行把院子清理出来的时候陈如故正好踏上门,喊说:“要吃饭了。” 顾山行点头,陈如故过来捏着袖子给他擦脸上沾的灰,嗔道:“一只手也能干那么多活儿?” 顾山行不作声,陈如故就拽过他的左手,看他青红一片的手掌,红色砖渍,青色草茎,都过了他的手,连茧子都被磨的分不清了。顾山行抽手,被陈如故抓住不放。 陈如故在他手上看到了半边人生。 “我爸爸以前做过挑山工,”陈如故用干净的手擦他掌心的污渍,很轻,像在抚一块儿砾石上的尘,“东西也背,人也背。小时候不知道,我爸爸背过七八个重的我登山,那些游客,我爸爸都很感激,因为他们家里才有钱供我读书。” “可是哥哥,你要我拿什么感激这些残砖碎瓦,为你那只硬茧难消的手啊。别做了,行吗?我找人帮忙做。”陈如故眼睛泛上抹红,窝心极了。什么光景,甩掉了又卷土般的来。 顾山行说:“不要麻烦别人,快弄完了。” 陈如故眉宇间笼上郁暗,顾山行扣住他的手说:“这里我妈住过,所以我要整理一下,不过她现在不住这里了。明天,想去找下我妈的坟,也要除下草,不能事事都麻烦别人。” “那你麻烦我行吗,我是别人吗?” 顾山行果断:“你不是别人,但更不想让你做这些。” 陈如故觉得自己显得像上赶着,回去路上生顾山行的气,顾山行叫他,他不理。一直到家里,饭桌上吃饭,顾山行给他夹了只虾,他也不吃。把黄静看的直用眼神打量他俩。 第28章 午饭过后,黄静把陈如故叫去小花园,遮阳伞下母子俩面面相觑。黄静说你不要使你那些性子啊,宝宝你就是忒烦人,又黏人又一门心思的要把你自以为的好强加于人,要给别人留空间啊。 陈如故皱眉说,我都没说我俩怎么了。 黄静一副了然的神情,说你哪回跟别人生气不是因为这个呀,还老觉得自己真心被辜负了。宝宝你有点呆,以后能不能谈着对象啊?妈妈开始担心了。 陈如故有些抹不开面儿,在她跟前也脸红,不肯搭腔。 不咸不淡到隔日的早晨,陈如故在睡梦中被叫醒,顾山行声音压的沉沉,问:“我要去看下我妈,去吗?” 陈如故一骨碌爬起来,说去。 露水尚未散尽,新坟易寻,旧坟难找。顾山行带陈如故爬过坡地,蹚过齐膝的植物,终于在长满野草和明黄野花的坟上,看到了一个粗制的木碑。 如果那也叫做碑。 顾山行摸了摸那块儿木头,说:“妈,我回来了。” 陈如故不知从何开口,因为木头上刻的不是顾幻真的名字,而是顾老师之墓。不肖他多问,顾山行边拔丛生的野草,边道:“顾老师不是我的生母,我是她从大山里抱出来的,我的名字是她起的,临了她的名字却是我抹掉的。” “宝贝,你想听听顾老师…”顾山行用手指指着生年与卒年之间那道横杠,“的生平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建议是,不要听,快跑。 下面一章主要讲山行为什么辍学的,不准备啰嗦但是有些地方需要用文字赘述,感觉太短的文字会影响观感,所以准备把下章内容写完再发。一天应该写不完这个亚子…… 第32章 顾幻真穿过丛林,有几粒苍耳黏在她裤脚,被她捻下来。她伏在河边洗脸,浅河,水底砾石清晰可见,但极少见鱼。她用袖子擦脸,极目远眺,苍青群山,绵延无际,也困住这山里循环往复的一辈又一辈。 远望时河心泊来一只筐,她拧眉,看到筐边露出的襁褓。又在河里弃婴! 她水性差,好在河不深,能叫她趟进去把筐拨过来。婴儿不哭不闹,以为又是女孩儿,没想到是个男婴。大概是有什么疾病吧,顾幻真在他襁褓里发现了二十块钱,连张字条都没有。这些人实在过分,她抱起婴儿到医院去检查,结果什么病也没有。 她一个单身女性,又常年奔波在外,把孩子带在身边实在不方便,就想找一户生不出来孩子的人家,让他们养。 顾幻真这时已经在大山扎根两个春夏和秋冬了,比起志愿者的称呼,她更愿意被孩子们称为老师。她行过很多山,也踏过无数条河,叫那些没有上学的孩子去接受义务教育。教育事业任重而道远,她只求让尽可能多的孩子远离蒙昧,开智进取,如果能够走出重重大山,那该有多好啊。 机缘巧合之下,她把孩子托付给一对结婚三年的夫妻,见他们对孩子实在是喜欢,便放心远行。等她时隔两年再路过此地,孩子已经两岁了,坐在家门口的木疙瘩上,神情迟滞,她一开始还没认出来,等那双夫妻抱着刚满六个月的孩子从屋里出来,歉意的冲她笑时,她便知晓了。 抱养的怎么能抵过亲生的。只是他们太不厚道,过于厚此薄彼,顾幻真的好脾气在他们的讪笑中消散如云烟,她牵孩子的手,问:“要不要跟妈妈走?” 他没有反应,不抗拒不接受。 顾幻真便把他抱起,让嶙峋的他坐在自己手臂,晃悠,哄着问:“儿儿叫什么名儿?” “老大。”他吐出自己的名字。 顾幻真眉心又是一拧,脆嗓说:“老大不是名字,你两岁,他们还没给你起名字?” 他觉出她语气中的坏情绪,条件反射地要往她肩膀缩,躲惯了,像是经常挨教训,学会了察言观色。顾幻真忙把他一晃一晃地颠,说:“妈妈没说你,不怕啊。给你起个名字行不行呀?”她望着秋季渐趋萧索的山,细语道:“叫山行好不好,你以后就叫山行。” 顾山行就被顾幻真带在身边带了三年,称不上走南闯北,但坐过驴车和马车,骑过骡子和水牛,他好喜欢那片湿润润的土地,因为插秧时顾幻真会把他栽进土里,说:“好儿子,可不敢动,动了来年就长不高了。”他听话的一动不动。 她帮农民插秧,顾山行手里就拿着苞谷,饿了便生啃。 后来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她不得不为他停在某处,挑选一所学校入学,她于是便在那所学校任教。 顾山行五岁,直接上一年级,插班生,被老师临时安排在最后一排。他认生,话本就少,上课只听前面同学叽叽喳喳,好像树上的鸟飞进班里。 课间上厕所,他站起来,看见前排的同学吃惊的看他,彼时尚圆的眼睛瞪成葡萄珠子,说:“哥哥,真高,像个塔。” 嘴真是碎,顾山行又隔了一天才知道前排同学的名字,陈如故。 陈如故一直哥哥哥哥地叫,直到升到二年级时意外得知他比自己还要小,只是长得高,后面就再不叫哥哥了,没面子! 顾幻真带顾山行在这所学校只待了两年,因她不是正式教师,恰好又有变动,无奈只得带儿子迁往下一处。 顾山行的童年无比漫长,像一场热带动物的迁徙,他在变动的环境中逐渐寡言,一个集体,似乎只有他在动荡,于是寻求不到认同感。他分不清自己是掉了队,还是在孤飞。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再跟妈妈讲过心里话,沟通开始匮乏,他能做的事情只有学习,并借着课外闲暇时间,拆开手头有的游戏机或是遥控板,零件散落一地,他觉得心里舒坦了,便安安静静的把它们还原。 顾幻真忙于工作,顾山行是她的孩子,山区里那些无书可念无学可上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她始终秉持着一颗初心,只是在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作为一名母亲,不大称职。她总想,要先叫那些孩子去读书,他们好了,山行也就好了。山行是一个人,又好像是一群人,她把他带在身边,就像是把他们都带在身边。 她也对少年时期的顾山行抱有期望,只是她不讲,你应该做什么,她总会问,你想做什么?顾山行想的事情无限多也无限大,他想变成一只可以跳跃山头的长鼻猴,或者是成为一头国王象,他想在银河里开一家自行车修理铺,他还想变成裁云圣手去修剪天上的云。最后的最后,他抱着双膝蜷缩在缝纫机旁,说妈妈我可不可以做一只松鼠,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拉出一个雪饼直径的长度,说这么小,住在妈妈的肩膀上妈妈也不会累。 顾幻真发现,他只在偶尔,偶尔想当一回人,大多时候他身上都有一种坦率的动物性。她无法去纠正,做人也是极好的,是珍贵的,是假使生命无法写成一部史诗,那么就让它在平凡里鲜活地动荡也仅此一次的人生。 顾山行初升高那年,顾幻真终于决定,定下来吧,因为高考很重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绝非夸张。 她选了顶好的高中要顾山行去考,顾山行其实有些偏科,理强文弱,考进去也并不难,她叮嘱他以后要尽可能的把各门学科都打好基础,因短板往往会成为一些决定因素。 第29章 顾山行的刻苦让他冲进榜单首位,照片被贴上墙,学校奖励了三本国外名著和两百块钱。他把钱交到顾幻真手上,顾幻真惊讶,然后又把钱推回去,说:“你留着用。” “没有要用的地方。”顾山行不喜欢自己手上留钱,他喜欢被她管着,钱不在自己手上,路过街上小贩零嘴时,她才会想着给他买。她一直订的牛奶常年没断过,她的钱似乎也都花到他身上了。 顾山行后来常居榜首,同年级路过的谁不看两眼,在那些蓝白校服穿梭的人群中,也有陈如故,和陈闯。 陈如故和陈闯只是沾了同村一个姓,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亲属关系,年岁相差无几,就凑一块儿玩。陈如故有一天就站在光荣榜前,问陈闯:“他就真能一直不下来?” 陈闯缺心眼儿道:“人家可是学霸,咋啦如故,光荣榜只能贴前三,你这个第五名伤心啦?” “第五名再伤心也没有第六十五名伤心。”陈如故佯装可惜,说:“闯,再不好好学习,以后说不定连关东都没得闯。” 陈闯大咧咧地笑,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光荣榜上那张尚且稚嫩的证件照,正不苟言笑地目视前方,轻抿的唇角似乎对这句话表示着不屑。 他又拿下了创意发明赛的省冠军,获得了一项专利权。 依顾山行这样的成绩,被保送到名校毫不意外,优异的成绩就是敲门砖,他在为日后的奖学金做准备。读大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此时的顾幻真仍在致力于志愿者工作,她的收入始终是个谜。顾山行不想她为自己担心,一边勤工俭学,一边泡在图书馆。 他上大学后顾幻真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的动员山区孩子去学习了,匮乏的物质资源宛如一道鸿沟,让顾幻真在中年时期仍感到一种无力和困难。 她知有些学生到学校上课来往跋涉就要几个小时,披星戴月,走一条山里没有的路。她见过孩子走吊桥,年久失修的吊桥缺失踏板,就像老太太松垮的门牙,走在上面一脚踏空,只能用手腕勒着麻绳,在绳上像小猴一样的爬。 这是大自然给予的考验,顾幻真无法用简单的恶劣一词来囊括。如果大山里的孩子没有到外面去过,那么这些崎岖不平的山路和肆意奔腾的溪流对于他们来说又具体意味着什么? 暴雨如注的洪流摧垮山坡,顾幻真在教学楼门口那条窄长的路上张望,忽见冲下来的山流,被雨推着变成了浓稠的河。她冲进雨幕,被豆大的雨点冲刷的几乎睁不开眼,逆着风裹挟的雨,拉出被吓傻的孩子。她扯着嗓子问,还有没有人? 孩子摇头,说天不好来上学的就她自己。 轰隆作响地雷鸣和抖落的山石让顾幻真在带孩子逃离时不小心伤到了腰。 顾山行放寒假才知道顾幻真腰上一直在贴膏药,他嫌她工作太累,认为动员学生不如坐班教书。学生退学的概率太高了,她总是要回访那些中途退学的学生,劝勉,吃过不少闭门羹,也得到过无数句的反问。 顾幻真在他们一句句的诘问声中,好像听到了来自泥土地的声音,或龟裂,或僵硬。 他们用同一个声音问:“顾老师,穷用书能医吗?” 顾幻真在无数个午夜惊醒,她怕十一二岁的女孩嫁人,怕个子还没有羊高的孩子去放一辈子的羊,怕他们揭不开的锅,怕他们天寒地冻穿不暖的衣。她无法不惧怕这些现实,曾经的血淋淋已变成了沉疴痼疾,她要撕开这层结固的疤,让鲜血流出来。与此同时,她也不得不凝视这道疤,因为伤疤出自不避风的屋舍,出自空空如也的米缸,亦出自深如沟壑的皱纹。 她就被这些东西镇在无望深渊。 她的失眠症再没好过,然而每一个黎明破晓时分,她又会重整旗鼓。她只需要去做,今朝有一个学生走出这座大山,冲开这道屏障,他日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学生走出去。 她先用她的脚帮他们丈量了。顾幻真最夸张一次是半个月走坏一双鞋,皮鞋磨脚,她早不穿了,就踩最为舒适的布鞋,鞋跟最先磨坏,其次是鞋头‘开嘴’。 不体面,她也不在意,赶不及用布带绑一下,或是套个塑料袋,哗啦啦的响。 她就这么在山中走,走到鬓边添第一缕银丝,走到顾山行大一结束,她收到他病危的消息。 大一结束那年暑假顾山行没有回去,而是选择在市里打工,他学校放假是最早的,彼时中学仍在准备期末考。 顾山行给一所教育机构带课,每天班排很满,拿到的提成也多。他是满足的,钱要给顾幻真,越多越好。 当夕阳给这座城市涂上金色,代表一天当中独属于自己的时刻将要来临,顾山行从机构里出来,路过书店,路过摊贩,食物混杂的气息扑鼻,他提了半粒西瓜,准备回去理电路板。 往后的每一个日夜,顾山行都有问过自己,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是否还会选择走那条巷子? 他提着西瓜走进了一条窄巷,逼仄的空间和潮湿墙面长出的苔,以及乱拉的电线,都昭示了这里的杂乱。顾山行在垃圾桶旁看到了被殴打的少年,血腥味扑鼻,他皱眉,白球鞋沾上地面的血。同为少年的那些不良,用阴鸷的眼神盯着过路的他,顾山行走过他们,才看到其中一个手上拎着刀。 他走过,他们重又如鬣狗般围上垃圾桶旁的少年,顾山行听见一声嘶吼,惊飞他心中重重疑虑。他丢下西瓜,拐回去,撕开那群围堵的少年,顷刻间,他便置于包围圈的中心。 顾山行不怕他们,他去扶那个重伤的少年,鲜红的血模糊,顾山行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将他扶起。蓦地肩膀便挨了一下,顾山行转身,勾出一记拳头。生铁一般的拳,砸出淤血,臂肘砸裂骨头,几乎要杀出窄巷。 是时,后背传来的巨痛像穿透了心脏,顾山行有一瞬的迟滞,缓缓扭头,看清了身后那张血色模糊的脸和闪着寒光的刀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本该倚着垃圾桶昏沉的少年怎么会向他挥刀。 至此,顾山行失掉所有先机,他紧跟着被涌上来的众人锁住四肢,钝刀刺向他后背。他在麻痹意识的巨痛中听见已经疯癫的急促低语,“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没办法,今天要是没有你,他们打了我,明天也不会孤立我。” “我不能让他们孤立我。” “他们不会孤立我的。” 顾山行眼前发黑,数不清他刺了多少刀。那伙人在他昏迷后怕闹出人命被追究责任,纷纷逃离现场,没有人叫救护车,水泥路上只有厚到包浆的血。连碎裂的西瓜,也洇出了鲜红的汁。 巷子并非无人穿行,顾山行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时,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顾幻真赶来是在一天后,收到病危通知和高昂的医疗费,她险些立不住。 病房里的山行苍白,灯光把他照的有些透明,她隔着玻璃,悲拗至极,眼窝竟是干涸,一滴泪也落不下。 她这些年积蓄都用来帮助孩子们了,所剩无几,她甚至不受医疗保障,面对巨额费用,愁的一夜之间白了头。她能认识什么有钱人,又去找谁借呢? 第30章 住院护士好心提醒,您儿子是为了救人受的伤吧?怎么不去问问那家人,看人家愿不愿意帮忙? 顾幻真实在没有那个脸面,可形势紧迫,不得已,打听到那处住址。洋楼,门前庭院泊着豪车,像被燃起了希望,她知人性的贪婪,速速警告自己人家并没有帮她的义务,要她先不要抱有任何期望,继而再去求助。 她揿门铃,见身着旗袍的妇人开门,门后同时隐着一张打探的怯懦畏惧的脸,赫然是那名少年。顾幻真并不知山行到底是因为什么受的伤,一心求助,而门后的人战战兢兢以为事发,不过片刻功夫,顾幻真就吃了闭门羹。 她有些沮丧,认为自己不该走投无路,就这样冒昧前来。 住院护士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被救者有义务报答,于是‘怂恿’顾幻真再试一次。 这实在不是一生坦荡的顾老师能做出来的事,利用道德绑架他人,如果不是迫于现实,她又怎么能再度,踏进那座庭院。 很可惜,她第二次去时被告知,这家人已经搬走了,搬的如此匆忙,连树上结的果都没摘。 她简直要绝望了,不续缴费用顾山行就会被断掉氧气,他尚年轻,人怎么就能叫钱逼死呢。贫穷就像她终生都无法移开的那座山,重重,重重的压在她脊梁。 在艳阳下都冒寒气的医院附近始终会徘徊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善观察,能说会道,利用共情感来获取信任,然后再将人拉入另一道深渊。 顾幻真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着,两眼疲倦不堪,被人叫了声:“大姐。” 她抬眼看过去,来人顶着强烈日光,熟稔地问:“家里谁生病了?” 顾幻真失神,说:“我儿子。” 那人问了会儿,忽的掏出一张名片,说他可以借钱给她。顾幻真接过名片,一眼看到贷字,她像接住了会咬人的蛇,要将其丢开,反被苦痛的命运狠狠咬住无法松手。 “大姐,你考虑考虑吧。” 顾幻真怎么会不明白高利贷的厉害,可是它能救命啊!它能救山行的命啊! 她这辈子只做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她想没关系,只要能把儿子救回来,她用后半辈子还就是了。 顾山行花了很久很久才醒来,他看守在床边的顾幻真,用久未开口的嘶哑声音说醒后的第一句话:“妈,对不起。” 顾幻真心疼坏了,问他:“疼不疼?” 顾山行说:“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顾幻真的眼泪便顺着眼眶滚下来,红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病养了一段时间,顾山行才告诉顾幻真向他捅刀的是受欺凌的少年,他不懂,他问顾幻真:“要融入一个集体,必须要有杀人的勇气吗?” 顾幻真怔住,从来不知善良也是一把刀,刀锋会朝向自己。她说:“不,融入集体需要的是克服自我畏惧的勇气,山行,他不是在融入集体,他是在堕入黑暗啊。” “再有这样的人,你不要救。”她生气,她愤怒,因为这样的人让山行吃苦,她宁愿他不做滥好人。 顾山行沉吟,良久才说:“不救,又怎么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太平铺直叙,顾幻真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就这样错过了最后一个深入了解他的机会。 他休养了近一个月才下床,后背的疤他并不能看到,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伤疤,不是勋章,而是一次愚蠢的见义勇为。 大二开学,顾山行照常上课,他仍不知当初住院那笔钱是怎么来的,只当是顾幻真借的,所以他这学期要加倍努力赚钱,然后还债。 在冬日,冰雪覆盖的洁白世界,似乎显得有些空旷,顾山行从水房打水出来,接到一通电话,水壶哐当坠地,他奔向医院。 再一次踏入医院时,躺在病床上的人轮作了顾幻真,突发性肺炎,症状严重,她再也下不了床了。 又过两日,顾山行从她口中得知高利贷仍在利滚利,她无比后悔,锥心道:“山行,我走了,害的人是你啊。” 顾山行不能接触她,她瘦太多,气色差极,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好好抱过她。 顾幻真走那天太阳融掉了积雪,地面湿哒,晚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又一次盖住了所有污垢。他得把她葬在那座山,犹如故里般的崇山,她于此长眠。 人生于她也几乎无有如意事,她走的太早,还没看到结果。所以得由他接住她那一棒,顾幻真从未跟顾山行讲过要他支教,她未对他的人生设限,他却想等大学毕业,他便理所应当的回来,走她没走完的那段路。 随着顾幻真的离去,顾山行的独立生活并未出现巨大变化,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被人拦住,说要他还钱。 顾山行只道:“没钱,你报警吧。” 他当时硬气,未曾想他招致的是什么。 他第一次收到警告是在宿舍,猩红油漆喷着‘欠债还钱’,没有吓到他,反把他的室友吓了一跳,问他惹到什么人了。 顾山行说:“抱歉,你们别害怕,冲我来的。” 往后便是约谈,他们限他每月还多少额度,那笔天价般的金额,让顾山行木然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他道:“我是学生,没那么多钱。” 那帮人就用刀背拍他的脸,浑不吝道:“那你辍学啊,欠别人那么多钱,怎么好意思不还还上学的啊。” 顾山行不答,他们放他走,可他往后的日子似乎更难熬,走在路上总是要被不三不四的人围住。他也是硬骨头,不还钱,挨揍,被打断的骨头再长回来,再断。他身上总带伤,人际关系逐渐变差,他要交不上朋友了。 立春那天,中午放学时间,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顾山行也在,他被人叫住,回头,哗啦作响的从头而将的血,将他浇了个透彻。人群俱是一惊,远离他,好奇的打量他。 顾山行是红色的,他抹了把脸,好像变成了垃圾桶旁的那个少年,一样的浑身是血,一样的面目模糊。也一样的格格不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顾山行顶着如针海般的茫茫视线,保持了他的沉默权。直到安保人员赶来,这场闹剧才散场。而顾山行也被整所校园的学生熟知,他再不能默默无闻的走在上下课的路上了,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涌向他。 恍若他是一个异类。 他似乎被孤立了,谁又敢跟他有关系,保不齐哪天就被泼一身的鸡血,或是缺胳膊少腿呢。 顾山行在一个阴天收拾好证件,包括顾幻真当时签的字据,他要去报警。那是一条不常走的路,需要他换乘公交和地铁,线路很长,他在搭乘公交的那个站点,忽的被一行人拉上面包车。 后脖颈一疼,他失去所有知觉。 及至再度醒来,他正伏在长满草的土坡上。不,那不是土坡,而是一座坟。 他被束着手脚,看到为首的人阴测的笑,“顾山行,这是谁的坟,你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石碑上刻着的,正是顾幻真的名字。 “你不还钱是吧,那就让你妈还咯。”他扬手,蜂拥而上的人手中拿着铁锨,预备挖坟。 第31章 顾山行喝止道:“住手!” “住手?你有什么资格讲住手?”他假惺惺道:“宽限你那么多天了,你倒好,去报警啊。行啊,你不肯还,那我只好找你的母亲了。也不知道她被惊扰,后面还能不能睡得好。啧,你说,不会再把阎王爷吓着不让她轮回了吧?” 顾山行怒目圆睁,在此刻几乎失了理智,他挣扎着,手腕被麻绳勒出血丝。“你别动她!” “给我挖!” 坟上土被扬起,拥有旺盛生命力的野草被甩向半空,顾山行额际浮上青筋,一张用尽全力的绝望到无以复加的脸,歇斯底里道:“我还!你们别动她!” “晚了,早干嘛去了。把她尸首挖出来,让他看看,看看一个穷学生怎么还钱。” 顾山行在他们掘出棺木时,彻底崩溃,他挣开麻绳,腕间尽是血。扑向为首那□□头携着风,一拳一拳的砸,他砸红眼了,要杀人了。 后来被人拉开,卸掉了一条胳膊。 “呸。”他啐一口血水,厉声道:“今天就挖到这儿,明天我要看到你在工地打工,哦,给我打工也行,随便吧,就是别让我看见你再在学校。否则…”他瞥一眼棺木,带着人走了。 顾山行后来办了退学,辅导员给他做思想工作,有事可以先办休学,不用退。