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演技实在很差》 第1章 《她演技实在很差》作者:上侃【完结】 本书简介: 【演技很差心机女鬼x故作矜持纯情贵公子】 季稻执着白伞,娇羞扑进少年郎的怀中:“郎君,你不会背叛我的,是吗?” 优雅俊美的贵公子看向雨景的眼神深邃迷人,好似雨比她好看多了:“别演,正常点。” 季稻:“……” 季稻,千年前被祭祀给河神的少女,为了生存她必须吃掉对她情根深种又背叛了她的男人的生魂。 这次,季稻原以为这个冷漠矜持的公子也是如此,却没想到她居然在他身上翻车了?! 【邻国联姻】 季稻瘫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郎君你去吧,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你,我不怪你。” 季稻心里开心:看我这么好的演技,剧情到这里我就应该众叛亲离! 公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许久,才俯下身温柔揩去她脸上的眼泪: “你哭得这般假,除了我还能骗到谁。把眼泪收收,那国书我已求皇帝退去。” 季稻气哼哼地拍开他的手:“没情调的狗东西!!” 【国破之时】 季稻等公子私奔,等一夜却等来一封信,她以为自己终于被背叛了,高兴得不能自已。 打开后,确是公子的亲笔:“你演技实在差,不过这次确如你意。” 季稻才知道,他战死在城门前。 他不是不爱了只是死了罢了。 季稻的眼泪不争气从嘴角流出来:“你还不如不爱了!” 后来。 季稻回到城墙替他敛尸,他站在城门前,死而不倒,手拿一把青铜剑,背上一把白纸伞,皆染满了血迹。 而青铜剑下,没写完那一句“吾妻”。 季稻捏紧了拳头,闯了她最害怕的阎王殿:她才不爱他,只是怕到嘴的鸭子飞了罢了! * 商温一直都很想知道那个嘴上跑马的小骗子到底爱不爱他。 临死前犹是。 所以他不愿上奈何桥也不愿喝孟婆汤。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有个小骗子满身伤痕来接他。 “你爱过我吗,季稻。” “爱的。” 这次她演技很好,商温竟辨不出真假。 【食用须知】 跟着剧情走吧,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正剧 腹黑 主角视角季稻商温 其它:甜文;真的超甜! 一句话简介:他身上有竹子香 立意:什么时候懂爱都不算晚 第1章 他的竹子香 他看起来很好吃 青城的雨突然下得很大,雾气缭绕。行人脚步匆匆,生怕淋湿了自己。 只有断桥上,那一把白伞一袭白衣静静伫立,仿佛在赏雨又仿佛在等人。 白衣少女容色如画,站在断桥雨景之上,便如水墨画中的人一般美丽。 少女像是想到什么难事,面露哀愁之色,樱红的唇一张一合,似在低语。美人哀怨,看上去就格外楚楚动人。 前提是如果没有人听见她那冷漠又令人迷惑的话语。 “这个闻着臭。” “这个长得丑。” “这个不好吃。” …… 季稻,千年前被村民们祭祀给河神的少女,千年祭祀的怨鬼。 为了生存她必须吃掉生魂,还是对她情根深种又背叛过她的男人的生魂。 如此百年。 因此,季稻现在正在挑选她的下一个男人。 但是可惜的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让她称心如意的公子。 季稻是个挑食的女人,因为过于追求完美,她甚至情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去亲近她看不上的食物。 所以她才会十年如一日的沉睡,因为饿着肚子真的很不好受,可她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总之,就是难啊! “公子,这雨下得太大了,今天怕是过不了桥了。” 戴着斗笠的小厮牵着马走到桥头,望着那波涛汹涌仿佛要吞下整座断桥的河水,露出了胆怯的表情。 季稻嗤笑一声,勾起一丝无趣的笑意。 清丽柔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不符合她脆弱易碎的气质的冷硬:“又是一个孬种。” 她转身就要离去。 “无妨。” 声色清冷,却独有一份温润。 季稻偏头,却见大风刮起,马车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了车帘。 余光中她分明看见了那人的容貌。 玉冠黑发,俊美非常。 季稻嗅了嗅,终于嗅到雨水的腥气里藏得很深的那一丝竹子香。 季稻转身的动作停住了,她修长的手指捏紧伞柄,伞柄倾斜,遮住她下意识舔了一下嘴角的动作。 她就说嘛,声音好听、长得也跟个天仙似的,怎么可能不好吃。 还是竹子香呢。 小厮道是,牵着马踏上断桥。烟雾之间,小厮抬头。 却见季稻偏头微笑。 少女倾城,如梦如幻。 小厮被惊得站在原地,不知对方是人是妖,下意识喊道:“公子……” “怎么了,长墨。” 马车骤然顿住,马车中的公子再次挑开车帘,却感受到了一道灼热而不容忽视的目光。 公子看向断桥之上。 季稻勾起雨伞,露出一双秋水潋滟般的眼睛“恰”也遥遥望去。 这是季稻对着水面练习千年的招牌表情,温柔不失美丽,端庄又不失妩媚勾引,时至今日无往不利。 没有男人能对她的微笑无动于衷。 二人四目相对,季稻脸颊染上一丝绯色,她连忙低眸,似欲语还休的娇嗔。 这样的眼神,商温在京城见过许多,有真实的有虚假的,可演得这么差的就这一个。 她眼里明显没有他。但是很奇怪,眼中的渴望又不似作假。 商温第一次知晓一个人的眼神也能如此矛盾,大抵这就是演技不好吧。 不喜欢他却拼了命想要夺取他的关注? 难道是盛国派来的细作? 哪有要涨水了不赶紧过桥,站在桥上拿把伞装柱子的细作,若说是细作,这细作也过于拙劣。 …… 若真是的话,盛国也算江郎才尽、后继无人了。 这种要演技没脑子,要脑子没演技,进了宫都活不到第二日,也就骗骗边塞一腔热血的单纯儿郎…… 罢了,还是提点她一下罢,大好的一条性命,淹死了倒是罪过。 可是也不能让让她心存幻想,否则日后定有她人模仿,不是个好头。 于是商温搭下车帘,刻意对小厮长墨道:“要涨水了,快过桥吧。” 季稻笑容一僵,完全没有领会到商温的一腔好意。 她脑子一阵空白。 季稻连后头怎么发展都想好了,可小竹子的态度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小竹子不仅无视她,还催人赶快走,又不是有鬼在追…… 好吧,虽然的确有鬼在追,但也不至于这样吧,她又不是什么蓬头垢面吐舌头掉眼珠子的脏鬼,有必要这样羞辱她吗? 第2章 “啊?”就连长墨也一脸惊讶,那少女明显对公子有意思,公子竟这副模样? 长墨不由得感慨:任哪个男人见了那小娘子恐怕都会心生怜惜,怪不得他家公子被称为铁树呢。 却听自家公子再不说话。 深知公子的话从不说第二遍的长墨只能恋恋不舍的再看季稻一眼,牵着马走上断桥。 季稻捏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 马车从她身边缓缓驶过,连小厮都恋恋不舍的回头看她。但那一身竹子味儿的公子哥却始终无动于衷。 季稻眼神一沉,卡擦一声,伞柄碎了。 她抬头看那马车越行越远,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 好。 很好。 她一定要拿下这狗东西然后把他狠狠吃掉! 若商温再看她一眼,可能就能发现,她站立的双脚,此刻根本没挨到地面上。 可好不容易逮到个色香味俱全,她看得上的公子哥,季稻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要拿出她那比城墙还厚实的脸皮,去勾引他! 山不就她,她来就山! 于是季稻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心情,换上一副柔弱的姿态,执着伞小跑着追了过去:“公子,这位公子……” 她走得很优雅,但是步伐却不慢,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 小厮听见声音,立马停了下来,他敲了敲马车窗,为难道:“公子,那位姑娘跟来了。” 商温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 那女子,长了副好相貌,就是过于矫揉造作了,和京中那些贵女看他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不过既然跟来了也是件好事,就当积德行善了。 于是小厮的刚刚落下,就听商温接道:“走快些吧,正好把她带下断桥。” 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季稻脚步一滞,脸立马就黑了。 什么叫走快点,正好把她带下断桥? 是人话吗? 她现在可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柔弱姑娘,他搁这练兵呢? 这小竹子还是不是男人了! 季稻感觉到了挫败。 她无往不利的美貌,似乎一点也不起作用。 不对劲,这不对劲,难道睡了一百年,看家本领倒退了?还是最近话本子看少了,本事不到家? 季稻甚至忘记了走路,整个人飘在原地,怀疑人生。 她当即掏出了一本“论在后宫如何靠勾引王上站稳脚跟”。 这可是某位王后留下来的孤本!她都舍不得多翻,看来是时候精进她的媚术了! 季稻暗下决心。 至于那位小竹子! 她迟早把他拐上床……不对,是拐进锅! 小厮果然加快了脚程。 但很快,小厮发现了问题,这姑娘怎么不走了?这不走公子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小厮小声请示商温:“公子,那姑娘不走了。” 商温蹙眉。 他挑起车帘,断桥的水已经漫上了桥头桥尾,照这个雨势,再这么下去,恐怕漫到中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在做什么? 为什么不走? 想死吗? 商温目光忍不住往后扫去。 他一向冷淡的表情微微一滞,那双长年少有情绪的眸子凝视着貌美的少女,渐渐扭曲成一道疑惑的诡异的视线落在了她正翻阅的书上。 因为浓厚的水汽他看不清对方那本书的名字,但是不妨碍他的露出此刻表情。 河中看书? 她准备演什么? 聂小倩吗? 若她真是盛国的细作,商温都快佩服盛国了,到底哪里能找来这种奇葩。 商温只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直跳:“长墨,把那位姑娘“请”过来!” 他倒要看看,那是位什么牛鬼蛇神! 听见长墨的话,季稻简直受宠若惊,她瞟了眼马车,手上的书还举着。 却见更惊讶的,那位竹子味儿的公子竟然掀开车门帘走下来。 小厮更是惊讶,忙走过去,放下自己的纸伞,替他撑伞:“公子?” 姜黄色的油布伞被缓缓撑开,扬起。雨隙与伞隙穿梭之间。 四目遥遥相望。 季稻看他。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如桃花,仿佛有千尺谭水。而她映入他眼底,却如映入潭水的月,明亮异常。 季稻很喜欢他的眼睛。 对这个小竹子,季稻更是满意得不得了。 同样的,商温也在看季稻。 少女淡抿樱唇,不知为何眉目颦蹙净添几分忧愁,不知为何湿眼眶湿漉漉的微微发红,不知为何看上去那般美丽又那般脆弱。 她站在细雨之中犹如飘荡的浮萍,仿佛任风一吹便会散落一地。 只是不知这柔弱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商温心忖。 这次她演得绝对好! 季稻在心中洋洋得意。 却见商温只是目光深邃地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口,似有千言万语诉说不尽。 这种表情,季稻见过的。 心头小鹿乱撞,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 季稻微微发神。 记忆中似乎有人就是那样。 “季稻。” 季稻甩甩脑袋,试图将脑子中全部情绪甩开。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断桥残雪,一见钟情,最后都是互定终身,惨遭背叛的结局啊! 开局总算对了! 结局还会远吗? 季稻一脸期待。 谁知商温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个呼吸,他目光便微微下移,视线落在她泡在水里的鞋上。 怪不得看上去这么柔弱,原来是天天在乱折腾自己的身体。 季稻不明所以,下意识随着他视线下移。 她动了动脚,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没毛病啊,两只脚都在地上呢。 难道这还是个足控? 玩得这么变态? 季稻陷入沉思,那这种情况,她是不是得脱个鞋展示展示,投其所好? 看见少女一脸茫然踩了踩水,荡起的水花晕湿了她裙摆的商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没有脑子?” 季稻:“???” 她都没骂他变态,他怎么反而对她人身攻击? 第2章 他的竹子香 喜欢他的手? 怎么和美人说话的呢? 这狗男人知道什么叫爱情吗? 怎么跟那些个臭道士一样冷冰冰硬邦邦的,不解风情! 季稻气得脸都红了,轻抿着的唇下意识咬下。 更重要的是他那仿佛不喜的表情,让凭借自己容貌从来都无往而不利的季稻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措。 她原本想着问问对方去哪儿,搭个马车,一路上跟他熟悉熟悉亲近亲近,套一套他喜欢哪样的女子,她不会,但她可以学。 作为一个认真勤恳的“厨子”,学会料理各种性格的美食也是一大趣味。 但是,对方半点不接招,那些借口都因为他的蹙眉和不喜而变得毫无意义,季稻进退两难。 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是季稻这个生前连饭都没有做过的。 第3章 难啊! 但她丝毫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自己会更加让商温对她避之不及。 如果令他厌恶,那以后不就更难接近他了吗?那她岂不是还得再饿几百年? 所以她忍! 忍忍忍! 季稻下意识的眉心皱得更深,强行把心中的郁闷和委屈狠狠咽下。 等她把他拐到手,看她不好好嘲讽他! 季稻虽然这么想,但是表面不敢表现出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带着些明显的许讨好:“郎君说什么呢,奴家身体很是康健,怎么会脑子不好?” 她掩面,眉眼间皆是惊诧和为难,似乎对商温的话很是不解和伤心。 “你很生气?”商温盯着她的眉心,一言道出了她拙劣演技下的忍气吞声。 季稻心底一惊。 她演得这么好,这人怎么能知道? 他是不是有什么能看透人心的能力? ……听说青城山上有捉鬼的道士,很是厉害。他看着长得人模人样,还是竹子味儿的,不会就是竹林中潜修的道士吧? 季稻惊疑不定。 “不,奴家怎么会生气……” 季稻湿漉漉的眼神,微红的眼眶,如清水洗涤的眼眸似小鹿般胆怯。她捏紧纸伞,十分无措。 商温站在雨中,断桥的水一波一波袭来,他只看着她,那眼神太过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虚。 季稻忍不住倒退一步,泛白的指节缓缓收紧,越发胆战心惊。 小竹子怎么一直盯着她? 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盯着她? 他是看出了什么吗? 难道他还真是道士? 竹子味儿的道士?那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季稻心惊肉跳,忽然觉得今天遇见他可能也不是什么美事。 季稻第一次打了退堂鼓。 道士可是个难缠的,特别是青城山的道士。 商温将季稻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在害怕? 商温用探究地眼神望着她。 这么害怕,做了什么亏心事? 难道她真是细作? 商温暗自思忖。 原本他想就此离去,但如果对方是细作,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商温存了试探的心思,问道:“你家住何方,我可先送你归家。” 季稻吓得差点把伞丢出去,果然如惊弓之鸟一般。 为何询问她的住处? 为何又突然要送她回家? 她来到青城主要目的就为了寻觅美味,若是找到她会慢慢在此地置办一处小宅院,与他长期相处,直至收割。 可对方显然对她没有意思,甚至态度还一味冷漠,把他又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 难道她看走了眼,这人真的不是什么公子哥,而是来捉她的怪道士? 这么香的道士? 季稻活了千年,张扬了千年,见过真道士也见过假道士、还被道士追杀过,可觉得道士香的,这还是第一次。不止道士,这么香的味道,自死后她就没再也没闻到过。 季稻动了动鼻尖,实在垂涎欲滴,舍不得放弃。 而大脑正飞速运转。 道士无不正气凛然,嫉恶如仇,还有一副苍白得像尸体的面容,不是拿着拂尘就是拿着钵盆,特别的一点的就拿着双剑,见谁砍谁。 于是季稻抬头又偷偷瞟了商温一眼。 看上去是挺正气的。 还挺白的。 就是手里差了点东西。 季稻讪讪一笑:“你,有带武器吗?” 商温皱眉, 她在问他的武器? 谁不知道他最擅长弓,可百里传扬,近日还射穿了盛国大将的肩膀,难道她在确认他的身份?在试探他? 果然是细作。 盛国真是越学越回去了,这样好看穿的傻子也能当细作了。 商温只道:“为何询问我是否带了武器,难道你觉得我像坏人?” 季稻心尖儿一颤,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商温。 正气凛然,嫉恶如仇、还长得白…… 季稻越瞟越觉得他公子如玉,越闻越觉得竹子味正气。 对了,他的头发也很黑很多,像个精于养生之道的人。 季稻拿着伞的手开始颤抖了,她看着商温,目光怯怯,但是对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让她头皮发麻。 季稻硬着头皮,嗫嚅道:“郎君哪里的话,郎君芝兰玉树,俊美无比,哪里像是坏人,若天下的坏人有郎君一半好看,那会让多少女子误入歧途呀。” 不像坏人,但你像道士啊!她心中腹诽。 “那我就送你回家。”商温不放弃道。 长墨不知道这二人你来我往的试探,看了看商温,诧异万分,心道不知道是主子转了性还是这姑娘运气好,竟然得到了贵人青睐。 长墨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公子非得送女子回家的呢,真是天上要下红雨了。 季稻也觉得奇怪,他之前对她那种态度,现在居然坚持要送她回家,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季稻有些紧张,她眼睛珠子转了转,道:“奴家住在京城,和公子不同路的,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她不动声色地慢慢后退、赔笑着。 饿肚子总比魂飞魄散好吧! 万一真是个懂行的道士,她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饱饭都没吃过几顿,那岂不是很亏? 虽然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但那么痛苦的事情还是不要来第二次了,毕竟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就成灰了啊! 这条鬼命,还得且行且珍惜! 季稻暗暗发誓,委婉又不失坚决地拒绝。 可季稻万万没想到—— 长墨看了看商温又看了看季稻,竟然调笑道:“姑娘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我家主子也是要回京城的。” 他们居然也去京城! 这都能撞上? 季稻手腕一抖,伞边滑落的雨滴明显增多,滴嗒嗒的打在覆水的断桥上,惊出好几个水涡出来,正如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她扯了扯苍白的唇:“这、这倒是巧,和郎君也算有缘了。” 商温矜持地点头。 巧吗,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他眼中暗潮汹涌,最终被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压下。 也许这是件好事。 这么傻的细作可看不到几个,与其让盛国再派个精明的细作前来,不如就把她放在眼底看着,说不定还能弄清她来到他身边的目的。 于是商温没有沉思多久,主动相邀:“那就暂且一路同行吧。” 最好别让他抓到把柄。 商温目光微冷。 季稻突然感觉一阵阴冷,明明是鬼,她却无故感受到一阵寒意。 长墨笑道:“主子还是第一次邀请女子同行呢,姑娘好福气。” 季稻皮笑肉不笑:“是、是吗?那奴家真是三生有幸……” 第一次……他果然看出了什么! 哎,在劫难逃哟! 不过事已至此……道士就道士,万一就起锅烧火吃上了呢,万事皆有可能嘛。 是的,季稻还是不死心。 第4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好不容易遇见个这么合心意的,饿死鬼总会忍不住飞蛾扑火……万一呢? 于是季稻慢吞吞挪过去,见商温已经上车,她连忙朝露出个胆怯而腼腆的笑容:“郎、郎君,您能否搭一把手?” 胆怯是真的,腼腆是假的。 商温将她看透,静静地站在车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季稻有些心怵,她鼓起勇气朝小竹子伸出手来,带着不经意的娇嗔:“积水好深,奴家爬不上去。” 她的手不正常的白,带着肉眼可见到的凉意。她手上没有茧,不像是长年练武的手,白白嫩嫩的,倒像是深闺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 不会武? 商温眼神闪过一抹深思。 商温没有说话,一时有些尴尬,长墨讪笑道:“姑娘,我家主子不喜欢与人接触……” 长墨话还没说完,商温就握上了季稻的手。 与商温看到的一样,她的手果然冰冰凉凉,不知道是被雨水打湿过还是因为过于细嫩有些滑腻。 望着交握在一起的手,长墨脸色腾地红了起来,话也戛然而止。 这就尴尬了。 商温的手很清瘦,骨节分明得像竹子一样,与他身上那竹子清香不谋而合。 让季稻想起幼时家里烧的竹筒饭,那时家里清贫,种着稻谷,多数稻谷卖出去填了地租,留下的小部分也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竹子装上软糯的米,用竹子的清香下饭,那是她生前也鲜少吃到的美味。 似乎回忆起那种滋味,季稻忍不住舔了舔唇。 不知道这小竹子有没有那么好吃。 商温注意到她的表情,眸中不解,涌上点点疑惑。 她在馋嘴? 馋什么? 商温的眸光随着她的目光落下,定格在自己的手上。 喜欢他的手? 很久以后,商温才明白,被他当作细作的人馋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身子,而且还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馋。 第3章 艳女篇 艳女篇1 商温存了试探的心思。 马车再次缓缓驶动,二人面对面坐着,只剩下车轱辘滚过水面溅起的水花声。 “你的手很好看。”商温投其所好道。 季稻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修长白皙,皮质细腻。 “是吗?” 她忍不住想起商温的手:“郎君的手才好看。” 季稻并不是客气,她生前是农户的孩子,打过稻谷割过猪草采过草药,从前,她的手伤痕斑驳,皮肤黝黑,不像商温,手指白玉一般,清透无瑕。 见季稻瞟过来的眼神,商温了然。 她果然喜欢他的手! “说到手,据说盛国国师的手也极好看,在少女梦中时常出现,让人欲生欲死。”商温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小竹子看着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不曾想居然对一个男人的手如此感兴趣? 还欲生欲死? 这是个道士该说的话吗? 季稻露出几丝惊疑。 他不会好男色吧? 好男色的道士? 那她岂不是注定会失败? 季稻盘算片刻:哪怕她想拼上鬼途与他人鬼情未了一回,但如果一点可能都没有,这买卖就变得不太划算。 要不,她还是趁自己没被发现,偷偷下车吧。 季稻太好猜了,商温清楚察觉到季稻所有情绪,只在心头冷笑:一提到盛国国师就露出这种情绪,绝对是细作无疑。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指节发出几不可察的响动。 这样柔弱的细作,用点手段能撬到不少东西吧。 商温眼中划过危险的光芒。 此时刚刚渡过断桥,雨声渐渐大了。 长墨坐在驭位,车檐上的雨大得遮不住,将他全身都打湿了个透,长墨见这雨势,又看了看压下的黑云,抹了一把全是雨水的脸,对车厢里的人道:“主子,雨太大,天色也黑了,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商温挑起车窗一角,雨就溅到了他的脸上,一颗豆大的水珠落在他的眼角,就像是一颗俏皮的泪痣,让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冷淡疏离多了几分可爱。 商温没注意到,略微思忖,作出决定:“就近找个客栈下榻。” 长墨闻言立刻道:“是。” 季稻听见二人说话,在商温落下例案子的时候,忍不住提醒道:“客栈在断桥那一面,我们走的这条路,方圆十里没有客栈。” 商温皱起眉:“长墨,沿街走走看一看。” 摆明不是很相信季稻。 季稻嘴一瘪,不太开心。 她都没有避他不及,怎么小竹子还对她这么不友好。 好心当成驴肝肺! 长墨听从商温的话沿街走了一路,果然没发现客栈。 没想到这细作竟没有诓他。 商温看向季稻,目光审视:“你很熟悉青城?” 季稻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奴家没比郎君早来几日,但大抵只比郎君熟悉一些。” 此刻她还有用,等会再抓。 商温想着,问向季稻:“你可知哪里可以下榻?” 季稻想了想:“再走一会儿有个破庙,若郎君不嫌弃可以去那里过一晚。” 破庙? 那种地方可是死角最多的,万一有什么意外…… 商温目光一顿,细细思索。 “长墨。” “在。” “去找找那破庙。” 终于,商温还是决定一探,他倒要看看,这细作有何目的。 破庙离得不远,沿着路走就能看见。没过多久,马车就停在破庙前面。 破庙不愧是破庙,除了房屋屋梁墙壁还算完好之外,窗户,大门都十分残破,特别是大门,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雨夜,乌云遮住了月亮,紧紧包裹住月光,让世界看不见一丝光亮。破庙里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若有人躲在里面,还真不一定会被发现。 商温思忖道。 他瞄向少女发亮的眼眸,眼眸下几寸就是她的脖颈。 很好的人质。 于是他对季稻道:“你别离我太远。” 季稻诧异地看向商温,她自然不知道商温心中那些弯弯绕绕,还心道:这小冰竹子居然关心她,转性啦! 好兆头啊! 季稻高兴极了:“好呀好呀!” 真蠢。 真不知道盛国派这种蠢货来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他们以为他就那么蠢? 商温扬起一抹笑,冰冷至极。 一踏进庙里,一阵阴风便呼啸而来,让人泛起一股凉意。 长墨搓了搓自己的手臂,鸡皮疙瘩起来,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他怯怯道:“主子,我怎么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匡当! 破败的、摇摇欲坠的大门猛然合上,把黑暗和寂静隔绝在门内,几人蓦地一惊。 同时,商温目光射出一丝杀气。 果然! 季稻不是被这门吓到的,而是被商温的目光吓到。 他怎么这么看着她? 难、难道他终于发现了? 第5章 季稻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兮兮起来,怎么办,要跑吗? 季稻刚起想法,就被一只手猛地捉住,季稻抬眸就对上商温的眼眸,充满危险和杀意,仿佛在说:你跑不了! 他难道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季稻愤愤不平。 “你果然是细作!”商温咬牙切齿。 季稻一愣。 嗯? 细作? 什么细作? 正当季稻准备反问。 黑暗中,破烂的窗户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一下一下拍打在墙壁上。 “怎、怎么回事!”长墨害怕地看着那突然间摇晃起来的窗户。 庙中垂落的帷幔被风吹起,疯狂卷动,发出噗噗地响声,投下的诡异的阴影如同悬梁上挂着一个个白衣飘飘的少女,不知何时就要转头,更不知她们有没有头。 空气中阴森和压抑弥漫开来,那是人心底最真实的惶恐。 寒风中一个空灵的女声从四处响起,飘渺虚无,带着悠长地戏腔:“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平白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主、主子,好像不对劲……”长墨缩着脖子,下意识朝商温靠拢,他满眼惊疑畏惧。 商温目光锐利,紧锁在季稻身上:“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搞鬼?” 她疑惑问道:“郎君看不出来?你不是道士吗?” 商温皱眉。 “道士?什么道士?” 阴风冲来,让季稻一身白衣猛地扬起,又缓缓垂落,她伸手状似随意一指,表情古怪:“你要的鬼,不就在那儿么?” 商温随她指尖望去。 只见疯狂颤动的帷幔之下,黑发飘飘,一张脸若隐若现。 “啊!鬼啊!”长墨当场跪倒在地,他惊恐地望着那抹影子,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商温喉头微紧,干到发涩:“别胡说,那是个女……” 说是女子也太昧良心了,那是一个长着头发的肉条,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看上去可怕又诡异。 她目光森寒,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朝三人走来,声音凄厉:“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君当作磐石,妾当作……” 长墨拚命往后爬,感到无比惊悚:“救命啊,救命啊!” 这样诡异的一幕,让商温也没料到。 随着她越走越近,连商温都觉得自己脚下仿佛扎了根似的,难以移动。 他下意识看向季稻,以为柔弱的她会被吓得尖叫、发抖,但她没有。 她如一道屹立不倒的墙,眼神坦然地凝视着一步一步走来的诡异身影。 就在那身影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的时候,那只所谓的可以当作手的东西却缓缓垂落。 最后噗通一声,那身影竟轰然倒下,她继续往前爬,颤抖的手握住季稻的脚腕,在裤脚处留下五道血痕:“君当作磐石,妾、妾……” 半晌,一动不动。 季稻皱起眉。 不是鬼? 季稻露出几分惊诧。 季稻缓缓蹲下想看个究竟,但她忘记了商温正抓紧了她的手腕,这么一动,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季稻回眸,好奇道:“郎君也怕?” 商温立马收回了手。 季稻拍拍他的手,朝他一笑:“别怕,她已经死了。” “谁怕了。”商温眉头紧皱。 爱面子的小竹子。 季稻不再多言,只朝方才那东西凑近。 黑暗中,她能清楚看清对方的模样。 一身皮被刮去,只剩下皮下的血肉,长长的青丝被血肉黏腻成一股,看上去惨不忍睹。 好可怕的手法。 季稻一个人呆在黑暗中,商温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轮廓,至于她在做什么,天太黑了,他完全看不见。 身为女子都不怕,他商温怕什么! “长墨,火折子。”商温朝长墨道。 “长墨!” 长墨吓得失神,商温连连叫了几声才唤回他的神志。 “哦、哦,在这儿。”长墨回过神来,连忙应商温的命令去翻找,很快便从怀中翻出火折子递给了商温。 随即,黑暗中终于有了光亮。 商温靠近季稻,彻底看清了季稻面前那东西,即便有心理准备,但当他清楚看见的时候仍旧眼皮一跳。 “什么人干的,竟然如此残忍。”饶是商温这种常年奔波于战场的人都看不下去,可想而知,对方有多残忍。 “万一,不是人呢。” 季稻抬眸对上商温的眼睛,眼眸如星,亮得惊人。 第4章 艳女篇 艳女篇2 “不是人是什么,难道还能是鬼?”商温皱眉。 季稻却摇了摇头:“不是人也不是鬼……” 她顿了顿:“是艳女。” 商温觉得自己越发听不明白:“艳女?” 连艳女都不知道,看来这小竹子还真不是道士。 季稻心下稍安。 那她又可以和他愉快的玩耍了! 季稻很高兴,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跟他拉进距离,培养感情。而话题嘛…… 所以她便滔滔不绝道:“传说在原始部落,女人为尊,男人为卑,男人对女人拥有渴望,但又不得不服从女人的掌控,他们既希望女人拥有无边的美貌又希望女人臣服于他们,于是艳女就产生了。艳女产生于男人的欲望,是男人最完美的情人……” “你在跟我讲神话故事?”商温打断她道,显然不再想听下去。 “郎君,您怎么会觉得奴家在编故事呢?”季稻惊讶道。 她难得起了兴致跟他唠一唠,想拉近拉近距离呢,小竹子怎么这么难接近。 商温望着眼下的一滩肉,冷笑:“不然你难道要告诉我她就是艳女?你以为我是三岁稚子?” 季稻不理解:“郎君怎么会这么想?艳女是男人最完美的情人,郎君会希望她是你的情人吗?” 商温一滞,眼下那滩肉连人都算不上,还算哪门子的完美情人。 商温道:“这世界不可能有那种东西。你离尸体远些,别破坏这里,明早我们就去报官,把事情交给官府。” 商温摆明了不信、比起妖物作祟,他更相信是人为。 这样的手法,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等不到明天的。”季稻望着趴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女子,摇了摇头。 “你又有何见解?” 听见商温的话,季稻不满。 什么叫“又”! 她明明是在陈述事实好吗? 气死她了,怎么有这么难搞的男人! 罢了,不气不气,先把他骗到手以后再好好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让他跪砖头,跪搓衣板,给他修一条鹅卵石道路! 季稻暗下决心。 她强行忍下心头的气愤,才继续道:“当明天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她就会瞬间化为灰烬。其实今早她就该死了,但今日阴雨,延缓了她的死亡。” 她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在季稻看来,她原本都等不到季稻。 第6章 “艳女喜好男色,喜好女子的容貌。但是艳女没有自己的皮相,她只能夺去别人的皮相伪装成自己的,然后与男人欢好。而被她夺去皮相的女子便会变成这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然后渐渐腐烂,发臭,在第十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下灰飞烟灭。”季稻解释道。 商温看着她越说越邪乎,表情还极其认真,像是真的如她所言她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在讲故事。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人也许不是细作,但她一定有病! 而认真听说了这么久的自己,也一定有毛病。 “长墨,点火。” 商温背过身去,不欲再与季稻交谈。 季稻有点委屈。 长墨爬起来,四周看了看:“主子,没有柴火。” 商温声音微凉:“那就拆窗。” 之前那些窗户响得那么厉害,又突然不响了,怎么都感觉怪怪的,长墨有些怵,于是他看向季稻,目光聚焦在她手中的那把伞上:“要不,先借我引个火,我以后还你一把?” 季稻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忙将纸伞护到身后,警惕道:“……你还不起!” 不就一把伞,他还能买不起? 但看着季稻明显拒绝的表情,长墨只能撇嘴,委屈至极:“那我还是去扒窗户吧。” 不久,火堆缓缓烧起,火光照亮了因为日落而熄灭的阳光,照亮了一片黑暗的破庙。 商温和季稻各坐一边。 季稻抱着纸伞,离火好远,表情闷闷不乐,甚至有些挫败。 她难得跟一个人说这么多话呢,他怎么就不愿意跟她说话,她说的都是真的呀! 要怎么才能勾引到这根冷冰冰的竹子呢? 季稻很苦恼,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商温。 烈火照亮了他分明的脸庞,勾勒出英挺冷硬的轮廓。 他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墨色的双眸,让人看不清他眼睛是闭着还是睁开的。 长墨悄悄的坐了过来,戳了戳季稻的手肘:“你说的那个艳女当真很美?” “当然。” 季稻挺起胸脯:“她会选择最美的人皮,那是她们一族的天性。” “最美的?她岂不是会一直残害其他女子?那你可得当心了,你长得这般好看,肯定会被她看上。”长墨一脸揶揄,丝毫没有之前畏惧的模样,季稻立马明白他当真把她说的当成什么民间故事了。 季稻蔫了下来。 怎么就没人信她。 她瘪了瘪嘴,没了兴致,嘟囔道:“她才不敢。” 长墨哈哈大笑:“那你可真厉害。” 没有一丝诚意。 火堆燃了一夜,辟里啪啦溅起火星。 夜渐渐变深,长墨很快睡着了,浅浅的鼾声让人清楚记得他睡得很香。 长墨旁边,商温端坐着,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季稻怀疑他是睡着了。 于是季稻蹑手蹑脚地走到商温身旁,她抬手晃了晃,商温睫毛一颤不颤,看上去当真睡着了。 季稻弯下腰望着商温。 那个距离她都能看见他细腻的皮肤,淡淡的唇,看上去很好亲。 “这般好看,怎么为人就这么冷淡呢。” 季稻不明白。 她轻轻抬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商温的眼角,在那里曾经落下一滴水珠,如同一颗俏皮的泪痣,虽然现在已经蒸发,但季稻仍清楚的记得。 鬼使神差地,她凑他凑得很近。 就、就吸一口,应该没问题吧? 季稻停下他脖子处、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特有的香味。 啊,好香啊! 季稻睁开眼,不知道是心虚还是错觉,她总感觉小竹子身上好像颤了一下。 她怯怯地看了商温一眼,见他如初,松了口气。 她心里又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其、其实,亲一口应该也没事吧…… 季稻的呼吸均匀地喷薄在商温的脖子处,轻柔,温热。 然后,印了上去。 “小竹子,你好香啊。”季稻对他的味道痴迷不已。 在季稻头顶之上,一双眼睛震惊到呆滞。 商温原本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如果对他动手那正好可以证明她就是细作,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如此胆大包天,居然、居然这样轻薄于他!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且叫的还不是他的名字! 小竹子,什么小竹子,哪里来的小竹子! 商温如此骄傲,被人轻薄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人当成替身! 可恶至极! 商温心头一阵窝火。 可少女独特的清香绽放在他的鼻尖,像花蜜又像果香,甜得他都快化了。 他眸中情绪复杂,他生气但奇怪,他竟然不讨厌。 久久地,商温终于感觉到对方的唇离开了他的脖子,商温没来由地心虚起来,猛地一下他闭上了眼睛。 不对啊、他心虚什么,该心虚的是她吧! 可到底商温没睁开眼,反而他心底莫名紧张。 她还要做什么! 不过季稻也没打算再做什么,于是她拉远与商温距离,她望着商温深深叹了口气,无比惆怅:“哎,你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我。” 她已经好饿了呢,真想一口就把他吃掉! 可季稻知道,等那双眼睛睁开,他就会恢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会像现在睡着的时候一样任她摆布。 她也就只能趁他睡着偷尝一口。 哎,早知道不尝了,越尝越馋。 季稻擦了擦嘴角,恋恋不舍坐了回去,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把他勾引到手! 季稻那炙热的目光,让商温压根不敢睁眼,他生怕他一睁眼对方就把他生吞活剥了。 但此刻商温也确定,对方应该不是什么细作,也许只是因为太喜欢他了,所以想接近他? 可这也太生猛了! 商温心惊肉跳。 季稻不知道商温醒着,更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冲击有多强烈。 季稻不需要睡觉,她坐在火旁,思考着未来大计。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季稻看向昨夜那具尸体。 商温就像是算着时间醒来的一样。 季稻立马又把目光移了回来,言笑晏晏地看向商温:“早上好呀,小郎君。” 商温蓦然一僵。 他一夜没睡,生怕自己睡到半夜突然被强。而且,他还没有心理准备去应付她! 于是商温僵硬地移开了眼,他的眼睛都不知道放下哪里,他情愿去看昨日那具尸体,或许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他硬着头皮冷嘲道:“呵,你不是说她会变成灰烬吗,灰烬呢?” 季稻:“?” 这一夜发生了啥,他怎么不敢看她? 还有,突然冷嘲热讽做什么,又受什么刺激了? 不过因为昨夜实在没忍住偷偷吸了商温一口,季稻对商温的忍耐程度空前提高。 季稻一笑:“郎君,您现在看看。” 商温不信这转眼间就会不一样了。但他还是听了季稻的话,定睛看去。 第7章 一夜过去,暴雨骤停,阳光突破云层穿透破庙,在地上洒下一片金黄,恰好落脚在那具尸体上。 金光灿烂,浮尘闪烁。 商温目光一变:“那是……” 很快,发生了变故。 季稻也望着他望去的方向,只见那具尸体像是被阳光点燃了一样突然烧起来冒出古怪的白烟,很快,白烟消散留下一点白灰,随着风轻轻一扬,甚至那白灰也没有了。 ——“被她夺去皮相的女子便会变成这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然后渐渐腐烂,发臭,在第十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下灰飞烟灭。” 季稻的话,在他脑海中重重回响。 啪嗒,他突然感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崩塌了。 啊,原来是他的世界啊。 一切如季稻所言,所以她毫不意外,顺便递给了他一方手帕:“郎君快把嘴捂上,别把人家吸进去了,好歹留点骨灰纪念一下。” 商温:“……” 呵呵,她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啊,主子,姑娘,你们醒的真早……阿嚏,今日怎么这么大的灰呀!”长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即又下意识擤了擤鼻子,疑惑不已。 季稻立马递给了商温一个眼神:“郎君你看,奴家没有说错吧。” 长墨好奇地看向季稻:“姑娘又说什么了?” 季稻但笑不语。 商温目光落在长墨唇边一点白,捂嘴的力更大了。 商温承认,这回她是对的。 长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第5章 艳女篇 艳女篇3 “啊!” 长墨忽地一声尖叫,季稻和商温不约而同看向了他。 “你怎么了?”季稻疑惑问道。 长墨看着昨夜原本应该留下尸体的地方,揉了揉眼睛,瞠目结舌:“那具尸体呢?主子,我昨天在做梦?还是现在才是做梦?” 商温没办法回答他,因为他也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季稻伸手轻轻扯了扯商温的衣袖。 商温猛地侧头,她那毛茸茸的脑袋映入他眼帘,对方离他这般近,可商温却才反应过来。他甚至没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声响。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怎么没听到? 商温心底一沉。 季稻像是突然出现一样,坐到商温身旁,纤薄的肩若有似无与他的肩擦过,白色的长袖与他的衣袖交织在一起,一白一黑,看上去明明泾渭分明可那颜色却如水墨画一般显得格外好看。 “郎君,尸体没了,还报官么?” 她将脑袋凑到他脖子处,说话小小声的,如同蜜蜂煽动翅膀,瓮声瓮气地,还带着点点的甜腻。 “尸体都没了,报什么官……还有,离我远点。”商温倏地站了起来,眉头颦蹙,一副好像很嫌弃季稻的表情。 但是商温其实并不是嫌弃季稻,只是还不适应季稻的痴恋。每每看见她,他都会想起她昨夜埋首在她脖颈,印上红唇的那种感觉。 红唇温热却将他的脖子烧得发烫,温度从脖子上下蔓延开来,让他整个人变得拘谨、紧张起来,就好像自己融合了十几年的身体一下子哪儿哪儿都不对,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古怪极了。 得离她远点。 这是商温脑子里本能的举动。 那阵原本萦绕在季稻鼻尖的竹子清香瞬间散开,只剩下不多点顺着鼻腔钻入她的脑子,那淡淡的散开的香气在她脑子里聚集,将她脑子糊成一团。 整个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好香。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是她下意识的举动,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多么沉醉。商温不动声色挪动了一下脚步,挡住长墨视线。 但面对季稻,商温显然不是那么自然地,他喉头滚动,整个人身体僵硬,拘谨不安。 这姑娘是变态吗? 商温目光复杂。 清香淡淡散去,意识渐渐回笼。 等等,现在不是陶醉的时候! 季稻回过神来。 对了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好像是“离我远点”? 季稻大受打击,那一瞬间她那副柔弱的面容差点儿维持不住。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小竹子到底什么意思!还离他远点,她是长得不行还是身上有臭味,他怎么这么嫌弃她! 季稻一脸受伤:“郎君,你、你为什么这般嫌弃奴家,让奴家好生难过……” 她装模作样抬手擦了擦眼角,试图拭去那原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商温:“……” 真想跟她说别演了,她内里什么样他还能不知道吗? 商温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讲话就讲话,瞎演什么。” 虽然她的本性确实让他有些为难,但是总比这一副虚假的嘴脸来得好看。 商温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装成这样一副模样。 难道,她以为他喜欢的女子是这模样? 商温猜测。 听到商温的话,季稻擦泪的手顿住。 抬起的手带起飘飘的衣袖,将季稻那龟裂的表情藏在衣袖背后。 这根竹子是空心的吗,怎么这么没情趣! 等等,好像竹子就是空心的? 可恶! 季稻气得咯吱咯吱磨牙。 “又生气了。”商温双眸颦蹙,疑惑地看着季稻。 !!! 所以为什么是“又”! 季稻深呼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 想想他的味道。 看看他的脸。 嗯,她觉得她还可以继续忍忍。 于是季稻娇笑道:“没呢,郎君,奴家怎么会生你的气……” “可是你在磨牙。” 季稻:“……” 她再忍! 季稻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郎君真爱开玩笑,奴家怎么可能磨牙。” “你真磨了。” 不解风情的狗男人,气死老娘了! 她觉得再跟小竹子培养感情下去,不是他被她打死就是她被他气死。 世界上怎么有如此难搞的男人! 再忍下去,她都觉得指不定自己哪天就能变成王八了! 季稻委屈啊!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啊! 她深深叹了口气,为自己的前途感觉到担忧。 季稻叹的这口气,商温听见了。他低头,只见身着白衣的少女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看上去十分柔弱。 这样单薄的身体,在战场上都活不过一个时辰。商温心道。 幸好季稻听不见他的心里话,否则肯定又被气得炸毛。 “你去哪儿?” 商温见季稻起身,握紧白纸伞转身朝破庙大门走去,皱眉问道。 出了命案,这里可不安全。 商温还没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关心,但是长墨察觉到了。 他家主子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愿沾,何时会特地去关心一个女子去哪儿要做什么。 这个不知道何身份的女子,不知走了什么运气,竟能让主子刮目相看? 季稻背对着商温,她听不出商温的关心,也看不见商温颦蹙的眉心,她只知道—— 第8章 小竹子气死她了! 仗着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季稻在背后龇牙咧嘴,做鬼脸,发泄气愤。 不过到了说话的时候,她还是尽量收敛了脾气,用以往的语气娇声道:“郎君,你先走一步,稍后到了京城,奴家再来寻你。” 她来青城就两个目的,两件事。 既然办不了他,她还办不了其他事吗? 哼! 虽说脾气不好,但总会是个女子。 商温对着季稻的背影微微张口,想叫住她。 张了张口,他猛然意识到—— 他压根不知道那女子的姓名! 商温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喂!” 长墨连忙追上前小声提醒道:“主子,咱们还得回京……” 商温打断道:“你很急?” 长墨愣愣摇了摇头。 他一个下人急什么,又不是他的事。 商温轻呵一声:“不急催什么。” 长墨:“……” 昨夜那么大雨您是淌水过,今天日头正好您倒休息了。 得,他懂了,要不直接改口叫夫人呗。 见商温跟了上来,季稻还有诧异无比。 怎么回事,小竹子不是嫌弃她吗,怎么突然跟上来了? 季稻疑惑:“不是让你……咳咳,郎君,奴家不是让你先走一步吗?” 差点让人暴露了。 她可是娇弱美人,说话才不会那么粗鲁呢。 商温思忖片刻:“你之前说你来青城有要事,是有什么要事?” “奴家不知道呀。”季稻甜甜回笑。 商温目光仔细瞧了瞧季稻,冷漠吐出两个字:“撒谎。” 季稻:“……” 鹰眼睛吗,看得这么准。 季稻讪讪一笑:“哎呀郎君,奴家这不是还没说完吗?奴家本来的确不知道,可现在知道了嘛。” “因为你说的那个艳女?”商温语出惊人。 季稻歪头看向商温:“郎君不是不信吗?” “所以,我想亲眼看看。” 即便刚刚商温体验了一把世界重塑的感觉,但他仍旧对这件事充满了质疑。不过看着季稻认真的神态,以及想起他没被人相信之后那种失望的表情,商温知道,最起码季稻对她自己说过的话是坚信不疑,也渴望别人相信的。 季稻狐疑地看向他:“郎君,你不会是想之后嘲笑奴家吧?若你是这个想法,奴家可能就要让你失望了。因为你不相信的那些事,真实存在着。” 正如她季稻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鬼,艳女也是货真价实的精怪。 商温顿了顿:“可我从未见过。” 季稻笑:“自然。因为郎君身上有龙气啊,什么精怪敢接近你呢……哦,倒是有一种。” 商温和长墨表情均是一变。 看着商温停下的脚步,变换莫测的表情,季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啊,对你们而言,这是很冒犯的事情吗?” 她捂住嘴:“那奴家以后不说了。” 商温眯起眼,表情顿时冷淡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呀,我不是人。”季稻嘴角散开淡淡的笑意,但她眼里没有。 “你不是人还能是鬼呀!”长墨翻了个白眼。 “对呀。”季稻点点头。 长墨无语:“你是鬼我还是阎王爷呢。” 莫名的,商温却觉得她没有撒谎。 难道她现在才是在演戏? 她的演技其实很不错,所以连假话听得都像真话? 商温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盯着季稻。 哎,这世道,连说实话都没人相信。季稻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抬手撑开自己的纸伞,踏入阳光下。 似是想起什么,她淡淡回眸一笑:“郎君还是先行离开吧,之后奴家回到京城定会去寻郎君。” 耀眼夺目的阳光洒落,她藏于伞下的阴影之中,影子也缩成一团藏在阴影之下。 她裙摆飘扬,步步生莲,缓缓远去。 商温目光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咱们还走不走?”长墨嗫嚅道,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走。” 长墨松了口气道:“那我现在就去驾车……” 商温睨了他一眼:“你嫌还不够招摇?特地要驾一家马车跟在她身后?” 长墨委屈巴巴。 您也没说是要跟踪人姑娘,他还以为您要回京城。 “主子,您真看上人姑娘了啊?”长墨试探性问道。 商温皱眉:“什么叫我看上她,明明是她对我……”对方的爱慕不似作假,但是对方刚才的表情却又让商温不确定起来,于是他的话戛然而止。 长墨叹了口气。 他懂,他明白,一生嘴硬的男人。 第6章 艳女篇 艳女篇4 青城的白日人声鼎沸,热闹极了。青城百姓随地支起的简陋摊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古玩、瓷器、字画……叫卖声此起彼伏,过路行人络绎不绝。 甚至是昨日清冷的断桥之上,此刻也被商贩占据,平添几分热闹。 “艳女喜好男色,也喜好女子的容貌,讨好男人和寻找上等皮相都是她们一族的天性。因此,我们只要找到青城中最美的女子就有可能找到艳女的线索。” 少女软糯的嗓音穿插在叫卖声、谈笑声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又那般特色鲜明。 商温朝她看去。京@墨@筝@狸 “哇!” 身边之人猛然转头,一张色彩艳丽,诡谲怪诞的满口獠牙、狰狞无比的面具猝不及防撞入商温的目光里,令他下意识瞳孔一缩。 “郎君,你被吓到啦!” 面具微微偏移,露出白皙的肌肤,少女娇俏的笑容映入他眼中,一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狰狞恐怖的面具给人带来的压抑感。 商温抿唇:“没有。” 季稻甜甜娇笑,随手将自己从面具摊上取来的面具放了回去:“又不丢人。” “闭嘴!” 商温难得这么情绪化,那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带着些许咬牙切齿。季稻微微一愣,她咬下唇,有些委屈:“没有就没有嘛,干嘛这么凶呀。” 商温见季稻委屈的面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 他看向那面具摊,这样样式的只有这一个,偏偏被季稻发现了。 商温捡起季稻放回去的面具,长墨会意付了钱,商温将面具递给季稻。 “你要送给奴家?你不生气啦?” 对她发了脾气所以拿东西哄她来了? 这狗男人进步了? 季稻惊疑不定。 商温眼中情绪不明:“这种面具不该在延国出现,会让人害怕,你若喜欢,收藏便好。” 会让人害怕? “为何?”季稻疑惑不解。 商温目光落在季稻眼中,她的眼里盛满星辰,那些明亮的星辰因为疑惑微微闪烁,看上去真挚诚恳。 她当真不知吗? 商温问自己。 长墨却想那么多,听季稻疑惑,他理所当然道:“因为这种面具是盛国的象征嘛。” 第9章 “这种面具叫做盛祭,每至盛国人祭,盛国举国上下都会带上这样的面具,以沟通先祖保佑盛国风调雨顺。”商温见季稻迟迟不接,将面具塞到她手中,边道。 “人祭?” 季稻念到这两个字,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惨白。 被吓到? 她真的不是盛国人? 商温思忖片刻,季稻的脸色不似作假,而且他还察觉到季稻握伞的手收紧的动作,微微发颤。 她在害怕。 商温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他声音不自觉放得更轻:“别怕,延国没有这种东西。盛国人祭原始、血腥、残暴和野蛮,从骨子里展现出盛国人的性格,他们崇尚武力,崇尚侵略,不断掀起与延国的战火,令百姓民不聊生。” 季稻沉睡之前延国就存在,那时思想争鸣、百花齐放,但人们无不推崇和平,那些妄图掀起战乱的王国被人们诟病,名声极差。是以即便有野心勃勃的王族想挑起战火,也只敢暗中挑拨以求正名,早已脱离了原始的野蛮。 季稻选择在延国沉睡,就是因为在那些国家之中,延国最为崇尚和平,可让她安心沉睡百年。 但在这百年间出现的盛国怎么这么残忍可怕,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稻抿了抿唇:“那不对的。” 商温看向她,却见她脸色依然苍白,她似乎是鼓起了勇气才敢开口。 “那是不对的。” 她重复着,看向商温:“人祭不该出现,盛国不该侵略。” 看,就连一介女子都能明白的事情,盛国却执迷不悟。 商温面色柔和下来:“所以我们会赢的。” 他勾唇朝季稻笑。 季稻内心稍定。 他的话一定是对的。 “你身上有龙气,老天爷会保佑你的。”季稻朝他眨了眨眼,认真地告诉他。 乱世出真龙,自古便是这般。 商温身上有龙气,那他就是天选之子,他会受到庇护,季稻深信不疑。 龙气? 这是商温第二次从季稻口中听到这个词。 长墨小声问商温道:“主子,我怎么觉得这季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像是深山里来的一样,而且她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她莫不是……这儿有点什么毛病?”长墨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含义不言而喻。 商温:“……” 商温还未说话,一双似愁非愁含情目便瞪了过来:“奴家身体十分康健。” 这对主仆怎么一个德行,主子怀疑完她脑子有毛病,仆人也怀疑她有毛病。 长墨见季稻不悦,忙找补道:“我说笑的,姑娘别生气。” 季稻将面具抱在怀中,露出面具的里子:“奴家明白,你们都不是诚心相信奴家,既如此,为何要与奴家一道?” “并非不信,只是你得给我一些时间。可我也不能完全信你,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位女子悄无声息的被人害死。所以,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商温回道。 那不还是不信? 罢了。 季稻也不纠结,她只是问道:“你想怎么查?” 商温没有正面回答季稻,只是看向长墨:“你去查一查这青城最近有无女子失踪。” 长墨想了想:“那奴才去官府看看有无报失踪的百姓。” 商温身体偏向长墨,刻意压低了声音:“千万别暴露我们的行踪。” 长墨为难道:“不暴露身份,官府应当不让咱们查吧?” 商温略一沉思。 季稻从商温背后冒出个小脑袋,她撇了撇嘴:“去什么官府,有个地方比官府的消息灵通得多。” 商温转头看向她,他不知道季稻离他那么近,这一转头,就撞上了季稻的脸。 那软凉的樱唇轻轻从他脸颊擦过,留下淡淡的清香。他眉梢对着季稻的柳眉,他的眼睛勾勒出她细长的眉眼,映入她布满星辰的眼眸之中。 好软,好香。 季稻唇瓣颤抖,她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一点也不敢动弹。 虽然曾经想过,闻过,也轻轻吻过商温的脖颈,但是这可是脸啊! 比脖子嫩多了好吗! 又香又软,像是浸了水没完全晾干的棉花,松软还带着细腻的柔滑。 季稻顿时口舌生津,差点忍受不住。 不行,还不行! 现在吃掉他可是会遭天谴的! 得让他爱上她,得让他背叛她,得让他欠她因果…… 季稻拚命给自己洗脑,才忍住想要把商温立刻拆吃下腹的想法。 但、但不吃,舔一口总、总没问题吧? 季稻吞咽下嘴里生出的唾液,跟自己疯狂暗示道。 猛地,商温瞳孔皱缩,涣散,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他的嗓子口一般,他脸色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居然伸舌头! 昨夜也就罢了,这可是大街上啊! 矜持何在,体面何在! “胡闹!” 商温猛然推开她,腾地一下脸就红了。 季稻被猛地推开,竹子香气从浓郁一下子变成清淡。 她被推得跪坐在地,白色的衣裙像一朵绽放的雪莲,一如她精致清纯的眉眼。季稻都没心思站起,只是一脸怅然若失。 哎,她才舔了一口,难受。 心里难受。 季稻抬眸,眼角泛红地望着站着的商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原本这条街热闹喧嚣,但季稻这一倒,街道瞬间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商温顿时如芒在背。 等等,他们不会以为…… “你这公子看着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没想到居然做出如此禽兽之事!”挎着竹篮的大娘愤愤不平。 “太过分了!这么好看的姑娘,你怎么将她推倒?”街边小贩为季稻抱起了不平。 长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商温和季稻之间发生的摩擦背对着他,而且一触即离。 “公子,再怎么说,季姑娘也是个女子呀。”长墨纠结半晌,在主子和公道之中,长墨犹犹豫豫选择了公道。 商温:“……” 季稻眨了眨眼。 嗯? 发生什么事了? 商温压低了声音:“起来。” 季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 好像有很多人站在她这边? 哎呀,这不是局势大好,可以威胁人了呀! 季稻想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眼神狡黠,她声音很小很小,小得如商温耳边的蚊子一样:“那你让奴家亲一口。” 商温身形僵硬,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如鼓。他望着她。 这人就不知道何为矜持吗! 季稻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闪烁着商温无法拒绝的光芒。 商温不知道是因为周围这群人,还是纯粹因为季稻。 半晌,他无奈,语气轻微,带着几不可察的妥协:“季稻,你就不能矜持点吗?” 人天性爱看热闹,街道上人群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在谈论什么。 头戴儒巾,身着青衫的男子抱着一叠书,刚走过缓缓倒了回来。 第10章 从脂粉店走出的女子见他倒了回去,疑惑道:“夫君,您要去哪里?” 男子转身,面如冠玉,见到女子,他两道浓眉飞起,情意绵绵:“娘子,前面围了许多人,可能是出事了,我刚准备去瞧瞧。” 见男子说话,她扬起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女子原本寻常相貌,五官平平,只能勉强算是清秀,但笑起来那两个小酒窝却煞是可爱,为她增添几分特别。 “那我也随你去看看吧。” 男子含笑,朝女子伸出手:“那边人多,你与我走近些,莫要被人挤散了。” 女子莞尔,搭上他的手:“好呀。” 看上去恩爱非常。 第7章 艳女篇 艳女篇5 “刘大娘,前面发生什么事儿了?” 看见熟识的人,男子牵着自家娘子上前问道。 刘大娘正垫着脚凑这个热闹,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见了来人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笑成一朵花:“呀,是林夫子和林家娘子呀……那位公子欺负人姑娘,把人姑娘都欺负哭了,你说这世道,那公子看着斯斯文文一表人才的,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姑娘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林书诚抬眼望去,人群中央果然有一位和一位姑娘。 只见公子居高临下的站着,而他对面是瘫坐着姑娘,姑娘长相貌美,眼角泛红,应当是被欺负狠了,白皙的脸颊上露出几分委屈来。 林书诚皱起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身为男儿怎能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真真是没有人性!” “谁说不是呢。二人郎才女貌,多配啊,怎么就不是个好人呢。”刘大娘无奈摇头。 藉着人群的缝隙,柳长月一眼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公子,随后她顿顿转眼,目光落在了坐在地面的女子身上。 她收回目光,目光又落在了自家夫君的脸上。 她的夫君长了一副不输于那位公子的好相貌,可是她却完全比不上那位女子的美丽。 郎才女貌,这对她来说是奢求。 青城的人都叹她命好,说她长相平平却找到了一个好相貌好才情的夫君,说得多了,她竟有些在意。 柳长月掐白了手指,脸上微微落寞,但看着那少女她又不禁羡慕:“夫君,你也觉得那姑娘好看吗?” 林书诚从她收紧的手指察觉到她紧张的情绪,知晓她定是又想多了。林书诚望着她笑了笑:“娘子,在我眼中无人比你更美。” 林书诚双目含情,真诚无比,柳长月心下稍安,她掩嘴笑道:“夫君,你净爱逗我。” 林书诚握紧了她的手:“为夫从不说谎。” 商温听见周围的风言风语,眉心骤跳。 他可真是冤枉,连他的贴身小厮长墨都不信他,更何况其他人。 商温落目于季稻脸上。 不过十四五的少女昂起头望着他,表情委屈,带着控诉,似乎他犯了天大的事,把她欺负得太狠一样。 天知道,他才是被欺负的一方好吗? 商温叹了口气。 这边季稻威胁完商温,可没想到那人只是高高在上的看着他,说了一句“季稻,你就不能矜持点吗”。 什么叫矜持? 季稻思考着商温“咬牙切齿”的话。 她已经很矜持了呀,她忍了好久,连本能都给忍下去了,若不是她矜持,早就忍不住把小竹子给吃了,哪里还能轮到他在这里说教。 季稻委屈极了。 她饿了几百年,好不容易遇见个称心如意的,她热情一点怎么了,她只是想舔一口亲一下,又没说要吃他。 何况小竹子都送她面具了,难道不是在向她示好吗?虽然现在他还没爱上她,但都示好了,离爱上她还远吗?她现在提前亲一亲,以后大不了少亲一次嘛,这不是已经够矜持了吗?他怎么这般小气? 季稻半匍在地,回眸,眼泪汪汪:“就当郎君推倒奴家的补偿也不行吗?” 商温:“……” 还演上了。 商温不知道她哪里学会的这些,但她演的不好,哪有人生着气眼睛里都全是星星的? 商温无奈极了。 季稻和商温之前的对话声音极小,只有二人能完整听见,但是这次季稻却并非完全演戏,只是的确觉得细节有些委屈,所以她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直接控诉着商温。 于是看热闹的百姓也就只听见季稻那一句要商温补偿的话。 平白推倒了人姑娘,要点补偿也算合理,而且那姑娘看上去也非富即贵,怎么可能是碰瓷儿的嘛……应该不会吧? 肯定不会的! 百姓们窃窃私语。 “这位公子,小生察你一身云锦,腰佩宝玉,看着也不是什么吝啬钱财之辈。公子推倒了这位姑娘,姑娘既然提出补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子不如答应她,与人为善方为善人。” 商温闻声看去,一位书生气的男子缓缓走出,他提著书,朝着商温双手拱起行了一礼,男子文质彬彬、礼节完备、进退有度,看上去是个文人雅士。 这边商温在打量林书诚,林书诚也在打量商温。 从远处看这位公子,俊美大方,非富即贵,不似凡人。而正面看见这位公子,林书诚更是觉得他风度翩翩、芝兰玉树,很难想像这样一位公子竟然会对眼前这位弱女子下手? 林书诚十分不解。 小竹子一身云锦,腰佩宝玉,本来就不是吝啬钱财的人,他吝啬的另有其物,那就是他的心。不过,这书生有一句话说得正中季稻心坎。 季稻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郎君补偿奴家一下怎么了?” 许多人都认识林书诚,作为青城唯一的教书先生,他在青城的名声可见一斑。见他出来做了主,百姓便纷纷支持道: “林夫子果然心地善良……” “咱们林夫子的相貌、才情、品行可是出了名的好,既是他发了话,你可要好好补偿人姑娘!” “姑娘,我们支持你!” 季稻见有人给她撑腰,不自觉挺起了胸脯。 看吧看吧,这么多人都支持她亲小竹子呢!季稻理直气壮地想。 “胡说!我家主子才不看重钱财!”长墨叉着腰厉声道。 “他不看重那他倒是答应人姑娘啊,人姑娘都委屈成那样了,他肯定是拒绝她了。” “就是,还说不看重钱财,你说话真昧良心!” 长墨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的,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长墨压根说不过,于是他委屈巴巴地看向商温,就像跟商温求助似的。 商温:“……” 商温望向季稻,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商温忍不住嘴角一抽。 她那是要钱吗? 她那是要他的身子! 她有本事说出来给大伙听一听,看看大伙还支持她吗? 商温一言难尽,不知道如何跟长墨解释,也不知如何跟这些百姓解释。 何况,他也解释不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将自己的感情明白剖析给他人。 季稻看似柔弱,但性格直白炙烈,但他不同。在他看来,即便他答应季稻,也不会在第三人的强迫之下,这对季稻不公平。 第11章 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兴许对方只是想见色起义想英雄救美…… 呵,季稻需要他救? 商温心下觉得不舒服,看向林书诚的也目光微微变冷:“阁下,我与她之间的事,怕是不劳第三人费心了。” 林书诚皱起眉:“但这位姑娘很难过,你不能这样对她。” 刘大娘挎着篮子,目光一会看看林书诚一会儿看看季稻,她不经思考,便与旁人闲话道:“别说,那姑娘不仅跟那公子配,跟咱们林夫子也挺配的,还是长得好啊。哎,想当年我刘大娘也是青城一枝花……” 柳长月脸色一白,手猛地蜷缩成一团。 柳长月的心中本就扎了利刺,刘大娘的话更加将那利刺往里推了一把,让柳长月更加自卑。 刘大娘看见柳长月的模样才想起来。 哎呀,林家娘子还站在她旁边呢! 刘大娘讪讪一笑,有些尴尬:“哎呀,大娘这嘴也没个把门儿的,这乱说话。林家娘子你别多想,你长得可不差,和林夫子站一起比那位姑娘配多了。”刘大娘可知道这位林家娘子,心思细腻极了,指不定会想成什么样,她绞尽脑汁安慰道。 柳长月抿了抿嘴。 她知道她的夫君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哪怕遇见事儿的不是那位貌美如花的姑娘而是刘大娘,他也会上前据理力争,为她讨个公道的。 可是……她终究有私心的。 望着站在人群中心的三人,他们如此耀眼,她根本都比不得。 可,旁人也就罢了,那个人是她夫君呀! 柳长月想着鼓起勇气,踏入到人圈里,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轻轻扯了扯林书诚的衣袖:“夫君,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兴许是相识之人,我们还是不要掺合……” 夫君? 商温眯起眼,目光在柳长月身上聚焦:“你是他的娘子?” 那俊美无比的公子将目光投向她,被这样一个陌生男人看着,她下意识身体僵硬起来,下意识朝林书诚背后躲去。 对方冰冷无情的话语让她不由得胡思乱想。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觉得她配不上夫君吗? 柳长月犹豫着点了点头,目光垂落,拘谨地将整个人藏在了林书诚身后。 商温绝无此意,商温只是在想:这厮有了娘子还敢来勾搭季稻? 即便他不喜欢季稻,可季稻那般喜欢他,他既然身家清白,身世贵重,那喜欢季稻的人一定要跟他一样,起码得干净。 商温神色更冷清了,只是那冷清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愠怒,眼中几丝锋芒乍现。 “公子,你会吓到她。”林书诚目光转向商温,余光担忧地从柳长月身上收回。 她定是又多想了。林书诚心道。 季稻看着柳长月,又看像护在她身前的林书诚,跟事不关己一样。 无人知晓她此刻的深思。 季稻忽然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刚刚她怎么没注意到呢…… 商温看见季稻专注的目光,颦蹙眉头。在他的角度看来,就是季稻望着那男子,还目不转睛。 她为何要看那男子? 她觉得对方长得好看?还是觉得对方是好人? 他可是有娘子的人! 商温心蓦然沉了下去。 不知道为何,但是他莫名其妙的心里发闷。 难道他真的太冷淡了?所以季稻才会用那种眼光看像别的男人? 商温反思着。 “季稻,起来。” 季稻闻声才将目光转向商温,她瘪嘴:“可是……” 他咬咬牙,貌似有些难以启齿:“……我答应你。”商温回道。 嗯,他是为了不让季稻爱上有妇之夫,不让她背负骂名,他是做善事,是积德行善…… 商温自我劝服。 季稻讶然:“真的?” 商温拂袖:“还不快起来?” 季稻眉眼绽开,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望着商温,犹如望着星辰大海,带着期待和憧憬。 她朝商温伸出双手。 那样的炙热、赤裸、毫不掩饰的目光让商温耳尖一热,他语气难得带了几丝慌张:“现在不行,人太多。” 季稻甜甜一笑,得寸进尺:“奴家腿麻了。要抱……” 商温愣了愣。 他第一反应是,季稻果然喜欢他! 随后便是,他以后定要让她学会什么叫矜持! 商温的耳朵越来越烫,从耳尖一路蔓延至整个耳朵。 当然,他绝不会抱季稻的! 林书诚亲眼看着那个矜贵的公子哥轻轻俯下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了女子的手腕,一脸不耐道:“真麻烦,快起来。” 但他的耳朵红得吓人,拉起人来的动作更是轻柔无比。 而那个精致的少女顺着他的动作起身,凑到他耳尖说了句什么,那公子咬牙切齿回了一句:“不行!” 少女瘪嘴。 林书诚突然明白。 情趣? 见两人“握手言和”,周围百姓都一副欣慰的模样,还以为是商温答应了季稻的条件,不过从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 柳长月见自家夫君还望着那二人,她忍不住扯了扯林书诚的衣襟:“夫君,我们回去吧。” 林书诚却摇头。 柳长月心头一紧,她淡淡抿唇,思绪纷飞。 却听林书诚宠溺道:“娘子,还不能回去,你的零嘴还没买呢。” 柳长月一怔。 原来是因为她。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笑开了眉眼:“夫君,陪我去买吧。” 林书诚握紧她的手如来时一样:“好。” 第8章 艳女篇 艳女篇6 季稻眸光错落,望向二人从人群中离去的背影。 商温扣住季稻手腕的手下意识用力,他语气意味不明:“你在看他?” 季稻的确在看那人,于是如实点了点头。 就一个平平常常的男子就能让她看呆,没出息的! 商温没好气道:“他有娘子了。” 季稻继续点头,想了想,她道:“她那娘子并不算绝色……” 商温一滞。 这算什么意思? 她难道要毛遂自荐? 商温气得胸脯起伏不定:“什么意思?” 就听季稻道:“他身上有精怪的气息,艳女就是一种精怪,兴许就是艳女的气息。但是又好奇怪,那气息很淡很淡……” 淡到季稻差点没嗅出来,还是在那他娘子出现后才发觉的。 可是那人的娘子身上又没有精怪的气息。 季稻思忖片刻。 商温一怔。 没想法她在想这件事。 商温望着季稻认真的神情莫名有些心虚…… 竟是他想歪了。 同时,他也松了口气。 他就说,季稻不可能喜欢别人,她喜欢的明明就是…… 商温俊脸微红,他轻咳一声打断自己的想法:“这能说明什么?” 季稻回答道:“要么就是他见过艳女或者与她擦肩而过,要么很久以前他被艳女勾上过床,只是现在没有交集。” 商温抿了抿唇:“别说这些虎狼之词,你一个女子,这样不好。” 第12章 季稻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郎君,那算什么虎狼之词,你未免太迂腐。若是奴家告诉你,今晚奴家就想亲亲你,想脱你的衣裳,想和你睡一张床,那岂不是会把你吓跑?”季稻半说笑,半试探性道。 季稻存了些别样的心思。 既然小竹子都答应了让她亲亲,那她提出其他的要求很合理吧,人不都是得寸进尺的吗?都说了她迟早会让小竹子爱上她,现在不过是将迟早变成尽快,爱嘛,不都是做出来的吗? 季稻深以为然。 长墨被季稻这虎狼之词吓得脸色发红。 他的祖宗诶,这季姑娘也忒大胆了,她难道是在引诱他家主子与她无媒苟合吗? 这季姑娘吧,虽容貌出众,但论才情她哪里比得上京中那些大家闺秀。 爱慕他家主子的女子如过江之鲗,但他家清清白白的主子可是到现在连个通房都没有的,这季姑娘难道觉得自己能比得过京城世家贵族的小姐?这季姑娘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于是,不用多加思考,长墨便猛地挡在商温目前,迫使季稻一下子放开商温的手。季稻和长墨低头不见抬头见,长墨就跟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警惕地望着“老鹰”季稻,道:“季姑娘,请自重!” 别想染指他家清清白白的主子! 季稻:“……” 长墨,你是什么恶婆婆吗? 商温一开始的确愣了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居然说这种事儿? 什么叫他迂腐,难道不是她胆子太大了吗? 商温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他心绪纷飞,眼神复杂。 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商温的指节掐白又松开,反反覆覆,可见其内心纠结。 可当长墨鲁莽闯到他面前挡住季稻的整个身体的时候,商温心中的复杂情绪微微削减,变成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 长墨……离她太近了,近到二人不过两指距离。 商温皱起眉:“长墨!” 长墨回头,灿烂一笑,拍着胸脯保证:“主子,长墨绝对宁死守护您的贞洁!” 商温的脸蓦然黑了。 就见季稻眼睛放光:“原来郎君还是只童子鸡。” 怪不得这么香,原来是童子竹的清香! 商温:“……” 她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商温气得不行,狠狠瞪向长墨。 长墨见商温的脸色,心里一咯登,他心虚道:“主子,这话可不是我说出来的!” 商温咬牙切齿:“让开!” 长墨见商温实在生气,他又觉得不行,他家主子不会是要打季姑娘吗? 这可使不得啊,再怎么说,季姑娘也是女子啊! “主子,季姑娘也没有别的意思,您拒绝了就行了,千万别打她呀……”长墨讪讪道。 “让开!”商温的话说了第二遍。 长墨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他的话从不说第三遍,他向季稻投过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季稻心尖一颤。 不会吧,小竹子还打女子呀? 早知道她就不那么得意忘形了,可别把她身体打坏了! 长墨小心挪开脚步:“主子,您悠着点……” 商温和季稻中间的庞然大物终于挪开,商温的视线毫无阻碍地看向季稻。 季稻缩了缩脖子:“那个……” 这下知道怕了? 少女鸦羽微微颤动,墨色的眼眸 商温无奈叹息。 “罢了。你安分一些,回京后,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亲都答应人家亲了,人姑娘都那么主动了,他心里也不抗拒,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了不是吗? 商温强装镇定,心却忍不住砰砰乱跳,像是八百里加急的马,跳个不停。 长墨刚开始还在心里骂季姑娘简直太自视甚高,还怀疑主子会对她动手,可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的目光难以置信。 京华街上那么多有权有势有容有貌的姑娘,也不知道这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长墨完全不明白,这季姑娘到底有什么值得主子喜欢的? 小竹子不打她? 季稻一愣。 不仅不打她,还跟她说这种话? 咦? 他终于开窍啦? 季稻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那今晚……” 商温厉声:“今晚不行,得等回京之后!” 他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她进门,算是给她个交代。但现在不行,他不能让她名声受损,受人辱骂。 季稻不懂商温的深思熟虑,她只知道—— 小竹子一定在给她画饼! 季稻嘴一瘪又准备开始控诉。 商温不欲与她谈论这个话题,便转移话题道:“你之前说的有个地方比官府消息灵通,是哪儿?” 季稻知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的,不过现在的确不是谈论主个话题最好的时机,这种话题得晚上谈才对,晚上谈他就一定不会害羞了。 季稻暗自期待地搓了搓手。 她也没忘记商温问的话,而是朝着对面桥头支了支下巴。 商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目光所至之处,一颗巨柳柳枝散漫随风飘扬,柳树下坐了两排上了年龄的老大娘,她们像是说着什么,嘴巴不停歇,表情丰富至极。 季稻声音正好飘了过来: “桥头老大娘,哪怕一条狗路过都得身败名裂。” 商温:“……” * “这青城可不平静啊。” 商温看着季稻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板凳,板凳一放,往老大娘堆里一坐。误入老大娘堆的年轻少女就像是误入狼群的小白兔,怎么看怎么扎眼。 “不平静,怎么个不平静法?”季稻抓了把甜瓜子递给了大娘们,好奇的问道。 大娘们虽然不知道季稻是谁,但是明显是个爱凑热闹的小姑娘,这小姑娘还挺上道,于是你一把我一把抓走了瓜子,边磕边拉着她兴致勃勃的讲了起来。 “街角的那家花楼里,有个花魁失踪了,她的恩客去问了好几回,听老鸨说是跟人私了奔,不过我估计是得了花柳病病死了。”一位大娘嫌弃道。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妓子算什么,我这儿才有趣呢。官老爷那个女儿,近日看上了一位教书先生,闹着死活要嫁,官老爷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无法便差人去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你们猜怎么着?” 另一位大娘顿了顿,其他大娘纷纷给面子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说话的大娘哈哈大笑:“人教书先生早娶妻了。” 其他大娘反应过来:“你这说的是林夫子吧?” “正是正是。” “那难怪了。林夫子那长相那才情那品行,让青城多少女子暗许芳心啊,可惜他钟爱的那位相貌平平,让爱慕林夫子的那些女子生生咬碎了牙,可怕哟。” “可怕哟。”季稻边磕边附和道,她眼中若有所思。 林夫子,那不就是之前挺身而出的那位吗? 第13章 “大娘,这青城有哪些叫得上名号的美人吗?”季稻状似随意问道。 大娘们相视一眼:“大妹子,你这可算问对人了。” 一位大娘道:“说到美人,那就不得不提官老爷那新娶的小妾,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咱青城找不出第二个。” “还有小巷子那卖茶的姑娘,脸蛋嫩得哟……多少男人就冲她去喝的那口茶。” “我还是觉得青楼的桃花姑娘长得好,不然怎么能叫花魁呢?听说她的初夜卖了这个数……”大娘压低了声音,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 “不,是五两黄金。” 大娘们唏嘘不已。 季稻跟着她们做夸张的表情,但心中却暗自记下这些美人。 这些都很可能成为艳女的目标啊。 季稻正想着,瞬间不察这些大娘就把话题拉得很远。 什么东市的狗,西市的马,北市的孩子,南市的猹,话题多得怎么都说不完。 第9章 艳女篇 艳女篇7 “街角花楼失踪的花魁。” “新成为花魁的女子桃花。” “小巷子受人欢迎的卖茶姑娘。” “青城官老爷新娶的小妾。” “死缠烂打要给林夫子做娘子的官老爷之女。” 季稻将探听到的消息梳理了一遍说给商温听。商温听了思忖片刻,说到底他对季稻所说的那位艳女还抱有怀疑,但他又担心季稻的安全。 于是商温问道:“你想要先去查谁?” 季稻毫不犹豫:“一起查。长墨公子可去小巷查一查那位卖茶姑娘,郎君这般俊俏,便去青楼查失踪的花魁和新花魁桃花吧,她们一定会对郎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至于奴家……奴家去那官老爷那儿瞧瞧。之后便在这儿回合如何?” 商温还未开口,长墨不可置信道:“你要我家主子上花楼?不可能!”他坚决拒绝:“主子绝不能去那等腌臜地方!” 他家主子还是清清白白的男子呢,可不能被那地方玷污了! 商温不知道为什么长墨的反应那么大。 不就是个卖花的地方吗?有什么可怕的。 商温身为天潢贵胄,身份贵不可言,从不敢有人跟他说这种污了耳朵的事情,是以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藏污纳垢的一角。 于是比起长墨的担忧,商温便更关心季稻,怎么说对方可是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妾,说明此人心术不正,对季稻见色起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商温思索问道:“你可清楚那官老爷是个什么人,你一介弱女子可能应付?” 长墨心底一凉。 主子糊涂啊,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人姑娘要让您上花楼啊! 花楼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一群涂脂抹粉恨不得扑上来把您吃掉的饿死鬼!而且若是被人发现了身份…… 长墨想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他看商温的眼神跟看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一般。 商温直接无视长墨,长墨嘴干发苦。 他算是明白了,遇上这季姑娘,主子再多原则都守不住了,果然老话说得好,铁树不开花则已,一开花惊人啊! 长墨心底暗叹。 季稻拍了拍胸脯,得意道:“当然,郎君不要小瞧奴家,虽不及郎君,但奴家对付那些凡人绰绰有余。” 商温见她那得意的小模样,有些无奈。 她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山高皇帝远,这青城小地方的官就是土皇帝,哪怕是他亮明身份,在别人的地盘上,恐怕也得收到掣肘。 罢了,派两个人保护她吧。 想着商温便道:“那你小心,若是遇见麻烦,就回到这里,我会在这里等你。” 季稻不觉得她解决不了的麻烦,眼前这位俊朗的郎君就能解决,不过男人嘛,都爱听好话,她暂且捧着便是。 季稻便道:“多谢郎君,郎君才是,一定要小心。” 商温微微颔首。 于是三人兵分三路。 日落西山,季稻收起白伞,背影娉婷,缓缓离去。 商温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思忖片刻,对长墨道:“将我的暗卫调去保护她。” 长墨脸色一变:“那您呢?” “连个青城都征服不了,我又谈何征服盛国。”商温眼神淡淡。 长墨心中大震,忙垂眸道:“是属下逾越了。” 商温吩咐完后就准备离去,长墨犹豫道:“公子,要不您与属下换换?您去见那卖茶的姑娘,属下上……” 商温目光眯起:“我已答应了她,难道你想要我毁约?” 长墨心里叫苦。 他哪里是在骗主子毁约,只是在保护主子的清白罢了,哎,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无法,长墨只能顺着商温。 他再一次感慨:哎,这季姑娘真是走了狗屎运。 长墨带着商温来到季稻指定的那家青楼才一步三回头担忧地离开。 商温站在写着“花楼”名字的牌匾之下,花楼前身着寻常服饰的老嬷嬷挥扬着手绢,笑得皱纹密布。 “大爷,常来玩儿呀。” 商温心道:不就是个花楼嘛,卖花的地方他有什么来不了的。 商温正想着,那老嬷嬷似乎瞧见了商温,立刻双眼放光迎了上来:“哎呀,这位公子眼生,是从别处来的吧?” 商温不动声色地躲开那嬷嬷挥扬的手绢,甜腻的脂粉气窜入商温鼻息,他皱起眉,下意识又往旁边多走了一步。 老鸨掩嘴。 这么俊的公子没想到还是个雏儿呢,真是难得。 若把这公子带进去,她家不知多少姑娘会来兴致。 老鸨眼珠子一转,便跟他攀扯道:“公子来这花楼,是办事儿还是找人呐?” 商温不假思索:“办事儿。” 老鸨这一听那个高兴啊。 办事儿好啊,办事儿妙啊,就怕他不是来办事儿的。 老鸨谄媚道:“是小公子您自己办啊还是给别人办啊?” 商温不明白老鸨的意思,他琢磨片刻:“帮别人办。” “这事儿还能帮的?”老鸨疑惑问道。 商温微微颔首。 饶是老鸨这见多识广的人,也被商温这些话弄糊涂了:“小公子还挺会玩……那您要找谁办事儿?” “桃花。”商温记得是叫这个名字。 老鸨立刻了然,笑得脸跟秋日的小雏菊一般:“您有眼光呀,咱桃花姑娘那办事儿的功夫可是一流的,您跟我来,嬷嬷立刻给您安排。”老鸨神态暧昧,和商温眉来眼去,仿佛在传递只有互相才能知晓的谜语。 商温:总觉得怪怪的。 商温忽略心底的不对劲,道:“嗯。” 老鸨领着商温踏入花楼里面。 “姑娘们,接客喽!” 这刚一踏进,老鸨身上那股脂粉味便从她身上少许弥漫到整座楼都是,让商温避无可避。 同时,几乎在商温踏入花楼的那一刻,整个花楼的姑娘不约而同朝他看了过来。 商温长相气质过于出众,张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非富即贵,而且不论他是否非富即贵,就凭他那张脸还有那高山峻岭一般的气质,就足以让任何女子倾心,哪怕不收钱,春风一度也好啊! 第14章 近乎花楼里所有闲着的女子都为之疯狂:楼上倚靠在阑干处闲云野鹤一般的女子提着裙摆踏踏踏下着楼,楼下正眉眼抛洒与他人玩笑的女子连忙起身,连老主顾都不管了就直接朝商温跑去…… 商温在这一刻才清楚的明白什么叫如狼似虎如饥似渴,甚至跟这些女子的目光相比,他都觉得季稻看他的目光都不算什么了。 商温下意识倒退一步,倒吸了口凉气。 这算什么花楼,既不卖花也没有花,商温忽觉不太对劲。 幸好老鸨还比较理智,忙叫停道:“这位公子有约了……桃花,桃花!” “怎么又找桃花姐姐,最近桃花姐姐也太忙了吧。”有人酸道。 “就是,桃花姐姐吃了肉总得给姐妹们留点汤吧。” “没办法呀,不是姐姐霸道,是这些公子呀净找姐姐。”正说着,有一女子掀帘而来。 女子媚眼含春,脸色绯红,衣裳也并未齐整,半露香肩。 见了来人公子,她脸上一愣,随即笑得更欢:“哟,哪里来的公子哥儿,实在俊俏得很呀。” 商温自打进了这道门眉毛就没舒展过,现在更是。 见了女子,他别开眼,声音冷了几分:“将衣裳穿好。” 哎呀,还挺纯情。 桃花心里更开心了,她掩嘴笑笑:“可是公子,哪怕是穿好等会儿也得脱的……” 商温不理。 见商温不看她,她啧了一声,暗道一句假正经,终还是抬手拉好了衣裳:“公子不是找桃花吗?我便是桃花,公子跟我来吧。” 商温这才重新看向她,听她说完他又看向老鸨,老鸨点头:“公子,咱们楼里只这一位桃花。” 老鸨既这样说了,即便商温再不喜也只得跟着桃花。 他暗道:下次定要和季稻讲清楚,这花楼不卖花,都是些不清不楚的女子,她定要少来,别学坏了。 商温跟着桃花来到二楼,桃花进了房间,商温也跟了进去。 他心道:这楼中这么多人,他不信这女子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但没想到,他一进门,桃花就将门关住了,商温猛地回头,只见那桃花姑娘伸手就解衣衫,半句话都不说。 商温脑子空白片刻。 她这是做什么? 她为何脱衣服? 商温虽没有听过花楼,也没来过,但他是在宫里长大的人,一见到女子脱衣,一些类似的手段就在他脑海里浮现。 难道…… 商温眼神明明灭灭。 是的,一定是,这女子绝不是桃花,她一定是他的政敌派来勾引他犯错,要他声名涂地的! 商温眸光如寒潭,冷意中带着腾腾杀气。 “你来送死?” 他冷眼望着桃花就像是望着一个将死之人。 商温话音刚落,倏然间,身旁落下两道黑影,利剑随之出鞘。 桃花浑身一抖,没来得及惊叫,就被一只手捂住嘴,一把剑抵住咽喉。 桃花大骇,不明白这位公子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她吾吾出声,声音极小极碎,但依旧清晰可听:“公、公子,有话好说啊,您要不满意还可以谈,都可以谈的啊……” 第10章 艳女篇 艳女篇8 “谈?” 商温勾起一抹笑:“好啊,你想谈什么?” 商温落座,暗卫将桃花押到他面前。 能在花楼混到现在的地位,桃花不是什么蠢人。 她双手被束缚,暗卫生生逼着她仰头,望着他近乎冰冷的眼神,桃花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位兴许并不是什么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他是带着其他目的而来。 于是桃花忙道:“公子想知道什么,桃花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商温指节微动,敲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桃花在哪儿?” 他没忘记季稻的嘱咐,首先开口就是为了季稻。 虽说桃花说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最起码她得知道啊。 这算什么问题? 桃花懵了。 桃花? 那没错啊,这位公子找桃花,可桃花不就是她吗? 桃花小心翼翼,犹犹豫豫:“公子,奴家正是桃花……” “屡教不改。”商温冷道,明显不信。 他递了个眼神给暗卫,暗卫立马会意,抬剑。 桃花脸色一白。 她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她的确叫桃花啊,这可是跟了她十几年的名字,现在在整个青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这花名,普通女子还不敢与她重名,对名声实在不好,若说是其他青楼女子,与她重名做什么,相互抢生意吗? 桃花百思不得其解。 但暗卫利剑寒霜,令她心悸。 桃花又恐惧又心慌,声嘶力竭道:“公子明鉴啊,这花楼里的桃花只有奴家一人,您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杨妈妈,奴家是自小长在她跟前的呀!” 花楼? “你说这是花楼?可笑,这花楼可不卖花,倒像卖……”商温到底给桃花留了脸面,只是目光落在桃花身上仿佛意有所指。 可桃花不需要啊,她原本就干得是这种勾当。 但商温这一说她也明白了,合着眼前这位小公子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稀奇得很。 那他来做什么? 还点名找她桃花? 桃花不敢细想,讪讪解释道:“但是公子,咱们花楼是青楼啊,就是……妓院您懂吗?” 为了怕这位公子听不懂,桃花干脆用了最俗的名字来解释。 妓院,够明了了吧? 明了? 的确明了极了。 在听到青楼那一刻,商温的表情就变了。 直到“妓院”二字一出,他的面容直接龟裂。 卡擦一下。 商温的手生生掰下桌子一角,木屑滋滋落地。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长墨那个态度,为什么楼里这么多女子,为什么桃花一上来就要脱衣服。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男人的销金窟! “季、稻!” 她竟然撺掇他来妓院,她可真大度! 商温咬牙切齿。 桃花不知为何这位公子脸色猛地黑来下来,但是他竟一手掰断了她的桌子,这个公子是有武力的。桃花更加害怕了,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很怕商温迁怒于她。 商温注意到她的动作看向她。 桃花一僵,嗫嚅道:“公、公子……” 桃花因为害怕仰着头露出习惯性的讨好的笑容,试图讨要到商温的一点仁慈。在她的印象中,男人们多爱她这副模样,像一只脆弱易碎的精美瓷器。 商温见到她不知为何想起了季稻。 季稻似乎也以为他喜欢这样模样的女子,所以在他面前总是别扭的伪装着。可好像又是不同的,桃花习惯性的用脆弱作为女子的武器想去打动男人对她怜惜。而季稻…… 商温愣了愣。 不同? 哪里不同呢? 商温想起她狡黠的眸子,想起她一声一声唤他郎君的模样,想起她离开时白衣翩翩的背影。 他想不出。 第15章 即便想不出,可他竟潜意识就将她当成不同的? 商温愣神片刻。 桃花也发现了不对劲,她小心翼翼问道:“公子透过桃花在看谁?是位姑娘吗?” 如雪山一般孤高的公子也会有思念的人吗? 商温看着桃花,认真道:“我不会拿她与你相比,这对她来说是侮辱,对你也是。” 后面半句让桃花愣住了。 桃花见过许多男人,能清楚辨别出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情动之时,也有人对她说爱或者以平等的目光看她,可那些人无一不在清醒之后回到了那种不屑和打量低劣物件一般的眼神。 但桃花知道,眼前这位是不一样的。他眼中的女子没有高低贵贱,哪怕身如桃花,他也没有半分轻视,那被他倾心的女子不知会是何等的妙人呢。 桃花心道,有些羡慕。 商温虽不欲与她提起季稻,但也不想她多了想法,于是对她道:“我来这里,是她要我来,我不知道这里是那种花楼。桃花姑娘,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问完我就离开。” 原来,竟来这里也是为了那女子。 桃花有点酸。 商温挥手,让暗卫退下,放了桃花自由。 桃花失去了束缚,整个人浑身轻松很多,她偷看那公子,只见公子英俊的眉紧蹙,唇淡淡抿起,似乎对那姑娘无可奈何一般。 “公子想问些什么?桃花必然如实回答。”桃花回道。 商温开门见山:“听说你们花楼有个姑娘失踪了……” 桃花恍然大悟:“原来公子是为了钥儿姐姐来的。” “失踪那女子叫钥儿?” 桃花点头:“钥儿姐姐于两日前失踪,至今生死不明。妈妈报了官,可官老爷找不到人,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钥儿姑娘的房间是哪一间?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商温继续道。 这位公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桃花无奈道:“公子,您早已在钥儿姐姐的房间内了。” 商温一怔。 他顺着桃花的眼神环望一周,商温惊讶道:“这就是钥儿姑娘的房间?” 桃花解释道:“我们青楼女子很少有自己的房间,尤其是这么好的房间,当然谁是花魁谁才能住进来,钥儿姐姐不是这房间的第一任主人,也不是最后一任。” 商温确实没想到,他抿唇,犹豫了一下:“我能看看你的房间吗?” 其实,从未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可他问了,桃花心底一暖。 桃花笑道:“当然。” 商温便起身小心地查看一圈。 那钥儿姑娘失踪不过两日,这房间应当没有太大的变化。 地面上有硬物刻下的痕迹,缝隙中积了灰,不是最近留下的。 墙上挂着一副装饰画,似乎是人临摹的洛神图。 摇床纱帘飞舞,从两边木架上拂过,商温能看见整齐刻下的两个“正”字。 最后就是那一米宽的窗户下槛,那裸露出来的不沾灰的寡淡的木头内色。 桃花的目光跟着他转来转去,从这头走到那头,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现。 桃花好奇地问:“公子您发现了什么?” 商温斟酌片刻,问道:“钥儿姑娘在这青城可有相熟之人?” 桃花笑开了颜:“公子是想问恩客吗?有的。” * 街尾小巷中,头带三角巾姑娘弯着腰炒茶,一旁的炉子上,黄白的陶壶冒着热气,氤氲开来,让人看不清女子的容貌。 她的摊子前摆着好几张简陋的桌子,桌子稀稀疏疏坐下一些人,都是男人。 点上一杯茶,一坐一整日,偷看着那位姑娘度日,窃窃私语似乎在说着什么。看上去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 长墨失笑摇头。 他坐到角落,扬手:“姑娘,来一壶茶。” 女子闻声抬头,脆生生笑道:“好勒!” 长墨见她容貌,愣了片刻。 季姑娘说得真没错,这位姑娘确实好看,还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好看。 那姣好的容貌却有一副淳朴的笑容,看上去就像邻家的妹妹,好生让人亲切。 女子用抹布缠住手心将滚烫的陶端起倒入另一个壶中给长墨端了过来。 长墨抬头看她,笑道:“姑娘长得这般好看,最近有遇上什么怪事吗?” 女子放茶壶的手一顿,脸色一僵。 “公子,您是来喝茶还是来咒奴家的?” 她抿了抿唇,露出淡淡地不悦。 饶是谁好好的坐着生意,却突然来了个奇怪的问她是不是遇上怪事,都会这般不愉快吧。 长墨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太过直接,他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住对不住。” 女子只道:“公子请喝茶吧。” 说完便毫不迟疑地往来处走。 等女子走远,一旁坐着的几个男子面面相觑,端着杯子坐到长墨周边。 长墨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们。 只听一人起了话头:“你用这话搭讪可不行,她会不高兴的。跟我学学,我刚来时用的可是,姑娘你手帕掉了,什么叫文雅之风,这就叫文雅之风” “可惜她说那手帕不是她的,因为她从不用手帕,她只用抹布。”另一人冷嘲热讽回道。 那人脸色一黑:“起码她没有生气啊!哪像你,用什么不好,非说人有血光之灾,把人气得那天摊都不摆了。” 之前那人脸一下子黑了。 “二位与这位姑娘很熟?”长墨好奇道。 “当然!” 二人异口同声。 “我与她更熟!” “明明是我与她更熟!” 二人针锋相对。 “她午时上茶,酉时闭摊。” “她名为叶荼,家住城西。” “她三日闭摊,照顾老母。” “她不爱文学,只喜茶道!” “她有一好友,名为许月。” …… “你还想问什么,我什么都知道!”二人皆看向长墨,咬牙切齿非要争个高下。 长墨:“……” 不用了不用了,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第11章 艳女篇 艳女篇9 据好事的大娘所言,“青城官老爷新娶的小妾”和“死缠烂打要给林夫子做娘子的官老爷之女”中的官老爷姓郑,往上数几代还是皇亲国戚,就因为有一辈儿站错了队才被贬到青城来的,但家中有数代积累和些许人脉,所以到了青城,没几代就成了这青城的地头蛇。 不过,这郑老爷虽然在这青城权势滔天,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有时候还乐善好施,名声很是不错。唯一能堪称不好的名声,大概就是年逾五十纳了个美娇娘,被青城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季稻抬头望着头顶“郑府”两个大字,将从大娘那儿得到的消息整理了一遍。 郑府修得十分阔气,可见这家主人的财力,府门口有两座威严的石狮子,一左一右镇守着府门。 府门一左一右贴着两张神像,一张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手执一金色战戟,看上去神武异常。而另一张则是一袭黑色战袍,两手并未执任何神兵利器,只是表情从容地抚摸着他身旁的一只白虎。 第16章 季稻握紧伞,刚想进去,就先门口一带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而来。 女子一袭白色面纱,身穿一淡绿色纱裙显得身段极好,她翩翩而来,步履匆忙却不见任何失态、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不过季稻刚见到她的人影,她身后又出现一道人影。 “小姐,您要去哪儿?”身着灰色布衫的男子追来,关切地望着她,男子长相清秀,脊背挺拔,颇具书生气质。 女子微微抬眸,露出一双含着盈盈秋水的剪瞳,似是犹豫,欲语还休。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对面的男子却已猜出她的意图,叹息了口气,劝道:“小姐回去吧,老爷不会允许你去见他的。” “春生,我得去见他,你不要拦我好吗?”女子声色娇软,如春风吹拂般轻柔。 冯春生百般无奈:“小姐,您现在还在禁足期,若我知晓你出去找他还不加阻止,老爷不会放过我的。” 女子薄唇轻咬,神色哀戚:“可是爹听信姚芜的话要给我定亲了呀,我再不见他,此后就再无机会了。春生,好春生,你帮帮我好吗?” 郑窕掩面,眼神忧伤,冯春生心中不忍。 他深深地望着郑窕,郑窕也固执地望着他。 最终还是冯春生宣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总会帮你的。” 郑窕目光一亮。 冯春生心中酸楚,他挤出一道勉强的笑容:“小姐,今日我就当没有见过你,下人们我也会打点好的。” 郑窕发自内心地感激冯春生:“谢谢你,春生。” 有了冯春生的承诺,郑窕提起裙角,大胆放心地走了出来。 冯春生转身,望着郑窕欢快离去的背影,眼含情意,表情克制。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手心拳头却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季稻注意到他手心一片猩红。 某些人故作大方哟。 季稻啧了一声,偷偷跟上郑窕。 城南的一个小巷中,敞开的木门内,柳长月坐在院子里,小心搓洗着衣裳。 她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林书诚轻轻给她擦去额间的汗,望着她发皱的手指心疼不已:“娘子,你歇歇吧,这些事我来帮你做。” 柳长月见他眼中心疼,好笑道:“夫君你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去书塾呢,你这手是执笔的,哪能拿来做这种事情。” “洗个衣裳又不会伤着手,你自回来就没停下来过,若像你这样陀螺都累了,更何况人呢?”林书诚伸手握住洗衣盆两边,不让她继续干了。 柳长月心地稍暖,但她又怕林书诚真的接过来去做,忙道:“好好好,我今日不做了,我去给你做饭。” 柳长月站起身,沾湿的手指往围兜上轻轻擦干,就要回屋里。 林书诚无奈极了:“娘子,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柳长月身形一顿。 她背对着林书诚,脸色发白,嗫嚅道:“夫、夫君,你饿了吧,我……” “林郎!” 柳长月话语未断,门外就传来一道清脆婉转的女声。 第一次,她第一次进了林家的门。 柳长月脸色越发惨白,她捏紧衣裙,余光能看见女子娇俏的绿影,她能想像到对方那张美丽动人的脸上露出的神情,柳长月压根不敢转身,不敢去看林书诚的表情。 林书诚望门口看去,一道绿影朝他而来,满怀希冀。 他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柳长月,却见柳长月捏着衣角走了进去,给自己找补道:“我、我锅里还有菜呢,我先进去……” 她根本还没做饭,哪里来的菜。 林书诚担忧地望着她,只听匡当一声,大门被狠狠摔上,可见关门之人真正的心情。 “林郎!” 郑窕走到林书诚面前,揭下面纱,她动人的面容因小跑染上绯红色,看上去更加艳丽。 林书诚看向郑窕,无奈极了:“郑姑娘,这里是林某家中,你一介未出阁的女子进我林家算怎么回事?” 郑窕闻言,那红润的脸色蓦然一白,她抿了抿唇,很是受伤:“林郎,旁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这么看我,你不知道我……” 她虚虚伸出手,去拉林书诚的衣角,林书诚却下意识躲开了。 郑窕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林郎,你躲我?” 林书诚叹了口气:“郑小姐,林某已是成了亲的人,还请你自重。” “可你我也有肌肤之亲了呀!”郑窕绝望地望着林书诚。 “郑小姐,你还要我说多少遍,那天的人不是我,我路过的时候你已经昏迷在岸边了,我只是出于好心给你搭了件衣裳,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做!”林书诚无可奈何。 “林郎,为了躲我你竟连这件事也不认了?”郑窕仿若失了魂,脚步踉跄。 “好,我明白的,我走,我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郑窕伤心欲绝,转身离去,背影落寞无比。 林书诚见她不对劲,朝她追了两步。 嘎吱一声,木门打开了。 “夫君。” 柳长月站在门口,眼神紧张:“饭、饭做好了。” 柳长月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望着他,林书诚的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她说她做好了饭,可林书诚从未看见炊烟升起。 他明白柳长月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若踏出这道门,柳长月一定会伤心流泪。 于是林书诚只好作罢,他叹了口气,回身走向柳长月:“娘子,我不去。” 柳长月心中一痛,两行清泪垂落下来,她咬唇,不确定性问道:“夫君,我是不是很自私?” 林书诚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轻声细语哄着:“这算什么自私,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怕。” “可是我没有郑姑娘好看,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洗衣做饭……”柳长月哽咽道。 “你现在就很好。”林书诚轻拍她的脊背。 柳长月靠在林书诚怀中,小声啜泣。 他那么好的人,一定是在安慰她罢了,那个郎君不喜欢美人呢? 没想到这林书诚林夫子还是个痴情之人。季稻将一切看在眼中,不过柳长月已经有了人安慰,而另一个姑娘什么都没有,季稻害怕她出什么事,便追随她而去。 郑窕走出门后回头望了好几次,但林书诚真的没有追出来。 郑窕柔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她低声呢喃:“他真的对我没有半分喜欢,他真的不喜欢我,若是不喜欢,当初何必救我,何必救我呢……” 郑窕走入无人的小巷,终于再忍不住,蹲在墙角哭泣起来。 季稻见她实在不忍,便掏出自己怀中一方手帕递给了她。 郑窕余光中多了一方手帕,她怔怔抬眼,眼角还挂着泪要落不落。 见到季稻,她脸一红,哽咽道:“对、对不住,吵到你了,我、我以为这里没有人……” 季稻手执白伞,俯下身为她擦去眼泪:“没关系,这世间谁没有一两件伤心事呢?” 郑窕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少女的表情很平淡,可越是平淡越是在不经意之间让人感到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第17章 这种客套话郑窕听过许多,但唯有季稻,让她感到感同身受,不知为何,她竟是相信的。 季稻靠在墙,脚边的女子在小声哭泣,她那么无助那么委屈,让她想到了年幼的她。 季稻有心跟她唠两句:“有的事若强求不来那就放手,人一生很短暂,要去做让自己快乐的事。” “所以我去了。” 郑窕擦着眼泪,可那泪水跟下雨时的河水一样,湍流不停,她声音极小:“那日他救下了我,我以为这就是缘分,所以我去了。哪怕他有娘子,哪怕所有人都在笑我,可他救了我的命。你知道吗,那日在水下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可是他就像一个英雄,毫不犹豫地救下了我,他身上很温暖,我昏迷着,但他一句一句叫着我的名字,让我不要死……”郑窕声音再次哽咽起来:“可是今日他竟连这份恩情都要否定。” 季稻讶然,她也没想到郑窕居然会对她说这些,看来是郑窕真到了无人能诉说伤心处的地步了,竟与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 季稻不知道,正因为季稻是陌生人,郑窕才敢跟她说。 季稻想了想,道:“也许他并不想要你报恩,也许救你当真是顺手为之,也许你别把此事放在心上对你与他才是好事。” 郑窕迷茫地看着季稻:“是这样吗?可那时,我明明也感觉到他喜欢我的……” “你不是说他拒绝你了吗?对你而言,你的感觉比他的明确拒绝更正确吗?”季稻反问郑窕。 郑窕陷入沉思。 “姑娘,君若无心我便休。”季稻给了郑窕再明确不过的警示,至于郑窕领不领情就不是季稻关心的了。 季稻握紧伞准备离去。 郑窕见季稻即将离去的背影,她擦去眼泪站起身来:“姑娘,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郑窕看似柔弱,实际上坚强得很。 虽然季稻带着目的而来,但对郑窕这样明事理的姑娘还是有几分满意的。虽然目的没有实现,但起码她了解了郑窕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也不错。季稻想着离去。 谁知郑窕竟叫住了她:“姑娘,你愿意到我家里坐一坐吗?” 季稻诧异不已,她正愁怎么和郑窕勾搭上,没想到好心办了件好事,倒让郑窕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季稻自然求之不得,她笑道:“好呀。” 第12章 艳女篇 艳女篇10 “走了一个郑窕,自然还会有李窕王窕张窕……”女子深情地望着柳长月,纤细柔嫩地手指轻轻从柳长月脸颊滑落,抚摸到她的下颚:“她们个个比你好看,你能争得过谁?” “莫说那郑窕李窕王窕,单说说咱们林郎,他如此出众,而你不过是一介平凡妇人,你觉得你配得上他?” 女子的话充满蛊惑。 柳长月孤坐在房间内,在女子勾起她下巴的那一刻别过头去,只是那死死捏紧衣角,眼瞳紧缩的小动作暴露了她真正的内心:“花无百日红,夫君不是那般肤浅的人,他爱的是我这个人,他说过他只爱我不会爱别人,我相信他!” 女子掐住柳长月的下巴逼迫她面对自己:“撒谎。你若相信他就不会有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内心的一面镜子……你瞧,我有多美,我的眉我的眼我的脸都是你一点一点想像出来的,我就是你最向往的模样。” 女子言笑晏晏。 柳长月眼中被迫映入女子的模样。 “她”柳眉微翘,明眸皓齿,双颊粉若桃花,看上去艳丽夺目,似有无限风情,任谁见了都移不开眼睛。 但“她”眼中的柳长月恰恰相反,柳长月的眉毛浓密近黑,肤色黯淡,与寻常妇人无甚区别,扔在人堆里毫不出众。 明明她们穿着一样的衣裳,可只是容貌不同,气质也就千差万别,柳长月下意识垂下了眼,她不敢看对方,因为她们的对比过于鲜明,让柳长月更加自惭形秽。 她害怕,她自卑,她从内心深处就不喜欢自己这副容貌。 为何所有人都那般美丽,如郑窕,如白日那街上的少年少女,如她想像中的自己。却唯独她,平凡平淡,毫不起眼。 柳长月眼睛一红,她抿着唇近乎哽咽:“若你是我,那就把你的容貌给我啊!我若生成你那般模样,那些女子就不会欺辱我平凡无奇无视我去追逐林郎;我若生成你那样就不会有人说林郎才华洋溢,但娘子却相貌平平不堪相配,连其他女子的插足都归咎于我的错误……你当我不想生成一副好相貌吗,你当我不想成为你吗,我成为不了你啊!” 柳长月近乎崩溃:“郑窕的名声不好,但是所有人都觉得情有可原,因为林郎才华横溢,俊美无比,但他有个农家出身、相貌平平的娘子,前途上帮不了他,相貌上又看不过去,我也恨啊!我也怨啊!” “柳长月”望着她,温柔地将她散落的发丝勾至耳后,“她”淡淡笑了:“所以我来帮你了。月儿,你原本就应该是我这副容貌,你还记得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要你愿意,你就能成为我,你可愿意?” 柳长月怔怔望着“她”。 她柔嫩细腻的肌肤放若玉一样清透,像是大家出身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她”的容貌是她最欣赏的那副模样,画一般的美丽。假如她能拥有这副美丽的面容,假如林郎有个这样美的娘子,那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会不会悔恨? 柳长月眼眶猩红,光是想想,她就激动得无以复加。 “若我成为你,林郎还会爱我吗?” “当然,他会更爱你。”“她”温柔道。 柳长月无比心动:“我……” 登登登,就在她即将回答的时候,房间门被人敲响。 “柳长月”回眸,面露遗憾:“差一点儿,但对不起,我得走了。” 柳长月眼眸一缩:“别、别走……” 只见含笑着的“柳长月”虚无成一团雾气,随后如灰飞烟灭缓缓消散殆尽,柳长月手上的触感随之消散,美貌的女子渐渐远去,柳长月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迟早都会醒来的美梦。 她又哭又笑,失神呢喃:“为什么我永远得不到想要的。” “娘子,你怎么锁了门?你没事吧?”这时,林书诚的声音传来。 柳长月如梦中惊醒。 是林郎。 对,她还有林郎。 柳长月擦去眼角的眼泪,咽下自己所有的情绪,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回道:“夫君稍等,我在换衣裳呢。” 那就是一个幻影,因为柳长月不可能成为“她”,她也不可能成为“柳长月”。 柳长月心道。 林书诚直觉觉得柳长月有些奇怪,但光听柳长月的声音又听不出什么,他便压下了心中的异样。 林书诚道:“娘子,我出一趟门,约莫一刻钟就回来了,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我熬了粥,你若饿了再喝一些吧。” 柳长月打开门,见林书诚一脸担忧,又见他手提着食盒,她了然道:“夫君又去给张婆婆送饭啊?” 林书诚手一顿,随即点点头。 柳长月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糊味,她讶然道:“夫君,你哪里会做饭,这粥都糊了。” 第18章 林书诚顿时窘迫起来,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拘谨不安:“我,你,哎……说来惭愧,娘子,没有你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柳长月掩嘴一笑,心中却因这话踏实起来。 是啊,她即便没有出众的美貌,但夫君只要需要她,她就是有用的,哪个大家闺秀都比不了。 “夫君先去吧,我去给你做两个小菜,等你回来就能吃上了。”柳长月说着撸起袖子便朝厨房走去。 林书诚感激不已:“多谢娘子。” 同时他又更加愧疚。 娘子待他这般好,他却对娘子撒谎,他着实可恶。 林书诚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门外走去。 柳长月决计不知,她的夫君并没有去见什么张婆婆,而是去见了另一个人。 林书诚走到郊外一处破房子,他鬼鬼祟祟,左顾右盼,直至确认四下无人才敲响了那破屋简陋的木门。 见无人应答,林书诚又敲了一次。 隔了许久,才传来一道虚弱娇柔的声音,那道声音有些害怕,试探着问道:“是小郎君吗?” 林书诚抿起唇:“是我。” - “季姑娘,那就是我家。” 郑窕远远看见了郑府的大门,就对季稻道。 季稻是亲眼看着郑窕从这道门出来的,自然知道这里是郑窕的家。 她装作不知道的模样,露出惊讶的表情:“呀,郑姑娘家里看上去可真阔绰啊。” 郑窕和季稻聊了一路,知道这位季姑娘是京城人士,这次是和几个朋友来青城游玩散心的。 得知季稻的情况郑窕反而更觉得季稻可贵,因为季稻不知道她的身份却待一个陌生人如此真诚,郑窕很是感动,于是更坚定了郑窕要与季稻做朋友的决心。 郑窕笑道:“季姑娘真是说笑了,姑娘是京城人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郑家这小家小业哪能让姑娘这般惊讶。” “哪里的话。单看着府邸就知道,郑姑娘家里的财力恐比京城许多人都强,郑姑娘属实是折煞我了。”季稻也笑着回她。 季稻知书达理,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与她很有默契,郑窕更满意了。 郑窕见日落西山,一路炊烟袅袅,正值晚饭时刻,便盛情邀请季稻:“家中有一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季姑娘可愿赏脸进去尝一尝?季姑娘可千万别拒绝,我……” “小姐?是小姐吗?您可算回来了!” 麻衣小厮小跑过来,面容焦急,额头全是汗水,看样子就遇见了麻烦事。 郑窕的话被小厮打断,但她丝毫不生气,见了来人依稀觉得有些熟悉,疑惑道:“你是……” 小厮虽然很着急但主人问了话他一个家奴也没法不回答,便回答道:“奴叫小安,平日里负责帮春生先生整理账本……” 郑窕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见过。你这么着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厮扑腾袖子双膝跪下,急得直冒汗:“小姐,求您发发慈悲,快救救春生先生吧,他快被老爷打死了!” 郑窕脸色一白:“什么?” “春生先生私放您出府的事儿被孙管家捅到了老爷面前,老爷听闻此事大发雷霆,找不到您就逼问春生先生,春生先生死活不说,老爷就动了私刑……小姐,请您发发慈悲,求您看在春生先生为郑府做了那么多,看在他为您做了那么多的份儿上,救他一命吧,春生先生可是个好人啊,小安在这里给您磕头了!”小安涕泗横流。 “爹怎么能这样,是我任性求了春生,春生他是无辜的呀!”郑窕来不及搭理小安,甚至可能因为过于着急她连季稻也都忘记了,慌忙往府里面跑,整个人踉踉跄跄,似乎心神恍惚,只留下季稻和小安大眼瞪小眼。 “我是你们小姐的客人。”季稻挠了挠脸颊,对小安道,小安了然,擦干眼泪对季稻道:“我给您带路。” 季稻跟着小安,路过大门。 门上一左一右贴着门神神荼和郁垒,二位神仙俊武非凡,让人望而生畏。 季稻小声念叨:“神荼神仙、郁垒神仙在上,小女是这家主人的客人,得了准许入内,还请二位通融通融,小女是好鬼,绝不犯事绝不闹事……” 季稻跟着小安走到门槛处,她小心翼翼抬起脚跨过门槛,又小心翼翼将一只脚放了下去。 神明保佑,给个机会! 小安听不真切她在说什么,回头询问:“贵客有事吩咐吗?” 季稻左看看右瞧瞧,相安无事,终于松了口气。 她朝小安扬起笑:“没事,走吧。” 耶,上天眷顾! 等大门关上,一左一右的画中飞出两道人影落到郑府牌匾之下,一道色彩斑斓,一道漆黑如墨。 “兄弟,你咋不拦下那小鬼?” “兄弟,我以为你会拦。” 二神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说起来,兄弟,你闻没闻见她身上的鱼腥味?” “好像是挺腥的,兄弟。” 二神不约而同想起了另一个神。 “算了,反正主人也允许了。” “你说得对。” 说完二神又化身两道光飞回了画里,门上的神像目光熠熠,依然威严神武。 第13章 艳女篇 艳女篇11 郑裕将将回府,身上那一身柳绿色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就从孙管家那里听说郑窕跑出去一事。 郑裕怒不可遏:“孽女!她近日在外闹出了多少笑话,让我丢了多大的面子,被多少人嘲笑,她竟还不反省偷偷又跑了出去,真不像话……” 孙管家已逾不惑之年,脸上总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猴精猴精的,见郑裕愤怒,他忙上眼药道:“老爷息怒,小姐年幼不懂事,坏的是那些蛊惑幼主的狗奴才。” 孙管家知道郑窕总归是郑裕唯一的女儿,她头上还有个年少有为的兄长郑颖常常为她说好话,郑裕这不过只是一时之气,可若换了旁人就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了。 果然,郑裕闻言咬牙切齿:“你带两个人将冯春生捆过来,此等背主之奴,若不好生教训恐怕都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孙管家应是。 一旁侍奉的丫鬟给他添茶,他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凑到嘴边却怎么也喝不下去,索性将茶杯用力一掷,似乎在发泄愤怒:“孽女啊孽女!” 孙管家带着府中两个打手大摇大摆地来到账房准备将冯春生捆起。 冯春生自看见孙管家那一刻就知道事情败露,他也没反抗,任由孙管家带来的两个打手将其束缚手脚捆到了郑裕面前。 打手将冯春生推到在地,暗中狠狠踹上他一脚,冯春生狼狈的趴在地上。他仰起头,慢慢跪起,尽量保持体面地叫了一句:“老爷。” 郑裕看着冯春生,不无痛心:“春生啊春生,我当你是个知事的好奴才,却没想到你竟做出这样的人事……说,窕窕去哪儿了?” 郑裕怒目圆睁,脸色涨红,一看就在气头上。原本郑裕就因郑窕心悦林书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失了体面。冯春生若此时告诉郑裕郑窕在哪里,那郑窕被抓回来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冯春生只能道:“老爷在说什么,春生不太明白。” 第19章 郑裕还没说话,孙管家跳了出来,厉声喝斥冯春生:“大胆冯春生,老爷面前你还敢说谎,有人亲眼看见你私放小姐出府,你能不知道小姐去哪儿吗?” “春生,告诉我,窕窕去哪了儿!”在郑窕的事情上,郑裕的耐心其实并不多,甚至因为连日来被消耗不少,现在根本谈不上有耐心。 显然,孙管家也知道这一点,捋了捋自己嘴边两撇小胡子,拱火道:“小姐不会是去见林书诚那小子了吧?冯春生,你可千万不能包庇小姐,小姐千金贵体,怎能和那小子搞在一起……” 郑裕一听那还得了,拍案而起,指着冯春生怒骂:“冯春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你几分体面是看在你自小生长在郑家,做过颖儿的伴读,有几分才华,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郑家养的一条狗,一个有卖身契的奴才!” 冯春生心头一痛。 是了。 哪怕这些年在府内有些体面,哪怕所有人无不敬称他一句“春生先生”,但那只不过是郑裕施舍给他的,他的身份到底还是一个奴才,甚至想做一个良民,一个平民都是奢望。 “老爷,千万别为这种贱奴气坏了身子啊!”孙管家哎哟一声,连忙弯着腰给郑裕递茶,满是关切。 郑裕看见孙管家的贴心,越发觉得冯春生是个白眼狼,索性不给他体面了,他接过茶狠狠朝冯春生掷去,淋了冯春生个狗血淋头。 “给我上刑打,打到他肯说为止!”郑裕今日是铁了心要惩治这等“恶奴”。 茶水顺着冯春生的发丝滑落,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 茶叶糊了他半张脸,他甚至都不能去擦,那是对主家的不敬,因为他的卖身契在郑家,他是郑家的奴才,他是人也不是人,是狗也不是狗。 一个打手粗鲁地扯起冯春生,另一个架起长凳拿来板子和藤条,冯春生就像是杀猪一样全无尊严地被架在凳子上。 打手“呸”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才拿起板子,而另一人手执藤条。 “砰!” 第一下板子下去,冯春生只垂着头咬紧牙关不作声响,房间内只剩下茶水滴答作响。 “啪!” 第二下是藤条,尖锐的痛感从钝痛中渗入,仿佛能直达他的筋骨,那是一股比板子更难忍受的痛感。 只第二下,冯春生额间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孙管家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郑裕冷眼俯视着冯春生,逼问他道:“冯春生,窕窕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去找姓林那小子了?” 冯春生埋着头:“春、春生不知。” 郑裕见他不知好歹,气得胸脯不停起伏,他又恨又怒,但冯春生埋着头,被打也没有吭声半分,让郑裕心中怒气难发:“打得这么轻没吃饭吗?你若打不成,趁早滚出郑府!还有你,在一旁愣着做什么,上茶啊!” 郑裕狠狠踹了一脚一旁拿板子的打手,打手踉跄了一下,满眼畏惧不敢反驳:“是、是……” 而一旁站着的侍奉丫鬟也忙给郑裕取杯倒茶,手晃晃悠悠哆嗦个不停。 因郑裕的训斥,打手每一板都用上了力气,生怕郑裕真的要将他赶出郑府。 他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每一下都咬紧牙关,用尽了他的全力,让他汗流满面。 “冯春生,你还是不肯说吗?”孙管家悠悠道。 冯春生的身体开始还生出剧痛,到现在只剩下麻木。 他死死咬住嘴角才不让自己狼狈地叫出声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到最后冯春生已经分不清滴答作响的是他发上的茶水还是自己嘴角流出的鲜血。 冯春生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从他放走郑窕那一刻他就知道。 痛无所谓,死也无所谓。 因为当他学会的东西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的身份,越痛恨越自卑越生不如死。甚至有时候他在想,若是每天学会这么多知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好好做郑裕的一条狗,不去奢求正常人的生活。 但冯春生又觉得庆幸。 幸好不是郑窕。 他即便死也不想让郑窕受伤,哪怕郑裕不可能伤害郑窕。 这痛苦让他独自承受就好,越痛苦越清醒,也许痛过清醒过他就再不会奢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春、春生?” 郑窕的到来让在场的人都极为意外。 “窕窕!” “小姐?” 郑裕倏地站起身,孙管家啧了一声,眼中闪过遗憾。 真走运,差点儿就被打死了。 冯春生意识一片模糊,但他仍记得郑裕的声音:“小姐?” “春生!” 郑窕看不见郑裕看不见孙管家眼中只看见了冯春生,她吓得脸上血色尽失。 眼前的人还是人吗? 郑窕看见冯春生的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衣裳都贴入肉里去了。 他一向体面,现在不仅跟猪崽似的被架在凳子上,身上还被人泼了茶叶,看上去狼狈万分。 郑窕扑了过去,当即泪如雨下:“不要打了,爹,不要打了……春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连累了你呀!” 打手面面相觑,同时看向郑裕。郑窕都扑过去了,郑裕总不能连着郑窕一起打,于是他摆摆手让打手住手,打手们便退居两旁。 “窕窕,你跑去哪里了?”郑裕质问郑窕。 郑窕怒瞪郑裕:“爹!您怎么能打春生,他为郑家做了那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郑窕回来但对郑裕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了别的男人对他发气,郑裕心中原本就没有消散的怒气重新聚起:“你还有脸问我?郑窕!你扪心自问你出门是为了见谁?你是不是去见了姓林的那小子?你要不要脸,你听没听见青城的百姓是怎么说你的?就这样你竟还不知悔改偷偷去见他,你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好好好,我不打你,但这欺上瞒下的狗奴才我还教训不得吗?” 郑裕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我不要脸?”郑窕又哭又笑:“爹,您从小就告诉女儿要熟读女则女训四书五经,要做大家闺秀要当贤妻良母,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林夫子水中救我,已于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我除了他还能嫁谁?您说我不要脸,那您何不烧了那些书,让我做一个不被约束的自由人!” “你!” 郑裕气得双目猩红,他提手,巴掌已至郑窕脸前,可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到底下不了手。 “您要打我吗?若您愿意放过春生,那您就打吧。”郑窕闭上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冯春生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见郑裕巴掌停在半空,被打这么久一声都没吭过的男人惶恐不已,他挣扎着要起来:“老爷,小姐是无辜的,她年纪还小,您不要打她,您从未打过她啊!” 是啊,他从未打过窕窕,在刚刚那最气头上的时候他尚且下不了手,更何况现在。 郑裕放下手,却是满目失望:“窕窕,爹对你很失望。” 郑窕心头一颤,眼眶又忍不出盈出泪来。 第20章 爹对她说很失望…… 郑窕心如刀割。 此时,一道欢快的,充满戏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别急着失望,何不多相信相信这小姑娘。” 白色纸伞微微扬起,露出少女袅娜娉婷的身影,她双目含情,勾唇一笑,便胜过人间无数好颜色。 “你是何人?”郑裕皱紧眉头。 季稻淡笑:“郑老爷,初次见面,我是郑窕的好友,名为季稻,今日初到青城,她慌急出门就是为了迎我。” 第14章 艳女篇 艳女篇12 “迎你?你不是青城的人?”郑裕怀疑道。 季稻顺着点头:“我从京城而来。” “胡说八道!我家小姐自幼生长在青城哪里会跟京城的人有来往,你别不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土包子,伙同小姐一同欺骗我家老爷来的吧?”孙管家对季稻一阵厉声,两撇胡子吹了起来,看上去对季稻格外不屑,但他心里其实特别心虚。 因为眼前这姑娘的言行举止可谓十分得体,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意思,说是从京城来的也是有几分可能的。 但孙管家才向郑裕告了状致使冯春生被打,郑裕和郑窕又因此争执不下伤了感情,若此刻郑裕发现自己被骗,那首当其冲遭殃的就是他孙大志。 于是孙管家摆出一副痛心的模样,不由分说,继续对郑裕添油加醋道:“老爷啊,小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她从前多么善良听话啊,如今不仅私会外男竟还同您撒谎,哎,哎!” 孙管家欲语还休,但其中意味明耳人都能听出来。 若换了从前,郑裕不会那么快相信,但郑裕这些日子早存了火气,只要提及外男,他心中就遏制不住,这一点孙大志了如指掌。 郑裕果然觉得有理,自家女儿他是按着京城那些大家闺秀养出来的,他自然知晓她的脾性,若说在青城有一两个手帕交他是相信的,换成京城,她的手哪里能伸那么远? 孙大志说得不错,窕窕不仅私会外男竟还同他撒谎,属实是不知羞耻! 郑裕大发雷霆:“郑窕!你私会外男,因这罪奴顶撞为父,现在竟还连同外人作戏蒙骗为父,你果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郑窕轻咬薄唇,仰着头恨恨望着郑裕,未语泪先流:“父亲,您都不问过女儿就凭孙管家的一面之词为女儿定了罪,窦娥蒙冤尚有飘雪为证,女儿呢?您是要生生逼死女儿才肯相信女儿吗?” 冯春生心头大震:“小姐您说的是什么话?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春生的错,求求老爷不要怪罪小姐,求老爷不要怪罪小姐……” 冯春生拖着血肉模糊的脊背跪了下去,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他一身傲骨折碎,只为郑窕一人。 冯春生那小身板原本就挨了板子,又经过大喜大悲,哪里承受得住,他身形一晃整个人摇摇欲坠,眼见就要晕过去。 “不要、不要怪罪她……” 冯春生颤抖着手去拉扯郑裕的衣摆,可惜被郑裕躲开。 郑窕脸色一变,顾不得男女大防,连忙扶住冯春生:“春生!” 季稻无奈摇头。 既这般喜欢为何又能亲眼看着郑窕去找别的男人? 男人呀,就是死鸭子嘴硬。 无法。 季稻解下腰间玉佩,挽在手心亮给郑裕相看:“你不信你的女儿,那你是否能先看看这枚玉佩。” 季稻记得这枚玉佩的主人送给她时曾说过,只要她在延国内,此玉佩可保佑她通行无阻。已过去百年,这枚玉佩还有没有用季稻也不知道。 郑裕闻言转头定睛一看。 玉佩圆润晶莹,是上好的羊脂玉,玉面右下角刻下一枚福态可掬的胖鲤,摆着尾巴,扬起头,看上去憨厚可爱。 孙大志望着那平平无奇的玉佩,不屑道:“这算什么,这样的玉佩我郑家有千万枚!” 季稻啧了一声,心道果然没了用处。 正想着她要收起玉佩,即便没了用处,但故人相赠也算纪念。 只是她收回玉佩的动作因为郑裕停住了。 孙大志看不见郑裕的表情,所以不知道郑裕此刻已经脸色惨白整个人哆哆嗦嗦起来。可季稻能看见。 哦? 有点意思。 季稻心想。 郑裕这边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又听孙大志如此狂言,他忙怒目而视:“蠢货,闭嘴!” 孙大志愣了一下:“可是老爷……” “闭嘴!”郑裕又喝斥。 孙大志再蠢也明白,那玉佩恐怕大有来头,他一颤,心有不好的预感:不会吧…… 郑裕弯下颤巍巍地老腿,双膝跪地,朝季稻磕头,不,准确来说,他是冲着季稻手中的玉佩磕的头。 “臣郑裕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稻知道这玉佩厉害可不知道百年后还如此厉害,她也惊了一惊,但还没等她心情平复,就见郑裕抬起头,眼眶微红:“没想到竟是真的……郑家第四代传人郑裕见过季姑娘。” 季稻眼眶放大,瞳孔微缩。 在郑家,她可从未跟郑窕之外的人提过她的姓。 她目光沉沉。 郑窕也吓了一跳:“爹,您这是,季姑娘,我爹他……” 郑窕吓得语无伦次,看看郑裕又看了看季稻,她有些无措。 这季姑娘的来头这么大吗? 除了郑窕,脸色大变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孙大志。他也没想到那一块平平无奇的玉佩竟能让青城的土皇帝低头,这季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季稻目光紧锁着郑裕,心乱如麻。 郑裕没有直接回答季稻的问题,而是对季稻道:“季姑娘,我有一物要物归原主,姑娘见了一切就都知道了。” 季稻将信将疑:“何物?” “爹,我和春生……”虽然这里不是插话的好时机,但冯春生开始发热,郑窕不得不插上一嘴。 郑裕心头的怒气已经消散不少,更甚者他很欣慰:“窕窕,看来你没有撒谎,虽然不知你与季姑娘是怎么相识的,但你做得好,郑家祖辈的心头大事今日终于要解决了。” 郑窕受宠若惊:“跟季姑娘有关?” 郑裕点头。 季稻似笑非笑:“郑老爷是不是还忘了一人。”她淡淡望向转身要走的孙大志:“郑老爷,如今真相大白,谁是好人谁是恶人,您现在自当明了了吧?” 郑裕恍然大悟:“是,您说得对。” 孙大志见跑步了,忙一下跪了下去,哀痛道:“老爷,老爷,我是护主心切乱了分寸,还请老爷原谅则个,大志为郑家鞠躬尽瘁那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爷!” 郑裕见他鬓间花白,面容悲切,也不太忍心:“哎,毕竟是老人了,这次你做得着实不对,打十板子,罚两个月月钱……至于春生,请大夫为他整治,治好后就暂代你管家一职,你可得好好教他。” 孙大志不可置信,又惊又怒:“老爷,春生年纪轻轻还是奴籍,他怎么能担此重任……” 郑裕横眉冷对:“你在教我做事?” 郑裕不算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若他都摆出这副表情就代表他已经不耐烦了。孙大志因愤怒差点就忘记了这一点,接触到郑裕的眼神他才猛然惊醒。冯春生只是暂代又不是取代他,还有转圜的余地啊,他千万不能违抗郑裕,否则郑裕可不管他是不是老人,真的会将他扫地出门! 第21章 孙大志忙道:“遵命,老爷。” “下去吧,窕窕,你和春生也下去吧。”郑裕对三人道。 郑窕扶着冯春生,她担忧地望着季稻,欲语还休。 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季姑娘,今日不仅没有招待好你还让你摊上这些麻烦事,对不住。若你赏脸,明日午时,还请再来尝一尝府中佳肴,郑窕虚位以待。” 季稻莞尔,没有犹豫:“好呀。” 郑窕松了口气,她语气也难得高兴起来:“那明日你一定要来!” “好。” 冯春生望着郑窕,他能感受到郑窕心中的喜悦,看样子她是真的喜欢那位季姑娘。 少女身上淡淡地清香萦绕在他鼻尖,让他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若时间再久一点就好了,这样与她独处的时间再多一点就好了。冯春生觉得自己真的太贪婪了。 他双目微微垂落:“小姐,我好了,您放开我吧。”刚走出门口,冯春生就道。 郑窕一愣,她担忧而关切地望着冯春生:“可是你的伤……” “我可以。”冯春生扶住一旁的门,手指死死扣住门板才让自己勉强不至于在郑窕面前出丑。 “春生,你……” “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冯春生直接打断了郑窕的话,固执地看着她。 可是他的脸色明明那般苍白,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郑窕不明白为什么冯春生要这样,她有些难过:“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男女大防难道比你的生命更重要吗?” “是。”冯春生不假思索。 郑窕脸色一白:“你、你……你难道是在嫌我脏吗?” 不怪郑窕多想,之前她在里面曾经说过她与林书诚有肌肤之亲,而冯春生现在又再次提起男女大防,郑窕不得不想歪。 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介意这件事,她终究不像在郑裕面前说的那么洒脱, “不,我……”冯春生慌张不已。 郑窕抿了抿唇,两行清泪流过她那清丽的面容:“别说了,我都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她失望透了,最终她学的知识都变成了枷锁锁住了她的心也锁住了她的身体。 郑窕哭着离去。 冯春生没有力气去追,也无法去追。 他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郑窕离去的背影,眼中有无数感情翻江倒海一般喷涌而出,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冯春生跌落在地,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她是高洁的幽兰,是他可望不可即富贵牡丹,而他是幽兰根下的泥滩,是牡丹身旁的枯叶,他这等污秽怎能踏破禁忌触碰到她。 哪怕是将她与他联系在一起,他都觉得脏了她的名声。 这是他决不允许发生的事,他决不允许。 小安本就站在不远处,不经意回头就看见冯春生半跪在门外,还那般狼狈,他目眦欲裂:“春生先生,春生先生,来人啊,春生先生晕倒了,来人啊来人啊……” 第15章 艳女篇 艳女篇13 季稻全然不知郑窕那边出现的小插曲,此刻她正随郑裕来到了郑家祠堂。 郑裕踏进郑家祠堂就先跪在蒲团上给郑家祖先的牌位上了柱香,他声情并茂,潸然泪下:“各先祖在天之灵,不肖子孙郑裕今日终于能完成先祖遗愿,先祖们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啊!” 季稻站在一旁,打量着这郑家祠堂,这郑家祖代的底蕴看上去并不深厚,所谓的历代先祖也不过是三代罢了,算算时间可以追溯至一百年多以前。 三座灵牌呈三角形分布,再看那些灵牌上的名字,郑富,郑政,郑秧……季稻的目光在郑秧那里停顿了一下,无他,因为他的名字与季稻一样朴素淳朴,比其他两个没野心太多。 但季稻着实想不起来自己与郑家有什么渊源,她印象里貌似没有几个姓郑的人。 郑裕上完香才颤巍巍地起身,他用袖子点了点眼角,像是在擦拭眼泪,见季稻站在门口,他歉然道:“哎,你看我这,太高兴了,以至于都忘记了季姑娘还站在这里,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季稻开门见山:“你说你有一物要物归原主,是什么?” “季姑娘莫急莫急,刚才你亮出的那玉佩能否再让我看看?”郑裕试探性地看向季稻的腰间。 季稻解下玉佩递给了他:“看吧。” 不是季稻不珍惜,只是凡人还无法从季稻手中夺走她的东西,这一点季稻还是有自信的。 郑裕双手接过,他把玉佩放在掌心里,一双精明的老眼看了又看。 胖鲤栩栩如生,鱼身活跃,看上去春风得意,这样的做工哪怕是在当代也是极罕见的。再看背面……郑裕将玉佩翻了个身,玉佩背面两个异兽衔环的浮雕图案,郑裕感动得又再次溢出了眼泪:“是,是这个,季姑娘,就是这个图案。” 季稻好奇地伸头看郑裕看过的图案,她不明所以:“这图案不是再平常不过的螭吻图案吗?” 郑裕却摇头:“等下季姑娘就知道了。季姑娘,我能再借用一下你的玉佩吗?” 季稻当然同意。 郑裕便将玉佩握在手里,踮起脚尖,另一只手转动了那座最高的灵牌。 只见那最高的那座灵牌转了过来,灵牌背后竟是一个凹陷的空洞,那空洞有模有样,就像是故意留下来的一样。 再仔细看那空洞的形状…… 季稻一惊:“那是玉佩的形状?” 郑裕没有回答,只是将玉佩放到灵牌背后,轻轻将其按了进去。 正如季稻所惊讶的,那玉佩竟嵌合在灵牌里,没有一丝缝隙,就像是那灵牌就是专门为那玉佩设计的一样,天衣无缝。 只听轰隆一声,灵牌震动,许是多年无人开启,那灵牌下方震出大片灰尘,遮掩了二人的视线。 “咳咳……”郑裕想是也没想想到,他离得最近,那灰尘直接呛入他鼻腔、喉咙,惹得他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许、许是多年没有用过,积灰了,咳咳咳咳……” 隐约中,季稻看见那灵牌无风自转,转了好几圈,似乎什么东西打开,似乎什么东西又升了上来,声响不小。 直到声响消失,灵牌才停下,灰尘渐渐散去,露出灵台原本的样子。 季稻看向郑裕,郑裕咳得双泡¥沫¥独¥家眼猩红,扶着桌子直不起腰。 “郑老爷,那儿好像有什么东西。”毕竟是郑家的灵堂,死者为大,季稻不能肆意妄为,所以她提醒郑裕,希望郑裕能注意到,能经郑裕之手取出。 郑裕刚巧缓过来,听见季稻的话,捂着鼻子和嘴看向灵牌。 只见灵牌偏移,灵牌原本所在的地方开出一个正方形的洞,与洞口齐平处露出一截原木色。 郑裕伸手想把东西拿出来,先是单手,“好重!” 郑裕只能换成双手。 一下,两下…… 彭,彭。 可能那东西原本就是直达地面的,被提起又被放下,被提起再次被放下,落到了地上发出两道声响。 郑裕顿时羞红了脸:“对不住季姑娘,太重了,我拿不起来。” 第22章 “我来。” 季稻将白纸伞挨着桌子放下,两指微动。 “季姑娘,我都搬不动,更何况你一介弱女子,你先等等,我去叫下人来搬……” 郑裕话还没说完,洞中那东西便直冲云天,像放烟花似的窜了出来,一下子窜到季稻怀中,被季稻稳稳接住。 她轻轻睨了郑裕一眼,打趣道:“郑老爷,您还是缺乏锻炼啊。” 郑裕瞠目结舌。 不过…… 郑裕更震惊于他祖辈守护的东西,他百思不得其解:“就一根木头?” 郑裕盯着木头,拿手捏了捏,和普通木头无异。 郑裕又哭又笑:“祖先这是在耍我们吗?” 郑裕不懂这截木头,可季稻却知道它的价值。 所以季稻在看见这截木头的时候脸色就沉了下去,一直没有缓过来。 “郑老爷,此物是谁留下的?”季稻紧紧盯着郑裕,就像要把郑裕盯出个窟窿来一样。 郑裕察觉到季稻那炙热的目光,莫名紧张起来:“是先祖郑秧,怎么了,此物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 这截木头凡人不可能拥有,更不可能知道它的价值,而郑家先祖却点名要给季稻,还是还给季稻,这让季稻心中充满疑惑。 郑秧究竟是谁? 他怎么知道那枚玉佩,怎么能获得木头,又怎么能知道她季稻? 一向淡定的季稻显得有几分急迫:“你看见玉佩说了陛下说了你郑家先祖,你口中的陛下不是当今陛下吧?” 季稻沉睡百年,延国也历经百年,皇帝都不知换了几代了,他不可能知道季稻,季稻自然也没见过他。 郑裕闻言神情一敛,他一时激动说出了陛下名号,实在不该,幸好那时没有外人更没有人知道玉佩的来历,否则郑家危矣。 不过这件事虽然在青城无人知晓,但在京城中那些世代传承下来的世家贵族的老一辈之中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秘而不能宣的秘密。 郑裕没有多想还是告知了季稻:“季姑娘,你可知为何我是郑家第四代子孙?” 郑裕望着先祖的灵牌,表情有些惆怅。 “为何?”季稻顺着他的话问道。 “因为我郑家原本不姓郑,而姓储。”郑裕字字重语,似有无限感慨。 季稻抱着木头的手下意识收缩起来。 果然如此。 “先祖就是陛下,陛下就是先祖。”郑裕继续道。 郑秧,郑秧。 季稻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灵牌上写着郑秧。 她明明是一只鬼,没有身体的鬼,但偏偏此刻却觉得嗓子发干发涩,她明明是一只鬼,没有心的鬼,但偏偏此时心跳骤停。 这截木头产自黄泉与人间相接处,一面沐浴最恐怕的黑暗,一面沐浴最温暖的阳光,所以它的名字叫阴阳木,季稻那把白纸伞的伞骨就是由阴阳木制成的,所以可以遮蔽太阳,保护她脆弱的身体。 而这么大一截木头,已经足够制成一具水火不侵的躯体。 可她不敢想,到底他怎么能得到阴阳木的,变成鬼进入人间会被阳光灼伤,变成人进入黄泉会被厉鬼缠身,一不小心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季稻咬着唇,脸色变得很白很白。 季稻忍不住问:“他最后娶亲了吗?” 郑裕回道:“先祖从旁系过继了祖父,一生未娶。” 季稻望着阴阳木,她无心却无法忽视胸处的酸苦。 她看向郑裕:“灵牌能送我吗?” 郑裕摇头:“姑娘,先祖说您该往前走了。” 季稻离开郑家时近乎浑浑噩噩。 她抱着木头,望着郑府大门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 郑秧,郑秧。 她细细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口中却觉得苦涩不堪。 为什么要叫郑秧呢,做自己不好吗? 也许季稻知道,也许季稻只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傍晚入夜,季稻踽踽独行,身影萧瑟。 断桥之上,一道颀长的身影迎风而立,他青丝束起,随微风吹拂,便与桥旁的柳树枝条相映摇曳。 平静的流水映出他眉目清冷,清冷的月光穿过他孤凉的背影洒落人间,在湖上泛起涟漪,将他清艳的面容微微扭曲,特别是他那双沉如桃花潭水的眼眸。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握在阑干之上,可见他此刻不美的心情。 “主子,季姑娘多半是跑了。” “什么艳女都是骗咱们的吧!” 长墨的话犹在耳畔。 商温不担心她跑,那小骗子真要是跑了他也能抓回来,他只怕她出了什么事。 青城山高皇帝远,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商温很担心,甚至连她骗他去青楼的事他都想不起来了,心中只有对她的担忧。 哒,哒…… 先传来的是细碎的声响,很小很远,但不知为何,商温直觉就觉得那道声音是她。 他豁然转身。 水面宽阔,一道人影映在中央,而另一道从桥对面缓缓走来。 月光下,少女纤细的影子从模糊变得清晰,哪怕是抱着一截木头她却犹如抱着琵琶,优雅至极。 见到商温,少女一愣,停下了脚步。 商温也望着她,更准确的说是打量,见她怀中除了多了截木头之外,好像没有其他变化,商温松了口气:“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季稻见他眸中关切,笑意忍不住盈上眼眶,她眉眼弯弯,像今日的月亮:“郎君,你是刻意在这里等奴家的吗?” 被季稻直接点破,商温耳尖顿时烧了起来,他恼羞成怒道:“胡说八道,我只是来赏月的!” 知他害羞,季稻便顺着他的话看向今夜的月亮,她笑道:“郎君,今夜月亮真弯,你看那像不像一只小床?” 商温耳尖烧得更厉害了,他弱弱反驳:“……是船吧?” 季稻将木头匀到另一手上,腾出一只手牵住商温的手,半边身子靠在商温身上,又笑问商温:“郎君,你看那汪汪的湖水像不像你今日欠我的亲亲?” 季稻的演技并不好,即便她努力压制,说多了商温也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不对劲。 她……在难过? “你怎么了?”商温望着她,眼中漫上担忧。 商温不由得去想,她今日遇见了什么,她为何不开心?她又为何垂眸泪湿,如此愁思? 商温望着她那不经意颦蹙而起两道柳眉,思绪纷飞。 “没什么呀,奴家只是想郎君了呀。”季稻没想到商温这样敏锐,她搪塞他道。 商温自知她的搪塞,深邃的眼眸望着她的脸。 季稻却莫名紧张,她握着商温的手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微微收紧。 少顷,才听男子无奈的声音响起:“季稻,不要随便撩拨一个男人。” 季稻侧眸看他不明所以,却见一张脸蓦然在她眼前放大。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浓烈的竹子香窜入她的鼻息,冰凉带着几不可察的温度印在她的唇上让她脑子一下子空白。 第23章 在这一刻,什么愁思什么烦恼她通通抛到了脑袋后面,只剩下一种想法在她脑中反覆盘旋。 啊,小竹子真的好甜啊! 第16章 艳女篇 艳女篇14 “哎,哎呀!” 长墨趴在客栈靠窗的那桌,眼看着太阳西落,星月渐异,心中渐觉惆怅。 “我的主子呀,我那么英明神武的主子呀,怎么就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那季姑娘有什么好的,就是长得漂亮了点,说话软了点,性格好了点嘛,怎么就值得您在那断桥翘首期盼,搞得跟个望妻石似的。” 长墨也不是不喜欢季稻,但季稻毕竟是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人性使然,他自然会更偏爱自家主子,而且长墨看他家主子就跟看天上的月亮星星一样,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神仙人物,对凡人垂怜几分别人就该感恩戴德了,可那季姑娘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竟让主子牵肠挂肚的。 长墨想起商温那清冷的脸庞,又叹了口气:“哎,哎,我只不过说了句季姑娘可能是个骗子,主子就不让我跟着了,还让我不能出客栈半步!我就说说嘛,也许就是个可能性,我其实也没真的这么想……” 长墨望着窗户外,主子望妻,他望主子,哎,好一个因果轮回啊! 长墨真是第一次见商温变成这副模样,哪怕是商温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长墨也只看见商温抖了一下手,连表情都不带变的,可今日下午……他慌了。 “孽缘啊。” 长墨真觉得依照主子现在的处境,这季姑娘的到来不是什么好事。 “郎君,再亲一口嘛,奴家都没尝见味儿……” “郎君,郎君!” 寂静的夜晚小路上,少女娇媚的声音格外动人。 长墨立马站了起身,他不敢违背商温的命令,所以只敢蹲在窗户旁努力往外伸头,去瞅是不是自家主子。 淡淡的月光洒落在二人身上,少女一手抱着木头,一手牵扯着男子的长袖,跟撒娇似的扯着袖子晃悠:“郎君,亲亲……” 商温:“……” 少女毫不掩饰的期盼,话语中流露出的欣喜让商温无比无奈。 他以为再怎么季稻也是个女子,应该会知道什么叫“害羞”,谁知道他还是小瞧季稻了。 怎么会有这样炙热的女子? 商温余光望着季稻,他甚至不敢正面见她。 这一方面他不及季稻,他无可抑制地为她心动。就如今夜那一吻,他原是想安慰她,可当迎上去那一刻,他心跳骤快,脑子像是发了烧一样嗡嗡作响,再想不起来他的目的,他只清楚的知道,他为她心动。 为她的炙热,为她的柔弱,为她的安危感到不安,为她的快乐而快乐,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商温感觉到自己的脸平白烧了起来,还好夜色朦胧,月色正浓,能让他的情绪被掩盖在夜色之中,让他不至于这样失态。 也许失态也没关系,因为他终究要迎娶她的,八抬大轿,昭告天下,让她一生安稳,再无愁容。 商温向来这样雷厉风行,他认准的事认准的人撞破南墙也从不回头。 季稻不知道商温心中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这个人很香,她喜欢这个味道,不,应该是痴迷。 小竹子若一直是小竹子,那她就会不可自抑的为他痴迷,直至将他拆吃下腹的那一日。 商温目光专注地望着远方,而季稻眉眼弯弯的望着商温,一个看似冷淡实则是内敛情深,一个看似深情实则却薄情无心。 但可千万别忘记,季稻她啊,早就不是人了呀,她没有心,没有情,有的只是……怎么都喂不饱的食欲。 季稻下意识舔了舔嘴角,眼神痴迷,那浓烈的竹子香,好像不久就能真正尝到了呢。 她满心欢喜。 “对了,你今日发生了什么,那根木头又是怎么回事?”踏入暖光之中,商温突然问道。 季稻脚步一顿,思及今日之事,她神色正经起来,思忖片刻正准备回答。 “主子,季姑娘,你们回来了!”长墨惊喜道,一扫之前的郁闷。 季稻莞尔,对长墨略一点头,才回答商温道:“奴家今日结交了郑姑娘,去了郑府,不过因为郑老爷和郑姑娘之间闹了矛盾,还没来得及好好探查一番就顾着解决矛盾去了……对了,这根木头是郑老爷所赠,还有郑姑娘,她邀请奴家明日午时一同用膳,奴家已然答应。” 商温闻言,眉头紧蹙:“那这一夜你岂不是空着肚子?这郑老爷坐拥青城,也太过吝啬,饭不让人吃,送也只送根木头。” 季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怀中的木头,她没有解释,一来事情太长她不知从何说起,二来,萍水相逢,没必要不是吗? 于是季稻只是娇笑起来,插科打诨道:“郎君是心疼奴家?” 季稻抱了一路的木头,看上去并无不喜,商温忽然察觉到,也许她喜欢这个也说不定? 他迟疑道:“你若喜欢木段,日后我替你搜罗。” 季稻感慨他的贴心,她喜欢这木段,却不是因为木段,而是因为这不是普通木段,不过这也没必要告诉商温,季稻继续笑:“那就多谢郎君了。” 听季稻说完,商温才看向长墨:“叫店家上几个小菜吧,你喜欢吃什么?”后面半句自然是对着季稻问的。 长墨小心看向季稻,提醒她道:“……我家主子因为担心姑娘也没吃什么东西呢。” 商温脸色一黑:“多嘴。” 长墨无奈极了,主子本就是个闷葫芦,他长墨要不说,这季姑娘哪里能知道主子有多担心她,又哪里会知道主子的心意?既然木已成舟,主子是真心喜欢季姑娘,他又能怎么办,老铁树好不容易开了次花,他也只能帮自家主子了。 季稻诧异望向商温:“郎君这样担心奴家?” 商温支支吾吾:“我只是胃口不好……” “咕咕咕。” 这肚子叫声来得适时,彻底让商温失了脸面。 矜贵的公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失态,商温顿时红了脸。 季稻忍俊不禁:“郎君真是可爱。” 她牵着商温的手,将他往里领:“虽然郎君胃口不好,但还请赏脸,陪奴家尝尝可好?” 季稻给了他充足的脸面,虽然也不剩多少了。 “……嗯。” 二人坐下,长墨候在一旁,露出欣慰的表情。 “长墨公子也一同坐下吧,刚好说一说今日发生的事。”季稻请他一起坐下,长墨下意识看向商温,商温微微点头。 得商温首肯,长墨才一同同他们坐下:“好呀,谢谢季姑娘。” 长墨一坐下,就道:“今日我去了那小巷,见到了小巷中的卖茶姑娘。那姑娘名为叶荼,自小生长于青城,其生父早逝,上只有一病重老母,前几日母亲病重,闭了茶摊,今日老母好转才出来摆摊贴补家用,是个极孝顺的姑娘。这姑娘在青城还挺受欢迎,我等了半个时辰才有空位,来往顾客多是男子,对她也颇为推崇。” “很受男子欢迎?”季稻略一思忖:“艳女也喜欢招惹男子,吸食男子精气。” 第24章 长墨不赞同道:“季姑娘,我觉得那姑娘是个正经姑娘,她对那些男子从未假以辞色,而且她十分勤劳,听说卯时不到就开始在外摆摊,我在摊位上坐到戌时她还没有收摊,到我离开后她没了客人还收摊回的家,如此勤劳孝顺的姑娘,不可能是你口中的精怪吧?” “的确。” 季稻点头。 长墨惊讶:“季姑娘相信那位姑娘?” 季稻笑道:“不,我是相信你。” 长墨受宠若惊,他还没说话就听季稻补充道:“你身上没有精怪的人气息。” 原来是相信他身上的味道。长墨有些失望。 “即便那叶姑娘不是艳女,她身上依然有古怪。”商温思忖道。 “郎君与奴家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呀。”季稻在桌子下摸摸商温的小手,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商温亲近的机会。 商温象征性挣扎了一下,挣扎不脱,他索性随她去了。 一个季稻一个商温,明明今日去茶巷的是长墨,可长墨没看出什么不对,反而这两个没去的人达成了一致意见,这让长墨好奇不已:“为什么?” “你在那茶巷坐了那么久,可记得几时开始就没有客人了?”商温问向长墨。 “客人?” 长墨闻言,努力想了想:“没有客人的话……约莫、约莫是酉时刚到,那时候好像就没有客人了。可是做生意,这客人来不来与这摊摆不摆有什么联系吗?即便没有客人,摆着摊万一客人就来了呢?长墨不明白。” 季稻替商温回答:“青城人都说那叶姑娘勤劳,卯时出摊戌时收摊,若是为了做生意赚钱那倒有可能,但她家中可是有病重老母的呀,哪一个孝顺的人在老母病重还能离家在外这么久,甚至在都不知道有没有客人的深夜一直摆摊,这岂不是很不合常理?” 