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碱地》 第1章 《盐碱地》作者:海沉珠【完结+番外】 简介: “镕金秋日里的一场逃亡” 双性受,he,自行避雷 文案好难tt 第1章 盐碱地 辛梁星听见那道凄厉尖叫声的时候人正在洋槐树下乘凉,四月里,他居然开始觉得热了。是燥热,这天迟迟不肯下雨,旱的空气里都扬着细微的尘。 吵得闹心,他闭了闭眼,睫毛缓缓扇动,终于还是在‘救命’声中,起了身。 土丘上围着几个隔壁厂的工人,棉花厂翻砂厂纺织厂,辛梁星瞥了眼他们的工作服,他自己这会儿也穿着工装,深蓝到纯粹的厂服,各人穿是各人样儿。 “把他裤子扒下来啊!看他到底是男是女!” “掰开他的腿,快点儿!” 辛梁星冷眼旁观,被扒的那个人他也认识,不过别人认不认识他他就不知道了。这镇子上没人会不认识白砚,说这个名字大家可能还要反应,说‘盐碱地’,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也不知道谁给他起的绰号,这一叫就从小学叫到了中学,再叫到毕业分配进供销社,这三个字像是太阳底下的影子,一路跟着他直到现在。 长裤被扒的有下滑的趋势,那伙人再接再厉,白砚发出一声惊叫:“松开我!” “锁住他的手!” “别让他动弹!” “烦不烦?” 辛梁星的声音掷响在旷野,粗砺的嗓音极其不耐烦地,像带了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引得空气一时安静下来,霎时又沸腾开。 “辛哥,来得早不如来的巧,盐碱地今天落单了,你不想看看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吗?” 辛梁星斜眼,他眼白多于眼仁儿,又不到三白眼那个地步,本是不近人情的眼神,却因为那条从内眼角浅浅开出的双眼皮褶皱,扇出道弧,一道蔓延至眼尾的多情弧。他扫了眼地上的人,看到那人狠狠颤抖了下,生怕他加入似的。 “不想,散了。” 一行几人被败了兴,怨声载道,“大家玩儿的好好的,你一来就要散。” 辛梁星不回话,而是脱了那身工装,露出贴身套的汗衫,精健的肌肉在春日艳阳下鼓起,充斥着绝对力量的线条如果抻开,怕是那些花拳绣腿接不住。 “算了,没意思。”有人识时务的妥协,一人散,其余人皆作鸟兽散。 纷纷扬扬的尘土雾般腾起,辛梁星在那片朦胧中,看到白砚狼狈的穿裤子。他眼尖的觑见了。 有条缝。 白砚被他露骨的眼神看的弓着腰,背过他穿裤子,被一群粗人勒过的手腕红的好似磨破,哆哆嗦嗦的扣皮带,好半天才扣上。 辛梁星没走,他看着白砚穿好裤子,拍了拍那身土灰色的确良布料做的衣服,不甚明显的喉结滑动了好一番,才艰难道:“谢谢你。” 风刮过,土味儿消散,洋槐清香恬淡的味道铺散开。 辛梁星走近白砚,看见白砚微微后退,像是怕他一身的腱子肉,又像是怕他继续刚才那伙人没干完的事。 “怎么谢?”辛梁星慑住他颤动的瞳孔,幽幽发问。 白砚被他问住,没想好怎么表达实质性的感谢,于是闭嘴装作哑巴,率先移开视线,不回答。 “问你呢。”辛梁星又近他一步,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把他问的连连后退。 白砚摸兜,想掏钱给他,辛梁星却低声嗤笑,察觉到他的举动,摇了摇头,大刀阔斧的走了。 辛梁星稀罕那点钱?他就是觉得有意思,盐碱地真的跟他们不一样,他看见了。他看见了。 工装被他披在肩头,辛梁星走一半才想起来,他把鱼竿给忘到河边了,他今天是出来钓鱼的,嫌那会儿太阳大,才到洋槐底下纳凉。他现在得回去找鱼竿。 白砚在最后一个人也走后,孤身踏上了河坝,他并不会水,旱鸭子。望着湍急的河流,内心突然腾起一丝恐惧,就像恐高的人站到了楼边儿上,不小心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恐惧,愤怒,和怨怼,种种情绪叠加,让他觉得好累。 “滚下去。” 白砚惊慌的回头,看见了他身后的辛梁星。辛梁星冷着脸,凶神恶煞的比教训刚才那拨人还要狠戾,“让你滚下去,别碍着我钓鱼。” 白砚踟蹰了,一时没明白辛梁星是让他跳进河里还是从河坝上走下去。 辛梁星等了许久,白砚始终僵在原地,一直到他不耐烦,伸出青筋凸起的手拽着把人给拽下来。白砚被他拽的踉跄着,跌跌撞撞的险些栽他身上,辛梁星避开,沉声道:“窝囊废。” 白生生的脸被骂得通红,白砚勾下头,露了怯,他并不是真的想死。最起码,也要等他考出这里,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过后,再光宗耀祖的死。 “我……”白砚声音细,天生嗓音条件不好,阴阴柔柔,所以要时刻绷着。方才受了折辱,寻死觅活又被辛梁星给撞见,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就剩半口气儿给吊着了,“谢……谢谢你。” 辛梁星摆手,没给他好脸色看,径自戴上草帽,遮掉大半张脸,留下紧抿的唇和硬朗的下颌线,坐在马扎上,抛出了鱼钩。 河面涟漪阵阵,辛梁星老僧坐定,白砚凝视着他垂钓的背影,看到眼球生疼,才忙跑开。 怕是钓不到鱼,辛梁星坐着,老是能想到白砚那条缝。双性人连胡青都没有,手腕子也比他们这些下苦力的人细,皮还嫩,抓着像抓橡皮泥,任他揉捏。长得是白净,可惜是个窝囊废,摊上点事儿就跟天塌了似的。 这是个难得的周末,就被这么给搅没了,辛梁星一条大鱼也没钓着,为了犒劳自己辛苦坐了一下午,晚上去下了趟馆子,吃了碗宣香的羊肉烩面,点了盘猪耳朵,还有碟花生米,小菜配酒,喝到月上中天,才晃晃悠悠的回家。 结果隔天差点迟到,他就在镇子上最大的造纸厂上班,是个组长,手下管着一批男工人。他是念过些书的,脑瓜子灵光,会来事儿,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组长。 晚上宿醉,白天头疼欲裂,中午下了班,都去食堂打饭,辛梁星抱着水杯随工人们鱼贯而出。才出车间门口,就听见一阵喧闹声: “盐碱地摔倒了!” “快看啊,盐碱地铝饭盒里除了大白米饭还有红肉呢,弄这么好的饭,不在你们供销社吃,跑我们造纸厂干嘛啊?” “不会是给姑娘打的吧?” “看你,你怎么知道是姑娘,万一人家是给情哥哥带的呢?” 哄堂大笑,是了,毕竟盐碱地不男不女。 第2章 小彩虹 辛梁星看过去的时候,白砚已经从水泥地上爬起来了,他还穿着上班时的白衬衫,供销社不比他们这些工厂,工人们在轰隆隆的机器旁工作就得穿耐脏的,供销社清闲,算个账的事儿,穿的都体面。 可惜白衬衫肘部挂了泥,兴许是摔倒时冲击力惯的,他每次出现在辛梁星跟前好像都格外狼狈。辛梁星微微偏头,看到了主道上泼出来的白米饭,还有肥瘦相间的肉,都滚了几层泥,浪费掉了。 白砚蹲在地上,捡米饭和肉,能带回去喂家畜。他不顾从四面八方扫射过来的视线,早对这样的眼神麻木了,捡的认真。 第2章 “呸。”有人吐了口唾沫,没吐到白砚身上,可离他也不远了。 白砚觉得捡的差不多了,自顾自的起身,猛然间对上人群中辛梁星的眼神,愣怔了下。辛梁星太高,立于人流中,似是鹤立鸡群。 辛梁星看白砚的目光跟围观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仅仅是因为他昨天救了白砚,白砚就觉得,辛梁星跟他们不一样,他不是来看笑话的。 “盐碱地,大老远跑过来干嘛的呀?看看你把我们厂子地给弄的脏的,埋汰!” “就是,给谁送饭的,怎么不见那人来找你啊?” “说那么多干什么,让他把地上的饭舔干净!” 白砚扭头,捕捉到最后一句话,他看向说话的人,奇怪的是他并不认识这个人,连这人叫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推我的人好像也是他,白砚心里犯嘀咕,却没想跟这些人计较,扣上饭盒准备回去,这饭是送不成了。 “看什么看!”那人被白砚看的心里犯抵触,冲出人群,拽着白砚的胳膊,想把他往地上按。 白砚胳膊细瘦,被拽着,好似折断的柳条,在蛮力面前轻飘飘的毫无抵抗能力。踉踉跄跄的,前额发梢垂在灰扑扑的饭粒上,差一点儿整张脸就要糊上去了。 又是一只有力的手,箍着他左手手腕,嵌的他火辣辣的疼,却又能一把把他拉起,藏于身后。 “胖周,差不多得了。”辛梁星垂了垂眼,和事佬模样,左手提的塑料水壶在阳光下投出一道虹光,短短一截,白砚勾头正好看见。 小彩虹,白砚心里默念。 “辛组,他把咱地弄脏了,让他舔干净不过分吧?”胖周不依不饶,因为白砚刚才在众人面前直视他,让他掉面子,所以他要重新把面子挣回来。 辛梁星扯着嘴角笑,讥讽的开口:“不过分,你自己怎么不舔,舔干净,午饭钱都省了。” “你!”胖周脸红脖子粗的朝辛梁星瞪眼,被一干人拦下,拐着走了。 闹事主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辛梁星侧目,白砚在他身后,没事人模样的看他。“看什么看?” 同样的问话,语调拐着,沙沙的,绵如絮,听的人心痒。白砚低下头,他知道辛梁星跟谁说话都这个腔调,却忍不住自作践的想,没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就是…就是对他不一样。 “没……没看。”他说的虚。 辛梁星笑,有股子挤兑的意味,水杯还在臂弯里晃荡,浑不吝的问:“给谁送呢,怎么不见人家出来?” 白砚头垂的厉害,低久了脖子酸,刚想说话,就听见一声:“辛梁星!” 辛梁星看过去,蒋芸站在路对面,冲他摆了摆手,笑的青春澎湃热情四溢。白砚也顺着声音看过去,蒋芸他知道,造纸厂厂长的女儿,是个千金。 “紧赶慢赶,还以为你已经去食堂了。”蒋芸手搭在裙上,怕风把雪纺面料吹起,捂着裙子,跑的有些腼腆。 辛梁星等她过来,换了副面孔,没那么浑,几分正经道:“在等你。” 蒋芸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不好意思道:“久等了,走吧。” 辛梁星和蒋芸结伴朝食堂走去,谁也没再看一眼白砚,白砚徒留在原地,看辛梁星跟蒋芸有说有笑的背影,手肘隐隐作痛。 走远了蒋芸才问:“他怎么来了?” 没说是谁,辛梁星摇了摇头:“不知道,给谁送饭的吧。” “没听说我们厂有谁跟他关系好啊,不会是给你送的吧?”蒋芸狐疑的问。 辛梁星闻言笑出声,磁性十足的嗓音压的极低,自胸腔带出浑厚的颤动,“笑话,我又不认识他。” 蒋芸敷衍道:“是是是,你不认识他,你不认识的人多了,也多的是你不认识的小姑娘想给你送饭了。白砚得去排号,我说的没错吧,辛大善人。” 辛梁星点头:“你说得对。” “明天别吃食堂了,我蒸点槐花,给你改改伙食,老吃食堂,腻味了。”蒋芸挖空心思的,想在他跟前排上号。 辛梁星来者不拒道:“行。” 到了打槐花下来蒸槐花菜的时候了,雪白的槐花自枝头坠落,在盐水中过一遭,控干水分跟面粉盐搅拌均匀,裹满面糊,在笼屉上蒸。不多时,热气腾腾的槐花出锅,浇上蒜臼里捣好的汁儿,淋不淋蒜泥都好吃。吃的是那充实的口感。 辛梁星自己一个人住,平时不开灶,食堂有饭,街里头也有卖早点的,晚上更是想下馆子就下馆子,想吃食堂就吃食堂,犯不着去做饭。他那点工资,除了固定存额,都用到吃上头去了,这人就是不会亏待自己那张嘴和肚皮。 晚上吃点啥好呢,辛梁星下了班儿,骑着二杠自行车在街上瞎溜达,清脆的铃声惊飞枝头的鸟,叫卖声车声鸟儿振翅声,在黄昏中揉杂,浓墨重彩的天幕渐渐于一片沸腾声中转换,门牌亮起昏黄的灯,有力的呼声穿梭在黯淡的光影中,咻的一下,声音好似拥有了形状。 “豌豆馅儿!” 豌豆馅的形状。辛梁星在卖豌豆馅的车前停下,要老板割个半斤的,回去解馋。绵密的馅夹着枣子,吃几口就会觉得噎,要配上口稀饭或者绿豆汤,才会叫人觉得心平气和。辛梁星嚼着豌豆馅儿,想着回去煮口稀饭顺顺。 黄昏不过半刻来钟,天擦黑,辛梁星拐进街口,锁好车,提着剩下的豌豆馅儿,嘴里吹着连贯的口哨,哼成一首歌。他单手插兜,回神的片刻,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白砚,哨声戛然而止。 同一天里遇上一个人两次,如果不是巧合,那么—— 辛梁星故意视而不见,从白砚身旁擦肩而过,然后,听到一句小声的呼唤:“辛…辛。” “叫我呢?” 第3章 送回家 自然。 白砚从怀里掏出两瓶六必居酱菜出来,像是要弥补他白日里给辛梁星送饭未果,晚间特意来他家门口,匿于街道暗巷,不给别人瞧见自己,省去麻烦,也不给辛梁星添麻烦。 他好瘦,骨架在成年男人当中算不上中等,窄缩的身架,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体质特殊的原因。辛梁星在暮色四合间看他,恍惚又忆起那条缝。 隐秘的,传的沸沸扬扬却不曾公开的角落,就这么被辛梁星给看见了。 白砚举着,好一阵儿都不见辛梁星接,怕他嫌东嫌西,开口解释说:“不脏,我从商店买的,没开过口。” 辛梁星歪头打量白砚,他总是有微微偏头打量人的习惯,似乎是太高了,长相过于硬朗,直视人的时候目光不大和善,所以要从歪斜的角度看人。 “为什么?”他问。 白砚温吞道:“为了…谢你。” 实质性的感谢被抛于台面,在物资不甚富裕的日子里,白砚先后为他打了炒肉加米饭,又舍下工资给他买老北京酱菜,就为了他那句‘怎么谢’。 辛梁星不接,无所谓道:“用不着,拿回去吧。”他都没放心上。 塑料袋被挂在指尖,辛梁星从兜里掏钥匙,开木门上挂的锁。黄狗神出鬼没的从街角冲过来,宛如离弓的箭矢,冲白砚狂吠。镇子上这样的黄狗多的是,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为了看家不叫东西丢。它们享有同一个名字,大黄。 第3章 连狗都知道挑软柿子捏,白砚被狗吠吓得脸色苍白,生怕它咬过来,毕竟那森利的牙齿在月下泛着幽光。 “辛…辛。”白砚向辛梁星求助。 辛梁星觉得他把自己的名字叫的好奇怪,铁锁敲在搭扣上,发出叮当声响,辛梁星推开门,不准备理会身后的人和狗。黄狗半伏下背,弓做进攻状态,尾巴僵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朝白砚咬过去。白砚惶恐的,嗓音飙细,叫道:“辛梁星!” 过于凄厉的一嗓子,叫的辛梁星回了头,就着朦胧月色看他颤抖的模样,软弱的好像谁都能欺负他,包括一条狗。 “麻烦。”辛梁星说的小声,朝他走了两步,白砚见他肯过来,慌着往他身后躲。黄狗呲了呲牙,到底不敢咬高高大大的辛梁星。 人被引到自己家,黄狗还没走,不明白它怎么就盯上白砚了,辛梁星半阖眼皮,突然冲黄狗啧了几声,叫狗过来,进家门口,给它掰豌豆馅儿吃。狗见有吃的,尾巴直摇,趴在地上吃的爽快。白砚被吓得不轻,往后退了几步,退到辛梁星家种的香椿树跟前,离狗远远的。 辛梁星给狗吃两口,自己再吃一口,蹲在地上好像在笑。狗吃饱了,拱着他指尖讨好,尾巴摇的欢快。 白砚站在树下看辛梁星背部弯出的线条,天黑的将将能看出个影儿,泼墨似的一道肆意的形,敛起时有着人畜无害的温和。 几口吃的,就把狗划到自己阵营了,辛梁星起身拍了拍手,狗跟在他脚边,和他一同向白砚走去。白砚心里发紧,辛梁星过来可以,狗过来不行。 “怕…怕狗,别过来,行不行?”白砚发问。 辛梁星问:“你结巴什么,真有那么怕?” 白砚抓着裤缝,揪的裤管随他动作提了提,露出一截脚踝,白的在暮色中一眼就能叫人看见。辛梁星视力有那么好,看见了,那踝骨跟姑娘的一样细。他踢了踢黄狗的屁股,抬下巴示意狗去找白砚。 惊魂夜。 填饱肚子后的狗依旧可怕,白砚背抵着香椿树干,颤巍地,向辛梁星求饶:“辛梁星,我好怕,求求你。” 他跟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区别,白砚眼睛湿湿的,不敢走,等待命运的尖牙咬向自己。辛梁星却在半道开口,叫着:“大黄,过来。” 狗犹豫的,又通人性的向他跑去,辛梁星弯腰拍了拍它的背,撵道:“吃饱喝足了,还不走?” 又是百转千回的弯弯调调,白砚听在耳朵里,心想他对狗都比对自己好。 狗恋恋不舍的跑远,辛梁星到井边打水洗手,边扬声问:“还不走,准备在我家待到什么时候?” 白砚踟蹰着走向他,把酱菜放到石板上,玻璃瓶底碰出清脆的响声。井边凉丝丝的,深深的井水映出一泓月,波澜四起,晃晃荡荡。南风袭过,香椿叶簌簌而响,孟春的夜开始变长。 “借我根棍子可以吗?”白砚小心翼翼的问。 辛梁星甩干指尖挂着的水珠,说:“我家没有棍子,只有木锨。” 只有木锨上头那根光滑包浆的椴木棍,那个好重,没办法用来防身,只会是累赘。白砚犹豫了,天已经黑透了,青天白日里都会被人扒裤子,独自走夜路更不安全。 辛梁星好心道:“要不把我家菜刀借你好了,听说隔壁村的杀人犯跑了,正四处逃窜呢,你可小心别遇上。” 白砚被他说的打了个冷颤,细细的音抖着,窝囊极了,也怕极了,央求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我凭什么送你回家?”辛梁星调一转,端着事不关己的姿态,吹了个颇为短促的哨音。 他好像故意要白砚难堪,白砚在他的淡定悠闲面前很是窘迫,却又不得已的小声说:“那我睡你家。” 辛梁星闻言挑眉,漆黑一团的夜色,情绪波动的硬是明显,明显到白砚觉出一丝危险,补充了句:“行不行?” 辛梁星哼了声,有些好笑。 “你睡我家,我家可就一张床,你带着你的缝跟我睡?”辛梁星话说的糙,有些不要脸,揶揄出口,十足的坏。 白砚脸开始烧,知道他看见了,赧的脚下想踱步,走也不敢走,留着又嫌烫脚。 “是不是要跟我睡啊?”辛梁星重复,不依不饶的很是可恶。 白砚哭腔散在夜风中,细细弱弱的,改口道:“你送我回家,我明天给你带饭,带饭行吗?” 辛梁星抱臂,眼神在他身上巡视一圈,不置可否。 手电筒在暗夜里射出一束光,辛梁星骑着自行车,嫌后座儿的白砚不会照路,“你会不会照?一路上净往沟里照,怎么想的?” 白砚不好意思道:“我看不见呀。”因为前头辛梁星的背挺拔又宽,像堵墙,他只能往旁边歪着照。 辛梁星没好气:“合着我能看见?” 好坏的脾气,白砚抓着车座,些微探身,颊擦过他工装,硬硬的布料好像书皮。手电筒被扶正,白砚坐的屁股疼,往前靠,鼻腔里尽是辛梁星身上的味道。有股机油的刺鼻味,还有股肥皂味,被暖烘烘的体温蒸腾,诡异的和谐。白砚吸了吸鼻子,抓车座抓的紧。 除了主路平坦,小道不免沟沟坎坎,白砚手电筒打不直,辛梁星看不着路,车轱辘就容易碾过土沟,颠的人难受。 在又一个沟坎后,白砚被颠的出于求生的本能,抱了辛梁星的腰。粗糙的衣料,覆在硬邦邦的肌肉上,抱着有那么紧实。 啪。 辛梁星一巴掌拍在他手背,斥道:“松手。” 白砚收回手,手背火辣辣的疼,辛梁星手劲儿大,他低头吹了吹手背,干燥的嘴皮擦过筋骨,在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第4章 不给了 辛梁星并非真稀罕白砚那一口饭,他没有那么强的口腹之欲,但同时他也不是什么爱招惹麻烦上身的人。白砚太麻烦,麻烦在生来与众不同,是那份不同让这人遭排挤。人就是这么无聊,在绝对弱势面前,什么卑劣无耻逗趣的行为都能用来消遣。 白砚昨天才来送过饭,今天又来了,怕被人瞧见,他特意叫辛梁星出厂子,去街口那颗柏树下等他。辛梁星嫌要走那几步麻烦,白砚嘟嘟囔囔说白天里就是进了你们厂子被人给绊了脚,饭才没给你送成的,你多走几步可不可以。辛梁星这才反应迟钝的发现,白砚那是给他送饭的,他觉得新奇,白砚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给他送饭,于是一口应下了。 等中午下了班,辛梁星一手插兜,右手摸着烟卷儿,想吸,过路太多女工,二手烟味呛,他那生了茧的指头肚捏破烟纸,捻着烟丝,终究还是没点着火。 春日的正午天朗如水洗过一般,浅浅淡淡的蓝,照在这片土地上。街道两旁栽满梧桐树,暖风刮过绿叶,发出哗啦啦的叶片摩擦声,像是来自遥远时空的风铃,晃动着在水泥路上投下碎荫。 辛梁星穿过马路,看见梧桐树下的白砚,他穿着件白色衬衫,衣摆全部掖了进去,黑色皮带掐出细细的腰,细到似乎是只能扣第一个扣眼儿,余出那么长一截穿进裤袢。辛梁星看他肥硕西装裤底下的那双黑皮鞋,看上去小小的,那双脚,有40码吗? 第4章 “辛!辛梁星。”白砚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的迸出些热络,被辛梁星灵敏的捕捉到。 辛梁星步子慢的好似遛弯儿,到他跟前了,才垂下眼问:“带了什么好吃的?” 白砚又是还没说出口,辛梁星身后就传出一声叫喊:“辛梁星!你跑这里做什么?害我好找。”是蒋芸。 蒋芸手上提着食盒,说了今天给辛梁星做蒸槐花,到了下班没在食堂门口等到人,这才出来寻。她看见白砚,也没太吃惊,只是点头笑了笑,算打过招呼了。 辛梁星看见蒋芸才想起来他好像答应了蒋芸说中午一起吃饭,蒋芸这会儿已经站到他身旁了,“不是说吃槐花菜吗?出来做什么?”蒋芸问。 白砚被她问的眼珠子直直的黏在辛梁星脸上不会转了,怕辛梁星说是来吃他送的饭的,又怕…辛梁星一口把他撇开。 辛梁星望着白砚的眼睛,偏了偏头,明明看的是他,话却是对蒋芸说的:“有事儿,你先回食堂等我。”话音落下,才扭头看蒋芸,脸上表情淡淡的,一点都没让蒋芸等他而觉得不好意思。 蒋芸目光在他和白砚间游走片刻,干脆道:“行。” 她走后,白砚兀自松了口气,辛梁星直接伸手道:“给我吧。” 白砚犹豫了,没直接把铝饭盒递给他,而是怯懦的看他一眼,舔了舔嘴唇,问:“你要和她一起吃我给你做的饭吗?” 耐人寻味的一句话,辛梁星扬了扬脖子,避开太阳拓落的光影,低低的嗯了声。 白砚抱着饭盒,想跑,乌黑的瞳孔在眼眶里打转,看上去像是有话要说,实际一个字也没吐噜出来。 “拿来呀。”辛梁星不耐烦的催他。 “不,不给你了。”白砚抬脚要走,辛梁星皱眉,看他莫名其妙的弄这一出。 梧桐树旁生长着杂乱的野草,茂密其间,夹杂着紫色和白色的五瓣花,不细看压根儿看不到。白砚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掼倒在草丛,脸直直朝下,瞳孔近距离看见了那紫的妍丽的花儿,下一秒,眼前一片黑暗。带着硬茧的手掌按压在他眼皮,裹挟粗糙的热度,烫的他眼球发疼。辛梁星的手劲儿真的好大。 短暂的黑暗后,白砚被人翻了个身,面朝天空,看见了辛梁星那张离他格外近的脸。琥珀色眼仁儿清亮,背对着日头,硬朗的五官被描出一圈儿银光,茸茸的,冲开原有的痞气,连斜飞的眼尾都漫上几分柔情。 白砚怔怔地看他,直到听见他的调侃,才慌张的移开眼。 “磕坏了脸我可赔不起。” 辛梁星不大爱跟人动手动脚,收不好力道,原是要拉人的,因为青砖而绊了脚,拉改推,这才弄的白砚脸朝下落地。 他这会儿还跨在白砚身上,白砚也觉出来了,扭捏的想挪开,动弹一下,就能嗅到身旁青草的味道,涩中带着苦。 辛梁星掐着他的下巴,警告道:“别动。” 白砚老实了,辛梁星手还没放开,粗砺的掌心掐的他眼泛水光,面皮因为蛮力涌上几分血色。“解释吧。”饭为什么又不给了,耍人玩呢? 白砚扭头,想躲他鹰隼般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偏被那只有力的手桎梏住,毫无挣扎的余地。 “说。”辛梁星掐他的脸,软生生的,细嫩。 “不…不说。”白砚不肯解释。 辛梁星嗤笑一声,从他怀里夺过他一直护着的饭盒,铝盒还烫着,在白砚手里看着有那么大的盒子,到了辛梁星手中小的有些可怜了。 “随你说不说。”辛梁星起身,蓦地被扯住衣角。 白砚抓着他的衣摆,拽着,有几分拼命,较真儿道:“我的饭不给别人吃。” “多金贵啊,我今儿还就吃了。”辛梁星跟他犟。 白砚眸光晃晃,纠正说:“你吃,不给别人吃。” 这下换辛梁星发愣了,白砚说完这话,手脚并用的从草茎上爬起,顾不得拍衣衫上挂的断草残花,狼狈的从他视野之中逃离。 辛梁星回食堂那会儿工人们都吃的差不多了,零星几个人在唠嗑,蒋芸翘首以盼,等他出现,忍不住嗔道:“说什么说那么久?” “没什么。”辛梁星摇了摇头,把饭盒搁桌上,掀盖儿看见里头的牛肉青椒和白菜,大抵是因为白砚摔了一跤所以卖相没那么好看,闻起来倒是挺香。 蒋芸把槐花菜推到他跟前,“赶紧吃,要冷了。” 辛梁星尝了口槐花菜,蒋芸手艺着实好,这点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吃槐花,蒋芸好奇的看他食盒,筷子伸过来,想尝尝好不好吃。不是馋,而是带着试探性的比较。辛梁星一筷子挡在前头,阻拦道:“别吃。” “为什么?” “难吃。” 蒋芸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盒‘难吃’的饭给吃完了,目瞪口呆道:“辛梁星,你是真抠门啊,吃你一口怎么了?” 辛梁星:“没怎么,就是不让你吃。” 蒋芸锤他,“谁稀罕啊。” 第5章 庐山恋 周五厂子里通知开大会,因为隔壁棉花厂有位工人在使用机器期间操作不当,导致右臂被卷进机器,酿成安全事故,好在人没有生病危险,但此事引起上级重视,所以要开安全大会来进行宣导。 辛梁星作为组长,代表全组去了。会议在一间敞亮的教室进行,教室前头拉着横幅,黄字写满安全标语。他来得早,屋里头还没啥人,只有讲台上一个单薄的背影。 很熟悉。衬衫被那两道肩胛骨撑出形儿,背脊窄的只肖短短一截日光就能丈量,弯下的腰身连出挺翘的臀部。 屁股蛋真翘,辛梁星倚着台面,视线粘滞在他整个背部,细细密密的宛如一道网,兜的白砚不自觉的扭头,看见有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 “你…来的好早。” “嗯。”辛梁星转身,去后排坐了,没准备跟他攀谈。 白砚开始手脚僵硬,诺大的教室,只有他和辛梁星两个人。墙缝的蛐蛐偶尔叫一声,空荡的房间静的能听见心跳声,他整理着幕布,手下揪紧暗红丝绒,老觉得背后有道不能忽视的目光,他不敢扫过去,怕跟辛梁星对视。 万幸工人们开始入场,引进的喧嚣让白砚不再无所适从,他从台下退出的时候,大着胆子张望了下后排的辛梁星。辛梁星正跟一旁工友有说有笑,他人缘好像很好,白砚直勾勾的看着他,正要收回视线,辛梁星忽的扭头,隔着百来号人,冲白砚挑了挑眉。 白砚错开视线,走出教室门口,耳朵尖好似染上凤仙花汁儿,倏然间熟了个透彻。 辛梁星听着台前领导念发言稿,话筒嘶嘶啦啦,那一口脱不开本地特色的普通话,蹩脚又大方,听的人昏昏欲睡。 他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从前排传过来的小纸条,蒋芸约他晚上去看电影,庐山恋。明天周六,不上班,辛梁星忖了半晌,回了句:不想去。 蒋芸又托人帮忙递纸条:去嘛,比你喝酒强。 辛梁星回:那个电影没意思。 蒋芸心思被戳穿,怎么没意思,这年头能在大荧幕上亲吻,还不够大胆吗! 第5章 散会后,蒋芸在大门口堵辛梁星,拉着他好说歹说终于把人拽去了电影院。这个电影已经上映很久了,很是卖座,辛梁星没那个艺术细胞,坐在黑白荧幕下,打了一晚上的瞌睡。 电影散场,蒋芸意犹未尽,对着辛梁星说个不停,辛梁星都只是敷衍的嗯。 影院门口的彩灯闪烁,映得地面一片斑斓,蒋芸站在灯下,问:“辛梁星,咱俩好,行不行?” 辛梁星浓浓的睫毛扇开红光,瞳膜光影交织,恰似多情又无情的缓缓摇头,拒绝说:“不行。” 蒋芸好像很喜欢他,从他进这个厂子就一直在追他了,辛梁星很费解,他明明已经拒绝过无数次了,蒋芸还是要跟他告白。如果是做朋友,他并不介意,可多了层男女关系,他怎么也接受不了。 蒋芸伤着心了,使脾气道:“不行就算了。”她跑开,拒绝辛梁星送她回家。 她一离开,辛梁星就看见街拐角的白砚了,好奇怪,哪里都有他,辛梁星扫他一眼,径直转身离去。 白砚在昏暗的角落承着辛梁星朝他瞥过来的冷漠视线,薄后适中的唇翕张,舌根发紧,徒然望着他走远。 电影院还在放映,白砚从售票员那里买了张票,自己坐在视野正好的放映厅中央,任黑白画面扑进他眼球。平淡的开场,白砚端坐着,直到男女主亲吻,他才猛然间抓上膝盖,上下牙齿咬合,身体微微前倾,辛梁星有没有在这一片黑暗当中亲蒋芸啊?亲她的脸还是亲她的嘴啊?白砚抓的膝盖生疼,乱糟糟的思绪比映画还要跌宕起伏。 周六,辛梁星没有活动,躺在床上太煞时光,于是又提起鱼竿去河边钓鱼。 天愈发热了,他戴着草帽,卷起一截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太阳把那节手臂照出古铜色,虬结的青筋在手背蜿蜒,他眯了眯眼,有些燥。 不会钓鱼,他鱼竿买了有俩月了,一条鱼也没钓上来,要不找个老头请教请教算了。他从兜里摸了根烟,划开火柴,嘬了口烟嘴,在一片吞云吐雾中舒展开眉头。 第6章 吸一口 好些老头都去下象棋了,钓鱼的人也没那么多,辛梁星仰躺在地上,身下是干燥的泥土和零星几株野草,熏风自南边儿刮过来,荡平河面再回旋,风中带着水腥味儿,又凉丝丝的。草帽盖在脸上,阳光穿透席草编织的缝隙,洒落下细碎的十字光斑。 辛梁星眯了眯眼,透过草帽看向那影影绰绰的寸方天地,想不远处的这条河,想他还没摸熟的饵线,想他快抽完的烟丝,想下一次集会是什么时候。 他是在工作后开始抽烟的,旧报纸卷烟丝,火柴一划,尼古丁的味道从鼻腔到肺腑流窜,被麻痹的神经驱使大脑皮层兴奋,放空,什么鸡零狗碎都随烟圈儿散出去,缭绕着在四野中消失殆尽。 下次集会还远,他摩挲着拇指,拿下草帽,从地上跃起,借着精壮的腰力,起的利索。他拍了拍背后的土,收起鱼竿拎起马扎,朝镇里走去。 供销社建在马路口,四通八达,穿个街都能看见那青瓦下气派的门楼,朱红笔勾出磅礴的字样,大敞的前门和后门来往着熙攘的身影。 辛梁星进供销社的时候,白砚正在打算盘,噼里啪啦的珠算声比炮仗都热闹。 他看白砚上下曲弹的手,干净,指甲缝里没有灰,极是文静的一双手。 白砚在一团阴影中抬起了头,猝不及防的望见辛梁星,他好像刚从外头回来,发际冒出汗珠,晶莹的挂着。辛梁星一手放在柜台,漫不经心的扫过橱窗,问:“烟丝有吗?” 隔着个柜台,站的有些近,细嗅能嗅到他身上被蒸腾过的肥皂味,纠着浅浅的咸汗,白砚勾头,轻轻吸气,话音飘忽着说:“有。” 铜造的簸箕铲过烟丝,秤杆翘高,辛梁星看见他拨秤砣,拨到不听话的秤杆在他手中服帖,“要多少?”他问。 “三两。” 白砚招呼他过来看秤,辛梁星摇摇头,说:“你看就行了。” 没来由的信任,也不是不存在缺斤少两的情况,别人来都是把秤盯死了,少有他这种不把买卖当回事儿的人。白砚不会少他的,更不会多他的,公家的东西,该怎么就是怎么。 白砚用油纸把烟丝包的四四方方,细麻绳捆着递给辛梁星,辛梁星搁下钱,抄起鱼竿,迎面走入春日中。 到了晚间,温度降下来,辛梁星坐在屋顶,看深蓝天幕上渐渐闪亮的星星,猩红的烟头在暮色中忽明忽暗。还没彻底黑透,他眺向远处,能看见香樟树巨大的树冠,像坠落的一团云,又像半截孤山。 斯斯文文的敲门声骤然响起,辛梁星咬着烟嘴含糊不清的问:“谁啊?” “我…白砚。”回话的声音小,怕被听去,又怕辛梁星听不到,固执的强调道:“是我。” 辛梁星爬下屋顶,趿着布鞋,去给他开门。双扇门只开了一扇,辛梁星立着,头顶快接近门框了,嘴里还叼着烟,不让他进来,问:“有事?” 白砚递上一包烟丝,说话声音极小,在徐徐的夜风中显得雌雄莫辨,“给你。” “ 不要。”辛梁星拒绝的果断,非亲非故,他可不图那点小恩小惠。 白砚睁大眼睛看他,门口的灯没开,只能看见大致轮廓,浓稠的影儿,黢黑炯亮的眼神,和斜在嘴角的烟,忽闪忽闪。 “你要吧,行吗?”白砚有点像是哀求他。 辛梁星油盐不进道:“不要,拿回去你自己抽。” “我不会。”白砚坦言,他不抽烟的,烟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沾。 辛梁星歪了歪头,动作轻微,不很明显。他拿下烟,冲着那张发白的脸,淡淡吐息,薄薄的一层烟圈儿,比迎面喷薄而出的浓呛烟味儿还要食髓知味。白砚低咳,想后退一步,却被他按住后脑勺,一手自白砚嘴角勾着,顺着唇缝,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半截烟喂到了白砚嘴里。 白砚怔住,嘴巴沾着那节被辛梁星唾液濡湿的烟嘴,偏软,噙着像是要化在自己嘴里。 该吐的,舌尖抵着,推就着,烟嘴更湿了。却没从他嘴中退出半分。 辛梁星的嗓音像榆钱儿轻响似的,暧昧的,擦过白砚耳畔,“吸一口,吸到肺里。” 白砚笨拙的,吸进一口火辣的气体,穿过喉管,穿过鼻腔,像有一条火龙,在他的感官中奔袭,灼烧。他咳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咳弯了腰,咳掉了那截烟头。橘红的光点落地,渐渐堙灭在黑暗之中,他觉得可惜。 辛梁星嗤笑他的窘态,边用宽厚的手掌拍在他瘦弱的背脊,玩笑道:“怎么那么笨?” 手茧削去部分触觉,他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白砚被他拍的后背又疼又麻,呆滞的,屏息去感觉脊骨的那团火热。辛梁星的掌心滚烫,哪怕是捉弄,也带着燎人的温度。 “我…不笨。”白砚把烟丝塞进他怀里,飞也似的跑了。 第7章 下雨天 稿纸被裁的方正,辛梁星往上头抖落烟丝,他卷的是白砚送过来那包,不是供销社卖的那种大批次的劣质烟草,而是醇浓的,上了好几个档次的烟丝。真舍得送,辛梁星划开火柴,在一片烟雾中想到白砚落荒而逃的背影,像只燕子,不着梁。 第6章 雨天来的不讲道理,摊贩正出着,自行车噌铃铃的响头响尾,缝缝补补的石板路在千层底布鞋下出现些许松动,流浪猫呜咽两声,爬上房檐,金光四射的天空突然落下豆大的雨,直直的冲刷向地面,噼里啪啦的像炒黄豆,炸开了锅。摊贩忙着收摊儿,过往行人加快步伐,或冲刺,或寻下避雨的屋檐。 辛梁星穿过急匆匆的人群,长腿迈开步子,踏上台阶,立在灰瓦屋檐下,拍了拍沾湿的袖口,望向天空,太阳雨落个不停。 天渐渐转阴,乌泱泱的云自北边蔓过来,眼看雨势渐涨,避雨的人干脆冲入雨中,奔着家的方向踩的那石板咣当响。 辛梁星闲站着,瞥着眼前弥漫的雨幕,在簌簌抖落的雨帘中,巡视着那些归家的人,大雨淋湿他们灰扑扑的衣服,使世界陷入一片单调之中。他百无聊赖的看雨,看在风中挺拔的柳树,看被暴雨加剧的短暂时光,一切都像在快进。 直到,他捕捉到白砚,雨天的白砚也穿着白衬衫,没打伞,湿答答的衣服贴着肩肘,贴着胸脯,贴出一个一览无余的姣瘦轮廓。 白砚在暴雨中跟人理论,对方脸色不大好看,隔着水光都能瞧出不耐烦来。辛梁星视线开始固定,如围猎般,专注的摄向白砚,一眨不眨。 白砚神色同样不佳,微微拧起的眉,下撇的嘴角,被辛梁星忖出几分脾气来。辛梁星看见那人推了白砚一把,白砚趔趄两步,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走远,垂在裤缝的手虚握成拳,凸出的骨节在骤然加大的雨势中,狞着,像是要挥出拳头。 辛梁星眯了眯眼,眼部肌肉小范围的跳了下,他仍是那副抱臂静观的姿态。白砚转了身,隔着条窄窄的道,撞进辛梁星洞察一切的眼神,先是愣了下,被雨砸的有些睁不开眼,他抬手抹了把眼皮,无济于事,脸上仍是湿漉漉的一片。辛梁星扫向他轻颤的眼睫毛,看他薄眼皮下那双定住的黢黑眼珠,单眼皮向下压,眉心也拢着,上嘴唇鼓起,嘴角扯出有几分平又有几分向下走的弧。极是微妙的,叫辛梁星觉出了委屈。 哗啦啦的漏了天。 呆站着淋雨,不走也不避,辛梁星蹙了蹙眉,启唇道:“过来。” 白砚掀了掀眼皮,挪到了屋檐下。 辛梁星身上半干,白砚却是淋成了落汤鸡,甫一站定,脚边便开始晕开一团水渍。 “咋着了?”辛梁星问。 白砚颊边鼓了鼓,原先的气似是随开口就散了,扁平的铺陈道:“这几天下雨,房子漏水,请补房子的来修,修一半,雨下大,又漏了,他说要加钱,不然不给弄。” 话说出来,似乎没憋着那么无理了,他不好在辛梁星跟前恼。讲好的价钱,修房匠坐地起价,太不仁义,白砚气他借着老天爷捞钱,边想若是给别人刷腻子补墙,怎敢说涨价就涨价,分明就是欺白砚拿他没辙。这世道一向如此,逮着穷的苦的软的烂的锉磨,矬去这些人,就像拂去微尘,无伤大雅。 “屋没法儿住了?”辛梁星知下雨天房子漏水有多讨厌,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锅碗瓢盆能拿来盛水的都放到漏雨的地方了,听着那叮啷咣铛的声响,雨仿佛也下到了心里头去。 白砚点头,又摇头。 辛梁星不管他的纠结,直接道:“带我去看看。” 白砚瞪了瞪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泛着潮气的脸上跑出些惊讶,一时忘记了反应。 “嗯?”辛梁星斜着眼,睨他。 “哦哦。”白砚同手同脚的下台阶,走到前头带路。 雨仍在下,辛梁星施施然地,跟在白砚身后,不紧不慢地让白砚有些心急,又觉得他像孤鹤,骨子里透出冷傲,任风吹雨打都不散。 走不多远,进到院子,黄泥浆聚成一汪池塘,纳进下不完的雨,叫人无从落脚。白砚抓起大门口的伞,撑开,递给辛梁星用。 “我家就一把伞。”白砚解释,他的意思是想跟辛梁星撑一把伞,不知道辛梁星愿不愿意。只是院子里都是水,不知道要怎么趟过去。他出门叫修房匠那会儿还没下雨,脚上穿着洗的雪白的布鞋,这会儿早湿了,湿归湿,还没脏的那么厉害,要是趟过去,这鞋子不定能不能要了。 辛梁星接过伞,脚踩下去,哗的一声,地上泥泞的让他脚底滑了滑,院子都这样,还不知道屋里什么样,难怪修房匠不愿意来。 “不走?”辛梁星见白砚不动弹,问了句。 白砚为难的看了看鞋子,心里百般纠结,想脱下鞋子走,怕辛梁星拿眼神看他,他会不好意思。 辛梁星也随他目光看鞋子,看一眼就看明白了,挤兑道:“姑娘都没你事儿多。”这要是蒋芸,直接大咧咧的过了。 白砚低了低头,不会接他的话了。 辛梁星看过他的秘密之后,内心是有些许的拿他当半个女孩看的,不大尊重人,因为白砚除了那套器官,再没别的像女孩子的地方了,可架不住辛梁星就是会这么想。 片刻的沉默后,辛梁星换左手撑伞,右手从白砚胳肢窝穿过,单臂把他抄起,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梆的肌肉摽着白砚,把他摽到自己身上,而后踏入泥池中。 白砚被辛梁星像破布娃娃一样抱着,湿黏的衣服贴着肌肤,挤压着,触感一下子怪了起来,别扭,比皮肉贴皮肉还别扭。怎么…怎么能这样抱他呢!白砚脸发烧,为这个蛮横的拥抱,没有男的会这样抱男的! 从大门到堂屋的距离,因为雨天而被拉长拉远。