他在无声的沉默中坚持办了退学,带着行李走那天,便知这大抵是他最后一天踏入大学校园了。 顾山行给顾幻真迁了坟,怕被那行人找到,不敢立碑,又因深山野草繁殖过快,不立碑恐怕来年找不到坟址,就竖了块儿木板。拜一次,刻一个字。 只是不能再刻顾幻真的名字,他实在不孝,让她走后被人惊扰。 他也确实不孝,没能接好她那一棒。他自己尚且还在世俗的泥潭之中苟且。 顾山行没有告诉陈如故他后来那几年是怎么过的,他除掉了顾幻真坟头的草,回过头,看到泪流满面的陈如故。 哭也没哭出个声。 顾山行手好脏,只能用右手手背给他揩眼泪,陈如故抽泣着,一开口,喉头哽住,便是什么也说不出。 陈仕理和黄静还纳闷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儿子肿着眼睛,进屋就不肯出来,连着把顾山行也锁在门外。顾山行无法跟他们讲清缘故,索性承下了他们的所有猜忌。 陈如故陷入情绪怪圈,无法跟人交流,顾山行就抱着他睡一晚,睡前给他讲电路板的电压及操作流程,娓娓而谈,陈如故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灰蒙的早晨,陈如故从床上惊醒,顾山行睡的那侧已经凉透了,他着急下床找人。抓着黄静问顾山行去哪了,黄静回说他去山脚下了,散步吧。 晨雾漫过山尖,涌动着,陈如故奔向山脚,跑得快喉咙有些火辣,他在狂奔中看清了从雾霭里走出来的人影,缓缓而行,一派苍青群山,就浮在他身后。 陈如故愣怔,念道:哥哥。 青色的山,玻璃雨,穿过透明的你。 第33章 雾气像笼下来的纱,少见的大雾,顾山行外套上沾着潮气,陈如故抱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觉得凉。顾山行拉开外套拉链,陈如故极有眼力见的贴上去,隔着短袖,抱到他结实的肌肉,不由得想把他扑进大雾里。 顾山行低垂眼帘,好一会儿,陈如故从他怀里退出来,顾山行才从内衫兜里掏出一只沾着泥土的状似蘑菇的植物。陈如故登时明了他刚才拉拉链是为了什么,拿东西而已! 松茸就躺在他手心,新鲜的,带着一股泥土气息。 “你早起就是为了摘这个?”陈如故从他手中拿过松茸,端详,资源被开发殆尽,这座山已经很少再见松茸的影子了。 顾山行摇头,山风掀起或浓或薄的雾,世界好似陷入虚无。“碰巧遇到。” 陈如故捻着松茸玩儿,马上过季了,下次再见到新鲜松茸就不知什么时候了。顾山行瞥见他勾下的一段脖颈,莹莹的白,不止这段颈,他全身都有这般白。顾山行视线从他脖子移向发旋,他有一绺翘起的头发,顾山行伸手帮他捋平。他被顾山行捋的抬起了头,推心置腹后的第一个对视,顾山行黢黑眼眸像黑色棋子,正中他天元。他心脏紧一下,跟着被顾山行握住后颈,硬茧与偏高的体温怎么就像烧到一半的铁,把他灼的头皮发麻,喉结随着滑动。 “想去看看吗?松茸群。”顾山行握他后脖子,拇指压在脆弱的动脉,情/涩的抚摸,自持的表情又显得道貌岸然。 陈如故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艰难点头。 松茸群长在鲜少人踏足的森林深处,蜿蜒崎岖的山路,湿滑的泥,堆叠松软的枯枝败叶,没有给人走的路,所以不知下一秒脚要踏在何处。顾山行走在前,陈如故跟着他,不知深浅的放松警惕,等脚下一滑,猛然惊呼着被顾山行捞住了腰。 顾山行拦腰的铁臂勒的陈如故倒吸一口凉气,断断续续道:“哥哥,我的…胃。” “好疼。” 顾山行又去给他揉勒疼的胃,有力的手掌搓麻他的皮肤,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要往一处涌。他忙止住顾山行的手,不迭声道:“好了,不疼了。” 顾山行扫他两眼,如有实质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盯穿,他很快败下阵来,撇过头,垂落的手掌却被握住。顾山行牵他的手,走入白如烟的浓雾中。 林间有松鼠窜过的窸窣声,顾山行牢牢握住他瘦长的手,踩断一根根的残枝,在交错的草叶下,给他指那暗藏的松茸群。 它们正安安静静的呼吸,陈如故同顾山行蹲下,并不采,而是纯粹的凝望它们的生长。 “很乖。”顾山行视线落在松茸群上,用一种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发现的这个松茸群。是他的,因为他发现了所以就是他的。 陈如故默不作声地去勾他小指,扯一扯,像拉钩。顾山行视线就被他扯回来,沾着蒙蒙雾气的低沉视线,锁定抱膝蜷缩成一小团的陈如故。陈如故就像他的松茸群一样乖。 他伸手,陈如故把手覆上来,他于是摇头,觑见陈如故困惑的表情,思索半天,把脸埋了进来。他的一只手掌,能托住陈如故大半张脸。 撒娇气。顾山行曲指,抬他下巴,长指和粗糙骨节一道探进他口腔,掠过他舌头,又去摸他的智齿。 陈如故兜不住口涎地被他检查智齿,留不住最后的体面,嘴角溢出口水。脸霎时红了个透彻。 “这颗长得有点歪。”顾山行似乎真检查出了这颗智齿的不合格,“之前那颗是碰到牙神经才拔的?” 陈如故被压住舌头说不出话,只能点头。顾山行临了摸了摸那颗咯人的智齿,抽手,顺势用掌心给陈如故擦了嘴巴。 林间雾薄上几分,顾山行抬头,看到雾霭笼罩下的褐色杉木,直直耸入云天。一处秘境,他把瞭望的视线放回到陈如故身上,陈如故打了个战栗,问:“怎么了?” 顾山行靠近他,被放慢的步调和直勾勾的视线,让陈如故有种被围猎的错觉,宽肩和笔挺的身躯骤然压向他,他就被囚于杉木与顾山行胸膛之间。 “陈如故,你昨天哭的好可怜,连话都说不出。” 第32章 他哑声叫陈如故的名字,不若叫老婆时那般恶劣,四下无人的境地,他抵陈如故的额头,鼻梁顶在陈如故脸上,咫尺间粗重气息落下来,“真的好可怜,像个哑巴。” 陈如故反驳的话音都被他癫狂的吻给堵了回去,唇齿勾连,密不通风地吮噬。 “换气。”顾山行重重抚抓他额前的发,拢上去,沉声道:“昨天要是这么亲你,是不是会把你亲断气啊老婆。” 第34章 树叶在外力作用下飘零而坠,就落在顾山行脚边,他把陈如故抵在树干上,揶揄,又不听陈如故的回答。 陈如故眼睛泛起潮气,像头顶的雾落下来,顾山行拍拍他的脸,说:“再试试。” 便反转了位置,陈如故膝盖落在枯叶上,寒气从地面慢慢渗上来,他闻到植物混合泥土的腥涩,顾山行缠着绷带的手在他头顶,似动非动。 山岚飘忽,顾山行垂眼看郁暗的绿与土褐大地之上的陈如故,汪着水儿的眸眼,白到脸庞像晕了层光,不似真的。他对幻像发了狠,陈如故眼尾渐渐沁出生理泪水,唔一声,喉咙就要招架不住。 顾山行又一次与他的智齿磨合未果。 失掉部分耐性,干脆粗鄙地,拍陈如故那张细嫩的脸,看他在雾气中沾上潮湿。 陈如故眼皮一重,原先紧闭的眼睛要睁开,被顾山行用磨人的绷带擦眼皮,他听见顾山行说:“抱歉。” 陈如故訇然脸红,反应了两秒,吼他:“你不要用绷带擦这种东西啊!手不要了吗!指头都没好!” 顾山行的断指仍在缓慢愈合,嗓音低磁,说:“下次注意。” “谁跟你下次…”陈如故托着他右手检查,见他面色如常,除了眸色深些,眼皮微微耷拉,不像是碰到伤口的样子。 下山路总觉得是近,陈如故嗅湿润的空气,清冽。 顾山行被他拉着手,走到山脚,他闻了闻顾山行手上的绷带,蹙眉,慢吞吞地开口:“味道…有些怪。” 顾山行挑眉,眼神不言而喻。 及至归家,他要第一时间给顾山行换绷带,顾山行问:“你为什么不先去洗脸?” 陈如故斜眼瞧他,“脏都脏了,哪比得上哥哥的手重要。” 不阴不阳的语调,顾山行反倒受用,边用完好地那只手把陈如故掉下来的碎发拢上去,说:“露额头好看。” 陈如故忖了下,心说那下次把头发定下型,又不死心的嘟囔:“你老激动时候抓我头发,被我发现了。” 顾山行尚未作答,就听陈如故那张嘴又说:“不会下次上床在我背上抓两道印吧?” 顾山行表情顿时变幻莫测,陈如故絮叨完给绷带打上结,拐去卫生间洗脸去了。 黄静见他俩和好如初,松了口气,陈如故昨天那个样子要把她担心死了,知道没事,就要说道,“昨天因为什么吵架的?” 顾山行也在,不说话,这样的场合他开口似乎也不合适,索性听陈如故怎么说。 “不是吵架,妈妈你不要管。” “不管可以呀,你别欺负人,昨天把山行锁门外,山行差点要睡沙发了。哪有你这样招待客人的。” 陈如故尴尬,说:“好的妈妈,下次不锁门了。” 黄静柔声,更像说给顾山行听的:“脾气不要那么急,你心是好的,但是表达方式不对,人家也理解不到。出门在外靠朋友,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有事都要仰仗朋友的,能像对爸爸妈妈那样对朋友也那么随意吗?多大人了,这点事还要妈妈教。” 言罢扭头,望住顾山行,说:“山行,他性子急,你们在外面互相理解理解。”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山行又怎么听不出她的话外音,他点头,直叙道:“他没有脾气不好。” 第35章 离家前的最后一晚,陈仕理开了瓶酒,他们应该是真的很爱陈如故,顾山行有种白日里被黄静嘱托完,晚上又被陈仕理再托付一遍的感觉。酒是特意为他开的,客气极了,把他当上宾,才来短短几天,待他同待陈如故并无二致。 陈如故不被允许喝太多酒,眼睁睁看着陈仕理一杯杯的同顾山行碰。顾山行酒量不知从哪来的,喝到最后陈仕理都醉到要跟他称兄道弟了,他还能帮着黄静把人扶回房间。 夜间山里沉寂下来,顾山行从楼梯上下来,陈如故正趴在桌子上,微醺,想心事。他拦腰把陈如故抱起来,吓得陈如新掰他手臂说:“你喝多啦!我爸妈还在楼上呢!” “没喝多,他们不会出来。”顾山行执拗着非要抱他,陈如故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二三十来层的台阶,简直是在登天。顾山行步子稳,陈如故被他锁在怀里,上下都艰难。 陈如故不得不怀疑他是醉了,因为他居然要在楼梯上吻下来,陈如故捂他的嘴低声下气道:“不许亲啊,会被看到,你不能回屋再说吗?” 顾山行语速慢极,在他掌心里呵出一团热气,说:“他们要我照顾你。宝贝,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我把你当老婆照顾,还会说这种话吗?” 他掐陈如故的腰,最后两步路几乎是把陈如故给提上去的,就在昏瞑的暗长楼道里犯浑,把陈如故的嘴巴躏出绯红的水光。陈如故紧张的要命,绷着不肯张嘴,他非是要探进来,吃出咂声。 仍是不愿意进屋,怀的什么心啊,陈如故提醒他便是不听,到最后急眼,抓住他那只手穿过衣摆,摸到肚脐眼硬硬的钉。 “你回不回屋?”陈如故冷着一张脸,别扭,手心发汗,黏湿顾山行的手背。 顾山行点头,楼道一时又横扫起秋风。 他坐在床沿,看陈如故关窗取药一连串动作时摆动的衣角,衬衫有些长了,他看不到那颗盯,但是知道那个位置有。 陈如故拿药给他揉太阳穴,以防他隔天醒来头痛。顾山行坐着仰视站立的陈如故,觑到他眼睛的尾弧,弯勾一般,顾山行就把头埋在他腹部,隔着衬衫,呼吸撩在肚脐的位置。 “我妈妈知道的,回来第一天我就和她说了。”陈如故摸他偏硬的头发,说:“哥哥,不管你把我当什么,在这里他们都会把你视作家人。” 顾山行忽的勒紧他的腰,把他抱上床,拱乱秋季厚实的被褥。 绿宝石在灯下闪烁细碎的光芒,细钻下更为大的那颗浓绿的钻嵌在他肚脐,不肖说绿色显白,他本来就有那么白。 顾山行不去触碰,而是问他:“打的时候,有多疼。” 陈如故想了想说:“打得时候其实不太疼,后期恢复碰到就很疼。比如说伸懒腰,抻到,能把人疼岔气。” “那为什么打?” 陈如故脸色一变,稍显平静,道:“哥哥,你还记得平台上是我先私聊的你吧。” 顾山行道:“嗯。” 陈如故叹气,说:“那段时间瘾最大,克制不住,觉得自己像个变态,白天坐办公室脑子不能停下来,一到晚上没有约束,就刹不住了。打个钉,疼一点,可以遏制下,因为疼痛能让人脑子清醒,不至于那么麻痹。” 顾山行皱眉。 卧室里静寂片刻。 陈如故又说:“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好看…” 第33章 顾山行脸上表情并未缓和,陈如故牵他的手,怂恿说:“应该也可以用,试试?” 硬钉在肚皮是顶磨人的。 顾山行捂他的嘴,问:“不是不隔音?” 陈如故恍惚间有些淋漓,绵声道:“哥哥松手,我要断气了。隔音,就是我比较……”他斟酌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害羞,一想到我爸妈在隔壁,就…” 反倒是提醒了顾山行。 翌日返程,陈仕理和黄静整理了不少特产,贴心地要到镇上去寄,就不让他们随行带了。黄静又来把他俩抱个遍,叮嘱顾山行下次还来。 顾山行应下,在一路颠簸的行程中眼望苍山变成蜃景。 出行最为累人,陈如故回到家后倒头就睡,他明天是要上班的。顾山行在客房,独自拆开绷带,陈如故把他照顾的很好,断指正在长回去。只是乍然看不习惯,被血染红的缝线看上去是黑色的,他硬着心肠曲一下,钻心蚀骨的痛。 什么时候才能用这只手?顾山行端详那根因为缠绕而病态的食指,它已经开始变得跟其他的手指不太一样了。顾山行不需要这份不一样,他是为生计所迫的人,不知道还能养这跟指头多久。 他单手兼之用牙齿咬上的结与陈如故打的结自然不一样,晚饭时间,陈如故眼尖的发现,就一直盯着他右手看。 顾山行把手垂下去,陈如故就喊:“哥哥,手放上来。” “吃饭吧。”顾山行没动,陈如故放下筷子,好像是要跟他算帐。 “现在都不把我当回事,我说话也不理不睬了?”陈如故音量不高,一字一句咬的清晰,尾音悄然上扬,看上去很会算账的样子。 顾山行默默把手放上来,不为所动的进餐。 陈如故就问:“你拆绷带做什么?” 顾山行:“看手。” 陈如故不乐意道:“前两天换绷带不是看到了吗,养伤这种事能着急?” 顾山行不语。 “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反正你不能不听医生的话,也不能不听…我的话。” 第36章 顾山行不大接受那种连双手都不能去争取的脱力感,他最起码不能是一个累赘,对陈如故也好,对他自己也好,做点什么出来吧,创造点什么吧,否则这样的日子一天也维持不下去。 他胸中有难填的沟壑,纵横的愈深,面上愈是不显。 “知道。”他说。 陈如故拿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没辙,轻声道:“你知道归知道,但你就是不听。不听话。” 顾山行抬眼看陈如故,陈如故又撂出来一句:“死要面子。” 节后有展会,规模挺大的,光展区就划了十六个,令人瞠目结舌。顾山行在家收到陈如故的消息,问:展会来不来? 顾山行于是去了。 陈如故在门口守着等他来,先是给顾山行戴了工牌,假公济私。顾山行扫了眼空白的工作证,只有公司名称在上面,绳带上斜印着公司的logo。陈如故在他的眼神询问下不以为然,说:“没说不让带家属。” 只是进入展会的一个资格,顾山行其实不大想给他添麻烦,不署哪个公司大抵也能进,只是拓不宽信息渠道罢了。 陈如故又塞给他一份资料,指示图,瘦长的手指点到七区和八区,说:“哥哥这两个区是做锂电池那块儿的,展会很大,不用哪个区都去,去不完的。” 顾山行记下,看向他,他这会儿节奏挺快的,顾山行猜到他还有事要忙,就道:“我自己看吧。” 陈如故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他急匆匆接起电话,眼神示意顾山行有事电话他,人就先走了。顾山行望着他一身挺括西服,背影潇洒,转瞬就消失在人群中。 展会着实是大,顾山行刚走没两步,就被人塞了几张名片过来。他没有名片,所以就没递,被人误以为是瞧不上自己公司不愿意给。 七区和八区他去了,展会在外的大多是业务方面的精英,他不习惯被人拉着交谈,被盘问学历和工作经验,这会让他头大。干脆摘了工作牌,往另外的区走。 他在路上遇到收废品的阿姨,见公司就要宣传册,把那些硬纸收着回去卖,顺便看到有吉祥物的也去讨几个,回家给小孩玩儿。 顾山行路过原材料区,肩膀蓦地被拍下,他转身,看到了郭超。郭超身旁还有一个人,脸生,顾山行不认识,他叫了句:“超哥。” 郭超介绍道:“山行,这位是何老板,做氧化锆珠的。”边对何莱说:“这我兄弟,顾山行。” 何莱伸手,顾山行没去握,缠着绷带实在不方便,何莱了然地递上名片,笑吟吟地说:“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原是展会这种事压根儿麻烦不到陈如故,今年老爷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没能对唐之仞小惩大戒,反而是要他放下身段来参加这种展会。此时陈如故仍是唐之仞的秘书,面对蜂拥而上的各个公司经理,他要先帮唐之仞过滤掉一批,被筛选下来的才能跟唐之仞见上面。 他在这里忙的脚不着地,唐之仞压根儿就没露面。 好不容易等唐之仞出现,他又是贼兮兮地神出鬼没,立在陈如故身问,闻陈如故的脖子,说:“你换香水了,这个也好闻,青草汁,配你。” 陈如故毛骨悚然,转身给了他一巴掌,倒没用力,也够叫唐之仞惊讶的了。 唐之仞:“不是吧,我也没说什么吧?” 陈如故冷脸:“你说什么在我这儿都挨得上这巴掌。” 唐之仞啧道:“那么记仇干什么,那次我也没得逞啊。” “得没得逞都不代表你没做过那件事。”陈如故面若寒霜,警告道:“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请你跟我保持距离。” 唐之仞摊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吊儿郎当道:“你真挺凶的,是不是你这么凶,把人家顾山行弄得在外面拈花惹草啊。” 陈如故不耐烦道:“闭上你的嘴。” 唐之仞笑的鸡贼,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不管是什么花儿你都带刺儿,不像人家,温香软玉。” “有病?”陈如故懒得搭理他,转身要走。 唐之仞扬声道:“十三区,自己去看啊陈如故,你男人正跟别的男的亲亲我我呢。” 陈如故恼怒,烦唐之仞烦的要死,为了那份高薪资暂时又不做离职的打算。他才不信顾山行会跟别人有什么,一面又禁不住唐之仞挑拨,边给顾山行打电话边往十三区走。他们所在的区离得近,唐之仞看到顾山行也不稀奇。 顾山行没接电话,陈如故知道他手机总是静音,这个很难解释,因为平常能联系顾山行的人很少,被工队辞退后,顾山行就一直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了。这点很孤僻,但是对顾山行这种做起机器来极其专注分不开神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毛病。 陈如故在十三区睃巡一周,最终在休息区发现了顾山行,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那人正捧着顾山行的手端详,陈如故站在原地怔住,是有一刻不分青红皂白地情绪涌上来的。他怎么能叫其他的人握他的手!还拆他的绷带啊! 第34章 何莱解了顾山行的绷带给他检查那只缝合的断指,他祖上是老中医,郭超把他介绍给顾山行也是为了问这只手指的情况。 “得给我爷爷看。”何莱不专业,不便对这种事下结论。 顾山行说:“好。” 何莱把绷带给他缠回去,很小心,自顾自道:“我问问我爷爷哪天有时间,然后跟你讲,你来我家。” 顾山行正要应,眼前忽的有人影,陈如故端着两杯咖啡放到桌上,说:“找了你好一会儿了。” 何莱闻言看过去,手上绷带还没缠完,就对陈如故点了个头,继续给顾山行缠绷带。 陈如故不说什么我来吧他是我的谁这种话,顾山行木着一张脸,让何莱停手显得很刻意,因而只是端坐着,承受着陈如故锐利的视线。陈如故是真的只瞪他啊,顾山行半阖眼皮,等何莱干完手头的活儿。 何莱又向陈如故伸手要握,陈如故握上去,短暂碰触,何莱递上一张名片,陈如故同他交换。 交换过名片后何莱就走了,陈如故坐在何莱刚坐过的位置,说:“哥哥,就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让别人摸你手啦。” 第37章 顾山行反问:“摸?” 陈如故指梢就顺上来,捻筋滑腻腻地摸了一把,说:“刚见面你就让他摸手了,咱俩刚见面的时候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心中的账本想翻就能翻的哗啦响。顾山行觉得陈如故很有意思,他有什么可值得让陈如故这么紧张的?平白就酸到呛。 “你有没有留他名片?”陈如故问。 顾山行说:“留了。” 陈如故伸手,没讲理,偏又敛了点儿性子,看上去没那么傲气,“上交,我要没收。” 顾山行同他对视一眼,这时候的陈如故是不知赧的,黑亮的眼珠一斜,催促他赶紧。顾山行倏地决定不给,连拿取的动作都不愿做,陈如故就像碰了枚钉子,被刺下。 他俯身,将要趴到桌面上,小声嚷嚷:“天呐天呐,你居然不肯给。” 顾山行瞧他做戏,上瘾了,神叨叨地:“今日我助哥哥平地起高楼,明日哥哥狠把糟糠之妻休。” 他在臂弯里拱乱做好的发型,秋间清亮的日头光穿过晃晃玻璃,折在他脸上,半截光影,照得他不似在人间。顾山行伸手抚他零散的黑发,用一种又浓又直跌跌的视线承托着他,陈如故被看的有些恍惚,觉得闷,情绪一时找不到出口。 他几乎是把额头拱进顾山行手心,在顾山行阔且薄了些的手心里发烫,借着大厦外的光,他一头栽了进去。 如是没有那道刺耳的呼声,陈如故下一秒就要把喜欢说出口了,“陈秘书,你不是在哭吧?”唐之仞双手按在桌沿,歪头想看陈如故的表情,眼角余光瞥到顾山行煞森森的眼神,登时收住,一屁股坐到陈如故旁边,流气地冲顾山行打招呼:“好久不见。” 顾山行不见得是想搭理他,他非要上赶着,神气道:“瞪什么瞪,没我你俩能搅到一块儿?” 陈如故厌烦道:“你是不是有病?” 唐之仞只盯着顾山行问:“好睡吗?我就问你他好睡…”一把全钢的折叠刀刀刃从顾山行带着硬茧的拇指下弹出来,抵在唐之仞的喉结,唐之仞连紧张的吞口水都不敢吞了。 顾山行居高临下的视线落下来,睥垃圾有害物般,能剜开唐之仞的脖子。 唐之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求助陈如故,陈如故也被吓了一跳,顾山行出刀着实快,他仿佛也被刀的寒光给震住了,无声地叫了句:哥哥。 似乎还没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异常,顾山行反转钢刀背拍了拍唐之仞吓得煞白的脸,锐利刀锋不小心割破他皮肤,渗出一道血丝。顾山行沉着道:“我左手使的不好,否则刀下去不会那么快见血。” 唐之仞打了个战栗。 陈如故怕真出什么好歹来,小声道:“好了好了,他就是嘴贱,你别生气,收起刀我们回家。” 顾山行弹刀的刹那唐之仞感觉到耳边有阵风,紧跟着细碎的发便落在他西装裤上,顾山行削了他的头发。唐之仞要不是坐着这会儿腿都要软,什么削发,就是想削掉他的头! 陈如故生拉硬拽把顾山行给带走了,展会还没结束,他翘班了。 回到家,就在玄关换鞋的功夫,陈如故弯腰嘟囔:“你今天不该理他的。” 顾山行站着,看陈如故弯下去的腰,挺括西裤这会儿裹出浑圆的臀,他还在念叨:“没人理他就作不起来了。” “你在帮他说话?”压的低低的一声。 陈如故此刻正面朝着墙,说:“你今天能不能少犯点浑,什么我帮他说话,你…” 沉重的身躯压下来,陈如故发现他实打实压下来时能把自己箍地透不过气。顾山行把陈如故抵在雪白的墙上,陈如故因为反抗而支棱起的肩胛骨顶在他胸腔,咯着他,要戳进他心窝里头。 “我不喜欢这样。”陈如故右颊贴在墙壁上,冷硬,连带着撂出来的话也凉。 哥哥都不叫了。 顾山行一臂揽着他,他跪的有些吃力,顾山行鼻梁滚过他修颀的脖子,碾地他险些跪不住。 “你怎么能拿刀呢?万一他叫安保人员怎么办?”陈如故依旧坚持他的看法,顾山行此举在他眼中过于冲动,太多过失杀人就是因为一时冲动了,他不想顾山行也犯这样的错。 