长墨闻言,恍然大悟:“您二位是说这姑娘并不孝顺?” 季稻拿起筷子敲了一下长墨的头:“错啦。” “错就错了,季姑娘干什么打我脑袋,长墨本就愚钝,你若打得更笨了怎么办?”长墨不满地嘀咕道。 “客官儿,您的八宝烤鸭、翡翠珍珠黄、鱼跃龙门,三道菜都上齐勒……”小二将菜放在桌子上,一扫抹布对三人道。 商温失笑:“怕笨就吃点鱼补补脑子。” “主子,您这心都偏到山沟沟里去了。”长墨瘪嘴控诉道。 “小竹子这是慧眼识笨蛋,懂吗?”季稻打趣道。 她此话一出,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她身上。 “谁是小竹子?”长墨疑惑问道。 季稻心中一咯登。 完了,得意忘形之下把小竹子的爱称说出来了。 她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说他身上有竹子味很香让她很想吃,所以才叫他小竹子的吧,说出来小竹子不会去找道士把她收了吧? 季稻小心翼翼看商温一眼:“郎君,我……” 季稻那眼神明显没想着和他坦白! 小竹子,又是小竹子。 那晚,她亲他的时候,叫的也是小竹子。 她到底是在叫谁,还是说把他当成谁了? 商温这般高傲,他可以容忍季稻对他做任何事,但他无法容忍她把他看成另一个人。 商温握紧筷子的手随之一紧,指尖掐白。 商温深吸了口气,到底压住心底的怒气,他坐在原地,认真望着季稻:“你说,我在听。” 这无异于告诉季稻,只要她愿意解释,他就会听她解释。 季稻却不知从何说起,她贪心极了,她想得到商温,可又不想他知道她只是馋他的身子,季稻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如果我说,我是在叫你……” 商温眼沉如墨。 匡当一下,两只筷子被撂到桌子上,季稻只看见眼前一片漆黑。 衣袖遮住了她的眼,再回首便是商温离去的背影。 完了,小竹子生气了! 季稻心尖儿一颤。 第17章 艳女篇 艳女篇15 季稻是把他当傻子耍吗? 商温气极。 她哪怕说些其他的,哪怕解释一下,就一下也好,可她居然说什么他商温就是那见鬼的“小竹子”? 简直鬼话连篇! 他看上去就那么好骗吗? 商温气得撂了筷子。 长墨被吓得筷子一抖,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观察着商温的表情,哎呀,跟几百年没洗过的锅底一样黑呢。 长墨控诉般看向季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他眼神瞪还不过瘾,还动手拉了拉季稻的袖子,小声蛐蛐:“你怎么能让我家主子当替身呢!” 商温听在耳里,更气了。 他冷冷剐了长墨一眼,眼神无不透露着一个意思,那就是:“这种事还用你说出来?” 长墨连忙捂住嘴,表情一下子变得委屈巴巴的,他嘀咕道:“您就会拿我撒气,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您瞪季姑娘去呀。” 商温:“……闭嘴!” 季稻:“……” 季稻可太冤枉了,这小竹子真是他啊!必定是他啊!只有他啊!可经商温这一气,她就算是想说小竹子就是商温,可听上去不就显得不那么走心了吗?搞得像她在找什么借口一样,早知道就不那么瞻前顾后直接陈白了,现在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季稻瘪了嘴。 哎哟,可真是进退两难哦! 季稻绞尽脑汁地想啊,她该怎么安抚小竹子才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没话说了?” 商温见她沉默,忍不住自己先开了口,但是语气中怎么也忽略不了冷意和酸味。 没话,怎么能没话,再没话这小竹子都要上天了。好不容易与小竹子的关系一跃千丈,她哪敢放任他生气,若他气足了,那别说亲,可能碰都不让碰了。 季稻越想越是这个理儿便一咬牙一切齿,猛地转身扑过去,抱住商温大腿哀嚎:“郎君啊,奴家的郎君啊,小竹子就是你啊,你就是小竹子呀,你难道闻不见吗,你身上好大股竹子香呀……” 论没脸没皮,季稻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商温敢跟她生气她就敢跟商温死皮赖脸的澄清,反正不管怎么样,她的小郎君是万万不能弄丢的! 反正她又不是人,根本不会丢人! 季稻这猝不及防地一扑让商温凤眼圆睁。 他整颗心提了起来,都忘记自己在生气,忙跃步过去接住她。 季稻坐着的凳子翘起来,她整个人头对着柱子,脚上根本没个平衡。 “季稻!” 商温厉声:“没看见这根柱子吗?还有这地板这么硬,你是想一头撞地上撞死吗?” 商温都不敢想,这小身板撞上柱子会怎么样,没撞到柱子万一摔地上磕着头了又怎么办? 商温一阵后怕。 他话说得那般严厉可捞起季稻的动作又轻又柔看不出这个男人其实刚刚还在生气。 季稻埋首在他胸膛,抬头就是他精致流畅的下颚。 感受到商温的担忧,她仰头就是一笑,得寸进尺道:“商温,不生气好不好,我再也不叫你小竹子了……但是你真的很香,竹子味的香。” 第25章 望着她温和的眉眼,认真歉意的眼神,商温能从她拙劣的演技中分辨出真假,可这一次他分辨不出来。 商温喉头滚动:“好。” 罢了。 罢了。 商温告诉自己,她演技一向不好,这一次一定是在说真话。 季稻甜甜一笑,在商温怀中蹭了蹭,眯着眼像只餍足的小猫:“可是你真的很香,竹子味的香。” 商温对她无可奈何:“我闻不到。” “奴家能闻到就行了呀,郎君,你说这是不是上辈子的缘分,唯独让奴家闻见你的气味。”季稻言笑晏晏,赖在商温怀里撒娇。 “许是吧。” 许是上辈子欠她的,所以他才这么甘之如饴吧。 看着季稻,商温莫名觉得心很甜,很满。 看得一旁的长墨叹为观止,心里还有点小难过。 哎,他英明神武的主子啊,人还没开始哄您呢,您怎么就缴械投降了? ……真丢男人脸! 长墨只敢在心中小声嘀咕,不过他也越来越知道自家主子对这季姑娘是真的无可奈何了,天大的气,只要季姑娘跌个跟头,主子就忙不迭过来接住,都不需要季姑娘哄的,再重复一遍,都不需要季姑娘来哄的! 长墨感慨万分:看来以后不能叫季姑娘了,该改口喊娘娘了。 他独自琢磨着。 这边季稻也开心了。 小竹子真好哄!以后惹他生气就多摔几跤!季稻得意急了。 感受到长墨诡异地视线,商温才发觉自己和季稻的动作不妥,他后知后觉红了耳根,小声对季稻道:“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起来。” 季稻悄悄摸摸他的手,又改为握住他的指节,她赖在商温怀中不起,理直气壮:“现在是晚上,没有光天化日。” 商温无奈至极,不知道怎么应对季稻的胡搅蛮缠,于是只能道:“长墨还在这里呢。” 被点名的长墨一个激灵,他下意识道:“我可以走!” 商温:“……” 该说话时不说,不该说话时瞎说。 季稻被长墨逗得捧腹大笑:“哎呀,奴家说笑的,长墨公子也别走了,还有正事呢。” 商温感受到季稻从他怀中慢慢钻出,但她冰凉的指尖却悄然攀上他的手指,从指缝中穿过与他十指相扣。 她就像一朵黏人的菟丝花,一见到他就无时无刻地想攀扯在他身上,商温想不出这样的季稻除了他还会喜欢谁? 她肯定喜欢他!商温心中肯定道。 季稻将他拉到长凳上坐下:“郎君,奴家和长墨公子都说完了,那你今日有什么收获呢?” 季稻果然讲起了正事,将商温纷飞的思绪也拉回了现实。 “那失踪的花魁钥儿是自己离开的。”商温一来就告诉了二人结论。 “嗯?” 季稻和长墨露出惊奇的神色,长墨更是直接:“她真跟人私奔了啊?” 商温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个房间,对二人细细讲来:“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不可能是被人掳走,窗户处有剐蹭的痕迹,是女子鞋面蹭过留下的印记,而花楼二楼离地面约一丈又五尺,一个女子也可以独自跃下。而且我问过那房间现住的女子,她回答我那钥儿姑娘曾有一恩客,容貌平凡身高不高,鼻梁下有一颗毛痣,那位恩客似乎是外乡人,每月会路过一次青城,所以每月都会来见她一面,而这个月那恩客还未出现。” “所以郎君怀疑是那位恩客带走了钥儿姑娘?”季稻问道。 商温嗯了一声。 季稻好奇:“那郎君怎地不怀疑是那艳女搞的鬼?” “你不是说那艳女喜好吸食男人精气,花楼阳气那么足,她怎么肯离开那里呢?”商温答道。 季稻惊讶道:“郎君,奴家还以为你要说世界上哪有什么精怪呢。” 听见季稻揶揄,商温无奈:“别人不信,我总归得信你的。” 季稻一怔,随后她将下颌放在商温肩头,笑起来,眉眼舒展开来:“郎君对奴家真好。” 商温睫毛微微扇动,在白皙的脸庞落下一片阴翳:“若真觉得我好,那就不要再骗我去花楼那种地方,季稻,这对你名声不好。” 他太了解这个世道,男子的流言会被轻拿轻放,而对于女子却多有诟病,不论如何都能说出错处,他不愿她名声有一点不好。 季稻漫不经心,一口答应,但毫无诚意:“好呀。” 小骗子。 商温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罢了,以后他多护着点就好。 这样一想,商温突然又觉得前途光明起来,他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季稻:“吃吧,吃完早早睡,明日不是还要去赴宴吗?” 季稻眼珠子一转,小声道:“奴家今晚跟谁睡?” “长墨开了三间房,你自己睡!”商温强硬道。 季稻小嘴一瘪:“可郎君不是答应和奴家一起睡的吗?” 商温不可思议:“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季稻理直气壮:“你的心告诉我你答应了。” 商温皱起眉:“不可能。” 季稻委屈道:“亲的时候问过了,你的心明明跳得很快,我以为你答应我了。” 商温:“……” 长墨竖起耳朵,心里大惊:什么,都亲过了!主子动作这么快的吗? 商温倏地瞪过去:“长墨,闭耳!” 听一听又不会掉块肉,主子小气! 长墨控诉的眼神飘了过去,可一接触到商温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他又跟见了狼的兔子一样迅速移开了视线:咳咳,不听就不听嘛,他又不关心,真不关心……呜呜呜,好好奇,到底是谁先亲的,不会是季姑娘吧?哎,按照他主子那个尿性,应该不会主动的……要真是季姑娘亲上去的,主子,那你也太没用了吧,是不是男人啊! 长墨抓耳挠腮,好奇得要命。 “你不要什么都说,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商温无奈至极。 季稻望着商温,趁长墨不注意,飞快从商温唇上掠过,蜻蜓点水一般。 快得商温都差点没发觉,他整个耳朵红得发烫,恼羞成怒:“季稻!” 季稻理直气壮:“只亲了,没说。” 商温:“……” 他是这个意思吗?! 第18章 艳女篇 艳女篇16 夜凉如水。 有人一夜好梦,也有人彻夜难眠。 郑府。 “哎。” 面容憔悴的少女对月叹息,冷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她青丝乱颤,可她毫无察觉,只拢了一下衣襟,手指轻颤在茶塌小桌上的书籍封页上细细抚摸,似有无限感伤。 枉她郑窕饱读诗书,战战兢兢十几年,到头来不过只是背负谩骂,不知归处。 “我该拿你怎么办?” 郑窕望着她翻得掉页的书,拂去本就不存在的尘埃,她珍重而惋惜。 果然如先生所言,小姐今晚定然睡不着。 小安心道。 想起先生的嘱托,小安捧着花靠近窗边,他用手攀爬上窗户,留下一朵美丽的莲花,便准备悄悄离开。 第26章 郑窕自然注意到窗下小老鼠般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略一抬眸,纯洁的带着水汽的白莲映入她眼中,月光洒落一片银光,落在白莲上,与那露珠相映,闪闪发亮。 少女修长的指尖捻起莲花绿茎,她无奈至极:“是他让你来的吗?” 小安被捉个现行,只好站了起身,他讪讪道:“小姐英明。” 不是郑窕英明,是那人自小就那样,惹了她不快便在夜晚往她窗前插上一株好颜色的花枝,她知晓他在认错有时便不会气了。 “这花是你采的?真会选,上面还有水珠呢。”郑窕凑近莲花,淡淡嗅香。 “奴哪里会有这样的眼色,这是春生先生特地去采的。” 小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从春生先生的表情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春生先生很难过,能让春生先生露出那样表情的也只有小姐了,于是小安便替冯春生说好话道:“春生先生下午出那大堂就晕过去了,他一醒来就要去采花,奴劝都劝不住呢。” 出大堂就晕过去了? 郑窕指尖一颤,难道是她离开的时候? 郑窕有些愧疚:“更深露重,他不好好养伤去采什么花,他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小安闻言,不经思考就道:“那还不是因为春生先生太在乎小姐……” 小安的话戛然而止。 “什么?”郑窕疑惑不解。 完了完了,春生先生不让他多说的,他一不小心说多了,春生先生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他的气。 小安露出惊恐的表情,他连忙捂住嘴:“没什么没什么,小姐,奴先退下了,春生先生那里还需要奴伺候呢。” 小安一溜烟儿跑远。 郑窕还在思考小安方才的话。 在乎? 谁? 入夜,另一边的小屋里,冯春生披着长袍,站在窗边。 他脸色惨白,时不时咳嗽几声。 小安匆匆赶回,到门前整理整理了衣装,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仓促才推门进房。 小安垂头道:“先生,花送到了。” 冯春生没有转头,只是仰头望着那月光:“她喜欢吗?” “很喜欢……小姐很关心您的身体。”小安回道。 冯春生却自动忽略了小安后半句话,又问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小安顺着冯春生的目光望向那明亮的月亮:“与先生一样,赏月。” 冯春生眸光闪过几丝温柔:“是吗?很好,那就很好。” 他不敢同她站在一起,但只要当下能与她沐浴在同一道月光下他就已经满足。 此刻,另一间屋子里,却不如这两间屋子中平静。 “哎哟,哎哟,爷的腰哟!” 孙大志趴在四四方方的枕头上,两撇小胡子没了平日的精神,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枕头上。 他面容扭曲,疼得龇牙咧嘴,可找不到泄痛的好办法,只能一声一声哀嚎着。 “哎哟,爷的屁股哟,疼死爷了……” 他一旁的中年妇女坐在床沿边上,端着石舂研磨着药草,听他叫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谁让你好端端惹人冯春生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现在好了,这管家一职也快没了。” “什么叫我好端端招惹他,明明他先招惹我的,前儿个姚芜找我要两颗雪莲,让我好好办,偏他冯春生事儿多,说什么雪莲贵重,事无钜细都要记录下来,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不就是想留给郑窕那小丫头吗?” 孙大志骂骂咧咧:“还有郑裕那老王八蛋,爷为他做了多少事,为郑家管了多少代的家,连他爹活着都要给我几分薄面儿,谁料他说打就打了,让我的脸往那里搁!” “说人家有心思,谁又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中年女子冷哼一声,捣石舂的力度更大了:“老娘可告诉你,那姚芜是郑老爷的小妾,你若是为了钱讨好她老娘不管你,但你若生了什么歪心思,老娘绝不饶你!” 中年女子狠狠将草药往他屁股上一拍,孙大志疼得哎哟叫:“哪能啊哪能啊,美人哪里银子好,老婆子,轻点轻点,疼死我了。” “让你长点记性,知道不好惹的人千万去惹。”她冷笑道,将糊成一团的草药慢慢揉开。 孙大志趴在枕头上,叹了口气:“我哪能知道那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来头那么大。也真邪门儿,郑裕那老王八蛋一向自命清高,觉得自己是什么皇亲国戚很不得了,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给个丫头跪地磕头,那小丫头片子到底什么来头?不行,明天我得去试试,若来头真那么大,将她弄来给咱家虎子多好,那咱家虎子不就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嘛!” 中年女子脸色一变,重重拍了一下他臀部草药处:“你别整这事儿,要害了咱家虎子我跟你拚命!” “哎哟,我就说说就说说,你看你,急什么,痛,痛死我了。”孙大志哀嚎起来。 “痛就长长记性。”她恨恨道。 翌日。 阳光从夜里醒来,惺忪着睡眼,在东边洒落下第一缕曙光。 天刚刚亮,女子便端着洗衣盆从屋里走出来,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将洗好的衣裳挂在院子的绳索上。 “娘子。” 换好衣裳的俊秀男子从屋里走出,他抱着一摞书,向女子走去。 “夫君,你先坐坐,我晾完衣裳就给你做饭。”柳长月笑着对林书诚道。 “不碍事,你慢慢来,我等会去街上买点吃的就行了。”林书诚笑笑,坐在院子里,拿出书来温习今日要教授的内容。 “晾完啦!”柳长月动作极其利索,林书诚书都没翻一页她就干完了活儿。 “夫君,我去给你做饭。” 林书诚失笑摇头:“别急,别磕着碰着了。” 柳长月心底甜滋滋的:“放心,夫君。” 饭后,林书诚去了书塾,柳长月便提着筐子往外走,准备去买点菜。 中午还得给夫君送饭呢。 柳长月想起林书诚便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柳长月刚路过刘大娘家里就看见她走了出来,柳长月扬起笑:“刘大娘,早啊。” “长月,早,你买菜去呢?”刘大娘提着食篮跟到柳长月身旁。 “是啊大娘,大娘这是去哪儿?”柳长月多嘴问了一句。 刘大娘推开食盒盖子亮给柳长月看:“我给李老婆子送点吃的,免得她饿得直叫唤,她那声音隔几条街都能听得见,让人听得不安生。” 柳长月见刘大娘那副嫌弃的表情忍俊不禁,这刘大娘说话不中听但确实是个好人。 “还是街坊邻居的好,李婆婆一人独身,看着可怜,这么多年若非邻里接济,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活呢。我家夫君最近也经常给李婆婆送饭,这不,昨日刚送过。” “林夫子心肠就是好啊……昨日?昨日啥时候啊,我昨日也去送了。早知你家夫君送过了我就不送了,昨天她又吐又泻,我照顾了老夜深了,回来时我家那口子都睡着了,我拍门拍老半天都不醒,好不容易回去了他那鼾声跟打雷似的,我一宿没睡好,早知让林夫子照顾一晚了……”刘大娘打了个哈欠,露出倦意。 第27章 柳长月惊讶道:“我夫君昨约申时后半去的,他还熬糊了粥,李婆婆不会是因为吃了他熬的粥才吐了吧?” 刘大娘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不能啊,我申时不到就守着李老婆子了啊,一直守到戌时那婆子才闹够了睡着的。” 柳长月身形一滞:“什么?” 刘大娘疑惑道:“我说我……” 刘大娘的话在柳长月耳畔嗡嗡作响可她再也听不进去。 刘大娘申时守着李婆婆守到夜深,而夫君申时后半出的门,酉时左右回的家,前后不过两刻钟,他没有去李婆婆那儿他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柳长月脸色一白。 “长月,长月,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刘大娘摇了摇柳长月,试图让她回过神来。 柳长月神情恍惚,她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大娘,看我这记性,我记错了,不是昨日,是前日,哎,我最近头晕眼花,估计是病了。” “你脸色确实很差。你先别上街了,回去休息吧,想要点什么菜,我顺手给你捎回来。”刘大娘担忧道。 “好,好。那就多谢刘大娘了。” 柳长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里的。 夫君第一次骗她,他为什么骗她?他在欺瞒她什么?他为什么要欺瞒她? 柳长月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9章 艳女篇 艳女篇17 辰时,太阳日出渐东,阳光直射大地,落在郑府门前镇守的石狮身上,让石狮多了几分威严。 “啊……” 打着哈欠的小厮推门而出,慢悠悠走到石狮是不是前面,一下一下,有气无力地用苕帚扫着地面。 石狮旁的光影下站着一道人影,见小厮背对着他,那人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来:“这位大哥,大哥……” 小厮茫然回头,见了那人,表情一下子变得嫌弃起来,他一扫袖子:“怎么又是你,去去去,大哥我忙着呢。” 男子头戴方巾,身着一身灰蓝色布衣,见小厮动作,他脸上虽然难堪但是终究是忍下了,固执的守在小厮身旁:“大哥,我与贵府的姚芜姑娘是老乡,求您通融通融,放我进去见她一面,或者您行行好,告知她一声行吗,就告知一声。”男子恳求道。 “自姚夫人得势后,说是她老乡的没有千儿也有八百,就你……一边去一边去。”小厮鄙夷道,顺手一苕帚往男子戳去。 男子躲避不及,被绊了绊差点儿摔倒。 小厮哈哈大笑:“你瞧你那穷酸样儿,好好睁大狗眼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姚芜姑娘,姚芜姑娘现在可是咱们郑府的姚夫人,走哪儿不是奴才丫鬟一大堆,就凭你一个外男,别说进府见她,就算在外边儿你也见不到她!” 男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望了望郑家门第,院子之大,墙之高,他似乎一辈子都攀不上。 他从未想过攀附权贵,若非到了不得不去找她的地步,他哪里会来到这郑府。 他忍下嘴里的苦涩,嗫嚅道:“若、若见不到的话,我这有一封信,大哥,您、您要不帮我把信带进去吧,给姚芜、姚夫人,她见了信一定会打赏大哥您的,求您了,求您了!” “嘿,你这厮看着斯斯文文,怎么脸皮这么厚,还姚夫人打赏,你怎么不赏我点,净指望人女子。不寄不寄,走远点,今日府中还有贵客,别脏了咱们郑府门前的地儿。”小厮不想再理睬,挥挥惠惠手将信打落,拿着苕帚走向另一边,边走还边嘀咕着:“姚夫人那么美的人能跟你一个穷酸书生要好?还看信,真是白日做梦。” 男子捡起信一把抓住了小厮的手臂,再次将信递到小厮跟前,哀求道:“大哥,帮帮忙吧,我真的有急事,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 “你!你放开我,你信不信我打你了!”小厮从没见过这样不识好歹的人,他朝男子挥起苕帚,故作威胁:“我真打你了,真打你了……” “住手。” 少女清亮的声音从路另一边传来。 小厮和男子同时看向来人,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精致的白纸伞。 昨日受郑窕邀请,今天季稻特地算好时间来到这郑府,没想到府门前竟然还上演着这样一出好戏。 烈日当空,纸伞上扬,先露出季稻一双充满探究的眼睛随后便是她姣好的容颜。 季稻缓步而来:“当街殴打他人,郑老爷就是这样管教你们的吗?” “你这姑娘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是他先纠缠于我,纠缠不成他竟拉扯于我,我不过是想让他放手罢了,怎么算殴打他人,难道你看见他身上被我打下的伤痕了?”小厮怒道。 季稻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他衣着整齐,并不像被打的模样。 不仅如此,季稻好心帮那男子,可那男子却好像并不领情,反而帮那小厮解释道:“姑娘,是我求这位大哥帮忙的,他没有打我。” 若是平常女子,见到如此好心当成路肝肺的男子,怕早就脸一红跑了。可季稻不会。 季稻看他眼中隐忍,对小厮带着点讨好,看样子是不想得罪小厮。 那她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季稻想着,目光扫向小厮,语气也稍微放软了些:“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用棍棒威胁。” 小厮撇了撇嘴:“我也没想打他,还不是他先对我动手动脚的。” 季稻缓缓走近二人,她望向那“据说”对小厮纠缠不休的男子,问道:“二位看上去都不像不通情理的人,怎么会在这门前当众争执起来?” 季稻问及,男子张了张口,似乎觉得对季稻说起此事很没有必要,于是他避开季稻的目光,仓促摇头:“没、没什么。” 一看就隐瞒了什么。 还是小厮气不过自己被冤枉,他将苕帚一收,先对男子道:“没什么你抓着我不让我走?” 后又对季稻道:“姑娘,我看这厮谎话连篇!他刚刚还跟我说想见我们府中的一位女主子,可他一个外男我如何能让他进,我不让他进他就抓我不让我走,非要让我帮他寄信,谁知道他寄的什么信,若是封不干净的信还平白连累我,姑娘,我在郑府当了多年差了,这样的人没见过百个也见过几十个了,你信他不如信我。” 男子被小厮说得面红耳赤,他将信紧紧抓在手心里,抬头弱弱反驳:“我与贵府姚夫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儿龌龊,小生愿以性命担保,此信绝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无任何出格之处!” 小厮翻了个白眼:“牢里那些贼人也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 男子脸色一白,咬紧嘴皮,无言以对。 季稻望向男子手中的信,她眼神很好,一看就能看见面上的字,她眸子泛起涟漪,转瞬即逝。 原来是她的信。 季稻装作不知的模样,问男子道:“这位郎君,我方才听了几耳朵,你说你找那位女主子有急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听他吹吧,出人命不找官府,找什么府中的女主子啊。”小厮阴阳怪气道。 男子见小厮油盐不进,他捏紧拳头,语气哀切:“我真的有急事。” 第28章 季稻见他目光凝重,表情愤慨,不像作伪。 她思忖片刻,道:“虽不知你话中真假,不过若涉及人命,我还是愿意帮你一回的。” 男子诧异望向季稻,将信将疑:“姑娘有办法帮我?” 小厮狐疑道:“姑娘,就算你长得好看,可进咱们郑府也不单看脸啊!” 季稻神秘一笑:“不一定哦,我昨日就已经用脸进去过了。” 小厮冷哼道:“不可能!” 就像是说好了似的,正当气氛烘托到这儿的时候,就有人恰巧从郑府里走了出来。 还是个半生不熟的熟人。 季稻眉眼一弯。 来了瞌睡递枕头,妙极。 “庞三儿,这门前怎么还有水,地也没扫干净,你是不是在偷懒!” 孙大志一瘸一拐走到门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那小厮,也就是庞三儿,闻言直喊冤枉:“孙管家,小的冤枉呀,实在是门口来了个瘟神不让小的做工……” 孙大志抬头看过去,第一眼看见了男子,他哇哇大叫:“刘青言,怎么是你!你来郑府有何贵干啊!” 刘青言忙道:“孙管家,我想请您帮我给姚芜……” 话还没说完,孙大志就不耐烦道:“是姚夫人!刘青言,当初姚夫人嫁进府里的时候就跟你没关系了,你今日出现在这里,是想给姚夫人添麻烦还是想给老爷戴绿帽子啊?” 刘青言瞪大眼:“我绝无此意,我只是……” “绝无此意就快滚,等会儿这郑府还有贵客要来,别脏了客人的眼……”孙大志不屑的目光从刘青言身上移开,移到了他身旁的白纸上下:“大白天还打伞,神智不清……” 那个“清”字还没落下,他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孙大志的喉咙就跟被鱼刺卡住了一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孙管家,一夜不见,您还是这般威风。”季稻笑道。 孙大志犹如当头一棒,立刻清醒过来,他连忙一瘸一拐走过来,讪笑道:“哟,我就说这天儿咋这么好云咋这么白,原来是季姑娘您来了,快请快请快请,小姐在府中恭候您多时了。” 孙大志谄媚的话让庞三和刘青言都为之一惊。 他们全然没想到这柔弱无奇的女子竟然能让孙大志如此恭维,她到底什么来头? 特别是刘青言,此刻他目光呆滞,带着明晃晃的悔恨。 这位姑娘问他几遍,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或无视或撒谎,早知她是这样的大人物,他就应该与她陈情的,失算,失算啊! 不知此刻这位姑娘是否还会帮他? 刘青言又担忧又害怕,他尴尬地看向季稻:“姑娘,对不住,我方才……” 季稻不在意他想说什么,只是抬手抽走了刘青言握在手中的信,揶揄他道:“现在我可以帮你转交了吗?” 刘青言一愣,不可置信:“姑娘真的愿意帮我?” 季稻回道:“我听你说你有天大的急事,事关人命,若此言当真,那这封信我一定会你转交,若是假的……孙管家既然知道你的名字,那你一定是青城的人,若是假的,那正好告知整个青城的人你刘青言不足以为他人所信。” 刘青言没想到季稻会这么想,他感激涕零中又带着些许敬佩:“姑娘大义。” 季稻微微颔首,就当受了这夸奖。 “季姑娘,这边请。”孙大志在头领路。 “走吧。” 季稻的目光若有似无从信面上掠过。 跟在孙大志身后,季稻与刘青言、庞三儿错身而过,在她错身那一刻,无人看见,她眼中狡黠,嘴角扬笑:她正愁没有借口接近那位姚夫人,没想到来了场及时雨,上天眷顾呀! 第20章 艳女篇 艳女篇18 “那男子是谁,为什么季稻要帮他?” 郑府不远处,隐蔽的角落处,两道人影静静伫立,距离郑府大门不远不近,分寸把握得相当准确。 他家主子终于沦落到跟踪季姑娘的地步了吗?长墨眼中复杂,万分感慨。 谁能想到他家主子在几天前还是个视美色如无物,一心只有圣贤的男人呢?真是世事无常啊! 不过长墨秉承着不能让主子的话掉到地上无人回应的原则,试探性道:“……那我这就派人去查?” 商温想了想,他还是太不了解季稻了,她说她来青城有事要办,那个事是什么,至今商温都没问出来,难道和那个男人有关? 商温指尖掐白。 他面上保持矜持,点了点头:“就交给你去办。”声音有点冷淡。 长墨:“……” 他只是说说,您居然还真想查! 主子,虽然您脸上表现得很矜持,但您的行为一点也不矜持! “说话就说话,挨这么近做什么?”商温皱紧眉头,嘀咕道。 长墨顺着商温的目光看去,只见季稻、小厮、那男子呈三角之势,他纳闷了:也不近啊,就差中间隔条河了。 “她怎么对别人动手动脚。”商温不满道。 长墨又看。 什么叫动手动脚,不就从那人手中接过信吗?这世道接个信也能称得上动手动脚了?他家主子醋意也太大了吧! 长墨偷偷腹诽。 直到看见那郑府的管家居然对季稻那么恭敬,还亲自恭迎季稻,长墨瞠目结舌:“主子,咱们是为了保护季姑娘才跟踪她的对吧?我怎么看着这季姑娘不需要咱们保驾护航啊,您瞧那管家对她多恭敬,季姑娘的来头好像不比您小一样。” 商温原本是为了保护季稻,害怕郑府的人对她不敬,没想到对方不仅十分恭敬,甚至看上去都到了谄媚的程度。 “主子,这季姑娘曾说她也是京城来的,您听说过京城有哪户人家姓季吗?”长墨好奇道。 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能在青城得几分薄面儿的无一不是权贵,若说姓季的…… 商温略一思忖:“是城南季家吗?” “京城有个新贵好像也姓季?”长墨补充道。 “郑家脱离京城百年,京城新贵不值得他这般恭敬。”商温想了想,还是觉得京城百年世家的那个季家更有可能。 “若是城南季家,那对您而言岂不是一大助力?”长墨后知后觉,露出惊喜的表情。 “若是城南季家,事情反而麻烦了。”季家百年,延国几代皇帝皆对其毕恭毕敬奉为上宾,更不说这几年来,季家风光正盛,若他想娶季家的女儿,恐怕没那么容易。 商温望着季稻走进郑府的背影苦笑:“你可真是为我出了个难题,走吧……” “去哪儿?”长墨问道。 “去做自己今日应该做的事。”商温说着缓步离去。 这边季稻似有所感,微微回头朝门外角落看去,只见一片衣角闪过,再没有其他。 季稻疑惑不已。 “季姑娘怎么了?”孙大志跟着季稻望去,他连那一片衣角都没看见,更别提人影。 季稻摇头:“走吧,别让郑小姐等急了。” 孙大志连连点头:“我给您带路。” 孙大志在前面走,季稻跟在孙大志身后,孙大志一瘸一拐走得不算快,季稻不用劲就能跟上。 第29章 “听说季姑娘来自京城,季姑娘与我家老爷是旧识?”孙大志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虽然她是与他那有点血缘关系的先祖是旧识,不过差不了多少,于是季稻道:“只是有些渊源。” 渊源。 这来头可就大了。 孙大志眼珠子一转,继续道:“我家老爷祖上可是皇亲国戚,据说犯了事儿才被贬青城,虽说这京城青城一字之差,但这地位可是一落千丈,若我家老爷至今还在京城恐怕也算是京城的百年世家了。” “百年世家?” 想起郑裕道话,季稻勾唇一笑:“若你家老爷还在京城,恐怕现在是个王爷也说不定。”毕竟他本来就跟皇位一个姓儿。 孙大志猛地一顿:“当、当真?” 他家老爷来头这么大吗? 那这季姑娘的来头…… 孙大志简直不敢想。 季稻却不言语。 要是能攀上这季姑娘,那他孙大志不就一飞冲天了? 孙大志眼珠子玩命的转,泻出几分遮不住的精光。 “季姑娘,季姑娘!” 孙大志正想着,就见一道窈窕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大门里走出来。 是郑窕。 郑窕摇着蒲扇,看见季稻蒲扇扔给了丫鬟,自己抬手跟季稻挥手:“季姑娘,你可终于来了。” 季稻见郑窕这般热情,她莞尔一笑:“郑姑娘诚心相邀,我岂能不来。”边说边走近郑窕。 “那快进来,府中已备下美味,就等季姑娘了。”郑窕让出路,请季稻入屋。 季稻抬眼能看见屋内备下的碗筷,和站在桌旁的几个侍奉的丫鬟。 “郑老爷不在吗?”季稻问道。 郑窕听季稻提及郑裕,那笑容立马消散:“他同姚芜出去了……对了,姚芜是pmdujia府中新纳的妾室。” “就是你那日说为你说亲的那一位?”季稻问及。 郑窕抿了抿唇,很不想承认道:“对……不谈他们了,我们自己吃自己的。” 郑窕挽住季稻的手将她往里带。 “这是府中特色,隐私葫芦鱼,还有这个蜜糖挽心,小梅糕……你尝尝。”郑窕取来一双新筷为季稻添了几块,期待的望着季稻。 季稻象征性的尝了口:“嗯,很好吃。” 郑窕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季姑娘喜欢就好。” 季稻注意到郑窕眼下的乌黑,她思索问道:“郑姑娘昨夜一夜未眠?” 郑窕一怔,她眼中闪过几丝纠结,她原本不欲跟季姑娘说,但季姑娘都问了,她也不想撒谎。更重要的是,季姑娘曾经见过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郑窕心中隐隐感觉自己想跟她说,她信任季姑娘。 于是郑窕没想多久就如实道:“季姑娘,我近日的确有一些烦恼不知与谁倾诉,也无人听我倾诉。” “郑姑娘因何烦忧?”季稻顺着郑窕的话问起,让郑窕没有后顾之忧。 郑窕果然如实道:“女子无才辩是德,郑窕自幼饱读诗书……” 郑窕的替身丫鬟将书籍捧上放在郑窕身旁,郑窕拿起一本翻了翻,却是更加黯然神伤:“读书读书,读得我名声狼藉,读得我被人唾弃,我已不知什么是对错。纠缠人夫,我自知我做的事羞耻,但不做我也羞耻于自己,我做了,可我好像又错了,又错了呀。我好生迷茫,我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了……” 她低垂头颅,眼欲垂泪。 季稻用手撑起下巴,望着郑窕指尖划过的那一本本书。 季稻幼时没有读过书,长大了不需要读书,但她的一生太漫长了,总得找点东西打发打发时间,所以季稻学会了字。 季稻是为了自己学字,而郑窕不同,她是为了迎合世俗。 季稻望着她:“我明白你的痛苦了,我也明白你痛苦的根源。” 她执起一只碗轻轻飞到郑窕的书上,吓了郑窕一跳:“季姑娘您这是……” 她目光转开,所以没看见碗里火星自燃,书籍飞入火星里,发出耀眼的红光。 郑窕是闻到味儿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起来的:“火、火,哪里来得火,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郑窕来不及感伤了,慌张叫喊起来。 季稻稳如泰山,她含笑望着郑窕,指尖对那烧着的碗遥遥一绕,在空中绕了个圈出来:“郑姑娘,若有东西让你烦恼,那就烧了它,人不能也不该被死物束缚,你瞧,左右它不过是一本书,烧光了也只是一片灰烬罢了。” 郑窕怔住。 她垂眸看向那越燃越烈的火焰,那越烧越少的书,喊叫的声音渐渐堵在嗓子眼里。 ——“左右它不过是一本书,烧光了也只是一片灰烬。” 季稻的话让郑窕深深震撼。 若困住她的不是一本书,是这个世界呢? 她也能像这样让它化为灰烬吗? “起码在你自己的世界,你才是神。”季稻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接上了郑窕心中的想法。 “郑姑娘,你要怎么活全看你自己。” 全看她自己? 郑窕回眸看她,却见季稻一副风轻云淡,好像之前她说的那些话都没有什么了不起一样。可季稻让郑窕见到了新世界,郑窕觉得她了不起,郑窕开始有些敬佩季稻。 “季姑娘,你果然很厉害。”郑窕擦去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对季稻笑道。 看来是想通了。 季稻眉眼弯弯。 对嘛,年纪轻轻的姑娘,笑着才好看嘛。 “季姑娘,你我相交两面,你就帮助了我两次,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日后若你有需要,郑窕必然倾囊相助。”郑窕感激道。 “也不算什么大事。”季稻说着忽然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来,她话锋一转:“说起来我正好有一件事要郑姑娘帮忙,郑姑娘可有空闲?” “当然!”郑窕高兴回应。 第21章 艳女篇 艳女篇19 “季姑娘,姚芜这人十分爱折腾自己,特别是对自己的脸,为了那百年雪莲每月要花上不少银子,今日刚好就是她去郑家药铺取雪莲的日子……” 郑窕走近药铺,门口的小二见了她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容来:“诶,这不是咱们郑小姐吗,稀客稀客啊,哪阵风竟然把您吹来了?” 药铺的掌柜似乎听见,忙放下手中的算盘迎了出来:“哎哟,疼死我了,姑娘,你没事吧?“ 许是走得太急,掌柜竟和一女子撞在了一起,他惊呼道。 女子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被撞得踉跄了几步,忙道:“对不住对不住。” 掌柜见她没事,便揉着腰着急的迎向郑窕,脸上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郑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您要什么不就是派人支一声的事儿,哪用您亲自上阵?” “姚芜今日来过了吗?”郑窕开门见山,提及姚芜她语气莫名就不好起来。 药铺掌柜如实道:“刚来过,取了一株雪莲就离开了。”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郑窕继续问道。 药铺掌柜和小二面面相觑,药铺掌柜回忆道:“我好像记得姚夫人和老爷说起要去隔壁茶楼见了一个人,老爷让她不去,她非得去,还和老爷起了争执呢。” 第30章 小二也记起来了,忙补充道:“小的也记起来了,就今儿上午,老爷发了一阵脾气,率自离去,小的看见姚夫人一个人去了隔壁茶楼。” 郑窕冷冷一笑:“他们早该吵架了,我爹那年纪都能当她爹,也亏她忍得下去。” 季稻听出她语气中的嫌恶,有些歉意:“对不住,早知你这般厌恶姚夫人,我便不会让你帮这个忙。” 郑窕面容一僵,她忙看向季稻,见季稻面色愁容,带着难以散去的愧疚,她为了安慰季稻她刻意挤出一个笑来:“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对不住的,季姑娘帮了我这么多,我就帮你这点小忙,别说姚芜了,就连姚芜她小情郎,你要找我也陪你去找。”郑窕咬着牙道。 季稻惊讶看她:“姚夫人还有小情郎?你家老爷这么大度呀?” 见季稻感兴趣,郑窕小声道:“我听别人调侃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说她未嫁给我爹之前是有青梅竹马的,不知道为何没有终成眷属,总不能因为我爹吧,我可不信我爹有那么大的能耐,哦,他那身家倒是有这个能力。”这也是郑窕不喜欢姚芜的原因,一个抛弃青梅竹马选择权势的女子,郑窕看不上。 季稻思忖道:“她的青梅竹马是不是姓刘?” 郑窕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姚芜嫁进来之前我都不知道她,嫁进来之后我也不想关心她了。” “那,这位掌柜,那姚夫人几时从茶楼出来的,又去了哪里呢?”季稻问道。 掌柜先看向郑窕:“小姐,这位姑娘是……” 郑窕道:“你如实回答便是,这是我郑府的贵客,就连我爹都得敬她三分,你可千万别怠慢。” 掌柜心下惊讶,这么个小姑娘来头还不小呢? 他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顿了顿,他仔细想了想才道:“我记得姚夫人是巳时进的茶楼,但出来……我招待完老爷和姚夫人就进了药铺,之后便一直呆在药铺里……大富,你经常在外边儿乱晃,你看见姚夫人出来了吗?” 一旁被点到名的小二作思索状,他犹豫道:“好像没看到。” 季稻了然。 这姚夫人有可能还没出来呢。 “多谢二位。”季稻道了谢,忽想起什么,又多问了一句:“这百年雪莲虽不比千年雪莲,但也十分难得可贵,你家姚夫人经常用那雪莲?” “谁说不是呢。那姚夫人原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一入府就金贵起来了。这雪莲原还是一个月开两株的,但后来不知怎的便成了一月一株,哪怕是一月一株也不是寻常人家消费得起的,也就是咱们郑家……”掌柜连连摇头,表示无奈。 季稻看向郑窕:“郑姑娘,我想先去茶楼瞧一瞧。” 郑窕想了想:“那我陪季稻姑娘坐坐。” 郑窕自然挽上季稻的胳膊,二人一道准备往隔壁的茶楼走。 “季姑娘,你也在这儿?” 长墨的声音带着惊讶。 乖乖诶,这也太巧了,早知道跟主子换一下了,也免得主子一天牵肠挂肚的。 季稻回眸:“长墨?” 郑窕看了看季稻又看了看长墨,这位名叫长墨的公子身着丝绸,想来家境不错,只不过和季姑娘相比还是差了点,她思索着道:“季姑娘认识这位公子?” 季稻点头:“既然长墨你在这里,那不就意味着……”她的目光转向药铺里面。 长墨拉着季稻到一旁,悄悄道:“叶荼姑娘进去了,就里面戴斗笠那位。” 那不就是刚刚和掌柜撞在一起那女子? “她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生病了,也许是给她那病重的老母抓药?” 季稻眼珠子一转,看向郑窕:“郑姑娘,我这朋友喜欢里头那戴斗笠的姑娘,你可否问问掌柜那姑娘抓的什么药?我这朋友很是担心呀。” 郑窕看了看长墨,露出明了的表情:“明白明白。” 她凑近掌柜喃语几句,掌柜立马道:“我这就问问马大夫。” 不用一会儿,掌柜便出来了,他跟郑窕轻声说了什么,郑窕立马露出纠结为难的表情。 她悄悄看向季稻,余光故作无意地从长墨身上掠过,眼中充满同情。 “怎么了?”季稻问道。 郑窕压低了声音,如实道:“季姑娘,让你那朋友死心吧……” 季稻露出疑惑的表情,就听郑窕道:“她得了花柳病啊!” 季稻:“……” 季稻想起刚刚长墨说的话,将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长墨,顺便适时调侃两句:“叶姑娘的老母亲也不能得花柳病吧?” 长墨露出一脸幻灭的表情:“没想到这位叶姑娘是这样的人。” 季稻拍拍他的肩:“继续跟着吧,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秘密呢。” 长墨叹了口气:“哎,叶姑娘出来了,我、我再跟跟吧……” 他垂头丧气跟了上去。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季稻望着长墨离去的背影忍俊不禁,郑窕也望着长墨的背影,替他惋惜道:“季姑娘,你这朋友遇人不淑啊。” “谁说不是呢,郑姑娘,我们也走吧。”季稻道。 郑窕点点头,二人便一起进入了隔壁茶楼。 此刻,花楼之外,芝兰玉树的公子负手而立。 老鸨望了眼门外的人,眼中充满的精光。 “桃花姐姐真是好运,有那般俊秀的公子在外面等她,我何时才能有这么俊秀的恩客呀?” “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这行挑客人看的可不是容貌……” “那你就错了,那位公子不仅长得好看,出手还大方,昨日在桃花姐姐那儿待不到一炷香时间却给了足足两块金子。” “什么,两块?好大的手笔啊!” 又好看又大方,这样的男子哪里去寻? 几个女子纷纷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 身着粉色长裙的少女从花楼上缓缓走下,听见姐妹们的恭维,她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来。 “几位妹妹谬赞了。”她扶了扶自己耳畔的花,娇笑着。 花楼的老鸨忙上去迎她:“哎呀,妈妈的好桃花呀,你一定要抓住那颗摇钱树,你要什么妈妈都答应你。” “那今日公子约桃花出去,还请妈妈不要阻拦。”桃花顺势道。 老鸨眉开眼笑:“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桃花理了理衣襟,望向门外的公子,眉眼含情。 那位公子虽然生性冷淡,但出手实在大方,既然他已有心爱之人,那就说明不是对女子无感之辈,只要喜欢女子,她就有机会,她桃花就不信世界上真的有不偷腥的猫! 更何况,俊美,专情,这样的人实在迷人。 哪怕他冷淡,哪怕他矜持,桃花也想再试一试。 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公子……”桃花收敛精明,娇柔喊道。 商温侧眸。 桃花如一只纷飞的粉蝶飞了过来:“公子,您久等了。” 商温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你又想起了一些关于钥儿姑娘的事,是什么? 第31章 桃花笑容一僵,她手帕一扬:“哎呀,公子,你别心急嘛,咱们沿街走走,边走边说如何?” 商温没有动,只是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若没有我想听的,你知道后果的。” 桃花一颤:“公子说什么呢,桃花怎么会欺骗公子呢?” 好敏锐的公子啊。 难道他当真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桃花不甘心,凑近商温。 “那就在这儿说,说完我还要回去。”商温拉开与桃花的距离。 “公子!桃花虽是青楼女子,但,但桃花心悦你。”桃花心急之下用手帕掩面,羞怯道。 “撒谎。”商温毫不留情。 “是真的。”桃花急忙辩解。 商温冷漠地望着桃花:“若姑娘没有其他事我就走了。” “公子,桃花是真心的!”桃花急急去拉商温,却被商温巧妙躲过。 桃花又羞又怒:“那位姑娘就那么好吗?” 桃花不甘心:“是否就因桃花是青楼女子,公子才会这样冷漠地对待桃花?” 商温侧眼:“桃花姑娘,你可以选择爱权势,我也可以选择爱她,不过都是选择罢了,无关被选择的人如何,不是吗?” 桃花一愣。 “你不爱我,桃花姑娘。”商温说完便提步离去。 桃花眼中泛出复杂之色。 她确实不爱他,她爱他的财爱他的容貌,唯独不爱他。 没想到这位公子这么敏锐。 桃花无奈叹了口气:“公子,那就听听我最后一句话吧。” 商温顿住脚步。 “公子,钥儿姐姐在失踪前跳过河,她好像生了场病。” 商温从怀中拿出两块金条放在地上:“桃花姑娘,这是谢礼,日后我不会再来了。” 他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望着那两块金条,桃花眼神复杂。 第22章 艳女篇 艳女篇20 茶楼,原是品茶闲谈的地方,但在二楼用竹帘相隔的其中一个雅座上,气氛却越发平静诡异。 滴淋淋的茶倒了半杯被推往对面。 淡绿长裙的女子半起身,捋着袖子将茶壶放到一旁,随后扬起一抹恬静的笑,语气很是温柔:“不知道你爱喝什么茶,我要了一壶龙井……” “姚夫人,不必了。您有话就直说吧,你我孤男寡女长久共处一室,不好。” 姚芜长相柔美,不知道是否长期服用百年雪莲的原因,她肌肤如雪莲般净透,看上去像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更别提她此刻双颊粉若桃花,整个人多了些许妩媚风情,任谁见了都移不开眼睛,舍不得拒绝。 可就是这样,即便是这样,茶还是被推了回去,对方拒绝她拒绝得十分果断,并且明显不欲与女子扯上关系。 “对谁不好?”女子打趣道。 男子毫不犹豫:“对我娘子。” 女子原本笑着的嘴角一僵,她抬手掩了掩面,试图遮住自己变化的表情,可似乎维持不下去,最终化为一口气叹出,随着叹出那口气,她的衣袖缓缓放下:“公子真就这般绝情?” 她坐在男子对面。 “姚夫人,请您自重。” 男子的声音让人感觉很熟悉。 季稻看向郑窕,郑窕不出意外揪紧了手帕:“姚芜找他做什么?” 一竹帘之隔,对方的声音能够很清晰的传达给季稻与郑窕。 而那道声音无疑是一个熟人,一个帮过季稻也帮过郑窕的人——林书诚。 季稻拍了拍郑窕的手:“郑窕,面对自己,没有什么能让你为之烦恼。” 隔壁一个姚芜一个林书诚,无论是谁都足以扰乱郑窕的心房让她无法冷静,但季稻提醒了她,面对自己,她必须面对自己,是的,没有什么能让她郑窕烦忧,有的话就烧掉它!就像烧掉那些书一样! 郑窕眼神从犹豫逐渐坚定起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内心的情感:“谢谢,我好多了。” 季稻淡淡一笑。 隔壁雅座,姚芜望向林书诚,对方不接她的茶,她便自顾自端起茶饮了一口,继续道:“公子,你成过亲,这点毫无疑问,你的妻子其貌不扬,是个孤儿,无权无势。而郑家不一样,郑家可以给你更光明的前途……” “所以呢,你要我做什么?”林书诚不待姚芜说完,就打断姚芜道,他一向温和的声音此刻含着能让人察觉到的冷意。 “林公子,郑窕很喜欢你。”姚芜接着他的话道。 郑窕没想到姚芜居然在为她说话,她先是一怔。 姚芜竟会为她说话? 不对劲,姚芜这个坏女人怎么会为她说话。 郑窕不相信。 不相信之后,郑窕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一旁露出饶有趣味表情的季稻,郑窕没来由的涌上心虚和愤怒。 她连忙望向季稻,为自己辩解道:“季姑娘,我我、我没有想痴缠林公子,是姚芜自作主张的,这段日子我已经想通的,真的,你相信我!” 季稻有些惊讶,她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高兴?” 季姑娘竟这样想? 难道季姑娘是在试探她? 一定是,季姑娘一定是想要看看她的决心! 郑窕想着连忙甩头,眼神看上去比信仰更坚定:“我不喜欢林公子了,真的。” 季稻倒没有想这么多,只不过听上去姚芜对郑窕可比郑窕对姚芜好多了。 林书诚听见姚芜的话,脸上竟露出类似厌烦的表情。 “果然又是为了郑窕!” 林书诚在外一向是翩翩君子,哪怕再不喜欢别人纠缠也不会说太重的话,更何况是现在明晃晃的厌恶。 “姚夫人,我上次已经同郑姑娘说得很明白了,我林书诚这一生只会成一次亲,只会有一个娘子,而且我的娘子只会是柳长月,至于其他人,我不喜欢,别说郑家,哪怕是京城高官的女儿在我看来也比不上长月一根手指头,您明白了吗?”林书诚站起身,坚定道,说完话他便一拱手:“姚夫人,我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日后不必再找我,否则我会说出比今日更难听的话,若你们顾及郑姑娘的名誉,就请你们放过我。” 林书诚的话让姚芜愣了愣。 望着林书诚的背影,姚芜似乎想说什么,慌张去拉林书诚,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同时打翻了茶杯。 茶水溅起,落在林书诚衣服上,林书诚下意识转头,姚芜一头撞到了林书诚身上,姚芜连连往后退,跌跌撞撞的撞到竹帘上,她的衣裳也被溅湿,比林书诚更大片,看上去稍显狼狈:“对不住,林公子!我、我只是想说,你别怪郑窕……今日是我自作主张,老爷也劝我不来的,只是我、我实在想郑窕开心,你那话我也知道了,以后我不会提了,还请你不要告诉郑窕,否则她会更讨厌我的……” 姚芜抿起唇,眼神露出几丝哀求,和之前那个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女子大相迳庭。 林书诚望着姚芜,她的表情看上去实在可怜,让林书诚无法再继续冷漠下去。 于是林书诚的眼神从冷漠变成了几分同情几分怜悯,还有几分无奈,最终他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方整洁的手帕递给了姚芜:“姚夫人,你扪心自问,高门大户真的那么好吗?看着你,书诚更觉得现在的生活难得可贵,书诚不想改变。姚夫人,今日之事书诚不会告诉第三个人,书诚告辞了。” 第32章 姚芜愣愣接过手帕,望着林书诚大步离去的背影,直到背影不见,她狠狠抓紧手帕,越收越紧,表情阴晴不定。 是啊,现在的生活难得可贵,所以她才羡慕啊,所以她才想改变啊。 姚芜心道。 季稻为愣着不动的郑窕倒了杯茶,她挑了挑眉,问向郑窕:“郑姑娘觉得如何?” 想起姚芜的话,郑窕内心很复杂。 她犹豫道:“季姑娘,我、我虽然厌恶姚芜,可从来没欺负过她啊!我也根本不需要她讨好我,她与我爹的关系是她和我爹之间的事,我从来没插手过,她怎么搞得我欺负了她一样……” 郑窕心里很不是滋味。 姚芜对林书诚的示弱和林书诚对姚芜说的那些刮她心的话都让郑窕很不是滋味。 “高门大户怎么了,高门大户也没有欺负人呀,怎么姚芜跟在我家受了委屈一样,怪不得我爹和她吵架,她非要找林公子,我爹能不生气吗?”郑窕嘀咕道。 季稻想了想,道:“也许,她真的很关心你对她的态度吧。” 郑窕一噎。 对姚芜,她无论做什么郑窕都喜欢不起来。对郑窕嫌贫爱富的印象,郑窕是去不掉了。 郑窕便没有说话。 季稻缓缓起身。 “季姑娘,你要做什么?”郑窕紧张道:“不会是要去找姚芜吧,我、我……” 季稻看出她紧张,好笑道:“你忘记我们来茶楼的目的了吗?” 季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冲郑窕扬了扬。 郑窕恍然,松了口气:“季姑娘你去吧……别告诉她我在这儿。” 郑窕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面对姚芜,她现在出去姚芜尴尬,她也尴尬。 季稻点头:“那我去了。” 于是,在姚芜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季稻从后座走出,叫住了姚芜:“姚夫人,请等一等。” 姚芜闻声转头。 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个陌生而美丽的白衣少女。 姚芜眼中涌上疑惑:“姑娘,是你在叫我?我好像不认识你吧?” “姚夫人,你不必认识我,因为我只是个信使罢了。”季稻两指夹着信亮给姚芜看:“姚夫人,有人托我给您送封信。” “我的信?”姚芜目光定格在季稻的指间,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信,拆掉看了看。 不一会儿姚芜似乎就看完了,她将信递回给了季稻,脸上的表情都没有见到林书诚的时候多,姚芜道:“姑娘,你送错了,我不认识写信的人。” 季稻观察着姚芜的表情,从始至终,姚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她真的不认识写信的人一样。 如果姚芜是在假装,那她一定是一个极好的表演者。 季稻接过信,淡淡一笑:“那可能是我记错人了。” 姚芜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轻轻拂身:“姑娘,那我就先告辞。” 季稻微微颔首。 姚芜缓缓下楼,离去。 季稻看着已经被拆开的信,她一目十行将信看了个大概。 “季姑娘,我看姚芜下楼了,怎么样,你的信送到了吗?”郑窕蹑手蹑脚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郑窕过来的时候,季稻已经被信折好收好,所以郑窕没有看见那封没送出去的信。 季稻思索了一下,故作神秘道:“……也许送到了,也许没送到。” 郑窕一头雾水:“什么叫也许送到了也许没送到?季姑娘,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秘密。”季稻眉眼弯弯,像夜晚皎洁的月亮。 郑窕无奈道:“好吧好吧,今晚你想吃什么,青城有一家酒楼还不错,要尝尝吗?” “改日吧,今夜我有约了。”季稻回道。 郑窕失望地低下了头:“好吧,那就改日。” 第23章 艳女篇 艳女篇21 季稻原本准备把郑窕送回郑府就离去的,但她只送到了一半,后半段便不需要她送了。 季稻看去,只见路边一道身影扶着树,弓着背,汗如雨下,他的身旁站着一麻衣小厮,拿着小扇子给他扇着风。 “先生,要不您先回去吧,您的伤还重着呢……”小安担忧地望着他。 他摇摇头,呼着气:“没事,我歇会儿就好。” “可是先生……”小安不忍,想继续劝劝,可他执意道:“我没事,走吧……” 原来是冯春生。 他在这里做什么? 季稻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季姑娘,你怎么了……” 见季稻停住脚步,郑窕下意识问道,“咦?春生?你要去哪儿?”郑窕询问季稻的话一顿,因为她顺着季稻的目光看见了树下的人影。 郑窕先是疑惑,随后看见了冯春生那副病弱模样,不由得就蹙起了眉,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郑窕的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一听见他就愣住了,随即他不自觉抬起了头,强撑起了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可惜效果不太显著。 季稻啧了一声。 男人最后的倔强啊。 郑窕看见冯春生,连忙快步走过去,走过去途中又问了一句:“春生,你要去哪里?” “小姐您终于回来啦!”小安喜出望外,望着郑窕不知怎地就像是看着什么救星一样,那样郑重而热烈的眼神倒把郑窕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吗,你们有事找我?”小安的话不得不让郑窕这么想,竟让春生都撑着病躯出来寻她,该是何等的大事啊! 这么一想,郑窕紧张起来:“府中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不是不是”,小安眼疾嘴快:“小姐,您回来就好了,是先生,先生他很担心……” “咳咳……” 就在小安要说到关键地方的时候,冯春生忙咳嗽起来,咳得面红耳赤的,打断了小安还没说完的话。 “先生,您没事吧!” “春生,你怎么了?” 郑窕和小安再没有谈天的心思,都同时望向冯春生,担忧问道。 “呛住了,不碍事。”冯春生,掩面回道。 “你身体还未大好,出来做什么?爹爹批准你休息三日,你就应当好好休息才是。”郑窕关心中带着责怪,不过更多的是因关心才责怪。 冯春生故作镇定轻松的看向郑窕:“小姐,我只是出来走走,大夫说对身体好。” 对身体好? 郑窕看见冯春生艰难站立的模样,又看了眼他有些可疑的表情和汗流雨下的脸,狐疑道:“真的?不会是我爹又不让你休息了吧?他要你出来做什么?是采买还是收账?爹怎么能这样,你还受着伤,他就这么缺这点银子吗?” 郑窕在一旁胡思乱想,冯春生摇头:“小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真的是自己想出来走走,躺一天太难受了。” “果真?”郑窕还是不信。 冯春生无奈道:“真的,比珍珠还真。” 郑窕这才松了口气:“不是我爹就好。” 省得他们又吵架。 郑窕以前还是很尊敬她爹的,但自从她爹为老不尊娶了妾室,她对她爹就没以前那么敬重了。 第33章 小安看了看冯春生,又看了看郑窕,小眼珠子一转。 “先生,您明明是担心小姐才出来的,怎么到了小姐面前又撒谎了呢?您不是一向跟小安说,做人不能撒谎的吗,您怎么能撒谎呢?”小安一脸正直,说得跟真的一样。 “为了我?”郑窕愣了一下,她顿顿看向冯春生,带着询问和疑惑。 冯春生脸色一变,厉声道:“小安!” 郑窕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春生,你这样生气做什么?” 小安只固执地看向郑窕,将没说完的话说完:“小姐,小安原本不想说的,但您小安不能看着先生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小姐,您瞧瞧这天色,先生哪里放心您一个人出门在外,他表面不说可心里实在担心,非要出门找您,小安劝了又劝都劝不住,小姐,先生对您……” 春生对她? 郑窕莫名心中一跳。 “小安,闭嘴!”冯春生声音逐渐加大,强硬地打断了小安的话。 冯春生现在的眼神比方才更严肃,更生气,从未见过冯春生这副模样的小安声音渐渐消失在嗓子里,他被冯春生吓住了。 同时被吓住的还有郑窕。 “春生……”郑窕嗫嚅道:“你,你现在有些吓人。” 冯春生没想吓着她,只是不由自主就…… 与她相关的事,他总是没办法保持理性。 冯春生深呼吸了口气,将情绪压了下去。 他一心只想让郑窕不要误会,于是他刻意冷着脸,刻意冷着声音,对郑窕道:“小姐,你别听小安胡说八道,我真的只是为了散散心,春生并非为了你。” 并非为了她? “可小安说……”郑窕犹豫地看向小安。 冯春生生硬道:“他在胡说。” 郑窕抿了抿唇:“是、是这样吗?” 小安不敢说话。 冯春生道:“是。” 坚决又果断,不让人有一丝联想。 莫名地,郑窕心中有些失落。 “这样啊,那、那我回去了,你呢,春生?还要再走走吗?”郑窕结结巴巴道,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想离开这里。 “我再走走。”冯春生回道。 郑窕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劳烦季姑娘送小姐回郑府了。”冯春生看向季稻。 季稻看够了戏,却不想如冯春生的愿。 这冯春生可比她家小竹子拧巴多了,还有郑窕,她貌似对这个冯春生不太一样,季稻直觉她不该做这个顺水人情。 于是季稻无奈一摊手:“那不行呀,我还有事要走呢,要不还是劳烦冯公子送郑小姐回府吧,反正你们都顺路不是吗?” 冯春生没想到季稻会这么说,他怔了怔:“季姑娘,这儿离府不远……” “是呀,离府不远,可是我真的有事呀,冯公子也说了季稻朝冯春生笑了笑。 她可急着回去撩男人呢。 冯春生一噎。 郑窕看看季稻,看看冯春生,忽觉自己好像是个烫手山芋,顿时她就不开心了:“不用你们送了,我自己回。” 郑窕说着就走。 季姑娘真是的,不送就不送嘛,怎地还特地跟冯春生说,还有冯春生,他真是个讨厌鬼! 冯春生着急地望着季稻,又茫然地望向郑窕。 “小安,你去……罢了,我去。” 冯春生无法,只能跟着郑窕回家。 小安眼睛一亮,跟着冯春生走,走到一半他忽然转过头朝季稻一笑,他咧着嘴露出两排牙齿,眼中全是佩服。 嗯? 他笑什么?难道他以为她在撮合这俩? 季稻无语。 她只是看不得这么拧巴的事情而已。 季稻握着伞,回眸远远望着那三人的背影。 郑窕气冲冲在前面走,冯春生说着什么,郑窕那鹅蛋脸变鼓成了小包子,小安在后面偷笑,三人看上去和谐极了,像一幅画。 季稻望着望着…… 恍惚间,其中一人好像转过头,对着她甜甜一笑,轻声唤了一句: “稻娘。” 季稻脸色一变。 她揉了揉眼睛,再晃眼,那一笑便是南柯一梦,消散云烟,从未有人转过头,也从未有过那一声“稻娘”。 从未。 季稻握紧伞的手越收越紧,她眼神明明灭灭,看不清其中的真实意味。 黄昏下,季稻愣愣站在原地,影子被夕阳越拉越长。 直到一道人影也被拉长,逐渐走入她的视线里。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季稻的伞沿,露出季稻整个人影,季稻的头随着伞缓缓抬起,看向他。 他容颜绝世,在黄昏落霞下更是,如闪闪发光的星星,同日月争辉,耀眼而夺目。 他抿了抿唇,眼中汇聚着黑沉的漩涡:“季稻,他就笑得这般好看,以至于让你回味这么久吗?” 季稻抬眼望他:“郎君怎么来了呀?是特地来接奴家的吗?” 商温没好气道:“不是,路过。” “口是心非。不过没关系,谁让奴家喜欢郎君呢。”季稻弯起眉眼,扑向商温怀中,像只温顺的兔子。 商温稳稳接住她,也接住她的伞,手下意识环上她的腰。 商温还未说话,季稻趁着此刻,故意凑近商温耳畔,轻声:“小竹子,想你。” 商温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情话”,顿时红了脸,眼中风暴消散云烟,连方才的质问都再想不起来,只腼腆地说了句:“不要闹。” 季稻的伞微微下沉,遮住了她与他的眉眼,说着俏皮话:“就闹。” 季稻撒撒娇他就忘记了东南西北,商温对这样的自己无可奈何,只好要求季稻:“季稻,你乖点。” 季稻轻轻碰了下他的唇:“好呀。” 她的行为和语言完全是两回事,她一点也不乖。 “季稻!”商温又羞又恼,可那双望着季稻的眼眸却似乎有无限星光。 季稻知道他不会再生气。 瞧,这男人真好哄,骗骗就上钩了。 季稻笑。 第24章 艳女篇 艳女篇22 “长墨还没回来吗?” 夜渐渐深了,季稻和商温坐在客栈里面,桌子上摆放着三个茶杯。小二上的茶已经冷了好几回,又添了好几回,唯独有一个茶杯从来没有添过热茶。 商温摇头,目光淡淡望向窗外,虽然他看似云淡风轻,但那眉却忍不住微微皱起,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担心。 自长墨失去消息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原本约好的会合时间也一拖再拖,只是都见不到长墨的身影。 长墨失踪了。 这个结论是半个时辰前,商温说的。 “长墨做事虽然爱耍些滑头但从来不会罔顾我的命令,说了什么时间他就一定会在那个时间之前回来,如若没有,那就是出事了。”商温解释道。 季稻皱起眉:“今日下午些我还看见了他,那时候他在跟踪叶荼叶姑娘,看上去好好的,这一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温略一思忖:“再等上一刻钟,若他还没回来,我们就去叶荼那里看看。” 第34章 “家里?”季稻问道。 商温望天,还不到酉时:“不,先去茶摊。” 商温才不会告诉季稻,他现在也不知道叶荼家在哪里…… 一刻钟转瞬即逝,意料之中的没见到长墨的人影。 此刻已到酉时。 季稻和商温一同出了客栈。 小巷一片漆黑,不用进入小巷都能猜得出那小巷中的茶摊早已谢幕。商温取出火折子,一下子周围的一切都被照亮。 商温腾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季稻的手:“跟紧我。” 火光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旖旎的意味,有的只是郑重和警惕。 季稻微微勾唇,她指节扣住他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扣。 商温诧异转头,只见季稻理直气壮道:“这样才不容易丢。” 商温扣住季稻的指节缓缓收紧:“我不会弄丢你的。”似一句反驳又似是一句郑重的承诺。 一路走到茶摊前面,用木棍支起的简陋茶摊四面透风,只有顶上有一层厚厚的油布用来为锅炉遮风挡雨,而外面放置木桌长凳的地方没有任何的遮挡,长凳被好好的翻放在桌子上。 “桌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今日一整日她都没有出摊。”商温道。 季稻点头:“叶荼今日去了郑家药铺取药,时间在午时与未时之间,这个时间点很微妙,若抓药前出摊她会来不及抓药,抓完药后出摊又只剩下个把个时辰,会浪费茶,不出摊是最好的选择。” 商温听完在桌椅处缓缓蹲下,季稻便跟着他蹲下,商温又起身,季稻便跟着他起身,商温走到另一处又蹲下。 反反覆覆。 季稻忍不住问道:“郎君在看什么?” “在看痕迹。”商温回答道。 “痕迹?”季稻顺着商温的目光看去,地面被火折子照亮,能清楚看见地面那一层厚厚的尘土,尘土上有脚印,只是那些脚印纷繁复杂,甚至有的脚印重重叠叠,已经看不清到底有几个脚印。 “郎君说的是这些脚印?”季稻不确定问道。 商温点头。 “奴家愚钝,郎君,这些脚印有什么问题吗?奴家只能看出此处有很多人经过,其他的,奴家看不出来。”季稻歪着脑袋,怎么看都看不出这里有什么问题,偏偏商温看得很认真,看得蹙了眉,看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这让季稻格外好奇。 商温将手上的火折子凑近桌椅下面,问季稻道:“你看见了什么?” “奴家愚钝。”季稻摇头。 商温又将火折子亮到自己身后,他曾经走来的方向:“季稻,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季稻一头雾水。 她凑过脑袋去看,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季稻嗔怪道:“郎君,你有话直说,奴家实在不知道。” 小竹子是不是在故意骂她笨?季稻怀疑。 “笨。” 商温轻轻敲了一下季稻的脑袋,很轻很轻。 动作不重,但侮辱性极强。 小竹子果然觉得她笨! 可恶! 季稻瘪下嘴:“郎君!” 商温见她生气,不再逗她,只是举着火折子道:“这是我的脚印,你看,这像不像一只老虎。” 季稻别过头:“不看,生气了。” 商温无奈。 他牵动自己的手,扯了扯季稻:“看看?” “不看。”季稻哼一声,果断道。 得寸进尺。商温失笑。 他轻轻将头靠向季稻,靠着季稻的侧额,但一触即离,随后他便道:“好了。” 莫名奇妙的动作,莫名其妙的话,让季稻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原本想无视的,但商温的动作又让她好奇得很,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看向商温,问道:“什么好了?” 她终于转头,商温看得一笑,那好看的剑眉微微上扬,露出他眼中深邃迷人的光彩:“把我的聪明传染给你了。” 季稻:“……” “幼稚!”季稻忍不住道。 看不出来,这小竹子居然这么幼稚,这都想得出来!季稻腹诽。 商温却笑:“季稻。” 他叫了季稻一声便不再多话,只是用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望着季稻,带着笑意,真诚,宠溺,他眼中集齐了所有人类最美好的感情,没有一丝不善和不好的情绪,季稻就这样迷失在他的眼眸里,自己那点子不满也就此烟消云散。 小竹子真是犯规,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呢,真是的…… 季稻嘟囔着:“好吧好吧,算奴家输了。” 商温看着她,觉得气鼓鼓的季稻也十分可爱,如果感情之中也分高下,他觉得输得彻底的其实是他。 不过这一点,只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尤其是喜欢得寸进尺的季稻。 商温莞尔,火折子点了点把话题拉回正轨:“因为一些原因,我们穿的衣裳,靴子都需要经过特殊工艺处理制成。你看,这种鞋子看似和寻常鞋没有差别,可是鞋底却大有乾坤。比如,这鞋底部印着一种虎头图案,穿上这种鞋子的人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印下这样一只浅浅的虎头,又比如这鞋中层可以分离,加入一种特殊药物,借此延长虎印靴踩过留下的虎头图案的保存时间,一般而言如果不下雨,能延长一至两日。” 季稻惊得瞪大了眼睛:“好神奇。” 不过转念一想,季稻又有些疑惑:“这样的确方便寻找失踪的人,可这样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了吗?既然能穿上这样的鞋,那就说明你们的身份很贵重,可这样不也就方便别人对你们进行追踪了?” “所以要用这火折子。”商温回道。 季稻一点就通:“这火折子也是特殊工艺?” 商温点头:“看不出来对吧?” “完全看不出来。” 季稻惊讶极了:“怪不得你不带油灯带这火折子,原来是这样,到底是何等高人发明出来的,好厉害呀!” “是我。” 商温不是喜欢骄傲的人,可被季稻这样夸奖他眉眼也忍不住染上几分得意和喜悦。 季稻看商温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钦佩起来,仿佛冒着小星星:“郎君,你好生厉害呀,不愧是奴家的郎君!” “油嘴滑舌。”商温笑得更开心了。 “走吧,长墨昨日应该跟踪过叶荼,到过她的家,跟着这脚印应该就能找到叶荼的家。”商温对季稻说道。 “嗯?” 季稻惊诧万分:“原来郎君不直接去叶荼的家,是因为不知道?” 商温笑容一僵。 得意忘形了。 季稻掩面一笑,打趣道:“郎君,奴家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难道不是郎君传染给奴家聪明而是奴家给郎君传染了愚笨?” 季稻似笑非笑,揶揄商温。 商温:“……” 见商温那僵住的笑容,季稻更欢乐了: 嘻嘻,总算扳回一成! 叫你说她笨,活该! 季稻俏皮地朝商温眨眨眼睛,含义不言而喻。 报复心真重。 商温原本很无奈,但是见了季稻的笑容他却觉得这也不错,起码她很高兴,于是商温故作无奈:“是,我活该,走吧。” 第35章 季稻果然笑得更开怀:“郎君,奴家可没这样说哦。” 但你的眼神说了。商温心中反驳,面上却不反驳。 罢了,随她。 商温心道。 月亮缓缓爬上枝头。 黑夜中,二人手牵着手走出巷子,地面的影子也缓缓出现,随即被月光越拉越长。 两个人,三道影子。 两道相依,一道静静地注视,诡异至极。 “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吗?” “喜欢就好。” 仿若自问自答。 夜幕之下,一户农家小院中,一盏灯倏地亮起。 光明驱走了黑暗,却驱不散房中人心中的阴霾。 “会被发现的……” 窗户剪影,一道纤瘦柔弱的身影捂着嘴,摇摇欲坠,隔着窗户,就能感受到她的惊恐。 又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只不过说出的话却让人感觉不到一分甜意,相反,带着狠绝戾气:“不会,只要今晚就动手!” “你、你准备杀人?” 女子似乎被吓住了,不知所措地倒退几步,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声音决绝:“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没得选。” 第25章 艳女篇 艳女篇23 月色正浓, 独居小院的窗上投下剪影,随烛光飘曳。 随着视线拉近,剪影越来越大, 越来越清晰,密不透风的窗户纸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小小的洞, 许是被风捅破了窗户纸,也许是来自别处, 怎么也说不清。 从那破了的小洞望去, 可以窥见房中紧张严肃的气氛。 简陋的木桌相对坐着两个女子, 一个淡绿色长裙一个月牙白长裙,一个俏皮一个淡雅。她们侧着脸望着对方,看不清完整的容貌, 但能看见她们侧脸露出的大半表情,一个果断决绝一个犹豫不定, 一个如积雪般冰凉一个惶惶不可终日。 “你不能这样做。”月牙白长裙的女子淡淡抿起唇, 眼中充满了哀求。 很难想像,那淡绿色长裙的俏皮女子此刻的表情居然能如此冰冷,与平日那可爱活泼的模样大相迳庭,一丝俏皮都看不见。 “我们不知道他的身份, 也许他是官府的人,也许他来自别人的雇用……无论如何,他看见了你,我们就不能放他回去!”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可那是杀人啊, 你杀了人就再无回头的机会, 我不能看着你去杀人,你从来都是个好人,你从来都那么善良, 不能因为我去杀人,不能啊!”月牙色长裙的女子两行清泪洒落,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若早知如此,我就早该死在那断桥河水之中,也不会这般拖累你……”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生活在慢慢变好,你也是!只要再攒些钱我们就能离开青城去其他地方,再无人知道你的过往,你能好好生活,就像你曾经对我讲的,你想要嫁一个如意郎君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你都忘记了吗?”淡绿长裙的女子拍桌而起,她一双美目怒瞪对方。 另一女子颤了颤:“我记得的,我记得的,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计划那么久不就是为了那一天起吗?现在钱攒的差不多了,再抓几副药你的病也能治好,离你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只要杀死看见过你的这个人,一切都安稳了,我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她恨铁不成钢道。 “他看见了我,你便要杀了他,离咱们离开青城还有好几日,若又有人看见了我,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杀下去?”月牙色长裙的女子哀痛万分。 不用犹豫,淡绿长裙女子点头:“是。你若下不了手那就我来,罪孽我一人承担。” 她说着从长凳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菜刀。 月牙色长裙女子身形一晃,她脸色苍白极了,唇都在抖:“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连累了你啊!” “不要拦我。”淡绿色长裙的女子只道。 知晓她做事一向决绝,认准的事情八百匹马都拉不回头,月牙色长裙的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终于认了命:“我不拦你,我根本没有资格拦你。”她苦笑道。 淡绿色长裙的女子起身,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要怕,你若困了,你先去睡,我晚些回来。” 她说完拿着刀朝其中一个房间走去。 月牙白长裙的女子在她离去之后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趴在桌子上呜咽着。 她好难过,她好恨,恨她的无能恨她的懦弱恨她今日怎么好好的非要出了这房间门! 她怕死,怕疼,也怕见血,毫无优点的她竟让另一人为她担上这杀生的罪孽,她内疚她愧疚她难过极了。 视线跟随淡绿色长裙的女子逐渐走入屋中,像是怕身后的月牙色长裙女子跟进来看见不该看见的,淡绿色长裙的女子关上了房间的门。 她靠在门背缓缓深呼吸,刚才那么决绝的人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手竟在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她不害怕吗? 她也害怕,可是,小月姐已经害怕成那个样子了,她不敢再表现出害怕来,丝毫都不敢。 她望着被绑在椅子上,被蒙住眼睛,绑住腿脚的男人,嗓子里的口水怎么也吞不尽,她要杀掉这个男人,她必须杀掉这个男人,她紧张极了。 她先点上了灯,灯光照亮了男人的容貌,身形。 那人不是长墨又能是谁? 女子拿着刀缓缓逼近长墨,她的手在抖,她的刀也在抖。 “不是我要杀你,是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是你自找死路,是你先跟踪我的!” 她自言自语,说话颠三倒四,似乎在给自己的杀人找借口又似乎只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一只手在抖,她干脆两只手握紧刀。 那个男人还没醒,她用的迷药用得很多,她一早知道这个男人在监视她,在跟踪她,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一步一步靠近男人,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就像是腿上绑了千斤重的铁一样,让她每一步都走得跟最后一步似的,不过三四米远的距离她竟走了近一刻钟才走到男人面前。 这个男人此刻毫无还手之力,要杀他轻而易举。 “为了我,为了小月姐,你只能死!”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双手紧握菜刀,她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像是劈材一样狠狠劈了下去:“对不起,上路吧!” 她的声音在颤抖,手更甚。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她不会砍偏的,她下午已经尝试了好几回,她练了好多次,她已经很熟练了! 彭—— 椅子一震。 她心一跳手一抖,手上的刀一颤。 醒、醒了吗? 她不敢睁眼。 “醒、醒了又怎么样,你注定是要死的!” 彭彭彭—— 像是人在挣扎,椅子不停地敲击着地面。 她一咬牙一狠心! 明明不会杀人,为什么要装出那副嘴脸呢? 一阵悠悠地叹气声响起。 第36章 “杀人不是砍柴,你的手法不对。” 男人好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让她猛地睁开眼,同时手中的菜刀匡当一下掉落在地。 看见眼前的场景她眼瞳微缩,忍不住“啊”叫出声来。 在外面听到房间声响的月牙色长裙女子发觉不对劲,她冲了过来,跌跌撞撞撞开门道:“出什么事情了,没事吧,你没事吧?” 她刚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只见原本绑了人的空旷屋子突然出现两个陌生人影,一男一女。 男子长相清隽秀美,女子容貌艳丽,一双含情目让人有无限遐想,男子与女子一人分出一手,挽住中间是原本被绑在椅子上的另一个男子的手腕,不让他脱落滑倒,那男子原本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双手双脚被解开,人迷迷瞪瞪,眼睛半眯半开,表情迷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你们是谁?” 月牙色长裙的女子害怕地望着二人,但她仍鼓起勇气走到了淡绿色长裙女子身旁,伸出一只手以保护的姿态挡在淡绿色女子面前。 “二位姑娘抓了我的人,准备杀他,最后问我是谁,这样不好吧。”商温深邃的眼眸望着她们,言语之间尽显冰冷。 “是他先跟踪我的!”淡绿色长裙的女子弱弱反驳道:“我只是自卫罢了!” “他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是你们做贼心虚不是吗?叶荼姑娘。”季稻挑眉道,毫不犹豫戳破了她们那点儿小心思。 淡绿色长裙的女子,也就是叶荼闻言,脸微微一白:“你们知道了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不想做什么,对你们的事情也没有兴趣。不管你是为了小月姑娘,还是为了钥儿姑娘,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区别。”季稻朝在叶荼身后的女子微微一笑。 女子愣住了。 “什么钥儿,我们不知道,你们找错人了!”叶荼拉住小月的手腕将她狠狠望身后一扯,自己独自站在了商温和季稻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季稻无视叶荼护犊的动作,缓缓解释道:“几日前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叶姑娘老母病重,你没有出摊而是在家照顾老母亲,二是名动青城的花楼花魁钥儿姑娘失踪,老鸨报官却因寻不到踪迹不了了之,一个不出摊一个失踪,怎么就这么巧呢?” “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了,还差这一件吗?”叶荼死不承认。 季稻顺势点头:“确实。可我听说钥儿姑娘曾经因为因得了病跳河,而今日叶荼姑娘在郑家药铺买了一些药,治疗的还是花柳病,这也算巧合?如果叶姑娘坚持这也是巧合,那就请叶姑娘告诉我,难不成是叶姑娘害了那病还是说叶姑娘要说是叶姑娘的老母亲害了那病?” 季稻笑意盈盈,却让叶荼如坠冰窟,她咬了咬牙,嘴硬道:“这也不能说明我家小月姐就是花楼的逃妓!” “就只能请花楼的老鸨来辨认一下了,我与郎君皆是外乡人,确实不太清楚钥儿姑娘的容貌,不过花楼的老鸨应该很是了解吧?”季稻说道。 “不,不能请杨妈妈!”小月脸上血色尽失,她哀求道:“不能请杨妈妈!” 小月这样一说,叶荼再也无可狡辩。 “是,小月姐就是钥儿,你们满意了吧!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小月姐的,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叶荼执着的站在钥儿前面。 “小荼……” 钥儿掩面哭泣:“你们抓走我罢,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小荼无关,她只是觉得我可怜所以想帮帮我而已,她是个心地再好不过的姑娘,求你们放过她!” 第26章 艳女篇 艳女篇24 叶荼没想到钥儿会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她脸上露出几丝慌张。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签了卖身契的青楼女子妄图逃跑,被官府抓回去, 关押拷打也算轻的,若是老鸨狠一些, 将她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叶荼忙道:“不,是我逼小月姐逃出来的, 一切都是我, 不关她的事, 你们抓我吧,小月姐不是逃妓,她是被逼的, 你们不要杀她!” “不是的,小荼是良家女子, 一切都是我谋划的, 包括今天的杀人也是,都是我想做的,只不过我利用了善良的小荼,是我, 都是我!”钥儿着急道,两只手慌张的指着自己,试图力证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试图将一切都从自己这里了断。 软弱如钥儿, 也想要保护叶荼, 就像叶荼一直以来保护着她一样。 最起码她不能害了叶荼,最起码她得保下叶荼。怀着这样的心思,钥儿一咬牙, 当即朝季稻和商温跪下:“二位,我虽不知你们是官府的人马还是杨妈妈的打手,但若你们的目的只是钥儿,那你们直接抓钥儿回去吧,抓到钥儿二位的任务就完成了,若二位非要抓小荼,那、那钥儿就当即撞死在这屋里,让二位无功而返……依钥儿看来,二位不像是喜欢节外生枝的人,所以还请二位抓了钥儿,只要二位放过小荼,钥儿绝不挣扎!” 季稻和商温见二人相互为了对方顶罪,互相撕心裂肺地陈述自己的过错,还有钥儿更是,跪在地上,那双盈着泪的双眼真挚诚恳,没有半分虚假,像是为了叶荼她真的能付出一切似的,季稻和商温相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季稻对商温调侃道:“郎君,这回倒像我们才是坏人了。” 商温只望着钥儿道:“起来吧。” “二位是答应了?”钥儿破涕而笑。 “谈不上答应不答应。”商温看向季稻,示意季稻将其扶起。 季稻便走过去将钥儿扶起来,接上商温的话,解释道:“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杨妈妈的手下,我们不过是几个过路人罢了,虽然对你们之间的事也很有兴趣。”季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最后那一句补充得饶有趣味。 钥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季稻的动作站了起来:“你、你们真的不是来抓我的?” 季稻点头。 叶荼却狐疑道:“那他为什么要跟踪我?” 季稻已经确认叶荼和钥儿身上没有精怪的气息,于是大方地跟她们讲来:“几天前我们来到青城,在破庙之中发现了一具尸体,便追查至今,原本叶荼姑娘身上有些疑点让我们很怀疑,但现在看来……” 季稻目光落在钥儿身上,含义不言而喻。 “绝不是小荼所为!” “绝非小月姐所为!” 叶荼和钥儿异口同声说道。 季稻听得忍俊不禁:“真默契。” 商温将迷迷瞪瞪的长墨放在床上,他才看向叶荼:“他没事吧?” 叶荼道:“没事,只是喝了些迷药,睡一觉就好了。” 商温这才放下心来,但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出息,几口迷药喝成这样。” 季稻掩嘴一笑,随即又看向叶荼:“能和我们说说你们之间的事情嘛?” “你们真不是来抓小月姐的?”叶荼还是不确信。 第37章 “真的不是。”季稻再次道。 叶荼松了口气。 “我们来外面讲吧,让那位公子好好歇息。”叶荼说完,扶着钥儿领头走到了外面。 季稻和商温随即跟了上来,后者轻轻带上了门。 四人就坐在堂中的四方木桌上,各占一方。 叶荼缓缓讲来:“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我母亲病重,为了凑集药费,我便每日早出晚归卖茶。因为有一副好皮囊,大多是男子光顾我的茶摊,如此也好,能挣钱就罢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至突然有一日,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叶荼看向钥儿。 钥儿朝她微微一笑。 半年前的某一日。 叶荼刚刚出摊,天还未亮,这时候她还没有摆好煮茶的茶具和火炉,一个女子就来到了她的茶摊前面。 女子失魂落魄,满目愁容,看着十分憔悴,一来就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因为来叶荼摊子的女子较少,所以她很有印象。 “姑娘,您要喝点什么茶?”叶荼走到她身边,擦了擦手问道。 似乎没想到这么早的天儿还会有人经营生意,女子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她局促地站起身来道:“我、我能要一杯水吗?我没钱……”最后那句话轻如细蚊,可叶荼看见了她红了的脸颊,似乎是在不好意思。 女子穿着时兴的衣裳,谁能想到她竟身无分文。可她不停搅着自己的衣裳,看上去拘谨不安极了。 叶荼爽快答应了:“好。” 一杯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叶荼来去匆匆,给女子放下了水,女子感动极了:“谢谢你,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她近乎哽咽。 她似乎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女子? 叶荼看她觉得很奇怪,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便道:“慢慢喝,喝完还有的。” 叶荼回到茶炉前面,想了想,此时茶具已经备好,也没有其他客人,她索性给女子煮了一杯茶,重新端回她面前。 女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讷讷道:“我、我没钱。” 叶荼笑道:“不要钱的,送你的茶。” 女子望着那茶,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双眼,瞬间她盈满了眼泪:“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可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生辰快乐,姑娘。”叶荼想着便道:“那我再送你一杯茶。” 女子闻言,突然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肩膀耸动,她应当受了很多委屈,哭得撕心裂肺。 叶荼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 女子的哭声渐渐停息,叶荼就一直在她身旁陪着她,直至哭声完全消失,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对叶荼真诚道谢:“谢谢你姑娘,真的谢谢你。” 叶荼却更担心她了。 因为她眼中带着满足,人是不容易满足的,但一旦满足,那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女子离开了。 叶荼回到茶炉旁边,却时不时想起那位女子。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直至不远处传来惊呼。 叶荼下意识觉得就是那位女子,没有任何来由地,她觉得是她。 叶荼连蒲扇都来不及收就随声跑去。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够快。 快点儿,快点儿,一定要赶上啊! 她对自己不停道。 终于,她跑到了断桥上,水中只剩下沉默的衣角,那是青城时兴的衣裳,今日叶荼只见过那一件。 是她。 旁边的大娘不停地叫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叶荼环绕一周,围观的人不多,都是需要早起的商人或者教书先生,但没有一人下水救人。 大娘又惊又惧:“林夫子,马六,你们快下去救人啊!” “我、我不会水……” “我也不会啊!” 磨磨蹭蹭的,人都要没了。 叶荼心道,干脆一咬牙一狠心,独身跳进了河水之中。 可那女子早被河流推走,叶荼只能拚命地去游,去找。 终于,她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衣角。 她努力去游,去抓。 抓到了! 她便拖住那女子游上了岸。 河水湍急,等找到女子已经到了下游,周围一片石子荒滩。 叶荼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她来不及休息,翻身起来就试探女子的鼻息:“还有气还有气……” 叶荼松了口气,按压女子的胸口,替她逼出水来。 女子吐出来好多水,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吧,太好了!”叶荼喜出望外。 女子愣愣地望着天空,她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了叶荼,她愣了愣,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是你……” 叶荼点头:“是我,姑娘,你落水了。” 她很冷静:“我不是落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叶荼没有惊讶,只是很难过地问她:“为什么?活着不好吗?” 哀莫大于心死,女子望着天空,声音悲切:“活着很好,可是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有什么事情过不了?”叶荼不明白。 女子却又哭又笑:“姑娘,我这一辈子都是个错我过不去了,我想过去,但是我真的过不去了。” “我自小被卖进花楼,服侍不同的男人,好不容易熬成花魁,我也没得选择,最后还感染了花柳病……” “姑娘,我活得没意思极了,我想死了,也许下辈子我还能投个好胎,做个良民,嫁个很好的夫君,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朦胧不清,不知道是河中的水仍蒙着她的眼,还是她心中的泪模糊了双眼。 她绝望极了,再蓝的天空于她而言都是灰濛濛的颜色。 同样是女子,叶荼怎么能不知道她的痛苦。 哪怕是安安分分煮茶的她,在外面也被其他女子骂作狐狸精,更别提出自青楼的她了。 叶荼轻轻握上她的手:“不用下辈子,这辈子也能,你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女子看向叶荼,叶荼灿然一笑:“我来帮你,好不好。” 第27章 艳女篇 艳女篇25 “于是, 我和小月姐策划了一切。”叶荼双手紧扣,说道。 “原本事情进展没有这么快的,依小荼和我的想法, 我和小荼各自赚钱找人买下官凭路引,我在花楼里攒钱容易, 勾勾手指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就会把钱奉上,最难的一关是杨妈妈, 她会定期搜查房间, 把所有钱财揽尽她的口袋, 于是我让小茶伪装成恩客,每月来一次,就是为了取钱,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小荼的母亲去世了……” 钥儿关切地看向叶荼, 叶荼便接着说道:“我已没有了牵挂, 攒钱的进度自然也大大加快,我悄悄埋葬了母亲,将小月姐接了回来,伪造成母亲还在时的样子, 这样替小月姐买药,为她采买一些生活用品,以及我们离开所需要的东西更方便。小月姐失踪,花楼的杨妈妈报了官, 前些日子还有官兵在查, 我十分紧张,就在这时你们的那位公子来了……我并非有意要伤害他,我太害怕了, 如果你们是官府的人,那小月姐这次必死无疑,我不能看着她去死……就像我一开始就无法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那样。” 第38章 叶荼抬起头,眼中湿了一片:“她太苦了,她真的我太苦了。她只是想过平凡人的生活,只是想过一个安静快乐的生辰。” 钥儿听着听着垂泪不已:“我自小被卖入花楼,为了生活我什么都得干,我以为努力就会好的,我拚命攒钱想要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可钱总会被人偷偷拿走,我想那便罢了,只要我好好活着就好,却没想到我害了那病,我央求杨妈妈替我医治,可她却说,我这么个玩意儿还想看大夫,她便让我去接最脏的客人,还好我遇见了小荼,我的病慢慢变好,可不逃脱那里,一切变好都是假象……每当我觉得生活好了一点,生活总是会让我更加绝望,就像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逃走,又被你们发现,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我就注定过着最糟糕的一生,注定成为那泥潭中挣扎的羔羊。” “小月姐……”叶荼想安慰她,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下去,她只好求助般的望着季稻和商温:“小月姐真的太苦了,求求你们帮帮她吧,她连只蚂蚁舍不得踩死……今日要杀人也是我想杀的,她一直都在劝我,这样善良的小月姐不该过那样的生活,我,我叶荼在这里给二位跪下了。” 叶荼说着就要起身下跪。 季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轻轻的按了下来:“叶荼,一切先放一放,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叶荼又坐了下来。 季稻问道:“你与钥儿萍水相逢,你们原本应该是互不相干才对,你为何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你应当知道本朝窝藏逃妓,罪该当何吧?” 叶荼沉默了一下。 “不是的,是我逼小荼这样做的,她没有窝藏……”钥儿慌张道。 叶荼却对钥儿笑了笑,温柔道:“小月姐,没关系了。” 钥儿一怔。 说完才回应季稻:“我知道,我知道的。但是姑娘……” 她抬头看向季稻,眼中没有一点后悔,只有同情和怜悯:“一个女子从出生到死亡,兢兢业业、安安份份的为生活努力,但她受尽磨难和践踏……她没有做错一件事,唯独错在她是个女子,我只是想纠正这毫无理由的错误,取回她应当享受的生活而已。” “若我的一切都是错误,那我愿意回到正轨。姑娘,我明日就去官府自首,只是求你不要牵连小荼,我一力承担便是。”钥儿哀求道。 叶荼为了钥儿,愿冒生命危险,钥儿为了叶荼,也能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季稻望着二人,觉得这世界在越来越好,起码比她那时候更好。 “在想什么?”商温温声问道。 季稻看向商温,许是在这么真情流露的场景她也说不出虚伪的话,于是她难得带着几分真心,道:“我只是在想,若我落难时也有人帮忙就好了。” 那她是否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季稻不知道,因为她不是钥儿,没有叶荼。她也不是叶荼和钥儿,遇上了她和商温。 季稻淡淡一笑:“商温,帮帮她们吧,我知道你很厉害。” 商温愣住。 不是因为叶荼和钥儿,也不是因为季稻要他帮忙,而是因为那两个字—— 商温。 她从来都只叫他郎君,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比叫他郎君好听得多。 商温轻声道:“你知道的,对你,我总会答应的。” 这次换季稻愣住了。 商温从怀中取出一块木牌轻轻放在桌子上,他指尖点着木牌将木牌轻轻滑到中央,才对叶荼和钥儿道:“明日你可拿着这木牌去任意钱庄兑换银票,数额随你定,去为她赎身吧。” 叶荼眼睛一亮,后又诚惶诚恐起来:“这、这怎么能行……”但她眼珠子就没离开过那木牌。 商温道:“并非我想帮你,而是她想帮你。”商温朝季稻方向支了支下巴,含义不言而喻。 “你可以帮钥儿,我就不可以啦?”季稻适时调笑了一句,就是这句话才让叶荼收下了木牌。 “二位大恩大德,叶荼和钥儿没齿难忘!”叶荼当即拉着钥儿跪了下去。 钥儿更是热泪盈眶:“钥儿身如浮萍,却未想到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帮助,钥儿感激万分,日后定然好好生活,不负各位的救命之恩。” “哎呀,快起来。” 季稻忙拉起二人。 叶荼和钥儿起身,相视一眼,一扫眼中的阴霾。 “小月姐太好了,你以后就能过你想过的生活了!” “小荼,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季稻缓缓退下,退回商温身边。 她余光扫了眼商温俊美分明的脸庞,坏心眼地悄悄凑近商温耳畔,打趣道:“郎君,你那句数额随你定,真的好迷人……” 商温的脸顿时红到耳根,跟个煮熟的虾一样。 “咳,瞎说什么。”商温瞪了一眼季稻,可惜那一眼软绵绵地,倒让季稻觉得他在强装镇定。 季稻便伸手勾了勾商温的手指。 商温小声道:“闹什么!” 季稻却笑:“只是觉得,今日的郎君,格外勾人。” 会让她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还好,她没有心脏。 商温别过头。 等等,他突然有点害羞…… 季稻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看着呢,多难为情啊! 商温轻咳一声,努力装作镇定:“你安分些,这些就都是你的。” 商温原本想说一切,但是想了想还是不能让她过于得意忘形,所以改成了这些。 季稻摇头:“这些我都不要。” “为何?”商温问道。 她可是鬼,人间俗物与她无用,她只要—— 季稻目光定格在商温身上,灿然一笑:“我只要你呀。” 少女真挚的眼神让商温动容。 他握紧少女的手,在心底起誓。 这一生,他商温定不负季稻。 不过这话若被季稻知道,就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了。 太阳日渐升起,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床上的男人身上,逼得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啦?” 突然,眼前一张脸迅速放大,长墨愣了愣,眼中迷茫无比,许久,意识渐渐回笼,他才辨别出眼前的人是谁。 “……季姑娘?” 季稻点头,坐了回去,换下长墨额间的手帕,边洗边问长墨:“你可睡了一夜了,怎么样,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没事,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记得我跟踪叶姑娘,然后……等等……”忽然,长墨话语一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叫道:“季姑娘,你在做什么?” “照顾你啊。”季稻理所当然道。 长墨猛地坐起来:“你照顾我,那我家主子……”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倚在窗边,冷漠地望着他,似乎似笑非笑的商温。 “主子!” “身体素质太差,回去后每天加炼。”商温冷冷道。 第39章 长墨:“……” 他就知道! “怎么了?”季稻无辜地望着长墨,手上的帕子递了过来:“还用吗?” 长墨简直欲哭无泪:“不敢用……” 因为他家主子是个醋坛子。 “季姑娘……” 季稻看向长墨:“怎么了?” 长墨小声道:“以后,可以换个人照顾我吗?你在这儿我害怕。” 季稻:“可是叶荼姑娘和钥儿姑娘去花楼了,这儿只剩下我了啊?” “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吧。”长墨灰心道。 季稻:“……” 好心当成驴肝肺! “对了,季姑娘,你刚刚谈到叶荼姑娘……”长墨突然发现这屋子有些陌生,露出疑惑的表情:“说起来,这里是哪儿?” 季稻将事情从头到尾跟长墨说上了一遍。 长墨听完后万分感慨:“没想到这钥儿姑娘如此可怜,还有叶荼姑娘,叶荼姑娘果然是个好人啊。” 对此,商温只是微微一笑:“回去后每天再加两包迷药。” 长墨:“……主子,两、两包?” 会死人的啊主子! 商温冷哼一声:“长长记性。” 第28章 艳女篇 艳女篇26 快, 快一些,要来不及了。 拚命的奔跑,喘息, 让她脑子里聚焦不起其他想法,只有一个念头。 快跑, 快一点,来不及了! 她手上被戴上了木制枷锁, 发丝凌乱, 脸上有一处青紫, 似乎遭受过什么暴力一样。 她边跑边回头,那些衣着光鲜,看似正直不阿的人影逐步逼近。 “站住, 站住,别跑!” 后面厉声喊道。 她不得不跑。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拚命跑, 用尽全力狂奔。 只要找到那些人就能证明她们的清白。 终于, 她跑到了自己熟悉的院落。 她眼中充满希冀,猛地一下撞开了院子大门:“求求你们,救我,求求你们!” 里屋的大门敞开着, 她的声音能很清晰地传达到屋子里面。 季稻和商温相视一眼,正要出去看看,却听说话的那人已经跑了进来。 她着急极了,哪怕再熟悉的环境对于她一片空白的脑袋来说都显得那么陌生。 咯登一声, 她被门槛绊倒, 整个人朝地上倒去,啪地一下倒在地上,手上的枷锁匡当落地, 她来不及解释,三两下挣扎着爬了起来就往季稻和商温后面躲,像是身后有厉鬼在追她一样。 季稻诧异道:“叶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如此狼狈?” 此人正是清早出门的叶荼。 但是她此刻与清早的模样完全不同,早晨她特地换了新衣裳,梳好了发,跟钥儿一起出门,可此时她却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看上去好不狼狈。 “他们、他们来了!”叶荼只是盯着门口惶恐道。 “他们是谁?”商温问及。 不用叶荼回答,那些人已经追了进来。 “那小娘们就在里面,你、你与我一同进去捉拿那小娘们,其他人守在院子外面,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恶狠狠地语气从敞开的院门外传来。 商温走到窗户边上,轻轻拨了拨窗户,窗户形成敞亮的夹角,亮光立刻透了进来。从商温的角度,能看见身着蓝色衙役公服,上身白底处还绣着黑字的“衙”字,腰间配一把大刀,这显眼的着装一下子就让人明白他们的身份。 “是衙役。”商温道。 “你不是去替钥儿姑娘赎身吗,怎么惹上了衙役?说起来,钥儿姑娘呢?”季稻疑惑不已。 衙役大跨步迈进屋子里:“叶小姑娘,你窝藏逃妓,偷盗他人财物,已触犯延国大律,望你束手就擒,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哟,还有同伙呢?一、二、三……三个同伙?罢了罢了,一同抓起来送到县令大人面前去。”为首的衙役抬手点了点季稻、商温,就连刚刚坐起来的长墨都没有放过。 他身旁两名衙役闻言就走上前去,作势抓人。 “慢着。”商温道。 “哟,这小白脸长得可真俊。怎么,小白脸,你还有话要说?”为首的衙役戏谑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故意道。 “不得无礼!”长墨厉声。 “还不得无礼,你以为你们是谁,一群阶下囚。”衙役不屑地瞥了长墨一眼,目光又回到商温身上。 商温问道:“敢问我们犯了何罪,劳烦官爷亲自上门?” “就你身后那小姑娘,她窝藏逃妓,盗窃他人钱财,触犯延国大律,你们看上去与她像是一伙的,当然属于同党,也犯此罪。”衙役道。 “我没有!”叶荼反驳道。 “你敢说那钥儿不是花楼的妓女?”衙役质问。 叶荼急忙对季稻和商温道:“我们今日是去赎身的,是杨妈妈坐地起价,我们不肯给她才告了官!而且她还把公子给我的木牌拿走了……” 衙役吹胡子瞪眼:“胡说,那明明是人杨妈妈的木牌。” 叶荼脸色一白:“那明明是这位公子的木牌,他见钥儿姐姐可怜,所以才想为她赎身的!你们这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叶荼又怒又恨。 “证据呢?有证据吗?”衙役竟笑起来:“你们没证据啊。” 季稻想了想,道:“那位杨妈妈也不能证明那是她的木牌吧。” “杨妈妈在咱们青城可是数一数二、依法纳税、遵律守法的良民,你们这些外乡人再加上一个与逃妓厮混的女子,我不相信她难道相信你们吗?真是笑话!”衙役眼中戏谑,嘴角含着嘲讽的笑。 这话一出,季稻就品着味儿了。 连他们是外乡人都打听清楚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季稻勾唇道:“良不良民我不清楚,但她给的钱应该足够多,多到能收买你的人心呢。” 季稻看那衙役的眼神似笑非笑,似讽非讽。 衙役顿时脸一阵青一阵红。 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地,那为首的衙役拔出刀:“把这群人抓起来!特别是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小娘们,多捆两道,嘴也堵上!” 季稻啧了一声。 就这点出息,还敢贪赃枉法? 她握紧纸伞,想着该怎么不留痕迹地教训教训这个要捆她,堵她嘴的王八蛋呢? 她食指一绕,点点蓝光从她指尖闪烁。 她刚想朝那衙役点去,却不想手被一人紧紧攥住。 她忙消散指尖,不动声色看向商温。 商温没有看她,只是望着那衙役,目光很沉很沉,像不见星月的黑夜,一点光亮都没有。 “郎君?” “别怕,有我在,无人敢动你分毫。” 季稻当即打消了主意,她眉眼弯起往商温身后躲了躲,故意道:“哎呀,郎君,奴家真的好怕呀。” 商温:“……” 第40章 得寸进尺。 “长墨。”商温叫了一句。 长墨立刻到了商温身旁,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一对小型弯刀,目光发亮,跃跃欲试:“主子,您说,要打成几分残?” “延国不需要虚食重禄、素餐尸位的贪官。”商温的话语堪称冷漠。 季稻还是头一回听见商温这么冷漠的话。 衙役们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说不需要就不需要,你还要跟我们打吗?” “你当你自己是谁,我看延国不需要的是你这种小白脸!” “不许侮辱主子!”长墨的脸色也是一变。 他声音一落,身形一晃。 “给他点颜色瞧瞧!”衙役中有人道,三人便齐齐拿刀砍了过去。 长墨却只见其影不见其人,只听蹭蹭蹭的刀剑相接之声,三人便已趴下两人。 最后一人的刀也被打落。 之前大放厥词的衙役左顾右看,却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他脸色一白,惊恐起来:“你、你不要过来啊,我可是衙役,你杀了我就相当于造反,是杀头的大罪!” “没想到长墨公子看着平平无奇,还挺厉害。”季稻感慨道。 “速度有些慢了。”商温道。 “不,奴家是想说,有其仆必有其主,郎君肯定更厉害。”季稻媚眼如丝。 她想着,若商温谦虚,她便说上一句“在奴家心中郎君最厉害”恭维恭维他,他若不谦虚,那季稻就继续赞美他,卯足了劲让他能对她多一些好感,再多一些。 可没想到,商温只是扫了她一眼:“若这些草包都对付不了,我早死了。” 顿了顿,商温望着那衙役,对季稻道:“还有,季稻,看清楚,那才叫害怕。” 嗯? 嗯?? 什么意思? 等等,她之前的演技被小竹子嫌弃了? 季稻气得甩开商温的手。 煞风景! 讨厌鬼! 不对,好像她才是鬼…… 季稻如鲠在喉。 长墨抬脚将那衙役踹飞:“主子,这两个我断了他们的手脚,那个飞出去的肋骨估计断了,他们暂时做不了恶了。” 商温微微颔首。 站在他们背后的叶荼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厉害,整个人都看呆了。 好厉害。 如果是他们,如果是他们,一定能救出钥儿姐姐的! “公子,快救救小月姐,小月姐被杨妈妈抓走了!”叶荼急忙道。 商温思忖,道:“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荼含泪点头: “今早我们按照约定到花楼为小月姐赎身……” 时间回到今早清晨: “小月姐,马上你就可以自由了!” 望着花楼偌大的牌匾,叶荼紧握着钥儿的手,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钥儿也是一样。 多年夙愿即将达成,她忽然有点近乡情怯,但叶荼握着她的手,又让她心中稍定:“我、我们进去吧。” 见了叶荼,杨妈妈露出惊讶的表情,紧接着她就赶忙过来赶人:“出去出去,我们花楼不接女客。” “杨妈妈,是我。” 钥儿捞起斗笠下的轻纱,露出自己粉嫩的脸来。 杨妈妈表情更加惊讶:“钥儿,钥儿你回来啦,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可找死妈妈了。”她说着就要去拉钥儿。 钥儿下意识躲开:“杨妈妈,你我也别虚情假意继续寒暄了,我来是有要事的。” “我要替钥儿姐姐赎身,你把钥儿姐的卖身契拿出来。”叶荼一字一字坚定道。 “哈哈哈,就你?”杨妈妈掩着面笑开,眼中充满了嘲讽:“你知道钥儿一夜能卖多少钱吗,就凭你个卖茶的,你能买得下钥儿?” “你开个价,我们有钱。”叶荼道。 “一两黄金。”杨妈妈叉着腰傲慢道,像是笃定叶荼付不起一样。 “好,一两就一两。”叶荼拿出木牌:“杨妈妈,我这就随你去兑钱。” 杨妈妈看着那木牌,眼睛都看直了:“哎哟我滴乖乖,你这木牌哪里来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杨妈妈立马伸手去抓,叶荼一下子收回。 她虽然不知道杨妈妈在说什么,可见了杨妈妈的表情,她就知道这木牌大有来头。 叶荼在心里再次感谢了商温,面上却板着脸:“你管我哪里来的,快把钥儿姐姐的卖身契给我,我等下和你一起去钱庄取钱,一两黄金一个字儿都不会少你的。” 杨妈妈眼珠子一转,蒲扇轻轻摇曳,她勾唇笑笑:“姑娘,错啦。不是一两黄金,是一百两黄金。” “什么!”叶荼和钥儿皆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杨妈妈的话。 杨妈妈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一百两黄金,一手交钱一手交卖身契。” “你坐地起价!”叶荼怒不可遏。 “杨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呢?”钥儿身形一晃,有些承受不住。 杨妈妈云淡风轻的笑道:“那又怎么样?你给不给,若不给,别说卖身契,我杨妈妈这就去告官,告你私藏逃妓,告你们偷盗之罪。” “偷盗?”钥儿疑惑:“谁?” 叶荼也不可置信:“我们偷谁的东西了?” 杨妈妈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偷我的东西了。” “偷你东西?你胡说八道?我们偷你什么东西了?” “你手上那木牌,是我的。”杨妈妈望着那木牌笑得比狐狸还奸诈。 叶荼瞪大了眼。 她完全没想到,杨妈妈这么无耻!不仅坐地起价,竟然连木牌都要夺过去! 杨妈妈却已经对一旁的京@墨@筝@狸打手道:“你们把这两个小丫头抓起来,你去请县令大人,就说我杨妈妈丢的东西找回来了,是城巷子那卖茶的姑娘偷走的。” 杨妈妈一语双关,眼神若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钥儿,钥儿脸上血色尽失。 打手慢慢围了过来。 钥儿抬头望向叶荼:“快跑!” 叶荼看向钥儿,钥儿抓住叶荼的胳膊,拉着她跑了起来。 “想跑?将那两个小丫头抓起来,特别是左边那个,她身上有一块木牌,一定要给我抢过来!”杨妈妈嘱咐道。 打手便齐齐朝叶荼抓去。 原本是钥儿拉着叶荼跑,可叶荼反过劲儿来后便是叶荼拉着钥儿跑,因为钥儿的身体太弱了,她根本比不得长年在外卖茶的叶荼。 那些打手人高马大,就慢了钥儿一步,伸伸手就能抓到钥儿。 这样不行,小荼也会被她连累的! 钥儿一咬牙,停住脚步。 “怎么了,小月姐?”叶荼回头,却见钥儿整个人鼓起勇气朝那些打手撞去,还不忘对叶荼道:“小荼,快跑!” 叶荼目眦欲裂:“小月姐!” 彭! 第41章 叶荼一拳打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具随之一震。 “后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杨妈妈请来了县令,县令派了衙役来抓我……”叶荼对商温和季稻道,她眼眶红得厉害:“求你们救救小月姐!” 第29章 艳女篇 艳女篇27 “真是无耻。”长墨气得拍桌。 前因后果他都从季稻那里知道了, 原本以为救下叶荼和钥儿,此事已了,却没想到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主子, 她们那么可怜,你一定要救救她们。” “木牌可还在你身上?”商温问向叶荼。 “在, 在!”叶荼连忙从怀中掏出木牌,颤抖着手给商温递了过去:“杨妈妈如此恼怒, 就是因为我拿着木牌死活不给。我想着这是公子您的东西, 我既没有救下小月姐, 就更不能让您的东西落入贼手,哪怕是死我都不能便宜了贼人!”叶荼咬牙切齿,恨意从眼中流淌出来。 商温伸手接过木牌, 道:“不过是一物件,哪有人命重要。不过你既带了回来, 想来也不算一件坏事, 起码对方反污我们也有了证据。” 季稻凑过脑袋:“这木牌平平无奇,有何用?怎么能让那杨妈妈如此丧心病狂?” “我也不知道,但那杨妈妈见了木牌,直接坐地起价, 从一两黄金到了一百两黄金,这木牌当真如此值钱?”叶荼也想不通。 长墨惊奇不已:“你们不知道?” “嗯?”季稻和叶荼疑惑朝他看去。 长墨得意地摸摸鼻子,道:“我知道!” 长墨神秘兮兮卖着关子看得季稻想踹他,要不是她是淑女, 是大家闺秀, 不能当着商温的面儿做这种事,她早踹了。 还是商温先道:“你们可知延国……不说延国,就说整个青城有多少钱庄?” 听到商温问, 长墨就知道主子要解释了,嘴一瘪:“主子,我也准备说呢。” 他就想卖卖关子,神气神气,主子怎么这机会都不给他。 “活该。”季稻小声道。 这种问题沉睡百年的季稻是肯定不知道的,所以季稻看向叶荼,熟悉青城的叶荼接收到季稻的目光,思考片刻,才回答道:“好像是六家钱庄,名字都不太一样……” “小小的青城就有六家钱庄,更别提整个延国,这些钱庄都有自己的私票用于兑付银票,但这些钱庄的私票却有不相通,你不能用这个钱庄 的私票去那个钱庄兑付,你也不能用那个钱庄的私票来这个钱庄兑付,很不方便。但这块木牌却不一样,它可以在任何钱庄兑换银票。” 商温说完,长墨马上补充道:“而且兑换多少银票,要银票还是要黄金都没有限制哦。” 叶荼直接倒吸了口凉气:“还有这种事情?” 这一次她看那木牌的目光就跟杨妈妈看见木牌的目光一样,看得眼都直了。 “怪不得杨妈妈想要这木牌,这换成谁见了不起贪心啊?公子,你怎么不说这木牌如此贵重,若、若知道,我定不敢拿出来招摇过市,不、不,我定然拿都不敢拿啊!”叶荼一想到自己差点丢了这么个无价之宝,心尖儿都在发颤。 还好还好,如果丢了,她卖十辈子、百辈子茶都还不上! “我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是我考虑不周。”商温歉然道。 “郎君当然不会遇见这种事了。这样厉害的东西寻常人怎么能轻易得到,又怎么会轻易交给别人,也就是郎君了,视钱财如无物。若今日拿着这木牌的人还是郎君你,那杨妈妈定然不敢轻易造次,可如今拿着木牌的人是叶姑娘,你想想,她会将叶姑娘放在眼里吗?”季稻摇头,商温还是太年轻了,这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明白。 不过季稻不知道这无关人情世故,正如旁人无法抢她的东西,旁人也抢不了商温,除去商温的身份,还有他在战场上得到的力量。 抢他? 找死罢了。 “事已至此,杨妈妈知道拿着木牌的是我,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小月姐还在她手上,她一定不会放过小月姐,万一又逼小月姐接客……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叶荼脸色发白,急得发汗。 商温却道:“不怎么办。” 季稻抬眼望向他,一头雾水:“不怎么办是怎么办?” 商温淡淡一笑,卖起了关子:“不怎么办就是……” 他顿顿,目光扫向门外。 “来、来啊,就是这群反贼,他们拿刀打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一瘸一拐,捂着心脉的衙役怒气冲冲道,隔着一堵墙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不过他没有进来,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不敢吧。 毕竟肋骨都被打碎了。 衙役一声令下,衙役鱼贯而入,呈两队,一进来就把四人团团围住。 “主子!”长墨握紧弯刀,用请示性的眼神望向商温。 这次商温却没让他出手,只是对季稻笑道:“懂了吗?” 季稻愣了,完全不知道商温在讲什么:“什么?” “顺其自然。” 商温的声音飘了过来,随后,季稻就看见商温走到最前面去。 “长墨。” 长墨跟了商温多年,顿时就明白了商温的意思,他挥下袖子遮住弯刀,笑着走上前,一脸和善:“哎呀,官爷别动粗,这里还有几个小姑娘,别吓着她们,我们这就跟你们走。” 衙役们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忐忑。 季稻猜想应当是门外那衙役出去说了些什么,把这些人招进来的。 “这就……走了?” 有个衙役忍不住问道:“不打一架?” 商温温和道:“当然,我们可是良民。” 长墨也露出了笑:“官爷,我们可是好人啊,去衙门是要还自个儿清白的,哪会打人,我们连刀都没有呢。” 说着将手一摊,明明白白表示自己清白。 衙役狐疑道:“那地上躺着的两个是怎么回事?” “许是……春困?夏盹?秋乏?冬眠?”长墨睁眼说瞎话。 衙役看向门外那个被打的衙役:“胡子,你不是说他们持刀伤人吗?” 这一下,门外的衙役懵了:“是啊。” “刀呢?” 衙役目光转了转,他们身上一眼望去还真没刀,他落在门口的三把刀上,弱弱道:“持我的刀,算吗?” 衙役们终于回过味来:“所以是你们持刀被他们伤了?” 门外衙役的脸顿时一红:“倒、倒不必说得这么明白。” 各衙役:“……” 丢人。 真丢人。 各衙役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有一人不耐烦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先抓回衙门去吧,让县令大人决断。” 被衙役们围在中间,季稻扯了扯商温的衣角:“郎君,这样真的有用?” 第42章 商温含笑:“你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 季稻茫然:“问我?” 商温却不再回答。 此时花楼的柴房里。 杨妈妈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一旁的小丫头给她扇着扇子,小厮给她捏着肩,看上去别提多舒适了。 若不看对面,任谁也看不出她在的地方是柴房。 但杨妈妈的对面是砌起来的土炉子,炉子旁边堆满了柴火,柴火堆上仰着一个女子,她手脚被绳索紧紧捆绑起来,嘴里被好大一块布堵住,让她发不出声音。 “钥儿呀,你也是妈妈看着长大的,你说你呀,跑什么呢,有什么难处跟妈妈说,妈妈替你解决嘛。”杨妈妈面上痛心疾首。 钥儿似乎想说话,但布团儿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吐不出清晰的字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哎呀,妈妈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背叛妈妈呢。你与妈妈应是一条心才对嘛,妈妈好,花楼才会好,花楼好了,你那些姐姐妹妹才能过得好,姐姐妹妹过得好了,你才能过得好,钥儿啊,你说对不对?” “钥儿啊,妈妈的好钥儿,为了妈妈,为了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你快告诉妈妈,你那位好姐妹住在哪儿?她手上的木牌来得正当不正当,是从哪位贵人手上偷,不是,是拿,她从哪位贵人手上拿来的啊?”杨妈妈起身逼近钥儿,俯下头笑得谄媚至极。 “钥儿啊,只要你告诉妈妈,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的,你的卖身契,你和你那叶小妹妹犯的错误,妈妈都可以视而不见的嘛。” 杨妈妈伸手取下堵着钥儿嘴巴的布团儿,继续哄骗道:“钥儿啊,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你瞧瞧,这是什么……” 她从怀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朝钥儿抖了抖。 “我、我的卖身契?”钥儿瞳孔一缩。 “是哟,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吗?钥儿啊,只要你回答妈妈的问题,这就还给你。”杨妈妈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和蔼。 杨妈妈的话如恶鬼的低语,让钥儿瞳孔溃散。 只要说了,她就能自由。 只要说了,小荼就没事了。 只要…… 不! 钥儿甩了甩头,躲避杨妈妈的眼神,也不看自己梦寐以求的卖身契:“我、我不能说。” 钥儿虽然不知道那木牌到底有多重要,可杨妈妈的态度让她感觉不妙。 哪怕她再心动,她也不能出卖朋友。 钥儿咬了咬牙:“我不能说的,我不能说。” “钥儿,你要想清楚,叶荼犯的可是大罪,她的命在你手上,她都是为了救你才落到这种地步,你难道不想救她吗?”杨妈妈继续鼓动钥儿。 她想的,她要救小荼,可是、可是…… 钥儿眼中纠结万分。 “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钥儿别过头去,眼中盈泪。 “钥儿,你现在说,妈妈还能给你和她一条生路,若是官府的人先找到了叶荼……”杨妈妈话说到一半,但其中威胁到含义不言而喻。 钥儿一颤:“我、我……” 说巧不巧,此时门外小厮来报:“杨妈妈,官府将人抓到了。” 钥儿猛地回头,眼中又惊又惧。 与钥儿的表情完全不同,杨妈妈闻言大喜过望:“好啊,好啊!我这就……” 钥儿提高声音道:“我、我什么都告诉你,妈妈,你的话,还、还作数吗?”她颤抖着,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杨妈妈原本想嘲讽钥儿两句,可转念一想:虽然抓到了叶荼,但那木牌的来历她还不知道,别惹上什么达官贵人才好。 于是杨妈妈忙道:“作数,作数!” 钥儿流下两行清泪:“好,我都告诉你。” 为表诚意,杨妈妈将卖身契递给了钥儿。 钥儿接过卖身契,才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杨妈妈。 “原来是外乡人。”杨妈妈心中有了谱。 外乡人罢了,在这青城能翻得出什么浪花,那木牌她势在必得。杨妈妈高兴得眉眼上扬,仿佛看见了自己未来美好的生活。 “杨妈妈,我可以走了吧?”钥儿问道。 杨妈妈眯着眼笑:“当然可以啊。” “那妈妈放了我吧。” 虽然对不起那两位好心人,可是,只要能保护小荼,她什么都愿意。钥儿心道。 却不料杨妈妈笑道:“放了你?不行啊。” 钥儿一愣。 杨妈妈笑盈盈地接上自己上一句话:“你还得卖身子还债呢。” “你不是将卖身契还给我了……”钥儿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忙拿起卖身契仔细一看,顿时,她脸色苍白,嗫嚅道:“假的?” 杨妈妈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嘲讽她道:“就凭你这卖身子的妓也配跟妈妈我谈条件?还敢跑?钥儿啊钥儿,你还没认清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吗?哈哈哈哈!” 杨妈妈掐住钥儿的下巴,露出奸诈阴险的嘴脸:“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想放过你,也没想放过你那叶妹妹,她还算几分姿色,等她下了狱我就将她偷偷买过来,你不是很宝贝她吗,让她来陪你怎么样?” 钥儿脸上血色尽失,全身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走,去帮咱们钥儿姑娘找个小姐妹。”杨妈妈大声说着,笑着离开了柴房。 望着杨妈妈的背影,钥儿犹如被抽走了灵魂,颓然倒地: “错了,又错了,我又错了……” 她眼泪流下。 第30章 艳女篇 艳女篇28 热闹的青城街上, 郑窕正走走逛逛。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皆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准确来说,是她的身后。 她身后跟着三四个鬼鬼祟祟地男子, 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跟踪着郑窕。她停他们停, 她走,他们走。 但他们跟得过于明显, 让周围人对郑窕都露出了异样的眼神, 还有人悄悄询问郑窕要不要帮她报官。 郑窕转身, 无奈道:“我说了是去找季姑娘,不是找林夫子,你们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似乎没想到郑窕会转身, 那几个男子还没来得及找遮挡物遮挡,尴尬局促地站在原地, 其中一人讪讪一笑:“小姐, 这是老爷的命令,小的们也没办法啊!” “我爹让你们跟着我,应该没让你们鬼鬼祟祟跟着我吧?你们知不知道已经有好几人问我要不要报官了,莫说我, 你们看这街道上的商贩的眼神,你们可知你们已经对别人造成了困扰!”郑窕愠怒。 家丁们面面相觑:“可小姐,是您不让我们跟着的啊,我们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我让你们不跟着你们就不跟着了?你们现在阳奉阴违的跟着我, 跟光明正大跟着我有何区别?”郑窕走过来, 咄咄逼人道。 家丁们挠了挠头,试探性道:“那,我们光明正大跟着您?” 第43章 “你们就不能不跟着我吗?”郑窕无奈至极。 家丁们只会搬出那一套, 为难道:“可是老爷……” 郑窕一听他起头便有些不耐烦,于是扶额:“罢了罢了,跟着吧,但我警告你们,千万不能给这街上的人造成麻烦,否则我定不饶你们。” 郑窕愿意松口那才是天大的好事,家丁们齐齐回应道:“是是是。” 郑窕收拾好心情准备继续走,此时迎面走来两个大娘: “那边好多官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 “就是啊,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这么多官爷保护着。” “我看见了,是两位男子两位姑娘,都长得可俊俏了,美得很!” 提着菜篮的两位大娘边走边说着话从郑窕身旁路过。 官爷? 郑窕露出疑惑的表情:“今日县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不知道啊。”郑窕不知,家丁们更是不知。 郑窕想了想:“季姑娘栖身的客栈也在前面,我们过去看看。”郑窕说着率先走去。 几个家丁根本没有做主的权力,也只能跟着自己小姐乱凑热闹。 只见数十个衙役团团围住四个人浩浩荡荡穿过断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保护什么重要人物。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目光穿过那些衙役,郑窕一眼就看见了她想找的人,郑窕惊喜不已:“诶,是季姑娘!可季姑娘怎么被那些衙役围着,她身旁的那三个人是谁呀?其中一个倒是有点眼熟……” 郑窕就朝衙役迎面走过去,眼中似是只能看见季稻,她热切地叫着:“季姑娘,季姑娘!” 季稻听见熟悉的声音侧眸看去,只见衙役如人墙一样包裹着他们,而人墙之外,一个娇俏的姑娘冲她扬起手,摆了摆,热切地叫喊着她。 “郑姑娘?”季稻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郑窕点头。 衙役裹挟着季稻走,她便跟在衙役身旁,随着季稻的脚步,隔着人墙与她同行,她冲季稻扬起笑:“季姑娘,我是来找你的,没想到咱们在这儿就碰上了,好巧呀。” 季稻:“……” 这姑娘没看见她现在的处境吗,怎么说得跟逛街偶然碰上了一样轻松? 但出于礼貌,季稻还是问了一句:“郑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郑窕笑道:“有好重要的事儿呢!” 衙役终于发现不对劲,这姑娘怎么还跟着他们? “走来走开,官府办事,闲人远离!”带刀的衙役冲郑窕厉声道。 郑窕指了指季稻,对衙役道:“官爷,我找那位姑娘。” “你找天王老子也不行,走开!”顿了顿,衙役眼神不善起来:“除非你也是她们的同伙儿!” 同伙儿? 她和季姑娘吗? 她和季姑娘确实相交甚好。 郑窕看了看季稻,又看了看衙役,想了想,笑道:“我的确和她同伙!” 郑窕身后的家丁:“……” 小姐,同伙不能这样用啊! 季稻瞪大了眼。 不是,怎么还有往刀口上撞的? 果然,听到郑窕这么说,那衙役眼神一变,拽住郑窕:“那你也给我进去!” 郑窕被猛地一推,推到了季稻身边,她起嘴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似乎又想到什么,她声音渐小,嘀咕了一句:“罢了,亲就亲了。” 她又看向季稻,双眼发亮:“季姑娘!” 季稻微笑:“……” 不知道说什么,笑笑算了。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有一个家丁惊呼:“天啊,小姐被衙役抓走了!” 随后,想起什么,另一个家丁想了想道:“……衙役的话,抓就抓了吧。” “我们还跟吗?” “还是跟着吧?” 于是衙役身后有多了几个家丁,队伍越发浩荡。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季稻只能无奈问起:“郑姑娘,你找我有何要事?” 郑窕毫无异色,浅浅笑道:“那日我见你多尝了两口八宝鸭,许是喜欢,昨日来了个新厨子,做的八宝鸭十分美味,想带你去尝尝。” 季稻:“……”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之前也没发现这郑姑娘这么缺心眼儿啊,众目睽睽被衙役抓来就为了给她推销鸭子? 更何况,她压根不需要吃东西啊,她就随手夹了夹意思意思,什么八宝鸭七宝鸭的,她连味道都不知道! 可望着少女殷切真诚的眼神,季稻真的说不出来什么重话来,毕竟对方一番好意。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呵呵笑道:“真是好重要的事情呢。” “噗嗤。” 一旁的少年郎忍俊不禁。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季稻露出这样憋屈的表情。 季稻闻声望向商温,不乐意道:“郎君,你笑话奴家。” 商温只是望着前路,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故作正经:“没有。” “我都听见了!” “你听错了。”商温冷静回答着。 郑窕顺着季稻看向商温,方才她的注意力全在季稻身上没有看旁人一眼,现在看了才发现:“好俊俏的公子啊!”她下意识说出这话来,说完她便意识到不妥忙捂住嘴巴,有些不好意思。 季稻闻言弯起眉,与有荣焉,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不仅俊还很香哦。” “香?”郑窕露出疑惑的表情。 “竹子味的清香。”季稻打趣道。 “季稻!”商温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她怎可对别的女子说这种话! “郎君害羞了,不让我说了。”季稻故作浮夸的捂起嘴,对郑窕眨了眨眼睛,眼神十分俏皮。 清香…… 郑窕不知想到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季、季姑娘,你与这位公子……” 季稻立马挽住商温的手臂,宣誓主权一般:“就是你想的那样!” 感受到衣物都无法隔绝的温度,商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该恼怒。 她有时过于天真乐观,口无遮拦,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名声,若这郑姑娘是个滑头的,略施小计就能让她名声扫地…… 想到这个可能,商温眼睛微微眯起,渗出几丝寒意。 他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可郑窕却不是他想像中那样,闻言她仔细想了想,眼神正经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商温:“原是这样,怪不得我见季姑娘对这位公子如此亲密,原来二位竟是这样的关系。季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的好姑娘,公子千万不能辜负她!”特别是说到最后那句话,郑窕严肃起来,十分郑重地告诉商温。 商温一愣,眼中寒意渐散。 亲密? 季稻吗? 他忍不住看向季稻。 却见季稻揪着衣角,脸色一变,道:“郑姑娘这话说的,辜不辜负的……”她露出几分为难。 第44章 上天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可万万不能成真啊! 商温不知道季稻心中的想法,只见她这副模样,以为是她心中不安,便淡淡打断季稻的话:“你且放心,生死不负。” 这样她便心安了罢。商温心道。 季稻心里一咯登,猛地看向商温。 等等,什么玩意儿? 什么不负? “郎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季稻忙好心提醒道。 商温扫了季稻一眼:“你不信我?” 季稻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讪讪一笑:“信啊,哪能不信。” 小骗子。 商温无声叹息。 罢了,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她会信的。 于是商温不再接话。 嗯? 嗯!!! 小竹子什么表情? 他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啊? 他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啊? 季稻下意识咬下唇,眼神惊疑不定。 假的假的一定都是假的,男人都是好色之徒,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之辈,信男人倒霉一辈子!季稻不停地默念,就像给自己打下强心剂一般。 第31章 艳女篇 艳女篇29 “哎哟, 县令大人啊,您可要为我做主呀!我好生生一个良民,一会儿是姑娘跑了, 一会儿是钱财遭盗,您、您说我这、这还能活嘛!” 身着官袍的男人一到衙门, 就被在门口站了半天的老鸨拦下,哭哭啼啼说个没完没了。 “有天大的事儿也得断了案才明了, 人还没抓来你在这哭哭啼啼做什么, 先到里面候着吧, 别让人以为是本官欺负了你。” 老鸨被劈头盖脸地责骂,抽噎地声音凝滞,眼看着那县令进了衙门, 老鸨忙拉住他身后的师爷,拉到一旁:“哎哟, 刘师爷, 这县令大人今儿个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啊?他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 刘师爷眼睛微微垂下,眼缝中落下不屑以及不耐烦的情绪:“大清早就听你在这儿哭丧,别说大人,就连我听了都不高兴。” 老鸨又被骂一顿, 她脸上露出了委屈地神情:“小的不哭丧,那大人能同情我吗?” “你瞧咱家大人现在像是同情你的模样吗?”刘师爷讥讽道。 老鸨眼珠子一转:“县令大人今儿个心情不好,还请师爷多劝两句,就像从前一样……”她陪笑着, 拉着刘师爷的袖子里悄悄流出两大块金子, 递到刘师爷袖子口。 刘师爷眼睛这才抬起,眼睛珠子一下子亮了,方才那不耐烦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竟然还笑了一下:“哎呀,规劝大人,是咱们师爷的责任,你且放心,咱们大人正直不阿,若你当真有理,大人定会还你公道的。”刘师爷将金子握在手里,悄悄将袖子垂下遮住自己的手。 老鸨见刘师爷这嘴脸,心下暗骂:这守财奴! 但面上仍旧只能谄媚道:“那就多谢师爷,多谢大人了。” 刘师爷听完阿谀奉承,又昧下金子,见县令走远,忙掀起衣袍追了上去。 好歹两块金子,虽然小了点,但也作数。他得琢磨琢磨,该说多少好话才值当这金子。刘师爷将金子揣入怀中,心中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刘三儿,你在后面慢吞吞做什么呢?”县令转身,呵斥刘师爷道。 刘师爷忙道:“大人,小的只是在思考今日的案情。” “外面那个跟你说什么了?”县令随口问道。 刘师爷陪笑道:“这杨妈妈哪能说什么啊,只是我刘三儿自己琢磨的。大人啊,杨妈妈虽然经营的是那种买卖,但她也算是良民,平日里该纳的钱一个字儿都没少过,也从不犯事儿,今儿个选择来报官,看来确实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啊!”刘师爷边说边小心翼翼暗中瞟了眼县令的表情。 只见他皱起眉似在沉思,刘师爷再接再厉道:“大人,听说犯事儿的还是些外乡人,大人身为青城的父母官,您就是青城百姓的父母,您需得谨慎,万万不能为了外乡人寒了青城百姓的心啊!” 终于,在听完刘三儿这话之后,他眉舒展开来,走上公案:“你放心,此事本官自有决断。” 见县令没有生气反而对他平和了几分,刘师爷放心大半。 “报!” 一个衙役高扬着声音,从外面急步走来,对刚刚坐到椅子上的县令拱手禀报:“禀大人,贼寇五人皆已落网!” 县令与刘师爷对视一眼:“大人,这些贼寇还是团伙儿作案,这可是大案子啊!” 县令微微点头,对那衙役道:“通通给本官带上来,升堂!” “威……武……” 板子声先一步辟里啪啦起了起来。 “走、快走!” 衙役吆喝声随之而来。 只见县衙大门之外,十几个衙役拥簇着五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杨妈妈轻瞟五人,绕着衙役急步过来,等那些被告官五人还没进来,她便一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诉道:“大人,求您为小的做主啊!” 衙役还未散去,县令依稀只能看见三个女子的衣影,白的,粉的,绿的,跟那春天盛开的花儿似的五彩缤纷,还有两个高大的男子,看上去倒是衣冠楚楚,没想到竟会做下如此贼寇之事。 县令想着将惊堂木狠狠一敲,厉声道:“你们五人是何人呐!” 刘师爷指尖沾了沾口水翻开薄子,斜着眼睛望下面的人:“无关人员退下。” 衙役们纷纷散去。 郑窕刚刚就觉得台上人影熟悉,现在又觉得声音熟悉,等衙役们散去,她看清了台上之人的面貌,惊道:“呀,爹!” 台上的县令正是郑裕。 季稻也惊讶不已,她下意识看向商温:“你早就知道县令是谁?” 怪不得商温如此淡然,怪不得商温说此事要看她,原来竟是如此。 商温淡淡一笑:“青城说是城但实际上不过是个稍大一些的县罢了,在青城能呼风唤雨的官老爷除了这青城县令还有旁人吗?” 季稻后知后觉想到这茬,她眼睛发亮:“诶,聪明!这回不怕了。” 两人说话声音极小,犹如窃窃私语,没见过郑裕,又听不见商温和季稻说话的长墨和叶荼仍震惊无比。 “季姑娘,这、这姑娘是……”叶荼瞪大了眼睛。 同时,郑裕望着被押来的自己的女儿,也露出震惊的神色:“窕窕!” “大小姐!”这是刘师爷的惊呼。 这下,哭到一半的老鸨懵了,她看看县令,又看看县令看着的女子,不可思议:“郑、郑小姐?” 她没见过郑窕,但她听过郑窕的名字,如今经由郑裕她才知道郑窕真正的面貌。 这郑小姐怎么和这些外乡人混在一起?这不仅是老鸨的疑惑还是刘师爷的疑惑。 老鸨隐约觉得不妙,她忙提高了声音:“大人,这些贼人不仅抢小的钱财,还蒙骗绑架了小姐来威胁大人,这些贼子实在可恨啊!”老鸨痛心疾首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头目光是向着刘师爷的,那目光仿佛在说:“快劝劝大人!” 第45章 刘师爷犹豫了一下,想起怀中还没揣热乎的金子,又看了那几个外乡人一眼衡量了一下利弊。 外来人和一个经常在巷子里卖茶的小姑娘与常年给他塞银票塞金子的老乡亲,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于是刘师爷附和道:“天啊,小姐,您一定很害怕吧,还好那些衙役把你救出来了,否则大人一定伤心极了。大人,您瞧,那女贼竟还抓着咱们小姐不放,她一定是想利用小姐,大人,贼人其心可诛啊! “什么利用,你说话可这难听。是我先去找季姑娘的,要是利用,那便是我利用了季姑娘。爹,您兴师动众找季姑娘到底什么事儿?”郑窕终于回过味儿来觉得有点不对劲。 “季姑娘?” 郑裕疑惑,听着刘师爷和郑窕的话,他慢慢移开目光,瞟向一旁,他先看见季稻前面挡着季稻的男子,随后目光才看见身材更为娇小的季稻。 季稻抬头朝郑裕挥了挥手:“郑老爷。” 郑裕瞪大了眼睛,心里一咯登:“季姑娘!” 老鸨和刘师爷见县令竞然也认识这外乡的姑娘,两个人都愣住了。 县令这也认识? “季姑娘偷了杨妈妈的钱?”郑裕觉得奇怪,可郑窕听了不待思索立马反驳郑裕:“季姑娘绝不可能偷盗!” “那就是那两个男子利用了小姐和这位姑娘。”刘师爷不死心又道。 “你搁这儿做算术呢,一一排除是吧?”长墨无语至极。 郑裕一想是这个理儿,总不能任这刘师爷说什么是什么,于是他将案件拉回了正题,不过这次是对着报官的杨妈妈问的:“杨妈妈,你说她们偷了你的钱财,是吗?” 杨妈妈心中忐忑,忽然觉得今日不该来报官,但她已经报了,若突然反悔必然是诬告反坐。杨妈妈便只能心存侥幸,硬着头皮继续告下去了:“……是,他们不仅窝藏楼里逃跑的妓子,还偷了小的的钱财。” 郑裕继续问道:“偷了多少?可有证据?” 杨妈妈回道:“是一块方形的木牌,名叫如意令。但证据的话……大人,木牌小的亲眼看见是被那叶荼偷走的,现在应当就在她身上!您搜搜就能搜见证据了。” 如意令郑裕也听过,闻言脸色一变:“如意令?那不是钱庄的……这可不得了。” 郑裕闻言看向叶荼:“姑娘,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本官派人搜查?” 叶荼辩解道:“不是的,那木牌现在……” “不必为难她,现在木牌在我身上。”商温平淡地声音响起,随后他当众从怀中取出木牌,他牵着绳,将木牌亮给众人,木牌还新鲜得乱转。 杨妈妈眼睛亮起,露出贪婪光芒:“是、是,那就是我的木牌!” “果然是这小贼!”刘师爷大声吼道。 “哦?我看你相貌堂堂,丝绸加身,不像是穷困潦倒之徒,你为何偷这木牌啊?”郑裕疑惑问道。 “还能为何,当然贪心。这可是如意令啊!”杨妈妈大声呼喊:“谁不心动啊!” “当真如杨妈妈所说?”郑裕又确认道。 季稻望着商温的脸,她下意识扯了扯商温的衣角:“你怎么不说话?” 商温却只是道:“别担心。” 随后商温才看向郑裕:“郑大人,这不过是这老妪一面之词罢了。” 老、老妪? 杨妈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听她的,难道听你这个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的外乡人吗?”刘师爷鄙夷道:“我看你就是想狡辩,大人,人证物证俱在,快断罪吧!” “大人,求您给小的做主啊!”杨妈妈哀嚎道。 郑裕沉默了一会儿:“既然你说他们是一面之词,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一面之词?”郑裕没有急着下判断,而是反问商温。 商温笑道:“郑大人说得对。” 季稻原以为商温还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却没想到他居然说郑老爷说得对? 什么意思? 她怎么听糊涂了。 “郎君……”季稻有些担心。 “虽然我不能证明自己所说的就是事实,但是……”商温将木牌一撂,潇洒地甩开。 “木牌!” “如意令!” 叶荼和杨妈妈同时惊叫出声,甚至杨妈妈都顾不得自己跪在地上,用膝盖跪膝几步去接,她半身跃起握住木牌高兴得不可自抑。 郑裕都愣了:“你这是何意?” “本王只是想说……” “本王?” 听到这熟悉的自称,长墨眼前一亮。随后见商温递过来的眼神,他更加激动。 终于,主子终于…… 长墨领会,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月牙形状的白玉,玉上雕刻着一只鹰隼。 长墨的声音中气十足,得意而骄傲:“衡王兵符在此,谁敢造次!” 第32章 艳女篇 艳女篇30 “衡、衡王……兵符?” 除了商温、长墨,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长墨举起的那块月牙形玉佩。 郑裕望着那芝兰玉树的男子,眼中犹豫不了:“衡王……是哪个衡王?” 长墨抬起眼, 反问道:“这延国还有第二个衡王吗?” 郑裕讪讪闭上了嘴,说得也是, 这世界哪里还有敢冒充衡王的蠢货。 那就说明,那人竟是真的?郑裕连眼睛都不敢抬, 他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到底是哪阵风把这位阎王爷吹到这来了, 这小小的青城又有什么值得他来的理由呢?郑裕脑中拚命思索, 自己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今日这公堂之上他有没有出错…… “竟然是衡王!”叶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喃。 “衡王啊,那可不得了。”郑窕也思忖道。 季稻的目光从兵符到叶荼再到郑窕, 他们无一不代表着一个名字。 “衡王……”季稻顺着叶荼的话望向商温。 以为季稻是被衡王的名号吓住,长墨用手抚了抚鼻息, 一脸看向季稻, 安抚之中不无得意:“季姑娘,别害怕,我主子可是很好的人,没有传闻中那么……” 却不料季稻只是顿了顿, 接着问道:“是谁?” 她对着商温露出了类似疑惑和茫然的表情。 王位不是世袭的吗,延国一开始不是只有什么端王,齐王,安定王和什么镇北王吗, 怎么又多了个衡王? 延国哪辈的孩子又多生了一个? 长墨差点跌倒, 他不可置信道:“季姑娘,你连衡王都不知道,你是延国人……不对, 你还是人吗?自五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除了那些偏远樵夫之外我就找不出一个不认识我家主子的人!你别不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郑窕也道:“说到衡王,那就不得不提五年前与野蛮之国盛国的那场大战,也是衡王的封王之战。” 第46章 “这么有名?”季稻好奇地望着商温。 商温却笑了,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温柔地望着季稻,她的发丝被风撩至脸旁,茫然乱舞,与她这个人一样。 商温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没听过?” 季稻犹豫着点点头。 商温抬手轻轻将她的发丝撩至耳后:“那就没必要听了。那些添油加醋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看见现在的我就可以了。” 季稻望见他眸中的温柔缱绻,他的指尖不经意从她脸颊旁划过,留下淡淡的温度。 不一样了。 真的不一样了。 季稻愣愣的,她能感受到商温对自己的情感,哪怕她没有心,可那突如其来的悸动,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却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活着。 多么奢侈的字眼。 也许这就是她渴求这些魂魄的原因,也许这就是这些魂魄能让她吃饱的原因,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季稻垂落地指尖发颤,兴奋得蠢蠢欲动。 可不行,现在还不行。 爱与背叛,她都期待。 她弯起眉:“郎君,我可以亲你吗?” 商温指尖一缩,他猛地看向季稻,那个在提着脑袋在战场上厮杀的衡王在情场上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所以一听这话他耳尖腾地就红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现、现在?” 季稻伸手勾住了商温的指尖往她那边勾了勾,她轻轻俯下头,唇如蜻蜓点水一般从他指尖上擦过,似撩不撩,似亲不亲,犹抱琵琶半遮面,却更让人心动。 商温只觉自己指尖发酥发麻,连带着整个人都飘起来。 少女抬眸狡黠一笑:“亲手而已,郎君以为奴家会亲什么?” 商温见她狡黠,知她恶劣,他笑着弯下腰,有意为难。 唇轻轻擦过她耳垂,他的声音磁性好听,如那沙哑的琴筝:“我以为,是这儿。” 季稻心尖儿一颤。 侧眸却见他耳根都红了。 嗯? 嗯??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恶! “咳。” “咳咳!” 长墨捂着嘴死命的咳嗽都撼不动那两人腻歪的气氛。 长墨简直生无可恋。 这是什么场合,他英明的主子啊,色令智昏了啊! 商温跟季稻说完话就浅浅拉开距离,他早就注意到了长墨的咳嗽声,他脸上情绪渐消,只是耳尖绯红浅淡,随后不久,耳尖的红色也缓缓褪去了。 他的温柔和腼腆只给季稻一人。 而对别人,他又是那个稍带冷漠的贵公子。 “真的假的,衡王那么厉害的人物,那可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盛国那边俗称的阎王爷,他怎么会来咱们这小小的青城,更何况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小白脸儿呢?我还记得你曾来过我的花楼,点过我楼里楼里的姑娘,你要真是衡王,延国上下多少环肥燕瘦、姿色出众的女子等着你临幸,你还需要来我这花楼?还衡王的兵符?别是哪个摊贩那儿买来的赝品货吧。”杨妈妈捂着木牌阴阳怪气道。 “那可是衡王兵符,是兵符,不是随地可见的小石子儿,哪个不要命的敢伪造还敢大摇大摆拿出来炫耀,你当延国律令都是摆设吗?”郑裕训斥道。 “大人,这儿要是京城可能没人敢这样做,可这里是青城啊,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他要就像大人一样这样想着不会被人发现呢?不然他一开始为什么不拿出木牌,非得等自己词穷之后才拿出来?我看就像是想假冒衡王骗我这如意令!”杨妈妈不死心撺掇郑裕道。 郑裕为难地看向商温:“这,这……” 商温伸手,手掌将那兵符挽了过来,兵符柔顺地躺在他手中,连兵符下连着的黄色流苏也乖顺的握在他手心中。 长墨见状放开兵符,守在商温一旁。 商温握紧兵符,声音清冷:“盛军野蛮残忍,他们手执长矛,若长矛被打落,他们便会露出獠牙一口一口撕下敌人的肉皮。本王和本王的兵能在那战场上活下来靠的从来不是这兵符。” 他冷冽目光随后跟着落到杨妈妈身上:“你知道本王靠的是什么吗?” 他充满寒意地目光让杨妈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寒意之中夹杂着很难看清的杀气。 “什、什么?”杨妈妈下意识躲避了商温那令她感到不安的目光,缩了缩身体,到现在她好像有点相信这个人是衡王了。 “是自己。” 商温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长墨。” 长墨抬头:“属下在。” “己恶掠人之美为何?”商温问话。 长墨一本正经回答道:“按延律,己恶掠人之美者为昏,笞五十。” 商温微微颔首,语气云淡风轻:“那打吧。” 杨妈妈惊惧交加:“不,你不能打我,我没有罪……” “得勒!” 长墨挽起袖子,似乎想起什么,他转眼看向郑裕:“县令大人,劳烦借两个人?” 郑裕还沉浸在“那个年轻人竟然真的是衡王”和“衡王长得怎么跟个小白脸似的”想法之中。被长墨点名他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是、是……来两个人,上荆条!” 紧接着便来了两个衙役,给长墨呈上了荆条。 衙役低着头都不敢抬,刚刚的话他们也听见了:天啊,他们抓的人里面竟然有衡王!他不会迁怒于他们吧? 每个衙役心中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长墨取走了荆条,那两个衙役忙往外走,生怕被发现自己是押送他们来县衙的那批人中的一个。 “等等。”长墨刻意提高了声音,两个衙役心砰地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这、这位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衙役不敢抬头,连声音都因刻意扭捏变了一些。 长墨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当然是要你们按着啊,不按着我怎么打?” 两个衙役忙去按住杨妈妈:“是、是!” 只要不是追究他们责任就好! 衙役还没松下口气,就听长墨道:“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打招祸之人,至于你们这些抓我们的衙役……”他尾音上挑刻意卖了回关子。 两个衙役腿一哆嗦:“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听令行使,若知道是王爷驾到,就算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带刀惊扰王驾啊!” 长墨浅笑:“哎呀,你们跪什么,你们这些衙役不过听命行事罢了,要找肯定找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发出命令的人嘛。” 郑裕和刘师爷冷汗直冒。 “好了,快帮我抓住这老虔婆吧!”长墨继续对衙役道。 第47章 衙役擦了擦汗忙去抓杨妈妈。 杨妈妈望着长墨手中一拳宽的荆条眼中恐惧更甚,她爬起来,颤抖着后退:“不,我不认罪,大人,郑大人,小的冤枉啊,冤枉啊……”她转身就跑。 衙役伸手把杨妈妈抓了回来,一把推到地上按住。 长墨道:“杨妈妈,到现在你还不认罪?” 杨妈妈梗着脖子嘴硬道:“小的冤枉啊,难道王爷就可以仗势欺人了吗?这偌大的延国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长墨却笑道:“我家王爷只是不屑于你争辩罢了。杨妈妈,你只知道如意令是何模样,却不知道如意令是何人持有,这世上一共只有两枚如意令,一枚在盛国国师身上,一枚就在我家王爷手中。杨妈妈,你说这如意令是你的,那我就问一句,你是从何人手上得到的这枚如意令?” 杨妈妈瞳孔皱缩,吓得唇都在发抖:“我、我是在……” 她似乎还想狡辩,长墨只是打断了她的话:“杨妈妈,你可知为什么如意令是无价之宝,为什么这种无价之宝无人仿造?实话告诉你,如意令不是一块牌子而是一个人。如意令在我家主子手上它才是如意令,它若不在,那它就只是一块普通的木牌,即便你拿到了也没有任何用。” 杨妈妈听到这句话才终于绝望:“怎、怎么会……” 她的脊背弯了下去,眼中失去了光彩,失去了反抗的所有力气。 长墨举起荆条一下一下打在杨妈妈身上。 商温没有取回杨妈妈手中的木牌,而是道:“杨妈妈,我会根据你最初开出的价格用一两黄金买下钥儿姑娘的卖身契,你没有反驳的余地。若花楼其他姑娘也想买回她们的卖身契,我会以同样的价格付钱,她们若想离开,还请你不要阻拦。” 商温虽然说的是请,但他眼中分明是不容置疑。 杨妈妈两行清泪流下来冲散了她脸上的脂粉,露出她难堪的脸色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商温的话还是因为长墨的荆条太疼。 第33章 艳女篇 艳女篇31 钥儿不知道在柴房里关了多久, 她整个人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心中无限绝望。 不久, 柴房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柴房随之被人打开。 明亮的光线从打开的门处照射进来, 晃得长时间在黑暗环境中的钥儿压根儿睁不开眼。 直到一阵模糊的青色影子迫不及待跨了进来,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小月姐!” 那道影子蹲到她面前, 伸手拔出堵塞她嘴巴的布团儿。 “这、这是在做梦吗?”钥儿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之后她又想起老鸨的话, 钥儿一下子脸色特别苍白:“不,你不能在这儿,那怕是梦也不能, 杨妈妈会诬陷你下狱,还会将你偷偷买到花楼, 你会变成和我一样不干净的女子, 不,不可以……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我不该说的, 我不说她不会那么肆无忌惮,都是我的错呜呜呜……”钥儿说到最后竟小声啜泣起来。 “别哭小月姐,没事了,真的没事儿了。你看, 我是人, 是活生生的人,这不是梦,衡王救了我们, 杨妈妈诬告反坐,罪有应得,衡王不仅惩罚了杨妈妈,还帮你,帮花楼的所有姑娘都赎了身,这是卖身契,你看看,这是你的卖身契。”叶荼将自己抓得紧紧的卖身契张开给钥儿看。 钥儿目光渐渐聚焦在卖身契上,她发丝衣着都很凌乱,看见卖身契,更是毫不顾及形象爬了过去,伸手夺过叶荼手中的卖身契:“卖身契……名字,许月,是了,是许月,我是许月,我不是钥儿,我是许月。小荼,是我的卖身契!这真的不是梦吗?”钥儿喜极而泣,但她又惶恐不安。 叶荼含着泪对她笑:“不是梦,多亏了季姑娘和衡王殿下。” “衡王?”许月咬下唇,她听过这个名号,那是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衡王怎么能帮我们呢,不、不会是骗子吧?” 