白砚紧张的,看辛梁星趟出的水波,涟漪有那么广,浑浊不堪又荡漾不止。 辛梁星勒他勒的好紧,像是怕他掉下去,铁臂般的箍着他,走的毫不吃力。 白砚都还没来得及说撑伞,辛梁星就已经把他放到堂屋门口那片干燥的地上了,伞未收,身后的雨坠的世界一片银光,他听见辛梁星低低的说:“小女生。” 第8章 补屋顶 “不是!”白砚脸上的薄红转深,面红耳赤的,跟辛梁星解释,“不是小女生,是男生,我是男的。”他说小女生,跟那些人叫盐碱地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直指白砚的畸形。 辛梁星收拢伞,不知是不是进了屋的错觉,雨好像变小了,原先鼓在耳膜的哗哗水声逐渐变得淅淅沥沥。他把伞竖在门口,甩了甩发僵的右胳膊,缓缓看向白砚,没说话。 白砚被他看的嘴唇翕张,硬中带刺的眼神开始软化,瞳孔躲闪,直愣愣的小声说:“我是男的哦。” 辛梁星笑,阴雨天昏暗的房中,眸光被模糊了几分,不如白砚那么偏执,随性道:“是,你是男的,是要被人抱着过泥坑的男的。” 白砚眼睫抖的厉害,赧然的站在自己屋门口,好像做了贼,被人戳着脑门戳着鼻尖戳着脊梁骨说教礼义廉耻。他不说是辛梁星自己不讲理要抱他,而是吞了吞口水,欲盖弥彰道:“我可以脱鞋过的,但是你好主动的帮我,谢谢你。” ‘好主动’的辛梁星笑的更厉害了,觉得有意思,鼻腔哼出短短的笑,摇了摇头。 屋里比院子好太多,最起码不是无从下脚的程度,水泥地续起水来,踩下去都能溅起水花。辛梁星仰头看他的屋顶,瞥见几处泄雨的洞,年久失修的窟窿在雨势接连攻击下越烂越大。漆桶接在洞下,水滴砸出啪嗒啪嗒的磨人声响,雨是真的小了,漏的都没那么厉害了。 第7章 “还有哪里吗?”辛梁星问。 白砚指了指西边的灶屋,说那里也在漏。 辛梁星朝西屋去,白砚跟在他后头,问:“你还会修房子吗?” 辛梁星古怪的回头看他,透出‘不然呢,不会我来干嘛’的神情。白砚吃了个没趣,脸又开始红。 西屋漏的没堂屋厉害,辛梁星心里有了底,拐回堂屋,瞥了眼铅灰色的天,默不作声的开始干活。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穿在身上好累赘,他脱下长袖,赤着胸膛,拿起木锨往外除水。下苦力的人都有一身精壮的腱子肉,他弯腰,白砚觑见他鼓囊囊的胸膛,腹部肌肉有那么明显,有力的腰身随木锨在水泥地动作而一起一弯,白砚瞳孔震了震,慌张的避开视线。 及至水除完,天也不下了,辛梁星叫白砚去搬梯子,支上房顶去补瓦。 竹木梯子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听上去有些不结实。辛梁星握了握梯子,觉得不碍事,于是让白砚扶着梯子,他上去。 白砚紧张的扶着梯子,惴惴不安,辛梁星毕竟不是专业的,才下过雨的屋顶会打滑,他怕辛梁星摔着。他紧张的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爬梯子的人,眼珠子连同魂儿和魄都一道跟辛梁星爬上了屋顶。 辛梁星带着工具补窟窿,脚踩着青瓦,瓦片会迸出一些响动,每当这时,白砚就要追问:“没事吧?!” 辛梁星觉得他好吵,不想理,越是不理,白砚越是担心,非要问:“没打滑吧?” “安静一点。”辛梁星嗓音沉,醇厚的从高处传来,平白增了虚空飘渺,听的白砚耳朵发痒。 瓦好补,只是不知往后下雨会不会再漏,他想还是补个棚的好。白砚住的这栋房子太老,墙缝也有裂痕,得等天晴了再补腻子,辛梁星检查完屋顶,顺着梯子下来,竹木梯子又开始咯吱,他不觉所谓,下到最后,突然发现下不去了。白砚扶着梯子堵在原地,圈出一个拥抱,好像要将他抱在怀里。 “挪开。”辛梁星说。 白砚抿了抿唇,仰望着他,喉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的腿好长,踩在第五节竹梯上,正对着白砚心房的高度。 雨过天晴,彩虹高挂,像一弯桥,一弯不可多见的鹊桥。 辛梁星:“是要我踩着你下?” 白砚痴痴的,挪开了位置。 辛梁星动作轻盈的落地,拍了拍沾土的手,脖间锁骨和胸膛都挂上了汗,蜿蜒着留下水痕。白砚不敢看他,辛梁星走向院子,问:“砖头有吗?” “有。”白砚给他指厕所旁堆的那摞砖。 辛梁星不带喝口水的,搬起砖就给他铺院子里头的路去了。水有些深,要多叠两层,辛梁星给他铺出一条小径来,从堂屋到到门口,窄窄的,却很牢固。 “踩踩试试。”辛梁星喊他。 白砚勾着头,踏上两块砖宽窄的那条路,砖块随他脚下的力而积压出浅浅的水波,叫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辛梁星的拥抱。那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胳膊横在他后背,勒着他的骨头和肉,勒的他生疼。 “行吗?”辛梁星见他走过来,问。 “好。” 辛梁星扬了扬脖子,肩向后阔,伸展筋骨,使唤人道:“去把我衣服拿过来。” 白砚拐回去给他拿,看他就着汗涔涔的模样直接套上了长袖,问说:“你要走了?” 辛梁星点头。 给他干了半天活儿,一口水都没喝上就要走,白砚有些不好意思,“在我家吃饭吧。” “不吃。”辛梁星衣服又黏身上了,粘的他皱紧了眉,想回家洗澡。 “太麻烦你了,要不咱去下馆子。”白砚改口,不想让他就这么走了。 辛梁星突然看向他,直截了当道:“自当烟丝的回礼好了。” 说罢转身就走,白砚望着那高挑的背影,直勾勾的望着,已经开始想下次要送什么好了。 第9章 听得懂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周,天晴朗后,枝头的花和叶便繁茂的生长,气温也在渐渐升高,春天因为短暂而显得弥足珍贵。 辛梁星要找蒋芸和好,说是和好,压根儿就是蒋芸单方面生他的气,他并不能如想象中那么干脆的不理蒋芸。撇去她是厂长女儿的身份不谈,蒋芸自身也是极好的,内外兼修,落落大方,做朋友正合适,别的再不能想了。 蒋芸气也气够了,等辛梁星主动出现,给她台阶下,她就会见好就收。 辛梁星约她到旧书店门口,手上提了本当下正火的诗集,他自己是不看的,这种文邹邹的东西,他看不进去。诗人眼中的世界太瑰丽,太抽象,太浪漫,而辛梁星太实际,那些不着边际的比喻拼凑到一起,只会让他生出一种不识字的错觉。读不懂难道就是我的问题吗?辛梁星摩挲着旧书泛黄的边缘,理直气壮的默默反驳,也许不是。 旧书比新书要便宜三分之一的价钱,且书籍不分新旧,只要流动起来,就都是知识。辛梁星把书塞到蒋芸手中,就着这套说辞糊弄她,他只是不愿意多出那三分之一的钱罢了。 蒋芸捧着诗集,内心五味杂陈,恨辛梁星的寡情,偏又吃他这份多情。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本诗?”蒋芸背过手,低下头看粉格裙的裙摆,嘴角提起,弯弯的。 辛梁星想了想说:“这本最畅销。” 盲从是社会赋予人的虚假本性,无论何时,大都如此。 蒋芸还是开心的,叫他说:“去市场逛逛吧,买些水果。” 辛梁星无所谓的跟着她,从大街走到小巷,硕大无朋的春日在巷口被绿叶和藤蔓攀缠碎化,摇做星星缕缕的光斑,随风闪烁着。 蒋芸喋喋不休的跟他讲最新看的电视剧,厂长家有台电视机也不奇怪,辛梁星敷衍的点头,在一片和谐中,听到了讥讽和嘲笑。他看过去,又是哪几个厂的工人,围着谁逗趣儿呢。 “他们又在欺负他了。”蒋芸停下脚步,漆皮鞋落出哒的一声,定住不走了。 辛梁星淡淡的瞥向那三五成群的人,不由得想叹气。 “男人都喜欢靠欺负弱小来显示自己的强大吗?”蒋芸捋了捋被风刮在唇角的乱发,面带愠色的质问他。 辛梁星掀了掀眼皮,说:“不仅如此,还爱吹嘘,爱征服,爱自以为是,爱拿拳头说话。”他的语气太凉薄,接连蹦出的讽刺像在说反话,甚至都不为自己正名了。“如果强硬的骨骼不能带来开化的头脑,那么直立行走的意义又何在?” 蒋芸彻底愣住,她嘴巴张着,想说出什么来接这句话,舌头却像打了结,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是不是想这样问我?”辛梁星用眼角余光扫向被围堵的白砚,心中生出了悲悯,话是对蒋芸说的,又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回答不了你。” 蒋芸觉得她说什么都接不住辛梁星的话了,只好把诗集往他怀里一塞,怒气冲冲的走向那群人。 黑色塑料袋被白砚提的哗哗作响,里面装的是月经带,他买的。因为白天里人多嘴杂,出商店的时候被一个闲逛的工人给看见了,于是一群人就知道了。 “哎,我说他到底是不是个小娘们啊,男的不用这种东西的吧。” 第8章 “废话,正常男人可用不着。” 白砚耷拉着肩膀,耳朵生茧,陈腔滥调,听的他心生乏味。不回应就好了,回了只会引来更强烈的攻击,他是打不过这些人的,而这些人也不允许他骂赢。一群疯狗,追着他咬了十几年,白砚眯细了眼,看自己的脚尖,心里盘算手头的积蓄,思忖着什么时候能走出这里。 “你们够了没有?!”蒋芸挡在白砚身前,白砚惊讶的抬头,看见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叉在腰间的细细手臂,直挺挺的瘦小身板,凛然到让白砚不得不正眼瞧她。一个瞬间,他想原来天地间的正义有时候并不会巍峨到让人不能直视。 “蒋千金,有你啥事儿啊?” “就是,你回头看看盐碱地手上提的月经带,是不是你也用这个牌子啊。” 语毕,又是哄堂大笑,像是找到了最幽默的笑料,一行人笑的前仰后合。 蒋芸窘迫的红了脸,因为一些私密而落了下风,她有些想逃,可转念一想,凭什么?这种事再难以启齿,不也被拿到台面上说了吗?难道她还有错了?她没有想白砚买月经带这件事,她想的是这群男人就月经带嬉笑的事。 “关你们什么事!狗拿耗子母鸡孵小鸭!呸!”蒋芸怒骂。 白砚瞪大眼睛,怕打起来,想把蒋芸往后头拉,他自己的事儿还是他自己解决的好。蒋芸倔,梗着脖子,白砚都没拉动她。直到辛梁星走过来,他怔了怔,因为辛梁星的眼神太坚定,丛容的,朝他丢了本书。白砚接过,看见书皮是一本诗集,神情开始变得恍惚。混乱的半晌午,流窜着污言秽语的巷子,咄咄逼人的矿工,辛梁星从天而降,像个诗人,抛给他字里行间的救赎。 “散了。”辛梁星用强势的口吻,几近命令。 “你护着他干嘛啊?真是奇怪。” “我可听说老周他们几个前一阵儿扒盐碱地的时候,他也来护了。” “啧啧啧,咋回事儿啊,不会是想搞盐碱地吧?” 挤眉弄眼说着的话,音刚落,就被辛梁星一拳击碎尚未发出的笑声,拳头砸在皮肉,发出闷闷的一声。 “搞清楚,正常男人都会这么做,不叫护着,懂吗?”辛梁星不屑于讲道理,因为说不通,因为拳头沟通解决的更快。 他们见辛梁星动手,懵了,不大愿意跟辛梁星这个疯子动手。前几年有人跟辛梁星吵架,辛梁星把人打进卫生所住了好几个月,那个时候他才不到二十岁!疯子! “你拳头硬,你有理咯,白天英雄救美,晚上鸳鸯戏水,前.洞后.洞随便进,可不美嘛。” 辛梁星被气笑了,白砚脸上表情极是难看,唯有蒋芸听的一头雾水。 辛梁星扭头,看白砚,出声道:“过来。” 白砚拧着眉毛,慢吞吞的挪到辛梁星跟前,辛梁星胳膊往他肩膀一搭,挺正常的肢体交流,在此刻却显得如此出格。 “要怎么理解是你们的事,人前嘴巴给我放干净。不是说护着么,从今天开始我还就护着了,满意了?”辛梁星握白砚肩膀的手一紧,把他圈进怀里,颇为强势道:“只要他白砚不觉得过分,我就算跟他吃饭打波睡觉又怎样?” 白砚猛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辛梁星。蒋芸也瞪大了眼,不知所措。 “神经病。” 有人骂道。 辛梁星:“嚯,嘴巴长你身上,你嘴巴大,你有理咯。” 算是骂骂咧咧的走了,蒋芸还在原地站着,想叫辛梁星,却看见白砚把辛梁星拉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了。 辛梁星站在树荫下,对着白砚急切的脸,老神在在道:“不用谢。” 白砚舔了舔嘴唇,眸中清光热烈,抓着他的手说:“等下再谢,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辛梁星挑眉,“我还能说假话?”他只以为白砚是说那句护不护着的话。 哪料白砚眼神闪躲,好像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鼓足勇气地问:“那……打波睡觉……” “也是真的吗?” 辛梁星傻眼了,“你是听不懂好赖话?” “听得懂。”白砚点头,认真道:“如果我觉得不过分,你可以跟我亲嘴睡觉。” 辛梁星:??? 第10章 可以吗 不知是说他木讷还是厚脸皮,辛梁星从他手中抽出书,敲在他脑门儿。书纸脆脆的,不用力便察觉不到疼。 “辛梁星!不许打人!”蒋芸大老远看见,扯着嗓子喊,要辛梁星不许欺负人。 辛梁星不做声,白砚被他敲的皱了皱脸,想把书要回来,辛梁星却不见有要给的意思。书是给蒋芸买的,辛梁星当时抛书也是抛给蒋芸的,结果倒是给白砚接着了。这要是个绣球,他可就跑不了了。 书要物归原主,蒋芸拿了书,见白砚老是看她,看的她心里毛毛的。 “谢谢。”白砚头半勾着,偏向蒋芸的方向,唇角抿出一个弧度,重复说:“谢谢你呀。”说完就跑走了。 蒋芸觉得他太腼腆,可这份腼腆浮在他白生生的面皮上又有些合适,叫她讨厌不起来。 雨后的街干净,漆皮鞋走一遭仍是亮的,泥垢被冲刷,地像薄了几公分。街道旁列布的商贩迎着光亮,都挂起了笑脸,人不能没有太阳,生意也是。瓜果散发出馥郁的香味,像是要延续开花结果前的那阵芬芳,香到扑鼻。 辛梁星跟蒋芸逛半圈儿,手上提的兜兜袋袋簌簌作响,他跟蒋芸各买各的,末了都落到他手里。卖香蕉那家给的袋子是黑色的,红色塑料袋应该是用完了,临时拿来应急的。这个颜色很难不让他想到先前白砚手上提的那个黑色塑料袋。 好奇害死猫。越是私密,越是禁忌,越能激起人的好奇。 辛梁星不得不对自己坦白的一点是,他好奇了。白砚要用月经带吗?他心不在焉的把视线落在挂水珠的樱桃上,半熟樱桃,橙红参半,好像揉进了黄昏中的太阳。会来月经吗?辛梁星盯着红樱桃,出神似的发呆。 “买点?”蒋芸问。 辛梁星捏了捏眉心,摇头拒绝。 天晴后雨就不再下了,顶好的太阳,辛梁星一到周末就要去河边钓鱼。先前雨势大,河堤两岸野草疯长,绿油油的,任风吹出草波来。水腥味儿混着青草味,只叫辛梁星觉得熟悉,他喜欢这条河,河流能孕育生命,滋养万物。 地皮还有些软,辛梁星放稳马扎,找不好底,抛竿后就坐定了,他至今都不会调漂。说要找老头学,心里盘算老半天,又不知道找哪位好,想着想着就搁下了。不掌握技巧,是要吃亏的,不如改天买本书来看看,怎么钓。 他才坐下一个小时不到,河边就有人来了,其实他不大喜欢钓鱼的时候旁边有人,有些霸道,想占着河。 来人站在他一旁,辛梁星冷冷的看过去,白砚被他看的一愣,颇有些不知所措。 “辛…辛。”白砚磕巴的叫。 辛梁星打断他,“你有事儿?” “没…有。”白砚话说的吞吐,短短两个字蹦出两个意思来,叫人听的云里雾里。 辛梁星放轻声音,怕惊了他的鱼,只道:“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第9章 好蛮横! 白砚蹲下,身影没入丛生的杂草中,蜷成一团,显得羸弱又小只。“不走,公共场所,大家都能…都能待。” 辛梁星斜眼,白砚有些怕他,又不肯走,便转移话题说:“上次说补腻子,你什么时候可以来?” “不去了。”辛梁星认为白砚太乖张,他不想去了。 白砚啊了声,喃喃道:“半途而废可不好。” 辛梁星听见了,乐道:“这叫哪门子的半途而废,我该你的?有问题你找修房匠,别找我,忙着呢。” “我给你钱。” 辛梁星:“现在又想嫖我了?” 他知道!白砚惊讶的睁大眼睛,被捅破了窗户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站起来,身体却有那么沉,沉到他只能维持原有的姿势,呆呆的蹲在辛梁星身旁。 “不是……嫖。”他嘴拙,对着辛梁星老是爱莫名其妙的停顿,听上去像是个结巴,“不是的。” “哦,那是什么?你说来听听。”辛梁星把他的全部反应都看在眼里,凭直觉料到些什么,后又摒弃。 白砚想说,可那太离经叛道,他怕说出来辛梁星会像这镇上的人一样叫着他盐碱地,边把他按进泥堆里,让他做了那滩烂泥。 辛梁星道:“不说赶紧走,呆在这儿说话,把我鱼都惊跑了。” “你都没有钓上来过。”白砚说的闷闷地。 辛梁星猛然间扭头,饵线晃了晃,不是鱼上钩了,而是他手动了。净气人。来半天没说一句好话,光揭他的短。 大概是他眼神太能唬人,白砚被他乜斜的不敢直视他,嘟囔道:“就是没钓到鱼。” “你行你来。”辛梁星脾气上来,撂摊子不干了,说得怪轻巧,你行你来呗。 白砚抿了抿嘴,一口应道:“好。” 他俩交换了位置,辛梁星站着,望着平静的河面好像在看一块儿流动的镜子。天瓦蓝,河水澄净,他摸了根烟,想到旁边有人,没划火,而是放在鼻尖轻嗅。 鱼竿在白砚手中好听话,比秤杆还要听话,辛梁星就跑了个神的功夫,他就钓上来了一只甩尾的鲫鱼。 活蹦乱跳的,看的辛梁星眼红。 眼见为实,辛梁星凝视着篓里的鱼,又看看白砚垂钓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心想这河里原来真的有鱼啊。 白砚扭着脖子看他,眼尾闪过光芒,好像在邀功。辛梁星垂手把烟卷儿夹到他耳朵上,顺势拍了拍他后脑勺,野性的力道,拍的白砚愣怔着。 “接着钓。”辛梁星提醒他。 白砚连连应声,极为得心应手,篓里盛下四五条的时候,辛梁星叫了停。 “够了。”有收获就够了,不贪多,辛梁星收竿,白砚也帮他收拾家伙。 “我…教你。”白砚毛遂自荐,人家都没说跟他学,他就要逞能当师傅,好会献殷勤。 辛梁星压了压草帽,留高挺鼻梁和薄唇融出不近人情的轮廓,低声道:“想做我老师?” 白砚手指纠缠,问:“可以吗?” 第11章 好喜欢 教人的反而这个姿态,辛梁星一下子就笃定了内心的想法,于是摘下草帽,反手扣在白砚头上。强烈的日光让他眯了眯眼,乜斜的眼神扫向戴草帽的白砚,白砚骨架小,戴他的草帽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乖乖仔耳朵上夹着他的烟,头上戴着他的草帽,神情唯唯诺诺的,要教他钓鱼。 “会来月经吗?”辛梁星问。 前言不搭后语,问的白砚愣在当场,有种被他语言解开扣子,拉下拉链,扒着探索最内里的秘密般的刺探感。 “会不会?”辛梁星重复。 良久的沉默,静到风吹草叶哗啦啦的声响都被放大,好像能听见河水淌动的簌簌声! 白砚抓了抓衣角,嗫嚅道:“会,会吧……我不知道。”他喃出哭腔,无助道:“之前见过一次红,就一点,算吗?” 他仰起头,目光从草帽下撩出,彷徨无措的看向辛梁星,好像辛梁星才是造物者,一切由他说了算。 辛梁星眉峰高挑,浑不吝道:“问我?” 白砚点头,香烟随他动作点动,像一支枪,瞄向辛梁星。 “那你现在垫了吗?”辛梁星眸光暗了几分,问完这话,他近了白砚一步。宽阔的胸膛被日头烘出暖洋洋的体温,灼人的向白砚逼近。 “没…没有。”白砚结巴,他不想同辛梁星讲这个,抬手要摘下草帽走人。辛梁星手快的按下草帽,隔着层席草按着他的头,禁锢着,故意不让他抬头。 宽大的帽檐隔开两人的视线,辛梁星低头,只能看到他稍尖的下巴,鹅颈漂亮的,带出一片锁骨。这幅骨架对男人来说过分精致,对女人来说又显得粗糙,独独搁到他身上,开始诡异的融合。 辛梁星盯着他衬衫第三颗扣子开始走神,白砚忽的拉下他的手,出着冷汗的手心贴着辛梁星青筋突起的手背,带着往下。 “真的……没有,不信…你摸。” 鸟鸣啁啾,青草和着泥土气息翻涌,刮风了。 辛梁星像被电到,猛地要抽手,电光火石的刹那又顺从的,被那只手带过。 春夏交接的衣料能诉说一切,辛梁星冷下脸,抓疼他了。 白砚发出一声惊呼,弓下腰,脊背弯出可怜的弧度,缓缓跪在泥土地上,膝盖压着青草,软凉,又刺挠。生理泪水从眼眶溢出,打湿鸦黑的睫毛,扑簌簌的淋湿半张脸。 辛梁星紧了紧右手,也蹲下,帽檐下白砚仍在落泪,见他看过来,忙擦了擦眼水,哽噎道:“不是…哭,疼。好疼。” 他把人抓哭了啊。 辛梁星半阖眼皮还在回味,他好粗鲁,居然能把人抓哭。 “嗯…”白砚细细的嗓音发颤,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辛梁星探手,带着厚茧的指腹像张砂纸,擦的白砚眼睑红红的。“娇气,还哭,是要我给你揉揉?” 白砚闻言眼睛又是一睁,嘴角牵扯,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辛梁星陪他在原地蹲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能站起来了,两人才提着鱼篓回去。 下午时光漫长,离晚饭还有几个小时,辛梁星伴着腻子膏,在烈日下给白砚补墙缝。他又是赤着上身,嫌汗湿的衣服贴皮肉太粘,影响他干活的效率。 快五月,日头热辣起来,一个多小时忙完,晒得他皮肉泛红。辛梁星站在树荫下,拿瓢舀井水,往身上泼着降暑气。 井水沁凉,激地他甩了甩头发,边拿起蒲扇扇水珠。好不凉快。 白砚杵在屋檐下看他,看够了,才从屋子里拿梨出来,给他放到井水里冰。 辛梁星坐在板凳上扇风,白砚也跟他坐在树下,道:“麻烦你啦,谢谢。” “嗯。”辛梁星犯懒地,从唇边溢出一个嗯。 “晚上,我给你做鱼吃,红烧口的可以吗?”白砚问他,还没跟他一起吃过饭,不知道他口重不重。 辛梁星摇了摇蒲扇,偏头看他,树影婆娑,光斑落在他眼尾,亮闪闪的像颗流星,稍纵即逝。白砚被看的不知所措,摸了摸脸,小声问:“有灰吗?”他刚刚打扫墙角的蛛网了,急着出来跟辛梁星讲话,都没照镜子。 第10章 辛梁星蒲扇一顿,点头不语。 白砚嘟囔着去舀水洗脸了。 还够睡一会儿的,辛梁星靠着树干,听着树叶擦出的书纸般的声响,渐渐闭上了眼。他睡了,白砚擦干脸出来就看见他靠着树睡着了。 白砚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看他因为睡梦而缓和的五官。浓眉舒展开,卷翘的睫毛静止,眼尾弯,唇角也有轻弧。白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后缓缓伸手,在他眼睛上方招了招手,没动静,真的睡了。 好挺的鼻梁,白砚伸出颤巍巍的食指,滑在他鼻梁上,一笔顺下来。 乖哦。白砚在心里默念,他睡着了好乖,好像可以任人摆布。食指再次停在他鼻梁上,轻轻的,又顺了一遍。 俊。白砚觉得他生的极俊,土布工装都掩不下的俊。 怎么那么好呀,白砚蹲在他身旁,去拉他的手,摸他掌心的茧子。粗粝硬茧盖掉了触觉,白砚摸出几分趣味来,茧子是硬的,心是软的。 蹲到腿麻,白砚小幅度挪动着,最后壮起胆子,去亲辛梁星的硬茧。 柔软的嘴唇贴上掌心的茧子,沙沙地,粗大的指关节微曲,白砚把手对上去。辛梁星手好大!掌心贴合,比他多出整整一截的长度,好像五指山。 白砚笑,他很少笑,往日里没什么值得笑的,现下光是拉了辛梁星的手就要偷偷摸摸的笑。 好喜欢,要是我的就更好了,白砚想。 第12章 吃过吗 午睡如果太晚,醒来时正值天地相接,混沌昏暗的五点,则会有种人生再也看不到尽头的失落感。辛梁星迷迷糊糊的醒来,日头隐在云后,视野正对一片灰蒙蒙的天幕,时空仿佛静止了般。 他仰着头,心里空落落的。身后适时响起拖沓的脚步声,哒哒哒。辛梁星回头,看见端着果盘的白砚,寂寥的目光从头到尾把白砚扫了两三遍,才终于收回视线,伸了个懒腰。 白砚被他看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刚睡醒的辛梁星眼睛沁水光,就那么戒备又落寞的看人,看的白砚心胀胀地。 “醒啦。”白砚把果盘放在石板上,顺过蒲扇给他扇了阵清风。 辛梁星含了颗樱桃,点点头,睡太久了,睡的他脖子痛。 “我去做饭,你先坐会儿。”白砚把扇子递给他,起身要去灶屋。辛梁星跟着站起来,慢悠悠地,随他步子也往灶屋去。白砚惊讶地回头,问他:“咋跟来了?” 辛梁星恹恹地,无精打采道:“一起做。” 白砚脸上表情更生动了,眉眼攒出惊和喜,道:“你会做饭呀?” “嗯。”辛梁星还没完全睡醒,话少的像个哑巴。 家里有菜园子,豆角架爬满青藤,嫩豆角出落,辛梁星捡着熟的摘。白砚在另一角择青菜,边拔了几颗小葱,留着等下炝锅用。 备好菜要洗,辛梁星就着井边打好的水,动作麻利的洗干净菜,废水倒在树根,淘洗两遍过后就码好等开火了。 辛梁星一进灶屋,这屋子就显小了,白砚坐在板凳上烧火,听辛梁星手起刀落的切菜,咔嚓咔嚓的极有节奏。他忍不住地用眼角余光瞟辛梁星,高大健硕的男人做起饭来也不含糊,鼓起的肌肉线条叫他吞了吞口水,心有余悸的想辛梁星一只胳膊就能把他抱起了。 “火大了。”辛梁星提醒他。 “哦哦。”白砚收回手中的柴火,被火光映红的脸烧起来,滚烫地像要把自己也烧着。 热油嘶啦啦的响,葱姜蒜下锅,哗!地一声,火光炸开来,辛梁星端着盘子里的豆角下了锅。铁铲翻动,他垂头问白砚:“能吃辣吗?” “能的。”白砚说。 案板放的是油辣子,自己熟出来的辣椒油,香~ 辣椒一下锅,菜色瞬间亮了起来,辛梁星要他看好火,不能太大,掌握不好火候,炒出来的菜味儿不对,容易夹生或是软烂。 炒豆角,猪肉白菜,青椒土豆丝,还有最后一道红烧鱼。 辛梁星片鱼的时候就已经用另一口锅煮上稀饭了,白砚全程只看了个火,等这四道菜上桌,天已经擦黑了。他们围着四方桌,在昏黄的灯泡下就坐。 “好厉害。”白砚抄起筷子,尝都没尝,就着菜色夸出口。就是好厉害。 辛梁星撩起眼皮,应下他的奉承,淡淡道:“我知道。” 好不客气。 白砚抿起嘴角笑,他笑的时候不爱露牙齿,性格使然,做不出明朗的笑,故而看上去不够大方,极是腼腆。 辛梁星眉头动了动,道:“这不是会笑么,怎么在外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白砚低头嚼土豆丝,青椒好辣,去了籽也辣,辣地他嘶出声,吹着滚烫的稀饭吸了一小口,慌慌张张的,还要回他的话。“外头没什么…没什么好笑的。” “是么。”辛梁星拖长音,意味深长的看他。 白砚眼神避躲,转移话题的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块儿鱼,这时候还没公筷的讲究,白砚也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妥。是辛梁星,紧随其后的用自己筷子夹起,放进口中,视线比方才的眼神更具内容,定定的锁视着白砚。 嚼块儿鱼,像在嚼他的肉,白砚有些不自在的搁下筷子,小声说:“别看我了。” 辛梁星低笑一声,撇开了视线。 白砚耳朵突然红了,没来由地,在凳子上挪动了几下屁股,木凳发出咯吱声,他坐立难安的把头埋的更深。辛梁星做菜有点辣,白砚嘴皮子都肿了,吃到最后开始小口小口的喝稀饭。 “好吃。”白砚说。 辛梁星嗯了声,在跟鱼头作斗争,忽的听见白砚问:“蒋芸…吃过吗?” 辛梁星抬起头,灯光下的眼神深邃,不作答,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白砚捧着瓷碗,懦懦地,同他对视片刻,率先移开目光,不甘心的说:“是吃过吗。” “吃没吃过对你来说很重要?”辛梁星反问他,白砚有点像在找茬儿,辛梁星却毫不介意。 白砚眼珠子滴溜着又去找他,找着了,定住了,凝视着他,千言万语汇做一句:“以前不重要,现在开始有点重要了。” 辛梁星觉得他讲话像在打谜语,什么以前现在,有点还是没有的,弯弯绕绕地,心眼子恁多。 “我不说你今晚会睡不着觉?”辛梁星调侃他。 白砚认真的点头,“会。” “那我就不说。”辛梁星嘴角噙着抹笑,坏意十足。你就为我睡不着觉吧,他想。 白砚不敢恼他,见他坦荡,心想应该是没有。可这事儿他哪说得准呢,万一人家蒋芸吃过呢,他俩关系那么近,一起看电影一起压马路一起吃饭的,万一…万一是那种关系呢? 那可不行啊,那他成啥了?白砚心里七上八下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纠缠道:“你说好不好,你说了,我教你钓鱼,给你买烟丝,你叫我干啥都成。” 辛梁星双手搁在桌子上,好学生模样般,堆出更深的笑意,直言说:“没有。”他不喜欢蒋芸,所以不会给蒋芸做饭,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白砚今天才在这里做饭,而是因为蒋芸是女孩子,爱意太明显,不喜欢就不要给希望了吧。 第11章 “我不喜欢女性。”他说。 白砚闻言眼睛瞪大,惊得瞳仁儿连震都忘记震了。实在是太好了。 辛梁星冷静的补充说:“应该也不会喜欢男性。” 白砚又萎了下来,闷闷地说:“那你喜欢什么,狗吗?” 第13章 这样呢 辛梁星闻言也不恼,而是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执筷,敲在白瓷盘上,叮当的响声,断断续续的。他敲的是广播里时常播的曲儿,几分悠扬,很像吹缓了的葫芦丝。 白砚不明就里,呆呆地看他的手,丝毫不觉辛梁星没有回答他。 “去刷碗。”辛梁星搁下筷子,懒散的开口。 白砚听话的起身收拾碗筷,到灶屋刷碗去了,留辛梁星一人留在堂屋,仰头看他墙上贴的海报,是副夏日荷花图。一旁还挂着日历,辛梁星眼尖的看见消逝的每个日子都被画上了圈,隔太远了看不真切,灯光暗到像是要断电,辛梁星踱步到日历前,看圆珠笔留下的痕迹。 端正的蝇头小楷,倒是挺符合白砚的。墙缝落灰,日历被擦的新,每一天上面都写着:跑。跑什么?辛梁星百无聊赖的看,看不明白所以觉得没意思,目光再往下游走,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的诗集,好巧不巧正是他当初给蒋芸买的那本。 辛梁星拿起书,随便翻了两页,嗤道畅销书不愧是人手一本,连白砚都不例外。 白砚进屋就看见辛梁星手上拿的诗集,忙快步去夺书,动作迅疾到不亚于抢。辛梁星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儿,一双眼珠子都要蹿火了,薄薄的眼皮掀上去,好像要跟他干架。 “没…没看见吧?”白砚问的有些外强中干,心跳有那么快,快到跟风扇叶要转起来的前奏似的,不知不觉间蓄起了力。 辛梁星:“看见了。”他都翻开了,说没看见不合适吧? 宛如一道旱雷,劈过白砚,他直直的看着辛梁星,声音发颤,艰难地问道:“看见了…然后这个反应?” 辛梁星眉心蹙了蹙,嗯了声,说:“不然什么反应?” “你不觉得…恶心?”白砚努力吞咽着,喉间像堵了团棉花,塞得他呼吸困难。辛梁星看见了,他满本的污言秽语和……痴心妄想,辛梁星都看见了。他甚至在最后一页写道:我那如群星般闪耀的男人/救我于水火/浮我于乌江之上 辛梁星思忖道:“从来不觉得。”诗人写诗是他们的自由,不喜欢是各人自己的事情,谈不上恶心,话不用说得那么重。 他话音刚落,白砚眸中清光闪动,意外地看向他,眉梢挂着雀跃,倏然间附身,吻在了辛梁星裤缝。 辛梁星怔住,惊到低下头,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呢?” 白砚牙齿咬上金属,嗡的一声,辛梁星头脑中紧绷的那根弦随之断开。 春末夏初,夜风渐熏,虫鸣不止,蛙声连连。迎接一个躁动的夏天,是万物的使命,树木疯长,野草繁殖,荷花盛开,蒲公英飞絮,和种子坠地。 辛梁星跌坐在太师椅上,抓了白砚的头发,看他红艳水润合不拢的嘴巴,头一次发觉他的胆大包天。 白砚被迫仰头,白皙的脖颈扬长,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甚至连喉结都不大明显。辛梁星的手劲儿一向狠戾,他头皮隐隐发麻,却仍是斜着眼,费劲的看向辛梁星。 “我能…做你的……狗。” 话音断到几乎连不成句,辛梁星瞥向他,只觉他好像疯了。 “你喜欢喜欢我吧。”白砚几近哀求的,挣开了他的手,瘦弱的指尖伸向他,犹犹豫豫地,最终只揪住了那片衣角。 辛梁星不为所动,沉默半晌,挥开了他的手,极为冷淡地注视着他。 “救救我吧。”白砚伏在他膝头,想起初遇时辛梁星把他从河堤上拉下来,好像从那一刻起,他的心跳就不正常了。 辛梁星不吭声,此时的沉默并非默认,而是处在一种极度紧绷后的松懈状态,有些神游物外,有些无法思考。 白砚低头,隔着粗糙布料亲吻他的膝盖,吻落得轻,比蜻蜓点水还要荡不起波澜。 “起来。”辛梁星嗓音偏哑,沉到悦耳。 白砚温驯的站起来,辛梁星没有冲他发脾气,如果辛梁星朝他心窝踹两脚,或是给他一耳光,他今夜就会彻底断了念想。可辛梁星没有。 夜色深到星子发白,发亮,辛梁星踏入这样的夜,步子不由得放慢,怕惊了月色,也怕乱了满腔思绪。 白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推开木门,才猛地拐回屋,拿了手电筒出来,追到街口,把手电筒塞进他手中。铝壳手电筒被白砚握的黏腻腻的,些许的温度附着在上面,像他湿乎乎的掌心。 夜阑人静,辛梁星接了手电筒,头也不回的走了。白砚站在原地,看那漫无边际的黑夜当中的一束光,好像不甚坠落深渊的萤火,逐渐微弱。 白砚揉了揉腮帮子,嘴巴好痛。 第14章 水芹菜 辛梁星回到家都快十点钟了,烧热水冲凉再躺到床上,已经是十一点,该睡的时候,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在想那张滚烫的嘴巴,太值得回味了,像一口盛着热水的小锅,搅几搅,就能沸腾开来。也许这就是他没推开白砚的理由。 他睁着眼睛,看透过窗户缝泻进来的缕缕蟾光,清幽地泛着抹蓝。雨停后后墙那处的水塘水涨了不少,到了夜半,总能听见蛙声。这两天可能是因为气温回升,夏天要到了,蛙鸣声都不怎么响亮了。辛梁星以前总觉得吵,今晚想听反而听不着了。他翻了个身,躁动难安的扣住掌心,短短的指甲陷进皮肉,直到他觉着疼的受不了了,才松开手指,长吁了一口气,任由自己沉入乱糟糟的情绪,失眠到天蒙蒙亮才眯了会儿。 又是工作日,辛梁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去上班,每一个周一都会让他迟顿,良久都进入不了状态。 早上先是开了小组会,提出夏季产能目标,给工人们打打鸡血,憧憬憧憬未来的美好时光,顺便贴出小报,通告那些怠工的典型。 会议结束,辛梁星到车间检查机器,确保不会出现安全事故。车间的工人们手上干着活儿,嘴上唠着嗑,见他过来了,打个招呼就继续干自己手上的事去了。辛梁星穿过过道,带上手套,站在机器前换标签。 他字写得龙飞凤舞,说潦草偏又能叫人看懂,一个字要占两行,不大守规矩的样子。 换好标签,课铃噌地响起。他们厂子用的下班铃声跟学生下课的铃声是一样的,铃声一响,车间内一片椅子腿划过地板的耳麻声,只有下了班,才能看到工人们的笑脸。 辛梁星没随大部队,熬夜让他食欲不振,连带着去食堂都是慢慢悠悠的,人都快走没了,他才走出车间。从车间到食堂有一条必经之路,那条大路宽敞,两边种满白杨树,尤其是到了夏天枝叶最为繁茂的时候,水光油亮的叶子遮出条林荫道,气派极了。 走在这样的道上,辛梁星又看见了胖周几人,围成一个很小的圈。隔着胖周的肩头,他觑见了白砚,白砚正朝外求助,撞见辛梁星,他几乎是瞬间变了脸,喜悦和兴奋涌上黢黑的眼眸,他没开口叫,可那目光分明直指辛梁星。 第12章 辛梁星脚不带停的,从那里路过,白砚的眼神开始变得凄苦,因为胖周几人的推搡差点把他推倒在地。 “扒他!” “上次没扒成!这次一定把他给扒啰!” 辛梁星听着身后的戏谑和夹杂其间的细小呜咽,眉宇间笼上阴郁,心烦意乱的攥了攥拳头,终于还是回了头,三步并作两步的把白砚拉到了自己身边。 白砚眼睛红红的,得救了似的,躲在他身后,抓上了他的衣角。 胖周挤了挤满脸横肉,露出黄渍牙,带着试探意味的挤兑道:“辛组,你真要护他是吧?这镇子上谁不知道盐碱地是怪物,你要与怪物为伍,就不怕日后跟着受排挤?” 辛梁星还没表态,白砚听完这话,抓他衣角抓的更紧了,像抓一块儿浮木,生怕辛梁星把他抛弃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至于要在你们的目光中摇尾乞怜?”辛梁星掷地有声,极为不屑一顾的开口,他又不是没受过排挤,没见识过那些针尖锥刺的眼神,他早不是十几岁的他了,还会为人异样的目光哭鼻子寻死觅活不成? “行,你有种。”胖周几人撂下这番话,勾肩搭背的走了。 他们一走,白砚就拽了拽辛梁星的工装。辛梁星换夏季的工装了,单薄的衣衫被曳住,辛梁星感觉像被锁了喉。 “别拽了。”辛梁星没好气,提了提领子,不客气道:“别再来了。” 白砚抬了抬眼皮,固执地小声说:“你下次出去路口,我就不进来了。” 辛梁星瞪他,他缩了缩脖子,把怀里的保温桶提出来,献宝道:“吃面条吗?浆水面,给你加了芫荽。” “不吃。”辛梁星朝前走,白砚忽的拉了他的手,这时的白杨道上已经没人路过了,只有小鸟在水泥路上啄食。辛梁星抬手,粗硬的茧子箍着白砚的骨节,把他捏的惊呼出声。 “好疼呀。” 辛梁星道:“知道疼就别抓我。” 白砚抿着嘴角,低声下气的说:“我手擀的面条,你尝尝好不好吃,不好吃下次我不做了。” 辛梁星就受不了他这股伏低做小的劲儿,几乎是掐着他的下巴,使他仰起了头,四目相对,眸光碰撞,辛梁星捕捉到他深敛的痴迷,到嘴边的糙话突然顿住了。 辛梁星喉结滚动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白砚张了张嘴巴,说:“吃吗?” 窄路口,辛梁星坐在树下,白砚在他一旁,辛梁星捧保温桶,白砚端着盖子,两人吃着同一碗饭。 辛梁星话不多,咬着面条,觉出一点点弹牙,白砚的手擀面比挂面劲道多了。而白砚则筷子挑着面条,吃的慢条斯理。 “晚上去你家,行不行?”白砚咽下最后一口面条,看辛梁星的侧脸,他面部轮廓好立体,像是刻出来的。 辛梁星摇头,擦了擦嘴巴,道:“不行。” 白砚不问为什么,收了空碗,拿定主意就走了。 辛梁星眼皮直跳,他有一种直觉,白砚并不会听他的。果不其然,到了下午下班回家,辛梁星骑着自行车,在家门口看见了白砚。 真就是……黏缠。 辛梁星把自行车一立,从腰间取钥匙开锁,铜锁碰着搭扣哐当响,像是在宣泄和警告什么。他推开半扇门,把自行车推进去,白砚刚迈进去一只脚,就听见辛梁星咳了一声。 白砚咬了咬嘴唇,还是踏进来了。 “啧。”辛梁星不耐烦的扭头,音量渐低,不着痕迹的施压道:“还敢进来?