顾山行闻到他耳后与皮肤相融挥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水味,干干净净,干干净净的陈如故。顾山行眯了眯眼睛,扳过陈如故的脸,亲他喋喋不休的嘴。 陈如故有种浑身上下的筋都被拧着的别扭感,他想拒绝,张嘴又被狠狠吃住。顾山行把他吻的七荤八素,他甚至有种下一秒会被顾山行用力抵进墙里的错觉。 顾山行像吸走了他的魂儿,陈如故大口喘气,腔调绵软,说:“你今天就是不对。” 钢刀冰冷质感贴在尾椎时,陈如故倒吸一口凉气,挺直了脊骨,喊:“哥哥。” “嗯。”顾山行应他,眼见刀锋剥开衣物。 陈如故哆嗦了下,被顾山行沉声警告道:“别动啊老婆,我左手真的使得不好。” 第38章 他即是使不好如今也这么用了,用一把从展会赠来的廉价钢刀,划开陈如故一身的名牌。陈如故也不是每天上班都穿牌子货,该撑场面的时候总会顶上。眼下却被他用利刃,剥了个心惊肉跳。 “别动。”顾山行那只手打着绷带的手就揽在陈如故胸前,感受到陈如故的僵硬,他好紧张,像要上刀山。顾山行拥着他,耳语道:“我可以不理他,但他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陈如故额头将要沁出薄汗,尖刀一点不锈,他开始觉出后面的凉意。顾山行把他拢在阴影之下,白腻的墙上只有融为一体的影子,深深浅浅。 “哥哥,我害怕。”陈如故喉头发涩,艰难开口,刀就横在他要命的位置,顾山行手要是抖了,或是他坚持不住动了,要如何收场。 他心悸症都要犯了。 顾山行吻他脑袋,固执道:“宝贝要讲礼貌,先回答问题。” 第35章 陈如故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在利刃的游走下始终难以启齿,要他来回答他好睡吗?下作,只有唐之仞这种下贱胚才会如此粗鄙不堪。 “别玩儿了。”陈如故声音不自觉的抖,他以为服个软顾山行就收手了。 顾山行瞥见残破黑裤溢出的皙白,咬着陈如故的耳朵道:“宝贝,三岁小孩都不穿开裆裤了。” 陈如故遽然红了耳朵尖,难以遏制地高喊他的名字:“顾山行!” 刀就错了位,陈如故痛呼一声,钢刀当啷砸在木质地板上,刀尖挂着抹红。顾山行猛然俯身,吮上他被划开的伤口,陈如故赧到要爆炸,他推顾山行的脑袋,瘦长手指落在顾山行下颌,像是落下一巴掌。 “你打。”顾山行喉结狠狠滑动,抬在黯淡玄关处的那双黢黑的眼锁住陈如故,说:“你要打就打个够。” 陈如故惊惶,眼眶蓄起雾气,可怜见道:“你就…不学好。” 顾山行欺着他道:“你以为我有多好?” “你不听我的话。”陈如故推他,用了全力的把他推开,愤然上楼。顾山行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沉默了会儿,才上楼去敲他的门。 陈如故不开,顾山行在门外问:“你是要我自己开?” 他一生气就要锁门的,顾山行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性,“不开门我就给妈打电话,说你又锁门了。” 陈如故还是不理,顾山行就扬声道:“喂,阿姨,你好…”门一下被拉开,陈如故见他连手机都没拿,登时要关门,顾山行挤进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陈如故换了套睡衣,缎面贴他瘦削的身躯,他在顾山行跟前总像小了好几个号。顾山行看他在家也抓上去的头发,露出光洁额头,自顾山行说他露额头好看那天起,他在顾山行面前就一直是这个发型。 顾山行叹了口气,递上一张卡片,陈如故接过,扫一眼,是何莱的名片。 陈如故把名片塞回他手里,寂寥地坐在床一脚,说:“留着吧,你想做什么都行。” 顾山行皱眉,把郭超介绍何莱的缘由讲给他听,他也只是公事公办的点头,说知道了。 顾山行坐在他旁边,低头看右手食指包裹缠绕的绷带,像一只蚕茧,好似不能蜕成蝶,那么顾山行就会少一双翅膀。 落寞的人间心事,桩桩不重样。 “刀对你是玩的,对唐之仞是真的,你不要生气。”顾山行用右手去牵他左手,只有此刻,用负伤残败的右手不会被陈如故拒绝。 陈如故说:“真的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对唐之仞是认真的?你万一真一刀下去出什么事儿了,就没考虑过我?” 顾山行不言,陈如故占据上风,又实在不是什么舒心的事。 “说你两句就不爱听,总是这样。”陈如故说到一半又要把自己气到,气到半途理智尤在,恨恨地把自己的手给小心抽出来,撵道:“出去。” 顾山行不动作。 陈如故起身到飘窗去,拿过笔记本电脑,不去管房间里渐渐融于黑暗的顾山行。 他知道顾山行想治手的心,他又不是当事人,怎么会懂顾山行那种焦燎,甚至还要顾山行来安慰他没事。陈如故从网页中浏览专科医生,说他小气也好,他是顶不想让顾山行去找何莱看手的,顾山行最忌讳欠人情,要是欠了何莱的情,将来不知要怎么还。 他找了挺久的,找到暮色降临,他险些忘了顾山行还在他房间里。只是睡着了,顾山行在他床上睡的安稳。 陈如故找来找去还是找到何老中医那里,响当当的名气,不好挂号,他没那方面的人脉,最终还是得仰仗何莱。 真是讨厌。 陈如故上床,小心翼翼的贴在顾山行后背,抱着他陷入混沌。 再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他被顾山行抱在怀里,屏幕幽蓝的光映得顾山行有几分冷硬。陈如故往他怀里挤挤,小声地叫:“哥哥。” 顾山行下巴抵在他额头,问:“饿不饿?” “哥哥,看手的时候可不可以叫我一起?”陈如故黏他,拧巴道:“白天我不该跟你生气。” 顾山行手向下,摸他被划的那道口子,反被他夹住手,掌心坠入一片潮热。 “可不可以?”陈如故重复。 顾山行就势捉他,在他杂乱的呼吸声中说:“工作日不行,你要上班。” 陈如故带着哭腔问:“那,我请假行…不行啊。” 顾山行抵他额头,低笑道:“最好还是不要。” 第39章 在秋风又一次席卷枝头零落的枯黄树叶时,何莱帮顾山行约上了何老中医,极巧的是,那天是周六,陈如故把所有事情都推掉,跟顾山行一起出发。 陈如故驾照还没考下来,车是顾山行开的,他左手现在已经很灵活了,陈如故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也不会把刀用的精准… 何老中医不坐诊,顾山行他们去到的是何宅,何莱守在门口迎他们。这天何莱穿的居家,未经打理的形象让他看上去只比顾山行大几岁,陈如故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意识,毫不讲理的将人视作半个情敌?这事要怨也得怨唐之仞,如果不是唐之仞提前给了陈如故心理暗示,陈如故也不会如此草木皆兵。 何莱私底下也是笑模样,好像性格使然对谁都这样。何老中医给顾山行看手,陈如故留在客厅,何莱给他泡茶。 不熟,没什么好聊的,陈如故背脊挺直,看何莱泡茶一系列的动作。何莱被他盯得,忍不住抬头,他看见何莱眼角的笑纹,似乎是在平和的流动,“懂茶?” 陈如故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何莱笑道:“还以为我哪里做的不对,你要纠正。” “没有。”陈如故端过热茶,呷一口。 那边何老中医给顾山行拆了绷带,摸他那根断指,顾山行面不改色,目光落在何老中医枯树皮一样的手上,苍老,又似乎无所不能。 “恢复的不错,不用一直缠着。”何老中医牵他做了几个动作,要他以后没事就多练练,增强肌耐力,同时开了中药,带回去洗。 顾山行听在心里,见他没再说什么,便有些欲言又止了,唇翕张,黑沉沉的眸眼投出的视线只落在何老中医在家也穿的白大褂上。 何老中医是个明白人,道:“不能保证的事情我不会跟你说,愈合总是需要过程的,你遵医嘱,剩下的我们慢慢来。” “谢谢。”顾山行心落回去些,他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右手不能照常用了,他不是还有左手吗?还能叫逼死不成? 何老中医把他送出门,瞥见客厅的陈如故,叫道:“你来。” 陈如故愕然,指指自己,问:“我?” “就是你,来。”何老中医冲他招手,陈如故懵着过去,眼神询问顾山行他咋了,顾山行也惊讶,摇头表示不知。 何老中医给陈如故把脉,陈如故紧张的心跳都快了些,生怕自己被诊出什么不治之症,小心翼翼道:“我每年体检…都正常的。” 何老中医扫他一眼,陈如故小声道:“您别沉默啊,把人吓死了。” “没什么,你就是肾有些虚,平常要注意了。” 第36章 陈如故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像是听不得这个,何老中医直接道:“行房事要节制。” 訇地一下,陈如故猛然从黄杨木椅里站起来,脸涨红,连脖子都染上粉色。他磕巴道:“知…知道,谢谢您。” 顾山行正在客厅里跟何莱闲聊,他问何莱怎么会做氧化锆珠,这样的家世做这种材料委实让人想不到。何莱笑吟吟道他以前是做亚克力的,后来觉得没搞头,就换了个材料,他喜欢珠子,做起来可比在药房抓中草药有意思多了。何莱话音刚落,陈如故就冲出来,抓顾山行的手腕,拽着连道别都没好好道,就把人拉走了,倒是没忘记提上顾山行的药。 回到车内,顾山行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问:“怎么了?” 陈如故脸色不自然,窘道:“没什么呀,就是着急回家。” 他愈是这样,顾山行愈是沉得住气,车不打火,左手虚搭在方向盘上,连问也不问了。像是要耗着。 “走呀。”陈如故催他。 顾山行调低座椅,腾出空间,唤道:“坐过来。” 陈如故觑了眼窗外,明知贴了膜外面的人望不见里面,却还是心虚,光天化日的。“先回家哦?”他询问。 顾山行给他一个眼神,陈如故嘟囔着老老实实的跨过去,就坐在他身上,背抵着方向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顾山行又问了一遍。 陈如故红着脸道:“没什么,不方便说。” 顾山行握他窄瘦的腰,看他有意无意的闪躲,故意坐直坐正,牵动着往上顶一下,陈如故就软趴趴在他肩膀,搂他脖子,细声细气道:“哥哥,你别弄。” “为什么不方便说,我猜猜。”顾山行摸他肚子,一本正经的问:“你怀孕了?” 陈如故接连被浑话烫薄脸皮,捶他肩膀,没好气,又懦声道:“我们都没有…我怀谁的?” 一种奇怪的逻辑走向。 他反驳的好像抓住了重点,又全然没有重点。 “是啊,老婆,你怀别的男人的孩子,”顾山行握他后脖子,逼得他羞涩的视线垂下来直视自己,“我以后,会不会顶到你跟别的男人的孩子?” 陈如故震惊,往下看一眼,手脚并用的从驾驶座回到副驾驶,扣上安全带,双手捂脸道:“医生说我肾…亏,你不要跟我说这种话,你说这种话就是在加剧我的病情。” “你是在害我。” 第40章 顾山行闻言不再同他开玩笑了,而是正色端详陈如故,陈如故仍捂着脸,指骨把脸盖的严严实实。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陈如故不知道顾山行在想什么,只是没有脸皮面对他不明意味的视线,喃喃道:“开车呀。” 引擎被启动,顾山行始终保持着缄默,直到回了家,陈如故外套上方那截脖子仍是粉的,大抵是羞愧难当,这症状吧…最起码对他来说目前是没什么影响的,中医顶讲究气血,那么多人亚健康,又不是只有他陈如故一个。陈如故这样开导自己,末了上楼梯仍是用跑的,像要把尴尬甩在身后。 顾山行冲他背影道:“好好走路,不许在家里跑来跑去。” 陈如故滞顿下,开始走的慢条斯理,没几步路了,他回到房间后径直把自己砸向床上,咬一口枕头,无声悲叹,实在是太没有面子啦。 幸好顾山行没有紧跟着给他食疗,弄些滋补的回来,他天真的以为这事就翻篇了。 顾山行手指不缠绷带后每天都会在家煮中药泡手,新买来的煎锅煮几次,家里就染上似有若无的中药味儿,谈不上好闻还是难闻。陈如故狗鼻子,喜欢这个味道,顾山行煎药他就在一旁嗅。 “一天泡两次是不是好的快?”陈如故看上去比顾山行还着急。 顾山行摇头,这至多起一个活血化淤的疗效,真能当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陈如故闻言泄气,肩膀有些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围着,顾山行做什么他都要看。 他是在看那条缝线,顾山行知道,于是泡手时候就把指头浸入深褐色药水,让他什么也看不见。泡完整只手都是红彤彤的,顾山行的手细了些,这点他没察觉,陈如故知道! 顾山行揩干净的手会被他抓到鼻子底下闻,说:“有些苦涩,好闻。” 陈如故应该是喜欢药感香的,顾山行敛眸,手倏地覆在他脸上,陈如故眼前一黑,鼻息不畅,浓重的药味伴随掌心的体温让他窒息。 “唔。”陈如故一动不动,怕触到他的食指,老老实实的被憋红脸,被迫用嘴巴呼吸。“哥哥。” 顾山行手下用力几分,听到陈如故一声闷哼,声音黏腻,不知会不会在临界点经历窒息性的快/感。顾山行在他双手抓上自己腕间时丢开了,他张着一双水淋淋的眼睛,失神的大口呼吸。吊顶璀璨的水晶灯折下来的光线让他在此刻显得脆弱不堪,顾山行俯身抱他,被他回抱住。 杂乱的呼吸就燎在顾山行颈窝,顾山行听见他好小声地说:“哥哥,我要死了。” 顾山行抱他抱的严丝合缝,他又说道:“那个味道,好像进到了我的肺里。”他抓顾山行的手,去摸自己的肺,隔着表层肌肤,好像是要顾山行去抚/慰肺器官。继而委屈道:“差点要窒息了。” “不会。”顾山行缓慢地揉,凉丝丝的空气里也能有潮湿的汗。 陈如故趴在他怀里,忽然用牙齿咬他肩膀,隔着一层薄薄的糙布,齿列咬合,极快速,转瞬又含住,口水濡湿做工粗糙的布料,像在舔那圈浅浅的牙印。顾山行自始至终抱着他没动弹,好一会儿,陈如故才开口:“哥哥你都不疼我。” “嗯?”顾山行触他脊骨,懒倦地哼。 “你对我太粗鲁了,我要是被你捂死了怎么办。”陈如故想到这个可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又飞速摇头,说:“马上疯也太可怕啦。” 顾山行抬起眼皮,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低声道:“可是老婆,你都没有挣扎,你拽我手的第一秒我就松开了。” 陈如故愣住,有种被戳穿的窘迫,好像他有多么的口是心非。他于是决定强词夺理道:“没有挣扎,足以说明我对你的宠溺。” 顾山行掀了掀嘴角,觉得他是一只可爱的,对人类有无限包容的,长了满口利齿的毛绒小狗。顾山行一把抱起他向楼上走,在上楼梯的颠簸中对他说:“喜欢也没事,你喜欢什么都没错。” 陈如故埋在他肩膀上,声带好像落在了楼下,赧地什么也说不出。 但总归是因为顾山行右手食指缘故,陈如故从不会去逆着那只手要做的任何事,向来都是默许。 顾山行接到王复群消息时,决定试试左手能否安装机器,这次恰是反过来,他对王复群说这台机器不收费,王复群惊讶地问为什么。顾山行理智道机器组装的周期未知,但他一定会拿去送检以确保合格,他建议王复群这批机器先找别人采,他也不知道他左手能做到什么程度。 王复群这时才知他断了一根指,觉得惋惜,一面感慨世事,他对顾山行说这批机器可能是他最后采购的机器了,因为公司制度变更,他不准备在这家公司待了。奖惩制度变得对员工非常不利,王复群咒骂两句,说之前顾山行来他没经费请顾山行住酒店都够窝囊了,现在制度变得更有针对性了,再待几个月他就准备跳槽。 第37章 顾山行没多说什么,只问他那机器还要吗? 王复群说要,只是不准备给这家公司打工了,又不是准备一辈子不打工了。 顾山行说好。 机器要求精密,顾山行左手有时跟不上劲儿,干久了容易抽筋。陈如故不在家还好,在家了就见不得他抽筋,不迭声地让顾山行别弄了,好像顾山行是在吃什么天大的苦。 顾山行干活时候挺不爱让陈如故碰他手的,全是滑腻腻的机油,陈如故心疼完他左手又来心疼他右手,顾山行后来再装机器就给右手戴手套了。秋季愈见转凉,戴手套也不会热,黑色的露指手套,不耽误干活,又能把手指的缝线给遮住。 他是有幅大骨架的,连带着手掌也宽,手指关节粗大,但手指修长,手背青筋蜿蜒,是一双极具力量的手。如今戴上一只手套,便多了分难以言说的意味。 第41章 如果他不是在这种天气里穿黑色背心就好了,黑色无比耐脏,虽然洗的也勤,但机油沾在黑色背心上总比白色的好洗,所以他黑色背心就格外的多。 陈如故下班回家就见到他穿黑色背心,鼓胀成型的肌肉随着他扣动扳手拧动螺丝的动作凸起流畅的线条,晚风扬进来,陈如故在或轻或浓重的机油味中走向他,他左手使得很慢,故而专注,没有察觉到陈如故的靠近。 直到陈如故那身裁剪得当的西装顺滑地贴上他后背,鼻尖抵在他脖子,顾山行条件反射地躲避,陈如故双臂环上来,顾山行看到他往上收缩的衣袖露出的精致袖扣和腕表,一同落下的还有陈如故湿漉漉的吻,都印在顾山行后脖子。 “脏。”顾山行抬肩膀躲他,陈如故痴迷地落下亲吻,颇有些不管不顾,手就要往下滑。如果不是顾山行使坏给他摸机油膏,怕这会儿两人就要滚作一团了。 “啊!”陈如故捻捻手指,把机油擦在顾山行胸膛,擦干抹净,黑色背心也看不出来什么。 “手拿下去。”顾山行说他。 “哦,哦。”陈如故迟钝的挪开手,腻歪在他后背说:“哥哥,有料。” 顾山行疑心他只是对黑色背心有什么执念,一面念着他那身昂贵西服毁了要再花多少钱买,一面又觉得单单让二十块钱的地摊货毁掉一身西装太不值,所以就不愿在这时候跟他有什么亲密接触。 “是之前那款氢检标漏配件?”陈如故在顾山行开口撵他之前率先转移了话题,人却还在他身上挂着,晃晃,又想亲。 顾山行用抹布擦干零件,说:“是。” “噢。”陈如故音拖的有些长,显然心不在焉,闹他耳后,湿湿粘粘地让顾山行错觉像背了只海妖。 “还不下去?”顾山行提醒他,“忘记医生说什么了?” 陈如故大梦初醒,哼一声,先在他耳后重重香一口,才提着公文包朝楼上去的,不忘点菜说:“哥哥,今晚想吃意面。” 从阳台吹来的风让客厅也染上秋意,吃饭功夫陈如故念叨以后天冷了,修理机器不用开那么大的窗,很容易把人吹感冒。 顾山行对此没有表态,他现在仍属于寄人篱下的状态,说好听点是在和陈如故同居,说难听点那便是怎么难堪他都是要受着的。机器只有被陈列的时刻才是崭新洁净的,在未出手前,那种排列组合带来的机油味,会把敞亮的房子渲成库房一样的地方。他很在意,因为这是陈如故休息的地方,而不是他的仓库。 也许他需要一间独立的房间,只在那里装机器。 陈如故看不出他的心事重重,陈如故只看到了他背心下精壮的腱子肉,也许春夜仍在盘旋。 用罢饭后各自回房,卧室光线有些暗,陈如故房门被敲响,他慢吞吞的开门,顾山行进来,换了身松垮的居家服,一双长腿没迈几步就到了飘窗的位置,唤他道:“过来。” 陈如故热切地过去,却在看到他手上拿的锁后脸色苍白,而后转作不健康的潮红。 “我不要。”陈如故拒绝。 顾山行坐的岿然不动,深蓝的夜在他身后的玻璃上晃动,像一湾海。“听话。”他握陈如故的手肘,把人拉过来。高楼之外的点星灯光都做了陪衬。 陈如故挣扎的力道在他怀中逐渐绵软,他听到陈如故妥协地问:“不戴行不行?” 顾山行视线垂落在他脸上,不由分说,不容拒绝,陈如故撇了撇嘴,用双手抵在他胸膛,不乐意道:“我身体好得很。” 顾山行把他抱上飘窗,后背抵着冰凉的玻璃,他蜷缩着,无措的眸眼投出澄澈的视线,频频摇头,像一只困兽。 “老婆你需要禁雨一段时间。”顾山行拉他裤腰间的抽绳,要为他带锁。 陈如故抖成筛糠,顾山行平静道:“现在,你不可以自己玩了。” 飘窗外落起细雨,打上玻璃,好似未凝成型的钻石,它们是钻石,他也是钻石。 顾山行被模糊光影中熠熠闪耀的陈如故搂上脖子,冰凉的唇贴上来,干燥纯情的吻在转瞬变湿,变长。陈如故的舌头很斯文,甚至称得上腼腆,小口小口地舐他。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一连串地在间隙蹦出来,顾山行在这一刻笃定,陈如故根本离不开他。 “老婆要吻得再深些。”顾山行可以称得上是‘教唆’。 偏偏陈如故什么话都听。 “想要的就要自己争取。”顾山行对他耳语。 陈如故急切地抓他后背,精致眉眼溢出破碎神情,他在那霎陡然下压,却被陈如故捧住右手说:“别使力,要压着食指。”这时候也不忘记。 顾山行仍带着露指手套,被陈如故一点点褪下来,灯影下断掉又接回的那根手指有一瞬让顾山行看上去像是提线木偶,被生活操纵,现在又要被陈如故操纵。 陈如故摸他被血色染红的缝线,一条摆在眼前地丑陋的疤,后背那十三道纵横交错的疤是可遮掩的,这条呢? 顾山行见陈如故从飘窗的毯下摸索,然后单膝跪着,在又一个雨夜,些许笨拙的举起铂金戒指,问:“哥哥,你可不可以愿意?” 顾山行怔在陈如故诚恳的目光里,陈如故好像在缓慢蚕食他的心脏,从大雨倾盆的夜晚陈如故把他留在这座城市,再到细密雨丝模糊的窗玻璃前。爱意像雨水,风和日丽里我们感知太阳,雨水交加中我们拥抱彼此。 戒指盖掉缝线,顾山行才是那个被锁住的人。 第42章 陈如故戴对戒这事儿还是唐之仞第一个发现的,陈如故现在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了,唐之仞叫他来总裁办公室算是叫不动了,陈如故又爱锁门,唐之仞只能在他外出时间遇上了,撩拨两句。 “陈秘书,我们公司上班不允许戴戒指你知道吧?”唐之仞在摆满绿植的长道上跟陈如故打岔。 陈如故斜他一眼,见他又要兴奋,索性不理,路过文竹时被他一把拽住手臂。“放手!我报警了。” 唐之仞识相松手,又是吊儿郎当的举起双手,一天到晚地投降。“话都没说完呢,你走什么啊?” “公司不养闲人,唐总实在闲得慌,我跟老爷子讲讲,让您去开拓下非洲市场?” 第38章 唐之仞啧两声,挖苦道:“这戒指不便宜吧,花了几个月工资啊?你男人买不起吧?是不是你倒贴?陈秘书,你这人就是,乐于助人古道心肠,爱扶贫是吧?” 陈如故冷下脸,心知跟他这种人置气不值当,只道:“你在我跟前说什么都无所谓,要是在他跟前瞎说,我让你再也嚼不了舌根。” 唐之仞没当回事,还要继续刻薄,就见陈如故拿起的手机,页面显示正在通话中,唐老爷子铿锵有力道:“给小陈道歉!” 他不得不垮着脸,毫无诚意道:“陈秘书,我错了。” “你这样道歉是吧?你现在回家,来手写道歉信,写不好卡以后都不许刷!” 唐之仞不乐意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写信啊,”他转眼看向陈如故,使眼色道:“陈秘书已经原谅我了,是吧,陈秘书?” “不原谅。”陈如故简短,在唐老爷子教训唐之仞之前,挂断了电话。他路过那排文竹,听见唐之仞喊:“陈如故,算你厉害!你见不着我你就偷偷想我吧!” 有病。陈如故给葛卿忠发消息,说老师,我想辞职了。 葛卿忠拦他道:最近有新项目要开发,先不要辞,用别人我不放心。 陈如故迟疑了,因葛卿忠实在是他恩师,他能顺风顺水的走到这一步全凭葛卿忠照拂,如今说走就走,未免太不不讲人情。他问:什么项目? 葛卿忠道,有款配件,以前老唐他们找国外采的,现在好像听说有国内机器能达标了,要价挺高的,说是把老外核心技术给攻破了,目前还在测试阶段,等测试过了,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陈如故了然,没再说什么。 顾山行那台机器进展不大顺利,主要是王复群说他离职了,机器一下子要的急。顾山行说他那台是送的,建议王复群找别人采,不用这样来追他进度。王复群直接了当道,说不是为了用机器,而是想拉他入伙,王复群简直是无缝衔接了一份新工作,所在团队的领导是他学生时代的师哥,熟人,有交情,靠得住。 顾山行顿了顿,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下一份工作不用在烈日下曝晒,意味着他不再只有出卖体力劳动这一个选择。他不问王复群他行不行这种话,王复群既然向他发出邀请,说明一定是有认可他的地方,那么他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交社保吗? 