叶荼摇头:“郑大人都确认了王爷的身份,那确是衡王殿下无疑。至于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叶荼眼中划过一丝庆幸:“因为季姑娘想帮我们,衡王殿下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呀,小月姐,你不知道,衡王殿下给的那块木牌竟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差点弄丢了,还好,还好……” “小荼,我糊涂了,木牌不是商公子给的吗,跟衡王有何关系?”许月疑惑不解。 叶荼失笑:“当然有关系,有天大的关系。小月姐,你肯定想不到,商公子就是衡王!” 叶荼以为小月姐会惊讶,兴奋,会充满感激,却没想到她脸色蓦然一白:“商公子,就是衡王?” “是啊,怎么了小月姐,你脸色这么难看?”叶荼意识到不对劲,笑容渐渐僵硬。 许月握紧叶荼的手,整个人摇摇欲坠:“我告诉了杨妈妈,我不想的,是杨妈妈逼我的,她以你的性命要挟我,所、所以,我说了,我说了木牌是商公子的,我出卖了他们,他是衡王,那、那他会不会对我……”许月本来就很愧疚,现在得知商温的身份,她心中的愧疚变成了恐惧,她不敢想自己要是得罪了衡王会怎么样,会不会这卖身契她拿不到了,她会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加糟糕? 叶荼闻言脸色也白了:“怎么会这样……” “不会的。” 季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靠在门上,屋檐的阴翳遮住了她的身体,而她的伞被她拨动百无聊赖的在手上转动。 “真的吗季姑娘?”叶荼眼中露出希冀。 “我看衡王殿下不像是那样的人。”陌生的女音从季稻一旁传来。 季稻疑惑地望着郑窕:“你怎么来了,郑老爷不是不让你进这花楼吗?” 郑窕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书已经烧了啊,我现在百无禁忌。” 季稻无奈道:“这回郑老爷的头得更疼了。” 季稻撑开伞:“我家郎君连这花楼都没进,许月姑娘,你可知道为何?” 被点到名字的许月一颤:“我、我不知道……” “我家郎君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不会对无威胁之人上心,但同时他也很冷漠,你该庆幸你所说的东西对他一点威胁都没有,否则你会死的。”季稻并非在刻意恐吓许月,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许月闻言只是又抖了抖,但她心中却涌上了几分安心。 季稻缓缓离去:“好好生活吧,别想太多。” 郑窕追上来,季稻似乎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郑窕:“对了,郑姑娘,我想起来叶荼姑娘曾经提到一件事。” “什么事儿?”郑窕疑惑问道。 季稻顿住脚步,所幸没有离叶荼太远,于是她道:“林夫子不会水,是吧,叶荼姑娘。” 郑窕一怔:“什么?” 叶荼虽不知道季稻这个问题又何意义,但季稻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她的问题叶荼是要回答的,于是叶荼道:“是,我救下小月姐那日,有位大娘呼人下水救人,我分明听见林夫子说过,他不会水。” 第48章 郑窕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他不会水?怎么可能,他若是不会水,那救我那人是谁?”郑窕眼中闪过迷茫的神色。 “……林夫子好像是说过他不是救我的那个人?”郑窕后知后觉:“原来他不是在搪塞我啊?” 季稻想起郑窕跟她倾诉时候说的那些话,她思忖片刻,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人,于是季稻道:“郑姑娘,救你之人必定很在意你,否则不会一遍又一遍叫你的名字,你不如把目光放在自己身边,也许你很快就能明白是谁救了你。” 身边? 郑窕若有所思。 季稻撂下话,撑着伞便朝花楼门外走去。 门外,长墨在外面站着,似乎在等季稻,长墨外面,一道白色清影落下,哪怕季稻不刻意去看,可他站在那里便让人不可忽视。 看见季稻,商温脚步一动。 季稻刚对商温绽开笑容,前面便一道粉红色的身影比季稻更先一步,挡住了季稻的脚步,逼停了季稻的步伐。 商温脚步顿时凝滞。 “公子。” 粉衣女子迈过门槛朝商温走去。 商温认出了她,是桃花。 桃花拿到卖身契的时候听见了躺在床上的杨妈妈低喃的话。 说什么,没想到那个曾包下桃花的小白脸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衡王。 说什么,衡王真是吃饱了撑的才给这些妓子赎身。 说什么,就算赎了身她们这些身子不干净的也活不下去,除非离开青城。 桃花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英俊的公子竟然是衡王,衡王竟然为整个花楼的女子赎身…… 虽然上次他说的很明白,可这也太巧了,还是整个花楼? 桃花不知道钥儿京@墨@筝@狸那点事儿,所以理所当然心有期待。 是……为了她吗? 桃花不敢奢望,但是又心有雀跃。 于是在得知那位公子来到花楼门前的时候,在花楼姐姐妹妹们的打趣下,她不自觉就走到了这里。 却见那位公子也朝她走来,桃花心中更是欢喜。 “是你。”商温语气渐淡。 听见这话,桃花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误会了吗? 桃花心有不甘,她挤出一个笑容朝商温绽放:“公子,听说你为花楼的姐妹赎了身……” “桃花姑娘,我曾经告诉你过你,人不能贪心,你可还记得。”商温毫不留情。 桃花脸色惨白。 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位公子不是为了她。 桃花抿了抿唇:“公子,你仍旧心悦着你心中那位姑娘没有改变吗?” 商温抬眸,目光直直注视着桃花的身后,那一抹白色的纸伞,以及纸伞下那白衣身影。 “不,应该改变了。” 商温的话让桃花眼中浮现出点点光亮,却听商温道:“我对她,不止心悦。” 桃花一怔。 她愣愣转身。 因为这位公子说话一直看着她的身后,就像她身后有人一样,可她身后的不是只有一位公子吗…… “郎君。” 少女清乐般的嗓音响起。 桃花目光顿时到了她的身上。 一个从花楼里走来的打着白纸伞的姑娘,桃花没有见过她,但应当不是花楼里的姐姐妹妹。 少女缓缓走来,见桃花看着她,她便对桃花一笑。 “怎么这么慢。” 桃花回头,发现那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的公子虽然说着不耐烦的语气可他的目光却温柔得让人窒息。 “我慢点不好吗,给你和这位姑娘腾出一些说话的时间。”季稻打趣道。 商温淡淡抿起唇:“别乱想。” 季稻朝商温一笑,揶揄的神色不减。 季稻缓缓与桃花擦肩而过,她走过去握住了商温的手。 桃花看见那位恨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的矜贵公子悄悄反握了那位姑娘的手。 原来如此。 原来,这位姑娘就是他心仪之人。 季稻凑近商温脸颊,小鸡啄米一样浅酌一口,随后对桃花道:“不好意思呀姑娘,这位公子名花有主啦!” 少女坦然炙热,目光纯粹。 她的目光与那位公子一样,没有任何的轻蔑。 他喜欢她,所以远离桃花。 她喜欢他,所以警告桃花。 因心悦而已,无关她人身份。 桃花弯眉一笑,这么好的姑娘让她释然了:“你和他很配。”桃花诚心赞美。 商温因桃花的话眉目松软,季稻因桃花的话露出笑容:“是吧,我也觉得,我家郎君可是个很好的人呀。” 商温攥紧季稻的手,声音微不可查:“你更好。” 这样很好。 起码不是所有男人都让人绝望。 桃花望着他们,会心一笑。 她也应该往前走了。 于是桃花抬手撕碎了卖身契,随手一抛,望着洋洋洒洒飘落的纸屑,她笑着笑着…… 纸屑飘落,一颗水珠在纸屑间闪烁,很快被一只手擦去。 这样就很好。 * 表面上风平浪静的青城更加平静,但在平静的风浪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紧闭着门窗的房间里,一个女子静静地躺着,她脸色憔悴,眼眶绯红。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是那么相信你的啊……” 她轻喃,眼中没有一丝光亮,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男人就是这样,说什么红颜枯骨,可实际上还是有红颜知己,不是吗?” “你上次的话还作数吗?” 女子望向黑暗中与她并排躺着的貌美女子,她的手轻轻滑过貌美女子的脸:“给我,这是我的脸……” 美貌的女子弯眉一笑:“当然,这是你的脸。” 第34章 艳女篇 艳女篇32 女子与女子手轻轻牵在一起, 平庸的容貌诡异地与那张美得无可挑剔的容颜渐渐融合在一起,犹如女娲重塑泥像一般缓缓捏造出最得意的作品,而那容貌美丽的女子的脸却逐渐移换到那张平庸的脸上。 平庸的女子不再平庸, 貌美的女子不再貌美。 女子睁开眼睛,她的脸在旁人身上, 而她…… 她一向不爱照镜子,可今日却破例了一回。她开启那尘封已久的铜镜, 铜镜面前, 照出一张格外美好的脸。 柳眉微翘, 明眸皓齿,双颊粉若桃花,看上去艳丽夺目, 似有无限风情,任谁见了都移不开眼睛。 她抬起手怔怔地, 都不敢去碰, 因为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水月镜花的虚幻泡沫,一碰就会彻底粉碎,就像每日大梦初醒时候的空虚一样:“我真的变美了……” 平庸的女子把头靠在她肩头上,铜镜中照出两个人, 两张脸,美貌的女子目光落在了铜镜里出现的另一张脸上,那以前是她的脸。 第49章 平庸的女子眉眼渐渐弯起,露出嘴角一对极为特色的梨涡, 看上去多了几分可爱, 可再可爱也只是昙花一现,每当她的脸缓缓耷拉下来时也是最平凡的最不出众的模样。 她恨死了那张脸,那张让她饱受诟病, 那张让她险些失去她最爱的那人的脸。 一切都是因为她不好看! 柳长月目光又移至那张极美的脸上,眼中闪过痛快淋漓。 她现在很美,无人能再诟病她,夫君会更喜欢她。 “这张脸,你还要吗?”平庸女子笑问道。 柳长月闻言用手捂着现在那张脸,她眼中闪过惊惧,她不要那张脸,她不能重新回到那张脸上,于是柳长月斩钉截铁:“不,我不要!” “那可以送给我吗?”平庸女子语气很柔很轻,带着诱哄的心思对柳长月道。 “随你高兴。”柳长月回道。 女子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得逞的笑意:“那我就收下了。” “那么丑的脸你想要就送给你,反正我不要。”柳长月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嫌弃地说,她抬手轻轻点在自己的脸上,眼中带着无限的喜悦和憧憬。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夫君看见她后的样子,他一定会很欢喜,一如她的欢喜。 女子望着她,眼中也闪过点点地期待。 这么期待吗? 我也是。 望着镜子中的脸,她弯眉笑着想道。 等到了书塾放课的时间,柳长月迫不及待出了门,她要给夫君一个惊喜。 柳长月走在街上,这一次她挺直胸膛,自信无比。 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人多看她一眼她都觉得是对她美貌的肯定。 卖花的小女孩看见柳长月,讨好笑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这花儿很配你。” 柳长月掏出铜板递给了小女孩结过了花:“谢谢小妹妹。” 柳长月第一次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世界的善意,她觉得都是因为这张脸,柳长月心中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这让她更期待自己遇见夫君时侯的情景。 夫君会高兴的,一定会的。 至于那破屋里面的女子…… 破屋,让她恼恨的破屋,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柳长月掐紧了指尖。 时间回到柳长月从刘大娘处听得一些风言风语那日。 “娘子,我回来了!” 林书诚推开院门,叫着柳长月,可和平日不同,今日柳长月并没有出来迎他。林书诚感觉到奇怪,他将背上的箱笼在堂屋放下,才回到房间。 房间又被锁住了。 不知为何,娘子今日好像总爱锁着房门?林书诚感觉越来越奇怪。 “娘子,你在里面吗?”林书诚边敲房门边道。 柳长月枯坐整日,胡思乱想,连林书诚回到家她也不曾听到,直到林书诚敲响了房间门,她才骤然惊醒。 “夫君回来了!” 她忙收起自己那些心思,去给林书诚开门。 开了门,林书诚好奇地往里看:“娘子在做什么,为何又上了锁?” “夫君,我想……”柳长月望着林书诚那毫无异样的模样,有太多问题想问,可她欲言又止。她害怕啊,害怕点破这一切之后林书诚真的不要她了…… “怎么了?”林书诚露出疑惑的表情。 看见林书诚,柳长月的询问像是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鱼刺让她如鲠在喉,她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事,我只是想说,我方才小睡片刻,怕人打扰便上了锁。” 林书诚虽然仍旧觉得奇怪,但柳长月明显是避而不想谈。 罢了,总有一日娘子会告诉他的。 这样想着林书诚才道:“娘子饿了吧,书塾新收了学生,送来束脩,我拿回来了。娘子也知道我,就会看看书讲讲道理,其他东西我是一概不懂的,所以今日还得靠娘子来大展身手。”林书诚温和浅笑,打趣柳长月道。 柳长月望着林书诚手中的束脩,因为心烦意乱完全不接林书诚的话茬,只是愣愣点头:“好,我去做。” 接过束脩,柳长月就朝厨房走去,抛下林书诚一人在原地。 林书诚望着柳长月的背影,越发觉得今日不对劲。 “娘子!”林书诚下意识叫住了柳长月,柳长月回眸:“夫君,怎么了?” 林书诚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别烫着手了。” 柳长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柳长月来到厨房,她心不在焉做着饭,目光不经意一瞥,她便看见了一旁整齐放好的食盒。 柳长月淡淡抿起唇,眼中浮起计较,风暴汹涌。 饭做好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林书诚正在书房整理明日要讲的书,柳长月退开房门缓缓走来。 林书诚闻声抬头:“饭做好了吗,我现在就来……” 却见柳长月轻轻将食盒放在林书诚桌子上:“夫君,今日还给李婆婆送饭吗?我做好了,要不你先送去吧。” “李婆婆?” 林书诚忽然想起什么,身形一僵,他看向柳长月,忐忑柳长月是否知道了什么:“娘子,你……” 柳长月淡淡一笑,打断了林书诚的话:“李婆婆独身一人实在可怜,夫君,街里街坊的,咱们得多接济接济。” 林书诚从未给李婆婆送过饭,此时突然前去岂不是更奇怪,林书诚此刻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可柳长月就那么固执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似有无数话想说。 林书诚拿不准她是什么想法。 但他知道柳长月是个敏感的人,他若是不接下,那她肯定会胡思乱想。 林书诚不愿意她一直那样,他希望她永远快乐。 终于,在柳长月固执的目光下,他微微叹了口气:“好。” 林书诚接过了食盒。 柳长月静静望着林书诚离去的背影,等那院门被轻轻合住,她连忙迈着脚步悄悄追了出去。 林书诚沿着街道缓缓地走。 柳长月在后面慢慢跟着他。 林书诚绕了绕,来到李婆婆门前,刚巧,他看见刘大娘先他一步进去。 “刘大娘送来了,那这份……” 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姑娘,林书诚踌躇了一下,没多想就换了个方向。 柳长月心头猛然坠下。 柳长月一路跟随,跟到街上跟到郊外跟到那河旁的破屋里。 她看见林书诚敲响了破烂不堪的大门。 第一次,无人应答,林书诚又敲了一次。 隔了许久,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柳长月亲眼看见一道翩翩的影子缓缓走到门下,她的脸色一下子惨白,眼中失去了光彩。 夕阳余晖下,少女带着一方面纱,柳眉微微弯起,见到林书诚她眼中充满着惊喜:“小郎君,快进来。” 第50章 柳长月看不清少女的容貌,但是她能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感觉到对方一定是一个美人。但其实那种感觉更多的来自于柳长月的自卑,越是自卑什么越只会注意到什么。 柳长月看见林书诚进了那破屋,看见少女微微把门带上。 竟是真的。 竟是真的! 柳长月整个人失去了力气,差点跌倒在地。 她已经没有勇气跟到门口更没有勇气听他们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柳长月精疲力尽,她含着泪,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 不必再看了,不必再想了。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柳长月心如死灰。 林书诚见她带上了门,疑惑道:“门怎么关了?” 女子又缓缓把门推开:“对不住,下意识关掉了。”她眼中露出几分歉意,就像是真的是无意地一般。 她都这么说了,林书诚也不好说什么,他将食盒放下,自己走到一旁坐着。 女子打开食盒,看见里面色香俱全的饭菜,打趣道:“看来今日不是郎君做的了。” 林书诚脸上露出几丝窘迫:“是我娘子做的,我做得没有她好。”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又自然笑开:“对于奴家来讲,郎君做得更合奴家的口味,下次还是郎君……” 林书诚直接道:“姑娘,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女子猛然抬眸:“为什么?” 林书诚道:“我乃有妇之夫,你我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本就不合规矩,之前是你受了伤没有办法,可如今你应该好了很多了,我不该再来。” “是因为你的娘子吗?”女子抿唇,眼中充满泪水。 “是。我怕她知道难过所以没有告诉过她你的存在,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我再来她很容易知道,她那人心思细腻,对我尤是,我不想让她思虑过度。”林书诚一字一字认真道。 “所以你不愿意知道我的名字,也不愿意知道我的容貌,对吗?”女子难堪不已。 林书诚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是。” 女子望着林书诚,固执地问他:“郎君,不论美丑,你都只会爱你娘子一人,对否?” 林书诚点头:“月娘她比任何人都好,也许你们觉得她不好,可对我而言,她很好。” “我明白了。”女子轻声呢喃,望着那食盒她笑出了眼泪:“公子,今日之后我便离开。” 林书诚松了口气:“多谢姑娘。” 女子苦笑:“明明是你救下了我,该说谢的是我啊。原来你当真不曾喜欢过我。” 林书诚沉默下来。 第35章 艳女篇 艳女篇33 当然, 林书诚和那位女子的谈话,柳长月是不知道的。 那时的她根本没有勇气去窥探林书诚,因为在她心中她早就低人一等, 所以看旁的女子越看会越觉得自己不配。 但此时不一样。 柳长月的手轻轻拂在自己脸上,她绽放出了笑容:“我也能很美……” 念及什么, 她那笑容反反覆覆,恼怒与得意交织, 夫君原本就喜欢自己, 现在会更喜欢自己, 那个女子无论是谁都没有机会! 不论与什么东西做了交易,只要能留住林郎,她不会后悔的, 她绝对不会后悔。 * “季姑娘,我爹说不能让你们继续住客栈, 要接你们去咱们郑府呢, 太好啦,我可以和季姑娘秉烛夜谈了。”郑窕兴奋道。 此时,商温,季稻, 长墨和郑窕四人沿着街道走向客栈。 长墨拉了拉商温的袖子,小声凑过去道:“主子,您身份贵重,绝不能堂而皇之搬去郑府, 小心出现不怀好意之人……” 那边长墨再说悄悄话, 季稻和郑窕手挽手也说着话,听见郑窕邀请,季稻想了想, 想起了上次被姚芜拒绝的那封信,她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姚芜身上没有精怪的气息,难道只是有些隐情? 光靠想是想不出的,所以当眼前有一个大好的计划的时候,季稻点头答应:“好。” 说完季稻才想是想起郑窕并不是刻意为了邀请她,只是为了邀请商温才顺带邀请了她,于是她看向商温:“郎君去吗?” 郑窕拉拉季稻小手,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到不让商温听到:“还问什么呢,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长墨的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脸。 完了,主子又要色令智昏了。 果然,商温看了过去,长墨额话变成了耳边风,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对季稻道:“听你的。” 长墨:“……” 哪怕是犹豫一秒呢? 算了算了,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习惯…… “咦?” 忽然,郑窕眼眼睛望去。 季稻也顺着郑窕的目光看去。 “她怎么在这儿?”郑窕低喃:“真倒霉!” 只见远处一道纤纤细影目不斜视离去。 能让郑窕如此抵触的,只有姚芜一人。 那道身影正是姚芜。 “要去问一问吗?”季稻询问郑窕。 郑窕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绝对不去!”她才不想在这么高兴的日子见到姚芜! 季稻哑然。 她虽好奇姚芜一个女子,不带任何家丁出门要去哪儿,可她毕竟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郑窕和商温。 而且转念一想,今日她会搬进郑府,那与姚芜的接触不就会更多了吗? 以后有机会的。 季稻对自己道,于是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若她没有在客栈门口遇见了那个人的话。 “姑娘!” 客栈门前,有一男子徘徊着,季稻走近才发现那人竟然是许久没见的刘青言。 刘青言走来走去,脸色很着急,所以在看见季稻的那一刻他就疾步走了过来。 商温盯着那男子,他记得他,就是那个在郑府前面与季稻纠缠不清的人。 商温脸色不虞。 长墨心一咯登,见到主子这样的脸色,他忙上前阻拦刘青言:“等等,站住,你找谁?” 刘青言伸手握住长墨的手臂,朝季稻方向伸了伸脖子:“我是刘青言呀,姑娘,你还记得我吗,郑府,信……”刘青言焦急地提示着季稻。 “长墨公子,这位公子我是认得的。”季稻便对长墨说道。 他当然知道你认得了…… 长墨小心翼翼瞥向自家主子的脸上。 可他家主子也知道你认得。 瞧,脸都黑了。 可季稻都这么说了,他再拦着算个什么事儿,长墨讪讪放了下手,但人还是没挪开。 “姑娘,借一步说话!”刘青言下意识瞥了眼郑窕,继续道。 长墨瞪大了眼:“兄弟,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听的吗?” 不能听的话可不兴说啊! 刘青言只是瞟了季稻一眼又一眼,脚步来回摇摆,目光带着恳求:“姑娘……” 第51章 “好。” 季稻见他神情确实着急,便随他移步至一旁。 商温拉住季稻的手。 季稻脚步被迫停住,她低头:“怎么了,郎君?” 商温目光沉沉,斟酌着用词。 说不去好像太儿戏。 说让她去他又不开心。 商温怎么都不满意,犹豫着最后却只说了四个字:“我想知道。” 季稻没有多想,近乎下意识道:“那我回来告诉你。” 就这一句话,商温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和情绪都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甜。 他缓缓松开了手,乖巧道:“好。” 季稻这才走到刘青言旁。 “姑娘,信送到她那里了吗?”季稻刚随他来到一旁,刘青言就迫不及待问道。 “信送到了。”季稻回答。 刘青言松了口气:“那她说了什么,有没有给姑娘什么东西?” 季稻看着他,一字一句:“她说不认识你。” 季稻看着刘青言一怔,随即他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当真这么说?” 季稻点头:“就在郑家药铺的旁边那家茶楼说的,你若不信可以问那里的小二。” “没想到她当真如此狠心,我便罢了,可那孩子一直把她当成母亲看待,她若知道该有多么难过啊。”刘青言咬着牙,失魂落魄道。 “那孩子?”季稻疑惑道。 “姚芜和……收养的孩子。她得了重病快要病死了啊!”刘青言拳头紧紧捏起:“都怪我,我无能,我没有钱给她看病,明明她能治的,明明刚开始只是简单的风寒……” 季稻看刘青言额头青筋暴起,表情也不像作假,看来当真有个孩子要死了,这大概就是刘青言口中的人命关天吧。 “我可以帮忙,但是我要求助于郑窕,她家里开了药铺,你介意吗?” 刘青言听见季稻的话,第一句让他很开心,可后面一句又让他很为难。 季稻看出了他的为难,问道:“即便姚芜那般狠心,你却仍旧顾及她的名声吗?” 因为顾及姚芜的名声,所以他不愿意当众说出与姚芜的渊源,因为顾及姚芜的名声,所以面对郑窕会为难。 “刘公子,机会只有一次。”季稻好心提醒。 刘青言为难至极。 姚芜好不容易在郑府落下根,他会不会伤害姚芜呢?可那孩子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请姑娘救救小茵。”刘青言终于下了决定。 “我不愿意欺骗郑姑娘,也答应了我家郎君我得如实告诉他,所以我会以诚相待,这样也可以吗?季稻问道。 “可以。” 于是季稻微微点头。 “季姑娘。”郑窕见季稻走回来,叫了一声。 商温看向季稻,他双眼认真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坦白。 季稻没有多想就道:“这位公子名叫刘青言,是姚芜的朋友,他那里有一个孩子生了重病,想得到我们的帮助,郑姑娘,你家的药铺,可否让大夫陪他走一趟?” 季稻原本以为郑窕会因为姚芜的事情闹一闹,没想到郑窕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可以。” 季稻惊讶地看向郑窕。 郑窕似乎看出了季稻眼中的含义,好笑道:“季姑娘,我虽然不喜欢姚芜,可人命关天,别说是不认识的孩子,哪怕是姚芜要病死了,我也会替她找大夫的。” “我就知道郑姑娘心好。”季稻笑道。 这话倒不是假的,否则季稻也不会引见刘青言。 刘青言感动道:“多谢诸位,多谢诸位!” “那咱们陪这刘公子走一趟吧。”郑窕道。 季稻没有异议。 所以季稻几人便又带着大夫跟着刘青言去救人。 刘青言将几人带到城西一处破败的院子,他站在门旁:“几位,这边请。” 季稻抬头,只见那牌匾斜斜挂着要落不落,牌匾被布笼罩着,可匾与墙的缝隙上挂满了蜘蛛网,看上去别提有多寒碜。 刘青言在前面引路,将众人带到了一间小房间,推开门,说道:“小茵就在里头。” “咳咳……”适时里边儿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季稻几人进入房间,这房间十分简陋,连凳子都只有一根。 再看那小孩,面色苍白,脸颊发红,整个人形如枯槁瘦如草木,她躺在摇床上,那唇也白的吓人。 郑窕用手一摸:“哎呀,烫得能烧开水了。” 她心急如焚:“马大夫,快看看这小孩吧,她好像不好了。” “小姐莫急,我这就来看看。”马大夫忙凑到床边来。 马大夫一看,责怪地看向刘青言:“你这父母怎么当的,怎么这时候才请大夫,这小孩都烧成什么样儿了,若再晚些人都烧没了!” 刘青言嗫嚅道:“是、是我的不是,还请大夫救救小茵。” “我倒是想救,可能不能救下就不知道了。”马大夫叹了口气。 “怎么了?怎么救不了?”郑窕面露忧色。 马大夫对郑窕道:“小姐,来得太迟了,这小孩恐怕……” 刘青言脸色一白:“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倒是有……”马大夫犹豫了一下。 “有你倒是说呀!”郑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孩是她的孩子呢。 “小姐,若有百年雪莲让她含着吊命,再开几副药煎服,说不定能好,可是这百年雪莲……”马大夫小心瞥了眼郑窕,含义不言而喻。 “用我的。我这个月的雪莲还没用。”郑窕毫不犹豫。 马大夫松了口气:“那这孩子就有救了!” 刘青言感动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他涕泗横流:“郑小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刘青言这辈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等刘家戏班重开,我一定能把雪莲的钱还上的!” 戏班? 戏班! 季稻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第36章 艳女篇 艳女篇34 季稻突然那么大反应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季姑娘,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郑窕忙问道。 “怎么了?”这来自商温。 作为当事人的刘青言更为疑惑,他讷讷重复道:“姑娘, 我说我刘家戏班重开,一定会还上雪莲的钱, 这有什么问题吗?” 季稻见自己反应过大引起众人的注意,解释了一句:“没什么, 只是惊奇这里竟然是戏班, 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样。” 商温看出季稻在撒谎, 而且她皱紧了眉,似乎在烦恼什么。 戏班? 商温忽然记起什么,眼中一闪而过的探究。 刘青言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姑娘觉得奇怪, 有时连我进入这园子都分不清这是哪里了,是一个被废弃了的园子还是破败不堪的破房子。其实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 以前戏班还在的时候, 这里很热闹,每至黄昏傍晚,都有许多贵客到临听上那么一场戏,可惜……”刘青言目光望向树叶堆积, 陈旧不堪的院子,露出不知道是失望更多还是无奈更多的神情。 第52章 听刘青言讲到这里,郑窕突然明白过来,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刘家戏班, 刘家……怪不得季姑娘惊奇呢, 我也惊奇,原来你就是姚芜传闻中那个青梅竹马的小情郎啊!” 刘青言闻言惊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郑小姐你千万别信,姚芜和我之间清清白白, 她是个好姑娘,你千万别误会了她!” “刘公子,不知道姚芜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现在还替她说话。姚芜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女子,不然我爹那么大年纪了,她怎么还嫁?刘公子,我能看得出你喜欢她,但她不值得你喜欢,不值得任何人喜欢。”郑窕说着,刘青言的脸色一寸一寸变白。 他望向床上的小茵,想反驳什么,可抖了抖唇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他不甘心道:“其实,姚芜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很善良,小茵是被人牙子拐过来的,她为了救下小茵能拿出自己全部的家当,城外有难民,她也会买粥布施,直至自己身无分文,所以她一向攒不下钱来……”说到这里,刘青言像是回忆起什么,忍不住苦涩地笑了。 “她也喜欢唱戏,她作花旦,我作丑角,她说她要和我在戏班里唱一辈子,我那时真的很高兴,可突然她就变了,变得让我好像不认识她了……” “也许是本性暴露了。”郑窕同情地看着刘青言,宛若看一个被情伤透的男人。 “不会的,我与阿芜自小长大,我知道她本性最为善良!”刘青言反驳,脸都气红了。 郑窕见他反应这么大,嘀咕了一句:“善良还不救人,她那儿的雪莲可比我多得多。”不过她也只是出于讨厌姚芜抱怨这么一句。 季稻思忖片刻。 “刘公子,你为什么会觉得姚芜变了?”季稻问道。 刘青言一怔:“为什么?” 季稻点头,提醒道:“比如她有没有失忆的情况或者和以前相比是不是更热情了?” 刘青言顺着季稻的话仔细回想了一下:“失忆的话好像没有,不过她有段时间好像认不出小茵来了。热情的话……”刘青言不知想到什么,脸微微发红:“有的。” 具体怎么样,刘青言却避而不谈。 可即便如此,事情似乎开始明朗起来了。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季稻突然呢喃出声。 刘青言愣愣看向季稻:“这是姚芜最常唱的那出戏。”这句话几乎是刘青言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明白了。”季稻脸色却越发凝重。 看着季稻的脸色,商温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那晚?” 虽然没有点名那晚是哪晚,可商温和季稻彼此都很默契。 季稻看向商温:“皮可以换,可是记忆和经历不能,人之所以是那个人,那个身份,就取决于她的经历和记忆。” “你怀疑那破庙里的女子是姚芜?”商温惊讶道。 季稻点点头。 每每想起那日破庙的场面都让人觉得诡异而清晰。 那个全身如同肉泥的女子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姚芜? “那现在的姚芜是……”商温声音一滞,显然他已经想到了。 如果哪晚破庙里面灰飞烟灭的女子是姚芜,那么如今在外面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人只能是…… “艳女。”商温和季稻相视一眼,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你不是曾和姚芜面对面吗,那时你为何没有看出来?”商温疑惑道。 商温的疑惑也是季稻的疑惑。在猜测出艳女的身份的那一刻她就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出来,明明她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那日我闻过了,她身上的确没有精怪的味道,否则我不可能放过她的。我只能猜测她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掩盖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可无缘无故她涂东西做什么,总不能是提前预料到了有人来抓她吧?”季稻皱起眉,边思考边道。 所以季稻怀疑林书诚怀疑钥儿怀疑叶荼,怀疑郑窕,却没有怀疑姚芜。 谁知突破点竟然在那句戏腔上。 “今日距离那晚已过七日,是不是时间太久,所以没有味道?”商温不懂这些,他只是尽可能给出自己的解释。 季稻摇头:“距离换皮已经十七日,味道只会越来越浓,更何况她身上还有腐皮,就算没有她本身的味道,可那尸臭味应该也掩盖不住才对。” 七日,十七日。 季稻忽然想起刚才在街上看见的姚芜的背影,心下一咯登,脸色剧变:“不好!今天居然已经十七天了!” 商温追问:“十七天怎么了?” “艳女第一天换皮,第十天原皮主人消散,第十七天就该换新皮了,否则时间越长皮就会慢慢变腐烂,变得越来越臭。” 所以季稻今日在街上看见的姚芜说不定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如果今日不抓住她,那就会有新的女子遇害,而且我们又不知道她会变成谁了。”季稻握紧白纸伞。 “我陪你去。”商温当机立断:“长墨,你去替郑姑娘取雪莲,我和季稻有事出去一趟。” 长墨原本还逛着院子,闻言转头看向里面,一头雾水:“什么雪莲?什么急事?” 季稻看向郑窕,安顿道:“郑姑娘,你有事尽可以指示长墨公子,我有些急事,先走一步。” “季姑娘,什么事这么急,诶,季姑娘!”郑窕眼睁睁看着季稻抓紧伞就冲了出去,整个人头也不回。 郑窕望着床上的小女孩,又看了眼刘青言:“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就记得刘青言说着说着季姑娘就要离开,于是她转看为瞪。 刘青言与郑窕大眼瞪小眼,他犹豫了一下,思考了半天自己说了什么,可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于是他嗫嚅半晌,干巴巴问郑窕:“郑姑娘,你说哪句?” 书塾外面,一道纤细的人影便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书塾里面,学生们零零散散离开了书塾,只剩下林书诚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散落在桌上的书。 昨天傍晚他已经与那位姑娘说好,再不去见她。可想了想去他还是觉得不好,虽然那位姑娘可能已经离去,但他也不能一直隐瞒着娘子,否则万一东窗事发也不知道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林书诚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就如实告诉娘子,她会难过吗?她如果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就不会难过了吧。他的娘子虽然心思细腻,却十分讲理,为人也再单纯不过了。 所以林书诚才会因为对她有所欺骗而满心内疚。 他今日会认错的。 林书诚捡好了书就往书塾外面走,边走心情越发明朗。 “夫子好。” “夫子好!” 路过的学生们朝林书诚打招呼,林书诚皆笑着应了。 “夫子,外面有个姑娘在等您。”两个小萝卜头凑过来,两人故作成熟地给林书诚拱了拱手,但其中说的话那小孩笑得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应当泡¥沫¥独¥家是你们师娘来了。”林书诚笑道。 第53章 “不是哦不是哦这次不是师娘哦!” “是个好美好美的姐姐,不是皱巴巴的师娘哦。” 两个小孩一唱一和,小辫子随着头摇啊摇,看上去别提多可爱了。 林书诚抬头轻轻点了点其中一个小孩的额头,好笑道:“没有皱巴巴,只有师娘,可可爱爱的师娘。” 两个小孩相视一眼,手牵手往后跑: “皱巴巴的师娘,皱巴巴的师娘!” “这里皱,这里皱!”小孩回头调皮地指了指眼尾指了指脸蛋,随后朝林书诚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才手拉手跑远了。 林书诚哑然失笑。 真是童言无忌啊。 他抱著书沿着长廊继续往外走。 没走几步他就被一阵火热的目光吸引,林书诚转眸就对上一双漂亮的眸子,她望着那两个小孩的方向眼中似乎带着点恼怒,但见林书诚看来,那点恼怒便烟消云散变成了喜悦和一丝丝几不可察的紧张与拘谨。 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叫了句:“夫、夫君!” 第37章 艳女篇 艳女篇35 林书诚一下子愣住了。 夫君? 她在叫谁? 林书诚回头看了看附近, 此刻正是放课,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其他夫子不当值, 所以这里只有林书诚一人。 那她叫的只会是林书诚! 她怎么能这样叫他? 林书诚回过神来脸色猛地剧变,他慌忙与女子撇清关系道:“夫人慎言!” “夫君, 我不是什么夫人,我是你的娘子呀, 你看看我。”柳长月伸手去拉林书诚, 林书诚身子一侧避开了, 他拧紧眉头:“夫人,你又在耍什么把戏?我的娘子名为柳长月,夫人, 你是知道的,整个青城的人都知道的。” 柳长月见林书诚直截了当说出了她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容貌变了。 夫君对着这么美一张脸竟然都能毫不犹豫选择她? 柳长月心中既甜蜜又苦涩。 既然这般欢喜, 又为何要与旁人在一起呢? “我就是柳长月呀。”柳长月弯眉一笑,脸颊微红,带着点点羞涩:“夫君,你、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顿时, 林书诚看柳长月的目光就跟看傻子一样。林书诚不欲与她纠缠,远离半步,面色肃然:“夫人,我看夫人是得了癔症, 若是夫人身体不适大可去找郑家药铺的马大夫, 莫要在这里凭空污人清白,夫人就算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及郑家, 若是郑家对夫人而言也不重要,那就还请夫人怜惜我娘子,若她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她会难过的。” 柳长月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关郑家什么事儿?林郎,我真的是柳长月!夫君你若是不信,任我说出几件事来,你就信了。” 林书诚不可置否,似乎不欲多听又似乎是不耐烦。 柳长月便道:“三年前,你进京赶考路过青城没了盘缠,还是我借给你的,你说等你及第一定会来娶我。几月后你再次路过青城,见了我你捂着脸跑了,我追上去问你为何,你说没脸见我,这话你还记不记得?” “那时我对你说什么,你可还记得?我说……” “无论贫富,你若喜欢我,我就嫁给你。” “无论贫富,我若喜欢你,你就嫁给我。”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柳长月听他下意识说出的话,眼中漫上了笑意。 她美得若桃花一般,笑起来便是盛开的桃花,妩媚迷人。 林书诚已经信了大半。 这件事他未曾和旁人说过,而且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眼前的女子的确有些熟悉,上次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难道你真的是长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林书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揉了揉眼睛:“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变成了郑家夫人的模样?” “郑家夫人?” 柳长月一愣。 “什么郑家夫人?” 但没等林书诚回答,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夫君?” 那声音带着疑惑,又有些不可思议。 林书诚下意识看去,瞳孔微震。 柳长月看着林书诚的模样,直觉不妙。她回头,整个人也愣住了。 女子一身布衣,手提着竹篮缓缓走来,她的目光在林书诚和眼前女子身上流连,眼中带着丝丝警惕和不安:“夫君,这位姑娘是?” 三人三个方向,两个人愣在原地,一人疑惑地望着二人。 “娘子?”林书诚嗓子干涩,他目光看向眼前的女子又看向稍远的那个,眼中出现迷茫。 “嗯?夫君,是我,你怎么这么奇怪……这位姑娘这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稍远一些的“柳长月”摸了摸脸颊,奇怪地回望过去。 柳长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你,这张脸,你是……” “柳长月”弯眉,眼中带着些许宣示主权地意味:“这位姑娘你好,我是林郎的娘子,我名柳长月。” “你是柳长月,那我是谁?”柳长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 “柳长月”眼中一惊:“你也叫柳长月?”她眼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像只是觉得惊讶。 “不,不是,你这张脸原先是我的,我叫柳长月,你是谁?你是她是不是?”柳长月冲过去,抓住“柳长月”的手腕怒目而视。 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她觉得厌恶,现在更觉得愤怒,没来由的愤怒,好像本能地知道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柳长月”被她捏住手腕,挎着的竹篮掉落下来,她想去拿起,却被柳长月更用力的捏紧手腕,她下意识吃痛出声,眼里带着迷茫和无助:“姑娘,姑娘你弄疼我了,夫君,救我……”“柳长月”求救般地眼神朝林书诚投去,林书诚如大梦初醒,他连忙疾步过去:“姚夫人,你放开她。” “姚夫人?”柳长月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谁是姚夫人,我是柳长月啊,我是柳长月!”她两行清泪流下。 “夫君,你难道忘记了,三年前,你进京赶考……”柳长月妄图用两个人才知道的回忆让林书诚回忆起来。 “你怎么知道三年前?”“柳长月”疑惑地打断了柳长月的话,紧接着她接着柳长月对林书诚道:“夫君,你我定情之事,你怎么能告诉旁人?明明这是你我的秘密啊,你怎么能告诉旁人,还是旁的女子,你难道忘记了,你曾经对我说,无关贫贱,接盖便是一生?” 林书诚心头一震。 这是他与月娘成亲那日,他接下红盖头时同她说的话。 无论贫贱,接下那红盖头,我便与你一生不弃。 这话天知地知,他知月娘知。 林书诚刚刚的动摇一时消散:“你是月娘,是我的娘子。” “不,她不是!你怎么知道?”柳长月猛地看向眼前的女子:“这是我与林郎的私房话,你如何能得知?” 柳长月从一手换成联两手,从捏紧“她”的手腕到提起她的衣领,因为林书诚的表情和动作,她的情绪越发急躁。 第54章 “柳长月”一头雾水:“这位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看你是林郎的朋友才对你礼让三分,你休要得寸进尺。”“柳长月”紧皱眉头回应。 “那是我的林郎!是我的!”柳长月咬牙切齿,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温柔模样。 林书诚望着眼前表情狰狞的女子,他又望着被女子提溜着的怎么看怎么可怜的他的娘子,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够了!” 林书诚握紧柳长月的手腕,面色黑如墨:“姚夫人,请你放开我娘子!” 三年来,林书诚做到了一个丈夫该做的所有,他勤劳、温和,对她更是没有一点重话,柳长月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模样的林书诚,他眼中充满了愤怒充满了厌恶。 柳长月知道,他没信。 又或者说,他信了。 没信她,信了“她”。 柳长月眼泪滑落,她声音哀戚:“林郎,我就是你的娘子啊!” “姚夫人,你当真是癫狂了。当然,险些轻信了你的我也是。第一次你说你是为了郑窕,第二次你又这般,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实在没有你可以算计的东西,请你不要再一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的面前,伤害我,伤害我的娘子。”林书诚挡在“柳长月”面前厉声道。 说完他牵着“柳长月”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徒留柳长月一人在原地。 二人渐行渐远。 柳长月回头,她担忧道:“这位姑娘不会有事吧?” 林书诚垂眸望着柳长月,她频频回头,他余光也看着那女子恍如心死,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林书诚逼迫着自己不再去看,他声音恢复了从前的温和:“娘子,疼吗?” “不疼的。”柳长月莞尔一笑,一如既往地温柔。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能信那样一听就假的话。这么温柔体贴的娘子,他到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呢?林书诚心道。 忽然,他想起另一件事,鼓起勇气道:“娘子,我有件事要和你坦白。” 柳长月和他并肩同行,闻言抬头看他:“什、什么事?”都用上了坦白这样的话了。 柳长月心中忐忑:“夫君,你不会和那位姑娘……” “不不不,怎么会。”林书诚连忙否定。 “那是……” 林书诚心中也很忐忑,他生怕柳长月生气,所以说得扭扭捏捏:“我,我这几日其实没有给李婆婆送饭……我之前救了一个受了重伤的姑娘,她说她在被人追杀,她恳求我不要告诉旁人她被救下的事情,所以我……” “夫君给她送了饭?”柳长月问道。 林书诚点头,随后像是怕柳长月误会他忙解释道:“娘子千万别多心,我与她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只是怕她饿死,想着救人救到底便送了,我后来也让那姑娘离开了,娘子,你要相信我!” 柳长月莞尔:“瞧把你急得。夫君,你若不告诉我,我肯定生气,可你选择了告诉我。夫君,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娘子……”林书诚感动极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柳长月这一点,她从来不会无理取闹,她从来都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 “哎呀!”柳长月像是想起什么,一惊一乍。 “娘子,怎么了?”林书诚忙追问。 柳长月瞧了瞧脑袋,面露尴尬和懊恼:“夫君,我菜篮子还丢在那儿呢!” 林书诚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原来是这个。他松了口气,笑道:“没事,我再给你买一个。” 柳长月也笑,嘴角两个小酒窝特别好看。 第38章 艳女篇 艳女篇36 季稻算是彻底让商温震惊了。 因为她一出门就捏了一个小纸鹤, 商温刚想笑她有童心,可下一秒那纸鹤竟然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 商温的笑容就此凝结在了脸上。 妖术? 怎么可能? 他不是在做梦吧? 商温看向季稻, 但季稻却丝毫不差异,就像理所当然一般只望着飞走的纸鹤。 “我们追上去。” 商温没时间询问就被季稻拉着跟了纸鹤一路。 商温想问季稻那是什么, 但季稻的目光却始终盯着远处,让商温莫名觉得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她在那里!” “我们上去!” 纸鹤轻轻落下, 落在远处的台阶上, 季稻对商温说完, 就拿着纸伞准备冲上前去。 商温随她目光望去,随后他伸手一拦拦住了季稻的脚步,声音肃然:“等等, 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季稻疑惑的目光又看了过去。 只见那路中女子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 她埋着头, 季稻和商温看不清她的容貌和表情,但是却依然能从她蜷缩的身体上看出一些别样的情绪,例如痛苦,例如不安…… “她是不是正在换皮?”季稻甚至询问上了商温。 季稻不知道的事情商温更不会知道。 于是商温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见过艳女换皮吗?” “没,我上次听到艳女还是在书里。”季稻如实道。 “书里……你不会告诉我,所谓艳女也是你从书里听来的?”商温不可思议问道。 季稻理直气壮的点点头,为了不让商温误会她还特意解释了一番:“是河神游记, 里面说了好多奇诡异事神仙精怪, 改日我借来给你看看。” 商温:“……河神游记?” 跟聊斋志异有什么区别? 他居然信了季稻看的这种书? 商温忽然觉得无奈,想要扶额。 可他亲眼看见一具身体灰飞烟灭,那总不能是假的吧? 商温在信季稻还是不信季稻之间, 硬着头皮选择了……信季稻。 “她身边没有旁的女子,应当不是换皮。”商温思忖道。 “那她在做什么,看上去那么痛苦?总不能脸腐烂了觉得自己丑所以在哭吧?”季稻合理猜测道。 商温轻轻抬手敲在季稻脑袋上:“她若是心这般脆弱也不会成为精怪,胡乱杀人了。” “疼呀。郎君,你说话就说话嘛,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季稻嗔怪道。 即便她是鬼,可她的身体在装入容器的时候可是专门制作了人类的五感,所以也是会疼的好吗?小竹子真是不懂的怜香惜玉! “她起来了。”商温突然道。 “她是不是要来了?”季稻急忙看过去,只见那女子果然起身。 “不行,不能再等了。”季稻怕她逃走,一咬牙就冲了上去。 商温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行动的人,所以他原本想再劝劝季稻观察观察情况,但季稻跑得实在太快了,商温刚想说话,却见身后那道白色影子如闪电一般朝路中间的女子冲去,商温无法,只能跟着她出去。 商温抽出腰间软剑,用了轻功才堪堪追上季稻。 这小姑娘力气不大,跑得还挺快,比他轻功还快。 第55章 商温失笑。 季稻边跑边举伞扔去:“妖精,显出原形吧!” 那白纸伞飞至半空,唰地一下自己打开来,伞体旋转一路转到路中间的女子身上。 商温看着伞,只是眨眼间没看着季稻,季稻却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随伞一同到了那女子身边,速度跟飞似的。商温都觉得刚刚飞来的不是伞而是季稻了。可商温不知,他这个离谱的猜测才是真的。 季稻一把握住飘落的白纸伞,一把猛地抓住那女子的手:“我抓住你了,你别想跑!”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你……是你?你们?”女子眼中露出惊恐的表情,奋力挣扎了起来,可当看清季稻的容貌的时候,她挣扎的力度小了,惊恐变成了惊讶。 “是我。”季稻见过她,她也见过季稻。 “你休想再害人,我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季稻紧皱眉头对女子道。 “害人?我从没有害过人,你突然冲出来抓住我不放还说什么我害人,我看你才像个坏人。”女子抿嘴回道。 “破庙,换皮,姚芜,你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吗?”季稻质问她道。 “姚芜”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什么破庙什么换皮,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真的我听不懂!” “那换个问法,你,真的是姚芜吗?”商温走上前来,看着“姚芜”一字一字问道。 姚芜? 姚夫人…… 莫名的,这两个男人提到的名字在这一刻合在了一起。 “姚芜”心尖儿一颤。 不久前,她心爱的男人斥责她伤害他的娘子。 不久后,一对陌生的人站出来抓着她不放。 “姚芜”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只是换了个脸,她明明只是想变得更美而已,为什么和她想像中不一样?为什么! “我压根儿不是什么姚芜,也不是什么姚夫人,我有自己的名字啊!我不叫姚芜,也不叫姚夫人,我叫柳长月,我叫柳长月啊!”她伤心欲绝,几乎崩溃:“我是林书诚明媒正娶的妻,唯一的妻,柳长月啊!” “姚芜”身体滑落在地,季稻放开了她的手,她便瘫坐下地掩面而泣,似有无数委屈。 季稻和商温面面相觑。 “柳长月?” “林书诚?” “柳长月不是那个……” 季稻和商温想起在街道上那对夫妻,他们因误解了季稻和商温的关系还挺身而出帮了季稻呢。 “柳长月长这样吗?”季稻疑惑道。 商温提醒季稻道:“她这张脸是姚芜的。” “披着姚芜脸的柳长月?”季稻更觉得疑惑了:“你怎么能披着姚芜的脸,姚芜呢?” 柳长月如被泉水洗涤过的泪汪汪的眼睛抬起:“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姚芜。” “姚芜是你这张脸的主人,你不认识她你怎么得到她的脸的?难道你才是艳女?”季稻望着她,似乎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可是没有,她没找到。 如果这是在演戏,那她演得也太好了,简直天衣无缝,还是说唱戏的都这么厉害? 季稻不得而知。 可听见季稻的话,地上的女子却愣住了,那两条眼泪从脸颊滑落滴入她的脖颈,可她却怔怔的,没有去擦。 “姚芜,是这张脸的主人?这张脸是我幻想出来的脸,它怎么、怎么会有主人?”柳长月不可置信。 季稻无语:“若是幻想都能幻出真实的事物,那世界上怎么还会分美丑?你这张脸的主人一开始是姚芜,也是刘家戏班曾经的花旦,但现在就不知道了,也许是郑家老爷的小妾也许是某种精怪……” 柳长月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眼睛瞪圆,又怒又惧:“那她不是我……她在骗我,她骗我!” 她以为那是她自己,原本的自己,因为“她”是那般善解人意,“她”是那般了解她,又是那般为她着想,没想到都是假的,那是一个骗局。 “她?” 商温问及:“她是谁?” 柳长月泪如雨下:“她住在我的心里,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她会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没有错,会安慰我,也会拥抱我……可是那一切都是假的,她并不住在我心里,她也从不善解人意,她只是为了诱骗我,她对我并不真心,我是那么相信她,她却夺走了我的脸,我唯一的爱……”柳长月哭得凄婉至极,此刻的她得到这张脸时所有的快乐和得意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有深深的悔意。 “我后悔了,我不要变美了,我想要变回去,我想和林郎在一起……” 夺走脸,变美,诱骗……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季稻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柳长月为了变美和艳女交换了脸,但艳女原本就没有脸,于是只能把现在的脸给柳长月,柳长月变成了顶着姚芜脸皮的柳长月,而真正的艳女顶着柳长月的脸成为了柳长月。” “柳长月变成了姚芜,你曾说艳女钟爱美人的脸,可她为何会弃姚芜选择柳长月?”商温问道。 “这我不得而知。”季稻看向柳长月:“你该庆幸你们只是换了皮,她没有你的记忆。林书诚若是真的爱你就一定能透过皮相看出原本的你,再次爱上你。”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她有啊。”柳长月苦笑道。 “什么?”季稻终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她有我的记忆,她比我还像我啊。” “她怎么可能有你的记忆?”季稻不可思议道:“这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啊!” 商温从不怀疑季稻,他也才为第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人。 商温握住季稻的手,压低了声音细细数来:“季稻,刚开始你闻不到艳女的味道,而后她又不同寻常换了张平常的脸,最后她拥有了柳长月的记忆,你不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很反常吗?” “太反常了。” “季稻,你想想,若是与你认知的不同的事一件两件也就罢了,那可以说是巧合或者说是你记错了,可完全不同,就好像是故意有人针对你一样……”商温道。 “针对我?” 季稻摇头:“不可能吧,我都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她抿起唇,总觉得事情快要明朗了,可又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 第39章 艳女篇 艳女篇37 “姚……柳姑娘,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季稻问向柳长月,毕竟除了那些死者,她便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 虽然季稻艳女为什么大费周章来套取柳长月的脸, 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因为艳女换皮根本不需要女子同意, 她是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段生生剥下女子的脸皮的,女子能感觉到痛苦却无法反抗。 河神游记中就是这样说的, 而季稻深信不疑。 第56章 季稻望着柳长月。 柳长月慢慢擦干了眼泪, 眼神迷茫, 六神无主似的:“我、我不知道,我只想回家,可是家里已经有另一个我了……” “即便你回去, 你仍旧不是柳长月,而且你这张脸的身份是姚芜, 郑家的小妾, 你若是一声不吭跑到林书诚家里,郑老爷会怎么想?”商温提醒道。 柳长月脸色发白:“那我应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我不是郑老爷的小妾,我是柳长月啊!” “我们不能陪同她直接去林书诚家里,戳穿艳女的身份吗?”季稻疑惑道。她觉得这方法简单多了, 也不需要多想什么。 “还记得你告诉我的吗,人之所以是那个人就是因为她有那个人的经历和记忆。既然她拥有柳姑娘的记忆,她就相当于柳姑娘,谁也无法改变。我们无凭无据提出神鬼之说, 旁人只会以为我们疯了。除非你有什么办法让她现出原形。”商温询问似的目光与季稻相接, 意有所指。 季稻犯了难:“我倒是可以逼她出手,只要她出手,林公子就会认出她并非柳姑娘, 可众目睽睽之下我突然对她动手,会被官府抓走吧?” “不行!” 商温神色渐冷:“你一介弱女子,怎么和妖怪斗,万一她看上了你……而且,我怀疑那些事有一半是冲你而来,你千万不能冲动……总之,你不准擅自动手!” 商温算是怕了季稻了,什么馊主意都能想得出。 在他眼里,季稻也许还有点本事但是她身体柔弱,手腕细得跟没长肉似的,这么一个脆弱的女子岂不是像陶瓷一样一碰就碎了? 商温都不知道季稻这些年怎么过的,她这般柔弱,这般好事,她的家人怎么能不派人保护她?难道她并不受家人待见? 她这样好,怎么能不受家人待见? 商温越胡思乱想眉头便皱得越紧。 季稻被商温这强硬地态度吓了一跳,又见商温越说眉头皱得越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犯了天条似的。 但是对商温说的,有人冲她而来,季稻是不认可的,商温也许不知道,能和她结仇的根本没有比她活得长的,那些人坟头草都快长成森林了,哪有能耐来骚扰她,即便他们也变成鬼,活着都斗不过她更别说死了。 但商温不知道,她也没打算让商温知道。猎人会告诉猎物自己的身份吗? 于是,季稻语气便跟哄孩子一样:“放心,奴家不去,就算是也得郎君一起去,这样郎君总开心了吧!” 若是要去她也会趁夜里偷偷去,才不会告诉小竹子呢。季稻心道。 商温:“……”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她的敷衍,她肯定是想趁没人的时候去,他得将她看紧点!商温心道。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也许有。”季稻回答。 “那……” 季稻朝商温摊手:“可奴家不知道呀。” 商温:“……” “那我,我到底要怎么办呀?”柳长月着急地问向二人。 虽然萍水相逢,但这两个人居然相信了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此刻无助到了极致的柳长月已经把商温和季稻当成了救命稻草,希冀他们能够帮帮自己。 季稻转眸看向商温,眼角上扬:“郎君觉得奴家想的办法不妥,那就让郎君来想想办法吧,毕竟郎君那般聪明。” 商温想了想:“让郑窕和她爹说说,将柳姑娘带回暂住郑府吧。” “郑窕那么讨厌姚芜,你确定她同意?”季稻好奇道。 商温回道:“她是柳长月不是姚芜,不是吗?” 季稻不赞同道:“郎君,你要告诉郑窕?那郑窕会吓一跳的。” 商温目光瞥了过来,他淡淡抿起嘴,目光很不明朗:“你怕她吓一跳世界,就不怕我吓着?当初你可是毫不犹豫就告诉了我。” 季稻立马抬手凑近自己鼻尖扇了扇:“呀,郎君,好大的醋味呀。” “我用得着和女子吃醋吗。”商温背过身去。 季稻见他背身眉眼弯起,似乎在偷笑。 柳长月望着他们,伤心着伤心着却突然忍不住破涕而笑。 她觉得太美好了,真的太美好了,公子俊娘子俏,走在一起便如一双璧人,这是天生的美丽,而不是后来的那充满谎言意味的美丽。她笑着笑着又觉得悲伤起来,她羡慕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啊,可是她变美了,却把那种感情弄丢了。 “姑娘,我真羡慕你们。” 季稻闻声看向柳长月,她露出了第一次见季稻和商温时露出的表情。 “你和林夫子更让人羡慕。”季稻并没有恭维柳长月,有时候能平平安安长大,顺其自然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柳长月却将此话当成了恭维,她苦笑道:“是啊,人人都羡慕我有个好夫君,说我一介农女,其貌不扬,竟能得公子青睐……” “柳姑娘,容貌并不是一切……”季稻忍不住劝道:“你太执着了。” “我执着?”柳长月抬眸,眼眶再次变红:“姑娘,你肯定自小就长得漂亮,从未受过伤害,也从未因为他人自卑过,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坦途,所以你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我生来就是孤儿,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孤独的长大,遇见林郎后他便成了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爱人,若是孤独一辈子就好了,那就不好因为害怕失去而痛苦……” 季稻沉默下来。 “我的确不能理解你。” “因为在我的世界中,从没有因为长得好看就获得一分优待。也许有的,也许我长得没有这样好看,那我就不会被抛入河中,再被架上火架。”季稻语气不变,甚至多了几分笑意。 即便季稻再笑,那笑容却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根本没有到达她的心里。 商温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是季稻说出来的话。什么被抛入河中,又被架上火架,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谁做的?”商温声音都变得寒冷彻骨。 “京城还有谁敢如此草菅人命?” 商温直勾勾盯着季稻,季稻心底一惊,她以为没人当真的! 于是季稻连忙拉了拉商温小声道:“假的假的,奴家是只是为了开解柳姑娘,不作数的。” 商温皱紧眉,摆明不信:“真的?” 季稻如小鸡啄米一般:“真的真的。” 商温这才松了口气:“以后不许胡说。” 商温眼中泛起后怕,虽然只有一点,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季稻发现了。 季稻心底一暖。 好温柔体贴的一只小竹子呀。 若非人鬼殊途,她简直都要爱上小竹子了。 可惜啊…… 柳长月虽然也被季稻说得一愣,但回过神来她似乎不信:“哪里会有人那么惨,被抛下河还被架上火架,那人还能活吗?” 季稻微笑:“肯定不能了呀。” 柳长月意识到季稻再开玩笑,又哭又笑:“姑娘,你逗我玩呢。” 第57章 “我只是开解你呀,柳姑娘,即便这件事是假的,但有些事可不假。你可认识花楼的钥儿姑娘,她长得美吗?但美貌只给了她痛苦,她依然身不由己。你这张脸的主人姚芜,你觉得她美吗,但她的脸被一而再再而三换给了旁人,她原本只想继续唱戏,可现在再也不能了。你瞧,她们谁人有你幸运,有一个一心一意对你的郎君?”季稻朝她笑了笑,拿青城中的人举例,柳长月眼中的伤心渐渐模糊到消失不见。 “可我弄丢了他。” “人哪能弄丢,人只能自己丢。”季稻朝柳长月伸出手。 柳长月回味着季稻的话,她依然犹豫:“可、可我觉得我承受不起失去他的痛苦,我觉得我会活不下去的……” “只是你觉得,不是吗?更何况,你现在不是已经失去他了吗,你觉得你要没命了吗?” 柳长月望着季稻的手:“可是我还想把他夺回来。” “不冲突呀。” 季稻笑着。 柳长月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握住了季稻,她不确定问道:“真的不冲突吗?” 季稻拉起柳长月,凑近柳长月耳畔,说些不让商温听见的话,柳长月瞳孔微缩,仿佛听见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 季稻将完全拉起才松了她的手。 “说了什么?”商温好奇道。 季稻转眸,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中:“秘密。” 季稻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当神婆的潜力,瞧柳长月那一脸看见新世界的模样,人活得久就是这点好,什么都知道。 商温哑然。 “姑娘,我跟你们走。”柳长月缓过神来,回道。 季稻便看向商温:“郎君,柳姑娘这边是搞定了,可郑姑娘那边……”季稻尾音上挑,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味道,接着道:“就要看你的了。” 至于季稻。 对付那艳女,她想到一个新的办法。 第40章 艳女篇 艳女篇38 “什么, 柳长月是姚芜,姚芜是柳长月?”郑窕声音兀地变大,她望着柳长月, 或者说是“姚芜”。 此刻马大夫已经回去,只剩下郑窕、刘青言、长墨, 和躺着还未清醒的小茵。 郑窕下意识望了病人一眼,忙捂住嘴, 但她那眼睛却止不住瞥向“姚芜”, 看上去就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刘青言望着走进来的姚芜, 原本还很惊讶,可当听到季稻和商温那骇人听闻的话,目光惊疑不定, 他看了又看姚芜,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可最后到底是忍住了。 他看了看小茵, 因为退了烧,小茵那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来,像是在做什么甜蜜的美梦,时不时砸吧砸吧嘴。 “我们出去说吧, 别吵着小茵。” “好。” 意识到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儿,众人纷纷答应。 几人便随着刘青言来到大堂。 刘青言点上油灯,季稻便伸手关了大门,油灯为黄昏续上亮光, 近乎完美的与黑暗擦边而过。 “现在可以说了。”刘青言走到一张桌子旁, 将油灯放在桌子中央。 “现在,姚芜不是姚芜,柳长月也不是柳长月。”季稻说道。 “我糊涂了。”郑窕一头雾水, 她望着“姚芜”:“明明是姚芜,怎么能不是姚芜?” “郑姑娘,我不是姚芜,我是柳长月,是林书诚的娘子。郑窕姑娘,你我见过的,就是你到我家里那次……”柳长月对郑窕说道,目光中带着希望郑窕相信她的真诚。 “事情是这样的……” 季稻将自己和商温初来时遇见的事情和近日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越说众人面上的震惊越甚。 听到最后,郑窕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简直是匪夷所思。” 刘青言只是时不时偷偷瞥着姚芜,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丝谎言,可他失败了,但他却不难过,反而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那个女人不是姚芜,那姚芜呢,姚芜她……” 一看就没有认真听讲。 季稻直接回答了刘青言:“姚芜在一开始就死了。” 刘青言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季稻无情扑灭,甚至这一次灭得更彻底。 “刘公子,季姑娘来到青城那一日,庙里有个唱戏的姑娘,被剥去脸皮,烟消云散那位,说的应当就是真正的姚芜。而据季姑娘所言,嫁给我爹的那个姚芜不是真正的姚芜。”郑窕好心提醒道。 季稻满意地对郑窕点了点头。 这才是听讲的好孩子嘛。 刘青言脸上血色尽褪,姚芜,小芜她最初就死了吗? 被剥皮? 刘青言简直不敢去想那个时候姚芜得有多痛苦。 刘青言看向郑窕,苦笑道:“……我宁愿她选择了你爹。” 郑窕瘪嘴:“别说得我爹一文不值一样,我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男子呢……现在虽然不美了,但至少他也是个家境殷实,体贴周到的好人吧。”郑窕弱弱反驳道。 虽然她也看不过她爹某些作派,可女不嫌爹丑,他不能在季姑娘和衡王爷面前贬低她爹! “好了,现在不是说你爹的时候。”季稻无奈道:“现在的重点是,柳姑娘现在该怎么办,林家她是回不去了,郑府那边她也不能贸然回去。” 郑窕望着柳长月,思忖道:“就跟我爹说让她跟我住,就说我想跟姚芜改善关系?” “你突然对姚芜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爹会信吗?别说你爹,就连我和郎君都不信。”季稻否决了姚芜的馊主意。 “那就直接告诉我爹不就行了?就跟他说姚芜不是姚芜,是柳姑娘。”郑窕又建议道。 “原本你就撕了书,又说了些奇诡之事,你难道不怕郑大人气出病来?”季稻好心提醒。 郑窕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那怎么办?” 商温想了想:“季稻与她没有关系,就说是和衡王妃想要邀她一聚,正巧今夜郑老爷邀我们住进郑府,那今夜就不住了。” 季稻诧异望向商温。 “权宜之计。”商温立马道,丝毫不带犹豫。 长墨:“……” 何必呢。 藏头露尾,欲盖弥彰! 长墨大大翻了个白眼。 “衡王妃?这名头可真够大的呀。”郑窕乍舌。 刘青言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妥。我们哪有衡王妃,若是被郑老爷发现,我们岂不是都会因假冒皇亲国戚下狱?” “衡王妃嘛,无非就是个名头,只要衡王喜欢,谁都能是衡王妃。”长墨说道。 商温眉心一蹙,几乎下意识反驳:“不,只有她。” 长墨:“……主子,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让您把心剖开给季姑娘看。” 季稻闻言朝商温好奇地看过去。 商温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长墨!” “你们在说什么,我都糊涂了。”刘青言觉得自己好像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第58章 “意思是,我们有衡王妃啊,货真价实的衡王妃。”郑窕回道,目光瞟向季稻那边。 刘青言愣住了:“谁?” “这里就三个女子,不是我,不是柳姑娘,你觉得还能是谁?”郑窕打趣道。 刘青言和柳长月顺势看向季稻,惊讶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季姑娘,你、你是衡王妃?那衡王岂不是……”刘青言又接连看向商温。 商温正要点头,就听刘青言道:“衡王岂不是戴了绿帽子?” 商温:“……” 季稻和长墨没想到他的想法如此清奇,都怔住了。还是郑窕先反应过来,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刘公子,哪儿跟哪儿啊,普天之下谁敢给衡王带绿帽子呀!那位,就是衡王。” 刘青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商温:“真的?”紧接着他立马慌了神,连忙朝商温跪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说错了话,还请衡王殿下恕罪!” 商温都没有语言了。 “起吧。” 刘青言见他言语平淡,心中更慌了:“王爷……” 还是季稻打着圆场:“不知者不怪嘛,是吧,郎君?”季稻朝商温眨了眨眼睛,俏皮得紧。 长墨也在一旁缓和气氛道:“王爷,您瞧,季姑娘这当家主母的气势可真足呀。” “我又没有生气。”商温对季稻说。 季稻笑道:“我知道呀。” 季稻安抚完商温就看向柳长月:“事情就是如此,你暂时同我们住在客栈,等过了今日再想想办法。” 柳长月重重点头:“好,我相信姑娘……不,是王妃娘娘,草民相信王妃娘娘!” “今日王爷你们就暂且住在家中吧,虽然家中不富,但几间小房还是有的,草民这就去收拾……”刘青言对众人道。 “我就不住了,我还得回家跟我爹说起这件事呢。”郑窕道。 “我们还是住客栈吧,郑老爷知道你和姚芜的关系,我们住这儿倒像是帮你们遮掩似的,不好。”季稻思忖片刻,回道。 刘青言想了想也是便作罢。 季稻、长墨和商温带着柳长月回到客栈时已经深夜。 “长墨,去开一间上房给柳姑娘。”商温吩咐道。 柳长月刚想说声谢谢,季稻却替她拒绝商温道:“不用麻烦了郎君,今夜我同柳姑娘住一起。” “你同她住?”商温觉得奇怪。 季稻笑着点头:“柳姑娘经历这种奇异之事肯定季觉得害怕,我陪她说说话,你说是不是呀,柳姑娘。” 柳长月虽然也觉得奇怪,可人就是那般奇怪,当她开始相信季稻的那一刻,她就会无底线地一直相信下去,于是她点了点头:“王爷,我今夜想同季姑娘住一起,还请王爷成全。” 既然二人都已经这样说了,商温即便觉得再奇怪也无法,只能由着她们去。 几人一同上楼,季稻拉着柳长月去往自己的房间,而商温和长墨的房间在她们对面。 一进门,季稻便关上了门。 望着紧闭的大门,商温叫住了要进屋的长墨:“在这儿听着,本王知道你的本事,若今日王妃悄无声息踏出这门一步,回京后你便自去领罚。” “啊?” 商温严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长墨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马上捂上了嘴:“属下明白。” 商温这才进入屋中。 果然,季稻一关门就悄悄将柳长月拉到一旁,对她道:“我有个计划,你要替我保密。” 柳长月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要把那精怪偷偷抓回来。”季稻悄悄对她耳语,柳长月惊讶道:“王妃娘娘,你一个人可以吗?那可是妖怪啊!” 季稻弯眉:“放心,我很厉害的。” “如果告诉郎君,他一定不答应,柳姑娘,你就不想早日回家和林公子团聚吗?”季稻这话是说在了柳长月心坎上,让她想拒绝都不行。 于是柳长月道:“好,王妃娘娘,我会守在房间里不让旁人知道。但、但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不然我没法儿跟王爷交代。”柳长月千叮咛万嘱咐。 季稻拍了拍柳长月的肩头:“放心,我说过啦,我真的很厉害的。” 季稻说完便朝窗户走去。 “娘娘,你要去哪儿?”柳长月忙追过去。 季稻打开窗,对柳长月做了个噤声军政的动作:“外面有人,我从这儿走。” “娘娘,这可是二……”柳长月那“楼”字都没有说完,只见那美丽的少女便从二楼一跃而下。 柳长月连忙跑过去,她又不敢叫,既生怕季姑娘出事又怕被衡王发现,她害怕又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口里。 可是柳长月趴在窗边,哪里还有季稻的影子,她就像是一阵风,眨眼就不见了。 “王妃娘娘原来会武功啊!” 第41章 艳女篇 艳女篇39 王妃会不会武功季稻不知道, 反正季稻不会。 虽然她不会武功,但她会飘啊,也就是所谓的飞。 季稻背着伞, 整个人埋入黑夜中,肉眼根本看不到她的踪影, 她便趁着夜色很快来到了林家。 此刻林家的灯还亮着。 柳长月正在晾衣裳。 “娘子,这衣裳少晾一次没事的, 夜里凉, 可别得了风寒。”林书诚举着一盏油灯缓缓走了出来, 另一手将带来的衣裳给她披上。 柳长月回眸,嗔怪道:“夫君,我身体好着呢, 你才是,赶紧回屋歇息吧, 明日你还得去书塾呢。” “不碍事, 我陪陪你。”林书诚同柳长月一样单披了件衣裳。 因为今日出了些事儿,他们回得晚,晚饭吃得也晚,临到睡前柳长月才想起今日的衣裳没洗, 这人闲不住,总是这样,他怎么都拿她没有办法。林书诚失笑。 “夫君在偷偷笑什么?”柳长月好奇道。 “今夜的月色真美,让我想起了从前。”林书诚看向月亮, 充满爱意的目光随及落在了柳长月身上。 他挽起袖子朝柳长月作揖:“小生姓林名书诚, 家住淮南,还请姑娘借我纹银一两,待我功成名就愿意十倍奉还。” 柳长月先是一愣, 随即似是想起从前,忍不住掩面一笑。她清了清嗓子,叉起腰故作野蛮:“银子我可以给你,但我不要你十倍奉还,我还缺一个夫君,你若功成名就可来娶我。” 林书诚弯腰:“小生定不负相姑娘。” 林书诚抬眸,见柳长月眼中闪亮,他也笑出来。 “娘子,回屋歇息吧。” 柳长月点头,牵住林书诚的手:“好。” 再美的谎言也只是谎言。 见柳长月要离去,季稻抬手一指,那刚晒好的衣裳便被突起的狂风吹得满天飞。 “呀,衣裳!”柳长月忙去抓。 一道白影在衣间若隐若现。 女子微微抬眼,朝着她似笑非笑。 柳长月一愣。 第59章 “娘子,怎么了,衣裳还好吗?”林书诚走过来,她定睛一看,却见那道白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就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夫君,你有没有看见……” 她话一出,却因瞥见衣裳上留下的两个小字脸色一变,惊在原地。 “看见什么?”林书诚边问边看去,特别是她手中的衣裳。 柳长月连忙把衣裳捏紧,折合在一起,那字便被挡住了。 “没什么,衣服脏了。夫君,你先回去歇着,我再洗一遍。”柳长月说着蹲下将地上那件衣裳也捡了起来。 “没事,我等你……” “夫君,你要让我不安心吗?”柳长月仿若打情骂俏一般推了林书诚一把:“快回去呀,若夫君得了风寒,我还得反过来照顾你呢。” “你总担心我生病,我哪有那么脆弱……罢了罢了,你将衣裳穿好,尽快回屋,否则我肯定出来寻你。”林书诚妥协道,不情愿极了。 “好好好。”柳长月心中又甜又急。 林书诚便三步两回头的回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柳长月松了口气。 她这才望向四周,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能听见,出来吧。” 她声音极小,小到屋里面的人根本听不见,但上是她就笃定对方能听见,因为那两个字,那两个字绝对不是普通人写出来的。 果然,她说完不久,月光下便缓缓走来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刚刚那惊鸿一瞥,但现在她能清楚的看见对方,美丽、优雅、高贵莫及。 几乎是本能地她眼中浮现出贪婪的情绪,但很快便被理智压下去了,她眼中的矛盾和克制成为了她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艳女。” 柳长月听见那白衣女子轻声说道,将她写于衣服上的字眼重复着。 柳长月疑惑又警惕:“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稻弯眉笑起,只是那抹笑意不达眼底:“那我换句话问你,这身皮相是你的吗?” “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来到我家,就是为了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请你离开,我要睡了。”柳长月对季稻说道。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季稻抽出背上的纸伞,对准了柳长月:“听说艳女最害怕见到自己原本的模样,你说剥去你的皮,里面那位还会不会爱你?” 当然季稻只是吓唬吓唬她。 柳长月抿起唇,无奈道:“我是柳长月,是林书诚的娘子,不是你口中的什么艳女。姑娘,你真的找错人了。” “你这话倒和披着姚芜皮的柳长月说得一样,不过有一点还是出卖了你。”季稻点到为止,语气已然肯定她不是柳长月。 “哪一点?”对方好奇道。 季稻回道:“柳长月可不知道艳女,更不会因为两个字吓得脸色大变。” 柳长月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张了张口却被季稻打断:“你反驳也没用,我来就是为了抓你。” 季稻说着不待她回应,欺身上前。 柳长月忙退后两步,避开季稻。 季稻紧跟白纸伞戳来,柳长月避无可避,她要是再退就得被逼到屋子里,那林郎……她不容许。 柳长月目光顿时锋利起来,伸手朝纸伞挡去。 季稻提醒道:“这是阴阳木制作的伞,你能接下吗?” 柳长月瞬间将手收回。 季稻挑眉,揶揄道:“收得这么快,不知道那边是阴木那边是阳木,把手烫伤了不好跟你夫君交代吗?” 与其说是揶揄,倒不如说是挑衅。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也由不得她再反驳了。 柳长月撕破了脸皮,变得愤怒起来,她望着季稻咬牙切齿:“为什么你非要这样,我只想和林郎好好生活而已,你为什么非得逼我!” “原来你动了情。” “可你想和他好好生活?你问过人家柳长月了吗?”季稻好笑道:“通过偷窃别人的记忆得到别人的东西,你就不会觉得耻辱?” “什么叫偷窃,我有柳长月的脸,也有柳长月的记忆,那我就是柳长月,这些就是我的东西。”艳女即便破了音,她仍旧努力压制着嗓子。 “我并不想听你这些无耻的言论,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们艳女一族从来视男人为珍宝,同样也视其为无物,你们追求女子最完美女子皮相并将上一张脸弃之如敝屣。拥有这样的天性,你却选择了从一男人而终,也选择了一张并不符合你天性的容貌,真是反常。”季稻执伞动作并不停,攻击也不显弱势,但话中却自带一分闲情逸致,就像二人并不是在打斗,而是坐在一起喝茶的朋友一样。 “我愿违背天性去爱他。”她只回道,目光没有一丝动摇。 季稻闻言,手一顿。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让她的心忽然不安宁起来。 她突然觉得她做了一件错事。 季稻目光望向背后的男人。 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柳长月”回头,却发现林书诚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她脸色猛地变白:“林、林郎……” 直到这时,林书诚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他唇干裂发白,上下碰了碰,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字:“……我原本是来叫你的。” 明显,他听到了所有的话。 季稻原本不知道“她”接近林书诚是为了什么,于是打算当场套她的话,却没想到原来只是一痴人。 而那句话,更让季稻觉得自己的计划不对。 她该悄悄将人换回来的。 “林郎,你、你听我说……”她艰难地朝着林书诚走去,话结结巴巴的。 “我听着,你说,你告诉我,你是谁?”林书诚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说着。 “我是柳长月……” “你不是!” 林书诚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啊。夫君,你可还记得,那年春夏,我对你说我还缺一个夫君,你若功成名就可来娶我,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接下盖头,你我白头,共度此生……”她哆哆嗦嗦回道。 她眉间的脆弱与他脑海中的月娘相合,可他听见的,她不是月娘,她只是一个和月娘长得一模一样,又拥有她记忆的怪物…… 哪怕他觉得匪夷所思,哪怕他觉得不可置信,但是月娘不会武功,而眼前的这个人会。 “闭嘴!这不是你我的记忆,这是我和月娘的记忆!你到底是谁?月娘去了哪里?” “我就是柳长月,我就是你的妻子柳长月!”她固执极了,目光执拗地看着林书诚。 那一瞬间,林书诚仿若觉得看见了真正的柳长月:“月娘……” 第60章 季稻回道:“林公子,她不是柳长月,她利用了柳长月的记忆伪装成了她,她此刻所有的表情都是假的。” 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 也许爱是真的,但除了爱一切都是假的,所以她得到的也是假的。 一瞬间,艳女刺向季稻,那执拗的目光中瞬间充满了仇恨:“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林郎才不信我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你该死!” 艳女知道事情已然如此,她便转向扑向了那个破坏她一切美好的人。 她面容扭曲,手上尖尖的指甲长出,如同长长的月牙。 季稻怜悯地望着她:“欺骗是得不到爱的,他爱的始终不是你。” “既然得不到爱,那我就要你的脸!”她恨恨道。 第42章 艳女篇 艳女篇40 季稻听她这么大放厥词, 心中对她的那一丁点儿同情都消散殆尽。 季稻将伞一横,两手分别紧握伞两端,直接挡下她的攻击。 艳女的手接触到纸伞就立马撒开, 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糊了似的冒出难闻的气味来,她低头一看, 原来是她的手。 “阳木……” 艳女脸色一变。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普通女子!” 季稻不提及自身, 只是道:“你说起脸, 我便不再同情你。你得到了多少女子的脸, 你可曾感觉到满足?你伪装成姚芜,嫁给郑老爷,毁了她一生幸福, 你可感觉到愧疚?你破坏了多少女子的感情,你可还记的清?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有什么资格朝我撒泼?” “那又如何?爱美本就是我们一族生存的天性, 我有什么错?难道我就该死吗?”她嘶吼道。 “爱美没错,剥皮没错,抢旁人的夫君也没错,那错的是谁, 是被你杀害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如不得的那些女子?还是不小心被你喜欢上就失去心爱之人的林书诚?”季稻继续说道。 林书诚已经看不懂此时的场面了,甚至连理解都无法理解:“姑娘,什么剥皮,什么失去心爱之人, 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是什么……”林书诚差点就说出“东西”二字,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季稻头也不回:“林公子,见过山野精怪吗?” “没……” “那你现在见到了。她就是诞生于……” “闭嘴!”艳女慌张叫道, 打断了季稻的话。 她从前从不自卑自己的出身,但如今……不一样。艳女望向林书诚。 “林公子,姚芜不是她,柳长月也不是她,她只是一介精怪罢了。”季稻终究没有说出她的来历,倒不是为了艳女,只是为了那一句违背天性的爱。 她相信艳女喜欢林书诚,可也相信艳女的喜欢更多的来自精怪的欲念和柳长月的记忆,当欲望和充满爱的记忆融合在一起,那真正的爱有多少,就很难明确了。 林书诚也不算太笨,联系季稻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他隐隐猜到了全貌:“你是剥人皮的精怪?那你的脸,我的娘子……你把月娘怎么样了?”林书诚肉眼可见慌张起来。 艳女停下望向林书诚,她眼中泛起泪,难过得心都揪起来了:“林郎,我的手也受伤了……”她朝林书诚摊开手,那细嫩的肌肤上冒起一个一个小水泡来。 可那双手一看就不是他娘子的手! “你到底把我娘子怎么样了!”林书诚现在一心只有柳长月的下落。 艳女伤心欲绝:“你眼中怎地只有她,若是只有她你救我做什么!还不如任我被那道士砍死算了!” “道士?”季稻看向林书诚,忍不住问道:“你又救人了?” 林书诚眼中浮现出疑惑:“姑娘,什么又?我近日没救什么人。哦,救了个姑娘,她受了重伤,我将人捡了回来,但是我已经将人遣走了……难道,你就是那个姑娘?”林书诚终于发现不对,眼中浮现出诧异的神情。 艳女点头:“我当日被道士所伤,是你救了我呀。你对我毫无所求,和其它男人不一样,你甚至不过问我的名字,我的相貌,你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艳女向往而期盼地望着林书诚。 但林书诚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是你,是你害了月娘?” “若是知道你会伤害月娘,我一开始就不会救你!”林书诚失神呢喃,倒退了好几步,似乎要离艳女离得远远的。 艳女脸上的笑一下子僵硬住了。 “你说什么?” “是我害了月娘,是我!我若不救你,我若像那次一样袖手旁观就好了,我、我为何要救你……”林书诚悔恨莫及。 可这一句一句话却如刀子一刀一刀剜着艳女的心。 她最懂男人,她诞生于男人的欲望。 艳女很快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情,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无妨,你爱她就爱了,我长着和她一样的脸,拥有她的记忆,所以我现在就是她,你爱她就等同于爱我。” 艳女自欺欺人。 “他那眼神可不是爱,是厌恶。”季稻毫不留情打破了她的妄想。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艳女咆哮如雷,脸色充满憎恨,她似乎将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发泄到了季稻身上。 “只要没有你,只要你不出现,一切都好好的!” 艳女嘶吼着,獠牙缓缓伸出,朝季稻扑去 季稻原想像之前一样用纸伞拦住,可艳女却比之前更狡猾。等伞拦来,她轻身一跃,随后一闪到了季稻身后,长长的指尖从季稻的后脑勺伸向她的侧脸。 “我的指尖会迅速剥下你的脸皮,我的獠牙要瞬间撕裂你的喉咙,拆散我与心爱之人的人啊,你就该最痛苦的死去!” 季稻转眼。 “小把戏。” 她微微抬手,纸伞旋转着飘向天空,而伞下她她指尖冒出一点蓝光:“这张脸是我爹娘给我的,我可没兴趣交给旁人。” “死鸭子嘴硬!”艳女咬牙切齿。 “这句话我不喜欢。”季稻说道。 “容不得你不喜欢!”艳女指甲蹭过季稻的脸,季稻指尖从自己的脸上蹭过,与艳女指尖相擦。 “季稻!” 撕心裂肺的熟悉的声音在季稻耳畔响起。 季稻转身,余光擦过艳女的脸颊,望到了门外匆匆赶来的男人。 他望着季稻,眼神空白,俊逸的脸比平常苍白许多,看上去就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样。 嗯? 他怎么在这儿? 柳长月那姑娘怎么和她保证的来着? 季稻心中只是疑惑。 下一秒,她就看见顶着姚芜容颜的柳长月出现在她家小郎君身后,然后是一脸见了鬼的长墨。 嗯? 见了鬼? 长墨怎么会这样的表情? 难道她的身份被发现啦? 第61章 季稻余光中除了他们,还有自己指尖的一点蓝色,刚巧与艳女指尖相擦。 嗷,完蛋! “砰——” 突兀的声响在季稻处炸裂,随之而来是一阵浓雾。 商温心都揪了起来。 容不得他多想,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抽出了腰间软剑,冲了上去。 “季稻!” 他冲进雾中,因为太急,那浓雾呛入嗓子,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他不管不顾去拉,去找:“季稻,你没事吧,季稻!” 季稻眼睁睁看着他差点拉上艳女的手腕。 季稻脑子里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抬脚就狠狠踹了艳女一脚,将她瞬间踹出雾里。 然后季稻将手搁到艳女方才的位置,装作若无其事地模样,随后意料之中地,她的手腕被商温紧紧握住。 “季稻?” “嗯!” 嗯。 满意了。 艳女哎哟了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她趴在地上,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她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更让她难以相信的是,她的指甲竟然断了?! “乖乖,原来真的有怪物!”长墨擦了擦眼,看着长着獠牙和长指甲的艳女,仿佛在做梦一样。 随后,看见商温冲了过去,长墨也顾不得对方是要是什么妖魔鬼怪,便拿着匕首也冲了过去。 “主子!” 而匆匆赶来的柳长月眼中只有林书诚。 “夫君!” 林书诚随声望去:“姚夫人……” 但是下一刻,他就看见了熟悉的眼神,即便她的容貌改变,可那个眼神却和另一张脸重合。 林书诚看向她,她一步一步走近,她朝林书诚伸出手,她喊了他一句“夫君”。 傍晚时分发生的事情涌入他脑海。 他眼睛瞪大:“是、是月娘吗?” 柳长月忙道:“是,是我!” 林书诚羞愧万分:“月娘,对不住,下午我竟然认错了你,我、我,我不配做你夫君……” 柳长月握紧林书诚的手:“我不怪你的,真的。”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救下了一个姑娘,我……” 柳长月含泪:“我听见了的,是我不好,我疑神疑鬼,我总担心你会喜欢旁人,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图旁人的相貌,不该与恶鬼做交易。” “林郎!”艳女捂着心口怒吼。 林书诚和柳长月下意识看了过去,林书诚转身将柳长月护在了身后。 艳女愤怒道:“我就该杀了你的,我该杀了你的!” “那你先杀了我!”林书诚绝情道。 艳女愤怒地眼神转向林书诚,他仇视着她,仿佛看着敌人一样。 艳女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和她一样,为什么你不爱我?” “当你换来这张脸的时候,就注定你和她不一样了。” 雾渐渐散去,季稻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是她要跟我换的!”艳女不甘心道。 柳长月抿了抿唇:“我的确想变美,可是我以为你是我,你确实也告诉我你是我,我答应和你换,可我从来不想换成另一个无辜的女子的脸。” “我承认我错了,可我现在醒悟了,但你还执迷不悟。” “我不过是想活下去,我不过是希冀一份感情罢了,我何错之有?”艳女擦干嘴角的血,缓缓站起身来:“我没错,我没错!若是非说错了,那我便错在……斩草不除根。”艳女死死盯着柳长月,眼中充满了恶意。 “冥顽不灵!”林书诚皱眉道。 艳女擦去眼泪,目光变得坚定:“是,我冥顽不灵,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啊,哈哈哈哈。柳长月用了我的脸,那张脸会渐渐腐烂,变臭,你们杀了我,那她就得给我陪葬,你不是喜欢她吗?那就跟她一起去死啊。” “什么!”听见这话柳长月猛地抬眸,全身发抖。林书诚的脸也惊得失去了血色。 第43章 艳女篇 艳女篇41 季稻皱紧了眉:“我可没听说过艳女一族有什么换人记忆的秘术, 甚至还会致人于死地。” 艳女猛地拂袖,一阵阴风朝季稻刮去,季稻一身白衣被风吹起, 让她犹如鬼魅。还是商温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那阵阴风。 季稻愣了一下,随即弯眉笑道:“多谢郎君。” 商温却不回头。 季稻心下奇怪, 可也没有多想。 艳女目光如毒蛇一般怨毒地望着季稻:“你以为你是谁?少艳女艳女的叫我,我便是我, 从不是一族中的某个。” 到了现在, 季稻已然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她与游记中记载的艳女的确不同, 她自尊心极强,有自己独特的喜好,甚至爱上了凡人, 却也有族群的贪婪欲望,哪怕她克制着, 抵抗者天性, 但她没得选。 季稻能理解她的处境,却不赞同她的任何想法,因为她从本质上仍旧还是精怪。 “我知道你不想做艳女,你想做人, 可是你终究败给了本性。”季稻很惋惜,她曾被艳女那句话所震撼,可天性并不是那么好违背的,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占有欲走向了近乎毁天灭地的极端。 “我没有败, 是他背叛了我!”艳女抬手指向林书诚, 眼中的情绪很复杂,有愤恨有失望有不甘也有眷恋和决绝。 “第一次他拒绝了我,我太伤心了, 我第一次那般喜欢一个人;第二次,他还是拒绝了我,于是我抛弃了一切,向他许愿,为了他变成了他想像中的样子,哪怕这模样丑陋平凡,是我一生都看不上眼的容貌……” 林书诚眼皮一跳,他担忧地望向柳长月,像是生怕她因这话难过。但柳长月只是抿了抿唇,见林书诚看来,对他摇了摇头。 看着二人微妙的小动作,艳女更加气愤:“第三次,我变成了他想像中的模样,你瞧瞧他做了什么,他竟然还是喜欢那个女子,哪怕她根本不长这副面容!所以我要让他后悔,让他失去这个虚伪的女子!” 艳女一连串的斥责之下,商温竟真的从里面寻出点什么不寻常的踪迹。 他问道:“你许愿的那个人,那个他是谁?” 艳女勾起唇:“你想知道?为什么?这应该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是为了你身后那个女人是吗?” 艳女的目光错落,透过商温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上。 “你喜欢她?”艳女皱眉问道。 商温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分明的默认。 “你竟喜欢喜欢那个多管闲事,毁掉别人一生幸福的女人?她怎么配!”艳女不可置信。 商温听见她说季稻坏话,几乎在艳女说完的那一刻,他就立刻反驳道:“她不会。” “她会!她毁了我!林书诚固然有错,柳长月固然虚伪,但她更有罪!她算什么玩意儿,她凭什么来制裁我?”比起林书诚和柳长月,艳女更恨毒了季稻,在她心中,季稻不出现,她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第62章 “若你不杀我,那我必杀你,五马分尸,炮烙凌迟!”艳女一字一字道,目光凶狠异常。 商温脸色一变,长长扇动的鸦羽下,寒气如潮,渐渐凝结在他眼底。 炮烙凌迟,五马分尸,每一个字都充满着杀气,而且对方还是不知底细的精怪,若这等诅咒应验,那…… 商温不敢想。 “长墨。” 长墨握紧利器:“是,主子!” “杀了她。” 长墨欺身而上。 “好啊,你想杀我就让你杀!”艳女勾唇一笑,眼中有几分得意,似乎料准了对方不敢下手一样。 林书诚见对面两个男子的动作,他忙心慌地叫喊:“不,别,不要杀她,月娘的性命还在她手上!” 商温目光森寒:“杀人,破咒。” 柳长月的性命艳女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不能因为柳长月,让季稻陷入危险。 商温的眼神坚决无比。 “郎君,我觉得,还是不要杀了她。”季稻小声道。 商温心底却莫名冲上怒气,那怒气冲抵了他眼中的寒冰,坚冰便化为海浪风起云卷,波涛汹涌。 “季稻,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厉害?” “好,季稻,我答应你,我总会答应你的不是吗?” 商温说着,眼中怒气越来越浓。 季稻被他突然一怒整懵了。 “郎君……” “你独自跑来这里与这种怪物缠斗,你可曾想过你自己的安危?” “你不知其底细不知是否有诅咒,仍旧叫我放过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曾想过你当真被五马分尸时候你亲人的痛苦?” “你可曾知道,我见你被她抓住后心中的惶恐,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可曾想过我商温?” 季稻还是第一回听到商温说这么多话,她愣住了。 商温说完冷笑:“你要我放过她,好,季稻,我答应你,今日我便不再管你了。” 商温拂袖,背身而去。 季稻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长墨,长墨缓缓收起了利器,见季稻看过来,他摇头叹了口气:“……季姑娘,这次,你太过分了。你不知道我家主子有多担心你,他……” “长墨,收拾东西我们回京。” 当真是气得狠了,商温竟说出这种话来。 “郎君,郎君……” 季稻提起裙摆想要去追他。 可刚刚转身。 “砰!” 声音从背后传来,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 那声音就像熟透的瓜果被轻轻一敲就炸裂开来,溅出鲜艳的汁液。 季稻转眼,还没来得及看,就见一双手提她挡住了眼睛。 事故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上一秒二人还在为艳女争执,而下一秒那艳女便从头到尾,一寸一寸炸裂,最后溅得到处都是。 眼前公子的白衣被染成了血红,他高大,死死挡住了季稻,若季稻不踮脚是不可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 “啊!血,血……” 柳长月的尖叫声却让季稻回忆起她转眼那刻发生的种种情景。 艳女,炸了。 “别看,别想,没事的。” 商温之前愤怒的声音消失不见,他竟在一瞬间替她扛下了一切,甚至,连愤怒都化为了柔情。 长墨此刻连吐槽商温都忘记了,他眼中只有地上一丝丝毛发和一堆血肉,看上去比他经历过的战场还要恐怖。 “主子,这有一块牌子。” 静静躺在血泊中的木牌却诡异的一尘不染。 商温抬头,扫望四周:“刚刚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我去追?” “对方已经离开了。” 商温目光随之放到那木牌之上。 季稻踮起脚,商温将她眼睛蒙住:“乱跳什么。” 可能是方才刚刚被商温训责过的缘故,在商温面前,季稻莫名觉得有些气短:“我、我想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长墨,将牌子拿过来给她。”商温朝长墨道。 长墨点头,从血肉中取出牌子双手呈上。 那木牌经过血液洗礼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只等着人来发现。 季稻接过木牌,望着上面的图案:“叶子?柳叶?” 那图案只有一根弯弯的线,线尽头,牌子边缘,有类似柳叶的图案,其他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柳?难道指的是柳长月?”长墨疑惑道。 “看来艳女许愿的那个他,出现了。”商温思忖。 季稻看向柳长月和林书诚。 林书诚一脸颓然,脚步虚浮,仿若失去了全身力气:“她死了,那我娘子,月娘你,你可怎么办啊!” 柳长月避开眼前的肉碎,压下心中的害怕,扶住林书诚。 “说不害怕死亡是假的,若我不害怕,之前就不会被艳女吓住,可是,事已至此了啊……”相比释然,对于柳长月而言,这只是一个不得已的结局,她不想死可她逃避不了。 既然逃避不了,那就接受吧。 总比她凄惨的死去要好得多。柳长月想起艳女,其实还有一丝隐秘的惋惜。 “一切都因为我的贪念,我愿意承受这个代价。”柳长月蹲在林书诚身边,笑道:“夫君,再陪我走这最后一程吧。” 柳长月坦然接受了这个结局,林书诚热泪滚落,哽咽着回握住了柳长月的手,他回道:“好,我陪你。”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因为永远回不到过去,也永远弥补不了。 季稻叹息道。 “郎君,我们……” “季稻,我还在生气。”商温淡淡道。 季稻:“?” 等等,原来那件事还没有过去? 季稻求救般看向长墨,却见长墨对他家主子小声道:“主子,你这回可不能轻易原谅季姑娘!” 支棱起来呀,主子! 季稻:“……” 她听得到!!! * 月光洒落。 寂静的湖水中央,亭榭楼台之上,一人白发垂腰,金边滚袖,金色的线条在月光下熠熠,随风飘曳,恍若登仙。 “终于醒了,进程该加快了。” 低沉的嗓音飘荡在夜色中,很快被黑暗吞没,人影也随之消失,如虚幻,如水月镜花,如从未来过。 第44章 艳女篇 艳女篇42 季稻和商温又在林家逗留了几个时辰, 直到天亮他们都没有等到那个幕后之人,季稻和商温就明白了,艳女恐怕只是一颗弃子, 他不会回来了。 如此,季稻和商温便准备离开。 林书诚和柳长月将他们送至门外。 季稻望着他们紧扣的十指问道:“你们今后准备怎么办?” 第63章 柳长月回道:“季姑娘, 我已经想好了,即便不剩多少时间, 我也要和夫君一起, 直到最后一刻。” 林书诚强打起精神, 这一夜之间他仿佛衰老了很多:“我会陪她到最后一刻。” 柳长月笑着与林书诚对视一眼,后才继续道:“不说我们了,季姑娘, 商公子你们呢?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回京。” “见见郑窕。” 商温和季稻面面相觑。 “你还要去郑府?” 季稻微微点头:“事情已经如此,我想把结果告诉郑姑娘和刘公子。” “之后呢?”商温忍不住询问她道。 季稻想了想:“约莫也是回京。” 商温略微思忖:“此次, 来之悄悄, 不应去也悄悄,我也该跟郑大人辞行。” 季稻一把挽住商温的胳膊,理所当然:“那就一起呀,郎君!” “……嗯。” 长墨看着商温直摇头, 心下暗骂自家主子不争气。 画面一转,商温、季稻、长墨三人便来到了郑府门前。 郑窕是下人来禀告后才知道的,她匆忙更衣出来迎接。 在门口便撞上了边穿衣边往外走的郑裕,和他身旁睡眼朦胧的孙管家, 至于另一个人, 看上去倒是齐整,走路也不急不慢,仿若大将之风。 郑窕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咳咳!” 郑裕见郑窕眼神不对, 故意清咳了两声,郑窕这才回过神来,望向郑裕:“爹,你也来了?” “我听说衡……” “商公子和季姑娘。”郑窕先一步道,特地加重那个“和”字,似乎想掩盖那个“衡”字。 郑裕这才明白过来,忙点头:“对,是季姑娘和商公子。” 季姑娘? 想起来那位漂亮优雅的女子,孙大志整个人便清醒不少。 那季姑娘竟又来了? “什么叫又?你是嫌她来得太勤了?” 郑窕责怪地扫了孙大志一眼:“我却只盼着她再来勤一些,恨不得她住下才好!” 孙大志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连忙捂上嘴,讨好般朝郑窕露出几丝谄媚的笑容来:“哪能呀!小姐您这回可就误会我了,我与小姐一样都盼天盼地盼着季姑娘来呢。就是不知道这季姑娘是京城哪家的小姐,明明前头咱们老爷刚刚见过,现在一听季姑娘来了竟然还亲自来了,像接什么王公贵族似的。” “那可不就是吗?”郑裕嘀咕一句,这话便立马被孙大志听了去。 他那小心思开始蠢蠢欲动。 王公贵族,还受官老爷尊敬,哎呀,难不成还是个公主? 孙大志眼睛一亮。 “怎么样,为父衣领整好了吗?”郑裕紧张的理了理衣领子。 郑窕笑道:“好,好得很。” 郑裕刚松下口气又不知想起什么,那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看上去更紧张了:“哎呀,你说这两位贵客,昨儿个不住过来,还召见了姚芜,今儿怎么就来得个大早,不会是姚芜得罪人了吧?” 郑窕好笑道:“爹,你别胡思乱想。好了,咱们赶快去吧,免得季姑娘他们等急了。” 郑裕犹犹豫豫点了点头。 “哎哟!” 突然,孙管家弓起腰捂着肚子。 郑裕正想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 孙管家讪讪一笑:“老爷,小的,小的不知道怎么了,肚子突然疼起来了,小的想要出恭……” “没脸没皮的乱叫什么,早不去晚不去非得现在去……去去去,赶紧的。”郑裕摆摆手,不满道。 “好勒好勒。”孙大志忙转身就去。 他一转身,余光从郑裕身上掠过,那表情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阴沉下来:这老匹夫还敢骂他,日后等他发达了,看他怎么收拾这老匹夫!哼! 孙大志刚走,这边小厮就将季稻和商温领了进来。 郑裕连忙迎了上去:“哎呀,衡……商公子,季姑娘,你们来得正好啊,快请进快请进……春和,给贵客看茶!” “是。”一旁的丫鬟便退了出去。 “春生啊,你也下去吧。”郑裕说完冯春生略一拱手,也跟着离去。 郑窕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那么冷,那么公事公办,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这样的他真的曾把自己放在心上过吗?郑窕不知道。 “别看了,人都走了,你把人看出个窟窿来也没用。”季稻压低了声音打趣郑窕道。 “季姑娘,你打趣我!”郑窕小声嗔怪。 季稻莞尔一笑。 见郑窕和郑裕都在,季稻想了想,顺便将昨晚的事情跟他们提了提:“既然郑大人也在,那就省得我多走一趟了,我正好有事要对二位讲。” “季姑娘有何事?” “季姑娘直说便是。” 郑裕和郑窕异口同声。 “我来是为姚芜一事。郑老爷,昨夜,姚芜……”季稻将事情大概讲了讲。 郑裕的脸色从震惊到难看再到后怕:“原来是这样。多谢季姑娘找出精怪,否则郑裕怕是寝食难安啊!” 见郑裕不仅没有怀疑,还对季稻感激不已,郑窕瞪大了眼:“爹,您这么古板的人竟然一下子接受了?连我听到的时候都得怔愣片刻呢!” 郑裕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古板,你怎么说你爹的呢,没大没小,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看得多了。” 季稻原本也担忧郑裕不能接受,可他一下子就接受了,季稻想了想,也许是因为那人跟他说过她的身份,连带着他连跟她有关的其他异事都能接受? 想起那根阴阳木,季稻觉得好像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于是季稻也没有起疑,而是道:“幸而外面虽有姚芜传言,但少有人见过姚芜,是以柳长月可以用姚芜的脸在青城继续生活,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柳姑娘……真的会死吗?”郑窕忍不住担忧道,她眼中浮现出几丝悲凉。 “也许吧。”季稻没有听过那样邪恶的法术,可是逆天改命原本就是如此,哪怕是小小的一张脸,别人的就是别人的,你怎么从别人那里偷过来,终有一日也会怎样还回去。 “每个人都有贪念,她是被骗的,她罪不至死啊。”郑窕难过道。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有时候芝麻能换西瓜,有时候黄金也只能换芝麻。”商温淡淡回道。 这话很残忍,也不中听,可偏偏是事实。 郑窕抿了抿唇,无法反驳。 季稻轻轻拉上郑窕的手:“但他们最后仍旧在一起,不是吗?” “可柳姑娘……” “郑姑娘,生命都是有尽头的,每个人在生的时候都没有做好死的准备。你也许很同情柳姑娘,可这件事对柳姑娘而言并不是坏事,真正过不去的也许是那个被留下来的人。” 第64章 季稻原本想宽慰郑窕,可说出话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宽慰人的话。 她的世界一直是理性的,她无法对柳长月感到同情,同样,其实她也并不同情林书诚,所以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她看见的事实。 “季姑娘说的是林公子?”郑窕想起林书诚,那是她曾经纠缠过的男人,可到现在她才明白,她不喜欢他,所以现在对那段关系她只觉得羞愧难当。 “林公子,这回不是林郎了?”郑裕捋了捋胡子,一想起那段时间郑窕跟着了魔似的往人旁边凑,郑裕就气得咬牙切齿。 不论如何,那都是插足,哪怕她可能误会过他碰了她的身子。 郑窕越发羞愧,她捂着脸:“哎呀,爹,爹!别说了别说了!” 一想起柳长月现在时日无多,郑窕又觉得十分内疚:“我对不住柳姑娘……” 季稻只提醒道:“郑姑娘,这句话不该对我们说。” “我改日会去道歉的。”郑窕回道。 季稻满意地点点头。 郑窕这姑娘不坏。 “郑姑娘,不日我就要离开青城了,这段时日多谢你的照顾。”季稻真心感谢道。 郑窕一愣,脱口而出就是:“这么快?” 季稻笑道:“我已经来青城许久了。” 郑窕有些不舍得季稻:“季姑娘,你是我第一个手帕交,你不在,我还能跟谁诉说心事,还有谁肯给我建议?哎,季姑娘,你这还没走,我心里却已经觉得难过起来了,这青城若没了你,我、我……” 季稻见她眉眼止不住的愁思便明白她心中藏着事儿呢。 季稻想了想:“这样吧,今日我便陪陪你,如何?” “好呀!”郑窕自然高兴。 于是季稻就跟商温道:“郎君,我与郑姑娘去逛逛。” 商温正和郑裕说着话,闻言点头:“去吧。” 郑裕不忘嘱咐道:“窕窕,好好招待季姑娘!” “知道了,爹爹!” 郑窕便和季稻走出门外。 “小姐,季姑娘。”冯春生略一行礼,之后继续待在门旁。 季稻说道:“郑姑娘,带我逛一逛郑府吧,来了几次都没好好逛过。” 郑窕想了想:“郑府花园可是青城一绝,刚好今日有些花开了,我带你去花园转一转吧。” “好呀。”季稻笑着答应。 “小姐,近日下雨,花园涨了池……”冯春生忍不住提醒道。 郑窕见他关心自己,有些开心,后又想起什么,那开心又淡淡散去了,反而心中逆反:“涨便涨了,那池能涨多少?你是不是觉得我麻烦,怕来救我?你不用担心,就算跌入我也可以自己爬起来,不需要人救……季姑娘,我们走!” 冯春生无奈地看向季稻,似乎希望她劝劝郑窕。 不曾想,季稻却一弯眉,爽快答应:“好。” 第45章 艳女篇 艳女篇43 郑窕一意孤行, 冯春生无法,只能跟了上去,一路跟着到了郑府的后花园。 正值初夏, 郑府花园里花团锦簇,加上清晨下来的那一刻钟的急雨, 让那花草出落得更加清新可人,看上去煞是好看, 的确是小姐们赏景的好地方。 只是为了赏湖, 湖边小路修得太靠里, 路上镶嵌的圆圆润润的鹅卵石经过雨水冲刷得白白净净,可也更滑了。 两位姑娘在这儿逛,不要掉下去才好。 冯春生正想着, 心中隐隐担忧。 可只不过一眨眼看景的功夫,那变故就发生了。 “啊!” “救命呀救命啊!” 冯春生定眼望去, 简直是目眦欲裂。 “小姐!” 果然不眨眼的功夫, 冯春生的担忧就变为了现实。 郑窕落水了! 她一看就是不会水的,双手拚命在水池中扑腾,可动作却全无章法,扑腾得再拚命也浮不起来, 反而会让她缓缓失去力气。 季稻面露着急:“哎,这可如何是好,我这也不会水啊!” 她四处望望,正巧望见赶来的冯春生, 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忙叫道:“诶,这位公子你来得正巧,快叫人来救救郑姑娘!” 冯春生见郑窕面露痛苦之色, 想也不想就脱下外衣一跃而下:“小姐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只听噗通一声,冯春生已然落湖朝郑窕游去,他的头发,衣服都被湖水打湿变得越来越重,可他的目光却只是紧紧盯住郑窕,生怕她出事。 岸上不过转瞬时间,但对于湖中二人却是度日如年。 终于,冯春生搂住了郑窕,一手扶住她的下颚将她拽起来,郑窕便得以大口大口的喘息,但她仍旧闭着眼睛,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小姐,醒醒,小姐,不要睡,醒醒!” “郑窕,郑窕!” 冯春生狼狈无比,可他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模样。 季稻啧了一声。 都这样了,还不喜欢呢? 季稻蹲下身子,她头上顶着伞,整个人像朵小蘑菇,望着抱着游过来的冯春生,故作惊讶地问道:“冯公子,你会水呀?” 冯春生喘着粗气,虽然季稻问得不是时候,可冯春生却不能不答。 “……会、会一些。” 季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说上次郑姑娘落水也是被人所救,可那人却说不是他救的,郑姑娘还难过了一阵子……”似乎想到什么,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季稻竟然笑了:“不过无妨,这回总让我逮到了。”她目光饶有趣味的定格在冯春生身上。 论相貌和林书诚差不多,论气质,也都是书生气质,只是林书诚坦然些,这人总给季稻一种不知道在别扭什么的感觉。 冯春生一愣,他有种不详的预感,甚至那个预感很明显的指向了他做过的某件事:“季姑娘,您是什么意思?” 季稻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他怀中的女子,打趣道:“怎么样,郑姑娘?和上回的感觉一样吗?” “感觉?郑……季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冯春生边说,目光下意识就朝季稻的目光看去,声音便闭塞顿住。 女子紧闭的双眸微微睁开,目光像是被湖水洗净一样看上去清澈明亮,毫无困顿迷茫之色,并且还直直望着冯春生,可话却不是回答冯春生的:“一样的。” 她生死交际,感觉到的就是这个怀抱,就是这个声音。 季姑娘让她回忆一下,她说她记不得了,季姑娘就说要帮她,却没想到是这个帮…… 不过正如季姑娘所言,她回忆起来了,连带着那个人,她也真的确定下来。 冯春生不可置信的看着郑窕,又看向季稻,一下子结巴起来:“你,她,你们……” “小姐,你不怕水了?” 郑窕拍了拍冯春生的肩,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第65章 冯春生犹豫了一下。 郑窕便自行跃下,冯春生心中惊骇,忙去捞郑窕,却只接住她惊起的淡淡水花:“怕。但若只到我腰处的水我还是不怕的。” 郑窕笑着指了指水面,冯春生愣愣的伸直两条腿站了起来。 那水竟只到他大腿处! 冯春生错愕地看向郑窕:“小姐,你是故意的?” 季稻似笑非笑补充了一句:“冯公子是关心则乱,否则依公子的聪慧准能瞧出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冯春生抿了抿唇,目光在郑窕和季稻之间流连:“二位,我不明白。” “正巧,咱们郑姑娘也不明白。”季稻缓缓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二位不解之人便好好说道说道明白明白,至于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免得二位话说不开。”季稻说着便握着伞转身离开此地,将地方留给冯春生和郑窕。 “多谢季姑娘。”郑窕感激道。 季稻只是摆了摆手,离去了。 冯春生便单单面对郑窕,二人都在水中,冯春生便道:“小姐,先上岸吧。” “上岸?和那次一样,一上岸就翻脸不认人了吗?”郑窕忍不住说道,语气有些委屈。 冯春生错愕地看向郑窕:“小姐,您这是什么话?” “春生,上次是你救了我,对吧?”郑窕明明已经肯定,却还是想要冯春生一个答覆。 冯春生低下头朝郑窕拱手,行礼:“小姐说笑了,上次是林夫子救的您。” 他被水淋湿全身,看上去那般狼狈,行礼又那般谦卑正经,但说出的话却是一如既往的荒谬,荒谬到令郑窕发笑。 “呵,林夫子救了我?冯春生啊冯春生,林夫子根本不会水!他如何救我,和我一起沉入湖底吗?” 冯春生惊异万分:“林夫子不会水?” “不是林夫子,还有别人。这回你又想将我推给谁?赵钱孙李劳什子夫子还是不知何处来的街边小贩?” “不,我……”冯春生想要反驳。 郑窕却一腔怒火:“冯春生啊冯春生,我郑窕是什么很犯贱的人吗?容你如此羞辱?” 郑窕觉得自己心如刀割,甚至比之前被人拒绝更加绝望和痛苦。 可是冯春生心中的绝望、痛苦和挣扎并不比郑窕少:“小姐,我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那你老实告诉我,上次我落水到底是何人所救?”郑窕淌水步步走来,句句诛心质问。 冯春生脸色惨白,可看着郑窕,他再也撒不出谎:“……是我。” 他犹如败军之将,垂下头颅,妥协下来。 “果然是你。” 郑窕现在却无一丝欢喜,她表情很复杂,复杂到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么样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很可怜,甚至是悲哀,她又觉得很委屈。 她与他多年好友啊,她与他曾也算是青梅竹马啊! “冯春生,你害得我好苦啊!你看着我纠缠有妇之夫,看着我被青城其他人诟病,看着我哭看着我笑看着我为他人要死要活,却从不肯吐露一丝真言啊!”郑窕苦笑道。 哀莫大过于心死。 多年相识,冯春生一下就明白郑窕的态度,她对他失望了。 冯春生的心揪起来,他试着去解释:“小姐,我并非,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郑窕抬头,他的脸就是她眼前上方,她觉得他们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 冯春生话到齿缝,却又哽住了。 郑窕却觉得果然如此。 “真荒谬啊!我郑窕,将相之后,青城郑家千金小姐,容貌美丽,才华横溢,熟读四书五经女则女训,竟被人嫌弃至此啊!” 郑窕淌着水从冯春生身旁走过,眼泪默默流下,不想流在冯春生的眼前,更不想让冯春生知道。她觉得那是又一次对自己的羞辱。 郑窕自有郑窕的骄傲。 她不要,她不愿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了。 数十年的感情,就这样形同陌路吧…… 登—— 那双她也曾期待过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在她上岸之前,在他回过神来之前。 冯春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抓住她,可就是抓住了。 也许是不甘心吧。 ……原来他还会不甘心啊。 “我是奴籍。” 冯春生没回头,他低垂着眉眼,藏住自己眼中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郑窕不明白:“那、那又如何?” “小姐,在这个世界,奴隶不算人,哪怕我穿得再光鲜亮丽,再像个人,我都是个奴隶,是个任人打杀贩卖给人当牛做马的奴隶!”冯春生闭着眼都不敢去看郑窕的表情。 “您是高高在上的郑府小姐,而我只是个奴隶,我怎么有资格陪在你身边?谁会允许,谁会同意?” 郑窕顿住了脚步,她只问:“冯春生,你可曾喜欢我?” 冯春生闭上了眼:“我有资格吗?” “你没有资格。”郑窕拨开了他的手,一字一字道。 冯春生低下头。 “你没资格。不在于你是什么身份,只在于……我有勇气,而你是个懦夫。”郑窕从水中爬上岸,一步一步朝远处离去,水渍蜿蜒,流淌一路。 冯春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跌落池底,慢慢下沉,直至埋没自己全身。 水纹涟漪,溅溅。 季稻自然不知道这边低迷的气氛,她刚走出后花园,就被人拦住了。 “季姑娘,找到您太好了,老爷有事找您。” 季稻抬眼:“嗯?何事?” “您跟我来。” “好呀。” 第46章 艳女篇 艳女篇44 “王爷请坐。” 郑裕将商温引入上座, 商温从善如流,郑裕随后落座。 商温看着他,端起一旁的热茶抿了一口, 那扇扇垂落的鸦羽遮住了他眼中情绪。 “说起来郑大人与本王还有些亲缘。” 听到这样套近乎的话,郑裕端茶的手顿了顿, 不知道商温为何这样说,但王室贵胄与一个偏远小官套近乎总不是什么好事。 郑裕脑子转了转, 立马客套笑道, 多存试探:“王爷说笑了, 祖先南迁已隔好几辈,下官家中哪能与京城天潢贵胄扯上关系,不妥不妥。” “既已南迁好几辈, 连皇家都与郑大人亲薄疏远,可郑老爷如何还能与季稻有渊源?”商温继续问及, 语气不阴不阳, 让郑裕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 郑裕犹豫回答:“非是下官与季姑娘有渊源,而是家中长辈与季姑娘有渊源,下官作为家中长辈不得不从罢了。” “家中长辈……”商温抬眼,目光意味不明投向郑裕:“是京城的长辈还是青城的长辈?” “王爷究竟是何意?”郑裕忍不住问道。 “好奇罢了。”商温语气依旧不咸不淡。 第66章 好奇?好奇是什么个意思? 郑裕悄悄瞟了眼商温, 他拿不准商温的脾性,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叱吒战场的衡王殿下是在好奇什么,难道是担心季姑娘是奸细? 可随即他又否定了那个想法。 若是觉得季姑娘是奸细,衡王定然不会娶其为妃。 不过说王妃, 季姑娘现在是衡王妃, 衡王关心也是人之常情,就是不知季姑娘是否袒露身份,若是没有, 他便不能多言。 想着,郑裕便试探性地问道:“王爷了解王妃几何?” “很多。”商温语焉不详。 可只有商温知道,很少,少得让他心悸,这是他在昨日才猛然惊醒明白的事情。 所以今日他才会问郑裕。 郑裕便以为季稻曾与商温袒露身份,他松了口气:“看来王爷也知道了。” “知道?”商温眼看过去,语气似陈述似疑惑。 商温这眼神又让郑裕摸不准,他疑惑道:“难道王爷不知道?” “知道。”商温回应。 郑裕看着商温的表情,看了又看,琢磨了又琢磨,觉得衡王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 郑裕想起季稻,他原本不该置喙她的决定,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成为了衡王妃,郑裕想起老祖宗的话,突然觉得至少他应该提点一下衡王,于是郑裕道:“不论如何,王爷,下官想告诉您,季姑娘从未为谁停下脚步,不论她走向何处,还请王爷不要拦她,下官非以下官身份,而是以郑裕身份劝劝王爷。”郑裕诚信诚意道。 商温头一回没听懂旁人说的话。 什么叫她从未为谁停下脚步,什么叫不论她走向何处他不要阻拦? “郑大人在担忧什么?担忧本王会待季稻不好?”商温也只能想到这件事了。 郑裕却恍然明白:“原来王爷还不知道。既然王爷不知道。郑裕便不能越俎代庖,等王爷了解季姑娘,王爷便自然会知道这话的意思。” 不知道,不了解…… 郑裕的话捅破了商温的心事,明明季稻知道他知道得那么多,可他一点也不了解季稻。 她指尖发出的蓝光,她对精怪那坦然的我态度,他不是没看见,只是不知道怎么问。 他想了解她,了解她为什么那么胆大?了解她为什么不依赖旁人多一些?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不想直接问。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得很别扭,所以他来试探郑裕,他又不想让郑裕知道,他视之为王妃的人,他喜欢的人,他却丝毫不了解。 这样的他值得她的喜欢吗?商温反思着。 “郑大人,她从前……过得苦吗?” 郑裕摇头:“不知。但长辈曾说,也许是太苦了,所以季姑娘从来不说苦。” 商温想起季稻的模样,沉默下来。 那样明媚烂漫的女子,他一想到竟然有人待她如此…… 商温拳头缓缓收紧,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罢了,日后多了解她一些,多宠她一些。商温心说。 想起季稻,她陪他数十日,就像只嗡嗡叫的小蜜蜂似的,此刻没了那道身影,没了那烦人的声音,商温还不太适应,他频频望向门口,故作不经意问道:“长墨,什么时间了?” 长墨见商温的样子,又听他问起之间,便明白自家主子那是心里想着人了。 “听说郑府花园花团锦绣,王妃和小姐去赏花了。”长墨之前有心听了一耳朵,现在正好用上。 “花园……”郑裕脸色一变:“糟糕!近日多雨,小路湿滑,窕窕万一落水了如何是好!她可是怕水的啊!不行!王爷,恕下官先失陪了……” 郑裕担忧女儿之心,商温可以理解:“无妨,本王随……”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就有人接上来。 “爹!你怎么和人就嚷嚷,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女儿怕水了!”隔着老远,郑窕嗔怪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比她的脚步声来得还快。 “窕窕?” “说曹操曹操到,这回主子不用多跑一趟了。”长墨凑近商温耳畔小声打趣道。 商温抬眼扫了长墨一眼,长墨便立马噤声。 “多嘴。” “是是是,属下多嘴,属下两张嘴属下三张嘴。”长墨笑道。 商温:“……” “为父是担心你。”郑裕松了口气。 郑窕推开门走了进来:“园中水池不深,哪能落水?何况女儿的确怕水,可不是什么水都怕呢。” “你换了衣裳?”郑裕眼尖。 郑窕脸色一顿,随即,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道:“爹爹,路边花花草草沾湿了裙摆,总不能湿着衣裳来见客吧?” 郑裕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 长墨往郑窕身后望了望,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长墨问道:“郑姑娘,咱们季姑娘呢?也换衣裳去了吗?” 郑窕这才发现季稻竟然不在,她惊讶道:“季姑娘早该回来了啊!” “什么?”商温皱起眉。 郑窕又惊又吓:“逛了不久季姑娘就说要回,于是她便先回来了。季姑娘离开后,我才去换衣裳的。” 郑窕自然略去了和冯春生之间的事情。 商温声音骤然变冷:“她没回来。” “这、这……”郑窕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呀,难道,季姑娘逛去别处了?” 匡当一声。 郑窕听见不远处异响,她闻声看去,却见长墨弓着身子在替商温擦衣。 “主子别急。” “我不急。” 但商温的动作却很诚实,他一手拂开长墨,起身朝郑窕走去:“她何时离去的?” 商温的目光紧紧盯住郑窕,眼中涌上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杀气。 郑窕还是头回看见这样的衡王,好像与传说中那个衡王重合了一般,郑窕被吓得怔住,结结巴巴道:“约莫、约莫一刻钟前。” 季稻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了一刻钟! “长墨,战场上一刻钟能杀多少敌军?”商温语气不咸不淡,但目光却冷得可怕。 长墨忍不住道:“主子,应该不至于吧……” “多少敌军!”商温加重了声音。 长墨抿唇,知晓商温现在心情不好,只能如实回道:“若是寻常延卒,一刻钟杀三至五人,若是延国将军,一刻钟杀五至十人,若是主子,十步杀一人。” “不、不能吧,这可是郑府中啊!”郑窕被商温这话吓得也不安起来。 商温一挥袖:“长墨,派人去找,立刻去查!” 长墨看着商温的眼神,总觉得下一句就是“找不到提头来见”了,虽然他家主子没有那么大的架子,也从来不会因为一个女子闹腾属下,可主子那眼神,就像是回到战场上了一样……哎呀,真是让人胆寒! “是!属下定然找回季姑娘。” 第67章 “是王妃。” 商温纠正,不容置喙。 长墨:……懂了,果然是找不到提头来见是吧? “属下遵令!” * “等等。” 季稻望着这狭窄的小道,停住了脚步。 她抬眼看向领她来到这偏僻之地的人,问道:“孙管家,你说郑老爷找我,他就在这里找我?” 孙大志转身摸了摸胡子:“是啊季姑娘,是有人找你,可不是我家老爷,是我。” 季稻惊讶道:“是你?你找我做甚?” 孙大志咧开嘴笑开,眉目间都是打量和算计,一看就不安好心。 “自然是,结亲!” “结亲?”季稻挑眉:“什么结亲,与谁结亲?” “当然与我孙家。”孙大志理所当然。 “笑话,就凭你……唔唔唔……”季稻完全没想到她身后居然跟了一人,在她说话那一刻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巴鼻子,让她无法呼吸。 季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这郑府居然有如此肮脏之事。 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只觉得自己头脑发昏,眼睛朦胧不清,浓倦的睡意也席卷而来。 有毒? 孙大志缓缓走近,目中势在必得:“季姑娘长得漂亮,我儿也是一表人才,正好成一对,作为媒人,季姑娘日后可要好好孝敬我,哈哈哈……” 第47章 艳女篇 艳女篇45 “爹, 儿子还要去药铺帮着卸货,你把儿叫来这偏僻之地做什么?” 孙虎声音一向响亮,吓得孙大志心头一跳, 忙拉住孙虎,东张西望道:“我的儿啊, 你可小声些小声些。” 孙虎虽然五大三粗,但见孙大志这鬼鬼祟祟的模样, 就知道他爹没做什么好事, 孙虎皱紧眉头问道:“爹, 你又惹谁了?” 孙大志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叫你爹又惹谁了?你爹在你心头就是喜欢招惹是非的人吗?” “爹,您啊,还是别做坏事, 不然这回就不是屁股花了。”孙虎劝道。 孙大志恨铁不成钢:“什么叫坏事,爹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咱们孙家。你瞧瞧你现在, 穿得什么啊,做的净是些苦力活儿,连那个奴隶出身的冯春生都你强,一天穿得光鲜亮丽还摆起少爷的谱儿来了, 爹这是为了你!” 孙虎一听还得了:“爹,你真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孙大志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孙虎脑门上。 “爹,你做甚,疼死我了!” “疼, 你知道疼就好了, 你爹被那老匹夫打的时候可比这人疼多了,你若不为你自个儿着想那就想想你爹,现在那老匹夫重用小奴隶, 怎么看我都不顺眼,你爹若再不想个法子,迟早被那老匹夫打死!” 孙大志恨恨道:“我服侍了他郑府多少代,他郑裕竟敢如此待我,我迟早要他好看!” 见孙大志像在家中一样,愤然骂起来,孙虎没空陪他胡搅蛮缠:“爹,要你没事,儿就先走了,掌柜的还催着卸货呢。” “卸卸卸,一天净知道卸!”孙大志抬手又是一巴掌:“这么大了连个媳妇儿都找不到,丢人。” 孙虎这就不乐意了:“儿有意中人,这不是爹嫌弃人出身不好,不乐意吗?” “就那春和?老匹夫身边的婢子?那算个什么玩意儿,也配得上你?不成不成。” 孙虎当即翻了白眼:“儿先走了。” 孙大志捋了捋胡须:“儿啊,要漂亮媳妇不要?” 孙虎转头:“有多漂亮?” 孙大志笑道:“比春和漂亮多了,神仙一般的人儿呢。” “爹,你莫开玩笑了,那样的人怎么能看得上儿?”孙虎摆摆手不相信。 “人就锁在这柴房里头,儿啊,进去瞧瞧看?”孙大志拿着钥匙朝门走去。 孙虎看着孙大志打开柴房的大门,他揣着疑惑走进去,果真看见个漂亮的小娘子。 “儿啊,怎么样,喜欢否?”孙大志一脸得意,似乎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孙虎一想起那门锁,看了眼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姑娘,他不可置信看向孙大志,脸色诚惶诚恐:“爹啊,你拐来的?不成啊不成啊,拐人可是犯法的啊,是要杀头的!爹,快,咱们去找老爷,去自首,老爷念在您伺候多年,一定会从轻发落……”孙虎如临大敌,他拉住孙大志的手就往外拖。 孙大志一把甩开了孙虎,恨孙虎没志气:“你怕什么,你若和她成就了好事,生米煮成熟饭,我不信她还敢报官!她要名声不要?到时候还不是只能灰溜溜地嫁入咱们孙家?” “爹啊,你糊涂啊,这可是郑府,郑老爷若是知晓,咱俩就算能捡回条命,可这府中就没有咱家的容身之处啦!不行,爹,你跟我去老爷那儿,你跟我去自首!” 孙大志气得跳脚:“嘿你个小畜生,你到底是哪儿边的,你到底姓孙还是姓郑?实话告诉你,这小妞可是京城的千金小姐,你若得手,咱们孙家必然高升,到时候莫说郑老爷,就连京城的大官都得叫老子一声亲家!” 孙虎一听只觉得大难临头:“天啊,还是京城的小姐,爹,你疯了你疯了!不行,我要去找我娘找我娘!” 孙大志看着孙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干脆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捂住孙虎的嘴:“你这小畜生,我这个做老子的都这么拚命了,你居然还要出卖老子?今日你不听也得听,不做也得做,这小娘们你必须给老子拿下!” 孙大志松开手帕,退了出去。 孙虎重重的喘息,眼睛猩红:“爹,你连我都要捂死吗?” 孙大志看时候差不多了,便锁上了门,锁声和他的说话声融合在一起:“老子是在帮你!老子早就知道你这小畜生迂腐,不肯罢休,特地去花楼重金买了药给你助兴,你爹我为了你可是殚精竭虑至今啊,日后飞黄腾达了记得报答你爹我。” “爹,爹!不行,你这是犯罪,是要杀头的,爹,你放我出去!”孙虎扑了过去,重重拍着大门。 孙大志冷笑一声:“再杀头你也得给老子把事儿办喽!” 孙虎心觉绝望,但身体却滚烫起来。 他转眼看向角落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娘勒,真是个仙女儿。” 孙虎望着季稻,突然觉得口渴。 “眼珠子不想要了?” “仙女儿”突然睁开眼,目光似笑非笑。 孙虎一下子跟被抓了包的小偷似的忙低头避开季稻的眼睛。 所以他没有看见季稻伸手的绳索就像是活了一样自行解开。 “我还当是那个幕后之人,没想到只是个宵小之辈,啧,还被人绑成了个粽子,这买卖不划算。” 季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听到声音孙虎转过头,却发现刚刚还被绑着的人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你、你没有被绑啊?” 第68章 “绑了,又不是不能解。”季稻好笑道。 季稻从来没昏睡过去,她这具身体又不是真正的肉身,怎么会被这种手段迷晕?要是真中招了,她这鬼脸也丢尽了。 不过…… 季稻想起这孙虎之前的话,略一打量,觉得眼前这人倒是老实,正派,与那孙大志完全不同。 “你和你爹倒不像一路人。” “我爹只是不小心犯了糊涂,姑娘若是逃脱能否放过我爹一命?” “你爹总归算计不到我,所以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家郎君怕是不会允许。”季稻微微一笑。 “郎君?姑娘已经嫁作他人妇?”孙虎不敢相信孙大志不仅拐人还拐他人之妇。 季稻弯腰捡起一旁的纸伞,朝孙虎走去:“你好像很关心我?” 孙虎忙道:“我、我担心我爹……” “推你入火坑的爹?” “噢,差点忘记了。” 季稻似乎想起什么,一抬手,孙虎便如隔空点穴一般被定住:“你中了药,还是不要动的好。” 季稻走至门前,推了推门。 “门被我爹锁住了。”孙虎道。 季稻指尖一点。 外面无人看见的地方,蓝光一现,那锁便如插入了钥匙一般咯登一声,自然滑落。 “你喜欢春和姑娘?”季稻回眸笑道。 孙虎脸色一红:“这你也听见了啊?” “看在你这么重情重义,正直果敢的份而上,若你成亲,我定备上一份厚礼。”季稻对这孙虎印象还算不错。 “不用了不用了,只要姑娘别追究我爹……” “我不追究,旁人追究我也不会求情。” “围起来,快!”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仿佛震天撼地。 季稻推门的手缓缓收回。 “说曹操曹操到,我家郎君来了。” 孙大志守在路口听见声音,他心一跳暗叫不好,立马回撤要去喊孙虎。 “站住!” 不叫还好,一叫那孙大志便瞬间加快了脚步。 长墨一个轻功翻身跃至孙大志前面:“跑什么?亏心事做多了?” 孙大志余光一扫才发现走来好多衙役,还有些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一个个目目光如寒,不似常人。 其他的就是那白衣公子,白衣公子脸色更是难看,遑论公子旁边的他家老爷小姐。 孙大志看他们来势汹汹便知事情暴露。 但只要房间里生米煮成熟饭,他们来了又如何? 孙大志想着便拖延时间道:“公子哪里的话,小人看见这么多人,吓到了。” “季稻呢。”商温懒得和他废话。 孙大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位公子,你问我?我一个下人哪里知道季姑娘去了哪里,公子别是找错地方了吧?” 商温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冷笑一声。 长墨见主子不虞,脸色沉了下来,说道:“花园中有人看见孙管家似乎与我家姑娘搭过话,还有,花楼杨妈妈已经招了,说你今早去她那里买了些东西……随后,孙管家,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吗?” 商温面上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可那手背早已青筋暴起。 乍听那药,商温都不敢想眼前这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你最好祈求她没有事,否则本王要你生不如死。”商温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郑裕:“王爷息怒。孙管家胆子再大也不敢欺辱王妃啊!” “什么王妃?”孙大志脸色突变。 郑裕道:“这位是衡王殿下,季姑娘是衡王妃。” 孙大志如遭雷劈。 “衡王,衡王妃……” “天啊,不会吧!” 孙大志是想平步青云,可不想被诛九族。 “虎子,错了,错了虎子!” 孙大志颤着步子往柴房跑,神色跟有鬼在催命一样,不停嘀咕:“要命了要命了!” 季稻听见声音走近,朝往后退了一步,顺便带着孙虎也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门来。 果然,下一秒,一脚就踹飞了木门,尘烟缭雾。 “季稻!季稻!” 男子声色发颤,烟雾中他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他更不敢看。 “你给我进来!”长墨揪住孙大志的衣领,将人踹了进来。 雾中,女子声音朦胧:“郎君,若我……你还要我吗?” 商温心尖一颤。 他手发抖。 “要的。” 不需要迟疑,他商温认准的,就是她,也只有她。 “郎君为何声音发颤?” “因为心疼。” “郎君为何心疼?” “……因为心悦。” “郎君为何心悦?” “是你,便为心悦。” 白伞扬起烟雾散去,露出女子含笑的眉眼,她莞尔一笑:“季稻亦然。” 第48章 艳女篇 艳女篇完 “季姑娘, 你没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郑窕眼眶绯红,一股脑扑向了季稻,搂住季稻的肩头。 “我还以为你……我郑府竟然出了个如此大胆的刁奴, 对姑娘作出这样骇人的举动,是我郑府对不住姑娘啊!”郑窕窸窸窣窣竟哭泣起来。 “好了好了, 我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 别哭啦。你哭得倒弄得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季稻拍了拍郑窕的背, 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打趣。 郑窕知道季稻在逗她, 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嗔怪一句:“季姑娘就知道打趣我,我是担心嘛。” 季稻便是一笑:“我这不好好的吗?” 长墨仔细打量季稻, 见她真的一点事儿没有才松下口气,下意识打趣了一句:“幸好姑娘没事, 否则我家主子明日就得因为大开杀戒被人参上好一本呢。” “多谢郎君挂念。”季稻笑道。 商温确认完季稻安全之后便是微微颔首, 故作矜持,丝毫没有刚刚隔着迷雾时那样的热情。 他目光大致扫了眼季稻,余光淡淡瞥向季稻身后,一顿:“他是?” 季稻觉得孙虎并无恶意, 因此也没有要置他于死地的意思,于是在商温来之前就想好了措辞,现在便对商温道:“孙管家将我骗来这里,随后就带来了他的儿子孙虎。可是孙虎已有心仪之人, 万般不肯, 孙管家便给孙虎下了药推了进来……” 商温之前早有耳闻,现在一听还是觉得心头不痛快,目光倏地扫向孙大志, 衡王名头之大延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孙大志乍一听便觉胆寒,现在又被那衡王一看不觉发抖起来。 死了死了,要死了啊! 不过幸好他儿没有成事,还有转圜余地……孙大志怯怯看向孙虎。 商温也看向孙虎,带着杀意:“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孙虎反而解开了帮着我的绳索,很快郎君便来了。”季稻说道,她悄悄解开了孙虎的定身术。 第69章 孙虎一口气提上心来:“衡王,草民虽然是粗人但也懂得不能侮辱旁人,您就算借草民一万个胆子草民也不敢欺辱王妃……不,不止王妃,寻常女子,草民也不敢欺辱啊!” 商温心这才缓缓放下。 郑裕听见季稻说完,倒吸了口凉气。他是真没想到这孙管家竟然真能做出如此大胆之事,气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小声道:“你啊你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可知你闯了大祸了啊!” 孙大志哪里不知道,但他此刻只能直呼冤枉:“老爷,我怎么能知道那季姑娘竟然是衡王妃,我还以为……” 在场多数人都是练过武的,耳清目明,这样的悄悄话怎么能瞒过他们。 “怎么,不是衡王妃是其他女子就能如此作贱了?你儿子都明白不能欺辱别人,你这老子却不长记性,该打!”长墨窜过去,揪住孙大志的耳朵,一脚给人踹了出去。 孙大志哎哟一声,整个人趴到了前面的空地上,都不知道先捂耳朵还是先捂腰:“疼啊,我的耳朵要掉了,我的腰,腰也要断啦!” 孙虎一听急忙道:“王爷恕罪,家父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死啊!” “郑大人,这原是你的郑府你的青城,本王外来之客不便越俎代庖,可此事涉及内人,本王郁气难消啊。”商温的话点到为止,郑裕立马明白了商温的意思。 他当即道:“王爷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大延都是储家的,遑论青城,更何况只是处置一个罪人,还请王爷定夺。”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过于苛责,那就依照大延律法处置吧。”商温云淡风轻一句,孙大志还以为自己得了好,忙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郑裕一抖,看着孙大志有些不忍:“王爷,欺辱皇室等同谋逆,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王妃安然无恙全托孙虎之功,王爷如此处置是否过于重了?” “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孙大志瞪大眼睛,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和恐惧:“郑大人,看在我为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儿上,求您饶我一命啊,郑大人,郑大人!” 郑裕不忍,悄悄偷看商温脸色:“孙管家啊你真是犯了糊涂罪啊。” 孙管家看郑裕脸色就明白做主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公子,他连忙跪着用膝盖走过去,涕泗横流:“王爷救我,王爷,看在犬子救下王妃的份儿上,求王爷饶我一命,王爷,王爷!” 商温微微垂下眸子,洒落一片阴翳,阴翳下的眼尽皆寒冰:“你很害怕?” “草民、草民……”孙大志没说出口,全因商温的眼神杀气太重让他难以开口,但他眼中恐惧早已说明一切。 他怕了。 他后悔了。 他就该听老婆子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孙大志悔啊,悔得心如绞肉。 看见此情此景,季稻原本就是自愿上钩,所以忍不住劝一句:“郎君,孙虎他救了我。” 季稻突然想起那日她独自去林家,商温还会生气,这次他定然也会生气吧,毕竟他都是为了她。 可商温这次却没有生气,反而略一思忖答应了:“既你为其求情,那就只罚他一人。” 季稻诧异看过去,商温注意到季稻的眼神:“怎么?还不满意?” 季稻讪讪一笑:“满意满意。” 小竹子怎么说得像她在没事找事一样? 这边郑裕松了口气:“那就先将其打入大牢,等王爷做出决定再行刑可好?” “此后的时候交由郑大人定夺吧,今日本王来郑府本就是为了辞行回京,若耽搁了,京城那边不好交代。不过本王会留下下属在此监督,尔等切莫将此事轻拿轻放。” 郑裕连连称是。 长墨看了下日头,对商温道:“主子,季姑娘既已找回,那咱们也该启程了,否则今日又走不了了。” 商温已在青城耽搁数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启程。 于是他微微颔首:“马车可备好了?” “马车,还有路上的干粮全都准备好了,就等主子和季姑娘了。” 听长墨说完,商温看向郑裕:“既如此,本王不便耽搁,季稻……” 季稻被突然点名,抬头看向商温:“郎君。” 商温朝季稻伸出手来:“走吧。” 季稻从善如流搭上商温的手:“好。” 郑府上下便将商温一行人送至府外,亲眼目送马车走远。 郑窕擦了擦眼角,叹息道:“季姑娘终究是走了,还不容易遇见个知己,没想到离别来得那么突然。” 郑裕只是看向孙大志:“你个蠢货,临了临了还给我留下这么大个难题,还好窕窕与季姑娘熟识,否则若是王爷追究,连我郑府都得受连累!” “爹爹,一定要好好惩治这刁奴!”郑窕想起今日之事也气得咬牙。 “嗯,为父也是这样想的,对了,春生呢?”郑裕四下寻找,却没发现冯春生的影子。 郑窕神情一顿:“父亲找冯先生有何事?” 郑裕摸了摸胡子:“临走前季姑娘托我一事,说是春生是个好的,希望我能消其奴籍,令其好好做人,姑娘还说,若是春生有意,可试试今年科举。既然季姑娘,衡王妃都这样说了,你爹我总得给他个机会不是?” 京@墨@筝@狸  郑窕猛地抬眼,只见那马车越行越远。 季姑娘竟然、竟然会这样说? 郑窕虽然对冯春生心有芥蒂,但是她仍然为冯春生感到欢喜。 “季姑娘真是个好人。” “谁说不是呢?” “阿嚏。” 季稻莫名打了个喷嚏,商温看了过来。 “不知谁在想我。” “姑娘心善,放过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孙管家,应是他在感念姑娘恩情。”长墨笑着说道。 季稻想起什么,看向商温:“郎君不生气?” “为何生气?”商温反问。 季稻疑惑不解:“郎君昨日在林家同奴家生气,今日在郑府为何却又不生气?” 季稻糊涂了。 “季稻,你独自赴险不告诉我我会生气,但今日事出突然,并非你有意,我担心却不生气。”商温回道。 季稻:“……”忽然觉得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商温何许人也,一看季稻这模样,脸色蓦然沉了下去:“你是有意涉险?” 这人成精了吗! 季稻忙举起手发誓表忠心:“奴家发誓不是,否则奴家绝不是人!” 商温心这才定了定:“最好不是,否则我会同你生气的,季稻。” 长墨:还以为主子会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没想到……哦,会生气呢,真是好怕怕哦。 季稻坐到商温身旁,搂住他的胳膊:“这么俊的郎君,奴家哪舍得郎君生气呢,郎君也别气,没有下一次啦。” 第70章 “记住你的誓言,最好没有。”商温道。 季稻心中松了口气:嘿,还好她本来就不是人。 马车缓缓驶动,朝向京城的方向驶去,离开了烟雨朦胧的青城,回到了繁华喧嚣的京城中。 第49章 望京城 河坊居 刚进京城, 便听繁华喧嚣之声,季稻捞开车帘,瞧一眼, 果真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季姑娘,要在哪儿下榻?”长墨询问。 “河坊居, 就那儿。”季稻抬手一指,便到那长河上伫立的一座宏伟红楼。 长墨诧异:“姑娘, 那是乐坊……” 季稻弯眉一笑:“就是乐坊。” 长墨为难地看向商温:“王爷, 王妃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那是京城最大的乐坊, 你可知?”商温问道。 季稻点头:“我住那儿。” 商温好看的眉顿时拧在一起:“你是乐伶?” 季稻好笑道:“郎君看奴家,像是精通乐曲舞蹈之人吗?” “那倒是不像。”长墨说道。 季稻:“……” 虽然是她自己说的,但这么利落说出来是不是太伤人心了? “故人之居, 我小住罢了,还请郎君将奴家送至河坊居, 奴家谢过郎君。” 季稻话都说到这里, 商温只好依她。 等季稻下车,商温叮嘱道:“你好好在这儿歇着,等我述完职便接你入府,我每日会让长墨来看你一遭, 若河坊有不周到的便和长墨讲。我的名头在京城比青城好用,若有委屈不必受着。” 季稻言笑晏晏:“郎君怎么一副我要入火坑的模样,郎君且放心,我在河坊很好。” 季稻离去, 翩翩白衣, 从未回头。 商温望着她进入河坊,望着河坊的守门的小二对她礼遇有加,望着门口的伶人对她行礼, 直至她背影消失为止。 “属下看着河坊居的人待季姑娘仿若上宾,主子这下不必担心了。”长墨劝慰商温。 “再是上宾也是宾,总会不周到的。”商温低声喃语。 长墨知道商温是真的上心,否则不会连这等小事都担忧上了,便问商温道:“主子,为何不把季姑娘接回王府?” 商温放下车帘:“没名没份,我不能辱没了她。走吧,回王府。” 长墨应是。 “你家主子在吗?”季稻进门就问向小二。 小二回道:“在三楼,天不见亮就说您今日回来,这不,等您好久了。” 季稻点头:“那你忙你的,我自己去。” 小二点头应声。 季稻走上三楼,四个房间门敞开,季稻望了望,终于在其中一间瞥见了那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季稻走入房间。 窗台边上半倚着一道身影,他听见脚步声并未回头,反而伸手点了点楼下某道影子。 “这就是你新看上的猎物?” “衡王商温,你好大的胃口。” 季稻缓缓走过去,从他的方向,季稻能看见商温的马车。 “不行吗?”季稻问。 男子笑:“这个真不行,你换一个。” 季稻皱起眉:“理由。” “怕你掉进去。”男子回眸,仰头,他一双浅浅绿如河水般清澈的眼眸注视着季稻。 季稻低眸:“我不会。” 男子勾唇一笑:“路走多了便会忘记自己是鬼,稻娘,你何须走路,嗯?” 季稻才发现她已习惯走路。 习惯,真可怕。 “我能看出他喜欢你,爱已成,下一步便是要离了吧。” 季稻不可置否。 龙鲤叹息:“出于私心我不想你掉进去,出于公心,我希望你能保全他,因为延国还需要他。” 季稻费了那么多心思,现在却让她住手,季稻有些生气:“延国关你什么事?你是河神不是延国皇帝。” 龙鲤牵起季稻的手,依然耐心温柔:“别气。你刚醒来可能有所不知,盛国有人逆天而行,现在天命在延,天命在商温,我等不能直接干涉人间之事,所以须借助商温之手除去祸害,还人间清明。” “你叫我去青城也是为了这事?”季稻甩开他的手,靠在墙上。 龙鲤点头:“青城之行可有收获?” “很多,河神大人想知道哪件?”季稻半阖眼眸。 龙鲤听她称呼就知她心中有气,失笑道:“你说的我都听。” 季稻碰了根软钉子,没法硬气下去,嘟囔道:“你可真是温柔刀刀刀致命,罢了,我若要与你计较,千百年前就该计较了,哪容你等到现在。” “是,稻娘心胸宽广,龙鲤不敌。”龙鲤含笑道。 季稻冷哼一声,将青城发生的事情细细讲来。 龙鲤听到艳女被杀,面容终于严肃起来,他断言道:“此事定有人在背后搞鬼。” “我家郎……衡王也是这样说的。”季稻害骂自己说得顺嘴。 龙鲤果然看来:“你家郎君?” 季稻别开眼:“我可没这么说。” 龙鲤劝道:“你可万万不能对人动情,若是你动了情,我宁愿你吃了他。” “停停停,你方才不还义正严辞不让我碰吗?为何变卦了?”季稻好奇道。 龙鲤抿起嘴,眼中神情莫名:“稻娘,人鬼相合,有违天伦,我是为了你。” 话一说完,龙鲤便觉不妙:“稻娘,我并非……” 季稻神情冷了下来:“你这话我不爱听。若不动情怎么勾人?你当那郎君是好糊弄的人吗?我不动情他如何动情?河神大人,我动情,更不会放弃,你若觉得不可,那便请你来阻止,阻止了季稻自觉离去,阻止不了那你就好生看着!” 季稻甩袖转身离去。 龙鲤落地飞去追她,抓住季稻的手腕:“稻娘,稻娘,我何时说要阻止了,你恼什么!” “我就不爱听你那话,人鬼相合有违天伦,我愿意当鬼吗?我是如何变成鬼的旁人不知你怎么能不知?我不过睡了百年,怎地就这也不准那也不让了?”季稻止不住对他发脾气,任谁刚醒来就被派去那么远的地方回来还没句好话都会不开心。 季稻甩开龙鲤的手,甩不开,便直接索性不要了那具身体,整个人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稻娘!” 龙鲤将季稻的身体揽在怀中,抬头去找她,却见她已经离去。 他无奈至极:“脾气还挺大。” “大人,我不明白。”一道倩影凭空出现,垂眸问及,黑纱挡住了她的容颜,垂下的眉眼也挡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嗯?”龙鲤将季稻的身体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一旁的床榻上。 “大人不让姑娘与衡王一起,但大人明知衡王会路过青城,明知姑娘会看上衡王,还派姑娘去青城,何意?” 龙鲤替“季稻”将长发挽至耳后:“勾人。” 侍女露出不解神色:“衡王?” 龙鲤勾唇,笑意浅浅,寒意绵绵:“另有其人。” 第71章 侍女不明龙鲤之意,她想了想,问道:“衡王殿下爱重姑娘,若是来见,可放?” 龙鲤却摇头:“她不会见的。” 爱已成,恨别离,魂断,美餐。 侍女恍然明白龙鲤的意思,她又不解:“既然大人笃定姑娘不会爱上衡王,为何大人要故意激怒姑娘?大人明明最是疼爱姑娘的……” 龙鲤缓缓起身,懒懒目光投向床上女子:“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可以让恨意消散,可以让爱意滋生,直至养成习惯。习惯可不好戒。” 龙鲤想起季稻上楼时候的脚步声,目光渐冷。 要吃就尽快,哪怕养条狗时日长了都会有感情,不是吗? 稻娘那句话说得很好,他又不是延国皇帝管什么天下大事,他是河神,他只管世上不该存在之人之事。 “她去了哪里?” 侍女闭眼又睁,便知其踪迹:“去了寿喜棺。” “看来她是得到阴阳木了。” 龙鲤扫向床上那身体:“那人见到她了,延国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大人,这具身体如何处理?”侍女问。 龙鲤望向窗外:“等五官褪去,埋后院里去吧,虽比不过阴阳木,也算是上好的佳木,来年许能开出花来也说不定呢。” 侍女应道:“是。” * 皇宫御书房中,大臣们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上早朝呢。 皇帝坐在椅子上,两手抓着扶手,目光晦暗不明:“尔等等候在这儿是要做甚啊?” “陛下,皿城前线急报,盛国开始筹集祭祀,似乎准备大军压向我皿城边境。” “什么,不是说休战了吗?” “我听说盛国国师不见了才休战的,这回国师又找着了?” “说休就休说战就战,那等茹毛饮血野蛮之地当我延国好欺负吗?” “陛下,盛国图谋不轨,我们应当早做打算啊!” 