你觉得我跟外面那些男人有什么不同?他们能做的我不会做?” 白砚始终低着头,不敢直视他,想往里走,被辛梁星一把捞住手腕子,虎口抵着凸出的腕骨,磨的生疼。 辛梁星要把他‘丢’出去,临门口那块儿地,白砚猛然间挣扎开,倔犟的立在那里,嘴角轻撇,眼皮半耷拉,额前发碍事的扫在眉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低靡,又有几分委屈。 “想,进屋。”白砚打了个嗝,又开始结巴了。 辛梁星沉默半晌,不知怎么想的,侧身让他进去了。 黄昏时分,屋子里存着最后的天光,还不用拉灯泡,什么都瞧得见。辛梁星坐在椅子上,往白瓷杯里倒了半杯凉白开,斜了眼站在侧屋口的白砚,不搭理。 他坐的也是太师椅,这批椅子是去年厂子发的福利,是不是好木头他看不出来,耐用就行。 辛梁星呷了口水,宛如对峙,只肯拿眼角余光扫白砚,不明白白砚到底在纠缠个什么劲儿。他搁下杯子,手指敲在膝盖,有节奏的轻哼,完完全全的当白砚不存在。 正是此时,白砚踟蹰着走到他跟前,直接坐在了辛梁星的大手上。 辛梁星皱眉,面对面的姿势让他看出了白砚脸上的赧意与窘迫,薄暮的光映出些许朦胧,模糊掉白砚五官上的不足,比如那接近单眼皮的内双,过分小巧的鼻头,和稍稍显厚的下嘴唇。辛梁星注意到他泛白的肌肤,白到光如果消散了,那就只剩他发光了。怎么会那么白呢,辛梁星歪头。 一只手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以这样的姿态,实在是重。 辛梁星要抽手,白砚直接坐实在了,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吐出淡淡的气息,薄荷味晕在春夏时节的傍晚,和着暖烘烘的体温,渐渐发酵。 “不…不推开。”白砚一手抱他脖子,背脊直挺挺的,离他还有段距离,另一只手翻过他的掌心,带着修长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狠狠带过。 夏初就已经这么热了,热的掌心发汗,闷热且潮湿。 辛梁星想起以前种水芹菜,把催过芽的水芹茎杆插.进田埂,梢端往田中靠拢,芽头向上,种的时候手指陷在田中,指尖都是水和的泥。为着作物的生长,好脏手。 白砚扬了扬脖子,细细的嗓子打着颤。 辛梁星看他水光四溢的眼睛,下眼睑粉粉的,像池塘待开的荷花,沐浴霞光,依旧出淤泥而不染。盐白般的细小汗珠浮现在他额际,鼻息直拂辛梁星的面颊,辛梁星凝视着他脸上的欢愉与痛苦,索性顺了他的意。 第15章 没什么 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干重活的人,手掌宽厚有力,粗糙的茧子从指肚到掌心,增加了不少摩擦力。 又像从淤泥里扒藕,手指来回翻弄,找硕果。 天黑的快,到了这会儿已经没有光线了,人影憧憧,辛梁星盯着他发亮的眼睛,看他微张的嘴巴,隐隐可见湿润的舌尖,过于玲珑,有股雌雄莫辨的精致。 连腰肢都窄到,大手能握住一半,辛梁星掐住他的腰,两人之间的距离徒然逼近,白砚闷哼一声,细嗓发腻,低吟在辛梁星耳畔。 挨好近,近到能看见颊边细小的绒毛了,辛梁星垂下视线,任由他瘫在自己怀里。 白砚对上他的目光,中途又去看他的嘴巴,薄唇轻勾,施施然地好像只有白砚自己经历了一场山崩海啸。想亲。白砚直勾勾地看着,终于凑上前去,反被辛梁星给避开了。凌厉的下颌线无情的横亘在他面前,拒绝的果断。 “嗯…”白砚失落,趴在他颈窝,半边脸贴着他脖颈,辛梁星骨头好硬,体温也烫,像一块儿将燃的炭。“只亲嘴巴行不行么,不…不伸舌头的。” 第13章 还在讨价还价。 辛梁星把他抖落下去,语气冷淡,甚至有些嘲讽,“跟狗亲嘴?” 白砚脸一白,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辛梁星提,总不能……不让说吧。“不…不亲了。”他拧着手指,指节弯曲出一种诡异的角度,仿佛韧到没有骨头。他跟辛梁星之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要贴着嘴巴搅弄舌根的交换口涎,未免太没底线。 夜幕低垂,白砚站在辛梁星的厨房烧小米粥,边拍黄瓜,简单弄两个下饭菜,有些晚了,吃太多容易积食。 辛梁星开了瓶啤酒,在一旁看他忙活。 “等下自己走,把你的手电筒带回去。”饭都没熟,辛梁星就开始有撵人的架势了。 白砚身子一侧,避开他的视线,嘟囔道:“好黑,我不敢自己走,听说隔壁镇子那个杀人犯还没抓着呢,你不送我……我就不走啦。” 上扬的尾音听上去还有些欢快,辛梁星伸手弹在他后脑勺,嘣的一下,弹的他弯下脖子,捂了捂头。 白砚抱头看他,鼓了鼓嘴巴,不说话。 小米粥稠些才香,可惜辛梁星家小米少,不然白砚都能炖一锅黏粥了。他把稠的都盛给辛梁星了,辛梁星颀长身量,得多吃,不然饿得快。 辛梁星瞟了眼他清汤寡水的一碗米汤,无语道:“我家不至于让你吃不上一口小米吧?” 白砚捧着碗,先抿嘴,然后才说:“吃得饱的。” 碗勺碰撞,辛梁星把自己碗里的小米拨了些过去,这碗饭他还没动,不是嘴半。白砚接过碗,露出一个笑脸,安静的吃饭。 等星罗密布,夜空浓稠到月亮好似银盘高悬,辛梁星从桌上拿了手电筒还给白砚,说:“赶紧走。” 白砚抱着手电筒,脚下生了根,才吃过饭,脸颊漫上血色,精神头十足,文弱书生的一张脸,干起赖皮的事倒是毫不谦让。 “送我么。”他问。 辛梁星:“不送。” 白砚扣着手电筒,按钮啪嗒啪嗒的响,光束照在辛梁星脚尖,忽明忽暗的照耀,好像在玩儿。他今年二十四了,做这个举动实在幼稚,可他好像玩的乐此不疲,非要吸引到辛梁星的注意才算完。 他得逞了,辛梁星撩起眼皮,沉声问:“好玩?” 白砚老实站好,摇了摇头,不回答,又过了一会儿,重复问道:“送我么?” 辛梁星搁下茶杯,挤出两个字道:“走吧。” 还是那辆自行车,还是那条道,辛梁星现在已经认路了,可白砚仍要为他照着手电筒,因为夜晚太黑,街上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辛梁星这回不嫌白砚不会照路了,没有要求,何谈好坏?辛梁星说你就朝前照就行了,白砚听了直点头,揪着他的衣角,把手电筒的光打出老远。 夜风凉爽,吹久了还有凉意,白砚打了个寒颤,偷偷摸摸的把胳膊往前伸,抱辛梁星的劲腰。辛梁星察觉到以后,巴掌拍在他手背,寂静的街道上,清脆的一声巴掌响。白砚手背火辣辣的疼,挨都挨了,再缩回去好不值当。他干脆环住辛梁星的腰,嘴巴贴上他脊柱,隔着衣衫,索吻,那吻轻到比阵阵夜风还要微不足道。 辛梁星丝毫不知身后的事,直到把白砚送回家,手电筒又回到自己手里,这来回一遭也不知到底是图个啥。 他跟白砚一起吃饭的事还是被蒋芸知道了,蒋芸在食堂静坐,阳光从窗玻璃照进来,打在她顺滑的乌发上,腾起的光让她看上去格外恬静。 “辛梁星,你有新朋忘老友。”蒋芸话里抱怨的意味不很深,她跟辛梁星毕竟只是朋友关系,不敢谈干涉,她也不爱对别人指手画脚。 辛梁星嚼着白菜梆子,心想我那可不是新朋,那分明是使了劲儿想爬我床的粘人精,狗皮膏药一样的甩不掉。 许是他眼神太意味深长,揶揄的坏意让蒋芸心跳快了一拍,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想什么呢!” 辛梁星回过神,眼神正经了起来,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他在蒋芸面前总是这么正经,他好像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这么正经,除了白砚。抛开那条缝,白砚没有什么是特别的,辛梁星这么想着,边动了动食指,心想白砚一定是水做的,昨儿都能把他手指泡皱。 他还在想白砚,蒋芸看出他的频频跑神,搁下铁筷,闷闷不乐道:“好没意思,人家跟你讲话,你都神游物外。” 辛梁星抱歉道:“不是故意的。” 蒋芸剜他一眼,大方的不跟他计较,边凑近他,说悄悄话:“跟你说,我爸告诉我,上面指标下来了,到了秋季可能要裁员,你这两三个月可得好好表现,不要偷奸耍滑啊。” 妥妥的内部消息,难怪蒋芸说的这么小声,辛梁星点头,抬眼间一下子就看到了后门口的白砚,他站在白晃晃的日光下,眼睛里满是诧异,堂皇,不甘和难过。辛梁星被他看的愣怔住,没明白白砚为什么会这样看自己。 蒋芸察觉到不对,顺着辛梁星的视线看过去,顿了顿,脚尖在桌子底下踢了辛梁星一脚,示意道:“他找你有事吧,还不过去?” 辛梁星拧着眉头,缓步走到后门口,白砚咬的下嘴唇都泛白了,见他过来,委屈更盛,嘶气道:“大庭广众,青天白日,你,丧尽天良。” “我哪丧尽天良了?”辛梁星摸了根烟出来,划开火柴,也不管白砚受不受得住二手烟味儿,直接吸了一口烟卷,淡淡吐气。 白砚一咬牙,问:“你刚跟蒋芸凑好近,你俩干嘛呢?” 辛梁星抖了抖烟灰,浑不吝道:“干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干丧尽天良的事儿呗。” 白砚脸涨红,真以为他俩在食堂亲嘴,他看着太像了,辛梁星还用那种眼神刺探他,分明是觉得他廉价,他摸也给辛梁星摸了,该咬的也咬了,到了这会儿,辛梁星还理所应当的脚踏两只船,他觉得他哪怕今天给辛梁星提鞋,辛梁星都不会拿正眼瞧他了。 “你…”白砚气急,更加结巴,脖子上青筋暴起,气到想给自己一巴掌,骂自己贱骨头。 他真的好生气,连辛梁星都看出来了,人到了气急的时候,一个囫囵字都吐不出来。辛梁星烟抽到一半儿,突然笑出声,恶劣的,用食指勾开他的唇缝,把半截烟塞到他嘴里,眼看他被呛到咳嗽不止,才拍了拍他的后背,顺势在他耳边道:“你现在喉管里是辣还是酸呢?” 是烟丝辣过喉管,还是醋到怒火中烧呢? 辛梁星甚至揩过他的眼角,抹开氤氲的潮湿,粗糙的指头在他眼角轻点,简单的触碰,白砚脸上的红倏然间换了种意味。 这才是大庭广众,青天白日,丧尽天良啊。 第16章 我没有 辛梁星不管身后的人会怎么看,他向来不顾别人的眼光,因为他此刻的举动实在算不上清白。哪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摸脸腻歪的,流氓。 “怎么不生气了?”辛梁星收回手,天干的发燥,空气中总有股土味。 白砚睁了睁眼睛,他是在生气,只是架不住辛梁星的主动,他觉得辛梁星摸他眼尾的时候好轻柔,连眼神都是缓和的,让他有点生不起气了。 第14章 “眼珠子快把我瞪穿了。”辛梁星挑眉,逗他玩,猛地俯身,鹰隼般的眼神和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突然袭击,白砚被他赫的不知所措,处在同一水平线的目光宛如拉锯,锯齿凿进白砚怦怦直跳的心脏,剌的他下一秒就要丢盔弃甲举手投降。 白砚还没动作,辛梁星就被一股蛮力拉开了,蒋芸拽着他胳膊,使劲把他拉开,边训斥道:“别欺负人行不行?” 辛梁星笑笑不说话,他嘴唇偏薄,皮笑肉不笑时牵起的弧度极轻微,扯出几分玩世不恭,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蒋芸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儿,嗔了他一眼,扭头问白砚:“没事儿吧?” 白砚呆愣道:“没…没事。” 他真的对谁讲话都结巴啊,辛梁星摸了摸下巴,侵略性十足的眼神还停留在他圆润的鼻头上,好白好小巧。 当着蒋芸的面儿,白砚没那个脸皮被辛梁星这么看,撇开头就要走,被蒋芸拉住,女孩子手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手伸到白砚那儿他就嗅到了,辛梁星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香味儿啊?白砚面无表情的扫了眼蒋芸的手,记住了那个味道。 “我送你吧?这会儿都吃完饭了,你要再遇见胖周几个,耽误下午上班就不好了。”蒋芸是好心,话说出口想起来她送白砚会不会遭人口舌,再传到她爸那里去就不好了,于是干脆叫辛梁星道:“好心的辛哥哥,不如你来送他吧?” 故意掐细的嗓音七拐八拐,叫的好是挖苦,她了解辛梁星,知道辛梁星顶多是逗弄几下白砚,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并不会动真格的欺负人,叫他准没错。 “成。”辛梁星答应的干脆。 白砚幽幽的看向他,以往自己要他送,他都是百般拒绝,现在蒋芸一开口,他恨不得唯命是从。还说不喜欢蒋芸!白砚眼眶又翻涌上潮气,只想一跺脚逃了,不在这儿吃没趣。 辛梁星跟在白砚后头,看他微缩的双肩,后脑勺圆滚滚的,这时才觉得他皮相虽一般,骨相倒是不错。 “走那么快做什么?一身汗。”辛梁星叫他,林荫道风吹树叶响,哗啦啦的让人步调都慢了。 出了造纸厂,拐进小巷子,白砚拧巴着,说:“不要你送了。” 他心眼儿好小,辛梁星不跟他计较,把他堵在长了青苔的墙壁上,啧道:“你来一趟,就是为了叫我看你脸色是吧?” 白砚勾下头,倾倒出酸劲儿,喃喃道:“我没有,我就是…她跟你贴好近呀,你都不避开,我亲你,你躲好快。” 他伸出手,比划刚才他看到的辛梁星跟蒋芸之间的距离,又说起上次他想亲辛梁星的嘴巴,辛梁星躲避到好像很嫌弃。 他说完,酸不溜丢的补充了句,“辛哥哥。” 软绵绵的一嗓子,跟麻薯滚糖霜似的,腻。 辛梁星堵着他,好笑道:“谁让你这么叫我了?” 白砚掀起单薄的眼皮,闷闷开口道:“只准她叫是不是,你还说你不喜欢她。” “你是真听不出好赖话是吧,蒋芸这么叫,是在挖苦我,你跟她这么叫,也来挤兑我是吧?”辛梁星揪他的耳朵,才一上手,就觉出他软又韧的耳骨,本来要拧的,紧跟着泄了力道,厚茧摩挲着他的耳垂,把那白嫩的耳垂揉出蔷色。 白砚被他摸得身子骨发麻,想躲,又觉得舒服…扭捏的抱了他的腰,耳语道:“弄…别地儿,行吗?” 辛梁星用半气音回他:“好骚.情。” 白砚在他颈窝埋头,背后墙阴凉,身前的胸膛滚烫,实在是冰火两重天。 “辛哥哥,痒。” 娓娓靡音,叫的辛梁星掐着他的脖子,面容阴沉,克制未遂的低头,气息勾缠。白砚抖了抖眼睫毛,颤巍的闭上眼,等辛梁星的吻落下。 然而并没有等来一个吻,牙齿刺上皮肉的时候,白砚禁不住的痛呼出声,辛梁星的牙齿好尖利,像要把他咬出血。 “辛…辛。”他嘶气,疼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了。 辛梁星直了直腰,咬上他挺翘的鼻头,这次没有用力,衣领下的痕迹没个几天消不掉,脸上可不能留印子。 仅一秒,辛梁星逞了痛快,丝毫没有后悔,他在下陷,在一段畸形的关系当中沉沦,开始沦为欲.望的奴隶。 人最管不住的就是自己。 辛梁星叹息,他按着白砚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不让白砚看见他此刻的神情,他现在眼中的欲求,一定泛滥成灾了吧。没有爱,却有原始的冲动,人真可怕。 第17章 你踩的 初夏的拥抱汗津津的,辛梁星把白砚从自己怀里撕下来,摸了一手的潮气,边掐他脸说:“不是不要送?还不走?” 白砚被他扯着脸,说话漏风,“周末,钓鱼哦。” 辛梁星不接腔,眼神示意他赶紧走,大中午在外头怪热的。 白砚搓着脸,慢吞吞的在他视线中走远。 不加班不倒夜班,一周过的倒也快,到了周六,辛梁星蹲在井旁犯懒,要洗衣服,夏天的衣服比冬天的好洗多了,只怪天阴着,叫人积极不起来。 大门被敲响,他抬了抬头,没谁会敲他家的门,他不想应。门被敲了两下,随后就被推开,白砚先探了个脑袋,环视一周,待看见井边的辛梁星,吓得捂了捂心口,麻溜进来把门给合上了。 “钓鱼呀。”白砚脚步轻快,直奔辛梁星。 “不去。”辛梁星拒绝他,可没答应要一起钓鱼,烦着呢。 白砚鼓了鼓下嘴唇,蹲他旁边,拿指头尖戳他的胳膊,肌肉好硬,好有力量。“咋不去了?” 跟猫挠似的,怪痒的,辛梁星避他,扬起下巴叫他看井旁水盆里堆的衣服,恹恹道:“忙,不去。” 白砚径自走过去道:“我给你洗。” 辛梁星:“没叫你洗。” 白砚摇着轱辘打水,头也不回的说:“哦,是我自己要洗的。” 辛梁星得了便宜,搬着竹凳坐在树下,蒲扇轻摇,眯起眼睛看白砚蹲在井旁给他洗衣服。比井高不了多少的背影,团成一团,肩肘卖力搓着,背后的蝴蝶骨煽动,清瘦有型。他看着白砚手底下的肥皂泡泡,化学香精的味道从冷水中蔓延至树下,细嗅有股柠檬香。 靛蓝工装被洗的洁净,晾在麻绳上,工裤也随之晾上,越往后洗,白砚动作越慢… 辛梁星起身,站在他背后,看他手下正在揉的平角内裤,洗到比缝一条出来还要慢了,于是蹲下,在他耳边发问:“在想什么?” 白砚惊到回头,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被辛梁星双手穿过咯吱窝给提了起来。 “心里有鬼。”辛梁星说他。 白砚脸烧起来,吞吞吐吐道:“没…没有。” 辛梁星从他手中拿下内裤,他攥的好紧,辛梁星掰着他手指,几乎是扣出来的。“想要?”辛梁星问。 树叶刷刷的响,好像要扫到谁心尖上,白砚手湿着,在裤子上抓出一团氤痕,他揪着裤子,嘴巴翕张,面上烧的连同眼睛都是水汪汪的,有几分可怜,“想要。”他说。 “想要什么?说清楚。”辛梁星正人君子的站在那里,问的坦荡,好像白砚要什么他都会给。 第15章 “你。” 不带一丝迟疑的回话让辛梁星顿了顿,他以为白砚会要他手上的东西,他甚至连施舍和馈赠的话都想好了,白砚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会要。 “不给。”辛梁星把内裤丢回他怀里,又拐回竹椅上,摇起了蒲扇。 白砚到井边净了手,动作温吞的挪到辛梁星跟前,摇晃的竹椅发出吱嘎声,辛梁星仰视着他,眸中射出的视线穿透力极强,仰视好似俯视。 “洗完了?” 白砚摇头,偏长的额发有些盖眼,叫人看不大清他的眼神。 辛梁星懒散道:“怎么不接着洗?” 白砚吞了口口水,咕咚一声,他自己听的好真切。辛梁星还在摇蒲扇,眼尾轻挑,眉眼散出缱绻,好像对他有情,白砚单膝落地,树荫下的泥土不烫,他索性双膝跪实了,臀部落于脚后跟,对着辛梁星跪坐。 辛梁星眉心及不可见的蹙了蹙,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白砚看他趿的那双人字拖,紫外线在脚背晒出痕迹,好干净的一双脚。白砚伸出手,带着潮气的指尖褪掉他的拖鞋,牵引着,放进自己怀中。 “热。”辛梁星不挣开他,而是用口头表示不满,天好热。 白砚握着他坚硬的踝骨,嗓子轻轻细细,竟有几分哄的意味,“不动,不动哦。” 辛梁星踏上更为潮湿闷热的地方,瞳孔微微放大,愣怔片刻,没反对,也不做附和。 夏季蒸腾掉空气中的水分,户外待久了,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白砚喘息着,喉间溢出零碎的音节,手指在辛梁星踝骨箍出指痕。 又是一阵风动,叶片摩擦拥挤,摇出悦耳的声响。辛梁星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窥见天光,云团移开,光斑落进他眼眸,亮到出奇。 他半阖眼皮,脚下给了白砚一个力。 白砚猛地趴在他膝上,缓了半天,小声道:“脚脏了,给你洗呀。” 铜盆搁在竹椅旁,白砚撩着井中刚打上来的冰水给辛梁星降暑,辛梁星一言不发,似是困了,又似乎是不想理人,只有哗哗水声响。 剩下的衣服被洗完,麻绳上晾满一排,滴答的水珠从衣服上坠落,在土地上砸出小坑,后又被蒸发,只留下颜色更深的黄土地。 白砚衣服也脏了,贴身的好粘,他垂下头,打着商量的语气说:“裤子…脏了。” 辛梁星冷声道:“我踩的?” 白砚舔舔嘴唇,不答反问:“换…换一件你的,可不可以?” 脏衣服实在没法儿穿了,他在辛梁星的‘默许’下,捞了件干净的,顺手把自己的衣服也洗了,晾在辛梁星的底裤旁,一条麻声晾了两个人的贴身衣物。 “好晚了,等下天黑不好钓鱼了,下次再去哦。” 第18章 好看呀 这鱼钓的可不纯粹,别人钓鱼图什么,就图一乐呵,白砚喊辛梁星钓鱼是图什么,辛梁星还真一清二楚,他并不迟钝,甚至格外清醒。只是人有时候不需要那么清醒,因为用三言两语去概括一段人生,把死字当作终点,一眼望到尽头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辛梁星拒绝了白砚,还是要拒绝,拒绝掉第一次和第二次,如果白砚邀请他第三次,他才会去。 夏天来的快,燥热让辛梁星开始盼望天气转凉,秋天好,一片金黄,万物都金子还绚烂,耀眼到他能在土垛上睡一个下午,而不是像夏天一样躲在风扇下离不开身。 他上午正上班,广播员给他带话,说厂长要他下午去办公室,有话要说。辛梁星从机器台上直起腰,刚想问广播员厂长叫他干嘛,这人带完话就走了,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思忖。 他所在的造纸厂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厂子,规模大,管理跟紧潮流,工人们只需跟直属领导对接就好,虽然厂长老板时常挂在嘴边,却没多少人见过,都是开大会领导讲话,才隔着看台望见个火柴人,连辛梁星都没见过几次厂长的模样,如今居然被单独叫去开会了。 这个消息让他中午都没怎么吃好,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去敲厂长办公室的门,却被秘书告知厂长临时有事,上省城开会去了,让他下次再来。辛梁星白走了一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联想到蒋芸上次说的秋季裁员,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虽说他并未消极怠工,可也不见得对这份工作有多么尽忠职守,他在这个岗位上并非不可替代。 如果他被裁掉了…… 那就再找下份工作好了,树挪死人挪活,有手有脚还能饿死自己不成?辛梁星有点钻牛角尖,他就没想过,厂长日理万机,一个厂子管着镇子上千百来号人的生计,就为了裁员,会把他一个小组长单独叫去开会? 没跟厂长见着面,晚上下班,辛梁星推着自行车出了厂门口,就看见路灯下等待的白砚,天一热他也换了短袖,衬衫样式,扣子扣到第二颗,好呆板。白砚跟他打了个照面,四目隔着灯泡微弱的光相接,默默不语。 身后粗跟鞋打在柏油路上,哒哒哒的像场阵雨,引得辛梁星回头。蒋芸跑乱一头长发,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叫说:“辛梁星,等一下我。” 辛梁星驻足等她,边道:“等着呢,跑什么。” 蒋芸叉腰,叹道:“不跑你就走没影儿了。”她捋了捋头发,调匀呼吸,神情忽的有些扭捏,问:“你下午见着蒋厂长了吗?” 辛梁星摇头,淡淡道:“他开会去了,说下次。” 蒋芸似是有些失落,又松了口气,抚着心口说:“没见着也行,没事儿。” 辛梁星觉得莫名,偏头打量她,原本平息下去的好奇心又被勾了上来,是真的要裁掉他?亦或者是有别的什么重要的事,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从上午就到晚上都在吊着他。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了白砚的呼唤。 “辛…辛梁星。”他叫辛梁星这三个字和蒋芸叫的截然不同,蒋芸叫的坦荡,叫的像是字与字之间完好的拼接,好似谁都可以拼出这个名字。可白砚叫的却是温吞的,试探的,极具个人情感的把字与字间粘出了丝,他嗓音确实偏细,怯懦时透出的那份找寻,软软的,比蜗牛的触角还要敏感。 辛梁星回过头,平淡扫视,给了他一个惯常的眼神。白砚在这样的视线下,缓缓靠近辛梁星。 蒋芸还没走,横看竖看都觉得他俩之间不对劲,以至于她小声问道:“你真没欺负他吧?让他给你干活也不行啊,不准使唤他。” 辛梁星视线停留在白砚尖尖的下巴上,敷衍道:“大小姐,你说的是。” 蒋芸轻哼,路过白砚还跟他打了个招呼,说:“白砚你好,白砚再见。” 较少有人会叫他的名字,要么是不叫,要么是叫盐碱地,当他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人是有一刹那的恍惚的,他望着蒋芸离去的背影,白底粉花的裙子在夜风中摇曳,像一株盛开的百合。 辛梁星到他跟前,一个臂弯盖了他的眼睛,浓密睫毛扫在小臂肌肉上,鹅毛般的轻搔。机油的味道从身后铺天盖地的席卷,白砚皱了皱鼻子,细嗅辛梁星身上那股碱皂混合油墨的味道,心跳倏然加速。 第16章 他在辛梁星的臂弯当中,这个认知让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乖巧的站着,任由辛梁星摆布。 辛梁星手下落,握住他的脖子,手茧扎的白砚再度吞咽,粗砺的指腹传达出几分力道,隔着表皮层,抵在细小的血管上,压迫着他,痛大于痒。 白砚发出一个音节,“辛…” “嘘。”辛梁星掌心抵着他不甚明显的喉结,像要给他磨平了,反复摩挲,大拇指拨弄果核似的,抿出他脖间的潮气。白砚在发抖,脖间浮出一层细汗,辛梁星擦窗玻璃般粗糙的带过,边低语道:“她好看吗?” 白砚想摇头,却被辛梁星桎梏着脖子,喉咙也像被钳制着,只能可怜的溢出一声:“唔。” “怎么一直盯着她看呢。”辛梁星用责备的口吻,不见生气,却用手掌转过白砚的身子,同他在爬满爬山虎的墙壁一角对视,自行车还留在路灯下,他们拥挤在黑暗中,肩肘相擦。 白砚陷在爬山虎中,藤蔓繁茂缭绕,自他背后开始蔓延,叶茎生涩的味道让他生出胆量,好像他也拥有了无穷的生命力。他低下头,嘴巴印在辛梁星的胳膊上,印下湿湿的吻。舌尖边从唇缝中探出,想嘬一个紫红的淤痕,辛梁星向后缩了缩手臂,他的妄想落空了。 “你好看。”白砚抿了抿唇,小声却坚定地重复:“你最好看。” 辛梁星好笑的掐掐他下巴,教训道:“同志,注意你的措辞。” 白砚眨巴眼睛看他,眼珠子跟着他转,绷着嘴巴不说话,心里默默反驳道:就是好看。 第19章 帮帮我 自行车车链轮转出哒哒的细小声响,辛梁星推着车,白砚跟在他身侧问说:“你最近下班有点晚,忙吗?” 辛梁星拨下车铃,脆生生的惊跑路边吃食的野猫,回他道:“要加班,一个小时,你不用等我。” 白砚踩着街灯下他歪斜的影子,不说应,心里拿定主意要等。“西瓜,吃吗?从供销社拿回来的,可甜了,听说还有培育无籽西瓜的,西瓜无籽多怪呀。” 辛梁星微微侧头,听白砚小声絮叨,白砚在别人面前像个哑巴,到了他跟前,恨不得把八辈子的废话都说完了。话一旦流畅起来,音都是扬的,辛梁星这会儿突然觉得他那把细嗓不难听了。 “吃不吃?”白砚追问。 房檐传出青瓦滑动的哗啦声,兴许是猫又在上头踩月光,白砚走在里头,靠屋檐近,他自己都没觉出来,光顾着等辛梁星回话了,还是辛梁星一把把他拉向车把另一端,沉声道:“上车,送你回家。”白砚才后知后觉的回头望了望漆黑的屋檐,再听砖瓦滑动声,手臂汗毛都竖起来了。 辛梁星车骑好快,迎面的风鼓起他的工装,膨胀着贴向后座白砚的脸。白砚伸出一根指头,帮他把衣服抻平,手指蜷着薄衫,勾勒出他宽阔的后背,看上去极为可靠的样子,白砚用额头抵着他的脊梁骨,左右摇晃脑袋,眉心隐隐发痒。 “老实点。”辛梁星叱他。 白砚听话的坐直,双臂猛地环住他精壮的腰,抱的结结实实。 辛梁星脚下顿住,想回头说他两句,白砚径自开口说:“没人过路了,我就抱一会儿,风好大,不热哦。” 什么话都给他说了,辛梁星忖了忖,干脆由着他了。 送他回家的路越走越熟,也越走越快,等下了车,白砚还想留辛梁星,被辛梁星一摆手拒绝,利落的上车,只留给他一个融进黑暗的背影,和一连串噌铃铃的警示声。 辛梁星其实是想问问蒋芸到底有什么事儿的,不说他心里老有块儿石头堵着,可蒋芸不见有要说的意思,他再问就显得没风度了。厂长说了还会再叫他,他想那就等吧,最坏的结果都已经被他料到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呢,万一是要给他升职也说不准呢,这么一宽慰自己,他又觉得这事儿不算事儿了。 赶到周末,隔壁镇子上有庙会,一年就这一次,辛梁星起了个大早,简单吃过早餐,身上还穿着汗衫,蹲在院子里给车链子镐油,镐完油,又拧了抹布,擦车轴和轮前瓦,把车子擦到焕然一新,然后才准备出门。 刚挂上锁,扭头就碰见白砚了,白砚走路没声,冷不丁的出现在他身后,把他给惊住了。 “辛…去哪里呀?”白砚问。 辛梁星心情尚佳,肯好脸色的回他,“赶庙会。” 白砚扣着手指说:“带我,可以吗?” 辛梁星端详他,把他看的抿起嘴,露出一个扭捏的笑,讨好的意味太深,辛梁星不喜欢,伸手扯他的脸蛋,把他扯的眉眼鼻都皱做一团,喉管溢出零星呜咽,说疼。辛梁星好像不知道他手劲儿很大这件事,又或者说他还不肯对白砚温柔。 “自己去。”辛梁星掐完他的脸,丢下这么一句话。 白砚眼巴巴的看他,站在原地有无尽的话语想说,辛梁星不见得有时间听,白砚干脆拉了他的衣角,把宽松的短袖拉扯到变形。 “我衣服。”辛梁星拍他的手。 “一起去么。”白砚松开手,还贴心到把他衣角的褶皱抚平,辛梁星瞧见他的小心翼翼,心上像被擂了一拳。“可以吗?”白砚扬起视线,辛梁星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和白砚透光的那双眼睛,瞳孔轻颤,投射的微光溶解在烈日下,夹杂其间的祈求无声蔓延,叫辛梁星败下阵来。 “去拿帽子。”辛梁星又开了锁,拐回屋给白砚拿草帽,他家里有两顶,再多就没了,草帽都是他用来钓鱼用的,没给别人用过,可也不新了。白砚接过草帽,摸着帽檐下顺滑的席草,笑的露出一颗虎牙。 他居然有一颗虎牙,辛梁星像发现了新大陆,紧盯着他看。尖尖的虎牙添了几分狡黠,远没有印象中的刻板了,辛梁星歪着脑袋,白砚被他看的不笑了,紧张的要把帽子戴上,一阵手忙脚乱,扣在下巴上的绳子反被打成死结,勒在皮肉上,好紧。 “辛…”白砚向他求助,有些尴尬,故而叫的格外小声。 “嗯?”辛梁星抱臂,笑的置身事外。 “帮帮我。”白砚扬起下巴,给他看那个死结,尼龙绳毫无章法的纠缠,辛梁星居然还有心情欣赏那截扬长的脖颈,细盐般的白。辛梁星站直,解绳前曲指刮在他喉结,痒的他脸微微涨红。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打结的绳子,活结死结同心结,什么结都能打。 “笨。”辛梁星解着麻烦的绳结,讲话声音放的好轻,目光也柔和,干惯活儿的手指灵巧,七绕八绕,甲盖连同指腹偶尔搔过细嫩表皮,解的白砚不住的吞咽口水。 “好了…没?”白砚脑筋也不会转了,干巴巴的问,辛梁星呼吸撩在他下巴上,好像滚落的棉花糖丝,再…再不好,他就要忍不住了。 辛梁星耐性不足的啧了声,讲话口吻不见有多恶劣,手上动作却是加快了,“麻烦精。” 白砚不敢催辛梁星了,等日头把他后背烘出一颗汗珠,并沿着肌肤悄然坠落,草帽才终于在他头上戴正。他的头围偏小,草帽要遮的再深些,几乎是遮去他大半张脸,辛梁星拍了拍他的头顶,不见那露骨的眼神,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 第17章 “走了,自己抓车座,不要拽我衣服。”辛梁星叮嘱他,赶庙会的人多,路上再碰见熟人,免不了被挤兑。 “好。”白砚自己有分寸,白天不可以抱的,晚上才可以,但如果白天没人,那么白天也是可以抱的。 第20章 过渡性 辛梁星喜欢逛庙会,他乐得有这种消遣,大概是往常一个人住惯了,除去机械无意义的工作,他生活中的乐子并不多。独居会让他思索,过久的独居则会让他想一头扎进喧嚣中,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听听曲儿,眼神搁在陌生人间游走,体会那种人味儿。 只是逐渐步入夏季,白砚的重量分散在自行车的车把,棱条,脚蹬上,辛梁星车骑的愈发热,不一会儿后背就洇出一团汗渍,他的速度逐渐降了下来。 白砚看着他溻湿的衣服,软绵绵的问:“热呀?” 辛梁星嫌他明知故问,不爱搭腔,悠悠的蹬着脚蹬子。出了镇就是土疙瘩路,被车轮碾出的坑洼像一条履带,传送着一波又一波的过客。辛梁星眼瞅着前头的土坷垃,想到后头坐的舒坦的白砚,眨都不带眨眼的就碾了上去。 咯噔,自行车梁都在抖,白砚被扽的超前栽,一手抓着辛梁星的衣角,唔了声。 辛梁星微微晃动脑袋,嘴巴里哼着曲儿,挺直的背影隐隐透出几分幼稚的得意。 白砚仰起头,看他后背洇开的那团云状的汗渍,此时风掠过,鼓起他衣裳,干燥的热风在脸颊停留,白砚缓缓伸出手,在鼓成风袋的衣衫下,揉上了那团云渍。 辛梁星肌肉猛地紧实,白砚的手尚未抽离,他就又松弛了下来,拖长音节,吊儿郎当的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侃道:“手,干嘛呢?” “擦汗。”白砚气虚又胆大,手覆在那节脊骨上,扣了扣。 辛梁星反手打过来,拍在他手臂,不见得是生气的力度,提醒说:“光天化日的,同志,注意影响。” 白砚缩回手,抓着后座,转移话题道:“快到了。” 是快要到了,走完那条蜿蜒的土路,拐俩弯就到庙会口了。先前安静的土路只有风声,眼前一下子涌上来数也数不清的话语,嬉笑,叫卖,他们像从一个世界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辛梁星找好地方放车,白砚紧跟在他身后,怕走丢了。 日头将将移向正中,辛梁星漫无目的的走走看看,他看卖铜器的摊儿,那跟前围了一群人,不见有人要买,凑热闹的倒不少。 白砚留意着他的目光,怕他要买,悄声在他耳边说:“是假的。” 辛梁星斜眼瞧他,白砚被看的一愣,“真真假假的,没人在意,要买的人愿意上当受骗,不愿买的人一分钱也不会出。” 话语里的热气儿打在白砚耳廓,辛梁星将就他的身高,低头说话间音和气都一股脑儿惯到他耳朵窝,惯到他魂儿里去了。 “哦。”白砚装作若无其事的搓耳朵,有些受不住辛梁星无意间的靠近,心悸症犯得厉害。 他们在鱼贯的人群中逆向,一路看过卖衣帽鞋的,卖首饰的,卖锅碗瓢盆的,最后在一个杂耍的摊前停下。这里实在堵的水泄不通,没那么好走,辛梁星仗着个高,看见里头耍猴的,毛发杂乱的猴拴着铁链,在人群中作揖,并时不时的踩上一旁的小儿车,三个小轮在沥青路上歪斜的转,猴子身后拖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噪音,辛梁星看的眼神一暗。 “里面是什么呀?”白砚探头,他看不到,只能听到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 辛梁星想说没什么好看的,可白砚发直的眼神契在他脸上,好像他独享了什么,不叫白砚知道一样。他伸手,掐着白砚的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把白砚不高不低的举起。 白砚惊讶的倒吸一口气,辛梁星铁箍一般的手举着他,让他窥见了那只可怜的猴。 辛梁星没有举他太久,只是在放他下来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叹息。 “愁眉苦脸地做什么。”辛梁星说他。 “好可怜。”白砚说。 辛梁星嘴唇蠕动一番,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可怜的生物多了去了,挨个去同情,那可能要难过一辈子。这话太冷漠,人有同理心并没有错。 “吃饭去。”辛梁星拍他后脑勺,搓乱了他一头细发。 白砚颠颠跟在他身后,朝路边摊走去。 辛梁星要吃凉皮,图个方便,往小马扎一坐,头顶硕大的红伞,人都映的发红。白砚跟着他坐下,也叫了跟他一样的东西。 凉皮调的快,酱料裹着两掺的凉皮米皮在红瓢里翻滚,均匀的蘸满油辣子,视觉上刺激着人的胃口。 辛梁星还买了一个驴肉火烧,白砚吃不了那么多,又想尝,叫之前问:“我吃一口,剩下的给你行吗?” 辛梁星勾头吃饭,撩起的眼皮下一双黢黑眼珠定定,眼角余白写满拒绝。白砚有些失落,这年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想下次再吃吧,紧跟着辛梁星就伸手,把那完整的还没咬上一口的火烧递到他跟前。 “只许吃一口。”辛梁星用生硬的口吻凶他,嫌他事儿多。 白砚频频点头,接过了,思忖这一口咬哪儿好,挑偏地儿咬吧,他怕辛梁星把那口给掰掉,忖来忖去,干脆咬在正中间,秀气的一口,像半个小圆。 辛梁星接过他的嘴半儿,不细看,大咧咧的吃。 白砚揣着心思看他,看他咬自己咬过的那口馍,看他咀嚼下咽,忍不住跟着咽了口口水。 吃罢饭,大路中间搭着戏台子,这会儿都歇晌午,要到下午两点才开场。戏台霸着路,行人只好从两侧的沟坎过,小孩儿都爱在戏台底下钻,来来回回的像捉迷藏。 辛梁星踩着沟,大步跨过,白砚在长着野草的侧沟里踉跄,还要靠辛梁星拉扯,才上了岸。 “缺乏锻炼。”辛梁星对他在沟里打滑的行为进行点评。 白砚点头,“是缺乏锻炼,我不太会,要不你教教我。” 辛梁星刚要说你强身健体还要我教?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调笑:“哟,让我们看看这是谁呀?这不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吗。” 存了心的嘲讽,炸开在人来人往的午后,辛梁星回头,看见了跛脚的赵桥,和他身旁的几个青年。 “好久不见啊,辛梁星。” 第21章 怕不怕 连白砚都瞧出了来者不善,他扯了扯辛梁星的衣角,想叫辛梁星跟他一起走,毕竟此地人生地不熟,真打起架来,他和辛梁星寡不敌众。 午风干燥,刮的戏台帷幕轻摆,兜兜晃晃,衬得柱旁的对峙如磐石般坚硬,和剑拔弩张。 辛梁星拉下白砚的手,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白砚犹豫但听话的选择沉寂,他立在辛梁星身后,眼神四处乱飘,准备找一件可以防身的家伙,等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辛梁星不答话,让赵桥吃了没趣,越是这样,他越是要叫辛梁星开口。多清高的人呐,从一个镇换到另一个人镇生活,就能把原生家庭给摆脱了? 赵桥踮了踮跛脚,那只畸形的脚上还穿着时髦的回力鞋,他把脚伸出来,伸给辛梁星身后的白砚看,边喊道:“喂,看见没有,我这只脚,怎么瘸的?