王复群哈哈道,交啊,该交的都交,但团队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顾山行情况有点儿特殊,他是向上申请的。团队意思是让顾山行这周把机器交过来,然后再领一台半成品回去组装,组装合格了,说明他们对他的测试就通过了。 顾山行果断答应,他要送的那台机器需要检验,他为了赶进度,装的着急了,左手拇指不慎被砸,指甲盖都是淤血,怕陈如故看见,特意贴了创口贴。然而那天王复群恰好要带他出行去看场地,顺便带着机器,也就顾不上回家了。 他在路上给陈如故打招呼,说今晚大抵是不回家了。 陈如故惊讶地问他去哪。 他问王复群说:“王哥,可以拍照吗?” 王复群先说可以,然后才问拍什么照,这时在顾山行粗糙的拍摄技术下,王复群那张大脸已经出现在他和陈如故的聊天框了。顾山行说去看看工厂。 陈如故放下心,本来想说他们不是有车吗?他出去开自己家的车就好了,这样回来还方便,转念一想他手处还在恢复期,怕长时间驾驶会疲劳,不利于康复。只好巴巴道:哥哥不在家的第一天,想哥哥。 顾山行给他发揉小狗头的表情包,又发了两句就扣下手机了。 看工厂,恰好装上他那台机器,轰隆隆的启动,车间就像没有夜晚,螺丝不停的旋转。这晚是顾山行第一次见到王复群所说的团队,他见到了三个人,有两个都戴着眼镜,镜片厚到把人的目光都钝化了,清癯,有理,是顾山行对他们的印象。 从与他们的交谈中,顾山行得知他们这行人都是从国外回来没多久的,工科生,沉迷于研发,很少有对商务圆滑的,所以王复群恰好补了他们的缺口。 他们对顾山行也坦诚,很少聊功利性的话题,就讲他们攻克的技术,研发成果,很骄傲,但也会适当谦虚。 说是技术攻克了,但是还没有标准下来,所以要跟大厂合作,推动一个标准出来,这样才能市场化。 顾山行一知半解地跟他们聊到深夜,这次王复群有经费把他留下来住宿了,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他思忖着还是拒绝了,借了王复群的车,一路披着浓重夜色,头顶渐趋变薄变浅的天幕,含了颗急切归家的心。 他到家时将近五点,天还没亮,指纹开锁门甫一开,就见到玄关处环膝困觉的陈如故。他有些愣,不知道是不是每次晚归陈如故都会守在玄关。 开门的动静惊醒陈如故,他抬头,被猛然俯身的顾山行一把托着屁股抱住,双腿自然环在遒劲腰身。冲锋衣粗糙布料扎他脖子,他往顾山行颈间靠了靠,满身的寒气,激的他一哆嗦。 顾山行把他往上颠了颠,陈如故只是看着瘦,偷着长肉罢了。 “怎么回来了?”陈如故带着热乎气儿蹭他下颌,奔波让他眼下泛起了微微的青,浓重眉眼低低地敛,压下来的睫毛梢都载着无边的情似的,定定的看陈如故。陈如故转不过来的神经迟钝,又问了一遍:“不是说不回来了?” 顾山行于是把陈如故抱的很紧,一个创口贴,和一只戒指,都因为陈如故而隐隐作痛。 “陈如故,看看你这个样子,我能不回来?” 陈如故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肩头,极是驯顺道:“我没事呀,我就是偶尔失眠,想睡的时候随时随地都能睡。” “撒谎。”顾山行拆穿亦或是戳破他,抱着他上楼梯,抬腿,一颠一颠地叫他红了脸。后半程他被顾山行放下来亲嘴,顾山行上一层台阶他就要跌跌撞撞地退一步,想叫顾山行慢点儿,反被吮地支支吾吾,最后被按在地板上吸皴了嘴皮,一碰就火辣辣的痛。 “在家里装一个监控吧。”顾山行抓他茂密的头发,抓的他扬颈露出上下滑动的喉结,莹白的颈在昏黄灯光下像泼了层蜜,“我要看你。” 第43章 陈如故仍不知他要装监控的目的何在,只是在愈发冷的气温里抱住他,指尖软着劲儿摩挲,隔着厚厚的冲锋衣摸他后背那些陈年的疤。 顾山行的衣服很硬,磨的陈如故皮肤泛起浅粉色,他说:“哥哥,脱了这件外套行吗?好扎。” 细皮嫩肉,顾山行眼神揶揄他,回说:“你脱呗。”边又不配合,陈如故把衣服褪到他肩膀位置,卡住,僵持的姿势就像在拥抱。顾山行低头噙他嘴唇,破了皮蛰的陈如故微张嘴,在嘶气的琐碎动作中被顾山行吻的更凶。 他缩了缩肩膀,吃不消的表示抗拒,顾山行停下,听到他说:“疼,亲别的地方可不可以?” 顾山行就去拉他腰间抽绳,不忘问家里到底能不能装监控,陈如故在意乱情迷中说好的,明天就装。 摄像头是陈如故买的,装是顾山行亲自装的,摆在电视机旁,他调整了角度,好让摄像头可以跟着声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旋转。 第39章 顾山行很忙,这点他没告诉陈如故,忙着组合王复群给他那台机器。因为要测试,他干脆在工厂旁边临时租了个房子,又是不足十平的逼仄房间,连床都是买来的床垫直接铺在地上。桌子上摆放工具,地板上铺陈着拆散的零件,厚的有如小板凳的那本专业书籍也被他带来了,用以时不时的翻阅。 他在家里装摄像头就是为了看陈如故夜里会不会不睡觉,可没等他这边先发现什么异常,陈如故倒是先找上他,问他是不是没在家。他问陈如故为什么要这么问,陈如故理直气壮道,家里有监控呀,他不会查吗? 顾山行一时无言,说在外面测试机器,陈如故就没再说什么了。 待到顾山行未归的第一个夜晚,陈如故下班回家,见他还没回来,先是打了通电话,他那会儿正忙着装机,手机静音,就错过了。陈如故改给他发消息,问哥哥怎么还不回家呀? 顾山行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回,说进度很缓慢,他暂时回不去了。 陈如故叹了口气,回说那就先忙吧,主要好好休息,要按时吃饭。顾山行应下。 顾山行觉得自己也是魔怔了,像陷入了高速旋转的漩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具备专业知识所以装起机器来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些零部件。对于未知,他选择克服,但面前的机器让他很是挫败,那种挫败不是一瞬间,而是有种这辈子他都装不成这台机器的深深的无力感。 他在七零八落的零件前坐到了凌晨,麻木,这间房子连窗户都没有,他只能透过墙壁上贴的一派逶迤的山水画,愣怔片刻。 随后打开监控画面,看到客厅踱步的陈如故,他唤:“陈如故。” 陈如故乍一下听到自己的名字,不习惯,去寻声源,才想起来家里是装了摄像头的。他小跑过去,弯腰看摄像头,顾山行就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他那张角度稍显扭曲但依旧挑不出毛病的脸。 “哥哥。”陈如故蹲下,对着摄像头讲话,“今晚降温,你有没有厚被子盖?” “有。为什么不去睡觉?”顾山行反问他。 “明天周末,晚点再睡吧。”陈如故双手扒在桌沿,小声地叫哥哥,除此之外,再没讲别的。 顾山行又把他不在家睡陈如故就会守在玄关的习性想了一遍,心脏就像被塑料薄膜一层层的缠上,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到了临界点心脏猛的被攥紧,好似不会跳了,停一拍,而后被松开疯狂的悸动。 他没办法,他拿陈如故也是没有办法的。 “老婆,去小房间拿三号,塞进去,然后抱我衣服睡好不好。”顾山行哄他。 他低下头,监控画面黑蒙蒙一片,拍到他发顶。顾山行听见他抗拒地说:“不好,我就要你。” 顾山行妥协,开了远程遥控的*锁,用拿不上台面的话在摄像头里教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近半个月,直到他再也糊弄不住陈如故,才给了陈如故他的地址。 如果不是在城市,地面应该已经结霜了,风刮着枯黄树叶颤啊颤。顾山行知道陈如故要来,一开始还在等,但他也连轴转挺长一段时间了,疲倦不堪,陈如故赶到出租屋时,他已经睡着了。 漆着薄荷绿的窄门没关,陈如故小心翼翼的推门,看到入门里堆着的矿泉水瓶,几升一桶的容量。再往前走就是工具箱,三个叠着摞,防冻液机油,装了一半的机器,和困的倚着墙壁在地上睡着的顾山行。 陈如故眼眶发涩,蹲下来,近距离看顾山行明显瘦削的脸,胡青都冒出来了。他脱下大衣,极轻极轻的盖在顾山行身上,不知道顾山行多久没睡了,他就这么守着,一声不吭。 顾山行这一觉睡了一个小时都不到,朦胧中醒过来,看到光圈里的陈如故靠近,僵硬的肩周紧跟着被一双手揉搓。 “什么时候来的?”他哑着声音问。 陈如故不说话,给他揉硬邦邦的肌肉,顾山行抬起眼皮,看到陈如故倔犟冰冷神情后的另一种黏稠思绪。 寂然无边的窄室,犹如溶化的北极浮起的一块儿冰,一个易碎的落脚点。连窗户都没有,合不严的门刮进刀子一样的风,陈如故拇指抚他下颌,半晌,低声道:“哥哥,我真是看不了你这样。” 顾山行把大衣披回给他,紧了紧,顺势搂上他的肩膀,语调和缓,“没什么,我觉得这样很好。” 在抓住的机会面前,顾山行决计不是可怜的那号人。 陈如故觑他,见他说的不是违心话,心头更堵,闷闷地。“我知道,我知道的。”陈如故抓了把头发,跟自己过不去,颇为懊恼,自言自语道:“好想让哥哥吃软饭。” 顾山行笑,掐着他腰说:“我听得见。” 他沮丧的重复顾山行的话:“是呀,你听得见,可你不吃呀。” 顾山行一臂揽过他,往那张弹簧垫做的床上抛,陈如故被弹的颠两下,仔裤扣眼儿就被顾山行单手别开了。 第44章 他好用力,粗糙弹簧发出一连串的噪音,陈如故被他捂着嘴巴,有点喘不过气。室内凉气无处不在,强韧的肌肉就拢着陈如故,怕陈如故冷,箍地陈如故挣都挣不开一分,感觉要死了。 “唔…”陈如故呜咽,空气愈发稀薄,头顶被他撞向床头,又被拉回来。 这墙壁便是薄到隔壁拉动一张椅子都能听得到动静,陈如故张着潮气泛滥的眼睛,看五官硬朗的顾山行,目光黏着他,直到他最后俯下来,趴在自己颈窝叫老婆,说好乖。 陈如故被他盖着就不觉得冷,甫一松开,寒气就从地底往上冒,像处在一口深井里。这样的环境怎么住人? 顾山行从充当桌子的行李箱中给陈如故翻外套,他蹲在地上,只套了件黑色线衣,宽肩连着手臂线条动作,翻出厚实保暖又看不出样式的夹克,递给陈如故。 衣服上身,陈如故只觉肩膀一重,顾山行的衣服料子都很糙,这种布料他买都不会买。 顾山行拔了热水壶的木塞,给他倒了杯热水,这里只有一个口杯,递给他之前,顾山行先尝了口,不烫才递过去。陈如故接过杯子,圆圆的一周,偏是要就着他喝过的位置,小口小口的饮。热气熏的陈如故脸颊有些许的粉,顶好的气色,顾山行盯着他,认为此刻的天气也没那么坏。 楼下就有卖木桶饭的,顾山行让陈如故在家守着,他下去打包,都是清淡的口,陈如故不能吃辣,他就跟着也不吃了。 等吃过饭,天彻底黑下来,穹宇暗得不那么冷硬,依稀能看清云的形状。 顾山行要送陈如故回家,他当然不会让陈如故留宿,陈如故待得时间越长,简陋住所的弊端就暴露的越彻底。比如排队等十几分钟才能等到的热水,弱电流牵不动的电充热水袋,等等等等,他不想听陈如故念叨。他自己住不觉得有什么的。 当然他也不会跟陈如故回家,他只把陈如故送到了楼下,面对陈如故的黏缠,他心肠好像格外硬。“回去吧。”他说,小区的树杈已经光秃秃了,下个月也许会下雪,气温只会一天比一天低。 陈如故裹着那件肥厚外套,不顾这是在外面,去抱他,贴着他极是稚气的摇了摇,不舍道:“住一晚再回去吧。” 第40章 顾山行拍他后背,短暂的,催他道:“不住了,快上去。” 好像被距离拉出了一个热恋期,陈如故仰着头想亲他下巴,被他抵着脑门说:“要被看见了。” “大晚上的。”陈如故嘟囔一句,最终还是改为捏了捏他手心,上楼去了。 顾山行头一次把装好的机器拿去做测试,他知道机器还没装好,因为有几个零部件没有装进去,但不逐一排除,做测试,他还真不好判断是哪里出了问题。 做一次测试就要花一笔钱出去,顾山行在这事儿上不吝啬,但这并不代表他的余额允许。他原本是有存款的,不多,平常应急看个病总是够的,后来被他一股脑全转给陈如故了,自己只留了很小一部分,当时手有没有出事他已经忘记了。 没办法,他只好找陈闯借了千把块钱,陈闯这人利索,二话不说就借了。顾山行没借多,只是承诺会尽快归还,陈闯不在乎道这都不是事儿。顾山行也没多想,陈闯会扭头就把这件事告诉陈如故。 陈闯这人吧,什么坏心思没有,嘴巴也不大,不会拿人事情到处说。但他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事要告诉陈如故,就像顾山行和陈如故是穿一条裤子的人,如今顾山行有难,陈如故当然得伸手拉一把。 坏就坏在,陈如故是非常!非常介意顾山行缺钱用不找他反而去找陈闯的,在他眼里,他在顾山行那里的地位跟陈闯在顾山行那里的地位铁定是不一样的,借钱这种事,顾山行不向他开口,而去找陈闯? 顾山行做了四次测试终于觉出一丝端倪了,那天是阴天,他在家里拆机,陈如故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来了。陈如故来是可以不打招呼的,可顾山行抬头,对上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起子便从手里滑落了。 陈如故看上去很生气,他生气时候并没有怒气上头的狞厉,顾山行就是能察觉,他那份沉着之下酝酿的到底是什么。 顾山行也不问他怎么了,眼看他进来,关上门,世界静寂片刻,沉默的对视宛如拉锯,缄默越久,锯齿扬起的碎屑越张狂。这是叫人极不舒服的。 滑落的起子滚到陈如故脚边,陈如故弯腰捡起,放在桌上。没有窗户就没有光,暗房的白天也是要开灯的,陈如故站的位置恰好垂下灯泡的拉绳,打成结的绳头就垂在他价值不菲的大衣肩线上。 顾山行一直望着他,等他开口。 陈如故被他视线压迫的胸闷,做了两次深呼吸后,尽量使自己声线平稳地发问:“哥哥,你最近手头是不是有点紧?” 顾山行皱眉,古怪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不是窘然,而是一种不轻松压抑甚至郁郁的思索。他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如故知道他向陈闯借钱了,他忘记跟陈闯说不要告诉陈如故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顾山行回说:“没有。” 别否认啊,你不要否认,陈如故快要抓狂,想说你都没有钱了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不回家住,你都没有钱吃饭了柜子里头藏的泡面以为我看不见?你都没有钱用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跟我说啊哥哥,你跟我说,陈如故以为自己往前走了两步,以为自己能抓到顾山行的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颤动时才发现自己原来还站着,一动不动。 他不否认就好了,陈如故倏地抬起眼皮,极力克制道:“没有为什么还要找陈闯借钱?” 顾山行被连连逼问,多是无奈,语气携着深深的无力,冰冷的器械和冰冷的陈如故,以及这该死的十一月底的冰冷天气。“下个月就好了。”他说。 “如果下个月没好呢?你还去找陈闯借?”陈如故无端强势,因为顾山行在他跟前不说实话,因为他没问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顾山行脸色称不上好看,倒也不是特别难堪,毕竟他面对的是陈如故,陈如故不是别人,他不能像对别人那样对陈如故。他声音格外的轻,几乎是在叹气,“不要这样说话好不好,我找陈闯借钱不犯法。” 陈如故愣住,他想起顾山行身上背负过的高利贷,一只肩膀扛起过的水泥袋,和一切,顾山行独自背负过的一切。包括现在,顾山行都是一个人,对着世界投下自己浓缩成一团的影子。 “你宁愿找陈闯都不肯找我是吗?”陈如故低声问。 顾山行看他,看他裁剪得当的衣衫,精致深邃的眉眼,光是站着,就有浑然天成的骄矜。顾山行自己呢?掌心的厚茧结成痂,糙鄙,不入流的学历,或有可能是不入流的一生,凭什么要陈如故为他这样? 顾山行闭了闭眼睛,开口说:“是。” 陈如故闻言错愕不已,良久,道:“我不值得你信任是吗?” “不是。” 陈如故苍白着一张脸,说:“我不懂你,哥哥,你是不是想离开我呀?” 顾山行站在一堆铜铁里,都不说去抱他一下,“没有。” 陈如故胃就好像在痉挛,脸白的不像话,缓缓道:“可是你表现的就是啊,你有事先想起来的不是我,就像要跟我撇清关系,是不是恨不得跟我一干二净,转身的时候能潇洒自如说什么也不欠我的呀?” 顾山行凝望着他,不说话。 这时候陈如故就恨透他惜字如金的吝啬性子,“哥哥,我觉得你好像明天就会跟我分手。” 顾山行的沉默衬的他像在无理取闹,他继续平静道:“为什么不找我借钱呢,哥哥。”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是这样的关系,我只是需要一笔钱应急,比起找你,找陈闯我更自在。”顾山行对他解释。 陈如故眨了眨泛红的眼睛,问说:“我就那么让你不自在吗?” 顾山行道:“不必要曲解我的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陈如故反问他。 顾山行又叹了口气,说:“不要吵架,晚点再说吧,我先送你回去。” “没有人要吵架呀,不可以问你吗?”陈如故倔强的站在原地,不理会靠近的顾山行伸出来的手,顾山行自然就牵了个空。 “你想听什么答案呢?我找陈闯借钱,难道我会叫陈闯老婆吗?”顾山行回了他这么一句话。 陈如故心脏霎时被劈中,僵硬着,站不稳的往后靠住了墙。顾山行口快,不该说这样的话的,他伸手,握到陈如故冰丝丝又发冷汗的手。 “你其实是不是也想搬出来住?”陈如故艰难的问出口,他也没那么迟钝,顾山行一声不吭的出来租房子,就是觉得住的不是自己的地方不自在吧,还给他转了那么多房租,闹得手头紧要跟别人借钱。 顾山行是有这个想法,但这时候说出来不合适,于是不再开口。 陈如故把手抽出来,说:“我也收不了你那么多钱,你之前转我的钱我都没动,明天转回去给你,房租你住不住我都要付的,不用给我钱。就算住进来的不是你,我也不会收这份钱。” 顾山行眉心狠狠拧一下。 陈如故表现的不像是赌气,他把话说完,瘦长手指就触向了门把手。 第45章 “不用给我。”顾山行直截了当的拒绝,给出去了就是给出去了,陈如故说的没错,他住不住陈如故都要付那份房租,同样的道理,他在哪里住不是都要花钱吗? 第41章 陈如故动作迟滞下,门把手森森的凉,他握住,好像拧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木门上面有道年久失修的利刺,他盯着那道刺,眼珠酸涩。“你忙吧,我要回去了,有事…你找陈闯也行。”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来了一遭,顾山行欲言又止,陈如故拉开门,呼啸的风摆动他衣尾,他就要消失在顾山行视线里。“陈如故,别那么霸道行吗?” 走廊暗沉沉的,只有陈如故笔挺的站着,他转身,心平气和的说:“可以的,很多事情不能强求,今天来是我做的不对,说了你不喜欢听的话。我可以对你道歉。”顾山行在他说话期间面沉似水,他继续道:“你很独立,很要求空间,我跟你不太一样,我可能没那么理性,我需要另一半需要我。” “你先忙吧,手头上的事应该挺重要的,等你忙完再说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不要磨合到时候再说。”陈如故单手插兜,迅速冷静下来,谈话像谈判,一种割裂感,让他插兜的手在暗地里狠狠掐了掌心,很痛,痛楚会让人清醒。 陈如故走后天阴的厉害,后半夜一直在刮风,狂风肆虐,门板在外力下震颤。顾山行没能睡着,他和陈如故没再通过消息,一团乱麻,他盯着地上的机器,心烦意燥。 要他向陈如故借钱,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了解陈如故,陈如故会把钱白送给他,他承受不起。 顾山行点了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若有所思,如果陈如故不是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遇见他,如果陈如故遇见的是而立之年的他,是不是会比现在少吃一点苦。全是假命题,他想不到,那个时候还能有他遇见陈如故的机会吗?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处于被动之中,这种被动让他无数次妥协,他放弃太多东西了。 他托陈闯帮他从陈如故那里取点工具出来,陈闯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拿,他说不太方便。陈闯直愣愣道你回去不跟回自己家一样吗?有什么不方便的? 顾山行不答,陈闯后知后觉的问,是不是吵架了? 陈闯就想不明白他俩是因为啥吵的,倒是答应帮忙取东西了。顾山行到达约定的地点,等来的不是陈闯,而是陈如故,他顿一下,朝陈如故点了下头。 陈如故找了家咖啡厅,两人坐在角落里,他点的美式依旧是冰的,顾山行道:“喝热的吧。” “都行。”陈如故随意。 他好像瘦了点,下巴有点尖,顾山行不加收敛的看他。陈如故像没察觉到他的视线,把工具箱放到桌面,说:“我让陈闯问你还缺什么不缺了,陈闯让我自己问,我想我问了你应该什么都不要了,就没问。钥匙不是还留着吗?我工作日上班时间都不在家,你可以挑那个时间回去,保证不会遇到我。” 顾山行耷拉下眼皮,问:“冷战期间还愿意看见我?” 陈如故说:“没什么,只是意见不合,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观点。” 顾山行拎过工具箱,又问:“如果意见无法合并呢?” “那就不要勉强。” 从这句话开始,他俩就没再联系了。离王复群要求的时间越来越近,顾山行只能专注于此。陈如故睡眠质量又在下降,整宿整宿睡不着也挺烦的,他挂了号,想让医生给开点失眠药。 第一场雪降下来是在深夜,睁开眼起来地面白茫茫一片,冷空气兀地变湿润。 顾山行给王复群打电话,王复群问他机器是不是装好了,顾山行语速有些慢,道:“不好意思王哥,让你等我这么久,机器没装好,我还你吧。” 机器确实装不好,顾山行一度怀疑王复群是不是给错他机器了,但转念一想花这么长时间让他装坏机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能是他能力问题了。 他把机器还给王复群,转身要走,王复群突然道:“让何工看下,到时回复你。” 顾山行不解,问什么意思。 王复群说:“何工让给你的这台是国外的机器,装不好的,他要看看你装到哪步了,有没有通过他的考验。” 顾山行立在白雪融成冰碴的人行道,隐隐听到耳边流过的风声。 没让他等太久,王复群发来恭喜两个字,通知他下周就可以来上班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莫名的虚空,如果没有在吵架,他就可以把这个消息分享给陈如故。 他只犹豫了一秒,还是选择给陈如故打电话,直滴到挂断,都没有人接听。他又打了通,依旧如此。 陈如故不是故意不接,而是吃了药睡着了,难得的睡意,他醒来时已是晚上,看到顾山行的未接来电和消息,心头一颤。 顾山行问:有时间聊聊吗? 陈如故回说:可以的,不好意思白天睡着了没看手机。 顾山行:今天周二,你没上班? 陈如故回:天太冷了,在家远程办公。 他其实远程办公有一周多的时间了,因为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来,公务都是在下午和晚上处理的。 顾山行:见面聊吧。 陈如故:我找一家餐厅。 顾山行说:不用,就在家聊。 