皇帝被底下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吵得头大,他抬手:“好啦!” 大臣们闻言弯下身子,静声下来。 “尔等都是我大延的肱骨之臣,怎能闻战便怯,在底下叽叽喳喳嘟嘟囔囔恍若闹市,不知道的还以为朕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了一群老妇人来议事,毫不体面!” 皇帝训斥,大臣们纷纷低下了头:“臣惶恐,臣有罪。” “盛国野蛮之国,战士凶猛残暴,茹毛饮血,朕都知道。朕找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在这儿说什么惶恐什么罪己诏的,是要你们出主意,是要你们说说为何盛国先求和再求战,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有何意图。” 大臣们面面相觑。 “臣觉得,是不是他们之前打不过衡王,现在又觉得能打过了?” 对此皇帝只叹息摇头,点名道:“草包。” “臣觉着,他们一定有阴谋!” 皇帝闭眼,指着刚刚说话的另一个大臣继续摇头:“叉烧包!” “臣……”这人话还没说,皇帝看见人就摆摆手:“你就算了,你本就是凭关系进的内阁,你有几斤几两朕还不知道吗?” 大臣们:“……” 陛下的嘴还和从前一样毒。 直到—— “衡王殿下求见!” 大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哎呀,朕的张良计来了啊!” 第50章 望京城 谋贪狼 “臣商温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商温抬手行礼,不骄不躁,相比之下, 皇帝竟然起身来迎他,颇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免礼免礼, 儿啊,朕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皇帝扶起商温, 意思意思擦了擦眼角, 仿若有泪一般。 “臣早先已发来快报, 这两日便能到达,没想到还没回府便被陛下的身边的人截住了,陛下何事如此焦急?” 商温连官服都没来得换, 仍旧着寻常装扮进了宫,但此时没有一个人敢有意见, 因为急, 皇帝急,太监急,满朝文武都急。 “儿啊,皿城有变, 朕实在寝食难安啊!而这群草包大臣,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脑子里填满了民脂民膏,竟想不出一个有用的法子, 朕见了心塞, 不见心急,不过这下好了,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皿城?”商温皱眉:“皿城与盛国接壤, 是盛取延都必经之地。臣回京之前,盛国刚刚宣布休战议和,怎么朝令夕改,变得如此之快?” “谁说不是呢,盛国,原始之国尔,国人野蛮,国家出尔反尔,他们的休战怕是有什么阴谋啊!”皇帝叹息。 商温略一思忖,问及:“盛都探子是否传来密报?” “王爷,十几日前盛都传来消息,说是国师失踪,盛国大乱,时间正和休战议和之日相符。”大司马如实呈报。 “这个消息本王也知晓,难道盛国国师回来了?”商温问道。 大司马点点头:“想来应当是了。盛国重视祭祀,国师,祭师也,神眷之人,出征无祭师无祭祀则此战不详,不可战。王爷可知,近日皿城边境有盛军搭建祭台,似乎这次要在边境祭祀。” “以前不都在盛都,为何今次竟然在边境?”有大臣惊恐道。 “听说这次他们的国师也会来,亲自坐镇,至于目的……”大司马摇头,但那并不是说他不知道,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大军压境,国师亲临,看来这回是准备不破楼兰终不还。”商温一语,令在场所有人感觉胆寒。 “盛军骁勇顽强,不怕死也不怕痛,我方怎能与之抗衡?” “不如偷偷派人烧掉其粮草,让他们此战无心?” “盛军,那可是盛军,没了粮草就吃人的盛军,你烧了粮草,他们怕是因为可以吃肉而军心大振!” 眼看四下又要吵起来,皇帝扫了一圈,似笑非笑:“要不朕脱下这身衣服出城求和,割地赔款,还是说要朕找根绳子吊死,你们拿去向盛国邀功啊?” 大臣们脸色剧变: “陛下,万万不可!” “臣不敢。” 皇帝故作惊讶:“哦,原来不可啊,朕看你们一个个怕得缩头缩脑的,还以为朕已经亡国了呢。” 大臣们低垂头颅不敢作声。 商温细思:“陛下,盛国不爱动脑子,他们信奉战争与鲜血,不日应当就会大军压境,此刻我方应该尽快筹粮草征强兵,赶赴边关。” “儿说得对!”皇帝看向一旁:“朕的大司徒啊,粮草那块儿你要几天啊?” 大司徒擦了擦额头的汗:“敢问王爷要多少粮草?” “二十万大军吃十天。” 大司徒脑子飞快计算,算完便道:“至少需要十五日。” 商温一听,点头:“行,给你五日,司马大人……” 大司徒瞪大了眼,在商温问大司马的时候急忙把商温拉回来:“等等等等,王爷我说的是十五日,不是五日啊!” 第72章 商温却不听,只道:“十五日,盛国都占领皿城了,还要你粮草做什么,五日,若是你嫌多了,那便三日。” 大司徒不可置信:“三三三三日!王爷你是要了臣的老命啊!” 皇帝拍板:“怎么能要你老命呢,只要你身上那堆肥肉而已,吾儿说五日就五日,哪怕你不眠不食都得给朕做到,否则丢了皿城朕拿你全家祭旗。” 大司徒:“……是。” 商温又看向大司马,大司马立马道:“王爷,下官这就征兵,五日内定能征得五万大军。” “不。”商温摇头。 “不?” “不是五万,是十万。” 大司马傻眼了:“十万?短短五天,您就算杀了臣臣也筹不到十万啊!” “十万大军,五万赴皿城边境,我给你五日;剩下五万我再给你五日,征后由你带兵赶赴丹城。”商温话语落下,大司马便知何意,他忙道:“王爷是担心庆国趁火打劫?” 商温没有回答大司马,只是道:“丹城水草茂盛,存粮丰富,十万大军守城食用绰绰有余。” “臣定不辱命!”大司马回道。 皇帝见商温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他毫无芥蒂,反而露出欣慰的表情:“儿啊,刚刚朕心底还慌得很,你一回来这么一通安排,朕又觉得心放下了。看看,看看,什么才是肱骨之臣,你们这一群草包,多学学,要是延国多几个衡王,早就统一天下了!” 商温略一拱手,不卑不亢:“陛下谬赞了。” 皇帝拍了拍商温的肩:“儿啊,这次若大胜归来,你想要何赏赐啊?” 商温笑道:“那就等臣大胜归来再说吧。” 皇帝不赞同道:“诶,这怎么行,其实这次让你回京本就是给你赏赐,但事情紧急,这次来不及了,你先告诉朕,等你回来,朕定然满足你的愿望。” 商温一向无欲无求,皇帝虽说也没期待他有个什么愿望,但人嘛,有希望总是好的,特别是……面对绝望的时候。 皇帝望着商温,感慨那个小小的孩童竟然也已经长大了。 “让你姓商,你可有不满?” 皇帝年纪大了,总是会回想以前,他最近总是在犹豫,要不要让这个他最为出众的儿子改回原姓。 “陛下,商乃臣外家之姓,外祖父一家十余口战死沙场无一生还,臣为储家人也为最后的商家人,从无任何不满。”商温认真回道。 “无不满?无不满好啊,无不满好啊……”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过儿臣却有一事相求。” 商温话锋一转。 皇帝惊讶地看向商温:“哟,都用上儿臣了,你这事儿可不小啊?” 衡王在殿上自称儿臣还说有事相求,这不仅是对皇帝对文武百官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于是众臣纷纷竖起耳朵。 皇帝揶揄之声,商温听了淡淡笑开:“是,终身大事。” “哦,终身大事啊……什么,终身大事!”皇帝笑容一僵,再看向商温跟看了鬼似的。 “你竟然也有心仪之人?你不会是被哪里来的艳鬼缠上了吧?” 这话说得商温皱眉:“陛下何意?” 皇帝才觉自己说错话,讪讪道:“儿啊,并非朕惊讶,你看看文武百官的表情,比朕亡国了还惊讶。” 商温转眼,果然如此:“那等臣回来再说吧……” “别啊,你告诉朕,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啊?怎么认识的?她喜欢儿否?儿这般优秀,她肯定喜欢……喜事,大喜事啊!”皇帝越看商温心越热络,他的儿长大了,也有了喜欢的姑娘了啊! 商温说得突兀,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妥。万一此战战败,他不能耽误了姑娘。于是商温浅笑:“陛下,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等臣回来再说吧,若臣回不来,也不会有人叨扰她。” 皇帝听见商温的话,又看见他的表情,更绝讶然。翻手云覆手雨的衡王何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又何时说出过这样的话。 这哪里是喜欢,这是爱惨了啊! 皇帝悄悄拉过商温,小声劝道:“儿啊,要不先娶过来,不还有五天吗,朕发动全国上下,定给你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如何?刀剑无眼,起码……留个种不是?” 商温摇头:“陛下,臣不能耽误姑娘一生。” “耽误什么耽误!你堂堂衡王,京城多少姑娘想嫁你,她嫁给你是她得了便宜!” “陛下,若臣死去,臣那些虚名能护她多久?陛下,臣若归来,必八抬大轿迎娶之,若臣回不来……” 顿了顿。 皇帝先急不可耐:“糊涂,她若嫁作他人妇,你不会不甘心吗?” 商温笑:“不甘心,也无妨的。” 说完不待皇帝多说就抬手告辞:“陛下,臣刚刚回京,风尘仆仆,就先回府歇息了,待粮草兵马筹齐后必带粮草兵马赶赴皿城,也许那时时间匆忙来不及道别,还请陛下恕罪。” 这孩子一向倔强,现在更是。 皇帝劝不动只能唉声叹气,望着商温的背影,皇帝毫无喜色:“盛国是那么好打的吗,说不定哪天就回不来了,好不容易喜欢个人,娶回来也好啊,起码有个信念。” 大司马劝慰道:“陛下安心,臣观王爷这次仍旧胸有成竹,一定能平安归来。” 皇帝瞥了眼大司马,冷笑一声:“说得轻松,要不你和他换换,他去丹城你去皿城,反正你儿子也大了。” 大司马……大司马选择低下了头。 他就不该劝这嘴毒的皇帝! 第51章 双姝 寿喜棺 【黑夜, 无尽的黑夜,藏匿在黑夜中的身影在高歌。 踏踏踏…… 幽静的长廊,一步一个脚印。 印出三寸金莲的脚, 却印不出谁人的影子。 没有影子。 雍容的女子身着华服慢步走到井边,她踩着红绣鞋踏上水井边缘, 她双目无光,犹如行尸走肉。 噗通一声。 井中涌出血红的井水, 冲出那一只精致的染红了血的红绣鞋, 艳丽, 诡谲,令人毛骨悚然。 同时,某处长廊, 铺满的黑发从梁上吊落,精致的红绣鞋轻轻踢翻了长廊上蓦然出现的凳子。 绳索收缩, 勒紧, 把人狠狠掉起,黑发甩动,甩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 * 京城郊外,某个无名小巷之中, 没有阳光照射的黑暗之处,青砖长满了潮湿的青苔。 白幡插满了两排砖缝,白幡末尾一个挺立的小纸人浓妆艳抹,像是黄泉引路使者。 艳红色的纸花环点缀在纸人头上的纯黑色招牌上, 那招牌竟是用棺材盖制成的, 看上去格外诡异,更别提一纸白纸伞娉婷飘来的少女。 她顺着白幡走来,黑发浓墨, 肌肤白得不似人间之人。 第73章 “请问你们掌柜的在吗?” 少女询问之处,竟是那一动不动的纸人。 纸人僵硬地转回头,那纸镶的眼睛黑黝黝地盯着季稻看,若是旁人只会觉得瘆人:“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季姑娘吗?百年不见,您还没活着呢?不巧啊,死财迷今日不在,约莫是死了吧。” 纸人名为鸢,与“冤”同音,生前受过冤枉,所以说话常含怨气。 季稻也不生气,继续问道:“她去了哪里?” 纸人回道:“城中有户人家手脚不干净,该死,但钱多,给了我家那财迷足足五百金,所以我家财迷,就那老不死的去作孽去了,现在估计尸体都凉了吧。” “原是替人作法去了,五百金真是好大的手笔。”季稻赞叹完,想了想道:“那你们掌柜的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纸人回道:“季姑娘想要下地狱去和死财迷团聚吗?正好,反正姑娘早是个死人了,骨头都化成灰了。” 季稻:“……” 虽然知道鸢的德行,可她说得那些话总是一次比一次难听。 “死鬼,你一天天净咒老娘,信不信老娘一把火把你烧了啊?” 叫骂声比女子的影子先出现在店前,迎面,一女子缓缓走来,她明明长得很年轻,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却佝偻着背像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鸢冷哼一声:“死财迷。” “老娘要不财迷,你的香火哪里来的,你还想不想下黄泉投胎去了?” 陆喜蹒跚着步伐缓缓走来,说着话对鸢翻了个白眼。 鸢觑了她一眼:“投了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死的,你以为谁都你这死财迷一样,贪生怕死啊。” “嘿!老娘好吃好喝把你供着就是让你来骂老娘的?”陆喜一个大跨步,扯起鸢的纸耳朵,鸢叉起腰:“我是纸人又不是人,我才不痛。” “好你个白眼狼,不痛是吧,不痛就等我放把火把你烧个精光,烧成灰烬看你还痛不痛!” 鸢哼道:“灰还怎么痛,有没有常识。” “你!”陆喜气得抬脚要踹。 季稻见状,伸手拦了一拦。 “谁啊,也敢管我陆喜的事儿……季、季稻?”陆喜愣住了。 季稻抬眸微微一笑:“掌柜的,好久不见。” 陆喜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还真是你啊!咱们上次见还是百年前,你跟我说你要睡觉了,还找我订做了个棺材呢!怎么样,那棺材睡着舒服吗?” “很舒服,一睡就睡了百年呢。” 听到季稻的话,陆喜很开心:“你喜欢就好。怎么样,这次来有何贵干啊?” 季稻摊手,巨大的阴阳木显现在她手心:“掌柜的,我要做一具身体。” 陆喜凑近一看,吓了一跳:“哎呀,阴阳木!这可是好东西啊!你怎么得到这玩意儿的,你去闯黄泉路啦?” “是故友相送。”季稻如实回应。 陆喜从季稻手上取过阴阳木,整个人一门心思就盯着这木头:“阴阳分明,阳越烈,刺人心灵,阴越暗,令人毛骨悚然,佳木啊!” “啊,你说故友?哪个,你上次吃掉那个?”陆喜这句话倒是漫不经心,满心敷衍。 季稻无奈道:“掌柜的!” 陆喜回过神来,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她忙轻咳一声:“错了错了,你没吃行了吧。季稻,你也知道我这里的规矩,要什么就得拿什么来换。” 季稻点头:“掌柜的要钱?” 陆喜当即翻了个白眼:“季稻,百年来你都是个穷光蛋,我找你要钱?我有毛病啊!” 季稻有些尴尬:“那就像上次一样,换吧。” “我可以替你做具身体,但眼下你得替我解决一桩麻烦事。”陆喜开门见山说道。 季稻想了想,猜测道:“是你今日为的那事儿?” “你怎么知道?”陆喜问完立刻看向了鸢,鸢拽拽地叉着腰,一副“就是我说的你能怎么样”的态度。 陆喜咬牙切齿:“她还说什么了?” 季稻笑道:“她还说你收了足足五百金,这生意可不小啊。” “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这寿喜棺到底我是掌柜还是你是掌柜!”陆喜气得怒瞪鸢,鸢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淡淡扫了陆喜一眼,理所当然道:“等你死了我不就是掌柜了?” 陆喜不可置信:“嘿!你这死鬼野心还不小啊!” “好了,好了。” 眼看着陆喜和鸢又吵起来,季稻一人拉了一把将二人分开。 季稻觉得心很累,她来这里不是特地来给他们做和事佬的呀。 “掌柜的,先说说吧,什么事儿竟连你都解决不了?”季稻挡在陆喜和鸢中间,作为人墙生生隔开了陆喜和鸢,一来是不让她们吵,二来也是为了正事做完,为了她的身体。 陆喜深吸两口气,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老娘迟早都被她气死。” “掌柜的。”季稻无奈地又提醒了她一句,陆喜这才压下心中火气,告诉了季稻:“此事说来有些复杂,不好办,我原本想放弃的,但好在你来了。你真是我的及时雨。” “连你也说放弃?”季稻惊讶。 陆喜被鸢叫做财迷不是没有依据的,陆喜爱财如命,若是这么丰厚的报酬却连她都不接受,那就是真的要危及性命了。 季稻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喜摇头道:“城中有一户人家,姓林,他家最近不太平。先是林家老太君突然昏迷不醒,然后大房的夫人疯了,再是二房夫人,失足落水直接没了。我进屋瞧了瞧,发现一只染血的红绣鞋……不详不详啊。” “你怀疑是冤鬼索命?”季稻问道。 “我问过了,但林老爷支支吾吾,我怀疑里面还有隐情。季稻,你也知道的,我纯阴之体,若是捉妖作法喜婚丧葬还行,捉冤鬼那就是送菜,吃了我,弱鬼变强鬼,强鬼变厉鬼,那就真的是祸害一家变成祸害一城了。”陆喜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次她原本想放弃,可没想到让她遇见了季稻。 这不巧了吗? 不是她陆喜贪心啊,实在是上天要让她得到这五百金的啊! 陆喜喜笑颜开:“季稻,你若解决此事,我便不收你钱替你制一具身体如何?这买卖够值当了吧!” “这买卖值不值当还要你替我牵线搭桥,看了才见分晓。”季稻似笑非笑。 她又不是傻子,若事情难办,她也得要要好处不是吗? 陆喜知晓季稻在想什么,但无法,她只能答应:“行。” * 河坊居。 长墨进入,艳脂粉气丝毫不输青城花楼,但四处垂怜听曲,乐伶清倌,曲更别致雅静。 长墨拉住小二哥问起:“小二哥,河坊居是否有位季姑娘?我找季姑娘。” 小二哥摆摆手:“季姑娘?没听说过,我们河坊居有琴棋书画四位才女,也有精通戏曲琴乐之声的乐伶,有的曾经姓赵有的曾经姓钱,就是没有人姓季。” 第74章 “不是乐伶,是借住这儿的姑娘,小二哥,通融一下。”长墨取出银子塞给了小二哥。 “哟,十两银子?好大方的客人。”小二哥抛了抛银子,朝长墨挑了挑眉。 长墨陪笑:“小二哥,我与季姑娘是朋友,行个方便。” “你给我再多钱,这没有姓季的姑娘就是没有,走走走,别耽误小二哥招待客人。”小二哥将银子塞回长墨手里,转身去了别处。 长墨抬头有些迷茫。 不对啊,他明明是见到季姑娘进了这里,季姑娘离开之前也说的是河坊居啊? 长墨寻寻望望,无果,只能先行返回。 二楼之上,一道红衣懒散趴在楼梯口处,淡淡垂眸下去,见那侍从无功而返,嘴角却是淡淡笑开。 “稻娘如何明白,衡王大人心高气傲,来两次便不会来了。” 侍女顺之看去,目光又淡淡收回垂落在地面,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若是那样,衡王也不过如此。” 第52章 双姝 送黄符 “等会儿见到林老爷, 你暂时别说话,我来替你搭线。”陆喜小声提醒道。 “放心,我知道的。”季稻仿佛懂规矩似的点点头, 陆喜虽然不大放心,但对季稻她也不能要求太多, 毕竟人也是她请来的。 没等多久,隔间大门被打开, 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缓缓退后, 进来那人朝外东张西望, 见无人才溜进来,紧紧关上了大门。 “这是什么毛病?做贼呢?”季稻看向陆喜。 陆喜悄悄道:“人是林家三房的老爷,大房二房都不赞同这种鬼神之说, 我去后好不受待见,估计这次来林老爷爷也承受了好大的压力, 你就宽待些吧。” “陆掌柜, 家中看我很紧,咱们就长话短说吧,你说要给我介绍个神人,人在哪儿?”林三老爷瞧上去年纪不大, 约莫二三十的模样,不过那眼神倒和蔼清明得很。 陆喜推了推季稻:“就这位,神得很。” 林三老爷一看季稻,那眉便狠狠拧了起来:“陆掌柜, 你别和我开玩笑, 就这小丫头片子能做什么事儿?陆掌柜啊,时间紧急,你这儿若有高人, 尽快介绍于我,若是被家中发现我又来见你,我这回估计连门都回不去了。” “林老爷,您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陆喜眼中认真胜过从前任何时候。 “季姑娘是我陆喜的客人,不是什么小丫头片子,若论辈分,这天下有几个越得过她去,请林三老爷放尊重些。” 陆喜贪财归贪财,对季稻还是很尊敬的。 季稻有些惊讶。 没想到啊,这陆掌柜竟然这般重视她,这下,她不出两份力都不行了啊。 林三老爷也惊了一惊:“哎呀陆掌柜,你别生气,我也没说不信啊,就这小丫头……诶,小姑娘,主要是也太年轻了……”林三老爷为难地看了季稻一眼,摆明了不相信季稻,可又不想得罪了陆喜。 毕竟全京城棺材铺都是陆喜开的,谁还没有个生老病死呢? 陆喜见状,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季稻,那话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稻儿啊,我算是全了你的面子了哈,那五百金你可一定要替我保住啊。” 季稻:“……” 行,是她认识的那个陆喜。 陆喜都这样“哀求”了,季稻虽然无语,但也只能依着她,毕竟阴阳木都给人家了,身体总不能不做吧? 季稻便看向林三老爷:“林老爷是吗?” 林三老爷看过去,季稻浅浅一笑:“我是否需要做些什么证明一下自己?” “姑娘要怎么证明?”林三老爷不相信季稻,所以季稻一抛出这个橄榄枝,林三老爷便打蛇顺棍上。 季稻指了指桌子和茶:“既然都来了,耽误林老爷一些时间也未尝不可吧,也许林老爷能从我这小丫头片子这里真正解决问题也说不定。”季稻刻意强调了那句小丫头片子。 林老爷迟疑了一下。 季稻又道:“林三老爷有常理不可解决之事,我季稻亦有不合常理解决之法,究竟能不能解决,看得不是你林三老爷,而是我季稻不是吗?” 陆喜也加了一句:“林老爷,若无其他法子,信一次也未尝不可?” 林三老爷踌躇不前,但陆喜那句话确实触动到了他内心的隐秘,他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 林三老爷看了季稻一眼,叹了口气,眼中还在犹豫,嘴上和动作先妥协了:“好吧。” 林三老爷走到座上,季稻凑过来,就听他悠悠讲起了近日发生的诡事。 “事情是从六月十五夜子时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的。家母一向没有起夜的习惯,可就是那夜,家母突然起身,又突然倒下,至今昏迷不醒,不过数日,我大嫂就疯了,随后我二嫂落井,家中灾祸连连,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林三老爷讲的话和陆喜告诉她的话无二,只是省略了那双红绣鞋,这也说明林三老爷并不信任季稻。 季稻思考片刻,问道:“我可以去林家走一趟吗?” 林三老爷眼中立刻出现了为难的情绪。 季稻了然。 她也没有为难林三老爷,只是道:“林三老爷请收下这个。” 季稻递出一道黄符给林三老爷。 “这是……”林三老爷犹豫着。 季稻笑道:“不要钱,林三老爷放心收着。林三老爷不信任我,我觉得在情理之内,毕竟我也不信任旁人,等林三老爷信任我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季稻说完也不留个地址便起身离去。 陆喜懵了。 不是说好要帮她的吗? 怎么这么爽快就走了? 季稻不是在驴她吧? “季稻,等等……林三老爷对不住,咱们改日再约。” 陆喜便追着季稻追了出去。 一时间,只剩下林三老爷一人,林三老爷捏着那道黄符,目光愣愣。 这么轻易就走了? 陆喜追季稻追至茶楼外:“季稻,季姑娘,等等呀!” 季稻听见陆喜的声音,又见自己拉出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淡淡回眸,带着明知故问的打趣的笑意:“这不是陆掌柜的吗?何事如此着急呀?” “季稻,你不是说要帮我吗?”陆喜瘪嘴,痛心疾首:“五百金呢,五百金呢!” 季稻见她那财迷样儿忍俊不禁:“陆掌柜,我没说不帮你。” “那你怎么走了啊,不是要我帮忙牵线搭桥吗?”陆喜忙问:“趁林三老爷还没走,咱们再上去和他好好谈谈。” “他不信我,再怎么都不信我,谈来无用。”季稻回答。 “那怎么办,总得先进府瞧瞧吧?”陆喜试探性问道,看模样还是担忧她的五百金。 季稻看得好笑:“之前那般维护我,看来是装模作样的啊陆掌柜。” “哪能啊,你我朋友百年,还是有点感情基础的嘛,季稻啊,你得对自己有信心嘛,毕竟做我这行,朋友少,得维护好嘛。”陆喜眼中有几分心虚。 第75章 季稻看在眼里,失笑摇头:“你啊你啊。放心,他会来找你的,这笔生意除了我季稻,世界上还没人能接下。” 陆喜见季稻说得那么绝对,她眼睛放光,一扫阴霾:“当真?” 季稻微微颔首。 陆喜紧接着又问:“需要我帮忙吗?” 季稻抬眸,目光似乎看向了楼上又似乎没有看。 “你等着就行了,他会活着来找你的。” 陆喜大喜过望:“好好好……等等,活着?事情这么严峻了吗?” 陆喜瞪大了眼,不过这次她没有等到回应,因为季稻已经消失不见。 “跑得还真快……” 陆喜不由得感慨。 这边。 眨眼工夫,季稻回到了河坊居。 小二哥见了季稻,恭敬问好。 季稻朝他点头随即上楼,回自己房间去。 小二哥似想到什么,凑近季稻耳边,道:“今日有人找您,说是您的朋友,小的没让进。” 季稻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长墨。 至于为什么是长墨,那当然是因为商温没那么好打发。 她只是淡淡颔首:“知道了。” 无任何其他情绪。 小二哥便去忙其他事情了。 季稻上楼去。 龙鲤趴在阑干上,季稻上楼,他看在眼里,目光扇动从季稻身形上擦过,那洒落的阴翳莫名有些落寞。 “稻娘。” 龙鲤依旧柔情似水,只是多了些许熟悉他的人才知道的不同,那点委屈巴巴,那点讨好意味。 季稻偏头,漆黑的瞳孔映出他的容颜,脚步不停:“怎么?” “错了。”龙鲤乖巧道。 季稻闻声才停住了脚步:“河神大人也会认错?” “稻娘,我知谁都可以说你是鬼,唯独我龙鲤不行。因为我对你有愧,也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你可以好好生活,我比任何人都渴望你能快乐。”龙鲤那双眼睛一向深情,望着谁就仿佛深爱着谁一样,但季稻知道,那只是他的眼睛作怪,将无数不同的情感扭曲成了那一汪共同的情意。 “那就送我去投胎。”季稻抬眼看着龙鲤。 龙鲤沉默下来:“你敢去阎王殿吗?” 季稻一下子也沉默下来。 许久,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偷渡不行吗?” 龙鲤:“……行。” 可疑的停顿。 季稻:“那还是算了吧。” 两人相顾无言。 * “他当真这样说?” 商温刚从宫中回到府中,听得长墨的禀告,他沉默片刻,才问出上面那句话。 长墨点头:“属下听得清清楚楚,那小二说河坊居里没有一位季姑娘。” 商温笑了:“没有一位季姑娘,那他招待的是谁,鬼吗?” 长墨立马道:“那属下暗中去找。” “找什么,他明摆着不想让本王见。”商温声音淡淡,目光睨了眼长墨,制止了长墨的行动。 长墨疑惑:“谁?季姑娘?” “河坊居的主人。”商温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但明显,对方在睁眼说瞎pmdujia话,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商温见她。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还找季姑娘吗?” 商温抬头,望向远处,声音细若自喃:“还有五天。” 还有五天他就要出征了。 “暗中找找,不要惊动旁人。” “是。”长墨应下。 “对了,你再悄悄派人去监视大司马司徒言的动静,还有大司徒林忡,我要看看这群人肚子里到底能刮出多少民脂民膏。”商温冷笑。 长墨严肃道:“是。” 第53章 双姝 见红衣 林三老爷与陆喜季稻分开后便回了林府, 他东张西望,跟在茶楼里一样,做贼似的推开门, 又踮起脚步蹑手蹑脚鬼鬼祟祟从那本来就开得不大的门缝中溜了进去,那神色都不是像了, 活就是做贼。 他手上还捏着那小丫头片子送他的黄符,之所以是拿着倒不是他对那小姑娘片子有多尊敬, 其实他原本的确也是想扔掉的, 可事到临头他想起了陆喜。 陆喜陆掌柜, 虽说这次有些犯糊涂,在这种时候竟找了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给他,但人毕竟是京城红白喜事的大行家, 而且往些时候名声很好,他还不想得罪陆喜, 更何况一个黄纸片片罢了, 揣上搁哪儿也不碍事儿。 这么一想,林三老爷就把黄符留下了,只是还没想好放哪儿去。 “三郎,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听见熟悉的声音, 林三老爷心叫不好,他手一抖,黄符掉落,他连忙看了看藏在太阳阴影下的那人, 弯腰捡起将黄符揣胸口一气呵成。 脚步声临近, 那人又问了一遍:“三郎,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大哥,没有啊, 哪有什么东西?”林三老爷目光飘忽不定,一看就不会说谎。 林家大老爷蹙眉质问:“三郎,你不会又去找那神棍了吧?三郎,你真去了?你这次又被骗了多少钱?三郎!大哥跟你说了那些神棍都是欺世盗名之徒,只晓得钱啊财的,根本没有些真本事。你听大哥一句劝,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神,你休要信那些!” 林家大老爷一连串的话打得林恫头晕目眩。 “停停停!大哥,你这都是什么话,你这些话我不赞同,若无鬼神之说,那母亲是怎么回事?大嫂是怎么回事,还有前些日子,二嫂她……” “闭嘴!” 林三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家大老爷厉声打断,他双目迸发出愤怒的火焰,仿佛要喷出来了似的:“林恫!你胡说八道什么!大夫不是已经说了吗?母亲是夜里受寒才中了风,是重病,不是那什么神神鬼鬼搞的,还有你大嫂,她是受不了刺激才得的失心疯,她和母亲一样,只是生病了。至于你二嫂,那就更莫名其妙了,她落水明明就是自己不小心,你休要多想!”林忧声音越压越小,表情却越来越扭曲,仿佛气得都要跳脚了。 “大哥,你不觉得这些事发生得太巧了吗?怎么可能接连发生,就像撞了……” 林忧忙打断:“三郎,鬼神之说,无稽之谈而已。” 林忧言辞凿凿,林恫却很不服气:“其他我都可以认,但那双红绣鞋难道也是误会吗?” “闭嘴!”林忧目露憎恶之色:“那不是误会,那是阴谋!定是有人趁乱放进来的,是有人想搅我林府个天翻地覆,旁人胡说也就罢了,三郎你怎么能相信?”林忧说得义正严辞,差点儿连林恫都要相信了。 林恫劝了又劝:“大哥,现在府上人心惶惶,做场法事才得心安啊。” 林忧见林恫屡教不改,愤然甩袖:“因为蛮国人祭之事,延国上下对法事祭祀都深恶痛绝,你竟想撺掇我在林府做法事?别人会以为咱们林家信这个,外头人会骂我们林府的!万一参到陛下面前,咱们林府可就全完了!这就是幕后之人的阴谋啊,他想整垮咱们林家!” 第76章 “可是大哥……” “没有可是。”林忧一口打断。 林恫愤愤不平,却听林忧道:“你若出去是为了这种事,那你暂时就别出去了……别怪大哥,大哥不能让你害了林府。” 这便是要变相软禁他了。 林恫不可置信:“大哥,你说这话是要做什么?” “大哥只是暂时留你几日,等风头过去,你想去哪儿大哥都不拦你。” 林恫知道林忧的性格,他的大哥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若他真的这么说了那他就会软禁他。 林恫觉得害怕,他忙道:“大哥别软禁我,我再不提此事了。我不作法了,也不说这些了,世界上没有鬼神,大哥不要软禁我。” “当真?”林忧不放心道。 林恫重重点头,以表忠心:“我再不提了。” 林忧见林恫面色紧张不似作假,虽然知道林恫是情势所逼,但是那口气到底顺下来了。 知道怕也好,只要听话。 林忧的心放了一半,拍了拍林恫的肩:“好三郎,这才对嘛,你要给大哥二哥分忧,不能给大哥二哥添堵啊!” “我错了,大哥。”林恫一大老爷们,此刻在林忧面前乖巧极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林恫就是能屈能伸。 “这才是大哥的好弟弟嘛。”林忧拍了拍林恫的肩膀,一副很相信他的模样。 但实际上林忧还在想:三郎今日答应了,说不定明日就反悔,他绝不能放任三郎别那些江湖术士蒙骗! 林忧脑子转了转。 “三郎啊,你是不是要回房,走,大哥送你。”林忧便勾着林恫的肩,一副爽朗的模样,但眼中却起了别的心思。 林恫望着林忧,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林忧一路笑着陪他走回房间,路上更是说了好些趣事给他听,让他找不出差错来。 大哥待他真好。 林恫感慨。 此时林恫还不知道他的好大哥正在谋划怎么把他关起来,等知道后又是经一番景象了。 林忧一路将林恫送回了房间,林恫笑着和他告别,还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林忧一一应下,气氛变得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但在看着林恫关上房门后,林忧脸色的笑却猛地垮了下来,他阴晴不定的目光紧紧盯着房门。 许久,他才招招手,一个家丁悄悄出现。 林忧看了一眼门,悄声吩咐了一句:“这几日看紧三老爷,千万别让他出门。” 家丁拍拍胸脯表示:“大老爷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家丁说着当即拿出锁将房门锁住。 林忧看了眼锁,心才放了下去,他表情复杂:“三郎啊三郎,别怪哥哥,林家这几日十分难捱,你就莫要出去添乱了。” 林忧叹息,随后挥挥袖子离去。 被锁在房间的林恫还不知道,他回到房间就犯了困,躺床上打了个盹儿。 随后他的意识越来越,眼前越来越模糊。 都回到了房间,他便毫无禁忌,任由那股浓倦的睡意将他侵袭,再也没抵抗。 “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突起的诡异笑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远远近近连续不断。 昏暗的油灯无风闪烁,将黑暗的世界瞬间分割成支离破碎的片段,又瞬间黏合,像是虚与实的界限,模糊不清。 林恫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知今夕是何年。 “谁啊,好生吵闹……” 他扶着床坐起身来,像个刚睡醒的孩子一样揉着自己迷濛的睡眼。 哈欠轻轻张开,带出眼角一点泪光,眨了眨,眼泪覆满眼眶,恰好让他视线清晰了不少。 他先看向门外,大门紧闭。 随后看向忽闪忽闪的油灯:“哪个点的灯,连灯都点不好。” 他嘀咕着,穿着单衣,穿上鞋缓缓走向油灯,想再点一遍似的。 “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声音再次响起。 林恫这次听清了,是一道娇媚阴柔的女声,只是那声音当人感觉说不出来的怪,仿佛是吐出杏子暗中窥视着他的阴腻的毒蛇,让他鸡皮疙瘩瞬间冒出。 闪烁的黑暗更快,仿佛一眨眼便是黑夜一眨眼又是白天。 同时闪烁着的,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红色影子。 黑长的发,艳红的衣。 一眨眼不见一眨眼突现,林恫在一瞬间失去了呼吸,在一瞬间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堵住了嗓子眼儿,连口水都难以下咽。 “鬼、鬼啊!” 林恫哇地一声,双腿失去了力气,他跌落在地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可是他此刻只是恐惧地望着眼前,仿佛失去了痛觉。 黑发飘动,往前。 林恫本能地退后,退后,再退…… 突然,他脊背传来一阵凉意,林恫整个人仿佛冻僵的尸体不敢再动。 他僵着脖子,卡滋卡滋转头,余光小心翼翼落在身后。 顿时,他松了口气。 原来是床板…… 他还以为是…… 他脖子微松,偏侧回转。 “呵呵……” 诡异的声音再次出现,这次,在他眼前。 青白的肌肤如冰窖一般,黑长的头发与他交织,藏于黑发下的嘴角微微勾起,就贴着他的脸颊,一点一点撬动他僵硬的面容。 他喉头滚动,吓得一动不敢动。 同时,在他余光不可见之处,修长的指尖点上他的心脏,长长的深青色的指尖破了他的衣裳。 死亡近在眼前。 林恫脑子一片空白,他目光痴呆,已经被吓傻,视线已经不知道移向何方,他害怕,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脚,他想逃,他不想死。 才发现,他脚上,穿着一双精美地染着血的红绣鞋。 “啊!” 林恫吓得白眼一翻,竟当场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他看见他的胸前发出一道耀眼的黄光,犹如日月星辰,耀眼夺目,令魑魅魍魉面容扭曲,无处遁形。 第54章 双姝 请神助 “三郎, 三郎啊!” 林忧坐在床头,拍了拍林恫的脸好几次,林恫却紧闭着双眼一直昏迷不醒。 林忧见林恫不醒, 蓦然回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看向下人, 表情愠怒:“好端端的他会摔下床,你们这些废物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三老爷!” 下人们叫苦连天:“大老爷息怒大老爷息怒, 小的们确实好好看守着三老爷, 三老爷平日也没有翻身的习惯啊, 这次怎地就掉下去了,绝不是小弟们不长心啊!” “我叫你们看好他,没让你们不管他!这么大个人掉下去都没人知道, 若非我见送的饭没人吃才来瞧瞧,指不明日人都凉了都没人发现, 你们是怎么做下人的, 若三老爷出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 第77章 下人们吓得一颤,忙安慰林忧道:“三老爷鸿福,一定会没事的。” 林忧气得又瞪他们好几眼:“大夫呢, 大夫怎么还没来!” “老爷,大半夜的,大夫来也得一两个时辰啊。” “那怎么办!要我弟弟在这儿等死吗?”林忧咆哮如雷。 “大哥,大哥……”林恫似乎梦中呓语, 手不停的挥动像是在找什么, 林忧脸上怒气转为担忧,忙握住林恫的手:“哥在这儿,哥在这儿。” “哥, 我好怕,我害怕,鬼,有鬼……”林恫闭着眼,像做了噩梦冷汗直冒,整个人发着哆嗦。 林忧又气又心疼:“都这个份儿上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都跟你说了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你别自己吓自己!” 林恫却缩成一团,嘴皮泛白:“找人,法事,大哥,法事……” 下人虽然知晓林忧不喜鬼神之说,但林恫变成现在这样,他们有逃脱不了的责任,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便提议道:“三老爷这是魇住了不肯醒,大老爷不妨先答应下来,说不定一答应三老爷就醒了。” 林忧看着林恫那可怜模样,面露犹豫,挣扎半天,还是心中微软:“罢了,大哥应你,大哥答应做法事,三郎,你醒来吧,你醒来大哥什么都答应你。” 这是他的亲弟弟啊,他自幼疼爱的亲弟弟啊,若非三郎一意孤行他怎么会关他,现在还出了这种事…… 望着弟弟那惨白,畏惧的面容,林忧心下后悔极了。 早知今日,他不会关三郎啊! “堵不如疏,堵不如疏啊!”他痛心疾首。 “大哥……” 果然,林恫醒了。 他迷茫地眼神看向林忧:“大哥。” “诶,诶!哥在这儿呢!”林忧握着林恫的手不放:“三郎,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可担心死哥哥了啊!” 林忧另一手擦了擦泪:“三郎,好端端怎么就掉下床去了,你可知你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了啊!” “掉下床?昏迷?”林恫的目光先是茫然,随着他缓缓坐起身,记忆也渐渐回笼。 闪烁的油灯,黑白分明的世界。 艳丽的红衣,精致染血的红绣鞋。 林恫脸色一变,变得越发惨白。 “哥,我见到、见到……” 这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他连说都不敢说了。 林忧似有所感,拍了拍林恫的背:“假的,都是假的,三郎别怕!” “假的?不,那是真的,她的皮肤好凉,头发好黑,好长,好可怕,哥,好可怕……”林恫闭着眼睛不愿意去回忆,他死死按着脑袋,表情痛苦万分。 “别想了别想了。”林忧抱住林恫:“弟弟,你做噩梦了,你现在还好好的,别想了,都过去了。” “那不是梦,要不是因为……符,我的符!”林恫想起自己昏迷前胸前迸发的那一道黄光,他推开林忧,颤着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他手握成拳伸出来,等眼睛看着拳头才缓缓打开。 他浑身一抖。 只见那不起眼的黄符片片被烧了大半,只剩下不足一指甲盖大小,黄符边缘还冒着点点火星子,但那火星子并不烫倘手,只是散发着暖气,驱散着他身上的阴冷气息。 林恫感觉到从手心处,一股暖流传遍全身,让他感觉到舒服。 “是她,她是对的,她不是小丫头片子,她是大师,她是大师啊!”林恫仿佛疯了一样,又哭又笑又后悔,表情丰富得很。 林忧也看见林恫手上那团黄符,他脸上惊疑不定,先看了看林恫,又看了眼黄符,表情大骇。 巫蛊之术,这一定是巫蛊之术! “哥,我见到女鬼了,我一定是被盯上了,明日、明日我要去请大师来作法。” 林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林忧,眼神哀求:“哥,先是母亲,然后是大嫂二嫂,现在是我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救救我啊大哥!” 林忧看着这样脆弱的林恫心里也很不好受,没有犹豫多久他便道:“好。” 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 这件事一定是那些江湖术士想要掏空他林家家产整出来的阴谋,既然他们想对付他林家,那就来吧,他林忧一定会除掉他们,救下他这可怜的弟弟! 林忧紧握拳头,眼中燃起怒火。 翌日。 小二哥清早就敲响了季稻的房门。 “谁?” “姑娘,寿喜棺的陆掌柜来了。” 小二哥在门口说道。他那声音刻意压低过了,只能让门口的自己听清,可里面的季稻却能听得很清楚。 “这么快?” “请她上来。” 她料到陆喜会来,但是却没料到她竟然来得这么快。 看来,林府出事了。 果然,陆喜推开门就道:“林府出事了。” 季稻连茶正在给陆喜倒茶,见陆喜来,便一指旁边的座位:“坐。” 陆喜将门关上,大跨步走来,一屁股坐了下来,喝了杯茶继续道:“你怎么猜得这么准,那林三老爷今早还真就迫不及待找我来了,昨儿个还瞧你不是鼻子不是眼的,今儿就点名了要你,瞧着还对你挺尊敬,一口一口大师来的。季稻,你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变得这么快?” 季稻顺势坐在陆喜旁边,手掌撑起下颚,打趣道:“我们做鬼的没什么优点,就是对人身上的死气比较敏感,那三老爷身上,浓浓的死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阴差勾了魂呢。” “可即便如此,他如何能信任你呢?难道就因为那一道黄符?”陆喜疑惑道。 季稻笑着点头:“还就因为那道黄符。” 陆喜不信:“你们鬼现在也能转行做道士了?” 季稻端起茶壶神秘一笑:“说不准呢。” 陆喜看季稻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藏着掖着的,那符就不可能是你画的,那符那么厉害,你别不是哪儿偷的吧。” 那黄符明明是克鬼的,季稻再怎么厉害也是鬼,那黄符不可能出自她之手。 季稻给陆喜添茶的手可疑一顿,这一瞬间失神被陆喜逮了个正着,陆喜不可置信:“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那黄符真是你偷的?那道士哪个门派的?男的女的?厉不厉害?” “不是偷,是补偿,还有,哪个门派我怎么知道,我是鬼,见了道士只有跑的份儿,除非那些道士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否则我只能追到人家家里去才能知道人家的门派吧?”季稻将茶壶一放,无语道。 “好像也是。” 陆喜一想便不提了。 “林三老爷有和你说些什么吗?”季稻见她不提其他,便问起了正事。 陆喜闻言,想了想才道:“他说他看见了一红衣女子,黑发……哦,对了,他还看见了那只红绣鞋,其他的无非就是一些示弱、害怕、哀求之类的词儿,你想听我倒是也可以给你学一遍。” 第78章 “……那就算了。”季稻果断拒绝。 “不过若是红衣,那便是厉鬼了,看来这林家里面的事儿可不小啊。” 陆喜略一挑眉,揶揄道:“厉鬼有你凶吗?” 季稻只是眨眨眼睛,反问道:“我看上去很凶?” 陆喜耸肩:“兔子的脸,猛虎的心,狼的狠劲,狐狸的神经。” 季稻啧了一声:“陆掌柜的,五百金还要不要了。” 陆喜:“……对不起,错了。” 季稻见陆喜这么快就认怂,只是轻笑,随即她想起什么,对陆喜道:“陆掌柜的,没忘记林三老爷的请求是什么吧?” 念及正事,陆喜脸色正了正,她端起茶抿了口润了润喉咙:“涉及三笔买卖,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季稻望着陆喜,对她抬了抬下巴,陆喜便明了季稻的意思。 她如实道:“林三老爷要你作法除鬼。” “不查只除?”季稻眉梢微翘,睫毛缓缓颤动,似阖非阖,留下一片阴翳,半遮瞳孔,让人看不清她的意思。 陆喜回想起林三老爷的话:“没有查的意思,林府里头还有事儿呢。” 季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府邸地址留下,明日我上门。” 陆喜拿不准季稻的意思却又忍不住想探知她的意图,便多嘴问了句:“不查?” 谁料季稻只是似笑非笑:“神佛领进门,怎么拜还由得了他?” 第55章 双姝 林家外室 林府门前, 林恫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时不时还望了望纵横交错的几条小路,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直到,他似乎看见了什么、眼中迸发出欣喜, 那焦灼的脚步有了目标,大跨步朝某个方向前去。 只见他行走方向, 一白纸伞抵住了耀眼的阳光, 洒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在伞下那人身上, 让她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阴柔,只是不知道那肤色是不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有些太白了。 而她脚下, 一双鞋缓缓踩来,只不过她走路姿势有些怪异, 脚步小而缓, 却移动很快,若有人仔细看便能瞧出不对劲——她的鞋底与地总隔一两个指甲盖的距离。 可惜林恫心中有更加紧急的事情,是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大师,你总算来了!”林恫一扫之前对季稻的怠慢, 此刻看上去慇勤不少。 季稻走到林恫面前:“林老爷别这样叫我,我名季稻,林老爷直呼我名字便是。若是林老爷觉得不妥,同旁人一样称我一句季姑娘也可。” 林恫听季稻谦逊有礼, 更觉自己之前怠慢了季稻, 满脸羞愧:“季姑娘真是个好人,林某此前瞧不起姑娘还说姑娘是小丫头片子,林某怠慢了姑娘, 林某羞愧啊!” 季稻虽然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但听了林恫的话,还是打趣了一句:“林老爷,你此番托陆掌柜找我,可算是信任我了?” 林老爷挠挠头,讪笑道:“信了信了,不止信了林恫还服了,若非姑娘那黄符救了我一命,今天我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都是个问题。” 季稻微微颔首,面容带着浅笑。 “不过季姑娘是怎么知道那女鬼要对我出手?”林恫好奇地问了一句。 林恫的信任是季稻完成这笔买卖的关键,所以季稻回答了林恫的问题:“昨日,陆掌柜带林老爷来见我,我便发现林老爷身上的死气,试问一个正值壮年,身体健硕的男子怎么会出现将死之人才会出现的死气呢?于是我便觉得林老爷近日有大麻烦缠身,便给了你那黄符。” 林恫恍然大悟:“怪不得季姑娘昨日那么爽快就离开了,原来是笃定林某会回头找你。” 季稻不可置否。 林恫感慨万千:“姑娘厉害,我林家有救了!” 季稻听他谈及林家,她从远处走来早看见林家上头怨气冲天,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惹出这么些乱子。 季稻是肯定要查清楚的,她这人不喜欢助纣为虐。 于是她跟林恫道:“林老爷别高兴得太早,这件事能不能解决还要看林老爷诚不诚实。” 林恫疑惑:“季姑娘是什么意思?” 季稻一笑:“林老爷,这只是解决问题的前提。” “当然当然,我林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恫拍着胸脯保证。 季稻昨夜救了他的命,他对季稻还是比较相信的,不然也不会今早就去找了陆掌柜。 季稻点头正要进府,就被林恫拉了一把,制止住了她的脚步,季稻回眸,眸光一抬,永眼神问向林恫。 林恫小声道:“我大哥二哥并不相信鬼神之事,即便今日允许我找姑娘作法,可他们只想让我心安罢了,姑娘进府后千万低调一些,不要惹我大哥二哥生气,否则他们定然会将我与姑娘一同赶出府去。” 季稻略一思忖。 这东西可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调查出来的,她还想多待几日,但听这林三老爷的语气,其他两位老爷可不好办啊。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这个好办,就不说我是来作法除鬼的。” “啊?” 林恫糊涂了:“不是除鬼那是什么?” 季稻弯眉一笑:“林老爷可有妻眷?” 林恫摇头:“我还没立业,没想过成家。” 季稻便道:“那你这下有了。” 林恫被季稻越说越糊涂:“季姑娘说的谁?” 季稻伞微微扬起,露出自己的脸:“我。” * “还是不见?” 衡王府大堂,商温端着茶,轻抿一口,他半阖的眼眸下神色意味不明。 盖碗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是光听声音,长墨就听出了商温语气中的冰冷戾气。 长墨也没办法,只能如实回答:“还是那番说辞,说是没有姓季的姑娘,也没见过季姑娘。” “呵。” 商温将盖碗一放,声音很重,震得茶座都在晃荡。 “他河坊居是铁了心与本王过不去是吗?” 长墨垂落的头颅越来越低,他忍了忍,憋着话,但又忍不住、终于,扭捏半晌他还是说了:“主子,您说,季姑娘会不会是骗子……” 顿时,商温锋利的目光扫了过去:“你觉得她在骗我?” 长墨睫羽微颤:“属下不敢。” “她不会骗我,但别人会不会骗她就不一定了。”商温想起河坊居,想起季稻一步一步走入那个地方,然后,就在那个地方消失。 他气笑了,袖下指节泛白:“他是要本王亲自去找人吗?” “好,如他所愿。” 长墨抬头,他望着商温:“主子不可!” 商温只是淡淡挑起眉梢:“为何?” “主子,河坊居是乐伶之所,是贵族们花天酒地的销金窟,大战在即,您不备战反而去那种地方恐怕会引起非议,特别是在您得罪了大司马和大司徒的情况下……”长墨抿了抿唇,最后那半句话像是被渐渐吞没了一样,越来越小声越来越小声,最后便真的被一抿消散在嘴边了。 第79章 最后长墨偷偷看了眼商温的表情,在接触到他那张冰冷得仿若神祇一样的面容时、长墨又偷偷移开了视线,他嘴上仍旧劝道:“主子,大局为重啊!” 大局为重。 商温没想到有一天这话会用在自己身上。 真的是他太任性了吗? “长墨,还有四天便要去皿城了。” 长墨抬眸,不明白商温是什么意思,但他仍旧点了点头:“嗯。” 商温的视线错过长墨的身体,投向远处:“这一次,我们会赢吗?” 长墨一颤,忙道:“主子洪福齐天,英勇神武,是延国战神,百战百胜,这一次绝对也会赢的!” 商温总觉得不会。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他闭了闭眼,长长的鸦羽在颤抖:“我总觉得,好像这一次不见就见不到了。” 长墨听不得这种话,他捏紧了拳头:“属下这就去把姑娘偷出来!” 可这一次商温却犹豫了:“等等。” “算了,不见吧,还是不见的好,你说得对,大局为重。” 商温不是因为大局,而是不想季稻伤心,若、若他真回不来,那就放她自由。 长墨跟着商温多年,知道商温这一生太苦了,他哪里舍得商温如此神情,万一这真的是最后一场战役,那…… 长墨便道:“主子,您让属下监视大司徒林忡,线人来报,林忡每日在外应酬,筹粮速度惊人,在属下看来,不用五日他便能筹集粮草。” 商温心不在焉:“嗯,知道了。” “这几日,林府中也有异动,似乎出了些奇怪的事情,除此之外,林忡还为其弟外室苦恼……” “虽说不光彩,但只要他能筹集到粮草,家事便当作没听见吧……” 商温还没说完,长墨心一横,接着自己的话道:“那外室,姓季名稻。” 豁然一下,商温站起身,整个人如同覆盖上了一层冰霜:“什么!” 长墨咬着牙,避开了商温那寒冷的目光,替商温愤愤不平:“我知道主子你不相信,但属下偷偷去看过了,真是季姑娘。您心心念念着她,她却背着您……我说不出口,但是主子,我原本不想告诉您的,我不想您连出征都不安心,但是我更不想您被骗……” 林家。 林忡! “好大的胆子!” 商温拍案,怒气可见一斑。 “主子别生气,京城爱慕您的女子数不胜数,一个眼瞎的季稻罢了,主子为她生气不值得。”长墨宽慰商温。 “本王都不舍得让她首半分委屈,区区林家竟敢让传她外室身份,真是狗胆包天!”商温目光越发冷冽,似有杀人之气。 长墨:“?” “主子,我说的是季姑娘,她是……” 商温略一抬手,制止了长墨的话:“她一定有她的原因,可恶的是林家,竟然如此欺辱于她。” 长墨:“……” 主子,甘拜下风!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长墨试探性的问道。 商温想也不想:“去林家。” 长墨脸色一变:“主子,林家现在至关重要……” “林家现在的确至关重要,所以……本王前去督促有何不可?” 商温说完话长墨还想说什么,商温轻飘飘的眼神先一步瞟了过去,他语气不咸不淡:“长墨,你是本王的下属,不是本王的爹。” 这话一出便让长墨脸色一变,他明白,主子不开心了。 他,僭越了! 长墨冷汗直冒,他忙垂下头道:“属下知错。” 商温满意长墨知错就改的态度,于是并不追究,只是微微颔首:“走吧,去林府。” “是!” 第56章 双姝 红与白 “三郎, 你糊涂啊!” 林忧气得脸都红了,他手指哆嗦,指了指林恫又指了指季稻。 林恫小声道:“大哥别生气, 不是真的,您不是说本朝不喜巫蛊之事吗?季姑娘是我请回来的大师, 就寻个由头小住几日,这也是为了咱们林家着想嘛。” 林忧看着自己这单纯得有点发蠢的弟弟直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巫蛊之事确实是祸, 但你传出这种谣言也是个错!而且你要让她作法, 咱们把门关上悄悄做便是了,你怎么还打算让她常住?” “而且还是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你确定你真的没有被骗吗?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 竟是个神棍?她不会故意诓骗你,想要嫁入咱们林家吧?” 林忧的声音不小, 他也没打算遮掩, 全让季稻听了个干净,季稻知晓那林大老爷是故意的,他在羞辱她。 季稻却全然当作不知。 请她来的是林三老爷,而非这林大老爷, 当然,若出事的是林三老爷,她会护一护,换做这林大老爷, 她便也看的过眼。 想到这儿季稻的气就顺了。 林恫见林忧这样想季稻, 他忙扯了扯林忧的袖子,跟林忧耳语:“大哥莫要这样说,季姑娘是有真本事的, 若是我们得罪了季姑娘,林家怕是有祸。” 林忧不屑的眼神扫了扫季稻:“就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三郎啊,你绝对是被她骗了,现在世道不好,女子想方设法找个好去处也可以理解,但她……看长相就不安分,你且快些将她送走,若是被你二哥晓得了,你屁股都得被打开花。” 林恫闻言明显一颤,对那个二哥似乎很是害怕,但他止不住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比起二哥,他更害怕昨夜的厉鬼。 于是林恫鼓起勇气,反驳道:“明明是大哥你让我找季姑娘的,怎么你还临时变卦?” “三郎,实话跟你讲,我那些话都是为了让你安心才说的,至于什么神神鬼鬼,我都不信,再者,之所以答应你,大哥也是想看看是哪样的骗子蒙骗了你,没想到,呵,女骗子。”林忧话里话外,脸上心里对季稻都是不屑的态度,季稻坐如松,仿佛没听见似的。 林忧见了只觉得:这女子好厚的脸皮,被说成这样竟然不动如山,看来果然是个心机深沉,不安分的主儿,得把她弄走,一定得弄走,否则定会搅得他林家鸡犬不宁! 林恫还想反驳,林忧便直接道:“送走她,我林家不欢迎她!” “大哥!” 这林恫在林家没什么话语权嘛。季稻思忖道。 要是她再不说话,这林恫恐怕都坚持不下去了。 想着,季稻便说道:“林三老爷,我住哪儿?” “住……” “都说了,林家不欢迎你!”林忧不耐烦打断林恫的话。 季稻微微抬眸,眼中没有恼怒的情绪,有的只有淡淡的冷意:“请我来的是林三老爷,不是你,若林三老爷要我走,我便即刻离去,若他要我留下,林大老爷你的话便不成话。” 第80章 还是那句话,和季稻做交易的是林恫而不是林忧。 林忧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这么大胆,想进他林家还不哄好他,既然这么强势,林忧气急:“你!” 季稻看也不看他,只是看向林恫:“林三老爷,咱们的买卖还作数吗?” 林恫毫不犹豫:“作数,作数!季姑娘,你住我的院子,我带你去。” “林恫,不准!”林忧气得叫林恫的名字,林恫犹豫地看了看林忧,但季稻脚步动了:“多谢林三老爷。” 林恫便只能先给季稻带路。 背后传来茶杯摔破的声响,季稻和林恫头也不回,准确来说,是季稻不让林恫回。 “林三老爷,你若回头妥协,林家便彻底没救。” 林恫心中一颤,那偏转的头立刻僵住,不敢再回。 林忧咬牙切齿:“好生厉害的女子啊!” 季稻听见了这话,林忧看不见的方向,她淡淡勾唇。 她厉不厉害不知道,但是起码今晚林恫无忧,至于这林大老爷林忧,人如其名,看来得忧虑忧虑了。 黑夜如期降临。 在外应酬多日的林二老爷怒气冲冲冲进了林忧的房间。 林忧望着一身酒气的林忡,忙叫人熬些醒酒汤来。 林忡眉毛皱成一团,面色发红,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气的。 “大哥,我听说三郎领了个外室回来,是真是假?” 林忧原想将事情告诉林忡,但若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林忡,那三郎的屁股肯定得开花了。毕竟是自己的弟弟,他有些不忍。 那一出作法除鬼的巫术,判起罪来可是处死,若说成外室,不过是贵族子弟的一桩风流韵事罢了,一点谣言损些名声,总比失去性命得好。 于是林忧点头:“真的。” 林忡大怒:“三郎可知道他在做什么?这外室领进门,京城贵女谁还敢嫁给他!他还怎么平步青云!他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简直如井底之蛙眼界狭窄至此!” “来人,把林恫压至祠堂,请家法,我今日便要好好管教他!嗝~”林忡打了好大的酒嗝,酒臭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二郎今日喝酒喝得醉,不清醒,若是请家法怕是不会留情。 林忧担忧,一把拉住林忡,将季稻卖了个干净:“这事不能全怪三郎。我也见了那女子,长相实在貌美,心机也深,三郎单纯,从未与女子相交,被她欺骗也情有可原。” “什么!三郎竟被那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林忡拍案而起。 “此女子心机深沉,来人,请家法,我今日便要好好教训教训,嗝……” 林忡举手向天手掌往后扬:“棍来!我要用咱们林家祖传打狗棍打死、打死那小妖精!” 他握住空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边走一边抽:“就是你这小丫头敢祸害我林家,你该死!” 林忧望着林忡,只见他面对柱子,手握空气,不知道在打什么。 林忧无语扶额:“二郎,还是等你明日酒醒再说吧。” “我没醉,我没醉……” 林忡晃晃悠悠,说完话,匡当一下,摔在了地上。林忧脸色大变,跑过去扶起林忡:“二郎二郎……” 他望着林忡脑袋上的淤青,叹息:“脑子又撞破一个。” “老爷,刚二老爷是不是叫小的了?”刚刚听到声响进来的家丁,望了望房内,问道。 “来得正好,搭把手将二老爷抬我床上去吧。” “是。” 家丁便来帮忙。 二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林忡带上床,林忧坐了一会儿确认林忡真的完全睡着,才对一旁候着的家丁道:“你在这守着二老爷,若他要起夜,或者要喝水,你便小心伺候着,若二老爷出事,我惟你是问。” “是。” 林忧打了个哈欠,去了隔壁房间睡觉。 夜半。 月光渐亮,夜却越发寂静苍凉。 季稻静静望着窗外,更准确的说是望着窗外远处与高墙擦肩而过的夜空。 夜空上高悬的月由弯渐圆,由黄渐红,怎么看怎么诡异。 哪怕是季稻,在这种环境下都觉得心里发凉,生活在林家的这些人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吗? 季稻扫向屋内,珍珠串成的纱帘,颗颗珍珠圆润饱满,性状大小如一,衣柜则用了金丝楠木,那流淌的金光,奢靡至极。 不愧是连出手便是五百金的林家,真是富可敌国。 “踏、踏、踏……” “踏、踏、踏。” 寂静清冷的路中,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似很远,远在天边,又似极近,近在咫尺。 金丝楠木流光溢彩,映照出白纸伞晃晃悠悠飘下的影子。 靠窗的躺椅之上,季稻双腿交叠仰躺下去,白纸伞挂在椅子靠背上,似替季稻打伞。 季稻双眼微阖。 心中默数。 一。 二。 …… “踏、踏、踏。” 红绣鞋无脚自来,一步一步踏出湿润的痕迹。 仿若水,仿若血。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屋内好像下起了雨,可那雨好生奇怪,只下在了屋内。 最后汇成涓涓细流,最后从纸伞下滴答滴落,那雨水很黑,黏腻得像是加多了水熬一夜的老粥,滴落时还带着丝儿,藕断丝连一般,而流过的伞面则隐约呈现出来鲜红的颜色。 黑与红的交错中,一道白衣格外显眼,特别是这样的场景之下,那人巍然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滴,踏。 滴,踏。 死亡渐渐靠近。 金丝楠木映照,一角红衣掠过,黑发在光中闪烁。 青黑的指甲刮出刺耳的声音,留下三道又深又宽的划痕,将油灯下映出的那张被黑发掩盖的麻木发青的脸斩断成三截。 红绣鞋一步一步走到那白衣背后,红衣走来,一步一消失,一步再出现。 青色的指甲轻轻带动手臂从伞后环抱过来,越过白纸伞,越过季稻的肩头,黑发从伞上耷拉下去,流畅地垂在季稻身后,发青的脸擦过纸伞,擦过季稻的肩头,黑发与黑发交织,分不清谁是谁的发。 第57章 双姝 再红衣 那滔天的怨气仿若天际波涛汹涌的海水, 远在岸上的人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它的恐怖。 但季稻仍旧闭着眼睛,只是伞下看不见的地方,她修长的手指早已悄无声息握上了伞柄。 冰冷的指尖点在她脖颈上, 随后轻轻的下滑。 可原本该皮开肉绽的肌肤却没有一丝变化,意识到了什么, 那指尖一顿。 就在这时,季稻握伞一转, 圆圆的伞顶瞬间抵住厉鬼的胸膛, 而她整个人早已站起, 靠在窗边桌旁,同时她提伞一推,动作一气呵成, 几乎在与伞面接触到的那一刻,厉鬼砰地飞了好远。 伞面往下一拉, 滴答滴答的腥浓的液体顺流而下, 伞面逐渐呈现出原本的模样。 第81章 至于那双诡异的红绣鞋,正被伞尖死死抵住,不让它再前进半分。 黑发飘飘,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眸隐约瞪大, 透露出几丝不可思议。 金丝楠木被撞出凹坑,红色衣角垂落在地,黏腻得像血一样的东西顺着衣柜流下。 “还是只红衣。”季稻啧了一声,说的话应当是惊讶的话, 可语气却没多少变化。 那红衣龇牙咧嘴, 似是恐吓。 季稻觉得好笑。 她也动了动嘴,装模作样眦了一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几乎是立刻的,那红衣嘴角一僵,讪讪地闭上了嘴。 “看来是看清楚了。” 季稻挑了挑眉。 红衣缩了缩身体。 季稻并没有身体寄居,现在是以最本原的状态行走在世上,也许人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若是鬼便很轻易就能感觉到季稻的道行。 这只鬼变成红衣厉鬼应当没有多少时候,至多十年,所以她才并不敏感季稻的气息,到现在才把季稻认出来。 “给我拿张帕子来,伞面儿都被你弄脏了。”季稻说着眼神浮现出几丝嫌弃。 红衣缩在角落,闻言立马东张西望,见床头有张帕子,便飘过去挑了起来,又贴着墙小心翼翼走到季稻面前,低着头将帕子递了上来,乖巧得不行。 季稻接过帕子,轻轻擦拭伞面:“说说吧,为何要杀林恫。” 红衣低着头不语。 “不说话?是在默认还是想抗拒从严?” 红衣发青的手指搅了搅衣裳,头低得更低了。 “你既然会被我的伞打出去,说明你已经害过人了,但你受伤不重,可见害得人不多,今日若非我与林恫换了房间,你的罪孽就会再深一重。” “林家,该死。” 红衣结结巴巴说道。 她会说话季稻一点也不惊讶,都混成红衣了还不会说话那才奇怪。 季稻眉心一抬,眼神淡淡:“为何该死?” 红衣却不肯说,她咬咬牙,扒着边儿一蹲,整个鬼就不见了。 季稻低头一看,那红绣鞋也瞬间没了影子。 “跑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擦伞的动作终于停下来了。 她一挥手,伞便彻底变得干净,她双眸盯着那染了污血的帕子,看了很久才将帕子放在一旁,望向浓红的圆月。 “啊!” 没有多久,另一处院子,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季稻望着远处聚去的火把和喧闹的人群,仿若自言自语的呢喃:“……满腹怨气的生,还是痛快淋漓的死呢。” “登登登。” “季、季姑娘,您在吗?” 敲门声和林恫的声音同时响起。 林恫在隔壁,也是一夜没睡,自然听到了季稻这里传来的巨大声响,但他不敢过来,直到别处传来尖叫声他才鼓起勇气来敲了季稻的房门。 “进来吧。” 听到季稻的声音,林恫手一颤:“好、好……” 林恫推开门,季稻关上窗户,刚好点上一盏灯,眼前一片狼籍的景象吓得林恫全身冒汗。 “这、这……” 地面黏腻的液体似红似黑,到处都是,看上去诡异至极,金丝楠木制成的衣柜上留下三道划痕,像是野兽的爪子,以及那衣柜上留下的一个坑,怎么看都不像是常人所为。 林恫喉头滚动,紧张得头皮发麻:“它、它来了吗?” 季稻如实道:“来了,又走了。” 看着季稻那泰然的样子,林恫心中感慨:不愧是季姑娘,把鬼打走了不说,脸色都不带变的,真是厉害。 很快,林恫便响起那道尖叫声,他连忙问道:“它……去哪里了?” “西北的院子。” 林恫一听西北的院子,刚放下的那颗心立马紧张起来:“那是我大哥的院子啊!” 他急得团团转,当即就要赶去,可他身后那人却一动不动,像尊大佛,当头给林恫那急切的心上浇了盆冷水。 林恫脚步一僵,又厚着脸皮倒了回来,纯粹是害怕的,他讪讪一笑:“季姑娘,您能不能……” “不能。”季稻回答的很爽快。 “季姑娘,帮帮忙,快救救我大哥吧!” 林恫那边很着急,季稻这边却很冷静,她疑惑道:“我为何要救他?” “季姑娘,我们不是说好了……” 季稻听到这个开头就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打断林恫,说道:“林三老爷,我的确答应了你,我会帮你,也只会帮你,何况刚刚我已经帮了你了。至于林大老爷,林三老爷怕是忘记了,今日他才刚刚侮辱了我。” 哎呀,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不是不报日子未到。 季稻说得的确在理,他大哥也确实侮辱了人家,可是可是…… 林恫欲哭无泪:“人命关天啊!” “人命?你林家的命是命,旁人的便不是了吗?如何招惹上那红衣的你清楚,一报还一报罢了。”季稻语气淡淡,甚至说实话,她季稻和那红衣才是同类。 林恫愣住了:“我不知道啊,什么招惹?” 季稻便把话说得更加明确:“林三老爷,十年前发生林家发生过什么,你林家人应当清楚。” 林恫顺着季稻的话,仔细想了错,他仍旧一头雾水:“季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十年前我林家发生了什么,十年前还……” 突然,林恫的话卡住了。 他那迷茫的眼神如同拨云见雾一般,他想起了什么,明白过来,可紧接着他眼神愕然,不知多少想法在他脑海中弯弯绕绕。 季稻一看就明白林家的确有事儿。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季稻虽为交易而来,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我答应了除去你宅院之中的红衣我便会除去,只是我会先查清真相,在这段时间我会保护你,至于其他人,便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了。” 林恫眼神躲避,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羞愧。 “季姑娘早点歇息,我、我去看看我大哥。” 林恫还是走了。 季稻拂袖,阴风阵阵,一下子吹得房间门匡当关闭。 季稻没有告诉林恫的是,今夜那红衣知道她在这里之后就不会草率杀人,但是吓人她还是管不了的。 “呼呼呼……” 西北院子,林忧的房间中此刻人群耸动,火把燎亮,热闹得很。 而床上躺着那人不停的呼气吸气,脸色白得像具尸体。 “鬼,有鬼……” 他神智不清似的,口中无声呢喃。 “大哥,大哥!” 林恫赶到门口,见屋内好大一群人,他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大哥,你没事吧,大哥!” “三老爷来了,快放开。” “让路让路,给三老爷让路!” 下人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好把路给林恫让了出来。 林恫看见床上的影子一下子扑过去:“大哥,你没事吧!” 第82章 等扑过去他才看清那人的脸,他一惊:“二哥?” 林忡听见林恫的声音,气虚地睁开眼,他全身还在哆嗦。 他口中酒气也没有消散,随着他说话泻了出来:“三郎啊,鬼啊,二哥我看见了鬼啊……” “二老爷怕是喝酒喝多了,小的去叫人熬完醒酒汤来。”一旁的下人对林恫道。 只有林恫知道林忡说的是真的,林家真的有那种东西。 但人多口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于是林恫点了点头:“去吧。” 说完他又对其他人道:“二老爷喝酒喝多了做了噩梦,都散了吧散了吧。” “是。” 其他人便很快散了个干净。 房间内一时只剩下林忡和林恫。 林恫将林忡扶起,把枕头垫在他腰下,才问道:“二哥,你怎么在大哥房间,大哥呢?” 林忡摇摇头:“不知道啊不知道,太可怕了,今夜太可怕了。” “它穿着红色的衣裳,像是血染的似的,它头发好长好长,死死的勒住我的脖子,我呼吸不上来,我喘不了气……” “还有那只红色的绣花鞋,也是血染的一样,对,对,就像这只……” 林忡目光匆匆一瞥掠过自己的被子,随口说完,眼睛顿时,他僵硬着脖子又转回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三郎,这里怎么还有这东西!”他语气带着哭腔,眼睛中带着迷茫和恐惧。 只见他身前的被子上,红绣鞋静静的摆放着。 林忡当即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望着那只红绣鞋,林恫也打了个颤,心头发怵。 好像它就像那只红绣鞋一样一直静静地望着他们。 第58章 双姝 衡王到 惊心动魄的一夜让林恫一夜未眠。 那红色的绣鞋就像是某个记号, 时时刻刻提醒着林恫那个东西的存在。 先是大嫂,二嫂,然后是他和二哥, 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儿谁也猜不到。 他兀自琢磨,这件事一定要尽快解决。 所以, 林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林恫那紧绷憔悴的面容。 “三郎……” “嘶, 我的头好疼。” 林忡两指卡在额旁两侧穴道, 轻轻揉了揉, 林恫见他醒来,赶忙伸手扶他坐起身来,林忡眼睛半眯半开, 似清醒不清醒。 “二哥,你昨夜宿醉, 今早才会头疼, 日后少喝些酒。” “你当我想喝吗,还不是衡王那站着说话腰不疼的,五天让我筹集那么多粮草,自古有求于人啊, 就得喝,喝得人服才行。”林忡说着拍了拍额头:“还好,再两日就成了。不说这些了,我怎么在这里, 这是大哥的房间吧?” “二哥忘记昨夜发生的事情了吗?”林恫试探性问道。 果然, 林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什么事?” 林忡努力想了想又道:“我只记得昨夜我好像被人送回了府,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昨夜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林恫指了指他被子上的东西:“二哥, 你再想想。” 林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只红绣鞋,林忡目光猛地一变,倒不是害怕,而是气愤和严厉:“这是谁放在这里的!简直狗胆包天,竟敢在我林府搞这些小动作,不知道我林府最厌恶这等鬼魅伎俩吗?” 二哥真的不记得了,林恫见林忡神情便明白了,忘却昨夜的二哥和大哥一样,痛恨这种事情至极,他不能跟二哥说出真相,否则他二哥一定会拿起家法打得他半死。 这件事就这样难办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林恫想起了季稻的话。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林恫便小心又试探道:“二哥,你还记得十年前,溪桃院里发生的事情吗?” “溪桃院?” 十年记忆太过久远,在官场上久经风雨的林忡一时没想起来那早已破败的院子中发生过什么,所以他轻轻皱起了眉,似乎在思索,可思索无果,他便道:“你突然提十年前做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快把这东西扔了,不然让那些多嘴多舌的下人见了不知又要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流言。” 林恫见林忡确实不记得,并且那表情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愣住了。 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忘记? 季姑娘一提十年前他就想起来了,因为他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林恫不甘心地又提了一嘴:“二哥,你忘记倾儿了吗?” 此话一出,林忡的眼神扫了过来,那眼神突然变得很可怕,他生生瞪着林恫,眼中没有一丝温情,全是厌恶和决绝,一字一顿:“我们家没有什么倾儿,你也不认识什么倾儿,林恫,给我忘记那个人、忘记那件事!” 林恫被吓住了。 “林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是巧合,与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二哥虽然坐到了现在的位置,但也很容易被人拉下去,哥在外奔波都是为了林家,你不要给哥添乱。” 林恫愣愣点头,他也只能点头,因为林忡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林忡见林恫的模样,知道他被吓住了,打了一巴掌自然得跟颗糖,于是林忡脸色缓和下来,语气也缓和下来:“至于你那外室,二哥不多言,男子嘛,有几个红颜知己又如何,等你娶亲之前处理了便是。” 处理了便是。 又是一句风轻云淡的话便轻而易举定了一人的命运。 林恫突然觉得自己的哥哥好陌生,好无情。 但同样的,林忡并不是在询问他,而是在给他下命令,林恫没有第二个选择。 “你二人在说什么,什么娶亲,什么处理了?大早上就说悄悄话,是不是存心不让大哥听啊?” 林忧大跨步爽朗走来,半开玩笑的声音打破了此刻诡异的气氛。 “大哥!” 林恫立刻起身,表情高兴的看向林忧,此刻他倒是真心实意的欢迎林忧。 大哥若不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坐下来了。 林忧望着林恫,觉得林恫今日怎么这么热情,难道二郎真如昨夜所说准备打三郎? 林忧的余光落在林忡的脸上,可林忡脸色却无异常。 林忧有些纳闷。 “大哥,昨夜叨扰了。”林忡说道。 林忧闻言便不开心了:“你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叨扰什么,你快别把你官场那套带回家了,搞得生分。” “是我说错了。”林忡认错很快,态度极好。 林忧脸色稍霁:“对了,二郎,方才你院子的下人来找,我以为你没醒便要他在外候着,他看上去很着急,你见见吧。” “还有这种事?” 林忡闻言立马就招来了他院中下人。 那下人见了林忡,还没等主子说话就急忙道:“老爷,你可算醒了,外头有人找。” 林忡见自己院子的下人失了体统,竟然主子没问话就自己先说上了,当即沉了脸:“有人找便有人找,急什么,难道是衡王打上门了不成?” 第83章 下人连连点头:“就是衡王。” 林忡愣了:“什么?” “老爷,衡王殿下来了,就在大堂呢。” 林忡踩着鞋面倏地站了起来,脸色立刻就比那下人还急切:“更衣,给我更衣!” 林家大堂。 上座,一人泰然坐着,时不时轻轻拨了拨茶叶,饮水,仿佛这里不是林家,而是他家一样。 而一旁端茶递水的丫鬟偷偷瞄着他的侧脸,可都被长墨挡住,丫鬟心中对长墨咬牙切齿,暗骂:这人真不识时务! 哼,不给看,他家主子可是有意中人的!长墨心道。 商温抬眼扫了眼这大堂,对长墨道:“喝的是金瓜贡茶,名贵紫檀随处皆是,这林府可比本王的王府可奢华气派多了。” “王爷为人简朴,乐善好施,是百姓之福。”长墨说完,商温却细细琢磨:“你说,她喜欢这名贵紫檀还是喜欢金瓜贡茶,或是这林府还有何别的在吸引着她?”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长墨想了想,回道:“京城女子喜欢奢华之物者常在,珠宝首饰、罗裙纱衣不外乎是。” 商温思忖,又问:“女子都喜欢?” 长墨便答:“大多如此。” 商温微微颔首,思索之色不减。 “下官见过衡王殿下。” 人未至,声先到。 等商温和长墨看过去,林忡匆匆踏进来,膝盖一弯便是一个大礼。 商温淡淡道:“司徒大人国之栋梁,无需行此大礼。” “不不不,衡王殿下不仅是王爷还是镇国大将军,为延国出生入死,下官这一拜,既是拜王爷又是拜将军,是十分应当的。” 林忡便行了大礼才起来站在一旁。 “这林大人果然如传言一样,在官场上进退得宜,狡猾得像只泥鳅,连官场上其他老狐狸要抓到他的把柄都困难得很。”长墨悄悄在商温耳边说着。 “林大人粮草之事办得如何了?” 商温上来就提起了正事,林忡心觉果然如此,目前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这件事能让衡王放在心上了。 林忡在来之前早有准备,他露出犹豫的神情,还特地叹了口气:“哎,不瞒王爷,此事难啊,下官为了此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还请王爷多给下官几日时间,下官一定替王爷办好此事。” “本王倒是可以给你时间,但陛下不给本王也没办法。” 商温的话让林忡这个老官场忍不住抽了丑嘴角。 什么陛下不给,陛下不是全听你衡王的吗?都是老狐狸装什么小白兔! 林忡只能陪笑:“衡王殿下说得是。” 商温抿了口茶,扫了眼林忡:“坐吧。” 衡王这架势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想走了?林忡简直叫苦连天。 衡王到底来干嘛的?总不能要盯着他把事儿办完吧?这才两天啊,还没到该算账的时候吧? 但商温起了旁的话题:“听说司徒大人有两个兄弟。” 长墨:“……” 来了来了,正题来了。 林忡正揣摩着商温,一听有点不解,怎么又扯到他兄弟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下官兄弟三人,下官是中间那个。” “都作何营生?” “大哥林忧,没读过什么书,就做了点小生意,小弟年轻,及冠没几年,正准备科举。” 正准备那就是没考过。 难道是个纨绔子弟? 京城的纨绔子弟确会花言巧语迷惑人心。商温心道。 他皱眉不喜:“想做官就好好读书,少些花天酒地花言巧语。” 林忡何等人精,一听商温的话就明白了。 他心里一咯登:三郎何时招惹了衡王殿下? “王爷……可认识小弟?”林忡试探性问道。 “不认识。” “那王爷可曾见过小弟?” “没见过。” 林忡懵了。 不认识,没见过,那这衡王怎么一副抢了他娘子的样子。 他讪讪一笑,给自己一个台阶:“那衡王殿下就是在劝勉小弟了,下官替小弟谢谢王爷。” 商温冷眼看过去,语气还是淡淡的,但是带着一点点疑惑:“你没听出本王在骂他?” 难道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商温深思。 林忡:“……” 他听出来了啊,可您老不是不认识他弟弟吗?原来真在骂他?为什么? 长墨扶额。 他家王爷这是要当场抢人媳妇了吗? 果然,商温没忍多久就直截了当道:“本王的意中人,在你们林府。” 林忡不可置信:“王爷的意中人怎么能在我林府?” 商温眸光渐冷,如寒风凛冽又如刀锋刺骨:“是啊,她怎么能在你们林府。” 她合该在他王府的。 商温袖下指尖掐得泛白。 感受到商温杀气的林忡欲哭无泪,瑟瑟发抖:他矜矜业业数十年,千算万算,怎么林家就能把王爷的媳妇抢了呢? 第59章 双姝 梧桐院 “嗯?” 季稻走着走着平白一顿, 就没来由的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她疑惑的四处看看:“奇怪,难道有人在念叨我?” 季稻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她没有察觉到危险,于是她便继续往前走。 先往北, 再往东,最后往西走。 季稻走了好久才走到她想去的地方。 据林恫院中下人所言, 那疯了的大夫人就在这个院子中, 好像叫什么梧桐院, 凤栖梧桐,名字倒是起得挺大的,镇不镇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 季稻来到院子前面, 这院子外面站着两个魁梧有力的壮汉,虽然他们也穿着林家下人统一的服饰, 可是光看那身腱子肉就看得出这两人不简单, 起码不是单纯的家丁。 再看那家丁头顶,不正是“梧桐院”三个大字吗? 梧桐院的院墙比其他院子都高,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了,墙脚明显长满了青苔, 里面靠墙的地方应当有一颗大树,树枝跨过墙长到了外面。 仅从外面看去,并没有什么异常,起码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季稻迈着步子大大方方走过去, 两个家丁望着前方, 他们自然看见了季稻。 “有人来了?” “去警告她离这儿远点。” 二人悄悄对完话,就朝季稻走去。 可其中一人刚刚走过来,却发现那道人影不见了。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东看看西看看, 确认没人后他纳了闷儿。 那人又走回去。 “怎么了,那姑娘回去了?”另一人见他回来便问道。 谁知他竟然摇摇头:“奇了怪了,没人啊。” “没人?不可能吧,是不是离开了?” 听见问话,他先是想了想,后又肯定的否认道:“我没见她离开啊,而且她明明是迎着咱们面儿走过来的,她要离开我也不可能看不见啊?” 第84章 他走了回来站会原位,二人目光同时朝刚刚那人影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阴风阵阵,空无一人。 “……我怎么觉得这林府有点瘆人。” “你别说了,怪吓人的。” 二人面面相觑,皆打了个寒颤。 而被二人惦记的季稻早已穿墙进了这梧桐院中。 正如梧桐院外墙角无人处理的青苔一样,梧桐院内的落叶枯叶也无人清扫。 摆放在院中的石桌石凳因为长久无人来坐而落了层厚厚的积灰,又因为不知何时下过的雨水而凝结成块儿,桌子下面的地上也是青苔密布。 破败,萧条,季稻看见这个院子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这奢靡至极的林府内竟然还有这样的院子,而且还是那林家大老爷发妻的院子,可要说林家忽视了这大夫人好像又不太像,因为外头还有两个看门的,季稻越发觉得林府里头大有问题。 梧桐院有一口井,三个屋,其中两个屋都是上了锁的。 而且,听说大夫人发了疯,可季稻并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响声、叫声,整个人院子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季稻走近,因为她是没有脚步声的,而且她的存在感很低,所以哪怕她正常走近,只要对方没有亲眼看见她,就无法发现她。 她倒要看看,这个大夫人是真疯假疯。 刚走到没上锁的那间屋子,季稻就感觉到阴风阵阵。 几乎同一时间,她听到了里头弱弱无力地声音。 季稻在门口,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见杂乱无章的屋子,和东倒西歪的凳子椅子,而完整的那张塌上,被褥漆黑一团,看上去又脏又臭,但就是那床被褥被一个人紧紧抱着。 那女人约莫四十左右的模样,头发花白杂乱,像个鸡窝,她脸上全是灰,皮肤黑黝黝的,一时让人不知道是被弄脏的还是原本就是那个肤色。 若非这里没有旁人,不然季稻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狼狈脏乱的女人竟然会是林府的大夫人。 而刚刚季稻听到的那阵声音正是来自她。 “阿弥陀佛,佛祖不要怪我,我有罪,我错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呆呆的坐在榻上,一个人喃喃自语,季稻仔细听才能分辨出她在讲什么。 这一听,季稻来了兴趣。 她有罪? 她有什么罪? 季稻便走了过去,林家大夫人似乎察觉到季稻来了,侧眼看了眼季稻,又淡定地转过头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对不起你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家大夫人就一直念叨这两句,就像是她只会这两句一样。 “你错哪儿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季稻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勾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拿到林家大夫人面前放好,自己装模作样坐了上去。 大夫人愣愣地看向她,眼中有些迷茫,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季稻说道:“你一直说你有罪,你错了,你的罪是什么,你错在哪里了也说说呗。” 大夫人不理会,全当没有季稻这个人。 季稻想了想,觉得这位林夫人可能需要一些提醒,便道:“夫人若是记不得,那我便提醒一下夫人,十年前这林府发生过什么,夫人应当比我清楚。” 果然,在季稻说出这句话后,林家大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季稻,目光恐惧不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错,我没有罪,都是他们逼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有罪,他们错了!” 林家大夫人竟激动反驳起来,说的话前后颠倒,是是非非,先是说自己错了,后面又说自己没错,不过疯癫之人就是这样,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季稻望了望四周,一片狼藉,脏乱。 在这样的环境中养疯一个人的确很容易。 虽然是过客,但一个女人被困在这样的环境中,说实话,季稻不喜。 见林家夫人并没有打算讲其他话,甚至又开始重复那些话,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后,季稻认命的拿起了武器—— 哦,是手帕! 嗯,就当她乐善好施了! 装模作样的手帕,实际上还是她用法术清扫的房屋。 桌椅板凳勾一下,天花板墙头的蜘蛛网打一打,地面的灰扫一扫,脏乱差的被褥弹一弹,打点水冲洗干净又施点小法术让它变干。 不到一刻钟,整间屋子便焕然一新。 季稻满意地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道:她真是个勤劳的田螺姑娘。不过她也是看在林家大夫人的面子上,她总归舍不得这样大年纪的女子受苦,可若是住这儿的臭男人她一定拔腿就跑。 季稻做完一切,看了眼大夫人,小花猫似的,她便走过去也替大夫人擦干净了脸。 大夫人依然愣愣地望着季稻,可这一次她眼中的情绪似乎不一样了,带着些别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季稻细细擦过大夫人脸上的皱纹,才发现原来她皮肤很白,脸上那厚厚的仿佛融入肤色的黝黑只是泥泞罢了,大夫人长相其实十分慈祥大气,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可惜没有怎么打理,看上去便是疯婆子一样了。 “夫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改不是一味忏悔,也不是一味沉默,那样并不是帮,而是害。” “夫人,我名季稻,住在三老爷林恫的院子里,多有叨扰,夫人见谅。” 大夫人浑浊的老眼痴痴望着某处,依然低喃自语,不知今日是何时。 季稻说完话刚好擦完大夫人的脸,她将手帕叠好放在一旁,迳自离去了。 等不见季稻背影,大夫人才呆呆看向季稻离去的方向,她捏着被子的手悄然收紧。 * “找到人了吗?” “没有。” “那边儿呢?” “也没有。” …… 林恫的院子中,林恫正急得满头大汗,他问问这个下人,问问那个下人都无人知道季稻的行踪。 虽说有本事的人都有些独来独往,但是…… 林恫一看他二哥,讪讪一笑:“二哥,你瞧,我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到底有何急事,要不你告诉我,等她回来我一定如实转达,如何?” 林忡就坐在林恫院子的石桌上,整个人坐得直直的跟颗松木一样。 “三郎,你别急,让下人们去找,你先坐,哥先问你几个问题。” 林忡一改常态,对林恫和颜悦色的模样对林恫而言甚至比林忡请家法来打他还要恐怖,难道他请大师来作法这事儿二哥都知道了? 林恫缩了缩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害怕道:“我不坐!二哥,要不你就这样问?” 林忡望着他这傻弟弟,就知道他心中藏着事儿。 他叹了口气:“也罢,就这样吧。” 这么好说话的林忡让林恫变话怕为恐惧:“二哥,你找季姑娘,是不是你都知道了?” 第85章 林恫吞咽了口唾沫,眼中害怕更甚。 林忡艰难地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 哎,弟弟果然抢了衡王的媳妇! 林忡仿佛看见了林家被抄家灭族的前景。 哎,哀莫大于心死。 “你告诉哥,你和那季姑娘……事儿办了吗?”林忡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恫摇头:“还没。” 作法的事儿季姑娘一直在推,她坚持要查清真相,林恫也没办法。 林忡瞪大了眼睛,仿佛又看见了全家的希望:“真没有?” 林恫点头:“真没有。” 林忡松了口气,又问道:“三郎啊,哥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他这傻弟弟头一回情窦初开没想到就喜欢上了衡王的女人,也是可怜。 “什么事儿啊哥哥?” 林忡犹豫了一下:“既然事儿还没办,那就换个人吧,季姑娘,不行。”林忡撇过头不忍看自己弟弟那伤心的表情。 林恫疑惑了,二哥这是同意作法除鬼了?可是为什么要换掉季姑娘啊? “这不好吧,季姑娘都住进来了……” “这哪里不好,住进来也可以离开。” 二人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但话却阴差阳错的接上了,甚至可以说毫无破绽。 “等等,三郎你不伤心?”林忡疑惑,这才觉得奇怪。 “啊?我不伤心啊,二哥,我为什么要伤心?”林恫被林忡弄糊涂了。 “不伤心就好不伤心就好,这事儿是咱们林家做得不对,你怎么能抢衡王殿下的意中人呢,幸好没有生米煮成熟饭,否则林家亡矣!”林忡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下来了。 弟弟不伤心,衡王也放心,林家很安心,嗯,押韵。 林忡一展愁眉,大大的开怀。 林恫是不伤心了,林恫震惊了:“衡王的意中人,谁?” 林忡不假思索:“就你领回来那个,姓季,季姑娘啊。咱们衡王殿下现在还在大堂坐着要人呢。” 林恫:“嗯?” “嗯!季姑娘,是衡王的意中人?!” 第60章 双姝 不认识 “所以弟弟啊, 你别惦记人姑娘了,为了林家,哎, 哎……” 林忡同情地看了林恫一眼,顺带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惦记?” 林恫终于明白林忡再说什么了, 连带着之前的那些问题也现了端倪。 他二哥哪里在说那神神鬼鬼之事,他在说的原来是这种事儿。 林恫哭笑不得:“二哥, 你想哪去了, 我和季姑娘就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林忡接着追问。 林恫一顿, 又不敢说了,他支支吾吾:“反正不是那种关系。” 林忡觉得林恫神神秘秘不知道在搞什么,但他也无心追问:“这你要去跟衡王解释了, 你不知道,他看着我眼睛直飙冷风, 如果身上有刀, 他怕是就一刀捅死我了。” “衡王当真这么可怕吗”林恫好奇。 “是可怕,也是可敬。”林忡叹息。 林恫还想问什么,就见方才派出去找人的下人匆匆小跑过来,气儿都没喘匀就道:“老爷, 季姑娘、季姑娘回来了。” 林忡也不理林恫了,立马道:“快,将季姑娘带过来……不不,请过来, 算了, 我亲自去!”林忡有些激动。 下人为难道:“可季姑娘说,今日她不见客。” “什么?”林忡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客,是衡王殿下, 你跟她说了吗?” 下人点点头:“季姑娘说,若是衡王,那就更不见。” 林忡懵了:“她不见衡王?她还说什么了?” 下人想了想,继续道:“季姑娘还说还说……” 林忡一个头两个大:“说,她还说什么?” “她说她要搬进梧桐院。” 林忡不知道季稻的身份,对季稻要搬进那个荒凉的院子便是一头雾水:“她去那个院子做什么,体验生活?” 林恫自然是知道的,他脸色一变,没想到季姑娘为了查清那件事这么拚命。 “二哥,决不能让季姑娘搬去梧桐院!” “是不能,我记得大嫂好像在里面,衡王的意中人怎么能住那种地方,万一大嫂发疯给弄伤了,衡王怪罪我,我去哪儿伸冤去。” 虽然林恫和林忡的想法千奇百怪,但在结果上却出奇的一致。 林忡踱步两步:“不行,一定是你没说清楚,我亲自去。季姑娘现在在哪儿?” 下人回答:“在福来院。” 林忡大步流星离去。 林恫联连忙追了上去。 福来院,林家三老爷林恫的院中。 季稻特地搬出了林恫那张贵妃椅,半躺在院子里,一旁还有丫鬟端茶递水,好不惬意。 丫鬟担忧道:“季姑娘,刚才可是二老爷的人找您,您真不去?” “不去。” 季稻品了口茶,毫不犹豫。 “您不怕二老爷怪罪吗?悄悄告诉您,我们二老爷可凶了,又重规矩,您若不去,怕是日后给您穿小鞋呢。”丫鬟压低了声音关心季稻道,活真像已经将季稻当成了她家三夫人。 “那也不去。” 季稻想起刚刚那林家家丁的话,若是林家二老爷寻她,她自然去,可若是旁人…… 季稻垂落眼眸,目光聚焦在自己端着的那杯茶上,茶碗中映着她的模样,目光淡淡的,却隐藏着一些思虑。 龙鲤不让她去,虽然她那么听龙鲤的话,但毕竟是故友,给几分面子,再者陆喜还没有制成她的身体,若被商温发现,那了不得一场腥风血雨,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想好以什么方式去设计商温,得到他的生魂,嗯,她还需要冷静思考思考。 不去,就是不去。 丫鬟见劝说无果便也不去触季稻的眉头,转移了话题和季稻闲聊道:“姑娘为何总打着伞,今日阳光不烈,晒晒对身体好。” 季稻双腿交叠,惬意的眯上了眼睛,半开玩笑道:“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光的,就像我,我比较阴暗,也见不得光。” 丫鬟闻言露噗呲一笑:“姑娘真会说笑,姑娘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就见不得光了,是怕日月与姑娘争辉,还是怕出去让旁人见了都自惭形秽?” 这丫鬟竟也与季稻开起玩笑来,季稻微微一笑:“我漂亮吗?” “姑娘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比林家小姐还漂亮。” 丫鬟的话让季稻眯上的眼缓缓抬起:“嗯?林家小姐?” 丫鬟毫无察觉,重重点头:“就是我家小姐林倾呀!不过我家小姐已经出嫁多年,姑娘应当没有见过。我家小姐长得也很好看,及笄那年京城多少才俊踏破了林家门槛想要求娶我家小姐呢。” “林家高门大户培养的小姐自然受欢迎,那你家小姐最后嫁给京城哪家权贵了?”季稻撞似不经意地提及。 丫鬟惋惜道:“说来可惜,小姐最后嫁到了安城,做了安王的王妃,已经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第86章 季稻思忖道:“安城离京并不算近,应该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吧?” “谁说不是呢,大家都说小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是可以做衡王妃的,谁知她竟选了安王殿下,若是嫁给衡王殿下,小姐就能留在京城了。”丫鬟遗憾之至。 怎么这时候还有商温的事儿?季稻哭笑不得。 “季姑娘,季姑娘!” 这时,院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但叫的是季稻的名字,季稻还是正眼看了看。 匆匆赶来的人季稻的确不认识,但她知道林家有三兄弟,季稻已经见过大哥林忧,三第林恫,而眼前这人眉毛和脸型像林恫,眼睛和鼻子更像林忧,都不用对方自报家门,季稻便知晓,这就是林家那当官的二老爷林忡了。 只是季稻都没见过他,他应该也没见过季稻,他怎么能喊得这么亲热? “季姑娘,你去哪里了,方才派人来请您都没见到你人。” 不仅叫得亲热,看上去还很自然熟。 季稻看向林忡后面的林恫,故作不认识林忡问道:“三老爷,这是……” “是我二哥。”林恫道。 季稻这才收了脚,转躺为坐:“原来是二老爷啊,久仰大名。” “季姑娘,我就不兜圈子了,衡王殿下要见你。”林忡开门见山。 季稻淡淡一笑:“衡王?谁啊,不认识。” 好嘛,之前还是不见,这会儿直接变成不认识了。 林忡没想到季稻这么说,他愣了一下,随即他强调道:“我是延国大司徒林忡,是衡王要见你,衡王,知道吗?姓商的那位。” “大人,我没听过呀。”季稻眨了眨眼:“衡王安王什么的,我只是一介草民,我怎么能认识呢,连大人您我都不认识的呀。” 反正胡诌就对了。 林忡眼中闪过疑惑和犹豫。 那可是衡王啊,寻常女子若被召见都高兴疯了,难道真不是这位季姑娘?可是衡王都进府来找人了啊,不是这位还能是谁? 林忡不死心,压低了声音道:“季姑娘,衡王单名一个温字,你当真不知道?” 季稻信口胡说:“当然。” “呵。” 淡淡的,含着冷意,季稻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季稻闻声抬眸,对上一双含满讽刺意味的眼眸。 林忡林恫二人回头,林恫看见商温先一皱眉:“你是谁?” 林忡却面色大变,一把拉住林恫:“王爷,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林恫心中一惊:衡王?这样俊美的少年居然就是那个令人胆战的衡王? 林恫连忙垂下脑袋:“草民见过衡王殿下。” 那芝兰玉树的贵公子并没有理会林忡和林恫,而是直勾勾的望着不远处的女子。 瘦了,脸色白了。 河坊居待她不好还是林府待她不好? 商温觉得自己下贱,她明明都说不认识自己了,他却仍忍不住关心她。 她为了谁?为了那个混吃等死的林家二世祖吗? 转眼看那二世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商温心中窝火,皮笑肉不笑:“季稻,你再说一句,你认不认识我?” 季稻:“……” 哦豁。 被抓包了。 等等,这不是林家的院子吗,小竹子怎么还深入人腹地来了? 嗯…… 此刻就很尴尬了不是? “季稻。” 商温直勾勾地盯着季稻,面上尽是寒冰,眼中全是火气。 季稻望着商温那张明显冷下来的俊脸,仿佛只要她说句不认识,商温就会把她头锤烂一样。当然,她家郎君那样矜持的人,不会当面揍他她一顿,只会私下套个麻袋,神不知鬼不觉让她消失? ……好像也不会。 哎,她家郎君就是个老实人啊。 商温单纯,心软,季稻知道的,骗骗就过去了,哄哄就好了,季稻对自己讲。可是,突然不知道怎么地,她有些不忍心。 也许是因为他冒火的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也许是因为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季稻不忍心。 商温能来林府接她,能走到这里,季稻不傻,他是真心喜欢他的,否则他不会放下身段这样卑微去林府要一个外室。 他知道他选择了一个怎样的归宿吗? 他若知道也会那样选择吗? 季稻握紧了伞,避开商温的眼神,近乎妥协的叫了一句:“郎君,给我几天时间。” “几天?” 商温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见他,为什么要说不认识他,没有问她要做什么,更没有问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季稻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她向他走了十步,他从不犹豫的走完了剩余的九十步。 “三天。” “三天后,我来接你。” 第61章 双姝 明安院 商温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答应得如此轻巧,走得脚步生风,别说林忡林恫兄弟, 就连季稻都懵了。 这么轻易就离开了? “……那他到底来干什么的?”季稻看向林恫,疑惑中带着点懵。 林恫也一头雾水:“季姑娘,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啊!不过,你居然真的是衡王的意中人啊!” “林恫, 休要对季姑娘无礼。”林忡忙呵斥林恫, 林恫抿了抿唇不敢说话。 林忡看向季稻, 是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女子把衡王迷得神魂颠倒,不过话说回来,衡王在皇帝面前说他有意中人这事儿居然不是胡诌, 还真有这么个人,还藏在他府里? 林忡觉得自己做梦一样。 “季姑娘是衡王殿下的人, 在我林府暂住, 若有不周到的或是季姑娘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就是,季姑娘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把这里的下人当成自己的下人随意驱使便是。”林忡讨好般对季稻道。 季稻想了想,现在还真有件事儿需要请林忡帮忙, 于是她道:“林大人,我pmdujia想搬进梧桐院。” “梧桐院?” 林忡忙摆手:“不成不成,那院子荒废多年,我那失心疯的大嫂也住在那里, 万一伤着姑娘我怎么和衡王交代?季姑娘若不想住福来院, 我可以替姑娘换个院子,但梧桐院实在不行。” 季稻仔细观察着林忡的表情,能看出他眼中坦然没有其他意思, 真的只是觉得梧桐院破烂,让她住太过失礼。 季稻又想了想:“你大哥住哪儿?” “啊?” 林忡愣了愣,不知道季稻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明安院。” 季稻想也不想:“好,那我就住那儿。” 林忡实在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一个女子怎么能和他大哥住一个院子,这算什么事儿? 于是林忡为难道:“季姑娘,孤男寡女,不好吧?” “嗯?这么多下人还孤男寡女?” 林忡有些尴尬,他陪笑轻声说道:“下人嘛,算什么人。” 第87章 季稻啧了一声:“你们若觉得那不算人,那就你,你,你,咱们仨一起搬过去好了,这样你也放心嘛。” 季稻边说边指,林忡、林恫,甚至一旁站着的丫鬟都没放过。 三人面面相觑。 林忡又露出和刚才一样的表情,喊了句:“季姑娘……” “若是不成,那我还是住梧桐院吧。”季稻直接打断了林忡的话,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林忡:“……” 这季姑娘放着好好的院子不住非得跟破房子过不去,这是什么怪癖吗?原来衡王喜欢这种古怪的女人,怪不得他们揣摩不到衡王的心思。 但想归想,林忡哪能让她真住进去,只能一咬牙妥协道:“成,就听季姑娘的!” 反正就三天,大哥肯定不会计较的。 林忡大手一挥,就让下人们来帮着搬床搬东西了。 林恫和季稻站在一旁,林恫心头很多疑惑,他看着季稻欲言又止。 “怎么,害怕了?”季稻挑眉。 季稻觉得林恫的表现是因为害怕她查到什么,毕竟林家不清白,却没想到林恫摇了摇头。 季稻都开口了,林恫到底没忍住,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季姑娘,你搞神鬼之事衡王知道吗?他支持吗?还是说其实他也信这行?” 季稻:“……” 这三老爷,关注点也挺清奇的。 最一头雾水的莫过于林忧,他刚刚午睡起来,就看见自己的院子好多下人进进出出。 林忧疑惑地问服侍自己的丫鬟:“那些人在做什么?” 丫鬟摇头:“老爷,他们是从刚刚开始来的,好像在搬什么东西,具体做什么,奴婢不知道。” 林忧穿上衣服走到窗口,他抬手叫住了那跟着下人们来来往往的丫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谁叫你们来的,不知道这是我的院子吗?” 丫鬟对林忧行了一礼,如实回答:“大老爷,季姑娘要搬到您院子,奴婢们是在帮姑娘东西呢,特别是这张椅子,她可喜欢这张椅子了。” 林忧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揉了揉耳朵:“谁问你椅子了,你说谁要搬过来了?” 丫鬟笑道:“季姑娘啊。” 林忧脸上就是一个大写的疑问:“季姑娘?哪个季姑娘?” “当然是三老爷院子里那位季姑娘呀。” 林忧一时睁大了眼睛,瞳孔都在震动:“她要搬过来?为什么?谁同意的!是不是三郎?” 他气急败坏,盯着丫鬟眼中怒火中烧。 丫鬟感觉到了林忧的怒气,她不知道大老爷居然这么讨厌季姑娘,这下触了霉头她缩了缩脖子,这才感到害怕:“奴婢、奴婢搬东西去了。” 丫鬟匆匆离去。 “站住,站住!贱婢,你给我说清楚!” 林忧一拍桌子,气得要死。 丫鬟离开的脚步越发急促。 “咦,这不是大老爷吗?您今日火气看上去有点大呀。” 季稻撑着伞款款而来,她是看见了林忧为难那丫鬟的,林忧不喜欢她没关系,怎么能迁怒那么可爱的小丫头呢。 林忧冷笑:“福来院已经装不下你那座大佛了吗?要来我院子里装神弄鬼?” 季稻并没有生气,她故意道:“是装不下,不过我看大老爷的院子还挺大,应该能装下我了。” 林忧咬牙:“你!” “大老爷这房间不错,有花有草的,那画难道是那是谁的真迹?大老爷,我还挺喜欢你的房间,要不你让出来给我住住?”季稻厚颜无耻道。 果然,这话一出给林忧气得够呛:“你、你,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你果然是冲着林家的钱财来的,你滚,林家不欢迎你!” “我不滚,我不仅不滚我还要住下,还要多住几天呢。”季稻莞尔一笑,如春风般温柔,但她眼中分明是恶意满满。 林忧捡起一旁的石墨就直直朝季稻扔来:“竖子!” 季稻轻松一跃躲过那石墨,石墨碰地碎在地上,地面都砸出好大一个坑,若是砸到人身上免不得破皮伤骨,可见其恶毒。 季稻默默啧了一声。 虽说她被砸到也没事,但周围还有进进出出的其他人,林忧这举动,季稻不喜。 “大哥,你做什么!” 刚安置完自己院中事物的林忡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他赶忙跑过来:“季姑娘,你没事吧。” 季稻计上心来,她立马故作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哎呀,差点就被打到了,我好害怕啊,二老爷啊,你们林家的大老爷是不是不欢迎我呀,怎么能拿墨宝砸我?哎,我还是住进梧桐院去吧。” 林忡哪里能让季稻去梧桐院,林恫不赞同地看着林忧:“大哥,季姑娘是客人,你怎么能这样?”若是被衡王知道了,那大哥肯定得吃一壶。 林忡多半是担心林忧,但林忧不知道,所以闻言他比林忡刚才的表情还不可置信:“你不是昨日还讨厌她的吗?怎么今天就和这女子这么要好了?” “大哥,对女子要多些宽容多些耐心多些体谅……”毕竟是衡王的女人,一定得哄好,免得日后给他穿小鞋。 林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势必要把季稻当成自己亲娘一样对待! 于是他温柔地对季稻道:“季姑娘,别怕,我大哥其实是个好人,他就是性子急了些。” 林忧何时见过这么温柔地林忡,他愣住了:“二郎,你不会也……” 一想到那个可能,林忧仿佛天都塌了。 这时,林恫姗姗来迟:“二哥,季姑娘,你们怎么愣在这里,快进去……大哥?” 林忧看了看林忡看了看林恫:“你们都同意让她住进来?孤男寡女怎么了得!” 林忡以为林忧是怕旁人说闲话,林忡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道:“大哥放心,我和三郎会陪季姑娘一起住进来的。” 陪? 一起? 住进……来? 砰! 林忧猛地把窗户关上了,声音极大,仿佛有毁天灭地之力。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跌荡着脚步,一手努力扶助桌沿,一手扶额,仿佛见了鬼似的,转身就往床上走。 “我一定还没睡醒。” “真可怕,大白天做噩梦了。” 林忧跌跌撞撞躺在床上,捡起一个被角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口中着了魔似的呢喃:“天灵灵地灵灵,噩梦散去噩梦散去……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林家来了个祸害啊!” 年仅四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季稻没忍住笑出了声。 哎呀,这林大老爷的承受能力也不怎么样嘛,就这样还敢骂人呢。 “季姑娘,你笑什么?”林恫疑惑问道。 季稻抬眼望着耀眼的太阳,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院子的天都要蓝些啊,这几日就叨扰了哦。” 第88章 季稻刻意提高了声音就是为了让林大老爷听见,这边林恫还真看了看天空,竟也跟着道:“是挺蓝的!” 林忧:“大哥的院子空气好像也好一些呢。” 噗…… 季稻仿佛听见林大老爷房间内传来的吐血的声音。 她又弯了弯眉。 第62章 双姝 林忧与 马车上, 长墨不解:“主子不是来接季姑娘的吗,怎么就这么果断离开了?” 商温半阖着眼眸,听见长墨问话他也没有睁开眼, 只是淡淡道:“她要时间,我就给她。” 长墨却觉得自家主子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 虽然主子很喜欢季姑娘,但总归不是那种对女子言听计从的人……嗯, 应该? “那主子, 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府?”长墨试探性问道。 “去河坊居。” 商温的声音仍旧淡淡的,长墨却猛然回头:“主子,您是要……” 商温眼睛缓缓睁开, 眼中一片冷意:“接回她前,本王要处理掉那对本王与季稻之事指指点点的高人。” 季稻在青城可没说过不认识他, 一回到京城, 人都不让见了,商温觉得,这从中一定有人作梗,河坊居, 呵。 商温嘴角勾起一抹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 这边季稻搬进了新屋子,也许是知道林忧讨厌季稻,也许是害怕林忧下一次的墨砚砸得太准, 林忡做主将季稻安排在了离林忧最远的屋子, 她隔壁是林恫,林恫和林忡挨着,最后才是林忧的房间。 安顿好季稻, 林忧和林恫就离开了,看方向去的应该是林忧的房间。 季稻望着这屋子,虽然没有主人家的屋子那样奢华,但所见之处用料都是极好的。 “姑娘,吓死奴婢了,大老爷真凶。”跟着季稻的丫鬟走进来,声音都在发抖,可能是觉得季稻好相处,她完全将季稻当成了自己人,什么话都敢说。 季稻望着她,好笑道:“既然害怕,何不回到之前的院子去,林家大老爷厌我,你若跟着我,大老爷又会迁怒你,对你发火。” “在府中就跟着姑娘这天最快活了,姑娘别赶我走,若走了又许多规矩,还是姑娘好,容得奴婢放肆。”丫鬟半开玩笑。 季稻觉得她有趣,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如实回答:“奴婢叫荷彩,荷花的荷,五彩的彩。” “又有荷花又有色彩,真是个好名字。”季稻夸道,将荷彩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荷彩羞怯道:“姑娘别夸我了,这寓意是奴婢自个儿编的,三老爷院子的丫鬟都是荷字起头的,那个彩也是承的府中离去或死去的丫鬟的名儿。” 季稻愣了下,没想到这大户人家起名字都这么吝啬,竟是承姓承名,承的名儿还可能是死去的人的名字,这般不吉利。 季稻想着便说了:“这林家可真够吝啬的,连个名字都不给人好好起。” 荷彩闻言笑出了声:“姑娘,为了主人家方便,府中名字来回就那些的,奴婢对于主人而言不算人,一个物件儿要什么名字,能称呼都行了。” 季稻见她,这么悲伤的事情在她眼中季稻却没有发现一点悲哀之色,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季稻问道。 荷彩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姑娘果然是个好人,自小到大,姑娘是第一个问奴婢喜不喜欢的人。”荷彩没有正面回答,搪塞过去了。 季稻也没有追问,话题就这样落下了。 季稻环视完这个房间,似乎在找什么,很快她便走到角落从一旁拿起特地叫人从外面找来的板子。 “姑娘,奴婢来拿吧,这东西积着灰,脏。”荷彩接过木板:“姑娘,放哪儿?” “就放桌子上就行了。对了,你去替我找只笔来可好?” 荷彩听季稻的话将木板放在桌子上,又听季稻的话找来了一只笔。 荷彩好奇地盯着季稻:“姑娘是要在板上写字还是作画?” “写字。” 季稻说完,便大笔一挥写下字来。 荷彩看着季稻一笔一笔写下,她不识字看不懂,但是看着季稻认真的模样,她也莫名认真看起来,就仿佛她也看得懂一样。 很快,季稻落笔。 她将牌子捡起来,荷彩一旁替她吹了吹,似乎想吹干那墨迹。 “我要把这木牌竖到院门前。” “奴婢来帮姑娘!”荷彩毫不犹豫,伸手就要接木板。 季稻比荷彩高一些,提提手踮踮脚避开了荷彩的手。 “姑娘怎么了?”荷彩疑惑。 季稻见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识字吗?” 荷彩摇头。 怪不得。 季稻心道,面上失笑摇头:“那我不能让你去。” “为何呀?” “因为你不懂上面的字。”季稻便拿着木板往门外去。 荷彩一头雾水,但还是小步跟了上去,边追边问:“姑娘,奴婢不明白!” * 此刻,明安院的主人,林大老爷房中。 林忧沉着脸,不说话。 林忡和林恫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气氛为何如此沉重。 “大哥,你究竟有何事?”还是林忡先问道。 虽说林忧是大哥,长兄如父,但现在林忡才是家中顶梁柱,林忧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 林忧忍住怒气,尽力表现出一个好哥哥该有的气度来:“二郎啊,让那女子住进明安院来是谁的主意?” 林忡犹豫了一下:“是我。” “我不喜欢她,让她离开。”林忧直接说道。 林忧为难:“大哥,你暂且忍忍,季姑娘就住几天而已。” 林忧还以为这住几天是在他院子中住几天,之后还会回到福来院去,林忧当即就道:“我是说让她滚出林府!” 林忡脸色一变:“大哥,慎言!” 林恫也嗫嚅道:“大哥,季姑娘暂时不能走。” 林忧一听那还得了:“我在我家,我的院子里说话还得慎言?二郎,你是怕谁听见,那个女子吗?” “二郎,三郎,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一个女子把你们两个耍得团团转,她是皇亲国戚还是天王老子啊,你们一个二个在这里陪她过家家,她要来我这儿住就来我这儿住?你们居然还陪她胡闹,怎么,这林家什么时候改姓季了?” 林忧想起早晨那女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就怄气,还没进门呢就一副了不得的模样,要是进来了还得了? “大哥,你为何这么讨厌季姑娘?”林忡不解,语气中更多的是无奈。 “大哥,你对季姑娘有误会。”林恫也劝道。 林忧看着自己两个弟弟胳膊肘朝外拐气得脸都红了:“有误会,有什么误会,她那副装神弄鬼、贪财卖色的伶人模样,把你们一个两个迷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想得起我这个哥哥吗?” 第89章 “大哥,你说话太难听了。”林恫皱紧眉头,不赞同道。 林忡则是小心翼翼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听见了:“大哥,这种毁人清誉的话不能乱说啊!” 林忧看着林恫和林忡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还替她说话,她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有你,二郎,她是不是也勾引你了,你居然这么为她着想?你万万不能被那姓季的迷惑,那是只狐狸精,是咱们林家的祸害啊!” “哟,看上去今日林大老爷的精神气儿还不错嘛。” 季稻刚走到院子门前,就听见那句中气十足的“那姓季的,那是只狐狸精,是咱们林家的祸害”。 这林大老爷还真高看她了,她可没有狐狸精那样好的本事,她只是只学艺不精的孤魂野鬼。 季稻抱着一块木板站在林忧窗户正对的院子里,眸中似笑非笑。 林忡和林恫心中一咯登。 一个想的是:“完了,要被吹吹枕边风了!” 一个想的是:“完了,大哥小命休矣!” 而林忧,艺高人胆大,背后讲人坏话被发现脸色都没变,反而继续冷哼一声,随手抄起一旁的花瓶:“我说错了吗?你就是只狐狸精,勾人的下贱货色!” “大哥!”林忡和林恫忙一人捂住林忧的嘴,一人制裁住他的双手,花瓶是挡下来了,可是嘴没捂严实。 季稻也不生气,只是弯下腰狠狠将绑着木棍的木板一抵,不知多大的力气才能将根本没挖坑的木棍直直插入铺满石砖的地里,但季稻做到了,石砖砰地一声,碎屑四溅。 吓得林恫心底一颤。 林忡则表示:少女好臂力! 季稻手腕一转,将板子转回来,写字那面面对着窗户,特地转给林忧看。 她勾唇一笑:“林大老爷,识字吗?给念念?” 林忧看见那木板目眦欲裂。 林恫惊呆了:“林忧与狗……” “得不到保护。” 林忡麻了。 她在林忧的院子前面立了块牌子叫“林忧与狗,得不到保护”。 “竖子!”林忧气得眼眶发红,整个人扑向窗户,像是要从窗户跳出来揍季稻一顿似的。 “大哥,算了算了。” “大哥,别气别气。” 林忡抓住了林忧的双手,林恫抱住了林忧的腿,场面一时滑稽起来, 季稻轻轻扬起长发,转身离开。 跟来的荷彩都不敢出现在窗户前面,她缩在角落生怕被林大老爷发现了,等季稻转身离开路过她身边,她连忙跟了上去,头都不敢回。 荷彩明白了为什么季姑娘不让她去,这是在保她的命啊! 季姑娘真是天大的好人! 嘤嘤嘤! 第63章 双姝 与博弈 “我找……” 长墨刚进河坊居门来, 才刚刚开口说话,小二哥见又是他便不耐烦摆摆手:“客官啊,怎么又是你, 哎呀,我说了很多遍了, 这里没有一位季姑娘,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呢。” “我这次不找季姑娘, 我家主子要见你们河坊居的主人。”长墨说着拿出独属于商温的令牌, 悄悄对着小二哥亮了亮。 小二哥脸色一变:“这是……” 长墨点头:“去吧。” 小二哥伸头往门外一瞧,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他店门口,他急忙上楼,去禀告他家主人。 很快, 小二哥便来回禀:“我家主子楼上有请。” 长墨便向商温转达了小二哥的话。 长墨同商温跟着小二哥来到安排的雅间中,小二哥恭敬道:“请王爷等候稍许, 我家主子很快就来。” 商温微微颔首。 小二上了壶茶才离去。 长墨看得咂舌:“还是主子有面子, 属下前几次来连口水都没得喝呢,这次沾主子的光竟然还能喝上茶了。” 商温打量着眼前这个雅间,茶塌在中,布局雅致, 可见主人的眼光,面北便是一方隐约透光的红木屏风,那屏风十分精美,作鱼跃水面欢喜之情, 而两侧立柱镌刻女子于水之景, 似戏水于鱼嬉戏,于房间多添几分欢欣。 “主子在看什么?”长墨好奇地看来,看见那方屏风, 他不甚感兴趣,便移开视线,看着门,只道:“这河坊居的主人好大的架子,明知是王爷亲临竟然姗姗来迟,让咱们等他。” “不要背后说人闲话。”商温说道。 正巧他话音落下,一阵笑意涌来:“王爷说得极对,不要背后说人闲话。” 商温坐定不动,只是微微抬眸,微风轻拂,青丝摇曳,男子一身红衣,从长廊缓缓走来,他丹凤眼微微挑起,似笑非笑,独有一种妖冶风情。 长墨当即就看得待了:“我滴乖乖,王爷快看,好俊的人啊……” 商温淡淡的目光瞟了过来,扫了长墨一眼,长墨立马捂住嘴:“不俊不俊,没有咱们王爷俊。” 商温:“……” 龙鲤见长墨有趣,笑了一下:“多谢小兄弟夸奖。” 长墨连忙摆手:“我没夸你。” 他心道:河坊居的主人居然长得这样好看,怪不得季姑娘要住这里……等等,季姑娘为什么非要住这里,因为这个男人吗?那季姑娘和这人什么关系,咱们王爷不会…… 长墨心虚地瞧了眼商温的头顶。 没绿吧? 龙鲤自顾自坐到商温对面,又自顾自添了三杯茶,一切都十分自然,对商温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尊敬可言,说是像老友又不尽然。 商温审视地目光打量着龙鲤:“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河坊居地主人竟是十六七的孩子。” 龙鲤的样貌千年不变,虽然是年轻,但非要说成孩子还是不妥,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这样说,龙鲤能猜到,是因为稻娘。 龙鲤也不气,倒完茶将茶壶往旁边一放:“衡王殿下亲临小店,还指明了要见在下,是有何贵干吗?” 龙鲤还刻意给商温递上了台阶,不过是上的还是下的就不一定了。 商温执起茶淡淡抿了一口:“你觉得呢?” 龙鲤瞧了瞧长墨,才看向商温:“在下听说了,这位小兄弟来我店中寻了好几回,要找一位姓季的姑娘,难不成王爷的来意也是为了那位姑娘?” 龙鲤眼中好奇,话里话外竟全然不认识季稻,若非入京那日,商温亲眼看见季稻进入这里,亲眼看见那小二哥将季稻引上楼去,商温怕是真的被他糊弄过去了。 商温微微勾唇:“不,本王这次是专程来拜访你的。” 虽然商温这样说着,但龙鲤却从他眼中读出一些讥讽和意味深长,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哦?王爷要见在下,为何?” “只是听说这河坊居名震天下,我大延官吏多在此一掷千金,便想着来看看,怎么,这儿有什么看不得的吗?” 龙鲤笑道:“自然没有,若王爷想看,哪儿都能看,但愿王爷只是想看看,在下家底微薄,可经不起折腾。”龙鲤似半开玩笑。 第90章 “当然只是看看,难道你还担心本王拿你东西?除非你这里有皇家禁物且是稀世珍宝?”商温瞥了龙鲤一眼,也似开着玩笑,虽然他面上无一丝笑意。 龙鲤执杯轻抿一口茶,浓密睫羽垂落,似茶杯边缘轻抚,仔细看了又离茶杯有截距离。 龙鲤否认,商温就否认,龙鲤承认,商温就承认,二人跟打太极一样,你来我往皆是试探。 啧,这衡王还真是不好糊弄啊。 “王爷说笑了,草民都不知道何为皇家禁物?” “王妃。” 商温几乎没有犹豫就道,龙鲤仍旧眉梢勾起,只是眼中沉沉:“王爷这话更好笑了,世人皆知王爷并未娶亲,再者,就算娶亲,王爷的王妃怎么能在我河坊居,世人又知,我河坊居是乐伶作乐之所,一掷千金博乐之地,不是大家闺秀的闺阁。” “当然。” 商温淡淡笑开:“所以本王只是来看看,毕竟王妃的确会住入王府之中,而非乐伶之地。” 商温已经和季稻说好了,他三日后便要去接她,不管这河坊居的主人是什么目的什么身份,季稻不会再入这乐伶之地。 龙鲤知道一切。 他并没有因为商温的势在必得而露出破绽,反而,他也笑了,和商温是不一样的笑,商温是势在必得,而龙鲤却是讥讽。 “王爷,听说您不日便要动身边关,战事紧急,盛国强势,您还是多想想战事吧,若回不来儿女私情便成竹篮打水,何必与人平添麻烦。” 哪怕是长墨都听出了不对劲,他整个人蹭地起身,怒气冲天:“你咒谁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送官法办!” 龙鲤只是坦然自若:“小兄弟,我这茶你可以多喝几杯,败败火,你放心,不收钱。” “你当我缺这点银子吗?你瞧不起谁呢!”长墨气得牙痒痒,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锭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看见没,小爷有钱!” “长墨。” 商温皱眉,试图制止长墨。 “主子,这些躲在京城纸醉金迷的有钱少年有什么资格说您,若非您,这延国早就变成盛国了,个个都是阶下囚,哪能过得这般潇洒,他咒您就是咒大延,就是叛国!”长墨气得磨牙。 “长墨坐下。”商温却依然很淡然,这让龙鲤不禁高看他一眼。 “衡王定力就是好,这都不生气。” 商温闻言只是道:“千百年前都是一个祖宗,分也好合也罢,延国也好盛国也罢,世界大势就是如此,输了就合,赢了就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龙鲤没想到这话居然能从一个凡人口中说出来,他看衡王的眼神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那衡王为何要拼着命上战场?正如衡王所言,输了就合,赢了就分,不过如此而已。” 商温望着茶杯中的自己,那波荡的水纹犹如他在战场上洒热血抛头颅的这五年:“我生于延国,我是延国的衡王,我自有我的骄傲。” 龙鲤是不明白这些凡间贵胄心里的骄傲的,但他明白神明的骄傲,也许是一样的吧。 龙鲤都有几分欣赏商温了。 也不知道稻娘的眼光太好还是魅力太大,世界上唯二厉害的两个凡人她竟都招惹了。 龙鲤想笑,但毕竟在外人面前,他生生忍住了。 “你死期未至,这次你也会活着回来的。”龙鲤大发慈悲,多跟商温说了一句,其实他原本不该说的,但是无妨的,毕竟这两个男人,他都讨厌。 “多谢吉言。”商温客套道。 “这句话倒是中听。”长墨嘀咕了一句。 龙鲤笑道:“在下只说实话不说好话。” “就像关于稻娘,衡王不了解她,所以衡王得不到她,这也是实话。” 龙鲤冷不丁一句,气氛再次诡异起来。 前面他还说不认识季姑娘,现在直接来了一句这话,任谁都觉得吃惊和疑惑。 “只要她在,我便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她。”商温回道。 龙鲤勾唇,仿佛在嘲笑商温的天真:“你有多少时间够她消耗?衡王殿下,她若不能对你敞开心扉,那你穷极一生都无法真正了解她。” 何况衡王的一生那么短,于龙鲤于季稻不过都是眨眼之间,更别说季稻只是爱上了他的味道。 “那我就用一生去了解她。”商温毫不犹豫。 龙鲤没把商温的话当在眼里,如他所言,人的一生太短了,龙鲤根本不放在眼中。 于是他敷衍一笑:“衡王殿下真有耐心,那在下就等着衡王好消息了。” 商温自看出他的不走心,却不在意:“时候不早了,本王有事便先行一步。” “慢走不送。” 商温毫不停留、迈步离去,长墨看了眼龙鲤,龙鲤则静静给自己添茶,长墨嘀咕他好闲的心,才跟上了商温。 送走衡王,龙鲤望着茶杯,噗嗤一笑,眼中尽是嘲讽。 “大人在笑什么?” 面纱轻扬,女子身影落现。 “在笑这些傻子,人有心自然融的化,可若人不是人而且没有心呢?” “大人,季姑娘有心的。” 龙鲤将茶当酒一饮而尽:“是吗?那真遗憾,我倒想她无心彻底,而非只有我一人出局。” 第64章 双姝 脸真大 夜晚, 久违的下起了大雨,雨声淅沥淅沥却比不过那响彻天际的雷声,时不时划破天空的紫色雷光。 油灯一盏盏亮起又随着夜晚渐深一盏盏熄灭。 在吵闹又寂静的气氛烘托之下, 怨恨的人影如期而至。 雷雨交加之中,长长的裙摆蜿蜒逶迤, 紫电一亮便是人影,一灭便是无尽黑暗。 很快, 在岔路口, 她停住了脚步。 显眼的木牌立在前面, 那道红色的虚影愣住了,楞了院子中央的木牌处。 她扒着木牌,发青的尖利指尖从木牌上轻轻划过, 木牌却断裂出一丝丝缝隙,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生生控制力度圈出了那个令她熟悉而怨恨的名字。 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但她摇来摇去的小脑袋无不透露出她的疑惑、迷茫、东张西望。甚至远看上去还有些可爱。 当然,若此刻看见这场面的是人,那一定不会觉得她可爱。 她思考片刻,毅然选择了面前的屋子。 那屋子开着灯, 主人还没有沉睡,她便挥了挥袖子,飘过去,像只扑火的飞蛾, 垂落的黑发下遮挡住她瞪得大大的眼睛, 却不是呆愣而是凶光毕露。 她可不是一只脆弱的扑棱蛾子,她是凝聚着千万怨气的红衣厉鬼。 此刻,房间内的人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林忧躺在床上睡不着, 越想今天的事儿就越生气,他自称为林家大老爷以来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就连在外呼风唤雨的权官,他的二弟林忡都得礼让他三分,那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这样对他。 想着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气得狠了,外面那木牌竟然都没有拔。 第91章 “真是气糊涂了!” 林忧说着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但是无人应答,就连住他隔壁的亲弟弟们也没有一丝动静。 林忧暗骂:“这些该死的奴才,守夜都敢偷懒,越发无法无天了,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 林忧骂骂咧咧坐起身,正巧,忽然油灯“噗”地一声扑灭,林忧陷入黑暗之中。 “连灯都不添油,真是可恶的奴才!今天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都怪那女子,我肯定与那女子犯冲!” “迟早把那贱婢赶出去!” 林忧摸摸索索,扶着床沿起身,可能是在床上躺了许久,手心都是热的,所以在摸上床沿时他还被手上传来的一阵冰冷沁住,情不自禁打了个颤,随即而来的是全身泛起的凉意。 “是快要立秋的吗,今夜怎么冷?” 林忧扶着床沿起身,先去点灯。 先扶着床沿,然后是床的侧板,最后摸索着桌子。 但手上那股冷意无一不是寒得刺骨。 “轰隆——” 天空被撕裂,强烈的紫光短暂的照亮了整个世界,紫光映下的倒影只有一个,但是人眼却能发现不属于倒影的影子。 只是淡淡掠过的余光之中,红衣静静站立。 林忧手上冰冷更甚,他顺着自己的手,发现长发红衣的女子,而自己那只总觉得寒冷的手紧紧握住那红衣的手。 他扶着那是什么床沿,侧板,桌子,他扶着的,从头到尾都是这女子的手! 林忧下了一跳,但当他发现身旁是一个女子的时候,他蹙眉了。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是不是姓季那娘们让你来的,我告诉你,我不怕,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不得不说,在黑夜在这种情况下,他仍旧能够呵斥红衣,林忧的胆子还是大的。 他甩开红衣的手,却被红衣紧紧拽住,黑发微微抬起,偶尔露出几丝眸光,红衣露出阴冷的笑容,像是暗中窥视许久才抓住猎物的毒蛇,眼中的凶光犹如黏腻的毒液。 林忧挣脱着,可看着单薄弱小的女子力气却出人意料的大,任林忧怎么挣脱都挣不开,他厉声道:“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滴答滴答。 林忧头顶上的房梁似乎破了,外面的雨水浸了进来,声音很响,雨水很冰,打得只穿着单衣的林忧忍不住缩脖子。 但没有任何效果,雨水仍旧准确滴在他脖子上,他能感觉到水珠顺着他的脊背滑下去的感觉,但很奇怪,那感觉并不想一般的雨水那样清爽干净,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黏糊糊还有恶心。 很快,林忧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全身仿佛坠入水潭之中,又像是穿了一层接着一层不透气的衣服,让他全身发闷,特别是心脏那里,好像被石头压住了一样让他渐渐烦闷、不安。 “你做了什么……” 林忧感觉自己突然呼吸不上气来,外界的空气交换不进鼻息,身体产生的秽气也无法得到净化,他的呼吸完全停滞,那句话之后他便陷入无尽的窒息的痛苦,他脸憋得越来越红,额头上一条条青筋迸现,看上去无比狰狞。 红衣微微勾唇,手上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方圆圆的铜镜照出林忧现在的模样,她大发慈悲地抬起来亮给林忧看。 林忧看见了自己。 他的眼睛突兀得像死鱼的鱼眼,额上青筋狰狞无比,他狼狈的挣扎着,手脚不停的发抖乱舞,本能的求生。 但他的脚是悬浮的,而他的痛苦来自于他的周身,那被鲜红的血液包裹身体如同在海中挣扎的落水之人,他溺水了,他被夺去了呼吸。 这样的场景让林忧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一定是在做梦,人怎么能悬浮在空中,水怎么能变成血在空中包裹成团。 看见林忧那痛苦的表情,红衣“呵呵呵”地笑着。 “你,记得,十年,前,吗?” 红衣坑坑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句话,能看出她说话不流利,但也能听出每个字里包含的怨气。 林忧愣住了,却见红衣勾起她脸中间那缕长发,重重的将长发从中间连同脸侧一边的一同缓缓地勾起,露出她真正的面目。 林忧瞳孔微震,不可置信。 红衣“呵呵呵”地笑:“我,好冷,每一天,每一夜,都好冷。” “原来……原来……是你啊。” 林忧生生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他害怕,但他却挣扎得越发强烈,也许是害怕到了极致,也许是还没有到恐惧的地步,他哈哈大笑,眼中发红发狠:“你想杀了我,你敢吗?” 红衣闻言,知他死不悔改,滔天怨气喷薄而出:“我要你死!” “你活着都弄不死我,死了难道就能弄死我了?”哪怕林忧已经窒息得翻白眼了,但他说的话仍旧强硬。 红衣嫌他死得太慢,一抬手,林忧便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的手竟然缓缓抬起一把掐住了他自己的脖子,然后缓缓地、紧紧地握成拳头。 死亡近在迟尺。 林忧神情开始恍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接近死亡,他终于有些怕了,那些色厉内荏在害怕转化成恐惧的那一刻原形毕露。 “等、等等……” “你、你不想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林忧明显察觉到自己的手一顿。 他仿佛看见生的希望,不顾自己身体内剩下的稀薄的空气,紧跟着道:“我死,她,死……”这一句显得那么咬牙切齿。 这是威胁。 “杀你!” 红衣怨恨早已超过一切,她欺身上前,用自己的手代替林忧的手狠狠拿捏着他的脖子。 她太愤怒了,愤怒得那深黑的瞳仁都染上嗜血的颜色。 威胁威胁威胁! 杀杀杀! 她已想不起任何事情,狭小的脑中只有反反覆覆染血的“杀”字。 她紧掐住林忧脖子的手指甲猛地伸长一节,沾到林忧的皮肤,逐渐刺入…… 林忧瞪大了眼睛,吓得发颤。 他真的要死了?! 登—— 只见白伞一闪,红衣忽觉指尖一震,她整只手被震开。 “虽然夜黑风高,你们兴致高涨,但是孤男寡女,人鬼殊途,我劝你们还是保持距离最好。” 红衣猛地转头,杀意迸现。 季稻不走寻常路,正从窗台跨进屋子里来,肩上还扛着那裂了缝的木牌。 嗯? 这对话好像似曾相识? 算了,不管了。 季稻扛着木牌,白伞转了一圈,在碰到林忧之时才展开伞面,蹭地一下割破那血水团,噗通一声,林忧破水而出掉落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时房间里只剩下他喘息的声音。 红衣脑子仍不清醒,她见到季稻第一时间竟欺身而上想要先杀季稻再除林忧。 “真可怜,连自己的意识都被仇恨吞没了吗?”季稻同情地望着红衣。 第92章 白伞如回旋镖一般转回季稻眼前,她一跃从窗台跳进房间,顺便伸手握住伞柄将伞收了回来。 “别怕,姐姐帮你。” 说时迟那时快,伞尖在下一刻对上了红衣,砰地一声,红衣瞬间被震得飞了出去,连墙壁都被撞出好大一个洞。 红衣被这一震,恍惚了一下,随即季稻瞬间飞过去,伞尖轻轻点在红衣额头,一点点蓝光顺着季稻的手注入伞尖,再从伞尖注入红衣额头,最后遍行到红衣全身。 当即红衣就打了个颤,那猩红的眼渐渐褪去狰狞的颜色,恢复了如初的漆黑。 刚恢复意识,红衣就控诉道:“你,说了,他可以!出尔,反尔!” 季稻刚准备回答她,这边刚缓过气来的林忧,见季稻与红衣对峙,眼神惊疑不定。 “你这丫头片子居然不是神棍啊!” “算了,快除去这恶鬼,事后我有重赏!”林忧躲在季稻身后,恶声恶气地命令道。 “你还等什么,她刚刚都快把我杀了,你要是杀了她,我准你进我林家的门!” 季稻轻飘飘扫了他一眼,看见林忧这大言不惭、觉得自己大发了一回慈悲的自以为是的模样。 哎哟,真是气笑了呢。 季稻勾唇一笑,毫不犹豫,抬脚一踹。 “哎哟!” 一脚送林忧到红衣身边排排躺。 季稻眼中冷意浓重:“林大老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第65章 双姝 疑窦生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林忧瞪大了眼睛, 下意识去拍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这个女子对他说了什么?他算什么东西? 林忧不可置信,从林家变成现在的林家之后, 还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季稻只是轻描淡写扫他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林大老爷脑子不好, 连耳朵都不中听了吗?” 这一句更是赤裸裸地讽刺。 “你!” 林忧怒火中烧:“你这女子好生无礼!不过礼遇你两分你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你今日做的那事我还记在心上, 你信不信明日我就让你滚去林家!你这不知好歹的贱……女子!” 也许顾及到是季稻保下了他的性命, 也许是人在厉鬼前不得不低头, 林忧口中那声贱婢换成了旁的词儿,但那语气仍旧高高在上,和骂人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若不想滚去林家, 那就除了她!你不是千方百计都要进我们林家吗?只要除去她我保你名正言顺当上我林家的三夫人!”林忧明明就很不屑至极,连脸上都是鄙夷, 但为了除去红衣他仍旧“屈尊”和季稻说道, 好像受下多大屈辱一般。 季稻对林忧脸皮之厚简直佩服之至,她第一次看见如此厚颜无耻、自以为是之人。 “有时候我真觉得和人打交道好累,人嘛,蠢得看不清形势不要紧, 总得听得懂人话吧?” 季稻露出厌恶的表情,她白袖一扬,林忧的手便不受控制,当即给了自己一个巨响亮的巴掌, 一瞬间林忧的脸肿得老高。 这一下不仅把林忧扇懵了, 还把红衣也吓懵了。 红衣虽然觉得这林家没有什么能吸引眼前这尊大佛,可对方既然到了这里必然也有事要做,再加上那林恫的嚷嚷, 她以为眼前这人是来除掉她的,但看着林忧的下场,红衣又犹豫起来,觉得不太对。 林忧怒目而视:“是你干的对不对!你这贱婢!” 贱婢? 啧。 季稻眸光一沉,身形一闪,再次出现便立在了林忧面前。 几乎没有犹豫,她抬手就拿伞戳了上去,伞尖直直对准林忧的眉心,语气堪称冷漠:“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林家把你养得太好的是不是,就连林恫和林忡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林忧心中一颤,不知道为何,方才被这厉鬼死死压制快要死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恐惧,可眼前这贱婢仅仅只是拿着伞指着他,他却感受到了一样的恐惧,她说的话好像是真的。 林忧喉结滚动,眼中生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怯意,可他仍旧死鸭子嘴硬,梗着脖子叫嚣:“我不信你敢杀人,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救我吗?杀了我你什么都得不到,说不定我也变个厉鬼去找你算账!” 季稻佩服林忧的自信,更佩服他的脸皮,她都怕自己的伞尖戳不穿这不要脸的厚度。 伞尖点到林忧眉心:“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的性命,说到底你与我有何干系,哪怕你死了于我而言都只是世界上多了一捧土罢了。我是为了她,你的血太脏了,我不想脏了她的手,她会轮回会获得新的生命,杀了你,只会脏了她轮回的路。” “还有,林大老爷,你死后不会变成鬼,因为你没有滔天的怨气和难以诉说的冤屈,你这种脸皮比天地还厚的第一个就会被拉入油锅,当一只被煎熬万年的鬼。” 季稻语气徐徐,一点儿激怒和愤慨都不沾,有的只是淡淡的仿佛林忧已经是死人了的眼神,看得林忧脊背发凉,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红衣看看季稻看看林忧,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她听来听去,越发疑惑。 难道,其实不是这人不是来阻止她的,是来加入她的? 红衣念及,眼睛一亮。 她余光瞟瞟,林忧就在他身旁。 难道这就叫什么,声西?声南?声东击东南西北?算了不管了,先勒死他! 红衣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她的黑发悄悄爬上林忧的脖子,渐渐地慢慢地包裹住林忧的脖子…… 当然,红衣这明目张胆的动作是逃不过季稻的眼神的。 季稻抬眼,同时抬伞,轻轻地、温柔地迅速拍了拍红衣的头,以示警告。只听“砰”一声巨响,地面裂开,红衣整只鬼仿如被巨石砸进了地里,还是脸朝地。 红衣:“……” 幸好她死得早,不然就要被毁容了。 林忧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两步,对季稻的评价从“她是个心机女”到“她比鬼还可怕”。 季稻望着眼前一人一鬼,一个不要脸一个不安分,她伸手点了点凳子,凳子便飞到她屁股底下,给她坐。 季稻从善如流坐到了二人面前。 “说说吧,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特别是你,惹了几回祸了,还想逃第二次?”季稻看着默不作声飘到窗口的红衣,懒懒抬眸,红衣一个激灵,立马飞回原地。 说来也怪,做鬼是不会害怕的呀,可眼前这个人就是本能地让她觉得害怕。 红衣低垂着脑袋,长长的发无精打采地耸搭着,就是一句话不说。 见红衣油盐不进,季稻又看向林忧,林忧呸了一声:“我林家之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本来跟我无关啊,谁叫你们把我请进来了呢。有句话说得好呀,请神容易送神难。”季稻微微勾唇,心安理得地气人。 “谁请的你你找谁去啊!” 红衣第一次觉得林忧说得很有道理,便默默跟着点头。 第93章 对对对,谁找的让她找谁去,红衣只想冤冤相报,不想早登极乐,更不想轮回。 一个二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人呐。 季稻也不急,只是微微一笑: “不说?不说我就把你绑在柱子上看看明早的太阳。” “你嘛,骂得那么难听就把你剥光了扔大街上让别人骂骂。” 季稻因人制宜,提出了“建议”,一打一个准儿。 红衣:“……” 确认过动作,不是存心帮她的人! 林忧:“……” 这贱婢!他若逃出她魔爪,明日必定找道士抓这妖女!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红衣猛然看向林忧,满眼控诉,仿佛在说他没骨气。 林忧露出屈辱的表情。 想想可以,但林忧可不能真的赤身裸体被扔到街上,那样他老脸都丢尽了,还不如死了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 林忧很快做出了明智的决定。 季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跟看戏似的听着:“你也别闲着,看看有什么遗漏的,替咱们林大老爷补充补充。” 红衣:“……” 可、恶! “十年前,林家有一个孩子刚刚长至六岁……” “是,一对!”红衣恶狠狠补充道。 “那个孩子不小心坠井死了……” “哦,死的,嗯,一个。” 季稻:“……”倒也不必逐字逐句补充。 林忧瞪了她一眼:“要不你来讲!” 红衣恶狠狠瞪回去:“我,不!” “你不讲就闭嘴,少唠唠叨叨,你以为你是厉鬼我就怕你啊!”林忧骂骂咧咧。 “信不信,杀死你!”红衣伸手就要掐林忧,林忧被压制这么久火气早就上来了,见红衣掐他,他也伸手去掐红衣:“有指甲了不起吗?我没指甲一样弄死你!” 两个就在季稻面前打起来了,季稻的一口茶就鲠到了喉咙处,不上不下。 林大老爷,看来是真勇, 这红衣,看来是真嫩。 季稻清咳一声,一语双关:“都想到外面挂着?” 瞬间。 二人齐齐看向季稻。 季稻微微挑眉。 二人的气焰便节节败退。 林忧嘀咕一句:“当鬼这么厉害怎么不把这女人搞死?” 红衣:“……” 可恶! “继续说吧,林大老爷。”季稻提醒道。 “我说完了啊。”林忧回道,想了想,林忧看向红衣:“要是说还有后续,就是那孩子变成厉鬼回来了算吗?” 季稻笑了:“林家有一对孩子,其中一个啪嗒坠井死了,林大老爷,糊弄我呢?” “爱信不信。” “不是,坠井,被人弄死,的。”红衣凶狠地目光盯住林大老爷,否认道。 林大老爷嗤笑一声:“你二娘没看好你,你才坠了井,如今你已经把你二娘带下去了,你还想怎么样,还要整个林府的人为你陪葬吗?” 红衣磨着牙:“我没有!” 林家几次三番出现那些事,林忧都当是巧合,可当他相信了厉鬼的存在,厉鬼却说她没做过?林忧气笑了:“那红绣鞋不是你的吗?你二娘死的那口井冲出了一只红绣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我没有!”红衣只是否认。 季稻望着红衣,陷入了沉思。 按理说鬼有滔天的怨气,既然选择了杀人,就不会掩瞒自己的恶行,可偏偏这只红衣否认了,为什么呢? 而且那短短三四句话,就出现了两个以上的矛盾点。 林忧说她是坠井,红衣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林忧说她杀害了林家二夫人,红衣说她没有。 事情奇怪起来了哦。 第66章 双姝 离别日 到底谁在撒谎,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相? 这林府中还埋葬着什么秘密? 季稻想了想,突然想起丫鬟和她闲聊时提到的那人,她问道:“林大老爷, 你之前说的那个她是谁?” 林忧几乎立马回应:“哪个她?我不知道。”后面半句更是直接低下头回避了季稻的眼神。 有些做贼心虚啊。 “是林倾吗?”季稻思索着,呢喃般自问自答, 这一下吓得林忧白了脸,红衣也瞬间抬起头看向季稻, 季稻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林倾的?”林忧警惕的目光锁定季稻, 带着质疑和忌惮:“你是谁派来的, 你来林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哦豁,这反应比看见红衣的时候还大啊,还有这连续两问, 看来名为林倾的少女才是这迷局的关键所在。 季稻乍听到林倾的名字时原以为红衣就是林倾,可现在看来, 林倾另有其人。 “我怎么知道的与你无关。我不仅知道林倾, 还知道林倾出嫁,嫁去了哪里,你想不想知道呀。”季稻朝红衣一笑,怎么看怎么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红衣眼中犹豫挣扎着, 季稻继续微微一笑:“你不想知道吗?” 红衣纠结到用她那原本就结巴得有点小可爱的表情,对着季稻弱弱问道:“可,可以吗?” 季稻俯身下来笑盈盈地望着红衣,似魔鬼的低语:“只要你告诉我, 你是谁?” “倾、儿。我叫, 倾儿。” 季稻啧了一声:“林倾,倾儿,你们林家连给人取名都这么敷衍了事的吗?” 林忧冷哼一声:“这是我林家的事情, 跟你没关系。” 滥调陈词罢了,季稻点点头:“这事儿我的确管不着。” “告诉我,她在哪,哪里?”红衣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儿,那沉如黑夜的眼眸中浮现出点点亮光,是难以欺骗的期待。 “安城,听说她嫁给了延国的安王,是个好去处。”季稻回道, 红衣的脑子转得不快,她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季稻说的话的意思,红衣嘴唇咧开,一直咧到了耳根子,这原本令人恐惧的面貌,在红衣那双眼睛的陪衬下竟多了几分平缓,能看出她没有吓人的恶意。她只是在笑,在开心自己那苦涩的一生中还是得到了唯一一颗糖:“那就,很好。” “她,幸福,很好。”红衣呢喃自语,季稻明显看见她身上怨气消散一层,哪怕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怨气的确在散去。 只有没杀过人的鬼才能渐渐消去怨气,重新轮回。 红衣没有撒谎,她没有杀过人。 那么林府中的二夫人是怎么死的呢? 天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红衣连忙缩在角落。季稻拿起伞遮了遮,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天亮了。” 季稻回头看红衣:“能离开吗?” 红衣不相信季稻这么简单就放了自己,她听到问话先愣了愣,季稻便又问了一遍:“能自己离开这里吗?” “不能放她走!她是恶鬼,她怕讨厌,你快把窗户打开,用阳光烧死她!”林忧叫嚣着。 第94章 季稻看也不看林忧,只望着红衣。 “你,放我?”红衣不确定道。 “嗯。” 红衣又看向季稻的眼睛,季稻眼中认真不似假,红衣才放心下来:“能。” 红衣说完,只见林忧的床上飞来一只红绣鞋。 林忧看季稻居然要放虎归山,眼珠子转啊转,竟拔腿跑到另一扇窗子前,推开了窗户,林忧转而背对着太阳,面对季稻和红衣,肆意大笑:“烧死你,你这只恶鬼!” 阳光按约照进,红衣恶狠狠地瞪了林忧一眼:“你,等着!” 一溜烟儿钻入红绣鞋中,随即很快就连红绣鞋也不见了。 季稻看她这迅猛地反应速度,只能感慨一句:少女好身法! 再看林忧,嗯,也已经没影儿了,应该是怕季稻报复,所以快快翻窗走了。 季稻:……嗯,老人好身手。 “季姑娘,季姑娘!” 季稻缓缓走出林忧的房间,刚巧走到门口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林忡。 林忧也在林忡身旁,对他道:“二弟,府中有鬼,有厉鬼!” 林忡一头雾水,抬手摸了摸林忧的脑袋:“大哥,也没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罢了,大哥,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 “哎呀二弟,那季姑娘更留不得,连鬼都怕她!”林忧急忙道。 林忡一脸疑惑:“大哥,你不是也厌恶这些东西吗?怎么现在也迷信上了?世界上没有鬼,大哥,你别疑神疑鬼。还有季姑娘,你别老是找她麻烦,季姑娘身份贵重,咱们万万不能开罪。”林忡说到最后都有些无奈。 林忧一向受林忡尊敬,一而再再而三被林忡教育都是因为季稻,又因为遭蒙大难刚刚逃脱,林忡心中难免生出委屈。 林忧一大老爷们儿脸一下子变成了“囧”字:“二弟,非我找她麻烦,是她找我麻烦,她不仅立牌子骂我狗都不如,昨晚骂我算什么东西,还拿伞指我,压着我打……” 林忡看了看林忧又看了看季稻,无奈摆摆手:“大哥,你别诬陷人季姑娘,你多高她多高,你多重她多重,你多大她多大,你说你骂她打她我还信,你说她压着你打,大哥,你越说越离谱了。” 季稻听得噗嗤一笑,明目张胆极了。 林忧看着追上来的季稻下意识往林忡身后走了一步。 季稻缓缓走上来,步伐不急不忙:“二老爷,找我有事吗?” 林忧眉开眼笑:“季姑娘,终于找到你了,衡王殿下又来啦!” 季稻:“……”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了。 不是说好的三天吗? 季稻动了动嘴:“我能不去吗?” 说完她就抿起了唇,眼睛下意识往外瞟了眼,生怕商温突然出现抓住她把柄。 林忡皮笑肉不笑:“季姑娘,你真爱开玩笑。” 季稻斟酌片刻。 林忡见季稻模样,不知她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思及衡王,他无声叹息,忍不住提醒道:“季姑娘,再见一面吧。” 季稻知道她是推脱不过去了,便道:“在哪儿?” “大堂。” 季稻认命地往大堂走。 “衡王找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干嘛?”等季稻离开之后,林忧才敢问。 林忡道:“大哥不知道吗?季姑娘是衡王的意中人啊。” 林忧愣住了:“什么!怎么能是衡王?” 林忡拍了拍林忧的肩膀:“所以大哥啊,别针对季姑娘了,与季姑娘打好关系对林家才是好事。” “这姓季的怎么能勾搭上衡王?她不会给衡王下蛊了吧?”林忧嘀咕着。 * “郎君,你来啦?你有何事?长墨呢?长墨今日不在?”季稻刚刚走进来,见到商温就抢先示弱道,听语气哪里还有半点儿不情愿。 可商温听得出她语气中是真是假,想起昨日的对话,心上一塞:“你不希望我来?” “哪能呀,奴家最期盼郎君来了。”季稻眨了眨眼睛,柔柔弱弱的模样与昨晚简直大相迳庭。 “骗子。”商温却勾唇。 季稻看了看商温,望着他的笑,犹如好久没见一样,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笑好像和以前都不一样,让她记不得他的味道,只记得他的笑,他明明很少笑不是吗? “郎君,我果然还是挺喜欢你。” 找到答案,季稻忍不住捂嘴笑了。 “那就多喜欢一些。”商温说:“我担得起你的喜欢。” “大言不惭。”季稻弯了弯眉,笑商温的自信满满。 商温喜欢看季稻笑,不管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她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好看,像一朵包裹着冰晶的勃勃生长的花,冰不化时是晶莹透亮的珍珠般的美,冰化时便在不朽生长、鲜活生动。 商温依恋着季稻的眉眼,心中第一次生出不舍之情,可离别就是会不舍。 “季稻,我要走了。” 季稻不知商温何意,露出疑惑的神情:“去哪儿?” “皿城。” “皿城?”季稻想了想,从记忆的犄角旮旯中找出了一些记忆:“皿城,我听说过,夕阳余晖,黄沙漫漫,是个极美的地方。” 商温听她说起,淡淡笑开:“嗯,很美,下次带你去。” “这次不行吗?”季稻半开玩笑问道。 商温肉眼可见身形一顿:“这次不行,下次就可以了。” 季稻觉得商温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只能试探性问道:“郎君,你我三日之约不算数啦?” 商温只是反问季稻:“你在林家住得舒服吗?” “还算上宾。”季稻回答。 上宾也只是个“宾”,商温便道:“三日后我叫长墨来接你,王府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也没有长辈尊长,你住进去便是主人。” 他要去皿城,还不带上长墨,应当是不会去太久,季稻想着微微颔首:“那奴家静待郎君回家。” 回家。 商温内心被这两个字填得满满当当,已经许久没有人等他回家了。 商温笑道:“我会回来的。” 第67章 双姝 与送行 商温离开了, 这一次他头也没回。 季稻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 皿城那地方她去过的,那时候还不叫皿城, 叫做悯村,不是失了头的血, 而是怜悯同情的悯。 后来,天开始不下雨, 河水渐渐干涸, 有人说那村子有邪祟, 有人说那村子得罪了河神,于是一个小姑娘就被扔进了河中,她啊, 很笨,很傻, 住在水边却不会凫水, 哪怕是那么笨那么傻那样不会凫水的她,在死前居然学会了凫水从河中逃脱,再后来,她被架上火架, 但她却怎么也学不会让火别烧她。 于是,她化成了灰,唯一留下的一根骨头都被烧得黝黑,一如她死前的肤色, 说起来, 那孩子从来都不白,她习惯了在最热的天气干农活,割过田里的麦子也拔过山上的杂草, 她的手也不白嫩,山上田里总有些杂草的叶子很锋利,时不时就得挨一口子,会流血会留疤。 第95章 但她死前什么都没留下,没有血也没有疤,只有一滩黑色的泥灰,看上去脏脏的,所以她也能理解爹娘为什么用扫帚扫成一堆积在田坎上,因为看上去脏脏的不是吗?谁喜欢脏东西呢? 可能是上天的惩罚吧,那村子再也没有下过雨,黄沙伴随风席卷而来,落地后便积成一层一层厚土,河也没有了,上天再也没有怜悯过那个村子,悯便成为了皿。 讽刺的是那灾难性的黄沙、干涸,到了百年千年后却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大漠孤烟,美丽浪漫。 季稻垂着眸盯着自己的白皙,似吹弹可破的手指,愣愣坐了好久好久,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再醒来还是觉得心悸。 她默默握紧自己的白伞,抬头望着商温离去的背影,但她坐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商温的椅子都失去了温度,商温的背影她都没有看上一眼。 心悸再次发作,不详的地方不祥的预感。 可皿城,唯独皿城,她不会去的。 季稻默默起身,背离着商温的方向,回到自己的地方。 她走过长廊走过小院儿,在路上,她遇见了林忡,与之前不同,现在的他换了身官服脚步匆匆,似乎要出门。 “林大人。”季稻礼貌性问了一声。 看见返回的季稻,他疑惑问她:“季姑娘,王爷要走了,你不去送行吗?” 季稻摇头:“不去,见过了。” 林忡想了想也是,王爷刚刚离开他们肯定已经告过别了,又不像他,身居官职,哪怕刚刚见过现在也得和文武百官一起为衡王壮行。 “本来说好五天的,衡王殿下这突然就要出发了,我这粮草都只筹了一半,估计过两天齐了还得派人送去皿城,这算什么事儿啊!”林忡叹气道。 “粮草?”季稻也是懂得一些军事上的事情的,要说起粮草那就只能是要打仗了。季稻想起商温的话,忍不住问道:“要打仗了吗?和谁?” “当然是和盛国啦!王爷刚刚回来就接到消息,盛国贼心不死,陈兵我大延边境,无奈之下只能就马不停蹄离开京城,希望这次王爷也能像从前一样旗开得胜吧。哎,时候不早了,季姑娘,我先去城门口了。”林忡说着便匆匆离去。 五天…… “几天?” “三天。” 季稻恍然醒悟,怪不得他要问她几天,原来是因为这场大战,怪不得他匆匆离开翌日又来却是道别,原来也是因为这场大战,怪不得他要说下次带她去,原来也是因为这场大战。 打仗总是危险的,在战场上,死亡并不遥远,死与生只是擦身而过的关系,一瞬生也可能一瞬死,谁能说得清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季稻怔然,低声呢喃,仿佛失神一般。 忽然她又恍然清醒:“我绝不去皿城。” 季稻重新迈开脚步。 城门口,满朝文武,就像上朝一样整齐,最前方的马车中,一身便服的皇帝走下了马车,他望着自己这个才回来没有几日的儿子,挤出一个笑来:“儿啊,又该走了吧。” 商温望着皇帝,这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哪怕梳着最整齐的发,却遮不住他头发花白,哪怕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挡不住布满脸上的愁容。 “陛下,臣不孝,无法侍奉陛下。” 皇帝老眼闪烁泪光:“儿啊,只要你好好回来就是对父皇最大的孝顺。” “会回来的。” 商温说着抬头,望着城门上挂着的“京城”两个大字,像是透过牌匾望着牌匾后繁华的街道,望着街道深处那一处院子。 城门口很热闹,却热闹不到商温心里。 他没有告诉季稻,季稻原本就不会来的,他明明知道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心中还是会空荡荡的呢? “儿啊,在想那位姑娘吗?”皇帝问道。 商温却是笑了:“回来再想。” 皇帝叹息,这次盛国来势汹汹,还回得来吗? 皇帝望着商温:“儿啊,你到底喜欢哪位姑娘,要不,朕作主给你先定下来,免得人姑娘嫁人了……” “陛下,臣已与她说好,臣会回来的。”商温语气不容质疑。皇帝只觉得商温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但商温不准,皇帝也无法,他欠这孩子太多了。 皇帝擦了擦眼角的泪。 “陛下,臣走了。” “走吧。” 商温再次行礼,最后才转身走向城门口另一架马车,文武百官纷纷弯腰,齐声道:“恭送衡王殿下!” 商温跨上马车,再次抬头,就像是似有所感一样他又望向了牌匾处,但这一次他愣住了。 在那守卫森严的墙头上,夕阳照射过来,他瞧见夕阳下一把熟悉而亮眼的白纸伞以及那亭亭玉立的少女。 夕阳过于刺眼,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却知道她来这里的意义,她知道他要行远方,她希望他能回来。 