你猜猜。” 第18章 白砚木着一张脸,不给面子道:“我不猜。” 赵桥扯着嗓子笑的诡异,他和他身边那一众青年都哄堂大笑,好像跛脚只是一件笑话,而不是任何值得羞愧难当的事。 “不猜就不猜呗,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喏,”赵桥抬脚,伸长的腿直直踢到辛梁星跟前,被辛梁星无情的用脚拨开。没敛任何力道,因而赵桥猛地失衡,还要靠身旁的兄弟搭把手,才没摔倒,他说:“看见了吧,辛梁星当年就是用这个姿势,把我弄成瘸子的。” 白砚眼珠子震了震,他看向辛梁星,不知是要听辛梁星的否认,还是要从辛梁星那里求得一丝安全感。他像只羊羔崽,用最纯洁的眼神,凝视着辛梁星。 辛梁星在赵桥出现以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的沉默如同一桶未开封的油,不需要泼洒,任得人世间的火不请自来。 “你想跟他说什么,怎么不一口气全告诉他?羊拉屎似的挤,没劲。”辛梁星倏然间转身,他拉过白砚,一举把白砚推到众人跟前。白砚想躲,辛梁星攥着他细瘦的手臂,像攥一根木头袢子,死命攥着。 “赵桥,告诉他,跟他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跟他说你犯贱挖我们家坟,被我弄瘸了半条腿,没进监狱是因为那年我还没满十八。”辛梁星的话语冷硬,尖刀利刃般掷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你们是怎么围着我叫小杀人犯,怎么一句句把我从你脚下这片土地排挤开的,你都告诉他。” 赵桥被辛梁星吓住,这么些年了,他在辛梁星跟前始终都是这副样子,外强中干到又孬,又窝囊。 白砚听的心惊肉跳,辛梁星的过往他并不知道,如果这话是出自赵桥之口,他还能反驳几句,可辛梁星这么斩钉截铁的说出口,好像木已成舟,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 “说,怎么不说了?”辛梁星把白砚拉回自己身后,径直走向赵桥,他来势汹汹的模样让赵桥身边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他们围着赵桥,侧身做出战斗的姿态。 辛梁星垂下眼睫,视线紧盯赵桥那只畸形的脚,眼前浮现的画面却是这只脚怎样在他家坟头上踩踏,怎样踹出棺椁面的。 “我警告你…”赵桥伸出食指,还没指上辛梁星的鼻子,就被辛梁星一巴掌给拍开了。 辛梁星说:“警告我,轮得到你?”他大概天生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淡,生起气亦或是发起火来,都带着不醒事。 赵桥被辛梁星混不吝的气场给震慑到了,他见识过,不要命的人是什么样,就是辛梁星当年把他打瘸那样儿。辛梁星当年啥样,现在还是啥样,他又一次认清了这个现实。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辛梁星轻飘飘的问。 白瞎了那副阵仗,赵桥再三犹豫,还是决定不招惹辛梁星了。柿子要挑软的捏,瘸过一只脚,也彻底瘸出了他骨子里的软弱。今天辛梁星要是没自己抖落那些往事,兴许他还真有话要说,反倒是辛梁星剖出了这些话,让他再拿捏不住此人的软肋了。 赵桥走后,又一波人潮涌来,戏台咣咣响,那些梨园子弟都开始扮上了。 辛梁星彻底没了兴致,他掏兜,拿出自行车钥匙,冷脸道:“自己骑车回家,别跟着我。” 白砚不敢不接,被辛梁星体温烘的热气腾腾的钥匙落到他掌心,灼的他一哆嗦。 辛梁星头也不回的向大道尽头走去,他逆着鼎沸的人声,擦过一颗又一颗的头颅,像在浮动着黑色水草的汪洋大海中遨游。 他所行走的这片土地正是他的故乡,说故乡似乎有些别扭,就在这个镇子上,他的父母结合,生下了他。辛梁星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每天下了班都会提着零嘴回家,母亲的笑容像四季的花朵,每一年,每一季,都以不同的形状盛放。 如果没有意外…… 辛梁星叱笑一声,没有如果,一切假设的命题都不存在,唯有痛苦才是真实的。他走不到路的尽头,却能走到小镇的尽头。沥青路两旁栽满梧桐和白杨,田地间深深的沟渠用于引水泄洪,往日里都干涸着,野草蔓生,粉蝶飞舞。 他沿着沟渠,脚下踩着坑洼的土坷垃,极目远眺,能看见不远处的小坟包。那是一座山,一座压在骨灰之上,尘封人一生的山。 以后他也会像这个样子,变成一捧黄土。辛梁星睁着干涩的眼睛,心里空落落的,他想离那座山再近一点,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野蛮的喘息。 “辛…辛梁星!” 辛梁星回头,看见面色潮红的白砚,额间蜿蜒下一条汗珠,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在追上来后,捂着腰,痛苦的叫道:“别走了,嗓子眼要冒烟了。” 辛梁星问:“为什么跟着我?” 白砚断断续续地说:“想跟,就要跟。” 辛梁星走向他,突然抬手抹去他额际的汗,白砚愣怔着,被突如其来的亲昵搅的眼神发直。 “不怕我是杀人犯的儿子吗?”辛梁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贝壳落入海里,空泛,不着边际。 第22章 没有吧 他以为白砚会说,不怕,杀人的又不是你。哪料白砚眼神搁在沟渠上,嘟囔道:“那我还是盐碱地呢。” 好会安慰人,辛梁星听完心中登时没了想法。 蒸笼一般的环境,凉荫处缭绕着潮意,短暂的风吹乱树冠的叶,叶梢轻扫,哗啦啦的像无数翻页的书,漫无目的的停在风离开的刹那。 辛梁星站在树下,看白砚把短袖撩上去,给他看臂膀处那毫无起伏的肌肉线条。辛梁星掀了掀眼睫毛,这都敢在他跟前现眼了。 “下次喊我,我帮你打他们。”白砚说的义愤填膺,因为过于认真,反倒显得不对味儿了。 辛梁星说:“你真幽默。” 白砚差点跟他急眼,“咋还看不起人,那我能叫他们把你给欺负了呀?” 辛梁星:“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往日里被欺负还不知道谁帮谁呢。 白砚听出他的不当回事,险些跺脚,直言道:“那是我不跟他们计较,把我惹急了,我也要翻脸的。” 辛梁星斜斜地睇着他,看到又一阵风起,才缓缓扬起嘴角,始终没把白砚这句话当回事。 晌午里不好走,他们坐在树下,只能朦朦胧胧的听见远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那声音太过轻飘,似纱又似雾,听的人直打瞌睡。 辛梁星靠着树干,觑见日光穿透树影投下的细碎光芒,他像数星星一般数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光影。不多时,一颗脑袋歪到他肩膀上。他扭头,白砚困到嘴巴微张,紧闭的双眼勒出两弯弧,秀气的五官在困顿的状态下,组合出一丝憨意。白砚把脑袋契进他颈窝,靠着他睡的昏昏沉沉。 辛梁星看够了,一个抖肩,把白砚从他肩膀处抖落了下去。 白砚猛地惊醒,迷茫地环顾左右,问怎么了。 辛梁星:“口水流我脖子里了。” 白砚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用手揩他脖子,一边觉得丢脸,一边跟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太困了。” 辛梁星摆摆手,颇有大发慈悲的架势。白砚心里犯嘀咕,擦了半天,连口水印都没摸着。 第19章 待到他们又拐回庙会,辛梁星去买饵线,看见玻璃鱼缸里摆尾的观赏金鱼,多看了两眼,觉得有几只特像白砚家里墙上贴的墙纸,橙金色像把落日揉进了橘子里,吸睛又漂亮。 白砚在看袖珍乌龟,他把乌龟翻了个身,四脚朝天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辛梁星眼神横过来,白砚转着眼珠子,趁老板在做生意没注意到他,赶紧又把乌龟给翻了过来,心里默念道罪过。 辛梁星买了鱼饵,然后又兜了几条金鱼,用玻璃缸装着,叫白砚抱在怀里,赶着下午回家去了。 玻璃缸肚浅,辛梁星车就骑的慢,看见沟沟坎坎也不故意往上绕了,反而是把车骑的稳稳当当,直叫白砚怀疑去时和回来时走的是不是同一条路。 辛梁星把白砚送回家,白砚才知道金鱼是买给他的,他既惊又喜,扭捏道:“这多不好意思啊……要不我……” “要不你还给我。”辛梁星伸手要接,白砚紧紧抱着,极是不同意的看他。 “不还。” 辛梁星挑眉,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跨上自行车就走了。 又是一个工作日,这天辛梁星刚上班就察觉到了工作氛围的变化,以往被麻痹的工人们如今都开始交头接耳了,嗡嗡转动的大风扇刮着蚊呐般的悄悄话,让整个车间开始浮躁了起来。 辛梁星照旧在机器前换着安全表,他才签完字,就被一旁的胖周给叫住了。胖周探着头,环顾左右,小声问:“辛组,上面的动静你有没有听到?” 啪嗒,按动圆珠笔归位,辛梁星把笔收进胸前的口袋,捂了捂口罩,反问说:“什么动静?” 胖周被横肉挤的眯细的眼睛使劲儿瞪大,加重语气,再降音量道:“听说有些人要下岗!” 辛梁星早听蒋芸提过了,一切都还是捕风捉影,文件没下来,他们在这里揣测也是平添烦恼,于是他摇了摇头,撵人道:“等通知吧,我也不太清楚。”他不愿多聊,先胖周一步离开,故而没看到胖周下撇的嘴。 胖周盯着辛梁星的背影,不屑的冷哼,不就是跟厂长女儿关系近些嘛,一个吃软饭的,有什么了不起。 辛梁星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似乎已经传遍了整个造纸厂,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因为没有确切的要下岗的名单,所以每个人都有可能被波及。 他是在下班路上被蒋芸给截住的,蒋芸穿了条簇新的洋裙,长度短到膝盖上头,她大概也不习惯,老要用手捂。 辛梁星按下一连串的车铃,算给蒋芸打过招呼,他问:“有事?” 蒋芸跟他对上视线,把手背到身后,脚跟踩地,脚尖勾起,才烫的时髦卷发披在身后,像条会跃动的毯子,辛梁星看一眼就觉得热。 “没事还不能找你?”蒋芸走过去,跟他水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刻意到刚刚好。 辛梁星沉吟不语,放慢脚步跟她一起走在黄昏的柏油大道上。 蒋芸按耐不住地说:“要裁员,有人要下岗,你知道吧?” 辛梁星点头,“知道。” “名单没下来,要裁好些人呢。”蒋芸用夸张的语气,边说边看辛梁星的反应,辛梁星像块木头,她的话语再激烈,也不过浪头拍在沙滩上,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似的。“你就不担心有你吗?” 脚步停下,辛梁星看向前方,粗壮的棕色树根旁立着身量笔挺的白砚,像颗附生的小白杨,叫人眼前一亮。白砚今天穿着件苔绿色的短袖,布料是软的,所以能贴出肩和腰的型,他好瘦,瘦到坐辛梁星的二杠自行车上,辛梁星能毫不费力的把他圈进怀里,饱和度极低的绿又衬得他好白,白到在夕阳下像朵白玉兰,惹人垂怜。 蒋芸顺着辛梁星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白砚,不由低声问道:“你和他最近走很近哦?” 辛梁星目光凿在白砚身上,嗯了一声。 蒋芸打起精神,叮嘱说:“你可不兴使唤他啊,别欺负老实人。” 辛梁星好笑的侧目看蒋芸,心说老实?白砚这个人跟老实有什么关系吗。 他笑时五官柔和开来,落日余晖染上眉梢,蒋芸看的心一紧,忍不住道:“辛梁星,别笑了。”辛梁星还没说话,蒋芸又道:“不喜欢人家就别这样笑。” 辛梁星不笑了,他招招手,示意白砚过来。 白砚踟蹰着走近,蒋芸尚未离开,他不知道辛梁星叫他过来做什么。反倒是蒋芸,先开口说:“白砚,又见面啦。” “你…好。”白砚招呼打的实在不够大方,他望向辛梁星,好像要辛梁星来帮他解围。 辛梁星会意,催道:“大小姐,还不走?” 蒋芸啧道:“这就走了,不敢耽误您俩。” 她说走就走了,辛梁星目光又掷回到白砚身上,流氓的眼神,看的白砚揪了揪衣角,说:“我哪里奇怪吗?” 辛梁星吹了声口哨,流畅的哨声白鸽般悠扬,他问:“今天怎么不穿白衬衫了?” 说起这个,白砚神情变得有些难堪,他今天值班的时候,衣服被同事泼上红墨水了,洗不干净,只好废掉一件衣服。辛梁星不问还好,问了,他勾下头,小声说:“我没勾引你哦?” 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搁到一处谈,辛梁星听的思维跳跃起来。 他不回答,白砚依旧垂着头,殷切热望的眸光从两弯睫毛下探出来,带着纯真,又印证着勾引二字。 “没有哦?”白砚重复。 辛梁星轻笑,附和道:“没有吧。” 第23章 停电了 温度一上来,人胃口就欠佳,吃什么都觉得嗓子眼儿堵得慌,总惦念着冰镇的,凉的那口儿。 辛梁星带白砚回家,懒得开火,捣鼓些凉菜,又调了凉皮,麻酱味道一飘开,白砚围在他跟前直念叨香。 调好菜,方桌抬到树荫下,就着堂前漶漫的灯光,沐浴晚风,用夜间的餐。 辛梁星吃饭不爱说话,白砚以前在他跟前还拘着,后来放开了,什么都想跟辛梁星说。 “听说好些厂子人事都会有变动。”他咬着盐焗花生米,嘎嘣的脆,在昏暗的夜中显出一副好牙口。辛梁星看他八卦的样儿,淡然点头。 “那你…”白砚脖子伸长了些,嘴皮子在悉悉簌簌的树叶下嗫嚅着,笨拙的问:“会被裁掉吗?” 已经是问的很直接了,辛梁星顿了顿,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一开始甚至犹豫过,如果被裁掉,他下份工作做什么呢?然而他并未困扰太久,因为杞人忧天不是他的个性,相比对未来的茫然无措,踏实走好眼前的路才是他该操心的。 “不清楚。”许是夜色深深,辛梁星对白砚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比对旁人说要温和得多。 白砚哦了一声,筷子搅着碗里的花生米,把花生衣搅的稀碎,糟践粮食似的,嘟囔道:“你跟蒋芸关系那么近,她没有告诉你吗?” 他说这话怪怪的,又酸,又小心眼儿。辛梁星紧跟着停下筷子,用粗糙的纸巾擦了擦嘴巴,塑料杯里冷的凉白开还温着,顺两口,汗就直往下淌。凝成珠的汗蜿蜒在后背,下坠的人发痒。 他反问说:“我跟她关系近,你又知道了?” 第20章 白砚被说的想反驳,说你俩可不就是关系近,哪两个男女同志敢像你们这样往一块儿凑的,你是不是喜欢蒋芸,你都跟她一起看庐山恋了。这些话像陀螺似的转在白砚舌头尖,差点儿就能旋出去了,可他又不敢这么跟辛梁星说。归根结底,他还是有些怵辛梁星的。 “反正……”白砚抿了抿唇,支支吾吾地,模棱两可的想赖皮,说他就是知道。 辛梁星反手用筷子另一头敲他额心,像在敲榆木,敲罢又敲,直敲地白砚去捂额。 “要说就说,扭扭捏捏的说一半儿做什么?”辛梁星讲话口吻严厉,话语抛出去,直直砸向白砚,他见不得白砚话不说透的那股劲儿,拧巴的跟麻绳似的,好几个心眼儿。 夜幕笼罩下来,天与地连接到一处去,树下蚊虫开始活跃,嗡嗡地人心焦。 白砚失语地坐在原地,一口醋还没吃尽,就被辛梁星堵的心门酸涩,他想走了。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像应了景,堂前灯泡灭了,光线骤然消失,大地归于一片稠黑,漆寂到时间都要停止了般。停电了。 辛梁星也跟着站起,说:“我去拿手电筒,你别动。” 木凳在黄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辛梁星起身了,抹黑走到屋里,先是扒拉抽屉里的手电筒,然后找着常年不用热熔到变形的蜡烛,拿火柴擦亮,幽幽烛火把他的影子拉长在墙壁上,斜斜晃晃,看上去格外高大。 烛泪滴在台岸,他把蜡烛固定,屋子里有了微弱的光。夏天间停电时常事,供电不足,老要停电,属于见怪不怪了。 辛梁星举着手电筒,到白砚跟前问:“吃饱了吗?” 白砚闷声说:“饱了。” 辛梁星说:“你家跟我家应该不是同一条电路,我送你回家?” 刚还想走的,电一停,白砚又不想走了。这么黑,辛梁星自己在家能干嘛呢。他摇头,蓬软的发在手电筒光照中飞舞,有些飘逸,又有些乖。 “我等来电再走。” 辛梁星忖了忖,连风扇都没得吹了,去田里散步又能碰见熟人,带着白砚不大方便,干脆道:“ 那上屋顶纳凉吧。” 白砚说好。 怕蚊虫叮咬,辛梁星带了两把蒲扇,一面也为了扇风,等登上屋顶,遥望四野,才发现这一带都断了电,世界陷入一团漆黑,黑到这么近,他都看不清白砚的脸。 没带凳子,屋顶有经了风吹日晒的红砖,辛梁星掂过一块儿给白砚坐,温度还没降下来,有些烫。白砚坐不实在,蒲扇不见影儿,摇啊摇的,引来阵阵凉风。 辛梁星坐在惯常坐的位置,待眼睛适应黑暗后,其实是能看到些东西的,比如榆树晃动的影子,比如黯淡的星子,比如白砚晃动的手腕。 短暂的安静后,辛梁星好像闻到了一股肥皂味,白玉兰的味道,随风刮到他鼻尖。等他摸清楚这股味道的来源,那股燥热也贴上来了。 “坐好。”辛梁星说。 “停电了。”白砚舔舔嘴唇,想告诉辛梁星现在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因为黑暗会包庇一切。 辛梁星有时觉得白砚胆子小,有时又觉得他胆大包天,就比如现在,辛梁星虽然看不清,却能被那只带着细汗的手握到寒毛直竖。 橡皮泥似的软,炭火般的热,像夏天里融掉的冰糖葫芦,黏黏腻腻。 “很热。”辛梁星叹息,这馥郁葱茏的夏季,终究是来了。 “有扇子。”白砚晃起了蒲扇,慢节奏如海浪上颠簸的行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摇扇子这回事上。 辛梁星推他,白砚被推开,又没脸没皮的黏上来,狗皮膏药似的,叫辛梁星没法儿从身上撕下来。 “你不热?”辛梁星没脾气,说的极是无奈。 热呀,汗都从脊背往下淌了,白砚呜咽一声,强行挤进辛梁星怀里,蜷缩着,像一只团球的猫。 “热,但是想要抱。”白砚圈他脖子,泛着潮气的手臂贴着辛梁星发汗的脖子,汗津津的拥抱,在夏夜里简直要了命。 辛梁星狠狠拧了他的屁股蛋,才把他从怀里薅出来,凶巴巴道:“自己坐,别黏缠我。” 白砚被拧的脸烧,心跳缓慢提速,当真自己乖乖坐下了。 第24章 亲一口 圆月渐亮,四周一片静悄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等风抚慰过这座小镇,屋顶蒲扇愈摇愈慢,街巷传来阵阵叫喊:“小强!还不回家!乱跑啥呢!” 辛梁星坐定,听着不远处的呼喊,心中愈发平静。 白砚在那呼喊声移向别处以后,突然开口说:“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我妈。” 他说话声音很轻,倏然散在辛梁星耳畔,喃喃好似剖白。辛梁星扭头,看向他的轮廓,朦胧的侧脸,像被油画棒勾勒过,他不止有一种颜色,辛梁星凝视着他,神情专注,只低低的应了声,示意在听。 “也没见过我爸,我是被他们丢在沟渠的弃子,因为我的畸形。”白砚语气正常,平铺直叙一种事实,他甚至能把自己从中剥离出来,“那个年头丢孩子的可多了,因为生病治不起病,因为家里穷养活不下去,还有纯粹生了又不想要的。” 话说越多,越像在为自己的可怜开脱。辛梁星曲了曲坐的发麻的腿,说:“是挺常见的,我小时候见过一个鼓胀着肚子的女婴,被人丢弃在田地里,襁褓里就放二十块钱,说是求好心人救救她。” 白砚无声叹息,问:“然后呢?” 辛梁星摇头,没有然后,是不是有人救弃婴他不知道,他希望是有人把那个孩子给救走,帮她治好病,然后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人世间的苦难都是比较出来的,在那些生来就带着疾病的孩子面前,好像一些麻木酸痛又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片刻的沉寂,对面流浪猫踩着瓦片,望了望他们这边,又去晒月光去了。 辛梁星问:“你呢?”你这么些年,又是被谁给收养,怎么长到这般年岁光景的呢。 白砚扯扯嘴角,小声说:“我啊,我被一对夫妻给收养了,他们一开始把我当女孩儿养的,因为他们家有个傻儿子。”他说罢顿了顿,语速降下来,好像要慢点说才能说出来,又好像是要调整一个不那么难堪的语调,他继续道:“他们养我到十二岁,发现我并不能变成女孩儿,就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没多少雌性激素,变不成女孩儿的。” 辛梁星紧了紧蒲扇把儿,坚硬的木棱契进掌心,犹如一条生了锈的铁丝,刺着,刺的人灵魂要出窍。 “然后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流浪啦。”白砚语气一转,重重叹气说:“冬天里的桥洞像飓风的口袋,收东边的风,南边的风,北边的风,西边的风。”语罢他好像知道自己废话有些多,改精炼的词道:“就是砭人肌骨。” 辛梁星沉默到像黑暗中的一座石像,一动不动的,连嗯也不嗯了。 “不过我们小学里的支教老师是好人,她带我去她宿舍吃熬菜汤,还给我穿她的大棉袄,粉红色的棉服,可厚实了。”白砚缅怀起那段时光,要没那位老师,他可能熬不过那个冬天。冬天总是要带走一些生命的,因为严寒,因为寸草不生,极度的寒冷是上天给予生灵的一种考验,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是魂灵上的。 第21章 白砚说着说着低下头,可惜道:“她就待了一年就回城里去了。”他还记得她说会回来找他,白砚其实等了她很久,久到他甚至等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大人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也会食言,他们擅长食言。白砚怨过她,恨过她,百般念头都像一块儿木头袢子,洁净的,一如初遇时的欢喜,人走后木头就开始黯淡,被丢进染缸丢进灶门,一把火燃起最热烈的爱和恨,等他被燃尽了,万念归于灰烬,一切才又重新归零,不爱不恨,只剩一份微不足道的感激。谢她的救命之恩,偏偏有时候又会觉得人命轻贱,谢意便逐渐消散,到最后徒留一份惦念。她过得还好吗?开心吗?开心就行。 辛梁星在他的话语中始终保持着缄默,吝啬到像一个哑巴。 白砚说:“我长这么大,从没想过要轻生,他们欺负我,我就想早晚有一天我会跑的比他们快,逃出这里。” 他也食言了,因为大人就是爱食言,他自己当了大人以后,经常对自己食言。他见辛梁星第一面,就起了投河的心,再不甘,再愤怒,在生活面前,都会化成一缕青烟。一了百了,他就想一了百了。 “你那天可凶了,让我滚下去。”白砚说着说着,语调开始往上扬,又想往辛梁星身上贴,“我一下子就害怕了,先是怕你,然后是怕我自己那个愚蠢的念头。” 他抓住辛梁星的手臂,辛梁星眉心蹙了蹙,没再推开他,而是扇起了扇子。 “打那天起,我就又想活了,不仅是想活,还想好好活。”他说的自己像一个迷途知返的羊,最起码在辛梁星听起来是这样的,前提是他没说后面那句话,“跟你一块儿活。” 辛梁星掰扯他手指,让他放开,白砚倔的,死活不松手。 辛梁星:“少黏我。” 月亮朝当中移了移,电还没来,幽蓝的冷光铺洒,地面褪去些许温度。白砚拔了颗墙缝里钻出来的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穗,滚辛梁星的手臂内侧。绒刷的触感,刺挠的辛梁星浑身发痒,恨不得现在就下去冲凉。 “怎么那么烦人。”辛梁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狗尾巴草,反客为主,拿细细的穗搔他耳后,白砚怕痒,禁不住发出笑声,脆脆地,又有几分软。 月光好亮,辛梁星把他按倒在屋顶,狗尾巴草钻进苔绿色短袖,一下子遁了形。 白砚笑得气短,断断续续道:“好…痒,拿出来吧,我…错了…呀!” 他的心口鼓出半个拳的影儿,像一颗心脏的形状,砰砰的颤动着。 辛梁星指甲刮他了,使了坏的,又疼又痒的,让他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辛梁星怀里,求道:“亲一口,行吗?” 辛梁星低笑,施舍般的应出一个好。 白砚紧闭着眼睛,等了许久,没等吻落在嘴巴上,而是落在了心口。 第25章 没来过 “会怀孕吗?”辛梁星问。 白砚僵住了,砂石铬着他后背,扎的他肩胛骨疼。辛梁星这话问得好没道理,他怎么可能会怀孕? “不…会。”白砚回答的不那么肯定了。 辛梁星翻手,宽厚掌心罩在白砚头顶,以一种完全掌控的姿态,问道:“会来月经,不会怀孕?” 慢吞吞的话语酿出丝丝危险,无端问这个做什么?白砚不敢动,有些犯傻,说:“月经…不常来,不,没来过的。”他读书的,他知道女孩子来月经是什么样子,绝对不是他这个样子,他只是会见红,所以他并不肯承认那是来月经。 辛梁星用挺翘鼻梁擦过他下巴,起风时,凉气与热气交缠,激出白砚手臂的鸡皮疙瘩。 “没来过。”辛梁星重复他的话,一手固定他的头,一手钳住他的肩,他不挣扎,就像辛梁星手中的棉布娃娃,任人摆布。 白砚脑子转不过来,想叫他检查,手拉向皮带,啪嗒的声响。 幕天席地,黑灯瞎火,四肢交缠。 辛梁星意外之余,还是拉回了他的手,笑得发沉,似玉石碰出醇又磁的音,浇在白砚耳畔,“好容易被骗。” 他就是玩玩。白砚眼睛亮到出奇,得了这个认知,又开始觉得心里发闷,辛梁星对他根本就没认真过。 “那你骗骗我,行吗?”白砚抓他衣角,攥得牢稳,欲言又止的唇翕张,就差没说自己很好骗了。 辛梁星歪头,白砚的话他接不住,他多大能耐啊,敢去骗人感情。沉默的对望像在拉锯,恰逢来电,四野轰的亮起光来,白砚看见辛梁星冷静的,无情的眼尾,浸染着月光与远方的微光,镰刀般的弯出一道弧。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白砚喉头发涩,默默移开视线。 树在摇曳,枝干陷入风的漩涡,癫起叶子,像在抖落一场即兴音乐会。 辛梁星把他从地面上拉起,拍了拍他后背的尘土,“送你回家。” 这晚过后,白砚就不来找辛梁星了,辛梁星理解的是,白砚有事,所以没来。白砚不来,他心里当然会不舒坦,就算是朋友,突然不联系,也会不习惯,何况是白砚这种想跟他发展不正常关系的朋友。 只是没给辛梁星太多时间纠结这个,他就第二次喜提厂长找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辛梁星穿过厂房,拐到楼梯,走上那栋气派的小楼。小楼墙壁整洁如新,不像他们车间里里外外都刷着警示标语,楼内也安静,完全隔断了车间机器运作的嘈杂声。辛梁星搭着扶手,走的漫不经心,直到他去到厂长办公室门口,才挺直腰背,叩响了门。 “请进。”中气十足的嗓音。 辛梁星推开门,看到了在办公桌前戴着老花镜处理事务的蒋方成。他只见过两次蒋方成,一次是在厂子里办运动会时见过,还有一次是在大道上遇见,当时蒋方成正在跟人谈生意,辛梁星瞥见他,听他侃侃而谈,心想这人还是挺有大老板派头的。 “坐。”蒋方成从镜片中斜出的视线扫过辛梁星,随后啪的一下合上文件夹,正式把目光投向了他。 辛梁星抬起木凳坐下,由着蒋方成打量,半晌也没吭声。他仍是吃不准蒋方成有什么事要叫他。 “你做小组组长有多久了?”蒋方成起身,从抽屉里取了只纸杯出来,用热水壶给他倒了杯开水,袅袅热气在电风扇下飘散,熏意燎手。 辛梁星接过杯子,道了谢,回说:“半年多。” “做的还满意吗?” 辛梁星面色冷凝,厂长关心他一个小组长做的满不满意?结合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裁员事件,辛梁星笃定了这是生意不景气,他可能是第一批要被裁掉的人了。 “满意。”辛梁星没了后顾之忧,答话都有底气了,谈不上满意,也算不上不满意,讨生活,并非事事都会尽如人意。 蒋方成点头说:“那就行,你后生看着争气。” 辛梁星觉得厂长讲话都这么磨磨唧唧了,要开口通知一个员工失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他正想着,就听见蒋方成说:“蒋芸是我女儿你知道吧?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远嫁了,家里就剩她一个独苗。终生大事马虎不得,我看你面相偏锋利,不是特别面善,当然了,我也不是那种人,不会单凭眼缘就把你给否了。” 第22章 “嗯?”辛梁星此时才彻底反应过来,蒋方成找他到底为说哪件事。 “我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蒋方成话音刚落,辛梁星直接道:“不好意思,我想这中间有误会,蒋芸和我并非那种关系。” 他倒是开门见山,有一说一,把蒋方成给说的愣了下,紧跟着不动声色的板起脸,不客气道:“没有误会,我说的很清楚。” 辛梁星说:“您说的我不明白,我跟蒋芸之间什么都没有,您要是有问题,不妨先问过蒋芸吧。”他其实也猜到了,不管这背后有没有蒋芸的意思,此事一经蒋方成的口,味儿就变了。颇有强扭瓜,木成舟的生硬感,辛梁星开始觉得厌恶。 蒋方成猛地拍桌,梨花木桌被震的颤几颤,“不必问蒋芸,她条件比你好太多,能看上你,那叫下嫁,你该偷着乐。” “那就不要下嫁,门当户对的才是最合适的。”辛梁星站起来,什么偷着乐这种话,他听来就觉着烦。 蒋方成又拍了下桌子,喊道:“你走!走了我就辞掉你!比你强的人遍地都是,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 辛梁星走到一半,默默转身,对着气急败坏的蒋方成说:“我没什么了不起,你要辞就辞,把赔偿给我就好,因为这个原因要辞掉我,你以为我还想干?” 他心里也是憋了火的,若是因为业务能力差把他辞掉,那他无话可说,眼下因为私生活牵扯上工作,甚至被老板威胁辞工,截然不同的性质,他并不能接受。 “不想干就别干了!” 辛梁星头也不回地说:“行。” 第26章 芦苇荡 他是有赌气成分在的,头脑一热,就这么撩挑子了。等他走出厂门,立在浓荫大道上,穿梭过林立的梧桐和柏油,一种茫然又涌上了心头。 他不会跟蒋芸结婚,他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女性结合,所以他拒绝这件事并没错。只是前路茫茫,生活把他挫进了一条分叉路口,做什么呢,还要一辈子碌碌无为吗,过没有意义的一生?什么又是有意义的呢? 辛梁星仰头,看树冠间的缝隙,参天的高度,遥不可及。他陷入一种沉思,心知自己不是志向高远的人,就想过平平淡淡的走完这辈子,只是不爱看人脸色,没办法对一些事情忍气吞声,所以才会不如意。 不能再这样了,他走的缓慢,耳边擦过的风声都是轻的。做点什么,他得做点什么。 这年头投机倒把的不在少数,莫说倒卖,捡破烂的都能发家,只要有胆量,怎么都能在新兴经济面前抓住条尾巴的吧。 辛梁星忖着,猝不及防撞上迎面的白砚,所有想法都被撞了个七零八落。 这是停电后的一周,白砚首次在他跟前露面,辛梁星眼皮动了动,看白砚小心翼翼的神情,那种窝囊的讨好又潜伏在他清瘦的周身,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辛梁星绕过他,径直朝前走。 白砚直觉辛梁星生气了,以为是他消失的这一周让辛梁星不痛快了,赶忙跟上去,想拉他手臂,顾忌还在外面,只能加快脚步,拦到辛梁星前面。 “辛…等等我。”白砚着急跟他解释,嘴皮子都利索起来,“我不是故意不找你,上周有事,进城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辛梁星不感兴趣道:“用不着跟我说。” 他好冷漠,白砚晃晃神,低声说:“真有事儿,本来要跟你说的,进城就那一趟车,赶不上就得隔天了。” 辛梁星拐了个弯,想心事,敷衍的开口:“知道了。” 白砚尾巴似的跟的他,一路尾随他走出闹市,走向田间。时值下午五点,工人还没下班,白砚光顾着想怎么哄辛梁星了,都忘记问上班的点这人怎么早退了。 天边一隅开始泛起橙黄,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铺陈开来,田间没了遮蔽物,只剩下树和庄稼,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儿随着风占据人的感官。夏季的树叶好像总在摇曳,风摇雨晃的,时常能听见哗啦啦的动静。 辛梁星走下坡路,扭头看了眼死心眼儿一直跟着他的白砚,轻喟道:“不要跟我,这会儿有点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习惯了自我消解,因而不爱在心烦的时候跟人相处,怕迁怒,毕竟在他看来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哦。”白砚又落后他几步,不说走,只是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辛梁星每一步都带着心事,等他回头,才发现白砚远远落在他身后,横阔的田野,远距离让白砚看上去只有手指般大小,像一株刚发芽的苗儿。 日头西落,浓墨重彩的光影笼罩大地,晚霞拉开帷幕,一霎间便占据了目之所及的半个穹宇。孤鸟煽动翅膀,栖落在枝头,稠啾声细,在即将到来的暮色前显得尤为凄寂。 辛梁星停下脚步,回望着远处的白砚,遥遥的一个身形,什么情绪也看不出。他只知道白砚也在看他。 白砚以为辛梁星是要撵他走,僵硬的矗立着,半晌都没动。直到黄昏渐重,他才迈开步子,试探性的走向辛梁星。 等他走近,辛梁星说:“天要黑了。” 白砚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附和道:“夏天黑的慢,你饿不饿?回去我给你弄点吃的。” 近河边的芦苇荡也随风纵横起来,半人高的苇叶弯出风的形状,白砚听见辛梁星说:“来。” 他愣住,辛梁星就那么直挺挺的向后倒,倒向那片芦苇,像要消失般。白砚奔向他,着急去拉他,怕他摔出个好歹来。 辛梁星在坠地前被白砚抱住,翻滚进芦苇荡,险些栽进水中。他被白砚护着头,那双细软的手原来也是有力量的,辛梁星被他纳入怀中,掌心托着脑袋,一声又一声的问有事没。 四目相对,白砚急的眼仁儿晶亮,辛梁星望进他的瞳孔,好像看到了万花筒,他五彩斑斓的,不止有一种颜色。 辛梁星合了合眼,天光被他摒弃,他蓦地伸手,抱住白砚,触上薄薄的脊背,勒的有些紧。他在白砚怀里,身旁的芦苇匿掉交叠的身影,他往白砚颈窝埋了埋头,深吸一口气,头发扎在白砚耳垂,轻搔着,痒的白砚想躲,反被他抱的更亲昵。 晚风阵阵,蒙上暮色的芦苇发出幽暗的绿,绿到发黑,细细的苇叶结伴在外力下摇摆,这个夏季,万物都在摇摆。最后一抹斜阳,发出红橙的糜艳橘光,细微的,随着月升而漶漫,郁黄的晚光,在天地间衰黑。叶尖停留着微杳的光线,沁骨的风,穿梭不止,苇叶大幅度摇摆着,晃荡着,迎来躁动的夜。 辛梁星拉白砚出来,衣物尽湿,黄泥的腥让风都有了味道。 辛梁星摘下他发间的草屑,哑声道:“回去。” 白砚双手垂在裤缝,走的极乖,软声问:“你今天为什么早退?” “没什么。”辛梁星不想谈这个,反问他说:“去城里做什么了,要一周?” 白砚紧张的揪手指,嗓音细细,娓娓道:“去报名,想考会计,要审核,流程好复杂,就比较费时间。” 辛梁星侧目看他,脑海中闪现他家墙上的挂历,说:“所以每天都想跑?” 白砚又开始结巴,“也…不是,就是…没遇上你…的时候…就……”想跑。他打了个嗝,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他怕辛梁星不同意,因为当了会计,就不在这小镇待了,万一辛梁星没想着挪窝儿呢。白砚心里犯为难。 第23章 “紧张什么,我会吃了你?”辛梁星拍他后背,帮他顺气,掌心在骨条上犯狎昵,说了他一句:“不许结巴。” 第27章 啥都会 白砚倒是想不结巴,辛梁星越是这样,他心上那根弦拉的越是紧,紧到曳着他的舌根,让他喉头攒动,却是怎么都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抱…可不…可以抱,抱。”白砚没出息的想往辛梁星怀里钻。 辛梁星餍足的,好说话的裹了他,四下风还在吹,银月高悬,草丛中跃动着簌簌声。过于静谧的时刻,辛梁星贴近白砚的耳朵,无限温柔的擦过他耳根,沉沉开口道:“听说夜间河里的水鬼会爬上来。” “啊!”白砚惊悚的抱他更紧,圈着他劲腰,抖成了筛糠子。 辛梁星心眼儿忒坏,被他勒着,还要侃侃而谈,“水鬼舌头伸成一米长,用殷紫色的舌头在地上爬,舔到谁,谁去替它。” “你别说了!”白砚在这了无人迹的田野里发怵,辛梁星说的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河不远处还有一片公坟,远远望过去,像有什么东西匍匐着般,冷不丁就要抓人过去顶替。他眼神不敢乱看了,只能瑟瑟拉过辛梁星的手臂,环在自己后腰,以求得安全感。 辛梁星抱着他,亦步亦趋,迎着作物和草汁飘散的清香,不肯住嘴,“哪个倒霉蛋被盯上,就会被拖去,沉进河底。”辛梁星用压低的嗓音,阴森传神的恐吓着白砚,边从树边随手拽了片叶子,轻巧的,用棱片刮他后脖子。 白砚惊到跳脚,尖细的嗓音可怜到打颤,他死死抱住辛梁星,哭诉道:“你净吓我!” 辛梁星像个由悲生喜,情绪无处宣泄的疯子,他一把托起白砚的臀部,直挺挺地把人抱进自己怀里。白砚的腿还在外挂着,辛梁星一直都觉得他娇,身形就像十几岁抽了条的雌雄莫辨的少男少女,纤细,又倔强。 好腻的拥抱。 辛梁星托着他,不说话,震动的胸腔让白砚知道他在笑。白砚用下巴戳着他肩膀,骨头直抵骨头的坚硬触感,像要找一个契合的位置,把自己融入对方。 “好晚了,下馆子吧。”白砚在他颈窝说话。 辛梁星说:“好。” 从未有过的持久拥抱,久到辛梁星把人从自己身上放下去,浑身上下徒然一轻。