第46章 小区里堆了几个雪人,在楼下摆着,顾山行路过,把它歪掉的树杈胳膊给扶正。随后进电梯,他身上有钥匙,但是没用,就站在门外,揿门铃。 陈如故开门总是姗姗来迟,顾山行褪下皮手套,陈如故正好拉开门,扫到他脱手套的动作,明明就是很随性,骨节,青筋,恰到好处的组合,让陈如故多看了眼。 很客气的说:“请进。” 顾山行倒没他那么客气,进门先是抱了抱他,随后换鞋,熟稔的绕去卫生间洗手。 室内开了暖气,陈如故穿得很薄,单衣。顾山行洗完手就脱下厚重外套,去沙发,陈如故正在那里看财经频道。总感觉有段时间没有看到陈如故了,他头发长长了些,额前散落两缕,眉眼端正,看过来。 顾山行视线落在他白皙的脖子,定定的看,陈如故自持地问:“忙完了?” “嗯,下周要开始工作了。”顾山行给他剥茶几上的橘子,橘皮酸涩的味道在空气中绽开,掩盖掉陈如故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挺好。”陈如故看上去有些冷淡,好像不会黏人了。 顾山行不在意他什么态度,只是伸了手,唤道:“过来。”陈如故不动弹,明明是听到了,拿着劲儿,非要顾山行重复:“过来啊,老婆。” 他不过来,顾山行只好过去,高大身躯把他压在地毯上,电视机里响起频道独有的音乐,顾山行手臂从他腰窝那处掠过,把他揽到自己怀里,抱的紧密。陈如故挣扎,手腕抵他下颌,不让他吻下来。 顾山行停下,道:“老婆,好想老婆。” 陈如故眸光闪烁,在摇摆不定中,把他推开,顺手抚了抚凌乱的衣衫,说:“先坐好。” 顾山行坐回沙发,陈如故闷气没消,想起他没事老婆长老婆短的,一有事就翻脸不认人,那股气就不打一处来。 “别的都好说,我只问你,以后没钱花这种事会找我吗?”陈如故质问,凌厉目光射向顾山行,无比认真。 第42章 顾山行摇头,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陈如故翻脸,语气恶劣道:“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在楼上。” 很凶。 顾山行沉默片刻,起身上楼,陈如故见他当真一句话都不肯辩解,暗自把他要强的大男子主义斥了个遍,狗脾气。陈如故趿着拖鞋上楼,把楼梯踩的咚咚响,进到顾山行那间房,见他正拉行李箱,居然真就是要走! “行李箱是你的吗?”陈如故生气质问。 “不是。”顾山行从衣柜底层找以前放的塑胶袋,翻出来,拉开行李箱的拉链,把东西腾到袋子里。 陈如故脸涨红,使到一半的性子正正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顾山行就是有本事,谁都不哄。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陈如故又问。 顾山行蹲在地上,把衣服码整齐,满不在乎地问:“什么?” “现在是要分手吗?”陈如故冷脸。 顾山行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随你。” “随我?你是随我吗?”陈如故在他身旁踱步,见他四平八稳的样子,不由得伸手,停下了他的动作。 顾山行原本弄好的行李被陈如故挠的乱七八糟,他抬头,仰视陈如故心神不定的浮躁模样,说:“现在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问我做什么?”陈如故憋的眼尾殷红,余光觑到他手上戴的戒指,赌气道:“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顾山行木着脸,伸手道:“自己摘吧。” 陈如故面部神经似乎都要抽搐了,他伸出手去摘顾山行手上的戒指,因为是断指所以格外小心翼翼,摘一寸就露出红到发紫发黑的缝线。这戒指一摘,便再也戴不回去了。陈如故摘到一半,被顾山行猛地握住手,人往地上拖,陈如故就摔在那袋凌乱的衣物上,顾山行覆在他身后,沉声说:“拜托,老婆,分手就要有分手的样子好不好。” “你放开我!”陈如故被他反手拧着,人不由自主的往前倾,全靠他一臂揽着,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奥。”顾山行随手从袋子里抽出一条领带,陈如故给他买的,指望他面试时候穿正装用的,一次也没戴过,如今就缠在陈如故的双手手腕上。 “顾山行!”陈如故惊惶地叫他的名字。 顾山行亲吻他耳后,应道:“要叫哥哥。” “你王八蛋!”陈如故挣的手腕被磨红,顾山行一把抓住他双手,箍在怀里,踢开袋子里散落一地的衣物,在他脖间嘬出红紫淤痕。陈如故错觉鲜血被吸出来,痛感伴随麻意,袭遍全身,他腿软的倒在顾山行怀里,额际竟冒出细密的汗。 顾山行同他亲昵,一边道:“是不是要分手啊老婆,你怎么不说?” 陈如故嘴硬道:“是!” 他越是嘴硬,顾山行吻越炙烈,咬他心脏跳动的位置,像要撕破他胸腔,把心脏掏出来。“你早就是这样的居心了吧?连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就是等我来,落入你的圈套,好让我拎着行李滚是吧?老婆,你真恶毒。” 陈如故诧异,喃喃道:“不是的,我不是的,你不要颠倒黑白。” “怎么不是,我这一地的行李怎么解释?”顾山行掐着他下巴,要他看地上乱成一团的衣服,陈如故忐忑不安的垂眸,支支吾吾。 “是你…自己经常要拿东西走的。” 顾山行从身后抵上他,压低嗓音问:“我说我要拿了吗?老婆,早对我不耐烦,等着赶我走了是吧,借机跟我发脾气,要跟我分手,不是吗?” 陈如故百口莫辩,在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殆尽前,勉强道:“你不听话。” 顾山行彻底抵上他,说:“还要怎么听话?做老婆的奴隶?以后工资都上交,让你管我,嗯?” 陈如故站不稳的朝前栽,顾山行拥着他,发了狠,腔调又冒出丝丝缕缕的无辜,“老婆,不把我的衣柜整理好吗?” “不…方便。”陈如故断断续续的答。 “好没有礼貌的老婆。”顾山行随手从地上捞了件套头衫,语气强硬,几乎是在下命令,“挂好啊,老婆。” 陈如故赤红着一张脸,瞪他,扬上去的眼尾像在抛钩子,颤栗着去挂衣服。 顾山行在他动作僵硬的挂好衣服后,一记动作连人带衣服都撞向阔大的衣橱。无边的黑暗里,顾山行摸到他潮湿的眼睛,继而往他手里塞了张银行卡,道:“工资卡,以后都你管,别生气了陈如故。” 第47章 有一刻,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像成了家,为什么不能弄到一本存折,干脆写陈如故的名字,他会看着上面的数字内容日积月累,如果有一天陈如故问他有多爱他,他就能又俗套又纯粹的掏出存折,说陈如故我爱你有这么多。 几多,像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而努力的那么多。 就是那么多啊,陈如故。他在衣柜里紧紧圈住陈如故,缝隙的那条光就像银线,他在银线里跟陈如故交融。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跟你想象中不一样,”顾山行停顿一下,陈如故呼吸好乱,他叫陈如故乱的更彻底,陈如故被他搅成乱网死结般的毛线,就此解不开了,就像世界上所有无解的命题,他说:“你就只剩接受这一个选项了。” 他戴戒指的那只手拂过陈如故愈渐潮湿的眼睛,说:“一切美好都源自于想象,你能接受美好幻灭吗?陈如故。” 就像他给出的那张银行卡,陈如故再往后就会发现他跟陈如故之间悬殊的工资水平,他捉襟见肘的生活现状,和他无法铺张开的人生。 陈如故抱他后背,摩挲交错的旧疤,笃定道:“你不是我的主观意志,你是太阳你是月亮你是无垠星河你是客观存在着的一切,你或明或暗或处在明暗交界,这个世界允许你的千变万化,我也一样啊哥哥。我也一样。” 顾山行在他耳边低笑,揶揄他是诗人。 顾山行于是在十二月的化雪天里于衣柜顶/撞了一位诗人。 工厂距离陈如故的住址较远,顾山行来回通勤都要四个小时,陈如故主动提出要他在工作的地方租房子。顾山行说不用,有职工宿舍,他周末会回来。 新公司发工资是在月初,顾山行只干了个月底转月还收到一笔工资,尽管不多,他依旧每天在向陈如故报告开支。陈如故仿佛变成了他的记事本。 他发:老婆,烟钱。 陈如故大吃一惊:你抽烟? 顾山行:偶尔… 陈如故:戒烟戒烟戒烟。 顾山行:好的好的好的。 不过一天,他又发:老婆,钱,要买套儿跟油。 陈如故訇然脸红,回说:转了… 顾山行:为什么不多转一点? 陈如故:买那么多要跟别人用吗! 顾山行:消耗品,下的比较快。 陈如故不理他,不想被他远距离撩拨,要等他回来再说他的,要钱花就要钱花,也不用事无巨细的非要讲是用在哪里。 顾山行逢周五回去,俩人简直算得上是小别胜新婚,都这样了,隔天周一在会议桌上遇见彼此的时候俱是一愣,属于是谁也没想到。 顾山行加入团队的时间很短,怪就怪在,这个技术团队没一个人爱跑商务,玩儿不转,还是宁愿待在车间或是实验室。他们最近项目受阻,全是因为跟大厂合作不顺畅,他们一开始就把底牌亮出来了,报了底价,没想到人家扭头就把这个项目挂出去招投标了,他们就像是老实蛋,被大厂狠狠拿捏。 第43章 他们主推的这款机器对大厂来说很重要,以前大厂用外国佬的机器,一台好几万,关键还离不了,因为标漏配件就是用来给大厂测量把关机器的最后一步。他们团队研发不少年了,好不容易攻克技术,给出的报价压根儿就没过万,够实惠了吧,结果到了跟大厂合作要人家帮忙协助推进标准制定时被卡脖子了。 弄的人窝火,不愿意跟着王复群去谈商务,王复群凑不够人数,就把顾山行给拉上了。 顾山行不是不知道陈如故公司,而是陈如故这次恰巧是挂到他老师名下了,顾山行不知道,同样的,陈如故也不知道他老师在谈的项目刚好就是顾山行新跟的团队。 圆桌碰面,被动引荐,顾山行收到陈如故的名片,握手时指尖搔了搔他掌心,陈如故耳朵迅速蹿红,昨天还在一个被窝睡觉的人,今天就要装作不认识。 顾山行被叫来只是充数的,不专心听,用直直的目光锁定陈如故,看他领带上方那截脖子,只能露到那儿了,再往下一寸就要暴露吻痕。陈如故工作时是另外的模样,清清冷冷,端着架子,看上去特能唬人。 会议长到顾山行用目光来回把陈如故扒了好几遍,终于等到结束,众人寒暄,他悄无声息的退场,给陈如故发消息说来卫生间。 陈如故刚进到卫生间,还没来得及叫顾山行的名字,就被一只手臂拦着抓进了隔间。新修的隔间宽敞,陈如故要打人的手在看清是顾山行后落下去,小声地叫:“哥哥。”怕被别人听见。 “陈经理。”顾山行松了松他打的标准的领结,嘴里这么叫着,目光却是格外不敬,狎昵地重重摸他喉结。陈如故被迫吞了口口水,一动不动。 “不闷吗。”顾山行单手解开他衬衫第一颗扣子,以为有多体贴,反手抚到陈如故抖一下。 “哥哥,你想做这个项目吗?”陈如故眸光流转,即害羞腼腆又纯情无比,偏心道:“我给你。” 顾山行眉心微蹙,没再不正经,只说:“他们会拿下的,你不用这样。” 陈如故跟他十指紧扣,戒指对上戒指,黏糊糊道:“快点拿下,早点过年不好吗?我老师没那么容易松口的,哥哥,你亲亲我,我帮你搞定我老师。” 简直是反向的职场潜规则。 顾山行低头吻上去,唇舌厮磨,要吻到喉管去,陈如故被抵在门板上,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滑动吞咽。顾山行爱把他往死里堵着吻,蛮横,又密不透风,像要吸出他的魂儿。陈如故撑不住的往下滑,被他掣住腰,咂出直贯耳膜的水声。 “哥哥,停…停一下。”陈如故好不容易喘口气,顾山行单臂捞着他,他几乎是挂在顾山行身上。 顾山行拍他臀尖,响亮的一巴掌,陈如故浑身僵硬,生怕此时有人进出,哪怕是隔着道门,他脸依旧红彤。顾山行说:“老婆,亲你是因为你欠亲,跟工作没关系,客观一点,嗯?” 陈如故懦声道:“这回…客观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噜 第48章 对于他的客观不了,顾山行在频繁外出中有了彻头彻尾的领会。 冬天的雪还没下几场,冷空气实实在在的砭人肌骨,裸/露在外的皮肤有如刀割,这样的天气,无法御寒。 王复群收到陈如故的消息,说让他们公司派个人来谈方案,指名道姓要顾山行,把王复群惊地原地踅步。顾山行哪会谈这个嘛!王复群不安的与顾山行一道去,铅灰色的天冷凝,雨啊雪啊全都坠不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 陈如故把地点定在酒楼,包厢典雅,还要过一道屏风。他先是看见王复群,而后才是看到跟在王复群身后的顾山行。他们谈商务,只有王复群穿了正装,顾山行棉服里着一件高领的黑色贴身毛衣,陈如故挑这件衣服时就知他穿一定舒爽,哥哥夏天要穿无袖背心,冬天穿高领毛衣才是。 陈如故把他望两眼,倏地收回视线,公事公办的对上王复群,寒暄两句,不谈公务,只喝酒。 王复群挨着陈如故坐,怕顾山行闷不吭声的性子把陈如故得罪了,特意叫顾山行坐他旁边,于是他就成了坐在陈如故和顾山行中间的那个人。 不好,陈如故掀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等着王复群来敬酒。 三个人的酒桌怎么能热闹的起来,王复群再圆滑也热不起场子,酒过一巡,从口袋里拿了只锦盒出来,谄笑。陈如故也不当回事,随随便便的接过,打开一看,足金晃到他的眼睛。 酒池肉林,怎么能少了肉。 顾山行正坐着,被陈如故用陌生的腔调叫:“顾先生,过来陪我喝杯酒吧。” 王复群用胳膊肘戳他,要他赶紧过去。顾山行端起酒杯,压低杯沿碰出叮当一声,他饮尽了,半途压住陈如故的手腕,说:“陈经理,喝多伤身。”陈如故喝到一半的酒被他拦下,这算什么,意思到了就得了。 王复群眼睁睁看着陈如故顺势抚了顾山行手背,肉贴肉,一霎,朦朦胧胧,欲望就翻涌。他有些坐立难安,陈如故好像是要顾山行坐下,一个钢筋铁骨的男人,能叫酒精泡软?王复群内心悲愤,他们要技术有技术,要人才有人才,贿赂一下推动进程无伤大雅,可陈如故什么人呐!龌龊!龌龊至极! 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王复群要紧后槽牙,突然拽住顾山行手臂,顾山行被他拉的一愣,紧跟着就听王复群说他们有事先走了,然后就把陈如故给撂酒楼里了。 陈如故错愕,后知后觉,笑弯了一双眼睛,他甚至想放声大笑。 顾山行在车里问王复群怎么了? 王复群恨恨道:“什么人呐,有钱了不起?他看上你了啊小顾!你说他看着人五人六的,芯子是黑的啊!多脏啊他!” 顾山行绷着一张脸,温吞道:“今天走了,万一他后面不把项目给我们呢?” 此时的王复群还沉浸在忿然之中,硬气道:“谁稀罕他啊!” 翌日,他就接到陈如故的电话,在电话里就没了昨日的硬气,甚至称得上是恭维,陈如故在电话里用凉飕飕的语气说:“王总昨天先走了,害我饿肚子回家。” 王复群简直要冒冷汗,赔不是,不敢得罪,唯唯诺诺的,心说他妈的甲方真是爹。陈如故又说:“真是的,一句生意话也没谈着。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让顾先生自己来吧,我跟他投缘,就跟他讲得来。” 挂断电话后王复群差点想砸手机,他觉得是他把顾山行拖到坑里头了,可整个办公组的人,都等着拿下项目,领到一笔丰厚的年终奖,好回家过年。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哪个不是在岁月里渐渐弯下了当初笔直的脊梁呢。 他先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然后把顾山行叫到办公室,准备做顾山行的思想工作。他说,小顾,组里人都知道你是有技术傍身的,叫你一声顾工都不带含糊的。那个陈如故啊,他非是要跟你谈,哥也没办法,你这样吧,你去,哥跟你一起,就在楼下等你,你要是觉得哪不对劲了,赶紧给哥打电话,哥带警察去救你。再谈这一次,谈不成去逑,我巴着他们了是?他们还离不了咱的机器呢! 第44章 顾山行不好说太多,会被王复群认为是夸下海口,只好默默地被王复群送到酒店门口。 陈如故把地点选在了星级酒店,顾山行进旋转门,刷卡进电梯,再到进去那间房。陈如故坐的悠闲,身后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反光的世界像七月正午的冰岛,稀有的光和温度。门自动合上,顾山行站在小玄关,看陈如故满身的精英气,斯文之上束着被禁忌的欲/望,朝他勾指头,唤:“顾先生,请过来。” 顾山行踏着酒店厚实的地毯,没有换鞋,像踩在鹅绒里,被缠绵。 他站在陈如故跟前,高大身形在陈如故脸上投下彻彻底底的阴影,黯淡下来的陈如故变得更深刻,更不知死活。穿着白袜的脚尖从他宽松裤管钻进去,撩着,问:“我把顾先生叫来开房,不会明天全公司都知道顾先生被潜规则了吧?” “不会。”顾山行垂眼看他,答的简短。 陈如故向后倚着靠背,懒洋洋道:“累了,伺候人,会吗?” 顾山行弯腰,抓他后脖子,一臂揽他窄瘦的腰,顶好的身段,被顾山行搓进怀里,狠狠往床上抛。 鹅绒沸腾,陈如故笑得狡黠,双臂搂着他脖子小口小口的亲嘴,边道:“哥哥,我昨天就摸了把你的手,看把王复群吓得。” 顾山行盯他黑亮黑亮的眼睛,不搭腔。 “哥哥哥哥哥哥你这几天都跟我睡么,我已经跟我师父谈得差不多了,抽一天跟王复群谈就是了,你别上班了,在我这儿好好休息,你都有黑眼圈了。”陈如故仰头亲他下眼睑,觉他眸眼依旧深邃,叫人挪不开视线。 顾山行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早点跟王复群说吧。” 陈如故吻他嘴角,湿漉漉的吻,不乐意道:“这取决于你是否努力啊哥哥,让我满意,我就趁早告诉王复群,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顾山行就问他怎么努力,是让他下不来床那种努力吗? 第49章 窗外终于飘起了雪,顾山行给王复群发消息,让他先回去,陈如故往顾山行屏幕上看,没来由道了句:“哥哥,你真的很厉害。” 顾山行轻飘飘地看他一眼,道:“还没下床你就这样夸我?” 陈如故笑,小声小气的,挤在他怀里说:“都厉害都厉害。”一言盖过,一面又说:“王复群的团队挺厉害的,你知道往后国产都会越做越好的,你能跟搞研发的这群人一个团队,就是很…”陈如故斟酌一下,真心实意地,讲:“很牛。” 顾山行捏他瘦滑后颈,捻着那块儿皮,说:“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也是大多数人不具备的呀。”陈如故趴在他身上,热忱,把顾山行说得不好意思再听下去,“哥哥你就是很棒。” “嘴那么甜做什么。”顾山行压着他翻身,贴耳讲一些荤话,把他耳朵讲到起烧,又开始把床褥滚的乱七八糟。 陈如故跟王复群签协议那天已经临近小年了,尘埃落定,顾山行要赶在何老中医过年前再看一次手。陈如故不想跟着去了,怕何老中医拉着他一通说,心里又总对何莱有所介怀,莫名其妙,顾山行干脆拉他去了。 街上居然有卖麻糖的,顾山行买了一袋给陈如故解馋,陈如故说他都是大人了,不祭拜灶王爷就不吃这个了吧,顾山行不理会他的口是心非。陈如故看街上小孩吃眼睛都直了,好些年没怎么吃过,现下有,非要把牙给甜倒不行。 顾山行一手提麻糖,一手拉着陈如故的手揣自己兜里,真敢这样走,走到何宅朱红门前,撒开带着热乎气儿的手,一前一后进了门。 何老中医跟何莱正围着炉子煮茶,烤苹果,见他俩来,招呼一人吃着,一人进堂屋里。掀开厚重的挡风帘,顾山行摘下戒指,给何老中医看手。 老中医一并把他左手也看了,讲没事,慢慢就好了。 顾山行没有那么多要问的,好不代表恢复如初,但也没有一开始那种右手不能用的崩塌感,人永远是走在一个缓慢接受的道路上。 他出去,替何老中医唤陈如故,陈如故脸色看上去很奇怪,急匆匆进去,顾山行套好戒指,到炉边跟何莱闲谈。 何莱问:“你怨郭超吗?” 顾山行说:“没那么多好怨的。” 何莱笑吟吟道:“郭超请我叫我爷爷帮你看手那会儿,在我跟前忏悔的不成样子,生意人大多都利益至上,他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你不怨他更好,我是说,对你自己的身体好。” 陈如故又是红着脸出来的,何老中医讲话也是有够回旋的,观他气色好了,末了又要他节制。怎地恁讨厌么。他出来就见顾山行跟何莱相谈甚欢,何莱的笑纹总归是温温柔柔,陈如故歪头看,蓦地大声叫顾山行的名字:“山行,回家了。” 顾山行起身跟他走,踩着咯吱作响的雪,陈如故忍不住问:“你俩聊啥了?” 顾山行回说:“没什么,跟何哥随便聊两句。” 何莱今年三十有六,大他俩不少,叫哥岂非应当?可陈如故转念一想,顾山行要是喜欢那种成熟的年上男,他岂不是…… “我也是你哥,你怎么不这么叫我?’陈如故忒不服气,据理力争。 顾山行饶有兴致的看他,他有些躲避,顾山行就用揶揄的目光捉,捉到他放弃这个念想,转头要走。顾山行跟上他,脚尖踩他后跟,扑着把他压在及踝深的雪地里翻滚。 白皑皑的雪,被呵出的热气融成雾。顾山行那只凉丝丝的手往他衣摆里钻,陈如故被冰的打了个战栗,瑟缩着求饶,说冷呀。 “兴许我的怀里会暖和,小哥哥。”顾山行恶意耻他,极尽低沉的声线,贯进陈如故的耳朵。 没错,陈如故笃定,他是比顾山行大的,顾山行叫他哥哥是应该的。 “家里只能有一个哥哥。”顾山行好奇的问,“小哥哥要当哥哥,以后我是小哥哥的什么人?” 陈如故唇翕张,想说他不要当哥哥了,可顾山行继而又道:“该叫我什么了?小哥哥。” “顾…” 顾山行警告道:“别不上道啊老婆。” 陈如故好像被他压进雪里,变成软绵绵可任人揉搓的一团雪,洁白干净,捧在手心里会化掉,好小声的叫老公,一面要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下钻出去。 顾山行抓住他脚踝,说做点幕天席地该做的事情吧。 陈如故受惊吓道,别…不要脸,还在外面呢。 顾山行笑他,打雪仗会不会了啦。会,但是打急眼那种还真没有过,顾山行听他嚷嚷,说哥哥你让让我!顾山行非是不让,闹的陈如故回家都没跟他讲话。 那袋灶糖全让陈如故给吃了,吃的时候还不觉有什么,过了没两天就给碰到牙神经,智齿也发炎了,一张脸肿成顾山行第一次见他那副模样,鼓囊囊的。顾山行禁不住摸他另外半张脸,怜惜,又好笑,问:“老婆是怎么做到永葆初心的?” 陈如故戴上口罩,张不开嘴讲话,声音含糊不清又糯糯地,说:“早睡早起就可以。” 第50章 可他的牙齿暂时还不能拔,牙医建议过完年后再说吧,先消炎。陈如故疼起来不声不响的,顾山行只有在视线之余瞥到他暗自忍耐眼尾发红时才知他是疼的厉害了,要命。 第45章 距离过年前的最后一周,顾山行还在公司里赶进度,他有太多专业知识要恶补,常是书不离手,大衣口袋里装的不是别的,什么螺丝刀起子和芯片,偶尔还能摸出两片消炎药来。药是给陈如故装的,他没有家可回,过年的年夜饭就是围着电视机吃一顿饺子,所以把别的要提早回家的同事的活儿给揽下了。陈如故是因为今年家里民宿对外开放了,过年不歇业,牙齿又痛,索性留在这里跟顾山行一块儿过年。 顾山行累极了也会在公司眯一会儿,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又开始做梦,什么梦都有。 他梦见大二那年他没辍学,领到了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顺利保研,暑假返乡支教。那时顾幻真已有一座庄严肃穆的碑,他在山里接过顾幻真递给他那一棒。 人生是一场接力赛吗?顾山行在停下来的脚步里看清孩子们一张张纯真稚嫩的脸,她们会拉他的手,给他田间摘的果,沾满油垢的手只能抓五颗蓝莓。有力的酸,酸到顾山行在朦朦胧胧的视线里看清孩子缺漏的牙,强烈光线照出颊上的血丝,和能与光媲美的笑。 妈妈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小孩吗? 