商温的心一下子填得很满很满。 但是他却放下了车帘,任马车颠簸流转。 他会回来的。 没有任何一次让他这么想胜利。 季稻垂眸,第二次,他第二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哼,狗男人! 白瞎她来送行了。 季稻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季稻没有回林家,而是趁着时间还早回了趟河坊居。 “季姑娘?”小二哥见到季稻很惊喜,季稻微微颔首:“你家主子在吗?” “姑娘回的不巧,主子现在不在。” 龙鲤不在?! 季稻觉得挺稀罕,那个一年四季都不挪窝的人居然不在,天要下红雨了? “你们主子去哪儿了?”季稻忍不住问道。 小二哥想了想:“好像说要去见一个朋友。” “他还有朋友呢?”季稻更惊奇了:“这一百年他没白活啊。” 小二哥讪讪一笑,不知道怎么接话:“姑娘找主子有事?” 季稻说道:“原也没什么大事,若他回来就别提我回来过了。” “若主子问起……”小二哥为难问道。 “若问起你如实说便是。”季稻说完再次离开。 望着季稻的背影,小二哥挠挠头,暗自嘀咕:“可是姑娘的事对主子来说才是天大的事啊!” * 某不知名小茶楼中,带着斗笠的男子与红衣男子对坐,一旁戴着面纱的女子静静为二人添茶。 龙鲤指尖拨动了一下茶杯,神情似笑非笑:“你我有多久没见了?” 男子淡淡道:“一百年。” 龙鲤啧了一声:“正好一百年,算得还真清楚呢。罢了,你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说吧,找我何事?” 龙鲤没空跟他墨迹,干脆挑明。 “你的地方,河坊居,换个地方。”男子声音仍旧淡淡的,语气不像是在跟龙鲤商议,倒像是告知一般,龙鲤先听到有些不可思议,想了想竟是把自己逗笑了:“多年不见,你胆子倒比当初肥了不少。” 第96章 男人只道:“你不是当年的河神,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龙鲤微微挑眉:“你们人间有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们人间也有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男人分寸不让,龙鲤这次真的气笑了,他竟然敢威胁自己。 “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非要我挪地儿?你不如自己开一家河坊居如何?”龙鲤抿了口茶,语气无不犀利。 “什么地方是河坊居看的不是名字,是人。” 龙鲤一怔,随即无奈摇头:“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抢自己的地盘有意思吗?” “没意思,但不得不抢。”轻纱被床边轻柔地风吹起,从这个地方能远远看见河坊居的招牌,男子瞥了一眼,又淡淡收回看着眼前的龙鲤:“不抢会死。” 龙鲤嗤笑一声:“别逗我笑,要死你早死了,那年我棺材都能给你备好了,你偏偏不进。一生都在追求永生的你哪里舍得死呢。” 男子这回却没有回应,只是重新看向窗外。 舍不得死吗? 也许吧。 “也许我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男子面纱下的脸微微一笑,面纱遮住他那无人可见的风华绝代,只是声音抖落出几分沙哑低沉,如弹响的古琴,让人心畅。 第68章 双姝 前尘事 季稻回到林府的时候, 日薄西山,黄昏降落。 这个点儿快要入夜,原是休憩的时候, 季稻却迎来的客人。 眼前的女子她见过的,脸上布满皱纹, 一身华衣似穿久了有些破旧,勾出丝丝织线。 她的眼睛繁忙极了, 时不时局促地望着屋内, 又时不时张望屋外, 带着害怕和小心。 “大夫人?”季稻喊道。 不错,眼前的人正是季稻见过的,林家府邸的大夫人。 见到季稻, 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那精神抖擞的模样哪里有季稻第一次见时那样疯癫。她明明是个很清醒的人, 为何要装疯卖傻呢? “我去老三那里没找到你, 荷彩说你搬来这里了。”大夫人拘谨不安地揪着自己衣角,她在自己家看上去却连季稻这个客人都不及,季稻泰然处之,而她却一副时时刻刻要受人迫害的如履薄冰的模样。 发颤的声音, 紧张的小动作无不表明她对这林府的害怕与警惕。 “先进去吧。” 体谅到大夫人的心情,季稻便招呼大夫人进屋,并且关上了门。 从头到尾季稻都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大夫人没有疯。 大夫人也没有意外季稻知道, 因为季稻去过梧桐院, 没有人会和疯子闲聊,也没有会给疯癫的人留下地点。所以,大夫人听到她说的那些话时就知道眼前的女子知道她没有疯, 于是她纠结了好久才来了。 大夫人看了看屋内,眼神环绕了一周,她记得这间屋子,原来布置没有这么齐全,但现在多搬了些东西过来,样样都是林忡房子中的贵重物件儿,能得到那位官场老狐狸的东西,说明这位姑娘很受林府那些人的重视。 大夫人心中有了计较。 “夫人,这府中你比我熟悉,随意坐吧。”季稻浅浅一笑,露出无害而柔弱的笑容来,渐渐让大夫人放下戒心。 “我找姑娘………”大夫人原打算开门见山地说要事,季稻却轻声打断了大夫人:“不急。夫人喝什么茶?龙井可行?” 大夫人愣了愣,却看季稻一副好友相逢闲聊的模样,不急不躁,眼中却清明了然,大夫人只能讷讷点头:“都行。” 季稻微微点头,不紧不慢泡上茶,倒了两杯后,季稻才与大夫人面对面坐下,大夫人刚想说话,季稻却扫了一眼窗外:“天快黑了。” 大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夕阳余晖都已不见,仿佛为夜幕升起清除了障碍,只余留下万里无云待夜色染深。 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像是琉璃塔中不染风尘的单纯女子,但有时说的话却让人刮目相看。 大夫人拿不准季稻的想法,思忖片刻,才说道:“初次见面时我以那副模样见姑娘实属无可奈何,姑娘莫怪。” “无妨。”季稻看向大夫人:“不过我很好奇,夫人忍辱负重许多时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夫人听到这个问题,面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就知道姑娘要问。罢了,我原本就是为了求姑娘帮忙,藏着掖着于我没有好处。姑娘可能不知,我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为了……躲鬼!”大夫人眼神沉沉下来,夹杂着恐惧,说到最后二字更是不敢重读,轻轻带过,生怕被话中那东西听见。 季稻闻言好奇道:“夫人见过鬼?” 大夫人点点头:“见了,见了!”似乎回想起最恐怖的事情,大夫人眼中漫上畏惧:“我亲眼看见鬼推了老二媳妇,她噗通一声,就掉进了井里,那时涌出好多血好多血,把地都染红了,太可怕了。” 大夫人双手捂着脸,恐惧就从指缝中流出。 这个故事季稻听过,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象征性安抚了一下大夫人:“节哀。” 想了想,季稻又道:“人要变鬼那得人死了才会变成鬼,而若是没有莫大的冤屈谁又愿意再回到这令人绝望的世界上呢?夫人,关于那鬼你可知道些什么?” “你、你信我?”大夫人不敢相信。 季稻嗯了一声:“信的。” 大夫人看着季稻,她看见对方眼中没有任何讥讽,就知道季稻是认真的。 “连个外人都信我,可林忧却在我说出有鬼的时候就说我疯了,将我关了起来,真是讽刺。”大夫人即开心又失望。 “夫人,你认识那鬼吗?或者是她还是人的时候你认识她吗?” 季稻话音一落,大夫人便想到什么,眼中波动更甚,表情既愧疚又恐惧:“认识的,我认识的。林家对不住她,她要杀我们是应该的,我们、我们该死,我们都该死。”大夫人全身发抖,不知道是愧疚的还是害怕的。 季稻发现,说大夫人疯也不是没有依据的,起码她在提及红衣时眼神躲闪,身躯发抖,犹如魔怔。 “夫人,你说的不对。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杀人,厉鬼杀人会被阎王拘下地狱,经受滚油锅挨刀子之苦,永生无□□回新生。”季稻叹息道。 大夫人浑身一颤,抬起头:“当、当真?” 季稻点头:“嗯。夫人,我能帮你,也能帮她,你告诉我,她到底有多大的冤屈?” 大夫人眼中挣扎:“你能帮我?你真的能帮我吗?” 季稻弯眉一笑:“我能。” 大夫人定定看着季稻好久好久,季稻知道她在思考在衡量在试探。 季稻只是静静浅笑着望着她,仿佛信任着她的同时也在向她寻求信任。 大夫人不敢相信她,她害怕信任之后就是一把利刃,就如林忧,不顾及多年夫妻感情将她关进那一出荒废的院子中自生自灭。 第97章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挣扎许久,大夫人怯怯道。 季稻毫不犹豫:“当然。” “你,为什么要替我打扫房间,是知道我没有疯所以在获得我的信任吗?”大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她就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虽然有一根救命浮板,但却害怕那是虚幻。 季稻轻轻一笑:“你长得很面善,像我娘。” 大夫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简单的说法,她忍不住追问道:“就这样?” 季稻仍旧笑着:“如果非得再加一个缘由的话,也许就是……看不过去遭受了苦难的女子不仅被苦难忽视还被世界遗忘……吧。” 受过苦难的女子,被世界遗忘的女子…… 大夫人眼神微微颤动。 这句话才真正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几欲落泪。 “我能看得出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告诉你一切。”大夫人眼神逐渐坚定,也逐渐信任了季稻。 季稻便静静听着。 大夫人先讲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女子,十年未育,有一日她上山求子,人都说那庙灵验,女子许下心愿,若得一子,不论男女,都将视为福星,并且女子也会终身侍奉送子娘娘,女子果然有孕,是一女,但女子却违背了诺言,送子娘娘震怒,言,你拜我又欺我,那我送你一福星也送你一灾星,名为福祸双姝。” “在十七年前,某个姓林的农户家中,有一对孩子出生了,她们是双胞,都是女孩儿,长得一样可爱水灵,但是她们却注定是不幸的。” “因为这个传说?”季稻不解。 大夫人眼中漫上悲伤和怨恨:“因为这个传说。花开并蒂是为好,双胞同降生死绝。真是讽刺啊,在痛恨鬼神之说的延国却信奉着一个无稽的传说,双胞降临两女共生双姝归位,一是福一为灾,灾星克福星,灾星克满门,灾星克国运……” 季稻听到这里,皱起眉,下意识道:“无稽之谈。” 大夫人叹息:“是啊,无稽之谈,可偏偏人们都信。尤其是两个孩子降生那年,盛国大军来犯,无奈割让皿城,同时,农户中的大兄科举落第,祸之骂名似乎难以避免。” 季稻听笑了:“打不了胜仗,中不了状元都能怪孩子,照这样说,还打什么仗,直接送一对双胞去盛国咒其国运不就行了?” 还有林忧,就那脑子没有核仁大的东西,依她看,考一百年都中不了。 “若人人都像姑娘那样想就好了。可惜,被称为灾星的孩子还是死了,被人推入井中淹死。犹记得,她被找到时小小的身子都泡肿了,那孩子的娘亲差点儿认不出来,也许也是不敢认吧。她死在井中,就是现在梧桐院的那口井中,她脸上的表情好痛苦,痛苦得那位娘亲都不忍心看啊,但她还是逼着自己看,那孩子身上有好多鞭痕,还有刀疤,那位娘亲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她的孩子,甚至,连她自己都是害死那孩子的凶手之一,所以她害怕着,畏惧着,直至有一日,那孩子回来了……” 大夫人的表情似哭似笑,眼中有恐惧有懊悔,却唯独没有一丝痛苦,甚至连说起那传说之时她都下意识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整个人发苦发涩,但此刻她却像是局外人,看客一般。 “那位姑娘是……”季稻犹豫着,哪怕她已经知道名字,可却不忍将其对号入座。 “倾儿,她叫倾儿,那孩子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第69章 双姝 鬼打墙 这的确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倾儿,一个没有自己名字却在死前不知遭受过多少苦难,死后又因苦难迟迟无法释怀的女子。 季稻被故事所触动, 她淡淡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几度, 但还有完全沉入黑暗,更像是暴雨来临前那黑压压的天空, 带着一丝风雨欲来的意味。 “夫人, 天黑了。” 季稻语气淡淡。 大夫人一看窗外, 果然天色已黑,但她拿不准季稻的想法,一再强调天黑, 难道是不喜她说的一切? “季姑娘一再强调天黑,何意?” 季稻睫羽轻轻垂落, 遮住了她眼中情绪, 在大夫人的角度看来,季稻像是在思考,可她却不知道季稻在思考什么? “天黑了,就可以杀人了。” 季稻的声音慢悠悠地, 很是绵长,带着说不清楚的一些沉沉地复杂地情绪,让大夫人冷不丁吓了一跳:“季姑娘,你什么意思?杀人?谁要杀人?难道、难道是厉鬼?” 大夫人害怕极了, 东张西望看了半天, 那口中因恐惧不知吞咽了多少口唾沫。 但季稻无言,虽是无言,但诡异的气氛却逐渐蔓延。 夜沉沉, 京城的夜入的比较晚,不管是天色还是人气儿都是一般,但今夜却清冷许多,如同被人刻意蒙上了面纱,蒙住了双眼。 今夜的月亮也很圆,周围星星点点,更衬夜空之美。 季稻望着望着,一声尖叫声便惊醒整个林府。 “不好了不好了,大老爷落水了!” 季稻看向大夫人:“您瞧,应验了。” 大夫人脸色更白,她慌得不行,整个人倏地起身:“那怎么办,她、她会不会杀我,我、我该怎么办?” “去看看吧。”季稻说道。 即便她不喜欢林忧,但人命关天,她顺手做一桩好事对自己无害。 大夫人拚命摇头:“我不去,我、我留在这儿,我不要看见他,他会把我关起来的!” 大夫人露出哀求的神色,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对你露出哀求之色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受触动。 季稻盯着她,关切道:“你不怕被厉鬼找上?” 大夫人眼中立马露出挣扎的神情。 她怕厉鬼,也怕林忧。 “我,我和你去。” 最终还是更怕厉鬼啊。 季稻想着那个名叫倾儿的女孩,想着她未梳顺的头发,这样的姑娘应当不会梳头,死前也没有替她梳头,所以死后头发还乱糟糟的。 季稻的院子离林忧的院子不远,最多一刻钟便能到,可今日季稻走了好久好久。 她走过一路,拐角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再走,再到。 季稻挑了挑眉。 大夫人吓得紧紧抓住季稻的袖子,整个人发抖:“我们不会是……” 季稻没有让她猜疑多久,微微颔首:“俗称鬼打墙。” 大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昏倒过去:“我们中了那厉鬼的鬼计了啊!” 跟鬼玩鬼打墙? 季稻啧了一声,还真够有意思的。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白伞,区区雕虫小技,季稻百年前就不玩了。 但是这一摸就出大问题了,季稻发现,伞,她的伞竟然不见了! 第98章 季稻当即愣了愣。 季稻明显的怔愣让大夫人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忙凑近季稻,关切地问道:“季姑娘,你怎么了?”大夫人的害怕胆怯融入了话中,声线发颤。 为了安抚身后的大夫人,季稻只能强装淡然,回道:“夫人放心,我没事,我只是在找出路。” “真的能找到吗?”大夫人嗫嚅道。 “应当可以。” “怎么找呢?需要我帮忙吗?”大夫人强忍着害怕对季稻说道,哪怕能帮上一点忙就好,是她连累了这姑娘。大夫人眼中不忍。 “不用的,夫人。”季稻原本准备陪她玩玩,但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动她的伞,那伞陪伴季稻百年,是季稻行走在阳光下唯一的方法。 季稻弯眉:“夫人,对付鬼打墙,很难也很容易。只需要找出幕后之鬼,随后轻轻地将她打出去,嗯,就像这样……” 季稻柔软的眼神在汇聚到某个点时瞬间变得凌厉,她抬脚就是狠狠一踹,速度又快力度又准,踢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的她房间的角落。 大夫人瞪大了眼睛,似不可置信。 因为那个角落,在季稻淡定地收回脚的时候,一道红色的影子却突然飞出去了。 鬼打墙立刻如同被戳破的泡泡化为了虚无。 红衣狼狈的撞在墙上,一如与季稻第一次见面那样。 周身虚幻崩塌,季稻环视四周,发现她的伞仍旧静静躺在桌子上,完好无损,季稻松了口气。 她快步走过去拿起伞抱在手中:“幸好没事。” 大夫人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该先看谁:“你、你,鬼……姑娘,你好生厉害。” 红衣扶着墙爬起来,做鬼就是这点不好,被人踢了踹了都没有痛觉,当场就能爬起来重新做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红衣问道。 “我一直都知道。”季稻理直气壮的声音让红衣瘪了嘴,她有点委屈:“你怎么能知道!” “你大概不知道,因你的怨气,这林府的月亮是红的,今夜的月是淡黄色,还这么亮堂,完全不可能,所以这只能是个幻境。”季稻含笑望着她。 红衣没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竟然在这里出了纰漏,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你眼力太好了。”声音竟有些委屈。 这红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了伤疤忘了疼。昨夜才被季稻修理,今日却又能重振旗鼓来杀人,可见其执着了。 可是她也的确很惨。 想到这里,季稻不由得想关心她两句,便给了鼓励:“你做得很好了,尤其是那道声音,简直能以假乱真,若非圆月我是找不出破绽来的。” 红衣当真眼睛一亮:“真的?” 季稻微微点头。 红衣开怀的笑了,十分单纯,笑着笑着她像是想起什么,直勾勾望向季稻:“不对哦。” “嗯?”季稻不明所以。 红衣没有说话,只是笑着遁走,直到身影不见才慢吞吞留下那两句: “那声音从头都是真的。” “林忧,已经死了哦。” 季稻猛然抬头,红衣早已消失不见。 那道声音是真的? 林忧,死了? 季稻脑中一闪而过红衣的话,她能确定红衣是认真的,所以根本来不及多想,拿起伞就往外跑,连大夫人都顾及不上,但她也不需要考虑,因为现在她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了鬼打墙的干扰,季稻很快都到了林忧的房间。 虽然是大晚上,但林忧的房门前却围满了人,匆匆掠过窗户,季稻能看见林忡和林恫的身影,还能听见他们抽噎哭泣的声音。再看林忧,身上全然没有人气儿,可见,红衣所言不假。 林忧真的死了! 她竟然真的害死了林忧! 季稻说不清这是怎样的感觉,她心疼倾儿遭受的一切却不想她去报仇,因为人变成鬼之后并非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有地狱。 鬼寿命很长,熬着熬着把人熬死了,之后便有无数不伤天害理的方式去报复,哪怕等着恶人下地狱也好啊,可她偏偏选择了杀人! 季稻对林忧的死堪称冷漠,却担忧着红衣的未来,也许她不会再有未来了。 “谁是第一个见到林大老爷的人?”季稻走来,边走边问。 几乎在场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更前方跪着的下人。 “是、是小的!”那个浑身湿透的下人战战兢兢回道。 季稻看着他,他应该也被吓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直到季稻来时她都没有缓过来。 “林老爷怎样溺水的,为何会溺水,在哪里溺水的?你可看见了吗?”季稻连续几问,让下人愣了愣。 他下意识看向林忡和林恫,林忡和林恫正沉浸在忧伤之中,甚至连季稻来他们都不知道。 下人犹豫了一下回道:“禀姑娘,小的原本在巡逻,但巡着巡着就看见了大老爷的身影,小的先是请了安,大老爷不理不睬,小的就觉得奇怪,跟了上去,没想到、没想到大老爷居然一路走到了梧桐院,随后跳下了那口井,小的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大老爷,但大老爷脚下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小的怎么拉都拉不上来……” 林忧的症状像凡间的离魂症,又像是鬼上身,可为什么偏偏去梧桐院? 而且红衣不是在布置她的鬼打墙吗?怎么能同时去杀林忧? 难道其实两件事不是一个时间? 可那声音又是同时传来的呀? 季稻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季姑娘,你来了……”林恫擦了擦眼睛,眼泪还没止住:“季姑娘,我哥没了,我哥没了啊,呜呜呜……” 那么高那么壮的男儿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季稻一时无言。 她扫了眼林忧的尸体,看见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并没有被水溺死会出现的浮肿,相反,和人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季稻仅这一眼就得出结论:林忧不是被溺死的。 第70章 双姝 前奏鼓 林恫哭声渐大, 那是他亲大哥啊,把他拉扯大的亲哥哥啊! “晚间我还见到他的,他明明还问我要不要吃饭, 怎么晚上就没了呢……”林恫抽噎着断断续续说完一段话,差点儿背过气去, 似怎么也想不通,那好好的人怎地一眼不见就没了呢! 季稻不知道怎么安慰林恫, 她叹息口气, 说了句:“节哀。”顺道拍了拍林恫的肩, 以示安慰。 只是那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林忡的方向。 无他,相比伤心欲绝的林恫,作为二弟的林忡此刻过于安静了。 林忡只是静静跪在那盖着白布的尸体前, 徒留给众人一个孤寂的背影,无人知晓他的想法和情绪, 他只是默默的跪着, 似沉默的送别。 第99章 季稻拍了拍林恫的肩,便走到林忡旁边,从季稻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林忡垂下的眼睛, 而那眼下被眼睫遮住的阴翳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节哀,林二老爷。”季稻主动出击。 林忡这才顿顿抬头,季稻看见他眼中没散去的迷茫和震撼。但不得不说,林忡是个管理情绪的高手, 在对视上季稻的那一刻, 他眼中困顿渐渐散去,藏得很深的悲戚终于露出几丝,他苦笑道:“是季姑娘啊……季姑娘, 家中长兄突逝,诸事繁忙,招待不周,请姑娘见谅啊。” 他方才在迷茫什么?又震憾于什么? 季稻觉得奇怪,但找不到突破口。 她望向盖得严严实实的白布,想了想,对林忡道:“林二老爷,林大老爷死因蹊跷,不如请来仵作勘验尸体?” “不能请!” 季稻的话令临林忡脸色一变,他甚至忘记了抑制自己的情绪,直接嘶吼出来了这句话,季稻被他这么一冲愣了愣。 季稻还是头一回见林二老爷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性格是林大老爷呢,不愧是兄弟俩。 但请个仵作罢了,为何要这么激动?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确表现得太激动了,林忡垂下了脑袋,但季稻却没错过他眼中那丝懊悔:“我的意思是,大哥是失足落水,请仵作也没用。” 真的没用吗? 季稻余光仔细观察着林忡。见林忡说完就一直低垂着头,但他的膝盖却从未起来过,他确确实实一直跪着林忧。 林二老爷的悲伤不似作假,但他为什么不让仵作来验尸,甚至一把人打捞起来就给人严严实实盖上了白布? 请仵作没用?真的没用? 季稻想起自己偶然看见的那节手臂。 林忧的尸体就不是溺水而死的尸体该有的样貌,就连季稻这样的人远远看上一眼就明白的事情,可为什么离得最近林忡没有发现呢?或者说,他装作没有发现是为了隐藏什么呢? 季稻瞧了眼白布,心思活络起来。 她假意侧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开着的窗户轻轻吹出口气。 下一刻,一阵大风便从那窗户吹了进来,那阵风初时很猛,噗呲噗呲吹得白布发响,顺着林忧尸体裸露在外的手臂的一角,大风吹起白布,力度不大,但足以让季稻瞥见那尸体全貌。 这一下让林忡立马转回头:“哪来的阴风,把窗户关上!”林忡厉声道,他整个人情绪不稳,没人敢触他的眉头,下人们战战兢兢,一窝蜂就涌去窗边抢着关窗户,你推我挤,一时好不滑稽。 季稻再一次对林忡在林家的地位有了充分的认识。 不过,哪怕林忡第一时间掩上了白布,季稻仍旧能从那匆匆一眼中发现林忧的尸体的异样。 他身体无一处浮肿,脸色也只是青白了些,也没有中毒的痕迹,但他脖子上却被人刻下了几个字。 明明已是尸体,那几个字却分明在渗血,一个一个艳红瘆人,看得人心尖儿直颤。 怪不得林忡会露出那种表情,相对于林忧的尸体,现在,那几个字倒是会更令他害怕。 不过对于不信鬼神的人而言,不是会觉得这是谁的戏弄吗?为何林忡会作出这样的表情和举动? 这林忡有事儿。 季稻的目光飘啊飘啊,飘到了抽噎的林恫身上。 这个倒是真心实意没掺水分的伤心。 “林三老爷,你看见那字儿了吗?”趁着林忡死守尸体的空隙,季稻拉林恫到一旁,问道。 林恫擤完鼻涕,见季稻问起,边擦眼泪边回道:“什么字儿?”林恫还沉浸在悲伤当中,说话都不走心,看来是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字,不过那样骇人的字眼若是被人看见肯定有印象,最大的可能还是林忡没打算让林恫看见,所以他才不知道。 季稻不知道林忧是怎么和林恫说的,也不知道林恫是否改变想法,她多问了一句:“你觉得你大哥是失足落水死的吗?” “我大哥怎么可能失足落水,明明是鬼害的!”林恫想也不想就道。 看来还和以前一样。 “倾儿?”季稻冷不丁道。 “对!就是她!”林恫恨恨说完,可嘴在前跑脑子在后面追,林恫说完才猛然回过神来。等等,她说的什么,倾儿? “你怎么知道倾儿?”林恫眼中闪过惊恐。 季稻微微勾唇:“我说过了吧,我会调查的。” 林恫没想到季稻居然这么神通广大连倾儿都能挖出来。 “你、你知道了多少?”林恫讪讪问及。 “你猜。”季稻莞尔,眼中趣味十足又神秘莫测,让人抓不住她的心思。 林恫哪里有心情猜,既然季稻已经知道倾儿,说明已经知道不少事了。他望向尸骨未寒的林忧,眼中犹豫不决,似乎想要直接告诉季稻,可又顾虑重重。 季稻看出他的惊疑不定,便给了他最后一击,击垮他最后的心防:“你大哥已经没了,难道你还想失去你的二哥吗?” 林恫瞳孔微震。 “我、你……” 他眼睛闪了闪,投向林忡,他内心挣扎好半天,季稻就静静望着他,等他抉择。 想了好久,林恫终是咬咬牙:“那姑娘一定要保护我二哥!” 季稻微微颔首:“行。” 哪怕林忡罪该万死,她季稻都保了。当然,不是为了她林家,她完全只是为了被这林家困着的那些人。 * 皿城。 风沙弥漫,沙形成一层厚厚的灰,仿佛将天地隔绝开来。 皿城独立于其他几城,是沙漠尽头,被黄沙围绕之城。 远远地,商温就看见了那席卷一切的黄沙,熟悉的风沙。 “还有多久到达皿城?” “主子,到达皿城一日,到达前线还有两日。”驾车的侍从说道。 商温从车驾中钻出来,望这大漠风光,感受这一层一层刮来的风沙,与原先一样,那战火纷飞的皿城连风沙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粮草和大军到哪儿了?” “看不见粮草和大军的尾巴,想来是快要进城了。” 商温作为断后,晚行半日,自然落后许多,但已经比意料中快得多了。 商温将手中的折子递给随行的侍从:“皿城前线传来消息,盛军已陈边境两日,距我军不到百里,你有何想法?” “盛军一向冲动好斗,凡过之处必然烧杀抢掠,犹如强盗过境,现在却跟孙子一样缩着不动,不像他们的风格。主子,属下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商温也是这样觉得的,不过…… “再反常也无法违背本性,除非……”商温顿了顿,目光放得很远,远到皿城的城墙边上。 “主子是担心盛国那位国师?” 商温眼眸垂落:“国师之令,天神下旨,盛国无所不从,无所不往。” 如果说盛军是茹毛饮血、好大喜功、毫无纪律的野蛮之军,那盛国国师就是统领这只野蛮之军唯一的兵符。 第100章 商家多少热血男儿并未折在盛军手中,而是折在那盛国国师手里,否则商温也不会姓商。 这一战,会是最后的了断吗? 商温的目光越过皿城,仿佛能看见皿城之外的另一座城池,又仿佛那黄沙漫漫之地,高耸城墙之上会站着一道身影,随着夕阳越拉越长。 * “咚!” “咚咚!” “咚!” 激烈的鼓声震耳欲聋。 黄沙散漫之地的另一座城中,露着膀子的壮汉奋力挥洒着汗水,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击,仿若要把那锣鼓击穿,要把这鼓连同世界锤烂。 鼓声震天,在鼓声中穿挞的一个个带着恶鬼面具的人,有青面獠牙的厉鬼,也有满口獠牙眼球突兀的凶神恶煞形象,他们搭着前人的肩膊,半蹲着,面具交错,跳脚震地,任衣服上满身飘带飞舞,似跳大神一样。 而那些古怪的人群之外,围着的一圈桌案坐满了听鼓的将士将军。而上座一太师椅空空如也,而左侧座下一女子,她一身重甲,单腿踩在座位上,犹如山大王,举起生肉,酣畅地撕咬着,生肉吞咽下去,只剩下满嘴的鲜血,竟使她看上去比恶鬼还可怕。 “势遵从神意,夺沙中要塞!” 紧接着,围坐桌案的将士们皆照葫芦画瓢,起身举起生肉,食之,以表忠心。 “势遵从神意,夺沙中要塞!” 锣鼓喧天,誓言震耳欲聋,血腥杀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第71章 双姝 请道士 “姑娘, 怎么样,没事儿吧?” 季稻从林忧房间回来的时候,林大夫人还没走, 季稻关上门对她摇了摇头,含义不言而喻。 林大夫人知道林忧大概是去了, 瞬间失神,她整个人变得愣愣的,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顺着桌子坐下, 边坐边呢喃:“……去了好啊, 去了好啊,赎罪去了,他一辈子都强势, 走前可安详?估计死后还骂骂咧咧着,要我去陪葬吧。”林大夫人自言自语, 自问自答, 可也能看出她的伤心。 季稻眼中露出同情之色,但林大夫人仿佛能看见似的,朝季稻惨淡一笑,说道:“我与他夫妻几十载, 他待我不太好,我不伤心,我一点儿都不伤心……”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节哀。” 这已经是季稻今日说的不知多少次节哀了,但是话只是话, 礼貌性的回答不能让家属的心情好受一些, 季稻对林忧的印象不太好,所以也只能礼貌性问候一下了。 林大夫人呆呆坐了好久好久。 “夫人,您今后准备怎么办?”季稻问道。 林大夫人缓缓回过神来:“今后……” 她似乎想起什么, 脸色蓦然变得很苍白:“我、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几天,林忧死了,我害怕……” 林忧死了,原本害怕厉鬼的林大夫人会更害怕,季稻可以理解,但是…… “梧桐院那边,好像有人把守,需要我去说一声吗?”季稻想起守在梧桐院门前的那两个壮汉,好心问了一句。 “不,别!若是被他们知道一定抓我回去!姑娘,我在你这儿住几天,等事情过去了,安全了,我就回去。”大夫人露出恳求的眼神,这眼神季稻让心软,无法拒绝。于是季稻只能点了点头:“那好吧。” 大夫人松了口气:“谢谢姑娘,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啊!” 季稻住在明安院中,就这一个房间,大夫人又不愿意被人知道,季稻只能将自己的房间让给她,自己坐到门外去。 不过季稻刚刚睡了百年,现在也不想睡觉,所以她也觉得无妨。 “姑娘,您也太心善了。” 荷彩倒是看不过去了,瘪着嘴憋屈地望着季稻房间里头的林大夫人。 季稻被她那小模样逗笑了:“怎么,在这儿陪我看夜色不开心了?那要不你先回去歇息?” 荷彩摇头:“今夜睡不成的。大老爷去世,谁要敢睡二老爷绝对明儿一早就给发卖咯,我也不想去那前头见大老爷的尸体,还不如在这儿陪姑娘,起码姑娘比那三个老爷好看多了,特别是林大老爷那张死人脸!”荷彩说着说着打趣季稻起来,还顺便踩了脚林忧。 季稻听得摇头:“看来你是真讨厌林大老爷。不过死者为大,你还是积点口德吧,免得日后下了地狱因为口舌是非被拔了舌头。” 季稻也只是小小吓唬一下荷彩,免得她说话太难听,可也许是夜晚太冷清阴森,荷彩听了却当了真,她抬头望着,今夜无月,所以她望的是天。 “姑娘,人死后真的有地狱吗?” “有的。” 荷彩转头看向季稻:“地狱是什么模样?什么人才会下地狱呢?坏人会下地狱吗?” 荷彩像是好奇极了,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季稻想了想,对这个好奇心强烈的少女回道,不过语气似开玩笑:“地狱啊,有十八层,有刀山油锅还会被拔舌,坏人死后就会下地狱了,坏鬼死后也会下地狱。所以啊……” “要是荷彩你不乖,以后可是会下地狱的呀。” 季稻也不管对一个生气勃勃的姑娘说这些话有多不合适,做了个鬼脸就全说了,想要吓唬吓唬荷彩。 但是荷彩却没有被季稻吓到,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我日后就会下地狱。” 季稻一愣,看向荷彩。 小姑娘抱着腿望着夜空,单薄的身体被凉风吹习,看上去好不可怜,再看她的眼睛,大大的,里面全是认真。 却见荷彩笑了,她嘴角出现两个弯弯的可爱的小酒窝:“不是姑娘说的吗,我是会被拔舌头的。” “我是开玩笑的。”季稻无奈道,这小姑娘也太容易当真了。 荷彩惊讶:“啊,那没有地狱吗?” 季稻一噎:“这还是有的。” “那我就会下地狱。”荷彩较真道。 季稻:“……” 头一回看见个小姑娘跟地狱过不去的。 翌日。 大清早,季稻身旁昨夜口口声声要陪她的小姑娘早已睡着,栽落到季稻肩头。 季稻没有打扰她,只是望着这初升的朝阳,远处浓绿的树木山峦,生机盎然的世界总让人着迷,所以季稻才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得宁愿沉睡都不愿意离去。 “叮铃铃,叮铃铃——” 安静的清晨被一道铃铛声打破,起先那铃声虽响却远远传来,还没到让人不适的程度,可没过多久,那铃声越演越烈,越来越近,直到把那沉睡的小姑娘都吵醒了,皱着眉头嘟囔几句:“哪来的唢呐声,给谁送葬呢?” 这小姑娘还有起床气呢? 季稻看得好笑。 但不用谁回答,就见远处身着大黄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老者扛着一面大旗走了过来,边走边摇铃。 忽然,那老者脚步顿了,他闭着眼睛皱着眉,抬手掐指一算:“嗯!嗯!老夫感受到了,就在这个院子之中,曾有邪祟作乱!” 第101章 林忡一拍手:“道长厉害,我大哥的尸体停在这院子中。” 季稻:“……” 白布白花放着呢,谁不知道他尸体在这儿? 任季稻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通,这林府不是抵触鬼神之说吗,怎么请了个道士回家? 再看那道士,袍子倒是很华丽,铃铛也是纯金的,不像来当道士的,倒像是来做皇帝的。反正和季稻记忆里的道士不一样。 嗯? 这世界上的人多种多样,道士难道也是? 季稻思忖着。 “姑娘,你对那牛鼻子老道感兴趣?”望着季稻的眼神,荷彩好奇问道。 “你说那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季稻问荷彩。 荷彩仔细瞧了瞧,见他走路带风,眼睛跟鼻子点来点去,看上去神神叨叨的,她犹豫了一下:“感觉倒像那么个样子。” 连荷彩都这么说了…… 难道真是个道士? 季稻握着伞的手紧了紧。 不知是哪家的道士,龙鲤有没有去给人家里打过招呼?不会对她出手吧? 季稻一时有些忐忑。 万一人对她喊打喊杀,她要不要还手? 万一暴露了她是鬼,陆喜那边的交易还算数吗? 哎!早知道林家要请道士她就出去避避风头了啊,这下直接撞上了,怎么办? 季稻无语望天。 “荷彩,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先……”季稻捂着肚子,装道。 “啊?这么突然?”荷彩有点奇怪。 季稻点头:“我先去趟茅厕。”季稻说完就跑,两脚一溜烟儿。 “站住!” 忽然,一道声音从季稻身后传来。 季稻身形一僵。 不会吧? 就听那道声音道:“就是你,嗯,站住。” 季稻僵硬回头,正对上那老道的眼睛。 确认过眼神,喊得就是她! 季稻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老道迈着轻盈的步子很快到了季稻面前,能在这么多人中准确叫住季稻,肯定是看出她身份来了。 季稻万万没想到这看上去华而不实的道士居然是个有真本事的! “怎么了?”季稻故作镇定。 老道仔细打量了一下季稻。 “你什么人,敢对我们姑娘无礼!”荷彩立马站了起来,挡住他季稻的目光。 林忡也疑惑:“季姑娘是我们林府的贵客,道长何意?” 道长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 “什么!难道厉鬼上了季姑娘的身?”林恫骇然。 季稻:“……” 傻子。 哪有鬼敢上鬼的身,不怕慎得慌吗? 道长目光定格在季稻的身上:“她身上确有邪祟的气息,尤其是……” 道长目光一移,瞬间看到了季稻的手上,众人边随他看去。 “您是说季姑娘的手有问题?”林忡犹豫道。 季稻:“……” 又一个傻子。 鬼还能选择一个部位上吗? 道长果然摇摇头:“是伞,这位姑娘,你这把伞大有问题。” 季稻:“?” 她没问题,她的伞反而有问题? 季稻隐约有种不对劲的预感:“道长赐教。” 道长摇头:“你这伞太阴了,缺点阳气,容易招来麻烦。” 季稻:“……” “道长赐教。” “老夫愿意折寿为你超度这伞。” 原来是看上她的伞了。 不过能看出这伞的来历,说明这道士也并非泛泛之辈。 但是,无论如何,季稻是绝不会将伞给他的。 季稻想了想:“不是小女子不愿意给道长,只是这伞是好友遗物,不可给啊。” 道长眼中闪过一丝惋惜:“怪不得,遗物属阴,说不定是你好友死后惦念之物,不如……” 话里话外不离要她的伞。 季稻皮笑肉不笑:“再阴也是好友遗物,伴我多年了。” 被季稻再三拒绝,道长只能作罢:“既然伴你多年,那就罢了。” 道长转身,正在季稻心想他还挺识货的时候,季稻分明听见他那声嘀咕:“那么大的伞,遮今天的太阳多好啊,可惜没骗来。” 季稻:“……” …… …… 哦,就你聪明。 第72章 双姝 道士劫 连季稻的身份都猜不出来十有八九是骗子。 出于好奇, 季稻跟着那道士转了一圈。只见那道士拿着个铃铛,一直从白天念到夜晚,装模作样搞了些黄符, 还给了一张给季稻,季稻拿着试探了一番, 结果表明—— 呵呵,那道士绝对是骗子! 林忡估计是病急乱投医, 什么江湖术士都敢往家里带, 不仅起不到作用, 也不怕惹怒了红衣? 只能说不知者无畏。 夜已至。 道士终于停在林忧的房间,他装模作样又念了一圈,随后一挥拂尘, 对众人道:“今夜,我将替林大老爷作法, 送林大老爷魂归西天, 诸位可以先行休息。” 林忡往了眼停在林忧房中的棺材,人死会停尸七日,林忡倒不担心林忧,反而忧心为林忧刻下字的罪魁祸首, 说道:“道长,我大哥的事儿先不急,您今日好像什么都没做,府中邪祟到底该如何处理啊?” 林忡不想睡觉都睡不好, 更不希望府中传出什么传言。 道士悠闲地抚着胡须, 淡然道:“林大人请放心,我在府中游走一日,看似什么都没做, 但实则不然,我这铃可是我道门先祖祖传之物,铃儿响起来就令邪祟害怕,我今日已经吓唬了那邪祟,等夜里它还敢出现,我必然就能将其拿下。” 林忡闻言大喜过望:“原是这样,多谢道长!” 因为好奇多留了一阵的季稻:“……”都不怀疑一下吗? 相比季稻取信林恫的过程——她花了一张一看pmdujia就价值不菲的黄符,至于为什么是一看就价值不菲,因为那是她捡的,具体价值季稻也不知道。 而这个道士,什么都没做就让林忡和林恫都相信了?她到底输在哪里?是长得不够老还是胡子没他长? 季稻陷入了沉思。 也许季稻唯一的慰藉还是林恫,他没有盲目相信那老道的胡诌,而是狐疑地看了一眼道士,对季稻小声问道:“季姑娘,您觉得这道长靠谱吗?” 欣慰了,但没完全欣慰。 这话还用问吗? 要是敲一敲铃就能把鬼吓走,那要她季稻干嘛? 季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反问林恫:“林三老爷,你自己觉得呢?” 林恫想了想:“我怎么觉得像骗子。” 季稻很想点头认同林恫,但眼珠一转,却觉得说这些没有意义,还是得眼见为实不是吗? 她微微勾唇,眼中充满了几分恶劣:“晚上就知道了。” 第102章 “季姑娘,您是说……”林恫脸色一变。 这道士这么大张旗鼓来除邪祟,说是邪祟不就是除鬼?这可是明晃晃的打脸,红衣可不是吃素的,今晚肯定会来教训一下这老道,他到底靠不靠谱,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晚上便见分晓。 “季姑娘,你可要保护我和我哥!”林恫立马就道。 “放心,今夜的主角可不是你俩。” 季稻悄声应完便看向老道,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装作信服的模样对道士道:“既然道长这么厉害,那小女子今夜就放心睡个好觉了。” 道长没听出季稻言外之意,只是一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就放心睡吧,有老夫在,没有邪祟敢作乱。” 还真敢说。 季稻似笑非笑:“那就谢谢道长了。” 林忡见季稻也很“信任”这道长,心中更加踏实,他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暗中递给了道长:“那今晚就有劳道长了。” 季稻看见那老道眼睛都直了,嘴角笑意勾起,满是讽刺,转身就离开了林忧的房间。 这么多钱,有这个心拿,但有这个命拿吗? 有了季稻离去再先,后头的人便走得更加心安。 林忡走前再看那道长,挺直身体,手执拂尘,仙风道骨的模样,看那脸色更是正气得像尊大神,任谁看了不安心不信任? 他默默点头。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于是,很快,众人纷纷散去,房间中只剩下“作法”的道长一人。 夜慢慢寂静下来。 站得如一尊石像的道士久久没有动过,偶尔路过的下人见了不由得佩服。 这仙风道骨的模样,肯定很厉害。 而道长本人,脸色渐渐僵硬。 “……腿麻了。” 很久很久,他僵硬的走到门口,在确认等人全部散去后,那仙风道骨的道长立马就关了房门。 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僵硬的身体抵着门,又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到房间里头,他也不忌讳,坐上了林忧生前最喜欢的那张椅子。 “哎,老夫的腰啊,还真是年纪大了,这点儿时间都坚持不住……” 他一接触椅子,双脚伸得老直了,一副半躺不躺,半瘫不瘫的模样,看上去吊儿郎当,哪还有之前的仙风道骨。 他扫了一圈。 “这林家还真有钱,这棺木常人可买不起。” “连帷幔都用珍珠串的,真是暴殄天物。” “还有这椅子,真舒服啊……” 道长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舒缓身体之后,他才缓缓目光转了一圈,又转回棺材上,似乎想起自己为何而来,那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哎呀,世界上哪里有鬼嘛,我都骗了半辈子了,要有鬼早就拖我下地狱了,一个个不讲常理,越有钱越不讲常理……” 说完他又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似话锋一转:“不过呢,你们也不算不对,世界上虽然没有厉鬼,但穷鬼到处都是嘛,你们要除鬼,除的不就是我这种穷鬼?哈哈哈哈……” 他笑嘻嘻地从兜中掏出林二老爷走前塞给他的银票,沾了沾口水一张一张数着,眼睛都在发光。 “哎哟,我没数错吧,八百两?真他爹的有钱,不行,我得再数一遍……” 他又沾了沾口水:“一百,两百,三百,四……” “呼——” 没等他数到第四张,一阵不知哪里来的妖风瞬间吹向他手上银票,银票便刷刷刷地倒着数了回去。 “哪儿来的风……”他望了望四周,窗户都关得紧紧的。 他心生奇怪,不过得到银票的欢喜还是远超过了心中那丁点儿奇怪。 “一百,两百,三百,四百……” 刷刷刷。 再一次,银票被一张一张吹了回去。 道长这回总算觉得不对劲了。 他抬头,直直看向林忧的棺材。 棺材旁两排蜡烛自然燃烧,无风也不动。 蜡烛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屋檐,却没有一丝折射到棺材上,让棺材所在处显得几分阴森寂寥。 棺木前香烛燃烧得比平常更快,燃过的灰屑落到香炉中,很快积攒了一大堆,最重要的不是那灰屑,而是那燃到木棍处却永不熄灭的火。 老道直勾勾盯着那火,火在他眼中亮起,同时火焰中,他看见半张脸,以及微微勾起的唇…… 老道直吞唾沫,心不由得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突然就沉了下去,被水浸着,一时有些窒息。 “幻觉,都是幻觉!” 老道甩了甩头,企图将刚刚诞生于自己脑海中那些令人心生恐惧的妄想甩出去。 但是,一只眼睛,一张嘴,满头黑发……他见也没见过的五官在他脑海中突然出现,渐渐挪动,拼凑成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他想不到,但他却能想到那张脸勾唇一笑的感觉。 森冷,充满了杀气还有嘲弄。 老道骗过很多有钱人,也和很多尸体共处一室,但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这是第一次。 他直觉自己这次恐怕真的来错了地方,拿了不该拿的钱。 老道脖子一点一点低下,带着自己的脑袋垂落,看向自己手中的银票。 他瞳仁皱缩。 眼中原本该映出的银票此刻变成了一根一根手指,只有手指,手指指尖染着血,而且那手指肤色颜色不对,不像是……活人。 老道手一抖,八根手指抛了出去,他看见,那些手指在空中微微弯曲,弯下来的指尖正巧对准了他自己。 警告。 “有、有鬼……” 老道吓得跌倒在地,整个人颤颤巍巍。 此刻,风恰好起。 那两排蜡烛烛光随风摇曳…… 老道更是心跳如擂,他连滚带爬跑去拉门,但原本只被他合上的房间大门就像是上了锁,怎么都拉不开。 他死劲拉拽,拍打:“救命啊,来人啊有鬼,有鬼啊!” 拍门上响了好久。 就在老道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大门终于开了。 门缝中,艳红的红衣被风吹了进来。 老道身体一僵,一门之隔。 一只眼睛,一张嘴,满头黑发……他见也没见过的五官在他脑海中突然出现,渐渐挪动,拼凑成一张陌生的脸,而现在,那张脸站在门外,为他打开了门。 老道当即……砰,甩上了门。 他多么想那门从来没来过,哪怕是不开呢? 他双腿抖得合不拢。 噗噗噗。 冰冷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那瘆人的气息让老道完全不敢回头。 他当即跪下,满头大汗结结巴巴,脸皱得跟野菊似的,热泪盈眶:“姑奶奶,林大老爷,我老祖宗三姑舅在上,小的就是讨口饭吃啊,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小的日后再也不敢骗人了,要知道世界上真的有您老人家存在,给小的八百个胆子小的都不敢做道士了啊……” 第103章 红衣黑发轻轻缠上老道的脖子,力度收紧不断收紧…… “啊!” 老道眼珠子一翻。 不是被勒的纯纯是被吓的。 淡淡的骚味弥漫开来。 第73章 双姝 尽人事 “今日发生了何事, 怎么这么吵?”见季稻回来,林大夫人好奇问道。 季稻笑道:“没事,二老爷请了个道士来捉鬼, 等会就不吵了。夫人,夜深了, 早点休息吧。” 季稻走过来替她拢了拢被子。 “那道士有真本事吗?”林大夫人躺下,又忍不住问。 “给了我黄符, 看上去是有的。”不过只是看上去罢了, 季稻想着忍不住笑意。 林大夫人若有所思:“明日就知道了。” 季稻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也不纠结:“夫人睡吧,夜深了。” “你今夜也不睡床吗?这床够宽的,你我将就一晚可以的。”大夫人正准备让出一半床来, 季稻却按住了大夫人的手:“不用了夫人,我习惯晚睡, 您先睡吧。” 大夫人犹豫着还是躺了下去:“那你也早些休息。” 看着大夫人闭上了眼睛, 季稻才走到茶塌上坐下,她用手扶着侧脸,可能是夜太深太静,静得她百无聊赖, 扶着扶着竟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忽然,风一吹,油灯灭了。 整间屋子彻底陷入黑暗当中。 同时,一双眼睛从黑暗中睁开。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地声响犹如老鼠过街, 缓缓地偷偷摸摸地响起来。 窗户也被风吹得嘎吱嘎吱, 缓缓挪开一角,猩红的月光顺着那一角悄然折射进来,从茶塌上熟睡的女子身上晃过, 不过一瞬间,除了暗中紧盯女子的人,谁也无法察觉得到。 黑暗中,那身影缓缓靠近,调皮的月光折射出一道亮色,从沉睡的女子眼皮上掠过,浮光掠影一般。 那一刹那,昏暗光线倒映下,女子身后,一道高高举起的影子被越拉越长…… 刀尖狠狠劈地下来,没有收敛的力气“砰”地就能将人劈成两半。 “砰——” 刀终于狠狠劈了下去,朝着那熟睡女子的脑门儿,没有一丝犹豫。 刀身轻巧从人身上划过,一种刺入肉中的实感让握刀之人手抖了抖,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 切肉的感觉总是那么真实,也总是让人不适。 匡当! 是刀柄落地的声音,同时,一道恶狠狠地声音也随之响起:“要怪,就怪你挡了我们的路……”恶毒的语言却依稀可以听见这话中的颤音,恶毒,但不够彻底,这是最痛苦的事情。 幸好,在黑暗中无人能看见自己的表情,也无人能知道那双藏在黑暗的眼中存在的痛苦与挣扎。 黑暗好像给了她一分慰藉。 “呼!” 但是,被熄灭的油灯同时亮起来了,黑暗瞬间被光明照耀,被光明驱散,那唯一的慰藉即将消失。 刺眼的光逼得她半眯起眼睛,皱起的眉眼拉出长长细纹,一路到了她的眼角。 光让她无处遁形。 白衣的女子弯下脊背,修长的手指握住掉到地上的刀,她手一顿,不过一顿,却又从善如流地捡起刀,握住那刀柄处地手仍可感受到眼前这人的温度。 “既然那么痛苦,何必做这种事情呢。”季稻将刀还给了眼前的人—— 林家的大夫人。 大夫人已经适应了光亮,微微睁开了眼睛:“你、你没死?我明明……” 她眼中震惊与绝望交织。 季稻手上跳出一些纸鹤来,数不清的纸鹤塑成一道人影,一道肖似季稻的人影,仿佛回溯似的,纸鹤变成了人影,又从中间裂开,临摹着被刀砍下的痕迹。 大夫人轰然失去了力量,整个人垂倒落地:“你真厉害啊……” 她眼中没有惊讶,只是成了一汪死水,连赞扬都变得平淡无味,更似反讽。 季稻望着她,即使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她的脸仍旧看上去那么慈祥。 面由心生,她的脸不会说谎。 “大夫人,即便我死了,你的女儿也回不来的。”季稻同情这个女人。 但是却不赞同她的做法。 大夫人只是道:“杀了我吧。” 季稻叹息:“夫人,我很不想说那句话,但是……”季稻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夫人,你要见到你的两个女儿才愿意说实话吗?” 大夫人听到这句话才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季姑娘,季姑娘……” 季稻听见林恫的声音,歇了告诉大夫人的意思,等着林恫进来,一切都真相大白。 “季姑娘,我、我把,厉鬼……呸,是倾儿,我把倾儿带过来……大嫂?您怎么在这儿?”林恫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眉眼间还透露着惧怕。但那惧怕在看见林大夫人的时候愣住了。 不仅在这儿,还是以这样的姿态…… 林大夫人瘫倒在地,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疑惑。 “林三老爷莫急,事情会渐渐理清楚的。”季稻随手指了指椅子“坐吧。” 林恫虽然云里雾里地,但他现在对季稻深信不疑,于是也没多说,便将红绣鞋狠狠一丢,丢到季稻面前去,整个人躲在老远的角落:“季姑娘,反正,你说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幸好倾儿没出来吓我……” 季稻不似林恫,压根儿不怕这红绣鞋,只轻轻捡起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还为红绣鞋拍了拍尘。 “三老爷,这不是倾儿,这是……” “林倾。”季稻瞟了眼林大夫人,去看她听见自己这话的脸色。 果然,林大夫人脸色一变。 “林倾?”林恫愣住了:“林倾不是……” “我以为我们伪装得很好。”林大夫人嗫嚅道。 “夫人,我第一次去梧桐院的时候便知道你没有疯,你在装疯,可你看见我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意外,若你把我当成寻常丫鬟也就罢了,但你没有,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还不惊讶呢?”季稻先问了林大夫人一问。 林大夫人回过神来:“因为、因为……” “因为有人事先告诉你了。”季稻见她“因为”不出来个所以然,替她补充道。 林大夫人怔然。 “那时我便在想,你到底是哪儿边儿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倾儿,叶倾……” “夫人,你还记得吗?昨日你来找我,我反覆跟你强调过一句话。”季稻叹了口气,季稻已经提醒过她了。 林大夫人闻言便立马回想了昨天她来到这里的情形。 反覆强调的一句话,难道是…… “天黑了?” 季稻点头。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林恫奇怪道。 林大夫人也没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于是问道:“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夫人,您是因为害怕厉鬼才来我这里的,可是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近天黑的时候来,您不怕吗?”季稻半解释半质问道。 第104章 林大夫人如当头棒喝,眼神渐渐暗淡无光:“枉我还以为我们伪装得很好,原来,竟是早已露馅儿。” “夫人,你来我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误导我,让我以为这林府只有一只鬼,从而让另一只得到机会能杀了林大老爷,毕竟她们俩长得一样,没人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季稻伞尖一点红绣鞋,一道人影便被弹了出来,红衣,黑发,与那倾儿无异。 “大哥是……是大嫂杀的?”林恫不可置信:“大嫂,为什么啊?就因为大哥把您关起来了吗?大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啊,大嫂,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面对林恫的单纯,林大夫人微微抬眼,眼中全是讥讽:“我狠心?我算什么狠心,论狠心怎么比得过你们林家半分!” 林大夫人爬着桌子站起来,眼眶猩红:“林恫,我好生生的两个女儿啊,一个被许贞那贱人杀害,最后尸体还被推下井里。一个在大婚前夜被林忡那禽兽送给道士,炼成了一颗狗屁的珠子,挂在林家的祠堂里面,日日承受林忡的罪孽,日日被那烈火焚心!我狠心?你们林家才是禽兽!” “但最肮脏不堪的还是我,我这个母亲,对小女儿不闻不问,对大女儿的哭喊置若罔闻,我也该死,整个林家都该死!” 许贞,就是他的二嫂,那个失足落水的二夫人。 “怎么会,怎么可能,二哥怎么可能那样做……”林恫简直不敢相信,他倒退两步,仿佛他的世界都破碎了。 “真假与否,你去问你二哥啊!你问问他午夜梦回之时是否会被女娃的哭声惊醒,是否会对我那两个可怜的女儿有一丝丝的忏悔,你去问问他啊,你问啊!”林大夫人跌跌撞撞跑过去,狠狠提起林恫的衣领,字字珠玑,字字泣血。 林恫失魂落魄:“我已经、已经派人去请二哥了……” 季稻缓缓闭上了眼睛,血和泪在眨眼功夫从眼睛中沉到了心底。 怪不得,她们会在林忧的尸体上刻下那四个字。 “血债血还。” “千秋珠,将女子双胞血肉练成一颗珠子压在祠堂,便可得家族千秋鼎盛。” 这世间总有奇奇怪怪的传言,却没料到有人真的丧心病狂去试验。 “他得到了千秋鼎盛啊,他坐到了今天的位置,他大权在握,他多么神气啊!”大夫人哈哈大笑,整个人仿若癫狂。 林倾缓缓走来,默默扶住了大夫人,她竟什么都没讲。 但季稻却闻见了她身上浓重的血气,与倾儿不同,林倾杀过人了。 “大嫂,我告诉过您,只要林家在,孩子还会有。” 这声音是林忡。 他叹着气走来,望见里头的场景无奈摇头,眼中却没有一丝悔意。 “二哥,你真的做过那些事!”林恫感觉自己天都要塌了。 “不做林家怎么能走到今天都地位。”林忡却不以为意。 林倾的眼一下子红了。 季稻暗叫不好。 却见林倾已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怨气滔天,恨意难填。 “季姑娘,救我啊,我还要给衡王筹集粮草呢!”林忡脸色一变,连忙朝季稻方向跑去,躲在季稻身后求救。 季稻:“……” 他不会以为这是什么挡箭牌吧? “林倾姑娘,你身上的血债,足以令你沉湎地狱。”季稻没有拦,只是提醒了一句。 “我,不悔。” 林倾头也不回。 她速度很快,却没有另一个人快。 大夫人离季稻更近,她拿着季稻还给她的刀冲上来了。 季稻望着这对母女,深深叹了口气。 季稻问过了,可她们有自己的路,宁愿死宁愿下地狱也想要做,而季稻,不能让她们含恨九泉。 于是,她让开了路。 “季姑娘,我二哥,你救救我二哥!”哪怕林忡做得再不对,林恫都无法看着他死去。 季稻听见刀刺破皮肉的声音。 林忡一声闷哼:“你杀了我,你女儿也回不来了!” “那就让林家给我女儿陪葬!”大夫人的刀插得更深了。 林忡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不,你不能……林家,千秋鼎盛,林家,林家……” 后来,季稻听见了刀落地的声音。 “二哥,二哥!” “大嫂!大嫂啊!” 季稻心觉不妙,一回头果然……林大夫人倒下了。 一把刀,插入一人心脏,抹了一人的脖子,一把刀结束了林家的过去,也结束了两个人的未来。 “娘……”林倾愣愣的,又哭又笑。 林大夫人哽咽着,抬手描着林倾的眉眼:“女儿不难过,林忧该死,林忡该死,而我、我也该死……娘死后,你就跑,季姑娘说你要下地狱的,你不用去下面,你好好的呆在上头,娘、娘替你去……” 季稻望着林大夫人,她似有所感也看向季稻,看见季稻的脸,她努力笑了,努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却在中途彻底没了气息。 但她不用努力去笑,因为她一直很慈祥很善良。所以哪怕是拿刀砍季稻的时候,她还故意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弥陀佛。” 季稻缓缓闭上了眼。 鬼念佛语,亦有想要超度之人。 第74章 双姝 双姝完 轰隆。 林家祠堂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一个个灵牌高高放起,庄严无比。它们犹如俯视来者一般高高在上,那一个个名字如同一只只眼睛窥视着来者, 平白阴森可怖。 而那些灵牌中央,一个红色的珠子耀眼夺目。不过那是对于常人来讲, 对于季稻,看见的便是那源源不绝的怨怒。 季稻抬手, 千秋珠便自觉飞到季稻手中, 那清澈的珠子映不出季稻的面容, 却映出了一段段悲惨的往事。 季稻拿给林恫看。 林恫一连失去好几个亲人,早就心如死灰,都说逝者已矣, 死者为大,可当他愣愣抬头, 看清珠子中映出的一幕幕时, 他仍感觉到这林家的冰冷刺骨。 年轻的大夫人笑着为两个女孩束起双髻,其中一个女孩拿手碰了碰,但不敢摸重了,似乎很是宝贝, 走哪儿都要碰一碰,瞧见水坑就要看一看,生怕散了乱了似的。 画面一转。 被精心呵护的发髻,散落。 一双脚映入珠子里, 缓缓地, 一步一步地走来。 强壮的男子拖着女孩的发髻,将人一步步生生拖到一把华贵的贵妃椅前。 椅子上半倚半躺的女子拿着手绢遮掩着嘴鼻,眼神轻蔑至极。 她应当是说了些什么, 家丁开始殴打那女孩,女孩似是习惯了,习惯性地缩成一团,也许这样最不痛吧。 可似不解气,女子执起女子专用的那种匕首,镶嵌着宝石,看上去好看极了。 女孩开始害怕,她哭着喊着,往后爬着。 季稻看见她的口型,她在喊娘,在喊她的娘。 匕首薄如蝉翼,刮在她身上,肉被削成一片一片,画面血腥极了。 第105章 女孩惊叫,痛得面容扭曲,翻滚,她全身裹满了灰尘,血将灰尘和成泥,她狼狈得就像个小泥人。 女子被逗得捂嘴笑,似乎在笑她这狼狈模样。 “这,是、是我二嫂……”林恫哽咽,他知道倾儿不受待见,却没想到记忆中那个温和委婉的女子竟然如此狠毒。 季稻沉默。 又看。 女孩挣扎着挣扎着便不再挣扎了。 女子脸色一变。 她抖着手放在女孩的鼻息,脸色更加难看。 随后,便是一口井。 噗通一声。 画面再次转变。 红灯笼,贴窗喜。 一个约莫十三四少女坐在门口,这时的大夫人已经苍老了许多,她递给了少女一双红绣鞋,还有一身红嫁衣。 少女微微一笑似宽慰。 随后。 笑容变成了震惊,眼中漫上恐惧。 季稻看见一个窄鼻宽脸的道士一脸奸笑,她在逃,却被拖了回来狠狠摔在了床上,她的新房之中,她挣扎着,可衣服依然被扯破,她的不配合换来了一顿毒打,血从她嘴角流下。 林忡出现了。 他也说了句什么,道士讪讪一笑,终于松开了手。 少女以为自己得救,感激地朝他一笑。 可下一秒,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仿佛绝望又仿佛难以置信。 画面不断放大,再放大,原来,她也只剩下了那只眼睛,唯一的一只静静地躺着的眼睛,她周围,血流了一地,肉沫到处都是。 她被剁成了肉酱,和那只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起,和一具早该腐烂的尸体一起,练成了耀眼夺目,美得如梦似幻的珠子。 最后,一只手捧起珠子,如视珍宝,一抹笑微微勾起,似称心的如意,那张脸,赫然便是她方才真心感谢的人。 …… 林恫终于忍受不住,干呕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残忍的场面,还是因为那令人恶心的嘴脸。 他从季稻手中抢过珠子狠狠砸去,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呕得整个人恹恹:“这样的林家,这样的林家……林家该死啊!” 艳红的珠子滚了一周,光不减,也许原本就裹着黑暗,所以珠子上连灰尘都没沾上一点。 季稻默默看向千秋珠,默默走过去捡起千秋珠。 千秋珠美丽,红宝石一般璀璨,在季稻眼里发着光。 季稻默默收起珠子。 “真是美丽。” 隔了很久很久,那无声的珠子中突然蹦出一道声音,是男子的声音。 季稻没想到还有后续,猛然端起珠子。 她看见了一只手,仿佛从珠子中伸了过来,轻轻点在某处:“那就交换吧,我放你们报仇,你们将珠子给我,如何?” 是谁? 这个人是谁? “对了,顺便替我保管一样东西。” 季稻知道那人离开了,但是千秋珠没有映照他的身影,而是照在祠堂中间,突然多出来的一块正正方方的牌子上。 季稻瞳孔微缩。 季稻默默捏紧了珠子,离开了祠堂。 这不是林家的东西,也不需要经过林家的同意。 季稻走出祠堂,走出林忡的院子,不自觉走到了梧桐院。 忽然,她顿住了脚步,望着远处屋檐之上。 屋檐上,两身红衣望着月亮,淡淡的红色遮掩了半个月亮,相依相偎,仿若岁月静好。 越过屋檐,季稻看见了今天的月亮。 猩红的月色渐渐淡去,裸月重焕光辉,只是这一次,同行的还有永不褪色的炙阳。 一只纸鹤默默从季稻怀中钻出来,看了眼季稻,飞向远方。 季稻在梧桐院站了好久好久,也望着她们好久好久。 她们从出生就在一起,又经历生死的分别,现在终于团聚。 但是,当今日第一缕阳光升起,她们就要再次经历诀别,永生的诀别。 清冷的月光下,身着白衣的少女微微昂头,她仿佛一缕清风,谁也抓不住的清风,永远只能在黑暗中独自徘徊的清风。 龙鲤心一紧。 他加快了脚步赶到她身边。 季稻收回目光:“你来了。” 龙鲤用手背碰了碰季稻的手,皱起眉道:“今晚天寒。” “我是鬼,不会冷的。”季稻回到。 “人不会冷,心会。”龙鲤说着将一只纸鹤轻轻放回季稻手心。 季稻握紧了纸鹤。 “河神大人……” 龙鲤听着就蹙眉,他反驳:“叫龙鲤。” “明明错的就是旁人,为什么偏要受害者沉默。”季稻干脆谁也不喊了。 “稻娘,人间有人间的秩序,黄泉有黄泉的规则,不是不管,是不能乱。”龙鲤叹息着看向季稻抱不平的那两个红衣。 左边那个好说,没杀过人,送下去可以投个好胎,但右边那个…… 哪怕是龙鲤,也无法干扰另一个世界的秩序。 “那你来干什么!”季稻突然置气。 “你叫我来的。”龙鲤无奈极了。 “我让你来是想办法,既然你没有办法,那你回去吧。” 这姑娘偏对他一个人毫不留情,总是翻脸不认人。 龙鲤想了想:“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全看你舍不舍得。” “什么?” “阴阳木。” 季稻抬眸。 龙鲤解释道:“阴阳木是黄泉至宝,千年才可能得那一根,若愿意将阴阳木送回,别说一个红衣,哪怕是你的罪孽恐怕也能一笔勾销。” “勾销?勾销了就该让我投胎去了吧。”季稻摇头:“躲了那么些年,全因我不愿,怎么可能送上门去。” “那就换别的。” 季稻毫不犹豫:“那就换吧,我不能出面,你替我换,凭你的面子再要一个承诺不成问题。” “不心疼吗?”龙鲤见她如此果决,忍不住问道。 “心疼啊。但是……”季稻望向相依相偎的二人。 但是,谁叫她看不过去。 季稻故作洒脱:“这样也不错,不仅不用欠陆掌柜人情了,还替小孩儿做了件好事,就当替他积积阴德了,等等,这么说,我还双赢诶!” 龙鲤弯眉:“他可不见得会高兴。” “人都死了,他要是不高兴有本事上来找我咯。”季稻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龙鲤被逗乐。 他望向月,感慨:“稻娘,今晚月色真美啊。” 日月同明时刻,黑白无常从灰色中走出,一身红衣的男子站在院子中。 黑白无常相视一眼。 “老早就闻见味儿了,原来是您啊,百年不见,贵体安好啊?” 龙鲤望向二人:“很好。” 龙鲤不咸不淡的态度闹得黑白无常心有点虚。虽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但算起来对方和自己的老大还是一个级别的,不好得罪啊。 “您老这次又有何赐教啊?”黑无常小心问道,但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了。 第106章 龙鲤勾唇一笑,还未说话,就笑得黑白无常心里直打鼓。 “等等,您这次不会又要给咱们兄弟出难题吧?” “本神是这样的人吗?”龙鲤顿了顿,“小黑啊,小白啊,你们瞧……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你们送两个人。” 林倾和倾儿便拘谨地走上前来。 黑白无常眼睛一亮:“两只红衣……这只杀了人,得下地狱的,这好啊,这敢情好。” “诶,这怎么能下地狱呢,这得去投胎的。”龙鲤笑着,怎么笑怎么不像好事。 黑无常心里一咯登:“这怎么能投胎呢,这杀了人,看样子还杀了不止一个,这得……” 不等黑无常说完话,龙鲤就道:“小黑啊,听说你们阎王殿丢了一根阴阳木,我这儿刚好有一根……” “当真?”白无常激动不已。 “如果您真有阴阳木,这点小事就不算事了。”黑无常说道。 龙鲤片刻又有些犹豫:“就是一根阴阳木换一只红衣有点不太划算……” 龙鲤这样一说,黑无常就知道他要提条件了,黑无常想了想:“阴阳木是大事,不若您跟我们去一趟阎王殿,和我们阎王爷商量商量?” “也好。” 季稻远远望着黑无常白无常还有两位红衣远去,哪怕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明白这事办妥了。 最后只要把阴阳木从陆喜哪里要回来送去阎王殿即可。 太阳完全出来了,季稻撑开伞,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商温。 今日便是第三日吧。 季稻想着又忍不住嘟囔:“说了三日便是三日,三日都等不及,也怪你没福气。” 季稻冷哼一声,撑着伞走出了林府。 她回头,林府已经肃清。 这林府,她是不会来了。 季稻执着伞缓缓远去,进入车水马龙的街道。 “季姑娘!” 季稻回眸,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急急追了上来: “季姑娘,我来接您了。” 第75章 望皿城 迎秋稻 车水马龙的街道, 某个茶楼之上,一双眼睛将白衣女子的身影尽收眼底,直至她登上那辆碍眼的马车。 他轻轻转动茶杯, 才缓缓收回目光。 “这京城似乎没变。” 戴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微微垂眸,安静的侍奉在一旁。 他忽地笑了, 不知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连眉眼都忍不住上扬: “约莫, 还是因为人没变吧。” 男子轻声喃语, 自问自答。 “若草, 你喜欢京城吗?” 黑色面纱的女子微微一愣。这个名字,她忘记太久了,乃至于乍听见会一愣, 随即便觉得陌生。 等回想起这个问题她抬眸,都没有犹豫就道:“喜欢。” “为何?” 若草目光微闪, 似想到什么, 想说却有犹豫。 “说吧。”男子声音淡淡。 若草低垂眼睑:“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砰—— 忽如一阵飓风狠狠拍落那弱小单薄的身体,若草撞破了屏风撞到了墙壁上,黑色的面纱颜色更深了。 她扶着墙站起来。 男子看也没看她:“你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若草眼睫一颤:“是。” 他朝若草招了招手, 若草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走到男子的面前,她下意识低垂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男子却掐住了她的下颚, 逼着她抬头看他, 他勾起唇,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划到她耳尖, 他轻轻抬手…… 若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瞳孔一缩:“不,不!” 她眼中终于有了害怕,挣扎起来。 男子却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的面纱挑落,她的容颜映入男子的眼睛里面。 她神情紧张,带着惶恐和抗拒,她下意识想避开对方镜子一样的眼睛,让她这样难堪的眼睛,但是她却忘记了自己的下颚被人捏住,无法挣脱。 她便干脆闭上了眼睛,嘴唇苍白,颤抖:“不,不要给我看……” 男子仅微微一笑,似温和,却说出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若草,得记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惦记。” 她浑身一颤:“……是,不敢。” * 马车走了许久。 淡粉色的纸鹤从空中飞落,钻入被风吹起的车帘中。 季稻伸手,纸鹤挥舞着翅膀,缓缓飞向季稻手心,轻轻蹭了蹭季稻。 季稻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开心得乱转,像个讨了喜的小孩,忍不住像全世界炫耀。季稻忍俊不禁。 讨完了喜,纸鹤便自己把自己拆开给季稻看,季稻依稀辨认出是龙鲤的字迹。 嗯,只有他的字才这么丑! “事情办妥,林倾相送。” 季稻看完,纸鹤又把自己叠起来,它冲季稻努了努嘴,那空空如也的嘴尖转眼间就多了样东西。 季稻愣住了。 不待纸鹤给她,她就失了态地一把抢了过来,纸鹤似乎惊住了,东西被抢的那一刻,它忙飞过来,亲亲季稻的脸,似乎是看出了季稻不好的情绪在安慰季稻。 那猩红的珠子中出现过一块木牌, 那图案是一条弯弯的线,线尽头,牌子边缘,有类似柳叶的图案。 这图案,季稻见过的。 季稻从取出从青城得来的另一块。 青城那块木牌的图案只有一根弯弯的线,线尽头,牌子边缘,有类似柳叶的图案,其他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这一块,图案虽然和青城那块很像,但又有所不同。 季稻看了看从林家得来的木牌,又看了看从青城得到的那块木牌,总觉得这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这两个之间有联系。 季稻紧紧盯着,看了又看。 忽然,马车一颠簸。 季稻手上两块木牌同时飞了出去。 “怎么了,长墨?” “没事没事,刚刚有块石头,可能硌着了。”长墨回道,声音中带着点急促和不安。 季稻也没在意。 木牌飞出去了,她扫了扫去找木牌。 不找不知道,这一看季稻吓了一跳。 两块木牌半叠在一起,而且…… 季稻一手拿一块,将木牌拿起来,她愣愣的合在一起,又缓缓分开,又叠在一起…… “……麦子,谷子?” 若分开当真像柳叶,但若合在一起…… “不是,不是麦子,也不是谷子……” 季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她手止不住一抖,情不自禁的低喃:“……是稻子啊!” “怎么能是稻子,怎么会……” 季稻感觉到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想起在青城,在林家发生的事情,在得到这两块木牌,看见这木牌的图案之后,季稻惊觉自己醒来后发生的事情好像一步一步失控了。不,也许只是对于她而言是失控的,对于那个暗中操纵的人却不是。 第107章 季稻忽然感觉到心一阵寒凉。 到底是谁? 季稻想起了那颗千秋珠中曾经出现的身影,那道低沉的声音。 是他吗? 在此时,季稻又突然发现了一件她忽略的事情:“那人说过,他要用千秋珠换林家姐妹的自由,林家姐妹自由了,但是,千秋珠为什么还在?” 他究竟是谁? 他究竟想做什么? 季稻思绪纷杂,她眼神一片混乱,手上的两块木牌仿佛比千斤还重。 许久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快要静止下来似的,季稻眨了眨眼睛。 等等,她坐的是马车吧? 去王府要这么久的吗? 王府不在京城? 不可能吧? 季稻挑起车帘瞅了一眼。 嗯? 嗯?? 嗯!!! 马车之外,葱绿的两排杨树随风起舞,石头被天随意掷在一旁,稀稀拉拉,再看远处,树越来越少,石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风席卷风沙将远处染上了浓重的黄色。 “这是……京城?” 季稻的声音没收着,长墨听见了,心一跳。他故作没听见的样子,只是挥舞马鞭的力气默默重了几分。 感觉到速度突然加快了的季稻:“……” 嗯? “长墨,你家王爷的王府开在山里?” 长墨心虚得不敢看季稻,只是拚命挥舞着皮鞭子:“季姑娘放心,咱们还没出京城。” “还没出,就是快要出了的意思吗?”季稻当即点破长墨的小心思,长墨干巴巴“呵呵”两声,沉默了。 季稻:“……” 季稻犹豫了一下:“长墨,你不会告诉我,你要去皿城吧?” “姑娘猜得真准,嘿嘿。”长墨当即赞扬了季稻。 不是季稻猜得准,实在是沙子太晃眼睛。 季稻无语凝噎。 “……你主子知道吗?” 长墨笑容僵了。 季稻:“……” 哦,不知道啊。 “你主子知道了,你会怎么样?”季稻叹息。 长墨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下来,他没回答季稻的问题,而是道:“季姑娘,我主子活到今天真的很苦。他是天潢贵胄,出生就该享受到世界最美好的事物,可是他也流着商家的血脉,他天生就是得上战场的,他不能躲,因为他是满门忠烈之后,是商家现在唯一的、唯一的孩子了。季姑娘,你知道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在战场上是怎么活下来的吗?盛军,太强了,那是个不可战胜的神话,那年,延军几乎全军覆没,一个年仅十四的孩子被刺了一刀,是心脏,随后他被随手扔到了尸体之下,可那孩子命大,扒开尸体,用手拚命刨泥,像野兽一样一爪子一爪子刨开埋尸体的大坑,爬了出来。” “养尊处优的公子满手都是血,一看,指甲盖都被挖掉了,季姑娘,十指连心啊。可是,他一声也没吭,他只是站在那里,望着盛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他说,我不会输了。起码,在我死前,不会看到输了。” 季稻想起商温,他看上去一直都像一个矜持的贵公子,所以顺着长墨的话讲,她无法想像他狼狈起来是何模样。 可是,她却能想像到他说那话时的模样。 眼睛一定是沉沉的,半阖的模样,没有凶光,却一定和寒冰一样。 “季姑娘,我有私心,我想陪着主子,但我还是留下来了,因为我更有私心,想让他见见你。” 马车停了。 长墨转身过来,掀起帘子,跪在了车外,却是季稻面前。 季稻看着长墨,他眼含热泪却拚命忍住了,可偏就是忍住了,那打着转的泪却让人更加不忍。 “季姑娘,主子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他会拼了命的保护你,求求你,和我走一趟吧。” 季稻愣了一下。 “当真已经这么危急了吗?” 长墨沉默,可看他的眼神,更似默认。 季稻想起那人的身影,那人的笑。 那是个喜欢装成冷冰冰的男人,实际上却纯情得可爱,被人摸手亲亲还会红耳尖,常常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季稻才发现,她想起商温,能想起好多。 罢了,罢了。 就仗着她心软,为所欲为。 季稻叹息:“走吧。” 长墨猛地看向季稻,季稻似笑非笑:“不想走?那就回……” “走,走!” 长墨破涕而笑,连忙去摸鞭子。 季稻也看得笑了:“倒也没那么急,擦擦眼泪再走。” 长墨抬袖子一把擦去眼泪:“诶!” 第76章 望皿城 第一战 狂风卷起黄沙, 天被染得又沉又混沌,在这混沌之中,能看见的只有对方黑压压的大军以及那些代表着互相尊严和骄傲的竖立着的大旗。 “咚, 咚,咚咚咚——” 围着白色头巾的壮汉肌肉鼓实, 一下一下敲响了那低沉的战鼓,带着肃杀的旋律响彻整片空寂的大地。 隐约之中, 在对面高耸的城池墙上, 能看见带着恶鬼面具的祭祀者穿着红衣起舞, 衣带飘飘,就如同真正的红衣厉鬼一般。 而厉鬼之下,城墙门上, 几具干尸随风摇晃,不仅如此, 还掺合几具新鲜的尸体滴答滴答, 血滚黄沙。 那是盛国的出征祭祀,那是让他们深恶痛绝的祭祀仪式,因为那些干尸,那些新鲜的尸体, 都来自他们的国家。那些人是延国本该血洒疆场,用性命捍卫母国、亲人的大好男儿,原本,他们应该衣锦还乡, 接受百姓的礼赞, 可如今却被屈辱的吊在敌国的城门前,故土难还。 黄沙,不停掀起的黄沙, 如同一层一层热浪,冲击在每个人心头。 每至出征,每每看见敌国的祭祀,所有延国军人都会默默捏紧拳头,默默在心头哭泣,在心头呐喊。 一定要赢。 要抢回同伴的尸首。 那一次次战鼓敲在盛国,是鼓舞,敲在延国心头,是警醒,警示着他们哪怕粉身碎骨都不能输,否则下一次吊在那里的就是他们的亲人,朋友。 深黑的战甲隐隐反射出杀气,那浓墨一般的眼瞳如同黑云压城,气势汹汹。 沉默中沉淀下来的不是畏惧、不是软弱,是无穷无尽的勇气。 因为,他们不能退。 他,不能退。 商温看向身后那高举的延国旗帜,看向那在风雨中飘摇数百年的城池。 黄沙渐渐停息。 随军的号角已经吹响。 肃杀的气息弥漫开来。 商温越过很长一段路,看见了对方的将军。 是个女子。 “竟是萨格雅!” “是那个蛮力过人的女人!” 萨格雅是长在黄沙中的女子,她皮肤黝黑,看上去散发着强大的生命力,盛国称她是天生的将才。 实际上也是的。 第108章 商温没有跟萨格雅交过战,因为萨格雅和所有的盛国人一样是坚定的国师信仰者,传言她常常待在盛国的筑星台上,作为国师的侍奉者。 哪怕她不常出现,但战场上却处处有她的传言,在那些传言中,她仿佛就是战无不胜的。 商温眼睛微微眯起,银白的长弓瞬间架起。 商温看见萨格雅的时候,萨格雅也看见了商温。 “那执弓的男子是谁?”萨格雅好奇道。 萨格雅眼中的商温,俊美文弱,虽然身穿一身肃然的黑色盔甲,但根本与这个战场格格不入。 “将军,那是延国的将军。”副将恭敬回答, “废话。他站头一个,本将军难道看不懂他是延国的将军吗?”萨格雅当即翻了个白眼。 副将讪讪:“将军,他名叫商温。”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把你们打得头破血流的商将军?” 萨格雅不认识商温,却听过他的传言。 听说拜他所赐,这几年皿城才迟迟没有拿下,不仅没有拿下,还打破了他们生活战无不胜的神话,并且直至今日他从未输过。 战无不胜? 萨格雅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貌似在延国的传言中,他是战无不胜的英雄。 战无不胜的商温,对上战无不胜的萨格雅,到底谁才是真正战无不胜的一方呢? 萨格雅微微勾唇,来了兴致。 “你说,是他厉害,还是本将军厉害?” 副将闻言,毫无犹豫:“当然是将军!” “打都没打就妄下言论,信不信本将军治你个捧杀之罪?”萨格雅似笑非笑。 副将忙道:“马上就知道了。” “也是。” 萨格雅一手执缰绳,一手微微抬起。 几乎同时,商温的长箭离弦飞出。 “杀——” “杀!” 两道声音在战场上交错,却泾渭分明。 箭破空而来,如流星一般闪烁着,却如闪电一般迅速。 他的箭目标很明确,就是萨格雅。 “驾!” 萨格雅夹紧马侧,策马冲来,她身后成千上万的盛军紧跟其后,马蹄仿佛要镇碎大地,踏平皿城。 她离箭更近,更近,她完全奔赴那箭,直至不过一步距离,她从背后抽出长戟,利落一砍。 破空的长箭瞬间断成两截。 “将胜利献给国师!” 萨格雅举起长戟,高声呼喊。 “将胜利献给国师!” 她身后的声音更是响彻云霄。 商温原本就没有打算一箭就能解决掉对方,那只是一个警告,他要进攻了的警告。 与盛军相同,延军也骑马上前冲锋,骑兵之前是盾兵,过后紧跟其后便是步行军队,最后是弓箭手。 商温抽出三箭,三箭齐发,百步穿杨。 咻—— 一声响后,萨格雅就听见了三声惨叫。 她回眸一看,只剩下三匹空马。 “百步穿杨,好厉害的箭术。” 盛军不善箭术,更不喜欢箭术,他们追求厮杀的快感,所以看重极致的近战技巧。 “弓箭手准备——” “放!” 中军挥舞着旗帜,指挥全场弓箭手。 箭如雨下。 萨格雅眯起眼睛。 “换盾,借箭!” 萨格雅一声令下,骑在马背上的剑士立马从背后抽出盾牌,举过头顶,似一道空中屏障,保护者盾下的步行戈兵。 “竟然带了盾,马不会被累死吗?” “骑马背盾,这是什么打法?” 一般而言,一盾高达百斤重,莫说人了,哪怕是马背起来也会困难重重。但是那些盛军却显得那么得心应手,只能说,传说不假,盛军的力量果然皆达百斤,这是他们的天赋。 “射马。” 商温当机立断,他又抽三只箭,拉弓射出。 三只箭,三匹马,三个人坠落,盾砰地落在地上,甚至砸死了盾下的兵。 一箭双雕。 萨格雅已经与延军兵器相接,余光看见商温拉箭,又见己方盾又失几张,天上箭雨却不曾停歇。 盛军不善射箭,但延军偏善射箭,要赢,只有两条路,扛住这箭雨直捣长龙,但盛军撑不了那么久,须速战速决,否则平添死伤;或是……擒贼先擒王,先解决掉那个人,延军自然军心大乱。 “东张西望什么,萨格雅,这里是战场,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 铮—— 剑与戟相接,萨格雅笑了:“本将军分心都没被打死,看来你们延军是真不行。” “你!” 延国副将辛隆冷笑一声:“哼!你们盛军又厉害到哪里去,说是战无不胜,但这五年来你们可曾越过皿城边线?还不是如困兽一般被锁在你们的狗笼之中!还有你们的国师,躲在笼子里不敢出来的狗头子罢了!” 刹那间,萨格雅眼眸冷了下来。 她握戟的手指一根一根扭动,仿佛活动筋骨一样。 “你这句话让你连挂在我盛国城墙上的资格都失去了。” 萨格雅手腕一转,那长戟如被耍的棍子一般飞舞盘旋。 这一戟,她要用五分力。 萨格雅狠狠劈下。 辛隆连忙去挡,砰、砰、砰…… 三声巨响,不是兵器与兵器较量时发出的声响,更像是兵器炸裂的声线。 这力气…… 好像野熊压下来了一样,和方才完全不像一个人。 辛隆脸色一变,被压得龇牙咧嘴。 但他必须扛着,他若扛不住,就会死! “第一箭开锣,六箭鼓舞,第七箭,便祭奠你城墙上挂着的我延国男儿吧。” 萨格雅抬头,只见万军之外,铮亮的长弓显眼夺目,一支箭锋光闪烁,杀气内敛,却直直对准她的脑袋,随后—— 腾地一放。 商温目光望着萨格雅,萨格雅也望着商温,她啧了一声:“想祭奠延军,这只箭可不够。” 说着她长戟一收,蹬马镫而起,竟放过了辛隆迎那箭而去。 辛隆找准空隙忙撤了回来,却见萨格雅的马径直冲进延军堆里,延军纷纷避让。 萨格雅抬手迎箭。 登—— 萨格雅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腕一震。 “看着这么瘦弱,力气还不小嘛。” 这还是箭,若换成了剑,估计得把她的戟都震飞。 “不过小少年啊,你中计了。” 萨格雅另一手一放,半空中,她手中射出一道红绸,直直抓向她放走的马。 而马的方向…… 是商温。 擒贼先擒王。 萨格雅眼中杀气一现。 她想利用马拉近与商温的距离,随后杀掉商温。这世上,兵器能杀人,红绸也是能杀人的。 商温缓缓抬眸,望着天上的萨格雅。 天上的红绸如同这大漠的晚霞,艳丽夺目,从他漆黑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第109章 战场的风又起了,吹拂他束起的青丝,在他肩头飘散。 他没躲。 只是又抽出一支长箭。 萨格雅还以为他有什么招,没想到还是老一套,甚至是一支箭。 “都说了,你的箭没用。” 却见商温微微一笑,手上忽然亮了起来。 萨格雅:“?” “??” “!!!” “等等,你那是什么?” “火折子。”商温回道。 下一刻,萨格雅就看见,他将火揉到了箭尖上。 萨格雅瞪大眼睛。 “若我没有猜错,你的红绸绑在了你的身上,现在是北风,你的红绸能烧多久?” 萨格雅孤身深入敌军,她的军队都在后面,没有红绸支撑,她第一个就会掉下来,再加上这风向,她身上就会跟着起火,再被延军包围,群龙无首的便是盛军了。 萨格雅打了这么多场仗,还是第一回看见有人随身携带火折子的。 她确实没预料到。 “狡猾!” 萨格雅暗骂一声。不过……萨格雅看了眼天。 今天已经够了。 她瞬间收回红绸的同时拍了一下马,马瞬间转了个弯,她落下刚好到了马上,便立马撤退,干脆利落,毫不恋战,只放了句不痛不痒的狠话:“你给我等着!” 商温看见她背对着自己,指尖勾了一下弓。 在战场上,最愚蠢的就是把背面向敌人。 一只箭离弦飞出。 萨格雅没有回头,但是她的戟却回了,如拍灰一般反手拍掉了商温的箭。 看似轻轻松松,p.m. 独.家.症.蠡简简单单,但是,她是反手啊。 商温心一沉。 棘手。 第77章 望皿城 赠花女 “将军, 盛军退兵了,追还是不追?” 辛隆殷切的目光望着商温。 “盛军一向悍勇,这次还没打起来就跑了, 恐怕只是探探我们虚实,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地盘, 能做到心中有数,若追过去便是别人的地盘, 恐有埋伏啊。”另一个副将刘喜说道。 商温也有此考虑, 所以当刘喜提出来时, 他便顺势同意。 商温微微颔首:“回城。” 延军大胜的消息犹如插了翅膀飞遍大江南北。 商温回皿城的时候,便有无数百姓开城门相迎。 商温坐在马上,一身黑色战甲庄严深沉, 衬得他如天神下凡,一张银白长弓勾勒到他的脊背, 一白一黑, 格外耀眼。 “衡王殿下战无不胜!” “商氏将族千秋万代!” “衡王殿下战无不胜!” “商氏将族千秋万代!” 商温在皿城的威望非同凡响,但是这一战不算胜利,却传得这样快,商温不禁沉了眼, 他悄然问向身边副将:“刘喜,谁传出来的消息?” 刘喜摇头。 “将军,战士们都很高兴,消息是谁传的, 重要吗?”辛隆朝百姓挥着手, 边对商温道。 “将军,将军,这是我家里种的菜, 请将军笑纳!” “还有我,这是我家里养的鸡下的蛋,将军们拿去补补身子!” 笑容几乎洋溢在每个皿城人的脸上,商温望着那一张张笑脸,眉眼微微松软。 一个消息罢了。 他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守护好这些人的笑容吗? 走过城门,绕至军营,商温一眼就看见了不该属于这里的人。 他微微蹙眉。 “王爷……” 久等在军营门前的少女听见马蹄声,开心地转身。 她手中提着竹篮,竹篮中是五颜六色的野花,虽是野花却洒了水珠,又被她精心插混在一起,看上去格外清新好看。 而少女也是。 她不着华服,只一身简单的衣裳,长长地青丝随意用木雕的簪子挽成一团,垂落的发也为了方便变成辫子。 她也如她手中的花,朴实素雅,却晶莹美丽。 当马儿真的回来,领头那人容貌映入她眼中,她忙迎了上去:“王爷!”便是脆生生的一句,带着弯弯的眉眼,眼中满是喜悦。 商温扫了眼一旁的立起来的木牌。 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那娇俏的姑娘就站在那木牌旁边,平白竟多了几分讽刺。商温眼眸更沉了几分。 “哟,是小唐姑娘呀!”辛隆还没发现商温的不悦,打了胜仗又见到熟人,他看上去格外高兴。 辛隆翻身下马:“小唐姑娘今天还是那么可爱嘛,你说呢,将军?”辛隆调侃着,刻意朝商温挤眉弄眼。 商温御下比较随意,他只有两个要求,守纪律还有,只要他们不在战场之上随意便是。 是以,辛隆敢调侃商温。 原就只是大老爷们之间的玩笑,商温也不放心上。 他只是坐在马上,仿若高高在上地望下去,眸光半敛,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被称为“小唐姑娘”的女子仿佛已经看惯了他这副模样,并不在意,只是被辛隆调侃时,含羞了几分:“辛将军真的是,老是喜欢打趣我!” 辛隆哈哈大笑:“见小唐姑娘可爱,开开玩笑嘛。” “哼,不理你了。”唐茯苓嗔怪道,说完看向商温,那嗔怪变成了羞涩:“王爷,听说你们大胜了,可曾受伤?我爹让我送来了一些伤药。” 唐茯苓用手拨了拨采来的野花,一只手握成一把,露出竹篮下层的瓷瓶,她望着手上的花,想拿起,却觉那花有千斤重,怎么也拿不起来。 她好紧张。 王爷会喜欢这花儿吗? “怎么就问我们将军,不问问旁人有没有受伤?小唐姑娘这算不算偏心?”辛隆暧昧一笑,惹得唐茯苓又红了脸:“辛将军!你说的什么话,这些药哪次没用在您身上啦!” “辛隆,别老寻人小姑娘开心,要找开心,你回家找自己婆娘去,否则小唐姑娘手中的花今日又要送不出去喽!”刘喜笑骂辛隆,但看似在骂,实际上也不无调侃。 唐茯苓拿花的手果然一顿。 她红了个满脸:“刘大哥,你也胡说!” 商温拉着马绳,却全然跟个局外人似的,像是听不懂辛隆和刘喜的调侃,也看不懂唐茯苓红脸的意思,只是淡淡回道:“谢谢唐先生和唐姑娘。若姑娘有空,劳烦请一下唐先生,营中许多兄弟受了伤需要医治。” 唐茯苓知他少话,但只要他肯跟自己搭话,那就让她很高兴了。唐茯苓闻言那眼睛立马一亮:“王爷,我这就去!” 这实心眼的姑娘将伤药放在地上,急匆匆离开,多看一眼商温都不敢。 “傻姑娘哟。”辛隆感慨。 刘喜也看向唐茯苓,那姑娘实诚善良,医术高明,她和他爹救了他们许多兄弟,他们都喜欢唐茯苓那姑娘,但是他们喜欢没用,最重要的是…… 第110章 这位喜不喜欢。 刘喜默默看向商温,但他脸色很平静,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刘喜叹了口气。 商温却已经下马,背着他的弓回了营帐,似想到什么,他回头提醒了一句:“刘喜,辛隆,将药分发给受伤兄弟。发完后来我营帐,有事要议。” 刘喜眼神复杂。 显然,这位没那个意思。 他想起唐茯苓那明媚的笑容,不由得替她捏一把汗。 唐茯苓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也希望她能心想事成,可若是这位没意思,那就是两头挑子一头热。 刘喜又叹了口气。 “是!” “是!” 辛隆见商温进去,才好奇看向刘喜:“刘兄,老是叹息做什么?” “难啊,难啊。” “什么难?” 刘喜只是翻身下马:“难啊难啊。” 只说难,却不说如何难,把辛隆弄得一头雾水,暗骂他:“谜语人。” 唐茯苓却没有跑远,她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商温,她默默望着他入营的背影,那人连背影都那么好看啊! 唐茯苓低头望着自己采了一早上保护了一早上的花默默发誓。 下次一定要当面送给他! 想着她便轻轻蹲下,将费尽心思采来的花插入土里,花团朝向还是商温的营帐,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那营帐。 花向心来,情爱渐浓。 许下美好的愿望,绯红悄悄爬上她的脸颊。 望着少女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掀起车窗纱帘的女子将一切看在眼里,不仅看见了那满城喜气还看见了少女的心事。 她似笑非笑:“所以,长墨,这就是你说的……很危急?” 她目光定格在那新鲜的野花上,还带着露气,如那少女一样,扬溢着青春的气息。 长墨:“……” 被主子带偏了,他都忘记了,他家主子其实也是很受欢迎的。 季稻指尖轻轻放下车窗纱帘,她静坐在马车上:“长墨,仗也胜了,你家主子也有姑娘陪了,咱们也可以回去了。” 还害得她不眠不休赶了这么多路,长墨骗人。 季稻有些不开心了。 “别,别!我的小祖宗啊,你都看错了,那些、那些都只是表象!” “对,都是表象!你没看见我家主子那结了冰的眼神吗,这件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再呆几日,若情况挺好,我们再回去如何?”都到了门口了,长墨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回去,要知道,季稻如果回去,那他就得跟着回,比起待在安全的京城,他更想跟着主子,无论是危险还是安全。 “还有那小唐姑娘,季姑娘你放心,我家主子冰清玉洁得很,他没娶到你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 季稻:“?” 这句话是不是有点怪? 长墨看见季稻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不对劲,他懊恼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不管娶没娶你他都不会移情别恋!” 等等! 移情别恋? 季稻刚刚并没有将那个少女放在心上,可经长墨这一提醒,她倒是来了兴趣。 移情别恋好啊。 移情别恋妙啊。 就得移情别恋啊! 她眼睛一转,突然觉得这是个极佳的机会。 若是商温移情别恋,那不算正合她意?毕竟她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找上商温的。背叛近在咫尺,盘中美味待食,什么都没做竟有这种好事? 季稻觉得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移情别恋啊。 商温吗? 想起他,季稻满心欢喜却如同被浇了冷水一般。 话虽如此,可是一想到商温会移情别恋,和寻常男子没有不同,她心中就有些失落和遗憾,说到底,她也不是不喜欢商温。 哎,那时候恐怕只能含泪吃下两大碗了。 季稻叹息,摇头。 要被抛弃了啊。 难过啊,伤心啊。 见者落泪啊。 不知道多香啊…… …… …… 等等,好像混进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看着季稻脸色变了又变的长墨,摸不准季稻是什么意思,他绞尽脑汁,却觉得这位的脑回路应该与常人不同,于是他便沉默下来,做一只被豢养的羔羊,是养是宰全由她说了算。 季稻眉微微弯起:“我觉得长墨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样吧,我就留几日,顺便看看郎君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就让她推波助澜一下,古人说得好啊,长痛肯定不如短痛嘛。 长墨不知季稻的小心思,闻言只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望着季稻,只觉得季稻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只要能让他留下来,季姑娘以后就是他的衣食父母! 而且,能在这个时候留下来,说明季姑娘是真的喜欢主子。 他一定要警告主子,要对季姑娘好,千万不能跟唐姑娘跑了!长墨暗自发誓。 第78章 望皿城 见君心 商温的军帐中, 他一身战甲还没来得及换下,只在沙盘周边徘徊,手上旗帜轻轻插落某处。 他眉心拧成了一股仿佛怎么都解不开的麻绳, 他似乎在思考,可怎么也没有头绪。 突然起兵, 突然袭来,又突然离去。 这盛国在想什么? 商温与盛军交战多年, 他了解盛军, 与其说他们不会用计, 没有那么聪慧,不如说他们不屑用计,他们信奉的就是用肉身和力量碾碎一切阻碍。 习惯了粗鲁和野蛮人早已远离了耐心和克制, 这样做只会消磨掉他们的士气,对战斗并无好处。 除非…… 商温想到了最坏的那个猜测, 那个他来之前就想过的猜想。 这样的情况, 也只能出自盛国那位国师之手了。 那么,那位国师倒地想做什么? 是真的为了皿城而来吗? “将军,您在想什么?” 捞起帐子走进来的刘喜和辛隆相视一眼,看着商温沉思不语的模样, 刚想说的其他话便憋住了。 商温微微抬头:“你们长驻皿城,对盛军更熟悉,你们说说,他们今日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 那肯定是见识到我们大延的厉害了, 怕了呗!”辛隆想也不想就道。 商温没理会他,只看向刘喜:“你觉得呢?” “将军,末将驻守皿城数十年, 对盛军不敢说完全了解,但十之七八也有的。盛军天生蛮力所以喜好近战且个个自信无比,因此,他们也相当鲁莽自大,看不起我们延国军队。今天这个情况,按往常他们绝对会追来的,他们只会死不会输,可是今天却轻易回城且毫无异议……依末将所见,能镇住盛军的,举天之下只有一人。” 刘喜的看法与商温不谋而合。 第111章 举天之下只有一人,是谁,不必明说,商温知道,刘喜也知道。 此次盛军看似温和,暗地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势汹汹。 商温望着这沙盘,眼眸沉沉。 这满盘散沙,会以怎样的形式聚在一起呢? “什么一人,谁啊?” “将军?诶,刘兄?你们在说什么啊!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不明所以的辛隆看了看商温又看了看刘喜。 刘喜闻言,当即笑了出来,他抬手拍了拍辛隆的肩:“辛隆啊,我那里还有几本孙子兵法,抽空给你送过去看看。你啊,就是上战场上得太早了。” “我辛家都死完了嘛,我不上对不起老祖宗。”辛隆哈哈一笑。 刘喜愣了愣,看着辛隆看着商温,不由得想起那些曾经一同浴血奋战的战友:“是啊,都死完了,就剩下我这个老不死的咯。” 辛隆一听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没那个意思啊!” 刘喜哈哈大笑:“放心,我又不怪你,我是人老了就喜欢瞎感慨。” 商温抬眼看了眼刘喜,才惊觉他早已满头白发,但是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刘喜现在不过也才三十五六。 “你想回京城吗?”商温问道。 “京城,那是故乡啊……”他眼中怀念着,似乎在畅想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时光,但出乎意料的,刘喜最后摇了摇头。 “不回去了,末将在皿城安了家,过去了也是要回来的。末将还有个女儿,今年才五岁,她也经不起折腾。” “将军,我跟你讲,刘兄的女儿可是个活宝,抓周那天,旁的女娃子谁不爱绫罗绸缎,偏她不爱,您猜她抓了个什么?她抓了个小木剑,前几日我去看她,她还说要跟他爹一起打仗去,那小不点,不得了哟!”辛隆捂着嘴偷笑。 提及自己那人小鬼大的女儿,刘喜一改谦卑内敛,笑得裂开了嘴:“那是,虎父无犬女嘛,也不看她爹是谁!” 看着刘喜的模样,商温看着还明亮的天,想了想,道:“既然今日时候还早,本将军准你半日假回家看看亲人,记得在丑时之前回来。” 刘喜听了大喜过望:“多谢将军!” “那我呢?”辛隆眼巴巴看着商温。 商温好笑道:“你又没娶亲,放什么假,好好在军营里呆着。” 刘喜偷着乐:“臭小子,现在知道成亲的好处了吧!” 辛隆耸了耸肩:“成亲还是算了,我这种把头别裤腰带的人还是别去祸害人姑娘了。行了,刘兄你麻溜回家吧,就留我这个孤家寡人在军营陪我们将军这个孤家寡人吧!” “我们将军可不像你,惦记他的人可不少呢。”刘喜打趣道。 “好啊,你敢打趣咱们将军和小唐姑娘,信不信军法处置啊?”辛隆说着玩笑话,乐不可支,但那眼神分明也在揶揄商温。 对此,商温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过去:“不想回家了?” 刘喜:“……末将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末将先告辞了!” 刘喜立马就走。 辛隆噗嗤一声哈哈大笑:“没骨气。” 商温又看向辛隆:“我这里还有些书,辛隆这么有空那就留下来……” “哎哟,我肚子疼,刘兄,等等我啊!”辛隆捂着肚子就追着刘喜跑。 肚子疼不去茅厕找刘喜做什么? 欲盖弥彰。 商温失笑摇头。 但是经二人一打岔,他之前那些郁气竟真的舒缓不少。 他缓缓坐下,继续望着沙盘。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刘喜这个智力过人的老将,还有辛隆那个骁勇善战的能将,这一关怎么能过不去? “将军!” 帐外突然一声响亮,捞开帐子的是守营的将士。 “何事?”商温淡淡看去,却看见了一道出乎意料的身影。 “将军,您看谁来了!”守营的将士高兴道,他以为商温也会高兴。 却没想到商温竟愣了愣,眉心却拧得更紧了:“你怎么来了?” 话中竟全然没有惊喜可言。 长墨听见了也没有失落,反而,他心中浓浓的尽是心虚。 “主子……” 商温右手手臂微微抬起,手背扶住自己的侧脸,那倾斜的眉眼洒落点点冷意,似乎在听他解释。 长墨看出了商温叠满冷霜的眼眸,不自觉就挨了一头,他默默低下脑袋:“属下有罪。” 商温细长的眉眼挑起,那如墨的睫羽微颤,一下一下颤得人惊心动魄。 “本王离京前如何同你说的。” 长墨双膝跪地。 他违背了主子的命令。 “主子命属下接回季姑娘,保护季姑娘。” 商温眼皮淡淡掀起:“给本王一个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商温的话很淡很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但长墨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不是生气他不听话,而是生气他将季稻的安全抛之脑后。 长墨更不敢说他已经把季稻带来了皿城,否则,他主子就不仅仅只是生气了。 “主子,此役危险重重,属下不愿待在京城。属下死也要死在主子身边!”长墨没有为自己开脱,只是一字一字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属下愿意为主子挡剑愿意为主子冲锋陷阵,但属下就是不愿意在遥远的天边、安全的京城,守护一个不会陷入危险的女子。” 商温此时战甲未褪,那天边渐渐下沉的太阳的光辉一点一点被掩盖,显得营帐中很暗很暗。只有他身上的战甲时而反射出锋利的光芒,让人胆寒。 “长墨,是不是本王待你太宽容了。” 战场上染上的杀气在这一刻成为了刺向长墨的利剑,察觉到这股杀气,长墨浑身一颤。 “长墨,你是不是忘记了,不听话的人于本王而言,连狗都比不上。” 商温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说到底,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有几个是善类。 商温的一生没有多少温情,他愿意给予自己的下属一些,但那并不代表着,他能容忍一切。 商温的眼睛微微眯起,溢出的是冷意,盛不下的是杀气。 这一刻,连他身上散落的青丝都不敢乱飞,生怕被波及。 长墨明白的。 长墨一直都知道他主子是什么模样,一直都明白他来到这里代表着什么。 往小了说是违反命令,可往大了说,就是背叛,一点儿不夸张。 所以他没有叫来季稻,他怕自己连累她。 长墨的头低得更低了:“属下有罪,愿意以死赎罪,但是主子,大战在即,此时杀了属下没有任何好处,属下愿意为前排兵,不着甲不执刃,替主子冲锋陷阵。” 商温静静看着长墨。 “如你所……” “哎呀,吵什么吵呢,奴家可在外面就听见了。”娇俏的女声含着笑又似带着恼怒。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推开了厚重的营帐,暗暗的日光照下来一道窈窕的影子,光线没有那么明亮,逆着光,里头的人依稀能看出她的模样。 第112章 “将军,对不住,这位姑娘力气太大了,我没有拦住。”守营的将士歉意道。 “将军,一言既出就驷马难追了,说话做事还是小心些好,以免覆水难收哦。” 这位姑娘是在威胁他们将军吗?将士都愣住了,忍不住多看了女子一眼。 长得挺好看的啊,怎么脑子坏掉了? 没看他们将军脸都黑了吗? 他没看见,女子朝座上的男子轻快地眨了眨眼睛,这眼一眨,俏皮的模样,哪里还算威胁,更像是调情似的。 他更不知道,商温确实是黑了脸,但是黑脸之下并非生气,而是不可置信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怎么在这里? 她怎么能来这里! 商温声音沉沉:“下去!” 将士无奈摇头。 果然! 将士便伸手去抓她:“姑娘,看见了吧,我们将军要你下去。说到底这是军营,不是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谈情说爱的地方,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后天……” “我是说你。” 商温的眼神下一刻立马扫了过来,刚好盯在那将士的手上。 将士一愣:“啊?” “我啊?”他抬手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 商温继续看着,没有再说话,不言而喻。 将士讪讪一笑:“得勒!” 怪了,小唐姑娘都没能进来的营帐,怎么这姑娘进来了? 将士纳闷儿了。 第79章 望皿城 宿皿城 守营将士灰溜溜出去了, 营帐中剩下三人。 季稻看见长墨那惨样,递给长墨一个眼神,仿佛在说:看吧, 我就说你会被罚吧。 长墨苦笑着摇头,让季稻别管。 季稻无语地望着他:进都进来了, 不早说? 商温看着季稻和长墨的“眉来眼去”,眼更沉了。 他食指蜷缩轻轻敲了敲桌面, 以示警告:“有话直说, 别在我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 “哪能呀, 要眉来眼去,也是奴家和将军,哪能和旁人眉来眼去不是。”季稻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拉近了与商温的距离。 “少胡说八道。”商温淡淡瞥过去,但季稻分明察觉到他眼底冷意消散不少, 季稻笑得更开心了。 看来小竹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哄的嘛。 商温望着她的笑容, 心中有些复杂:来到这里就这么开心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 商温其实心情已经缓和不少,但他仍旧故作生硬说道,他不希望季稻来这里,即便她来了, 他也不能给她好脸色,否则日后万一她净往这种危险的地方去怎么办? 季稻余光瞧了眼长墨跪得直直的长墨,又朝商温走去:“奴家是为了将军呀。” “哦?”商温挑眉。 季稻继续走啊走啊,走到商温旁边, 去捞商温手边的小茶壶:“是呀, 奴家和将军有三日之约,奴家办完了事儿马不停蹄就来了,奴家也想将军了嘛。” 季稻为商温倒了杯茶, 讨好之意十足。 “将军不高兴?”季稻抬眸,一双眼睛立马就水汪汪起来,看得人怪心疼的。 商温看着她,却笑了:“小骗子。” 季稻:“……” 不是,她到底骗他啥了,咋每次都叫她骗子? 季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眼中带着些控诉。但是好在她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她的一点点不满没有长墨的性命重要嘛。 于是季稻生生忍下去了,露出一个她自以为很甜的笑容,说道:“将军,奴家可是求了长墨好久,他才肯带奴家来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奴家呢。”季稻嗔怪道。 商温不知听到哪句话,眼眸微微一颤,他指尖不自觉点在桌上:“你、你当真求了他很久?” 结成冰的男人此刻的眼神太深刻,看得季稻心尖儿一颤,这样的眼神,许真像长墨所说,他一生太苦了,让季稻竟不好意思说谎。 她下意识避开商温的眼睛,去看了长墨,这才稳住心神:“当然啦!” 季稻看向长墨的动作没有那么生硬,所以商温只是觉得她只是不忍长墨受罚,在暗示商温放过长墨,而没有看出端倪。 商温心思一动。 罢了,既然是她恳求,长墨也许也不敢不听吧。 她对自己是一片真心,而长墨也是一片忠心。 商温想着,目光早已落在了长墨身上:“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长墨猛然抬头,眼中欣喜万分:“主子!那属下可以留下来了吗?” 商温微微颔首:“嗯。” 长墨当即看向季稻,季稻朝他笑了笑。 长墨感激万分:以后他再也不说季姑娘坏话了!他要支持季姑娘一辈子!主子和季姑娘就是最!配!的! 不知道长墨想法的季稻满意一笑:哎,她果然是个善良的人,看,把长墨都感动哭了。 当然,若她知道长墨的想法,她也会被“感动”哭的。 “既然将军和长墨重归于好,长墨也能留下来帮助将军,那奴家就放心了。军营重地,奴家久待也不好,奴家准备去青城住下,一来熟悉,二来离这边也近。”季稻说道。 “青城?不是皿城?”商温疑惑道。 “青城还近?一夜都赶不到吧,季姑娘,你不如住在皿城?”长墨知道季稻来这里是应他请求,他生怕季稻真的回去了,急忙说道。 “奴家喜欢青城。”季稻笑道。 商温认真想了想:“皿城在打仗,确实不安全,可是青城太远,现在除了长墨无人能护送你过去……” 长墨立马道:“我就留在主子身边!” “长墨一人送你我也觉得不安全。但是你留在这里,起码我在,我能保护你。”商温说道。 季稻听出了商温的挽留,她抿了抿唇。 她是真不愿意留在皿城。 季稻下意识沉默下来。 哪怕是商温也意识到不对。 她……不喜欢皿城? 商温疑惑地想着。 这种表情,不仅是不喜欢了,甚是说还有些抗拒。 她为什么这么抗拒皿城? 上次不是还说要他带她来的吗? “现在你脚下就是皿城,你会觉得不舒服吗?”商温问道,那清明的眸子中不无关切。 若当真不喜欢,那就抽出两队人,将她送去青城,若她想,回京城也行,京城更安全。 季稻闻言一愣。 她不是个喜欢麻烦旁人的人,她也知道打仗不是小事,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拖累他的脚步。 季稻垂眸望向地。 正如商温所言,她已经来了,这里就是皿城,再回去又如何呢?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里辗转了多少代人?这里是多少人浴血奋战的前线,她要因为自己的心结停滞不前,变得那样矫情吗? 不用多想。 “我留下。” “那我派人将你送去皿城的客栈。”商温道。 “郎君,我想自己一个人转转。”季稻说道,季稻望着商温,眸眼中没有笑,商温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勉强了她。 第113章 她明明不喜欢这里。 她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为了见他一面?看看他是否安好? 他留下她,怕她遇见危险,可他到底有私心。 商温喉头滚动:“好。” 他不想再强迫她。 季稻朝商温笑了笑,背着伞转身离去。 可走了两步,她像是想起什么,回眸望着商温,眉眼弯起:“郎君,这一战,要赢呀。” 商温愣住。 回过神来,季稻已经走出好远。 “主子,季姑娘走了。”长墨提醒到。 他便垂头望向季稻给他添的那杯茶。 他轻轻端起。 他没有告诉季稻,这是昨夜的茶,因为他享受而珍惜着她为他做的一切,一如他今日看见她时,心的砰砰直跳。 商温一口饮下。 她说他会赢,那他就会赢。 * 季稻走到皿城城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皿城城门早早下了钥。在京城,哪怕深夜,也是灯光如昼,欣欣向荣,可皿城却早早进入了寂静的夜晚。 整座城染上了萧瑟的气息。 曾经散散的几户人家现在也成为一座城池了,却依然黄沙漫天,依然战火纷争不断。 季稻记不得了哪里曾是一条河。 也记不得了哪里曾经有过人家。 她只记得自己来过。 唐茯苓刚给药铺上了锁,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道白影。 藉着月光,她能看见那是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长相极美,美到在月光下哪怕是一身白衣飘飘,人们也只会觉得她是仙而非鬼。 只是…… 登登登—— 唐茯苓望着不远处巡逻的将士。 那位姑娘怕是外来人,不知道皿城是有宵禁的,抓住就会被当作奸细给关起来。 不知怎地,唐茯苓就觉得那姑娘不会是奸细。 “姑娘,城中有宵禁,还不回去被抓住了是会挨板子的。” 见她走近了,唐茯苓小声提醒道。 季稻闻声顿住了脚步,她抬眸便看见了端着油灯的少女。 她觉得这人眼熟。 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来。 哦?这不是那个对着小竹子脸红的小姑娘吗? 季稻认出了她:“小唐姑娘。” 唐茯苓愣了愣,她完全没想到这位陌生的姑娘一下子叫出了她的姓,而且还是这样的称呼。小唐姑娘,这是只有军营那边的大哥才会这样叫她。 她想了想:“姑娘是哪位将军或者将士的妻女,还是……朋友?” 季稻但笑不语。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和商温是什么关系。 于是季稻抬眼望着月亮:“小唐姑娘,我家郎君,是商温。” 季稻不骗她,因为她提醒了季稻,这里有宵禁。季稻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人。 唐茯苓愣住了。 商温? 好熟悉的名字。 等想起商温是谁,她脸色骤然一白:“商温,那是……” 季稻回眸看她,却不说话。 唐茯苓默默看着季稻,直觉告诉她,这位姑娘没有撒谎,她思绪纷飞:“你、你与王爷,你们……” “谁在那里!大晚上不睡觉,在做什么!” 巡逻的一对将士走了过来,打断了唐茯苓的话。 唐茯苓望向将士。 “原来是小唐姑娘呀。” 皿城中大部分将领都认识唐茯苓父女,因为她们总是会无偿给受伤的将士们治疗,是皿城出了名的善人。 所以看见是唐茯苓,将士们便很尊敬。 “小唐姑娘,你脸色不太好啊。” “小唐姑娘,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过几日还得你帮忙呢。” 季稻听着那些将士的关心,有些惊讶。 这小唐姑娘很得民心啊。 “诶,这位好像没见过,这位是……”终于有人看见了季稻。 季稻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唐茯苓。 她有些好奇,这位喜欢商温的小唐姑娘有没有私心。 毕竟,她这般有威望,只要说一句季稻是奸细,那季稻就会被抓起来严刑拷打,若是一个受不住,死了,那就无人跟她争抢商温了。 在血与污秽堆积的皿城,似乎所有的肮脏不堪都会被放大。 月光落在季稻余光中,凝结成了笑意。 她想知道,这里和以前一不一样。 第80章 望皿城 盛神祇 唐茯苓回过神来, 见几位巡逻的将士都看着她,她忙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今夜制药人手不够, 我特意请来的,请各位大哥不要为难她。” 季稻挑了挑眉。 将士们知道今日打了仗, 也没有多追究,只是关切道:“真是辛苦小唐姑娘了, 小唐姑娘早些休息, 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 “对啊, 小唐姑娘,我们日后还得仰仗你呢,你可千万不能累倒了!” 唐茯苓一一说好, 那些将士得到回应才离去,继续巡逻。 “你不认识我, 你大可不必帮我。”季稻望着那些离去的背影, 说道,尽管她没有看向唐茯苓,但是对谁说的,不言自明。 唐茯苓看向季稻:“你是王爷的朋友, 皿城,受过王爷太多的恩惠……”顿了顿,她声音更小,小到几乎让季稻听不清楚:“我也是。” “你喜欢他。”季稻说道。 唐茯苓抿了抿唇, 拿不准季稻和商温是什么关系, 她又想起季稻说的那一句“我家郎君”,这般亲密的称呼,怎样的关系才能叫得出呢? 唐茯苓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敢喊。 “姑娘, 你与王爷……”唐茯苓的语气轻轻地,却带着试探。 “我与他的关系说不好,但与你……”季稻想了想,竟是朝她笑了:“许是情敌。” 季稻说着竟随意坐了下来,坐在她家药铺的台阶上。 或许是季稻笑得太坦然了,或许是季稻真的没有恶意,唐茯苓对她竟没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姑娘和我一样喜欢王爷?”唐茯苓不自觉陪她坐下,就坐在她身边,边坐下边问道。 季稻抬头,嘴角噙着笑:“大概喜欢吧。” 在皿城感受到善意,仿佛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她睡得太久了,久到梦中只有悲戚,忘记了这里也曾有过善意。 唐茯苓偏头,疑惑道:“大概?姑娘自己不知道吗?” 季稻但笑不语。 唐茯苓好奇地望着季稻,眼前这个人让她感觉到了矛盾,这个人说与她是情敌,但是不知为何她却不嫉妒,反而对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你为何喜欢他?” 听到季稻的问话,唐茯苓想了想,回答:“几年前,盛军攻进了城里,他们抢了我家药铺,杀了我娘,是王爷出现打跑了盛军,救了我爹和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刚开始我想报答他,后来我便喜欢上他。” 唐茯苓抱着膝盖,似乎想起从前,脸微微发红。 第114章 王爷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盖世英雄。 唐茯苓想起自己每次都没送出去的花,有些失落。 待想起自己在和谁闲聊时,她抬起头:“姑娘,我是不是很幼稚?” “嗯?”季稻回眸,笑着却疑惑:“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爹常说,我想得天真幼稚,他说我只是想报答王爷,长大就不会喜欢王爷了,可我现在还是很喜欢。” “我觉得不会。小唐姑娘,如果我快死的时候有人救了我,我也会喜欢他的。”季稻笑道:“在我绝望的时候,任谁出现,都会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可惜,没有。 季稻眼睛黯淡下来。 唐茯苓忍不住瞟季稻一眼,又瞟她一眼。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季稻偏头,仍旧笑着问道。 她像今夜的月亮,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让人猜不透却包容着所有美好的事物。让唐茯苓只感觉到优雅和温柔,而产生不了任何其他与她敌意的情绪。 “我以为你会劝我放弃。”唐茯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嗯?” “因为你不是说,你是我的情敌吗?我以为,我以为……”唐茯苓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她的小脸绯红绯红的,仿佛在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歉意。 “他不是个会说话的男人。”季稻忽然道。 唐茯苓疑惑,却听季稻继续说着:“他矜持而内敛,若喜欢他,须大方一些。” 唐茯苓听到这儿回过味儿来了,这个他,该不会是…… 唐茯苓迅速看向季稻,季稻却望着月亮,想起来长墨的话:“许是背负得太多,他老是给人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可是我觉得,他只是来这里,来得太早了,他没有过过正常的生活,他在等待一份无限包容他的耐心,所以,别怕,他的冷淡只是试探而已。那人,不会是色厉内荏。” 想起青城的夜晚,那人红着耳根羞恼的模样,季稻忍俊不禁。 纸老虎一只。 “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唐茯苓心中隐隐有想法,但却是不可置信。 “我不是好人。”季稻也不想让唐茯苓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于是她直接了断道:“也许他现在喜欢的是我。” 唐茯苓更加糊涂了,她能听出眼前这位姑娘毫无炫耀之意,隐隐觉得她在帮自己,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 “小唐姑娘,若你真的喜欢他,就去试一试吧。”季稻笑着。 “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你们为何不在一起?”唐茯苓不明白,她绞尽脑汁想啊想啊,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你是不是担心他在战场上受伤,担心他会死?你不要担心,我医术很好的,我治好了很多人,也能治好他。” “傻姑娘。”季稻觉得好笑:“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啊。可是,若他不喜欢喜欢你,我以后就不喜欢他了……” “小唐姑娘,人与鬼是不能相爱的。” 凄冷的月光下,唐茯苓的话因季稻的话戛然而止。 她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季稻只是移开眼睛看着月亮,月亮下,唐茯苓才发现一个她一直忽略的问题,这个人没有影子。 唐茯苓脸色一白。 这回,是吓的。 眼前这个人,是鬼吗? 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唐茯苓不敢相信,可是她又不敢不信。 因为,她没有影子啊! 唐茯苓紧张得直咽口水:“姑、姑娘,别开玩笑了……” “小唐姑娘,我这个鬼可是会勾魂的,你若是让你家王爷继续喜欢我,那他,会死呢。” 季稻回眸,微微勾唇,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彩,唐茯苓心里一颤,一时分不清真假。 “如果、如果,你真的那样,我、我……”唐茯苓咬了咬牙:“我就要抢王爷了!” 季稻只是笑,并不回答。 唐茯苓悄悄瞧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再挪一步,然后…… 跑了! 季稻没有回头,抬头望着天。 这个姑娘散发着可爱的善意,让她无法对这个姑娘撒谎。 那就这样吧,反正,她是真的想吃掉商温的,也算是给她,给商温一个机会。 * 与大获全胜,喜气洋洋的皿城相比,此刻,盛军营帐之中,却是吵翻了天。 “将军,现在全天下都在说我们被延国打败了,我、我不服!” “我也不服!明明这些年他们那些孙子连皿城都不敢出,这次也不敢追,算什么赢?” “军中的闹翻了,说这回不该跑啊,就应该将延军那小将军抓回来吊咱们城墙上,看看谁敢再胡说八道!” 营帐中吵了一片,吵得坐在上头的人头疼。 她没精打采地,指间转动着狼毫,似乎在发呆,又似乎是在忍耐这一片混乱。 “将军,将军,你说句话啊,将军!” 萨格雅“哦”了一声,似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吵完啦?吵完了就回营睡觉,正巧本将军也困了。” “将军!” 副将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又不服气地大叫了一句。 啪嗒。 狼毫被惊得落到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萨格雅眼睛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如果你们有本事,皿城早就已经被拿下了。既然没本事,那就动动脑子,别延国那小将军把你们都摸得清清楚楚,而你们却什么都不知道。” 萨格雅原本今日就像拿下皿城的,但是她溜了一圈回来后发现,那延国的将军的确有点儿本事,用远攻克住了他们的优势。 而且…… 正常的权贵会随身带着火折子吗? 这人一定很谨慎。 所以萨格雅二话不说就选择了撤军。 她的脑子虽然比这些脑子中只长肌肉的强得多,但是和那种老奸巨猾的还是没得比。 “这不是没本事的事,如果能用投石器,我们早赢了。我们力气大,推个投石器出来轻轻松松……” 萨格雅再次抬眼,眼中杀气一片:“国师大人有令,皿城要完完整整拿下。怎么,你们觉得国师大人错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再不敢置喙。 “冤枉啊,末将不敢。” “末将不敢。” 纷纷低下的头让萨格雅冷笑一声。 就在此时。 “国师驾到——” 萨格雅脸色一变,瞬间起身。 国师大人来了! 国师大人竟然真的来了! 下面所有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不可思议,他们纷纷转向帐外,跪了下去,抬眼目光虔诚,犹如望着自己侍奉的神祇。 那是盛国的神。 第115章 萨格雅走下去,与他们一同跪下。 来的是两个梳着双髻,带着白色恶鬼面具的孩童一人一边轻轻掀起帐子。 他们连着帐子一起靠在一边,就像守门的门神一般。 “参见童子。” 所有人高呼。 眼光炙热。 却无人回应。 门口无人,只淡淡的风吹来,将话送到每个人耳中。 “何时拿下,皿城。”淡淡的,仿佛从九天传来的缥缈之音不疾不徐。 萨格雅猛然转头。 却见沙盘面前一道人影伫立。 那人深深望着沙盘,银白发丝微微垂落顺风推浪,如散开的雪一般飘零。 更别说那双无人敢与之对视的眼眸,淡淡的灰瞳,日光与盛。 她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余光中只能看见那耀眼的金边,熠熠生辉。 她不敢看,却能想像到神明之姿。 神明想要皿城,那皿城就属于神明。 于是她说:“大人,胜利属于您。” 神祇垂眸,“我已经不耐烦了。” 萨格雅心尖儿一颤,她咬着牙,心里翻涌出无数的懊悔。 是她太无能。 萨格雅单膝变为双膝:“明日,皿城属于您。” 她目光中闪过决绝和杀气。 第81章 望皿城 寄福思 日初升起, 一道金光洒落,将颗粒分明的大漠映得光辉璀璨,此刻的大漠美得像一副画卷。 “杀!” 白色的战旗在马背上飘扬, 那炙热地高昂地嘶吼声打破了黎明的平静。 盛国的将士们便如往沙中泼墨,黑压压就是一片, 那凌厉地、气势汹汹地压迫感弥漫在整个大漠上。 那一双双猩红地眼睛充满着难以满足的嗜杀欲望,他们像是被禁锢已久的马儿, 终于得到了解放, 放肆地奔跑在大漠之上。 “弓箭手准备!” “放!” 弓箭一排一排射出, 却挡不住他们停下的脚步,若前方的战友变为了尸体,那他们就将尸体碾碎, 祭奠他们的同胞以及即将得到的胜利。 风沙滚滚,鲜血直流。 派去探路的前排军早已被盛军撕成碎片。 商温能看见。 能看见, 那些将士畏惧却又不得不冲上去的眼神, 能看见他们被徒手撕成碎片的身体,能看见战场上散落的残肢,能看见那些一双双死后都难以瞑目的眼睛。 盛军从来都是残忍的,从来都是。 他们不在执行那些温吞而无用的策略, 以惊人的战斗力越地百里,只为碾碎敌人的傲骨。 城门之上,一身黑色战甲的少年郎捏紧了拳头。 他拉出满弓,一弓一箭。 他眼中盛满风霜, 心底结满坚冰。 咻—— 一箭一箭穿透敌人的心脏, 脑袋,眼睛…… 他曾想。 那些撕碎过人的人的心脏会不会流血;那些一味只有杀戮的脑中有没有半点温情;那些杀红了的眼睛中,有没有善意? 咻—— 他看见。 被穿透的心脏, 脑袋,和眼睛被那些心脏,脑袋,眼睛的战友弃之如敝屣,被马蹄踏过碾碎成灰烬。 咻—— 一箭又一箭。 商温确认了,盛军不是人。 马背上奔驰的萨格雅仰头望向城门之上的男子,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的箭有点厉害啊。 雷厉风行,百步穿杨。 但是,今日她必得皿城! 那是神明的旨意。 萨格雅握紧长戟左右一扬,两边敌军便被她一招震落马背,她如同她的长戟,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跑得太快,小心被绊倒!” 随着声音飞来一飞镖,直冲萨格雅马蹄而来。 萨格雅眼尖看见了,忙抬起长戟想去扫落那轻飘飘的飞镖。 “铮——” 刀剑相接之声。 萨格雅长戟扫来之时,瞬间,飞镖转头飞了回去,灵活极了。 她竟然连那种小玩意儿都没打落? “不是飞镖?”萨格雅皱紧了眉。 “是匕首。” 长墨一身战甲,守在城门之上,他手中轻轻一抛,抛起的不正是刚刚萨格雅没打落还让它逃了的飞镖吗? 萨格雅看见长墨,勾了勾唇:“没想到是这么俊的小郎君啊。郎君虽俊就是脑子不好,不好好在城中等本将军临幸,竟然跑出来送死?” “你找死!”长墨皱起眉,双匕首已然蓄势待发。 萨格雅看了看他的匕首,啧了一声:“小郎君难道没听过吗,一寸短一寸险。就小郎君这武器,本将军很难不怀疑你是故意来给本将军投怀送抱的。” 长墨发誓,这是他见过最不要脸的女人,比季姑娘还不要脸。 “废话少说,我可不是不打女人的男人!”长墨挺直了腰板。 哼! 哪怕现在马上的是季姑娘,他也照样打! 正在城中闲逛的季稻:“……阿嚏!” 她抬起迷茫的眼睛:“谁在骂我?” “姑娘,这东西你还买吗?”小摊贩看着季稻拿着东西拿了半天,还抽空打了个喷嚏,忍不住道。 季稻端详着手中的饰品。 一个小小的翠绿色的竹节配饰,下面是流苏穗子,看上去像是剑穗也像是腰佩。 看见它,莫名让季稻想起了商温,她不自觉就走到这儿来了。 说来奇怪,外面炮火连天,这里头的人却跟没事人似的,该做生意的就做生意,爱逛街的也逛街。 总之街道热闹极了,外面热闹,里面也热闹。 “小兄弟,我听着外面在打仗,你们难道不怕吗?”季稻给了五枚铜钱放在他摊子上。 摊主见季稻买了他的东西,说话都好听起来了:“姑娘外面来的吧?哈哈,你放心,你看上去不像是奸细,我也不是多嘴的人。实话跟你讲,以前是怕,但现在不怕了。” “为何?”季稻好奇地问道。 摊主嘿嘿一笑:“因为王爷在。姑娘,咱们王爷在皿城五年,没一次败过,我们啊,放心。” 摊主说着还双手合十看向天空:“上天啊,求求你保护咱们王爷,咱们王爷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季稻望着摊主那虔诚的模样,若有所思:“谢谢小兄弟。” 季稻转身,一旁就来了一对母女。 “娘亲,我要买福结!” “你买福结做什么呀?” “娘亲,我要挂在树上,给王爷祈福!” “那娘亲也买一个,娘亲跟你一块儿给王爷祈福!” 季稻回眸,看见那对母女提着福结欢快离去的背影。 季稻继续执伞前行。 路边火盆之上,有人烧着纸钱,还不止一人。 这一条街走来,几乎是每家每户。 第116章 季稻望着,疑惑着:“今日不是寒衣节吧?” “姑娘外面来的吧?” 季稻闻声看去,只看见一个眼睛长满疤痕的老婆婆坐在一旁,似乎听见了季稻的嘀咕。 “是啊。”季稻说着看过去,一个小男孩跪在那老婆旁边,也在烧着纸钱。 “老婆婆,你们为什么都在烧纸?”季稻问道。 “给我爹娘,还有祖父烧,让他们保佑王爷平安归来。”小男孩回道。 季稻一愣。 老婆婆笑意盈盈:“老婆子一家人都死在盛军手上,连这双眼睛也被戳瞎了。不仅我,整座皿城都一样,谁家没个死在盛军手上的。所以啊,王爷救了皿城,守护皿城,他是我们的大恩人。每次王爷和盛军打仗,我们都烧纸给下头的人,让他们保佑咱们王爷。这也是我们这儿不成文的规矩。” 季稻心底一震,她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忍不住望向城门那边。 商温…… 商温啊。 她眼神复杂至极,脑中思绪纷飞。 满城福结,因他挂起。 满城烟火,为他而起。 他是一城人的信念,以凡人之躯铸就一座城墙。 季稻站在墙边,觉得阳光好刺眼,晃来晃去的,明明她打着伞,却觉得阳光还是照到了她身上。 让她肌肤滚烫,如炙烤一般的疼痛。 她垂眸这才发现,是她的手在颤,也许她的心也在颤。 外面烽烟滚滚,里头烟雾缭绕。 季稻望向旁边那叠纸钱,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蹲下,取出一张纸钱认真地烧尽。 她眼眸中映着那纸,不过遇见了火,咻地很快就变成了灰烬。 季稻盯着火看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想通了似乎怎么也想不通,她眼中情绪反反覆覆,最终叹了口气,起身离去了。 小男孩再抬头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可当他低头,却看见了自己眼前,那叠纸钱上的那一枚铜钱。 “祖母,那位姑娘留下了一枚铜钱?”小男孩语气有些疑惑。 “她好像很烦恼,一直在叹气。” 老婆婆笑道:“也许,她也在担心王爷。再去买些纸钱吧,我们替那位姑娘也烧一些。” “好!” 车水马龙的街道,季稻执伞前行,思绪纷飞。 皿城不是个好地方。 可是,她却没遇见不好的人。 季稻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执念太深。 砰地一下。 她许是想得太过深刻,不小心撞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为什么说是女子,因为“她”身段极好,柳腰仿若盈盈一握,被季稻轻轻一碰竟跌倒在地,这样柔弱,应是女子无疑。 “姑娘,对不住。” 季稻诧异自己的失神,再怎么没警惕也不该撞上旁人的,可偏就是撞上了。 季稻还觉得纳闷自己的心不在焉,她缓缓朝那女子伸出手来:“姑娘可能起身?” 望着眼前女子伸出的纤纤玉指,如白玉一般细腻剔透,“她”似乎失神几分,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季稻疑惑地又叫了一句,那女子才稍微回过神来。 “可以的。” 声音淡淡响起,带着礼貌性的笑意,但是却不复女子的柔美,多了男子的低沉,季稻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子竟然是男人。 季稻诧异:“原是位公子呀。” 季稻收回了手,季稻不知道男人面纱下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季稻的手,他伸手极快,一把抓住了季稻正收回的手,就那样顺着一牵起身了。 季稻却没有感觉到太重的重量,不像是她拽他起来的,倒像是他自己借力起来的似的。 季稻一愣。 他却已经放开季稻的手。 “姑娘对不住。” 季稻又说了句,见他又不吭声,才执着伞与他擦肩而过。 “你喜欢皿城吗?” 他冷不丁问道。 季稻顿住脚步,回眸疑惑不解。 她不明白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这么问自己,可是她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视线。 季稻想了想,虽然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但还是道:“还行吧。” 似勉强。 面纱下的眼若有所思。 可说完,季稻又想起了唐茯苓,想起了皿城这些人,想了想,她又道:“皿城,嗯,也不错的。” 人不错。 说了两句,应该是喜欢的。 面纱下,那双眉微微上扬:“喜欢就好。” 季稻更如迷雾。 什么叫喜欢就好? 难道谁都能看出她是个外地人了? 外地人不喜欢皿城还犯法啦? 季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失笑摇头,执着伞缓缓离去。 季稻不知道,那面纱下一双漂亮的灰瞳一瞬不移地望着她的背影,望了很久很久。 第82章 望皿城 生命河 萨格雅手腕如灵蛇舞动, 长戟在她手上速度胜风,不见戟影便已挑落围过来的延军。 长墨双匕一掷,同时抽出马侧双剑, 一蹬马镫飞向萨格雅。 萨格雅侧眸,挑了挑眉, 她身体蹭起,站在马背之上, 马儿扬蹄, 她却稳如泰山, 只一把长戟一劈一斩,只听铮铮刀鸣,双匕掉落。 “这种招数, 用一次就够了。”萨格雅抬眸勾唇,眼中戏谑之色尽显。 长墨却如闪电欺身而上:“是够了。” 一剑舞来, 动作利索, 毫不拖泥带水。 “吁——” 萨格雅踏马飞起,马儿发出痛苦地呻吟,她借力飞起脚踏他剑上,同时手腕一转, 那长戟便狠辣挑向长墨眼睛。 “你这眼睛好看,似黑似棕的,适合挂在我房间。”萨格雅的声音随她长戟动作应和。长墨明明冲到了她身前,那长戟不可能接触到他的眼睛, 可偏偏那故意长戟划过他胸口, 却没有造成一丝伤害,而是如她所言,刺向他眼睛。 不知道这人挑过多少人的眼睛, 才能从这老练刁钻的角度直逼长墨的眼睛。 “咻——” 一箭。 萨格雅的长戟被箭震得晃荡,震得萨格雅的手都在发震,按理说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逃走,但长墨却没有退,借此机会刺向萨格雅。 萨格雅拉马一转,避开两步,任长墨打了个空。 萨格雅皱起眉,不太高兴自己的雅致被人打扰,但抬起头看去,却是那少年将军冷若冰霜的眸子。 “啧。你们将军还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啊,在杀我盛国将士的同时还不忘记我这个主帅,你说他是不是暗恋我?”萨格雅说道。 长墨见此招空了便如影子一般一晃回到自己马上,听到萨格雅的话,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哪点像个女子,还我们将军暗恋你?我看他是恨不得杀了你。” 第117章 “那感情好嘛,打是亲骂是爱,他既然都要杀了我了,那肯定是爱之入骨,本将军喜欢。”萨格雅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自己打着别人国家还调戏人家将军的自觉。 “不过你也别生气,等本将军进城,你家将军给我做正夫,你嘛,本将军准你做个小妾怎么样?” 萨格雅这话简直在长墨心头煽风点火,长墨一听立马就忍不住了,他一双眼睛通红:“你想欺辱我家主子?你找死!” 长墨骑着马举剑砍去。 “怎么还急了呢?”萨格雅挠了挠头:“算了,先打吧。” 萨格雅长戟迎战。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 盛军勇猛顽强,延军视死如归。 这一战,烽火连天,硝烟弥漫,鲜血和尸体铺满了整个皿城之外。 战火,嘶吼,还在继续。 受了重伤的战士一个一个被运回皿城,就躺在城门口,像一片片飘零的枫叶。 不过十五六的少女像是已经见惯了这场面,但即便见惯了,还是被这庞大数量的伤员惊住了。 “怎么伤得这样重……” “怎么伤得这样多……” 唐茯苓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背篓,穿梭在伤员之中。 “小唐姑娘,我、我好疼……” “别怕,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小唐姑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我会治好你们的。” “小、小唐姑娘,我、我不行了,我娘、我娘还好吗?” “杨大娘很好,她说她在家等你,要你平安回来,你坚持一下,你能回家的!信我,信我!”她跪在地上,一一回答着那些在痛苦中挣扎,在绝望中嚎叫的将士们。 她抽出银针,面容严肃而凝重,但一句一句“信我”,一句一句安抚,却温柔极了。此刻的她,即便身着布衣,衣裳简朴之至,在将士们心中却比那些身着华服的贵女更美,更令人信任。 “要信我,你们坚持住,信我的!” “我、我信你,小唐姑娘,可是,对不住,我太疼了,真的,好疼啊……” 唐茯苓看着失去双臂的将士,他满是灰尘的脸上拚命挤出一个笑来,像是安慰唐茯苓。唐茯苓几欲落泪,但她不能哭,因为她是大夫,她哭了,这些将士就会绝望。 她轻轻覆盖上他的眼眸,他还笑着,她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别怕,我们会赢的,会赢的。” 哀嚎声不仅在外也在城中。 大漠迟来的晚霞,洒下一片红光,似乎是上天流下的血泪。 * 季稻轻轻捧起地面的沙,那掺着晚霞的沙,看上去美得不像话。 “姑娘真有眼光,这里的沙是我们皿城最美的地方。”季稻对面,与她一样捧起黄沙的女子笑着说道。 “我听说这里曾经有一条河。”季稻问着。 女子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姑娘也知道我们皿城的传说吗?” 季稻并着手,那半红的沙少少从指侧撒落:“传说?” 女子说道:“皿城曾经与青城一样,是个水乡,有一条河从遥远的地方流来贯穿整个皿城,滋养着皿城的大地,所以,我们都叫它生命河。但好景不长,皿城的先人触怒了神明,神明招来了狂风和黄沙以惩罚皿城人,不久,河流也干涸了。生命河失去了生命,覆盖生命河的黄沙在黄昏会变为红色,以告示皿城之罪。” 皿城之罪? 季稻张开手指,任红沙从指缝溜走,哗啦啦落下一地,红沙落成一个小圆头,就像蝼蚁的坟包一样,一个染着血的坟包。 “你认为皿城有罪吗?” 女子愣了愣,随即望向远处,目光拉得很远很远,远到在另一个角的城墙之上:“也许是有的,否则为何受伤的总是皿城,也许就是在赎罪吧……” “赎罪啊,也许我们都是罪人吧……” 她的话像是说完了,又似乎意犹未尽。 季稻朝她看去,却看见她热泪滚落,跌入红沙之中,声音再响起便是哽咽的声音:“可是,即便有罪,到底是什么罪呢?即便有罪,何时能还完呢?即便有罪,到底又要死多少人才能弥补呢?皿城,已经快死得没有人了啊。” 女人发泄式的呐喊让季稻微微怔愣。 她顿顿抬头仰望天空。 天很红,跟脚底的沙一样红,自带一份悲壮和肃杀,这是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独特的天空。 女子的啜泣声仍旧在她耳畔回荡。 “为何不搬走呢?”季稻喃喃自语。 “要赎罪的。” 季稻垂眸,只见一个小女孩缓缓舀起一钵红沙,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我祖父说,我们都是罪人,要赎罪的。” 她朝季稻一笑,捧着沙走了。 季稻回眸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小女孩那灿烂的笑容,季稻又看向那哭得很伤心的女子。 “都不知道是何罪,怎么赎罪呢。” 她叹息,渡过红沙,将手帕递给了那个女子。 女子抬眸,泪眼婆娑:“谢谢你。” 季稻注意到,女子身边也有一钵红沙,与那小女孩一样。 “这钵沙?” 女子擦去眼泪:“不怕姑娘笑话。皿城传言,生命之河的沙是生命之沙,取来供香,便能洗去罪恶。我们皿城人,每当发生不幸之事,便来取上一钵,送到水阁,插香供奉。” “水阁?” “水阁外人也可以去的,我正好要去,姑娘要不要一起?”女子可能觉得季稻是个好人,诚心邀请着季稻。 关于皿城,季稻只会说:“好。” 季稻想了想:“稍等……”她还是回头随地抓了一把沙,入乡随俗。 * 萨格雅的战甲被划下了道道痕迹。 她身后的延军也步步逼近,而盛军却被逼在延军的包围圈之外。 盛军在近战中优势尽显,却每每在踏入皿城门下时被那些弓箭手所击杀。 战线一时难以推进。 “真是难缠!”萨格雅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男人,忍不住骂道。 而长墨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这个女人的力气比男人还大,长戟在她手上如同轻飘飘的银针,指哪儿打哪儿,灵活得不行。 而且,她也不是那些没有脑子一味求进的盛军,她懂得何时退何时进,所以在商温和长墨手下,她竟然没有受多少伤。 不愧是盛国的常胜将军。 而此刻天渐渐黑了,在夜晚,弓箭手的视力会受到阻碍,而盛军只需要莽进,在这方面,延军不敌盛军。 商温当机立断,鸣金收兵。 长墨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萨格雅,很快就撤了回来。 萨格雅也没有再追,只是站在城门之上,遥遥望向那少年将军。 第118章 “啧,难办啊难办啊,这是个有脑子的。”萨格雅喃喃自语。 “将军,他们怎么跑了?趁他们还没关城门,我们快追!”消失许久的副将终于出现。 “趁着晚上,我们攻进去!”另一个副将大声嚷嚷。 萨格雅望着这两个副将,叹了口气:“难办啊难办啊,三个人凑不出两个脑子。” “什么脑子?将军,你什么意思啊?” 萨格雅重重的拍了拍副将的肩:“本将军的意思是,论头脑,本将军一个,而你俩,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脑子。” 要是他们能攻进去,就不会被拦在城外一天了。 两个副将面面相觑:“那我们怎么办,等着吗?” 萨格雅回眸,朝战场努了努嘴:“安营扎寨吧,多做几个人爬架,本将军倒要看看,延军是不是如传说中一样,耐心好。” “是!” 第83章 望皿城 见水阁 “王爷!” 商温从城门阶梯侧走上下来, 远远地,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闻声望去,他看见了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上去累坏了, 额头上全是汗水,她见到商温, 似乎很开心,可想起自己这狼狈的样子, 有又很紧张, 忙擦了擦脸上的汗, 可是她几乎全身染满了鲜血,这样一擦,血更是蹭到了脸上, 看上去更加狼狈了。 商温的目光继续下移,他看见了她脚边巨大的背篓, 染着血的银针, 以及燃尽的蜡油,他一下子明白了。 商温一抬步朝她走去。 越近他就越能看清她的厉害。 他的将士被包扎得很好,有的睡了,有的睁着眼在吃东西, 却没有一人喊疼,喊痛。 他知道都是这个姑娘的功劳。 “小唐姑娘,谢谢你。”商温是真心实意感谢她的,于是他朝唐茯苓低下了头。商温很少对人低头, 他感谢唐茯苓, 也敬佩唐茯苓。 头一回收到这么正儿八经的道谢,还是来自心上人的,唐茯苓不好意思极了, 手足无措得不知道怎么做。 她害羞得低下头,只剩下手在拚命挥舞:“没关系没关系,将军,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可不应该,小唐姑娘啊,现在啊,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哟。”刘喜笑着走过来,不忘揶揄唐茯苓。 “对啊,将军!要好好奖励小唐姑娘!” “小唐姑娘医术高明,都快成我们的军医了!” “谢谢小唐姑娘!” 或坐或躺的战士们一句接一句,不管是揶揄还是别的话都不难听出他们对她的感激和亲近。 唐茯苓似乎不适应这种被所有人拥簇的场合,声音更小了:“哎呀,你们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是做了皿城人该做的事儿,你们在外面拿性命保护我们,我们在里头也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突然,唐茯苓嘴里的话瞬间烟消云散,她脑袋扬起一截。 因为,从她角度能看见,滴答滴答的血珠。 怎么有血? 唐茯苓疑惑地抬头,顺着那只手她看向那个人,却见那人只是淡淡笑着,望着她。 好平静的眼神,好平静的一张脸。 唐茯苓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再低头,仔细看去,只见对方垂落的手掌隐约划过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即便他已经藏下了内侧,即便他面上无任何波澜。 真的有人受伤了! 唐茯苓愣了愣,下意识走上前去捧起商温的手,眼中认真:“你受伤了,必须马上包扎!” 唐茯苓根本没有多想,她从没忘记,在这里她是大夫,看见伤员她就要医治。 可是,瞬间,无数道扎眼地视线投了过来。 而头顶上那人的目光也垂落下来,盯着她。 实在是视线太扎眼,唐茯苓疑惑抬头:“不治吗?” “治,治!”刘喜大笑。 哎呀,小丫头终于开窍了! 刘喜欣慰极了。 唐茯苓对上刘喜的目光,里面全是趣味和欣慰,顺着他的目光,唐茯苓的目光再次落在商温手上。 她眨了眨眼睛,莫名迟钝。 又抬头,对上商温的视线,眨了眨。 啊! 唐茯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 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握住了王爷的手?! 唐茯苓腾地一下脸就红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瞬间放下商温的手,一瞬间变得拘谨起来。 天呐! 她真的没想太多。 商温也没有任何想法,他甚至没有想到那方面去,只是见唐茯苓放开他的手,许是不需要治吧,商温也觉得不需要。他也就淡淡收回了手,掌心一握,似乎藏起来就没有伤口了一样:“不必把药浪费在我身上,还有更需要的人。” 商温说完便转身离去,一点儿不犹豫。 刘喜望着商温的背影,凑过去狠狠拍了一下唐茯苓,恨铁不成钢道:“还以为你要直接表明心迹了,没想到你这个鹌鹑还是不开窍!” 唐茯苓嘴一瘪:“刘大哥,你这话说得。我现在只是个大夫,都说医者父母心,哪有父母占儿女便宜的。” 刘喜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缠了好几层的胳膊,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受伤的将士,气得一哽:“嘿,你这小丫头,我是帮你,你还搁这占谁便宜呢。” 唐茯苓嘿嘿一笑。 似想到什么,唐茯苓那笑容收敛不少,她垂下头,有几分丧气:“而且,刘大哥,王爷有喜欢的人……” 刘喜诧异看向唐茯苓:“谁说的?” “昨夜我遇见个姑娘,很漂亮,她跟我讲的。”唐茯苓回道。 却没想到,刘喜只是噗嗤一笑:“傻姑娘,谁说你都信啊?咱们将军那么厉害,那么俊,喜欢他的大有人在,别人怕是扯谎骗你呢。反正我在军营这么些年,还从没听过将军喜欢谁。她说将军喜欢她将军就喜欢她啊,她怎么不说她是鬼?这么鬼话连篇的……” 唐茯苓心里一动,眼睛一抬:“她说了。” 唐茯苓认真的眼神打断了刘喜的笑,“什么?” 唐茯苓回道:“她说,她是鬼。” 刘喜笑不出来了,他沉思片刻:“……看来那姑娘不是鬼话连篇,纯属是脑子不好。” 唐茯苓想起昨夜那姑娘,清冷的月光下,她一双眉弯弯,像弯月一样。她的青丝垂在地面,沙都不舍得将她染脏。 她觉得刘大哥说得不对。 她脑子很好。 她说的话也不像假的。 唐茯苓回眸,望着这些受伤的将士。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如果她真的要伤害王爷,那唐茯苓就会去努力让王爷喜欢上她。 可是,她真的会伤害王爷吗? 唐茯苓想不明白。 第119章 * 皿城信奉的水阁,离生命河并不远。 水阁说是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亭子,亭中央放了半人高的鼎,鼎中插着香烛,而香烛之下全是季稻手中一样的红沙。 而鼎两侧,分别放着两个小鼎,里面盛着清亮的水。 季稻远远望着。 她没有靠近。 季稻亲眼看着自己通行的姑娘将钵中红沙倒入鼎中,又将自己带来的香烛续燃插入鼎中。她才退到外面的蒲团上,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 “望上天垂怜,保佑皿城无恙。” “上天慈悲,让我儿平安归来。” “求求您,天啊,保护保护我们吧!” “我有罪,我愿赎罪,请您保佑此战早些结束。” 与那姑娘一样,许多人磕着响头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季稻抬手,手中的沙已经落得差不多了,红色的沙顺着指缝落在地面,被风一吹,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哪怕沙越来越少,她却没有放进鼎中的意思。 因为季稻已经明白了。 所谓水阁,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勾唇,却是讽刺至极。 等那女子拜完,却见季稻远远站在一旁,她走过去小声道:“姑娘可以拜一拜,水阁很灵验的。” “水阁有什么传说吗?”季稻没有拜,只是问起了别的事。 女子努力想了想:“不曾记得。” 季稻嘴边弧度越来越大,笑意却凝固在了眼睛表面。 她的心很冷。 “有的。”一旁的老婆婆说道。 季稻看过去,只见一个老婆婆将沙倒入鼎中,边插香烛边又应了一句,说道:“有的。” 女子显然也有些诧异:“有什么传说?” “你们年轻人只晓得拜,什么都不知道了。”老婆婆插完香拿出了自带的蒲团就地放下,她扶着亭柱缓缓曲下膝盖。 “传说皿城的灾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风沙席卷的那一天就是改变皿城的一日,为了驱赶风沙,重回水乡,皿城的先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们向河神献祭了一个人,那人就死在这里,此举有违天伦,河神自然震怒,生命河也被剥夺。而这里之所以叫水阁,是因为那人是被烧死的,听说自那人死后,先祖们时常梦见一全身焚火之人,呼喊着好热好痛,先祖们内心难安,便建立了水阁,日日奉水,以期熄灭那人身上之火心上之怨,也是一种赎罪。” 老婆婆缓缓讲来,讲完之后,她嗑下了响头,目光虔诚无比,但她什么愿望都没有许下,也许是许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原来是这样。”女子恍然大悟。 “不过也有别的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有先祖们才晓得了。”老婆婆又补充了一句,只是目光却不由自主瞥向了季稻。 季稻嗤笑一声。 “怎么了,姑娘?”女子疑惑地看向季稻。 季稻只是冷冷扫过那水阁:“怪不得要赎罪,原来是犯过大错。” 女子一愣。 她看向季稻,似乎想不透为何之前一直那样温柔的姑娘能说出这么刺人的话来。 “姑娘,这只是传说而已。何况,若要赎罪,皿城已经千百年缺水少粮,经历过无数战火,死了数不清的人,要赎罪,这样还不够吗?” “那与死去的人有何关系?”季稻冷冷的声音不近人情极了:“你们分明连她是谁,是男是女,是否真的被烈火灼烧百年都不知道,甚至,你连这里因何而建都忘记了,不是吗?” 女子被说得哑口无言。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你来这找茬的吗?” “她对水阁不敬,将她赶出去!” 女子对季稻有一分好感,不想与她闹僵,可一旁信奉水阁的其他人却没有,他们都站了起来,表情不悦地盯着季稻。 季稻只是静静站着,冷言与这些闹着要将她赶走的人对视。 第84章 望皿城 你别怕 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仿若染上了城外的战火硝烟,带着杀气。 面前是水阁,是她们忏悔自己罪恶的地方, 可是季稻却觉得恍惚。 她抬头望向天空,日月凌空, 同时照耀着大地,这微弱的日光与月光, 却突然让她觉得刺眼。 她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一日。 那一日, 炙热的太阳高高挂起, 堆砌的柴火堆上铺满了金灿灿的铜片,不知道是太阳晒红的还是火烤热的,铜片下冒着滚烫的热气。 她曲着腿被挂在立起的木架上, 手被绑得很紧很紧,她的腿没有被绑住, 她下意识去踮那铜片, 一下子,她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火越烧越大,从后面烧毁了木架,她在张牙舞爪的火焰中挣扎, 再后来就不敢挣扎了,因为木架变得格外脆弱。 她死死地着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他们仿佛在审判她的罪恶。 她跌入铜片,像只掉入油锅的蚂蚱, 想挣扎却完全动弹不得, 她的惨叫声,她的咒骂声,没有人在意。 幸好, 痛苦没有持续多久,大火彻底将她淹没,火那么大那么热,太阳那么暖和,可为什么,那一日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多么讽刺啊。 在百年后的今日,在她们口口声声说要赎罪所以她们跪拜的水阁之下,季稻再一次看见了这样的眼神。 冷漠地,无情地,让人感觉不到温度的眼神。 季稻失神片刻,不知谁撞了过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季稻踉跄一步。 她身上一张她早已忘记的东西掉了下来,而那东西让眼前的场面更冷了。 “啊,是恶鬼!” “她是盛国人,她是奸细!” “快去告官!把她赶出去,将她杀死!” 季稻垂眸。 “她居然敢逃跑,神明不会原谅她的!” “罪恶之人!快把她杀死,平息神明的怒气!” “不能让她死得太轻松了,炮烙她,烧死她,让她死前慢慢忏悔去吧!” 回忆翻来覆去倒腾出那些她曾听过的没有新意的话语,而百年前的话语却与现在合二为一,像一个魔咒不停回荡在季稻耳边。 那一张恶鬼面具,那她早已忘记了的恶鬼面具让她再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过,季稻知道,这都是借口。 人们总爱为自己的错误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去掩盖他们的残酷。 季稻弯身捡起了那一张恶鬼面具,手轻轻从面具上抚过。 商温说这会引起延国人的害怕,所以季稻一向藏得很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掉落下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她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 对盛国人深恶痛绝的皿城人已经捡起了棍棒和犁耙,对准了季稻。 他们从不吝于对一个弱女子重拳出击。 武器并不尖锐,却一下一下扎在季稻的心里。千百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 第120章 季稻一点点抚过面具的眉眼。 恶鬼吗? 她才是恶鬼吧。 她死前的容貌可比这恐怖多了。 “知道被烧死是什么感觉吗?” 季稻抬眸看向眼前这些人。 “烟呛得不行,会将人迷晕,但铜片却很热,将人生生从迷茫中拽醒,肉一点点变熟,痛感变成麻木,然后再次失去意识,终于解脱了吗?没有的,死后你会一直一直被火烧着,那深入灵魂的痛苦永远,永永远远无法平息。” 季稻笑了,手上的面具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遮住了她娇艳的面容,恶鬼面具覆盖在她的容颜之上,与她的脸合为一体,尤其是她细长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着惊人的煞气。 对不起。 龙鲤。 季稻不喜欢皿城,她怕自己失控,来到这里,她走过街头巷尾,走过流沙之河,她原以为真的不同了,可是她错了,这里依然存在着想要审判她罪恶的人,这里仍旧存在着罪恶。 她不可自抑地代入了那一日。 她清醒地代入了那一日。 她清醒的失控了。 也许她只是恶鬼罢了,恶鬼装什么人,她本就是没人性的东西,披着人皮也不是人。 她想通了。 她眼睛微微弯起,如平日一般。 * 暗中窥视的眼睛垂落,居高临下地监视着水阁以及水阁周围的一切。 他站在高高的屋檐上,一伸手,雄鹰盘旋飞来,落在他分明的指节之上。 他眼神沉沉,如吞噬一切的黑暗,照不进任何光茫的黑暗。 呢喃之声响起:“看来她不喜欢了。” “那就毁了吧。” 风吹拂,人影被轻轻吹散,雄鹰再次盘旋于天际,发出尖锐凌厉的呐喊,而那残酷无情的话语在空气中开始发散…… * “季、稻!” 远远地,一道刺耳的声音破空而来,荡漾在季稻耳边。 那道声线在颤抖,那道声音忐忑不安。 恶鬼侧眼。 遥遥对上了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她曾经经常看见的,现在却不想理会的眼睛。 她说:别阻止我。 商温看清了那张让他心悸的面具,看见了那双让他心惊胆战的眼睛。 他心里隐隐不安,那种不安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他遥望着她纤细的身影,遥望着她敌对一切的背影,遥望着她那双不近人情的眼睛。 他喉咙发紧,跑了过去,一如他看见她时便不可克制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若不快些,好像什么不安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她好像不一样了。 好像来到皿城就不一样了。 是了,那些人拿着棍棒,拿着犁耙,拿着武器,她一定是害怕了。 商温咬着牙:“住手,住手!” 他连连说了两句。 所有人看见了他。 “将军……” “将军怎么会在这儿?” “将军,我们抓到了盛国的奸细!” 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商温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他做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举动。他抢过百姓手中的武器,狠狠折断:“她不是奸细!” 木棍被“啪”地一下折断,声音好大。也许是他动作太狠,也许是声音太大,站在前面的皿城百姓往后退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大英雄为什么会包庇这个女子。 “可是她带着恶鬼面具,那是盛国的面具!” “对对,她还冒犯了水阁,她是罪人!” “这个面具是我送的。”商温站在季稻身前,宽阔的战甲挡住了季稻的身影。 “是延盛之战胜利的象征,有问题吗?还有谁准你们祭拜水阁的?你们可还记得延国禁令?”以往商温对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太苦了,若没有寄托,那整座城再无希望。可这一次,商温态度强硬。 皿城百姓相视一眼。 商温说得有理。 面具作为胜利的象征无不可,延国禁止求神拜佛也写入了律令。 “将军说的一定是真的!” 皿城百姓信商温。 棍棒,犁耙一个个被扔在地上。 “姑娘对不住啊。” “我们紧张了些,你早点说清楚就好了嘛。” 他们挠挠头,轻而易举揭过。 又是轻描淡写的一笔。 始作俑者总是美美隐身,被害者被迫一笔揭过。 真是无趣,最后反倒像是她小题大作了似的。 季稻眼睛沉沉。 好不公平。 