他抖了抖潮湿的短袖,走在了白砚前头。 叫了凉菜,还有碗汤面,苍蝇馆墙上吊的大风扇已经开始发乌了,轴部件摩擦出呜呜的声响,聒噪,又实实在在的凉快。 辛梁星吃着面,额间开始冒汗,一头黑发也被蒸腾的热气浸的有几分潮湿,如昼的灯光斜斜打过来,落在飞扬的眼尾,落在高又挺的鼻梁上,越发显出英气。 白砚偷偷瞟他,饭也不想吃,只想亲亲他的嘴巴。 辛梁星吃的很痛快,对他来说,这是跌宕起伏的一天,他需要食物来填饱某些空虚,然后才好想明天的事。 他才搁下筷子,白砚就说:“明天不来找你哦。” 辛梁星斜睇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归是意味深长的眼神。 白砚有些不好意思,说的极是小声,“明晚想去修鞋,上周进城,跑太久,皮鞋给跑坏了。” 辛梁星挑眉,随性道:“我看看,兴许不用找修鞋匠。” 白砚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会修鞋,乍一听,起了心思,说:“今晚去我家可以吗?你看看能不能修,我把衣服给你洗了。” 说的是他俩衣服上沾的泥巴,黄泥干了,一搓就掉,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当天的衣服当天洗,肥皂搓搓就能掉。 辛梁星吃饱喝足时是顶好说话的,他点头,结了账就跟白砚出去了。 走挺远了,白砚问:“你怎么什么都会,补墙也会,修鞋也会。”他在罗列,辛梁星的那些本领,辛梁星慢悠悠地,受下他的称赞,然后就听他说:“是不是除了钓鱼,你都会?” ………… 辛梁星用胳膊肘拐他,禁锢着他的脑袋,插科打诨的闹。 “会不会说话?”辛梁星恶狠狠地勒他,已经是比春末的打闹要敛了不知多少的力度了,因而白砚还能怕痒的笑出声。 “错了。”白砚摇头,认错认得极快。 回家的路好短,辛梁星上白砚家的次数不多,除了补墙来过,后来都没怎么来,都是白砚上他家。进了屋,一眼就能瞧见木桌上的鱼缸,金鱼在摆尾,辛梁星走过去,检查了鱼缸底部的鱼食,放了心。 白砚去拿鞋,皮鞋鞋帮开口了,其他没什么。辛梁星看过一眼,说:“可以修,但是工具在我家。” 两人俱是一愣,又要跑一趟,拐回去。 辛梁星还在想要不明天修算了,反正他明天也不准备上班了,白砚就开口道:“那去你家,行吗?” “鞋子我带走,你明天来拿吧。”辛梁星收好鞋子要走,白砚紧跟着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辛梁星:“又怎么了?” 白砚说:“衣服,我跟你回去,把衣服给你洗了吧。” “不用。”辛梁星不甚在意,为这再跑一趟他家不值得。 白砚眼珠子转转,肩膀微垮,说:“那要不,你把我衣服给我洗了吧。” 辛梁星啧了声,握住他后脖子,像晃一个装了半瓶的水,凶他,“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白砚吃力的仰起头,巴巴地说:“想…你。” 辛梁星一时失语,顺手掐了他的脸,语速也急促了些,“欠收拾。” 说罢扭头就走,白砚小跑着跟在他身后,锁了门,又变成了他的一条尾巴。 再回家已经不早了,辛梁星觉得白砚鞋坏的简单,修得快,不消多少时间,就脱了短袖,赤着胸膛,坐在堂屋门口,就着灯泡昏黄的光修鞋。他作业习惯微微弯腰,宽阔的肩膀随着肌肉抻动而显出沟壑般的形,他有一身漂亮的肌肉,凹陷与鼓胀的线条都蕴含着力量,健硕,又不失某种含蓄。 小锤在夜间发出钝响,白砚路过辛梁星,发现他又在淌汗,就从兜里掏了手帕,去揩他发际和下巴的汗珠。缭绕的热气久久不散,辛梁星抬头,嗅到白砚手帕上那股似有若无的白玉兰的味道,香味伴着热浪撩拨着他的神经,让他眼神暗了又暗。 第28章 哄你睡 白砚要去洗衣服,不止是洗他的,也洗自己的,所以身上套的正是辛梁星的短袖,松敞的衣服在白砚身上随风飘荡,弯个腰就能叫辛梁星瞧见他锁骨下连着的细白的肌肤,在黯淡的光下像蒙了一层蜜色,跟经年累月不见太阳似的,细腻到让人怔忪。 辛梁星察觉到一股燥,总觉得该怨夏天,让人心静不下来。 井边离堂屋门口还有段距离,光不一定能照过去,辛梁星起身,去晾衣绳旁边给他扯插线板,架灯泡。崭新的灯泡荡在绳上,啪的一下点亮,晃出两人的影子,勾缠着绕到一处去。 辛梁星说:“你先洗,等下修好来试鞋。” 白砚听话的点头,井水要轧上来,才上来的水冰凉,激的他心尖都是寒的,好降暑。 哗啦啦的水声伴着时不时的锤声闷响,交织出一个喧闹的夜。 第24章 辛梁星把鞋补好,还给它上了层鞋油,黑亮的鞋子,如新的一舨,他左右打量,同自己的鞋做比较,觉得这双鞋是真小,有40码吗?兴许握一握就知道了。他修完鞋子,站起来舒展腰身,看见白砚把两人衣服齐齐晾在绳上,展的平直,人站在绳子旁,像一株树。 “过来。”辛梁星朝他招手。 白砚用跑的,额前头发垂在眉骨,被他一把拨开,露出饱满的额,仰起脸,问:“好了?” 辛梁星点头,说:“试试。” 白砚坐在辛梁星坐过的板凳上,褪下拖鞋,脚蹬进皮鞋,没穿袜子,少了助力,穿的有些费劲。辛梁星蹲下,拿开他提鞋的手,握住那把纤细的脚腕子,往里送,边提起鞋后跟,鞋穿上了,掌心还握在那截骨头突起的脚踝上,灼着。 辛梁星抬头,因着仰视的角度,喉结有那么明显,每一次滚动,都叫白砚眼睫轻颤,迷离的夜,总像要发生些什么。 “合适?”辛梁星声音有些沙,莫名的,因为握了只脚踝,就像握了颗心脏。 “嗯…”白砚俯身,想吻他薄薄的勾起来有些性感的嘴唇,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只脸颊擦过脸颊,留下耳鬓厮磨般的触碰。 辛梁星松开握他的手,就着相拥的姿势,问:“十一点了,还回家吗?” “不回,可以吗?”白砚抱他,曲起的食指扣着他左背,被滚烫的体温熨贴着,有些飘忽。 辛梁星同意了。 这是白砚第一次在他家留宿,只有一张床,房子也不大,吊顶的风扇呜呜的转,小扇叶转不出多大的风,于是打开窗子,让风灌进来,合上蚊帐,睡在竹席上。 辛梁星睡觉不爱穿那么多,碍着白砚在,套了条长裤,静静的躺着,手长脚长的模样,连睡个觉都那么有存在感。他没跟人在同一张床上躺过,哪怕白砚很安静,不占多少地方,他依旧忽视不掉。 “没那么热了哦。”白砚望着头顶转动的风扇,尾音扬着,听上去有些开心。 辛梁星不答,他脑袋一片空白,睡意全无,索性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白砚平躺的姿势,连双手都是搭在胸前的标准睡姿。白砚也扭头,不害臊的想往他跟前凑,被辛梁星一根手指抵着脑门给推开了。 “老实点。”辛梁星懒散的,警告听上去都不像是警告,更像狎昵。 白砚看着他笑,笑得有些没脸没皮,一扭头额心抵着枕头,趴着闷声说:“睡不着。” 辛梁星沉默了,他也睡不着,干脆躺平,静候困意来袭。 是又过了一会儿,悉悉簌簌的,加上床板吱嘎的声响,胳膊腿上被竹席烙下的印子交错,辛梁星身上一沉,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审视着跪坐的白砚,缓缓道:“下去,热。” 白砚拉他的手,耐不住地开口:“就一会儿,行吗?” 辛梁星抽手,拒绝说:“捂一身痱子。” 白砚吃不准,怕再固拗下去他会生气,只好委屈的爬回床边,蜷手蜷脚的缩成一团。 风扇始终如一的转着,辛梁星觑见他圆滚滚的后脑勺,小巧的,茸茸的,连背影都透出几分娇气和倔,于是沉声道:“过来,哄你睡。” 白砚愣住,反应过来后转身,正对上夜色中辛梁星那双眼睛,像生了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空气中流动出丝丝缕缕的非比寻常的氛围,因为辛梁星的软和,开始变得黏着。 “过来。”辛梁星侧身,等他靠近,一手拍在他后背,柔柔地拍。 白砚就那么望着他,眼睛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闭上眼睛。”辛梁星说。 白砚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辛梁星的手太温柔,在这无边夜色中,柔到能化开他心里所有的疙瘩,他要一直喜欢辛梁星,坚定不移地只喜欢这么一个人。 辛梁星拍了许久,直到白砚呼吸平稳,才拨了拨他稍长的头发,捞过毯子给他盖上肚子。 辛梁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本人都记不得了,醒来时白砚就在他怀里,把他给热醒了。他推开白砚,看向窗外,天刚亮,还能睡个回笼觉。白砚翻了个身继续睡,一点都没在别人家睡觉的自觉,辛梁星起床去晨练,顺路买了早餐,兜回去的时候白砚刚起床,伸着大大的懒腰,柔韧的细腰弯成一条柳枝,见他回来,扯出一个笑脸,喜洋洋的问好。 辛梁星:“去洗漱,吃早饭。” “好哦。”白砚路过他,往他背上挂了挂,这才麻溜去洗漱。 吃早饭的间隙,辛梁星让白砚把车骑走,这样不会迟到,白砚问:“那你呢?” 辛梁星无所谓道:“我今天不去上班,你骑就行。” 白砚咬着馒头又问:“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 “有事。”辛梁星没想好怎么说,干脆就不说那么多,只是在吃过早饭后洗了碗,目送白砚骑着自行车往供销社的方向去。工作以来除去生病和事假,他就没迟到早退矿过工,其实他应该去的,不管蒋方成是什么态度,他干一天活就能拿一天工资,不干损失的只会是他自己,蒋方成乐得他不去。可是一想到蒋方成那个态度,他就憋着一股火,怕看见蒋芸的时候会爆发出来,他已经拒绝过蒋芸很多次了,这种事情,还需要用长辈用权势来压吗?不行就是不行,他冷下脸,转身回屋去了。 第29章 要说的 天气热的出奇,辛梁星在河边待不了多久,就得挪到荫凉处,躲那火辣辣的太阳。他还是钓不上来鱼,就不明白,白砚是怎么钓上来的,明明都是一样的鱼竿一样的饵。辛梁星把草帽盖在脸上假寐,想着等下要不要去供销社,买两瓶白酒。 不工作的时候他最爱在河边待,说不上来什么情感,他对这条河总有种莫名的依赖。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草丛传来声响,怕是牲畜,他敏锐的拿下帽子,忽然间见光,眼睛一阵刺痛,等他适应光线,才看清眼前的蒋芸。 她好像哭过,眼睛红红的,不声不吭的站在树下,望着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辛梁星以为他会生气,真见着蒋芸,倒又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他们对视片刻,还是他先开的口,一如往日的口吻,道:“要说你爸?” 蒋芸点点头,哽咽着说:“我没要他说那些话。”她是在事后,她爸在家发牢骚的时候才知道的,她爸字里行间都在看不上辛梁星,说的她也发了脾气,她气她爸的那种高高在上,气她爸不讲道理,气她爸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把别人贬低的那么不堪。都什么年代了,还拿出身来下概论,她家没富起来前,不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忙活吗? “嗯,知道。”辛梁星坐起来,靠着大树,看向远处的田野,眼睛晶晶亮亮的。 “你别生气了,明天去上班,行吗?”蒋芸低声下气的求他。 说来也怪,他一个普通员工,竟也值得厂长家的千金在他跟前低三下四。 辛梁星平静地开口,说:“蒋芸,你不用这样,喜欢一个人,不是让你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蒋芸僵住,她刚想说自己没有,可哆嗦的手又出卖了她此刻的灵魂。 “我和你刚认识的时候,就很明确的跟你表示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家。”辛梁星把过往翻出来,大抵是要说拒绝的话,所以腔调格外和缓,“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你知道吧。” 第25章 蒋芸眼睛蒙上一层雾水,拼命摇头想让他别说了,却架不住辛梁星的坦诚。 “我不是为有这样的家长而觉得怎样,”辛梁星把草帽翻转,盖在一旁的草叶上,顿了顿说:“我妈当年行凶的时候,我还小。” 他用了行凶一词,其实不大妥当,说得她身上的罪又重了一重。 “我爸凭本事考上的支书,被人顶替,从此一蹶不振,染上了赌博,把家里败的一穷二白,然后回家打老婆。”他扭头,瞳孔有些发暗,明明没有表情,可面部肌肉牵动着五官的细微变化,却能让蒋芸看出难过。 “他打断过我妈的肋骨,打坏了她半个胃。”辛梁星垂下眼睫,指尖抖了抖,喉头发涩,嘴唇蠕动了好一番,继而说道:“你爸妈结婚的时候是门当户对吧?我家不是,我爸耳朵不大好,我妈是断指,所以他们才会被媒人撮合。每次我爸打我妈,都会说她的断指没用。” 辛梁星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飞速结束的,他那个时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半大点的男孩,能挡在妈妈跟前了,却打不过爸爸。总说忍,总说让,好像人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忍不能让的。 他十五岁的时候青春萌发,潜意识里开始留意男孩女孩身上的线条,他应该有条康庄大道要走的,一切却断送在一个雨夜。 他那天放学回家,拐了趟书店所以回家晚了,秋季的雨寒,打在身上会叫人发抖,他急急忙忙赶回家,还没拉开木头,诡异的直觉让他站在门前,隔着那条门缝,看到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秋雨下的世界一片凄湿,他看见他的母亲在雨幕里,双手握着菜刀,断了他父亲的脖颈。 他有些想吐,后脊背发麻,像有无数条虫子在奔袭着往上爬,血气直涌上他的天灵盖,头一下子重了起来,重到像连他父亲的脑袋也承受了一样。 辛梁星有些傻,他看见他的母亲丢下菜刀,提着一颗圆滚的,他好像没看清,雨势响彻大地,他麻木的思绪宛如破茧的蝶,被桎梏着腹死胎中,他理不清,他真的理不清,发生了什么。 “我母亲提着那颗…”辛梁星说不出口,原来他还是说不出口,“去自首了。” 蒋芸眼泪断线般落了下来,她说:“辛梁星,你别说了。” “对不起,好像是从那天起,我对异性就产生了某种障碍。”辛梁星说了那么多,话题还能兜回原点,他要让蒋芸死心,“我没办法喜欢你,不好意思。” 他多狠的心呐,为了拒绝她,把那些难堪都抖落了出来。 其实辛梁星还有很多话没说,比如赵桥为什么要去挖他爸的坟,因为那件事闹的太大,有人看见了,有人没看见,看见的拿去夸大其词,没看见的就开始滚雪球似的卷起谣言。什么大卸八块,听的人毛骨悚然。那些好奇的孩子为了满足好奇心,竟敢去挖人家的坟。 辛梁星这辈子最后一次捍卫他那个窝囊的爸,就捍卫了个惊天动地,差点没把自己闹进少管所。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妈会突然发作,他也不明白他爸为什么会自甘堕落,好像人生就是没有办法解释,说来都是一个命字。万般皆是命。 “如果连朋友都做不成,那就不要再联系了。”辛梁星说。 蒋芸闭了闭眼,她哭的太投入,有些缺水,眼睛生疼,“辛梁星,我没有非要跟你在一起,你不用……说这些。”她想要的了解,也并非是在这样的处境下,通过这种方式讲出来。 辛梁星拿起草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释然道:“要说,不说你好像一直不懂。”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喜欢你了。”蒋芸紧跟在他后头说话,快到像是要快刀斩乱麻般,自顾自道:“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你的职位还保留着,你想去上班就去,本来就是你的位置,因为别人一句话就不干了,你能对你自己有交代吗?” 她说完这些话,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脸,转头跑了。 辛梁星遥望她飞舞的裙摆,像一片落叶般逐渐飘零消失在地平线。 第30章 第一吻 他决定去买点酒。没有自行车,往供销社那段路便显得格外长,他背着鱼竿,并非第一次走这条路,此刻却又有些新颖,好像以前都是为了赶路而赶路,现在更像是去赴一场约会…… 四通八达的街口,繁茂的树冠像一个硕大的凉棚,遮在供销社敞亮的门牌前。 辛梁星踏过门槛,甫一进门,就瞧见白砚拨算盘的手,在尘埃舞动的透明光影下,白到几近透明,细盐般的柔腻与光泽,让辛梁星望着他的手,久久未曾开口。 “要点啥?”有人问。 白砚闻声飞速瞥了眼,原先还在跳动的手指,忽的停了,算盘声止住,室内乍时安静了下来。 辛梁星对上白砚那双惊喜的眼睛,随性道:“两瓶白酒。” 白砚抢在同事前头,从柜橱里给他拿酒,玻璃酒瓶搁在台面上,咣当。辛梁星垂眼,看见白砚小声问:“你咋来了?”做贼似的躲在玻璃酒瓶后,犹如偷情一般,用黢黑的瞳孔黏着在他脸上。 辛梁星启唇,规整的唇形一开一合,‘路过。’ 白砚舔了舔嘴巴,以为他要说什么,连音都不发出来。路过就路过吧,路过也是极好的,能叫人看见他。白砚刚要说等下就下班了,能不能顺路一起走,就见辛梁星又开口,翕张的唇浅浅道: “接你下班。” 訇地一下,白砚立在当场,掉了魂。 离下班还有十来分钟,辛梁星提着酒,坐在路口对面的石板上,看沟壑中流动的活水,冷不丁朝里头丢些没用完的鱼饵,再看它慢慢下沉,坠到污浊不堪的沟底。 白砚从供销社出来,正赶上日头西斜,他雪白的衬衫前留着一滩显眼的红,不像血迹更像是红墨水。辛梁星瞅着他前襟,把东西递到他手上,问:“衣服怎么了?” 白砚因为辛梁星来接他,喜形于色的很,因而也就对脏了衣裳这种小事不在意,随随便便道:“不小心泼上的。” 这事要是搁别人身上,辛梁星二话不说就信了,可搁到白砚身上,他不由得怀疑,“是别人不小心泼上的还是你自己不小心泼上的?” 白砚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先是一愣,然后勾下头,提着那两瓶酒,搓了搓衣角,声音又细又小,“算了吧。” 辛梁星又不傻,白砚这么说,他心里自然就明白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面色不虞,默不作声的骑车带人回家了。 晚饭白砚做,辛梁星坐在井边,打水,用水泡过那件刚脱下来的衣裳,泡不多时候,等印迹淡了,再拿酒精搓。一件衣服,搓到布料上都是褶皱,才将将洗干净。他把衣服抖落开,展在晾衣绳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条绳子上时不时就会晾上白砚的衣服。 辛梁星湿着手,被灶屋的白砚喊住,屋子窗户正对院子,能看见那口井,自然也能看见辛梁星洗衣服的全过程。那么高的个儿,坐着给他洗衣服,白砚胸腔开始鼓胀,只想叫叫辛梁星,并不准备说什么。 “糊了,稀饭。”辛梁星提醒他。 “哦哦!”白砚回头去顾锅,辛梁星自顾自回了屋,开酒去了。 第26章 白砚炒菜不爱放姜,辛梁星吃着嫌少了味儿,又不肯说,就那么慢条斯理的吃。菜下了一半,他才开始呷酒。劣质白酒度数高,喝起来辣嗓子,穿到肠胃,像点了一把火。白砚喝皱了脸,看辛梁星面无表情饮酒的样子,感觉两人喝的不是同一种酒。 “今天怎么想喝酒?”白砚左右端详他,怕他是要借酒浇愁,越喝越愁。 辛梁星弯弯嘴角,浸了酒,瞳仁儿湿湿的,炯亮的清光涣散,眼神有些聚不准焦,淡淡地斜过来,恰似无情又多情的一瞥,看的白砚心跳快了一拍。 “因为心情好。”他说。 白砚闻言跟他碰了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也不管辣酒,就想陪他喝的尽兴。 辛梁星喝酒有自己的一套,不空腹,不猛灌,所谓酒量好,全在有分寸。他喝的慢慢悠悠,白砚喝的不如他多,却比他快,酒精上头也就比他迅速。白生生的一张脸,蒸腾出薄粉,像春日里的桃花,热烈的盛开着。 “别喝了。”辛梁星没收掉他的酒杯,把饭碗挪到他跟前,让他喝稀饭,冲淡那股酒劲儿。 白砚头有些沉,倒没完全醉,捧着瓷碗,细细地啄。 辛梁星喝到酒瓶空荡,才觉得憋着的那股浊气消散了,他缓缓趴在桌上,犯起了困。 白砚过来叫他,说去床上睡,辛梁星像没听到,眯着眼睛,动也不动。他好沉,尤其是无意识不配合的时候,白砚架着他,差点把自己压倒,半扶半抱的把他架到床上去。 辛梁星酒品好,喝醉了也只是躺着,不耍酒疯,安安静静地。白砚把风扇给他打开,拧了毛巾过来给他擦脸,擦手,解了扣子擦发烫的胸膛,一遍一遍的把酒气给擦淡。 他终于肯闭上眼睛了,似乎是睡了。白砚打量着他那张卸了防备的脸,怎么看,怎么喜欢。浓眉舒展,眼弧弯弯,鼻梁高挺,微张的唇看上去绵绵地,白砚低头,近到要交换呼吸的距离,想趁人之危,想亲他的嘴。 辛梁星还睡着,白砚内心天人交战,他似乎很讨厌亲嘴,所以一直都不让亲。现下睡了,又醉了酒,轻轻的亲总可以吧? 应该可以吧? 越靠越近,相融的呼吸一霎时变重,白砚看见辛梁星睁开眼睛,一泓透亮的眼眸,直窥人心的望着他。 “我没醉。”辛梁星讲话,柔软的嘴唇几乎要擦到上方白砚的嘴巴,“下去。” 白砚定定地凝视着他,本该赧然地,却突然俯下.身,豁开脸皮,发了狠,使了劲儿,双手捧着他的脸,重重印了上去。牙齿磕碰到牙齿,撞的两人俱是皱了眉,白砚的吻太没章法,混乱的,不讲道理的,嘬着他下唇,吮出了‘啵’的一声。 第31章 要找我 酒精让辛梁星的反应有些迟缓,好湿的一个吻,他推了推白砚,一时竟没推开。 “不推,”白砚贴着他嘴角,额头抵了抵额头,气息急促,有些难耐,“很舒服的哦,你别推。” 辛梁星嘴巴在他唇下漾开了一道弧,低低的应,“不舒服,都是你的口涎。” 白砚伸手去擦他嘴巴,手背抹去他唇上亮晶晶的口水印,擦得急了,把那双唇擦得殷红,静静看过去,有那么惹眼,于是又低头去吻。 辛梁星掌心抵着他下落的吻,语调悠长,“同志,耍流氓呢。” 白砚眼睛开始漫上一丝血气翻涌的红,他吻辛梁星的手心,双唇开合,吮上交杂错落的掌纹,舌面带过,结结实实的吻,湿漉热辣,像吻进了辛梁星的嘴巴。 辛梁星望着他,掌心发痒。白砚的视线固定在他嘴巴上,饶是白纱帐下黯淡的灯光,都没抹去白砚眼中的执拗。盛夏的夜,高温蒸腾掉那股潮湿,干燥的空气流通着,风扇叶转的蚊帐轻飘,木板床发出挤压的尖锐声响。 辛梁星那条胳膊还横在两人中间,他说:“够了,可以了。” 白砚猛地拉下他那只被吻湿的手,按向潮闷的下.洼,辛梁星一下子想到了那条河。 “辛梁星。”白砚叫他的名字,此前所有的克制都在顷刻间决堤,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胸腔奔窜,大抵是占有欲,又或者是满腔的爱,透过薄薄的两双唇,以舌尖顶开牙关,缠绵悱恻的勾缠为表达。 辛梁星莫名怔忪,咂咂的水声被无数倍放大,他忽然间有些耳鸣,好像天旋地转万物静止,就只剩下白砚和白砚的吻了。 舌头有点麻,辛梁星抽手,翻身颠倒了两人的位置,俯视的姿态让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大脑,嗡的一下,醉意麻痹掉所有神识。辛梁星凑在他颈侧,挺翘的鼻抵着他颌线,一寸一寸的丈量出一份旖旎。 “会不会怀孕?”辛梁星又在问,问罢,用大大的手掌去摸他的腹部,比了一个隆起的半圆,好像白砚怀孕就是那个样子的。 “不会,”白砚坚定不移地开口,辛梁星眼睫抖了抖,不知是失望还是得到答案后的无趣,起身正要离开,白砚拉住他衣角,犹豫了,不多时用诱骗的口吻说:“你…试试,万一…” 辛梁星笑着摇头,看似清醒的模样让白砚摸不准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你好小。”辛梁星拉过他的手,同他掌心贴合,不止手掌,连指节都是长出一截的,白砚都没说话,辛梁星就又握了握他的肩膀,说:“窄窄的,像小女孩。” 白砚想反驳他才不像小女孩,又怕说了,辛梁星手就收回去了,只能默默吞下那句不像,呆呆坐着让辛梁星‘发酒疯’。 辛梁星视线下移到他的腰,凌乱衣衫扎着的那截窄腰宛如水中的月,恍恍惚惚的,辛梁星没有伸手去摸,而是虚空掐出那弯月,说:“好瘦。” “好小。” 辛梁星可惜,语气中的喟叹让白砚不解,紧跟着就听他说:“你遭不住。” 白砚听的一头雾水,辛梁星真的喝醉了,话好碎,一点都不酷。 “会坏。” 夜阑人静,每一句低语都起了毛边儿,白砚登时烧红了耳朵尖,搓着衣角,没了再继续下去的勇气。 辛梁星说的是真的吗?他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害怕,又没来由的期待。 “我十三四就跟现在的你一般高了。”辛梁星抬手比他的个头,白砚是不高,体质原因,不发须,毛发不旺盛,连皮肤都透着白。 “我…不用那么高。”白砚为自己辩解。 辛梁星看他乱飘的眼睛,突然道:“像个妹妹。” 白砚唰的一下抬起眼睛,为他刚才的称呼感到难以置信,边皱紧眉头,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妹妹。” 辛梁星又对着他笑,低头把额心放在他窄窄的肩,故意温吞地叫了句:“妹妹。” 白砚环着他的背,捏了捏他的肩胛骨,纠正说:“不可以叫妹妹,但是可以叫对象。” 辛梁星在他肩上摇头,说:“你不是。” 白砚哄他,让他说是,“我是。” 辛梁星坚持己见,否认说:“你就不是。” 白砚没脾气道:“行,我不是你对象,你是我对象行了吧。”他居然试图跟一个酒鬼讲道理。 辛梁星像要故意气他,绝不松口,边用鼻尖嗅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肥皂香,体温烘出的那股味道,馨软,又带着荷尔蒙。辛梁星一手把他抱紧,只肖一条胳膊就能把人箍进怀中,肋骨条相擦,抱的肩颈交缠,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第27章 “你不是盐碱地,嗯?”辛梁星带着浓重的鼻音,用肯定的口吻反问他。 白砚抓着他脊背,说:“不是。” “好。”辛梁星语调拖的有些长,似乎是困了,或是醉了,讲话慢吞吞,“被人欺负了要怎么办?”他问白砚。 白砚顿住,想了想说:“忍着。” 辛梁星松开拥抱,找准他的眼睛,哪怕瞳孔聚不准焦,也要看着他说:“不是忍着,是找我。” “要找我。” 第32章 喂小梁 白砚说好。 辛梁星得了他的承诺,眼睛倏然间睁开,透过衣衫和堆叠的薄毯,对上了他的畸形。干燥的一切,除了那洼潮湿。 辛梁星用四根手指的指腹,抵在他柔软的腹部,那里是扁平的,连一粒种子都没有。炙热的指腹画出一个圈,好似在抚摸磨白砚的神经,白砚扬了扬脖子,抱住辛梁星的脑袋,勒在皙白的颈项上。 “行吗?” 白砚开口,声带震动,擦的辛梁星嘴皮一点点的麻。辛梁星吸了口气,白砚喉管颤动,蚂蚁爬般,忍不住要动手。 辛梁星说:“不行,醉的有点厉害。”他头真的好沉,眼神都迷离了,只在朦胧中能看见白砚一个模糊的影儿,像从志怪书中钻出来的山鬼,化不出完整的形。 白砚有些失望,继而转念一想,辛梁星醉归醉,和他做自己想做的并不冲突,便喃喃道:“那你先睡。” 辛梁星捂着他的肚子,把他裹进怀里,前胸贴后背的抱着。躺下了,手还在腹间捂着,像在孵化什么,白砚想转身,被他死死桎梏着不叫动。白砚挣扎未果,也就随他了。 这是极其疲惫的一觉,隔天辛梁星醒来,头是痛的,胳膊也是痛的,白砚还在他怀里,维持着睡前的姿势,温驯的蜷着。席上洇着深痕,又是燥热的一天。 辛梁星抽手,白砚跟着醒来,懵的,嘟囔了一句什么,辛梁星没听懂,只是揉着太阳穴,撩开蚊帐,下了床。 早间并未热到那么难以令人接受,辛梁星又是不去上班,白砚坐在餐桌旁,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你咋不去上班?”白砚搁下瓷碗,连冷好的稀饭都不喝了。 辛梁星说:“不去了。” “啊。”白砚发出一声叹息,结合最近的形势,想到造纸厂可能不景气,所以辛梁星被裁掉了。“那…有什么打算?” 辛梁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打算可多了,你问哪一个?” 白砚瞧出他没准备跟自己多说,内心窒闷,转头说道:“我昨晚亲你了。” 辛梁星执筷的手停了下,他昨晚没断片,发生过什么他都记得。“嗯。” “你就一个嗯?”白砚惊讶,咋能就一个嗯嘛。 辛梁星抬头,挑着右边眉毛,戏谑的口吻,玩世不恭道:“对,就一个嗯。” 白砚急了,木筷子在桌上敲出啪嗒一声,飞上霞色的脸鼓鼓的,“我都亲你嘴了,你也不说要我负责,你咋是这么随便的人啊,小梁。” 辛梁星听着他急赤白脸的称呼,不由得发笑。“亲嘴又不能怀孕,负什么责。” 白砚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太随便了,这人太随便了,说这种话。气氛冷凝下来,谁也没说话,好像话题就到这儿结束了,辛梁星吃到最后,忽的听见一句极小声的: “小梁除了不会钓鱼,还不会怀孕。” “不然我就可以负责了。” 辛梁星:“我不聋你知道吧?” 白砚梗着脖子说:“你可以装聋,反正你装什么都装挺像的。” 他生气了,眸中激荡出一股倔意,辛梁星对上他的眼睛,好像看见了开花的仙人掌,一身刺,却也漂亮。 “我装什么了?”辛梁星不咸不淡地问。 白砚牙齿挫合,性子急了些,“你要是不喜欢我,那你就是装出一副对我感兴趣的样子,你要是喜欢我,那你就是装的八方不动。” 他像在说绕口令,又像被逼急了的兔子,红着眼睛就差没咬人了。 辛梁星不说话,白砚见他无动于衷,直挺挺的起身,凳子在地上拖出一声长响,哗的一下被掀翻在地。白砚走了,走的急匆匆的,连馒头都是只咬了一半,辛梁星看着桌上那剩了半拉的馒头,良久都没动弹。 天干物燥,一个两个都是急脾气。 辛梁星把碗筷洗了,坐在树下缠麻绳,重复的机械性动作能让他的发呆显得不是在浪费时间,他其实不想再给人打工了,做个倒爷也不赖,只要有胆子,敢干,能干。他早两年刚工作的光景就已经在攒钱了,那时候爱玩,出门遇上过一个青年男人,当时掉了包,辛梁星请他吃了碗饭,那人问辛梁星要不要跟他倒洗衣机。 那个时候城里都还没时兴的玩意儿,这人就已经在做了,辛梁星没太大抱负,直接拒绝了。后来又被那人拉着请吃饭,一来一回写上了信,这几年都保持着联络。 辛梁星在他落魄的时候还借过钱给他,所以那人一直在怂恿辛梁星跟他一起干。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微妙,辛梁星绕着麻绳,内心有所松动,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回屋写信。 落笔成文,辛梁星写了两页纸,塞进信封,骑车上邮局买邮票盖戳投递去了。 干完这些已是下午,辛梁星把院子外头的小菜园给理了理,等把一切杂事忙完,蔚蓝的穹宇已经变成紫红橘黄一片了。工人们都下班了,街上交杂着人声和自行车铃声,琐碎的话语伴着炝香的油辣子味儿,拉开了黄昏的帷幕。 搁以往白砚都在他家做饭了,辛梁星站在门口,望着那条长长的街道,想起白砚早上的话。他其实没太关注白砚话里的内容,只顾着看白砚生气了,白砚不讨好不窝囊的样子特灵,特干脆,跟挂着露珠的芨芨草似的,像块儿宝。 他站定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家,两扇木门都没合严实,就被探进来的手给拦住了。他开门,不出意外看到了白砚。白砚跑的有些急,难得冒了汗,手上还举着一根冰棍儿,张着嘴巴喘息。 “下班晚了。”白砚找借口,白天生了一天的闷气,想着不来了,结果在回家的分叉路口,还是没忍住往这边跑。 辛梁星不搭腔,白砚挤进来,关上门,剥开那只冰棍儿,上头还冒着寒气,他示好的喂到辛梁星嘴边,软和道:“消暑。” 辛梁星没动,白砚喂的更深一分,好像只有辛梁星吃了这根冰棍儿才是跟他和好了。 “吃一口吧,就一口。”白砚有点像是在求他。 辛梁星看白砚的眼神有些暗,深深沉沉的,嘴巴被冰的发硬,沉默的对视后他咬了一口,冰棍儿冻着牙龈,白砚开心了,正要说话,忽的被辛梁星按到门板上,惊诧间冰凉的唇就落下来了。 舌头裹着冰块儿探进口齿,辛梁星吻的深,那块儿还没融掉的冰附着在白砚口腔上颚,贴着黏膜,抵得白砚头皮都开始发麻。滑溜溜的冰块游走轨迹直直印在白砚脑海中,像辛梁星在他心口绘上的地图。 甜丝丝的水痕顺着上颚和舌尖融化滴落,辛梁星喂到他喉管,喂的他发出吞咽的声响。 第28章 他手上那只冰棍儿也在融化,化开的黏腻顺着雪糕棍儿滑在他手臂上,淡淡地白色水线蜿蜒,让他痒的一缩。这一缩,辛梁星混不吝的吻的更蛮横了,几乎是掐着他下巴,落下了重重的吮吸。 第33章 自行避 堵得严丝合缝的,连空气都要被抽走了,白砚手抵在他锁骨上,险些站不住脚,瘫软着,被辛梁星捞起,撞的门板发出咚的一声。 “嗯…”从喉管外溢出黏连的音节,白砚被钉在门板和辛梁星胸膛之间,连喘息都要吃力的鼓动胸腔,辛梁星压的他要喘不过气了。 “叫什么?你以为门板有多厚。”辛梁星抓他的后颈,把他锁在木门板上,年久失修的轴承发出嘶鸣,哐当声停下后,便能清晰的听见街上行人走路的动静,车轱辘在石子路上摩擦的声响,更有热络的交谈,透过朱门,飘过红墙,烙在人耳畔。 白砚瑟缩着,好像有人能透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看见门内他和辛梁星之间的勾当。尽管暮色将至,可夏季的黄昏漫长到令人倍感煎熬,一个日落,辛梁星就能把他吻熟吻透。 “回屋,行吗?”白砚抓他衣角,可怜巴巴。 辛梁星凑近他,晚风吹的院内树叶沙沙直摇,风刮着万物都在动,“回屋?你不喜欢这里吗,我说有人,你往我怀里钻的更厉害了。”说罢门板又是一颤。 白砚被他挤到心慌,眼睛开始雾蒙蒙湿漉漉,怕极了有人在门口停留,连大气都不敢出。 冰棍儿已经开始化到没有分量了,糖水滴的白砚手心黏黏的,像裹了一层糖衣。辛梁星就着他的手又咬了口冰,不如原先那么硬冰了,冰块滑在唇缝,来回越变越小,直到它在白砚的唇间消失不见。 “你晚来了一个小时。”辛梁星贴着他的嘴角,这会儿呵出的气都是凉丝丝的,带着股白梨水的甜味儿。 白砚嘴巴不敢张大,说话黏黏糊糊地,“我有事……” 辛梁星食指勾着他下巴,细细摩挲,嘴巴还贴在他唇角,低声道:“你能有什么事,你哪次生气,不是要躲我。一周,一个小时,你高兴了就来,不高兴就走,来去自如的很。” 白砚被说的心虚,辛梁星跟他算帐的口吻好飘忽,他根本摸不准辛梁星到底是因为他这样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只好为自己辩解,说:“我没那样。” 撒谎! 辛梁星抬起他下巴,咬上他撒谎的嘴,齿列研磨着唇内侧,咬的白砚一僵。 “你还骗我,我有那么好糊弄?”辛梁星摸他湿湿的眼角,叹说:“再骗我你试试。” 白砚在他的无形威逼下不敢打哈哈了,只能慢吞吞的掏兜,拿出灰白方格手帕包着的现金,递给他,“我…回家拿钱去了,怕你要用钱,都…给你。” 厚厚一沓,辛梁星看着那把钱,皱紧了眉,“给我钱做什么?” 白砚着急往他手里塞,说:“你现在没工作,万一想做点什么营生,或是哪里用着钱了,你肯定不会跟我说的。你说你有打算,你不愿意跟我说,我也不问了。钱你拿着行吗,别为这点事犯难。” 他真真切切的,把全部家当都掏出来了,给钱的时候也没一点舍不得。辛梁星被他塞了一手的钱,握着,钱多到连拳头都攥不实。 “你哪来这么多钱?”辛梁星问。 白砚撇了撇头,躲昏黄天光下他炙烫的眼神,“我攒的。” “攒这么多钱,娶媳妇儿?”辛梁星骨头缝里都渗着坏,拿了他的钱,还来调侃。 白砚目珠睁了睁,没他那个脸皮,只说:“那是我原本想做手术的钱,先给你,后面再说吧。”手术也不一定能做得成。 辛梁星正色问道:“做什么手术?” 白砚低了低头,空落落地说:“摘除多余器官的手术。”不见得能成功,兴许会死在手术台上,他从攒这笔钱的时候就开始有种异样的感受,好像攒这笔钱不是用来脱胎换骨的,而是用来给自己买棺材送死的。 辛梁星脸色不大好看,这个消息冲击着他,让他有些茫然。他把钱塞回了白砚口袋,白砚还想再给,被辛梁星攥着手腕,无声的拒绝着。 辛梁星弯下腰,曲了腿,对着那块儿被称做盐碱地的地方,落下了吻。 夏季挥发的热度与蒸腾出的味道让一切都馥郁了起来,如盐一般。 白砚紧紧揪着裤缝,指骨突出,有些想窒息。 辛梁星起身的时候颊边有块瑰丽的红,被金属硌的,像一枚硬币。 “你不喜欢是吗?”辛梁星说,话未讲完,彼此都心知肚明。人如果不能真正的接纳自己,那么他很难再去接纳别人。 白砚想说是,他不喜欢,他厌恶那段被人天天叫着绰号,被人围堵,被人推搡,甚至于被侮辱的日子。他做梦都想除去自己的那份畸形,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以中气十足的讲话,能够坦坦荡荡从从容容。 “我…”白砚犹豫了,如果辛梁星的问话是在那一吻的前面,他一定会果断的说不喜欢,很讨厌。可他现在仍处在那份余韵之中,趋于本能的,让他口中的话拐了弯。 辛梁星摸他光滑的下颌,柔腻的触感,没有胡青,在幽暗的暮色中,泛起莹莹的白,细又软。“为什么要讨厌自己,你又没有错。” 白砚呆呆的,像是不敢相信辛梁星刚才说的话。 辛梁星说:“遇到问题,反省别人。” 白砚张嘴,想说点什么,被辛梁星食指抵住双唇,施施然道:“你比别人多一颗牙齿,它在你的嘴里相安无事,并未对你造成任何影响。突然有一天,有人指着你说,你比我们多了一颗牙齿,你是个怪物。” “提问,你是怪物吗?怪你的牙齿吗?” 他要说话,辛梁星干脆捂着他的嘴巴,又回到那块儿门板,夜色中异常明亮的眼睛射出深邃的光,辛梁星说:“等你答出正确答案,再来下决定吧。” 