长满草的坡地上蜿蜒出一条羊场道,砾石,土坷垃,还有蓝色的比小指还要细小的花。沿着小道,从歪斜的榆树下,辟出坡下的田,旱地不发作物时灰褐土地静悄悄的,是什么在生息? 是风!从四野横贯而来的风喧嚣着,顾山行看到风把肥大的校服鼓的满满当当,穿着校服的陈如故凌乱满头黑发,白莹莹的面庞在风中显得彷徨。 他叫他老师。 顾山行想说我不是你的老师,陈如故有些稚气的双手抱他一只手左右摇摆,问:老师能不能去我家辅导我做功课? 顾山行伸出完整的没有缝线的右手,按压陈如故那头稍长的软茸发丝,他尚在抽条,纤瘦如柳,被风拂进顾山行怀里。两条软韧胳膊环过,把顾山行锁住,绵绵无尽的膩,小声祈求:可不可以陪我过河。 水流冲刷沉底的石,生满青苔的河底,逢下雨便晃荡着变了世界。 雨,说来就来的雨。 顾山行抱起陈如故,陈如故手上撑着把印有某某集团字样的稠蓝色伞,伞把他肩头留在外面,打湿他的衣。陈如故被他横抱着,不由得仰了仰,一手抱他脖子,贴上来,把伞举正,挡住雨。 遮你自己。顾山行说。 陈如故愣头青,只管把伞顶拢在顾山行头上,激流席卷,顾山行坚硬的手臂擎着他,在白花花的水浪中站住脚。噼里啪啦的雨势,浇的伞檐颤动,他明显湿漉,大着胆子,歪着头亲了顾山行的嘴。顾山行错愕,怔怔地瞧,稚嫩的他有一双如蝶翼般掀扇的卷翘睫毛,没变过,除了青涩的眼睛,看人时还不会说话,只有最原始的情和欲。 把我带你家成吗?陈如故引诱。 顾山行带他蹚过那条泛滥的河,岸边鹅卵石光滑如玉,他弯腰捡起一粒,捂热,塞进顾山行手里,暖热的石子,留有他的温度。 他问,你知道这个温度吗? 顾山行摇头。 他笑,腼腆极了,说哥哥我要是把心掏给你,就是这个温度咧。 石子在顾山行手中又热了一遭,被顾山行攥着,像握了颗心脏。 雨停了,山风奔涌,顾山行被他带进雨后的森林,潮湿之气裹挟霉木的味道,让森林变得阴郁。褐色树皮吸满雨水,顾山行后背抵上,凄湿一片。 不学好的陈如故垫着脚尖跟他亲嘴,舌头搅动,吸吮咂嘬,立不住时,还要仰仗他伸手掐住窄窄的腰,托着,接细细密密的吻。 哥哥,我的。陈如故轻抚他坚毅的眉骨,充斥着占有,欲罢不能,双手急匆匆解他衣扣。 顾山行攥他的手,竟当真攥上一双细滑的手,惊地顾山行豁然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陈如故。成年的陈如故,戴着口罩,留处变不惊的眸眼在外,隔着口罩闷声道:“衬衫扣子松一松,你再睡会儿,等下吃了饭再回家。” 陈如故来接他回家了,已经是腊月二十七,连公司都没人了。 顾山行缓不过劲儿来,微微发愣,陈如故捞过毛毯给他盖上,边碰了碰他的额头,知没烧,放下心来,忍不住念叨:“这么冷的天,下次再睡就不能盖点东西?” “宝宝。”顾山行突然叫他。 陈如故闭上嘴巴,颊边飞他看不见的红云,羞赧,他正形时几乎不这么叫,太腻歪了,坏心眼儿的时候才会叫老婆。 顾山行坐起来抱他,一面叫宝宝,带着硬茧的手一面往他衣摆里钻,陈如故拧巴了下,说:“先回家。” 第51章 回不了家了,陈如故不懂顾山行睡醒以后发什么癔症,他被抵在墙边,跪的膝盖作痛,人在颠颤中发麻。 顾山行非要在这时候跟他交心,说:“陈如故,如果我在三十岁之前把债还清,三十五岁之前返乡支教,你能接受吗?” 陈如故愣住,被他抵的额头一下撞向墙壁,磕红了眼睛,背对着,他看不到陈如故夺眶而出的生理泪水。眼泪在冬季会更冷更咸。 顾山行抱歉的去揉他额头,听他鼻音哝哝,回:“接受。” 太过短暂,几乎没有犹豫,顾山行听不到他的质问,一时不大习惯。 那么陈如故呢?陈如故往后的人生要做何安排呢? 贴过春联,电子烟花在显示屏绽裂,顾山行被陈如故围着做年夜饭,陈如故点菜要吃鸡鱼虾,他坐在小板凳上捏饺子。歪七扭八,饺子皮薄厚不均,下锅准得散。顾山行连人带椅子把他搬出了厨房,他惊呼着说:“我手上面粉撒啦!” “捏着玩儿吧。”顾山行敷衍他,语气像在哄小孩。 陈如故笑着嚷嚷:“怎么不能对我多点耐心呢?” 顾山行低头亲他沾着面粉的脸蛋子,说:“像个狗娃儿。” 陈如故闹着咬他脸,弄的他脸湿漉漉的,半途要去洗。 那越来越不能对胃口的联欢晚会让人昏昏欲睡,顾山行在一派歌舞升平中被穿着蕉黄色卫衣的陈如故挡住视线,他腹前有鼓囊囊的口袋,被重物坠着好似身怀六甲。 顾山行抬眼,陈如故摸着口袋,从里面掏砂糖橘,巧克力,乐高拼图,红包,还有一枚徽章。 老旧纹路的校徽有一段历史了,上用线条刻万卷书的形状,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顾山行有一霎的眼热,是他们高中的校徽,只给高三生发的。 陈如故坐在地毯上,趴着他大腿,说:“哥哥,我们走不了一样的路,但是我们会相遇,会别离,如果相遇的注定要相遇,那别离只是上帝眨了下眼睛。” “做你想做的,”陈如故把那枚攥热的校徽按进顾山行掌心,纹路宛如烙熟的铁,熨的顾山行心一胀,“我也要做我该做的,我是哥哥的后盾。” 梦里那枚鹅卵石被陈如故带了回来,变做一枚徽章,顾山行胸腔涌起难言的酸涩,这一刻,他觉得陈如故好像是地壳运动的隆起,他无法再按耐心中的那份崩坏。又如果陈如故是大地之上横亘的裂痕,那么顾山行早已陷进去了,进到他身体里面,灵魂偶尔碰撞,然后找寻自己。 第46章 他们度过一个满含浓情蜜意的年,倒像是借着新年的名义度蜜月,顾山行把头发稍稍留长,陈如故剪出一头爽朗的发型,出远门旅行。 待到年过完,上班之前,顾山行押着陈如故去拔智齿。陈如故想起工具进出口腔就头皮发麻,不愿意拔,说不影响不碍事不想拔了啦。顾山行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长痛不如短痛。 陈如故幽幽地看他,说:“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全身上下你最不喜欢的就是我的智齿。” 顾山行挑眉,“可是你智齿咬合真的很痛。” 陈如故叹气,顿觉不拔人生也会少些乐趣,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咬牙说:“咱俩剪刀石头布,你赢我拔,我赢就回家。” 正午的阳光泼泻,顾山行在光影里好是温柔,输了又输。陈如故抿着嘴角,拽起他朝医院门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 衣不如新番外要看吗?这决定了我写不写。 第52章 顾山行收到陈如故那条定位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九了,陈如故说他在山里迷路了。不清楚他这条消息到底是几点发的,山上信号不好,延迟是惯有的。夏日晚间仍是凉的,顾山行套上外套,急促的步伐没乱,出门前还记得抓了把手电筒。 山开始溶于夜色,乍一看,是比黑还要再重上一层的色,庞然大物,立着,看不透而显得神秘。 顾山行踏入那种神秘。 手电筒射出一束光,他很久没有叫过陈如故的名字了,声音落进光束里,再伴以地底枯枝断裂的哔哔剥剥,山林安静的不像有第二个人存在。 植被在开发下俨然不甚茂密了,光能射出好远好远,在树木间跌宕,但树依旧高入云天,仿佛是夜间天上探出来的手,紧紧抓住地球表面的肌肤纹理。 树像海一样没了尽头。 十二天前,陈如故去拔了智齿,因为发炎影响到旁的牙。顾山行当时正忙着给学生办理图书统计,有爱心人士来学校拍了短视频并捐赠了一批书籍。小学有一间借阅室,落了灰铁锁生了锈,他想借此开放借阅室,首先要办理图书入库。忙昏头,末了才想起来回陈如故消息。陈如故已经由一开始的哥哥不关心我,变得冷淡无比了。 陈如故较少对他使性子,从他还清债务来到这间学校,两人就处于某种‘异地恋’状态。陈如故黏他,事业心偏偏又重,常是深夜大放厥词赚够钱就回来,要养他。 可他们也都知道钱永远是赚不够的。 每逢这时陈如故就痛恨文字的冰冷,收到他的消息不能觉出冷暖来。一个嗯字,被距离被时间被种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思绪打磨,磨成齑粉,叫情愁的网给筛下去。陈如故就说他,可不可以不要发嗯,发嗯嗯行不行呢? 顾山行:嗯嗯。 陈如故愣住,笑了。决计再喜欢他多一些。 世间事大抵如此,过满则溢过盈则亏。他并非时时能回应陈如故,学校的事,乡里的事,兼之琐事,光是被叫去删除手机上满了的短信,就能有上好多回。这里鲜少见年轻人的踪影了。因而顾山行显得尤为珍贵似的。被人惦记。也被遥远距离外的陈如故惦记。 陈如故偶尔插科打诨,说你这哥哥怎么不理人。顾山行就抱歉。不遇上事还好,真遇上事,拿不定主意找不着他人,陈如故才是真伤心。被冷落几次,忍不住要闹。一壁闹一壁心疼他,想是要好好拿捏他,生他几回气,要他知道不回消息的厉害。真狠下心不去看手机,心脏又干瘪瘪的不舒服。 只冷了他一天不到,就憋不住,发自拍过来道:脸肿了。 顾山行隔了段时间才看到,要他注意饮食,又问:什么时候可以请年假? 学校马上放暑假了,陈如故琢磨想见他,含含糊糊的没有回答。及至这条延迟的定位消息来,他才猜到,陈如故该是瞒着他把年假给请了。 顾山行喊到最后也不再喊陈如故的名字了,他找了很久,奇怪平日里看山也不觉得有如此之大,找上两三个小时竟如大海捞针般。使人有些泄气。他也有些担心他了。 陈如故悄悄回来原是想给顾山行一个惊喜的,临行前有个紧急会议要开,不得已改签,落地后想着快点见到他,坐了“黑车”。本想走捷径,最后倒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山太大,陈如故手机上的指南针到最后失灵了,绕来绕去,只能给顾山行发消息。丢脸的,赧然的,小声发语音嘟囔:“哎。迷路了。添麻烦了。哥哥你要不来找找我吧。” 他更倾向于报警,面儿上抹不开,寻思山里过一夜也没事吧?能有什么危险?实在不行天亮了再说吧。他全然忘了他迷路之前也是如此‘自信’的。 天怎么突然就黑了,陈如故没有留意,手机续航能力强,一直有电,他睃巡着找信号,未果。手机发出来的光更让他感到害怕,九点一刻,莫名后脊背一凉,猛地扭头,幢幢树影惊的他瞪大眼睛,好几分钟都没再动作。 顾山行能找到他吗?陈如故倚着树干,后背抵着粗砺的树皮,叫他生出几分安全感。这样的行事委实不是他的作风,三十有三的人,一颗心早沉下去了。偏偏对上顾山行就减去一个十,毛毛躁躁,嘀咕着惊喜,最后变成了自己的惊吓。 数字跳的也慢,陈如故想着顾山行杀时间,百无聊赖,迫使自己镇定。山大归大,人辟出来的道不多,因是夜里,找寻才变得如此艰难。他不相信运气这回事,盘算了一下自己走出去的可能以及顾山行找到他的概率,夜间山林不是给人行走的,陈如故知道某些忌讳,决定暂时养精蓄锐,等天亮了再说。 顾山行找到凌晨,呼吸渐显粗重,他没有停。 树干被光射穿,像会吃人的怪物。纵着他无边的胆量,也在这一刻为陈如故而惴惴。他急了。不合时宜的,他想到以前小孩子乱跑,家里人找着后先朝屁股上扇巴掌。陈如故,他敛敛眸,齿牙磨着这三个字,也像要吃人。 “陈如故!” 不若山间的回声,凌晨的声音像被露气沾湿,极有分量的,掷地有声的,犹如一块儿石头,把陈如故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给摁回去。陈如故在听到窸窸窣窣动静的时候先是一惊,等自己的名字落地,遽然起立,因为站的太猛而眼前一黑。他扶住树,顾山行站在不远处,手电筒的光搭出一架桥梁似的。 意外的,谁也没有动。 顾山行看陈如故,他们有八十七天没有见过面了,陈如故脖子上的领带松垮,扣子解了两颗,头发几分乱蓬蓬。他比陈如故要体面。也仅仅局限于此而已。 他攥着手电筒迈步过去,陈如故朝他走过来,没两步,便失控的跑向他,几乎是把自己投进他怀里。顾山行牢牢抱住他。 陈如故没出息的眼眶热了,在你怎么才来和你怎么找到我的之间犹豫,喉头滑动,艰难开口,道:“不好意思啊。” 顾山行没说话。 陈如故低头杵他脖子窝,声音是放松下来后的轻飘,“请了七天年假。” “嗯。” 低沉沉地。 第47章 陈如故抬头去看他的表情,率先觑到他眉骨,硬朗朗,蓦地看的陈如故有些委屈。声音再轻些,问:“找了我多久?” 他不答,只道:“喝水。” 冲锋衣口袋里装着瓶一百来毫升的水,拧了瓶盖才给陈如故。陈如故小口的抿,见他还又掏了块儿压缩饼干出来,拆包装。陈如故知道他冲锋衣的口袋能装,他再掏什么出来陈如故也不会觉得惊讶了。 饼干递到陈如故嘴边,陈如故摇头,回:“不饿。” 顾山行带着凉气的手从陈如故衣摆下撩进去,摸他瘪瘪的肚皮。陈如故脸红,不知所措的看他。 “吃点,下去还要些时间。” 陈如故呆滞的点头,两人留在原地。顾山行看他小口的咀嚼和吞咽,很斯文,好像喉咙管就那么细,吃不快。他被看的不好意思,径自把咬过半边的饼干喂给顾山行。 先是吃了同一块儿饼干,再然后… 陈如故张大嘴巴被他吻到舌根发麻,才知他并不冷静,装的。得挨了皮肉才显型。 “你刚才…”陈如故欲言又止。 顾山行视线落下来,他刚才对人冷淡了,不够热情了,不像一个异地人重逢该有的反应。顾山行叹了口气,陈如故一脸茫然,直至被打了屁股,巴掌声响亮,才急赧赧的捶他肩膀,简直是在嗔怪:“我这么大人了。” 顾山行拉他的手,走出好远,才说:“下次,不许。” “不敢了。”陈如故拿眼梢斜他,他视线压过来,陈如故登时攥紧他的手,道:“想你。” 顾山行道:“智齿,拔了?” 陈如故点头。 “我看看。” 手电筒的光自上而下,说是看,手指触的更细致。陈如故下意识的吞咽口水,差点反胃。他手指挺长的。 “那几天正忙。”顾山行向陈如故解释。明明彼此都知道不是有意冷落,却还是要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说。顾山行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能持续多久,当初还清债务,回到这里,对他而言无异于从头开始。什么东山再起白手起家这类的词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人生词典里了。他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就如同一只火柴的燃烧,是从头开始,一瞬瞬朝下,到最后化作灰烬。陈如故一开始也是支持他的,但人心总归要变。不是软了就是硬了。他不想陈如故跟着他不上不下,这是苛待。归根结底,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知道。”陈如故小声,轻轻摩挲他断指上戴的戒指,“我太想你了,不是故意发脾气。你都不跟我说想,你紧张紧张我呀哥哥。” 第53章 顾山行反扣他的手,在山下把他背起,要他抬头看,天宇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变蓝了。车灯亮起,陈如故在副驾驶缓慢睡着。再睁眼,是在床上,顾山行没在。 学校宿舍床有够窄的,陈如故只记得睡前顾山行在他身后侧着,胳膊横在他腰上,把他罩的远远望去见不着身影。精健的肌肉让他意识挣扎片刻,想爬起来,被顾山行搂的结结实实,说:“睡吧。” 陈如故下床伸了个懒腰,出宿舍找人。学校放假,安安静静的,只有教学楼一旁的借阅室门开着。陈如故靠近,嗅到浓郁的油漆味,皱皱鼻子,在里面作业的顾山行看过来。 他的工装裤上沾着油漆,米白色的墙湿戚戚,人在梯子上,看陈如故的视线格外居高临下。他戴了口罩,余出来的眼睛不加掩饰,好像全身上下的锋芒都汇集于此。陈如故被看的一咯噔,下意识的把手背在身后,绞着。 “不要进来。”顾山行下了梯子,去到门口跟陈如故讲话。 油漆味宛如一池沼泽,他们立在沼泽边缘,没有陷下去。昨夜太晚,没有时间沟通,顾山行脱下手套,看了眼陈如故。陈如故在他沉沉的视线里蹙眉,抢白道:“中午了,我去做饭。” 顾山行微启的唇闭合,鼻腔哼出一个嗯。 陈如故不大会做饭,挂面能熟,青椒鸡蛋的鸡蛋又碎,顾山行回来洗手坐在桌边,拿筷子的一霎,他没出息的紧张。第一口,他巴巴的望,顾山行反应如常,他只好追问:“好吃吗?” 顾山行放下筷子,扫过来,黑黢黢的眼珠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练练,下次就…好吃了。”陈如故讪讪自答。 “下午送你回家,等漆上完,我去找你。”顾山行说。 陈如故不愿意,“我就请了7天假。”说这话挺没良心,他俩跟家里公开了,家里人表示支持,陈如故回家的次数还没顾山行跑的次数多。顾山行从没空手上过门,实用主义,次次提的都是吃的用的,临走前又会把家里过一遍,该修修该干干,爽利人,招家长喜欢。 “所以要回去看看。”顾山行抬眼,拿惯主意了,看的陈如故又是心一惊。暗流在他们两人之间涌动,陈如故开始后悔前不久跟他闹脾气。他们似乎需要谈谈。 “知道了。” 下午室外温度蒸腾,疑心以前的夏天从未这么热过,车里空调开的低,陈如故低着头不说话。顾山行比他还沉默。下车前陈如故开口问:“什么时候来接我?” “明晚上。”顾山行给出最快的时间,陈如故请假这事没跟他商量,他要把手上的活一再压缩,每天都有事情要做,不得闲。 陈如故眨眨眼睛,浓密的睫毛扇起邪似的风,勾着缠着,说:“想亲。” 解了安全带跨过来,挤着,顾山行掐他的腰,被他捧着脸接绵长的吻。起了反应。顾山行偏头避开他的吻,声音有些哑,“好了。” 陈如故轻薄的捏捏他的手,道:“早点来。” 他点头。 陈如故回家以后家里人都吃惊,揶揄:“陈总不忙了?” 陈如故泄下气来,没在顾山行跟前那股讨好劲儿,几乎是灰败的,颓唐道:“他好像要跟我分手。” 黄静没当回事,说:“你们又吵架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前几天山行还来了,没看出来。反倒是你很奇怪。” 陈如故在沙发上坐没坐相,盯着壁挂电视机出神,喃喃自语:“没有,只是他给我这样的感觉。” 顾山行生没生过这样的心陈如故当真不知道,他在这段感情当中过于敏锐,捕捉风吹草动,但这样的情形他也料到过。苦行憎一般,他琢磨不透顾山行的出世观。好像物欲不存在似的。 顾山行说到做到,翌日傍晚他上门,黄静烧了一桌菜,一家四口用完饭,以为要唠家常。顾山行突然开口,有些不好意思,说要带陈如故去市里。黄静了然,年轻人要二人世界。 地毯毛硬又扎,陈如故跪的不舒服,睫毛挂上点点滴滴。顾山行一把将他抓起,暴烈的情感,因为血气翻涌冲撞的血管微微的涨。夏日里的热。 他被钳的难以挣扎,煞风景的掉下生理泪水,滑过顾山行的耳垂,水珠粘在耳廓,生出一种不适。 “陈如故。”顾山行叫他名字。 陈如故说:“有。” “哭什么?” 陈如故神经质的问:“不分手行吗?” 顾山行怔住,他话问得没来由,但一切又有迹可循。这一年,大抵是见面的次数在减少,陈如故尚未习惯。恍恍惚惚生出顾山行在躲避他的疑虑。去年他生日,顾山行记得,礼物很用心,陈如故开开心心,没想到他会在最后问,说礼物不贵,你会生气吗? 第48章 陈如故心脏被他攥了下,胸闷。叫他问出这种状似幼稚的话,陈如故陷入反思。他们都知道金钱不是衡量价值的标准,可又因为太在乎彼此而难免落俗。 前两年顾山行几乎是到一贫如洗的地步了,愈是这样,自尊愈让他挺直腰杆。他跟陈如故之间赖以维系的到底是什么?他不乏大男子主义的想担起照顾一个家的责任,但旧式的观念并不适用于他和陈如故。单就经济基础来说,两人身份对调还差不多。越是亲密的人之间,越容易就经济问题产生龃龉。他不至生出自己配不上对方的观点,他从不这样想,可他认为陈如故兴许值得更好的。这样下来,他陡地对自己生出苛责的心。 顾山行说:“没有要分手。” 陈如故下床,从包里翻找,急促的拉链声在狭小房间炸开。他拿出一个锻盒,揿开锁扣,金条叫充满甜晦气息的房间变得窒闷,恍若泼上一层油。 一十二根,双数,很是吉利。 顾山行眉头拧着,问:“这是做什么?” 保值的。陈如故眼珠骨碌碌,上牙齿在下嘴唇咬出一道印子,湿漉,不去扭捏,而是道:“聘礼。”话音刚落,识趣地纠正:“哎,嫁妆,我的嫁妆。” 顾山行瞧他,他捂捂心口,说:“不会是嫌我老式吧。” 顾山行把盒子往回推,陈如故抵死不让,难得固执,认真说道:“我是要你的。你把它当什么都行,你知道我没有轻贱你的心。” “知道。” 陈如故把盒子塞他手里,在他愣神之际,推他厚实胸膛,去骑一骑。 第54章 单就出来玩一事,两人在酒店的房间耗掉两日,出过最远的门要数酒店七楼的食堂。委实低迷又放纵。 陈如故醒来时顾山行正看他,遮光窗帘把房间笼成郁郁暗暗的景,一双眼在昏聩的光里明亮。他被温吞的视线狙中,喉咙发痒,眨眨眼,未曾把顾山行的目光掀去分毫。于是翻身,欺上去问:“看我多久了。” 顾山行扶着他胳膊不说话,屋里仍充斥着滞重的气息,直白的对视让他率先败下阵来。一头扎进顾山行脖子窝,冷气打的皮肉相贴毫不为过。 “出门吗?”顾山行问。 “做什么?” 一顿,顾山行揽着他道:“爬山。” 他泄气,嘟嘟囔囔,“腻了。” 奥,这样窝在房里就不腻。顾山行并不拆穿他,人歇久了就要生浑身的懒筋。胳膊瘦,背也薄,顾山行捏捏他手臂,说:“太弱了。”总归是缺乏锻炼。 他在他脖子窝里赖,来回的滚,头发戳的脖颈痒酥酥。“昨晚上你是这么说的吗?很棒,试试,宝贝可以的。怎么睡完就两副面孔了。” 顾山行笑,有些想捂他的嘴,他不依,闹来闹去还是被叫着起了床。说是出门走走。 城打上古城的旗号,被列为景区的山收上门票,随处可见的美食街,一处又一处的复刻。他们都知道这地方人杰地灵算不上,更遑论好山好水,可就是有不间断的旅客。陈如故有时不懂旅行的意义何在,拍照打卡,po出去,营造出一种快乐的假象来。 可顾山行似乎对什么都很认真,陈如故逛的三心二意,想给他添些应季的衣服,他不要。最后在街末手工艺品摊前给陈如故买了一只编织小鹿,这东西幼稚的不像他会买的,九十八元。比陈如故的手掌还要小。 陈如故问:“这东西买来干嘛?不贵吗。” 顾山行扫他一眼,似乎难得从他口中听到贵这个字眼。“让手艺人吃口饭。”又道:“挂车钥匙,一鹿’平安。” 陈如故一壁觉着他说这话时面太冷,一壁又为他往钥匙串上挂玩偶时微勾的头而心脏乱跳。爱在持续,以一种几不可察的状态,偶尔跃动,电光火石,噼里啪啦的流窜。 顾山行又买了两支甜筒,陈如故穿上衬衫后整个人都有些拿乔,嫌色素多了太甜不吃。主要是三十好几了,吃这种东西有些说不过去。顾山行道:“别装。” 陈如故老老实实接过,两个人举着甜筒突然被人拦下。主持人拿着小小的麦克风问:“不好意思打扰下,两位方便接受采访吗?” 陈如故看顾山行,顾山行点头,他才说好。 “我们是街头情感类采访哈。两位还记得跟初恋是怎么认识的吗?” 陈如故答:“工作认识的。” 主持人把麦凑近顾山行,他沉稳的,微微低头,说:“网恋。” “那是谁先主动的?” 陈如故笃定道:“我。” 主持人把麦给顾山行,毫不迟疑的,他也道:“我。” 陈如故愣住,惊讶的看他,两人对视,连一旁的主持人都要看出些端倪。陈如故扯他衣角把人拽走,没走两步,蓦地拐回来,问:“您是哪家频道?我关注下。”主持人连声哦着给陈如故看台标。 及至走远,陈如故才停下来,反问说:“谁主动?” 顾山行依旧道:“我。” 陈如故小声说:“不要捏造。” 顾山行:“没有捏造。也没比你少。” 他什么时候要来逞这种口头之快了,只是忆及此,也要纯情到说一句网恋,说是被迷的五迷三道,先给出了真心,见人家只是玩玩,说断就断,才把这部分因素加注,要离开那座城市。如果不是下雨天陈如故来把他领回家,他们早已形同陌路了。 陈如故皱着眉头心想是这么回事吗? 第55章 他们去寺里上香,香火旺,木檀气缭绕。顾山行随陈如故围着佛像顺时针绕,游客和他们一道像表盘上的刻度,渺渺。 有做生意的大老板给家里父母请位的,花个几十万,供着。陈如故问:“给顾老师请一个吗?” 顾山行摇头,往生之人,不愿扰她。 他静静的,有些超脱,陈如故抓不着他似的,不肯他像遁入空门一样,又问:“刚才,许了什么愿?” 他说:“什么也没求,就是拜了拜。” 陈如故哑然,康健未求,富贵未求,连顺遂也未能求上一二。烟气起瘴,华盖繁茂的树把庙衬得辽远,居于半山腰,抬眼看见背倚的青山,不大真实。 