真不公平。 商温回头看她。 她静静站着,没有人知道她恶鬼面具下的表情,商温也不知道,但是那双眼睛却冷意未褪。 商温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商温抿了抿唇,拉着她,走出很远。 她肯定不喜欢刚刚那里。 也许是真的不喜欢,季稻没有反抗,任他拉着走到别处。 “对不起。”商温停下脚步,说道。 “对不起。”商温又道。 “对不起。”商温轻轻将她面具压着的青丝勾至她耳畔,声音也温柔极了。 三句对不起,季稻才怔怔抬头,眼前的景色从远拉近,变了又变,才定格在商温脸上。 “为什么,对不起?”季稻还是那副呆呆怔怔的模样。 商温见她同自己说话,松了口气。 听清问题后,他低头直视季稻的眼睛:“你不喜欢这里,我勉强了你。” “别怕,你若不喜欢,我送你回去,想去哪里?想去青城还是想回京城?更远一些,想去草原也行,这个季节草原也很美,风景秀丽,地方开阔……对了,会骑马吗?在草原骑马会开心很多。” 他轻声细语,很有耐心地说着,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此刻他却显得絮絮叨叨的,啰嗦得不行。 他是个温柔的人啊。 像一缕阳光生生扎进了石头缝里,妄图照暖石头的心。 季稻莫名感觉眼眶一酸。 “面具落出来了,有人撞我。”她像个受尽了委屈来告状的小孩,声音平平淡淡,却莫名让人觉得可怜。 商温知道她在解释,他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他的手放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他们错了。” “他们将我架起来烤。”季稻控诉。 商温愣了愣,以为季稻在说他们准备把她架起来,他眼睛冷了冷:“他们很坏。” “这个面具,是不是很讨厌。”季稻仰起头,将面具的模样映在他眼底。 那恶鬼的面具,很久很久以来是商温心中越不去的坎儿,但现在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眸,这诡异的面具似乎好看不少,他竟忍不住伸手碰了拍她的面具:“你戴就很好看。” 季稻嘟囔着不信:“你明明不让带的。”还让她藏好一点。 “哼!” 第121章 这一句渐渐带着商温回到从前,回到商温认识的她的模样,商温笑了:“现在让了。” 商温那笑得坦然,可季稻却不以为意,她想起方才那群人,哼声道:“会被人拿棒子赶走。” “我身上有弓。” 季稻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嗯?” 商温看着她笑:“弓箭可以帮你打跑坏人,而战功可以替你折罪。”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正经不少:“所以季稻啊,你什么都别怕,谁都别怕。” 季稻愣住。 第85章 望皿城 同花行 他待她好, 她能毫无负担的接受,因为她知道,那些好是有界限的, 有分寸的,可是当他待她太好了, 好到没有边界,她便会像这样, 无所适从。 她与他终究隔着天堑, 生与死的界限是这世界上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 那条线如不可磨灭的印记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她明白,她坚守, 而对他并不公平。 季稻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每当人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忙,其他感官也就变得格外灵敏。 “你受伤了?”季稻终于发现了他滴血的手, 她伸手缓缓牵起商温的手, 翻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的掌心,不看不知道,一看她便紧缩了眉头。 他白净的手上有一条几乎横过手掌的伤痕,也许是刚刚用过了劲, 原本已经有结痂迹象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流个不停。 “怎么伤成这样?”季稻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关切。 “今日拉弓太快,不小心款着了,没事的, 很快就能好。”商温并不在意, 往回缩了缩手,将狰狞的伤口跟着掌心一起蜷缩起来,不让季稻看。 季稻抿了抿唇, 握住他伸回的手腕,她用了几分力气将他的手扣住,然后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缩起来就不会疼了吗?我倒想问问谁这般教你的,掩耳盗铃。”季稻横了他一眼,明明是责怪,商温却只看见了她的怜惜。 他勾了勾嘴角,连眉头都舒展开来。 她果然也是担心他的。 商温不想她担心:“真的不疼,我没这么娇气。” 季稻却不听,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血印在她指腹:“还在流血。” 这小伤对商温而言并不重要,他只盯着她,盯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想着她为他担忧的神情。 他也是有人挂念的人了。 他也是有挂念之人的人了。 商温喉结一滚,他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幸好他还记得他自己的手被季稻抓着,否则他就当真揉上去了。 但动了动手指,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嗯? 方才用的哪只手? 没弄脏她吧? ……忘记了! 商温突然有点心虚。 嗯。 商温默默打定主意。 她不问,他不说,她若问,他惊讶。 季稻自然想不起那回事,她眼中认真地看着商温的伤口,没有犹豫,她从怀中取出一手帕,顺着给商温绑住。 悄悄地,她瞟了商温一眼,趁他盯着自己脑袋的时候,指尖一道蓝光飘入了商温的伤口里。 她立马将手帕给他包住。 季稻鬼鬼祟祟又抬头看了眼商温,见他没发现才满意地打了个结。 两人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小心思。 “你的伤会好得很快。”季稻包扎完就对商温道。 商温以为这是她的美好祝愿,因为不上药的包扎几乎没什么用处,但商温还是任她动作,还是笑得很欢,他眼中闪烁著称之为愉悦的色彩:“嗯。” “王爷!” “原、原来你在这里,我、我给你送药膏来了。”气喘吁吁的少女扶着墙,直不起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看样子是跑来的,跑得还很急。 商温离开后,唐茯苓在城门前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将药膏送来。王爷受伤了,不管出于什么身份,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是希望他健康平安的。 而且,她还带了一捧花,是在来路上采的,花开得很艳,她看见了就想起那夜那位姑娘的话。 那位姑娘说过的,王爷内敛,所以需要她来开口。 唐茯苓先将将舂好的药膏递过去,那花她紧紧握着,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但还是如从前一样没有那个勇气。 “王爷,药膏。” 唐茯苓抬头,对上了一道熟悉的不属于王爷的弯起的眉眼。 唐茯苓被吓了一跳,吓得跌倒在地,她抬起手哆哆嗦嗦指着季稻,那苍白的表情简直比见了鬼还难看:“盛、盛国人!” “盛国人就那么可怕吗?比鬼还可怕?”季稻解下恶鬼面具,不满地嘟囔着。 这姑娘见她都没有见这面具可怕,明明她才是恶鬼诶! “有些人比鬼更恐怖。”商温的声音轻轻传进唐茯苓的耳朵里。 唐茯苓愣了愣,这是王爷的声音吗?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温柔的说话。 他在和谁说话呢? 唐茯苓有些羡慕,她抬头看去,但商温却先和她说话:“小唐姑娘,这是我送给她的面具,她不是盛国人,你不用害怕。”商温解释道。 她只好又看向商温。 这回那声音回到了唐茯苓认识的那个声音,她还有些失落。 唐茯苓还记得自己来找王爷是为了什么,连忙捡起一旁的药膏双手呈了上来,又说了一遍:“王爷,药膏……” “不用了,我已经包扎好了。”商温抬手亮了亮。 唐茯苓的目光转向商温的手,那料子似乎很好,但包扎的手法并不专业,唐茯苓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一定是刚才说话那姑娘。 她又看向季稻。 季稻这才抬起手朝唐茯苓挥了挥:“小唐姑娘,又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是你呀!”唐茯苓眼睛一亮。 只是这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后知后觉想起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季稻猜想,她想起了自己说的话。 她说是鬼,还是只准备害人的鬼,害的人还是她们最敬爱的衡。 “你,你和王爷,你还……”她也语序错落无章,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先说那一句,最后全部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面。 “你们认识?”商温诧异地看了看两人。 季稻从他背后走出来,与他并肩,眼睛却看着唐茯苓:“见过,说起来小唐姑娘还救了我一命呢。” “你受伤了?”商温紧张起来。 不怪他想偏,唐茯苓是大夫,若能被她救一命就只能是受了重伤。 季稻解释道:“我才来皿城的那晚,不知道城中有宵禁,差点儿就被那些巡逻的将士们抓住了,是小唐姑娘救的我。小唐姑娘真是个好人呀。” 第122章 季稻再次笑开。 她大大方方讲出唐茯苓的善意,唐茯苓知道她是真心实意感谢自己的,可是…… 唐茯苓小心翼翼看着商温,又悄悄看了眼季稻。 她还记得那一夜这姑娘给她说过的话。 “那晚她走得急,我也忘记了跟她说这些,谢谢你,小唐姑娘,若非你,我可能要去牢里找她了。”商温也道了谢。 唐茯苓一愣,品味着商温这些话。 他说得好生亲昵,就这样自然地替旁人道了谢。而且好温柔,唐茯苓还是第一回听他这么温柔的和自己说话。 她清楚的知道王爷是为了谁。 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看上去那般郎才女貌,而王爷那双平日总是沉沉的眼睛现在也格外明亮。 喜欢一个人就是嘴巴闭住了,那喜欢也会从眼睛中流露出来。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王爷真的很喜欢她。 唐茯苓感慨不已。 同时,她又很难过。 唐茯苓垂眸看了眼季稻,她脚下依然没有影子。 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偏偏是个鬼啊。 王爷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却还是这样喜欢她吗? 唐茯苓纠结极了,她想问,可是季稻在这里,她又不好意思问。 她看季稻的眼神很矛盾。 季稻也发现了,这个善良的姑娘并没有嫉妒的情绪,她只是在为季稻和商温感到惋惜,同时,这个姑娘又担心商温会死在季稻手里,所以她看季稻的眼神才会这么矛盾。 季稻眼神一动。 她直勾勾望着唐茯苓,微微勾唇。 随后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比在商温的后脖颈,作了个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亲眼看着季稻作出动作的唐茯苓:“!!!” 她是什么意思? 她要斩了王爷? 她果然是个坏鬼! 唐茯苓瞪圆了眼睛,心里砰砰直跳。 不行! 不行!! 她一定要保护王爷! 唐茯苓紧张得直咽唾沫,她手下意识抓紧那捧花,花被她碰掉好几片花瓣,她都没有发现,倒是季稻觉得很心疼。 这样的地方能长出这么美丽的花很不容易吧。 鲜花到底是得配美人的。 季稻想着目光不自觉就飘向了商温。 这么好的姑娘,这么美的花,该送给想送之人的。 很快,如季稻所愿,唐茯苓想起了这捧花,季稻亲眼看着她紧握的手心微微松了些许,而她低下了头,喊了句:“王爷。” “嗯?”商温看向唐茯苓。 唐茯苓抿了抿唇,悄悄看了季稻一眼,她不愿这么做,可是她得这样做的。 她最后目光落在了商温身上,她鼓起勇气,问道:“王爷,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唐茯苓那状态不难猜。 哎呀,这是要送花表明心迹了呀! 季稻心想。 “不……”可惜有人不解风情。 “可以。”说时迟那时快,季稻抢先商温一步,毅然决然打断了商温的话头。 商温迟迟看向季稻,目光中充满了疑惑:“我是说……” 季稻毫不犹豫接上商温的话:“可以。” 商温:“……” 商温还没反应过来,季稻已经十分懂眼色地走远了。 商温目光在唐茯苓和季稻身上游走,总觉得她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瞒着自己。 唐茯苓能看出季稻的意思,她如那晚一样,在帮她,她很好,可是为什么偏偏和王爷过不去呢?他们若能过下去那该多好啊。 唐茯苓有些难过。 原来,她也有不想送花给王爷的时候,但她到底得送的。 “小唐姑娘。”商温的目光从季稻身上收了回来,看向唐茯苓。 他总是那么言简意赅,唐茯苓以为自己能习惯的,以为他永远会是这样,直到今日……她终于见到了他温柔的时刻,原来他不是不温柔,他不是不能温柔,只是不想对旁人温柔罢了,他已经有了他想要温柔以待的人。 唐茯苓心想着,说不失落是假的,可是她更尊重王爷的选择,而且,即便那位姑娘那样吓她,她还是觉得她不像坏人。 她想祝福他和那位姑娘,想让他的喜欢成为永远,但是那位姑娘显然并不那样想。 两个人的喜欢,若一个人有了旁的想法,那这喜欢就不纯粹了。 唐茯苓张了张嘴,手紧张得捏紧了花枝:“王爷,我……” 第86章 望皿城 恩怨消 皿城的风从来不温柔, 刮的人脸生疼。 少女的心事在风中扬落,隐隐约约,坑坑巴巴, 但商温却听得很认真。 那时常藏在竹篮中的花,他不是没发现, 少女时而泛红的脸颊,他不是不明白, 周围人那些揶揄的声音他不是听不见。 可是, 一开始就没有喜欢上的人, 相处再久,也没有半分他想。 尤其是,他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那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情绪。有的事就是那样奇怪,有的人就是那样闪耀, 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便再也放不下。 他认认真真听完了唐茯苓的话,难得朝她笑了:“唐姑娘,商温有喜欢的人了。” 唐茯苓知道结果,可她很难过,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商温。 她抿了抿唇:“若、若你喜欢的不是人呢?” 商温抬起眼眸,目光轻轻掠过唐茯苓,他面上平平淡淡, 似乎不太把唐茯苓的话当作真话, 可是看眼神,又好像不是。 “总是殊途同归。” 唐茯苓一震。 这句话让她猛地抬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唐茯苓觉得自己嘴里发干:“王爷, 你……” “嘘。”商温比了个动作,朝唐茯苓摇了摇头。 唐茯苓明白了。 原来,不需要她说。是了,将军比她聪明,不需要她提醒。 却见商温看向她身后,对她笑了笑:“最后一次了,那花还送吗?” 唐茯苓眼中泛起涟漪。 那位姑娘说得很对,他是温柔的人。那久久送不出去的花,他不是看不见,只是他不愿意给她遐想、给她机会,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送不出去。 喜欢,哪怕遍地黄沙,也为她找出鲜花;不喜欢,哪怕遍地鲜花,看见的,也不过一地荒沙。 唐茯苓为他采了无数次鲜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他看不见。但最后一次,她藏在身后,他却看见了鲜花,那是他亲手为她这段年少岁月最珍贵的喜欢画上的圆满的结局。 眼泪忽然就止不住流下来了。 她好像知道爹爹说的长大是什么意思了。 唐茯苓望着商温的脸,她抬手随意擦去眼泪,露出了最灿烂的笑脸。 她不在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而是大大方方地将花双手送给了商温:“王爷,多谢你这么多年为皿城做的一切。” 第123章 商温接过花,花片零落许多,可商温却觉得这花依然很美,如眼前的姑娘一样,盛开在荒漠,绽放在所有将士心中,永远不败。 “你也是。” 少女灿烂的笑颜,盛开的花,男子温柔的眉眼,这一幕看上去要多误会有多误会。 季稻看着看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掐紧了伞柄。 是了。 这一生,唯有这把伞从未离开过她。 现在,也是一样。 眼前的场景与她想的一样,但来得太快了,快得季稻好像无所适从。 明明前不久,那人还挡在她面前,为她挡去所有的苦难,承诺为她撑起一切。 背叛? 那就背叛吧。 她不在乎,一点也不。 她是恶鬼,他是食物,仅此而已。 季稻转身。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别让她下次再见到他,否则毫不犹豫就吃了!哼! 季稻一声不响,沉默着离去。 当商温再次看向角落那人时,那里已经空空荡荡。 他愣了愣。 唐茯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位姑娘呢?” 唐茯苓忽地想起了什么,惊得捂住了嘴:“那位姑娘不会误会了吧?” 商温眼中一荡。 空地上剩下的风声撞击在商温耳畔,他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不信我?” “唐姑娘,失陪。” 唐茯苓看着商温主动追去的动作。 果然,只有喜欢才会主动。 唐茯苓释然了。 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心中再无惆怅,步伐轻盈有力。 咚! 咚! 咚! 意外发生了。 傍晚的寂静被打破,那一下一下木桩撞击城门的声响响彻云霄,唐茯苓顿住脚步,仰起头看去。 只见深蓝的夜空一缕缕灰烟从远处飘起,同时,伴随着那一声声猛烈的撞击声,一颗颗黑色的棋子从天而降,落到地面发出轰雷般的巨响。 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个大坑,房屋也被砸毁,甚至夷为平地,平静的皿城再也不平静,快要进入宵禁的皿城,此刻百姓逃窜,凄厉的哭喊声四起。 硝烟从城外弥漫进了城中。 唐茯苓圆瞳微震,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盛军攻进皿城的那一年。 就是这样的巨石,就是这样的哭喊声。 小孩哭泣着寻找着爹娘,大人被压在石头下奄奄一息。 血,烟,沙,混在一起,味道难闻极了。 那不是什么棋子,是一块块巨石,是皿城催命符。 “盛军突袭!盛军突袭!” 商温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望着那从天而降的巨石,眼中无不诧异。 盛军从来没有对皿城用过投石,这回,为什么? 商温望着季稻离去的那个方向。 那边,石头还没有涉足过,应当比较安全。 商温想着折返了回去。 他得守城。 在半道上他看见了愣在原地的唐茯苓:“唐姑娘,你先回家去,这里不安全。” “对,回家……我爹,我爹还在家里!”唐茯苓慌不择路。 唐茯苓正准备跑回家救她爹,但忽然想起城门口的那些将士,她回过头看着商温已经抽出弓与箭,从她身旁经过。 她爹腿脚不便,她得去照顾她爹! 可是四周,百姓的惊惧之声此起彼伏。 盛军,盛军! 那是他们的噩梦。 听听,这里多少恐惧的呼喊,听听,多少人在战火中哭泣。 唐茯苓一咬牙,跟上了商温。 商温听到脚步声,回头,惊讶极了。 却听唐茯苓哽咽的声音:“我、我去药铺抓药,我去城门帮你们……” “那你爹呢?” 唐茯苓垂着头跟着商温跑,泪滚落沙中:“守不住城,大家一样会死!”就像那年一样,起码现在,她得派上用场,她能派上用场,她学医术就是为了这个。 “守住城就好了,守住城就平安了。”唐茯苓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劝说自己。 巨响之后,便是映红半边天的火光。 周围,无数人逃窜,而季稻站在原地,看上去那般格格不入。 火箭咻地一下扎入房屋之中,紧接着便引起了熊熊大火。 火。 艳红的火,炙热的火,漫无边际的火,一点一点燃起,渐渐点亮了整个皿城,渐渐映红了她的脸庞。 温度急剧上升,季稻明明不会感觉到温度,却在此刻觉得自己全身滚烫。 记忆的片段一次又一次回闪。 冷漠的视线,烧得漆黑的木架,滚烫的铜片,流下却被立刻蒸干的眼泪…… 回到现在。 四处逃窜的那些容颜似乎与那些曾经冷眼相待的嘴脸渐渐重合。 冷漠变成了呐喊,绝望,忏悔…… 她曾经一度想要这里发生的事发生了,她却并不高兴。 忽地。 季稻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她一下子被扯回了现实。 她愣愣低头,却看见一个小男孩,男孩扯着她的衣袖:“姐姐,姐姐!快跟我们跑吧,这里要被烧完了!” 季稻抬眸,却看那孩子不仅扯着她还扯着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婆。 “洵儿,你在叫谁?” “是那日给了我们铜板的姐姐。” 季稻记起来了。 这两个人她见过的。 “姑娘,走吧,这里很危险。” 小男孩担忧的眼神望着季稻,瞎眼的老婆婆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握住了季稻的手。 不由分说,两个人就拉着季稻离开这里。 一只小手,一只大手,一个稚嫩,一个满是老茧粗糙不堪。 季稻回头,漫天的火拥她而来,如百年前一样,可是今日,没有人漠视她。 火烧着了小男孩的衣裳,烧着了老婆婆的头发,却没有烧着季稻一点,即便原本她就不会被烧着。 这一刻迟到了千年百年。 明明迟到了千年百年…… 她抬手一挥,火焰尽数熄灭。 明明迟到了…… “火灭了,祖母,火灭了!” “……咦,下雨了?” “咸的?” 小男孩怔怔抬眸,一双冰凉的手却温柔地捂住了他抬起的眼睛。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闭住了嘴。 “谢谢你们。” 她好像又原谅了这个世界一点。 季稻松开手,望向了硝烟四起的城门方向:“谢谢你。” 小男孩望着季稻离去的背影,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那个姐姐刚刚哭了。” 老婆婆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抬起了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她一定受过很多委屈。” * 皿城城门之下。 一具具尸体被木架刺穿,死死钉在木架之上,像是一只只被扒光了毛用铁架串起的乳羊,下一刻就会被放到火上。 第124章 那一具具尸体,不是旁人,是他们曾经一同浴血奋战的战友,是他们延国的同胞,可现在,他们像牲畜一样挂在那里,死得毫无尊严。 这是盛军惯用的伎俩,他们用延军的尸体铸成坚实的防线,每一只射出的弓箭都在鞭挞着延国将士的精神防线,直至他们崩溃。 他们含着泪射箭,含着泪掷石,把那曾经死去的战友反覆鞭尸。 “那群畜生!” 辛隆气得一拳打在墙上,拳头瞬间破皮流血,却不及他心中痛恨。 “把城门打开,老子要出去把人都抢回来!” 刘喜按住辛隆:“等将军回来再说。” “刘兄!那些尸体就在下面,那是多少延国百姓的儿子,多少人在等他们回来,他们回不来了,起码让他们的尸体能够入土为安吧!让他们能够埋在我们延国的地盘上啊!”辛隆说得眼泪汪汪。 刘喜何尝不想,何尝不愿意出去一博,但是他身后还有皿城的百姓。 他生生咬住牙关:“等将军回来,回来再说!” 萨格雅懒散打了个哈欠:“城门还没撞开吗?” “回禀将军,快了。” 萨格雅掀起眼皮看向城门之上的那些人:“仰着头看人就是累。” 她嚣张的声音毫不掩饰,像是故意给人听见似的。 “既然累就把脑袋留下好了。”淡淡地声音火药味儿十足。 萨格雅微微勾唇:“哟,这不是我们皿城的小将军吗,你终于出现啦?本将军还以为你逃了呢。” 商温半阖的眼眸扫过那一排排人架,眼中冷意更甚:“盛国不灭,我怎么能回京。” 一个说逃,一个说回,针锋相对。 萨格雅笑得越发开怀:“哈哈哈,小将军,趁着天没亮继续做大梦吧,否则天一亮,你的梦就要醒了……” 咻—— 那个“了”字未了,一只箭就直直射了过去。 萨格雅抬手,两手握戟打落那只箭,萨格雅啧了一声:“脾气怎么比本将军还暴。” 城门的响声震耳欲聋,受伤的将士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死死抵住城门。 “投石。”商温声音都仿佛快要结冰。 “清干净城门,出城迎敌。” 第87章 望皿城 柳暗花明 一路走来, 皆是废墟。 那曾承晚霞之色的红沙,最终被血染成了艳红。 生命河没有了河,最终也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季稻渡过红沙, 与废墟中的人相比,她看上去太干净了, 犹如不染尘埃的仙子,缓缓慢慢走来, 格格不入。 所有人忍不住看向季稻。 季稻坦然自若, 继续向前。 她回忆起初来的皿城, 那时,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不怕,带着生活的希望, 而此刻,季稻从她们眼睛里看见了绝望。 这样的情绪会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话情绪会出现在那人眼中吗? 季稻想起了那郎君。 天生矜贵, 却投入这杀人不眨眼的战场,白嫩的手明明拉弓都会受伤,娇气得不得了,但是受了伤却能一声也不吭, 偷偷藏起手掌。 天潢贵胄却在这荒漠扎根,一扎便是数年。 季稻回过神来,抬起眸,却看见了好几次望见过却不曾阵正来过的城墙。 而这次, 她在城墙之下, 能看见登上城墙的阶梯。 他会在上面吗? 会的吧。 季稻仿佛看见了他站在城前之上,皱着眉指挥全军的模样。 “姑娘!” 季稻闻声侧眸。 不远处一个小血人朝她挥手,季稻凝着眸子看了好久, 才从那灿烂的笑容,圆圆的眼睛,还有她熟悉的衣发中看出端倪。 “小唐姑娘?” 唐茯苓重重点头,点完后她又重新看向地面,原来,那里还躺着一个人,唐茯苓正在给他治伤。 但是伤患又何止一人。 季稻目光拉远。 城门紧紧关闭,从被木柱震开的那缝隙之中,季稻看见了遍地鲜红。 战士们的战甲染成红色,汗水和血一同滚落黄沙,刀剑相接,每一个人都咬着牙,接下,再狠狠推回去。 而那些厮杀的背影之中,格外明显的还是那深黑的战甲。 季稻目光明显一滞。 长剑挑开袭来的长戟,那人侧颜展露,他的皮肤很白,白到在人群中一眼能认出。他仿佛不应该来到战场,与那一群黝黑的肤色格格不入。 季稻不自觉走近了几步,她有些不敢相信。 “王爷把指挥权交给了他的下属,我们劝过了,他不愿意呆在城门之上,他说他的弓箭不起作用,他得用长剑。”唐茯苓咬着牙替旁人包扎着,垂着眸似乎不忍看那身影,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落泪,但即便说着,她眼眶里也含满了泪水。 “姑娘,去劝他回来吧,皿城不能没有他!”唐茯苓近乎哽咽。 季稻的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那道身影。 那人一定很厉害,能让他面容如此沉重。 这场战斗一定很激烈,他连脸上被勾了一丝印子都没发觉。 他一定…… 很难过吧。 不然怎么会每一剑都泡¥沫¥独¥家这么用力。 刀光剑影,血流成泊,这一刻,他又会想什么? 季稻袖子下的手攥紧,她偏头看向唐茯苓:“你劝过吧,你知道你劝不动,我也劝不动。” “我劝不动,可若是你的话,一定能劝动的!”唐茯苓吸溜了一下鼻子,想把眼泪生生憋回去。 她能劝动吗? 季稻觉得不对。 “他那样的人,收了旁人的花,就不会回头了。”季稻心中的商温,自有一杆秤,他会收下旁人的花,季稻觉得,她劝不动了。 “不是的!”唐茯苓抓住季稻的衣角:“姑娘,你误会了!姑娘,你可曾记得你和我说过,王爷是个温柔的人,他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季稻低头对上唐茯苓的眼睛。 唐茯苓说到这里,季稻眼中划过一丝惊异。 她,误会了? 季稻看向商温,仅这一门之隔。 他是个温柔的人。 季稻明白了。 唐茯苓看见那位姑娘往前走了两步,她眼中含满了期盼,王爷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商温在想什么? 他曾经在生死面前走马观花,那时候他想的是商家,想到的皿城的百姓,想的是他那不过四十早已苍老的父皇。 可这回和从前不一样,他想起了那爱穿白衣的少女。 说起来也奇怪。 白衣,起码在延国,是不详的。因为白衣在盛国,是纯洁无暇的象征,是神明与皇族下达恩赐的象征。 但是她穿上却格外好看,让人想不到那里去。 他好像答应了要带她来一趟这皿城。 大漠孤烟,红霞漫天,哪怕黄沙刺骨,他能挡在她身前。 第125章 现在她来了,就在这皿城之中。 战火无情,盛军残酷,他须以身为墙为她挡住这场风沙。 皿城,无论如何都不能丢。 他眼神渐渐坚毅,或者说更加坚定。 商温奋力挥剑斩马,马儿发出痛苦的呼叫,萨格雅失去了战马整个人落在地上,她却没有任何的愤怒,反而更加欣赏商温。 “你在地上,本将军也在地上,这下倒是公平了。” 长戟挑来,商温一避。 他似有所感,余光带过城门,瞬时瞳孔微微震颤。 一门之隔。 这一刻,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两双眼眸的眸光交错,时间变得很慢,又很快。 她怎么来了这里! 长戟再次转变方向朝商温刺来,商温收回目光,握剑迎上,砰砰刀剑之声,两人皆被震开几步。 萨格雅越打越兴奋,越打越畅快淋漓:“再来!再来啊!” “长墨!”商温扬起剑。 “在!”长墨原本就密切注视着商温,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是瞬间回应。 商温看回萨格雅,没有再看季稻,也没有看长墨,但是他却嘶吼着,一字一字仿快泣血:“带、她、走!” 季稻心中一震。 战场上厮杀的背影映入她皱缩的瞳孔之中,那一剑落空了,又一剑刺中了,那一戟被挡下了,又一戟刺中了…… “主子!” 萨格雅一戟斩来,商温迎戟而上,长墨趴在城墙之上,干着急。 “带她走!” 刀剑声遮不住商温起伏的情绪。 那个她是谁长墨压根不用问,还能是谁,只能是季稻了。 长墨知道季稻在这里商温会分心,他咬咬牙:“是!” 唐茯苓愣住了。 她看见火光下奋力厮杀的将军与这位姑娘的对视,一眼万年,唐茯苓看出了他眼中决绝因她而瓦解,她不必说话,仅站在这里,他就因她动摇。 她若是开口,王爷就会回来。唐茯苓敢肯定,却不敢再朝季稻开口,她看向季稻,想知道她是什么态度,但是她眼前的姑娘只是一动不动,像个石像。 唐茯苓看向姑娘的脸,不过她失望了。 季稻缓缓地动了,一步一步朝城门走去。 “姑娘,你要做什么?” “季姑娘,你不能去!” 一边是唐茯苓,一边是长墨。 季稻仿若未闻。 她也很想知道她自己会做什么。 长墨伸手去拦,她穿过长墨的手,长墨惊愣,他的手穿过了季姑娘的身体…… 唐茯苓也去拦,季稻再次穿过。 季稻更想知道,他凭什么让她走。 凭什么…… 对她这么好。 她就像一抹孤魂野鬼,只固执地寻找她的黄泉之路。 萨格雅和商温打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他情绪这么激动,她好奇地朝门望去,却被商温挡住,萨格雅更加好奇:“她?他?她是谁?你的小情人儿?” “与你无关。”商温冷声。 “啧,说都说不得,可真宝贝,你说把她串成人架如何?就像那样……”萨格雅勾唇微笑,眼睛微微眯起看向不远处被扒得精光串起来的尸首,那眼神简直瘆人至极。 商温眼神骤然凌厉,那挥舞过来的剑都更锋利几分,薄唇轻启话语结霜:“你想死。” 萨格雅迎上去与他对剑,脸亲昵地凑近他的脸颊,笑容更开心了:“呀,怎么生气了呢,不过啊,你这样更好看了呢……” 萨格雅话没说完,就见一道锋光狠辣,速度快得惊人。 那锋光几欲落入她瞳孔,刺穿她的脑袋。 她脸色一变,身经百战的她本能想要逃走,她后跃几步,保住了眼睛,可终究还是慢了,那光划破了她的脖颈,留下一道猩红刺眼的血痕。 萨格雅愣愣地伸出手碰了碰自己是脖颈,温热的血映入她眼底。而对面那个男人,一手执剑,一手紧握一支箭,锋利箭头被血染红,她的血。 她听见那个男人警告的声音响起:“说话小心些,别惹我生气。” 萨格雅望着他。 盛国人从来都是崇拜强者的,从来也是不怕死的,他们享受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快感,而现在商温点燃了萨格雅。 她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手上的血抹在她唇上抹开:“我房间有很多收藏品,但差一个延国的将军。” 商温明显感觉到萨格雅周身的气质变了,变得杀气磅礴而让人厌恶。 萨格雅抓起长戟。 商温看见长戟散发出淡淡的血光,更是不详的气息。而对面,萨格雅眼中深黑逐渐蒙上一层血红,紧紧盯着商温。 “小将军,你与我的差距,盛国与延国的距离,不是那条小小的战壕,而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萨格雅舞戟而战。 这一戟,她并未攻近,而是站远轻轻一挥。 不过一挥,顺着戟影猛然刮来一阵飓风,那风掀起地面黄沙,让所有人的眼睛都难以睁开,所有人眼中,萨格雅的影子越来越虚,只剩下埋在沙中的一道渐强的红光。 商温眼睛蒙尘,整个人几欲飞起,他咬着牙将剑狠狠插入地面,以维持身体不被吹飞。 红光如星星,一闪一闪,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红光身边那道影子也完全出现。 商温当即抬手射出袖中暗器。 戟轻扬,暗器偏了道。 商温眯着眼睛抬头,风沙中萨格雅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嘴边笑容不断:“只要我认真,你们便是任我耍闹的蝼蚁。我也想和你们玩玩脑子,可惜啊,我的神明早已等不及想要收下他囊中之城。” “你们的神明是谁?盛国的皇帝还是你们那龟缩至今的国师?”商温似讽刺。 萨格雅俯下身子,长戟轻轻伸向商温比划比划:“别激怒我,否则你留不下全尸。” “……该怎么样才能保存你这具完美的躯体呢?不要腐坏也不要发臭。对了,不如把皮剥下,将你骨架拆出来,直接把皮套在骨架上好了。”萨格雅似乎想到了完美的办法,眉眼都带着笑。 长戟刺来。 “砰——” 随之一声巨响。 只见黄沙瞬间爆炸开来,中间的沙雾瞬间消散,一道红光被飞速弹了出去。 商温怔怔抬头。 原地一把纯白纸伞旋转开来,如盛开的白色莲花绽放在硝烟弥漫的黄沙之中。 紧接而至的,是被风吹起的白色裙摆,轻轻飘入他眼帘。 “与凡人斗还用这种伎俩,也不怕遭天谴?” 商温回过神来,瞬间眼中一变:“谁放你过来的,长墨呢,他为何没带你走?” 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想着她。 季稻又气又感动。 她缓缓走向商温,她看见他脸上被勾起的血痕,看见他破了战甲,看见他凌厉却藏着担忧的眼神。 季稻不自觉伸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淡淡的蓝光融入他的伤口,将那碍眼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谁教你的,这般不爱惜自己。” 第126章 商温心中一酸:“无人教我。” 多年前开始就已经无人教他,无人在意他,无人……再爱他。 季稻听懂了,指尖微微一颤,她觉得嘴里好苦,为他苦:“那我教你好不好。” 商温仰望着她,她的苦涩却让他觉得无比温暖,他从不觉得苦,现在更是,他温柔拂上她是眉心,指尖淡淡穿过她是肌肤,商温指尖一颤,面上却是笑了:“……好。” 另一边。 萨格雅被狠狠震开,飞出好远,她整个人砸在地上,一口血当即喷薄而出。 “将军!” “将军——” 有人来扶萨格雅,萨格雅推开了那人,自己握住长戟撑了起来。 居然把她弹开了,到底是谁?延国还有这样的高手吗? 萨格雅擦去嘴角的血迹,一双发红的眼睛定定看去。 她倒要看看,谁这么有本事! 可是,这一看她竟愣住了。 对面竟然是一个柔弱的穿着白衣的姑娘,她的目光勾勒出对方精致的眉眼,分明到侧颜,以及那淡淡带过她的那暗含冷意的眼神。 但这并不是让萨格雅惊讶的事,她惊讶的是—— 萨格雅失神地盯着那抹白色的影子,那颜色是盛国奉为神圣的颜色,正如那人一样。 “竟是您……” 怔怔地,忽然长戟匡当落下,砸在地上。 可无人在意,因为同时落下的,还有萨格雅的膝盖。 那不可一世的将军竟然朝着敌方跪下了? 忽略所有惊异的目光,萨格雅只是深深望着季稻,单膝而跪,眼中皆是敬服: 臣萨格雅,恭迎陛下!” 第88章 望皿城 盛国国师 萨格雅仿佛只是一个开头。 在那混乱血腥的战场之上, 随着那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强悍凶残的盛军纷纷弃剑而跪,无数道目光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比他们目光更亮眼的那一声比一声响亮的那一句:“恭迎陛下,陛下万岁, 万岁万万岁!” 盛军一向是异端,现在更是, 在眨眼之间便会没命的战场上, 他们竟跪了下来, 在敌人的面前跪了下来,跪的方向……仍旧是敌城。 浩荡的场面令人震撼,延军举起的刀剑狠狠劈下, 畅快淋漓的报复却并有抚慰他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血如珠串一般顺着剑刃留下, 滴答滴答刺耳得可怕。 延军痛恨盛军, 可在这一刻他们同样扔下了剑,因为盛军眼里没有他们,哪怕是死那双眼睛都直直向着前方。 那是盛军,信仰比天大的盛军, 而他们的信仰在那里。 一时间近乎所有人都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盛军跪着,在战场上为季稻谱写了一首盛世赞歌。 “那位姑娘是、是盛国的皇帝?”唐茯苓惊得捂住了嘴,眼中惊疑不定。 “不,不可能!” 从前的事情走马观花。 雨下, 那姑娘一身白衣, 绝色如此。 青城,那姑娘英姿煞爽,伞定乾坤。 京城, 那姑娘温柔善良,陪他来到皿城。 季姑娘啊,季姑娘啊…… 哪怕长墨时而为主子报不平,可是那是季姑娘啊,那么温柔而温暖的季姑娘啊。 但是,她穿过他的手,穿过城门,此刻想起来从前,长墨却是忽略不了她的异常之处。 长墨咬着牙,死死地咬紧牙关:“一定是误会的,一定有哪里误会了。” 盛军如一团团火焰将季稻围绕,将她架在火上烤。 那刺眼真诚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包围着她,像一面不透风的墙。 她身后是皿城,她身旁是商温。 季稻抬起头,远远望向一处。 盛国的皇帝吗? 季稻下意识从怀中拿出那个烫手的恶鬼面具,她想起了在青城,商温告诉她,这面具不可能出现在延国。 但是偏偏出现了,出现在她的手上。 好像一个酝酿过头的阴谋,在这一刻生出了结局。 人性是最复杂的,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逼她。 “季稻。”商温脸上血色尽褪。 “季稻!”再一声近乎哽咽,惊醒了季稻。 季稻望向他,望向商温。 季稻看见了商温的表情,他坦然地望着她,担忧着她。 只有担忧吗? 加点别的吗? 季稻格外仔细观察着商温的眼神,表情会说谎,眼神呢? 你此刻会想什么? 想起你那写死去的将士,想起你死去的亲人,因此而愤怒? 还是想起眼前这个女子骗得你好苦,从而想要报复? 也或是……哪只手比较灵活,用剑还是用弓? 季稻捏紧面具的指尖掐得泛白。 她无从得知。 她只是望着商温,情绪起起伏伏。 人性,从来用不着考验,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便是□□成的真相。 她也不用解释什么,她要的是百分之百的爱和信任,缺了一角都不算完美。 商温亲眼看着季稻的眼神从温柔渐渐冷硬起来,她放在他脸上的手缓缓收回,就好像收回了自己所有的心疼似的。 商温感觉到心生扎的疼。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她。 他伸手覆盖住季稻的手,可是他的手指从季稻手中穿过去了。 季稻愣了愣。 她出城以后竟也一直没有维持实体吗? 那、那…… “你知道我……” 果然,商温却没有任何怔愣,朝她笑了笑,也没有任何疑惑和恐惧,他只是坦然地望着她,仿佛连好奇心都不曾有过。 “你信我吗?”商温道。 季稻觉得心生出奇怪。 这样的场景之下,商温竟问她是否信他?难道不该反过来吗? “信的。”季稻回答。 商温轻笑:“小骗子。” 眼中泛起涟漪,却没有季稻想像中的任何不好的情绪。 季稻愣了愣,后知后觉回忆起他的话,却不同意。 现在是谁在骗谁呢? 季稻正想着,商温撑着剑起身,挡在季稻面前去。 季稻抬眸,那要她俯身安慰的身影此刻如一座大山一般挡在她面前,洒落一片阴影。 “季稻,你不是不信我,你只是……曾经太苦了。” 季稻眸光一动。 商温的苦如美酒,越酿越醇,最终沉淀在杯底,只要加一点糖便会觉得太甜。可季稻的苦是从来都在心底,像隔了一层纱,加再多的糖也只是浮在表面。 她很少解释,似乎也不愿意解释,可商温知道她,他想替她开解,起码在他心上,她永远是那个亲昵喊着他郎君,笑意盈盈叫他小竹子的女子。 所以,他愿意的。 “季稻,我商温位高权重、声名显赫,战功累累、富可敌国,这一身荣耀和财富,足够换你一生稳妥。商温一生从未求过什么,但是却庆幸自己并非白身,起码现在能保护你了。” 第127章 这不是季稻第一次听见他这么说,可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的。 季稻张了张口,喉咙发紧发涩。 心骤然坠落,一路追到深渊,她爬不起来,她挣扎不出去。 好沉重,好沉重。 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她能承担得起吗?她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她是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鬼。 求求了,不要对她这么好。 季稻的眼眶渐渐酸涩。 就在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踏、踏、踏……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徐徐传来,在沙漠中诡异地回响。 萨格雅低下了头,所有盛军紧跟着也低下了头,作出如同朝拜一样的动作。 商温本能地感觉到一阵不详的气息,比萨格雅更甚。 他死死盯着远处,剑悄然换成了弓。 季稻下意识也随着商温看去。 黄沙漫漫,白色的裹袍顺着风狂舞,翩翩起舞的白纱却乖巧地遮住那人的容颜。 那人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来,步伐优雅而从容,在尸骸遍野的战场上闲庭漫步。 而盛军跪着,跪得更深。 神明,不可直视,不可试探,不可背叛。 “盛国国师!”商温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 这个人,是一切的起源,是盛国的信仰,是延国的敌人。 只要杀了他,一切都好了。 商温不自觉握紧了弓,他的箭蠢蠢欲动。 那道白色身影走到萨格雅的前面,衣摆缓缓盛开,盛开在萨格雅眼底。 “大人。” 那人没有回应,听到商温的话,他也没有回应,只是站定后便看向了商温背后那露出的一点点垂落的白袖。 季稻眸光错过商温的手臂,看向那人,她愣愣。 那人,竟是她见过的,还是在皿城里见过的。 仿佛知晓季稻在看他,他灰色的瞳子浅浅笑开,似乎怕她忘记自己,又问了那一句:“你喜欢皿城吗?” 盛国的国师? 那日她撞倒的竟是盛国的国师吗? 她何德何能? 季稻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问她,是试探吗?还是有别的阴谋呢? 季稻反问道:“那你喜欢皿城吗?” “我不喜欢。”他说。 季稻想起皿城的狼藉一片,是了,若是喜欢不会将皿城毁成那样,可是为什么呢?来过这里的人都说这里很美,可为何他不喜欢呢? 季稻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季稻不知道他浅灰色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为你不喜欢。” 季稻皱起眉,不明白他的意思:“我记得我说的是还不错。” “那就是我不喜欢。”他改了口。 他这般轻易改口让季稻觉得他在耍她,可是为什么?他们并不认识不是吗? 于是季稻问道:“不喜欢就要毁了吗?” 他摇摇头,面纱随他动作而飘动:“罪恶之地,罪恶之城,本就不该存在。”他的声音徐徐的,温柔极了,但是却又毫无人情可言。 说完话,他似乎想起什么来,多说了一句:“若你喜欢,存在便无妨,你不喜欢,更不该存在。” 这个“你”,怀着太多的认真和顺从,仿佛这座城是季稻不喜欢才会被毁掉的,季稻看向了一旁跪下的盛军。 盛军跪的是盛国的皇帝,盛国的国师,不是她季稻。 季稻只能从这诡异的事件中想到一种解释,那就是:“国师,你认错人了。” 季稻不是盛国的皇帝,不认识这位国师,所以只能是对方错了。 却不想那国师只是轻轻仰向天空,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太阳要出来了。” 季稻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天空深黑,没有一点黎明前的景象。 盛国国师说完话才看向一直被他忽略的人,商温。但也仅仅是一瞥,轻描淡写从商温身上带过,带过后低眸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感受到那股目光,萨格雅瞬间如针扎一般,惴惴不安:“大人……” 面纱下,他望着萨格雅的神情冷冷淡淡,轻轻勾起的唇却看不出任何笑意来:“国书递过去了,萨格雅,去和亲吧。” 萨格雅身形一颤。 和亲? 和谁? 为什么? 萨格雅不敢抬头,但垂下的眸子不可置信极了,却又不敢反驳,所有的疑问汇聚在脑海中,最终表达成一个字:“……是。” 盛国国师又侧眸看了一眼那白色的影子,轻声细语:“没打下来,就再留一留。” 她看上去还很喜欢。 萨格雅睫羽轻颤:“是。” 第89章 望皿城 别离苦 季稻望着那国师离开的背影, 从商温身后露出个脑袋来,她不明白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说这些? “你认识他吗?”商温问道。 季稻想了想, 回道:“不算认识,只是我在皿城不小心撞倒了他。” 商温蹙眉:“我可没听过盛国的国师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撞倒。” 季稻也是这么想的。 那抹身影渐渐模糊, 消失在众人眼里,萨格雅捡起一旁掉落下来的长戟, 起身了。 商温见她站起, 长戟一挥, 那姿势便是要战。 商温下意识以剑相对,可紧接着他回忆起盛国国师的话,说道:“你们国师似乎没有准备再开战。” “国师的确说了要再留一留, 但是……”萨格雅只是将目光看向那抹白色的影子:“前提是,您喜欢。” 季稻对上萨格雅的眼神:“我从未说过不喜欢吧。” “那您喜欢国师送的礼物了, 是吗?”萨格雅不依不饶的问道。 “皿城不是个好地方。”季稻仰头, 漫天黄沙在她眼前散开。 她从未改变过这个想法,但是…… “皿城不是个好地方,但皿城的人还不错。” 萨格雅微微挑起眉梢,不可置否。 “这样你就可以退兵了吗?”季稻看回萨格雅。 萨格雅摇头。 季稻觉得自己又被消遣了一次。 第一次是那个所谓的国师, 第二次是这位女将军。 她眼神冷了下来。 “国师大人想知道您是否喜欢他送的礼物,并不是您是否喜欢皿城。” 季稻笑了,气笑的。 “他送的礼物?呵,什么礼物?我根本不认识他, 他也从未送过我……” 忽地。 季稻说着说着卡了壳。 没来由地, 她想起了一些东西。 若说礼物,近日她确实得到了一个让她惊诧的东西。 季稻抬眸看向萨格雅,眼神更沉了。 萨格雅见到季稻的模样, 知道她已然明白,嘴角荡开了一抹笑意:“看来,您知道了。” 季稻抿了抿唇,伸手取出一对木牌:“这个吗?” 那精致的一对方形木牌,刻着相似而又不同的图案,但是,当它们重合在一起,便是…… 第128章 迎风飘扬的稻。 萨格雅笑道:“是。” 果然。 季稻心中一凛。 算计她的原来是那位国师。 可是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季稻沉睡百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谁会知道她即将醒来,恰好在青城安排那样一出?又在京城安排那样一场好戏? 结果,季稻得到的是两块牌子,和一颗千秋珠。 这又代表着什么阴谋? 季稻想不通。 萨格雅望着季稻,提醒道:“拿起这盛国圣物,您可以下令让臣等退回禾城。” 一句下令。 一句臣等。 真够自说自话的。 季稻勾唇,却是讥讽:“这道命令若是下了,我在延国还待得下去吗?” 萨格雅理所当然道:“盛国属于陛下。” 这话说得季稻更觉得好笑。 这一个两个盛国人到底将她当成谁了?睡一觉醒来,她季稻竟也能成为旁人的替身了? “盛国属于我,那你们国师呢?看上去比起我,你们更信服那位国师。若他想赶走我,你帮谁?” 萨格雅微微低垂下眉眼:“陛下,国师是盛国的一切,而您,却是盛国的根基。” “真是好漂亮的话。” 季稻轻笑了一声,根本不信。 萨格雅见季稻不信,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犹豫片刻又闭嘴了,只是静静望着季稻,手中长戟不放。 她在逼季稻。 或许说,那位国师在逼季稻。 商温望着那令牌,有一枚他见过的,是青城之行中拿到的那一块。 礼物吗? 商温轻轻伸手便握住那令牌,顺着那令牌一道握住了季稻的手。 这一回他触碰到了冰凉的指尖。 季稻感受到一股暖意从指尖流淌过来,那是生命的温度。 她看向自己的手心,那两块展示出来的木牌被另一只手花了些力气按住,让人再看不见那令牌的样子。 季稻看向商温,商温却看向萨格雅:“不用这令牌我一样可以打败你们。” 萨格雅看见商温的眼神,勾了勾唇:“小将军有骨气。”她握戟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活动开来,心中战意蠢蠢欲动。 他的皮囊是她过的人中最好的,他的脊骨也是她见过的人中最硬的,萨格雅并非恐吓,她是真的欣赏他,想将他永远的收藏起来。 但季稻不允。 季稻伸手缓缓推开了商温的手,商温终于看回了季稻,目光疑惑。 季稻的指腹扫过木牌上的纹路,朴素的稻子映入她眼帘。 “郎君,看看那些延国百姓的眼神,他们有多害怕,有多绝望,这场仗不能打了。” 那些丢掉了剑的战士再捡起剑也没有作战的勇气,好不容易在恶鬼口下得到一线生机的皿城再也经不起考验。 “不论输赢,众口铄金,那些死去的骸骨,失去亲人的百姓便足矣毁掉你的一切。” 季稻望向商温。 他白得发光的肌肤染上了灰迹,一向妥帖的青丝散乱了一肩,与从前大不相同。只有那双眼睛,还如寻常一样将她盛在眼眸之中,随涟漪起伏。 她清风霁月的郎君啊。 她回应不了他的心意,却不想他的身上再有伤疤,更不想名声清清白白、被万人敬仰的他被恐怖的人性拽下神坛。 那是她仅存的一点善意。 “我还能打。”商温固执道。 季稻笑着,如哄孩子一样:“你还能打。” 却抬手亮出了令牌:“我命令盛军……” “季稻!”商温厉声。 季稻充耳不闻:“退回禾城,不得再犯皿城半分!” 萨格雅惋惜地扫了商温一眼,不过相比惋惜这件收藏品,更多的却是高兴。 嗯,国师大人的礼物,陛下很满意,国师大人会很高兴。 她便拱手行礼:“盛国上下,皆恭迎陛下回国。” 此令一出,季稻在延国便待不下去了。 一夜过去,朝阳缓缓爬上天空,洒下一片光辉,那光辉笼罩在皿城周围,像是给皿城带来了希望。 她深深望了城门一眼,一门之隔的将士忌惮地看着她,曾经与她说笑的小姑娘眼中满是复杂,还有长墨,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 季稻觉得很好笑,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好猜。 盛军倒退五十里。 延军面面相觑。 只听一声“将军打跑了盛军,擒获了盛国的皇帝”之后,寂静的清晨炸开了锅。 “将军!将军!” 一声一声破了天的嘶吼如同一定高帽待在了商温头顶。 而朝阳下,那身着白衣的姑娘只是望着逐渐升起的炙日,弯眉淡淡笑了:“郎君说得不错,皿城果然很美。” 商温嗓子里仿佛吞了刀片,生疼生疼。 白伞缓缓撑开,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将那人藏在不见光的伞下。 “再见了皿城。” “再见了,郎君……” 这皿城,这盛世赞歌赠予相识,赠予他无条件的偏爱。 而季稻…… 她望了眼天际。 再差,不过又是百年的沉睡。 她迈着脚步,缓缓离去。正如那日,她缓缓走近他眼底,走近他心中。 他想留住她,好想好想,可是她留下来,便是无尽的谩骂,是延国百姓的冷眼。 因为那一令一出,她便不再是她,她便是盛国的皇帝。 锣鼓喧天,热闹鼎沸之声下,响起滴答滴答地雨声。 商温抬头:“下雨了……” 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湿润。 “原是落泪了。” 他轻轻抹去滑落的泪,轻喃自语,心若刀割。 “报——” 马蹄扬起尘沙,那人的影子早已不在,商温顿顿回过神来看向那高声方向。 马还没停下,上面的驿吏便翻身跃下,他背着小包袱,边跑过来边翻找。 直到找到一本折子,便立马跪下呈递给过来。 熟悉的折子,来自朝堂之上的皇帝。 “将军,八百里加急!” 商温嗯了一声,缓缓打开。 下一刻,他愣住了,折子啪嗒落在沙中。 他的眼神明明暗暗。 他终于知道那人离开前为什么看了他一眼,又对萨格雅说那种话,原来是这样…… 商温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联姻?呵,和谁?” * 白色的影子缓缓从风沙中回来,他轻轻抬眸,看见了禾城城墙之上的那道红色的身影。 眨眼间,他便从地面移动到了城墙上,与那红衣并肩。 城墙上的风很大,将红衣吹得哗哗作响,将他青丝吹扬,吹得有些凌乱,可他却毫无察觉,只是望着天边的朝阳。 见人回来,他轻笑一声:“这就是你想的招数?” 白影不语。 第129章 龙鲤侧眸:“本神没那么多耐心。” 这时,那白影才开口:“她喜欢我送的礼物。” 龙鲤当即嗤笑一声:“本神活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有谁逼着人拆礼物的。”话中满是讽刺。 “你是嫉妒。”对方回道。 龙鲤眼神一沉,他故作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千万别被她知道你是谁,否则你会比本神惨多了。” “起码我不会杀她。”白影淡淡的声音回响。 龙鲤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这是他心中的隐痛:“看来你是活腻了。” 白影却不接话,只是灰色的眸子填满了疑惑,又似懊恼,话语仿佛能和风融在一起,只能被他一人听见:“不该是这样的,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事情回到正轨呢。” “要不,让她再睡一百年吧。”白影忽然高兴道。 第90章 断舍离 梦了了 自那一日开始, 那个喜欢穿白衣的姑娘、那个时常手执白伞仿佛不爱光的姑娘消失了。 她就像春日的积雪,融化了成一汪清水,却又随着日头渐盛蒸干, 直到再也看不见半点痕迹。 所有人都知道她来过,可是又觉得那是梦里。 京城下起了小雨, 雨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商温望着那滴落的屋檐,发怔。 就像是一场美梦, 醒来总觉得还在梦里, 情愿现在才是梦。 许久许久。 书房的大门被推开, 腾腾热气从远处飘起。 “主子,吃点东西吧。” 商温没有回头,却回了神, 开口就是:“长墨,找到她了吗?” 长墨端着掌盘的手一收紧, 指甲刮在掌盘内侧, 他默默垂了下头:“禀主子,未曾。” “未曾……”商温呢喃,轻声地仿若失了魂。 “主子,季姑娘绝不是盛国之人, 但是主子,延国容不得她。”长墨劝道。 “呵,延国容不得她,却容得下肆意虐杀延国战士的萨格雅。” 商温反手将一本折子砸在地上, 他的话语中全是冷意, 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甘和愤怒。 长墨沉默下来。 盛国联姻的国书已经递到了延国的皇帝面前,他们承诺只要接受联姻,那么盛国百年内不会再踏入延国的土地一步。 这对所有延国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没有人喜欢打仗, 还是和打不赢的敌人打仗。 但是…… 长墨看向被扔在地上,半开的折子,他能看见里面的字。 联姻。 萨格雅和…… 长墨抬头看向商温,抿了抿唇。 偏偏是他家主子,偏偏对方只要他家主子。 “主子,这一次,您若拒绝了,那延国……会恨您。”长墨咬了咬牙,忍不住说道。 这就是人性。 商温深切地明白这一点,皇上甚至命他回京,派人监视他,就是怕他一意孤行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我从不怕旁人的议论,却不能成为延国的罪人。” 商温闭了闭眼。 可是一闭眼,他想起的是那日皿城的朝阳,那道白色的影子依然和他说:“郎君说得不错,皿城果然很美。” 若知晓那日皿城便是一别,说什么他都不会留下她,送她去青城,送她回京…… 商温从未有过后悔之事,可仅有这件事,他后悔了。 “若是,若是她没有去皿城,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长墨听见商温问,他手一颤,端着的粥差点洒出来,因为他听出了商温话中的脆弱,他的声音在哽咽。 长墨埋首将粥摆在商温面前,说道:“主子,忘了吧,就当那位姑娘从未出现过,您还是您,延国还是延国,盛国……还是盛国。” 商温望着长墨的脑袋,余光看见他的书案,书案边沿是一滴一滴地水珠,商温惨淡一笑:“若是可以忘记,你又在哭什么?” 被商温戳破,一直努力保持平常的长墨一发不可收拾,他脸开始抽动,随之便是小声的抽噎:“主子,长墨一直在劝您,其实长墨没资格劝您,长墨曾经在心里发誓的,长墨的女主子只有季姑娘一个,若季姑娘是盛国人,那都是盛国人,为何就不能是季姑娘呢!” 季稻对长墨很好,她会跟长墨打趣,长墨受伤时她会给他换药,她也会经常吓他,也会安慰他。 长墨单膝变为双膝,轰然在商温面前跪下。 那一日,去皿城前,长墨朝她跪下,是为了商温。 近日,回京城后,长墨朝他跪下,是为了季稻。 “主子,长墨身为延国人不希望您去找季姑娘,可是身为季姑娘的朋友和您的属下,长墨希望您能找回季姑娘。” 商温又望向那雨景。 青城断桥之上,那姑娘从雨中走来,巧笑嫣然,他那时只看见了迷漫的大水,暗骂那姑娘脑子不好。 可如今回望只觉啼笑皆非。 “在找啊,可是我找不到啊……” 商温知道,自己无论有多纷杂的烦恼,都会在见到那人的时候什么忘掉,他想见她,无时无刻都想见她。 所以在所有人都劝他“忘记吧,就当一场梦的时候”,他仍固执地派了许多人去找,可是…… “我找不到啊。” 他一向坚定,却在那一日犹豫片刻,也许这就是惩罚吧。 不仅商温找不到季稻,还有一人也找疯了。 河坊居内,季稻一直生活的房间里。 一道红色的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他面前,一道身影跪着,头也不敢抬:“大人,延国盛国境内无数河流传来消息,皆未曾有人见过姑娘的身影。” 龙鲤从未失去过季稻的消息,哪怕季稻要沉睡也会告知他地方。龙鲤在以往的千百年之中,无数次见证季稻的沉睡,无数次守着她沉睡之地。 可这一次,她醒着,他却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 龙鲤的脸色比今日雨幕下黑压压的天更阴沉:“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 哪是大活人,明明是野鬼。跪着的下属腹诽,可他却万万不敢触龙鲤的眉头,只能为难道:“大人不必担心。姑娘许是去散心了,许是又睡了?散完心,睡起来也许就回来了?” “要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季稻在皿城的表现龙鲤一清二楚,他怕的是她的心结已解,一头栽下地府。 她是能去地府的人吗? 阎王会放过她吗? 在外面,龙鲤可以护得住她,可一旦进入地府,哪怕是龙鲤,也压不过地头蛇。 “找,再找一遍,不拘于盛国和延国,周边小国,荒野丛林,只要你们能涉足之地,统统都找一遍!” 龙鲤咬着唇,艳丽的容貌变得凌厉起来。 若地上找不到,他便下地府,若地府找不到,他便上神庭。 季稻啊…… 别让他担心。 * 一处离别伤感,悔不当初。 一处焦心劳虑,担忧无比。 第130章 而那个被惦记的人,却与他们都不一样。 某处小院落的后院里面,淡淡的光洒落下来,虽然没有温度,却很明朗刺眼,如同夏日的明媚的阳光一样。 院落中,摇椅轻慢,一下一下舒适地摇晃着,频率不高,速度不急,带动上面半倚半躺的女子。 她脸上戴着一色彩艳丽,诡谲怪诞的面具,她一身白裙垂落,双腿交叠,洒落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光辉,让她显得优雅迷人,连那古怪的面具看上去都少了几分诡异,多了几分俏皮。 而且,似乎有她的存在,周边的一切都慢下来,变得悠闲而惬意。 这样的日子,仿佛在神仙一般,看得陆喜羡慕嫉妒极了。 她走进来,一挥袖子,天空中一颗珠子匡当掉下来,那明媚的阳光瞬间消失,再抬眼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院子,明明只是某个狭小黑暗的房间。 “你倒是惬意,无价之宝千秋珠被你拿来当油灯使,传说中的河神大人被你当驴溜,还有那威名赫赫的衡王也为你魂牵梦萦……”陆喜捡起千秋珠,边说边用袖子擦干净:“季稻,你可知为了隐藏你的踪迹,我花了多少心思?” 白皙分明的手指拨开恶鬼面具,面具下的脸微微一侧,看向那兀自抱怨的女子:“陆掌柜,我听说上次林府事了,林恫给了你两千两黄金。” 陆喜眼睛一瞪,顿时哑火,甚至还有些心虚:“谁、谁跟你说的!” 季稻但笑不语。 陆喜却一下子就猜中了:“又是鸢那家伙跟你说的对不对?嘿!那小崽子,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到底我是她掌柜还是你是她掌柜的!”陆喜气得挽袖。 季稻只是重新将面具盖面,声音含着笑意:“两千两,够我在这里住些日子了吧。” 陆喜切了一声,将千秋珠放在季稻身边:“本来我是要给你制作身体的,是你自己把东西白白送给了阎王,后来我想分你五百两,但你住我这儿不花钱啊?就当食宿费了……”陆喜说到最后一句更心虚了,连声音都小了。 “财迷。”季稻好笑道。 她转眼看向屋顶,想起那日从皿城离开。 她知道有人一直在监视她,那一日她顺着黄沙最大的方向走,在中途换了地方。 她原本回到京城只是想问陆喜阴阳木送下去了没。 但那一日…… 陆喜也想起那一天。 季稻顺着白幡缓缓走来,那日太阳很大,她却没有撑伞。 陆喜看着她渐渐消散的身体,急忙为她递了一把伞。 阴影之下,陆喜问她:“季稻,你怎么不打伞?” 那时,她听见季稻说:“晒晒太阳,心有点冷。” 陆喜愣了愣。 不知道该想鬼怎么有心,还是该想鬼怎么能晒太阳。 哪怕她什么也不知道,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没地方去了。” 陆喜听完,怔了怔,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就暂时住在寿喜棺吧。” 陆喜想起那一天,无奈扶额。 “季稻,三拨人都在找你。” 摇椅轻轻摇晃着,却不见人回答。 陆喜想了想,又道:“盛国要和延国联姻了,盛国大将军萨格雅,还有,衡王商温。” 陆喜说着便一直观察着季稻,想知道她的态度。 陆喜认识季稻百年,对于这个朋友兼客人,她还是很珍视的。 “季稻,你不难过吗?” 但是那女人头也没抬一下:“难过啊。” 回答得太干脆反而让陆喜觉得不真。 却听那女人继续道:“我现在是众叛亲离没地方去没人要的小可怜,连好不容易勾搭到的小郎君也背叛了我……” 季稻还没说完,陆喜就嘴角一抽:“季稻,演技浮夸了。” 季稻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想听我这样说呢。陆掌柜应当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这样的结局应当是我喜欢的,不是吗?” 陆喜愣然,很快,她回过神来,啧了一声。 她以为季稻受到了伤害,却没想的她是最没心没肺的那一个。 不过她也松了口气:“我正要和你说,若是你再不吞食生魂,最好就快些进入沉睡滋养一段时间的魂魄,等到下一个生魂再醒来,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陆喜不知,听到这句话,季稻缓缓闭上了眼睛,连同眼中的情绪也一并关在眼皮之下:“那就……等他成亲吧。” 先背叛她,她吃起来才爽口,否则,她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那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的身影。 心软,她就这点不像话。 第91章 断舍离 惊照月 “你有分寸就好了。” 陆喜就担心季稻钻进牛角尖里:“你这样挑剔, 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就好好抓紧,不然你又得沉睡百年,季稻, 你不可能一直睡下去的。” “知道了。”季稻笑着回应。 陆喜找了根凳子坐下,想了想, 又道:“对了,我有事要求你。” 陆喜一副像是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来的模样对季稻道。 季稻听得好笑:“哪次对了起头不是蓄谋已久?我就知道你有事找我, 见你迟迟不说, 还以为你今日是真的关心我死活呢。” 陆喜一听不乐意了, 当即瞪向季稻:“什么叫还以为,我是真的关心你好吗,还有, 你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我不需要再关心你死活, 我只关心你会不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陆掌柜这嘴和鸢学的吧,越来越毒了。”季稻轻笑出声。 陆喜平日最爱嘟囔鸢,这下被季稻一揶揄,十分不悦:“哼!什么叫我和她学的, 我可没她毒,她天天盼着我死了继承我的寿喜棺呢,那小没良心的,也就是我了, 若换了旁人, 早送她下十八层地狱去拔舌头了。” “好了好了,我说笑的,看得出你对鸢怨气不小。来吧, 说回正事,你既然说你有事求我,先说说是何事?”季稻坐起身来,摘下恶鬼面具放进怀中,边说道。 面具放好,她又想起上次的事情,狐疑道:“不会又是哪个权贵家里出了事儿要我去摆平吧?这回我可不干,干坏事的人就让他们遭报应去。” 而且陆喜都说了外头有那么多人在找她,她是暂时不想被人找到、想给自己静一静才选择住在这儿的,若会被人找到,季稻不乐意。 陆喜知晓季稻的顾虑,翻了个白眼:“我就纳闷儿,那衡王还好说,你现在不想见他,等他成亲你去收魂倒也不错,可关那河神什么事儿,你怎么连他都嫌弃上了?我依稀记得,以前你们关系挺好的呀。”虽说陆喜说的是纳闷儿,但她更多的是好奇。 她见过河神与季稻的相处,那简直是唯命是从、面面俱到,连陆喜这么挑剔的人都挑不出错来,何况季稻那么好脾气的人呢,河神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季稻连他都不理会了,陆喜真是好奇死了。 第131章 季稻想起龙鲤,眸光顿了一下,随即她似笑非笑看向陆喜,反问道:“你要求我的事儿和龙鲤有关?” “那倒无关,我就是好奇。”陆喜理直气壮。 “那看来你的事情还是不够急。”季稻说着竟又想躺回去,一副人事皆不再理的态度。 陆喜看出了季稻的意思,连忙抓住了季稻的手腕,不让她躺下去:“别啊,我急啊,我很急啊!” 季稻被她握住手腕又带起来,便挑起眉梢。 陆喜便开门见山,说道:“明日月圆之夜,我想吸收月光,你帮我护个法。” “吸收月光?”季稻疑惑问道。 陆喜点头:“日阳月阴,我们这一族每至月圆都会吸收月光作为养分,可是吸收月光之时我们必须变回原形。” 一些精怪都会吸收月光,季稻这倒是听过,只是…… “吸收一点月光,还要护法?这我可没听过。” 陆喜变成了苦瓜脸:“你知道的,我本来就属阴,若变回原形,存的那点儿阳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多少厉鬼会来掏我的心窝子啊!” 原本说得还很严肃,却在最后一句破了功,季稻啼笑皆非:“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你口中的厉鬼之一?你就不怕我先掏了你的心窝子?” “你又不一样,你走的又不是正规路子,不会被我迷惑的。我已经百年没有精进了,你就行行好,帮我护护法,我保证,以后绝对把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如何?”陆喜从季稻的手一转揪住季稻的袖子,撒娇似的扭着季稻晃来晃去,季稻眼前景象闪来闪去,闪得她眼都要花了。 “停停停。我可没听过陆大掌柜的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还耍起赖来了。 陆喜手一顿,嘟囔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季稻推开她的手,靠在椅子边缘,想了想,好奇道:“那你去年怎么过的,谁给你护的法?” 陆喜嘴瘪了下来:“没过,藏在寿喜棺里,望着外头的月亮流哈喇子。” 陆喜想起过去百年,简直眼泪汪汪。 她容易嘛她! “季稻,我百年没有吸收过月光了,你好不容易醒着,帮帮我吧,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下次替你制作身体时不收你钱还不行吗?” 三个“大不了”将陆掌柜的吝啬展现得淋漓尽致,听得季稻勾了勾唇,眼中皆是好笑:“陆掌柜当人当久了,那些商人嘴脸学得倒是挺熟练。” 陆喜嘴一撇:“我就当你在夸我……如何,帮我一下嘛!” “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陆掌柜需继续替我隐藏踪迹,我还不想暴露自己。” “啊?可是会有很多厉鬼,那么大的动静……”陆喜为难极了。 季稻笑道:“那我不管。” 陆喜皱紧眉:“我想想我想想……” 陆喜走来走去徘徊半晌,她还是没想到,但她隐约觉得应该不算问题,于是她一咬牙:“成!我回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宝,明日你且替我护法便是,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那就合作愉快。” 季稻眉眼弯起:“对了,我还不知道陆掌柜是什么精怪呢,说起来,我竟有点好奇。” 陆喜避开了季稻的眼神:“……明天你就知道了。” 看上去有些扭捏,似乎很不情愿让季稻知道。 季稻又挑了下眉。 嗯,更好奇了。 * 今夜无星,只有月亮高高挂起。 月光之下。 那一阶搭着一阶的石梯盘旋而上,与明月相交,仿佛直通向月亮。 石梯之上没有阑干,两侧白幡洋洋洒洒,远看便如白色薄纱轻轻拂动,看上去很美,却美得十分诡异。 从石梯阶一阶走下,看见了第一阶石梯的阑干。而那石连接处是走一座宽阔的高台,下面好远才是地面。 高台尽头是一座华丽无比的宫殿,宫殿紧闭着大门,黑夜将寂静与黑色赠予那座孤楼,比起宫殿,此刻它更像一座方方正正的坟墓。门前镇守的石狮嘴中两颗夜明珠明亮耀眼,犹如永不下落的太阳。 夜很深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仍旧坐在宫殿门前,两颗明亮的“太阳”投下他黑色的阴影,映在青砖之上。 走近了一看,他的前面堆得高高的,再走近了才看见那一座尸山血海。 死寂。 一片死寂。 被血浇筑成血人的身影瑟瑟发抖,匍匐在地,连影子都在颤动。 银白的长发垂在台阶之上,迎着月光仿若熠熠生辉。 他没有起身,那仿若白得快要透明的指尖带着一点点指甲,轻轻划过夜明珠,夜明珠投下的光晕缓缓转动方向,一下一下打在血人的心里,让他止不住心生恐惧。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浅灰的眼瞳没有看那被鲜血浸透的人,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转动的夜明珠,夜明珠映在他眼眸之中,带来几丝光亮,但那只是夜明珠的光,外来的光照不亮他沉沉如夜的眼瞳,更趋不散他眼中寒意。 一遍又一遍,直至尸体堆积成山。 血在他膝下流淌,那些来不及闭上的眼睛中还藏着深深的恐惧。 神明,不可直视,不可试探,不可背叛。 他声线颤颤,全身在发抖:“国、国师大人,我们没、没找到那位姑娘……” 漂亮的灰色眼眸轻轻一侧。 瞬间说话那血人拔地而起,同时,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挣扎着,用手去拽,却摸不到任何的东西,他被空气锁喉,拉拽,眼睛突了出来,血丝渐渐密布…… “唔,国,唔……” 他说不了话,眼泪本能地流下来,是痛苦是绝望。 砰—— 血人四分五裂,落入尸堆之中。 沉沉的眼眸望向那明月,浅浅纠正:“是陛下。” 月亮半残,犹如他心。 “你说,她能去哪里呢?” 可再无人回应。 他像是忽然发现一样,淡淡“哦”了一声:“没人了。” 脚步路过尸山,正眼不看,衣摆垂落,从血泊中拖过,流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在月光下格外鲜红刺眼。 他一步一步走着。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送错了礼物吗?” 他轻声喃语,轻轻拧起眉梢,像一个求知欲极深的孩童。 踏上石梯第一阶,他朝月亮伸出手来,宽松的袖口耷拉到手臂处,露出他惨白的肌肤以及肌肤上斑驳可怖的疤痕。 他只是望着月亮,那一直被他压抑着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地情绪疯狂朝他席卷而来。 他收回手紧紧抓住阑干,指尖仿若要嵌入阑干里面,才能支撑起他快要失去力气的身体,但是他仍旧滑落在地,半跪半倚。 滴答滴答。 血沿着阑干一滴一滴落下。 第132章 他白皙细腻的手指出现一道一道伤痕,红红的,仿佛结了红痂,又仿佛还在流血。 “稻娘……” 隐忍到极致的声音响起,扩散在风中。 他狼狈地垂着头,银白长发散落一地,仍旧闪耀着独属于它的美丽。 那个姿势他保持了好久好久,久到月亮都渐渐模糊落自己的轮廓,快要被太阳取而代之。 他再抬眼,眼中早已平静如水面,再泛不起涟漪。 而他手上血痕也一道一道消失,又恢复成骨节分明,白皙细腻。犹如他的灵魂,一夜一夜破碎,又被他自己一片一片捡起,拼凑回去。 第92章 断舍离 延朝议 偌大的宫殿之内一片寂静, 只剩下拨动念珠发出的清脆的声音。那声音一下一下回响在大殿之中。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陛下,盛国国书载明, 若我国愿意与其结秦晋之好,盛国百年内便不再侵犯我国, 这是大好事啊!”直到大司马开口才打破了大殿之中的宁静。 “他们说打就打说停就停说和就和,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 我延国国威何在?” “不能再打了, 为了打仗课征杂税, 征兵征粮,百姓们连年叫苦,若是再打下去延国怕是会动乱啊!” “盛国狼子野心, 说和亲就和亲,他们要是真想和那就罢了, 若是骗我们打开城门来探听我方消息又该如何?盛国那名声, 他们可不怕再坏下去!” 大臣们东一句西一句,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站中立的更是不少。 皇帝拨动念珠的手一顿,他往龙椅上一靠, 清明的老眼转了一圈,才说道:“吵什么,又不是让你们娶媳妇,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不出一句好话, 就知道瞎着急。” 皇帝说完, 大殿中的声音消失了许多。 等静下来,皇帝看向座下的那道如以往一样寡言少语的身影,问道:“衡王, 盛国指名道姓要将他们的将军嫁给你,你是怎么想的?”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衡王商温。 衡王站在大殿之上,所有刺眼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他熟视无睹。 那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仿佛从来不会因谁而折。 商温知道皇帝问他也并非是想听他的意见,也许更多的是想见到他的态度。 为了大局,商温应该说,是或者但凭皇上定夺。 他张了张口,那道他从未忘记过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皿城,他的一时犹豫,他便再找不见她,那这次呢,他若答应,是否就穷极一生再见不到她了? 商温一想到那个可能性,那话便说不了了。 于是,他垂下眸避开皇帝的目光,仿佛那样就能避开所有困难,只凭他本心回答。随后,他说出的话便是那一句:“臣不愿。” 皇帝愣神。 这么多年以来,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明确拒绝一件事。这孩子,一向以大局为主,这一次说了不愿,恐怕便是死也不愿。 “为何?” “陛下,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商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知子莫若父,皇帝知道,若他继续问,也许今日会收不了场。 “你跟朕来。” 皇帝起身,迳直离去,商温抬脚跟上了他,只留下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 大太监仍旧站在龙椅旁边,对底下众人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和衡王殿下有要事相商。” 大臣们无法,只能干等着:“是。” 皇帝走进御书房,将屋内所有侍奉的人都赶了出去。 等商温进来他便让商温关上了门。 “方才早朝太吵了,一个个叽叽喳喳不知所谓,现在就咱们爷俩,你且坐下说话,不要拘礼。”皇帝坐下后对商温道。 但商温没坐,他跪下了:“陛下,臣有罪。” 皇帝望着商温的动作,问道:“你觉得你有罪吗?” 商温沉默下来。 皇帝见状忍俊不禁:“你都不觉得你有罪,你请什么罪,阳奉阴违。”皇帝打趣道。 但这玩笑话并为打破僵局,商温继续保持沉默,继续跪着。 皇帝见他寡言的模样,笑意也缓缓收了起来,他随意仰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朕晓得你有了心上人之后,还算开心,你这孩子自小就想得多思虑重,你娘亲去世后更是,渐渐不爱说话了,总爱沉着个脸,朕那时就想,你这孩子日后肯定难讨媳妇儿,却没想到转眼间你竟有了心上之人,朕很欣慰,你娘在天之灵一定也很欣慰。” 商温眸光一动:“陛下听过传言吧。” “听过。他们都说你爱上了盛国的皇帝。”皇帝说道。 “她不是。”商温抬起头反驳。 皇帝看见他眼中的顽固,听见了他话中咬牙切齿。 能让这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看来是喜欢惨了。 “朕可以信你,但是旁人不信。”皇帝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封信件,放在书案上,随后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示意:“你与萨格雅的大婚,那位皇帝也会来。听说那位皇帝,长相很美,朕派去的人暗中画了小像……” 商温猛地抬眸。 “过来看看吧。”皇帝说道。 皇帝话刚刚落下,商温已经拆开信件。 折了好几转的纸被他打开,商温手一颤。 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容。那位他印象中爱穿白衣的姑娘坐在龙椅之上,眉眼冷冽。 商温瞳孔一震,手瞬间收紧,下意识将那信纸边沿揉皱。 皇帝将他的反应看来眼里,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来是了。你回来那日,盛国举办了祭祀,那日祭祀的祭台之上,出乎意料的,那位深居简出的盛国皇帝也在,时间对得上。” 商温的指腹轻柔抹过那眉眼,那时她总是眉眼弯弯像月亮,但现在却紧紧皱着眉似有无尽烦恼,那时她眼中尽是笑意盈盈,但现在却是冷若冰霜。 她过得一定不开心。 “儿啊,忘了吧,她对你不似你对她的真心,她在利用你欺骗你。”皇帝语重心长地劝道。 “陛下,臣忘了她要去记得谁呢?萨格雅吗?如果非要娶盛国人,为何不能是她呢。” 皇帝从没想到商温竟然会这样想,这样固执地执着于一个人,他不可置信:“你魔怔了!你被背叛了,那个女人是骗子啊!” “陛下,臣找了她很久,所以臣很感激您将她的消息告知于臣,至于她有没有骗臣,臣要自己问她。”商温微微松手,将那小像抚平,随后一点一点沿着折痕重新折起。 皇帝见他动作小心翼翼,就好像那不只是一幅画,而是什么珍宝一样。 皇帝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儿子,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若她真的骗了你呢?”皇帝忍不住问道。 “陛下,除了这颗心,她从未骗过臣什么。”这一路走来,她未做过就是未做过,商温没看见,谁的话他都不信。 第133章 皇帝捏紧了拳头,痛心疾首:“你如何才能死心啊!” “她亲口告诉我,她从未爱过我。”商温抬头,直视皇帝,眼中认真至极。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皇帝震在原地。 “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皇帝望着他步履如风,甚至比上朝前还轻盈,脑门儿气得生疼,忍不住骂道:“什么有事,还不是赶着去见那女骗子!真是铁树开花,把脑子开没了!” 大太监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想好要不要推门进来,就见商温推开门,大太监诧异抬头,又立马垂头:“王爷。” 商温朝他微微点头,便头也不回地从他身旁错过离去。 大太监看着商温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谨慎地看了看御书房里头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大太监便不敢深入,只在门口问道:“陛下,大臣们都在等着您,这朝、这朝还上吗?” 皇帝一拍桌案:“上什么上,谁爱上谁上,最好自己请缨把那盛国将军娶回家去,一个个没本事屁话还多,下朝!” 大太监擦着冷汗连连点头:“是!” 大太监十分纳闷:不是在商量吗,怎么还红脸了?跟衡王那神仙一样的人都能吵起来,陛下越发脾气不好了。 泡¥沫¥独¥家  但这也不是他能多想的事。 “等等……” 大太监离开前,皇帝又忍不住叫住了他,大太监立马回头:“陛下还有何事?” 皇帝按着额头上跳动的青筋,企图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想了又想,他问大太监道:“你说……朕要是发国书让盛国把盛国的将军换成盛国皇帝娶过来……” 大太监脸色一变:“陛下,您这是准备羞辱盛国?奴才知道你心里对盛国有气,但是为了延国着想,要不您……忍忍?” 皇帝:“……” 看吧,连太监都知道这是种羞辱!可是……他想起商温的话,想起他那雀跃的脚步,额上青筋跳得更欢了。 那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啊,他能怎么办! “滚!”皇帝怒道。 大太监如蒙大赦:“得勒!” 一溜烟儿跑了。 这边。 商温一出皇宫,长墨便驱着马车过来,第一眼看见商温,长墨就觉得他不一样了。 来时他眉间郁气难舒,但现在却松和不少。 难道主子在宫中得到了什么好消息吗? 果然,商温上马车还没坐稳就道:“去盛国。” “盛国?”长墨皱紧了眉,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盛国。 “她在盛国。”商温道。 长墨眼睛一亮:“主子得到季姑娘的消息了?” 商温望着今日太阳,如他的心一样冉冉升起:“她在盛国皇宫。” 听到季稻的消息长墨也很高兴,可等回忆起商温说了什么,长墨一愣,眼神惊疑不定:“盛国皇宫,她、她,她真的是……” 商温却不说明白,只是道:“长墨,去不去。” 他的声音很淡,仿佛在问长墨,但是长墨却听不出多少询问的意味。而是在说,长墨不去,他便换一个人,至于他自己,从未想过不去。 “去!” 长墨重整心情,笑道:“下刀子都去!” 第93章 断舍离 月圆夜 月圆之夜。 当月亮缓缓爬上枝头, 挂在最高最显眼的夜幕之中时,整片大地便被笼罩上一层静谧祥和的光晕。 远处,灯火如昼, 街市热闹,点着蜡烛的小船顺着河流而下, 一路漂流至很远很远的郊外。与街市不同,今夜的郊外格外寂静, 却也被那一盏盏小灯点亮, 映出绿荫点点, 点点星光,深深绿意,美得如同萤火照亮的森林。 “准备好了吗?”寂静之中, 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准备好了……”又一道声音响起,但很快又被盖过:“等等!你可不许笑我!” 陆喜瞪着季稻, 季稻好笑道:“不就露个真身, 能有多好笑,难道你真身是个绿王八?” “倒不是……总之,你不许笑!”陆喜气呼呼道。 “好,我绝对不笑。”季稻再三保证, 陆喜才稍稍放下点心。 她抬手结印:“你若敢笑我,我就告诉龙鲤你在我这儿!” 陆喜边结印边威胁着季稻,季稻背着伞望着她:“你敢说我就把你的真身说出去。” 虽然季稻还不知道陆喜的真身是什么,但既然陆喜这般在意, 估计的确挺好笑的。 陆喜一听, 立马蔫了下来:“我不说我不说,你不许说。而且,我倒不是真身好笑, 而是……哎,你马上就知道了,不能笑我!否则就绝……” 陆喜话还没说完,她像是被人懒腰抱起一样,整个人从腰开始被带起缓缓上升。与此同时,她身上从内向外一点一点发散出淡淡的金光。 潺潺流水,小船明亮,而那金光更是灿烂如火,这片圆月之下的世界美得晃眼。 季稻看着看着,不自觉伸出手,那光点照在她手上,温暖极了,像是季稻生前感受到的太阳。 季稻看见陆喜闭上了眼睛,她的身躯逐渐变长,头发也逐渐变长,从深黑色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浅浅的绿色。 最值得惊讶的,不是这种变化,而是她在金光下变得有棱角分明的轮廓,她的五官看似没变,仔细一看却又觉得变了不少,起码硬朗了许多。 忽地,她睁开眼睛,整个人从被人拦腰抱起的状态变换了姿势,她跃了下来,站在地面上,只是整个人仍旧金光灿灿。 陆喜苦恼地挠了挠头:“等这光散去就可以吸收月光了。” 声音沉沉,是男声。 再看她的脸,此刻应该说是他也不为过。 此刻的陆喜比季稻高了好多,季稻仰着头才能完全看见他的模样。 绿叶一般颜色的长发随意垂落在他腰际,拥簇着他那巴掌大的脸,他长眉若柳,长相雌雄莫辨,淡淡的金光勾勒出他整个人的轮廓,仿佛为他镀了一层金身,不似精怪更似神仙。 “陆喜?”季稻发出了淡淡地疑问。 “是我,怎样!”陆喜仿佛一点就炸的炮仗,他脸上染上些许绯红,似恼羞成怒。 季稻看见他红着的耳根,想笑却忍住了:“没怎么样,还挺好看。” 陆喜随意席地而坐,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实话,季稻看着这样的人翻白眼,也觉得有些破灭。 但一旦想起陆喜平常的作派,再看这张脸也只剩下惋惜了。 “你什么表情!季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偷偷笑我是不是!”陆喜直接伸手一把抓住季稻的领口将她扯过来,动作一点也不温柔。 季稻任他拉扯,只是挑眉:“我可没笑。” 陆喜冷哼一声:“你面上没笑,你心里绝对笑了!我这只是暂时的,等阳气散尽我就变回真身了!” 第134章 季稻越发好奇他的真身:“你的真身是什么?” 陆喜这次回答得很爽快:“你见过的,你不是想用那东西制造身体,后面送回给阎王了吗?” 季稻诧异抬眸:“你是……阴阳木?” 陆喜无语道:“我的真身是阴阳树,不过我还是棵小树苗呢,要成为阴阳木还得等我死了之后。” 季稻这下彻底震惊了:“那你还接这种生意,同类相伤,不遭天谴吗?” 谁料陆喜只是切了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像你这样说,我一个木头还做棺材呢,怎么,该下地狱了?”陆喜阴阳怪气说道。 季稻眉心一下子皱紧。 陆喜见了,以为季稻担心自己,便说道:“放心吧,我们这一族没别的本事,就是能不承因果。而且我们每棵树都是自己的一族,也算不上同类相伤。何况你们人不还同类相食?你们都没事,我们怎么可能有事……你怎么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是让你别担心了吗?” 季稻叹了口气:“我没担心。” “那你这表情是?” “陆喜,听我一句劝,别用这张脸翻白眼。”季稻简直无法直视。 陆喜摸了摸下颚,兀自思忖:“感情你不是笑我,是看上我了啊。” 季稻:“……我忍住不笑已经是尊重了,别逼我揍你。” 陆喜:“……开、开玩笑嘛。” 季稻无语。 陆喜走过去照了照河面,看着自己身上的金光渐渐散去,才道:“好像差不多了。” 季稻看着陆喜,他的光散去,声线也隐隐变回原样:“我要做什么?” 陆喜走过来盘坐在地上:“我刚刚把阳气排尽,现在身体里只有阴气,我一旦恢复真身,我的树心就会散发出庞大的阴气吸引厉鬼前来。吃了我的心,甚至能够让他们不怕阳光。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醒来之前保护好我。季稻,我用我的叶子做了一层结界,没有人能看见这里。今天是月圆之夜,月光也能养护你的灵魂,在这里释放你的力量没关系的。” “还特地告诉我吃了你的心会不怕阳光,陆喜,你是真的不怕我反水啊。”季稻挑了挑眉,眉眼间皆是打趣。 陆喜看着季稻,难得认真:“为了林家那两姐妹,你连阴阳木都送出去了,你还怕阳光吗?季稻,萍水相逢你就能如此,何况你我认识百年呢?” “原来你都想好了。早知不让你知道这事,我还省心了。”季稻半开玩笑。 陆喜勾唇,贫嘴道:“不知道这事我也信你的,凡人有句话说得好,钱在哪儿,心就在哪儿,林家老爷那两千两你全给我了,我还能不信你吗?” “啧,狡猾,商人嘴脸。”季稻嗔怪。 陆喜抬手:“季稻,开始了。” 季稻淡淡地“嗯”了一声,但她的神情却瞬间正色起来。 陆喜话音落下,季稻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阴气,让季稻都为之皱眉。 她回头,漆黑的夜色中,一道一道红色的影子聚集过来。紧接着轰隆一声,便是破土而出的,一具一具森森白骨。 季稻取出她一直用的那把白纸伞。 陆喜说她可以用她自己的力量…… 她可以吗? 这一回,她没有用伞,只是狠狠地将伞插入地面。 那一刻。 砰—— 大地颤动。 温柔的月光下,无人能看见,原本身着白衣的姑娘身上雪白的长裙一寸一寸变成红色,不是那种刺眼的艳红,更偏向黑色,如同黑色衣裳被浸泡成血那样的颜色。 而她的长裙很长很长,她的宽袖也很长很长,从裙摆到袖口,绕着她的身体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而她静静站在原地,墨色的长发垂至腰下,被火撩起,又被风卷落。 她的脸被火映得更白,如冰雪一般,一如她的眼睛,凝结成无情的寒冰。 热浪烧不着她的身体,更温暖不了她的心。 她淡淡掀起眼皮,冷漠的眼神从那红压压白花花的一片中掠过。 但只是微微勾了勾唇:“今夜圆月,与诸位共赏。” 红袖一舞,万火焚身。 * 几乎同一时刻,龙鲤忽觉心脏骤缩,紧接着,那不可忍受的痛苦如热浪一般席卷而来,一阵又一阵。 他趴在桌子上,手用力揪紧自己的胸口,都快将那衣裳拧碎,却不及他心上疼痛。 冷汗析出,很快变成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大人!” 季稻的房间,河坊居的小二哥听见异动,慌忙跑过来,门没关,他一眼就能看见龙鲤的表情,小二哥脸色惊变:“大人,您怎么了,大人!” 却见龙鲤痛苦地挣扎着,手指在桌面,一点一点收紧,清晰可见的骨节紧绷,随着疼痛不由自主地在桌面划出长痕来。 “滚!” “滚!” “滚啊!” 他抬头,眼睛猩红,血丝密布,光看样子就和平常完全不同。 小二哥哪里还敢再看:“是!是!” 他担心地一步三回头,可是龙鲤不允,他终究还是得听命离去。 门缓缓关上,便是无尽的黑暗。 痛。 好痛。 心如同被火着炙烤一样,仿佛都要碎了。 “啊……” 他实在忍受不住,一声闷哼。 薄汗打湿了他的发,打湿了他的衣裳,他死死咬着唇,血从嘴角流下,一抹红艳夺目,让他显得那般艳丽,他挣扎得衣衫凌乱,汗顺着他的脖颈流过他的锁骨,悄无声息滑入衣裳里。 艳红的衣摆如盛开的花,他眼神迷离,躺在花中,仿佛如精致易碎的瓷器,在这一刻破碎成一片又一片。 “稻娘……” 他望着房梁,眼神空洞,怔怔地朝那房梁伸出手,血从划破的指尖流出,在他手臂上留下诡异而又美丽的红色血纹。 一颗眼泪从他绯红的眼角滑落。 “你不该……鬼王……” 断断续续的声音,虚弱得凑不成一句话。 第94章 断舍离 圆月夜 圆月高高挂起, 蹄疾的马儿冲入盛都。 盛都没有宵禁,高高城墙之下,竟不设门, 只留有两三个守卫看守。 而那两三个守卫皆披战甲,五大三粗, 看上去个个是打斗的好手。 “站住!什么人?” 虽不设门,但是那锋利的战斧交叉, 发出惊响, 如同一道铁门将马车拦在城外。 “主子, 怎么办?”长墨询问。 这一次他们来盛都,一来没有接那国书,二来也没有拿到通牒。若被盛国人抓住, 在两国仇恨之下,哪怕被默默杀掉, 延国也只能忍气吞声, 毫无办法。 商温只是掀起一角,看向那城门守卫:“延国衡王商温,求见贵国陛下。” 第135章 “主子!”长墨没想到商温竟然自曝身份,脸色一变。 他已然默默捏紧拳头, 想着若有异动,便送主子先走。 看见了商温,那守卫果然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有人揉了揉眼睛, 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就是延国那小将军?” “长得真俊, 怪不得讨咱们将军喜欢。” “你的名字俺也听过,你可真厉害,竟然能守住皿城, 我大哥说他差点就攻进去了,可惜他没那个命,还是你厉害你厉害!” 三人凑过来讲个不停。 长墨看见他们放下了武器,眼睛好奇地看着商温,像是看什么珍兽一样。 这难道也在主子意料之中? 长墨看向商温,以为是在商温意料之中,却见商温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延国人恨盛国人恨得恨不得生啖其肉,可盛国人却好像不这么想。 “你大哥……”商温犹豫了一下。 却见那大汉挠了挠头,露出了类似不好意思的样子:“嘿嘿,死啦。” 商温:“……” 他看不明白,但有点震撼。 商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对不住,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大汉连连摆手:“小将军不用道歉,这怎么算伤心事,这可是大好事儿啊!” 商温和长墨面面相觑。 这盛国人,属实看不懂。 “小将军要进宫?小将军来得巧,今日宫门是萨格雅将军当值呢!” 萨格雅当值? 商温当即蹙眉。 却见那两三个守卫已经热心地让出路来:“小将军快去,等天亮了就要换值了。” 态度十分殷切。 商温和长墨交换一个眼神,长墨便架着马继续前行。 “主子,今日是萨格雅当值,萨格雅可不好糊弄。” 商温知道。 车帘还未放下,他望向今日那如玉盘一样的明月。 原来,他乡的月也这么圆。 他缓缓放下车帘。 “我不见她,我见她。” 车轱辘缓缓转动,长墨也抬头望月。 圆月啊,好兆头。 长墨忍不住笑了笑:“季姑娘若听见,肯定很高兴,她那般喜欢您呢。” 商温不说话,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见她。 哪怕是敌国。 哪怕不合适。 哪怕,他都不该来的。 延国的月圆之夜,灯火如昼,热闹非凡,但在盛国却不一样。 早早地,人们就熄了灯进入了梦乡。 护城河缓缓流淌,河水叮咚,在夜晚格外清脆响亮。 城门一道道烛火投下光亮,可是似乎宫门无人,便衬得这高大封闭的宫门更加冷清寂寥。 马车咕噜声缓缓滚动。 有人闻声抬起了眸。 原来,在那宏伟的紧闭的宫门前,有一道影子盘坐着。但是与那宫门相比,那道影子实在太小,小得像是那油灯烛火的投影,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个人。 “主子……” 长墨望着那道人影,却是对商温说道。 商温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那道眸光,商温愣了愣。 只见那女子一身淡黄色长裙静静盘坐在宫门前,泛红的长戟伫立在她身旁,那长戟不知杀过多少人,即便在这样清冷温柔的月光下伫立,也仿佛带着杀气,随时准备杀人。 但那女子却和那日战场上那穿着战甲的那位女将军不一样了。 那日的萨格雅,是冲锋陷阵的战士,肆意妄为,无畏无惧,有一把长戟便能狂妄自大到去劈天斩地。 可是现在,她仿佛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安静地守护着自己的财富,但一旦被人侵入,那就会是尸横遍野血流如注。 “宫门前怎么只有萨格雅一人?”长墨疑惑地嘀咕道。 萨格雅望着商温,眼中有些意外。 她缓缓起身,并未去拿长戟:“哟,哪阵风把小将军你吹来了。诶,你也来了,俊俏的小郎君~”萨格雅微微勾唇,雨露均沾。 “我要见你们陛下。”商温直接说明来意。 萨格雅将发丝勾至耳后,商温在这里她很意外,但是他来这里为了什么,萨格雅却不觉得意外。 “小将军是以何身份见我的陛下,以延国的小将军之名,还是以萨格雅未来夫君之名?” 商温眉心渐渐拧起:“你我皆知,这联姻终究没有结果。” “没结果?我不这样认为,呵呵,别看我这样,但是我心里还挺喜欢小将军你的……那个俊俏的小郎君别吃醋,我爱屋及乌,你,我也觉得不错。”萨格雅扬起笑,只是那笑容不太正经而已。 长墨:“……说话就说话,带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你。” 萨格雅只是笑,眼神掠过长墨停在商温身上。 商温冷冷道:“这一点商温倒是与将军不同,若是商温喜欢一人便看不见旁人。” 萨格雅挑眉:“将军不怕自己喜欢错了人?” “她若无情我便休,她若有情,相爱即便跨越千难万险又何惧?”商温回道。 萨格雅闻言忍不住多看商温两眼,见他眸光认真,不似作假,便啧了一声:“只要小将军不要后悔。” 商温望向那森森盛宫:“后不后悔去了才知道。” 萨格雅一耸肩,手一扬,散发红光的长戟和那紧闭的皇宫大门同时一动。 “多谢将军。” 萨格雅摆手,似想起什么,眼睛弯弯:“小将军,若你后悔了可以来找我,虽然你不钟情于本将军,但本将军对你的皮囊还是很满意的。” 对此,商温眼微微沉下,立马放下了车帘,说了句:“长墨,走。” “是!”长墨冷哼一声。 这两人的动作让萨格雅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真是有趣呀。 后来,一切都很顺利。 商温和长墨进入了盛国皇宫,由一位女官前来接引。 商温和长墨跟着女官一路前行。 在路上,他一抬头,便看见远处明亮的两颗星星。 “那边是……” 女官闻声,顺着他眼睛看向的方向看去,回话道:“是筑星台,那是盛国绝对不能踏足的禁地。” “是你们国师的地方?”商温几乎肯定。 女官只是垂下了头:“蝼蚁不可妄议。” “呵。”商温轻笑一声。 凡人皆蝼蚁,他却心比天高,这盛国国师要真能承得起这名头才好。 听出商温那短短一字中的讥讽,女官不语,沉默又走了一段,她一直低垂的眉眼才缓缓抬起。随之,她停住了脚步:“陛下就在里面,二位进去吧。” 她说完让开了路,退守到一旁的亭子边。 商温抬头才发现自己似乎走到另一个世界。 从方正的城墙绕过来,此刻水流潺潺,水上浮桥半隐水中,荡起涟漪,浮桥两侧,轻纱飘荡,与潺潺流水声呼应,颇有种引入桃源的韵味。桥成为一道横沟,这面是森森宫廷,而那面便是闲静雅居。 第136章 雅居,白衣。 像是那人喜欢的地方。 商温抬眸,桥尽头的门忽地一下被打开,露出门内两排飘曳的烛火,以及门两侧垂落的珍珠纱幔。 门中之人打开门发来了邀请,而商温毫不犹豫迈出脚步应约而去。 他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潺潺流水间,门开了,又关上。 商温望着无风自合的大门,左右四下似乎无人,只剩下那珍珠纱幔被风扬起,时不时撞在一起的声音。 这座宫殿,有精美的装饰,漂亮而稀少的明珠,连那纱帘上一颗颗珍珠都珠圆玉润璀璨夺目,更别提其他。 但这座宫殿,又冷清空寂极了,不在于它有多华丽,而在于房梁上飘荡的白绸以及对面那墙面上一排排燃得旺盛的白烛,让人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也会悬挂白绸白布,点起白烛的地方—— 灵堂。 华丽的宫殿与那合该寂寥的地方在此刻显得一致得可怕。 “主子,我怎么觉得有点诡异。”长墨警惕地望着这里面,余光瞟了眼烛火下映出两道影子,生怕两道不知何时就变成三道了。 诡异? 确实诡异。 尤其是那白烛前面香炉以及香炉中三根香烛,似乎他们进了谁的灵堂一样。 风微微吹拂,吹起那白绸,吹斜那白烛,吹散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色的裙摆。 商温进来时没看见她,却随着那阵风,将她吹到他眼前。 青丝的长发被风吹开,微微散落,显得很多很厚,又很轻,竟从肩头飘拂至她侧颜,她眉眼。 商温望着她,他好久没见到她了,这一见便恍如隔世:“季稻……” 白衣先是没有理会商温,而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从一侧拿起三根香烛,与那香炉中的香烛续燃,随后插入香炉之中。诡异的是,香炉中的旧香烛在新的香烛插入之后便立马消失不见,只剩下新烛缓缓燃烧。 做完这事情之后,那白衣才侧身望向商温,淡淡叫了句:“郎君。” 声音一如即往,却又多了一丝生疏,而她的眼中,更是冷漠,让商温心骤然下坠。 第95章 断舍离 断舍离 商温望着她, 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他千里迢迢来到盛国,来到盛都,只是为了她。 他想说, 季稻,我来接你。 他想说, 季稻,跟我走。 他想说, 季稻, 我心悦你。 可是这一刻, 他竟然开不了口。 还是长墨按耐不住,先一步对季稻说道:“季姑娘,我家主子和我来接你了, 我们回延国吧!” 季稻的目光从商温身上移开,落到了长墨身上, 她打量了长墨一会儿, 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样,才道:“接我?你们以何种身份来接我,在皿城,是你们先放弃了我不是吗?” 长墨愣住, 他慌张解释道:“不是的,因为你的身份……主子是盼着你好的,主子并没有放弃你,他只是在想办法……” “那办法呢?我那是只是季稻, 我是季稻的时候你没想到办法, 现在我是盛国的皇帝了,你想到什么办法了?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和你走呢?有什么办法能让盛国放我走呢?”季稻说着看回了商温,只是话越说越咄咄逼人。 长墨哑口无言, 求助性地也看向了商温。 商温从季稻的眼神中看出了不悦,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感到不悦,商温的心隐隐作痛。 她一定过得不好。 是了,在这灵堂一样的地方,她如何能过得好?她明明最喜欢打着伞在外面走了,那般自由。 “跟我走,我会保护你。”商温认真地回望季稻的眼睛,眼中甚至有恳求的意味。 “你如何保护我?商温,在皿城你犹豫了我才会走的,那时候你为何不保护我?你犹豫了,因为你认为我是个骗子,你害怕自己的清名毁于一旦!”季稻冷漠地目光注视着商温,刺得商温心痛,他脸色泛白,他不曾那样想过,可是他偏偏犹豫过,他因为那时的犹豫后悔过千遍万遍,但他终究无法改变过去的事情。 “商温!你说过要带我去皿城,你说过要保护我,你可曾做到?若不曾做到,你又为何来此?” “延国的衡王啊,延国的大将军,您受万人瞩目,受万人敬仰,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放弃一切来爱我,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你以为你爱我,其实你不过是那时缺少爱而刚好我说了爱你而已,你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季稻质问着他。 商温垂落的袖子遮住他掐入肉里的指尖,温热的血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他望着季稻,想说她说得不对,可是她望着他的眼神…… 是恨啊。 她竟恨他吗? “季姑娘,你想岔了!主子他真的很喜欢你,只要知道你的消息,哪怕是龙潭虎穴他都毫不犹豫。季姑娘,我们来到这里花了不到八个时辰,你可知我们跑死了六匹马,主子到现在没吃过一点东西,我们一点也不敢歇气,你不能这样伤害主子……”长墨听不下去,他咬着牙替商温解释。 “长墨!”商温却不让长墨说。 “主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季姑娘会误会你到这样的程度,但一定是有人说了什么,我认识的季姑娘并不是那种人云亦云,颠倒是非黑白的人,季姑娘,睁开眼看一看吧,你看一看我家主子,他瘦了多少?你看一看他眼中对你的情意,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长墨固执地说完,梗着脖子不看商温,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长墨。”商温都无奈了。 但到底长墨的话还是打动了季稻,她犹犹豫豫打量着商温。 长墨说得不错。 他清瘦许多,但依然好看,像是沉淀下来的美玉,温润沉稳不少。 还有他的眼中,哪怕季稻说了再多难听的话,他看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抱怨和不耐烦,有的尽是心疼。 他在心疼什么? 心疼她? 她都那样说了,她的话那样难听,他该心疼的是他自己才对啊。 “你……”季稻的眼神突然软了下来。 “你一定过得很不快乐。”商温接上了季稻的话,语气温柔极了。 季稻那些更难听的话忽然如鲠在喉。 她说不出来了。 “对不住。”她抿了抿唇。 商温走上前,摇头:“没什么对不住的,你说的是事实,但是有一点不对。” “嗯?” 商温笑道:“我是爱你的。”他牵起季稻的手放在他胸口:“它作证。” 季稻愣住了。 很快,商温发现那只手在发抖,抖得厉害。 “你怎么了?这话让你不舒服吗?”商温关切地看向她。 第137章 “你要迎娶萨格雅了,你说这样的话,我能信你吗?”季稻只是问道。 “我不会娶她,延国和盛国之间,隔着尸山血海和无数白骨,作为衡王,作为延国的将军,我不会娶她。” 季稻听到这里想到了自己,她继续问道:“那我呢?我是盛国的皇帝,按理说,你我之间更不可能。” 季稻想到了她自己身上,说明她是有想法想与他共度一生。 商温有些开心,他眉弯起:“作为衡王,作为延国的将军,我不会娶她,也不会娶你。但是季稻,我说过我愿意放弃一切换你,延国有很多将军,不缺商温一个,陛下有很多儿子,更不缺衡王一个。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带你走。季稻,商温从未为自己自私过一次,但今日却想自私一次。” 商温仔细想过,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与季稻在一起,那就这样吧。 “等有一日,延国需要商温,商温还会出现,若不需要商温,商温便只是季稻的商温。” 季稻心头一震。 她的手仍旧被商温攥在手里。 她蹙紧了眉,似乎不确定:“你要我放弃盛国皇帝之位?” “是。” 季稻垂下眸,似在沉思,商温做出了选择,现在,他只能等季稻。 放弃吗? 放弃? 季稻缓缓抬眸:“我想好了……” 商温等她抬眸。 “主子!小心!” 季稻没说话,说话的竟是长墨,商温回头,却见长墨目眦欲裂,他拧紧眉,不知道长墨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刺啦—— 下一刻,商温听见了刀剑刺破衣服的声音,但却不只是衣服。 商温顿顿回头,他先是看向自己的腹,那里一把长剑刺入,再刺入,以那一点为中心血晕染开来,将他月牙色的衣服染得艳红。 随后才是疼痛,先是针扎一样的痛,然后是刺痛,那血刺眼极了,更痛得人清醒起来。 他顺着那剑看见了一只白得耀眼的手,只是此刻那手上也沾上了显眼的血迹,白与红相衬,绯靡之至。 那只手还在颤抖,似害怕,又似心虚。 他怔怔抬头,看向那人的脸。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见她脸色发白,也许一直是那么白,发白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听见她一字一句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放弃!” 她的眼神好冷漠,像看敌人,但是她的手又在颤抖,好矛盾。 “是吗……”他似失了神,轻咳一声,血压不住,从他嘴角流下,润着他因滴水未进而干裂的唇。 这一刻,商温想起了从前。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他被盛军的刀刃刺中,血就像现在一样止不住地流。那时候,他只觉得痛,但是他不敢流泪,于是在尸坑里咬着唇,听着外面的脚步,一下一下数着时辰。 那时他受了多少刀已经数不清了,但是无论多痛他都觉得自己能忍,可为什么此时只是一刀,他却觉得自己痛得快要死了,他忍不下去,他的眼泪也忍不住。 他望着那白衣女子,印象中那是多么温柔俏皮的模样,可如今,她冷漠的望着他。 “季!稻!” 长墨不可置信,他一字一顿,眼神仿佛要吃了季稻一样。 身着白衣的姑娘退后一步。 长墨意识快要崩溃,他取出藏在身上双匕就冲季稻刺去。 他的动作不算快,也不利索,被气得手抖的人下手怎么能利索呢。 而她并没有闪躲。 商温看着那一刺就要落下。 “长墨……”商温叫停了。 长墨理智稍微回复了一点:“主子,她!她!” 商温摇头。 长墨咬着唇,不甘pmdujia心极了。 季稻看向商温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你为什么不躲?”商温问道。 季稻回道:“想看看你是否能下得了手。” 到了这时候,她竟然还在赌?是了,她赌得对,仗着他爱她。 商温望向季稻,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直到现在商温才好像明白一件事情。 他静静看着季稻,问道:“季稻,你真的爱过我吗?” 他甚至还在确认。 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淡淡掀起眼皮,眼神冷静极了,毫无涟漪:“从未。” 商温身形一颤。 他记得那日皇帝问他“你要怎么样才肯死心”。 他是怎么说的…… 哦,他说“她亲口告诉我,她从未爱过我”。 今日,她说了。 商温当即喷出一口血,血花落了一地,他晃了晃眼神,眼中那抹白衣颤了颤。 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不爱他。 嗯,她不爱他。 一切都是装的。 “骗子。” 商温唇色惨白,却由血染红,他仰面坠落在地。 “主子!”长墨急忙跑过来,可晚了一步,商温已经重重摔到地上。 他恍然不觉,只是觉得视线模糊,好像天空中下了雨。 “长墨,替我打伞。”他声音依然温柔,却更让人觉得绝望。 长墨哽咽着:“主子,没有伞……” “那就借一把吧。” 长墨望着那道绝情离开的背影,咬紧牙关:“她也没伞。” “没伞吗,那就淋雨吧。” 商温缓缓闭上了眼睛。 长墨望着他眼角的眼泪,忍不住啜泣。 屋里哪里会下雨,只是有的人眼里在下雨,心里在哭泣。 流水潺潺依旧,流水声外,银白长发的男子微微仰头望着那圆月盈盈。 白衣思绪纷飞,见他,一愣,随即站住不动。 他便回眸一笑,一时间,日月失色:“今夜月圆,邀卿共赏。” “不必了。”她淡淡回绝,转向另一个方向。 “别忘记你的身份。”他嘴角笑意尽失,眸光柔情瞬间化为虚无。 白衣再次顿住脚步,手心骤然蜷缩成拳,但她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垂下眸,换方向朝他而去:“是,大人。” 第96章 断舍离 飞鹤信 月圆之夜的第二日, 太阳照常升起。 生机勃勃的朝阳缓缓洒下光来,斑驳的光晕在绿叶上晃动,趁着枝叶的缝隙又落到地上尘沙之间。 本身就散发着淡淡地光芒的小树苗抖落着叶子, 就像那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不由自主去揉一揉自己的眼睛。 似乎感觉到温暖的阳光, 小树苗扬起叶子,洒落的阳光便被吸入它身体, 那淡淡的光芒变得浓郁明亮。 再随着一阵金光闪烁, 那小树苗化成了一美丽的女子。 第138章 她全身不着寸缕, 但金光为她遮眼了世俗的目光,她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却是黑中透着蓝, 就像昨夜沉沉的夜幕,也想昨夜清冷的月光。但随着她眼睛眨动, 那些颜色便像是一场错觉, 转瞬即逝,恢复正常。 她一抬手,身上裹上体面的衣裳。随后便是捋了捋长发,整了整衣襟。 做完这一切, 她才看向别处,只是这一看,她便惊在原地。 身着白衣的女子打着伞沐浴在阳光下,她的裙摆很长, 拖在泥泞的地面上却依然一尘不染。 而她身旁, 以她为圆,四周皆是被烧成木炭的树。 “昨夜下雨了?还是着火了?”陆喜踩了踩泥泞的地面,又看向那些烧焦的树, 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白至虚化的背影缓缓侧身,那姣好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神清气爽的模样。 季稻回道:“昨夜我释放了些许力量。陆掌柜,你说得不错,释放力量之后,我现在的感觉很不错。” 陆喜听着季稻的话,低头从那些泥泞中隐约看见了被烧黑的人骨,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泥泞都是什么。 昨夜没有下雨,下的是鬼。 而这位姓季的朋友把鬼烧干了,然后她们的怨气被析出落到地上,被露水打湿之后渗入了土地里面。 即便如此,这范围也太大了。 陆喜抬眼了望四周,肉眼可见的泥泞,甚至是昨夜那小河,此刻也隐约可见血色。 等等,昨夜该不会自己也吸收了…… 陆喜赶忙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立足之地也没有避免。 陆喜瞪大了眼睛:“季稻!你就让我吸收这些脏东西!” 季稻微微一笑:“你原本就阴气重,这对你不是坏事。” “不坏?哦,那是不坏,可是脏啊!”陆喜闷闷不乐道。 季稻笑了笑,没打算听陆喜胡搅蛮缠。 顿了顿,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陆掌柜,昨夜你说你叶子能让人看不见这里,那能隔绝掉这里的契约吗?” “契约?什么契约?”陆喜一脸嫌弃的提起自己的衣摆,不想沾上这污泥,她的认真用在了别处,所以对季稻的反问未经思考。 “鬼契。”季稻毫不犹豫。 “鬼泣?什么鬼泣,我人都要哭泣了,不,是树,我这棵树都要……”忽地,她反应过来了,那提着裙摆的手微微僵硬:“你和谁签了鬼契?” 季稻眸光轻轻移动看向一旁欢快流淌的小河,她指了指,似笑非笑:“和它。” 陆喜立马会意,她不可思议道:“河神啊?” 季稻顺势点头。 “你居然和河神签了鬼契?河神他知道吗?不对,他不知道这事儿也成不了,什么内容啊,你释放你的力量,和他也有关系?”陆喜赶忙问道,语气急切,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心虚。 季稻的指尖轻轻捻动伞柄,伞缓缓转动,如她的思绪。 “两身同心……” 陆喜没听懂。 季稻才解释道:“若有一日,我恢复鬼身,他便要体会我死前之痛苦,日日身焚,夜夜灼心。” “好恶毒的鬼契!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不是一直都是鬼身吗?”陆喜惊讶于季稻这样的人居然会给旁人下这么恶毒的契约,却更奇怪季稻说的话。 季稻垂下眼睑:“是鬼身,但鬼也分几等不是吗?” 陆喜不是很懂鬼类的等级,但她却一直很好奇季稻的实力,那可是季稻,哪怕陆喜与她认识百年,哪怕季她帮过陆喜很多次,陆喜仍旧看不懂她的实力。 于是趁着这个机会,陆喜问道:“那你是几等?白衣红衣,小鬼厉鬼,还是……” 季稻只是回道:“鬼王之下无厉鬼。” 鬼王之下无厉鬼,鬼王面前不分鬼等! 鬼王……鬼王?! 这两个字彻底将陆喜震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季稻,眼神惊疑不定。 鬼王? “你在开玩笑?别吓我……”陆喜讪讪笑道,心却直突突乱撞。 季稻但笑不语,只是那认真的眼神让陆喜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开玩笑! 陆喜知道季稻厉害,却没想到是这样厉害。 若是这样…… 她沉默下来。 若是这样,那昨夜,是她做错了。 河神可知道此事? ……他应当知晓的,他们都签订了鬼契了。 哎,这算什么事儿? 陆喜抬手一挥,一片绿叶随着风打着旋儿的落下,陆喜伸出手,那片绿叶便落到她的手心。 “你应当去看看河神。”陆喜抿了抿唇,说道。 陆喜这话一出,季稻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便不用她再回答了。 季稻仰起头,伞下看似明亮温暖,却是阴寒更重。 “陆掌柜的,你说……什么时候阴暗才能被阳光照见呢?” 陆喜没有说话,她眼神很复杂。 “季稻,我不知道你曾经发生了什么,但你是个很好的人,你要记得这件事。” 季稻回眸看她:“寿喜棺我不能住了对吗?” 陆喜摇头:“季稻,寿喜棺永远欢迎你。” 季稻微微勾唇:“这就够了。” 季稻握着伞,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陆喜一眼,陆喜虽然一直看着她,但见她回头还是愣了愣,更别说季稻又是一笑,洒脱至极。 陆喜怔愣,等那抹白色影子离去,她才恍惚抬头看向那灿烂的阳光,感慨道:“鬼王啊,那可是个遭天谴的家伙……” 说完她又苦笑了一下:“都是鬼王了,怎么还那么窝囊,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应付,狠一点掏我心呗,还替我护什么法,窝囊死了。”陆喜气得剁脚,啪嗒啪嗒的泥浆溅起。 她不气季稻,气自己。 此时,一只纸鹤缓缓扇动翅膀落下。 陆喜听到声响抬起头,没去接,那纸鹤先开口说话:“怎么是你啊,季姑娘呢?” 陆喜收了口气,疑惑地盯着纸鹤,听她说话才听出她的声音,陆喜无语:“鸢,谁让你乱附在别的东西上的,万一被烧了,本掌柜可不救你!” 鸢切了一声:“谁要你救,何况我才不会死,我比你这怂包厉害多了,我可是晚上一个人吸收了月光,哪像你,求爷爷告奶奶才敢吸收。” 陆喜气得跺脚,这次是真气的,她一把扯住纸鹤,揪着纸鹤的脖子,怒道:“你说什么!还记得家里谁是老大吗,你敢这么跟本掌柜的说话,信不信我撕了你!” “老虔婆,就知道威胁人,迟早下地狱烫你舌头!” 陆喜气得咬牙:“你找季稻干嘛!” 鸢冷哼一声:“关你屁事。” 陆喜磨牙:“你不说我就不告诉你她去哪里,反正她暂时不会回寿喜棺了,哼!” 第139章 鸢翻了个白眼:“幼稚,不说就不说,我还不会找吗!” 鸢立马拍拍翅膀作势要走,又被陆喜一下子扯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季姑娘青城认识的小姑娘要成亲了,还送来了喜帖吗……糟糕,不小心说出来了!”纸鹤瞪着眼睛,两只翅膀下意识去捂嘴。 陆喜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原来是喜帖啊!” “卑鄙!”鸢气得要挥着翅膀打陆喜,陆喜两只手一合便将鸢锁在手心里:“你这小模样也不错,起码比平常好抓不少。” “你!大坏蛋!” “陆喜,你卑鄙下流无耻!” 陆喜嘻嘻笑,丝毫不受影响:“你说句好听的,我就放你去季稻那里怎么样?” “我不!” “你不说我就不放!” “你!” 鸢气得挠头,但是无法,她被困在陆喜手掌之中,四周是一片黑暗。 陆喜大傻子! 鸢暗暗唾骂,但想起季稻,最终忍了忍,忍着恶心,夹起声音说道:“陆掌柜,你最好了,你放了我吧!” 听着鸢的忍气吞声,陆喜一愣,她已经做好鸢和自己赌气的准备,却没想到鸢那样痛快。 而且即便此刻目的达到,陆喜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开心,她叹了口气,甚至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白眼狼,就这么喜欢她啊?咋没见你喜欢喜欢我,跟我就跟个炮仗似的,白养你了。”陆喜说话也酸溜溜的。 鸢一听不开心了,立马暴露本性:“我们是鬼鬼相惜,你这根臭木头是不会明白的!” “也许吧。”陆喜难得一次同意了鸢的意见。 紧接着,鸢发现陆喜的手缓缓松开,阳光再次照亮了黑暗。 鸢挥动翅膀飞起来,刚想回头骂陆喜,就见陆喜转身摆了摆手,说道:“季稻去了河坊居,你要去就快去,否则她肯定一会儿就不见了……对了,顺便帮我一下河神怎么样……” 别因为她一句话把河神害死了。 “谁要帮……”鸢都做好了呛陆喜两句的准备,可陆喜头也不回,鸢只好作罢,那些没说完的话便变成了一声冷哼,随着鸢拍拍翅膀飞走而消失在空气中。 第97章 断舍离 习惯了 河坊居, 似乎依旧人来人往,别无异样。 季稻站在门前,仰着头, 望着那厚实的牌匾,牌匾之上, 一向半开的窗户此刻紧紧关闭。 “客人里边儿请,贵客上二楼, 一层净莲阁……”河坊居小二哥的声音极其响亮, 连在门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句话接着一句话,似乎都没有停歇过,可见这河坊居的生意有多好。 季稻握着伞。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一切都如同她去皿城之前的模样。 陆喜想得不对,那个人应当没有任何事情。是了, 他可是神明, 真正的神明。 季稻想罢便没有想上去的念头了。 白影站了许久,想通了什么,侧身就要离去。 河坊居内,客人拉着小二哥在一旁, 轻声道:“今日老爷我要水仙姑娘陪一曲,你且去请。” “今日水仙姑娘有约了。”小二哥为难道。 “钱不是问题,我就要水仙姑娘!” 小二哥为难极了,他刚想说话, 但随着下意识地余光一瞥, 他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 “……季姑娘?”他怔怔呢喃。 客人皱起眉:“是水仙姑娘,不是季姑娘!” 招待着客人的小二哥看见季稻要离开的背影,整个人慌乱起来, 他忙慌之中再也顾不得那客人,跟斗牛似的一股脑冲出了门外,声音更响亮:“季姑娘留步,季姑娘留步!” 客人愣愣看着小二哥的模样。嘀咕道:“什么人啊,有病吧!” 小二哥那激动的声音确实使季稻回了头,“是你呀,河青。” 河青喘息两口气,不待季稻继续说什么,他砰地一下便跪下了。 季稻心一惊,面上仍旧努力保持平静,问道:“怎么了,河青?” “原本您和大人之间的事情,河青没有资格插手,但是季姑娘,河青求求您,怜惜一下我家大人吧。您失踪的那段时间,大人一直在找您,他担忧得日夜难安,昨日,昨日不知怎地,像是快要死了一样,河青害怕……您的法子多,求求您上去看看我家大人吧,他不让旁人进去,但若是您,应当没关系的,求求姑娘救救我家大人,求求姑娘了……”河青抽噎起来,两只眼睛泛起了泪水。 季稻抬眸望向那紧闭的窗户,握着伞的手止不住收紧:“他,他很痛苦吗?” “像是快要死了!”河青哽咽道。 快要死了,神会死吗? 季稻抿了抿唇,目光仍旧聚焦在那面窗户上,似乎想要看透那层窗户看清那里头。 季稻伸出一只手扶起河青:“别哭,他不会死的。你瞧,我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季稻笑了笑,河青却觉得她笑中苦涩更多。 “可是我家大人……” 季稻走到门内,缓缓收了伞,侧眸对还站在原地的河青又笑了笑:“你去做你的事,你的客人还在等你。”季稻意有所指地扫了里头客人一眼。 那客人接触到季稻的眼神,便是一愣。 好美丽的女子,竟比水仙姑娘还美…… 那一身白衣,像是天仙下凡似的,那一眼回眸,便让人心跳如擂。 季稻抱着伞缓缓走上楼去,她上去后,河青才回过神,看向自己的客人,朝他走去。 整理整理了心情,河青才说道:“客人您要水仙姑娘是吗,小的去替您问问……” “等等!”那客人目光恋恋不舍,好不容易收了回来,他亲切地拉上了河青的手,嘿嘿一笑:“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吧,那个季姑娘,也不是不行,嘿嘿嘿……” 河青当即翻了白眼:“你有病吧,那是我们老板娘!” ……虽然是老板追不到的老板娘。河青在心里嘀咕。 他眼睛止不住看向二楼,在心里祈祷:希望大人见了季姑娘会开心。 紧闭的窗户,未点上的油灯,将整间屋子密封起来,犹如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他不敢点灯,不敢见到一丝光明,因为那是炙热的,能让他感受到剥皮拆骨的痛楚。 他脆弱得蜷缩在地上,青丝铺满一地,凌乱飞散。他面容苍白,唇色更是白得吓人,只能庆幸夜够深,无人看清他此刻的狼狈模样。 他双瞳无光,愣愣望着房梁。 这一夜,好像做了场噩梦,一场他无论怎样挣扎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从未想过,会这样疼,原来曾经的她就是一直要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怪不得,怪不得…… 这一夜,在最痛的时候,在他辗转反侧恨不得马上死掉的时候,他都没有怪过她,他只是庆幸,庆幸自己熬过去了,庆幸他很久以前就将这种痛苦埋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他与季稻,一起痛过一样。 第140章 他想起季稻回眸,青丝顺着她侧颜飘落,她那双一向淡漠的眼眸微微弯起,朝他笑了笑。 下意识地,他勾了勾唇。 “稻娘……” 他的声音嘶哑沧桑,带着轻颤,若非房间过于寂静和拥挤,那点儿轻颤将无人听见。 季稻听见了,同时,她正准备敲门的动作也顿住了。 季稻曾经听过众多痛苦的呻吟,听过很多求饶的声音,也听过在耳边久久难忘的情话,唯独龙鲤的声音,哪怕是简单的两个字也让她心生复杂,让她眼眸微微荡起涟漪。 两个字,却在呻吟,在求饶,也在讲情话。 听着这样的声音,季稻明白,自己不能进去。 他是神明,有自己的骄傲。 “很痛吗?” 季稻顺着门缓缓蹲下,她将纸伞放在自己身旁,盘起腿靠着门,才问道。 龙鲤一怔。 听到这个声音他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季稻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像是屏风,或是水壶,或是凳子…… 一连串的声响,可见里面的人有多慌张。 龙鲤发疼的指甲深深插入地面,他撑着地想坐起来,可是他忘记了自己全身疼了一夜,身体仍旧在发痛发热,那是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痛,让他根本没有那个气力。 他便去抓其他的东西,想朝门而去,可是,可是他仍旧没有力气。 “稻娘!”他只能用干涩的声音去叫季稻,去回应季稻。 “很痛吗?”季稻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龙鲤痛得脑袋都不清醒,很久很久,他才后知后觉季稻问了什么,问了几遍,他才看着门透过来的淡淡的影子,回答道:“不疼的。” 不疼吗? 撒谎。 季稻无声叹息。 “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呢,稻娘……”龙鲤迫不及待问道。 “去散了散心。”季稻回道。 龙鲤听她模棱两可的话,原本就被疼痛折磨着,直到现在,连心都敏感起来了。他望着门,声音哽咽:“你,你是不是怪我了?” 季稻摇了摇头,也不管龙鲤是不是能看见:“我不怪你。” “你怪我,你都不问我为何我会说你怪我。你怪我,所以你走了,你不理我了。”龙鲤咬着唇,苍白的唇渗出点点血渍。 “龙鲤,我只是不高兴。” 季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商温,但你不该联合盛国那人给我设套,逼我离开他,龙鲤,我迁怒你,我不觉得有错。” 季稻厌恶有人干涉她的一切。 “你只迁怒我。”龙鲤觉得委屈,说完后他更觉得委屈,竟口不择言:“就像百年前,我也并非是故意的,那时我明明……” “龙鲤,此事已经翻篇,你还要再提吗?”季稻的声音骤然冷酷起来,龙鲤一怔,片刻,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脸色一下子更加苍白:“稻娘,我并非有意,我、我、我只是……” 季稻不听龙鲤辩解,只伸手捡起一旁的伞,扶着门起身:“看来你好很多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龙鲤一震。 “稻娘,别走!” 龙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撞向那门。 噗通——摔倒。 砰——撞门。 季稻先听见声音,她闻声回头,就看见一抹人影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季稻还没看清,下一秒,就看见那人影整个人跌落在地,季稻来不及思考,一把揽住那红影的腰,将他拦起。 “你做什么?” 但那道人影并没有直接起身,也没有回答季稻,而是直接伸手抓住了季稻的伞,再抬起头望向季稻。 季稻愣住了。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龙鲤。 他湿漉漉的发烧黏着血迹,那白瓷一样的肌肤在灯光下近乎透明,他的长相无疑是艳丽的,但那被血染红的唇更衬出病态的美丽,那种脆弱易碎的精致,莫名激起人的施虐欲。 他望着季稻目光灼灼,他离季稻很近,近到那双如清澈的眼眸中如河面倒映出季稻的身影。 季稻看着自己的影子,听到他近乎撒娇一样的话,他说:“稻娘,我疼……” 季稻望着他,他如同漂亮的菟丝花,她抓住了,他就不放。 怎么能这样呢? 季稻伸手替他避开两颊凌乱的青丝,轻轻替他别至耳后,不小心碰到他的脸,却感觉比自己的手更冰冷。 怎么这样狡猾呢? 季稻似妥协一般,深深叹了口气:“对不住,昨夜我以为没事的。” 她声音无比温柔,动作也是。 龙鲤任她动作,眼睛微微弯起:“没关系,你昨夜一定很开心。而且……” “稻娘,我才知道你曾经竟是这样痛。”龙鲤心疼地望着季稻。 季稻听了,就像听了小孩子的梦呓一样,笑了,笑得很轻,却温柔到了极致:“都习惯了。” 望着这样温柔的她,这一刻,龙鲤甚至阴暗地想着:再释放一次吧,再这样温柔地爱他。他宁愿自己真的痛死了。 第98章 断舍离 青城来信 漂亮的少年躺在床上, 苍白的脸上,那好看的眉仍旧皱紧不松。 季稻的指尖轻轻从他皱紧的眉头上拂过,温柔地轻轻抹开他皱起的纹路。 似乎感觉到这股温柔, 少年的眉终于缓缓松开,随着一道淡淡的蓝光, 那被咬破的嘴唇也在渐渐愈合。 季稻见状收回手,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 其实她也觉得好笑, 神明怎么可能睡觉, 只是也许痛得太久, 平静下来就太累了,精疲力竭,所以才睡得这样安宁吧。 季稻有些羡慕。 每次好像都是这样, 明明做错了事情的是他,是他们, 最后却还是需要季稻来哄。 她微微叹息。 人善被人欺啊! “季姑娘, 季姑娘!” 季稻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季稻还没认出是谁,就看见紧闭的窗户被撞开, 而撞开窗户的…… 季稻定睛仔细瞧了瞧,才从巨大的红木床户旁边看清那小小的扑着翅膀飞来的粉色纸鹤。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纸鹤原本应当是季稻的。再想起那道声音,季稻就很快认出那纸鹤是谁了。 “鸢姑娘?” 季稻伸出双手去接住那发出“哼哧哼哧”声音, 听上去飞得很累的鸢。 鸢立马就降落在季稻手心。 “需要喝点水吗?你看上去很累。”季稻关心道。 “不用不用。还是季姑娘好, 真是会体贴人,不像陆喜那卑鄙下流无耻的家伙,不仅不会关心人, 净知道威胁人,可恶得很!那家伙死后肯定下油锅!”鸢骂骂咧咧。 “是陆掌柜叫你来的?”季稻好奇道。 她才和陆喜分别不久,陆喜有什么事之前不说,还得劳烦鸢来一趟呢? “不是不是,你觉得我会给陆喜那坏东西送信吗?”鸢冷哼一声,辩解道。 第141章 季稻想了想,好像也是,于是她问道:“鸢姑娘,你找我有事?” “寿喜棺接到了一封喜帖,是给你的。季姑娘,你在青城认识的小姑娘要成亲啦!”鸢解释道,她张了张嘴,一道淡淡的粉光飘出,飘到季稻手心里,汇聚成方方正正的喜帖。 季稻打开喜帖,看完上面的字,正要感慨,却在落脚看见了那对名字。 季稻愣了愣。 “郑窕要成亲了……” 季稻会去吗? 她会去的。 “青城啊,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季稻弯了弯眉:“鸢姑娘,谢谢你,这是我近日来收获的第一个好消息,我很高兴。” 季稻将喜帖收下。 “既然信送到了,那我就回去啦!”鸢拍拍翅膀飞走了。 “谢谢鸢姑娘。”季稻走到窗外送走了鸢。 * 朝阳炙烤着大地,风儿将那黄沙翻来覆去地炒。 血漫漫长流,尸体堆积在高高的城门外面。 他握着剑拚命厮杀,可敌人怎么都杀不完。 他的身上遍体鳞伤,而眼前的敌人眼神空洞,举着武器前仆后继朝他砍来,他砍了他们一剑又一剑,但他们像是不会死不会痛的傀儡,被砍倒后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流着血扑过来。 他目光一转,侧面是萨格雅挑衅的笑着,长戟挑来,他匆忙躲避开来。 余光带过城门。 一门之隔。 这一刻,他看见了那道白色的影子,他微微一愣,与她眼眸的交错。 他见到她微微勾唇,眼神温柔地望着他,她穿过那城门走来,朝他伸出手:“谁教你的,这般不爱惜自己?” 她的眼神好温柔,声音也好温柔。 “季稻……” 不知为什么,他终于放弃了长剑,伸手去握她的手。 很近了,很快就要握上了。 刺啦—— 他顿住了。 那人温柔的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他顿顿回头,他先是看向自己的腹,那里一把长剑刺入,再刺入,以那一点为中心血晕染开来,将他月牙色的衣服染得艳红。 他顺着那剑看见了一只白得耀眼的手,只是此刻那手上也沾上了显眼的血迹,白与红相衬,绯靡之至。 那只快要握上他手的手,捅进了他的胸腹部。 他听见自己问:“你爱过我吗?” 那人绝情地望着他,说了一句:“从未。” 他死死咬着唇,心如刀割。 “从未,从未……” 如梦呓一般,更如梦魇一般。 床榻上,男子沉沉睡着,他的脸上、身上被烧得通红,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从眼角滑落。 “主子,主子,你坚持住啊!太医,快救救我家主子啊!”长墨一遍又一遍用温帕子擦拭着商温的额头,着急地看向一旁的太医。 “王爷看似是因为这一剑而陷入昏迷,实则不然,这一剑在腹部,求医及时,并没有到致命的地步,王爷最大的问题在于积劳成疾,郁气难舒,再加上一时毒火攻心,何况、何况……哎,何况连他自己也不愿意醒,谁又能帮他呢?”太医擦了擦汗,叹了口气。 “太医,求您先开点药先让我家主子退热退烧,他一直烧着,怕是身体都烧坏了!”长墨声音哽咽。 “也只能这样了……但是王爷这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要想挺过这关,有劳公子多说些王爷爱听的,指不定听见了,就过去了。”太医说道。 “说些爱听的……”长墨看向商温。 他皱着眉,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直轻声呢喃。 那一遍一遍,不是“从未”,就是那个名字。 “季稻……” 长墨简直恨铁不成钢道:“您还想着那个女人!她都拿剑捅您了!是您好欺负,才任由她得寸进尺!” 下一刻,只见商温下意识眉心拧得更深,唇也轻轻咬住。 太医把着脉,心一跳,他连忙望向长墨:“长墨公子,你这句话王爷不爱听……” 长墨:“……” 长墨又哭又笑,他哭商温竟还想着季稻,却笑商温有救,即便那是因为季稻。 太医说商温不爱听,那长墨就只能说些商温爱听的了。 他咬咬牙,虽然很不愿意,但仍旧道:“主子,属下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话偏颇了。您真的相信季姑娘会那样绝情吗?她为何突然离开盛国又突然出现在盛国,她会那样,会不会是被人威胁了?主子,您不想再问一问她吗?在延国的土地上问一问她……” 太医感受到加快的脉搏,高兴得拍了拍手:“诶!这话说得不错,继续说,王爷他爱听!” 长墨:“……” 喜好这么明显,难受,想哭。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在青城,对陌生人都能那么关心的季姑娘又怎么会对您如此绝情,属下从未见过那样的季姑娘,也许她真的是被威胁了呢……” 说着说着长墨却想起了自己那日朝季稻下跪时,她眼中的柔软,想起皿城,那一把转动的白纸伞。 长墨的话忽然顿住了。 他好像想起什么,转瞬即逝,再想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他们好像忽略了什么? “伞……” 轻声呢喃,似是回应。 “伞?”长墨闻声看向商温,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似还没有回过味来。 但是长墨看着商温,虽然他仍旧紧闭着双眼,可那眉心却缓缓展开了,商温像是想通了什么,那是长墨和商温都忽略的东西。 长墨看着商温,看着看着,他猛然回过神来。 “是,是伞!” “我们怎么能忘记了这一点,主子,是伞!”长墨几乎喜极而泣。 太医看了看长墨,又看了看商温,不解地嘀咕着:“偌大的王府就这么缺伞吗?因为一把伞一个毒火攻心,一个痛心疾首?” 太医再摸了摸商温的脉搏,惊了:“还真因为伞!” * 此刻,青城郑府。 红红的灯笼高高挂起,红绸飘飘系满了整个府邸,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但此刻有些人的心情却没有这景像那么喜庆。 郑窕怒气冲冲闯进来,看见郑裕,一把就将手上的喜帖狠狠拍在桌面上:“爹!您怎么能这样?” 郑裕听见郑窕的话,缓缓抬头,只瞥了那喜帖一眼,知道了怎么回事,又低头写着自己的帖子。 “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做事稳重些,跟你哥哥多学学。” “爹!我寄给衡王殿下的帖子你为何要扣下不发?”郑窕见郑裕不理,直接拿着喜帖冲到郑裕面前,又拍了一次。 桌面一震。 郑裕见躲不过,这才放下笔,看向郑窕:“你想请季姑娘还是想请衡王?” “我不能都请吗?”郑窕不满道。 郑裕看着自己这个傻女儿,叹了口气:“盛国的皇帝捅了衡王一剑,你可知?” 第142章 郑窕摇头:“我不知道啊?衡王怎么被捅了?打仗时候捅的吗?我倒是听说延国和盛国要联姻了,难道爹是怕季姑娘尴尬?” “消息还没传开,但已经有些人知道了。盛国的皇帝,就是季姑娘。”郑裕解释道。 郑窕一愣:“什么?不可能!” “咱们青城偏远,倒没人知晓季姑娘的身份,但是若是你通知了衡王就不一样了,京城指不定就有人来抓季姑娘。窕窕,衡王和季姑娘,你只能请一个,你请谁?” “那当然是季姑娘了!”郑窕毫不犹豫。 “那就对了。” 郑裕垂下头,握起笔:“何况啊,这延国很快就要变天咯……” 郑窕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遭啦!” 郑裕抬眼,就看见郑窕往外跑,他无奈笑笑:“冒冒失失,哪里像个要成亲的人。” 第99章 断舍离 新人旧 两日后。 鞭炮齐鸣, 震耳欲聋。 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满街挂着红灯笼,整楼挂满了飘扬的红绸, 青城正沉浸在一片喜气之中。 要问谁有这么大的势力,要问谁有这么豪阔的家底, 在青城只有一人而已。 “官老爷的女儿要出嫁啦!” “郑老爷好阔气,他竟包下了悦来酒楼, 说是来者是客, 只要说句吉祥话, 谁都能吃上那酒席!” “快快快,咱们现在赶过去还能讨到杯喜酒喝呢!” 街道上依然热闹,尤其是往来的行人, 脚步匆匆忙忙,如湍急的河水只流向一个方向。 行人之中, 有一白衣格外亮眼, 她打着伞,与她并肩的许多人早已扑向远处,只有她如闲庭漫步,不急不缓。 鞭炮声再次响起, 辟里啪啦,街面炮火炸得四溅,掀起一阵尘烟。 季稻走近门口。 门口站着迎宾的男子先看见季稻:“季姑娘,您来了。” 季稻抬眸, 见他一身青衫面带笑意, 她先是惊讶,随后微微点头:“冯先生,许久不见了。” “现在不能叫冯先生啦, 现在是冯管家啦!”一旁的家丁似乎也被这喜意感染,揶揄了两句。 季稻好奇道:“我以为先生会离开郑家,没想到先生还是留下了。是因为郑姑娘?” 冯春生嘴角依然带笑,却是摇头:“在府里待习惯了,不知道去哪儿,也就留下了。” 季稻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季姑娘来得正好,我家姑娘这些天一直念叨着您,趁着吉时没到,您可以去新房看看她。”冯春生说道。 “新房在郑府?”季稻疑惑。 冯春生回道:“是入赘。” 季稻立刻了然。 “吉时是什么时候?” “申时一刻。” 季稻抬眼望望天,晚霞似乎快要铺满整个天空,她想了想,回道:“现在这时候吉时也快要到了,我就不去打扰她了,我进去观礼即可。” 冯春生点头:“也好。” 季稻正要进去,却听见身后铜锣鞭炮,喇叭呼嚎,马蹄声清脆动听。 她下意识回头,红花在马头上一抖一颤,看上去喜庆极了。 季稻侧颜看向冯春生,看见他眼神也看过去,面容带笑,眼中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可曾后悔过?”她忍不住问道。 冯春生似乎愣了愣,认真想了想,才回道:“季姑娘,我该从何时开始后悔?” 季稻哑口无言。 她耸了耸肩,迳直进去了。 青城喜庆,郑府里头更是。郑府里面甚至连宾客都穿得喜气得很,脸上更是热情洋溢,若非知道是郑府,光看这些人,都不知道是谁在办喜事。 季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嗯,倒是格格不入,看上去晦气了。 “季姑娘!” 小姑娘脆生生的叫着季稻,季稻闻声看去,见不远处两个人影相携而来。 好呀,又是熟人。 季稻笑着应道:“叶姑娘,钥儿姑娘好久不见了。” “我现在叫小月,季姑娘还是叫我小月吧。”钥儿纠正道。 “你们近来可好……”刚问完,季稻看着这二人眉眼弯弯,眼中明亮,便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她紧接着说道:“瞧我,这还用问吗,看上去你们就过得很好。” 叶荼挠挠头,笑得灿烂极了:“很好,小月姐和我一起开了个酒楼,叫悦来酒楼,郑老爷宴请全城,就是用的我们家的酒楼。今日不得空,改日得了空我亲自给姑娘露一手,我炒的菜和我泡的茶一样好!”叶荼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 “好呀!”季稻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对啦!王爷呢?王爷这回怎么没和季姑娘一起来?”叶荼往季稻身后瞧了瞧,没看见人才问道。 季稻顿了顿。 许久没有人在她耳边提到商温了。 小月立刻明白了什么,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叶荼,叶茶“哎哟”一声,嘀咕道:“小月姐,你打我做什么!” 季稻看小月,小月脸一僵,她小声说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所有人都知道王爷要去联姻了,你提他不是纯属给季姑娘找不痛快吗!” 叶荼这才想起这回事,她讪讪一笑:“我、我忘记还有这回事儿了……” 季稻被叶荼的表情逗笑了:“没关系的。” 想了想,她又回道:“今日是郑姑娘成亲,若他不来,那你就只能等改日衡王殿下成亲才能见到他了。” 季稻说得很坦然,看上去一点儿不自然或者不痛快都没有,起码在叶荼和小月看来是这样的。 叶荼和小月都松了口气,看见季稻没有为情所困,她们很开心,尤其是叶荼:“我就说了季姑娘不是那样看不开的人,而且季姑娘长得这样漂亮,喜欢什么样的人找不到,衡王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权势多了点,温柔了点……其他的也不怎么样嘛!” 小月无奈扶额:“你到底是在夸咱们季姑娘还是在夸衡王?” “当然是季姑娘!”叶荼一口咬定。 季稻望着她们两个,心中一股暖流流过。 她很高兴她们都活出了自己的人生,很高兴她们的眼中充满着幸福和希望。 “对了,怎么没看见林夫子和柳姑娘……”季稻才想起还有两个人。 小月顿时脸色一变,她抿了抿唇,表情不自然起来。 季稻又看向叶荼,谁想连叶荼也低下了头。 季稻忽然明了:“柳姑娘是不是……” “嗯。刚过头七,林夫子说他身上晦气就不来了。”叶荼说着,叹了口气。 “她刚刚……时,我去见过她,那时她闭着眼,仍旧很美,嘴角也上扬着,想来她很高兴。”小月说道。 季稻沉默下来。 “吉时已到……” 正巧,一声高呼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叶荼试图转移话题,说道:“要开始啦,我们进去看吧。” “没错,季姑娘来得晚,还没见过郑姑娘的模样吧,她绝对是今日最美的新娘!”小月也配合道。 第143章 “漂亮是漂亮,但是不知道怎地早上愁眉苦脸的……”叶荼嘀咕。 郑窕吗…… 季稻想起那个明艳听话又极其顽固的小姑娘,她回头看向门口那道萧瑟的身影。 愁眉苦脸? 她是否并不开怀呢? “一拜天地……” 季稻踏进门内的时候,恰巧是两位新人跪下准备拜天地的时候。 季稻首先看向的是新娘子,她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表情。 于是季稻看向那新郎官,她刚刚见过的,在门口,在那马上。 但之前只是匆匆一眼,现在离得近了,能看得更清楚。 那新郎长相十分书生气,看上去比较文弱,但是气质不差,长相也不差。 季稻想起郑窕的面容,只觉得可以算是郎才女貌。 再看他的眼睛,细长的眼微微弯起,笑意盈盈,他每次侧眸都忍不住瞟向身旁比他矮一截的倩影,闪烁的是遮不住的爱意。 季稻看得出,他大大方方地喜欢着郑窕。 季稻心下稍安。 “二拜高堂……” 季稻目光抬起,看向主座,郑裕脸色红润,看上去喜气洋洋。 而主座下面,左边的位置空着,而右边…… 季稻愣住了。 她瞳孔微微震缩,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诧的事情。 现在季稻脑子也的确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是…… 主座下的右边,坐着一个俊秀的男子。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微微侧眸,恰好对上了季稻的眼睛。 雪衣黑发,浓眉添墨,侧脸似玉,正脸如仙,丰神俊逸。 季稻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她死死地望着他,止不住朝他走去。 那尘封已久的记忆翻江倒海。 “你问我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储名棠,字乘川。” 季稻轻声呢喃:“储棠……” 郑裕看见那抹白衣,顺着衣裳看向季稻的脸,他正其身准备去迎季稻,却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那两个字。 郑裕脸色一变。 “季姑娘来得正好,位置给您留着呢。”郑裕忙道。 季稻似梦中惊醒,恍惚了一瞬。 她看向郑裕,顺着郑裕地目光看向那空位。 季稻又看向那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走到左位坐下,与那男子相对。 “夫妻对拜!” 郑裕的声音混在这高声之中,对季稻小声道:“季姑娘也觉得我儿很像先祖?” “你儿?” “是,我儿郑颖,才从太学回来,季姑娘应当没见过。” 听着郑裕解释,季稻才后知后觉想起郑老爷其实还有个儿子,郑窕还有个哥哥。 郑颖。 原来他叫郑颖。 但是,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郑颖,郑秧,名字也很像……”季稻下意识低喃。 郑裕听见眼皮一跳,他忙压着声音道:“姑娘还记得先祖,先祖知晓肯定很高兴。只是人多口杂,那个名字姑娘就别提了,若是旁人听见了,少不了麻烦。” 现在那个名字变成了麻烦。 季稻望向郑颖,郑颖疑惑着,却不妨碍他礼貌地朝季稻笑,似是回应季稻的眼神。 “是了,现在他叫郑秧,不是褚棠。而现在,郑秧死了,褚棠也死了……” 季稻告诉自己,眼神却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人。 “季姑娘!你在看什么?我哥哥是不是长得很俊?”郑窕的声音拉回了季稻的神智。 她这才发现,一切已经结束,只有她还坐在原地。 季稻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了郑窕。 叶荼和小月说得不错,此刻的郑窕是最美的,而她的眼睛也充满着生机。 “不入洞房?”季稻问道。 郑窕脸立马红了:“说的什么话……”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一样东看看西看看,四下无人才不好意思地对季稻悄悄回道:“入的,不过入赘就是换回来了,我夫君在房里,我须陪些酒再去。” “还真新鲜。”季稻笑道。 郑窕小姑娘脸皮薄,她不愿跟季稻再提这事,便转移话题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季姑娘,我哥哥长得俊不俊?” “挺俊的。”季稻如实道。 “那……”郑窕眼珠子一转,抱着季稻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你当我嫂子吧!” “衡王都要娶别人了,你不要喜欢他了。喜欢我哥哥,我哥哥长相很好,身家还清白,从未接触过旁的姑娘,若是他待你不好,我还能替你出气,如何如何?” 穿着喜服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季稻,莫名就像回道了季稻和郑窕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蹲在墙角也是这样眼巴巴望着她。 季稻一下子笑出了声:“这才刚刚成亲就想当红娘了?郑姑娘,你啊!” “我是认真的。”郑窕说道。 季稻又看向郑颖,那人坐在座位上,看上去好生正经。 她存了逗郑窕的意思,开玩笑道:“好呀!只要你不怕你哥哥被我吃了,我可是吃人不眨眼的,最喜欢吃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少爷了。” 郑窕当即瘪嘴,甩开了季稻的手,嗔怪道:“季姑娘!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就爱逗我!” 季稻掩着嘴,噗嗤一笑。 郑颖望着季稻,见她对自家妹妹笑得那般好看,他心下微动。 “季姑娘,久仰。” 季稻笑声一滞,摇头却见那张熟悉的脸映入她眼帘,她怔了怔:“久仰。” 郑窕看看季稻看看郑颖,心思一动,她弯眉笑起来:“哥哥,今日爹爹请了杂耍,就在断桥那边儿,你带季姑娘去瞧瞧热闹。” 郑颖看向季稻:“季姑娘想去吗?” 那张脸便是最好的武器,季稻可以拒绝所有人,但唯独这张脸,她拒绝不了。 于是,季稻嗯了一声:“去看看吧。” 郑颖笑起来:“好。” 第100章 断舍离 夜将明 眼看着季稻和自家兄长并肩离去, 郑窕心下别提多开心了。 “哎呀,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叶荼端着酒杯准备过来敬郑窕,却看见郑窕笑得贼眉鼠眼的模样, 她好奇地随着郑窕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她心里一跳。 “郑姑娘, 您这是在……乱点鸳鸯谱?” 郑窕闻声看向叶荼,理直气壮道:“我这哪叫乱点鸳鸯谱, 我这叫撮合有情人。还不是衡王不争气, 留不住咱们季姑娘。哼, 世上男子千千万,一个不行咱就换……” “但是,这是两国联姻, 也怪不得衡王殿下吧,季姑娘若真喜欢上了旁人, 衡王殿下……有些可怜了。”小月叹了口气, 有些不忍。 “这也不是他跟旁人成亲的理由……”何况季姑娘还捅了衡王殿下一剑,那不就代表不喜欢了吗? 第144章 郑窕想着,但是这件事也不能明说,于是郑窕和稀泥道:“哎呀, 我兄长和季姑娘八字还没一撇呢,是否有缘分得让他们俩处处才知道嘛。来来来,别关心这个了,我们去喝酒, 今夜不醉不归!” “你方才说, 谁和谁八字一撇。”淡淡的一句话,意味深长。 “我哥哥和季姑娘啊……谁扯我衣裳……”郑窕看了眼远处,没看清却被扯自己衣裳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她回头原来是叶荼。 “叶姑娘,你扯我做什么?” 叶荼见她看过来,连忙摇头。 郑窕更看不明白了:“不是你?那是谁扯我,是你吗,小月姑娘?” 小月小心翼翼看向远处那缓缓走来的身影,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我,但是……” “但是?打什么哑谜……”郑窕嘀咕着,顺着小月的目光瞧去。 这下才看清了来人,她立刻吓了一跳:“你,你是……” 来人一身月牙色锦衣,皮肤苍白如雪,仿若大病初愈。 他身旁,墨绿色长袍的男子提着一红漆色三层木盒,与他一同走来。 “完了完了,我不是派人去阻止了吗……”郑窕一看,那月牙色锦衣的男子手上正拿着一封红封的帖子,一声“糟糕”就要脱口而出,还好她终究是忍住了。 前些日子她听了爹爹的话就叫人去拦截那封她发出的喜帖了,可这两日迟迟没有回应,没想到还是送到了衡王手上。 哎,早知道她爹拦下那喜帖她就不该没问就偷偷又发出去一封,她怎么就这么轴呢! 这下会不会害了季姑娘了? 郑窕警惕地望着那人:“王爷是来参加郑窕的喜事还是……为了旁人而来?” 商温扫了一眼,看见了叶荼,看见了钥儿,就是没有看见印象中那熟悉的身影。 “咳咳……” 商温用手帕捂着嘴,轻咳两声。 长墨担忧地问道:“主子您没事儿吧,果然行程太紧,还是得让您养好伤再来的……” “不碍事。” 他轻声说完,看向郑窕,自然他也看出了郑窕脸上、眼中的警惕之色。 她会表现出这样的模样,一定是因为季稻就在这里。 “长墨,将贺礼送给郑姑娘。” 商温没有直接问季稻在哪里,而是先送了贺礼。 长墨立即上前将礼盒送给了郑窕:“郑姑娘,这是我们主子的一点儿心意。” 郑窕望着红盒,她缓缓伸出手,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又犹豫了一下看向商温。 王爷的脸色好苍白,果然是被刺了一剑吗? 正想着,却听商温道:“看看喜不喜欢。” 郑窕接过红盒,轻轻打开。 郑窕一愣。 她全然没想到里头竟然是一把匕首,还有一份…… 圣旨。 在人大婚之时送这东西?这是何意? 长墨解释道:“主子向陛下求了恩典,若有朝一日你郑家蒙难,可用此匕首求一线生机,瞧,这匕首上刻着的字。 郑窕看去,看见了“免死”二字。 郑窕心一颤。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商温:“这份礼太重了,不行,民女不敢收下。” “郑姑娘,不妨再看看那份圣旨。”这是商温说的。 “民女不能收……”郑窕忙道。 “圣旨不是给你的。”长墨提醒道:“郑姑娘,我家主子是有事相求。” “我不能出卖季姑娘!”郑窕想也不想就道。 “不会为难郑姑娘的,郑姑娘先看了那份圣旨再说可好?”长墨耐着性子说道。 郑窕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见长墨眼中认真而诚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圣旨,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她便愣了。 看向商温地眼神惊疑不定:“王爷,这是真的?” 商温点头:“这下可以告诉我,她去哪里了吗?” 郑窕抿了抿唇,视线又落在那圣旨上面,像是要把那圣旨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样:“您真的不是来抓她的?” “不是。” 郑窕得到答覆,她缓缓卷起圣旨,郑重地还给商温。 “断桥,她去了断桥。” “窕窕这么愣在这里,你伯父们在问你何时和他们喝一杯……” “等等,你是,衡王殿下?” 郑裕酒过三巡,原本已经迷瞪的眼睛在看见商温的那一刻兀自瞪大,他先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揉完后看向郑窕,他往郑窕处靠近,几乎要和郑窕贴上了,声音压得极低:“你叫来的?” 郑窕心虚地低下头:“没拦住……” “你!”郑裕气得被酒蒙住的脑子都清醒了。 “多谢!” 商温得到想知道的消息,连忙就要离开。 “等等!” 郑窕诧异抬眸:“爹?” 叫商温停下脚步的竟然是郑裕。 “郑大人还有何事?” 郑裕脸色很不好看,他的眉头也皱成一团:“王爷,这话不该下官来讲,虽然不恰当,但是下官还是要说……” “王爷,下官想让您回去,现在就回去。” 郑裕第一次对商温说出这样的话,类似命令的语气。 他也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商温,眼中严厉。 “爹!人都来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衡王殿下对季姑娘还是一心一……” “郑窕,你闭嘴!”郑裕狠狠瞪了郑窕一眼,郑窕被郑裕的模样吓到了,她忙闭上嘴不敢说话。 商温察觉到不对,微微皱起眉:“理由呢?” 郑裕眼神十分犹豫,他看了商温一眼,又低下了头。 他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想说了。 商温没有勉强他,他微微掀起眼皮望向沉沉的天空,问起了别的话:“郑大人,你可知这里距离断桥有多远?” 郑裕虽然不知道商温是何意,但他想王爷必有其用意,他便认真想了想,才回到:“不足半里地。” “原来我与她相隔不足半里地……”商温呢喃,他回头朝郑裕一笑:“郑大人,我无法放弃。” 郑裕后知后觉明白那个她是谁。 他看着商温的背影忙道:“殿下!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商温回答得很果断:“那就更不能留她在风雨之中。” 郑裕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摇摇晃晃差点儿跌倒。 郑窕忙去扶他。 这一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糟了!” 郑裕苦笑:“是糟了,太糟了!” 郑窕疑惑地看向郑裕:“咋?爹,你也知道哥哥跟季姑娘约会的事情了?” 郑裕身体一颤,猛地回:“什么!” 郑窕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事的爹,我们有免死金牌了,王爷不至于这点儿小事就让哥哥死嘛,若真是……大不了把免死金牌还回去……” 第145章 郑裕哀嚎出声:“……天要塌了!” * 喜庆洋洋的街道上,两道身影缓缓并肩而行。 可爱的孩童在街道上穿梭,杂耍的声响远远就传了过来。 周边小贩吆喝声不断,而行人无不谈论着郑府今日的阔气。 季稻望着眼前一切,不由得扬起眉眼,看上去很开心。 郑颖瞧见了,好奇道:“季姑娘喜欢热闹?” 季稻侧眸,看向他的脸:“还好。” 郑颖摸摸脸:“季姑娘,我是不是和你的朋友长得很像?” 季稻睫羽微颤:“郑公子何出此言?” 郑颖回道:“季姑娘第一次见到颖便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而这一路走来,季姑娘也时不时看向颖。还有,季姑娘可能没有注意到,你看颖的眼神,很是温柔,更是怀念……” “怀念么……”季稻被戳破也不尴尬,只是在重复郑颖说的“怀念”两个字时出现了复杂的眼神。 她微微垂眸,将情绪藏在了眼底。 “你的确和他长得很像。” 藏好情绪季稻抬眸看着郑颖的脸:“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他长相了,没想到再见到你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从未忘记过。还有你的声音也很像,唯一不像的,便是你的味道。” “味道?”郑颖疑惑不解。 季稻停住脚步,她凑近他,凑到他的脖子处:“是,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莲……” 季稻愣住了。 “莲花香……” 她怔怔抬头,他黑色的鸦羽就在她眼中轻轻飘荡,季稻不明白:“你为什么也有。” 郑颖抬起袖子嗅了嗅:“姑娘大概是闻错了,颖没闻到。” “是吗?” 季稻站了回去:“也许吧。” 她又继续走。 郑颖跟上她的脚步,越发好奇:“他和季姑娘是什么关系?” 季稻望着不远处那一盏一盏亮起的灯火,将渐渐黑下来的天空重新照明。 “农夫与蛇。” 她淡淡说道。 郑颖一怔:“姑娘被他伤害过?” 季稻回眸:“我是蛇。” 郑颖没想到季稻会这么说,他拧起眉,眼中有深深的疑惑:“季姑娘不像这种人。” 季稻望着远处断桥,杂耍声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 季稻的声音混在人群里面:“若是看脸就能看出人心,世界上还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 郑颖想了想:“既然姑娘还怀念他,那为什么不去找他?” “为何要找?就因为怀念?找回来如何?还能一起过日子吗?”季稻嗤笑一声,踏上断桥。 看着季稻的模样,郑颖顿住了脚步。季稻察觉到,也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 人群熙熙攘攘。 在人群之中,季稻听见一道声音问她:“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了吗?” 他望着她,眼中沉沉,没有光亮。 第101章 断舍离 不是她 季稻望着郑颖,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变就变了。 