白砚怔怔地望着辛梁星,内心掀起轩然大波,因为他听见辛梁星说:“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第34章 要你管 辛梁星其实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坦荡,白砚把动手术的想法告诉他,他第一反应是那条缝要被缝住,怪可惜的。可惜什么呢,他脑筋转得好慢,遥遥追溯到春末他刚见白砚第一眼,就被他觑到了那个秘密。 经不住回想,他闭了闭眼睛,脑海中的印象愈发深刻,直如拨了雾霭的山峦,露出一条山脊,逼近他面门。 他想白砚不应该动手术的,对,不该动手术的。他摸了根烟,火柴划出曳动的苗,燃了粗糙的烟卷儿,他抽了一口,老练的吐出烟圈,在最放松的时刻又重复了自己的想法。诚然,他想归想,却并不会告诉白砚,因为想什么是他一个人的事,对白砚说出口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了,那不是他的身体,他无权干预。 夏季最热的月份已悄然而至,气温高到走几步背上就能淌汗,辛梁星彻底辞工了,蒋芸也从他的生活当中退了出去,他不反感蒋芸,当然这也不代表他会往蒋芸跟前凑,蒋芸再没找过他,他想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蒋芸应该不会再找他了。 没有工作的青年在当地会被人视作游手好闲,辛梁星极少在白天出门,因为天热,因为疲于寒暄,他还在等城里的回信,路途遥远,信件的往来通常是急不得的。打他不上学就开始工作了,班上了几年,休息一阵儿委实算不上过分,毕竟离他退休还有几十年,还有那么久的班要上呢。 第29章 辛梁星闲,白砚要上班,他要在供销社和辛梁星家两头跑,偶尔会回自己家住,做题。 他一连有两天没来,辛梁星在家做凳子,凳子腿锯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一旁要上的红漆透着股刺鼻的味道,辛梁星在这股味道中蹙紧眉头,凝神注视着带木刺的凳子腿,缓缓蜕下手套。劳保手套被丢在半成品上,他洗了把手,进屋拿钥匙,推着自行车锁了门,朝着那条大道上骑去。 太阳炙烤着大地仿佛能推出一条条热浪,周末的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都躲在自家乘凉,只有流浪狗吐着舌头,在大树下盘靠。 辛梁星穿过凉荫,来到白砚家门口,门是闭的,没锁。他推开门,走到堂屋门口,不叫人,反而是直奔白砚的屋。门帘被拨开,他敲了门,耐心不多,只敲一下,就去推门了。 木门吱嘎着打开,辛梁星看见床上躺着的白砚,苍白的脸色像新刷的墙,眉头紧锁,嘴巴微翕,溻湿的黑发贴在额头,闭着眼睛都能叫人看出难受。 辛梁星走过去,抹了把他额头的汗,许是手劲儿大,把他给弄醒了。白砚睁开眼睛,病态水汪的眸光轻晃,看清来人,抬手去拽辛梁星衣角,想让他在床边坐下。 “发烧了?”辛梁星顺势坐下,又量了量他的额,不用对比自己的就能觉出他的高温。 白砚‘唔’了声,脑袋沉沉地,张嘴说话都吃力。 “吃药了没?”辛梁星给他开了风扇,拉过薄被,盖到他胸口的位置,显出几分体贴。 白砚看着他,嗓音发虚,“包药了,还没吃。” 辛梁星问他药在哪放,又起身兑温水去了。拆了一小包药,辛梁星把他扶起来,靠着床头,看他吃药。 白砚为难地说:“不吃行吗?”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说行不行?”辛梁星发起烧来不像他那么娇气,连水都要人帮忙倒,不过各人体质不同,发作起来也不一样,还是不要以自己为标准去评判别人的好。 白砚看他脸色,一仰头把药都倒嘴里去了,举着杯子灌水,还没喝一口,就被药顶的一阵反胃,全给吐了。差点没吐辛梁星身上,他不好意思的去擦辛梁星的胳膊,刚才好像不小心溅到辛梁星了。 辛梁星捏了把他的手,汗津津的,湿软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病这么狠?起来跟我去诊所看看。”辛梁星说罢要架他,白砚如一团泥般,没了骨头的赖在床上,就是不起来。 “我不去。”白砚那股倔强的劲儿又上来了,这会儿连辛梁星说话都不好使了。 辛梁星态度有些冷硬,反问他说:“诊所不去,药也不吃,你想怎样?” 白砚不大舒服,身体上的乏力让他心理上无暇休整,又遇上辛梁星这种态度,委屈劲儿就跟倒酸水似得上来了,“你那么凶。” “你管我凶不凶,你讲理我还会凶你?”辛梁星不惯着他这些小脾气,生病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吃药能好的就吃药,好不了就去输水,看好就行了,拖着能顶什么用? 他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白砚烧的四肢无力,要他哄一句就好了,现下却是这种情况,堵得心口更加烦闷,脱口而出道:“不要你管。” 辛梁星说:“好。”利落的转身就要走,白砚自己说的话,下一秒就反悔了,他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急的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这么赤着脚去拉辛梁星的手。 “我错了。”他好诚恳,巴巴的跟辛梁星道歉,只想让辛梁星留下。 辛梁星转身,凌厉的目光看的他一哆嗦,他勾下头,不敢直视那样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我错了’。 辛梁星看他发旋儿,这时才留意到他是有两个旋儿的,听说有两个旋儿的人都特皮。辛梁星把他按在床上,又去拆了包药,白砚坐在床沿,看着红红绿绿的药丸心里直犯恶心,躲避的更加明显。 “躲什么?多大的人了,小孩儿都会吃了,你还要人喂。”辛梁星拿着那包药,看着他避闪的模样,突然问道:“你不会吃药?” 白砚愣住,有些窘,好一会儿才说:“嗯…不太会咽。”他好像天生喉管细,长这么大都没学会吃药,有些病扛一扛就好了,挨不过去的他才去输水。 辛梁星就着手边的急支糖浆药瓶,把药包顺着痕迹重新折上,边用瓶底碾药丸。“就为这,发脾气?” 白砚搓着衣角,否认道:“没跟你发脾气。” 辛梁星手臂发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有那么明显,药丸咔嚓咔嚓的逐渐碎成粉末,“哦,不是发脾气。”他把粉末堆到一处,药包纸被折出一条深痕,送到白砚嘴边。 “张嘴。” 白砚听话的张开嘴巴,苦辛辛的药末沾到舌苔,麻痹到五官都皱做一团。他抱着辛梁星的手,把杯子里的温水一股脑儿的全灌下去了。 药是吃下了,嘴巴里那股苦味儿还在,他抿着嘴巴,半晌不说一个字。 “冰糖有吗?”辛梁星把他嘴角的水珠揩去,极是温和的开口。 “在灶屋。” 又去拿了冰糖,含在口中化,白砚有些精气神儿了,小声说:“困了,抱着睡觉,可以吗?” 第35章 行呗就 辛梁星摸了把他的脖子,一手潮气,汗涔涔的要在这样的天气拥抱,委实是一种挑战。 “睡吧,我守着你。”辛梁星随手拿过他床头放的书,翻了两页,学科类的书看上去索然无味,堆了白砚一整个床头,倒是挺好学的。 白砚撑着胳膊肘坐起来,把书往床头小柜子上挪,砖头块儿一样的书,他挪着都费劲。辛梁星拦下他,数落道:“瞎折腾啥?” “上来,你上来,想抱。”他不小心把书给碰掉了,顾不上捡,拉着辛梁星的胳膊,就想把人往床上拽。 辛梁星弯腰把书给他捡起来,拍了拍书皮上的尘,顺势坐到了床上。一米六的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辛梁星一坐下,床就显得挤了。不习惯在陌生的床上入睡,又热又燥,他只肯让白砚枕着他的腿睡。 聊胜于无。 白砚枕着他大腿肌肉,热度不断攀升,高烧带来的眩晕合着热度,像要烧断人的神经。“好热。”白砚咕哝道。 辛梁星拿过床头的折扇,唰的一下甩开,在他头顶轻摇。有些难伺候,辛梁星捏了捏他厚软的耳垂儿,这地儿凉凉的,跟盘珍珠玛瑙似的,直接爱不释手上了。 “你咋来了?”白砚强撑着意志不愿意睡,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唠上了。 辛梁星搓他耳垂,放缓语调,像要哄他入睡,“你今天没来。” “我上火了,”白砚眼睛半阖,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哪里,“嗓子发炎,就烧了。然后就没去。” “知道了,睡吧。”辛梁星有节奏的摇着扇子,边把他的湿发拨开,露出一个清爽的角度,特白净,跟俄罗斯套娃上面画的娃娃一样。辛梁星又去搓他耳垂,把原本凉丝丝的耳垂搓到烧起来,他不舒服的晃了晃脑袋,辛梁星才住手。 吃了药睡得快,辛梁星目睹他安静下来的过程,等他睡着了也没把他挪开,而是捞过床头的书,打发时间的看了起来。辛梁星没读完高中,差一年,反正没领上证,有没有证都不影响他工作,脑瓜子灵光才是关键,他动手能力极强,会修会造,只是现在已经不时兴做工匠了,机械化的到来端了一部分人的饭碗,必须要与时俱进,否则像他这种什么都会一点却什么都不精的人,早晚有一天会被顶替掉。 第30章 辛梁星翻那些会计类的书籍,成套的理论对门外汉很不友好,他只读那些自己能读懂的,看进去,然后在明亮的午后昏昏欲睡。 书砸在凉席上,辛梁星困倦的躺下去,捞过乱动着要醒来的白砚,把人裹在自己怀里,有力的胳膊圈着他,严丝合缝的契进自己的臂弯。白砚在他颈间拱了拱,又沉沉睡去。 夏日午后清透,没有萧索,没有时间末日的空荡感,一切都是光明的。拥抱热到发黏,在竹席上印下相拥的证明。 这一觉睡到窗外阳光西斜,辛梁星先醒过来,一热就想推怀里的人,手才刚碰上他肩膀,意识就清明了,转而去摸他额头,发了汗,好像烧的没有那么厉害了。辛梁星这么大的动静,白砚都没醒过来,只是贪着要抱。 辛梁星凑到他耳边说:“我去买菜,你自己睡。” 白砚眼皮掀了掀,似乎是要醒,辛梁星一手捂住他眼睛,一手拍他后背,低声细语道:“再睡会儿。” 又把人给哄睡着了,辛梁星起身洗了把脸,去集上买菜去了。 等这顿晚饭做好,白砚才彻底醒过来,药劲儿过了大半,药效有些猛,以至于他四肢仍有些无力。 辛梁星把桌子搬进里屋,菜也一并端过来,要他在床边吃饭。有点没规矩,白砚不好意思,辛梁星不觉得有啥,反正是他自己的家,做什么又不由得外人说,在床边吃个饭怎么了。 “吃完饭过十五分钟再吃一包药。”辛梁星叮嘱他。 白砚点头说好,没睡够,身体发虚,话头都少了。这大概是他们俩吃过最安静的一顿饭了,辛梁星收拾碗筷的空荡,白砚去打水刷牙洗脸,身上太黏了,他觉得不舒服。 辛梁星把药碾碎了,白冰糖也备好,白砚因为刷了牙,就不吃甜的了,吃完药还想要辛梁星在他家留宿,被辛梁星给拒绝了。 “不怎么烧了,明天再过来看你。”辛梁星贴贴他的额头,确实不怎么烧了,也就放心回家去了。 好在隔天是星期日,不用上班,辛梁星买了早餐提过去,白砚已经起来在桌边看书了。 “你来啦。”白砚见他来,笔一搁,不准备再学习的样子。 辛梁星把早饭给他装进碗里,豆腐脑上面还撒了一勺白糖,搅半开,甜到汁水发腻。油条宣乎着,烫指头肚。他咬了口油条,往辛梁星嘴边送。辛梁星愣了下,低头尝一口,今早买的油条真不赖,外焦里嫩,好吃。 “怎么就买了一份?”白砚坐在小板凳上,蜷缩的身影被日头拉出一条歪斜的影子,在屋子里头跳动着,好活跃。 辛梁星看他白里透红的脸,淡淡道:“我已经吃过了。”年轻就是好,病好的都利索。 白砚‘哦’了声,捧着碗,吃一半,剩下的留给辛梁星,也不知道是吃不完还是怕辛梁星先前没吃饱。辛梁星把剩下的给吃了,然后告诉他自己接下来要去趟城里,去个两三天,办完事就回来了。白砚都没问为什么,辛梁星肯跟他交代,好像就是不再拿他当外人了。 辛梁星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等白砚把他送到门口,一脸不情愿又舍不得的样子,让他喉头动了动,补充说:“是去看工作合不合适。” 白砚眼睛闪乎乎的,惊喜道:“好哦。” 辛梁星刚收到信不久,这事成不成的还另说,本来打算等尘埃落定再跟白砚讲的,可是有些话提前说好像也没关系。 “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吧。”辛梁星抬手,本来要拍他肩膀的,却突然改道,搓上了他白莹莹的耳垂,指腹捻着那寸韧凉,重重的擦过,像过电般,激的白砚愣怔着,背微微的驼了下去,然后目送辛梁星走远。 第36章 书和糖 辛梁星早早买了一张车票,坐上长途汽车,路上车窗大开,摇晃的车厢内充斥着一股高温天气里发酵的酸味,还有股食物交杂的异味,他坐在后排,看向两道旁的麦地,彼时还没有对前途的过多打算,他更像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等车慢速行驶进城,已是中午,他被人接上,去饭馆里吃饭,半饱过后,就在饭桌上谈起了这份工作。 “城里人都有钱,又好面子,爱干净,买这玩意儿的人可多了。” 辛梁星点头,是,潜在的市场给足了他们赚大钱的机会。 “国外货比较好卖,不过不影响,咱把他们机器整回来,自己研究研究。” 辛梁星又是点头,他跟机器接触的多,也算上道。 “现在是淡季,夏天嘛,衣服好洗,等到了冬天,旺季可就来了。这你别担心,总不会叫你赔。”他毕竟是赔过家底儿的人,现在事业如日中天,敢说这种话都是有底气的。 其实挺能聊得来,辛梁星觉得可以,只是没有一口应下,说要考虑考虑。那人想带他逛逛,辛梁星拒绝了他的好意,自己沿街往车站走去。 城中的楼新到压根没有岁月的痕迹,辛梁星走在楼房投射的阴影中,闲庭信步,直到他看见一家书店。他不看书的,但是书店门敞着,窗也被推开,叫他看见了屋中的布局,书架上陈列着时下大火的诗集,杂志,角落里站着三两学生,捧着书,细细的交头接耳。他透过那扇窗,好像看到了一个缩影,是逝去的缩影,也是染着光的未来。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等走到拐角,忽的想起什么,大步往回走,步履稍显匆忙,他跨进书店,急急忙忙的闯入让店员看了他一眼。辛梁星跟他眼神交汇,并未挪开视线,而是轻生问道:“想买书,不知道怎么入手,方便推荐吗?” 店员回说:“当然方便,你想买哪方面的?” 辛梁星定了定神,稳下来,说:“会计。” “你跟我来。”店员出了柜台,把他往书架旁带,玲琅满目的教材,要看花人的眼睛。 辛梁星扫了一眼,有些白砚已经买了,他略过已有书籍,问店员说:“哪本题集好?” 店员给他抽了一本敦实的题集,辛梁星翻了两页,领略不到内容,单纯能看出题多,够白砚写的了,便果断拿着书去付钱。临结账前,他望着玻璃柜里的钢笔,指着其中一支金属本色的钢笔,让店员包了起来。 他提着纸袋出门,手中沉甸甸的,再拐过那个路口,浑身都是轻的。车站旁围着好些商贩,他穿梭过那些讨生活的人,买了回程的车票。原本预计要多耗上两天的,结果今天的交谈格外顺利,他没去看工厂,因为信得过老朋友,他唯一需要考虑的一点就是做了这遭生意,就得挪窝儿了。小镇一切都好,只是给他的机会并不多。辛梁星说不上没有一口答应是舍不得小镇,还是因为舍不得别的什么…… 回程路悠哉悠哉,等他出了车站天都黑了,这一天即将在奔波之中结束。 辛梁星手上还提着纸袋子,天色不早了,他得回家。路走了一半,脚下一拐,抄小道朝熟悉的路走去。他今天一共拐了两个弯,都是为着同一个人。 他站在白砚家门口,手中还握着三颗刚从小卖部买的大白兔奶糖,软在他掌心的那颗糖几乎要像他的心思一般黏糊了。他敲了敲门,依旧是耐心不足的只敲一下,然后去推门。白砚在里面反锁了,他没推开,于是用手掌拍了下门,嘭的一声。 第31章 兴许是动静不大,白砚没来应门,辛梁星又拍了下门,院内还是没有听到脚步声,他不耐烦的拍的有些急促,半晌才从门内传出谨慎的问话:“谁啊?” 辛梁星默了默,沉声道:“辛梁星。” 门被拉开,辛梁星看见白砚惊讶的脸,以及喜出望外的表情,“你咋回来了?” 辛梁星简短道:“事情办完了。” 白砚伸手把他拉进家门,又上了栓,跟着他问:“累不累,吃饭了没?” 辛梁星不答,而是把书袋塞进他怀里,白砚抱着纸袋,就着朦胧的月色,只能看到里面是本书。“给我买的?” “嗯。”辛梁星摊开掌心,变戏法儿似的,给了他书,又紧跟着给他糖。 白砚惊讶的眉梢微动,去接糖,剥开糖纸,用虎牙嚼着发软的奶糖,发音不清的咕哝道:“今黑咋这么好了。” 辛梁星在他嘟囔的时候蓦地弯腰,鼻尖擦到鼻尖,能嗅到一股浓郁的牛奶味道。白砚登时不敢动了,连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睁大眼睛,上唇微启,下巴抬了抬,随后闭上眼睛,等他的唇落下。 银月高悬,风中始终弥漫着一股绿叶生涩的味道,以及淡淡的,牛奶糖的甜味。 辛梁星垂眸,鼻尖顶了顶他圆润的鼻头,没有吻,只有一个狎昵的拥抱。辛梁星一条手臂横在他后腰,说:“怎么锁门了?” 说起这个,白砚一霎时搂紧他的腰,在他耳旁极力的渲染氛围:“你才回来你不知道,胖周出事了。” 辛梁星歪头看了看他,看他哪咋呼的样儿,依着他的劲儿问:“出什么事了。” “他死了。”白砚唏嘘不已,“死在麦地里头了。” 辛梁星蹙眉,“怎么死的?” 白砚用嘴皮子碰他耳朵,夜间里半气音听上去神神叨叨的,“听说是被隔壁镇上那个逃窜的杀人犯给…” ‘喀’,他发出诡异的音节,嘴里还冒着股牛奶糖味,被辛梁星一巴掌拍在额头,数落道:“好好说话。” 白砚用手背捂额头,正经道:“就是这样,现在都让大家晚上少出门,在家的都把门给锁好。” 辛梁星眉头紧锁,一直沉默着,胖周是他前同事,这人虽然有时候挺招人嫌的,倒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那个在逃的杀人犯居然还没有被抓住,他转念一想,对白砚说道:“以后晚上下班我接你。” 第37章 行行好 杀人犯还在逃这件事传遍大街小巷,听说这个人已经杀了四五个人了,并且一定身形高大魁梧,因为胖周就有一百九十来斤,能把这样的人轻而易举的掐死丢尸田野,这人得多壮硕。这事传着传着又变成了团伙作案,派出所通知大家注意可疑人员,一旦发现,一定要主动上报。 潜逃意味着不可控,而不可控事件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概率都是相同的。 辛梁星说要接白砚下班,就是一定要这么做的,白日里的镇子还如往常一样,只是多了些议论声。 白砚能明显察觉到,以往他同事还会有意无意的跟他过不去,现在都避在角落,谈杀人犯去了。 “哎,白砚,胖周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同事问道。 白砚拿抹布擦算盘,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开心?”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关心,来上班心情又那么好。”他顿了顿,话题一拐,说的有些神秘,似乎故意要把胖周与白砚串联起来,“他以前不是老欺负你吗?现在他死了,你别是在家偷着乐吧?” 言罢笑出声,被刻意伪装的笑声在幽静屋舍中听起来有那么怪异。 人都死了,还要被这么调侃。白砚面色不改,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擦完算盘,拿出账本,回说:“世界又不是围着他转的,他死了,我还得披麻哭丧?”他倒没有回答后面那句话,胖周是欺负他了,还没少欺负他,乐不乐是他自己的事,用不着说出来。 “看你这话说的,好歹认识,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 白砚抬头,能看见街对面榕树下坐着一群下象棋的老头儿,那边上还站着辛梁星,辛梁星个子有那么高,背着手,显眼得紧。快要下班了,辛梁星是来接他的。 “关心,怎么不关心,我做梦都能梦见他青紫着脖子,吐着舌头跟我说他好惨呢。”白砚侧目,下午五点钟的光线有些沉,郁郁暗暗,将屋舍货柜染出一片苍青,他视线在这样的环境中微微发冷,看得他角落里的同事一惊,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口中喃喃着邪门,跟见鬼了似的。 白砚再回过头,看见辛梁星坐下了,不知道顶了哪个老头的位置,有模有样的行子。边上老头指指点点,生怕他下错棋。 及至下班,街道一下子活了起来,人开始变稠,车辆来往,一天之中最后一个热闹的节点,等做好晚饭,他们就都闭户了。 辛梁星买了个西瓜,天好热,懒得做饭,凉拌菜一拎,晚饭就齐了。 白砚抱着西瓜,跟在辛梁星身后,问:“你还会下棋?” 辛梁星挑眉,架势拉足了,半晌才回他说:“输这盘棋以前,我也以为我会。” 白砚眼睛睁大,嘴角咧开,要把笑憋回去,这有点难,他干脆笑开,虎牙都咧了出来,说:“然后那个老头骂你了是吧?” “对,骂得还挺难听。”他是替老头下的,好说歹说才把人叫起来,结果二十分钟不到,就把人棋给输了。 自行车把上的凉菜晃了晃,拐过弯,就到家了。 西瓜浸在井水里,他们用过凉菜才去杀瓜的,脆瓤瓜沁甜,辛梁星用勺子舀了中间那口,剜开的圆进到白砚嘴巴里,瓜心周围的他都挖给白砚了,等白砚说吃不下,掀开衣摆给他看涨涨的肚子,他才去吃外围那圈瓜瓤。 天热到他们在地上扯了张凉席,两米长的凉席往地上一铺,辛梁星盘腿坐着吃瓜,白砚捞过那本题集,趴在席上,默不作声的写题。 他夏天也是晒不黑的,辛梁星放下勺子,看他趴下后宽松短袖后移露出来的那截颈子,细细嫩嫩的。 他做题爱咬笔,新买的钢笔上都快烙下牙印了,辛梁星盯着他叼东西的嘴,把瓜往远处放了放,静静朝他背上压过,压的他趴在席上,半张脸贴向书,前胸后背滚烫的挤着。他斜眼,小声问:“干嘛呀。” 辛梁星从他背上下来,挨着他贴席,背心被蹭的走了形,露出腹部硬邦紧实的肌肉,随后又随辛梁星趴下的动作匿于黑暗。“不好意思,不小心。” 白砚又想咬笔头了,辛梁星好重,夏季单薄的衣衫只隔那么一两层,就这么毫无芥蒂的挤他,把他挤的血管中的血液一下子全涌向脑内,红透了薄薄的脸面,却得来一句不小心。 “哦。”他用齿牙磨金属色的钢笔,看眼前的字有些花,好像都有重影。 辛梁星近他,肩肘因着靠近而压他半边肩肘,说话间气息都燎过耳垂,低低的音暧昧到像贴着耳廓说话,“这道题怎么解的?” 白砚耳垂滴血,说得磕巴,逻辑乱掉,心跳节拍也乱掉,解释了半天,然后说:“就是这么解的。” 四目相接,辛梁星看他黑亮眼仁被赧意蒸腾出的潮汽,水汪汪的动人。 第32章 “我说的你理解了吗?”白砚吞了吞口水,问的不大有底气。 辛梁星小幅度的摇头,头发刮过他脸颊,痒的他一缩脖子,嗫嚅道:“那我再讲一遍吧,其实就是…”他正说话,嘴巴还张着,就被辛梁星凑上前,堵住双唇,舌头长驱直入,吻的好深,要他微微仰头,修长脖颈抻着,喉音尽数被堵住,只在鼻腔溢出轻哼。 他支撑不住的枕在书上,砖头厚的高度,恰好够辛梁星从悬空的角度握住他后颈,把他按向自己。 “怎么不讲了?”辛梁星亲亲他的耳朵根,气温一霎时攀升,热到汗都要出来。 “讲…讲不成了。”白砚抬胳膊去抱他脖子,被他粗鲁的锁住双手,钳制向头顶,完完全全掌控的姿态,霸道得很。 “不讲可不行,”辛梁星跟他咬耳朵说:“遇上我这么好学的学生,不讲说不过去吧。” 白砚软成一滩烂泥,没骨头似的,也被抽走了骨气,求他好像在求画里的妖精,只求给个痛快,抬了腰,急切切道:“要,要的。” 第38章 能能能 没有幕天,却席了地。 辛梁星低头,双眸与双眸间的直线距离短到像是要透过这个窗口直抵灵魂,勾摄心魄的对视,像在扯拽一团红线,胶着的越久,羁绊就越刻骨,他说:“要什么?说出来。” 白砚要开口,辛梁星低头吻他翕张的嘴巴,打断道:“你只有一次答题机会。” 夜深到室内灯明如昼,气温却迟迟降不下来,风灌到堂屋门口,掠过他们,摇的墙上吊的日历不倒翁似的波动起来。 颤巍巍的一个:“你。”被辛梁星吞掉,拆吃入腹。 背心被丢到一旁,乱糟糟的衣物上浮着浅浅的汗渍,辛梁星撑起手掌,游走的吻在凭着灯光落到淤青上时,才戛然止住。 他因为太白,所以淤青和伤疤都像用刮刀抹平了颜料涂上去的一般,触目惊心。 “怎么…停了?”白砚迷蒙的眼神开始清明,起身嘬他的嘴唇,吮到他下唇湿亮,才被他攥住脚脖子,打断了亲昵。 “腿怎么了?”辛梁星皱眉,神色冷凝,口吻极是严厉。 白砚缩了缩肩膀,他们从不坦诚相见,所以原先的那些淤青都能被衣物遮住,他身上最严重的几道伤在胯骨旁,大腿和脚踝,白日里都被挡的严严实实,现在却在灯光下无处遁形。 “磕…” “还骗我?”辛梁星打断他,手掌覆上去,呈一个半月状的掐弧,恰好与白砚的淤青对上,绝无可能是磕的,“你跟不跟我说实话?” 白砚被问的愣住,急赤白脸的抱他,细瘦的胳膊勒的好紧,嘟囔着企图糊弄过去,“出汗了。”便用手掌把他脖后那层浮汗拭去,然后又来亲他。 辛梁星避开,薄情寡义的叫他的名字,“白砚,我不跟你玩,你不说我走了。” 高高大大的身架子,一站起来,被灯泡投下的光拉出斜斜的影子。人影晃动,白砚跪坐着,拉他的手,直言:“别走,我说,我都说的。” 辛梁星睨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瘦瘦小小的,像一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怕极了,也脆弱极了。 “你那天上城里,跟我说走两三天,我知道的。我就是,下了班,没忍住,去田里那条路等着,想看你会不会提前回来。”他的声音好抖,抖到音都是飘的,辛梁星重又坐下,捏了捏他滑滑的手掌心。 白砚不安的向他回忆那天发生了什么。 其实白砚知道辛梁星办事没那么快,毕竟交通不便,天气又炎热,只是他等不及,才会在下了班以后,去那条路上碰运气。 殊不知,运气也分好坏。 他翘首以盼,在黄昏下想着也许辛梁星就回来了呢,等他接到辛梁星,他俩就一起回家,吃个晚饭,再上屋顶纳凉,届时他会问辛梁星工作怎么样,有没有着落,如果没有,他还是要把钱给辛梁星的。 他要养辛梁星,如果辛梁星肯的话。 都怪臆想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忘了,他平常也是一个靶子,一个因为畸形和与众不同而背负着众人目光的靶子。 就在他左等右等等不来辛梁星准备回去的时候,遇上了酒醉的胖周,胖周好像喝了很多,走路都在摇晃,一见着是他,先喊道:“喂,盐碱地,去哪啊!” 白砚木然的瞥他一眼,眼角余光中的不屑在漶漫的天光下尤为直白。白砚快步离开,许是因为他躲避的态度直不愣登的激怒了胖周,胖周冲上去,薅住他的头发,一股蛮力撕扯着头皮,让白砚吃痛的往后倒去。 “不是叫你吗?懂不懂礼貌?” 白砚不搭腔,掰着他的手,以沉默作为一种反击。一直以来,沉默都是白砚对付这群人的反击。 “你是个哑巴吗,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啊!”胖周肥厚的手掌煽在他脸上,酒鬼的手劲儿,比辛梁星平常跟他玩闹的力道不知重了多少倍,一个巴掌直打到他耳鸣。 越是这样,白砚越不会回答他。往常胖周得不到回应只会觉得没趣,近日他得知自己下岗的消息,愁闷不已,喝了酒,哀愁更是无处发泄,直到他遇上白砚。 他要从白砚身上讨回来,他要把生活对他的重创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他要有人比他更痛苦,这样他就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了。 白砚挣扎着从他身下爬开,被他钳住脚脖子,甩到泥土地里。他像一个绝对的王者,因为摆布了弱者而得到满足,他撕白砚的裤子,含糊不清道:“盐碱地得到灌溉,就不是盐碱地了。” 白砚心里一阵犯恶心,拳脚并用都不能撼动胖周一分一毫,他有些想死,因为加倍的侮辱让他恨透了这个世界,好像这世道就是这样的,永远都不会要你好过,哪怕你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黄泥契进指甲缝,白砚抓起高温晒松散的浮土,一把洒进胖周的眼睛。胖周吃痛,连忙用双手擦眼,白砚正是趁这个时候逃的。他裤子坏了,要手抓住裤腰才能跑很快,胖周擦完眼睛又来追他,没完没了的非要得逞一般。 天将将黑,四下无人,白砚躲在树后,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一阵绝望。他瑟缩着,心想今天就是死,也要拉胖周垫背,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这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却落得这个下场。他握紧拳头,内心忽的腾起一股冲动,他绝不能白白受侮辱,他要用实际行动来反击。 他听着愈发近的声音,手中攥着已经褪下的短袖,拧成一股细细的绳,这是他捍卫自己的武器。 可就好像是天无绝人之路一般,白砚正准备伺机而动,麦地里头却冲出了另一个男人,那人直直的跟胖周打了个照面。如果胖周还没喝醉,他兴许能看出这人不好惹,可胖周偏偏是醉了,出言不逊道:“滚开,他大爷的,挡老子道了。” 挡道这词一出,那人直接变了脸色,白砚瞪大眼睛看着他撂倒胖周,随后骑在胖周身上,双手掐着那短又粗的脖子,待到四周除了风声再无别的动静,白砚猛然间听见‘咔’的一声。 胖周像袋烂水泥一样被人丢进了田地。 第33章 他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却一言也不敢发,因为如果那人没出现,今晚没命的兴许就是他了。他犹豫过要不要去报案,那人临走前好像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天擦黑白砚也不敢肯定,只那一眼,不足以打消他内心深处的正义。是他仓皇着回家,在路上碰见供销社的同事,被戏谑着喊了声:“盐碱地这么晚还敢出门,真是了不起啊。” 他决定装聋作哑到底。 事情本不该暴露的那么快,只是镇上人吃了晚饭爱上地里头散步消食,那人处理尸体那么随便,可不就要被发现了么。不过半个钟头,镇上喇叭头里就响着:请大家没事不要出门,锁好门窗,发现可疑人员立刻上报。 辛梁星听完眉头蹙的更厉害,数落道:“那晚我回来,你还装没事人一样,对着我嘴巴也那么严实?” 白砚勾着头,明明是受害者,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当时…没想着你会回来,也不知道咋跟你说。” 可他心理素质居然那么好,辛梁星愣是一点都没发现。 “那个人没有看见你的脸吧?”辛梁星抬起他的下巴,指侧摩挲着他的颌线,生出无尽的温柔。 白砚顶着他关切的目光,这会儿后怕起来,嘴角撇出委屈巴巴的弧度,怯懦道:“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了。” 辛梁星把他抱进怀里,温热的手掌抚着他的肩胛骨,捋过他的脊柱,缓慢道:“不要怕,有我。” “不怕也行,能不能继续…”白砚不知羞,说继续的时候一点都没小声。 辛梁星脸色怪异,看了他半晌,应说:“行。” 第39章 好幼稚 因为贫瘠,所以被叫盐碱地也没错。 辛梁星一条手臂就能把他抱进怀里了,巨大的体型差让灯光下投射的影子看上去只有一个人,攒动的身影被拉长到变形,甚至扭曲。 “等下别哭。” 依着辛梁星往日里的性子,保不齐要犯浑,这会儿看着白砚醒目的淤青,倒也浑不起来了,似有若无的柔情,在指尖,在口舌,在一举一动间呈现。 “不哭的。”白砚天真的回答。 要不说人这张脸吧,面皮就不能薄,薄了就经不住现实的摧残。 前头刚说了不哭,没过两分钟眼水就稀里哗啦的坠了下来,扑簌簌的宛如决堤。辛梁星停了下来,用那一手茧,抹他湿漉漉的脸,眼泪擦不干,他哭的好伤心,大抵是太疼了,越哭越可怜,辛梁星没良心的还在笑。 “你眼泪那么不值钱呢?”辛梁星调侃他。 白砚抽泣着,鼻音浓重,肩膀一耸一耸的,都到这步了,装也不装了,干脆道:“我不光眼泪不值钱,我也不值钱,要不让你这么对我。” 这话说的,太倒打一耙,辛梁星还噙着抹笑,摸他下眼睑,抿了抿,说:“这事光怨我合适吗,你跟新媳妇似的,难呐。” 白砚睁着乌溜溜湿乎乎的眼睛,看他笑那么邪气,生理泪水又开始往下掉,“你这人咋这样。” 辛梁星望着他的眼神有那么柔和,嘴上是在笑,目光里沉甸甸的情丝绕啊绕,直贴着他耳畔说:“哭好了叫我,我可没说算了。” 钨丝灯接触不良的闪了闪,光线暗了几分,白砚哭红的眼睛爬上羞羞怯怯,拽着他让他关灯。 辛梁星拉灭灯泡,夜黑的硬,银月不大亮,清光透不进来,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摸索着点了根蜡烛。细小的红烛摇曳着,映出西窗的框和骨,在拐角的护庇下没叫灯吹灭。屋外只剩树叶的沙沙声,室内水声乍起,夏季蒸干掉空气中的水分,也蒸腾出人身上蜿蜒的汗,顺着肌肤纹理,流入沟壑。 微杳烛光描出影和形儿,暧昧丛生的奔赴夏夜里的炙热与滚烫。 即将立秋,秋老虎的威力丝毫不比盛夏酷暑逊色。 辛梁星抓住他的骨头,野蛮下缠覆的温情被橙黄的火苗渲着,仅泄出只言片语的:“不要害怕。” 竹席直接铺在地上,睡一夜起来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疼的,贪凉不可取。 辛梁星套了条裤子,起床去井边打水洗脸,冰一般的水珠绽在毛孔,激的他意识瞬间回笼。他扭头,能看见堂屋地上还在睡的白砚,毛茸茸的发顶被拱的一团乱,乖驯的躺着。 他收回视线,透过铜盆里的倒影,看见自己脖子底下的吻痕。他端详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屋,蹲在地上,用狗尾巴草挠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他看见白砚皱了皱鼻子,接着扭头躲避他的骚扰,还要继续睡。辛梁星提起嘴角,来劲了,非要用那根狗尾巴草把人挠醒。 白砚抓了抓脸,嘟囔着:“好痒。” “哪里痒?”辛梁星故作正经,问的极为体贴。 白砚睁开惺忪睡眼,还没来得及说脸上好痒,就被辛梁星挠着痒痒肉,挠的他一个鲤鱼打挺,滑进辛梁星怀里,咯咯的笑。 “这里痒还是这里痒?”辛梁星乱挠,抓的他缩脖子耸肩,笑的气儿都要喘不匀。 “不痒了,不痒了。”白砚抱他脖子,抱到井水的凉气,贴他又近了几分。 辛梁星老爱用一条胳膊抱他,剩下那只手胡乱掐,“吃早饭。” 白砚赖在席上,说:“起不来的,我坏了。” 辛梁星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眼神登时意味深长起来。 “你喂我吧。”他说的有几分娇气。 辛梁星干脆:“那你别吃了,我自己吃。” “无情。”白砚在他怀里滚了半周,仰面朝天的躺着,脸蛋子软软,目光也软软。 辛梁星用指甲在他脸上掐半弧,掐的他半张脸含起春色。 “别掐啦,我脸都烧了。”白砚拉过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嘟起的嘴巴可以吮出响亮的一记吻,比哨声都亮。 辛梁星反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他嘴巴玩,捏到扁扁又嘟嘟的像只小鸭子。 “你好幼稚。”白砚拽他,爬起来要亲他的嘴,被他侧头避过。白砚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咋又不叫亲了。” 辛梁星笑意浅淡,启唇道:“就是不让亲。” “你咋这样!”白砚抗议。 “因为我幼稚。” “你还小心眼!” “嗯。” 第40章 辛凉星 辛梁星暗地里思索,白砚会不会怀孕这件事,他好像有些魔怔了,不是没学过生理知识,那套器官那么完整,仅仅是因为生在男人身上,就能否认掉它的作用?他是要做防备措施的,白砚闹着不喜欢,他就放弃了。 真的不会怀孕吗? 辛梁星伏在白砚扁平的肚皮上,静静地听,听种子发芽的动静。 白砚有些痒,抱着他脑袋问,“你干嘛呀。” “听胎动。”辛梁星异想天开,这一刻他好像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静默的等孩子的降临。 白砚指尖穿梭在他发根,不轻不重的按压他的头皮,小声问:“那你听到了什么没有?” “听到它说……”辛梁星拉长音,故作玄虚,缓慢的语调像风扫下的落叶般旋啊,半天才说:“我要发芽。” 白砚笑出小虎牙,把他的脑袋抱上来亲,干燥的嘴巴印在硬朗的下颌线,舌头探出唇缝还没用力吮,就被辛梁星用带着硬茧的指头肚戳脑门,警告道:“别嘬,你嘬太厉害,几天都消不了。” 第34章 “那亲嘴。”白砚张开嘴巴,露出红彤彤的口腔,软厚的舌这会儿还是老实的,等下辛梁星吻进来就不是了。 “写你的题。”辛梁星用双指扣上他的嘴巴,扬了扬下巴,要他去写那本厚厚的题集。 白砚摇摇头,不情愿的赖道:“来个好心人,帮我把它烧了吧。” 辛梁星拍他后脑勺,拍来拍去又扭做一团,在凉席上洇出深色印迹。 “写不写?”辛梁星压着他,虎口抵着他下巴,把他脸颊兜的发圆,颧骨处透出薄薄的粉,极是可爱的脸型上一双眼睛拿定主意的眨眨,而后定定的看向辛梁星。 “不写,亲嘴就写。” 辛梁星斜他一眼,直问道:“你还考不考试了,就你这样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的你能考过?” 白砚说:“能,咋不能了,我聪明。” 辛梁星被他气笑,又去在他脸上掐弯弯的月牙,把他掐到眼底湿湿的。 “有点疼。”白砚乖乖躺着,叫他掐,掐完额上浮出细细的汗,整个人都泛着一股潮气,身上黏哒哒的。 辛梁星收手了,白砚开始猴在他后背,抱着他摇晃,节奏几乎同心房的律动一致。 “松开,热死了。”辛梁星说他。 “秋天来啦,再过个把月就不热了。”白砚埋头,在他后颈那块儿骨头上使劲嘬了口,稀罕到不行。 辛梁星看向屋外风扫下的落叶,气温还没降,叶子就开始落了,青黄交接的叶片薄到有些透明,徐徐下落,渐显萧索。 他说:“等天不热了,我就要去工作了。” 听到这儿,白砚扒着他肩膀,探头看他流畅的侧脸,心旌一霎时动荡,问的话都有些不着边际,“秋天你要去钓鱼吗?” 辛梁星侧目,没接他的话。 