从寺里出来,顾山行丢空水瓶的时候觑到垃圾桶旁立着的小孩儿,怯生生的,路过的每个人都看。谁家孩子走丢了。他叫陈如故看住孩子,他去寺里找工作人员。 人流量大,一时未能有结果。孩子拽着陈如故衣角,陈如故的相机怼着孩子肉肉的脸,发到网上。一则寻人启事,顺手投钱买了流量。阅读量开始上涨。 顾山行过来以后孩子又改牵他的衣角,一手啃着拇指,反应有些迟钝。顾山行蹲下,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人来人往,顾山行看到他放下手,叫了声:“爸爸。” “叔叔。”顾山行纠正他。 陈如故视线扫过来,看顾山行在炎热的天气里抱起小孩,娴熟的动作一看就是没少抱。他抓抓额前的发,想起顾山行因为热而拒绝他的拥抱,眉眼笼上几分焦躁。 很快,有人私信陈如故,说孩子是他家的,但是因为家里老人生病,能不能麻烦陈如故帮忙照顾两天。陈如故一愣,觉出怪异,又看了眼顾山行怀里的孩子,很呆。他一下想到幼年时的顾山行,差不多的年纪,被人抛弃。哪有家长丢了孩子不第一时间来找,而是托陌生人照顾的?陈如故疑心这是一场图谋,但在寺庙门口,他又不想过渡揣测别人。成年人不烧香拜佛还好,真遇上事,无力缓解,仿佛世间可走的路就只剩这一条了。 第49章 他神色复杂的看顾山行逗小孩,问:“宝宝叫什么?” “爸爸。”小孩只会叫。 “先带回去吧。”陈如故莫名其妙接了烫手山芋,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顾山行那句宝宝而郁结。小孩子什么的最惹人厌了。 他们的出游被迫中止,顾山行把孩子带回自己家,不是宿舍,新翻修的两层楼因为鲜少住人而冷清。孩子在屋里不吵不闹的啃手指,顾山行怕他把拇指咬秃噜皮,换了食指让他嘬,边叮嘱陈如故看好孩子,他去买磨牙饼干和奶瓶。 陈如故对孩子有些爱搭不理,发消息给顾山行说看着都三岁了还买什么奶瓶,别惯坏了。 顾山行:没过口/欲/期。 陈如故没好气,揶揄:好爸爸。 顾山行回来的快,给小孩泡米糊,连温度都是适宜的,他的事无巨细衬得陈如故冷眼旁观。小孩吃饱了就困,要睡。阳光穿过窗棂,把室内照得眀晃。顾山行抹了把孩子的额头,捋走细汗,旋开风扇轻轻的吹。 陈如故的假期也要到头了,他明天的机票,恐怕顾山行已经忘记了。顾山行在厨房给他切西瓜的时候,他正抱臂,清冷冷地叫:“爸爸。” 顾山行手里的刀一顿,在指甲盖上擦出划痕,险些切到手。他回头看,陈如故坏掉的情绪像夏季腐烂的水果,易于察觉的,令顾山行嗅到不同。 “嗯?” 陈如故酸兮兮道:“谁在爸爸这里排第一呀?” 顾山行五官未动,可微妙的表情就是叫陈如故化作藤上新结的葡萄青果,酸倒了牙。他知道他的斤斤计较。越活越回去了。 “过来。”顾山行说。陈如故不动,他又道:“不过来,我怎么告诉你?” 第56章 陈如故把那两步走出了不情不愿,不乐意他把注意力匀出去。靠近桌台的那刻被顾山行掐住腰,刀早就远远搁开,人腾地坐上冰凉的灶台,激的打了个寒颤,顾山行鼓起的肌肉让他退无可退,仿佛下一秒就会强悍的入侵。 “再问一遍。”顾山行手指有股西瓜汁淡淡的味道,摸在陈如故的颊,让他生出夏天里才有的感觉。酷暑,西瓜汁,痱子粉和冰凉的河。 陈如故不说话,顾山行的手就把他脸摸出一种痕迹,像掐过后会留下的,薄薄一层绯色。显然顾山行不会不懂得怜香惜玉,于是低又促的笑了,摸红那张漂亮的脸,口吻毋强硬到几乎是在下命令,“重复。” “谁在…”陈如故顿顿,难为情了,被煞有介事的对待,“你心里排第一。” 顾山行又笑,他似乎心情很好,虎口卡在陈如故下巴,抬起那张脸,打量的意味让陈如故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在被凝视。忽然间,下摆被撩开,腹部一凉,肚皮坠坠的。陈如故低头,看到他往自己衣服里塞得圆滚滚的西瓜。没开过的瓜把陈如故衣服顶出堪堪的弧度,像怀了很久的胎,陈如故腾地红了一张脸。 “我要你的原话。”顾山行抚摸陈如故的“假肚子”,长长的手指隔着衣衫,恍若真的有情,要把他肚子给摸活。 陈如故嗫嚅:“谁在爸爸这里排第一。” “嗯,还有一句。” “爸爸。”陈如故耻的抬不起头,太阳还挂着,青朗朗的天,白的耀眼。 顾山行摁他大大的“肚子”,他发出一身呜咽,唇微微的张,顷刻间被含住,猛烈的吃的他无法换气,吮出一个水淋淋,肥厚的下嘴唇。 “自然是妈妈。” 陈如故打了个哆嗦。顾山行亲他的嘴,不大专心的想,妈妈是一种职业,被扮演出来的角色,婴儿侵占母体,摄入营养,然后被分娩。无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个词语。陈如故觉出他的分心,咬他一下,他回过神,凑近些。却还是被假肚子给隔开了距离,不由得以一股蛮力握陈如故的腰。挤压感令陈如故呼吸不大顺畅,仿佛真的压迫到孩子。 “别…” 陈如故脸上起烧,眼角余光觑到睡醒下来找人的孩子,惊得猛推顾山行。他明知他力气大,不是自愿就推不开。只好轻捶他肩膀,提醒道:“孩子。” 顾山行扭头,看到揉眼睛迷迷瞪瞪的小孩,说:“宝宝到外面等我。现在小叔叔要生孩子。” 陈如故愕然的看他一脸淡定,对孩子扯谎。小孩听话的往外面走,陈如故松了口气,颇为要脸皮地说他:“怎么骗小孩。” 他抬抬眼皮,呼吸扫到陈如故耳朵根,眼睁睁看陈如故红了耳朵,才缓缓道:“孩子要趁早骗,大点骗不住了。” 陈如故有些躲他,手腕骨磨在他肩膀,似乎是在抵着推。 “别动。”顾山行把他锁在怀里,热烘烘的胸膛让陈如故腿发软,“明天送你去机场好不好。”厮磨间说出这句话,机场路途远,开车要好几个小时,一来一回差不多也要一天了,更别提要提前一个小时到。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我打车吧。”陈如故不想他累,又舍不得他,不由得抱他抱得更紧。 顾山行重重抚摸他头发,没有说话。 小孩坐在门口静静的等,稍晚些,顾山行拿了个西瓜出来,说:“小叔叔生的西瓜,拿去玩。”孩子懵懂的抱着西瓜,像个哑巴。 翌日大早,顾山行把陈如故叫醒,还是要送他。孩子也被迫醒来,迷瞪着被顾山行抱在怀里,喝了半碗豆浆。车驶的慢,清晨的朝气蔓延开来,顾山行要陈如故再补会儿觉,陈如故睁大眼睛说不困。 “孩子怎么弄呢?”陈如故问。 顾山行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又长又蜿蜒的路一眼望不到头,两旁倒退的树影叫前路生出一丝迷幻。陈如故正式把他领进家门那年黄静建议他们要个孩子,毕竟养儿防老。可顾山行总觉得这个想法太…功利。孩子应该是带着爱出生的,而不是带着某种使命。那样他们都不会合格。 “把联系方式给我吧。”顾山行开口。 陈如故说:“我问问。”那家人没在平台留联系方式,陈如故要去问。可人家也不一定回。 机场大的敞亮,孩子怕丢,偷偷揪着顾山行的裤子,胆怯的环顾四周。顾山行弯腰把孩子抱起,跟着陈如故看他值机。 “不想走。”陈如故叹气。 顾山行暗暗捏他手心,他抬头,看到一双沉着的眼睛,浮躁的心定了定。 “讨厌小孩。”陈如故在孩子抱着鸡腿堡啃的时候突然这么说。顾山行一把捂住孩子的耳朵,他吃鸡腿堡的动作就停了,嘴角沾着碎屑,被顾山行轻轻抹去,说:“宝宝,小邋遢。”小孩笑,举着汉堡要给顾山行吃。 陈如故撇嘴,更讨厌小孩儿了。 第57章 顾山行从村西口问到那家时,正看到窄巷上头挂的红蓝白三色塑料棚迎风鼓胀的形状,风刮出猎猎的声响,使人迷朦了眼睛。巷子里摆了三桌席,残羹剩饭被老人用塑料袋打包带走,尽管这时候光盘行动的口号已经弱了下去,老人路过他,蹒跚的步履和佝偻的腰背反衬出顾山行正值壮年的精健。 门联上贴了白,顾山行望了一眼,今天人多,他不用敲门,直接从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第50章 这是小孩的家,陈如故在网上发的信息有人回了,给了他们一个地址。陈如故觉得奇怪,谁家丢了小孩不是赶紧找过来,怎么反叫别人找过去的。顾山行想了想,把孩子放到陈如故爸妈那儿,自己先过来了。 灵堂使风有几分阴测,顾山行率先看到一张黑白照片,旋即有人上来招呼他,问他是谁,和他找谁。 顾山行说明来意,那人叫来小孩的父亲。顾山行对上一张哭的有些发肿的脸,两眼凸得犹如金鱼鼓鼓的双目,开出一条缝,荒诞的是他已经哭过了,身上的孝服腰带松了,露出里面的黑外套。他笑着给顾山行递了一根烟,顾山行接过,没有让他打火。 要不你养吧。 顾山行听了他这句话直皱眉,他的态度很随意,夹着烟吸得眯细了眼睛,期间又有一个男孩跑过来叫他爸爸。顾山行无意瞥见厨房门口站的警惕的女孩儿,这家孩子真不少。他见顾山行没有搭腔,又说,要不你送回来也行。 顾山行正要问明情况,他有些自言自语道,送给他姨养。 送来送去,好像孩子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只管生不管养。顾山行感到愤怒,这让他想起不好的事情,他平稳的胸腔下骤然滚过热血。 不要了是吗?顾山行问。 孩子父亲点点头,说最好是不要了,家里好几张嘴,到时候匀不过来。 顾山行给陈如故打电话说明情况时陈如故正在办理离职,两人没就这个话题说太多,他不过支会陈如故一声,陈如故说嗯。 又过了一周,陈如故才赶回来。 他的飞机落地是在凌晨,出租车在夜晚亮起红色的空车二字,有一颗灯芯黯了下去,陈如故盯着少了一点的空字,疲累感四散开来。他没有告诉顾山行他回来了,如果顾山行知道了一定会来接他。后备箱被司机‘怦’地砸上,陈如故坐在后排,手机屏明亮的光照着他雪白的脸,他在看两个小时前顾山行发给他的消息。 那是一张小孩的照片,顾山行拍照技术很直男,没有对准焦,孩子的身影有一圈毛边。 陈如故说:养着呗,我爸妈没意见。 顾山行没有回,陈如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天是周六,不,确切来说,已经是周天的凌晨一点半,陈如故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屋里只有鱼缸发出幽幽的光,陈如故把行李丢在门口,去了盥洗室。 孩子睡在小屋里,顾山行睡主卧,陈如故裹着浴巾,拧了主卧的门把手。甫一推开门,便嗅到屋子里已经开始浑浊的窒闷而甜腻的空气,顾山行累了一天所以睡得很沉。 陈如故上了床,一头潮湿的乌发拱过顾山行结实的腹部肌肉,口腔被塞满。顾山行猛然惊醒,手掌抓到一个瘦弱的肩膀,他叫:“陈如故。” 陈如故被顾山行糙的有几分不知怜香惜玉的手劲儿给拽上来,赤/条/条的胸膛登时贴着顾山行的背心,陈如故说:“surprise” 顾山行将他搂了搂,睡得些许喑哑的声音很沉,很沉地倾诉着:“怎么没让我接?” 他被顾山行囫囵抱住,随着一个缓慢的翻身而平躺在床上,顾山行覆在他上方,火热的身躯相互抵磨着。顾山行伸着长长的手臂去揿床头的小夜灯,郁黄的光忽地泻下,陈如故的脸倏尔亮在顾山行眼前。 顾山行睁着眼睛看陈如故,他们有段时间没见了,顾山行把他看得很仔细,从眉到眼,从眼到鼻,从鼻又到唇。漂漂亮亮的。顾山行深吸一口气,陈如故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微微扭了头,又被顾山行用拇指转过来。 “准备好了吗?”顾山行问。 陈如故刚要说套在包里,或者抽屉里有吗?顾山行就铺天盖地的吻了下来,陈如故被他有力的舌头纠缠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口腔生出津液,吸吸咂咂,源源不断似的。 陈如故双臂交叉在顾山行颈后,吻得很是投入,他也想了。顾山行把他吃的舌根很麻,他鼻息乱糟糟的,喘不过气,顾山行不肯放过他,他短短的指甲在顾山行后背抓了一道。顾山行在他耳边轻笑一声,说不是打过招呼了吗,问过你了,怎么还要抓人。 “有背心。”陈如故解释,意即抓了又怎么样。 顾山行又笑,像是抬了手,道:“帮我脱下。” 陈如故喉头涌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个把月没见,稍显生疏的脱下顾山行身上的背心,弄乱了顾山行一头茂密的头发。他捋了捋顾山行的额前碎发,顾山行直直的望着他。他有片刻的晃神,随即抓着顾山行的头发,把顾山行摁下来,两人重又吻上。 床单皱做一团,陈如故大喘着气说:“我辞职了。” 顾山行愣了下,问道:“是因为我吗?” 他聪明的不问为什么,陈如故要搪塞他不愁找不到借口,他知道一定是因为他,否则陈如故不会从大城市里回来。当初的陈如故信誓旦旦,就算两人异地,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换言之,陈如故当时丝毫没有透露出会因为他而换工作甚至换行业,所以他才没有顾忌。 他不想影响陈如故。 可眼下的局面已经不是他想不想了。 陈如故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光是这么看着他,他就已然明了。“回来做什么?”顾山行口吻变得严厉。 陈如故一点也不怕他,“你说呢?” 第58章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陈如故嘴硬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你商量。”实则他心里并不这么想,他知道顾山行要跟他发难的,这个举动在他们眼中都不成熟,缺乏考量。陈如故有时候也会想,他是不是太紧张顾山行了,紧张的要命,顾山行回他的消息冷淡一点,他就受不了。在他内心深处,总认为顾山行是一个传统的,老派的,想拥有完整家庭的人。陈如故这样一个事业有成,外形俱佳的人到了顾山行跟前,都会不自信。 虽然顾山行说自己这样的人除了陈如故没人要,陈如故依旧放松不下来,不把人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心脏就像被剖出来裸/露在外面一样没有安全感。 顾山行听到陈如故的‘顶撞’,于是也就顶撞了回去。陈如故被他撞的头顶磕向木质床头柜,咚的一声。陈如故啊的捂住头,顾山行连忙俯下揉陈如故的脑袋,陈如故在连轴转的搬家寄行李坐飞机回来洗澡后,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麻木了,顾山行这一撞,把他撞的委屈巴巴地哝声道:“这是酷刑,上面下面一起受着酷刑。你又大了,像个土皇帝一样,我不伺候了。” 顾山行将陈如故罩住,温热掌心搓陈如故的头皮,陈如故就疼那一下,顾山行笼着他不撒手,好言好语道:“不是故意的。错了。” 陈如故有点儿想拿乔,眼梢吊起,炯亮有神,正要说个一二三四五出来,顾山行突然拍了拍他的脸,他感到脸上一阵酥麻,因为顾山行沉声说他:“松松。” 陈如故像个新媳妇,被顾山行翻了过去,顾山行说明儿天亮了再算帐,陈如故觉得这笔帐已经开始算了。 针对小孩去留一事,陈如故一家均表态可以留下,这也涉及到老陈家的用心良苦,毕竟他们两个是生不出孩子的。古话言,养儿防老,相信这是初衷,毕竟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在爱里诞生下来的。爱有时是很廉价的。 第51章 陈如故那时候忙着离职,如果叫他赶上那家人跟他说什么养不养的话,依他的脾气,一定要跟人大吵一架的,他可没顾山行那么好说话。 意外的,顾山行不留。 顾山行问过那个孩子,他只有一个姨,他说他姨待他并不好。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法律规定人必须要对亲生骨肉外的孩子好。 陈如故问顾山行为什么不把孩子留下,顾山行说:“孩子要长在正常家庭。” 陈如故拧着眉毛问:“什么意思,我们家哪里不正常?”他听上去有些生气。 顾山行直言:“他应该在有妈妈和爸爸的环境里长大。” 陈如故有时觉得顾山行很执拗,这跟他的生长环境有关,陈如故需要拿出超乎寻常的包容来体谅他,尽管他并不需要这份体谅。这是一个一触即燃的话题,陈如故骨头也很硬,他俩硬碰硬的时候少,但不代表没有。顾山行不想跟陈如故争,他不想孩子有两个爸爸,社会远没有开明到那个程度。陈如故思忖良久,顾山行听见他说:“我可以给他当妈。” 顾山行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陈如故,陈如故温吞道:“我当妈,总行了吧。” 顾山行在陈如故近乎儿戏般的回答里,曲指刮了他扁平的胸脯。这个动作介于调情与提示之间,陈如故怔了怔,粉白的脸很快升温,双颊红的发烫。顾山行望着他,陈如故按耐不住的跨坐在顾山行腿上,顾山行大腿肌肉很硬,陈如故坐的很是自得。 “你觉得我们这样不对吗?”陈如故对着顾山行发问,“你其实是不是想找一个女人结婚?” 顾山行扇了陈如故的屁股,响亮的一巴掌,陈如故往他怀里缩着躲他的手。他并没有留情,陈如故感到火辣辣的疼,转瞬又化作麻,像很钝的针在浅浅的扎。陈如故难为情的拧了下身子,顾山行掐住陈如故的腰,两人对视片刻,陈如故败下阵来,眼神闪躲,清亮的眼白覆着一层水膜,顾山行缓缓道:“你再说这种话试试。” 陈如故打了个哆嗦,低头埋进他颈窝,胡乱的蹭了几下。 孩子被送走了,黄静觉得可惜,陈如故说他妈不该操的心少操。顾山行给孩子找了一个人家,不定期会去探望的。黄静重重叹气,陈如故咧嘴笑笑,说这个家顾山行说了算。 倒也不见得。 陈如故辞职回来也是一件大事,他不回自己的家,而是在顾山行那里住下了。顾山行有一套自建房,房子是回来以后盖的,很是崭新。不能再没有自己的家了,他不是一个人了,房子也是为了给陈如故爸妈一个交代。 只是平房,没有盖二层,陈如故说看小洋楼看烦了,顾山行什么都依他的。 顾山行又问了他一遍为什么要辞职,陈如故兴致缺缺的说:“不想看见唐之仞,烦得很。” “他又找你麻烦?” 陈如故哼道:“闲的他。听见他名字就烦,跟卖铣刀刀具似的。” 顾山行好笑的看陈如故,冲他招招手,陈如故从四方几前挪过来,谄媚地说:“老公大人有什么吩咐。” 顾山行仍是笑着,问:“你后面的打算?” “啃老。”陈如故一头栽进顾山行怀里,枕着他的大腿,长吁短叹道:“手上还有钱呢,先不管吧,干了这么些年也倦了。” 顾山行抚摸着陈如故的头发没说话,陈如故突然回来,就像是在他的生活里刮起了一阵小旋风。就算猜测到了陈如故的意图,又能怎么样?陈闯说顾山行挺牛的,好赖能当个工程师,说抛下就抛下,直接转行了。过了三十岁手上还没钱不会焦虑吗?陈闯说自己手上要是没钱晚上都睡不着觉。顾山行沉吟不语,他的欲求微乎其微,手上钱多钱少,只要有的用就行。陈如故跟他不一样的。顾山行垂眼看陈如故,陈如故抖抖纤密的睫毛,转头咬他拉链去了。 第59章 陈如故拔了智齿以后,基本不会再磕到,不过嘴巴塞的满满的,眼睛里不由自主的氤氲上水汽,看上去好像很为难。他不愿意就此打住,顾山行觉得他挺爱逞强,陈如故确实是在营造一种好技术的假象。 顾山行敛眸,大手按在陈如故后颈,陈如故称得上是卖力的表现了,好使顾山行不再盘问他。 陈如故就这么跟顾山行同居了,期间顾山行要去学校,陈如故自己不会开火做饭,他爸就叫他回家吃。两家相隔不过十分钟的路程,陈如故要先问顾山行中午回不回来,如果顾山行回来做饭,那陈如故就不回去吃,若是顾山行有事回不来,陈如故就会给他爸发: 老陈,回家吃。 陈如故叫他爸不叫爸爸,而是老陈老陈的叫。这并不稀奇,他们一家是这样的,陈如故有恁厚的脸皮,对着自己亲爸不叫爸,叫爸爸的反而另有其人。 他现在叫顾山行也不叫哥哥了,毕竟到了年纪,即使他自己没有感觉,却也不得不承认。自从那个小孩走了以后,他开始改口叫顾山行小爸。不说床上那些荤话,下了床,他也是叫得出口的。 顾山行自然不会说什么,陈如故发现他倒受用,可见其底线低下,跟自己是绝配。 现在家里还是顾山行一个人做饭,陈如故两手细的不像过日子的人。顾山行问他以前有没有看过《少年赌神》,里面的青青用牛奶泡手。陈如故回忆里下,说是为了出老千是吧?他看过。顾山行攥着陈如故那双手说,你也泡泡。 陈如故迟疑道,我又不用出老千,再说那是不是太浪费了?电影里都是演的。 顾山行在他耳边低声说:“手泡嫩了,到时候会不会弄红?粉粉嫩嫩的好看。” 陈如故耳朵先红了,说那也太下流了吧。顾山行不过一句玩笑,陈如故竟当真了,隔天趁着顾山行去上班,自己在家偷偷用牛奶泡手,不给顾山行知道。顾山行要是知道自己把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当圣旨,岂不是会揶揄个不停?陈如故低头看池中的牛奶,盖过了他的手背,一双手若隐若现。这其实很荒诞,陈如故自小被教育节俭,不许浪费,如今为了讨人欢心,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慌里慌张的摁下翻水板,无意间扫了眼镜中的自己,他的苍白不知从何而来,他觉得自己有些陌生,这份陌生让他飞快移开视线,不再审视自己。 顾山行中午要回家做饭,陈如故窝在沙发上给他爸发消息,如今信息已简短到: 老陈,不回。 顾山行上午在学校忙了三个半小时,回来精力依旧充沛,先用电饭煲蒸上饭以后,才会拐回客厅,俯身给陈如故一个长吻。陈如故就像等他这口仙气复活一样,在绵长的吻后打起精神,圈着顾山行的脖子让顾山行把他拉起来。他很无所事事,但他不觉得无聊,因为顾山行在他身边。 “做个茄子,还有虾仁。”顾山行摸摸陈如故瘪瘪的腹部,知道他又没吃早餐,眼神不硬反软,问说:“怎么又没吃早餐,豆浆机里不是有豆浆吗?微波炉叮一下包子就好了。” 陈如故惬意的享受着顾山行的‘诘问’,这比他们分隔两地,冰冷的问候吃了吗?好受多了。顾山行的文字一向简短,还没确认关系时,就很公事公办的语气,确认了关系以后,也没好到哪里去。陈如故老觉得他的文字不够体贴,不知道他在打下那些字时是什么表情。如今能看能摸能抱,陈如故客观点评道,爽。 第52章 “早上吃了中午就吃不下了。”陈如故抓顾山行的手,腻歪道:“想跟你一起吃中饭。” 顾山行:“你不止可以跟我一起吃中饭,还可以跟我一起吃早饭。明天开始,六点钟起床,嗯?” 陈如故把手一松,语气立时冷淡道:“不可能。” 顾山行好笑道:“老婆,你总不能这话也不听,那话也不听吧。” “要我早起,不如杀了我。”陈如故语气坚决的拒绝。 结果到了第二天,顾山行叫醒陈如故,他知道陈如故睡觉最黏他,所以以往起床都是静悄悄的,不惊醒陈如故,怕陈如故赖着他不让他走。这很像早晨要上班的家长不敢惊动在熟睡的要上幼儿园的孩子。 陈如故嘴唇软润,顾山行吸两下,他就要条件反射的追逐上来,鼻腔哼出细微的声音,旋即张开嘴巴,痴痴的卷顾山行的舌头。顾山行只要撤出来,陈如故差不多就会醒。 “别走。”陈如故半梦半醒的睁眼,抓顾山行的领口。 “不走,来得及,吃个早饭。” 顾山行话音刚落,陈如故便攀着他的肩膀,嘟哝道:“陪你吃。” 顾山行双手穿过他腋下,力道惊人的把陈如故抱下来,这一番动作做完,陈如故也醒的七七八八,跟着他洗漱吃早餐,等他吃完饭以后自己再去补回笼觉。 陈如故躺在床上咂摸味儿,边给顾山行发消息:想你想的睡不着。 g:回爸妈那儿看看。 陈如故: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去是打扰。再说,你不应该回……宝宝我也想你吗? g:三十好几的宝宝吗? 陈如故:「发怒」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咱俩,你别装。 g:想宝宝淬了毒的小嘴。 陈如故一乐,没再跟他聊,算准他要上课,自己切平台东看西看去了。这怎么不算甜蜜的负担,陈如故两腿夹着被子,枕着顾山行睡觉用的枕头,埋头深吸一口气,转瞬趴在上面,将不工作带来的烦恼抛到一边。 他一点也不想回家,他爸跟他妈经营的那间民宿生意还不错,说忙也算不上,主要是看淡旺季。以往陈如故没回来的时候,顾山行每周要跑个两三次,看两老缺什么用什么给补上,陈如故一回来,顾山行去的反而没那么勤了。