他眼神很执着,甚至可以说有些偏执。 季稻不明白,但是她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对陌生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滴答滴答。 季稻仰头, 豆大的雨点一下子落入她眼角,顺着睫毛从她脸颊上流落。 “下雨啦下雨啦!” “快回家, 我衣裳还没收呢!” 断桥上热闹的声音更加热闹,脚步声也越发匆忙。 季稻伸出手, 雨落在她手掌, 点在她指尖。 青城的雨总是来得这样突然, 这样猛烈。 人群如惊弓之鸟散去,断桥上却有两人静默着,一人似在赏雨, 一人固执地望着另一人。 “你爱上谁了?”郑颖问她。 季稻低眸,他站在断桥之下, 熟悉的眉眼被雨水浸湿, 那双沉沉的眼眸如一盈秋水,波澜四溅,看上去好不可怜。 季稻只是笑了笑,笑意没进眼, 更不进心:“我该叫你什么?郑颖,郑秧,还是……褚棠?亦或者……” 季稻的视线一点一点临摹过他如墨晕染开来的白发,他那褪尽黑色的浅灰色眼瞳。 雨水从他的黑发流过, 洗尽铅华, 露出白色的发型,再一点一点变成那耀眼的银白色。 而他那沉沉的眼眸也在这一刻变成了浅灰,显得更加温柔。 温柔吗? 季稻却不觉得。 “为什么不演下去呢?”季稻问道, 哪怕她心底再冷,哪怕她再吃惊,可真的看见他的那一刻,好像那些心冷那些吃惊都不再了,变成了那一句恍然:原来真的是他啊。 “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我现在知道了。”他回答,声音也从陌生渐渐变成季稻听过的那道声音,如九天飘落,如空谷回音,好听得让人心悸。 季稻的目光错落,放在那雨中,那雨点似乎都不忍心惊扰他的美丽,在降落的那一刻选择了躲避。 她轻声呢喃:“又怎么能忘呢。”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回答,却得寸进尺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季稻含笑望着他:“你太贪心了,褚棠。” 储棠眼神一动不动。 她依然美丽,笑得依旧温柔,可好像和从前又不一样了。 她轻声诉说着他的贪婪,眼神却如同一个漩涡让他越陷越深。 褚棠仰望着她:“稻娘,走到你面前我走得太艰难了,也等得太久了。你说我贪心,我觉得不对,是你变了,你的心变小了,而我不再是你心上那一部分。” 季稻一愣。 这样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变了? 季稻摇头:“我不会变。” “既然不会,为何你不吃那个人?”褚棠转眼。 季稻随他目光看去,这一看就看见了那个人。 雨下得浓烈,辟里啪啦打在地面,水缓缓漫了上来,形成一个个水洼。 而那人单薄的身影立在雨中,他身后一青衣小厮为他执伞。 季稻看着商温的时候,商温也在看她。 他曾想过他要对她说很多话,却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长墨死死咬着唇,握住伞的手在颤抖。 银发白衣,灰色浅瞳。 那人,那人竟是盛国的国师! 长墨和商温在京城时,能因一把伞替季稻开解。 他们总认为那不是季稻,季稻那么钟爱那把伞,可在那一天却看不到那伞的痕迹,为何? 也许与艳女一样,那根本就不是季稻。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商温和长墨都能欣喜若狂,替她解释,去维护她。 长墨看向商温,商温的脸苍白至极,轻咳声不断。 他生生忍着,只一双眼睛盯着那女子的身影。 长墨犹记得商温醒来的那一日,他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长墨听见他问自己:“我的战甲呢?” 第146章 那位重伤未愈,伤口还在渗血的男子穿上了还没清洗干净的战甲跪在御书房外面,用自己一身军功换来了一纸轻飘飘的圣旨…… 长墨咬紧牙关。 可是现在,还用再说什么吗? 背着伞的季稻与那人四目相对,看上去郎才女貌、情意绵绵! “主子,我们回……” 商温沉默着,但在长墨说话的那一刻回头抽走了长墨怀中抱着的执伞。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指尖,顺着他撑伞的动作流入他的宽袖。 很冷。 “主子!” 商温不语。 那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微微蜷缩,将伞握在他手心。 青色的油纸伞撑开,大雨打在伞上,滴答滴答更加响亮。 踏、踏…… 干净精致的长鞋踏在水涡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朝那断桥而去。 青城的雨很大。 他犹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姑娘。 泡¥沫¥独¥家她那时候也是拿着一把伞立在那里,美得不似真人。 但那时他眼里心里只有别的事情,看见了不过一句奸细,一句脑子不好。 他也记得皿城那日卷起的风沙,他只不过犹豫了片刻,便再也找不到她。 他更记得盛国皇宫里面,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眉眼,以及那几乎成为了他噩梦的一剑,“从未”二字夜夜入梦,变成他的梦魇。 醒来后,好的坏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交错,他觉得那一剑不属于她,却在这一刻看见了那个男人。 “主子!咱们回去吧,您过去便又是一剑!”长墨如何嘶喊他都仿佛不曾听见,长墨无法,啪嗒一下跪在地上,雨水四溅。 商温终于停住了脚步,只是他没有回头。 那个男人是盛国的国师,盛国的神明,而季稻是所谓的盛国的皇帝…… “呵。” 他嘴角上扬,溢出笑意。 长墨愣愣抬眸,就听他说道:“那又如何。” “不过,只是多一剑罢了。” 他抬眸望向那断桥之上的身影。 是了,最差的不过多一剑而已,都走到这里来了,他死也要死个明白。 商温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目不斜视,一路走到季稻面前。 季稻看着商温,看着看着她微微偏了偏头,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露出了类似疑惑的表情。 季稻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来,更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苍白,他的手好像也在抖。 她亲眼看着那人走到断桥上,与褚棠错身,走到她面前来。 那人抬起头,眼中映出她的影子,只有她的影子。 季稻听他问道:“我受了伤。” 季稻听得思绪有些混乱,竟不知道是先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还是先问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是来让她同情?还是有别的目的? 可是下意识地,她看向他的脸色,好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似的,而他的眼睛也莫名染上一些委屈,让季稻下意识心软。 “哪里?” “在这里。”商温捂住自己的腹部,季稻顺他手看去。 “月圆那日,我去盛国找你,你刺了我一剑。我问你爱过我吗,季稻,你说从未,这句话现在还当真吗?”商温的声音在发抖,哪怕他尽力压制着,可那剧烈的感情又怎么能压得住呢。 他连那时候是不是真的都不敢问,只敢问一句现在还当真吗? 季稻一愣。 她看向商温,眼睛从他腹部收回落在他眼底,雨水好像撞破了伞流到他脸颊上了,晶莹剔透地,很快又滑落不见。 季稻抬手轻轻揩去他脸上的雨水,才说道:“商温,我从未去过盛国。月圆那日,我在京城郊外,同陆喜在一块,从未离开过京城。” 商温眼眸一闪,那压在心底反覆循环回味想要寻找到的一丁点儿不可能在这一刻变成了可能。 哪怕商温亲眼看着她刺向自己,哪怕她身旁站着盛国的国师,但是…… 她说不是她,那就不是她。 那不是她! 商温嘴角绽开笑意,他弯起眉,黑夜一般的眸子瞬间群星璀璨。 季稻望着他:“我说你就信我吗?” 他毫不犹豫:“信的。” 季稻眼眸一动。 褚棠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 他眼眸更沉了。 “稻娘,当他出现,你可还看得见旁人?” 季稻回眸看向褚棠。 她还没说话,就听褚棠道:“稻娘,你忘记了,你眼前那个男人是要娶旁人的。” 季稻侧眸又看回商温,如梦中惊醒:“是了,你要成亲了……” 他要成亲了啊…… 季稻眼眸一下子暗淡下来。 再者,人鬼殊途。 他要成亲,是背叛,而她季稻…… 她需要再演一次,最后一次。 季稻望向雨,雨滴在她眼角,她看向商温:“郎君,你去吧,我不怪你。” 商温静静看着她。 她为他抚去眼泪,他也伸手为她揩去雨水:“季稻,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演技很差,一直很差。” 季稻怔愣,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生气。 但是商温却在笑。 商温取出圣旨递给了季稻,他声音温柔极了:“没关系,我愿意被你骗的,骗一辈子都行。我去求了陛下,他愿意把国书退去了。这是我为你请到的圣旨,你从来都不是盛国的皇帝,而是我的心上人。” 季稻握着那圣旨犹如拿着烫手山芋。 褚棠眼眸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不曾想到这个凡人竟然如此执着,好像凡尘中的一切挫折都抵不过一句爱着。 可是谁又不是从风雨中走来只为了得到那个人呢? “商温,你拒绝了国书,不怕成为延国的罪人?” 商温这才看向褚棠,他温柔的眼神在看见褚棠的那一刻冷下来。 同样俊美的脸庞相对,两双眼睛争锋相对,皆对对方企图心知肚明。 “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盛国狼子野心,在衡王答应联姻之后刺了衡王一剑,使得衡王重伤难愈。延国的百姓不会怪我,只会骂你盛国狡诈。” 饶是褚棠也被这话说得一愣。 他很快反应过来:“你利用了那一剑?” 商温只道:“是你逼我的。” “不愧是衡王商温,多智近妖。” 褚棠眉间仿佛染上风雪。 他的赞叹是那样不诚信,还能听出厌恶的情绪。 褚棠望向商温。 他的计划好像失败了。 他又看向季稻。 怎么能喜欢上他呢。 可偏偏…… 褚棠想起他问的那一句“你爱上谁了”。 好像不用再问了。 “他算什么东西呢。” 褚棠低喃,他微微抬眸瞥了商温一眼。突然,无数黑雾从地上升起,如一只只鬼手朝商温而去。抓住他的脚踝,抓住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将他包围起来。 第147章 “你做什么?”季稻皱起眉。 而褚棠微微一笑,胜过万千芳华:“稻娘,你不要爱他。” “若你爱他,我就毁了他。” 季稻没想到褚棠竟然会这么做,直到听到褚棠的话,她仍旧不可置信, “季稻……” 季稻闻声转头看见了商温,他朝她伸出手,却在想起自己的境地缓缓收回。 “季稻,离远些。” 季稻黑色的瞳仁微震。 她下意识想要去救,可是她现在拿伞已然来不及。 “商温!”季稻心跳如擂,下意识伸手去抓商温。 来不及,来不及…… 这声音一遍一遍在季稻脑海中回响。 “商温……” 黑雾缠绵而上,速度快得惊人。 季稻的手碰到黑雾,一股炙热烧得季稻指尖发疼。 只是一点而已,季稻不敢想像那一团砸在商温身上会让他变成什么模样。 “商温,商温!” 季稻急得声音都嘶哑了。 “商温!” 就在季稻心里充满绝望的时候,忽然,两道人影出现。 黑色面纱扬落,红衣飘散。 一道握紧了商温的左手手腕,另一道握住了他右手手腕。 一瞬间。 商温消失,再出现便在另一处。 似乎是黑雾蹭过那黑色的面纱,让面纱在他们停住的那一刻掉落,飘在地上,被雨水打湿。 雨中,那人下意识回头看向断桥上的白色身影。 可是她看着的人却只望着她救下的人,很快,那人终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朝她看来。 季稻一愣。 商温也是一愣。 季稻与她四目相对,她微微弯了弯眉。 这个人竟然和季稻长得一模一样…… 第102章 前尘梦 前尘事起 和她一模一样? 季稻微微偏头, 眼中充满了疑惑。 她想起了商温那些话。 ——“我受了伤。” “月圆那日,我去盛国找你,你刺了我一剑。我问你爱过我吗, 季稻,你说从未, 这句话现在还当真吗?” 季稻那时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好好跟商温解释了,即便她没有任何证据, 只靠一张嘴。 但现在, 证据送上门来了。 月圆那日刺商温一剑的, 就是她吗? 月圆那日刺他一剑的,就是她吗? 季稻和商温同时想着。 尤其是季稻,看着那位姑娘她总觉得很新奇, 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而且那位姑娘看她的眼神……季稻不知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总觉得那位姑娘好像要落泪了。 她是何人? 她为何要这样看着自己? 季稻既疑惑又好奇。 “穆黛, 你背叛我?”季稻听见褚棠充斥着冷意的声音响起。 穆黛回过神来, 听见这一声斥责脸色尽白:“不,我,我只是……” “你只是救了他。”褚棠抬手,指尖将飘至鬓间的银发微微勾至耳后, 他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仿佛结成透明的坚冰,沉沉落在眼底。 “你拿起长剑刺进了他的身体,毁掉了他对稻娘的信任,现在又想要救他。穆黛,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褚棠望着穆黛, 声音很轻,很柔,根本不似他的眼神那样有压迫性, 但是,却一字一字割在穆黛心上,让她脸上血色尽失:“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回应他,你不该伤害他……” 谁?他?还是她? 季稻和商温听得云里雾里。 褚棠却听懂了,他微微勾唇,淡淡掀起眉眼:“穆黛,好得不完全,坏得不彻底的人才最痛苦。” “我一再提醒你注意你的身份,可是你好像将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他轻笑一声,随后看向了飘落在地的黑色面纱,那面纱此刻已经被雨水打湿,黏成一团。 穆黛注意到他的眼神,注意到他微微张开的嘴,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她眼睛蓦然睁大,兀自低喃:“不,不要这么说,拜托了……” 但是,她的愿望破灭了,因为她听见褚棠说:“穆黛,偷来的脸就偷偷用着,小偷就要有小偷的模样。” 他说了。 他竟真的说出来了。 穆黛都不敢看那人的眼神。 他怎么能说出来呢? “穆黛,还记得你带上面纱的理由吗?”褚棠又问。 穆黛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看向那成一团的面纱,心都在滴血。 “……记得的。” 说完,她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动作。她弯下身子抖着手去捡掉在地上的面纱,哪怕那面纱已经被揉成一团,捡起来还在滴水,她只是捡起来,一点一点展开,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挡住了她的手腕。穆黛抬头,看见了一双满是心疼的眼睛。 “脏了,用这个好吗?”温和的声音传进她耳中。 商温看着她,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变成这样,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救过他的人承受这样的屈辱。 穆黛仰起头也看着商温,她的视线落在他手心一方整洁的手帕上。 “衡王殿下,在盛国刺你一剑的人不是小姐姐,是我。” 小姐姐? 商温注意到这个称呼,他意识到这是在叫季稻,才点头:“我知道的。你一定是被威胁的,对吗?否则你方才怎么会救我?”那张与季稻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了类似无助的情绪,看得商温的心扎疼。 穆黛笑着,脸色苍白极了:“不是的,我那时候的确想杀你。” 商温微微一笑,垂眸看向穆黛,眼中很温和:“撒谎。” “穆姑娘,若想杀我,那一剑你为何刺偏了?” 商温后来想过,在那时的情况下,若“季稻”真想杀他,那一剑不该偏到腹部,偏得那么离谱。 穆黛看着商温,他眼中很真诚、很温柔,一如那一夜她刺他之时,那时她看得出商温心痛如割,看得出呀他心如死灰,可是唯独她看不见他的愤怒。 他是那般温柔,即便是那时,一无所知的他也从未想过伤害小姐姐。 所以穆黛才会救他。 穆黛余光撇向断桥那人,仍旧伸手将面纱紧紧贴在她脸上,被尘泥染黑的水顺着她脸庞流下。 商温惊讶极了。 却听穆黛道:“你不必劝我,这是我须承受的。” 商温沉默下来。因为他看见了穆黛的眼神,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犹如不想挣扎想要自己沉入绝望。 商温明白自己劝不动了。 季稻看得皱眉。 小偷? 她偷了谁的脸? 她也是艳女吗? 季稻不知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她也无法看着一个女子被他人践踏,何况践踏她的那个人还是…… 第148章 季稻看向褚棠。 她觉得这个人好陌生,除了这张脸,她在他脸上竟看不出一点儿旧时的痕迹。 杀商温,辱穆黛,这么恶劣的行为,真的来自她记忆里那个翩翩少年郎吗? “你究竟是谁?”季稻用陌生的目光望着褚棠。她突然多么希望他不是褚棠啊,她记忆里的褚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褚棠闻声,眉眼轻转,定定望在季稻眼里,他愣了愣,因为他在季稻眼中看见了陌生,看见了警惕,看见了不喜,这些无论如何他都觉得不会在她眼中看见的情绪。 “稻娘,我是褚棠。” “不,你不是。” 季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穆黛身旁,轻轻蹲下,她近乎透明的指尖轻轻拂过面纱,污水从她指尖滴落下来。 穆黛瞳孔微震。 她不明白为何季稻转眼会出现在她面前。 不……别看她! 别看…… “啊!” 突然,穆黛像是被人攻击了似的整个人扑在地上,她死死捂着脸,痛苦的呻吟从她嘴角溢出。 “别、别碰我……” 季稻吓了一跳,她猛地收回手,眼中出现了类似茫然的情绪:“我没有攻击她……” 季稻知道自己没有攻击过她,可是她就像真的被攻击了似的疼得翻滚。 季稻望着她面纱背后的唇死死咬紧,她的眼睛痛得睁不开,整个人在雨中翻滚,狼狈至极。 她不装的,她是真的很痛苦。 可是为什么? 季稻茫然无措,她下意识看向那抹红衣。 龙鲤无奈摇头:“稻娘,你若真的关心她,便离她远些吧。” 季稻灵光一现,她急忙问道:“她是不是认识我,我呢?我是不是也认识她?龙鲤,她是谁?” “别,不、不要说!”听到季稻的问话,穆黛忍着痛艰难地爬起来,她颤巍巍地朝龙鲤伸出手,眼中皆是恳求:“大人,你答应过我,大人……” 她的长发被雨水沾湿,她的面纱更是泥泞,她看上去如此狼狈,唯有那双眼睛,守着她最后的希望。 龙鲤别过眼去:“稻娘,我和她有约定不能说。” 商温看着穆黛,他无法想像她面纱下的脸是何等狰狞,她又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他不该说,但是她是真的不希望季稻知道吗? 商温眼睛看着穆黛望着季稻的眼神,很撕裂,她的理智告诉商温她不想让季稻知道她是谁,可是她的情绪又感染了商温,她隐秘地为难地想说。 “季稻,她曾叫你小姐姐。”商温说道。 穆黛不可置信地看向商温。 商温只是俯身,温柔地用手帕一点一点擦过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水滴一点点擦干:“别骗自己,你想让她知道的。” 穆黛又哭又笑:“我怕我会被厌恶……” “不会的。季稻她啊,是最温柔的人。”穆黛望见,商温眼睛中繁星点点。 “小姐姐?小姐姐……”季稻轻声呢喃,她的岁月太漫长了,认识过形形色色许许多多的人,可是这个称呼也格外特别。 她心好像落了半拍,猛然看向穆黛:“你是……”季稻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是她。 见季稻似乎猜出了穆黛的身份,褚棠微微勾唇:“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回去看一看呢?” “回去?”商温不知道褚棠什么意思。 褚棠眼神沉沉:“是啊,你说你爱她,那你知道她是谁吗?你想知道她怎样变成现在的模样吗?你想知道,她爱不爱你吗?” 季稻心头一跳。 商温蹙眉:“你是什么意思?” 褚棠笑道,目光从龙鲤,穆黛,商温看过去,最后定格在季稻身上:“一二三四……五,正巧主角都在,那就回去吧,去做一场梦,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 他仰起头,漫天飞雨落入他眼中,那么冷,那么潮湿。 地面水涡变成一个个黑色的漩涡,逐渐盘旋扩大,将在场所有人围在一起。 一只只黑色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捉住了所有人的脚踝,拉着他们一点一点下沉。 “斩不掉……”龙鲤皱紧眉,见动摇不住那黑色的手,龙鲤冷冷看向褚棠:“褚棠,你疯了吗?” 褚棠看向渐渐被拉入黑色漩涡中的龙鲤:“你是一切罪恶的开始,怎么?不敢直面吗?” 龙鲤抿了抿唇:“道法自然无从更改,你逆天改命终会自噬。” 褚棠只是道:“那又如何?” 雨越下越大,黑色的漩涡逐渐蔓延,又逐渐消失。 原本断桥之上的人影尽数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断桥。 青城又恢复了它的宁静,除了雨,什么都没有,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不见。 第103章 前尘梦 拾鱼者 那是一场梦, 一场始于百年前的梦。 那日,夕阳缓缓落下,余晖映照整个天空, 红得骇人。 潺潺的溪流从高山上蜿蜒流下,穿过一个平凡而美丽的村落。 经过辛勤耕耘的田地金黄的麦穗随风飘扬, 看上去美极了。 田坎边上,梳着双髻的小女孩趴在小河边, 圆鼓鼓的大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那清澈见底的河流, 小小的手像鱼儿一样在水中摆来摆去。 “小河小河, 请您告诉我,今年的稻稻长得好不好?” “小河小河,请您看看我, 金黄的稻稻长出满满一窝!” “小河小河,请您亲亲我, 来年的稻稻又是丰厚的收获!” 小女孩趴在地上, 自己的笑脸和捧着笑脸的手掌同时在河中倒映着,嘴里唱着响亮而动听的童谣,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点在草地上,看上去活泼可爱极了。 这是这片地方最广为流传的童谣, 是对母亲河的歌扬,村落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在传唱。 河流中一抹淡淡的红色一路流淌,在河水中晕染开来,很快变成斑驳的血色。 一条艳红色的鲤鱼听着童谣游来, 它漂亮的白色的鱼尾如飘扬的海草, 一路散漫。 小女孩的手背忽然被撞了一下,童谣的声音消失,一双好奇的眼睛看向撞着她手背的鱼儿。 她也看见了那河水中艳丽的淡淡晕开的血丝。 小女孩受过伤自然知道那是血。 她捧起鱼, 露出不忍和同情:“好可怜的小鱼,你是哪里受伤了呀?” 可能感受到小女孩的善意,那鲤鱼澄澈的眼眸望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突然跑掉。 小女孩看了看碰了碰它的鱼尾:“原来你是被刺扎了。没关系,稻稻会救你。” 小小的手捧上它的尾巴,它似乎很疼,疼得尾巴胡乱挣扎。 小女孩碰了好几回,都拿不下那跟白白的刺,可是鲤鱼看上去却一次比一次痛苦。 很快她不敢碰了,她焦急地想了想:“对了!” 说着她左顾右盼,捡起好几片大叶子裹巴裹巴裹成粽子的形状,舀起一汪水顺便将鲤鱼舀进叶子里,自言自语说道:“稻稻隔壁住了胡大爷,娘说胡大爷很糊涂,但他会治病,稻稻找胡大爷帮你。胡大爷不帮你,稻稻就去找谷谷,谷谷很会哭,每次谷谷一哭胡大爷就会帮她。” 第149章 “你问为什么稻稻不哭?那当然是因为小孩子才哭,稻稻都六岁啦,稻稻长大啦,稻稻才不哭!” 季稻拍着胸脯,很是骄傲。 田野里,刚干完活儿的男子擦了擦汗,他太抬头看向河边,就看见可爱的小姑娘捧着一裹叶子,边走边张着口。 “那孩子自言自语什么呢?” 一旁的女子抬起头,笑道:“约莫又抓到什么小虫子了吧。” 男子将稻子放在簸箕里,端着簸箕走上田坎:“娘子,时候不早了,这活儿一时干不完的,咱们回家吧。” 女子望了眼田,点点头,她复而看向那小丫头,呼喊道:“稻稻,稻稻……该回家啦,稻稻!” 季稻听见声音立马乖巧应道:“好!” “不快些爹就不等你了!”男子开玩笑道。 季稻一听立马将叶子盖下去,捧着“粽子”从走改为了小跑:“爹爹,娘亲,要等稻稻!等稻稻!” 女子掩嘴一笑:“多大的人还骗小孩子。” 男子哈哈大笑:“自家孩子,多骗骗才好,免得长大了被别的男人轻易骗走了。” “你这是什么话……”女子无奈失笑。 季稻迈着小短腿好不容易追上来。 “稻稻,不能乱抓小虫子,你会伤到它们的。”女子望着季稻手中的绿叶,笑着说道。 “娘亲,鱼鱼受伤了,稻稻要找胡大爷救它!” 女子恍然,她揉了揉季稻的头,脸色更加温柔:“稻稻真善良。” 女子打开盖下的叶子,果然看见一条受伤的小鱼:“好漂亮的小鱼,娘亲也帮你救它好不好?” “好!” 夕阳缓缓拉长三道人影。 男子一手抱着簸箕,女子一手拿着裹得像粽子叶子,他们一人腾出一只手牵着小女孩。 金色的麦浪在田里翻涌,像一幅画。 通往村落的路上,越走人越多。 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在黄昏中回荡: “小河小河,请您告诉我,今年的稻稻长得好不好?” “小河小河,请您看看我,金黄的稻稻长出满满一窝!” “小河小河,请您亲亲我,来年的稻稻又是丰厚的收获!” 绿叶之中,水波荡漾,无人看得见,那一声一声童谣化为白光,一点一点飘入那鲤鱼的尾处,在那伤口之间穿梭,虽然很浅,虽然很慢,却的确将刺破的伤口恢复了一点,也让那根骨刺变得透明了一点。 夜晚降临,炊烟袅袅。 季稻望着被放入石臼的小鱼游来游去,她抱起石臼就往外面跑去。 季稻的娘亲见了,忙喊道:“稻稻,快吃饭了!” 季稻头也不回:“稻稻找胡大爷,很快就回来!” 女子失笑摇头:“这孩子。” 季稻端着石臼,敲响了隔壁的大门:“胡大爷胡大爷,稻稻来了,快开门!” 见叫了无人,她又换了种叫法:“谷谷,我来啦!谷谷给我开门!” 大门很快被推开。 来人是一个比季稻还矮上半个头的小女孩,见了季稻她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没有睡醒:“小姐姐,你是来找谷谷玩的吗?” 季稻往里望:“谷谷,你祖父在吗?” 胡谷点点头:“在的,在蒸馒头,小姐姐闻闻多香。” 季稻闻了闻:“还真是!” 季稻刚说完,就听里头传来一声呵斥:“没蒸馒头,蒸什么馒头!” 胡大爷忙退出来关上了灶房的门,那满是皱眉的脸皱得更紧了,那双精明的眼睛心虚地东瞥西瞥。 胡谷吐了吐舌头:“蒸了,祖父不承认。” 季稻哈哈一笑:“吝啬鬼!” “嘿,你们这俩小丫头!” 胡谷和季稻相视一笑。 季稻走上前去:“胡大爷,稻稻不吃你家馒头。稻稻来是要胡大爷帮稻稻救鱼鱼!” 季稻将石臼拿给胡大爷看,胡大爷捋了捋胡子,俯下身定睛一看。 “哇!好漂亮的鱼鱼。”胡谷先看着了,眼睛亮晶晶的。 “好看吧,我在小河里瞧见的,只是它受了伤,不救会被别的鱼鱼吃掉的。”季稻说着看向胡大爷。 胡谷也看向胡大爷:“祖父,救鱼鱼!” 胡大爷白眼一翻:“这个世道救人都来不及还救一条畜牲!不救不救。” 季稻连忙递给胡谷一个眼神。 胡谷想了想,小声道:“小姐姐,我以后能去你家看鱼鱼吗?” “我要放它回去的……回去前可以。”季稻想了想,说。 胡谷点点头,两人像是达成交易一样对上了个眼神后,胡谷当即瘪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呜呜呜,救鱼鱼,祖父救鱼鱼……” 胡大爷见孙女突然哭得那么惨,心一下子就软了,连忙抱起胡谷,拍她的背:“救救救,祖父这就救!” 胡谷趴在胡大爷肩头,给季稻递去一个得意的笑容。 季稻掩着嘴差点笑出声。 胡大爷一答应,胡谷立刻就不闹了。 胡大爷自然知道胡谷什么意思,他看了看这俩沆瀣一气的小姑娘,吹胡子瞪眼:“真欠了你们两个的!拿来吧,拿过来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季稻便把石臼递过去。 胡大爷呵呵笑:“这还救什么呀,都用上石臼了,直接捣了吧,做肉沫子吃。” 胡谷一听立马嘴一瘪。 胡大爷讪讪道:“祖父开玩笑的,不哭不哭啊!” “这鱼怎么扎了这么大一根刺,等着,我拿针来给它撬撬。” 兴许是怕季稻发现他桌子上的馒头,胡大爷没让季稻进屋,而是他亲自进去取来了针包和一瓶粉末。 只是,胡大爷也遇上了和季稻一样的难题。 “不是我不救啊,你这刺拔不出来啊!” 胡大爷用手拔了也用针撬了,可那根刺就像是它自己长的一样,怎么都去不掉,一去那鲤鱼就跟被戳心窝子似的,挣扎不停。 “那怎么办?”季稻急了。 胡大爷说道:“不如你拿回去养几天,让它吃几顿好的,也做个饱死鬼。” 季稻一听气得跺脚:“糊涂大爷!咒鱼鱼,不给你治了!” 她抱起石臼就往家走。 “我说的是是真话嘛……” 胡谷一听,哇的大哭起来:“坏祖祖,坏祖祖,呜呜呜……” 胡大爷一会儿看看季稻,一会儿抱抱自家的小祖宗,一张脸瘪下来:“……我说的真的是真话啊!”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哎哟!我的馒头蒸糊了!” * 夜渐渐深了。 季稻坐在院子外头,望着石臼的小鱼儿,闷闷不乐。 房间内,一个人影藏在门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担忧地望着那小小的人影。 “怎么回来就不开心?” 季稻的娘亲听见了,好笑道:“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你去,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小女孩的心思!” 第150章 季稻的娘亲笑:“我去就我去。” 她理了理衣裳走到季稻旁边坐下:“稻稻,你怎么不开心?” “娘,糊涂大爷说鱼鱼治不好了,说要给它变成饱死鬼!稻稻难过。” 许臻想了想,说道:“稻稻,你救得了鱼鱼吗?” “稻稻想救。” “稻稻,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做不到的,就像爹爹,他今天割不完所有的稻子那就是割不完,就像娘亲,想织衣裳织不好就是织不好,就像稻稻救不了鱼鱼,胡大爷是不是也说自己做不到?你不能要求他必须做到呀稻稻。”许臻的声音越发温柔,带着笑意,谆谆教诲。 “可是稻稻很难过。”季稻为难道。 “可并不是稻稻一个人很难过呀。” 季稻回想起谷谷的哭声,觉得好像娘亲说得没错。 许臻看见季稻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稻稻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于是她笑道: “稻稻,你请胡大爷救鱼鱼说了谢谢了吗?” 季稻闻言抿了抿唇。 “那下次见到胡大爷要说什么?” “谢谢!” 许臻欣慰极了:“这段时间我们好好照顾鱼鱼好不好?让它快快乐乐的。” “好!” “那现在该睡觉啦,稻稻。” 季稻捧起石臼,重重点头。她看下许臻,月光下,许臻眉眼温柔,她一下子扑进许臻怀中:“娘亲真好!稻稻要一辈子都在娘亲身边!” “那、那爹爹呢……”不远处门背后,一颗脑袋委屈巴巴。 许臻扑哧一笑。 季稻也笑:“也在爹爹身边!” 季扬这才憨憨笑开。 晚上,季稻做了一个梦。 她坐在河边,唱着熟悉的童谣。 一个身着红衣的漂亮哥哥朝她走来。 “哥哥,你是谁?” 那个漂亮的红衣小哥哥朝她微微一笑:“我是你救的那条鲤,我跃龙门之时被人偷袭才受了伤,谢谢你救了我。” 季稻闻言不敢相信,可是一看又觉得他的确很像那条鱼,精致漂亮。 “可稻稻救不了你,胡大爷也救不了你。”季稻更难过了。 那漂亮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别难过,只要你给我唱那首童谣我就会好起来的。你叫稻稻是吗?” “是,我叫稻稻。” “那稻稻每日能给我唱那首童谣吗?” 季稻用力点头:“稻稻唱,只要鱼鱼能好起来,稻稻天天给鱼鱼唱!” 少年艳红的眉角微微上扬,像一朵盛开的花,季稻满眼惊艳,愣愣望着他。 第104章 前尘梦 鲤鲤离 “稻稻, 稻稻,醒醒呀,稻稻……” 此刻朝阳刚刚露出头, 与月亮同时挂在天上,连丝灿烂的阳光都不现, 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们已经从睡梦中醒来,整装待发朝着麦浪前进。 “稻稻还没醒吗?”季扬刻意压低了声音, 小声问道。 许臻替季稻掖了掖被角:“还没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嘴角都在上扬着呢。” “那就不吵她, 咱俩去地里头吧。”季扬说道。 许臻点头:“也好,小孩子多睡觉才好。” 许臻和季扬拿着镰刀和簸箕出了门。 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前脚出门, 季稻后脚就醒了。 她下意识揉了揉迷茫的眼睛,呼喊着:“娘亲……” 可是无人应答。 季稻就知道自家娘亲和爹爹已经出门去地里了。 意识渐渐回笼, 她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的那个梦。她穿上鞋就往石臼那里跑。 清澈的水中那漂亮的鲤鱼优雅的游来游去, 季稻还记得昨夜那个漂亮的小哥哥,他温柔地看着她,叫她稻稻,他就是穿着这样艳红的衣裳, 和这鱼鱼一样的衣裳。 ——“可稻稻救不了你,胡大爷也救不了你。” “别难过,只要你给我唱那首童谣我就会好起来的。” 季稻想了想,那一定是鱼鱼, 鱼鱼给她托梦了, 她要救鱼鱼! 季稻想着便唱起了昨日的童谣。 “小河小河,请您告诉我,今年的稻稻长得好不好?” “小河小河, 请您看看我,金黄的稻稻长出满满一窝!” “小河小河,请您亲亲我,来年的稻稻又是丰厚的收获!” 季稻看不见的,和昨天傍晚一样,她的声音正一点点化为白光流入那鲤鱼的鱼尾。 “小姐姐,你唱得真好听!” 胡谷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季稻的声音,她忙加快了脚步走过来。 季稻见了胡谷也很开心:“谷谷快来,我们一起唱,唱了鱼鱼就会好起来!” “真的吗?”胡谷眼睛一亮。 见季稻重重的点头,她忙走过来:“那我和小姐姐一起唱,鱼儿要好起来!” “好像没用诶……”胡谷唱完又瞧了瞧,眼神一黯。 “唱一遍不行,得天天唱的!”季稻说道。 胡谷又被重新点燃了希望:“那我天天来陪小姐姐!” “好呀!”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望着那游走的鱼儿,童谣声音不断,透明偏红的鱼尾在水中如轻纱飘扬,时不是泛起的涟漪溅在鱼尾上,如同珍珠一样熠熠生辉。 那漂亮的鱼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若是有个大人见了一定会感到奇怪,因为鱼眼睛里居然会像人一样表现出无奈。 唱多少遍,一天也只有那么点信仰。除非天天唱,唱个好几年,他的伤才会好吧…… 这两个小丫头真的有那么久的毅力吗? 鲤表示怀疑,他未曾想,这一唱竟是三年。 三年后。 “好了好了,小鱼的伤真的好了!” “没想到真的会好呀!” 院子里的小池塘围绕着两个小姑娘,一个仍旧年幼却长高了不少,而另一个已经依稀可见长大时的轮廓。 季稻漂亮的丫髻已经变成了长长至腰的长发,木制的檀簪挽起她三千青丝,她狭长的眼睛镶嵌在圆鼓鼓的脸蛋上看上去可爱极了。 胡谷头发也长长了不少,但才到了肩膀,梳成了两个团子顶在脑袋上。 两双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那似乎没怎么长大的鲤鱼,但是一天没有变化,可是三年过去,一晃神,小鲤鱼身上的刺竟然真的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两个小姑娘高兴得手舞足蹈。 “稻稻,谷谷,我做了些面团子,你们要吃吗?”许臻端着碗走近,远远就看见两个小姑娘高兴的模样。 “要!”两个小姑娘异口同声,说完又相视一笑。 “娘亲,娘亲,小鱼的伤好啦!”季稻端过碗,迫不及待的对许臻说。 许臻好奇地往池子里一瞧:“诶,还真是,真好了!” 季稻笑得更加开心。 许臻却很感慨:“若是换了我们,早就放弃了,没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有这么大的毅力,天天来照顾它。” 第151章 “多亏了谷谷呀!”季稻毫不犹豫看向胡谷。胡谷被夸奖脸嗖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道:“都是小姐姐的功劳!”顿了顿,她看向季稻,咧开嘴笑:“谷谷最喜欢小姐姐啦!” 季稻挠着脑袋嘿嘿地笑。 许臻看着这两个小姑娘,满眼都是宠溺:“是稻稻和谷谷的功劳,缺了你们两个谁都不行。稻稻,以后要继续和谷谷好好相处呀,谷谷也是哦。” “嗯!” “好!” 两个小丫头同时应声,场面一时温馨动人。 此刻,村子河边悄无声息飘来两道淡淡的光,落地后变成了两道身影。 只是与寻常人相比,那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一个是肌肤泛红,头发也是红色的,他脸上几根胡须特别长特别眨眼,最后就是他那对手,或许说是钳子更为恰当。而另一个肤色倒是白,只是身上背着壳,那壳是青黑色,像一把打开的折扇,看上去也十分古怪。 望着清澈的河,那两道影子趴下捧了口河水砸吧砸吧喝了起来。 喝完后二人才仿佛得救了似的差点喜极而泣: “啊!口渴死我了!” “我也是!终于得救了,我都要被晒干变成干柱了!” “你变成干柱,我就变成干虾!这一路都没有水,可怜死我了!” “龙王爷说了一日不找到那条鱼就不给下雨,下游的水都要干涸了,我们能怎么办!” “那条鱼也真是的,好好当鱼不行吗,非要去触咱们龙王爷的霉头,现在好了,这片地儿都不给下雨了!” “咱们龙王爷也真的是,一条鱼嘛,他都除去他半条命了,还非要咱们来找,说是什么,活要见鱼死要见鱼尸体,也不知道那条鱼到底干了什么,让咱们龙王爷这般生气!”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叹了口气。 “找呗,还能怎么办!” “等等,这条河怎么还好好的?”忽然,虾兵感觉到不对劲。 “是啊,这条河怎么还好好的?”瑶柱也奇怪起来。 虾兵看向瑶柱,脸色一下子高兴起来:“柱啊!你闻见那股腥味了吗?” 瑶柱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还是被你发现啦!嘿嘿,大家都说我体味重,味道真有这么冲吗?” 虾兵:“……” 他抬手就是一钳子,恨铁不成钢道:“我说的是鱼腥味!” 瑶柱这才反应过来,他嗅了嗅:“好像是有点……” 虾兵大喜过望:“他一定在这里村子里!” 瑶柱见虾兵就要这样闯进村子里,他忙扯了扯虾兵的胡须,讪讪道:“虾兄,咱们这样进去不好吧……” 虾兵嗤笑一声:“怕什么,那些人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瑶柱似想到什么,立马打了个寒颤:“虾兄,你,去头可食,我,自备一锅……真的不会太方便了吗?” 虾兵:“……” 好像还真是! 呜,人类真是残忍!! 虾兵嗫嚅道:“那、那咱们还是跑到天上慢慢闻吧……” “有道理!” 虾兵和瑶柱又变成一道窜向天空。 就在此时,小憩的鲤鱼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直直望向天空。 躲了三年,终究还是来了。 鲤鱼从池中跃起,在池边划过一道弧线。 漂亮的鲤尾化为红衣,被风轻轻吹起散在地面,他的青丝散在肩头,顺着风轻抚他精致的眉眼。 他望着天空。 地面忽起一阵风盘着旋儿将他腾起。 “你是谁?” 他正要飞去,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好奇地问他。 他侧眼一瞧,那小姑娘的面容映在他眼底:“稻稻。” 季稻一愣。 她看着他,先是觉得惊艳,可随后却觉得他的模样有些熟悉。 “你认识我?好奇怪,我也觉得你看上去很面熟。” “稻稻,你日日给我唱了童谣。”少年眉眼温柔地望着她。 “嗯?我给你唱童谣?我没见过你,我只给我家小鱼唱……”季稻猛然醒悟,她才想起来这张脸她在哪里见过。 在三年前那场梦里。 她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置信,三年前那场梦她快要忘记了,长到九岁,她隐约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模样,她一度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却没想到梦中的那位小哥哥从梦里走了出来。 “你是小鱼?” 少年笑着点头:“谢谢你稻稻,但我现在要走了。” “是因为你的伤好了吗?”季稻问道。 少年又点头。 少年以为这小姑娘会哭会闹,却没想到她没有,她只是看了眼房间,遗憾道:“谷谷肯定会很难过的。” 少年惊讶于她的沉稳,他走过来抚了抚季稻的脑袋:“稻稻,你救了我,按照规定,我欠了你因果,以后我会还的。” 季稻摇头:“你走吧,我不要你还。” “这是规定。”少年只是道。 “谁的规定?” “天道的。” 季稻听不懂,她摆摆手:“走吧,小鱼。” 少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位姑娘会在白日在夜晚为他唱童谣,会割麦子的时候将他放在河边玩耍,也会抱着他轻轻歌唱。 “稻稻,若有机会……” “小鱼,不要再受伤了。” 季稻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因为他说到最后变成了犹豫和不确定。 季稻没听清,疑惑问道:“有机会什么?” “没什么。”少年摇头。 风将他送上天空,而地上那双清澈的眸子一直望着他,直到不见。 季稻看了好久好久,低头一看她为小鱼做的池子已经人去鱼空。 她抿了抿唇:“一直活着就好了……” “希望谷谷不要难过。” “小姐姐,你在外面做什么呀!许姨姨做了好吃的……”胡谷正巧出来拉季稻,脸上笑得可开心了。 季稻望着她,她抿了抿唇,觉得还是得说,于是道:“谷谷,鱼鱼走了。” 胡谷笑容一僵,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鱼鱼死了?刚刚不还……” 季稻摇头:“是走了,放生了,不是死了。” 说完季稻又怕胡谷难过,便笨拙的安慰她道:“谷谷你不要难过,鱼鱼他只要活着,伤好了……” 胡谷却没有如季稻想的那样,一听就哭,而是抬起头看向了季稻,她担忧地问道:“小姐姐难过吗?” 季稻看清她眼中的关心,感觉很奇妙。明明是她在担忧胡谷会哭,可现在却像是反过来了。 随即季稻摇了摇头:“他还活着就不难过,而且他是自由的呀!” 胡谷见季稻真的不难过,松了口气,笑起来道:“那谷谷就不难过。小姐姐,我们去吃好吃的呀,许姨姨做了……” 季稻只是觉得奇怪,一向爱哭的胡谷好像也渐渐长大了,她忍了忍,任胡谷将她牵进门里,可走到台阶处她还是没忍住,问道:“谷谷看上去好像不难过,谷谷为什么不难过?” 第152章 胡谷牵着季稻的手,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季稻:“因为谷谷还有小姐姐呀!鱼鱼只有祖父和小姐姐,其他人都说谷谷是丧门星,说谷谷克死了爹爹和娘亲,说谷谷是棺材子,要躺板板……” 季稻越听越是皱紧了眉:“别听他们胡说!”说完又觉得不舒坦,追问道:“谁敢这么说你!不行,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教训他!” 胡谷看见季稻的表情,掩嘴一笑:“谷谷说的是以前啦!所以,谷谷有祖父,有小姐姐,还有许姨姨和许叔,谷谷才不难过呢!不过若是小姐姐难过,那谷谷也会难过啦!” 季稻闻言心底一暖,她笑道:“那我们都不难过好不好?” “好!”胡谷脆生生应道。 第105章 前尘梦 龙王那伽 红衣的鲤飞上天空, 在云层中看见了那两道窥探村子的鬼鬼祟祟的身影。 鲤嗅了嗅,发现很大的海腥味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虾兵和瑶柱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鲤,鲤便悄悄靠近, 一手悄无声息掰住瑶柱的壳,另一只手轻轻捏起虾兵的胡须。 “柱啊, 你有没有闻见……我怎么觉得……”随着鲤走近,虾兵动了动鼻子, 疑惑又犹豫问道。 瑶柱道:“是不是快找到那条鱼了?” “可能是吧……” 这两个果然在找他! 鲤从云层中冒出来, 刚好在二人中间, 他勾唇一笑,笑容恶劣极了,他的声音送来阵阵凉风, 钻入虾兵和瑶柱的脖子里:“你们在找哪条鱼,我这条鱼吗?” 虾兵和瑶柱顿时吓了一跳, 同时转头看去, 这一下就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在这里!瑶柱!” “诶!” 虾兵本能举起钳子,瑶柱作出攻击的姿势,只是…… “哎哟,我的胡子!” “我的壳, 啊啊啊,我的壳要掉了!” 虾兵的胡须被绑在了瑶柱的壳上,两人这一动,一个胡须被捋得老直, 另一个壳也被拽得生疼。 “柱啊, 别拽别拽,你过来点!” “虾兄,你的胡子也太硬了, 扎肉……” 鲤一闪,退却好几步,望着这场他引起的闹剧,笑意不断。 “是老龙王让你们来的吧,怎么,来杀我啊?” 虾兵一听顿时瘪嘴,苦了脸道:“你以为我们想来吗,还不是你得罪了我们龙王爷,我们才被抓了壮丁,你少说废话,要打要杀你随便吧!” 鲤嗤笑一声,眼里闪过讽刺:“我得罪了他?分明是他趁我跃龙门化龙之时偷袭我。不过你们来得正好,我的伤刚刚痊愈,也想找你们老龙王叙叙旧。” “龙门是龙族至宝,哪是你一条鲤鱼想跳就跳的,你以为你跳了就能变成龙了吗?鲤啊,你得道成神不容易,做你的小河神管好你那几条小河小溪的不好吗?何必去和那些一出生就有神位的神明硬碰硬呢?”虾兵苦口婆心地规劝道。 鲤只是道:“我不信命,所以我才能够成神。而现在,我要去拿回三年前就该属于我的东西了。” 鲤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他抬手一碰,拽着虾兵和瑶柱变为一道红光,从天际飞过。 海底。 漂亮的红色珊瑚在湛蓝的海水中飘动,各色的鱼儿连成一串在海底游荡,整整齐齐,十分有序。磷光闪耀的水母如同大海中的云朵,柔软而美丽,巨大的海龟缓缓地、悠闲而惬意地游弋,在海底翻出浪花的轨迹。 在一切的背后,是红色的蓝色珊瑚堆积出来的一座宫殿,宫殿上巨大的贝壳一开一合,贝壳中镶嵌着美丽的蓝色珍珠,随着贝壳一开一合,蓝光时有时隐,在海水中沉浮。 宫殿往内,来来往往的“人”,只是那些人多少都长得有些奇怪。有背着龟壳缓缓而行的老人,有长着鱼尾摆来摆去的美人,还有长着人脸却有许多条透明色触手的怪人,许许多多,难以言尽。 而在这些人之上,宫殿之内的珍珠长椅上,半倚半躺着一浅蓝色长发的美丽男子。 他肌肤近乎海水一般的透明,随着海纹波荡,他的长发轻扬轻落。 他浅浅打了个哈欠,半眯眼眸,眼角滑落一刻晶莹的泪笼罩在他眼角泪痣之上。 他长得雌雄莫辨,一对圆润的龙角看上去十分高贵,他半躺着,衣裳半裸,露出精壮的上半身,那如海草一般的裙摆也随海浪扬落。 忽然。 海浪推开来,在中间轻轻转出几道水花,余波一直退,退到他浅蓝色的睫毛边,随着他睁开眼睛,余波瞬间消散。 那双随意的眸子一瞬间变得狠戾,但很快又化为绕指柔,就像刚刚才是错觉一般。 他变了个姿势,用手掌撑起侧脸。 “龙王爷龙王爷,不好了,他、他回来了!”一向慢吞吞的龟丞相现在跑得飞快,只是喘气声也变得极响。 龙王没有看他,只是懒懒散散掀起眼皮看向他身后,那缓缓出现的艳红色的影子。 哪怕那道红影将虾兵和瑶柱扔到他面前,龙王都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继而看向那显现的人影。 “哟,这不是本龙王养的小鲤鱼吗?怎么还没死呀。”龙王眯着眼睛笑,他的椅子很高,高到他轻轻一瞥过来就是居高临下的蔑视,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天生的。 “那伽,若想要我死,就多派一些人,别等我伤都养好了,才派些虾兵蟹将过来。”鲤声音淡淡。 瑶柱听了不乐意了:“是瑶柱!不是蟹!” 当然没人在意他的话,那伽只是对着鲤淡淡一笑:“本龙王以为你活不下来,没想到你竟然活下来了。看上去伤也好了,是得到了什么好宝贝吗?” 说着那伽嗅了嗅,没等鲤说话,他就啧了一下:“闻上去好像不是,你这几年原来是被人类圈养起来了,鲤啊,你好歹也是河神,真是堕落了。” 淡淡的海波推向鲤。 支离破碎的片段在那伽脑海中穿过。 漂亮的小姑娘,响亮的童谣声,最后是一个麦浪滚滚的村落。 那伽了然,他勾了勾唇,语气意味不明:“养你的那个小姑娘可真是可爱呀。那个村子叫什么呢?” 鲤当即沉下脸:“那伽,神和人在两个世界,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那伽缓缓坐起来,他蓝色的海草一般的长发轻轻摇曳,飘散。 “急什么,你也说了神和人是两个世界,本龙王难道还能跨过天道杀了她不成?你放心,本龙王也是害怕天谴的。”他笑意盈盈,说着害怕却看不出一点儿害怕。 鲤面容稍霁。 他知晓龙王的性格,瑕疵必报,但天道始终不可违。 “鲤,明知我在找你,你还敢来,看来你和以前一样对自己很自信。”那伽说道。 鲤回道:“那伽,我来取走我原本就该得到的东西。” “嗯?什么东西?”那伽明知顾问。 鲤直直看着他:“我的龙位。” 那伽看着鲤的眼眸微微眯起,那深海一样颜色的眼眸露出了如同大海深处一般的深邃危险。 第153章 “龙位?” 巨大的杀气铺天盖地,平静地海底突然翻涌,声嘶力竭。 虾兵和瑶柱脸色一变,瞬间变成原型窸窸窣窣往外跑,而走得慢的龟丞相下意识缩进了自己的壳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乱转。 而面对那扑来的巨浪,鲤却没有丝毫退缩,他只是眼眸轻轻一瞥,巨浪瞬间炸裂,海底下起下雨,淅淅沥沥。 那伽一怔。 他诧异于鲤的强大,似乎比三年前更加强大。 这说明这只鲤鱼的信徒更多了。 他眼眸如海面,泛起波澜。 鲤看明白了那伽的表情,他说道:“那伽,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那伽忽地笑了:“既然你这么厉害,那跃龙门的机会不给你岂不是很不公平?” 鲤以为那伽会生气,会发怒,却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鲤半信半疑:“你想做什么?” 那伽勾唇一笑:“最开始不是你想做的吗?我只是觉得你有这个资格了而已。” 鲤还是不太信:“我不信你。” 那伽像是意料之中,他洁白无瑕的脚踩在沙子上,整个人站起来,仍旧是居高临下地望着鲤,但是眼中多了几分认真,说道:“本龙王可不是白送你这个机会的,而是有条件。” 鲤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他就知道那伽不是那样善良的人,而且相比那伽说自己没有任何条件要来帮助他,还是有条件的帮助让鲤更加安心。 “什么条件?” 那伽似乎早已想好,在鲤问的那一刻,他直接就回答出来:“你既然是凭自己的实力登上神位的,那么再成神一次也不困难不是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鲤不明白。 那伽笑道:“把你的河换个位置,若你能让其他地方也能如现在这般信仰你,那本龙王就同意你跃龙门,如何?” “就这?”鲤疑惑极了,移走他的河,那原来的信仰就会消失,但他的神位不会消失,只是凭借信仰得来的神力会减弱,不过重新获得信仰也不难,但是…… 鲤紧紧盯着那伽的眼睛:“你提出这个条件,难道是想出了什么办法在中途阻碍我吗?” 那伽只是笑:“我那伽向天道起誓,若有半点阻碍你移河获得信仰,那就失去神位,被打回原形。” 这誓言太毒了,但就更能证明那伽的诚意。 “好!”鲤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你就等着见我成龙吧!” 鲤说完就走。 那伽笑容不减。 见鲤离开,他缓缓坐了下去,膝盖抬起,那只白皙的脚踩在自己的长椅上。 蓝色的长发垂散在他耳畔。 龟丞相见鲤离开才伸出脑袋和四肢,他回忆起鲤和那伽的对话,疑惑极了。 在他印象里,自家龙王爷并不是那样好说话的人,可今日…… 难道那鲤鱼真的如此之强吗? 他忍不住问道:“龙王爷,您就这样答应他啦?” 那伽这时笑意才渐渐褪去,他脸色寒冷如冰:“他的神位和本龙王的可不一样,只要信仰他的人在,他的力量就会越来越强,要想真正杀了他,就只能削弱他的神力。” 他似乎想起什么,那精致而美丽的脸庞微微抬起,他嘴角上扬,冷笑道:“还有那个收留过他的村子,那个女孩……啧,真是碍眼。” 龟丞相意识到什么,立马垂下了脑袋。 他就知道他们龙王爷没有那么善良! 第106章 前尘梦 问苍天 天还未亮, 勤劳的农人便已经提着水桶去河边打水。 花草上的露水闪闪发亮,晶莹可爱。农人不小心碰到,那露水便顽皮地跳下, 在农人的裤腿上留下它顽皮的痕迹。 农人跟寻常一样走到河边,忽然, 匡当一声,水桶掉落。 而那农人愣愣站在原地, 望着的是那深深的湿润的沟壑, 可是, 却再也没有那条支撑起他们村落生命的河。 他眼睛微震,脸色发白:“不、不好了,小河不见!” “不好了, 小河不见!” “不好了,小河不见了!” 消息仿佛长了翅膀飞遍了方圆百里。 一夜之间, 好些村子的生命河悄然消失了。 还是这一夜之间, 一条同样的小河出现在更远的另一处。 也自那日起,偏僻村落的阳光越发热烈,可是却没有再下过一场雨。 金色的麦浪逐渐低下头,又逐渐被晒成干枯的难看颜色。路边的花草逐渐干涸, 而那些葱绿茂密的树木因失去水源而逐渐枯萎。没了绿树没有花草,北方吹来的风沙席卷了这片土地。 偏僻的小山村失去了生机,生命也开始凋零,水源成了这里最昂贵的奢侈物。 “水, 我要水……” “给我水……” 黄沙漫漫, 许多人跪在地上在沙中打滚、哭泣,他们颤巍巍伸出的碗里只有风沙,没有他们最想得到的东西。 “娘, 我饿……” 年幼的小姑娘被裹在怀里,眼泪汪汪,将她裹在怀中的女子颤着手端起碗接到她眼角,她眼中再也没有了她的女儿,只有那小姑娘眼角的一滴要落不落的泪水,她发了疯似的低喃:“水、水,快哭,快给我水……” 小姑娘被吓得一动不动,那眼角欲落不落的泪被吓得收了回去,女子立马露出阴狠的表情:“哭啊,你怎么不哭!你要渴死娘吗你这个不孝女!”她伸手狠狠揪了一把小姑娘的胳膊。 “啊!疼,疼……呜呜呜,娘亲,我疼……”小女孩终于哭出了眼泪。 女子跟着了魔似的将碗怼到小女孩眼角,锋利的碗口将她眼角勾出伤痕,血溢出薄薄的一层。 顿时,四周所有人都往向那小姑娘,望着她眼角的泪,脸上的血,眼神发绿。 “娘亲,那些人的眼神好可怕……”被衣裳遮得严严实实地小姑娘被女子死死护在披风之下,女子见状只是不忍地别开眼睛:“稻稻,我们去别处……” 这个世道,谁也顾不上自己。 季稻回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她的娘亲饮下眼泪似终于从魔怔中醒来,看着她的女儿又哭又笑,不知说了什么,她将那小姑娘抱得更紧,似乎在道歉。 季稻心里发苦。 她抬头望向自己的许臻:“娘亲,为什么小河不见了?” 许臻叹了口气:“娘也不清楚,也许是河神大人生气了吧。” “河神?”季稻疑惑问道。 “稻稻还记得你最爱唱的童谣吗?”许臻问。 季稻闻言点点头,许臻牵着她,边走边徐徐说来:“传说最早最早世界上没有河,只有海,有一天龙王大人下了雨形成一个小水洼,一条小鲤鱼游了过来,它问村里的老人,老人老人,这里是海吗?” 第154章 “老人说,不是,海在更遥远的地方。小鲤鱼问,海有多远呀?老人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海,但是来过的旅人对我说,海在遥远的东方。若你去到海里,能回来告诉我海是什么模样吗?小鲤鱼看着老人,点了点头。” “后来呢?”季稻好奇地问道。 “后来啊,小鲤游了好久好久终于到了海里,海可真美呀,像一面蓝色的镜子,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美得不像真的似的。但是大海的美丽没有让它忘记自己和老人的约定,它又游了好久好久回到村子,可是大海太远了,它游得太久了,回来时老人已经不在。它觉得很遗憾,为了把大海的美丽带给从未见过海的人们,它留在了小水洼里,一点一点收集雨水,历经百年,终于汇成一条小河,人们便把它叫做小河,后来便把它叫做河神。” “稻稻,你唱的那首童谣中的小河,既是我们那潺潺的流水,也是人们对河神的爱称。” 许臻说完,季稻恍然大悟,她说道:“原来小河是河神的小河。”说完她又疑惑起来:“可是娘亲,河神为什么会生气,是我们用水用多了,小河不高兴了吗?” 许臻望着这一路的惨状,想起那条消失的小河,笑容苦涩:“娘亲也不知道。” 许臻牵着季稻走了好久,天色渐晚,可是意料之中的,找不到一点儿水。 “今天找不到了,我们先回家吧,稻稻。”许臻说道,季稻重重点头。 二人又原路折返。 她们回头走,又路过那跪了许多人的地方,季稻下意识去看她见过的那个小女孩。 可是这一次她只看见那个小女孩的娘亲,她低着头跪着,看上去一动不动,像根木头。而那个小女孩却看不见了。 “稻稻,饿不饿?”许臻小声问道,悄悄递来一点点馒头渣子,至于许臻是万万不敢吃的。 季稻藏在许臻披风之下,接过馒头渣子,悄悄放进嘴里才从披风里钻出眼睛继续找那个小女孩。 突然。 她愣住了。 “怎么了稻稻?”许臻担忧地问道。 “……呕。”季稻感觉自己全身发冷,吃进嘴里的馒头渣子都变得恶心起来。 “娘亲,那边……”季稻声音颤颤,带着些许哭腔。 许臻东看西看,终于知道季稻说的那边是哪里了。 许臻连忙捂上季稻的眼睛,她则是脸色惨白,眼睛发涩。 只见那女子身后被一角衣裳盖住的角落,小女孩伸出一条腿来,那腿腕上深深的刀痕,近乎要把脚斩断,只留下一点肉皮连着脚掌。 而她的头半露在外面,眼睛睁着,里面一片灰白败和绝望。 那个女子身前的碗里还剩下半碗血,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愣愣盯着自己的碗,眼眶猩红,如同行尸走肉。 而她周围那些人,嘴角上扬,唇齿间几丝血迹。 许臻一阵反呕,她拚命忍住,抱起季稻就跑,再也待不下去。 飞奔中,她眼泪缓缓流下,滴落,季稻正巧抬头,那眼泪滑落她嘴角,她砸吧砸吧了一下,润了润嘴皮。 咸的。 “娘亲,你哭了?你不是说现在不能哭的吗?”季稻眨了眨眼睛,望着许臻。 许臻赶紧擦去眼泪:“娘亲没有哭。” 可擦完她看向自己的女儿,那双单纯无辜的眼眸那般漂亮,可是为何会生在这种世道。 许臻鼻子一酸:“娘亲只是觉得害怕。” 她抱着季稻躲到无人的角落,她将季稻狠狠抱紧,哽咽着:“稻稻,娘亲好害怕,娘亲害怕娘亲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娘亲怕娘亲也会那样对待稻稻……” 许臻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季稻头一回看见许臻哭得这么难过,她慌极了:“不怕不怕,我不怕的,娘亲不难过,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许臻更是绝望。 她这么好的稻稻,这么好的女儿,为何非要面对这些呢? 许臻差点崩溃。 “娘亲,咱们还有爹爹呢,娘亲不怕,爹爹会保护我们的!”季稻忙安慰道。 “是,有你爹爹在,爹爹会保护咱们的!”想起季扬,许臻的情绪稍稍平复。 “走,咱们回家,咱们去找你爹,你爹一定找到水了。”许臻擦干眼泪,抱着季稻沿着来路回去。 就在此时。 叮铃叮铃的铃声穿过风沙而来,清脆响亮。 季稻回头。 在风沙中,她隐约看见了一个举着黑白色大旗的人走来。 他脚步很慢,却一步一步踩得很实。 “唏嘘,人之过;唏嘘,神之怒;唏嘘,无雨无水……” 他的声音响亮,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穿过风沙抵达所有人的耳畔。 “问苍天……” 顿时,那明亮数日的天空暗沉下来,似风卷云涌裹挟水浪而来。 “何以平息?” 轰隆—— 天空竟有一声巨响,惊雷震在每个人心头,让人们又畏惧又期待。 “神明降世,神明降世!” 不知谁嘶吼了一句,所有人都看向那迎着风沙走来的人。 “参见神明!” “求求您,给我水!求神明给我水……” “下一场雨吧,神啊,我什么都愿意做!” 匡匡地磕头声响起。 那人仅微微抬头,语气似怜悯:“但求童女一人,祭以平息。” 他话语刚落,淅淅沥沥,清浅的小雨飘了下来。 “下雨了?” “下雨了!太好了,下雨了!” “神迹啊,这是神迹!” 哪怕是一点小雨都让所有人欣喜若狂。 “这算什么?” 许臻听见一女子轻喃。 女子痴痴望着这场雨,表情又哭又笑,只是眼中绝望:“为什么要下雨呢……” “别下了……”她近乎恳求。 “别下了!”她近乎发狂。 许臻听着声音转头,只看见一把身影扑闪,随后刀光闪过。 紧接着血喷了出来,和雨和在一起,洒落在地上。 许臻想要尖叫,可是那女子望着那一角衣裳盖不住的脚,眼神绝望,看了这样的眼神,许臻只觉得难过。 她默默抱紧了季稻,心在滴血。 而季稻呢…… 那冰凉的雨水润过季稻的发丝,润过她干裂的唇,她下意识舔了舔,可是眼睛一直没有动,只是望着那人,因为那个被称为神明的人也直勾勾地望着她…… 第107章 前尘梦 火中签 雨没有下太久, 连地都没有湿透就停了,唯一改变的也许是人们对那个陌生人的看法,以及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 许臻后知后觉发现那人在看季稻, 也发现季稻望着那人。 她心头一跳,心底莫名恐慌起来,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许臻下意识按住季稻的脑袋将其压在肩头,不让季稻看那个人。 第155章 “娘亲?”季稻疑惑地叫了一声, 想要抬起头, 许臻却只是一直压着季稻的头, 不让她抬起。 许臻低着眉匆匆转身:“咱们回家,回家……” 许臻匆匆离去,季稻余光一扫, 却看见如众星拱月的那人忽然笑了,对着她笑了。 季稻觉得疑惑极了。 他为何看她? 又为何朝她笑? 那笑容真让人不舒服。 回到家后, 许臻砰地关上了门, 可是她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却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她想起那个人,想起那叮铃叮铃的铃声,想起他高谈阔论。 许臻将季稻放到凳子上,半蹲着紧握季稻的肩膀, 语气显得很着急:“稻稻,你认识那人吗?你为何要与他对视?” 季稻摇头:“我不认识,是他先看我。” 许臻抿了抿唇,像是自我安慰一般:“不认识, 不该认识……一定是凑巧, 他凑巧看过来的,对,我就站在那里, 他容易看见的……”许臻目光空洞,絮絮叨叨。 季稻无法理解许臻的心情,她望了望四周:“娘亲,爹爹呢,爹爹还没回来吗?” 许臻抬眸,目光转了一圈,正想说什么,就听外头传来声音,声音中是浓浓的笑意:“阿臻,你瞧我找到什么了?阿臻,我带水回来啦!” 说曹操曹操到,季扬推开大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葫芦。 许臻看向季扬,他眉飞色舞,表情很高兴,许臻看得有些恍惚。 “阿臻,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季扬很快发现了许臻的情绪不对劲。 “没事……”许臻起身,摇了摇头。 季扬仔细看着许臻,走过去,把葫芦放到许臻手里,暗暗握紧:“阿臻,不论发生何事,都能过去的。你瞧,我连水都找回来了,而且以后我们不会缺水了。” 许臻摇了摇葫芦,满满的水在葫芦里荡来荡去,发出激荡的声响,让人安全感满满。许臻听着,心渐渐安心下来,不会发生的,现在有水了。 许臻心情好上不少,她看向季扬,这才笑了:“你说得对。” 说完许臻将盖子打开蘸蘸水抹在季稻嘴皮子上:“稻稻,爹爹把水找回来了,爹爹是不是好厉害?” 季稻舔舔唇,笑道:“是!爹爹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爹爹,还有娘亲,娘亲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娘亲!” 许臻这才舒心笑了。 是了,有稻稻,有阿扬,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许臻眉眼松软。 她也蘸了一点水抹在自己干裂的嘴皮上,还不敢多抹。 季扬看了心疼极了,他连忙道:“你和稻稻喝两口吧,没事的,这水还有。” 许臻疑惑地看向季扬:“还有?阿扬,你从哪里找回的水,你说还有是找到小河了吗?在哪里?” 季扬摇头,说道:“不是小河。” “不是小河?那是什么?”许臻越发好奇。 季扬神秘一笑:“不是小河,是神仙!” 顿时,许臻脸色一白。 神仙? 这也太巧了。 季扬想起下午发生的事情,他感慨道:“神仙说我们得罪了河神,河神发怒将小河移走,还下令不让这里下雨。但好在上天垂怜,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平息河神的怒火,小河就能回来。阿臻,我们有救了!” 许臻听着却表现不出一丝高兴,她看着季扬,问道:“如何平息?”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季扬脸上笑容立马缰住。 许臻一看季扬这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她脸色一沉,将葫芦重重放在桌子上:“这水我们不喝,你还回去,你快还回去!” “阿臻,你闹什么?”季扬不理解,他伸手去拉许臻的手,许臻避开,她盯着季扬,一字一字道:“问苍天,何以平息,但求童女一人,祭以平息。” 许臻望向季稻,看了她一眼,又才看向季扬苦笑:“阿扬,我也见到的。” 季扬皱紧了眉头:“你听我说阿臻,这么多村子,只要一个人,神仙不一定会选中咱们稻稻的,而且稻稻已经九岁了,她年纪稍大,也许、也许不算小童不是?” 许臻却不敢赌。 更何况…… 许臻想起那人看季稻的眼神……许臻战栗不已。 “不,这件事我们家不参与,这水我们不喝。” 季扬望着许臻:“阿臻,没有水,我们会死的,稻稻也会。” 许臻一颤。 她明白的,她明白的,可是,哪怕是万分之一呢,万一就选中了她家稻稻呢? 许臻心如刀割,这是她压根儿不敢想的事情:“我们不去,饿死渴死也好,我们不去。” 季扬沉默下来,一动不动。 “你去呀,你把水还给那道士,你说我们不去,我们不要水,你去呀!” 许臻焦急地推攘季扬,季扬却只是低头,沉默。 就在这时。 “登登登——” “登登登……” 许臻没好气瞪了季扬一眼,才去应门:“来了。” “小姐姐,我来啦!”胡谷眼睛亮晶晶望着门打开,叫完才发现来的不是季稻,是许臻,她又甜甜叫了声:“许姨姨。” 许臻原本很不高兴,可看见了胡谷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是谷谷啊,你来找稻稻玩吗?你明日来吧,今日姨姨家还有点事情。” 胡谷摇了摇头:“不是呀许姨姨,是村长叫我来的,说神仙来了,要谷谷和小姐姐一起去抽签,不止有谷谷和小姐姐哦,还有好多好多人,大家一起抽签签!” 胡谷高兴得手舞足蹈。 她不懂为什么要抽签,她只知道可以和小姐姐一起去,她很高兴。 神仙,抽签…… 许臻猛然看向季扬,怪不得他一声不吭。沉默至此,原来是早已上了贼船无颜见她。 许臻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季扬!” “取了水就默认得去……”季扬被许臻看得脸火辣辣的,他忙解释道:“阿臻,你且放心,那么多人不一定是我们稻稻的,你要相信我!而且神仙说了,若是河神高兴,在祭之前河就会回来,若是没有河,就不会祭了,不一定是我们稻稻的。” “你竟也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吗,老胡!”许臻惨淡一笑,看向门外缩着脖子坐在一旁的胡大爷。 胡大爷干瘦干瘦的,再也不复从前的白胖,他就缩在那一角,像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老人。 “起码,是一条活路……不然怎么办,和大家一起死?” 许臻颓然。 “放心吧,怎么非得是咱们的孩子呢,那么多人呢,也许不是呢?” 许臻看向门里。 她的女儿坐在凳子上,眼睛平静地望着她,她的女儿九岁,能听懂很多事情,她却只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审判。 第156章 许臻看着看着,竟不敢再看她那双明澈的眼眸。 季稻明白了。 她从凳子上跃下来,笑着朝胡谷走去:“谷谷,走,小姐姐和你一起去。” 季稻不明白什么是“祭”,但她知道她去了就能让家里喝上水,她去了娘亲就不会为难了。 季稻路过许臻,伸手握了握许臻的手,笑道:“娘亲,你的手很温暖,娘亲不难过,稻稻不害怕。” 她说完就走,去牵住了胡谷的手。 许臻脸色惨白,手止不住颤抖,指尖战栗。 黑白相间的幡迎风招展,深深的沟壑面前放了一个鼎,鼎中插满了香烛,烟雾飘远。叮铃叮铃的熟悉的铃声传响,清澈空灵。 季稻牵着胡谷走来,一眼就看见那鼎前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见过的,就在不久前。 而以鼎为界限,鼎后是一群小姑娘,个个骨瘦如材,眼中没有光亮。 季稻握紧胡谷的手莫名收紧。 “小姐姐?”胡谷感受到那股力量,疑惑问道。 “没事,不怕的,不怕的。”季稻心里直跳,可她仍旧这样说了,不知是想安慰胡谷还是想安慰自己。 季稻和胡谷走入孩子群中。 季稻回头,不远处,尽是大人,而许臻和季扬也在人群中,皆担忧地望着她,尤其是许臻,眼角红红的似乎哭过了。再看他们身边的胡大爷,眼神也忐忑不安。 “一人一根,不许多拿。”那被称作神仙的人直接递给她们一根木签。 季稻握着木签,那木签没什么特别,与寻常木条子一样。 那人说道:“两两成对,朝鼎盛炉火中掷以木签,烧尽则河神不愿,崭新则相反。” 说完他大手一挥,那鼎炉里面竟然平白燃起熊熊大火,将里面香烛瞬间烧成灰烬。让村民们直呼“神明在世”。 “第一对过来。”那人朝最左边的两人挥了挥手,最左边的两位小姑娘便走了上来。 “你们站远些,将木签扔进火里,记得,一个扔左边,一个扔右边,千万不要乱了。”那道士说道。 两个小姑娘点点头,同时将木签扔进了火里。 她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表情并不紧张,紧张的是外面那些大人,一个个额头冒汗,眼睛瞪大,根本不敢眨眼睛。 道士等了数秒,抬手一挥,两道灰烬直直飞上空中,一道在左边的小姑娘头顶,一道在右边小姑娘头顶。 道士点点头:“皆燃尽,回去吧,下一对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 人群中迸发出欣喜的笑声。 被挥退的两个小姑娘撒欢似的朝人群中跑去:“娘亲!” “诶!我们回家!” 许臻望着她们脸上的喜色,好像心里的不安浅了一些。 “你瞧,没事的。”季扬宽慰许臻道,许臻点点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下一对。” “再下一对。” …… 终于,到了季稻和胡谷。 季稻拿着签,望着那熊熊烈火燃烧的鼎,对胡谷道:“谷谷别怕,扔进去就可以回家了。” 胡谷重重点头。 “掷吧,好好掷。”道士说道。 季稻和胡谷几乎同时一掷。 季稻的签刚刚落下,就看见胡谷的签也落到自己的签同样的方向,季稻一怔,她看向胡谷:“谷谷,你是不是……” 胡谷疑惑地抬头:“怎么了小姐姐?” “没事。” 季稻想着不可能那么巧,反正是两团灰烬,哪团给谁都一样。 道士等了数秒,依旧抬手一挥。 许臻和季扬紧张得手心冒汗。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能回家的……”许臻仿若魔怔似的一直呢喃。 两道影子一同飞上空中,一阵淡淡地光晕升上天空。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许臻眼睛直直地看着,下一刻,她脸上血色尽失。 经过烈火洗礼仍旧崭新的木签散发着神秘的光芒,向所有人宣告它的存在。而它下面是一团黑色的灰烬,暗淡无光。 季稻抬眸,那光映在季稻眼里,同时那灰烬也映在季稻眼里。 “太好了,不用掷了,可以回家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可以好好的了!” “小叶回来,咱们回家!” 耳边脚步声窸窸窣窣散去,季稻余光看向胡谷,她看见胡谷也望着那签。 “……这哪儿是哪儿的啊?” “分不清楚啊!” 另一群人的眼睛在季稻和胡谷身上打转。 道士皱紧眉:“你们谁没有好好掷?” 胡谷听到呵斥声知道自己犯了错立马低下头不敢说话,而季稻则是抿了抿唇,也没说话。 “我看见了,那发光的签是左边那个小女孩的!”一声巨响传来。 季稻回头看去,看见说话的人她一愣,觉得疑惑。 许臻也看向旁边。 那里,一个干巴黑瘦的老人举起了手,眼睛看着那签。 许臻不敢相信:“老胡,你……” “我亲眼看见了,就是左边那个小女孩的。”胡大爷不看许臻,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是吗?”道士看向季稻。 “我不记得了。”季稻说着,余光瞥向胡谷。 道士又看向胡谷:“你和她谁先扔的?” 胡谷一颤,她抬起头眼神无助:“我、我不知道……” “不说实话就会被扔进火里。”道士语气森冷。 胡谷吓了一跳,她求助性地看向季稻,却见季稻静静望着她,胡谷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害怕,她忙看向人群中的胡大爷:“祖父……” “谷谷,你认真想一下,是不是你先扔的?”胡大爷问道。 胡谷才六岁,哪里知道什么叫认真想,她磕磕绊绊道:“好像是我、我先扔的……” 季稻诧异地看向胡谷。 第108章 前尘梦 河里捞 她不明白为什么胡谷要撒谎。 明明是她先扔的呀! 季稻眼里闪过迷茫。 道士看了看胡谷, 又看了看季稻:“小孩子不会撒谎,嗯,一定是你了, 你真幸运,你是被神明眷顾的孩子。” “神明眷顾?”季稻微微歪头, 不太理解。 “是河神吗?” “是的。” 许臻脸色一变。 “不,我们不参加了, 我们把水还给你, 稻稻, 跟娘亲回家,咱们回家……”许臻跟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她一把抱住拽住季稻就要将季稻拖走。 道士伸手按住了许臻的手:“夫人, 覆水难收啊。” “不!”许臻抬手推开道士,眼睛警惕地望着他, 就像眼前是她的仇人一样。 道士怜悯地望着她:“夫人, 看看四周,没有人会让你们离开的。” 第157章 许臻闻言,抬头望向四周。 那些曾经和蔼朴实的脸此刻变得狰狞,那些曾经充满善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仿佛她才是他们的仇敌。 “许臻!你想害死大家吗?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都取走了水,现在竟想反悔,许臻,你还要脸不要?” 一句句怒骂砸在许臻心头上。 许臻身形一颤, 她望着他们, 甚至有人已经默默抄起了木棍和爬犁,许臻好无力,她哭得撕心裂肺:“季扬!季扬,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季扬自见到那发光的签就久久难以回神,他的眼神空洞,他没想到竟然会是他家稻稻。 他从未想过那个“祭”竟然是他家稻稻,为什么呀,为什么! 他眼眶猩红,抬手揪起胡大爷的领口:“你为什么要那样说,不是我家稻稻,分明不是我家稻稻啊!” 胡大爷垂下头:“你打死我吧。” 他语气平淡,甚至是麻木。就好像他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打死的准备。 “谷谷还小,她出生就没有父母,你就当可怜可怜她,我老胡愿来世给你们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谁要你当牛做马!我可怜她,谁可怜我家稻稻,你可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要被当作人祭啊!”季扬眼中布满了血丝。 胡大爷垂着头,只是重复道:“你杀了我吧。” 季扬真的想打死他,可是望着那黝黑麻木的脸庞,想起那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季扬又怎么下得了手? 许臻望着季扬,望着他提起老胡的领口,又望着他缓缓松开。 她又哭又笑:“季扬,你瞧啊,贪便宜是会被报应的,我们总想着是别人就好了,这下好了,上天来报应我们了,报应我们心狠,报应我们冷漠,报应我们对他人的命不当命啊!” 季扬心一颤。 他望着自己的妻女在人群中心,望着许臻跟母鸡护小鸡似的将季稻紧紧搂在怀中,而他那乖巧的女儿静静望着他。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季扬拳头攥紧。 他望了一周,那么多人,一个个又拿棍又拿棒的,目露凶光。 阿臻说得没错。 他后悔了。 季扬咬着牙,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他忙上前去质问那“神仙”:“你不是说,若是河神高兴,在祭之前河就会回来,若是没有河,就不会祭了。现在河还没有回来,不是我家稻稻,你该放了她,你该放了她的!” 道士微微叹息,他目光更加怜悯地看着季扬,仿佛在看什么自欺欺人的人似的:“你现在很急躁,我能理解。可是你听……” 道士说着便侧身,将他身前那深深沟壑亮给季扬看。 季扬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那曾经湿润现在已经干旱的石头缝隙中发出叮咚的声响,像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那种声音,曾经响彻每个村民的耳边,现在却成了他们的梦中之音。 但如今它又出现了。 紧跟其后,一点一点清澈的水从缝隙中迸射出来,将最底下的沟壑淹没,水像是这风沙一样,疯狂涌出,声音更加欢快。 “你们看,水,真的有水!” “小河回来了,河神息怒了!” 村民高兴得手舞足蹈。 可这些人中不包括许臻和季扬。 季扬抖了抖唇,脸色彻底惨白。 事实胜于一切。 季稻望着那小河,小河甚至比从前更清更亮。 “娘亲,小河。”季稻也有些高兴。可很快她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她低头一看,原来不是她在发抖,是紧紧抱住她的人在发抖。 “娘亲?” 许臻死死咬着牙。 道士望着季扬,又道:“河神开恩,赐予你们一些水,可是若河神发现你们愚弄了河神,那么就不只是缺水了。” 道士的话一说完,高兴的村民忙看向他:“那我们该怎么办?” 道士答:“趁热打铁,献祭童女。”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从小河移到季稻身上。 许臻怒目而视,她张开手臂将季稻挡在身后:“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女儿!谁也不能!” “将童女扔入小河,小河便能永存!”道士刻意提高了声音喊道。 村民的眼神变了又变。 他们朝季稻走来。 “谁敢!” 季扬抄起一根木棍挡到许臻前面,眼睛冒着怒火。 “季扬,为了村子,为了其他孩子,你让开吧!” “对啊季扬,你和许臻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可谁都不是稻稻。我和阿臻只有稻稻啊!”季扬眼眶发酸。 “求你们了,放过她吧,她才九岁,她还没有多看看这个世界啊!”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也很惋惜。 可是—— “季扬,被河神选中也是她的福气,兴许日后她也能成神呢?” “这福气给你家阿琴她要不要!”季扬愤怒至极,半点不留情面。 “你,你怎么还咒人呢。”那人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了嘴。 季扬冷笑一声:“你们也知道这不是好事吗?” “跟他废话什么,我们是遵从神意,我们又没有错!”有人大叫道。 “对!我们没有错,快把季扬和许臻抓住绑起来,再把那小丫头扔河里去!” 季扬一听便怒目看去:“你们敢!” 可他们真的敢。 季扬刚一说完,那些村民们便蜂拥而上,季扬虽有防备,可却没想到那些邻里街坊竟然真的对他动手。 好几个人同时上去抓他,季扬忙乱舞棍棒,一声闷哼,他意识到打到了人,手一抖,下意识想收,可当回想起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他又只能硬着头皮上。 “季扬,你还真敢动手!” “他先动武的,咱们也不用手下留情了,快,把他打趴下,把那小丫头扔下去祭河神!” 棍棒落下,甚至还有锄头。 季扬东躲西藏,棍子再不犹豫往村民们身上招呼。 但他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空隙间一只手狠狠抓住季扬的头发,这一下一股力量将他的脑袋狠狠压在地上。 另一个人忙跃到他身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把他死死卡在地上。 “爹!” “阿扬!” 许臻和季稻害怕地看着村民,又担忧地看向季扬。 这些人一下子变得好陌生好可怕。 “快!我制住他了!”有人高兴道。 季扬趴在地上,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棍,脸上尽是淤青,他却恍然未觉,只是回头拚命大喊:“阿臻,别管我,快跑,你们快跑!” 许臻深深望了眼季扬,咬咬牙,忙抱起季稻跑。 “嫂子,你要去哪里呀?” 许臻警惕地看着来人。 第158章 他进。 许臻退。 跑! 她得跑! 许臻换个方向,可另一边也有人。 连季扬这个大男人都打不过,更何况许臻和季稻呢? 许臻很快也被抓到一旁,她的手死死握住季稻的手。 “娘亲……” 季稻眼睛充斥着恐惧,她望了望眼前这些人,害怕地趴在许臻肩头:“娘亲,稻稻是不是错了?” 许臻觉得悲哀。 她这么善良的女儿啊,到现在还在想是不是她错了。 “稻稻,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错。”许臻眼泪盈眶。 “真的吗?” “嗯,真的” “娘亲,娘亲!” 忽然,有人一把死死抱住季稻的腰,将她狠狠拉过来,季稻好疼,疼得她眼泪将忍不住流下:“娘,我疼。” “你干什么!你没听见她疼吗?”许臻尖叫出声。 “把稻稻还给我,还给我!” 村民将她们母女生生分离。 许臻目眦欲裂,她伸手去够季稻的手,季稻也伸手去抓许臻:“娘亲,我要娘亲!” “稻稻!我的稻稻!”许臻眼眶发红,她想去把季稻抱回来,可是她的手被别人抓着,她动弹不得,她回头,哭得梨花带雨:“我求求你了张大哥,你放过稻稻好不好,你忘记了,她出生那年,你家里揭不开锅,差点儿饿死,是我家季扬送的米,那时候你抱了抱稻稻,你还说她是小福星……” 张雨鼻头一酸,他别回头,不敢再听。 “张大哥,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你救救稻稻吧,稻稻不会水,她会被淹死的!”许臻半曲膝盖,张雨却不敢受,他把许臻提起来,仍旧沉默着。 季稻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沙子从她身上狠狠擦过,她的膝盖,手肘被磨得生疼,很快渗出血丝。 但她还没有从疼痛中反应过来,一双手就将她狠狠一推…… 季稻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悬崖”边缘。 “娘亲,娘亲救我,娘亲!” 季稻半个身体落在外面,她死死扒在岸边,双脚凌空,她只能拚命去抓那沙地,让自己不会被摔死。 可这沟好高啊,对小小的季稻而言,像一座悬崖,她好害怕,害怕的全身都在发抖。 她看向远处。 一个哭得稀里哗啦,却被人死死捂住嘴巴的小女孩。 季稻也想哭。 “谷谷……” “不,稻稻,稻稻……” 许臻冲过去,她想冲过去,但是,她慢了。 她眼睛睁大,她亲眼一只脚抬起然后狠狠踹在她心爱的女儿身上。 血,从她女儿的嘴角流下,她的女儿就像是什么被丢弃的物件儿一样落下。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表情愣愣的,上一秒她还在叫娘亲,在叫娘亲啊! “稻稻!” 许臻感觉自己的心被一片一片撕裂,再狠狠扔在地上踩成稀碎。 “稻稻!”季扬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翻身将压着他的那人推开,他想去抓季稻,可是他太远了,也太慢了。 “噗通——” 一声落水声后,那浅浅的河水猛然冲出水面,汇聚成龙卷风在原地盘旋,直冲天际,随着“砰”一声,在空中炸裂,变成豆大的雨滴答滴答落下。 而那石头缝中溢出的水越涨越高,直到涨到像从前那小河一样高。 “下雨了,小河回来了!” “祭祀……成功了……” 第109章 前尘梦 空悲切 噗通—— 季稻掉入水里。 她的第一感觉是:水怎么这么咸, 是有人往里加盐了吗? 可很快,她感觉不到咸了。 河水将她淹没包裹,她只能感觉到寒冷刺骨, 意识逐渐模糊,只剩下本能求生的拚命挣扎, 可九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只会让她沉得更快。 她想张口喊救命,可只有咕噜咕噜的泡泡从她嘴里冒出去, 又有无数水涌进她嗓子里堵住她的喉咙。 她身上好疼。 她无法呼吸了。 她下意识去掐自己的脖子, 但是没用, 没有空气,她好痛苦,她想挣扎, 可渐渐没有了力气。 她朝那逐渐远去的水面伸手,眼角凉凉的, 泪与水混在一起, 早已分不清楚。 可最难过的还是…… 她听见外面喜庆的欢呼声,听见滴答滴答的雨声。 好像她就是多余的一个,死掉了,大家才开心, 河神也开心。 “稻稻!” 喜悦声之中,惊现一声痛苦的呼喊,短暂地唤回了季稻的神智。 谁在叫她? 好熟悉的声音啊! 好像娘亲的,娘亲…… 是娘亲! 季稻逐渐清醒。 娘亲在叫她! 她不能死去, 她的娘亲在哭泣! 季稻不知哪里来的劲儿她拚命挣扎起来, 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死的,她还不能死的! 季稻忍着痛, 她想起从前在水中见到的那些抓鱼的少年,她挣扎着挣扎着,想着学着那些动作。 她望着水面。 她不能死,她不要死! 水花在耳边荡开,刚开始很激烈,可随后又渐渐平静下来。 季稻望着越来越近的水面。 还差一点,还差点…… 求求您,如果真的有天,如果真的有神,求求您,稻稻还有娘亲和爹爹,稻稻不想死,稻稻不想让他们难过…… 岸上的许臻心神俱碎,她倒在地上,哭得很惨,可是她的哭声被那些欢呼声盖过,她的痛苦不及他们的幸福,多么讽刺啊! 许臻望着天,望着天上下的这场救命的倾盆大雨,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失去女儿的女子,那时也下了一场雨。 那个女子毫不犹豫拿起一把刀捅向自己,吓得许臻想尖叫。可是这一刻,她竟与那女子感同身受,只是她不会捅向自己…… 许臻抬起头,眼角泛红,眼中布满了血丝,她望着那些可恶至极的嘴脸。 该死的是他们! 她满是茧的手指偷偷捡起一边的锄头。 她要让这些人给她的稻稻偿命!她眼睛发狠。 “许臻,你要做什么!” 许臻刚刚拿起锄头站起来就被人发现了。 她没说话,只是狠狠朝最近的人挥去一锄头。 噗通一声。 张雨吓得跌倒在地,恰好躲过了那一锄头。 锄头就在张雨耳边,挖起来了一大块土,要是他不躲那挖起来的就不是土该是他的脑子了! “许嫂子,你疯了!”张雨后怕极了。 “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疯了?你们这群没人性的人,我要你给我家稻稻偿命!”许臻眼中充斥着愤怒,她挥舞着自己的武器。 “快抓住许臻,许臻疯了!”张雨大声呼救。 第159章 “许臻你要做什么!你居然要杀人?” “许臻,你再不放下锄头,我们就要动手了!” 太讽刺了,他们居然问许臻是不是要杀人。 “你们杀了我的稻稻!是你们先杀了我的稻稻!”许臻歇斯底里。 见说不通,雨中,那些村民便朝许臻涌去。 他们那般默契,一个抓住许臻的手,一个掐住许臻的脖子,一个把许臻压到地上。 许臻像是罪犯一样被死死压在地上。 锄头匡当一下掉下,还被人踢了一脚踢远。 雨滴答滴答落下。 许臻的长发被凝结成一缕一缕,她脸上沾上污泥,看上去狼狈极了。 她拚命挣扎,起来又被人按下去,起来再被人生生按下去。 她像彻底疯了似的大喊:“上天你睁眼看看,你要救的是怎样的禽兽,上天啊,你不公,你不公啊!” “阿臻阿臻……你们放开她!你们快放开她!”季扬冲过来,一个一个推开那些人。他想要去扶许臻,可许臻却一把推开了季扬,季扬坐倒在地,他愣住了:“阿臻……” 许臻起身,她指着季扬,眼里全是恨意:“季扬!还有你,你也是害死稻稻的凶手,我许臻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许臻望了一圈,她想要替季稻报仇,可仇人太多了,她报不了。 许臻绝望极了:“稻稻,是娘亲没用……” 她恨恨瞪了季扬一眼,随后,她毫不犹豫朝鼎冲去。 “阿臻,你要做什么?阿臻不要,阿臻!”季扬连忙爬起来去追许臻。 当—— 青铜鼎发出厚重的呻吟,红色一点一点晕染上鼎身的花纹。那些古老的文字被鲜血重新洗净。 许臻的身体从鼎上滑落,她的眼睛死死瞪着,仍旧满是恨意。 滴答滴答。 雨从鼎边落下。 血在地上缓缓蔓延,如同一条蜿蜒的小溪。 季扬望着那双眼睛,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跌落在地,水洼溅开,将血溅到他嘴边。 “阿臻,稻稻……” “是我的错,我错了……” 一天之内同时失去了妻女,季扬早已心如死灰。 他望着许臻,一点一点爬过去,他抱着许臻的尸首。轻轻为她抚了抚眼睛。 一次,不闭,两次,不闭。 季扬看着许臻,手在发抖,他知道,许臻死不瞑目:“你很恨吧。阿臻,对不起,对不起……” “你恨我吗,阿臻?没关系的阿臻,我这就来陪你和稻稻,我会求你们原谅的,一辈子不够那就两辈子,两辈子不够那就三辈子……” 季扬抱着许臻,狠狠撞向许臻撞过的那个位置。 当—— 老鼎又发出一声熟悉的叹息。 这血淋淋的一幕简直快要吓死村民们。 “啊!” “死人了死人了!” “不、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求雨,他们是自己死的。” “对,他们是自己死的,不管我们的事。” 棍棒散落一地,村民们如惊弓之鸟就要拔腿散去。 但是…… “爹爹?娘亲……” 小姑娘好不容易从河水中爬起来,此刻的她披头散发衣服湿透,看上去狼狈不堪,像只水鬼。 她捂着肚子,那里曾被人踢了一脚,痛得厉害。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朝鼎走去。 那鼎就在她不远,她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让水哗哗滴落,每一步都留下一汪明显的水坑。 但是她只是看着那鼎下的两个人。 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布满了血丝,死不瞑目。而另一个脑袋都被撞掉一半,幸好啊,那些血都往后流了,顺着头发丝流下,小姑娘能再最后看一眼他们的脸。 “娘亲……” 她温柔的娘亲脸上好狰狞,青筋都要迸出来似的。 “爹爹……” 她一向豪爽开朗的爹爹此刻竟然满脸的绝望。 雨淅淅沥沥下着。 季稻抬头看着那雨,伸出手,那雨点温柔地打在她手心,季稻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有些不明白,轻声喃语:“不是下了雨了?不是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吗?” 她蹲在许臻身边,看着许臻,鼎上的血滴答滴答滴在她脸上。 她擦了擦血,血便晕开铺在她脸上,她却不再管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推了许臻一把,又摇了摇季扬:“娘亲,不要睡了……爹爹,不要睡了,稻稻害怕,稻稻好害怕……” 许臻和季扬的尸体没有支撑,她一碰一摇就都滑下去。 季稻望着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终于意识到:他们真的死了。没有呼吸,也不会再动了。 今后不会有人再哄她睡觉,不会有人摸着她的头喊稻稻,不会出门就到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饭。 季稻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爹爹和娘亲,为什么!” 面对小姑娘的质问,村民们羞得不敢抬头。 “童女还活着,河神会震怒!快,快将她祭给河神!” 不知谁吼了一句。 那些怜悯地,同情的目光又变了。 “水淹不死她,那就把她挂在木架上,把鼎推倒,烧死她,烫死她!” 季稻听着,望着那些扭曲的面孔,那记忆中熟悉的慈善温柔的笑容此刻变得森然恐怖。 她的目光望向更远处。 一个小姑娘,她的嘴被人死死捂着,只剩下满眼惊惧。 她对上季稻的眼睛,吓得更厉害,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原因,她低下了头。 谷谷啊…… 不远处的道士袖子里藏着的湛蓝色珠子微微转动,映着那小姑娘满是鲜血的脸颊。 他叹了口气,却不敢叹出声。 因为,这里不只是有他,还有另一个人。 穿过那湛蓝色的珠子,抵达的是海浪轻舒的地方。 珍珠编织的长椅上,湛蓝色长发的男子随意的坐着,他长相美丽,像湛蓝的海水,又如那广阔的蓝天,他微微抬起眉眼,浅蓝的睫羽颤动,那双琉璃似的眼眸望着那珠子中映出的小姑娘的惨状。 架起的木架,燃起的火焰,小姑娘的哭声,哀嚎声渐大,绳索被烧尽,小姑娘落入那被推倒的青铜鼎上,鼎开始冒烟,肉变了颜色。 轻笑声溢出。 “龟丞相,你可以回来了。”他的声音也极为好听。 “是。” “对了,那条小鱼在跃龙门,你回来时顺便将你那海蓝珠送过去让他也瞧瞧这出人间好戏,若能坏坏他的道心就更好了。” 呵,一条鱼还想变龙,痴心妄想。 那伽轻轻捋了捋长发,嘴角上pmdujia扬。 第160章 那伽又瞧了眼那人间女孩,他嗤笑一声,满眼不屑:“区区蝼蚁也敢救神,不知死活。” 他大手一挥将珠子彻底粉碎,珠子里的小姑娘那张从迷茫、害怕到充满恨意的脸一寸一寸跟着化为灰烬。 第110章 前尘梦 鬼契成 漫天的火烧得她肌肤滚烫, 那烧红的青铜片滋滋作响,像娘亲滚油下锅时菜会发出的声音。 浓烟好呛,呛得她死去活来, 嗓子痛极了,恨不得当场就失去意识。 可是身上好痛呀, 痛得她不敢失去意识。 不是在下雨吗?为什么一点也不凉爽? 娘亲,爹爹…… 稻稻好疼呀! 她翻来覆去的, 灵魂都好似被灼烧着。 她害怕地望着那些人, 求助地望着那些人, 可那些人的眼神好冷漠,看着她都不像看着一个人。 她讨厌他们! 她好讨厌他们啊! 他们杀了娘亲和爹爹,他们让她身上好痛, 让她也想死。 火中,她的肌肤被烈火燃烧, 一寸一寸烧得通红, 而她只是抱着自己,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 那些哭泣变成了恨意。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为什么被烧的不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火淹没了她。 血也被烧干。 终究, 她被烧成一把灰,只剩下灰下几节烧黑的骨头。 雨淅淅沥沥的下,月沉沉挂上枝头,只剩下火照天光。 “河神怜悯, 童女已祭!” “河神怜悯, 童女已祭!” 村民们跪着,一声一声朝天空呼喊。 河神? 是,她也该讨厌河神。 她讨厌这里, 讨厌一切。 “那就烧干净吧。” 模糊之中,她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 “稻稻不会。” “你会的。” 混沌之中。 那烧焦的骸骨之下,原本应该熄灭的火竟然越燃越烈,可惜无人发现这异常。 “把火熄灭了,将他们好好安葬吧……不,将季稻扔进水里,要祭的!”村长说。 “是!” 村民铲起湿润的泥土往火里灌,妄图扑灭那杀人的罪火。 但是…… “村长,这火扑不灭啊!” “火怎么能扑不灭呢?一定是沙子不够,多来两个去填,一定要将火熄灭!” “好热。” “好痛。” 悠远的声音在火中回荡。 “你、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有人害怕地问。 “什么声音?你别吓我!”村民们面面相觑。 “好热……” 忽然,火却在这一瞬间,顺着铲子冲了上来,缠绕在铲土的村民手腕,像一条判罪的锁链,牢牢抓着犯罪之人。 “好痛……” 又一条火焰涌来,将最近的人牢牢捆住。 “好烫!天啊,怎么回事!” “有妖怪有妖怪,快跑啊!火里有妖怪!” “啊,救命,好烫,我的手要断了!” 火渐渐收紧,继续燃烧,一寸一寸吞噬眼前的村民。 将他们从手到身体一点一点燃烧感干净,燃烧成一团团黑色的火焰。 火焰中心,黑色火焰通过那些火一样的锁链源源不断朝那最初的火焰中心逐渐聚拢。红色的火焰被黑色的火焰覆盖,锁链上挂上一颗颗水滴状的火,犹如血脉在滴血。 渐渐的,黑与红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浅浅的人影在火中曲折扭动。 痛苦改变了小姑娘的心灵,火焰重塑小姑娘的身体映出她长大以后的模样。 但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混沌和绝望。 她身上的火焰变成美丽而诡异的衣裳。 她的长裙很长很长,她的宽袖也很长很长,从裙摆到袖口,绕着她的身体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而她静静站在原地,墨色的长发垂至腰下,被火撩起,又被风卷落。 原本的小麦色的皮肤被火烧得更白,如冰雪一般,一如她的眼睛,凝结成无情的寒冰。 她淡淡掀起眼皮,充满恨意的眼神从那眼前那群逃窜的人身上带过。 “我们触怒了神明,妖怪出来惩罚我们了!”村民们被吓得语无伦次,只知道逃跑。 可他们逃离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她目光所及。 “救我,我不想死!” “啊!救命,我烧起来了!” “快救我,水,雨,河神大人,救命啊,河神!” 火从人身上一寸一寸燃起,火蔓延焚烧一切他们所珍视的东西。 村庄变成了火海,凄厉的叫喊声遍地。 小姑娘脑袋里一片混沌,她早已失去了理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知道此刻的她很兴奋,也很解气。 烧吧,继续烧吧,烧掉一切。 烧吧,将罪恶烧尽,将雨也烧干,留下的一定就是幸福了。 她勾了勾唇,想笑,可却扯不动嘴角。 “小姐姐……” 小姑娘远远望着那陌生的面孔,可下意识地,她就认为那是她的小姐姐。 “谷谷快跑,那是妖怪,那不是你的小姐姐!”胡大爷抱着胡谷就跑。 胡谷趴在胡大爷肩头,她小声啜泣起来。 胡谷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姐会死,为什么她又会变成那样。 这一声惊扰了火中的少女,她抬眸看去。 火从来无情。 “稻稻……” 漫天的火,热得让人窒息,鲤赶到这里,却已经晚了。 他怔怔望着她,手上那颗湛蓝色的珠子滚落他都没有察觉,那珠子穿过火海,留下了被烧焦的痕迹,但是里面的画面仍在变换。 鲤望着站在火中的少女,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看上去是那样美丽,可是她的眼睛却又时那样的空洞。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只知道杀戮的恶鬼。 而此刻鲤更加注意到她身上连着的那些锁链,锁着那些被烧成焦炭的人体的锁链,黑色的火焰源源不断给她输送着力量。 她身上那强大而诡异的气息足以说明,她早已不是什么恶鬼,而是…… 鬼王。 “稻稻,你不能再杀下去了!” 鲤担忧地说道,可那早已杀红了眼的恶鬼哪里还听得进去。 “季稻!” “你若再这样下去,阎王很快就会发现你,你会被拘下地狱,关在最恐怖的第十八层,被折磨得神形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少女不闻不问,只任由火海吞噬一切众生,方解心头之恨。 鲤捏紧了拳头:“该死的那伽!” 鲤完全没想到那伽竟然会这样做,他还自称是神! 什么神,自私狭隘、报复凡人的神怎配自称为神!怎能为神! 他咬着牙抬头看向火中少女。 第161章 “小鱼,不要再受伤了。” 小姑娘温柔地话语一声一声回荡在鲤的心头。 一切因他而起,是他之过。她分明救了他,却要承受这样的代价。 “这不公平。”鲤低喃道。 是啊,这不公平。 他毅然决然走向火海。 炙热的火烧在鲤的肌肤,他的原形为鱼,更怕缺水,可他只是咬了咬唇,便继续朝那小姑娘走去。 她明明站在那里,眼睛无光,鲤却觉得自己能看见她哭泣的心和她害怕的灵魂。 “对不起,稻稻。” 他义无反顾扑向火焰,肌肤似也被烧焦,可很快就恢复原状。 他是神,他毕竟是神。 他受到伤害可以恢复,可她呢,那样脆弱的小姑娘被烧成焦炭时该有多绝望啊! 是啊,该有多绝望才会变成这样的模样呢? 鲤不敢想。 “别、过来!” 终于,小姑娘看见了他,似乎知道他很强大,她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瞪着他,不自觉想退。 “稻稻,是我,小鱼。”鲤说道。 小姑娘的脑海中充满了杀意,没有丝毫柔情,她想不起什么叫小鱼。她只是本能知道他很强大。 “别过来!”小姑娘大叫,双手一扬,黑红的衣袖飞舞起来,火焰轰地冲向鲤。 鲤轻轻抬眼,一汪水将火包围,温柔地熄灭。 他望着小姑娘,眼神怜悯。 可小姑娘只觉得打不过,好害怕,坏人又要来了。 他渡过火走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害怕得往回缩,火想一个将军将她保护在身后。 她蹲下来抱住自己,以一种防御的姿态,而她整个人近乎要崩溃:“别过来,别过来!” 鲤只是缓缓蹲下,他伸手越过火焰轻轻抱住了小姑娘。 火一遍一遍灼伤他的胳膊,他觉得很疼,但是他知道,没有她疼。 “稻稻,别怕,小鱼哥哥来了。”他静静抱着她。 小姑娘愣愣抬头,呆呆地望着他,眼神混混沌沌的,似乎不明白他是谁、在做什么。 鲤轻轻拨开她眉间散发,那被火焰重塑的发丝灼烧他指尖,他指尖一颤却没有收回,只是强忍着痛将未做完的动作做完,将她散发勾至耳畔。 “稻稻,我说过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他一手扶住季稻的后脑勺,缓缓将额头抵在季稻的额头上。 灼热瞬间从眉钻入心下,可他面容依旧温柔仁慈。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他眉心钻出一丝浅蓝的光泽,如水光盈盈,透明美丽,那丝光亮轻轻钻入季稻的眉心。 “天明鉴,鲤跃门成龙,自为龙鲤。以龙鲤之名向天道起誓,愿与鬼王季稻签订鬼契,年年岁岁不得恢复鬼王之身行加害之事,若有违背,两身同心,鲤愿承其鬼道至苦,日日身焚,夜夜灼心。” 同时,一丝火焰从季稻眉心钻入龙鲤眉心。 鬼契大成。 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困好困,那些杀气和痛苦被安宁所取代。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稻稻好困……” “睡吧,稻稻。” 龙鲤温柔的说着,眼睛却望向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片黑压压的身影。 “河神……” 他轻轻比了个“嘘”的动作,不想让来者吵醒那好不容易安睡的少女。 远处的人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可是到底不能姑息。 “河神,将她交给余。” 龙鲤弯眉浅笑,轻轻将少女抱起:“这可能不行。” 第111章 前尘梦 十八层 一开始说话那人头带冕旒, 身穿黑色长袍,威严如人间皇帝一般,他长相极佳, 气质非凡,只是寻常人看去云里雾里, 看不真切他的模样。那是真正的神明,是阴暗世界的造物者, 主宰。 他身后两个男子身着一黑一白衣裳, 一个身材瘦削但面容带笑, 甚至有几分和蔼,而另一个则面容凶悍,让人一见便心生惧意, 这两人皆头戴长帽,看上去古怪至极。 是阎王爷和他手下的黑白无常。 龙鲤望向阎王, 哪怕在他眼里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 但是他仍旧对着阎王微微笑着。 “你可知她犯下滔天罪行?”阎王望着这村子里面熊熊大火,焦骨遍地,简直可以说是人间惨剧。 “人作恶,死后尚且入地狱, 何况鬼乎?”阎王语气沉沉。 龙鲤抱着少女半跪在地,青丝垂落于耳畔,他朝阎王低头:“阎王既知她犯下罪行,又如何能不知她为何犯下此罪?若要追究, 那便追到最前头去如何?” 阎王手握生死簿, 那是通天晓地无所不知的因果簿,与少女有关的一切都书写在那生死簿之上,他当然知道龙鲤在讲什么。 阎王只是道:“河神掌河, 龙王下雨,本分而已。河落于何处,雨何时下,天不管。天不管,阎王亦不管。” “呵……” 龙鲤紧握起拳头。 河神掌河,龙王下雨,本分而已? 河落于何处,雨何时下,天不管。天不管,阎王亦不管? 是。 河神掌河,龙王下雨。 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身为神仍旧有欲望,明知龙王是什么德行,竟然也能与虎谋皮。 他错得离谱。 龙鲤看向那曾经他发家的小河,此刻却被海水填满。 这座村庄原本应当是金灿灿的,随风一吹,麦浪涌动。 可如今如一潭死水,再无生机可言。 “神之一念,可变万千。生灵涂炭,轻而易举。” “河神……” 睡梦中的少女也因这两个字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似乎很抵触这两个字。 又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停地叫喊:“不,不要,河神,求您……不,不求你,我不求你,你是坏人,坏人!” 少女不再安宁,而是痛苦的哭泣。 她在龙鲤怀中挣扎,她咬着牙,说她厌恶他。 龙鲤脸色发白,他想说什么,可终究只是抿了抿唇。 “河神,将她交给余。她已杀害太多人,成为鬼王,那是极恶,是天道不容许的存在。”阎王的声音一句一句敲打在龙鲤心上。 “不会了。”龙鲤声音低哑深沉。 阎王皱起眉。 龙鲤抬起头看向阎王:“不会了。” “何意?”阎王问道。 “您是阎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龙鲤将少女抱起,他也缓缓站起身来。 阎王看向那姑娘,忽然,他眼神一变:“你与她签订了鬼契,强行压制住了她的怨气?” “是。” 龙鲤看着少女:“这样天道就不会追究了不是吗?” “可若她醒来为恶,你会遭受反噬,承受极大的痛苦。河神,你修成神位不易,不必为了一个凡人葬送自己的前途。” 第162章 “我欠她的。”龙鲤摇头,脸色似无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欠她的,得还。” 阎王沉默下来。 同为神明,他不能一分薄面都不给。 许久,他才道:“她这一场梦会做很久。余要将她带入地狱,她须体验每一层,这是警告。” 阎王做出了让步。 他不会带她下地狱,但需要给她一个警告,让她不敢轻易恢复鬼身,同样,这也是对河神的尊重和保护。 龙鲤理解,他微微点头:“多谢阎王。” 阎王轻轻抬手,一股黑色的光钻入季稻的眉心。阎王做完,似想起什么又看了眼龙鲤:“哪怕你留住了她,但她迟早会消散,这是孤魂野鬼不可避免的宿命。” 说完,他一挥袖消失不见,甚至不听龙鲤的回答。 而他身后的两位无常面面相觑。 “这就走了?” “老大都走了,还能怎么办,要不你去抓?” “还是算了,我好像打不过河神。” “嘿嘿,那就走咯!” 黑压压的鬼影随之消失。 龙鲤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想起阎王的话。 孤魂野鬼终究会消散不见。 那就留她更久一点。 他的手轻轻抚过少女的眉眼,见她逐渐皱起眉,脸色越发惨白,犹如做了噩梦,他叹息:“十八层地狱啊,难为你了。” 少女曾经恬静的梦因那一句“河神”被打断。 她感觉身体失了重,不断下坠,再下坠。 她好像坠入了黑暗之中,隐约见到了一个人。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能感觉到他的威严。 “罪女季稻,你可知罪?”他声音低哑,带来了一阵威压,将季稻一下子压倒在地,她半跪下去,脊背仿佛快被压扁。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的季稻汗水滴答滴答响,她咬着牙努力支撑起脊背,不让自己狼狈地彻底趴倒在地。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能不知道?” 季稻脑子一片空白: 她杀了人? 杀了好多人? 季稻努力去想,可她的前半生只有爹爹和娘亲,最后的记忆也是承受着痛苦的自己,她什么都记不起来:“稻稻没有做过!” 记不起来一定是没有做过。 这个人在冤枉她! “她撒谎,拔她的舌头!” “她撒谎,拔她的舌头!” “她撒谎……” 黑暗忽然一点一点被照亮,声音从一道变成了许多道,一遍一遍重复着,指责着季稻。 季稻躲在一角,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你撒谎,拔你的舌头!” 她抬头才看见拉她的那个人手里全是血,而她四周全是舌头,蹦蹦跳跳的舌头。 “啊!” 季稻吓得不敢动。 那人缓缓走近,手朝季稻伸来,季稻瑟瑟发抖。 “不要,不要!” 龙鲤听着少女的梦呓,轻轻为她擦去眉间豆大的汗水。 “不要,稻稻没有撒谎,不要拔舌头,不要下油锅,不要上刀山……” “阎王,啊,不要见阎王!” 一整夜,哪怕最罪大恶极的鬼也没有去过完整的十八层,但却让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生生闯了进去。 龙鲤紧紧握住季稻的手:“稻稻,别怕,都是梦,别怕。” 焦骨中,身着红衣的少年抱着身着红衣的少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别怕”。 她的眉皱了又松,松了又皱,身上一遍一遍被冷汗湿透。 终于,在天即将亮的时候,少女的眉才松开,这一次没有再皱起。 她这次是真的睡了,睡的很沉很沉,那恬静的面容仿佛她仍旧是那个乖巧善良的小姑娘,一切都未曾改变。 龙鲤温柔地望着她,她白得仿佛发光,长得是那样好看,像精致的瓷器,下一刻就会碎在他怀里。 第一缕阳光破晓而来。 龙鲤后知后觉。 下一秒,他像是想到什么,脸上大变。 鬼是不能见光的,一见便会灰飞烟灭。 龙鲤忙脱下外衣将少女遮住。 现在得去阴暗的地方了。 龙鲤正准备离开…… “小姐姐……” 一声痛苦的呻吟,但声音是那样熟悉。 龙鲤闻声看去,发现了她。 他先是惊讶,龙鲤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活下来了。 而且那个人还是…… 是胡谷。 龙鲤缓缓走过去。 胡谷被烧得太严重了,她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肉,若非她的声音,龙鲤是绝对认不出她来的。 “谷谷?” 胡谷只是望着季稻,她朝季稻伸出手:“小姐姐,原来被烧死是那样疼。” 说完,她看向龙鲤:“哥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看上去很温柔。救救小姐姐,还有……谷谷知道了,谷谷说错话了,谷谷害死了小姐姐,谷谷那时候好害怕,现在也好害怕,小姐姐不会原谅谷谷了……” 胡谷吐了好大一口血,她是含着血将话说完的,说完后就闭上了眼睛。 出乎龙鲤的意料,五六岁的孩子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他伸手摸了摸胡谷的鼻息。 虽然很弱,但是还活着。 * 阴暗的角落,青苔满丛,那似乎许久无人走过的道路泥灰淤积。 脚步声响起,沿着小路白幡飘扬,看上去十分诡异。 而在白幡的尽头,有一座一个阴暗的小屋。 小屋内,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椅子上小憩。 “登登登……” “谁啊!”小女孩一翻身站了起来,语气还有不耐烦。 她打开门发现是一个身着红衣的漂亮男子,他怀中抱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她闭着眼恬静的睡着。而男子身后,跟着一个丑丑的小女孩。 她打量了这群人一会儿,问道:“你们找谁?” 男子微微一笑:“听说这里的棺材,鬼也可以睡?” 小女孩闻言脸色立马正经起来:“可以做。” 顿了顿,她忙道:“得加钱。” 龙鲤笑了:“可以。” 小女孩立马眉开眼笑:“那就进来,我给她量量尺寸。” 不用龙鲤说她就一眼看出了谁是鬼,这小掌柜有点意思。 龙鲤问道:“掌柜的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诧异,随即她高兴起来:“嘿,不瞒你说,来到这儿的没一个觉得我是掌柜的,都欺负我人小,你倒是有眼光啊!别人我都不说,但你嘛,嘿嘿,告诉你也无妨。我姓陆,单名一个喜字,你叫我陆掌柜的就行!” “陆喜?好名字。” 陆喜弯眉一笑:“那当然啦!” 第112章 前尘梦 白纸伞 第163章 厚重的棺材放在屋子的正中央, 半开的棺材盖里躺着一个安睡的少女。 月光下,源源不断的蓝光流入她眉心,直至渐渐溢出包裹她的身体, 仿佛一块漂亮的琉璃将她笼罩在里面。 她就像是被琥珀刻意留下的美人,不忍她的黯然时间流逝。 红衣垂落棺材旁边, 青丝飘绕落在棺材边缘,容貌姣好的少年半身趴在棺材上, 不断输送他的神力去温养那破碎不堪的灵魂。 “没见过哪个神像你一样, 竟然夜夜温养恶鬼的灵魂。”盘坐在棺材上上的少女悠闲地晃悠着双腿, 那双眼睛望着龙鲤,仿佛在看什么珍兽一样,说到最后忍不住啧了一声。 龙鲤缓缓睁开眼睛, 淡淡的蓝光散去,他望着棺材中的少女,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恬静的睡颜。 “我欠她的。” “欠再多, 你也该还完了吧,河神啊,你都温养了她三年了,这三年来, 我亲眼看着你修为倒退,直到现在,你觉得你的实力能打得过其他神明吗?”陆喜惋惜极了。 三年,竟又是三年过去了。 “你说得对。”龙鲤忽然道。 陆喜愣了愣, 她没想到这个固执的神竟然这么轻易认同了她的话:“怎么?你终于要放弃了吗?” “不, 是她该睡醒了。”龙鲤说着,目光缓缓看向陆喜:“陆掌柜的,托你寻的东西你可曾找到?” 果然, 这只鱼不会那么轻易放弃那个少女,何苦呢?强留下来的瓜不甜,留再久鬼都是要消散的。陆喜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像是欣慰又有些惋惜。 “你说的是阴阳木?” 龙鲤点头。 “我倒是找到了,不过你知道我的条件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陆喜一摊手心,说道。 “龙鲤全部家当尽数归你。”龙鲤说完,大袖一挥,便是一堆金光灿灿的珠宝:“只是,陆掌柜还需要替我加工一下那块木头。” 陆喜眼睛立马就亮了,她整个人跳进珠宝堆里,脸笑得都要抽筋了:“好说好说。河神您要做什么,跟小的支会一声就是,小的一定帮你!”陆喜的模样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龙鲤望着初升的太阳,浅浅笑道:“那就做一把伞吧,一把纸伞,愿它能替她遮风挡雨,也能为她蔽除炙热的阳光。” “哪用那么麻烦,要是不想让她见光,让她躲起来就是了。”陆喜随口说道,但她还是一展手心,一截一半散发金光一半散发黑雾的木头便到了她手心。 龙鲤摇头:“她已经失去生命,不能再失去光明。” 陆喜不明白这些人心里的弯弯道道,都成鬼了还那么矫情。不过,这位河神是她的贵客,给的实在也很多,矫情一把也没什么。 陆喜转念一想,嘿嘿一笑:“包在我身上啦!你瞧!” 陆喜眉飞色舞,她双手交织,又散开,一点金光汇成一把小小的圆刀。 那圆刀在阴阳木上穿来穿去,圆刀尾部带着金光,金光随它穿梭像带着金线一针一针绣在阴阳木上。 很快,金线就结成了茧将阴阳木包裹。 “你瞧好了!”陆喜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砰”地一声,那金茧炸裂。 星星碎碎的光像雨一样落下,一把漂亮的白纸伞撑开,缓缓旋转飘零。 天上下了星星,下到了少女的脸上,亮晶晶的。 龙鲤伸手抚过少女的脸庞,轻轻点在她眉心:“那伞很衬你,稻稻,伞来了,你也该醒来了。” 一点蓝光瞬间钻入她眉里。 很快,她睫羽轻轻颤动。 龙鲤看着她颤了颤眼皮,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那双曾经灵动,又变得空洞的眼眸,又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美丽。 她睁开眼,眼睛愣愣地望着房梁。 一些陌生的记忆涌入了她的脑海。 河水淹没她,烈火灼烧她,随后,有人说她杀了人,杀了好多人,紧接着,便是地狱…… 十八层地狱。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美丽的少女轻声呢喃,她眼神依然恍惚,似乎还没有从梦中真正醒来。 “是噩梦还是美梦?”龙鲤问道。 少女眼珠一动,转向声音处。 她细长的眼微微眨动,眼中疑惑:“你是谁?” “我是……”龙鲤忽然犹豫,他竟不知怎么回答。不敢说河神,那还是说小鱼吧。 “我是小……” “你不认识他吗?这家伙可是温养了你三年的灵魂。” “灵魂?” 她又看向好奇地趴过来跟她说话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长得很可爱,脸圆圆鼓鼓的,像娘亲做的包子。 娘亲…… 不好的记忆再次涌入。 她忙坐起身来:“我娘亲呢,我爹爹呢?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 “失去记忆了吗?”陆喜好奇道。 龙鲤却摇头:“没有,她只是暂时接受不了。何况,有部分记忆她确实没有。” “那就给她呗!”陆喜说着轻轻伸手点在季稻眉心。 “别!” 可惜龙鲤说得太晚,那指尖已经点在季稻眉心了。 一瞬间,季稻想起了所有。 她愣了愣。 陆喜抬手晃了晃她的眼:“喂,你想起来了吗?喂,说话呀,她怎么了,怎么傻了……诶,你别哭啊,你哭什么啊!” 陆喜从好奇到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她还是第一回看见别的小姑娘哭,她手足无措起来,求助地眼神看向龙鲤。 因为那少女脸颊流下了两行清泪,她似乎很痛苦,死死咬着唇,呜咽声响起来。 “哎哟,她怎么哭了?”陆喜慌急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帮了她一下,她怎么还讹上我了……” 陆喜也才化身成人,对于人的一些情感,她并不是很明白。 龙鲤叹息了口气。 他轻轻抬手,擦去季稻的眼泪:“别哭,你既然想起来了,那就知道自己已经报仇了。以后别在想了,重新开始吧。” 季稻抿了抿唇。 她朦胧的眼眸望向龙鲤,她依稀记得,最后是这个人救了她。 “谢谢你。” 龙鲤摇头。 陆喜见她不哭了,才终于松了口气,似乎为了缓和气氛,她笑着调侃道:“你是该好好谢谢他,人河神为了你,修为都下降好大一截,你啊,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吧!”陆喜眨了眨眼睛,很是俏皮。 谁知季稻脸色竟是一僵,她愣愣看向陆喜:“……河神?是谁?” “他啊!”陆喜笑嘻嘻说道。 龙鲤鸦羽一颤。 终于她还是知道了。 少女望着龙鲤,她眼眸很安静,没有龙鲤想像中的歇斯底里。可同时,她的眼神又变得好冷漠,冷漠到仿佛结冰。 “稻稻,你可记得曾经救过我。”龙鲤问。 第164章 季稻看着他的脸,那张脸很陌生,可又有些熟悉,季稻点头:“我就救了你,然后,我失去了所有。” 陆喜突然感觉到事情不对劲起来。 等等,她又说错话啦? 陆喜尴尬极了,她挠了挠头:“我、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她犹如脚底抹油咻地跑掉,随后这房间内就只剩下了季稻和龙鲤。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龙鲤试图解释。 “河神大人,您为何要移走小河,您告诉我,是信女哪里惹怒您了吗?”季稻在最痛苦的时候想问的也就这一句。 “没有。” “没有?” 季稻笑了,脸色越发苍白:“神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从棺材里爬出来,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里?”龙鲤忍不住问道。 季稻头也不回:“去忏悔。” “忏悔什么?” “忏悔为何令河神不悦。” 龙鲤扶住棺材的手一颤,随后缓缓收紧:“真相如何我已无力辩驳,可是稻稻,现在是白日,你出去会灰飞烟灭的。” “那就灰飞烟灭好了,我早该死了。” 季稻的话让龙鲤很难过,可是龙鲤无法阻止,他没有资格阻止。 他强忍着难过,挤出一个笑来:“起码,带把伞吧。” 季稻回头,她原本不想要的,可是那位小鱼哥哥难过地望着自己。 季稻默默咬紧了唇。 明明坏人是他,却像她才是害人的那一个。 “带上吧,你去哪里都好。记得,你是鬼,你很厉害,伸手能用术法,这世间除了太阳无人能奈何得了你。”龙鲤的声音很温柔,像温暖的阳光一样。 可是季稻已经不需要阳光了。 她轻轻动了动指头,法术就像是她天生就该会的,牵动着伞到了她手心。 季稻望着手里的伞,这把伞很漂亮,纯粹的白色伞面,隐约却能看见星光点点。 “稻稻,遇见精怪和鬼不要怕,若是怕就躲在伞下,这把伞是阴阳木做的,它的伞面比太阳炽热,但你不用害怕,它伤害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它是为你而生的。” 季稻握紧伞。 伪君子,假慈悲! “还有,稻稻,你若要走很久,就去爱一个人吧,让他也爱上你,背叛你,最后你要吃了他。你是鬼,你不是人了,吃了他你就能继续活下去,一定要让他背叛你,结下因果,规避天罚。” “稻稻,若你遇见无法解决的事情,我会将神识留在每一条小河边上,只要你叫我,我就会知道。” 总说得那般好听,可为什么你要害她性命,又为何要让她爹娘殒命。 她在火中在水里,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虚伪至极! 伪善之至! 这一次季稻没有回头。 缓缓地脚步声飘远。 她永远不会和杀人凶手在一起! 永远! 第113章 前尘梦 又一春 “驾, 驾……” 青山绿水之间,原本的安宁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不止一匹,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那声音响彻了整座山林。 驾着马车的侍女频频回眸,明明是凛冬刚过倒春寒之时, 可她额头上却汗水直流。 “娘娘,您还好吗?”侍女声音关切。 马车颠簸至极, 一颗小石子就能让马车跳起来, 要说好, 恐怕有些假了。 于是里头那道声音便如实回道:“性命还好,就是屁股快没了。”那道声音甚至还带着点儿笑意,一听就知道她在打趣。 “娘娘!都什么时候了, 您还开玩笑!”深知自家娘娘德行的侍女是又气又笑,但却是稍稍心安。 眼下追兵步步紧逼, 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没想到娘娘竟然还能苦中作乐,侍女心安之下便是对自家娘娘的佩服了。 “瞧你急的,你怕什么,咱们能跑掉就跑, 跑不掉就说郊游来了,大不了被抓回去,他们还敢杀了我们不成?”和驾车的侍女相比,车里那道声音倒是不急不忙, 甚至还真像来郊游似的悠闲。 清清却比车中那人想得更多。 王上爱重娘娘, 当今天下五分,局势风云变幻,若干国一直扣住娘娘不让归国王上做事势必就会束手束脚。 清清念及, 眼睛迸发出坚定地光芒:“娘娘您放心,清清就算死也要把您送回燕城!” “站住!” “别跑!” “驾~” 骑马骑到最前面那人脸上汗水直流。 若是在他当值之日放跑了燕妃,那他就完了! “燕妃!站住啊,你站住!”骑着马追来的人嘶吼着,那焦急的模样一点也不比侍女少。 “何大人且放心,前方已经有兄弟去包抄了,燕妃她们跑不掉的!” “一定要快!千万不能让她们跑掉,否则你我性命难保!” “是!” 马蹄声阵阵回响在山中,此时,车里伸出一只手缓缓掀起了车帘,一张巴掌大的脸露了出来。女子长相偏小,脸上挂着一点肉,看上去十分可爱。 她趴在车窗边,望向那后面掀起的烟尘,感慨道:“他们跑得还真快啊!清清,刚才那话别说,你可别死,这次回不去也没什么,下次再跑就是了。” “娘娘,您以为在集市买菜吗,这次不喜欢下次再来?”清清边说着,都快急哭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跑不掉也没办法嘛。哎,毕竟储晏抢了干国一座城,虽然又换回去了,但干国是大国,他们肯定忍不了这口气,难办哦。” “娘娘,您要不,先别说话了?”清清真的要哭了。 南嘉嘴一瘪。 哎,这年头,说实话都不让! 河水悠悠。 忽然,一叶扁舟从雾里闯了出来。 侍女眼尖瞥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高兴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喜叫道:“娘娘,娘娘!那边有船,太好了,那边有船,我们可以借船南渡了!” 南嘉顺着清清的话看向清清看去的方向,她微微一怔。 这里怎么会有船? 嗯? 那是…… 人? 只见青山之间,雾气弥漫,那清澈的河水静静流淌,犹如仙境一样。而在那青山绿水之间,一叶扁舟随波逐流。那扁舟之上,一道白色的影子破雾而来,她长衣被河风吹起,白纱半垂如舞。 南嘉看不见她伞下被遮住的容貌,可光看那身段,在那青山意境之中,就觉那女子的美丽。 “啧,这鬼地方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南嘉眼睛一亮:“哎哟,仙女下凡来救我们咯。” 河风将南嘉的声音送至她耳畔,即便在早先她就听过这女子说的那些的话,但现在却仍旧觉得有趣。 季稻看向远处那奔腾的骏马,将侍女焦急的神情和女子淡定的笑容收在眼底。 第165章 她眼神一瞥,船便无风自动,自觉朝岸边靠拢。 “你们似乎遇见了麻烦,要上来吗?” 阴暗的青山下,雾气之中一抹白色的身影逐渐靠拢,她轻轻扬起伞,露出自己的容貌,南嘉惊艳了一瞬。 她的声音更是空灵,被风送回来,在南嘉耳边散开。 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南嘉感慨。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突然出现一个女子,若是路过被她们拦下便罢了,可是竟是对方主动邀请她们上船,怎么都觉得诡异。 “清清,去船那边。”南嘉倒没有多想。 清清害怕得口舌生津,下意识想要吞咽,她压低了声音,声线依然抖得不行:“娘娘,奴婢早些年曾听说河里有水鬼抓人做替身,她,她不会是鬼吧……” 南嘉哈哈大笑:“大白天哪来的鬼,你这小妮子,刚刚是你说要上船,现在你又怕,怕什么,怕神仙姐姐带你上天吗?” “可是……” “没有可是。除非你是想被抓回去咯!清清你就放心,鬼只喜欢文弱书生,不喜欢我们清清这样的大美人!”南嘉笑道。 清清被南嘉一插科打诨,脸立马变红了,她羞恼道:“娘娘!您老爱拿清清寻开心。” 不过…… 清清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腰佩长剑,面露凶光。 虽然娘娘说不会死,但是被抓回去,不死也得掉层皮。 她想着便抿了抿唇,目光试探性地看向季稻的方向。 季稻注意到她惊疑不定地眼神,对上后只是微微弯起眉笑了笑,显得温柔和善。 比起身后那些人,好似眼前那个姑娘更加和善。 罢了! 赌一把吧! 清清一咬牙:“驾~” 拉车的马偏离了方向,拖出一长条歪曲的痕迹。 “燕妃,站住!燕妃!” “娘娘!” 何洛急得团团转。 “她们是不是走偏了?”他问向旁边人。 “不会吧大人,那边是个河呀,她们又没有船!” 哪怕听到下属说的话,河洛也确认她们是一时兴起逃走的,不可能有船接应,但是河洛那心里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着马车拐去的方向。 “糟糕!那里怎么会有只船!”河洛心咯登一下。 “不可能吧,她们怎么可能有船,这可是我干国的境内啊!” “还真有船!” 河洛的属下们惊讶不已。 “快,千万不能让她们上船!”河洛大声叫道。 “吁~”清清拉住了缰绳,随即立马转身拉开车帘:“娘娘快下马,那边泥沙多,马驾不过去。娘娘,快,他们发现我们要上船了,我们得赶快上船了!” 清清朝南嘉伸出手。 “等等,我拿我的包袱……”南嘉赶忙弯腰去抽出座下的包袱。 “我拿到了!” 清清连忙抓上南嘉的手腕:“娘娘冒犯了。” 她抓着南嘉跳下去,然后拉着她朝小船飞奔。 “驾,驾……” 马蹄声越来越近。 两个人也离小船越来越近。 “燕妃,站住!” “快,何洛要追上来了!”清清深一脚浅一脚踩入淤泥中。 船近在迟尺。 季稻看向南嘉,她一身华衣,头带华贵头饰,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这样的女子若非逼得急了,也不会踩在淤泥里面望船上爬吧。 季稻正准备伸出手来帮她,却见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她竟然将衣裳掀起绑在腰上,哼哧哼哧自己就爬了上来,动作利落,熟练极了。 季稻一惊。 “你……” “幼时做过几年农活儿……”南嘉粲然一笑,丝毫没有架子。 相比她,那位侍女看上去倒更像是养尊处优地主儿。 “啊,娘娘,奴婢陷进去了!” “大人,马陷进去了!” “我们也弃马走过去!” 清清望着那些踏泥而来的人,当即道:“娘娘,奴婢走不了了,娘娘您要保重。姑娘,快划船,只要你带我家娘娘离开这里,回到燕国,王上必有重谢!” “清清别说这样的话,我来救你!”南嘉忙伸出手去,清清却不应:“娘娘,您快走!” 好一个主仆情深。 季稻看着,啧了一声。 罢了。 “来。” 淡淡的声音凑近,清清抬起头,发现一只极好看的手伸了过来,她怔怔抬起头,却见那长得极好看的姑娘朝着她笑,笑得可甜了。 “来。” “不……” 白衣的姑娘睁开眼睛,那眼中仿佛掀起一阵漩涡,将清清吸了进去。 她愣了愣。 “清清,清清?” 清清浑身一颤,她眼睛逐渐清明起来:“娘娘你们快……诶?我怎么在船上?” 南嘉松了口气:“是我和季姑娘把你拉上来的,太好了,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你居然会走神,清清啊,你深得我的真传了啊!” “我走神了?好奇怪啊……”清清虽然觉得奇怪,可是看向自己坐着的小船,缓缓飘动的水面,好像没有别的解释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季稻用了一点小技巧啦! 季稻默默勾唇。 河洛好不容易追到岸边,却看见南嘉一行人坐着船飘走了,河洛忙大声呼喊,似警告:“燕妃!你若是逃跑,便是燕国向干国宣战,你们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 对此,南嘉只是…… 巨大的“切”了一声,随即道:“你们都有脸欺负老弱妇孺,我们怎么就不能跑啦,你们要打就赶紧打,我南嘉还真不信,非得把我一个弱女子困在干国才能保证和平!” 河洛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啊!” “呼呼,累死我了!”南嘉喊完,四仰八叉地躺在舟里,毫无形象可言。 季稻又是诧异,后来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做的事情,好像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这位南嘉姑娘应当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吧。 休息了一阵,南嘉坐起来:“真是畅快多了,那干国皇帝老儿就是小心眼、心机重,这下气死他。” “对了姑娘,这回还得多谢你了,我叫南嘉,你叫什么呀?” 季稻笑道:“季稻。” “稻?稻可是个好东西,季姑娘有个好名字呀!”南嘉赞叹道,季稻又是一笑。 南嘉看着季稻,好奇道:“季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深山里?你的家人呢?” 季稻摇头:“我是离家出走。” 嗯。 也算是吧。 南嘉一愣:“啊?”她完全看不出来看上去这样温婉柔和的女子竟然也这样叛逆? 第166章 “那季姑娘你走了多久了呀?”南嘉好奇道。 季稻想了想:“约莫五十年了。” “姑娘真是个妙人儿!”南嘉捧腹大笑起来,显然认为季稻是在开玩笑。 季稻见她不信,但笑不语。 船晃晃悠悠。 许久,南嘉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季姑娘这船去哪儿?” “你们要去哪儿?”季稻反问道。 “我们要去燕城。”清清说完看向南嘉,小声道:“娘娘,这条河好像去不了燕城?” 南嘉想了想,问向季稻:“季姑娘,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淮江。” “淮江?那姑娘把我们送到淮江下游的淮城就行。” 季稻点头:“好。” 南嘉又坐了一会儿。 船继续飘。 南嘉看着季稻,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眼船,又眨了眨眼睛。 “姑娘,你这舟……是不是没没桨?” 季稻嗯了一声:“顺流而下,无须用浆。” 南嘉听了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季姑娘,你太有趣啦!” “娘娘,我怎么觉得这季姑娘不靠谱呢。”清清心里惴惴不安。 南嘉冲清清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咱们借船嘛就得听主人家的安排,季姑娘既然答应了要送我们,你就安心等着便是,莫要说那些话伤人心。” 清清抿了抿唇:“是,娘娘。” 南嘉觉得季稻有趣极了,她干脆坐到季稻身边:“离家出走的季姑娘,你原本想去哪里呀?你在淮江上,这一条河一路从上至下有渊城,准城,淮城,渊城现在还结着冰,你这船也上不去,准城就在前面,可是准城没什么好看的,淮城倒是不错,那里桃花灿烂,又被称为桃城,姑娘若去,也只能是去那里了。” 季稻却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漂泊……” 季稻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她忽然说到:“不过我现在要去爱一个人。” 南嘉睁大眼睛,“爱一个人!” 这样清冷似仙的姑娘会爱谁,那个人不是王侯将相就是一方霸主吧? 南嘉忽然好奇:“谁啊?我认识吗?” “现在还不知道。”季稻认真说道。 “娘娘,我觉得……”清清刚想说话,想起南嘉的话,她又生生顿住了。 南嘉知道清清想说什么,可看季稻的眼睛,却不像撒谎。 南嘉思忖才道:“不知道?那季姑娘是要找个爱人咯?” 季稻嗯了一声:“可以这样说。” 找个人爱? 找个爱人! 南嘉想着眼珠子一转,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要找爱人啊,我可以帮你找啊!而且……嘿嘿,你瞧!” 南嘉神秘兮兮一笑,她偷偷摸摸翻开包袱,手拿起一本书,宝贝似的藏在怀里,又悄悄递给了季稻。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只给你一个人,你拿上,别被清清看见了,不然她又多想。” 季稻虽然疑惑,但不妨碍她接过那书。 季稻垂眸,只见那书的名字。 嗯? 嗯?? 等等,什么叫…… “论在后宫如何靠勾引王上站稳脚跟?” 第114章 前尘梦 狐狸精 “嘿嘿, 我自己编的书,在干国可受欢迎了,来一本?”南嘉笑得不怀好意。 “反正闲来无事, 我看看。”面对南嘉那殷切的目光,季稻答应下来。 清清不知道她们嘀嘀咕咕讲什么, 她这段时间太累了,上了船很快就睡着了。 小船缓缓飘远, 朝淮江下游飘去。 季稻坐在一旁, 南嘉靠着她, 季稻翻书,她便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讲话。 一会儿是:“见到心仪之人,要秉持三个动, 确认自己心动,勾引需要主动, 主动不如行动。” 一会儿又是:“趁胜追击, 要做到三方面,先动嘴,再上手,最后黑虎掏心……” 季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什么黑心店家准备去打家劫舍似的。 季稻没想到自己居然嘀咕出了声, 南嘉听到笑得差点儿打起滚来:“季姑娘,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黑心店家,抢男子的那种!好男儿嘛, 就是得抢, 不然一不留神就溜走了。想当年我在河边捡到储晏的时候,我一看,好俊的男子啊, 立刻就哄着他和我成亲了。” “姑娘没见过储晏吧,他长得跟天神似的,虽然整天板着张脸……我后来才知道他可是燕国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呀,只有他我不能让给你!”南嘉嘻笑着说道。 忽然,想到了什么,南嘉眼珠子一转:“诶,说起来我儿也很俊,比他父亲可爱多了,就是年纪小了点,不过等几年也就熟了。实在找不到,季姑娘当我儿媳妇吧,我不嫌弃你年纪大。” 季稻眨了眨眼睛:“你都有儿子了?你儿子多少岁?” 南嘉捂嘴一笑:“我儿子现在六岁啦。” 季稻:“……” 季稻一言难尽地看着南嘉。 有这么个娘,也挺糟心的。 南嘉注意到季稻那惊悚中带着点无奈的眼神,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季姑娘,你怎么这样的眼神看我?怎么,我没嫌你年纪大,你还嫌弃我家小棠年纪小呀!” 季稻嘴角一抽,竟哑口无言。 忽而,南嘉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一度亮晶晶的眸子忽然黯然下来。 她望向远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棠现在可好,他到没到燕国。” 季稻望着她,没说话。 * 燕城王廷中。 “砰!” 重重的拍案声响起,吓得在场的人心中一跳。 “什么,小公子丢了?” “好大胆的干使,你们答应过我国,只要将城池交还便送回公子棠,可你们竟然把人丢了?” 年迈的相国气得手抖。 “你们干国欺人太甚!先是设下鸿门宴,扣下各国王眷,后是弄丢我燕国公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大王,依老臣看,就把这佞使斩首示众,以慰公子棠!” 相国看向高台之上,那里端坐这一个十分俊美的男子,他脸色平淡,看不出有多少情绪,只是那双眼睛如同风云变幻,可见他心事。 “两国交战且不斩来使,何况公子棠只是丢了不是死了,慰他做甚?”年轻的帝王轻轻抬眼,目光落到那干使身上。 “大王英明神武,弄丢公子实乃意外,还请大王原谅则个!”干使拱手说道,眼神得意地瞥了眼相国,甚至有种心安理得地模样。 “可是大王,干国欺人太甚,我们……”相国不甘心道。 帝王微微勾了勾唇,眼神从干使身上轻描淡写的带过,落到相国身上:“相国,干国强国,我燕势弱,干国又是无心,何必揪着不放。公子棠失踪,我们自行派人去找即可,不要因为公子棠而破坏两国情谊才是。” 第167章 “燕王所言甚是啊!”干使连忙应和,不给相国说话的机会。 相国咬着牙,愤怒拂袖,但他终究没有再说,只是表情很不甘心。 帝王微微颔首:“干使远道而来,定然劳累了,在四夷邸下榻,好好休息吧。” 干使回道:“多谢陛下。” 干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陛下,还真由他去吗?”相国语气沉沉,在干使离开的那一刻他不甘的表情就已经褪去,恢复成平静的模样。 年轻的帝王微微偏头,那干使的背影映入他眼眸,他勾了勾唇,笑意薄凉:“既然公子棠能丢,干国丢个小使也不算什么吧。” 相国顿时笑了:“干国曾是大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说丢个小使,丢座城也不算什么。” 帝王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她知道棠儿失踪,定然心急如焚,说不定拿着刀就冲回来了……” 他眼中泛起涟漪。 相国看在眼里:“王上是想王妃娘娘了吧。” 帝王没说话,他只是看向桌上铺好的地图,轻声呢喃道:“下一次要打哪座城才能换回她呢?” “报!王上,八百里加急!” “王上,八百里加急!” 帝王猛然抬头,一向无喜无悲的帝王瞬间站了起来。 相国也看向门口。 谁不知道燕国的八百里是为王妃而设。 这位年轻的帝王十分爱重他的王妃。 “她出了什么事?”储晏皱紧眉看向送信之人。 “干国传来消息,王妃逃跑了!” “她跑了?去哪里了?” “回禀王上,不知,只是听说她上了一只船,随后就不见踪影了。” “上船……” 储晏立马看向地图,指尖点在一处,顺流而下:“干国都城位于淮江上游,一路往下,皆是干国土地,入燕只有燕江,不连接淮江,她至少需要穿过淮城才能回到燕城。” 储晏望着那条长长的路只觉得眼睛酸涩。 “干国那老皇帝一定会在准城设下重兵拦截……” 相国闻言,立马道:“臣派人去淮城暗中接应,定然会接回娘娘!” “嗯。” “对了,棠儿也须加紧去找,若她回来不见棠儿,定然难过。”储晏叮嘱道。 相国点头:“请王上放心,臣一定接回娘娘和小公子!” “去吧。” “是!” * 夜幕缓缓降临,风轻轻送往淮江,吹起湖面波荡。 南嘉靠在季稻肩头睡着了,她身上披着一件衣裳,可看上去仍旧很冷,她下意识往季稻身边缩,可是她不知道,季稻身上才是她那股冷意的来源。 季稻推了推她的胳膊。 她没醒。 季稻有些无奈:“这样你会着凉的。” “唔,储晏,大笨蛋,这种小计你都中……”南嘉睡得很香,梦中呓语着。 季稻推不开她,无法,只能任由她去了,不过她又给她披了件衣服就是了。 季稻又看向清清,她也睡得好香。 她便才看向这条河。 呼呼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季稻抬眸便看见一只纸鹤从黑暗中飞来,季稻伸出手,纸鹤便停在她手心。 纸鹤张了张嘴。 季稻了然:“淮城布下重兵,就为了等我们自投罗网?这可难办了。” “嗯?还有杀手?看来干国那老皇帝想要杀掉她们了。” “可我想将她们送往目的地的呢。我还挺喜欢南嘉这位姑娘的。” “你让我去求他吗?” “不要。” “你说不用求?那该怎么做?” “嗯?叫小河帮我?” 季稻看向小河。 “叫小河不就是叫他吗?” 纸鹤这回不张嘴了。 季稻望向南嘉和清清那恬静的笑颜,她想了想:“我可不是求他,他欠我的,哼!” 季稻坐在船边,她轻轻挽起袖子,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小河。 “龙鲤,我想去燕江。” 忽然,河中一抹红色影子汇聚,伫立在远处,缓缓地,那道虚无的影子朝季稻飘来。 他轻轻俯下身体,唇温柔地映在她眉心。 只不过映下去那一刻,他便变成了烟雾消散,只有一道声音温柔地吻在她耳畔: “稻稻,我送你去燕江。” 月亮映在河中,小船飘到月亮之上。 忽然,水波粼粼,轻轻涌向小船。 无人看见,那淮江之上的小船随着水波变成波浪,再晃眼,便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季稻望着小河:“知道我不喜欢,所以不敢来吗?胆小鬼。” 她轻声笑骂。 再怎么也过了五十年了,当时确实是恨的,可是恐怖的是时间竟然真能抚平一切,她现在想来,好像又觉得不全是他的错。 这种想法真可怕。 “季姑娘,你……” 季稻抬眸,南嘉怔怔地望着熟悉的燕城小桥,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季稻。 季稻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也很惊讶:“你何时醒来的?”看见了多少? “那道红影是谁?” 南嘉的问话让季稻明白,她早就醒了。 “大概是……故友吧。” 南嘉瞠目结舌:“你,你不是人吗?你是什么,妖怪吗?天啊,你竟然能一下子飘到燕江上,我在做梦吗?” 季稻只是道:“对不住,淮城布置了重兵,我说要送你们到燕城,便想做到。” 南嘉忙摆摆手,她似乎并不害怕,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没关系没关系,你救了我们嘛。对了,季姑娘,我对异志什么的也很有研究,你跟我说说你是什么精怪?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气质不一般,清清冷冷的,你是不是什么莲花精?还是什么昙花精?看上去也像竹子精……” 季稻:“……” 季稻反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 “你不怕吗?” 南嘉哈哈笑:“怕什么,你要是想害我们,还用得着把我们送到燕城来吗?” 现在的人真是强大,连精怪都不怕。 季稻这才摇头,回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南嘉更加好奇了。 “是鬼。” 南嘉一愣。随即她又笑起来:“季姑娘不想说就算了,净逗我笑。罢了罢了!” “等等,季姑娘既然不是人,还想找爱人,难不成你是狐狸精?” 季稻:“……不是!” “那你找爱人不是为了吸人精气吧?”南嘉又问道。 季稻:“……不、是!” 南嘉思忖了片刻:“听说狐狸精都喜欢吸书生的精气,我们燕国书生可不少,不过也没事,毕竟人多。对了,你要吸的话记得给我们留几个国家栋梁,不然容易亡国。要不你干脆去干国吸吧,那边人也多,不用顾忌,随便吸!” 第168章 季稻:“……” 倒是听听人说话啊! 季稻无奈至极:“你到底把我当成了狐狸精还是当成了护国神兽?” 南嘉笑得打滚儿:“被你看出来啦!哈哈哈哈,我当你是国宝不成吗?” 季稻:“……” 第115章 前尘梦 公子棠 “清清, 清清……” 清清缓缓睁开眼睛,她睡眼迷濛,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含着星光的眸子:“季姑娘?” 季稻微微弯眉。 “清清, 你从淮江一路往下,在淮城见到了好多重兵, 你和王妃娘娘差点儿没逃出来,但幸好上天垂怜, 你们趁着夜色逃出来了, 逃到了燕江之上……” “燕江, 我们不是在淮江吗?”清清还没完全醒来,脑海中一片混沌。 季稻看着她的眼睛:“你的记忆错了……” “错了?” 季稻的眼睛像一汪湖水,平静的湖面下徐徐卷起一层涟漪, 清清看着看着竟被吸了进去,她的神被吸走, 只剩下一片空洞。 “是, 我错了。” “淮城布满重兵,好多人来追杀我和娘娘,我们趁着夜色逃回来,逃到了燕江……”她一个字一个字重复季稻的话。 南嘉弯下腰看向清清的眼睛, 她没忍住抬手晃了晃:“诶,她好像真的看不见我,季姑娘,她这样就会凭空多一段记忆吗?不会醒来变成傻子吧?” 季稻被她逗笑:“不会的, 我保证。我只是懒得和她解释太多, 也怕吓到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王妃娘娘这样的胆子。” 南嘉被这么一夸哈哈大笑:“我是村里人嘛,啥没见过, 别说四条腿的狐狸,就算两条腿的厉鬼我也不是没见过。” 季稻一言难尽地眼神立刻飘了过去。 “吹牛。” 南嘉吐了吐舌头,甚是俏皮可爱。 季稻看着她实在难以相信,她竟然已经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了。 南嘉望着清清,说是不担心是假的。 她见清清那样愣着,双目无神,就对季稻道:“季姑娘,快把清清叫醒吧,我们得赶路回燕都了。” 季稻点头,她声音徐徐,温柔地融入晚风之中:“你现在闭上眼睛,数三秒睁开眼睛,你要回燕都了。” 清清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南嘉在心里紧张的默数。 “一,二……” “三!” 清清准时睁开眼睛。 南嘉急忙关心道:“清清,怎么样,身体还好吗?需要休息一下吗?” 清清疑惑地看向南嘉:“娘娘,你说的什么话,我身体好得很!娘娘,好不容易到了燕城,我们得赶紧赶路回燕都,王上和小公子现在都在宫里等咱们呢!” 清清说着就拿起南嘉的包袱挎在了身上。 恰好船靠在了岸边,她一个人便跃了下去,还回头喊南嘉:“快呀,娘娘!” 南嘉眨了眨眼睛,她顿顿看向季稻,悄声道:“这就接上了?” 季稻知道她说的是记忆,微微颔首。 南嘉眼睛一亮:“好方便呀。下次我出宫去玩,你就这样帮我骗储晏好了!” 季稻:“……” 她忍不住想翻白眼,可到底她还是有形象的人,她忍住了,只是嘴角抽了抽,利索道:“不干。用这个是得花力气的。” 南嘉立马挽住季稻的手:“大不了我跟你买,我可有钱了,但储晏很抠门……不过没关系,咱们还可以去赌坊,凭你的能耐,咱们能赚得钵满盆满。” 季稻皱起眉:“不行,你这是出老千。” “谁都出呢,我上次就被骗了一千两,我气不过刚想回去骗回来,可是储晏就带人把赌坊查封了,害得我那口气不上不下的。这次有你,咱们肯定不能输!求你啦,行行好嘛,季姑娘,稻姑娘,稻稻~” 季稻被人拽住胳膊撒娇似的摇来摇去。 她简直无语:“我现在信了。” 南嘉歪头:“嗯?什么” “燕国禁赌。” “禁赌怎么了?” “燕王这都不罚你,看来你那本书真的有用。”季稻暗自点头。 别说站稳脚跟了,眼看着好像都扎根了好吗? 南嘉却没有半点反思的态度,只听到了季稻夸奖她的书,所以她笑得很开心,眼中充满了骄傲:“是吧是吧,我的书在干国也可受欢迎了,位居干国女子必读书籍榜首。你赚翻了,我这本可是真迹,还有我的留名呢,好好保存,对你必有大用!” 季稻哭笑不得。 活宝不是。 清清走了半天,一回头,看眼着季稻和南嘉仍在原地,她皱着眉头,大声喊道:“娘娘,季姑娘,你们别磨蹭啦,该启程啦!” “来了来了!”南嘉忙道。 “事情说好了啊,不许反悔!”南嘉三下两下跳下去,都不听季稻说话。 季稻:“……谁跟你说好了!” “略~”南嘉回头朝季稻做了个鬼脸。 季稻一愣。 随即无奈笑开。 她跟了上去,嘀咕着:“我可不干!” 季稻三人在燕都雇辆马车。又花了一夜,才从燕城回到燕都。 回到燕都之时,天已是入夜。 燕都没有宵禁,入夜仍旧熙熙攘攘。 阳春三月,燕都支支桃花沉甸甸压在枝头,不过许多已经谢了,飘在地上,飘落水中,随着清水飘向远方。 “季姑娘,淮城桃花有名,我们燕国也不差,虽然你没看见淮城的桃花,但你能看见我们燕国的,怎么样,好看吧?”南嘉笑意盈盈。 季稻正准备说好看,清清疑惑道:“为什么没看见淮城的桃花?我们不是也经过淮城了吗?” 南嘉忘了这茬,她眼珠子一转,忙找补道:“哎呀,那时候不是在逃命嘛,逃命哪有那么好的心情赏桃花,你这小妮子,难道你看见桃花了?” 清清一想,好像记忆里真的没看见桃花,她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记忆里也没有看见桃花呢。那时候情况紧急,哪有心情看花。”清清挠着头不好意思一笑。 真是单纯的小姑娘。 季稻不自觉看向南嘉,看见她捂嘴笑。 嗯,跟她那滑头的主子一点不一样。 季稻看向桃花。 噗通! 忽然远处桥上,一道黑影跳了下去。 “救命啊,有人跳河啦!” 季稻随声望去,之间发出声响的那片河,一双手在拚命扑腾着。 而那河边站着一群穿着黑衣裳的人,他们衣裳样式相同,像是出自一个地方的。 他们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容,眼里全是讽刺:“这贱奴不是跳河,是想下去洗澡,哈哈哈!” 说话那人的口音似乎不像清清和南嘉的口音。 “讨厌的干人!”清清嘟囔道。 “干国人?”pmdujia季稻看向南嘉。 南嘉那一向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也没了笑:“这些干人,以前就仗着干国强大,在我们这些小国胡乱闹事,现在还不收敛,干国人都一样,阴险狡诈,一副恶毒的小人嘴脸,特别是他们的国君!” 第169章 南嘉冷哼一声。 季稻听着南嘉的怒骂,她看向周围的燕人,他们似乎也不敢管。 三月的水,也寒。 黑夜中,那掉水的人在刺骨的河水中狼狈挣扎,季稻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听见他喘息的声音,还有拚命扑腾的声响。 “游啊,长在河边,你不会水吗?啊?哈哈哈,他不会水,他是个废物!” 干人笑起来。 季稻皱紧眉。 “季姑娘,季姑娘,季姑娘!” 噗通。 清清瞳孔微震:“天啊,季姑娘掉水了!” “不,她是去救人了。”南嘉眼睁睁看着季稻跳入水里,而她游的方向正是落水那人的方向。 好冷。 这水寒冷刺骨,刺得他全身发痛。 牙齿在发颤,声音好难听。 他努力划着水,可水下仿佛有一只手死死拽着他,不让他走。 他一点一点沉下去,河水没过他的眼睛。 他瞳仁往下,好黑,好冷,好可怕。 他挣扎了好久,挣扎得快没了力气。 他要死了吗? 他眼皮好沉,好沉…… 忽然,眼睛好像变亮了。 一道温柔地声音传来:“别睡。” 他努力睁开眼,只见一角白衣缓缓飘入他余光之中。 他愣了愣。 眼睛怔怔地望着握住他手的女子。 好漂亮的人啊。 是仙女姐姐吗? 他张了张嘴,咕噜咕噜难听的声音不停的发出。 好难听的声音。 他意识渐渐模糊。 仙女姐姐…… 他朝季稻伸出手。 季稻也惊讶了,她没想到水里的人竟是个被人蒙上了脑袋的小孩,季稻扯开蒙着他脑袋的黑布,却发现他嘴里还塞着一团布。 这就是不喊救命的原因吗? 再往下,就是他被河水冲开的衣裳,衣裳下尽是伤痕,看得季稻皱紧眉头。 好多伤,都是新伤,是那些人打的吗? 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抹过小孩的唇,淡淡的光窜入小孩嘴里,他挣扎的动作小了。 季稻这才环抱住小孩。 刹那间,一股淡淡的莲花的花香窜入她鼻息。 季稻一愣。 好香。 岸上,有两个人很是焦急。 “季姑娘没事吧,天好黑,我怎么看不见?” “我也是啊,清清,要不走近点?” “不行,娘娘,那边可是有干国人在,若是被他们发现了您的身份,他们肯定又会悄悄把您抓起来!咱们好不容易回到燕都,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南嘉也急得团团转。 终于。 噗地一声。 一道人影从水中钻出来。 “是季姑娘,是季姑娘!”清清喜笑颜开。 “快,我们去帮她!”南嘉正准备去。 “娘娘等等!” 清清脸上笑意一滞,南嘉皱起眉:“怎么了?” “他们过来了……” “他们?” 南嘉还没说话,清清就把南嘉一拉,让她背对着那些干人。 “哪来的娘们这么多管闲事!”干人用生硬的燕语骂道,显然以为季稻是燕国人。 季稻抱着小孩从水里爬起来:“你们这么对一个孩子不觉得愧疚吗?” “愧什么疚,这是我们买来的奴隶,我们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你管得着吗?” “快把他还给我们,不然连你一起打!”干人大声嚷嚷道。 季稻感觉到怀中小孩抖得厉害。 她身体原本就是冷的,更别说小孩刚从河里捞起来,碰上季稻,那就是雪碰上冰,一个比一个冷。 她无法,只能将小孩放到地上。 只是她刚刚放下,那孩子却揪着她衣角不松,季稻有些苦恼。 她只好维持着半蹲的动作,看向那些干人:“既然你们说他是你们买来的,那你们开个价,我要买他。” “我们不卖!”干人毫不犹豫。 季稻皱眉:“一百两?” “区区一百两就想收买我们,呵,痴心……” 季稻薄唇轻启:“黄金。” 说话的干人立马无声。 “多少?” 季稻抬眸:“一百两黄金。” 清清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一百两黄金?季姑娘这么有钱的吗?” 南嘉听着心一咯登:“她居然比我有钱!完了,赌坊之行去不了了!” 清清:“……” 干人面面相觑,他们围成一团。 “一百两黄金,那娘们真有钱。” “卖不卖?” “可是主人说只能卖给干人?” “卖给干人连一百两银子都卖不上,这可是一百两黄金啊!” “要不卖了?就跟主人说卖给了干人,卖了一百两银子,剩下的……嘿嘿嘿……” 一人笑得狡诈,其他人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就这样办!” 商量完,一干人立马就道:“好,你把黄金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季稻手一垂落,她手上立马出现一个托盘,她端上托盘渡过河水,放下黄金立刻返回。 “一百两黄金。” 干人望着地上的黄金,擦了擦眼睛:“这娘们居然随身带着黄金,她到底什么来头,还有她那些小身子骨把钱揣哪儿去了……” 其他干人更是眼冒金光:“不管了,大哥,咱们拿上钱赶紧走吧!这里人多眼杂别被别人发现了!” “走走走!” 干人很快散去。 季稻轻轻擦过小孩的额头:“好烫……” 南嘉听到那些人走了,赶快走过来:“烫?是不是发热了?我瞧瞧,我家小棠发热的时候……” 忽然,南嘉眼神一震。 她脸色惨白,唇也在发抖,好像刚才她也落水了似的。 “娘娘您愣着做什么……啊!”清清吓得捂住了嘴。 季稻缓缓收回手,她疑惑地看向南嘉和清清:“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他、他,他是……”清清结结巴巴。 “他是?”季稻更加疑惑。 却见南嘉猛地扑了过来:“小棠!” 小棠? 季稻后知后觉。 小棠不是…… 季稻看向南嘉。南嘉已经泣不成声,她想碰小孩,可他身上太多伤了,南嘉根本不敢碰,她连看都需要好大的勇气。那一向笑意盈盈的南嘉此刻整个人不停的发抖,看上去可怜极了:“怎、怎弄成这样,好多伤,不是早就回来了吗,怎么、怎么……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公子棠!”清清眼眶泛红,直接跪了下去。 第116章 前尘梦 燕王宫 马车在城里飞快行驶, 惊扰得路旁的树木沙沙作响。 燕国王宫那宏伟的高墙越来越近,可那处大门紧锁,王宫内早已熄了灯, 变为一片死寂。 第170章 “王宫下钥了。”清清望着王宫,对车里说道。 南嘉不停地洗着帕子往小孩的额头上换, 她急得汗如雨下,听到清清的话, 当即脸色不虞:“下钥了又如何, 外头医馆关门是因无人, 难道这王宫也没人了吗?怎么,储晏那王八蛋只看重甚至规矩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 清清脸色一变,忙道:“娘娘, 慎言啊!” 季稻看着南嘉,她怀中还抱着公子棠。 实在不是季稻想抱着, 主要是, 这孩子不知为何抓着她不放。 季稻垂眸,余光带过公子棠揪紧她衣裳的手指。 衣裳都给她揪成一团皱了。 季稻伸手阻止了南嘉:“不要再换了,他的额头都快泡白了。” 南嘉手一抖。 她看向公子棠,脸色惨白, 她一把抱住了他:“我、我不知道做什么了,季姑娘,我好害怕!” 季稻轻轻拍了拍南嘉的头:“你现在应该去找大夫,他身上很烫, 伤口泡了水, 会让伤更严重,得尽快处理。南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你若要哭,便等他好了再哭。” 南嘉望向公子棠,眼睛似有涟涟水波。 “季姑娘你说得对!” 她擦过眼泪。 “我不该哭!” 南嘉擦干眼泪,捞起帘子:“停车,停车!” 季稻疑惑地目光看过去。 马车停下。 “娘娘,怎么了?” 南嘉一跃而下,咬牙切齿:“给我把刀,我去砍死储晏那王八蛋!” 季稻:“……” 清清脸色一变:“娘娘,这可使不得啊!” 当然,南嘉手上也没有刀。她望着那高墙,缓缓走到宫门中间,那宏伟高大的宫门紧闭着,让吃人的王宫看上去像一只沉睡的狮子。 南嘉双手叉腰。 季稻好奇地看着,问道:“你家娘娘要做什么?” 清清一捂脸,脸腾的就红了:“……大、大概是,准备骂街吧?” 季稻:“?” 骂街?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我们娘娘,有时候,嗯,会比较豪放……”清清犹犹豫豫解释道。 果然。 南嘉抬起头,眼神一利。 “储晏你个王八蛋,你还有脸关门,你还有脸睡觉!你儿子危在旦夕,你睡得着嘛你!” 季稻:“……果然很豪放。” * “嚏……” 深夜,王宫中的某一处宫殿里,只点了两盏油灯,堪堪将宫殿照亮,不算很明亮。 半开的窗户送进一阵阵冷风,埋首在案上的男子浅浅打了个喷嚏。 陪伴在他身边的内侍关心地望着他,小声说道:“夜深了,王上休息吧,身体要紧。” 燕王储晏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渐渐明亮的月。 “干国春日比燕国更寒,不知她可好,可逃离干都了?” “本王记得每至这个时候,她若是在,定会冲进来,叉着腰骂本王。本王那时候总不理她,忍不下去了就说一句聒噪。现在想来,那句聒噪也不该说。” 储晏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但是他微微泛起涟漪的眼眸却让内侍心头叹息。 “王上,您若病倒了,谁来接娘娘回家呢?”内侍劝道。 储晏凝视着月,许久才微微颔首:“走吧。” “王上要去哪儿?” “休息。” 储晏准备离去。 “王上,王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不,不,这是好事,是好事!” 自相矛盾的喧嚣声传入窗户,生生挡住了储晏的脚步。 “哪里来的奴才,乱叫什么!”内侍先一步厉声骂道。 来人扶着墙喘息,听见内侍的骂声,他眼中一怵,忙跪下去:“奴才有急事要报,不小心失了规矩,请王上恕罪。” 储晏最了解他的王宫,若无要事,无人敢这样喧哗,于是,他便看去:“出什么事了?” “王上,娘娘回来了!” 储晏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王上,娘娘回来了。但是、但是,但是娘娘现在正在宫门外,叉着腰、叉着腰……”跪下那人不敢说了。 “骂我。”储晏愣愣接上。 在骂他吗? 储晏眼中秋水荡漾,似乎不像是被骂,倒像是得到了什么夸奖似的,嘴角微微上扬。 “骂的什么?”储晏问道。 来人不敢说,默默低下了头。 储晏便自问自答:“本王自己去听。” 内侍听见他话中笑意,感慨万千。 敢骂王上,王上还不生气的,整个燕国只有娘娘一人了。 娘娘回来了,好啊!大好事! 储晏脚步带风,十分轻巧,可见他的好心情。 内侍连忙跟上去,脸上也在笑。 * “储晏!你给老娘出来!储晏,你个王八蛋,你降我为妃,那是无奈之举,老娘不跟你计较,但是你居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你算什么国君!”南嘉声如洪钟,以一己之力打破了王宫的寂静和肃穆。 “咱、咱们开门吗?”值守的士兵站在城门上,面面相觑。 “宫中禁令,下钥了不得擅自打开宫门,要不还是等王上来吧……” “你说得对!” 储晏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南嘉的声音。 他太熟悉她的声音了,因为她最爱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时而温婉,像一阵清风,时而火热,像夏日的太阳,不过不论是哪一种,都真挚直接,从不拐弯抹角。 “南嘉。” 他低语着她的名字。 “打开城门。”他声音不大,内侍听见,忙刻意提高了声音:“打开城门,迎接王妃娘娘回宫!” “不是王妃,是王后。”