怪嫌的眼神,看的白砚清醒了几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问的格外小心翼翼,“是去城里工作吗?” “嗯。” 白砚眼神开始空洞,目光之中的焦点不知道放哪了,也许是辛梁星高挺的鼻梁,也许是那双薄唇,也许他哪儿也没看。“去了城里头,还回来吗?” 辛梁星喉头动了动,很想问白砚要不要跟他走,只是他并不会这么问。他不希望他影响白砚的计划,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做什么决定,都不该顾及太多,就像他不会因为白砚而留在这个对他而言没有未来的镇子。他说过的,他会支持白砚做的决定,所以他不要用自己的意志去支配白砚。 “不回了。” 白砚听的心一凉,跟被隆冬天的冰凌扎心窝一般,揪到说不上来话。 辛梁星看他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反手摸他细软的发,近到耳鬓厮磨,却并未言语。 “那我呢,你都不说问问我。”白砚趴在他背上,软声说:“是不是不要我了。” 辛梁星蹙眉,不说是与不是。 白砚的拥抱没那么紧了,只是还在他身上伏着,太喜欢他了,所以想让他说一句,说什么我就是去城里了也会跟你写信的,说我俩不分这种话。 辛梁星的寡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酷刑。 “辛梁星,你名字是不是应该这么写。”白砚从背后拥着他,以最亲密无间的姿势拉他的手,尖尖的下巴抵在他颈窝,修剪的短短的指甲戳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的写‘辛凉星’。 辛梁星半阖眼皮,仔仔细细的品出那个凉字的意味,不觉窒闷,他扭头,双手穿过白砚胳肢窝,把人抱进自己怀里,面对面的坐着。好娇小的身姿,能完美的契合进他的拥抱,如果能再娇小一点,就可以揣兜带走了。 辛梁星抵着白砚额头,万般纠结让他喉间像堵了团异物,张不开口,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尤其是在温存后谈及这个话题,实在是薄情,人心到底是肉长的。 白砚退了退,辛梁星凝眉,他伸手,推开辛梁星眉宇间萦绕的那股郁暗,小声问:“咋不开心了。” 辛梁星不答。 “你去,没事的,我把钱给你,你去置办几身新衣裳,你长得俊,穿城里衣裳一定可神气了。到了那里也别苦着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工作嘛,肯定会有不顺心,你要是不开心了,就…给我写信。”白砚说到写信,一下子哽咽了,他想说你写信给我的时候能不能写一写你想我,就写这三个字就够了。他怎么那么像一个乞丐啊,连这都要乞求,白砚有些唾弃自己,红红的眼睛像过敏了,眨都不敢眨,怕蓄满的潮湿会变作泪水。 “不用,你自己留着吧。”辛梁星怎么都不会拿他的钱,怕他万一有事要应急,毕竟用钱的地方可太多了。 他的拒绝听在白砚耳朵里就如同是撇清关系,一刀两断。 “哦。”白砚把眼睛挣到圆滚滚的,努力维持平静道:“那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辛梁星手掌贴他的脸,大拇指拭他下眼睑,轻喟说:“别哭。” 白砚猛地扎进他怀里,没有哭,讲话的腔调却那么怪异,颤抖的音节几乎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辛梁星,你带我走吧。” 第41章 数星星 “你什么都不清楚,连我要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跟我走?”辛梁星不是容易被冲昏头脑那类人,他要么是不答应,要么是答应了就死守到底,所以没那么轻易松口。 白砚反驳他:“我怎么不清楚,你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双手去打拼的,我怎么不能跟你走,我又不会拖累你,洗衣做饭我哪样不行,横竖又不是个累赘,就要跟你走。” 他才不过两秒功夫,就拿定主意豪横起来了,他觉得他自己说的对,辛梁星不带他吃亏的是辛梁星。 辛梁星觉得好笑,这人跟学过川剧变脸似的,翻脸都不带喘气儿的。 “我想想。”他说。 白砚用额心抵他锁骨,轻轻的磕,好像去往朝拜那条路上的三跪九叩,叩自己心中那点偏执,叩自己心中独有的那份信仰。 “带我走吧,带我走。”白砚软化下来,用额心滚遍他的锁骨,转了半周,后脑勺顶着他,缓缓下移,蹭的衣衫不整,每条褶皱里都被刻上情深,“求求你了,带我走,行吗?” 辛梁星捂上他的眼睛,沉声道:“我考虑好了会告诉你。” 话音才落,辛梁星感觉手掌好像湿了,卷翘的睫毛刷着他掌心,颤抖个不停,掌心越来越湿,汇进纹路的水向四周扩散,像急雨落尽池塘,啪嗒哒的搅开圈圈圆圆的涟漪。 “我从来都不会被你坚定不移的选择,是不是?”白砚抱着辛梁星的手,不让他抽走,鼻腔被堵塞,话语喃喃的厉害,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就这么兀自伤了心。 辛梁星想让他冷静冷静,可又能怎么开口呢,说你别一时兴起,说你走错一步路后面要走一百步都摆正不回来,因为这世道压根儿就没给他们试错的机会。很显然,白砚不是会听进这些话的人,辛梁星也就决定不说了。 “知道了,你要走就走吧。”白砚在漫长的沉默与等待中开始变得暴躁,他起身,踩上鞋子,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家门,尽管辛梁星很想提醒他,这是他自己的家。 辛梁星帮他把门锁好,钥匙搁到石墩后面,步履缓慢的回了家。 第35章 秋是打西风来的,是从开始泛黄的树叶尖儿来的,也是从夜间骤降的气温开始渗进这片土地的。 辛梁星还没彻底动身,在这期间他又去了趟城里,这次不止是踩点,他进了工厂,把流程都摸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不再像初来时那般茫然无措了。 白砚不来找他了,辛梁星躺在开始冒凉气的屋顶上,转那颗狗尾巴草,穗子都被摇下随风带到天涯海角去了,辛梁星还没想好要不要带白砚走。粘人精这会儿也不说来粘人了,辛梁星仰面数着天上浩瀚的星子,好像看到了一条银河。 不然把人抓过来数星星吧,辛梁星丢掉狗尾巴草,有了去找他的理由。 秋夜不如夏夜喧闹,蝉声沉落,街边只剩零星狗吠,走在石板路上都觉得硌脚。辛梁星沿着那条主干道,在路口拐角处抬眼,遇上了熟人。 是蒋芸。 蒋芸也瞧见他了,这镇子就那么大,真要诚心躲着一个人,还是能避开的,只是不在双方都没准备的情况下。 “好久不见。”辛梁星率先打破僵局。 蒋芸眼神朝下压,跟着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还有事,先走了。”辛梁星打完招呼就要同她道别,干脆利落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蒋芸张张嘴巴,还是冲他背影说道:“辛梁星,晚上出门注意安全!我也走了,再见!” 辛梁星走了百来步,停了,他转身,借着朦胧月色看蒋芸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深深的一眼才同他在造纸厂的全部生活一起道了别。再见即为再也不见。 辛梁星步子快了些,白砚家门是反锁的,他这次连门也不敲了,就着一旁的院墙就要往里翻,墙上撒了玻璃碴,为了防贼。夜太浓,辛梁星避不开,右手像攮进针里面,不是他被针扎,而是他去扎针。满手的血,留在玻璃上,晶莹到像是黑夜里的露珠。 他动作轻盈的落地,翻墙到底是付出了代价,血淋淋的右手让他皱紧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白砚在灯泡底下读书,摞满的书籍让他看上去像陷进温床的兔子,茸茸发顶在光影中翻翘起几捋乱发,正咬着笔,猝不及防看到门口的辛梁星,惊到魂儿狠狠颤了一番。 谁也没说话,辛梁星用幽暗的眼神裹他,目光委实算不上坦荡。 白砚躲他,把头埋进书里,眼珠子左右转着想心事。有点开心,又有点自嘲,开心辛梁星来找他,自嘲他一看见辛梁星就走不动路的没出息劲儿,恨不得再到辛梁星跟前求一求,求辛梁星带他一起走。 辛梁星没动,看他掩耳盗铃的样儿,觉得呆。 白砚趴了好一会儿,不听动静,怕他走了,抬起头扬长脖子往外看,被窗户外头的辛梁星抓住后脖子,隔着窗,中间还挡着墙壁和一张单薄的书桌,就要无法无天的亲嘴。 好深又好湿的一个吻。辛梁星把白砚拽的,爬上桌子跪着接吻。书掉到地上,稀里哗啦的像砍断了一棵树,页面翻回到第一页,啪的一下合上。 “是不是要带我走?”白砚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亮晶晶。辛梁星去擦他的嘴巴,摇摇头没说话。 白砚泄气的塌了肩膀,跪坐在书桌上,好似水泥铸就的雕像,灰蒙蒙,死板,又暗无生机。 “不带我走还来做甚?” 辛梁星依旧不言语,他的语言系统应该是坏掉了,近来总是沉默到不行。 “又不说,又站着那里。”白砚抓了抓头发,纠结到不行,想叫他走,又想把他拽进来,心要顶到嗓子眼儿了。 “来看你。”辛梁星又亲了亲他柔软的嘴巴,带血的右手指尖在他额心点了一点,红豆般的相思就烙下了。 白砚瞥见他受伤的右手,忙拉过他手腕问咋了,急的从窗台就跳出去了,一整个跳进辛梁星怀里。辛梁星单手抱着他转了两个圈,夜色啊,光华啊,还有耳畔响起的风声啊,都变作一种浪漫。 “走,跟我去数星星。” 第42章 答应了 辛梁星真是这么打算的,连手都不准备管了,哪怕血还在流…… 白砚拽着他,怎么说都不让走,一边啰嗦着:“手,手。”一边把人拽到水盆旁,舀干净的水冲手。“你进来,叫我开门不行吗?” 辛梁星看月色下白砚的脸,好专注的为他清理的神情,眉梢记挂着他,眼角也记挂着他。辛梁星想他才不敲门,敲了门要看白砚跟他赌气,倒不如直接叫这人心疼他的好。 白砚嘟囔了两句,听不着辛梁星讲话,刚抬头要问他疼不疼,就看见他胶着的视线了。白砚一愣,辛梁星的眼神怎么能不算多情呢?若不是夜色太深,就是他眼神太款款情深,哪样都让白砚觉得今晚掉进了陷阱。 “看我做什么?”辛梁星把目光契在白砚脸上,明明他才是盯的最肆无忌惮的那个人,却反过来说白砚。 白砚拿棉签给他上碘酒,纤密睫毛飞速煽动,避躲掉他攻击性十足的视线,然后撅起嘴巴吹他掌心,还是说道:“要叫我开门,别…翻墙。” 辛梁星动动手指,猛然抽手,歪过脑袋,弯腰弯的厉害,对准那双唇,吻了上去。 他今晚好像有些上瘾,白砚抱着他脖子,连眼睛都来不及闭。 “会喝酒吗?”辛梁星问。 白砚摇头,想起什么反悔似的又频频点头,看他这样,辛梁星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不会喝酒。手都没包扎,说是晾晾好得快,两人就出门买啤酒去了。 挑的白的,这酒里头就没有不兑水的,辛梁星拿酒的时候看见啤酒了,非是不拿,就要拿白的。白砚盯着那扁扁的玻璃酒瓶,什么都没说,叮里咣铛的提着酒瓶子回家了。 爬上屋顶,风已经变了样儿,旋里透着凉意了。 啪嗒,酒盖子坠地,辛梁星灌了口酒,没让白砚喝,他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的星子,钻石一样。 “我明天要走了。”辛梁星在酒下了一半后开口。 白砚正转着酒盖玩儿呢,听见他的话,手下动作一顿,铝盖骨碌着滚老远,消失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原来是为了道别,白砚指头扣了扣地,粗糙不平的小石子剌的指甲缝疼。“哦。” 辛梁星侧头看他,白砚颤巍巍的伸手,要拿那剩了一半的酒。辛梁星递过去,见他昂着头憋了口气,像要把仅剩二分之一的酒全都喝完。 “咳,咳。”白砚扯着嗓子咳,被辣到也被呛到,咳到肺管都疼了。辛梁星用手拍他后背,帮他顺气。 白砚又去拿新酒,作践自己的样子,没头没脑的要把自己灌醉。 辛梁星按下他的手,低声说:“好了。” “哦。”白砚这回也不说了,要说的早说过了,他往后一仰,倒在竹席上,一睁眼就是漫天的星星,数不胜数。他有些俗气的想,这些星星没有一颗属于他。 辛梁星也随他躺下,看那浩瀚的星空,保持了缄默。 诡异的静谧,并未维持太久,就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了。辛梁星身上一沉,热源覆上来,殷勤又杂乱的触碰,温热的口腔,刮着风的秋夜,充斥着酒气。 辛梁星被他磕到牙齿,嘴巴闭上了,白砚有些着急,发出细碎的呜咽,催促道:“张嘴,你张嘴。” 第36章 酒鬼。 辛梁星望了望他,对视在清辉下宛如对峙,情啊爱啊,如果能是对等的就好了。 “你张嘴呀。”白砚埋头,嘴巴贴他耳后,因为求而不得,慌得厉害。 辛梁星手搭在他后脑勺,紧闭的牙关在这一刻是松动的,好像只差那么一点。 “给你生孩子行吗?”他醉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连他平常最排斥的话,都能这么随随便便的说出口了。 辛梁星心像被彩色蜡笔尖戳,麻麻的,涨涨的。 “你要怎样,你到底要怎样?”白砚突然觉到一种无望的痛苦,极度痴迷让他负着一道沉重的枷锁,与其说辛梁星要怎样,不如说他自己要怎样。他有些崩溃了,辛梁星的颈窝又开始湿。 辛梁星翻身,月夜下那汪眼眸剔透晶亮,只是爱哭。 “你那天不如不救我,”白砚灰心,“救我我还要赖上你,早知我是这样‘谢’你,你那天是不是就不救我了。” 辛梁星不答,伸手给他擦眼泪,被他挥开,自己用手背狠狠的抹。 “你走就走,来跟我说什么?你看我像在乎吗?”白砚眼角湿的一塌糊涂,眼泪擦不干,最后干脆用手捂上,一口一个不在乎。 辛梁星悄悄用带着厚茧的手摸他发际,最后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白砚鼻音浓重,仍是捂着脸,好凶的一声:“不许亲我!” 辛梁星发笑,顺势吻下来,吻他捂着眉毛的手指,吻他盖着眼睛的指骨,最后吻他盖着嘴巴的手背。“我是要走,等我稳定下来,写信给你。” “谁稀罕!”白砚仗着辛梁星软化下来的态度开始装腔作势,背地里指头缝分开,隔着间隙打量辛梁星的脸色,准备在他态度冷淡的时候立马认怂。 “那就不写信。”辛梁星好脾气的应下,白砚心里一阵后悔,悔到肠子开始发青,刚想放下手反悔,就听辛梁星补充道:“我回来接你,嗯?” 白砚放下手,泪珠子早没了,兴冲冲道:“接我做甚?” “做新媳妇呗。”辛梁星见他那不害臊的样,干脆说起诨话来。 白砚眼睛再睁大,“真的啊?” “还能有假啊?”辛梁星学他,上扬的语气,听上气欠儿不登的。 “啊!你别学我!”白砚捂耳朵,觉得他那句话说的阴阳怪气,就装听不见。 辛梁星就着他的手,把他耳朵捂严实了,天地万物一霎时遁了影儿,只剩细微的声响,伴随着口齿纠缠的作弄,每一个深吻,都像是一道惊雷,撼动着他躁动不安的心。 “唔。”白砚感官聚焦在耳朵,听觉系统炸开了锅,他好像听到辛梁星吻到他喉管的声音了。 第43章 要等我 酒大抵是不白买的,辛梁星把酒都送到白砚嘴巴里了,呛辣的液体顺着舌头被推进喉管,怀里的人越来越软,像被酒精腐蚀了骨头,辛梁星知道他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 白砚酒品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辛梁星抱着他,听他絮絮叨叨,一边想他怎么那么爱说话,一边震惊他口中说的话。 “为你我才去学钓鱼的。”白砚窝在他怀里,看他下颌的线条,觉得硬朗,想摸,酒精作用下不听使唤的手探到他喉结上,停了几秒,放到上面不肯拿下来了。辛梁星睨了一眼,随他了。 “就学了一天。”白砚笑,抿起的嘴角堆出几分淘气,炫耀的语气,有些自得,“学会就去找你啦。” 辛梁星不说话,放在他腰间的手使了使劲儿,要掐不掐的,把他逗的咯咯笑。 “还有绳子。”白砚用一只手在他手脖子上绕,极有技巧,像推太极一样的把他手锁上,辛梁星卸了力道陪着玩,“支教老师爱打毛线,她教我怎么系绳子。那天戴你的草帽,故意打了个死结,让你都要解上一会儿。” 辛梁星看见白砚爬起来,坐在他腿上,靠他好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像根孔雀毛,轻轻的搔在他下巴,以及嘴巴。 “像这样,你那天给我解死结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嘴巴离我好近,近到一垂眼就能看到你的唇珠。”白砚语速有些快,话头密到把老底全倒出来了,“我真的遵纪守法的,但是一看见你,就想犯流氓罪。” 辛梁星挑了挑眉,问:“都想我什么了?” “可多了。”白砚给他掰手指,说:“一二三四……八九十根手指,每天都想摸摸你,抱抱你,还有……” 辛梁星接他话茬:“还有什么?” “还有我的第十一根手指和第十二根手指,都在想你。”白砚数着数着发现自己少了两根指头,开始慌了,他问辛梁星,“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指头。” 辛梁星坏心眼儿的说:“看见了,在我嘴巴里。” 白砚嘴角下撇,好委屈,问:“那你能不能还给我?我没有手指,会被别人骂是怪物,是盐碱地。” 辛梁星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眼尾忽的敛起,低沉嗓音半是诱骗,哄道:“来找,找到就还给你。” 他看见白砚当真往他嘴里放指头,摸索的手指被他一口咬住,齿列衔着缓缓地磨,隔着单薄的皮肉像是磨进骨头缝里,蚂蚁爬一般的感觉让白砚涨红了脸,想往回缩,被辛梁星叼住,惩罚性的咬重了些。 “找不到,我找不到。”白砚喃喃,吞了吞口水,骨头缝里的痒一下子滚进心里,焦急的张嘴,问:“可不可以不要咬我的手,咬…舌头行吗?” 辛梁星偏不,最后把他弄的好着急,又找不到手指,又不能被人咬舌头,难过的想哭。手指在外面,被咬了别人会看到,舌头在里面,怎么咬都不会被人看到的。 “冷不冷?”夜色渐深,辛梁星怕他着凉,准备带他下去了,他却赖在席上不肯走,说他哪里也不去。 “你是不是要把我丢掉,像我爹娘一样?寻个地头就把我丢了?” 辛梁星眉头紧锁,耐性十足道:“瞎说什么,带你下去睡觉。” “你就是要把我丢掉,我不走。”白砚赌气,半裹着凉席,把自己卷进里面,只露颗脑袋,黑夜里看着怪瘆人的。 辛梁星嫌这个动作不吉利,把他从里面薅出来,一只手臂挟着他窄窄的腰,警告道:“下楼梯,你老实点。” 不知是警告生了作用,还是怀抱起了作用,辛梁星把白砚带下来,刚踩上脚下那片土地,白砚就要接着耍酒疯,说他骗人。辛梁星一把把他扛起,巴掌扇在屁股上,走路都生风。“你闹什么?” “你好凶。”白砚头朝下,脑袋昏昏沉沉,等被甩到床上,才要彻底爬起来反击,喋喋不休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辛梁星按着他肩膀,死死压着,白砚在下头嘟囔:“干嘛呀,我都疼了。” “你醉了。”辛梁星多少有些头疼,本想趁着他喝醉酒,早上好走的,现在弄成这副样子,又开始不放心了。 “说什么呢,我没醉!”白砚来劲了,要证明自己没醉,摸着床头的书就要念给辛梁星听。辛梁星看他拿倒的书,听他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温故而知新。” 辛梁星扫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走,他突然不念了,扬声着急道:“你去哪!” 第37章 太清醒的一句话,甚至让辛梁星怀疑他没醉,扭头看他,他缩了缩肩,陷进被窝里,眼珠子开始乱飘。 “给你烧水,擦擦身上。” 水烧开要一会儿,火光跃动在辛梁星脸上,让他看上去心事重重。铜盆装一半冷水,再慢慢添热水到水温正合适,辛梁星拿了绳子上白砚晾的毛巾,浸在温热的水中,拧干到不滴水,折成四四方方的给白砚擦脸。白砚躺在床上,温顺的跟刚才判若两人。 辛梁星细细擦他饱满的额头和秀丽的眉眼,直开口道:“我没有要丢下你,那个地方我还不熟悉,平白带着一身力气出去的。是去讨生活,还没到要享福的时候,所以你先这里等等我。” 辛梁星说这话的时候也没管白砚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只是要倾诉一番心意,怕今晚不说,往后再挑不着合适的时机说,有些话没开口就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了。 “你别怕。”辛梁星擦到他的手,毛巾裹着指头擦的细致,“不要害怕。” “要等我。” 第44章 那就给 他走时露正重,白砚还在睡,辛梁星就着手电筒的光,在草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出门前又检查了白砚家的门和窗,确认没有问题才踏入破晓。 这次的奔赴比以往都要沉重,辛梁星坐上早班车,随着摇晃的车厢看向窗外朦胧的景,天地像刚被劈开般,令人郁郁。 在中午之前抵达,辛梁星被人接上,去到自己的住所,挺小的一间屋子,在这栋楼的顶层,穿过挂满衣物的狭窄长廊,推开门,一眼就能把屋子看完。到底是不能跟老家的房子比,辛梁星没那么在意条件,他相信有朝一日他能把这套房子给换掉。 安置好后,他就要上班了。 新工作不同以往,工作内容变了,性质也变了,他要学的还多得多。 辛梁星白天跟人去谈生意,晚上回来还要看器械类的书籍,有时会趴书桌上睡着,惊醒时已是凌晨两点。凉风透过窗户打进来的那刻,他突然想给白砚写信了。他来快半个月了,偶尔会想起白砚,但大多时候都忙,白砚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今夜特别想写信。他提起笔,开头写下‘白砚’二字,笔尖就顿住了,圆珠笔在纸上落下重重一点,墨晕开,伴着他迟疑的手,宛如一只生出尾巴的小蝌蚪。辛梁星低头,缓缓将那张纸揉做一团,丢在地上,另起一张。 实在不知写点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秒针在震颤,每一个顺时针都能颤掉一圈他想说的话。 他思忖良久,终于落下了笔: 半月未见,叶子开始黄的厉害了,每次抬头看着黄绿交接的叶子,就会想到夏天阳光穿透叶隙的光斑,你总爱闯进光斑里,由着白天的星星落在你肩头。 辛梁星顿了顿,半垂眼睫,力透纸背的写道: 夜晚的星星也想落在你肩头。 他没再往下写了,极短的一封信,不过百字,不交代近况,不说过的好不好,连一个想字都没出现,就这么被贴上邮票,盖上戳,送往了故乡。 日子在繁忙中加速消逝,终于到了周末,辛梁星到菜市场买了菜,提着大袋小袋,回家的时候,在楼下遇见了他工作的同事和一个熟悉的背影。辛梁星望着那道背影,天已经凉到要加外套了,姜黄色的外套有些空荡,烟灰色的裤管笔直的垂下来,皮鞋鞋跟干干净净,秋风一刮,辛梁星看见他转过身,敞开的怀有半边衣服被吹的凌乱,黑软的发也差点盖到眼睛。 “辛!辛…凉星!”白砚扭头看见他,高兴的要冲过来,一想到旁边还有人在,硬生生的刹住脚。 辛梁星看他又白了几分的脸,步子迈得大了些,到他跟前,不动声色的把那半边衣服给他拉好,然后对同事道了谢,顺便从塑料袋里掏了两个苹果,塞人手里,目送人走了。 待那人一走,辛梁星衣角一重,垂眼看到白砚拽他衣服,小声嘟囔着:“瘦了。” 辛梁星目光又重回他脸上,也许是秋天紫外线没那么强烈了,总觉他捂白了些许,看着眉愈发的黑,眼睛愈发的亮,怪精神的。 “咋来了?”辛梁星拉下他的手,捏了捏,短暂的亲昵后把人带上了楼。 白砚跟在后面喋喋不休,“想你就来了,你给的地址是工作的地方,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人认识你,赶到下班的点儿,你都走了,我求着人家把我带过来的,幸好不远。” 辛梁星掏钥匙转开门,刚进屋,门才关严实,就被抵到门板上,又热又湿的吻落在嘴巴上,薄荷糖的味儿顺着舌头顶进口腔,黏膜都带着腻。 “太甜了。”辛梁星偏头,有点嫌的样子。 白砚不好意思的抿嘴,“你同事给的,等你那会儿吃了三颗,我兜里还有呢。”说罢从口袋里掏了一把出来,看的辛梁星眼皮直跳。 “少吃点,牙会蛀。”辛梁星捡走他的糖,放到桌子上,手上拎的袋子还没放下,直接叫人过来小厨房一起动手烧菜。 辛梁星洗菜,白砚在一旁打下手,不太认真,眼珠子老跟着他走。顶着那么热烈的目光,辛梁星还能冷静的择菜。 “你请假来的?” 白砚猛点头,“收着你的信,我就来了。” 辛梁星看了他一眼,情绪不很明显,好像写信就是专程叫他来一样。这人说来……就来了。 “你那天走,都不叫醒我送你,我一醒,就剩一张纸条了。”白砚挪到他身后,从背后贴上去,勒着他稍显瘦削的腰身,抱的死紧。 辛梁星肩膀松弛下来,没怎么搭腔。 “你那天晚上把我灌醉,就是为了隔天不让我送你是吧,你怕我跟你。”白砚拿额头抵他后背,抵到那条脊骨,顶着。“我都生你气了,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一想到你就那么不想我跟你,我就一封也没寄。我都憋着。”白砚说着说着又有点儿委屈了,嘴巴撇了撇,半结巴道:“要不是…你的信,我…下个月才…才会理你。” 辛梁星搁下菜叶子,转身问说:“信带了吗?” 白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脸上开始烧,磕巴道:“带,带了。” “给我看看。”辛梁星伸手。 白砚嗔瞪着他,讷讷道:“不…不给你。” 辛梁星菜也不洗了,褪了他的外套,把人往床上抛,挠遍他浑身的痒痒肉,让他在自己手里挣扭着,蜷缩在自己的身形下,上气不接下气的轻呼。“痒,别挠了。” “给不给?”辛梁星接着闹他。 “不给。” 好会嘴硬。辛梁星俯视他,斜下的眼尾弯出暧昧,不由得又贴近几分,短暂打闹后的那股热血回涌,滚烫的体温交杂,隔着单衣,心脏像要跃出胸膛。 “给我吧。”辛梁星在他耳边呢喃,低沉的不像样,好似一声乞求。 白砚喉头动了动,没有骨气道:“给的,都…给你。” 辛梁星手解开他皮带扣的时候,他还在啰嗦,“不是,没在裤子口袋,在上衣的口袋里装,有四封,都给你哦。” 辛梁星盯着他笑,扬起的嘴角下不去了,笑得他耳朵红的要滴血,半晌才在低笑中品出意味,辛梁星早没动作了,他自己去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好一会儿才跟辛梁星咬耳朵,问:“能不能继续。” 第38章 第45章 贼需要 辛梁星用行动回答了他,家里没备该备的东西,所以过程异常缓慢。 呼吸开始变得杂乱无章,有些艰难,辛梁星只好分散他的注意力,说:“是黄色显白,还是你又白了?” 白砚用嘴巴出气,断断续续道:“没…白吧,不是…我白。” 辛梁星看他潮气泛滥的眼睛,说:“是白了,我能看出来。” 白砚又有些想哭,不舒服也要强忍着不说,支支吾吾的不肯再接话了,怕等下忍不住眼泪汪汪。 辛梁星倒是时刻关注着他,这时候也沉得住气,抱着人吻了吻鬓角,问:“信里都写什么了?跟我讲讲。” “没有,你别问。”白砚脸皮薄到说不出口,谁当面念信啊,他把辛梁星的信拿出来,辛梁星会当面念给他听吗? 辛梁星偏要问:“是不是写我不在的时候你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不在信里讲谁欺负你了,然后只告诉我你很想我,问我什么时候能接你,嗯?” 他看白砚愕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于是重重抚了抚白砚的后脑勺,说:“我都知道,不要急。” 白砚缓缓往下缩,被辛梁星握住后颈,又给提到枕头上了。 “躲什么?”辛梁星脸上挂着笑,明知故问。 白砚拿手捂脸,指缝露出眼睛,声音透过手掌闷闷地传出来:“你好讨厌。” 辛梁星笑意漾开,把人家心思全猜中了,一点颜面都不给人家留,让人家说句讨厌也不过分吧?“过来,我检查检查都哪儿白了。” 白砚被他捉住,遭了顿恶狠狠地检查,眼水扑簌簌地直掉,告了饶也不管用。 一直到天黑透了,辛梁星去给做饭,铁铲刮擦着锅底翻炒出呛香的味道,白砚动作缓慢的挪到水管旁,套着辛梁星的上衣,洗自己的衣服。辛梁星把衣服扣子给他扯坏了,明天干了还要缝上去。 辛梁星炒菜的空档就扭头看卫生间他蹲着洗衣服的清瘦身姿,厨房和卫生间仅一门之隔,他没关门,辛梁星想看就能看。 “把我的也洗了。”辛梁星开口使唤他。 白砚关了水龙头说:“要给你洗的,都给我,床单被罩也一起洗了吧。” 辛梁星挑眉道:“那些都不该洗,我就一条底裤,在衣柜下头,你去找找。” 白砚目珠颤了颤,反应迟钝道:“哦,哦。”说罢就去找。 辛梁星要顾火,不然就亲自拿过来把人戏弄一番了。白砚不熟悉他的摆件,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衣柜下头找到了,不过不是辛梁星的,看着倒像是白砚自己的。 脏了。 白砚拿到手上,恍惚间躲到卫生间要去洗,门都要关上了,被辛梁星叫住,说:“不许关门。” 绿漆门大敞着,辛梁星用直勾勾的视线看他拿起肥皂打泡泡,看出了一张含春的粉面,没完没了道:“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 白砚头勾着,吞吞吐吐道:“没…” 辛梁星轻笑,说道“那我有话跟你说。对不起啊,拿了你的衣服,还弄脏了。” 白砚脸上烧的厉害,结巴着:“没…没事。” 辛梁星关掉火,走两步蹲下去同他平视,当彼此目光处在同一水平线,辛梁星才看出他眼中的动荡。才隔半个月,却好像很久没见了,久到辛梁星心中都开始生出异样的感觉了,好像原来所有的不动声色都是久未察觉,一旦露出痕迹,便要天崩地裂。 “有事,你应该说,‘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我现在要惩罚你。’” 白砚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不去重复辛梁星的话,反而把头埋的更低,目光闪躲,“不惩罚,我自己愿意的,你要拿就…拿,我喜欢你拿的。” 辛梁星凝视着他,好像看不够,突然双手穿过他胳肢窝,把人抱了起来,抱一只娃娃似的,带到客厅敞亮的地方去,过长的衣摆在旋转的拥抱中飞扬起来。 他知道,辛梁星有些兴奋了,每次辛梁星表达情绪,都会给他一个超乎寻常的拥抱。 “饿不饿?吃饭。”辛梁星把他抱进凳子,转身去端菜了。 白砚眼巴巴的望着辛梁星,还在回味刚才的拥抱,辛梁星抱他越来越频繁了,这是不是代表辛梁星越来越喜欢他了啊。 简单的饭菜上桌,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如小镇的夏夜那般,搭到一起就能过日子。 “明天带你逛逛,然后星期天回去。”辛梁星规划未来两天的安排,他要带白砚去逛逛,添些生活必需品,然后把人送回去。 白砚咬着筷子,嗫嚅道:“不走行不行啊。” 辛梁星耳朵尖得很,听见了,直说:“你试不考了?工作都没找好,就要一头热的跟着我,不怕以后要看我脸色?”辛梁星在这方面异常严厉,他并非不愿意养着白砚,只是以他现在的经济水平,要白砚跟着他过捉襟见肘的生活,实在不是他愿意的。过日子跟谈对象不可一概而论,谈什么顺其自然,生活仅凭一袋盐一块肉就能让最亲近的两个人起摩擦,什么是过日子,什么又是讨生活啊。 白砚开始怵了,辛梁星一到这个话题就格外的讲原则,“可你表现的…根本就不需要我。” 辛梁星放下筷子,白砚缩了缩脖子,这一反应把辛梁星看的愣住,眼皮半阖,口吻到底没那么生硬了,尝试缓和道:“我没有不需要你,只是我觉得那种处理方式可能更妥当,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跟我提,但是不要说我不需要你。” 白砚傻眼了,辛梁星好讲道理的说他需要他,他突然觉得分隔两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我错了。”白砚认错态度一向快,他大抵是在试探辛梁星对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以方便日后得寸进尺。 辛梁星摇头,“只是沟通,你没有错。” “我再不说这种话了,要抱,可以吗?”白砚起身,对辛梁星张开手臂。辛梁星去抱他,对着他屁股蛋儿使劲掐了一把,掐的他腰深深下塌。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第46章 我同意 晚上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床有些窄,辛梁星微微侧躺,把白砚裹到自己怀里,万幸天不热,不然这觉就没法睡了。 辛梁星已经开始犯困了,白砚坐了那么久的车,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精力旺盛的讲他不在的这半个月都发生了什么,日子只是一日复一日,但是因为他没有参与,所以每一日都是与众不同的。 “每天都会在不同的时间点想你,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午后,晚上想的最多。”白砚变得好爱表达。 辛梁星手指穿梭在他发间,细细的摩挲,算是一种回应。 白砚往上蹭了蹭,高过辛梁星脑袋的高度,然后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细语道:“你枕着我睡哦。” 辛梁星扭头亲亲他锁骨,说:“会麻,你下来。”说完就要把人捞进自己怀里,白砚挣扎着不肯结束这个姿势。 “你信里…不是这么说的。”白砚抱着他的脑袋,固执地说,“就要这么睡。” 辛梁星失笑,觉得他有时候好聪明,有时候又好呆。“嗯。” 秋夜的相拥暖意恰好,一觉醒来骨头都是酥的,辛梁星从他瘦小的肩膀滑落,腾出一只手来给他捏肩,枕了一晚上不麻才怪。白砚嗜睡的往他身上挤了挤,昨天累一天,这会儿还困的睁不开眼。 第39章 辛梁星敛着力道,没捏一会儿,怀里就闹腾开了,干燥温暖的嘴唇在他身上散花般的撒落,辛梁星嫌痒,想推,被白砚黏缠住了。 “好香。”白砚在他胳膊上闷了一口,满意的又嘬下一个吻痕。 辛梁星幽幽道:“唐憎肉可不香了么。” 白砚咧嘴笑,听出了挤兑,大度的装听不见,抱着他要亲好几遍。 “起床吃早饭。”辛梁星揪他耳朵,像扯一块儿牛皮糖,废了好大劲才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早饭楼下有现成的,要做还得去菜市场买,白砚来了,辛梁星就无所谓省那点钱,直接带人出去吃了。 下楼走几步有早市,袅袅蒸汽和着金黄的早晨,由着叫卖声拉开一天的帷幕,油炸食物的喧香刺激着人的感觉,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着来往的车辆,道走不动车,就会有人狂摇车铃,把喇叭按的‘叭叭’响。 辛梁星带白砚走在最里层,给他端了杯豆浆,一路嘬着,边走边看吃点啥。 “吃甜口还是咸口?”辛梁星问。 白砚咬着吸管,乌溜溜的眼珠打着转,小声说:“吃你这口。” 辛梁星瞥他一眼,曲指给了他个脑瓜崩,不理他这没正形儿的样。再往前走几步,挑了家卖豆腐脑的,叫了一笼小笼包,两人对坐,说着等下要去哪儿玩。 辛梁星吃得慢,他在等白砚,白砚吃不多,吃剩下的会推到他跟前,要他一起解决掉。 等吃过饭,辛梁星带他去公园散步消食,走到长廊看见有老头下象棋,辛梁星又开始了,又觉得自己能行了,叫着大爷起来让他下一局。 那大爷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见小年轻有爱下象棋的,当即就站起来让位了。他和白砚一起站在辛梁星背后,无聊,健谈道:“你小姑娘头发挺短的啊,怪时髦。” 白砚看老头一眼,也没不开心,纠正说:“爷爷,我是男的。” 老头一拍手,嘿道:“你看我,出门没戴老花镜,眼睛不好使了。” 辛梁星扭头,无声启唇道:‘小女孩。’ 白砚瞪他,偷摸在后头掐他,辛梁星背绷的笔直,不再回头看白砚,而是看棋去了。 老头是个碎嘴子,观棋不语,结果看了不到两分钟,就开始指点辛梁星,“哎,哎,别走那!别走那啊!你看你这步下的!” 辛梁星才不管,他有自己的一套,就要这么下。跟辛梁星对弈的老头忍不住说站着的那位大爷,“老李,嘴能不能缝上,叽里呱啦炒得我脑壳疼。” “你都要赢了,我说几句怎么了?”老头倔得很,嘴里不带停的。 辛梁星:“我才刚下五分钟不到…”胜负还没定呢。 老头背着手摇头,口中振振有词,“你铁定得输。” 白砚先开始还替辛梁星说话,“他不会输的。” 时间又过了五分钟,棋局突然沉默了,老头叫白砚,说:“等他这颗棋落下了,你说他会不会输?” 白砚抿着嘴,昂头看了看天,心说辛梁星除了不会钓鱼,也不会下象棋,越是不会,还越是爱玩儿。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了,你刚才不还说他不会输的吗?”老头脾气有些古怪,像是得理不饶人。 白砚把他拉到一旁,怕他耳背,说话声音也不是太小,“你别老这么说,那人认死理。”白砚扬起下巴示意辛梁星,“你老说他输,他等下霸着你的位置不还你,非要赢一局再走的。” 老头拍了拍大腿,叹息道:“那可不行,他赢得到猴年马月去。那我不说了。” 辛梁星听见了,这时正逢他被杀个落花流水,还想再来一局,被老头撵着死活都不让他下了。辛梁星还要在一旁看,白砚拉拉他的衣角,说想去别地儿看看,他这才离去。 走出公园,辛梁星说:“你刚才编排我呢。” 白砚打哈哈,“他说你,我帮你说回去了。” 辛梁星拐他脖子,跟他在路上打着玩儿,“回去再收拾你。” “我错啦。” 柏油路上的树叶飘零,泛黄的叶片还湿着,踩上去软软的。 辛梁星看到前面的游戏厅,问他:“要去吗?” 白砚想了想,拒绝说:“不去行吗?你带我去书店,买本诗集吧。” 