小别胜新婚,两人忙着缠绵,顾山行以为他不在家陈如故就会回去,不想陈如故说什么也不挪屁股。 陈如故怕他爸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他其实没有打算,这在他这个年纪说来并不合理。算好要走哪一步至关重要,因为他的人生可容错率并不高。越往后越容易一步错步步错。他爸妈没给他指标让他结婚要小孩已经很不错了,陈如故应该偷着乐,也就不想因为自己工作的事情再烦他爸妈。 他无法接受跟顾山行异地恋,顾山行并未表现出的那些焦灼,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第60章 他俩关系最冷淡那段时间,当属陈如故氢检标漏项目收尾的阶段,陈如故顶了不小的压力,心情很难放松下来,每天找顾山行,他都做不到秒回。而当顾山行回复时,陈如故的心思已经不在上一刻的对话了。 这让陈如故很难受,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需要顾山行,他想要顾山行贯穿他,让他疼,像主人一样完全掌控他。可是顾山行很忙,他觉得顾山行可能需要的是一个成熟的伴侣,所以他迷惑不解,是顾山行想跟他分开吗,还是实际是他想跟顾山行分手?这个想法击中陈如故,让他那天在茶水间被烫到手背,他给顾山行发消息说烫到,顾山行什么也没回,晚上陈如故收到跑腿的电话,说是他买的药到了。 陈如故没有买药,给他买药的人是顾山行。夜里顾山行问他上药了吗?他赌气的问顾山行,你还知道关心我吗? 顾山行的电话很快过来,陈如故一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内心的苦水就涨了潮,浪头汹涌的湿了眼眶。顾山行没有说抱歉的话,他问陈如故:“下周六加班吗?去看你。” 他分明知道陈如故想要什么,陈如故意志被蚕食几分,转瞬又故作姿态道:“太折腾了,等我下次回去。” 顾山行还是来了。诚然,陈如故见到他无疑是开心的,可是分离的焦虑又使陈如故变得讨厌自己。顾山行有要追逐的东西,陈如故也有,在他们两个完全独立的空间里,陈如故开始左顾右盼。 顾山行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并没有对陈如故许诺什么,毕竟他是行动派,从来不爱口头说说而已。陈如故知道顾山行已经尽力,可是还不够,他们的感情似乎要迈入下一个阶段了,陈如故隐隐有预感,分叉路就在眼前。抓住顾山行,就像抓住命运的尾巴一样。陈如故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起床,没有犹豫的递交了辞呈。 如今的生活可以说是‘腐败’的他不敢想象,每日里什么都不做,只是晒着太阳等顾山行回家。顾山行会不会烦?陈如故总是陷进一个又一个的感情漩涡里,无法自拔。 那天下午,顾山行没有在下班时间回家,陈如故给他去电话,他说临时有聚餐,要晚点回去。陈如故想什么聚餐,能不能带家属?但顾山行电话挂的很快,陈如故心里犯嘀咕,晚上回自己家蹭饭去了。 晚八点陈如故回去,顾山行居然还没回来,他查岗似的又打了一通电话。顾山行电话接的又慢,声音又低,陈如故问:“怎么还不回来?” “嗯。” 陈如故瞪大眼睛道:“你喝酒了?” 顾山行回:“在门口。” 陈如故趿着拖鞋踢踢啦啦的去开门,顾山行訇地栽进他怀里,陈如故手机都掉了,为了把人接住。顾山行身上酒气并不重,陈如故在他脖子窝嗅了嗅,吸到肥皂搓洗领口的味道,陈如故满意的用微凉的鼻尖蹭蹭他,他不起来,陈如故被压的后退了半步。 “喝那么多做什么?明天不上班了吗。”陈如故踢开手机,半抱着顾山行去沙发上。顾山行好重,陈如故像被水泥灌了,动弹不得。 “嗯。”顾山行只会嗯,他眯着眼睛看陈如故,陈如故被他看得愣了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露出这副表情。这副蛰伏隐忍到了头反而兜不住的,几近崩溃的神情。陈如故想起那天的火车站,留他不要走时,他流露出的眼神。顾山行是一个受了委屈也没有家可以回可以倾诉的人,孤独是表盘上的秒针,时时撵着他,他总会被追上。陈如故怜惜的摸了摸他的额际,像触到了他情绪的开关,他掀动嘴唇,吐出一句:“学校来新的老师了,研究生。明天起我不用去了。” 陈如故顿住,神色冷凝,生气道:“什么意思?他们解雇你了?干得好好的。”陈如故语序有些乱,他的眉心纠着,顾山行用带着硬茧的拇指将他眉头揉开。 “凭什么?”陈如故愤懑不平。 顾山行摇了摇头,他无法解释,因为任何理由都宽慰不了他自己,更遑论陈如故。陈如故像一头发怒的豹子,不服道:“我去找他们!” 顾山行把怒气冲冲的陈如故抱住,陈如故用力挣扎,顾山行把他锁的更紧,他们快要纠缠成分不开的藤蔓了。陈如故终于在顾山行的蛮力下泄了气,恼道:“谁稀罕!本来我就不想你做这个,谁爱干谁干,咱不干了。” 第53章 话音刚落,陈如故看向顾山行,那是一种被生活欺负狠了又疲于奔命的妥协,陈如故久久的凝视着他,他们的目光在胶合中趋于平静。陈如故相信若是没有今夜的酒,顾山行不会流露一丝一毫。 陈如故猛地把他的脑袋按下来,两人交颈相拥。顾山行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相反他并不干涸,他承受的如此之巨重,以致他在压迫下感到习以为常。可是陈如故并不。陈如故抓着他的头发不许他抬头,他滚烫的呼吸炙在陈如故颈侧,陈如故干涩的喉管里挤出一声:“不公平。” 顾山行呵出的气流回旋在陈如故肌肤上,温度是暖的,话语却是冷的,“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你知道在什么面前人类才会拥有绝对的公平吗?”顾山行硬挺挺的抬头,不顾陈如故把他抓痛,他说:“是死。” 陈如故抬眼,愣怔的看他,他笑着重复:“只有在死字面前,人人平等。也就公平了。” 陈如故心脏骤然紧缩,他们说的当然不止眼前这一件事,而是自顾山行出生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人类无法在活着时拥有公平。陈如故在钝痛之后,被顾山行抱住,顾山行对他很温柔,这样的温柔同样致命。顾山行吻他后颈,吻他敏感的耳后,他在顾山行怀里升温,顾山行叫他老婆,他抱顾山行的脑袋,圈出一个温柔乡好使顾山行宣泄委屈。顾山行并不折腾陈如故,他待陈如故小心翼翼,仿佛陈如故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他以往单手就能解开陈如故的扣子,现在却要认真的献出双手,这份认真使他丢掉性感的同时又增添了几分笨拙。陈如故配合的没有主动帮忙,他掀起眼皮看陈如故,陈如故鼓励的朝他点头。他又叫:“老婆。” 陈如故纤细的手抚在他后脑勺,他轻轻的埋在陈如故胸口,听到陈如故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胸腔,薄薄的皮肉,顾山行嘴唇寻上去。他怕紧抿的锋利的双唇割破陈如故的皮肤,是以又柔和了几分,轻柔了几分,如鹅毛划过绸缎。陈如故扬了扬脖,顾山行端着陈如故窄瘦的腰,一尺一尺的丈量。 “老婆喜欢我吗?” 陈如故点头。 “老婆喜欢我亲吗?” 第61章 陈如故又点头。 电光火石间,温驯的顾山行蛮霸的握陈如故的手腕,拉出手臂的线条,带着热气的嘴唇吻向陈如故腋下。陈如故不自禁的偏了偏头,顾山行拇指挤进他口腔,摩挲到他湿软的舌头。 陈如故像被电到,一股强烈的使他酥麻的电流,令他震颤。他不止脱过腋下,顾山行说他浑身上下光/溜/溜的,陈如故臭美的说顾山行是个直男不懂。顾山行懂不懂没关系,会玩就够了。 陈如故无法合拢嘴巴,顾山行的中指尤长,逼迫他双颊潮红,他瞥到顾山行的头发,和他总是上班穿的无趣的白衬衫。陈如故调侃那是顾山行的工服。此刻顾山行扣的一丝不苟的工服在他眼里变了味儿,陈如故难以遏制的扭动,顾山行仍在吻他腋下,他在异常麻痒中感到发烫,皮肉像被火灼伤,溃烂。 “嗯……”陈如故唇角逸出闷哼,顾山行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他在客厅明黄灯光下的脸白白的,湿润的嘴唇透出艳艳的山楂红,顾山行印上去,原本寂静无声的亲吻被他舌头搅出耻人的水声。“你没醉吧。”陈如故问。 “没有。”顾山行说没有,他贴着陈如故的脸吸了口气,陈如故脸又开始发烫,在过分亲昵下扫视他的眼睛,只望见油亮的瞳孔,意外的没有死气沉沉。陈如故被他用高高的鼻梁滚下颌,他变得异常亲人,陈如故无法断定他是醉了还是没醉。 “老婆。”他无意义的重复,陈如故被他叫的心软不已,只想撬开他的嘴,让他说一句囫囵话出来,最好是无理的要求,陈如故预备一一答应他。陈如故觉得自己为他去当太空人也是可以的。 “你说。”陈如故用黏糊的腔调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他抬起陈如故的下巴亲上一亲,又不言语了。陈如故翻身压在他上面,他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陈如故急道:“要什么,说。” 顾山行抬起手臂遮挡吊顶刺眼的灯光,陈如故小小的,身型遮不住光。他这副样子落在陈如故眼里格外颓然,陈如故趴下来,关切的看他的眼睛,着急的要他说话。他酒意下了不少,只觉自己刚才在陈如故跟前失态了,这会儿什么也不愿意说。陈如故哼哼唧唧的像跺脚的小狗,不住的扒拉他。他说:“要老婆背我去卧室。” 陈如故惊讶的瞪大眼睛,就差没指着自己问,我啊?你说让我背你啊?我连半个你都背不动……陈如故一鼓作气的把后背留给他,语气坚定道:“上来。” 顾山行像是笑了下,他甫一靠上去,陈如故单薄的后背如坠千斤,难以控制的晃了下。他是个练家子,一身精健的肌肉,单臂能把陈如故抱起来。这样的体格,陈如故别说背他,拖都要拖不动。他重重的压在陈如故后背,陈如故抓他结实的手臂,没顾上回头看,他长长的腿还在地上拖着,难得幼稚的赖陈如故一回。 陈如故咬牙没说他重,好在没有楼梯,陈如故松了口气,艰难的‘背’着他。他侧目看陈如故因为用力而坚毅的脸庞,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又无比流畅,顾山行多看了两眼。陈如故抓着他不放,他阖了阖眼皮,心想生活对他放手多少次,陈如故就会义无反顾的把他抓回来多少次。绝不放开。 “陈如故。”顾山行低声叫他。 陈如故一个哎字还没出口,就被顾山行抓住胯骨,托着屁股给面对面的抱起来。甚至来不及反应,陈如故陡得悬空,后背又贴上墙壁。顾山行贴心的揽了一道,没叫他肩胛骨撞上墙。“我什么都不要。” 陈如故睁着眼睛看他,他用那根愈合的断指,点在陈如故心口。陈如故感叹他强悍臂力的同时,又为胸前微弱的力道而心悸。“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有这里,你不给我也要。”他的断指其实已恢复到正常水平,但发力终归还是差些,他点两下,陈如故努力捕捉他的节奏。 “你醉了。”陈如故搂他的脖子,说:“你真是喝醉了,什么时候我不给了。单单只有你不要的份儿。” 顾山行敛眸,回说:“从来没有过。” 陈如故被他一手抱着,一手拧开卧室的门,两人跌在床上。小夜灯亮起来,陈如故看他柔和的侧脸,他埋进陈如故怀里,沉声说:“老婆是我争来的。你知道的,我从来没争过。” 陈如故还是觉得他喝醉了,把网恋当初恋。陈如故拍着他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头发,暗自评价道闷葫芦。 隔天陈如故睡醒时顾山行正倚着床头看手机,还不知道他醒了。陈如故偷偷看顾山行,见他连玩手机也是心不在焉,一副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的冷淡表情。陈如故想他可能是在等自己睡醒,果不其然,顾山行垂眼,见陈如故醒了,便放下手机。 陈如故问:“又不用上班,为什么不多睡会?” 顾山行俯身抱他,说:“有生物钟,睡不着。” 陈如故觉得他这种人不会享福,于是伸出冒着热乎气儿的手臂环抱他,两人滚做一团。“哥哥,你知道你昨晚什么样儿吗?” 第54章 顾山行坦然道:“知道。” 陈如故乐道:“我倒不知道,你喝醉了那么黏人,老婆老婆的抱着我不撒手。咱家弄一个酒柜吧,支持你天天喝。” 顾山行丝毫没有被揶揄的赧然,他坦坦荡荡地回道:“知道男人的将军肚怎么来的吗。” 陈如故用力的捂他的嘴,恼道:“在我的床上不许说如此败兴的话!那不叫男人,那叫猪…” 这回又轮到顾山行捏陈如故刻薄的嘴,陈如故有时候对男人挺mean的,顾山行了解他。陈如故只是一个看上去好相处的人。 “咱去玩儿吧,周游世界啊,你有护照吗?”陈如故越说越来劲,仿佛明天就要踏出国门一样。 顾山行平静道:“接了给人做软装的活儿,过两天就要去了。你要玩可以叫妈跟你一起。” 陈如故扫兴的咬他肩膀,嘟囔道:“不要。无趣。” 第62章 陈如故问顾山行为什么那么着急工作,顾山行只回了一个要吃饭。陈如故知道他大男子主义,家里两个人不能都不工作。陈如故顶想说一句养他的,估计说了又要被他惩罚。 怎么那么快就找到活儿了。陈如故不知道顾山行工作那几年对于招聘用人消息已经很是敏感了,他毕竟学历摆在那,不努力不行的,尤其是他俩稳定下来以后,顾山行还想着赚钱给陈如故花呢。 顾山行一忙,连中饭都没有时间回来做了,他只有晚上才能回来,又不要陈如故去看他,陈如故只好回家。陈如故爸妈有时候也忙,待陈如故还跟读书时候一样,让陈如故自己在家看电视吃零食,陈如故简直要笑出来,他都这么大人了。 后来陈如故无聊就往山上去,他们这里搞开发,要建轨道路线,发展旅游经济,陈如故去的不是已经开发过的旅游景区,而是以往顾山行给他找松茸群的那类未开发的山。陈如故也有自己的松茸群了,他喜欢山间潮湿的味道,爬到顶后能远眺到小镇的景观,尽管多有山岚,看上去一片雾蒙蒙的,他和顾山行都生长于这里。 顾山行现在很少结伴跟他同来,他们的周末基本是在家里度过的,就算是什么也不干,只要跟顾山行在一起,陈如故怎么都愿意。顾山行工作,他就只能找点事情做。 山上信号不好,灰褐色的树干连成片,茂密的植被里生长着许多动物。陈如故小心翼翼的绕过落叶堆积处,听到鸟叫声。他打开录音,举过头顶,赫兹开始跳动。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陈如故深吸一口气,感到放松。 他穿的是顾山行的冲锋衣,宽大的口袋里装了一瓶两百毫升的饮用水,两块巧克力,还有一只打火机。陈如故摸到打火机一愣,左右掏着,想到顾山行要是抽烟烟盒也应该是在裤子口袋里,这才作罢。 偷偷抽烟。陈如故给他记上一笔,又在山间漫无目的的行走,直到落起雨丝,才准备返程。 陈如故方向感不好是天生的,迷路这件事说起来不算丢人,但若是经常迷路……陈如故抿着唇,还是给顾山行打了电话。他以为顾山行在上班不会很快接,没想到这次竟很快接通了。 “在哪里?”顾山行率先发问。 陈如故:“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在家。” 陈如故点头,惊讶道:“你回家了?下早班吗。” “嗯。去哪了,我接你。” 陈如故扭捏的开口:“山上呢。找不到路了。” 顾山行问他大概位置,不过是要他说出山腰亦或是哪里,他领会不到,没头没脑的脆生生道:“告诉你我在哪棵树附近可以吗?” 顾山行沉默良久,这让陈如故感受到他的潜台词,所有树都长得一样好吗。 陈如故妥协道:“那我站着不动等你吧,可以吗?” 顾山行简短又低沉的嗓音自手机端失真的传来,他说:“动动。” 这让陈如故脸红,莫名想起他们在情事里的对话,陈如故突然很想他。电话一直没挂,听筒里时不时传出的他的声音令陈如故不再慌张,哪怕只是短促的喘息,陈如故变得耳热。 顾山行找到陈如故,他们在林立的杉木间望见彼此,顾山行缓缓朝陈如故走来。枯枝断裂的声响如此鲜活,陈如故讶然于顾山行的突然出现,一切似乎又不再那么的难以捉摸。顾山行总会找到他。 陈如故不好意思,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一边狗腿道:“小爸你太牛了,这也能找到我。你不会是那个什么,山的儿子。” 顾山行晃晃手机,现实道:“在你身上装了定位。” 陈如故并不理会他这种行为所代表的占有欲与控制欲,而是故作矜持道:“有那么在乎我吗?” 顾山行朝他伸手,两人十指紧扣,一同下了山。 软装只是暂时的,顾山行没活干时就会在家呆着,陈如故买的地毯又厚又软,顾山行喜欢在地毯坐,这样就有足够的空间来翻他砖头块一样的书。他不知从哪带回家的宣传页,什么nsk,fag的轴承这一类像是会展上会有的东西。 陈如故坐在沙发上,顾山行的后背靠着沙发,陈如故盘起一条腿,还有一条腿不老实的踩在顾山行硬硬的大腿上。这样像把顾山行圈进怀里。陈如故敏感的脚心故意踩他腿侧,白净的脚趾翘着,挡到宣传页上的介绍。顾山行不回头,陈如故往前挪一寸,下巴抵着他的头顶。顾山行很爱干净,这应该是他以前干工地养出来的习惯,清洗全身包括指甲缝那种最能藏污纳垢的地方。他们用同一桶沐浴露,洗出来的味道却不一样,这与他们在太阳照射下分泌不同的油脂有关。陈如故埋头嗅他的头发,顾山行有些要扭头的迹象了。如果他的头发不够蓬软,头皮不够整洁,陈如故这样的举动就会让他难为情?他很少生出这样的情绪来,接着,陈如故咬了他的头发。顾山行头皮微微发紧,陈如故牙齿拉扯着他的头发,他头顶着陈如故黏人的鼻息。终于,他放下手中的书,转身去看陈如故。 陈如故颀长的腿耷了下来,顾山行挤在他腿间,陈如故失去了那个能把顾山行占为己有的姿势,转瞬被人侵占。 “干嘛。”陈如故摆出恶人先告状的姿态。 顾山行掐着他腋下把他往沙发上提了提,陈如故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软在顾山行强有力的臂膀下,绵绵的往顾山行身上贴。顾山行手掌熨在陈如故后背,陈如故巴巴道:“看什么那么认真。” “机器。”顾山行的话很短,呼吸很重,如有实质的撩在陈如故脸上。陈如故长久不晒太阳的脸雪白雪白,顾山行贴上去,陈如故仰着脖子,弓出一道性感的弧线。“欧姆龙的。” 陈如故意乱情迷间哦道:“小日子的东西。” 顾山行亲亲他的嘴,说:“是r88那个系列。最容易缺货了。” 陈如故蹙眉,嗔怪的看他,非要在亲热的时候说这种话吗?顾山行又不是块儿木头,好笑的搂着陈如故说:“不是你要问。告诉你又不乐意听。” 第63章 顾山行会看那个牌子是因为王复群找他了,说是有一批r88系列的机器和线,想要现货。王复群说的很委婉,顾山行知道,他是想要现货。不赶巧,他要的那批供商给的货期都在18周以上。由于没有现货,所以可以优先选择国产替代型号。 第55章 他以前也找过顾山行,顾山行都拒绝了,那时候忙着学校的事情,不好分心赚外快。 陈如故一听是王复群,想了想,干脆给顾山行支招:“哥哥你怎么不自己干?” 顾山行从没想过,陈如故撺掇他自己干,他手上还有陈如故之前给的金条,金价飞涨,顾山行说金条不能动。他真有原则,陈如故说不动他,他也只是先接下了王复群要的东西。每次缺货给出来的解释都是缺芯片,缺材料,市场很乱,还有翻新机,水很混。 顾山行叫王复群给他图纸,他要去工厂核对。铜价也跟金价一样,涨的厉害。线缆的价格都要翻倍了。 他忙的那段时间,陈如故天天提着保温饭盒去给他送饭,他说了几回叫陈如故不要来,陈如故还是来。 陈如故才不听他的,他总是白天见不着人影,晚上回来倒头就睡,陈如故都有点不愿意让他接这个活儿了。可他干活儿也利索,陈如故知道王复群给了他多少,不算少,可也不多。陈如故跟陈闯聊过,想开一个公司,陈闯说没那么容易吧,陈如故说是啊,陈闯又说也没那么难,陈如故也说是啊。 如果是陈如故自己,他才不想累死累活的去开公司办工厂,他是为顾山行。陈如故有一天玩手机,觉得自己此举特别像金主,顾山行就是他包养的技工。他被自己逗乐了,转头把这个想法告诉顾山行,顾山行看陈如故的眼神沉沉的,陈如故笑到一半不笑了,摆手说:“我可没把你看轻,我很尊重你的。” “我知道。”顾山行把陈如故抱到腿上,陈如故忙着对他动手动脚,他说:“你也不容易,不用这样。” 陈如故理直气壮道:“这叫夫妻产业,等以后干顺畅了,我就是甩手掌柜,只管坐着数钱,别的什么都不操心的。” 顾山行抱着他不说话,他拍拍顾山行的后背,宽慰说没事,这不正年轻,干的又是自己擅长的,就算赔了从头再来也没什么。顾山行看了陈如故一眼,陈如故拍拍自己的嘴,说该打。顾山行不轻不重的吻上去,陈如故也就把所有的想法都抛到脑后了。 这事儿其实陈如故爹妈都不大赞成,却还是把养老钱都拿给陈如故了,他们想的是他俩又没个小孩,将来要怎么办呢。陈如故主意大着呢,他不杵事儿,顾山行又是个干实事的,头两年肯定难一些,后面慢慢就好了。陈如故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跟顾山行跑了几个月把公司办下来的,法人挂的陈如故,顾山行让挂的。 开业那天陈闯特意回来,跟他们一起剪了彩。 陈如故对顾山行只有一个要求,他郑重其事的问顾山行:“顾先生,你是事业狂吗?” 顾山行回道:“不是,把每件事做好是我的责任。” 陈如故咬定道:“那么好的,经本人鉴定,你是事业狂。”顾山行不置可否,陈如故咬咬下嘴唇,语气变得很软,他说:“你这不行,你得先做一个老婆狂。”顾山行挑眉,陈如故拱手说拜托拜托。 顾山行:“为你卖命也是我的责任。” 陈如故刚要问他是不是一语双关,顾山行敛敛神色,陈如故从他凌厉的面部线条里品出一丝别的意味,他压着嗓音说:“陈如故,是不是就爱看别的男人为你卖命。” 陈如故笑道:“只要你就够了,难不成还要多多益善吗?” “你试试。” 顾山行知道陈如故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如故要他忙工作的时候别把自己忽略了。顾山行从公司新招的文秘那里学会了用表情包。 陈如故问:几点下班。 g:「兔子扯耳朵」还不知道,最迟六点。 陈如故看到他的少女表情包简直是一愣又一愣的。他真是开窍了,每当陈如故想到他粉嫩表情包后那张冷淡的脸,几乎要发出一声喟叹。干嘛呀。陈如故可以说是爱上跟他发消息了。 陈如故:在菜市场,买什么菜? g:「狐狸托腮做思考状」等下我买吧。 陈如故:该不会在心里想我不会买菜吧? g:「小狗蹦跳」没有。 g:「向老婆发射爱心」冰箱里还有肉,买点青菜就好,生菜不要买太大颗的。 顾山行总是在跟陈如故强调,蔬菜不是越大就越好。陈如故没有一点生活经验,别人经常向他推销卖不出去的菜,陈如故总是会买。顾山行调侃他笨笨的,陈如故听不了一点,犟嘴说那你去找聪明的老婆。顾山行紧跟着说自己笨,他俩在一块儿正合适。 陈如故有一天问顾山行,“表情包哪来的?特意为我存的?你不会对别人也这么发吧?” 顾山行给了陈如故一个眼神,不言而喻。他才不会发那种嗲嗲的,撒娇的表情包给别人。“搜索框里有,不用特意存。” 陈如故得意道:“少装了,那你就是一天到晚绞尽脑汁想怎么发表情跟我撒娇呢。” 顾山行居然点头。 陈如故要不认识他了,吞吐了半天,干瘪的说了句:“你变了。” 顾山行:“你不是说文字很冰冷吗?加了表情你不会生气。”顾山行也不知道自己有时候哪句话就惹到陈如故了,陈如故当初不就是因为他的文字太冰冷才回来的吗。不,确切的来说,他想要给到陈如故想要的安去感,他一点也不觉得发这样的表情有损自己的形象亦或是怎样。即使陈如故的爱不像稀缺的金属,他也一样会因为自己开发到而感到宝贵。 “我不会跟你生气,我只是……” 顾山行打断他道:“你生气也不会怎样。老婆做什么都是对的。” 陈如故不好意思道:“你干嘛……”说这个。 顾山行攥攥他的手,陈如故怎么会不明白,顾山行要他开心,不止眼前这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