辛梁星应下,问他要买谁的诗集,白砚脆生生地说:“买你当时给蒋芸买的那本。” 辛梁星脸上表情开始变得微妙,似笑非笑的答:“哪本啊,记不得了。” 白砚踩着落叶,踢了踢,闷闷道:“你再想想。” 辛梁星装模作样的摸着下巴,忖了半天,突然道:“我想起来了。”白砚扭头看他,辛梁星勾勾手指,说:“过来听听是不是这本。” 白砚慢吞吞的走过去,辛梁星把他拉到树干后面,庞大的榕树掩下两人的身形,辛梁星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是不是叫,醋王。” 白砚睫毛抖了抖,双手抵在他胸前不让他靠近,细细的嗓音抗议道:“不是,你认真一点。” 辛梁星磊落道:“我现在很认真,那本书我确实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如果你想,它可以是任何的名字,我都会送给你。” 白砚望着他,喃他的名字:“辛梁星。” 兴许只是想叫他的名字了,辛梁星却勾着嘴角,肆意道:“成,这个也能送,我同意了。” 第47章 坦白局 去的是上次拐角那个书店,踏进门槛,辛梁星一回生二回熟的带白砚去到书架跟前,这次白砚也在,说什么都不肯再买题集了。 挑了两本工具书,辛梁星默默跟在他身旁,看他认真钻研的侧脸,日光透过窗棂,透明化的线条让他发光发亮,辛梁星看的眼神一暗,心里想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里如果是自己的书房,横竖他要把人顶到第四格的位置,叫木棱在那盐白般的脊背上印下交错的红痕,禁锢到白砚只能抱着他的脖子喘息。 真不是东西,辛梁星自嘲的笑笑,白砚扭头正看见他一闪而过的笑意,小声问:“在笑什么?” 辛梁星凑近他讲,“等以后我们也装一间书屋。” 白砚认同道:“好。” 辛梁星还要讲书屋的用途,忽的被人叫住,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儿,腼腆的问他:“你好,能帮我拿两本书吗?我够不到。” 举手之劳的事情,辛梁星就没拒绝,他敛了先前对白砚的所有细微表情,正色的脸泛出生人勿近的气场,问:“哪两本?” 女孩儿指了指,辛梁星拿下递给她,她抱着书又是腼腆一笑,攀谈道:“哥哥,你有女朋友没?” 好大胆的做派,白砚见她这样,脸都要黑了,这他还在呢,他要不在的时候,指不定多少女孩儿这样撩辛梁星呢。 辛梁星回她:“有。” 女孩儿失望的啊了声,讪笑着走开了。 辛梁星去看白砚的反应,果不其然,看到张气鼓鼓的脸,对他那股热乎劲儿也没了,同样抱着两本书,扭头就走。 及至出了书店,白砚都是头也不回,辛梁星在后面叫他,“认识路吗?就瞎跑。” 白砚脚下一顿,等辛梁星跟上来,用眼角余光看他眼色。辛梁星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白砚看不出什么,只好先发制人,不用无理取闹的态度,反而是软了声,怯懦的说:“她叫你哥哥。” 第40章 辛梁星:“你也叫呗,她没你会叫,你叫哥哥音都是拐的。” 他说的是床上叫那次,白砚吃了没趣,哽了哽,继续道:“可是她跟你调情,我要是不在,你是不是就跟她交换地址了?” 辛梁星看他吃醋那样儿,没觉得烦,反而是受用的说:“那倒不会,我接受不了异性。” 白砚眼睛一圆,警惕道:“那要是有像我一样的男孩儿追你呢?” 辛梁星觉得他醋意大发的时候是有股强烈占有欲在身上的,想看他接下来的反应,于是故意道:“那得看是哪样的男孩……” 白砚瞳孔开始颤动,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辛梁星居然没有一口否认,像是要真的认真考虑。他开始暗暗罗列自己有哪些优点了,他决定都说出来,好在辛梁星的心中占据第一的位置。 “那别的男孩儿有我这么勤快,给你洗衣做饭,给你分担压力,还能给你…生孩子吗。”白砚心虚,讲话声音小到出奇,尤其是生孩子三个字,他胡扯的,因为断定别的男孩儿不能,虽然他…也不能,但是他会作弊。 他把书袋往自己衣服里塞,苦于书硬邦邦的,撑不出半圆的形儿,只好用自己的手鼓出来,装作撑胀了肚皮。 “像这样。” 辛梁星看他努力的样子,哪哪都能觉出憨傻之气,乐道:“那你挺牛的。” 白砚觉得他这会儿可能心情好,旧事重提道:“我不能跟着你吗?住一起可以吗?你身边那么多人,我要吃醋的,万一有人趁我不在,非要勾你怎么办?” 辛梁星摇头,哪儿那么多人喜欢他,他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单是因为白砚喜欢他,才会觉得别人都有喜欢他的可能罢了,“没人会喜欢我,你不要夸张。” “他们当然不会像我这样喜欢你,他们就是馋你帅,你又没有心眼儿,”白砚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辛梁星伸手捏住他的嘴巴,头疼道:“别说了,听的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白砚唔唔唔了半天,辛梁星见他实在有话要说,便松开他,“请我看电影吧,看庐山恋,行吗?” 辛梁星说:“好。” 到了放映厅,人稀稀拉拉,辛梁星拿着票根,同白砚落座。 电影开场,辛梁星看着大银幕,盯的入神,完全忘了他之前跟蒋芸一起看过。节奏不快,辛梁星看一半儿,开始分神,打量起白砚来。 黑白光影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闪烁,辛梁星就这么望着他,心里突然胀胀的。 “咋啦?”白砚察觉到他的视线,偷摸跟他说话。 辛梁星摇摇头,示意在影院不要说话,白砚乖巧应下,只在亲吻镜头出现的时候,去抠了辛梁星的膝盖。 一直到电影结束,走出影院,辛梁星提着他的书,慢悠悠的走在人行道上。 白砚坦白道:“你跟蒋芸看电影的时候,我跟过你。” 辛梁星没太意外,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情,只‘嗯’了声,过了一会儿才反问他:“不会是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喜欢我了吧?” “是。”白砚赧然作答。 辛梁星又问他:“那天我要是不问你怎么谢,你还会揣着盒饭到厂子里找我吗?” 白砚毫不犹豫的答:“会。” 辛梁星笑,单手插兜,说:“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问你怎么谢。” 白砚不解,辛梁星自顾自道:“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秘密。” 白砚脸开始烧,实在算不上美好的初遇,甚至带着肮脏和阴暗。 “可那不止是你的秘密,也是我的。”辛梁星悄声说:“那天我石更了。” 訇的一声,白砚耳鸣了,大脑一片空白,短暂的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你看,你的喜欢清清白白,我却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中摸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源于那一次的生理反应,还是真真切切的喜欢。” 事已至此,再不肖去问辛梁星的喜欢是前者还是后者了,答案不言而喻。 白砚脸上蔓起霞色,良久,说出一句:“那我跟你一起住,行吗?” 辛梁星终于在泛黄的树叶下松了口,“好,下个月我去接你。” 第48章 完结章 每个季节都有它的颜色,秋从初始的镀了层蜜般的浅黄到现在的金黄,每片叶子都像被拓上了熔金落日最绚烂的光辉,在风中耀眼而后衰亡。 辛梁星留时间给白砚辞工,然后收拾要搬家的东西,他请了一天假,赶在那天去接白砚。他坐在返程的车上,望着窗外金灿灿的风景,内心竟真萌生出一种要去接新媳妇的错觉。 可惜车行至半途,抛锚了,一车的人都被迫下车,等司机联系人修车。辛梁星站在田间,想他可能得要白砚等他一会儿了。 白砚确实是在等他,明明算好了时间,偏要提前出来,从下午就徘徊在田地里头,翘首以盼,直到黄昏降临,都没能等到辛梁星。 辛梁星同那些乘客一起,先开始还能等得起,后来不乏些怨声载道,说这车坏的真不是时候,净耽误事,辛梁星等了一个钟,修车的人还不见来,他决定徒步回去,尽管不近,但也可能比这样干等快。 黄昏的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地平线,天黑了,秋风刮起萧索和森然,胖周的事对白砚造成了心理阴影,他想还是先回家等辛梁星,太晚了不安全。 然而就是在他拐回去的刹那,树后蹿出一个黑影,白砚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拖进了玉米地里头。玉米叶剌着他的脸,白砚嘴巴被捂上,几株玉米秆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被人摁倒在地。月亮早挂上来了,就着清辉,他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白砚本还悬着的心因为看清他的脸而彻底坠了下去,那张凶恶的脸和魁梧健硕的身形对白砚来说就是妥妥的噩梦,以至于当白砚认出他时,瞳孔不自觉的放大,在他拿开手后,白砚惊道:“是你!” 说罢才后知后觉不该说这两个字,忙捂上嘴,他太害怕了,忘了掩饰,他认得这人的脸。 “你那晚果然看见我的脸了。”杀人犯下狠手,掐住他细细的脖子,不由分说的要拧断。 白砚喘不上气,脸开始涨红,眼珠微翻,双手按在他粗糙的手臂上,妄想撼动他一分一毫。“我不会…说出…去的。” “说不说是你的事,看见我的脸你就不能活。”他狠狠发力,话不多,准备拧断白砚脖子就走。可惜白砚不知哪来的力气,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边攻击他下三路,这下直接把他惹恼了。 他的拳头擂在白砚太阳穴,白砚登时眼前一黑,停下挣扎,动也不会动了。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玉米叶唰啦啦的随风摇,足足有一人高的作物恰好能掩下恶行。杀人犯只说了一句:“怪你运气不好,我本来要逃到西边儿去的,临走前想起你来了,你要是不记得我的脸,兴许今晚我还能放了你,可这世界上就是没有如果。” 白砚眼皮动了动,心想你放屁,不管我记不记得,你都不会放过我。 他没带凶器,全凭一身的力气,要干掉一个鸡崽似的白砚,根本就不在话下。可要说人算不如天算,一如那晚的意外般,白砚嗫嚅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那晚杀的人叫周孝,他本来要强.奸我的。” 第41章 杀人犯一顿,刚要说不感兴趣,白砚又说:“他们都叫我盐碱地,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吗?” 他皱紧眉头,因为那份自信,丢掉了自己话不多的原则,问:“难道因为你是小娘们?” 白砚咳了咳,细声说:“你近一点,我告诉你…” 他料定白砚使不出什么花招,毫无防备的俯身,杀机只在那一瞬,尖刀划破脖子,温热的血飞溅在白砚脸上,让白砚眯了眯眼,动作利索的从他身下滑出。 “你…”他捂着脖子,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原有的计划,摸不准脖子上的伤口有多深,怕失血过多,他立在原地,像一个新立的墓碑。 白砚抹了把脸,胖周死后他就随身带美工刀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人心不可测,他要保护好自己。诚然杀人犯出现的瞬间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力量的悬殊让他抛出自己的耻辱,多可笑,最不愿意承认的绰号从他自己嘴里说了出来。 白砚站在大道上,他还不能跑,如果那个杀人犯追上来,他铁定跑不过,现在刀在自己手上,那么刀就不是刀,而是生的希望。 “好,好!”杀人犯松开脖子,自认倒霉道:“阴沟里翻船,没想到我也有今天,不过就是死,再拉你一个垫背的,也算赚到。” 白砚看他缓步走过来,握刀的手一直在打颤,再来一次,只需要再来一次,划破动脉就好了。 浮云飘散,银月一下子明了起来,落叶在地上滚出沙沙的声响。白砚双手握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一击致命。 铁锈味飘在空气中,风大了起来,白砚看见他扑过来,刀划在他手臂,他满不在乎的挨了一刀,随后鹰爪般的铁手又再一次钳住了白砚的脖子。 白砚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气运可能就到这儿了,就在他逐渐丧失意识的时候,脖子忽然轻了。他开始猛咳,剧烈的吸氧,飘忽的眼神看到正在对峙的两人,魂一下子附了体!是辛梁星。 辛梁星用一种几近残忍的手段撕裂了那人的伤口,他甚至要抽出筋来,却被白砚叫住,“他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辛梁星点头,仍是不解气的把拳头落在他身上,满是力量的拳头打松了他两颗牙齿,铁锈味儿更重了。 “去拿绳子,把他捆去派出所。”辛梁星又分别打在他头部,只为了把他击昏,方便控制。 白砚突然说:“把他丢在这儿,我们走,行吗?” 辛梁星抬眼看他,他好像被吓得不轻,嘴唇发白,眼神空洞洞的。 “行,但是都抓到这个王八蛋了,再让他跑了,祸害别人怎么办?”辛梁星还是想管的。 白砚蹲下,有些崩溃的抓着头发,说:“可是他快死了,他脖子上的伤口是我划得,万一被问起…我…” 辛梁星没所谓道:“那他脖子上的口还是我撕的呢,这叫正当防卫,别怕。” 白砚手有些抖,去探地上那人的呼吸,只觉微弱,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死掉。 “别管了,我们别管他了。”白砚拽辛梁星的衣角,只想从这里逃走。 辛梁星给了他一个拥抱,说:“回家,去拿绳子,快点。” 他们要赶在这人咽气之前先把他送到派出所去,麻绳长一米五,白砚捆住他的脖子和双手,余出一截,让辛梁星栓牲口一样把他拴在了三轮车上。 去派出所的途中,辛梁星不忘用巴掌把他扇醒,叮嘱道:“醒醒,这口气可先别咽,最起码也要等进了牢再咽。” 他翻了个白眼,后槽牙咬的咯咯响。 白砚害怕被追究责任,辛梁星宽慰道,“今晚就做无名的英雄好了。” 等到了派出所门口,白砚才明白辛梁星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黑透了,人早下班了,只剩一个值班的坐在警卫室看报纸。辛梁星把人丢到门口,捡了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站在远处,用弹弓把警卫室的玻璃给打破了。 啪的一声,尘埃落定。 他们带着一身的血污,奔跑在铺满清辉的道上,辛梁星拉着他的手,迎着猎猎风声,扬声道:“私奔吧!” “好。” 完。 第49章 番外一 买黑白电视机那年,辛梁星还在给人打工,有段时间总是醉醺醺的回家,到了家倒头就睡,白砚在一家中小型企业做会计,两人换掉原先顶楼那间窄小的房子,租了间两室一厅的屋子住。墙皮总是会随着开门关门而脱落,于是辛梁星每天都要和白砚比赛谁关门的声音轻,谁把墙皮弄掉了,谁就去做卫生。辛梁星玩儿这种游戏就没输过,一周有三天白砚都在做卫生,做到看见辛梁星在家打赤膊拧螺丝模型,他心理就不平衡。 辛梁星正拧螺丝,后背一热,白砚盖上来,用脸颊滚他后颈的骨头,呼出的热气儿尽数招呼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明知故问道:“在干嘛?” 辛梁星:“什么都干,就不做卫生。” 白砚埋头咬他,尖尖的虎牙研磨微咸的皮肉,含糊不清地说:“你都不说让让我。” 辛梁星低笑:“癞皮狗,怎么还不愿赌服输了?” “那墙皮你不碰它自己都能掉,一周打扫三次卫生也太多了,两间卧室,一个厨房,一间客厅,还有阳台你种的花儿,都要我打理。”白砚用鼻尖抵他硬邦邦的肩膀,嗅到浅淡的薄荷味儿,他刚洗完澡没多久。 辛梁星把螺丝刀一放,勾手掐他的胯骨,大拇指深陷,听到他极短的喘息,猛地转身把人压藤椅上了。 “两间卧室是不是就一间住人?剩下那间放你的书你的皮箱你的衣服还有你去市场弹的几条棉被,这屋子压根就不用打扫,厨房哪次不是我用完就收拾的,要你擦桌台还是要你洗锅碗瓢盆了?主卧那么大一张床,能扫的地有几平?是柜子你擦了被套你洗了还是台灯你抹了?”辛梁星审视着他,看他心虚的眼珠子乱骨碌,继续道:“阳台是谁的花?谁一天到晚看些有的没的书就在我跟前又是罗曼蒂克又是风花雪月的?” 白砚缩脖子,小声制止:“你别说了。” 辛梁星握他后颈,短暂的讨伐结束,拍拍他的脸说:“自己玩儿去。” 白砚不乐意了,用脚背勾他的腰。辛梁星只在工作头一年瘦了些,后头又都练回来了,肌肉鼓胀出的线条健美,腰腹有力,白背心贴出结实有料的身架,这种人穿什么都惹眼。 “你这周老在外头喝酒,我都等你到十一点,你一回家就睡觉,白天见不着晚上睡觉都睡不到一个被窝,现在连休息日都不理我啦。”白砚抓住他的手臂,绵绵的掌心更像是抚摸。 辛梁星敛眸,他这周应酬是有点多,男人嘛,上了酒桌,就跟转动的齿轮似的,身不由己的在被推着走。 他忽的想到什么,拦腰抱起白砚,把人往卧室抱。 白砚一双眼晶亮,笑嘻嘻的问:“要来了是吗?” 辛梁星乜他一眼,掀开被子上床说:“抱你睡一会儿,这周有点忙,忘记抱你睡觉了。”其实不然,辛梁星知道白砚睡眠质量差,大多时候会惊醒,问了几次才知道是当年田间落下的心理阴影。 辛梁星把他纳进怀中,转眼已是两年后的又一个秋天了,午后的秋光圣洁,透过窗棂,让空气中的微尘舞动。 第42章 “买台电视机吧,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解闷。”辛梁星抱着他捋肋条,晒得松软的被子堆在后背,阳光透进来,屋子亮堂的喜人。 “好贵。”白砚舍不得了,他跟辛梁星现在还过不着那种奢侈的生活,等手头再宽裕些也不迟,他能察觉出来辛梁星最近这么卖力是为了什么,他有一种预感,辛梁星不愿意屈居人下,也许辛梁星是想单干了。他算摸明白辛梁星的狗脾气了,这人没十足的把握之前是不会把计划讲出来的。 辛梁星抱着他不说话,好一会儿才亲了亲他发顶,哄道:“睡吧。” 二手电视机搬回家那晚白砚正在做饭,听见开门声还没迎出去,辛梁星就已经蹲在地上拆纸壳,摆弄电视机了。 白砚拿着锅铲出来,看见电视机,呀了声,喜形于色的露出小虎牙,问:“哪买的?” 辛梁星拨天线,搬着笨重的电视机放到柜子上,用黑胶带缠线,手上活儿没停,跟他说:“市场淘的,二手不贵,将就用着,等有钱再卖掉换新的。” 白砚围着他,稚气上来了,高兴道:“今晚就能看?” 辛梁星点头,空气中飘出一股糊味儿,他说:“土豆丝糊了。” 白砚这才想起来锅上还烧着菜,赶忙往厨房跑,没能成功拯救下土豆丝,为此他自责了两秒,随后又被拥有电视机的喜悦冲淡,饭刚端上桌,就忽闪着眼睛瞅电视,辛梁星说他一句:“不好好吃饭。”紧跟着起身开电视调台去了。 以前吃饭白砚眼珠子都跟着辛梁星转的,现在那双大眼睛只会盯电视了,辛梁星觉得他小孩儿心性,也不催他,由着他慢慢吃,自己吃完去阳台抽烟了。 火星在黑暗中扑朔,辛梁星吐出烟圈,看楼下走动的人群,一霎时想到以前在屋顶纳凉的光景,惊觉时间原来溜得这么快。从前就没想过未来会是这个样子的。 白砚趿着拖鞋走到阳台,抽出他手中夹的烟,自己嘬了口,肺叶喉管都排斥劣质尼古丁,于是狂咳不止。辛梁星叼过烟,给他顺背。 “呸呸呸。”白砚夺过那燃了半截的烟,嗓子有点哑,叮咛着:“别抽了,不好闻。” 辛梁星挑了挑眉,妥协了。 “你买电视咋不问我要钱?你藏私房钱啦?”白砚把烟揿灭在花盆里,顺势要去摸他的裤兜。 辛梁星捉住他的手,掂了掂,揣进自己兜里,说:“没藏,钱是之前借给别人的,问他要回来了,然后才买的。” 家里帐都由白砚记着,柴米油盐各项支出都被铅笔写在草稿本上,他俩住一起后反倒没有以前花钱那么大手大脚了。 “你用钱跟我说呀,老是用钱的时候不告诉我,上次没车费,你都走回来也不跟别人借钱搭车。” 又拿这件事情出来说,辛梁星攥攥他的手,宽慰道:“没事,会好的。” 第50章 番外二 辛梁星提出单干以后其实是被人指着鼻子说过白眼狼没良心的,他不想一辈子都给别人打工,人谁不为己,虽然他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毕竟这么多年情分在这儿,因为点利益闹得反目,实在是太现实。 他要自己开公司,辛梁星拿定主意,到白砚跟前说起这事,更像是通知。他俩毕竟搭了伙,投资就要担风险,他还年轻,能依仗的不过自己那一腔热忱,成了就是成了,败了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 白砚等他说这句话也等挺久了,“我给你管帐本。” 辛梁星蹙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别跟我拴一条绳上。” “你当年喊我私奔的时候,咋不说这种话了?”白砚跟他呛声,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话一说到节骨眼儿上就要吵架。 辛梁星保持缄默,他这两年性子变了不少,以前混不吝的有些不醒事,现在慢慢沉下来了,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他基本没跟白砚吵过架,说来也怪,他俩在那个寂寂秋夜跑到城里,本想买张火车票,去东南西北随便哪个方位都行,结果临行前火车晚点了,他们在站台熬了一晚,终于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刹那,辛梁星改主意了,他不走了。白砚像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又或者说辛梁星就是他的主心骨,辛梁星让干嘛他就干嘛。于是两人就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了。 辛梁星心中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是他拐了白砚,所以要对白砚负责,尽管他比谁都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那点大男子主义全体现在他对白砚的包容上了,他不介意白砚使性子,只要不提散伙,怎么闹都行。 “你说话。”白砚戳他胳膊。 辛梁星用肥皂搓手上的机油,等换了盆清水,才用指尖挂的水珠甩他脖颈。不怎么下苦力后,辛梁星手上的茧都薄了。 白砚捂脸,跟他挤在窄窄的卫生间‘打水仗’。 等衣服都湿透了,衬衫背心贴前胸后背,辛梁星拿过干毛巾给他擦脸,澄澈日光照出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辛梁星凝视着他白生生的脸颊,指腹重重抿过,颊边立刻飞上一抹不自然的红,像上了层胭脂。 “我就怕你说跟着我吃苦,”辛梁星手指来回摩挲他的脸,叹息道:“再深的喜欢也会被耗尽,万一哪天我没做成,自己穷也就算了,你再跟我落一样的境地,我要怎么面对你。” 白砚说:“我就愿意相信你,你顾虑那么多干啥,我都没怕你有钱会变坏,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辛梁星捧着他的脸,跟他亲了个嘴,再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了。 辛梁星刚办公司的时候,白砚背着他辞职了,二话不说要来给他当会计管财务。那是辛梁星头一次跟白砚吵架,说他怎么做事还是那么孩子气,都不考虑后果的。 白砚倒是软下来了,打太极似的装傻充愣,辛梁星嘴越硬,他的吻越湿。辛梁星骂一句,他就要亲十口,一来一回又闹到床上解决去了。 这回两人终于奔着同一个目标去了,把公司做大,做强。 老板要是有那么好做,大家都去做老板了,辛梁星带着他以前积累下来的人脉,开了个好彩头,他主外,白砚主内,一路走来并不都是顺风顺水的。也遇到过几次危机,差点以为自己干不下去了,后来又都挺过来了。人生就是这样,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掉大半生。 等辛梁星的公司彻底稳定下来,他跟白砚就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了,空下来的时间多了,便开始谋划怎么享乐。 辛梁星在仲春的一天里问白砚:“你还想做手术吗?” 白砚被问的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手术,他脸上写满了茫然,显然早已忘记这件事,唯有辛梁星还记得。 “你想我做吗?”白砚反问他。 辛梁星摇摇头,不是否认,而是表示这件事他不发表看法,他只是建议:“我问过医生了,成功率不高,我私心还是不希望你去做。” “哦。”白砚兴致缺缺的趴在新购置的沙发上,衣摆随他动作往上跑,露出一截细细的腰。辛梁星伸手帮他把衣服拽回来,伏在他耳边讲悄悄话。 “你那时候说要做手术,说的满脸决绝,我都怕你有天闷不吭声去做了,也不跟我商量。”辛梁星亲他的耳朵,觉得凉丝丝的耳垂吻上去弹弹的,就埋头在他耳后深吻。 第43章 白砚怕痒的缩肩膀,被他强势抱在怀中躲无可躲,只能软下筋骨来亲热。 “我害怕,不做以后就都不要再提了,嗯?”辛梁星在他耳边呢喃,“我不能没有你。” 这大概是他说过最直白的话了,白砚心蓦地一软,应说好。 辛梁星紧跟着在他耳边说浑话,说的他面红耳赤的直推搡辛梁星,恨不得把人推下沙发去。 生活条件更好以后,辛梁星对着白砚出手越来越阔绰了,好像两个人赚得钱,都要给白砚一个人花似的。 辛梁星在小长假期间白砚要不要去看展,顺便认识下他老表。 白砚震惊:“你背着我有老表了?” 辛梁星拍他脑瓜,随性道:“是我妈那边的,最近才联系上,我妈……没了,他跟我写信来着。” 白砚爬到他腿上去抱他,这么些年过去了,辛梁星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死别给翻篇了。 那是一个初春的上午,日头在窗边一角映出短短的虹光,辛梁星和白砚穿过长廊,廊道上挂着繁复的蝴蝶标本,浓郁的色彩好像要飞出一整个春天。 他们路过那群蝴蝶,终于在拐角处见到了手持画笔的青年,颜料沾到他袖口,赤青橙黄宛如蝴蝶的羽翼,随他挥笔的动作而颤动。 辛梁星静静望着他作画,直到他勾勒上触须,视线从墙壁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蝶转移到他们身上,才开口道:“你好。” 他有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双眼皮褶皱深陷,眼尾弧度微弯,褐色瞳孔在日光作用下泛起微光。他半阖酸涩的眼睛,回应道:“你好,我是郑冠河。” 第51章 番外三 辛梁星除了有老表这件事没有告诉白砚,别的再没什么了,也许是他自认为的,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他无心隐瞒,白砚什么都会知道。 生活真的有在变好,大概是从他给白砚买东西不会再东挑西拣拿不定主意,犹豫的都买,他才隐隐意识到,日子啊,真就这么让他跟白砚给过出来了。 他都要三十了,还觉得自己二十出头年岁,可以随心所欲。 这两年也确实可以随心所欲,把以前那些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丢掉的爱好给捡起来,尤其指钓鱼。他大概是真的爱钓鱼,可以凌晨五点钟出门,是出门,跟一群人抢位置钓鱼。他起这么早,白砚自然要跟着起,折腾来折腾去,选定位置,马扎扎稳,辛梁星钓鱼,白砚坐他旁边,呵欠连连。 辛梁星去过溪头,也去过水库,他跟白砚现在定居市里,再不常见以前乡下遍布泥土味的风光了,所以垂钓都是选位置的,一跑就是大老远。 要说辛梁星的战绩,如果那也算战绩的话…… 别人钓上来过二十斤重的鲫鱼,夸张的还有一人等身的鱼,只有辛梁星,钓上来过花圈,钓上来过带靠背的马扎,就是没有钓上来过鱼。 白砚甚至还在安慰他,再接再厉,这种事有什么好再接再厉的,辛梁星对他钓上来的离谱东西嗤之以鼻,一边又真的听白砚的话再接再厉。 溪头草都要被这些人给踩平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一些日光,辛梁星压了压草帽的檐,走神儿看白砚眯瞪的眼睛,轻声道:“回车上睡。” 白砚搓了搓脸,强撑精神道:“陪你。” 辛梁星嘀咕了句:“下次周末再钓鱼,咱俩分房睡。”省的你被我吵醒。 白砚当没听见他这句话,觑到空空如也的鱼篓,习以为常的把目光投向水面。 辛梁星居然还能自得其乐,可惜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旁边有人钓上来鱼了,不是普通的鱼,是一条一米长的鱼! 那可是一米长的鱼! 白砚看见辛梁星愣了下,看别人的目光都变了,变得难以置信,变得稍显麻木,他摸了摸心口,好像有些不舒服。白砚把水壶递给他,他灌了口水,被太阳晒的一双眼睛亮亮的,草帽摘下,背在脖子后头,也不管周围还有人了,就这么倚着白砚肩膀,气若游丝道:“快带我去医院,我生病了。” 白砚真给吓了一跳,慌张的问:“咋了,哪不舒服啊?什么病啊?” 辛梁星幽怨道:“红眼病。” 白砚傻眼,前一秒还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听见他这么说话,舒了口气:“没事就行。” 辛梁星跟他咬耳朵,听不出来什么语气,“啧,一米长,有那小子炫耀的了。” 溪头确实挺热闹的,都在看那条一米长的鱼,怎么量出来的呢,当然不是用尺子,用小孩。哪家大人带的小孩儿,出溜往地上一躺,嘿,跟那条鱼一样长。 “叔叔叔叔,我有一米高,四舍五入,你的鱼有一米长。” 真是活雷锋呐,辛梁星看那小孩背上的土,心想你就等着回家你妈收拾你吧。 “我试试?”白砚从辛梁星手上接过鱼竿,他俩出来钓鱼,从来都是只带一套渔具。辛梁星把鱼竿让出来,看白砚专业打窝,熟练上手的样儿,突然有些服气了。因为戒了烟,习惯性的手指摩挲,干脆拽了草茎,在手上绕,绕完去刺挠白砚。 怪幼稚的。 白砚由着他瞎摸,动也不动,实在痒的受不了,就小声说:“鱼,鱼要跑了。” 辛梁星就收手,看他一条一条的往上钓。 到底是有点儿本事,不肖两个小时,白砚钓上来条大的,没有一米的看上去长,倒也挺肥的。辛梁星当即拿出来一杆秤。没错,他现在钓鱼还带秤。 秤砣一上,引得旁边人搭腔,“兄弟,你这鱼看上去不小啊。” 辛梁星目的达到了,没那么喜形于色,抬了抬下巴,冷淡道:“十五斤。” “哟,十五斤可是条大鱼了。” 辛梁星点头说是,在鱼嘴处穿绳,不用鱼篓,就这么提着。 白砚说:“放车上吧。” 辛梁星提鱼的手一顿,漫不经心道:“腥,回头还要洗车,我提回去。” 白砚惊道:“这里离家有三十公里呢,你要提回去?” 辛梁星:“嗯。” 白砚压根儿就没劝住辛梁星,他真的弃车,一路上提着那条鱼,逢人问,就用好听的声音回:“十五斤。” 白砚听的要不认识这三个字了,辛梁星走到后面,又说:“我老婆钓的。” 第52章 番外四 辛梁星有段时间睡眠质量不好,要么是失眠到凌晨四五点,要么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梦见父亲打母亲,或是那个雨夜母亲提着淌血水的刀在榆树下徘徊。人世间有太多藏污纳垢的地方,包括梦境。 若是做噩梦了,他就会惊醒,午夜静到时间像是会凝固,他就在凝固的壳里抓白砚的手,指缝相交,他把白砚扣的好紧。白砚被他吵醒,迷蒙着睡眼看他在做什么,见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就会往上移一些,把他纳入怀里,让他脑袋埋在自己腹部,就像在母亲的子宫里。细细嗓音轻柔柔地问:“怎么醒了?” 辛梁星闷声,语句被坏情绪斩到只剩一个:“烦。”字。 白砚听完不敢睡了,想挪下去看看辛梁星,反被他勒住脊背,拥出一个嵌合到不可分割的姿势。 第44章 “你最近没去赌牌吧?”白砚怕他有钱以后跟一些人学坏,烟酒沾一沾就算了,别的可不行。 辛梁星往他衣摆下头钻,贴到他圆圆的肚脐眼儿,辩驳道:“没有,怎么这样想我?” 白砚小声:“那我先道歉,你跟我说你烦什么?” 辛梁星:“失眠而已。” “我不信,你上次失眠,二话不说提着鱼竿就去钓鱼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想钓鱼才用失眠当借口的。你别瞒我,和我说呀。不是钱的事,你还有什么好烦的?”白砚琢磨,越琢磨,越是后脊背发凉,辛梁星这会儿正伏他胸口,被他拉扯起来,问:“你劈腿了?” 辛梁星皱眉,额心阴阴郁郁,白砚看他一眼,赶忙纠正道:“哎呀,不是,不是,没说你。” 他不说话,白砚就要慌,凌晨闹这么一出,脑筋有些转不过来,滞笨,又埋冤自己怎么能这么想人家。最起码辛梁星跟他在一起后从没对男男女女表现出有一丝一毫的意思,问完这句话,他倒先难受起来了,替辛梁星难受的。 辛梁星翻身,背对他,就是生气了吧。白砚在床一侧发愣,不敢去拧床头的灯,弄得两个人都失眠。 “有点生气。” 白砚抿着嘴唇,想说什么好话讨他欢喜,只听辛梁星幽幽又道:“不哄?” 白砚趴上去扒他肩膀,柔软嘴巴正对他耳朵根,说软话:“我真是说者无心,不想让你更烦的,就是…”白砚顿一下,颇为无力,大多时候他觉得他对着辛梁星就像对一座坚如磐石的山,如果要他对着山喊话,耳边回荡的也不过都是自己的声音罢了。“你可以不可以对我多说一点,我在你这里不能跟别人不一样吗?” 辛梁星声音极轻,浓黑一团的夜,轻到声音一下就能散开:“当然不一样。” 可他也不过只多说了五个字罢了。 辛梁星没有告诉白砚,他梦见白砚去做手术,是他自己同意的,医生要他在家属那栏签字,他银钩虿尾的写下辛梁星三个字。 手术室门合上,医院廊道不知何时变得破旧阴暗,辛梁星看到墙上水泥裂缝,莫名的裂口,没头没尾,透出一股黑,墙上还有浊黄色的印记,手印亦或是脚印。他被过堂风吹得裹了裹外套,此时的医院像掉入时空缝隙,安静到竟然无人走动,辛梁星就从塑胶椅上站起来,迈开长长的腿,不过两步,就到手术室门口,两扇磨过砂一样的玻璃,让他看不清里面进行到哪一步了。他张望着,嘴唇微张,想喊医生过来问问,手术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他等的有些冷,外头刮起了彻骨的风,他想回家给白砚再带一件厚外套。 再过一柱香的时间,辛梁星在漫长的等待里失了耐性,全然没有签字时的潇洒。其实不做这个手术也可以的,他想告诉白砚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屏蔽掉一些东西,不要什么都去在乎,只在乎他就够了。对,他在一片乱绪中灵醒了,白砚只要在乎他就够了,再多爱他一点啊。 辛梁星唰的推开手术室的门,他要带白砚走,他们不做这个手术了。 大灯照耀的手术室一片洁白,壁垒坍塌,他像步入了天堂,无垠地雪白。他在这片洁白中,看到了手术床上双眼紧闭的白砚,血滴下床柱,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说:“缝上了,恭喜。不过他死了。” 辛梁星一脚踏入血泊,去握白砚的手,像在握一只冰凌,冻的他打了个颤。“怎么那么凉。”他几乎是恍惚着,要上床去给白砚暖暖,捂热了就好了。 他被人拦住,有人拽他,扯他,天堂的手原来一样能把他打入地狱啊。 “他死了。”辛梁星以为自己是在歇斯底里,可话说出口,不过像飘落的雪花,雪花之上堆叠无尽的雪花,可是他只有一个白砚啊。“谁赔我。” 谁赔啊?你们谁赔?辛梁星望着那群人,忽然间手上就多了把刀,一如那个雨夜他母亲手上提的那把刀。就是那把刀! 他听见一个杀字。 病床上的血滴滴答答,辛梁星握住木制刀柄,像在拔一颗树。一整个世界的重量,就在他手中。 我不,辛梁星清晰的听见自己说,我不。 当然不一样,辛梁星转身,摸白砚那条缝。 上一秒还在闹别扭,白砚红着脸也不推他,可这一秒的白砚也没懂他。 翌日,辛梁星和白砚在家大扫除,辛梁星躺在白砚拖过的光洁的地板上,仰视阳台劳作的白砚,喊:“老婆。” 白砚放下抹布冲手,过来膝盖落地跪坐在他跟前,“嗯嗯,怎么啦。” 辛梁星抓他一只手,好纯情的握住,说:“吃过东西了。” 白砚说:“都下午了,你又饿了?” “吃过东西,就可以讲噩梦了。”辛梁星扣紧白砚指缝,一五一十的讲,他说的好平静,看上去情绪是稳定的。最起码在他手没再度触上缝隙时,白砚是这么认为的。 “梦是反的。”白砚宽慰他,可他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尾,天光啊,泛滥的天光聚集在眼尾多情的弧线上,把他托住。白砚入了迷,弯腰舔他的眼睛,重复:“反的。” 辛梁星叹气:“不做手术,嗯?” 白砚骑跨在他身上,彼时的牵手,带了不由分说的意味,辛梁星的一只手就摊在自己耳旁,怎么不能说是投降。“不做,我发誓。” 辛梁星:“你发誓举我的手做什么?” 白砚汪着眼睛,嗫嚅:“你手,不老实。” 辛梁星笑,有点邪性,“知道了,会老实。低头,我要亲。” 白砚低下头来,启唇任他肆意的吻,又听见一句低低地:“不检查了,吃吃可以吗?” 白砚汗湿的掌心一下丢开他的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捉他那只手了,实在是‘多此一举’。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