储晏说道。 内侍了然,燕国这只沉睡的狮子终于要醒来了,他高兴地重复了一遍:“打开城门,迎接王后娘娘回宫!”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火光一排排从门内映出去,仿佛是盛大的欢迎仪式。 南嘉一眼就看见了火光中站着的那个男人。 俊美,如天神下凡。 她眼眸一沉。 眼中却无一丝柔情,不待那人走来,她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一把提起了那人的衣领:“储晏!你怎么能把我儿子丢了!你知道他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吗,他全身都是伤,他被人当作奴隶买卖!” 南嘉气得磨牙。 季稻远远站着,见南嘉冲进了门里,她吃了一惊,季稻以为再怎么,南嘉也下了他的面子,他说不定会生气。 可是没有。那位燕王如传闻一般,爱重他的妻子。 他虽然一句话没有说,可是他深情地望着南嘉,眼睛从头到尾将她扫了一遍,似乎在确认她真的回来了。 “南嘉,这一路累吗?”男人沉沉的声音响起,仔细听,还能听见他微颤的声线。 尽管他极力克制了,可喜欢一个人就是那样,眼睛藏不住,声音也藏不住。 第171章 南嘉一震。 她对上储晏的眼眸。 “你、你不会再哭吧!” “没有。” “撒谎,你眼角亮晶晶的。哎呀,你哭什么,我还没有哭呢。你、你,哎,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南嘉慌张起来。 “我没哭。”储晏重复道。 清清擦了擦眼泪,似乎很感动:“终于回来了,王上那么喜欢我们娘娘,肯定思念她极了。” 现在一副阖家团圆的模样,季稻看着看着,略一垂眸,她眨了眨眼睛,又重新看向南嘉,弱弱道:“那个……南嘉啊,你儿子你还要吗?” 南嘉:“!” 她想起正事,脸色立刻慌张起来:“对,储晏,叫太医,小棠发热了,他身上还有伤……” 储晏看向季稻,眯起了眼睛:“她是?” 季稻不卑不亢:“我不过是江上一渔女,偶然遇见了王妃罢了。燕王与其在这里思考我是谁,不如请个大夫看一看这位小公子。” “渔女?这么巧?”储晏看向季稻,打量片刻,他不信眼前那女子这样好的气质竟然只是江上渔女,她要说自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恐怕都有人信。 “把小棠接过来。”储晏吩咐内侍道。 “是!” “储晏!你什么眼神,你在怀疑什么?季姑娘可是我请来的客人,我拿她当妹妹的!”南嘉不开心道。 储晏拍了拍南嘉的手,似安抚:“南嘉。我没有怀疑,只是你总不能让客人一直抱着棠儿吧。” 南嘉一看,季稻表情也很无奈,她想了想好像季稻当真抱了小棠一路,于是她只能勉强道:“好吧。” 这位燕王倒是个多疑的。季稻心道。 不过他带走公子棠,季稻也很赞成,毕竟她抱了一路,手里拿着个东西怎么都不方便,更何况是抱了个人呢。 所以内侍一过来,季稻就把公子棠交还过去。 只是…… 内侍抱过公子棠,可那孩子身体过去了,手却死死拽着季稻的衣裳,内侍一走,季稻便被拉着晃了晃。 “姐姐……”公子棠小脸皱成一团,害怕的呢喃着,怎么都不放开。 “这……”内侍为难地看向储晏:“王上,公子不放手。” 储晏皱起眉:“把他手拉开。” 内侍应是去拉,公子棠小声轻嘶。 内侍一看,他手上竟然全是可怖的伤痕,内侍脸色一白:“这,王上,公子手上全是伤,奴才不敢动!” 储晏眼神一沉,冷飕飕的眼神扫向季稻。 季稻:“……” 瞪她也没用啊,是你儿子自己不放的啊! “棠儿是季姑娘救下来的,他现在应该很害怕,所以将季姑娘当成了救命草。这一路都抱过来了,季姑娘,就有劳你再帮帮忙了。”南嘉怜爱地眼神看向公子棠。 “都听你的。”储晏意外好说话。 季稻:“……” 谁能听听她说话啊! 第117章 前尘梦 她星月 中午的太阳最为炙热, 照在院子里,整个院子都暖洋洋的。 王宫森严,来往的侍从总是行色匆匆, 离去后留下的只剩下寂静,便衬得那轻轻地的翻书声也变得响亮起来。 一把漂亮的白纸伞挂在躺椅上, 伞下那抹白衣被阳光染得更白更亮,隐隐竟有反光。 女子修长纤细的手指半握著书卷, 眼睛一瞬不移地望著书。 从下面看上去, 能看见她流畅白皙细腻的肌肤, 狭长的眼眸上睫毛像是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微微扇动。 哪怕她的脸被书遮住一部分,哪怕这样的角度, 也难以遮住她那清丽动人的容颜,那优雅迷人的气质。 她不像人。 像仙。 若非她轻轻翻动的手指, 都让人以为她快要随风远去了似的。 褚棠醒来时就看见了这样的她。 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揉了揉眼睛梦却还没有醒。 他察觉到自己依偎在他怀中的位置,僵硬了片刻,随后他缓缓远离了她。 季稻察觉到身旁那小孩的小动作,又翻了一页, 声音淡淡的:“太医说生病的人晒晒太阳会好,原本这应当是你娘亲的活儿,可是你抓着我不放,只能由我来了。” 褚棠望着这陌生的幻境, 他眨了眨眼睛, 后知后觉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你救了我。” 他似乎好久没说话了,声音沙哑,难听至极, 他说完慌忙闭上了嘴,手不自觉放到自己的嗓子处。 他脸微微变红。 难听。 相比之下,季稻的声音好听极了,像仙乐一般。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扑腾得厉害,偏让我听见了。你不想死,也不该死,所以才能好好活着。”季稻的话谈不上安慰,甚至算不得好听。 褚棠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她好像不喜欢他,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小孩失落的表情映入季稻余光之中,她翻书的手一顿。 暗暗“啧”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失落的,小孩儿就是难哄。 虽然这样想,但她到底还是放下了书。 她的“正眼”看向了小孩,见他蓬头垢面,她伸出手轻轻将他杂乱的头发拉到一旁,动作很是温柔。 褚棠没想到她会这样,全身一僵,有种莫名奇妙的受宠若惊的感觉。 就听她说道:“不烧了。要再睡会儿吗?现在太阳很好,你全身都会暖洋洋的。” “嗯。”褚棠不知道怎么应对,下意识板起脸矜持道。 季稻噗呲一笑。 她干脆伸出手,手上连书一同将他环住,轻轻按回她腰边:“睡吧,等你娘亲来了,你可睡不着了。” 南嘉估计会抱着他大哭一场,而依照南嘉的性子,还不是只哭,说不定是边哭边骂。 想起那场面,季稻觉得很好笑了。 褚棠虽然清醒不少,但脑子里仍旧浑浑噩噩,听季稻提起他娘亲,他有心想问,可被季稻环住,他想问的话忽然就没了。 他靠在女子身边,太阳很暖,可她身上却好凉,像冰块一样。 褚棠仰起头,看见她肩膀支起的白纸伞,好奇道:“你不晒太阳吗?” 季稻笑着回道:“我晒不了,太阳的光太炙热了。” “那你一定很喜欢夜晚。”褚棠说道。 “嗯?为什么?”季稻问道。 褚棠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月亮的光柔和,星星的光明亮,都不炙热。” 季稻惊讶这年仅六岁的孩子竟然这么聪慧。 她真的认真想了想,月亮和星星吗? 季稻随即想到什么,便半开玩笑对他道:“那还是星星吧。” 每个小孩似乎都有无数个好奇,在听到季稻的话后,褚棠也好奇问她道:“为什么不是月亮?” 季稻笑道:“因为月亮会一视同仁爱着所有人。” “当我抬头看见星星的时候,它在照亮我,当我看不见星星的时候,它在照亮别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第172章 季稻眉眼弯起,眼中尽是柔和的笑意。 “你怎么确定星星照亮你的同时没有照亮别人呢?”褚棠疑惑道。 季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相信呀,我相信世界上总有一颗星星只照亮我,哪怕只有短暂的某个时刻。” 褚棠看见季稻眼中满是流光溢彩,她的眼睛像一颗星星,望着他,就好像照亮着了他,一如他沉在冰冷的河水中听见的那一声温柔的“别睡”。 她身上冰冷沁人,可不知怎的,褚棠竟觉得心里很安心。 “别睡了丑八怪!你是不是在偷懒,快帮我洗衣裳去!” “臭哑巴,我的柴你怎么没帮我劈?” 隔壁忽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打断了褚棠的回忆。 他下意识皱紧了眉。 他记忆中的“别睡”可没有这样刺耳难听。 季稻闻声手上的书微微放下,她朝声音处看过去,但那边是宫墙。 宫墙太高太厚,她的眼眸扫过去只能看见墙和砖瓦,看不见墙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又有好戏上演了。” 季稻打趣道。 宫墙另一边。 两个人高马大的女子围着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女孩。 一个狠狠推了那女孩一把,那女孩趔趄一下,但她终究没有站稳,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讪讪收回手,手被旁边的砍柴刀划破,她不敢擦手上的血,她害怕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畏畏缩缩地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膝盖,看上去好不可怜。 “你装什么可怜,叫你劈的柴你怎么不劈?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告诉你,要不是我们把你捡回来,你这丑八怪早就被那些内侍砍成几段了,我们把自己的饭菜让给你吃,你就得给我们好好办事!” “她今天没干活,别给她饭吃!”另一个附和道。 “啊,啊啊,啊啊啊!”小女孩脸色急切,她拚命挥舞着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在解释什么。 “还敢顶嘴?”其中一个女子捡起一旁劈好的柴火就狠狠砸在小女孩身上。 “我打死你个臭八怪,还敢顶嘴!” “啪!”不规则的柴火带着尖刺,狠狠打在女孩身上,那些倒刺从女孩身体上穿过,勾破了她的皮。 “啊!”小女孩疼得大叫,似乎太疼了,她眼泪都痛得出来了,可她哭不出声,只能啊啊啊的叫个不停,听上去更可怜了。 没有动手的女子叉着腰哈哈大笑:“哈哈哈,臭哑巴哭了,你以为哭就有用吗?这里可是冷宫边儿上,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哎哟,我都忘了,你连叫都不会叫啊!”女子似乎很是得意。 小女孩窝在角落,将头埋在膝盖里。 好疼啊,好疼…… 她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她满是灰尘的手指甲紧紧攥起,深深插入了肉里。 “啧。” 饶有趣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没有动手的那个女子先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只见门口,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如闲庭漫步般走来。 女子一手执伞,另一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她的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踏踏实实,响响亮亮。仿佛踩到了人心坎上一样,莫名让人心头惴惴不安。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那女人看着季稻,光看季稻的气质就觉得她不是普通人。 冷宫边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她是谁? 季稻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全是因为储晏那个多疑的男人。 也多亏了储晏,她能看这样一出好戏。 “我是谁不重要,怎么进来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没有听见吗?” 季稻越走越近,直到屋檐投下的一片阴翳能将季稻完全笼罩。 “别打了别打了,来人了!”那女子拉住了动手的那个女子。 “来人了?谁啊,我打孩子你管得着吗?”那人胡乱嚷嚷道。 季稻失笑摇头:“她说,柴她刚刚劈完了,你早上脱下的衣裳她正准备洗,至于你说的饭菜……” 季稻笑着,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她说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季稻的话刚刚落下,就见那人动作不停。季稻眼眸一深,白伞一转,伞瞬间合上,她手腕一动,合上的伞面伸过去,眨眼功夫就挡住了那打下去的木柴。 季稻略一用力,一抬手,生生挑翻了那女子,即便伤人,她的动作依然优雅,一举一动带动白衣纷飞,让她犹如仙人。 褚棠望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意外。 “哎哟!”女子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 季稻只是道:“我在说话,静心倾听是礼貌。” “你竟敢在宫里打人!你信不信我叫人来!”女子叫嚣着。 见那人不知悔改,储棠轻轻皱眉:“你要叫谁?叫我父王还是叫我母妃?” “什么父……你是,不,您是……” “公子棠!” 这下那两人才看认出褚棠的身份,她们脸色一白,她们实在没想到公子棠竟然回来了。 “看来我算是狐假虎威了。”季稻刻意朝褚棠眨了眨眼睛,很是俏皮。 可爱得很。 褚棠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但终究是抿了抿唇,将笑意泯然。 嗯,矜持! 那两人不敢造次,哆嗦地蹲在一旁。 季稻便朝那窝成一团的小女孩走去。 她望向那小女孩,她身上伤痕累累。 走得很近,季稻松开了牵着褚棠的手,褚棠一怔,下意识去抓她,却从她衣角蹭过,抓了个空,褚棠忽觉自己心里也是一空。 却看见曾经牵着他的那只手靠近了旁人。 季稻仔细拨了拨她身上被勾烂的衣裳,去看她衣裳新造的伤口,那伤口竟插满了木屑,还在流血。 “伤得好重。”季稻声音轻柔,似一阵风。 小女孩怔怔抬头,她望向季稻,看着她正专心盯着自己的伤口的眉眼,忽然,她眼眶湿润,逐渐变红。 像一个受尽委屈之后好不容易才能倾诉委屈的孩子。 季稻注意到了,她想偏了,讪讪收回手:“很疼吗?对不住。” 小女孩见她收手,似乎以为她要走,忙扑了上去。 “别这样……” 季稻惊讶着,她怕她摔倒便没有移开,于是,被她扑个正着。 “啊……”小女孩埋在季稻怀中,呜咽。 季稻被扑个满怀,她下意识收紧手将小女孩抱紧。 她无奈叹息,忍不住嘟囔:“我长得这么慈祥吗,怎么什么小孩都往我身上撞?好了好了,不委屈了,乖啊。” 褚棠望着她垂落的眉眼,她说尽抱怨话,可眼中分明柔情似水。 褚棠暗自低喃:“你也是别人的星星。” “别人的,我的。” 第118章 前尘梦 青山如黛 “季姑娘!” 季稻刚刚走到门口, 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能在这森严的王宫里大喊大叫的,除了南嘉,季稻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第173章 既然听到声音, 季稻便没有回去,她支着伞在门口逗留了片刻。 很快, 声音的主人便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 “娘娘慢些,别摔了。”南嘉在前面跑, 清清在后面追。 季稻望向南嘉, 忍不住笑了。 不知为何, 见到南嘉她总觉得有趣。 也许这么多年,她没有看见这样接地气的娘娘了吧,哪怕此刻南嘉头戴金钗凤冠, 身着深色华服,这样的装扮在任何人身上都可能表现出沉着稳重, 优雅高贵的气质, 但在南嘉身上却不是。 她像个小姑娘似的,该笑就笑,该跑就跑,直率极了。 “这冠真重, 我带上是不是不好看?我都叫储晏别弄这一遭了,以前降我为妃,现在又恢复回去,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他却非要再成一遭婚, 老夫老妻的了,多别扭啊!”南嘉苦着脸对季稻说道。 季稻笑了笑:“燕王爱重娘娘。” “别娘娘的了,继续叫我南嘉吧。小棠!你怎么起来了, 身体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南嘉这才看见季稻裙摆的褚棠,她眼睛一亮,提着裙摆朝褚棠飞奔而来。 储棠见了她恭恭敬敬喊了一句:“娘亲。” 南嘉冲过来想一把把褚棠拥住,褚棠习惯性的地往后一退,往季稻身后一躲,只露出半张脸:“娘亲,冷静一下,儿子没事。” 南嘉扑了个空:“儿啊!你担心死娘了!你躲什么,给娘抱抱,娘差点就失去你了。还有储晏那王八蛋,他居然不派人去接你,他枉为人父,娘今天就去他休了!” 南嘉越骂越起劲。 “你要休谁?”堪称冷漠的男声传来。 季稻看去,看见了与南嘉穿着相同款式衣裳的储晏。 季稻又看向南嘉,南嘉瘪了瘪嘴:“都怪你,小棠都不亲我了。” 虽然很不厚道,但季稻还是听得噗嗤一笑。 听到笑声,褚棠下意识抬眸。 白衣女子轻轻掩着嘴,嘴角微微上扬,她笑得很好看,哪怕她说她不爱阳光,可阳光却好像爱她,不然为什么她的脸被照得那么好看。 储晏缓缓走来,他一把拉起南嘉,目光扫向那个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男孩。 褚棠却没有看他。 储晏顺着褚棠的目光攀升,看见了他望着的那个人。 储晏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有深意。 储晏看向季稻时,储棠才注意到他的父亲,他缓缓看过去,储晏自然注意到这一系列变化,他垂眸对上自家儿子的眼神。 两双如出一辙的眸子相望,储晏的眼神幽深冷漠,而褚棠虽然情绪淡淡的,却格外清澈。 “身体好了?”储晏问起,光听声音,便冷漠极了。 “嗯。”褚棠也淡淡回道。 储晏嗯了一声,接着就道:“明日来书房。” “是。” 父子俩对话似乎全然没有什么温情,特别是褚棠那个“是”字,就像是上下级的命令与回应一般。 南嘉听了直皱眉:“你们哪像两父子。还有你,储晏,小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转,你怎么一来就让他去书房?你怎么不问问他怎么流落民间,身上的伤哪里来的,你这个爹太没责任心了吧!” 储晏眼眸不移:“我六岁时就成了燕王,他六岁还在叫娘亲。南嘉,不是我冷漠,是你太宠他了。” 南嘉闻言,想起褚棠身上那些伤,她眼瞳泛泪,近乎咬牙切齿:“我宠他?我就觉得我不够宠他,我要是宠他,就不会听你的话带他去干国了!我现在后悔死了,我就不该带他去!” 储晏只道:“南嘉,这是他的责任。” “放屁的责任!”南嘉骂道。 唯独在这件事上,储晏不会让步。 褚棠微微垂眸,他眼中光彩黯淡。 他一向知道的,所以从未有过期待。 季稻听着,余光从褚棠身上掠过,看见他垂下的脑袋,再淡淡收回视线。 “本来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该插嘴。但是燕王,我毕竟是你们燕国的客人,不仅把客人发配到冷宫边上住下,还在客人面前数落客人救下的孩子,这是燕王的待客之道?” “燕王殿下,南嘉有没有告诉您,买下这孩子,我花了一百两黄金,现在这孩子应该还是属于我的吧?”季稻轻轻佻眉,她眼中没有多少责骂和不满,似乎只是单纯询问。 褚棠瞬间抬眸,他眼中诧异,因为那没有执伞的那只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头,似安慰。 那么冰冷的手在这一刻却温暖了他。 一百两黄金吗,在她心里,他竟然值这么多钱。褚棠不知为何心里雀跃起来。 “你把燕国公子当成什么?物品吗?”储晏却皱起眉,十分不悦。 他更不悦的是,这小兔崽子居然还不生气!不仅不生气,他这是什么模样,宠物恭维主人吗?储晏看得很不高兴。 季稻皮笑肉不笑:“那燕王把燕国公子当成什么?工具吗?” 储晏顿时眼中一寒,竟有杀气。 南嘉看看储晏,看看季稻,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她忙起身挡在二人面前。 “储晏,你干什么瞪季姑娘,我跟你讲,她和我亲如姐妹,你要是不尊敬她,那我就把你休了!” 说完又对季稻说道:“季姑娘别生气,我回去就把他打一顿!” 见到南嘉,储晏眼中寒气一退,变成了无奈:“南嘉,你知道她是谁,什么身份吗,就形如姐妹,你啊!” 而且更令储晏心塞的是,不仅媳妇不站在他这边,连儿子也不站。 储晏看着褚棠皱起的眉头,那双如他一样的眸子淡漠地凝视着他,带着警惕。 一个二个看他都跟防狼似的,这姓季的可真是有手段。 讨厌死了! 储晏一挥袖子:“呵。” 他余光扫过褚棠,意有所指:“本王是燕王,本王想将她扫地出门随时可以。这一次本王不计较,可不代表下一次本王不计较。” 他说完甩袖离去,背影看上去很不好惹。 南嘉看着储晏离去的背影,微微偏头看向清清:“他来这到底做什么的?给咱们添堵的?” 清清无奈:“娘娘,别看王上凶巴巴的,但他也很担心小公子的,结果还被你们气走了。” 南嘉一耸肩:“人长嘴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说话的吗,他自己不说还生闷气,活该!” 褚棠却知道储晏在说什么。 他望着储晏,下意识抿起唇。 随后竟然跟上了储晏。 南嘉瞪大了眼睛:“小棠,你去哪里?” 储棠朝南嘉行了一礼:“娘亲,我去书房。” 说完他便朝褚棠而去。 南嘉奇怪道:“你去书房做什么,你爹不是让你明日去吗?” 褚棠并不回头。 他望着储晏的背影,那么高大遥远,那是燕国的顶梁柱,是他必须追上的人。 第174章 “这孩子……” 南嘉无奈看向季稻:“孩子大了长得越来越像储晏那冰块了。” 季稻但笑不语。 “算了不说他们了,季姑娘,你在这里住得可好?还习惯吗?” 南嘉刚问完,突然眼瞳竖起,她分明看见了季稻身后另一边,那飘散的长发,她忙凑过去:“等等,这小女孩谁呀?呀——” 猝不及防,南嘉被吓一了跳。 无他,这小女孩的脸似乎是被烧伤了,整张脸都是可怖的疤痕,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模样来了,看上去吓人极了。 小女孩觉得自己似乎吓到了人忙躲在季稻身后。 季稻轻轻揉了揉小女孩的头,笑道:“我捡来的。” 南嘉不忍心看她,便偏过头看季稻:“这孩子一定受了很多苦,当娘的就是见不得这样。季姑娘,她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季稻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问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季稻问道。 小女孩摇了摇头。 “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南嘉疑惑道。 “这孩子不会说话,既然摇头那就是没有名字。”季稻说着想了想,继续说道:“南嘉,既然你是燕国国母,这孩子也是燕国人,不若你给她取个名字……” 忽地,小女孩扯了扯季稻的衣角。 “怎么了?”季稻感受到小女孩的动作,垂眸问道,南嘉也看过去,她看见小女孩眼中的光,分明看向季稻。 南嘉揶揄道:“这孩子瞧不上我,想让你取呢。” 季稻疑惑偏头:“我总是要走的,这孩子若留在宫中,由国母取名最好,这样起码她们欺负你会有所顾忌。” 小女孩只是摇了摇头。 季稻望着她,她也望着季稻不妥协。 季稻微微叹息。 “黛。” “就叫你阿黛吧。”季稻没有资格替她拟姓,但拟个名倒是可以。 “阿黛,虽然是个好名字,但是……” 黛可是好颜色,这孩子的脸…… 南嘉的话没有说明白,季稻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 季稻白伞轻轻偏移,阳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没有半点轻视:“她生来便是好颜色。何况青山如黛,黛不只是容貌,许也是山般胸怀,野草不尽。” 阿黛眼中微动,她望着季稻张了张嘴,似一个“小”的口型,可一张口她又闭上了。 “你想说什么?”南嘉注意到了,问她道。 阿黛摇了摇头。 她已无话可说,只有一问题想问,可现在不是时候。 第119章 前尘梦 父子芥蒂 阳光洒落大地。 一日复一日。 第一年, 季稻在南嘉的劝导和阿黛渴求的眼神中留了下来。 第二年,无所事事的季稻在冷宫边上种下了一排桃树,南嘉乐呵呵地看着, 时不时点评两句,而动手不是季稻, 也不是南嘉和阿黛,而是褚棠。 第三年, 忘记施肥也忘记了浇水的桃树艰难的活了下来, 从此冷宫有了绿色的气息。 第四年, 桃树长高了好大一截,从幼苗变成了小树,储棠也是。 第五年, 桃树终于开了花,燕国的桃花是这盛世一绝, 成为季稻那些年最爱的景色。桃花谢了之后桃树结了果子, 那年的桃子又小又涩,酸掉人的牙,可所有人都吃得很开心。 春去秋来,如此十载。 桃树长成一颗颗大树, 燕国不断征伐,十年间便从边陲小国变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国。 储晏从王,变成皇,南嘉从妃, 成后, 最后变成皇后。 十年后。 第一缕春光洒进阴寒潮湿的冷宫深处。 长相可怖的宫女站在阳光下,她低垂下头,发顶落下阴翳在她脸上。 虽然脸上白疤纵横, 可她眼神却很温柔,手上的动作轻轻摇摆,就像哄孩子睡觉似的。 她手上握着椅子的靠背。 阳光下,放在院子里的金丝楠木制成的胡椅仿佛在发光,随着阿黛的动作,胡椅的旋腿前后晃悠。 那顺着椅子垂落到地面的白裙衣角随着胡椅晃荡,垂垂落落,飘逸轻盈。 白伞搭在椅子上,摇摇晃晃。 而伞下盖着的人看不见脸,只知道她静静地半躺,没有说话,似在小憩。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风也很柔和。 微风吹来,桃树树叶沙沙作响,青色的长发被微微扬起,扫过一张格外俊美的脸庞。 眉宇轩轩,似朝霞孤映。 春光明媚,似照不暖他略显淡漠的脸,他静静望着一处,黑色的鸦羽迟迟顿顿扇动,他不动,像从画里走来似的,走出来,却还是这春日空白中墨画唯一的色彩。 可惜他脸色像寒霜,若非他那双盈盈波荡,似春水融化一般的眼眸,便无人知道他心中柔软。 他不知站了多久,阿黛才终于发现了与桃树融为一体的少年。 “你来了?”阿黛似惊讶。 少年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对着阿黛摇了摇头,目光却仍旧落在那白伞之上。 他没有说话,可眼神却说尽了一切。 阿黛捂住了嘴。 那个漂亮的少年见阿黛停了动作,他缓缓走过来,代替阿黛握住了椅靠,手腕轻转,一下一下椅子又晃动起来。 他依然板着脸,但动作却不像表情那样冷漠。 一下一下,胡椅柔和的摇晃,如同婴儿的摇篮一般。 阿黛望着少年,瘪一瘪嘴,不多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淡淡的莲花香从远至近,直至留在她身旁,缓缓浸入她鼻息之中且不停的富萦她周身。 香味过于浓郁,让白衣女子再睡不下去。 伞下,先是睫羽微微颤动,随后,便是她一双好看的眼眸。 “今日功课做完了?”女子轻轻移开伞,头微微昂去,露出半只眼睛看向少年。 少年垂下的眸对上她的眼睛,微颤。 “做完了的。”少年声音似乎是到了变声时候,沙哑而青涩。 顺着胡椅晃动,季稻觉得舒服,便没有挪窝,只是继续道:“其实也不必逼自己那么紧,你娘这几日老是来我这里,说你把自己逼紧了,一天不是在你爹的书房里就是在骑射场,她很是担心。” 季稻原本也不想管,孩子嘛,若真的不愿,怎么逼都不成,既然储棠能做,那就是他自愿的。可是南嘉絮絮叨叨好几遍了,季稻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两句。 少年静心听着,听完后皱起了眉,问道:“是我娘来叨扰你了吗?” 季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声音懒懒:“毕竟我是你娘的干妹妹,再怎么你也得叫我一声……” “姨母。”少年声音无奈。 季稻笑起来。 她挪开了伞:“停停。” 少年便停下了手。 季稻起身,白伞轻轻扬起,一片阴翳落在少年脸色,惹得他眉下眼睫一颤。 第175章 季稻望着他,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仍旧拧着眉放不开。 季稻抬手。 那修长纤细的指头映入少年眼中,他下意识想躲,却在记起与眼前人的种种回忆时顿住了。 他淡淡抿起唇,克制自己不躲。 一点冰凉点在他眉间,好冷,一如她体温,冰得他又是一颤。 寒冷之后,他的感觉更加灵敏,因此他能感受到女子一点一点抚平他的眉毛,动作温柔至极。 这几年他长得很高,以前他须仰望她,可现在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头顶。 眼眸扫过她浓密的青丝,看上去蓬蓬松松,像柔软的云。再往下,是她纤细的眉,近乎雪白的肌肤。 褚棠愣了愣。 燕国无雪,但干国有,她的肌肤就像冬日的细雪,细腻白皙。 就是这样的肌肤上,微粉的唇勾起,似映入雪地的桃花花瓣一般。 褚棠长到现在,已经鲜少观察过她了,可每看一次他都觉得好看极了,甚至随着年纪长大,他觉得越来越好看。 “世界上无人比姨母更好看了。”褚棠弯了弯眉眼,诚心说道。 季稻噗嗤一笑:“那是你没有见过世面。” 她说着收回手:“今日风和日丽,既然你闲来无事,那就陪我散散心吧。” “姨母也有烦心事吗?”褚棠惊讶道。 阿黛闻言瞬间看了过来,眼神担心极了。 说到烦心事,季稻当然没有,但是季稻没有,某人有啊。 季稻想着一笑:“人都有烦心事,你有,我当然也有。怎么,不愿意陪我?” “不会。”褚棠立刻就道:“我陪您。” 季稻微微颔首。 季稻和褚棠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回头朝阿黛笑道:“阿黛,今晚我想吃香酥焖肉,蜜汁烤鸭。” 她对阿黛说话的声音温温软软,似撒娇一般,阿黛眉眼弯起,点了点头,温柔笑起来。 季稻说完,阿黛便进了小厨房,而季稻则和褚棠在院子里散步去了。 季稻在这里住了十年,院子越扩越大,栽的好几颗桃树都开了花。 站在桃树下,季稻抬头望向树枝,那美丽圆润的花瓣随风一舞,零落飘下。 褚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枝头,桃花美景与他早已司空见惯,他看了两眼便看向季稻,目光似有疑惑,刚想问,就见季稻侧眸看来,那映过桃花的眼眸如水般清澈明亮。 “褚棠,会放风筝吗?”季稻忽然道。 褚棠一愣,他不知道季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 褚棠点了点头:“很小的时候放过。” 季稻便弯起了眉眼。 不等褚棠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就见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风筝来,那风筝是一个胖胖的鲤鱼,双翅轻盈,连风一吹都能将其吹得飞舞起来。 季稻抬眼看向天空:“褚棠,放风筝吗?” “不行,我已经十六了,不能玩物丧志。”褚棠直接拒绝了。 季稻想了想,轻轻牵起褚棠的手,她仰起头望着褚棠,语气似撒娇:“那就当陪我吧。” 褚棠看着她,心一软,不论是阿黛还是他,好像对她的撒娇丝毫没有抵抗力。 褚棠看了她好久,眼中总是挣扎,可她握着他的手,让他温暖的手也变得好冷。 他蓦然皱眉。 许玩一会儿才会暖和呢? 褚棠想着,便无奈道:“就一次。” 季稻眼睛星星亮亮:“我给你拿着,你年轻,跑得快。” 褚棠刚皱眉,就听季稻道:“好不好呀?” 又在撒娇。 “好。” 季稻又笑。 她执起风筝,摆正了,见褚棠一板一眼的拿着风筝线,线吊在地上,吊得老长,而他只是看着季稻,似乎在等季稻发号施令。 季稻失笑摇头。 她拥过去,半环住褚棠,伸手一点一点挽起线。 季稻靠得太近了,褚棠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走过来,身体完全僵住。 女子的清香将他包围,女子柔软的肌肤蹭过他的腰,逗得他腰似乎发痒。 那不完全明显的喉结颤了颤,表现出少年心中的紧张。 “褚棠,做人和放风筝一样,要懂得收要学会放。不收,风筝飞不起来,不放,风筝就飞不远。” 温柔的嗓音伴随着线嘶嘶收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不知怎的,听着她的嗓音他不自觉想像到她说话的模样。 一定带着笑意,好看得紧。 “姨母在跟我讲道理?”褚棠尽量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我不讲道理,我只管风筝飞起来。”季稻回答。 “好了,拿着线跑两步。” 褚棠很听话。 他果然是放过风筝的,很快就牵动风筝飞起来了,季稻适时松开手,风筝很快飞到了天空中,褚棠望着风筝,微微放线,风筝便飞远了。 季稻看着他,他看着风筝,他的动作不似小孩那般开朗活泼,表情也很淡定,像是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好像这安慰不了他。季稻心想。 季稻不会哄孩子,她原想逗他开心,可现在看来,好像也开心不起来。 季稻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褚棠刚巧看过来就看见这一丝懊恼。 褚棠不傻,他很快明白过来:她,在关心他? 褚棠心里一暖。 是她的话,就能说吧。 褚棠想着,便道:“今日父皇问我对大司马有何意见。我说没有。” “那不是很好吗?”季稻疑惑道。 褚棠摇头:“他想要我接近大将军的女儿,与她交好。” “这不好吗?”季稻不懂朝堂,但交好总不是坏事。 褚棠苦笑:“也许很好。可是我总不喜欢父皇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姨母,父皇是想要我成年之后与大将军的女儿定亲。” “算喜事呀。”季稻走过去,走到他身旁听他倾诉。 “我不喜欢她。”褚棠毫不犹豫。 季稻诧异极了。 十六岁的孩子就开始谈喜不喜欢了吗? 她都六七十了都不知道什么喜不喜欢的呢。 季稻想了想:“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喜欢父皇,喜欢母后,喜欢……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她,哪种喜欢都不喜欢。”褚棠看着季稻,那最后一个喜欢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脸色微热,可想起父皇的话,那点微热变成了愁眉不展。 这不还是个小孩子嘛? 季稻失笑:“那就随心意吧,不要拒绝也不要多在意,顺其自然。” “姨母有喜欢的人吗?”褚棠忽然问道。 季稻一怔。 “没有。” 话说她才想起来,南嘉那家伙是不是给她许诺过要给她找一个爱人? 第176章 季稻养孩子都养得忘记了,她现在想起来,竟觉得自己该去找南嘉讨个说法。 嗯! 等会儿就去! “父皇喜欢母后,所以他选择了母后。我没有喜欢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任他摆布。”褚棠眼眸沉下来。 季稻想起储晏,燕国的皇帝。 作为皇帝他是个合格的帝王,但是作为父亲…… 季稻看向褚棠。 他越来越像储晏了,储晏对他几乎不留情,而他的眼中,似乎也偏执起来。 季稻望着天,风筝没了人的管理,似乎摇摇欲坠。 她叹息。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越长大越没有人倾诉,她总想帮他一些。 季稻回眸,她看向他。 “褚棠,蹲下。” 温柔地声音让褚棠转过头,忽然,一张脸离他很近。 褚棠眼睛微微震大,一片空白。 冰凉的手轻轻拨开他垂落的青丝,随着他的脸缓缓包裹他半张脸上,指尖却不因此停留,而继续往下,直至手指碰着他下颚,将他的头轻轻抬起,而另一只手轻轻将他肩膀压下,逼着他仰望着她。 那张完美无暇的脸映入他脑海,季稻离他很近很近,近到她的鼻尖都快要碰到他的额头。 好近,比之前更近。 噗通噗通,褚棠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好像生病了似的。 季稻掐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头更高,她的动作不轻,指甲刺过,勾起隐隐的痛。 褚棠下意识“嘶”了口凉气。 季稻却凑得更近,她连呼吸都是冷的,却让他浑身发热:“褚棠。” 褚棠愣愣望着她,红唇微张。 忽然,季稻又叹了口气。 她手上的动作松开了。 褚棠不明所以。 却听季稻说道:“褚棠,这才是被逼迫的感觉。你父亲这样对你,不过是因为不想你以后被别人逼迫罢了。” 季稻松开手,褚棠仰到地上,她弯腰接过褚棠手中的线,才站起身来望向天空,手缓缓缠绕收着风筝。 “风筝也放了,你该回去了。” 褚棠怔怔望着她。 季稻收完风筝,她两手拿着那红色胖鲤的风筝,弯腰看向仍仰在地上的褚棠。 这下,她笑了:“我就不扶你起来了。褚棠,好好想想,是否你对你父皇有太多芥蒂了。 第120章 前尘梦 了梦春 冷宫炊烟袅袅升起, 香味飘荡,顺着风被送向远方。 原本,这样的香气不可能出现在冷宫里, 可近十年来,却让人都习惯了。 季稻从后院回来的时候, 黄昏已至,金黄的晚霞洒落, 在天际晕染在云层上面。 听到脚步声, 院子里坐着的阿黛回眸看来, 下意识笑开。 但她的笑容在看见那胖鲤的风筝时一怔。 季稻拿着风筝,见她愣了一下,她便走过去:“哄孩子用的, 你喜欢吗?喜欢便送给你。” 阿黛摇头。 “那我改日给你做个新的。” 季稻便把胖鲤放在石桌面上。 阿黛弯眉一笑。 “季稻,你这里好香呀!是不是阿黛又做好吃的啦!” 熟悉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同时响起, 季稻和阿黛下意识望向门口。 只见一身深红色闪过。 季稻和阿黛面面相觑, 心中不约而同想着:“来了!” 果然下一刻,当当轻响响起来,那是凤冠上流苏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 穿着深红色凤袍的女子提起裙摆走来,她身上的凤凰图案随着她走步伐扬扬落落, 如同展翅飞翔的凤凰一样绚丽。 南嘉和十年前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眼角多了几丝皱纹,只是脸上再轻松也不像从前那样自由。 她的流苏在乱撞,可她脚步却习惯性的优雅缓慢。 南嘉走进来看见季稻弯起眉一笑, 她眼角皱纹看上去更多了。 “今日怎么有空来, 不带孩子吗?” 南嘉这些年又有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南嘉摇头:“交给清清了,那俩孩子现在正是闹腾的时候, 偶尔我也得歇歇,否则真得被她们折腾疯了。幸好这宫里还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偷闲。” 季稻只笑。 忽地,季稻似想起什么,揶揄道:“南嘉,从前你骗我来燕国,说要给我相看,都十年了,你何时才帮我瞧瞧啊?” 南嘉一拍脑袋:“哎呀,这事儿你要不提我都忘光了。这几年忙,我改日给你找……不,我明个儿就给你找,你喜欢什么样的?” “那就看你眼光了。”季稻打趣道。 南嘉拍着胸脯保证:“那你放心,我绝对给你找个好的,看着你这狐狸精风光出嫁……对了,你准备嫁不?” 季稻噗嗤一笑。南嘉直到现在还觉得她是狐狸精。 季稻掩嘴:“那就要看你给我找的我满不满意了。南嘉,我可是很挑的。” 南嘉哈哈大笑:“知道知道,你这人连食都挑,除了阿黛做的菜你都不吃,挑男人嘛,更挑剔点也不是不行。不过嘛……” “不过?”季稻偏头。 南嘉一把抱住阿黛:“不过你今日得先把我招待好,否则……”南嘉眼珠子一转:“否则我就迟点给你找!” 季稻看得好笑:“堂堂皇后娘娘还缺口吃的吗?”何况,这威胁也太没有杀伤力了。 南嘉笑:“当然缺啦。” 南嘉笑完不知怎地眼神一暗,缓缓松开阿黛:“我现在什么都缺。” “你怎么了?”季稻敏锐感觉不对。 “没什么,我开玩笑的,咱们先吃饭吧!”南嘉强打起精神,往屋里走去,可是季稻明明听见她声音哽咽,她却说她没事。 季稻疑惑极了:“近日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阿黛想了想,她牵起季稻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笔,季稻眉心蹙下。 “谁说的?” 阿黛又划了几笔。 季稻刚想说流言不可信,可想起南嘉落寞的神情,季稻又觉得或许流言是真的。 她望向屋内,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哪怕她与南嘉交好,她仍旧是个外人。季稻叹息了口气:“阿黛,既然她不愿说,那咱们就当不知。” 阿黛听话地点头,她朝季稻一笑,在她手心拨弄两笔。 季稻望着她,眼眸一软,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咱们阿黛做的饭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姐姐怎么吃都吃不腻。说到吃,姐姐可饿了,走,尝尝咱们阿黛的手艺!” 阿黛继续笑,像个没有烦恼的小太阳。 * 月亮缓缓升上枝头,又缓缓高挂在夜幕之上。 宫中的油灯一盏一盏熄灭,皇宫进入了梦乡。 东宫里,昏暗的油灯似灭不灭,窗旁,如玉的少年望着月亮发呆。 第177章 洁白的弯弯的月亮似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 夜幕,如一双漆黑却清亮的眼眸。 那是谁的手指,那又是谁的眼眸? 少年望向手肘下压着的书。 那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让他眼中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之前书上有这一句吗? 他摇了摇脑袋,感觉脑袋空空。 “罢了,今夜就先睡了。”他对自己说道,于是,他熄灭了油灯,在黑暗中爬上了床塌。 他闭上了眼睛。 突然,脑海中跳入了一双狭长的眼眸,随后眼眸微微弯起,像今夜的月亮一样。 紧接着便是轻轻勾起的嘴角,温柔的笑意像笑到他心里似的。 好熟悉的眉眼,好熟悉的笑容,可他一时认不出来。 “褚棠。”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微微睁开眼,对上了一双似月牙一般好看的眸子。 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冰凉的指尖从他脸侧滑落。 “褚棠。” 那人又在叫他。 他明明对上了那人的眼眸,可仔细去看她的脸却只能看见一片模糊。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问。 那人只笑不答。 她指尖滑到他下颚,轻轻地却又带着点力度逼着他将头抬起。 而她凑过来,粉色的唇轻轻扫过他鼻尖,轻轻印在他唇边。 “褚棠。” 她的呼吸喷薄在他嘴角,一张一合,在他唇边扫动。 他紧张得心脏骤缩。 “褚棠。” 她双手推攘他双肩,他似没了力气,一下子被她推倒,漆黑的背景陡然变化,那只手将他从黑暗中推到了……床榻上。 她的青丝垂落下来,落到他脸上,她的唇落在他不明显的喉结处。 他喉结滚落,滚烫。 “褚棠。” 她的青丝从他的脸一路飘下,她也一路往下,从他喉结到他心脏。 噗通, 噗通。 他心跳如擂。 “褚棠。” 她声音软绵绵的,似撒娇一样,她的眼睛暗含秋水,映入他眼中,便在他眼底涌动,激起他心中风浪。 她的手再此抚上他脸庞,这一次,她仰望着他,脸色嫣红:“褚棠……” 他再也忍不住,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是谁?” 她不回答。 褚棠的唇印上她的唇。 “你是谁?” 她气喘吁吁。 “褚棠。” 她只叫褚棠。 看不清她,可他仍旧觉得她太美了,潜意识的,他就觉得她似雪中开出的梅花,艳丽动人,让他心猿意马。 少年眼眸一暗,声音沙哑:“你……是谁?” 他的鼻尖蹭过她的下巴。 她浅淡的呻吟掠过他心田,如蜻蜓点水,泛起涟漪。 风吹来。 白裙从他手心掠过,他蜷缩了一下手心,那裙角便被他握住。 他仰起头去看她。 她在笑。 他余光看见那白色的执伞从地上滚过,而正眼皱缩。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在不该看清的时候。 那人青丝被汗水浸透,成一缕一缕,可这根本遮不住她的美貌。 她双颊绯红,如融化的春雪,似凋零在雪中的寒梅,与平时都不一样。 “褚棠……”她眼神迷离地望着他,而他觉得眼睛好酸,他的声音也好哑。 “姨……” 那个称呼怎么能在这时候说出口? 可是分明说不出,分明觉得罪恶,可看着她,他却只有心动。 “是你……” 她笑,似摄人心魄的妖精:“是我。” 她的手抬起,环住他的脖颈,他应该挣扎一下的,可他没有。 “姨母。” 他的声音沙哑,全无愧疚。 哗地,他睁开眼睛,天已经一片大亮。 夜晚那映入月光的窗角,此刻映入了炙热的太阳。 那股暖意晃了晃他的神。 “原来是梦……” 褚棠嘀咕着,怅然若失。 “那样的梦,那个人……” 正巧,服侍他的小太监推开门,看见褚棠,小太监高兴道:“殿下,您醒啦!” 褚棠半坐起来,他五指蒙住他的脸,青丝垂落:“现在什么时候了?” “殿下,快到辰时了。”小太监如实道。 “辰时!你怎么不叫我?”褚棠急忙掀开被子,下一刻他感觉到一阵清凉。 褚棠:“……” 他又立马把被子盖上了。 即便他很快,可小太监看过去也不慢,一时瞥见了被子下面的风景。 小太监喜出望外:“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褚棠皱起眉,咬牙切齿:“闭嘴!” “殿下不必紧张,殿下只是长大了。昨晚殿下一定做了个好梦,殿下梦见谁了?”小太监好奇道。 褚棠目光顿时警惕地看了过去:“你怎么知道我梦见人了?” 小太监笑道:“殿下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褚棠皱紧眉。 “是的殿下,不喜欢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梦见的,只有喜欢,才会想和她睡一张床上……哎呀,羞死了。”小太监羞怯的掩了掩面。 喜欢? 褚棠眉头拧紧。 他想起梦中那人,身似蒲柳,笑如魇月。 他喜欢姨…… “不可能!”褚棠脸色一变。 小太监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强烈,吓了一跳:“殿下?” “闭嘴!这件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褚棠眼神漆黑,杀气沉沉。 小太监不知道哪件事,但是从褚棠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太监浑身一颤,生怕被责罚,忙胡乱应道:“是,是!” 他不能喜欢她。 绝无可能! 褚棠心烦意乱。 “我去御书房。” “是。”小太监战战兢兢。 “这里帮我处理了,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褚棠冷眼扫过来,小太监连连点头:“奴才知道!” 第121章 前尘梦 相亲画像 毫无疑问地, 褚棠又被褚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褚棠从书房出来,脸色冷峻如寒霜,他站在殿外, 太阳晃得他整个人都晕眩起来。 褚晏这些年越发阴晴不定,对他的不满似乎也与日俱增。 褚棠觉得, 若非这宫中暂时找不到第二个适合的人选,他早就被储晏踢到一边去了。 褚棠占了很久, 他的贴身小太监担忧地询问道:“殿下, 回宫吗?” 褚棠刚想点头, 余光就看见清清从书房里出来,手中抱着好几幅画卷。 最近娘亲和褚晏的关系也不好,清清去书房, 一定是娘亲那里出了什么事。可看清清的脸色。倒没有几分忧虑,反而有种喜庆? “你知道清清去书房做什么吗?”褚棠问身边的小太监道。 第178章 小太监如实回答:“具体做什么奴才不知, 但是听宫里那些宫女姐姐讲, 皇后娘娘要来燕国好多青年才俊的画像。清清姐手中那些已经是好几批的了。” 青年才俊? 褚棠眼中浮现出疑惑。 他娘要青年才俊的画像做什么? 难道她终于想通了要休了褚晏,焕发第二春了? 不怪褚棠这样想,在他心里,他娘还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去看看。”褚棠说道。 “是。” “清清姐, 清清姐!”小太监热络地呼喊着清清的名字。清清抱着画卷,转头看去,见到小太监疑惑了一下,可随后她就看见了褚棠。 清清惊讶不已:“殿下?” 褚棠微微颔首:“你回娘亲那里吗?我随你一同去看看。” 清清闻言眼睛一亮:“好呀!殿下好几日没来了, 娘娘看见您一定很高兴!” 褚棠目光落在清清手上的画卷上:“我现在去不会叨扰娘亲吗?” 清清笑着摇头:“哪里会。现在去正好, 殿下今日有口福了!” 褚棠不解:“怎么说?” 清清继续道:“今日阿黛姑娘准备做些拿手好菜,阿黛姑娘的手艺可是一绝。” 阿黛…… 褚棠一怔,阿黛在, 那就说明…… 褚棠忽然听到自己心跳加快。 莫名其妙的,好像听见她想到她,他就觉得不自在。 “今日姨……她也在吗?”褚棠抿了抿唇,脑海中只想起夜晚她的笑颜,她迷离的眼神,那句烫嘴的称呼他再说不出口。 清清疑惑道:“她?您说的是季姑娘吧?季姑娘今日在的,而且啊,季姑娘有大好事呢!”清清掩嘴笑。 “什么好事?”褚棠问道。 清清故作神秘:“您去了就知道啦,您也会替季姑娘开心的。” 清清既然这样说了,褚棠也没有追问,他看着清清手上的画卷,说道:“我帮你拿一些吧。” “那就谢谢殿下啦!”清清毫不客气道。 * 画面一转,此时的凤鸾殿中。 “我说南嘉啊,有必要这么多吗?” 一整屋子的画卷差点儿把季稻淹没,季稻望向画堆里的南嘉,无奈说道。 南嘉抱着好几幅,听季稻问,她笑道:“还不算多,我叫清清又去哪了好几幅来,等会儿就到了。季稻,你先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这个怎么样,长相不凡,也很有才华?” 季稻望过去,仔细瞧了瞧:“画得不错。” “宫廷御用画师画的呢,能错吗?那群人可是只有根草都能画出花儿来的。”这样一说,南嘉连忙把画一放:“你倒是提醒我了,这群人我没见过,不行不行!” 季稻也随手拉开一幅,画得和上一幅没多大区别。季稻便随手合上,又重新放在一旁。 南嘉想了想,道:“说起见过的,我觉得探花郎江灿倒不错。” “江灿?” 见季稻有兴趣,南嘉笑道:“江灿那人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就是家境清寒了点。不过其人无父无母,你若嫁过去倒不用担心婆媳矛盾,你们若合不来,我也能为你做主……” 季稻思忖片刻:“有画像吗?” 南嘉拍手:“有!我让清清去拿的那一叠中就有!” 季稻便笑:“那我能不能嫁好就全靠你了。” 匡当。 二人正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呀!怎么掉了!”清清惊呼声响起。 季稻和南嘉相视一眼,季稻先起身。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一幅画卷落下,画卷流淌而来,缓缓展开在她眼底。 那幅画卷上,先是墨色的祥云,随后便是仰着头看云的男子。 季稻看着画,画里没有画出那男子的相貌,却画出他周身轻盈飘逸,似闲云野鹤般的自在身姿,以及那画卷右下角那放荡不羁的草书“江灿”二字。 季稻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转眸朝南嘉笑道:“真巧,随便掉幅画都能掉出你说的那个江灿。” 南嘉眨了眨眼睛:“真的假的?我瞧瞧,真是他吗?” 南嘉忙凑过来,一看便惊讶:“还真是。”说着她看向季稻,打趣道:“这么有缘,看来你们真得见上一面了。你且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南嘉和季稻都笑着,一个揶揄打趣,另一个满眼温柔,似同意。 她们顾自谈笑,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那不小心掉下画卷来的少年。 他怔怔望着穿着白衣的女子。 她侧颜也如无暇的玉,随她笑,眉眼弯弯似穹月,与梦中无二致。 怎么现在才发现。 她光站在那里,他好像就看不见旁人似的。 “殿下,殿下?”清清奇怪的拍了拍褚棠的肩,轻声呼唤着。 褚棠微微回神:“何事?” 清清道:“殿下,我把画捡起来了,您进去吧。” 南嘉这才注意到门口的少年,她看见褚棠,眉开眼笑:“是小棠来了,快进来。” 季稻对他一笑,随手看向清清:“那幅画给我吧。” 南嘉噗嗤一笑:“怎么,想多看看你的探花郎吗?” 少年如大梦初醒。 他迟钝地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掉落那幅画。 方才她说什么,她能不能嫁好就全靠谁了? 褚棠望向她,抿了抿唇:“姨母要嫁谁?” 这样的称呼让他心跳骤增,他生生克制下来。 南嘉毫无察觉,指了指季稻拉开的那幅画:“探花郎江灿!娘亲觉得不错,可你姨母还在考虑呢。小棠,你和他同在朝野,你觉得那人如何?给你姨母支支招?” 少年偏过头看向那画。 那个角度看不见画上容貌,可他却见过江灿,那人的确生了副好相貌,而且…… 少年看向季稻。 她灵动似仙,他似闲云野鹤,若站在一起也是配的。 少年却蓦然收紧了拳头。 可江灿也没有多好…… 外头人总说他洁身自好,长相俊美。才华横溢…… 二十四五才立业,从前没娶妻也算洁身自好吗?是,他的长相不错,可不算突出,燕国比他好看的比比皆是,至于才华,他又哪里比得上…… 比不上谁? 褚棠心里一颤。 他在代入谁? 自己? 他摇了摇头。 他不能被一个梦影响,他不喜欢她,也绝不可能喜欢的。 “小棠,小棠,你摇头做什么?江灿不好吗?”南嘉疑惑道。 褚棠看向南嘉,南嘉问出那话的时候,季稻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姨母喜欢他?”褚棠只是问,他心里复杂。 季稻看回画:“倒不算,不过他这画很不错,还有这字……潦草狂放,看上去很有趣。” 很有趣吗? 第179章 褚棠看着季稻的表情,那嘴角惯常的笑意现在却让他觉得刺眼。 “姨母,我与江灿见过,他……” 褚棠唇一颤。 他能说什么呢? 总归只能说一句:“不错。” 从理性看待,江灿是真不错。 季稻又笑:“褚棠的话一定没错,那我就先见见吧。” 南嘉拍着胸脯保证:“我立马就派人去办!” 褚棠看着她们,她们似乎都很高兴,再看另一边,连清清都在笑。 好像所有人都很满意这桩婚事。 他也很满意…… “母后,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毫无预警的,褚棠转身就走。 “不是才刚来吗?”南嘉怔怔道。 可他早如一阵风吹走了,清清望着褚棠,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殿下的脸色好难看。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呢…… 清清看向季稻,又看向南嘉,最后看向那幅画。 忽然,她灵光一现。 “难道……” “娘娘!”清清一震。 南嘉回头:“怎么了?” “……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可惜她没有抓住那一瞬间,之后她就记不得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了。 “我忘了。”清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南嘉噗嗤一笑:“想说什么都能忘?你呀!好了,今晚上让阿黛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 “好呀好呀!”清清高兴极了,至于刚刚想说什么……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啦! 褚棠一路向前,从未回头。 看见他一出来就埋头直走的小太监疑惑极了。 不是要吃了饭才走吗,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出来就算了,这一直走好像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小太监没搞懂。 褚棠终于停下来了。 他脑子一片混沌。 一会儿是季稻,一会儿是江灿。 一会儿他说江灿不错,一会儿他看着季稻在笑。 他想得太多了。 “齐安。” 小太监忙道:“奴才在!” “若我不喜欢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忘记她?”褚棠问道。 齐安“啊”了一声,没听明白:“殿下,你想忘记喜欢的人?” “是不喜欢!”褚棠瞪了过来。 齐安讪讪一笑,心里嘀咕:不喜欢的人还用忘吗?拖下去砍了不就是了? 齐安知道殿下这是又别扭上了,他想了想,试探性地说道:“那就换一个喜欢?” 褚棠死鸭子嘴硬:“是不喜欢!” 齐安从善如流:“那就换一个不喜欢!” 换一个? 是了。 多接触一些其他人,说不定就好了。 褚棠眼眸亮起来:“齐安,替我约原雅。” “原雅?” “原将军的女儿。” 第122章 前尘梦 双双遇见 翌日。 花园里水声叮咚, 小桥弯弯跨越湖上。 春日,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 小桥边,花团锦簇之中, 站着一个男子,他垂着眸望向桥下清水, 里面鱼儿往来,活泼极了。 可是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 季稻远远望着他, 那侧颜与画像上很像, 只不过少了些许画上那闲云野鹤的气质, 此刻他像一朵蔫下的花。 季稻回望阿黛,问她道:“那就是江灿吗?他为何看上去很不情愿?不会是南嘉强迫他来的吧?” 阿黛看着江灿,又听见季稻的询问, 她便微微皱眉。 什么东西也敢给姐姐脸色看? 阿黛扯了扯季稻的袖子,不让她去了。 季稻感受到阿黛的动作, 顿时脚步, 多看了那人一眼。 “若是南嘉强迫他来的,那就去道个歉吧。若不是就问问他为何不开心好了。”季稻朝阿黛一笑。 “阿黛,你留在这里吧。” 阿黛抿了抿唇,不开心。 白色的伞遮住刺眼的阳光, 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男子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某处。 金光洒落,被一纸伞盛满,伞微微偏移,那偶尔抖落的金光从女子脸旁闪烁, 她穿着最朴素的衣裳, 动静也不大,可当她站在那里,便是众人瞩目。 江灿眼中闪过惊艳。 季稻见他望来, 朝他一笑。 江灿立马红了脸。 “你是……” “我是季稻。”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问,一个答,十分默契。 江灿哗的睁大了眼:“你是季稻?” 季稻微微颔首,随后她又觉得江灿问得很奇怪,好奇地问道:“你还见过第二个季稻?” 江灿连忙摇头:“不,没有。只是,只是听说皇后娘娘的义妹十年前就随其入宫了,没想到……” 季稻明白过来,她好笑道:“没想到这么年轻?” 季稻踏上小桥,裙摆逶迤,她闲庭漫步一般朝江灿走去,她看上去很淡然,可江灿的心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江灿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清心寡欲,可自见了她,不是脸红就是心跳,他都觉得自己陌生起来。 在离江灿差不多两步远的距离,季稻停了下来,她笑着问道:“所以小郎君之前是在烦恼,皇后娘娘塞了个大麻烦给你?” 江灿不敢看季稻,垂下头如实道:“之前是。” 季稻掩唇轻笑:“之前是,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姑娘很好。” “哪里好?相貌好?”不待江灿说话,季稻就失笑摇头:“若我说我的年纪比你大很多,你还觉得我好?” 江灿抬头看她:“姑娘很好。” 季稻只笑不说话。 她转头,只看见御花园别处一个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少女走来,她抚着鬓发,发上一朵新鲜的红花,看上去煞是好看。 少女在笑,她身后的宫女似在恭维,说完话那少女笑得更开怀了。 好似这天下的男人都没什么差别。 以色视人,急切捞得好颜色。 而女子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见季稻望着那少女的发,江灿以为她是喜欢那少女发上的花。 江灿思忖片刻,轻轻捋过一片花瓣,握拳伸手放到季稻面前。 季稻正疑惑着,却见江灿张开了拳头。 他笑道:“花开正好,不忍打扰,借花斑献佛,望姑娘喜悦。” 季稻眼眸微微泛起涟漪。 她偏头,那朵被他“借”走的花昂首挺胸,果然来得正盛。 虽是见色起意,但这江灿也有可取之处。 她伸出手,江灿缓缓将花瓣放入她手心。 这样的动作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二人双手交握一样。 刚刚走到御花园的少年愣住了。 “殿下,殿下?” 齐安见他没有回过神,不留痕迹的轻轻推了一下他,声音压得极小:“殿下。” 褚棠被那一推回过神来:“怎么了?” 第180章 他看见少女,恍然想起现在的状况。 “嗯,你方才说什么?”他问少女道。 “殿下,奴家刚刚说,今日太阳正好,花也开得好呢。”少女甜甜的声音带着疑惑和好奇。 太阳很好吗? 花开得好吗? 他余光似不经意看向小桥上那花团锦簇的美景,连那些花都仿佛在祝福他们,将他们团团围起。 而那美景之中,男子抬头却避开了女子的眼睛,俊秀的脸隐隐绯红。女子带着得体的笑意,那笑容如平常一样温柔,只是这一刻多了些专注和真诚。 他蓦然想起梦中,她就是那样看他的,她的眼中分明只有他,只是他。 他紧握成拳。 阳光真刺眼。 他看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少女都发现了异样。她顺着褚棠的眼神看去,就看见了小桥上的一男一女。 “啊!御花园怎么有人在这偷、偷……”原雅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 齐安也惊讶:“殿下,是季姑娘。季姑娘怎么在这里?那个男子是谁呀?” “季姑娘是谁?”原雅疑惑道。 齐安回道:“原小姐,季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义妹。” “皇后娘娘的义妹?”原雅想了想,下一刻她惊讶地看向褚棠:“那不就是殿下的姨母了?” 褚棠默默咬紧了唇。 说来好奇怪,他自己怎么说都行,可换了旁人他却觉得这称呼刺耳得很。 算什么姨母,又没有…… 是了。 又没有血缘。 褚棠想到这里眼眸沉了下来。 原雅注意到褚棠的脸色,她小声问向齐安:“殿下脸色好难看,他在生气吗?难道殿下很讨厌他的姨母?” 齐安下意识摇头:“哪能讨厌,殿下几乎是在季姑娘膝下长大的,何况季姑娘那么温柔,宫里谁不喜欢季姑娘。咱们殿下可是最喜欢季姑娘了。” 突然,齐安声音一滞。 最喜欢? 等等。 齐安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这几天褚棠的异常,齐安小心翼翼看向褚棠的眼神。 这一看却看见褚棠目不转睛盯着那白衣女子,眼中仿佛有风暴席卷而来。 不会吧。 齐安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他脸色一白,紧张得直咽口水。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这个小太监知道啊! 殿下怎么就能喜欢、喜欢季姑娘了呢! 原雅恍然大悟,她听到褚棠和季稻交好,想了想,对褚棠道:“既然姨母在那边,殿下肯定想过去打个招呼,奴家陪您过去。” 褚棠当即就道:“不必。” 他话说得很急切很果断,却让人莫名觉得他心虚。 原雅一愣,她下意识看向齐安。 齐安低着头不敢抬起。 这已经不是他能插足的问题了,他只能装聋作哑。 原雅眼中出现了类似迷茫的情绪。 殿下到底什么意思? “褚棠?” 季稻终于发现了不速之客,她转眸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一转,偏到他身边那个娇小玲珑的少女身上。 嗯? 小姑娘? 江灿也随之转眸,看见褚棠他便遥遥行了一礼:“殿下。”态度不卑不亢。 褚棠盯着季稻的表情,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不愉快,可是没有。 她看见原雅,先是惊讶,随后便是好奇,等看见褚棠的目光她便弯眉一笑:“很可爱的小姑娘。”说的话也慈祥得像个长辈一样。 褚棠抿了抿唇。 “姨母,你喜欢他吗?” 季稻愣了一下。 她? 季稻看了看原雅,原雅朝她眨了眨眼。 嗯?pmdujia 褚棠是在问她的意见? 这小姑娘她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真的挺可爱的。 季稻想着继续笑道:“喜欢的。” 褚棠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的指甲瞬间掐入手心,那熟悉的痛感让褚棠越发清醒。 才见一面就喜欢了吗? 褚棠感觉自己心在发颤。 “姨母,你今日约见他,是准备明天也和他一起过吗?” 江灿闻言看向季稻。 季稻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 褚棠避开了她的眼睛,他想甩袖就走,可是又有些放不下。 还是季稻先道:“既然你们到了这里,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小郎君,咱们去别处逛逛吧。” 季稻本意是不打扰褚棠和原雅,可在褚棠听来便不一样了。 小郎君,小郎君,叫得可真亲切啊。 褚棠说不出话。 “殿下告辞。”江灿又行了一礼。 季稻便与江灿一同离去。 褚棠看见她侧颜勾唇,眼中似星河流淌,走了几步,江灿说了什么逗得她掩嘴一笑,她白色的裙摆轻轻摇曳,一点一点远去。 原雅还好奇的看着季稻,感慨道:“殿下的姨母真好看,另一位就是姨父了吧,他们看上去真配呀……” “不是!” “不是姨父。”褚棠重复了两边,一边比一遍坚定。 他看向原雅的眼眸如无星之夜,漆黑暗沉。原雅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脊背发凉,原雅讪讪道:“殿下?” 褚棠只是问道:“原小姐,你可知道,父皇有意撮合我们?” 这点原雅倒是知道,原雅点了点头。 却听褚棠道:“原小姐,强扭的瓜不甜,不喜欢终成怨侣,你觉得呢?” 原雅一愣。 这话什么意思? 褚棠不待她回应就甩袖大步离去。 呵,姨父? 想得倒美。 原雅望着褚棠道背影迷茫地看向齐安:“小太监,殿下这话的意思不会是……他没看上我?” 齐安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 * 褚棠今日好像有点怪怪的?季稻想着。 还有他那句话,明日是什么日子? 季稻思索着,走着走着,她忽然一顿。 “怎么了季姑娘?”江灿疑惑道。 季稻皱起眉:“明日是他的生辰。” 季稻才想起,明日竟是褚棠的生辰! 她都忘记了。 所以褚棠那怪怪的表情,是因为她忘记了他的生辰? “明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江灿惊讶道。 季稻忽而又笑了,她对江灿道:“还这么在意这种事,他依旧是个孩子呢。” 江灿也笑:“殿下毕竟才十六,本身就是个孩子。对了,明日我也备上一份礼,有劳季姑娘替我转交给太子殿下了。” 季稻点头说:“好。” 第123章 前尘梦 看看我 凤鸾殿桃花盛开, 一朵一朵锐气昂扬,可褚棠却没有看的心思。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昨日提醒了那人,她会记得吗?她会留下来吗?还是说她依然选择那个什么江灿? 第181章 褚棠抿起唇, 眼中情绪沉沉浮浮。 他站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 他生怕又听见那天那样突然的事情,但还好里面没有动静。 褚棠推开门。 嘎吱一声。 南嘉抬眸, 她看见是褚棠, 似乎并不意外, 弯了弯眉说道:“你来了啊。今日是你生辰,娘就想着你肯定会来,每年都是咱们一起过的呢。” 咱们。 这个“们”本来不包括褚棠, 褚棠环视一周,没发现那年年都在的身影。 褚棠心底一空。 她真的去了? 褚棠心里又急又怒。 南嘉注意到他的举动, 好笑道:“你在找你姨母吗?今日你姨母不在, 她出宫去了。不过大清早她就来了我这里,给你留下了礼物,要不要看看?” 南嘉往褚棠放向一推,是一个方形小盒子还有一个卷筒。 褚棠牙尖轻轻咬住唇。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伸出手先打开了卷筒, 是某人的真迹。 南嘉凑过来,她也看不懂,只是看着:“这几只虾画得不错,看上去挺肥的, 一定很好吃。” 是了。 这是南嘉的反应, 这会是季稻的反应。 那人本身不是这样文雅的人,她也不可能有某人的真迹。 褚棠握住画卷的手收紧。 这是江灿送的。 她和江灿已经好到可以代替送礼物了吗? 江灿又觉得他有资格送这个礼物吗?他以为他是谁,还真以他姨父的身份自居了吗? 褚棠面上不显, 可手却在抖,气的。 他狠狠将画一拍,拍到桌子上:“送回去,我不要。” 南嘉吓了一跳:“不要就不要,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吓娘一跳。另一个盒子也不要吗?” “不要!”褚棠近乎咬牙切齿。 南嘉挠了挠头:“你倒是和季稻说得差不多,她说你若不喜欢就送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礼物,怎么送礼的和收礼的都这样说,你若真不要那我就笑纳了。” 南嘉说着就准备收起方盒。 说时迟那时快,南嘉刚说完,褚棠就将盒子飞快取走,南嘉眨眼功夫,手下就一空。 她抬头,疑惑地看向褚棠:“不是说不要的吗?” 褚棠没说话,默默打开方盒。 “是什么是什么?”南嘉好奇极了。 褚棠愣愣抬头:“是一枚……” “金元宝。” 褚棠盯着那金元宝,金元宝也映照出他的模样,影子和他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南嘉看了看,噗嗤一笑:“季稻真俗气,哪有人生辰送金元宝的。” 褚棠拿起金元宝左看右看,还真是沉甸甸金灿灿的金元宝。 南嘉笑完,似乎想起什么,目光变得有些怀念:“不过啊,这倒让我想起从前。小棠,你当年被人拐走落水,你姨母便是用了一百两黄金换了你的自由身。娘时常在想,若那次不是你姨母发了善心,娘恐怕就真的失去你了。” 南嘉伸手捋了捋褚棠的发:“这恩情,咱们得记一辈子。说起来,娘还想到一件事。”南嘉想着还没说就开始捂嘴笑。 “什么事?”褚棠问。 南嘉笑道:“当年认识你姨母是因为机缘巧合,后来娘亲很想与她交好,就骗她来燕国给她找个好归宿,现在才兑现,说起来娘亲还有些不好意思。” 褚棠脸色一僵。 南嘉没有察觉,兀自继续打趣道:“为了骗你姨母,娘还曾对你姨母说,我有个儿子,长得也很俊,不如你当我儿媳妇吧!” 褚棠心一动,眼波涟漪泛起,他追问道:“她呢,她怎么说?” “她问啊,你儿子几岁呀!我说六岁,你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有多好笑,娘现在都记得呢。”南嘉笑得开怀。 褚棠却黯然了眼眸。 清清站着听她们说话闲聊,她看着褚棠表情变化。 殿下好像很难过? 为什么呢? 好像曾经也有这样的变化。那曾经被忽略的点滴又被她拾了起来。 忽然,灵光一现。 清清似乎想到什么,不由得捂住嘴。 不会……吧? 却见褚棠将金元宝握在手心。 他用指腹轻轻擦过元宝,反覆想起南嘉那些话来。 他还记得,那年,河水冰寒,她一介女子毫不犹豫跳进水中救出了他。 他犹记起他醒来,阳光洒在她脸上,美得他都怔住了,在想这里是天上还是地下。 后来,他喜欢待在她身边,再后来,那一日,梦中有她。 好像一切都很不可思议,可是又好像喜欢上她是宿命一样。 喜欢? 他喜欢她? 褚棠哗然抬起头,眼睛愣愣的睁大。 他喜欢她吗? 可是那是他的姨母…… 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她会怎么想?娘亲会怎么想? 可是娘亲不就是希望她幸福吗? 若、若他可以呢? 褚棠给自己抛出千万个难题,又一个一个回答。 他心潮澎湃,眼睛逐渐变亮。 若他可以呢? 若他可以…… 褚棠思绪复杂,可他觉得自己似乎想通了。 “娘,姨母去哪里了?” “啊?”南嘉惊讶:“我不知道。” 褚棠握紧元宝。 他要去找她。 若他真的喜欢她,便能找到她! 少年的想法纯粹极了,他迫不及待起身,迫不及待想要去找她。 “娘!我有事先走一步!” 褚棠郁郁寡欢而来,却高兴离去,只剩下南嘉一头雾水。 “清清啊,你有没有觉得小棠最近怪怪的?” 清清唇色惨白,她望着褚棠的背影,上唇碰下唇。 她都不必再问了,殿下的表情早就说明一切。 是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又哭又笑,时而高兴时而难过,是什么能让一个冷静自持的男人失去理智,失去镇定? 无非情爱而已。 “娘娘,你觉不觉得……”清清犹豫着要不要提醒。 “什么?”南嘉疑惑。 “……殿下像只开屏的孔雀?” 南嘉闻言一怔:“开屏的孔雀?等等,你是说小棠有喜欢的人了?谁啊?” 清清抿了抿唇。 南嘉望向褚棠,后知后觉,她惊讶道:“季稻?” 清清点了点头。 南嘉看向那空了的盒子,细细思忖:“怪不得那天话都没说完就要走,原来是吃醋了?” 南嘉啧了一声。 她想起季稻,那人总是言笑晏晏,一副正经模样就忍不住想笑:“那样好颜色的人,还轻声细语,温柔体贴,别说别说小棠,若我是男人,我也喜欢。” “娘娘不担心吗?”清清疑惑道。 第182章 南嘉笑道:“担心什么?” “殿下?”清清试探性说道。 谁知南嘉笑得更开心了,她伸手将画卷起来,边卷边说:“若是他喜欢旁人,我倒会担心。若是季稻,我只担心他会因被拒绝而伤心。季稻那人,比你想像中的难搞定。不过他若能让季稻喜欢,我倒是对他刮目相看。” 南嘉想了想:“我倒不介意让她做我的儿媳,只要小棠喜欢,季稻也愿意,自然,他们高兴我就更高兴。” 清清看着南嘉眼中的恶劣趣味,为自己多余的担心松了口气。 * 燕都的天渐渐暗了下来,街边挂上了灯笼,为黑夜撑起了一片光亮。 夜晚,季稻将伞收起抱在胸前。 她缓缓走着,目光从一个个摊上扫过,从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掠过。 送金子非她所愿,她的确忘记了他的生辰,也的确没有准备礼物。 于是她今日才决定出宫看一看,至于那块元宝,只是为了拖延一下时间。 季稻缓缓走在街道,感受人间烟火之气。 忽然,她发现有个拿着灯笼的小女孩在街上哭泣。 “小妹妹,你怎么了呀?” “娘亲在卖花灯,悦悦淘气出来玩找不到娘亲了,呜呜呜……” 季稻抬眸。 热闹的街道,又有多少危险? 季稻想了想,笑道:“那姐姐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季稻,许是她笑得好看,也许她长相和善,小女孩相信了她,脆生生回答:“好!” 季稻牵着小孩走过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了小女孩的娘亲。 两人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季稻微微一笑,准备离开。 可小女孩的娘叫住了季稻。 为了答谢季稻,送给季稻一盏莲花灯。 季稻愣愣望着灯,远处小女孩和她娘亲朝她挥手道别。 季稻失笑。 她又提着花灯独自前行。 走啊走啊,季稻不经意便看见一条小河。 她走近小河半蹲下来,她还记得那年她就在这里救下了褚棠。 那个孩子,现在长得很好。 季稻望着河中的自己,笑了笑,河中的自己也朝她笑了笑。 很快,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一晃神。 花灯落地。 “我最近好像觉得有些疲倦。” 小河轻轻蹭过她手背,那阵冰凉让她偶尔清醒。 “稻稻,你走得太久了,你的灵魂很疲惫,去爱一个人吧,否则你会死的。” 脑海中传来温柔的声音。 季稻一怔:“龙鲤?” 她哑然失笑:“你忘了,我本就死了。” 不过没什么,她选好了人。 那人见色起意,她也不怀好意,恶意旗鼓相当,她便不会内疚。 白衣女子轻轻拨动河水,她的眼眸中秋水盈盈。 她脚边莲花灯闪烁,像一闪一闪亮着的小星星。 “季稻……” 声音熟悉,季稻抬眸。 她看见来人惊讶极了:“褚棠?” 褚棠深深喘息着,他跑过好多路,去了她去过的地方,问了好多人是否看见带着白纸伞的女子,他也曾找错,可终究方向没错。 “季稻!”褚棠又叫了一句。 季稻后知后觉:“你叫我什么?” “季稻,稻娘。”褚棠深深望着她,眼中有季稻看不懂的情绪。 季稻疑惑他的称呼,不过她也并不是纠结的人,比起称呼她更惊讶在这里看见褚棠。 嗯? 褚棠怎么找过来的? 难道是她的金元宝太敷衍了,他特地来找她生气的? 先是忘记了他的生辰,其次送了敷衍人的礼物,任谁都生气吧? 季稻想着还有些心虚。 “我想过给你买礼物了,可是没想到买什么……”好像这样的辩解有些苍白。 褚棠低头,看见那盏莲花灯,他蹙眉:“谁送的?江灿吗?他在哪里?”褚棠如临大敌。 “你找江灿?” 季稻问完摇头:“我只早晨见过他,他让我帮他转交礼物,这盏灯是我将一位走失的小女孩送回了家,那小女孩的娘亲送我的。你若找江灿,我……” 褚棠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我不找他。” 原来今日她没有同江灿一起,原来她出来是为了给他选礼物,原来莲花灯不是江灿送的。 褚棠俯下身子捡起莲花灯:“我不找他。稻娘,这盏灯可以送我吗?” 稻娘? 季稻忍不住多看褚棠一眼。 这种称呼不会太亲昵了吗? 说起来,他看上去怪怪的。 季稻犹豫道:“你若喜欢,当然可以。” 褚棠这才笑了,满眼欢喜。 清隽的少年郎弯起眉眼,丰神俊逸,靓丽得晃眼。 他微微曲膝,半跪到季稻身旁。 淡淡的莲花香在季稻鼻尖漫开,好闻极了。 “稻娘。” “还是叫我姨母吧。”季稻纠正道。 少年脸色一僵。 季稻继续道:“我没有找到合适你的礼物,不过江灿是文人,他送的礼物你应当会喜欢。” 褚棠满眼笑意凝固在眼中,又听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曾说江灿不错,他可有什么红颜知己?” 若是有,日后便好办很多,不用她多费功夫。季稻想着。 褚棠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根本动弹不得。 一句两句三句,为何全是江灿? 难道,就见过一面还一见钟情了不成? 褚棠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但他生生克制:“你看上他了吗?” 季稻想了想:“算是吧。” 江灿长得不错,也没有怪味,而且他很怜惜生灵,季稻觉得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看上江灿了? 她喜欢江灿! 褚棠咬紧唇。 “对了,若有空,你帮我查一查江灿,说不定他以后就是你姨父……” 沙沙—— 季稻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眼瞳一滞。 整个人倒在地面。 白衣如盛开的花铺开,青丝飘绕勾勒她脸庞。 一只手在她耳畔,死死按在地上,撑起少年半个身体,而另外半个,压在季稻的身上。 少年垂着头,黑发垂在季稻肩头,与她的发纠缠。 季稻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能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 她不明白,他是跌倒了吗?跌到了她身上,将她压在地上? “褚棠?”季稻疑惑不解。 “江灿江灿江灿,你眼里心里只有江灿吗?”少年咬着唇,鲜血漫开,他幽黑的眼瞳仿佛无尽的黑暗,藏匿着数不清看不见的情绪,像是要将她吞噬进去。 第183章 “看看我,季稻。” 季稻瞳孔微缩。 这是……什么意思? 第124章 前尘梦 桃花糕 风轻轻吹动, 莲花灯落下,闪烁得更厉害了,成为点缀这漆黑的夜里最闪耀的明星。 若隐若现的光下, 映着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着女子怔愣的模样。 少年半压在女子身上, 深邃的眉眼中刻画着深情。 季稻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活了这么久, 虽说没有真的去爱过谁, 可是耳濡目染也明白一些东西。 少年的话不是听不见, 不是听不懂,少年眼中情绪不是看不清,但是…… “怎么会, 怎么可能?”季稻想不通。 “何时开始的?”季稻愣愣问道。 少年听懂她的话,抿了抿唇, 眼睑轻轻垂下:“不知。” 他细碎的青丝飘散在她脸上, 他的话随着那风吹入她耳中。 不该的。 不该这样的。 季稻下意识咬唇,她伸手推了推少年,推不动。季稻又不敢用力,凡人太脆弱了。 “你没有回答我, 你眼里心里只有江灿吗?你认识了他多久,你真的喜欢他?”褚棠和梦里一样,轻轻嗅近她颈窝。 他和梦里一样离她很近,近到他呼吸喷薄而出, 恰好就能落在她身上, 留下淡淡的暖意,也是淡淡的痕迹。 褚晏对他说了很多话,很多他不认同, 但有一句话褚晏说得很对。 不争不抢就会灭亡。 他眼神幽暗,堪比黑夜。 季稻别开头:“那又如何?” 季稻不喜欢江灿,但他是最合适的人。至于褚棠…… 是从哪天开始的? 那天吗? 季稻想起那个风筝,想起她轻轻掐住褚棠脖子的那一天。 可是那个动作不该让人误会的。 她明明是在威胁? “褚棠,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想错了,这么久以来,你只是将我当成你的亲人,现在也是。你的感情没有变,你只是长大了,误会了这种感觉,这不是喜欢,不是爱。” 除此之外季稻想不到其他理由,她只觉得褚棠长大了,而她也许还将他当成孩子般亲近,让他误会了。 眼前的少年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喜欢他,限于长辈的“喜欢”,而且正因为她“喜欢”他,她才更不能喜欢他。人鬼殊途,她是恶鬼,恶鬼的喜欢需要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一抹生魂,食之,当世不显,可那人再无来世。 季稻伸手抚开他的发:“我只将你当成亲人。” 这样的少年她怎么忍心让他没了来世? 亲人? 他也曾只将她当成亲人,可他们到底没有血缘关系,感情是能够变的。 褚棠用几天时间想通了。 他想起褚晏冷冽的眼神,他总是那样看着他,对他说:“拿出点血性,褚家的人天生具有掠夺性。” 褚家的人天生具有掠夺性。 一旦看上便不会放手。 他原来真的是褚家的人,这一脉相承的偏执的血液,他以为在他这里就结束了,可没想到他也是这一脉相承中的一脉。 褚棠握住她撩拨他青丝的那只手,冰凉如冬。 他将脸轻轻贴近她的手:“那年我满身伤痕未愈却毅然决然跟着父皇离去。稻娘,你可知道为何?” 季稻皱起眉,似在回忆他说的那年。 季稻摇了摇头。 褚棠弯起眉笑起来,似从前温润温和:“因为我知道,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想要在父皇那里留下你那就得有话语权。我自小学的就是这个。” “而现在,稻娘,我是太子,这意味着我可以做很多事。例如,你有喜欢江灿的权利,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褚棠笑着,轻轻俯身,他冰凉的唇印在她脖颈处,潮湿温暖。 季稻皱起的眉皱得更深了。 季稻觉得自己之前的教导是多此一举,这孩子不愧是褚晏的孩子,性格天生就有褚晏最恶劣的部分。 以前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因为在她和南嘉面前没必要表现出恶劣的一面。而现在,他不吝于表现。 喜欢? 季稻垂眸望着他的发顶,她的手放在褚晏后脑勺上,缓缓抚着他的头发。 什么是喜欢呢? 人曾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季稻觉得他仍旧是个好孩子,只是喜欢错了人。 褚棠一怔。 这个动作是他幼时栖息在她身侧,那时他不高,她顺手能摸到。可现在在他说了那么多狠话之后,她竟仍旧抚慰着他,褚棠不明白,他以为她会更加激烈的。 褚棠又想起他记忆里,她似乎从来温柔,不曾对谁说过重话。 相比之下,他如此恶劣。 他喜欢上他的姨母,还威胁她…… 褚棠心一沉。 眼色更深。 季稻微微叹息,随后她温柔的声音响起:“我会和江灿成亲。” 这样,就不用惦记了吧。 时间能抚平一切,恨意也好,爱意也罢。 季稻的话让褚棠眼瞳里风暴涌动,形如暴风雨来时天空的漆黑黯然。 他轻轻缠绕她颈边发丝:“姨母就这样喜欢他?”称呼换回来了,可他的脸色和眼神却更加恐怖。 “是。”季稻回答。 褚棠缓缓起身,他扣住季稻的手将季稻带起,季稻如一叶浮萍任他摆布。 他用力一拉将季稻拉进他怀里,一手掐住季稻的下巴逼她抬头。 “那姨母就亲眼看着我杀了他。” 季稻余光看去,不远处竟真的是江灿。 季稻一怔,她看向褚棠,褚棠余光也扫向某处。 季稻抬手拨开他的手,拨不开,她叹了口气:“褚棠,不要为了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将手染上血,不值得的。” “那姨母还喜欢他吗?”少年固执的问道。 季稻沉默。 “姨母喜欢他。”少年又道。 季稻睫羽微微颤动:“不喜欢了。” 少年高兴起来。 他笑着,似乎恢复从前的温和。 他去牵季稻的手,季稻避开,他又去牵,一双漂亮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季稻,似水波粼粼,好不可怜。 季稻:“……” 他又牵季稻,这一次季稻没有躲开,他高兴地握紧季稻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一盏盏小船顺着河水飘来,如绽放在夜空的星星,渐渐照亮她脸侧。 少年抬眸望向天空:“姨母。” 季稻:“……” 都十指相扣了还叫什么姨母,故意找刺激的吗? 第184章 季稻没理会。 “姨母,我跟自己说了一句话,若能找到你,那我与你就是有缘分。” 砰—— 少年望着天,说着话,天上忽然放起了烟花,照亮了少年的脸颊。 他清冷如玉的脸微微仰起,眼中盛放着烟花。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燕都不会放烟花,可是现在却放了…… 季稻仔细看去。 一怔。 那烟花放开,分明是稻子的模样,季稻猛地看向少年:“褚棠?” 这是他干的? 少年只是笑:“姨母,亲给他看好不好?” 季稻:“……?” 季稻余光扫到因为烟花驻足在远处的男子。 等等,什么叫…… 下一秒,她骤然瞪大眼睛。 无他,少年说完话转过头,俯下,准确吻在她唇上。 一点一点深入。 他情到深处,无师自通。 而她…… 淡淡的莲花清香让她头晕目眩。 好香。 她是恶鬼,也是饿鬼,向往一切美好的东西。他温暖,香气扑鼻,这一刻,她脑袋一片空白,只被他香味吸引,心脏乱跳。 “公子,那边有人在……”小厮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江灿看过去。 没看清,但当他看见那两人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忙背过身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季稻:“……” 还是个君子。 吻着她的是外甥,非礼勿视的是未来夫婿。 ……还真刺激。 还有—— 褚晏到底教了这孩子些什么!!! 烟花散去,燕都重回寂静。 街道两旁挂着灯笼,像一条铺满阳光的大道。 季稻在后面走,高她两个脑袋的少年紧紧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前行。 季稻便任他牵着。 她心里很乱,脑子也很乱。 龙鲤问:“你现在还选江灿吗?” 季稻说:“不,我亲了旁人,对他而言,交易已经不公平了。” 龙鲤又说:“那就是褚棠。” 季稻立刻:“不行,他还是个孩子。” “稻稻……”龙鲤轻声叹息。 季稻轻轻咬唇。 龙鲤不再说话。 很久很久,季稻才道:“……我会考虑的。” 又过了很久很久,另一道声音才在她脑中响起:“稻稻,我不会看着你死,最后你选不出来,我就替你选。” 季稻抬眸望向少年。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轻声叹气。 一路走回宫,少年将她送到她住的地方,季稻动了动僵硬的手腕,挣开少年的手。 “我到了。”季稻说道,堵住了褚棠想问的话。 褚棠点了点头。 他看向这片冷宫,桃花飘零,可尽管如此,墙边长满了青苔,院墙也老旧极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里这般冷清,这般偏远,离他的东宫十万八千里。 “这里好住吗?要不你搬去和娘亲一起住?” 季稻:“……别!” 她可不想天天被人按着亲。 何况,她还要她这张老脸的,万一被南嘉发现了,她脸往哪儿搁? 季稻光想着南嘉的眼神就觉得难受。 褚棠望着季稻:“那我搬过来。” 季稻:“……” “不行!” 褚棠朝季稻逼近一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稻娘,别逼我在这里亲你。” 季稻:“……” 季稻无奈极了:“褚棠,你冷静一些,今晚太突然了,你还年轻,你再想想,也让我想想。” “你要想多久?”褚棠问。 季稻为难道:“给我几天时间。” “几天?” “三天。” 褚棠这才罢休:“好。” “我先回去了,阿黛要担心了。”季稻说着转身离去,她步伐不慢,像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褚棠站在她门外,一直看着她进门,看着她关上大门。 他抬手轻轻抹过唇,唇角缓缓上扬。 “可惜没让他看见。” 他遗憾地低喃。 * 翌日。 季稻醒来的时候阿黛已经做好了早点,季稻走出房间,阿黛见了她便朝她一笑,叫她来吃。 阿黛没有问她昨夜为何晚归,不过这也让季稻松了口气。 她可不喜欢撒谎,她更不愿意让阿黛知道她和褚棠那点事儿。 想起褚棠。 …… 哎,糟心。 季稻想了一晚上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登登登—— 大门被敲响。 阿黛将饭菜放下,蹦蹦跳跳去开了门,她微微偏头:“啊?” “怎么了阿黛?” 季稻叼起一个桃花糕,她咬了一口:“好香……” 转眼,季稻一愣。 只见熟悉的小太监讪讪一笑:“季姑娘,我们殿下说,他今日要搬过来……” 少年跨步进来,见她,笑得温和宠溺:“稻娘。” 匡当一声,糕,掉了。 季稻:“……” “我的糕……不是,我的清白!” 第125章 前尘梦 时光断续 褚棠就像个怕大人反悔的小孩, 以最强势的姿态闯入季稻的地盘且不允许季稻拒绝。 季稻只想说一句—— 倒反天罡! 但褚棠毫无察觉,季稻一瞪他便朝她笑,似讨好的模样。那讨好卖乖的模样实在让季稻没有办法。 “哟, 这么热闹呢?” 南嘉的声音响起来。 “小棠也在这儿呢?这是要搬过来?”南嘉笑道。 季稻诧异地看过去,南嘉平日可不会这么早来, 难道她来凑热闹?季稻望着南嘉,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来。 可南嘉丝毫不慌, 见季稻看过来反而回笑, 坦然极了。 季稻立马扯住南嘉, 将她扯到一边:“南嘉,他怎么能住过来,他可是太子, 住冷宫算什么事儿?” 南嘉一摊手:“这你问我没用,他在朝堂上立了功, 他不要别的赏赐, 只希望侍奉在姨母膝下。我这个亲娘都没这样的待遇呢。”南嘉刻意加重姨母这两个字,季稻气得磨牙。 不过季稻也肯定了一件事—— 南嘉肯定知道! 还故意过来看热闹的。 季稻用手肘捅了下南嘉的腰:“把你儿子领走。” 南嘉笑:“你确定要我走?你没看见我来了之后他笑容都收敛了吗?” 季稻顺着南嘉的话看去。 果然,褚棠不止恢复了以前那矜持的模样,甚至连那双一直黏在她身上的眼睛也垂了下去。 季稻疑惑道:“你做了什么?” 第185章 南嘉捂嘴笑:“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说了几句话。” “我说……” 南嘉眼中精光一现,她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我要将季稻嫁给最好的人,配不上她的就从摇篮中扼杀掉, 免得晃来晃去心烦。小棠啊, 你觉得谁最好?”南嘉讲自己曾说过的话原模原样又说了一遍。 季稻回过神来,她嗔怪道:“你好坏。” 南嘉笑得更开心:“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谁说的?”季稻好奇道。 “南嘉说的。”南嘉厚颜无耻道。 不过…… 季稻想起,自己在南嘉心里好像还是只狐狸精, 她好奇问道:“你不是说我是狐狸精,怎么还送羊入虎口?” 南嘉嗤笑一声:“虎口?我是送狐狸入虎口,你以为他们褚家的男人是什么善类吗?” “而且……” “而且?” 南嘉看向季稻:“我从不会因为你是谁而对你另眼相待,也不会因为你不是谁而惧怕你。季稻,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东西。褚棠是我的儿子,他理应与我一样。季稻,你喜不喜欢他是你的自由,接不接受他也是你的自由,与你是谁没有关系。” 南嘉说完挽住季稻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不喜欢拒绝就好了,小孩子嘛,不经风雨怎么见彩虹?” 这样说来倒是她想多了。季稻松了口气。 “对了季稻,你觉得江灿怎么样?他今日面见了陛下,说起你与他的事情,陛下差我来问问你。”南嘉说道。 “江灿吗?” 季稻想起昨日见他的情景:“……算了吧。” 即便江灿没有认出她,但当她知道那是江灿……那就怪尴尬的。 都怪褚棠! 季稻没有那么无耻,一开始的公平就在于交易,现在平衡被打破,她不能既让他失去尊严,也让他失去生命。 褚棠可是个狼崽子。 南嘉微微颔首:“那就慢慢找。” 季稻点头。 时间还很多。 季稻和南嘉的喃语褚棠想听又不敢凑近,即便那是他娘亲,即便知晓娘亲开明,可他仍旧不敢赌娘亲如果有一丝丝反对的意思后季稻对他的态度。 他默默隐下。 现在还不行,要想让娘亲同意,首先就要让季稻同意。 他清楚的明白季稻现在还不算喜欢他,还不够喜欢他,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她逃走,褚棠知道,她从来自由,即便在宫中,也能随时飞走。 褚棠拳心捏紧。 南嘉留了下来,甚至还留下吃了晚饭才离开。 褚棠被安排在了偏殿,离季稻不算近。 “稻娘……” 褚棠委屈巴巴望着季稻,仿佛在控诉季稻将他扔到偏殿的狠心。 季稻对此表示—— 砰。 她只是狠狠关上了门。 褚棠碰了一鼻子灰,下意识摸摸鼻子。 褚棠望着季稻的门,眼中却没有任何不满,倒满是笑意盈盈。 起码他住进来了不是吗? 他离她更近了不是吗? 日久生情,细水长流。褚棠知道这急不得的。 只是他太高兴了,高兴得不想回去,他便坐在季稻门前,望向今晚的月亮。 冷宫的月亮似乎格外圆,格外灿烂耀眼。褚棠的影子缓缓落下,映在空旷的院子里。 他一动不动,像个门神似的。 季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门外的人走没走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明白……这孩子又在闹什么? 凡人的身体可是很脆弱的,季稻还记得自己从前起夜都能着凉,受了风寒就会大病一场。 “啊啾~” 说曹操曹操应,说着凉就着凉。 刚刚吹来一阵凉风,褚棠下意识拢了拢衣裳。 忽然,嘎吱一声。 褚棠侧眸抬起。 一件衣裳从里头飞了出来,随后门利落的关上。 褚棠被衣裳盖了满头,他愣愣抓起,是一件白衣。 “稻娘?”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若非这件衣裳落在他身上,褚棠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可是不是。 那就是季稻,温柔无比的季稻。 褚棠眼眸浮现出笑意,他将白色的外衣攥在手里,抱在怀里,就是舍不得披。 “稻娘,今夜月亮真圆,与你共赏,我很欢喜。” 月圆? 不是初一不是十五哪有多圆? 季稻到底轻轻推开窗户,望着天空一角。 倒是挺亮的,像那夜的烟花,那夜的莲花灯,像他看她的眼睛…… 说起来季稻并不讨厌褚棠,相反,她一直很喜欢这个“亲人”。 季稻不是不能以女子的角度去喜欢他,只是不愿意毁了他。 “这样的月亮,我们还有要看很久很久。”褚棠说道,即便无人回应。 * “稻娘!” 第一年,乞巧节,他带她去逛燕都灯会,他做了上百个孔明灯,每一个都题了字。 季稻抬头,是密密麻麻写着的,是他的喜欢。 那是他喜欢季稻的第一年。 季稻望着孔明灯,京@墨@筝@狸眼中星星闪烁。 “好美……” 褚棠笑着看着她:“不及你美。” 季稻笑他:“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褚棠认真回道:“心悦你,今年不移。” * “稻娘~” 那二年除夕,燕都放尽烟火,褚棠带着她站在最高的城墙之上,对她大放厥词要将天上的星星摘给她看。 季稻觉得好笑。 可是那天夜里,他用铜镜筑起城墙,将星星反射进护城河里,那一日,季稻在水中摸到了星星,冰凉耀眼。 褚棠不会法术,却尽力给了她一切。 那晚褚棠对她说:“心悦你,今年仍是。” 季稻眼眸波荡,泛起涟漪,可那都不及她心头波浪汹涌。 * “稻娘!” 第三年端午,不会厨艺的褚棠非要下厨,季稻被推到桌旁坐着不让参与,可很快烟和火给了他教训。 季稻还记得那一声巨响之后,她匆匆跑进去看见的是一片漆黑的贵公子。 季稻发誓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狼狈的褚棠,但是她和阿黛只是不厚道的哈哈大笑。 “褚棠,我第一次听说包粽子炸了厨房。” 那时,褚棠望着她的笑,也跟着笑。 他伸出手将手中的粽子亮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想煎个星星一样的蛋,却没想到这样难。” 少年窘迫地望着手上半开的粽叶,顺着那散落的米粒季稻看见里面煎糊的鸡蛋。 季稻愣了愣,却见少年仍旧笑:“没关系,这个粽子已经达到目的了。” “什么目的?” 第186章 少年弯起眉眼:“博佳人一笑。” 季稻抬眼看他那小花猫一样的模样,心中一动。 那一夜,她蹲在河里问龙鲤:“我可以喜欢褚棠吗?” 龙鲤回答道:“可以。你不是很喜欢他身上的莲花香吗?”龙鲤反问。 季稻抿了抿唇:“那我不喜欢了。” * 第五年,燕王病逝,褚棠及冠之日行了登基之礼。 褚棠成了新的燕王,可对于季稻而言,好像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化。 季稻依然在冷宫,褚棠也依然住在冷宫里,不说搬出去的事情。 她依然喜欢打着伞晒太阳,懒懒散散的随着胡椅摇晃。 褚棠会在她身旁批奏折,会在她睡着时候给她披上厚厚的的外衣。 春日,他陪她放风筝。 夏日,他陪她摘桃子。 秋日,他陪她扫落叶。 冬日,他用积雪堆雪人,一个他,一个她,季稻笑他幼稚。 他用木枝作手,雪人携手相望,而他也看向季稻,眉目如画:“稻娘,今年,褚棠依然心悦你。” 五年前,他是褚棠,五年后,他是帝王,也是褚棠。 季稻不可自抑地心动:“我好像喜欢了他。” 龙鲤说道:“那正好。” 季稻眼神黯然:“我再想想。” * 第七年,南嘉病逝。 季稻见了南嘉最后一面,听完了她的絮絮叨叨,最后她羡慕说道:“季稻,你还是那么年轻,而我,已经是老婆婆啦!” 季稻看着花发的南嘉,心中五味杂陈。 “我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件事求过你,但现在我要死了,我想任性一下。季稻,那孩子等了你七年,你告诉我,你可曾喜欢他?” 南嘉望着季稻,季稻望着南嘉。 她知道门后有另一个人在等她的回答。 可曾喜欢吗? 喜欢的。 可是人鬼殊途,要么吃他,要么爱他同他天打雷劈魂飞魄散,她要怎么选? 季稻笑着摇头:“不喜欢。” 他活着就好啦。 南嘉一怔,随即她抬手拍了拍季稻的手:“小棠给不了你幸福,你以后要自己过得幸福。” 南嘉下葬那日,她和褚棠都没有抬眸。 从那日起,褚棠搬出去了。 后来,季稻越发不爱动,她也越来越少走出冷宫,也越来越少见褚棠。 她在逃避,他在赌气。 等季稻再见褚棠的时候,是第八年。 褚棠来到冷宫。 见到褚棠的时候,季稻恍惚以为那是褚晏。 褚棠肉眼可见憔悴了,瘦了,也成熟了,他眼眸越发幽黑深邃,季稻知道,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说:“稻娘,我想再问你一遍,你可曾喜欢过我?” “未曾。” * 褚棠登基第十五年。 大燕统一,国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燕国越来越强盛。 褚棠已经三十岁,他站得很高站得很远。 可是他的眼里不应该再有季稻的时候,他出现在季稻面前。 他说:“我要娶亲了。” 季稻愣了愣,随后她垂眸说道:“恭喜。” 褚棠深邃的眼睛望着她,望了好久好久,突然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季稻有些困惑,却听他道:“姨母,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的大婚有劳您了。” 称呼对了,语气也满是尊敬。 那七年就好像是梦一样,像是他没喜欢过季稻。 季稻弯眉笑道:“好。” 云淡风轻。 可等褚棠离开,她眼中笑意退了个干净。 龙鲤问她:“你现在很虚弱,吃吗?” 季稻只道:“他并不爱我,爱上别人又怎么算背叛呢?” 龙鲤说:“可你喜欢他。” “会忘的。”季稻斩钉截铁道。 “若是会忘,又何必记得呢?”龙鲤的话让季稻看向对面。 只见墙壁上刻满了正字。 季稻笑:“以后不用再记得了。” 当年孔明灯上,他送她百句心悦,而这十年她也求问了龙鲤千句“如何”,已经够了。 如今,她再不问如何能与他一起。 她只诚心祝福。 季稻没看见褚棠离开这里时候那道眷恋的目光。 脸上疤痕纵横交错的女子将褚棠送到门口。 “咳咳……这样就可以了吗?”褚棠捂着嘴,轻咳两声,喉咙里一阵锈味涌到嘴里,被他生生克制住,压了下去。 女子点头。 褚棠轻轻擦了擦嘴角,又回眸看了一眼:“我其实已经后悔了。” 女子抬眸看向褚棠,褚棠微微一笑:“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知道,她是喜欢我的。可是一切都晚了。诚如你所说,若我能帮她,那我死也值得。” “没有来世也无所谓吗?”女子问道。 褚棠笑着:“来世的我也不是我了,那样的来世没有任何意义。” 第126章 前尘梦 梦沉沉 褚棠想起那一夜。 他见到一个红色的影子, 红影之后站着他熟悉的女子。 女子问:“你还喜欢小姐姐吗?” 他其实很想说不喜欢,可是…… “喜欢的。” 他到底没有她绝情,哪怕过了许多年, 那句不喜欢还是说不出口。 那人闻言,对他说:“你有两个选择。死去, 或者,被她吃掉。” 褚棠没有问为什么, 被谁吃掉, 他只是看向那红衣男子, 问道:“阿黛,他是谁?” 红衣男子莞尔一笑:“你应该不在乎我是谁,你比较在乎的大概只有季稻是谁。” 褚棠瞬间皱紧了眉。 “我叫龙鲤, 是季稻的保护者。”红衣男子说完,轻轻挥袖。 褚棠立马将眼神移了过去。 龙鲤继续笑着:“你不认识我, 我却认识你, 褚棠。” 龙鲤说着,一抹蓝光极快窜入褚棠的脑海。 一瞬间,褚棠的脑子里被填满了记忆。哦,他知道了季稻是谁, 龙鲤又是谁,还有阿黛…… 他是凡人,眼前这个男人是神明,而他喜欢的却是个厉鬼。 真是理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若我不想被她吃呢?”褚棠挑眉问道。 龙鲤仍旧笑着:“那就看着她死。” 褚棠心里一颤。 又死一次? 褚棠想起记忆的她, 仓皇无措, 如破碎的琉璃。 这个人了解他,他无法看着她死。 而且…… 褚棠抬眸,望着天空。 神明和恶鬼吗? 这些人转眼便是十年百年千年…… 真是不甘心啊。 但是…… 褚棠微微勾唇:“那就被她吃吧, 让她永远忘不掉我。” * 第187章 记忆回到现在。 敲锣击鼓,鞭炮轰鸣。 一直延伸至最高处的阶梯一层一层递进,一路通往那放着高大的青铜鼎的高台中央。 礼官声音洪亮,百官跪拜新后。 新后凤冠霞披加身,美丽至极,她提步走来,宫女为她提起沉甸甸的裙摆,她看着青铜鼎,脸上没有一丝娇羞,她步步走来,没有一丝小家子气,有的全是端庄典雅,仿佛她天生便该是皇后。 而俊美的帝王仅是微微抬眸,望向那鼎后站着的身影。 远远地,她对上他的眼眸。 他眼睛一动,嗓子忽来痒意,但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陛下喜欢的就是那位吗?是个美人儿。”新后说道。 帝王眼眸一沉:“这不该你问。” 新后勾了勾唇,似毫不在意,却忍不住多看了高台上的少女几眼:“是。” 季稻看着阶梯之下携手走来的帝后。 他们看上去如此般配。 阿黛扯了扯季稻,季稻看过去,看见阿黛担忧的眼神。 季稻弯眉一笑:“你不必担心我,我并不难过。” 她现在并不是他的稻娘,只是他的长辈,是他的姨母。 岁月漫长,这二三十年只是她时光之海中的沧海一粟。 阳光照了过来,从青铜鼎上扫过,反映到季稻身上。一瞬间,季稻感受到刺痛,随后她发现她身上冒起一缕黑烟。 “稻稻……”龙鲤悄然出现在季稻身旁,却隐去了自己的身形,不让这文武百官看见。 季稻一愣:“龙鲤?” 龙鲤温柔地望着她:“打开伞,你现在很虚弱。” “现在不行,太显眼。”季稻回答。 季稻这些年不喜欢动弹,更大的原因也是因为她好像感觉到了自己渐渐连见光都做不到了。 她毕竟是鬼,试问,又有那只鬼能整日整日在阳光下走来走去?作为厉鬼,她喜欢白日,要出现在白日,本身就得付出更多的精力,消耗得就会更快。 季稻答应了褚棠,要见证他大婚,她不愿失言。 龙鲤看着季稻,季稻眼神执拗,龙鲤无法。 他走近季稻,用身体挡住她头顶射来的阳光:“那我当你的伞。” “稻稻,他仍喜欢你。”龙鲤对季稻说道。 季稻望向一步一步踏着阶梯朝她走来的那对新人,笑道:“错了,是曾经喜欢。” “那现在就是背叛。”龙鲤又道。 季稻摇头:“龙鲤,你不能要求谁永远喜欢你,当喜欢在某个时候结束了之后,喜欢别人便不是背叛。” “当他心里喜欢你,却和别人拜了天地,在天认为,这就是背叛。对你的,也是对别人的。”龙鲤似在解释。 季稻只是笑着望着终于走到她面前的帝后。 皇后微微俯身,似行礼但帝王却只是细细扫过季稻似笑扬起的精致眉眼,一点一点描刻着她的模样。 季稻笑着笑着,见褚棠不动,她的笑越来越僵硬,最后她不笑了,几不可察叹了口气。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自己,更不明白明明做出了选择,为何要在新后的面前这样看自己,用那种眷恋的、怀念的的目光,还是说他的眼睛其实天生多情? “祝陛下与皇后娘娘……” 后面的话不用季稻说,褚棠就知道会有多刺耳,褚棠听不下去,他面不改色的打断道:“多谢姨母。” 季稻的话一旦被他打断,想再说便不适合了。 她闭上了嘴。 礼官又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季稻看见帝后敬了天地,看见帝后面对百官,看见他们相视,似鹣鲽情深。 她默默退下。 这里已经没有她的用处。 季稻抬起头。 南嘉走了,褚棠也成亲了,这个宫里除了不会说话的阿黛,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阿黛…… 褚棠会善待她的吧。 “稻稻,在想什么?”龙鲤显出身形,问季稻。 季稻说:“我在想,下一站去哪里?” “跟我回家吧。”龙鲤说。 季稻看向龙鲤,她走了六七十年,可他却一点没有变:“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看着你,我居然感觉不到恨意。” 龙鲤听到这话,分不清是喜是悲。 他在每条小河等她,看见她经历一个个故事,看见她如春风如暖阳在世界留下短暂的痕迹。 诚如她说言,她不恨他了,但也只是不恨了而已。 龙鲤对她只敢笑着:“那就试试。我在燕都开了家茶楼,你要不要过来小住几日?” “燕都?”季稻诧异。 龙鲤解释道:“我不知道你还要留在这里多久,所以我想着,若开个茶楼,你还可以换换心情。茶楼叫河坊居,小二是个蚌精,你也不用担心你的身份问题。” 季稻想了想:“在一个地方也很无趣。” “那就睡觉吧,陆喜做的棺材能滋养你的灵魂,睡一觉再醒来,时间过去,你也能恢复元气。”龙鲤建议道。 “好。等今夜结束,我就跟你离去。”季稻答应下来。 龙鲤松了口气。 * 当夜。 季稻回到住的地方已是子时前后。 她原以为今夜的皇宫会很热闹,可是没有,似乎南嘉离去之后,这宫里便再也没有了热闹。 迎着清冷的月光,她收拾了几件衣裳,收拾好衣裳后就在屋里等阿黛,她想跟阿黛道别。可是季稻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阿黛,但她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季稻从屋内望出去,她不知道他何时来的。 他静静站在石桌旁,昂着头望着月亮,月光下,他一身喜庆的红色龙袍随风飘荡,看上去十分好看。 即便季稻没有看见他的容貌,季稻也知道他是谁。毕竟在这宫里敢这么穿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陛下有事?”这是季稻说的第一句话。 褚棠转眼看向季稻,目光从她背后的包袱上掠过。 “要走?” 季稻迟疑了一下,但最终点了点头。 褚棠深邃的眉眼皆对着季稻,他似乎不意外,也没有问季稻要去哪里,只是说道:“稻娘,陪我最后赏一次月亮吧。” 最后? 也是,他娶亲了,以后会和皇后一起赏月了。 “陛下,你现在应该陪皇后娘娘。”季稻忍不住提醒道。 既然没有关系,那就要一直没有关系,否则对另一个女子不公平。 可褚棠只是眉眼弯弯,但仔细看去,那弯起的眉眼之下并没有什么柔情笑意:“稻娘,七年,整整七年。那七年,我为你做尽一切,你常对我笑,常抚摸我的眉眼,我以为你与我是相爱的,你只是不愿提及爱。可是那年我娘去世,她问你是否喜欢我,你说不喜欢。少年的我一下子落入绝望,你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雪山,将我冻死在半路上。” 第188章 季稻跟着他想起那时候。 她垂下了眼眸,似回想,又似不愿意让褚棠看清自己的内心。 褚棠看着她垂落的眼,却笑得更甚:“那时,我想不通,我天生便是太子,后来更是登上皇位,这样的我向你献出我的一切,却像是一场笑话,像一场噩梦。我喜欢了你一年,却爱了你整整数十年……季稻,够了吗?”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声线颤抖,似乎卑微到了骨子里。 季稻心尖一颤,她仍旧心疼。 她沉默,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喝醉了吗?” 是啊,只能是他喝醉了,否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季稻,我喜欢上别人了。” “朕是燕国的皇帝,无人能辜负朕。”褚棠扯过季稻,将她生生拉到他面前,他掐住季稻的下巴,逼她抬头看他。 他动作不轻,甚至指尖划过季稻的下巴,刺得季稻轻轻咬唇。 “季稻,我喜欢上别人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深邃的眉眼望着她。 “我听见了。”季稻回道。 褚棠望着季稻,目光很深,深到季稻多看一眼就会沉溺下去,可是他的眼眸却又很浅,浅到她能映在他眼瞳上。 季稻微微叹息。 她抬起手来。 褚棠以为她要挣扎,甚至也许扇他一巴掌,可是没有。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放在他头顶,温柔地揉了一下。 褚棠一愣。 季稻的手往下,轻轻拨开他眉间散落的发,声音好听极了:“褚棠,你要幸福。” 褚棠望着她松开的眉,她嘴角勾起的笑,怔然。 她收回手,跨了一下包袱:“褚棠,时间会平抚一切,不要多想,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也是燕国最好的帝王。” 她对褚棠笑。 褚棠的眼睛被她的笑容晃了晃。 她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稻娘,你真狡猾。”褚棠苦笑,他再维持不住自己上体面,一下子跌坐在石凳上。 季稻偏头,不理解他说的“狡猾”是何意。 “明明是你辜负我,明明我都做好被你吃掉的准备了,你为什么还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呢?”褚棠问道。 季稻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稻娘,吃了我吧。”褚棠不解释,只是说道。 季稻身形一僵:“你知道了什么?” “所有。”褚棠回答。 “谁告诉你的?” “龙鲤。” 季稻拳心骤然收紧:“龙鲤……” 她猛地看向褚棠,惊慌失措地倒退两步:“你已经有了爱人……不,我不吃你,我不喜欢你,我要走了。” 季稻慌忙转身。 褚棠奔赴过去,伸手抓住了季稻的衣角:“稻娘……” 季稻不敢回头。 褚棠叹息,他知道她在尽力躲避,她不愿意伤害他,因为,她也喜欢他的。 分明她也喜欢他的啊! 褚棠咬着唇,脸上不经意便流露出不甘心。 他怕季稻看见,所幸两手从背后轻轻蒙住了季稻的眼睛:“季稻,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声音传入季稻耳中,轻柔,却狠狠撞了下季稻的心,她愣愣道:“什么叫……活不了多久了?” “季稻,我花了十年做完了父皇二十年都没有做完的事情,这是上天的恩赐,同样,积劳成疾的身体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季稻,我原本想陪你更久,我告诉自己,做完这些事我就去找你,可是回过神,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起码在最后,我想和你一起,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在一起……”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可却像是一把刀插在季稻心头。 她不敢相信褚棠说的一切。 “你在骗我?”她嗓子堵得厉害,近乎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问出这话。 他的头轻轻碰到她脸侧:“稻娘,让我走得安心。” 季稻抬起手去拨开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拨不开。 褚棠轻声笑道:“你的手在抖。” “褚棠,你在骗我对吗?”季稻见他不回答就又问了一遍。 褚棠终于放了下手:“你不信?” 褚棠问完,不等季稻回答,他突然哈哈大笑:“我就说这怎么能骗过你。你说得对。我骗你的。” 季稻紧紧盯着褚棠的面容,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破绽,可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青涩少年郎,而是不形于色的燕国帝王。 季稻看不出他那些话的真假。 “为什么骗我?”季稻问道。 褚棠笑得灿烂:“报复。” “报复我所以让我吃了你?”季稻不解:“没这种说法。” “我不知道。也许只因为我喝醉了,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褚棠扶了扶额头,一副快醉了的模样。 季稻皱紧眉。 她总觉得不对,可是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真的醉了吗? 也许吧,否则今晚他为何这样古怪呢? “我回去了,她在等我。”褚棠说道。 那个“她”,季稻知道,是新后。 也许真的醉了吧。所以才会在这里时候出现在这里,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她也听不懂的话语。 季稻点头:“好。” “还有……再见。”季稻说。 “再见。”褚棠回道。 褚棠走出院子,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走出门的那一刻轻轻倚靠在门旁边的墙上,抬起头看向今夜的月。 “失败了。”他轻声低喃,就像自言自语。 前提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黑暗里,女子突然出现,她靠在他身旁,与他肩并肩。 “听到了。” “她听到我的死讯应该会难过,可我却觉得高兴,她喜欢我。” 女子没有说话。 褚棠满眼月光:“阿黛,我死后会变成鬼吗?” “会。” “那我能找她吗?” “不能。” “为何?” 阿黛回眸:“人死的时候,会在身体旁飘荡七天,头七过后便有鬼差来领。这七天你会过得浑浑噩噩,见到鬼差后才会清醒。你会跟着鬼差渡过鬼门关进入地府,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失去记忆后进入轮回。” “那我可以在她身边。” 阿黛眼中不忍:“但是褚棠,厉鬼不敢见鬼差。” “所以呢?” “她不会参加你的丧礼。” 褚棠先是一愣,随后他似松了口气,笑了起来:“那也好。那就别让她知道,在她心里我会幸福,那我就得幸福。” 第127章 前尘梦 望逝去 褚棠死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他躺在院子的胡椅之上,望着天上的太阳。 第189章 小小的他曾缩在这胡椅角落,依偎在某人身旁。现在他终于长大了, 那小小的胡椅也成了他一个人。 过去的帝王总叫自己“寡人”,现在看来, 倒是叫得不错。 褚棠细细摸着怀中的白纸伞。 与她最喜欢的那一个不一样,是他复刻出来的, 可任他找了多少工匠, 也没人能做出那把伞流光溢彩的感觉。 “舍不得啊……”他想笑, 但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稻娘,好想陪着你,好想你陪着我, 可是,最后也只有它了。” “对了, 齐安。” “是, 陛下。” “以后莫叫燕国了,叫大延吧,永远永远延续下去。” “是……” 褚棠将伞放在怀里,轻轻闭上了眼睛。 “陛下, 驾崩了……” 他仿佛听见齐安哽咽的声音,可是很快,他就听不见了。 阿黛说的没错。 死后,他脑子昏昏沉沉,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七日, 他总是想从这个昏暗的灵堂里走出去,可他发现自己离不开这棺材。 好奇怪。 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他究竟在等什么? 他为什么想出去? 褚棠忘记了一切,他不听的问自己, 可是得不到答案。 第七天白日,哀乐奏响,新后装模作样擦了擦眼泪,而那过继的孩子则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跪在这里。 褚棠不知道她们是谁,但是可以明确知道虽然那两个人在哭,但她们却不难过。 这个死去的人一定不好,没有人为他哭泣。褚棠想道。 第七天夜里。 那厚重的棺材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大门,黑色大门上刻着诡异的花纹,那花纹红黑相间,犹如溅上血的黑夜,狰狞可怕。 大门打开得很慢很慢,却包不住那门内往外钻的光亮,门越来越开,那光亮丝丝流转,在门内形成了一道清晰可见的漩涡。 眨眼功夫,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大门两侧,一人执起一本册子一本正经的念着:“褚棠,享年三十一,燕国皇帝……” “来吧,时辰到了,跟我们走吧。”另一道白色身影说道。 大门已经完全对着站在棺材旁的褚棠敞开。褚棠下意识看过去,那两人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貌,但他知道他得跟着他们进去,那是刻在灵魂中的本能。 他痴痴望着那门,以及门里的光,缓缓挪动脚步。 他的一条腿先迈进了大门里,被光亮吞没。 他半个身子闯入大门之内,无数光亮包裹着他,他感受到门里面那些光轻轻扯着他,仿佛在让他快一点进去。 他该进去的。他对自己说。 可是…… 他忍不住回眸,金光沾在他睫毛上,随着他轻轻颤动而抖落下光晕,他此刻不像鬼,更像是镀了金身的神。 “怎么了?”他黑影问他。 褚棠望着灵堂,这里有很多人,可是他仍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忘记了谁,好像有谁没见到。 “我好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褚棠轻喃。 白影回答:“这件事能忘记了就代表它不重要。褚棠,吉时已到,走吧。” 不重要吗? 褚棠心里滋生出一丝不安。 但是里面的光太温暖,那些光亮太热情,一点一点晃晕了他的眼睛。 不重要,那就走吧。 褚棠走入门里,沐浴在光亮中的半个身子变成整个身子,唯有一只手还恋恋不舍人间的烟火气。 他站稳的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他脑海。 她的笑。 她的伞。 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的脸颊。 轻声对他道:“褚棠,你要幸福。” 黑色的大门缓缓关闭。 “褚棠!” 他猛然回眸,从门缝中他看见灵堂的大门被人撞开,那一向温柔优雅的女子此刻气喘吁吁,她脸色绯红,可掐着门框的指尖却泛白,没有任何血丝。 女子抬眸一眼就看向棺材上方,就像她能看见这道门一样。 “褚棠,你为何这样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断了线,她的声音哽咽,激烈。 “稻……”他张了张口。 金光太晃眼,可不及她眼泪半分。 她的容貌被门越收越窄,等他回过神来,只剩下那一连串泪珠。 他心里恐慌起来。 “稻娘!” 他那未进门的手再也挪不动,改为了握着门,他身体转了个方向,手用了力想将自己送出去。 漆黑的大门卡在他手指之间,但残酷的大门并不懂得什么叫适合而止,褚棠不放,它便继续合…… 两边门越收越紧,压在他手掌两侧。 人会因受伤而痛哭,而鬼,却会因灵魂被挤压感到痛不欲生。 漆黑的大门碾过他手指。 “啊——” 他痛得额头上冷汗直流。 但他不愿意放开,他整个人扑上去,他的肩挤过去,想要挤开大门。 “稻娘,稻娘!” 他眼角绯红,一只眼睛抵在门前看走近灵堂的女子。 他朝她伸出手,先是手掌,随后手腕也一点一点伸出去。 前世也好来世也罢,无论如何,他不要忘记她,唯独这一点…… “稻娘啊……” 卡擦—— 黑暗中传来轻脆的声响。 血很快从门缝中流下。 金光之下,鲜血淋漓。 季稻望着那声声被截断的手臂,在截断的那一刻,飘下来。 在半空中化成灰烬。 随后,门便消失了。 季稻身形踉跄:“怎么会,他怎么了,他,他……” 龙鲤扶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别怕,他去轮回了。” “他来世会幸福吗?”季稻愣愣地问龙鲤。 “会的。”龙鲤回答。 季稻一下子泣不成声:“褚棠,你个傻子,傻子!” 门内。 褚棠愣愣的看着门上的血,他的指尖从门缝中划过,血沾在他指尖上,他用力去推门,指尖上便有更多的血。 “放弃吧,你已过鬼门关,现在你进入了地府,去投胎吧,莫要执念太深。”黑影劝道。 褚棠想起阿黛的话。 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可是,可是啊…… “你没看见她哭了吗?”褚棠望着黑影。 “她哭了啊。” 褚棠声音哽咽。 他要回去找她。 告诉她:不要哭,稻娘,不要哭,稻娘…… 他对着门,推不动,便用手不停的挖,挖到指尖剥落,指头全是血。 第190章 “稻娘……” 黑影和白影面面相觑。 “褚棠,别挖了,这可是鬼门关,没有鬼能从这里出去!” “你若不走,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老白!” “好!” 黑影说完,黑影和白影同时朝褚棠伸手。 咻—— 两道锁链从黑影和白袖中飞快射出,瞬间缠绕上褚棠的身体。 褚棠想挣扎,可是那看似松松垮垮的锁链却让他动弹不得。 “走!” 白影拉着锁链生生将他拖走。 “放开我!” “放开我!” 黑影根本不听他说话,只拉起另一边锁链。 * 褚棠在无尽的黑暗里,被拖着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什么时候,那幻化的锁链消失了。 也许是因为看他死了心,也许是因为现在已经走得太远,他们自信褚棠找不回去。 褚棠望着这黑暗,他行尸走肉一般。 这里是地府。 是鬼的地盘。 他抬头,没有阳光,只有无尽的黑暗。 稻娘…… 这里没有稻娘。 终于,他们走到了能看见光亮的地方。 褚棠站在原地远远望去。 那道映入他眼中的只有一点,连他眼眸都未填满。 似乎知道有人来了,那远远的光延伸过来,汇成一道弯弯的小桥,而光两侧,仍旧是黑暗。仔细一看,黑暗中还些许波光粼粼,犹如静静流转的湖面偶尔泛起涟漪。 到了桥下,鬼差顿住了脚步。 白影对褚棠道:“朝光的地方去吧。” 褚棠舔了舔干涩的唇,问道:“那里是哪里?” “奈何桥。过了奈何桥,你能看到一个老婆婆,若她请你喝汤,你饮了便好。之后你就可以去投胎了。”白影回答。 奈何桥,孟婆汤? 不待褚棠细想,黑影便推了褚棠一把:“去吧。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白影似乎也很高兴,说道:“去吧去吧,孟婆那里和人间很像,你会喜欢的。” 褚棠被推上了奈何桥。 褚棠想起来阿黛说的话。 喝下汤他会忘记一切,重新投胎。 可是那个他还是他吗? 还会爱上季稻,还会被季稻爱上吗? 他越想脚步越沉。 他望向光明末端,那里炊烟袅袅,似人间一样,他又看向两侧,漆黑一片,地狱本色。 人间之外,会是哪里? 拖拖拉拉的步伐在桥中央停下。 他很清楚。 即便那边像是人间,通往人间,但……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鬼差,道:“即便再像,那边也不是人间。” “什么意思?”白影皱起眉,看向褚棠。 忽然,他眼珠子骤然瞪大。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瞬间移动到了桥上,去抓那道翻桥坠落的身影。 但终究还是晚了。 褚棠从桥上跃下,扎入黑暗之中,黑暗中暗潮涌动,他失重下坠。 白影与黑影皆震惊在原地,他却微微一笑:“我不投胎,我不忘她。” 说他执迷不悟也好,说他痴傻天真也罢,他不投胎,那个转世的他不是他,他现在就要去找她。 白影站在桥上,瞳孔震动,他蹲在桥上,痛心疾首说道:“你上来啊,找人也得有个限度吧,没有人他娘的会掉入十八层地狱去找人的啊!” 噗通一声。 褚棠似坠入湖中,被黑暗中溅起的波纹淹没。 第128章 前尘梦 梦醒时分 下沉, 下沉,不断下沉。 他如一滴水滴进了湖里,泛不起涟漪。 他从湖里被冲到岸上, 还没有睁开眼便听见那此起彼伏的啪啪的鞭挞声。 好久,他惺忪眉眼, 睁开眼。 他缓缓爬起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映入眼里的一片惨相告诉了他,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听不远处那片空地上, 数不清的锁链碰撞发出匡当匡当的响声。褚棠随声望去,他瞳孔皱缩。 他先看见的是一条条黑色的,粗壮的锁链, 那些锁链在人间会用于庞大而凶残的牲畜身上,用于制裁和训服。但是, 在这里, 那些锁链却扣在了人脖子上,一个个赤裸而瘦削的人。 那些人毫无尊严,趴在地上,跟遛狗一样被套着, 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他们的舌头竟也和被热得吐舌头的恶犬一样,耸拉下来。 他们眼神麻木,似乎早已绝望于毫无尊严的自己。 而牵着他们的是一个个黑影, 与接引褚棠到地府的黑影一样, 毕竟,在他眼里那些也是一团团看不清的迷雾一般的黑影。 匡当,匡当。 锁链被扯动, 那些套着锁链的人像狗一样随之爬去。褚棠一路看去,看见他们都走向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一台子,台子上摆着一个虎头铡,虎头铡身旁站着一个白影,白影脚旁全是红色的舌头。 褚棠看见那些人总觉走到虎头铡旁,将舌头放了上去,虎头铡适时落下。 卡擦—— “啊!” 顿时,整个世界充满了惨叫声。 即便他们的眼神是麻木的,可是他们仍旧会痛,那是地府给予他们的“殊荣”,让他们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的罪孽。 随着那一声声惨叫,褚棠心一颤。 这里绝对是地狱。 “下一个。”白影声音寡淡,褚棠看不起白影的表情,但是从语气听来便是无聊至极的感觉。 在这里,所有人都麻木着,跪着的,站着的,皆是。 褚棠贴在角落。 他看见一个个被拔了舌头的人被拉走,下一个继续,又一个被拉上来砍掉,下一个继续,直到反反覆覆。 他们毫无尊严,被一次次拔掉舌头,但舌头又会长出来,在下一次再被拔掉,以此来让他们体验那无穷无尽的拔舌之痛。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他知道久留不得。 褚棠便要离去。 也许是褚棠太过扎眼,他一旦挪步就被人发现。 “你是谁?” 一道黑影注意到了褚棠。 褚棠的心一沉。 他僵着动作不动。 黑影走过来,问道:“你是新来的罪恶吗?你身上怎么没有锁链?” 褚棠想起那些被拔掉舌头的人,罪恶? 他不是。 褚棠想着就走。 此地不宜久留。 “你站住!”黑影见他要跑,连忙一挥袖子,锁链如一条灵活的蛇缓缓攀爬上褚棠的腰,随即缓缓收紧,再收紧…… 又是这种链子。 褚棠皱起眉,他知道这个链子若不挣开就会被人控制,于是,褚棠握住锁链想要用力将锁链挣开。 第191章 但和之前一样,这锁链怎么也挣不开,黑影也近在咫尺,“你来到这里就是这里的罪人,须受拔舌之刑。”黑影说着竟伸手要抓他。 看着那伸过来的手,褚棠握紧了拳头。 他不要毫无尊严的跪在那里,像条狗一样活着。 他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 褚棠想跑,黑影一把拖住锁链,另一只手突然伸得老长,一把抓住了褚棠的脚踝,让褚棠跑不了。 “站住!罪人,这里是拔舌地狱,撒谎的罪人,让我们拔掉你的舌头!”黑影沉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用劲的拉扯。 褚棠被他一拉,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拔舌地狱? 褚棠瞥向那些受苦的人。 罪人? 那些人都是罪人吗? 他也是罪人? 呵。 他不是! “朕是燕国的帝王,是朕让燕国统一,富强。朕无罪。” 褚棠知道,他若是打不过就得留下来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个。 他是褚棠,他宁死不愿失去尊严。 褚棠眼神一利,侧身一转,握住锁链,狠狠勒向黑影,那锁链缠绕上黑影的脖子。 褚棠拚命后退,手勒紧锁链,勒紧黑影的脖子:“区区恶鬼,能压真龙?”他一字一顿,声音狠戾。 “啊——” 鬼影发出痛苦的呻吟,褚棠的手越来越用劲。 鬼影在挣扎,褚棠手臂上青筋迸发。 很久很久,锁链成被勒得穿透鬼影的脖子,轰地一声如同惊雷一般,那鬼影在原地炸裂。 “啊!杀鬼了,有鬼杀鬼了!”白影扭曲了面容,恐慌地捂着自己的脸,惊恐万分的叫喊。白影惊叫之后缩在原地,那是个胆小鬼。 他那惊叫声吓得赤裸的人群如惊弓之鸟乱窜。 拔舌地狱乱起来了。 但很快,出现了无数道黑影。 “罪孽,罪孽,清灭罪孽!” 黑影排得整齐有序,就像宫殿的守卫一样。他们一挥链子,那些链子穿过那逃窜的恶鬼的心口,将其牢牢拴住。而他们被割去的舌头缓缓生长,似乎等待着下一次收割。 “罪孽,罪孽,清灭罪孽!” 控制住那些恶鬼,他们不约而同回头,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个方向—— 褚棠。 看上去诡异极了。 褚棠握紧那剩下半节锁链,他看了眼拔舌地狱:“我无罪,朕无罪。” 鬼影,锁链,交叉碰撞,叮叮作响。 褚棠握紧锁链,与他们的链条碰撞,擦过。 锁链绑住他的手,他便握紧锁链将黑影拉过来。 他的锁链锁住黑影,他便生生勒住那些黑影,将他们一个个泯灭。 拔舌地狱被闹得天翻地覆,黑影逐时增多。 褚棠如战无不胜的将军。 可是对面人太多了,黑影穿过他身体,拉扯他的灵魂,让他痛不欲生。 鲜血染红了地狱。 原来鬼还会流血…… 褚棠想着擦去嘴角的血。 他望着那些鬼影,眼睛漆黑一片:“我父亲可是褚晏。燕国的战神,战无不胜的褚晏!” 他握紧锁链,冲了上去。 那一战,黑影破碎成一片片归于大地。 那一战,褚棠经历着灵魂被拉扯的痛苦,久久难以平静。 拔舌地狱被黑影填满,又被一人撕碎。 他不是恶鬼,却胜似恶鬼。 最后,站着的是褚棠。 他半跪在地,血哇地吐出来,他近乎昏迷。 但他知道他不能昏迷,他要继续走下去,他的终点不在这里,他的目的地是那人的身边。 “假如,假如我从地狱里走出来,你会爱我吗?” 他向下一层地狱伸出手,微微抬起眉眼,他的眼中充满了期望。 “稻娘……” 这两个字又沉又稳,仿佛是他唯一的念想。 * 京城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黑压压的云将天空填得低矮,将世界变得暗沉。 在京城某个棺材铺里面,放着一个厚重的棺材。棺材盖并没有盖得很严实,而是露出一条小缝,从缝中可以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她似乎睡着了,做了梦,也许是噩梦,否则那如画的面容上,为何柳眉蹙起? 忽而,女子睫羽一颤。 她轻轻咬住唇,低喃:“褚棠……” 漂亮的眼眸骤然睁开,她眼中怔怔的,哪怕她睁开了眼,却一副仿佛还没从梦里醒来的模样。 “褚棠……” 季稻心尖一颤,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变得格外沉重。 她看见少年度过十八层地狱,看见他的灵魂在剪刀地狱被剪成一片又一片,又在下一个地狱复原。 她看见少年的眼眸越来越沉,越来越失去光亮变成绝望。 她看见他在黑暗中反覆挣扎,徘徊,只念着“稻娘”,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方向。 她看见他终于走出了地狱,见到了一阵光,谁也没想到十八层地狱之下竟然压着一颗阴阳树。 他被树的光灼热,又被树的黑暗面救下。 他在光与暗中沉沦。 十九层地狱,不见光的鬼被一寸一寸灼烧,又在下一刻恢复半寸,就这样将鬼熬至油尽灯枯,这就是第十九层。 最终他在被树燃烧之际奔赴向树,生生挖掉了树根,吃掉了树心,成为了现在的褚棠。 * 那日的阳光刺眼得很。 褚棠站在外面望着头望着那天空。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见过阳光了,人间的阳光。 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他终于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可笑意未达眼底,他眼里的光却被压得很深,很沉。 他从未忘记他为何站在这里。 “季稻……” 他走过大江南北,去寻找那一抹白衣。 那日。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声音不小。 石砌的王陵里面,放着一个崭新的棺材,一个女子轻轻依靠着棺木,似在小憩。 忽然。 一道影子落下来,投到女子眼下。 她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抹白衣映入她眼角。 她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高兴起来:“小……” 那句“姐姐”没说完,她的脸色由喜转为惊讶:“你是……” 白衣将斗笠拿下来,女子脸色变为惊恐。 白衣却是一笑:“我该叫你阿黛,还是叫你胡谷?” 阿黛唇一抖。 她脸色变得很白:“褚棠,你的头发怎么……”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少年踏过地面,走到棺木面前。 棺木敞开着,他垂眸就能看见女子的脸,一如从前的美丽。 第192章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的仔细的从她脸旁划过。 他眼中沉沉,似惊涛骇浪:“稻娘……” “我来接你了。”他说道。 阿黛警惕地望着他:“放开小姐姐!” 少年侧眸看他,他原本长得就很好看,这些年又不知经历过什么。让他整个人仿佛被金光笼罩,看上去似神似仙。 但是,他眼中的情绪却不似神仙,对一切皆云淡风轻。 “胡谷,你还是这副模样吗?” 阿黛皱起眉,抿了抿唇:“你在说什么?” 他笑道,神色薄凉:“你陷害了她,致她死亡,又盗取她被焚烧后剩下的白骨以求长生,你有什么脸待在她身边,还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哦,忘记了,你连脸都是她的。” 阿黛浑身一颤。 “胡谷,她还不知道你是谁吧?骗她一次又一次,好玩吗?” 阿黛脸上血色褪尽:“不,我不想骗她,我只是,我活着,只是、只是想补偿……” “呵。” 阿黛因他嘲弄一声,话不敢说下去,因为越说她也觉得自己在找借口。 但是…… 阿黛用陌生地眼神看向褚棠:“褚棠不会说这种话,你不是褚棠,你是谁?我不会让你带走小姐姐的!” 他低眸只看那白衣女子:“这是我的王陵,她在这里长眠,她心也有我。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带她走?她是我的。” 说道最后那句,他眼中风暴汹涌。 他伸手要去抱棺材中的女子。 “稍等。” 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他伸手阻止了褚棠。 褚棠抬眸,红衣鲜艳。 “龙鲤。” 龙鲤望着他:“你若想她灰飞烟灭,就带走她。” 褚棠抱起女子的手一顿,他微微眯起眼:“威胁我?” 龙鲤摇头:“鬼本来就不能留在人世,我拚命留住了她,但上天也会剥夺她的生命。原本,她若愿意吃你的生魂,她就能再活百年,可是她不愿。让她睡吧,直至她醒来,那时候你再见她也好。” “我要等多久?” “百年。” 百年。 褚棠望向她,他等待她太久,从人间到地狱,从地狱到人间可是,思念数十年的东西就在他手中,他想要得不得了。 可是…… 他勾唇,眼睛微微弯起,他似从前那个义无反顾说“喜欢”她的少年。 他与她皆不差这片刻。 他认真看着她的睡颜,轻轻刮了刮她的睫毛。 “稻娘,我将送你永不凋零的身体,永不熄灭的太阳,送你一座你能安身立命的国,送你果腹百年的生魂。” 当她醒来,他便给予她一切。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唇印了上去:“不论千年万年,我皆在原地等你。” 第129章 柳暗花明 难抉择 季稻缓缓闭上了眼睛, 似做了一场噩梦,久久难以回神。 若真是噩梦就好了,起码醒来可以当成什么都未曾发生。 可现在…… 她怎么去面对那个等了她百年的人呢。 “你醒啦!”陆喜在一旁锯着木板, 见季稻醒来眼中惊喜万分:“我以为你又要睡个百年。” 季稻看向陆喜,后知后觉觉得这地方熟悉, 多看两眼才发现——这里不是寿喜棺吗? 季稻记得自己是在青城睡去的吧? 于是季稻问道:“我怎么在这里?对了,那几个人呢?” 季稻环顾四周, 这里只有她和陆喜两人, 而寿喜棺里黑压压的, 莫名阴森,让她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陆喜笑容一浅,犹豫了一下, 她说道:“季稻,你们被拉入了幻境, 而你是最后一个醒的。” 季稻一愣:“最后一个?什么意思?我醒来前发生了什么?” 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陆喜忍不住叹息:“你看看你周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季稻边问边环顾四周。 这里仍旧是寿喜棺,只是…… “棺材变多了?”季稻试探性问道。 陆喜点头,点完后,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盛国和延国开战了。” 说着陆喜看向房间内摆着的空棺,苦笑道:“我从未接到过这么多棺材的预定。” “不是一直没停战吗?”季稻疑惑道。 陆喜摇头:“这次不一样。” “季稻,你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最先醒来的, 你根本猜不到是谁。” “是那个凡人。” 陆喜没有跟季稻打哑谜,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季稻。 季稻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陆喜便继续道:“他醒来不久,那盛国国师也醒了。季稻, 有人要带走你,有人想留下你。不过你也不必自责难过,国有国运,国家兴衰并非因一人,延国早已危如累卵,哪怕苟延残喘数年,到今日也该没救了。” 陆喜望着手中的刀,继续切开那厚重的木头,随着轰隆一声,陆喜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沉重,意味深长:“新日永远会代替旧日,今天永远会取代昨天。” 季稻一怔。 新日,旧日? 季稻突然想起那千秋珠。 她取出来一看,千秋珠色泽光亮,轻轻一转便有无数流光,在这黑暗时房间内,犹如永不熄灭的太阳。 永不熄灭的太阳…… 她微微垂眸,睫毛颤颤扫过眼睑,犹如她不平静的内心。 褚棠…… 偏偏是你。 盛国啊,盛国啊,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你可知你犯下多大的罪孽。 她默默握紧千秋珠,心里无尽悲凉。 陆喜用余光扫了眼她的表情,见她咬着唇,表情悲戚,她不忍,仔细思考片刻,终究告诉了季稻:“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凡人,本来龙鲤不让我告诉你,可是你我至交,我怕你遗憾。季稻,算算日子,那个凡人应该到皿城了,你若想见他,这便是最后一面。” 季稻瞬间看向陆喜:“最后一面……” 她忽然,瞳孔微震:“他还要去皿城,他难道决心要死在延国的前面吗?” 陆喜同情地望着她:“我和龙鲤都劝过他,但是,他说他是延国的子民,不能苟活在亡国之后。” 是他了。 他会这样做的。那个人,那个叫商温的男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恐惧。 他永远会站在延国最前面,站在皿城最前面,一如那日。 最后一面了吗? 若是最后一面…… 何必呢? 何必见呢? 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 季稻握紧伞,她下意识往外走。 她制止不了自己的身体,它在动,在跑。 陆喜一把扯住她手腕,季稻诧异回眸,陆喜眼里尽是不赞同,她语重心长说道:“季稻,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怕你遗憾。但是我并不赞同你去。何况,季稻,你去了能改变什么呢?凡人的因果我们管不着的。即便你能管,你想想你去是为了谁,是为了褚棠还是为了商温?” 第193章 当然是…… 季稻眼眸皱缩,唇一颤,她张不开口。 为了谁? 为了谁? 她为了谁? 是那个写下千遍万遍爱她的少年,还是那个霁月清风为她挡住风沙的商温? 陆喜望着季稻,她没有问季稻选谁,她只是了然般叹息:“季稻,你扪心自问,公平吗?” 季稻垂下头,眼睛忽闪忽闪。 她没有表现出情绪来,只是悄然握紧了拳。 陆喜握住季稻的手,不让她动。 她与她百年好友,不能见她犯傻。她扯住她,也是为了让她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季稻,于这天地,哪怕你我也皆是浮游,有的事情我们不能干涉。若你见他一面,你舍得送他去死,那么我会放开你。若你见他一面,舍不得了,那我不能放开你。季稻,有的因果干涉不得,你即便不想想自己,想一想河神。你若死,他必死。” “季稻,你难道也要让河神陪你死吗?” 陆喜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沉重,沉重地压在季稻胸口,让她有些窒息。 龙鲤…… 季稻停住了脚步。 陆喜说的是对的。 她一向行善积德,却从不轻易介入人与人的因果,因为因果太大了,她承受不起,她已经死了一次,她不怕死,但是,她不能连累龙鲤。 季稻微微抬眸,她离外面的天空不过一脚,踏出去她就走到了外面,能看见此刻阴沉沉的天,一如她阴沉的心。 “那他呢?他会怎么样?” “你问谁?”陆喜挑眉。 季稻伸手,沿着屋檐瓦片滑落下来的雨水正巧落在她手心,带来一阵冰冷。 “褚棠。” “既然我们不能轻易介入旁人的因果,那他做了那么多,他会面临什么呢?” 那一声声喊着她稻娘,对她诉说着最真挚的喜欢的少年,那个在地狱泥沼中挣扎半生爬上来只为了她的少年啊…… “魂飞魄散,再无来生。”陆喜一字一字说道,一字一字敲打在季稻心上。 就连季稻不曾问的,陆喜也附赠说道:“而另一个,也会死得惨烈,不过在那人面前,他只要还有来世就算不错的结果了。” 陆喜的话意有所指,季稻指甲骤然缩紧,指尖陷入肉中:“这样啊……” 她深吸了口气:“陆喜,能让鸢帮我带封信吗?” “只要你不去。”陆喜回答。 “我不去。” “好。” * 皿城的风沙呼啸而来,卷起每一寸土地上的尘埃,毫不留情的肆虐在这片土地上。 站在这城墙上,风沙更大,更凉,吹起男子的披风,却吹不起他厚重的铠甲。 他静静的伫立在城墙之上,他下面是紧闭的城门,身边是磨剑的将士,气氛肃杀。 从这里能望得更远,却望不见敌人的踪迹,但他知道,快了,快来了。 他紧紧握住弓,轻轻扭动手指,一根根手指拨动银色的弓身,箭在弦上。 忽然,一阵冷冽的风吹来。 咻一下。 箭离弦而去,不见踪影。 他睁开眼,眼眸如湖中月,明亮,却随风波荡时泛起几丝深沉。 “可惜……” * 那支脱离人眼的箭飞了多远,只有那身白衣知晓。 他在混乱的风沙中抬起眸,只在阳光下看见一点银光闪烁,等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支箭,一支准确捕捉到他眉眼,朝他眼眸飞至的带着杀气的箭。 他看见了却没有动,甚至连偏头躲箭的动作都没有。 但是,他只是看了那箭一眼,那支箭便一寸一寸被粉碎。 不是瞬间的,因为…… 瞬间消失什么的很无趣,不是吗? 神仙般的人勾了勾唇,眼中恶劣。 “商温。” 他要让这个凡人知道什么叫做压倒性的力量,以免他出现像那日的妄想。 褚棠想起那日。 他醒来时,看见了站在雨中的男子。那人轻轻撑开季稻的伞,半抱起柔弱的女子,似乎快要将她带走。 “放下她。”褚棠说道。 商温侧眸看向褚棠,眼神平静,却没有说话。 褚棠桃花般盛开的眼眸渐渐沉了下来,他微微仰起头,余光落在商温脸上,但很快移开,随着目光一起拥抱着那熟睡中蹙眉的女子:“她是我的。” 商温这才道:“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 褚棠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说漂亮话谁都会。你知道的吧,她不爱你,她只是……想吃了你。” 商温抱着她的手一颤。 他垂下眉,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但是他的眼睛毫无疑问是望着怀中女子的。 爱吗? 不爱吗? 谁又说得清呢? 正因为说不清,他才不想乱猜。 于是他说道:“我不需要别人替她告诉我,她是否爱我。我会等她醒来自己问她。” 误会和错过都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他无法避免误会,但是他不想错过。 “只是多问一遍罢了,我付得起代价。” 正如在盛国,那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可是若还有机会,他仍旧会问,直至他心不再为她而跳或者他的心不在跳。 褚棠听到商温说这种话,他笑了,但眼睛却微微眯起来,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很疑惑你为什么会第一个醒来。按理说,你只是个凡人,中了幻境会睡到最后才对。” 商温看着女子的眸光温柔下来:“在皿城我就在想,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让她时而皱眉难过。说起来我要谢谢你,因为你让我了解了她。我好像从未了解过她,可现在我依稀明白了。” “褚棠,不论你与她有过什么,我都不在意,我自始至终都只想知道她究竟受过怎样的委屈,我日后又怎样让她长久高兴。” 商温竟朝褚棠一笑:“你与她的记忆始终是你与她的,我不想看也不该看。” 他闭上了心里的眼睛,却睁开了现实的眼。 他的笑容如此刺眼,刺得褚棠的心隐隐作痛。 褚棠从回忆里醒来,那碎成粉末的箭被风扬起混入尘埃之中。 可褚棠却觉得自己能看见那些碎末。 “和它的主人一样碍眼。” 第130章 柳暗花明 最后一战 缓缓放下弓, 他其实很清楚这一箭是中不了的。 他面临的敌人不是始终被束缚在人类无法超越的局限的人,而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不能称之于人的“人”。 他席地而坐, 长墨递给他一方手帕,他便接过来。 “长墨, 你怕吗?” 长墨摇头:“主子,我不怕!” 商温爱惜地盯着他的弓, 一点一点用手帕将弓擦干净。即便它看上去崭新无比, 光从那发亮反光的弓身便能看出它主人对它的珍惜。 第194章 “主子, 遗憾吗?”长墨却问道。 商温也摇了摇头:“已经见过了,我不遗憾。”商温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将她从青城的雨里带了出来, 也是这双手将那个她送还给旁人。 商温记起那日。 第三个醒来的是那红衣——被称作河神的龙鲤。 那红衣站在另一边,朝他伸出手, 说道:“我不管你们的矛盾纷争, 但是别把她搅进去。季稻这个人比你们想的心软得多,你们要开战也好,延国和盛国要开战也罢,理由不该是她。” 商温见过梦里的龙鲤, 即便对方在他眼里也是男人的身份,但是他对季稻很好,商温对他有信任。 所以他只是问了一句:“你会一直保护她吧。” 龙鲤笑道:“不是一直,是永远。” “真的吗?”长墨不相信商温没有遗憾。 商温脱离回忆, 回到现在。 听到长墨的话, 他眼皮耷拉下来,遮住眼中的情绪。 又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商温沉默下来,就在长墨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 商温抬起头望向远处风沙,那混沌的风沙在他眼中汇聚成龙卷风。 “若是有机会,我想问她一个问题。” 商温顿了顿,笑道:“若是没有机会,那就不必问了,徒增她伤悲。” 长墨看见他眼底那笑,分明很悲伤,他那么喜欢季姑娘啊,可是在他心里还是希望季姑娘幸福高兴的想法站了上风。 长墨抿了抿唇,下意识抓像胸口,五指微微蜷缩起来,啦擦卡擦的纸皱声响起。 他眼睛一直望着商温,心里好生挣扎了半天,似有难言之隐。 该说吗? 可是,可是…… 不会更遗憾吗? 长墨望着那好似一点一点变得更亮的弓,看见商温手心起的层层老茧。 他的主子不爱讲自己的故事,却善于聆听别人的故事,找到别人的优点。 他是延国的指明灯,却只是指明灯,他从未为自己考虑过。 即便这一次……最后一次,可以的话,他希望主子能为自己活一次! 长墨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起来。 “主子,季姑娘来信了。” 商温擦拭弓身的手一顿。 “主子,对不住,那信我私自拆开看过了。”长墨继续道,说着才从怀里掏出信双手呈递给商温。 “大敌当前,你也是怕动摇军心。我知道。”商温接过信。 他将信纸从中抽了出来。 商温看见第一句就愣了愣。 长墨说:“季姑娘来信邀您私奔。” 商温一行一行认真看完。 姑娘的字写得并不好,远看上去像虫子一样;姑娘写每个字都写着让他做逃兵,幸好在长墨手上,若是被旁人看见,她动摇军心一事便板上钉钉;可姑娘不清楚,她哪怕不说这么多,他也是想跟她走的,即便她可能只是为了他的生魂。 商温的指腹轻轻抚过姑娘写下的每一个字,眼睛亮亮的。 “主子,属下愿意代替您上战场。”长墨单膝跪下。 商温细细抚过“私奔”二字,情不自禁笑了。 “主子?” 商温看向长墨:“有这封信就够了,起码我知道,她惦记过我。” “可是主子……” 商温朝长墨伸出手:“长墨啊,可以被人喜欢的商温不会是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我若走了,无颜见她,更无颜求得她的真心。” 长墨愣愣地看着商温的手,哪怕他早就有想法主子不会走,可是他没想到就连主子留下却说得好像是为了私情,明明这个人,是为了百姓啊。 长墨鼻子一酸。 他知道,主子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让他们不愧疚。 这样好的主子啊! 长墨起身竟有些不敢看他。 商温只是小心翼翼叫那信件折起又放在心里怀中,仿佛那才是他的战甲。 “走吧,长墨。” “去哪里?” “写信。” 年轻的将军笑意盈盈,仿佛背后不是铺天盖地的黄沙,眼前也不是存亡之际,所以他仍旧能笑着为喜欢的姑娘回信。 * 这几日京城的天气反常,不爱下雨的京城雨却下了一夜又一夜。 天濛濛亮,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停止,反而下得更大了。 登登登—— 寿喜棺的院门被敲响,来人定有急事,否则怎么会敲得这样急。 是他吗? 季稻支着伞缓缓行至门口。 她伸手去拉门,又怕不是那个人,忐忑的要命。 “有人吗?”来人喊叫道。 季稻心一沉。 不是他。 她推开门:“有。” 穿着蓑衣的陌生男子见到她,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季姑娘,你的信。” 季稻等了一夜,她没有等来商温,却等来了皿城的八百里加急。 “谢谢。” 送走驿使,季稻关上了门。 她捻着信,听着雨声一步步走到了屋檐下的小凳子,她收起伞坐了下来,这才打开了信。 公子的字秀气好看,能看出每一个字都写得十分认真;公子的信字数很短,季稻觉得根本用不着八百里加急。 “季稻,你可知,你演技实在很差,喜欢和爱皆薄如翼,不过这次确如你意。” 差吗? 季稻的展着信纸的指头蜷缩起来,一下子把纸压皱。 这话对别人而言很伤人,对季稻而言却不在意。 她的喜欢不值一提,她的爱确实薄如蝉翼。 起码,若是真的喜欢和爱她便该有付出一切的勇气,而不是仅仅止步于这里。 季稻抬起头,屋外在下雨,屋檐也在下雨。 她将信收起,却在叠起来的那一刻,在背后看见那一句:“死亡和离弃皆是背叛。” 她心尖一颤。 轻轻抚过“死亡”二字,连说的重话也是为了铺垫这句吗? 傻不傻? 可是啊,人鬼殊途,无好结果。 但若要死,若又是一个褚棠,他不如长眠于她身处。 季稻微微垂眸,雨声渐渐。 与此同时。 咻—— 一支长箭划破天空,似一声信号。 “杀啊!” 马蹄踏破黄沙,高高举起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而另一方也是千军万马。 只是与那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相比,对面的主将坐着一座华丽的车辇,珍珠串成的珠帘随风飘荡,撞在一起发出清脆,但在这里显得极其微不足道的声音。 一只漂亮的手轻轻拨开珠帘,抬眸便是一支箭穿来。 他轻抬手,微风吹起他银白的长发,一点黑雾冲去,包裹着那支箭,箭便凝固在空中。 第195章 “不自量力。” 他转眸看见身旁的女子:“萨格雅。” “在!” 他微微勾唇:“我要胜利。” 萨格雅低头恭敬无比:“胜利属于您!” 他这才放下珠帘。 “记得留他一口气。” 褚棠没有说“他”是谁,萨格雅还想了想,后知后觉明白那个他是谁。 萨格雅抬眸望向风沙对面,想起那个英俊潇洒的少年英雄。 可惜了。 萨格雅惋惜。 “是。” 漫天狂沙飞舞,交战的刀剑,勇往前行的长戟与刀与箭相撞。发出辟里啪啦的响声,犹如鞭炮声一样。 只是这一天不是过除夕,而是众多人死忌日。 盛兵来势汹汹,他们不要命,刀剑插在身上仍旧像没事人一样前行,活着的盛兵是进攻的矛,而死去的盛兵则成了防守的盾。 人性对于他们而言好像是最无用的东西。 商温望着下面为同伴哀嚎哭泣的延将,相比之下,他们太在乎感情。 所以,他们会败。 商温很快得出结局。 真是讽刺,这年头,连重情重义都成了累赘。 他握紧弓。 但是那又如何呢? 哪怕螳臂挡车,蚍蜉撼树,这世间总归是属于人的。 他不是英雄,只是千万个保护祖国的人中的一份子。 商温将弓背在背上,人太多了,何况他们有人盾,弓的用处便小了。商温换上了剑,此刻他不是弓兵,不再躲在人群之后。 他看向厮杀中,叫了一句:“长墨!” 长墨立马回头,但盛兵已欺身而上,他只能用声音与余光回应商温:“在!” 商温莞尔一笑:“其实,有你这个兄弟,我很高兴。” 长墨浑身是血,他的剑插入旁人的身体又极快抽了出来,血洒在他脸上,听见这话,他又心酸又感动,几乎泪流满面:“主子,长墨能与您并肩作战到最后,长墨很满足了!” 刘喜迎上一击,闻言转头哈哈大笑:“怎么就说你一个人,长墨将军不厚道啊,我们兄弟也是很高兴的啊!” “就是就是!”辛隆咧嘴,他的脸早就被血糊得看不清原貌,可他仍旧笑得很开心。 其实这样的结局,他们早就想到了。 只是…… 刘喜回头:“能再看一眼她和孩子就好了。” 辛隆大笑:“还好我没娶妻生子,我爹娘都战死了啦,我才没有牵挂呢!我可以再随将军拼一次命!” 刘喜想笑他的乐观,却笑不出来。 “我也可以!” “将军,我们再随您拼一次命!” “将军!愿与您再拼一次命!” 一个将士嘶吼,便有千千万万个将士附和,哪怕说完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声音,可他们那一声声饱含信念的嘶吼,震耳欲聋。 信赖他的将士成为一具具尸体,他们比盛兵更重感情,更怕疼,可是,他们无人真正害怕过死亡。 商温不是个喜欢落泪的人,可现在他却忍不住落泪。 这是他的将士,是他的兄弟。 他死死咬着唇,忍住颤音:“愿与诸位共存亡!” “愿与将军共存亡!” 第131章 柳暗花明 第五件 战场的厮杀声持续到了傍晚。 黄昏撒下金红的光晕, 将沙一点一点染成红色。 而那染过沙子的红光之下,铺垫着一层层的血色,在沙中晕开, 又将沙黏稠绵密。 有过一阵,厮杀声渐渐小了。 大地上尸骸遍野, 象征国家的旗帜在风中飘摇不定,甚至有的已经落在地上, 被血迹和尘沙掩埋。 马车轱辘缓缓转动, 在这座战场如闲庭散步, 挂在车门上的珠帘飘荡撞击,与这血光溢满的战场格格不入。 忽然。 马车停住了。 一道白衣落了下来。 银白色的长发也因此笼罩上一层血光,他站在残肢散落的地方, 脚下是潺潺流淌如小河一般的血溪。 他侧眸望去,光的余烬打在他睫毛上, 透过间隙落入他眼中, 竟显得格外仁慈。 硝烟战火,他如神明堕入地狱。 不远处的长戟挑起一具尸体,如丢弃垃圾一般丢向一旁,叠加在另一具尸体上。 那睁着的不敢合闭上的双眸黯淡无光, 似陷入深深绝望。 她记得这好像是延国的两员大将,似乎叫什么,刘喜和辛隆? 萨格雅只扫了一眼就望向别处,四周皆无能站起来的延国将士。 她目光扫了一圈, 又回到最前面。 果然, 只有那两个人了吗? 英勇的少年将军半跪在地,用长剑苦苦撑起那破损不堪的身躯,哪怕他的战甲已经裂开, 他的脸上尽是鲜血,他仍旧望着她,以一种不屈服的目光。 以及…… 少年将军前面躺着的,奄奄一息的少年,他全身裹满了厚厚的血沙,他已经动弹不得,可唯独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双剑不松,仿佛她靠近一步那少年将军,他就要拖着她下地狱似的。 萨格雅眼眸闪烁。 这两个人啊,偏偏要她来面对这两个人呀。 同为将领,她与他们惺惺相惜,她明白他们想要保家卫国的心,否则那日在盛都她不会放他们进去。 可是,各为其主。 她收回目光,转眼看向那白衣,恭恭敬敬:“国师大人,罪孽皆已伏诛。” 罪孽…… 少年将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但那刀光剑影,鲜血淋漓的一幕幕却在他脑海中重映。 再也见不到妻女的刘喜,死前最后一眼看向的是城里,他会想什么? 一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从未期待过能存活的辛隆,死前会想起战死的爹娘还是自己没有希望的一生? 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在面对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时又是否感觉到绝望? 这些商温都不得而知。 但是他知道的,是数万将士扶棺将他外祖一家送回京都时娘亲肝肠寸断的哭泣。 是那年他从尸山火海中一步步爬出来,望着那些死去的将士的尸体,他曾发誓,他要胜利。 是…… 他抬起头,金光洒落下来。 是他对那姑娘想作而未敢作出的承诺。 只是现在想一想,太好了,没有对她轻率许诺,因为,那是他再也兑现不了的誓言—— 无论是要带着她来一次这风沙漫天的美景,还是想一辈子保护她,爱她的誓言…… 没有说出口真的太好了。 商温心里突然觉得庆幸。 他仰起头,眼角似有晶莹闪烁。 “主子,你遗憾吗?”少年奄奄一息的声音响起,问的还是那一句话。 “我……”商温动了动唇,那个“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196章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撒不了谎。 遗憾吗? “遗憾的。” “遗憾啊。” 他一只手握剑撑起自己,一只手缓缓扶上自己的心口,他的心上是一纸邀约,也许会通往他曾向往的一切。 可是他没有应邀。 “我不后悔。” “只是若再有一次,我绝不会说她爱之浅薄,我想告诉她,她演得不好,却是我心之所往,心之所向……” 一口鲜血涌上他喉间,他早就伤的很重了,只是他一直在拚命克制,现在已经再也克制不住了。 这下要当长墨担心了。 他近乎晕厥。 却听到有人在靠近而不得不打起精神。 长墨还在,他不能睡! “主子!” 商温模糊地睁开眼。 只是看见的不是长墨的脸,而是身着战甲的女子,以及那一把插入他面前少年的心口、拔出来时溅出了鲜红的鲜血的长戟。 滚烫的血珠洒落在沙中,翻滚成一团,随后融合进沙里。 “主子,这一生与您同行,长墨不悔!”少年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 商温努力去辨别,隐约中他看见少年的手紧紧拽着那白衣的脚踝,而他脸上似有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他眼睛更加模糊。 下雨了? 哦,不对,是眼泪,眼泪模糊了他的眼睛。 “长墨……” 又一个呼吸声消失,又一个兄弟离他远去。 这一战,他失去太多。 尽管心如刀割,尽管他也要死了,可他从没有后悔过。 他抬起头,望向徐徐走来的那人,他是盛国的神祇却带来了延国地狱。 悲伤被渐渐藏起来,变成了平静的目光:“你赢了。” 如神如仙之人只是垂下眼睑,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迎接少年将军的目光。 褚棠以为他会看见恨意,再不济也是害怕和恐惧,可没想到看见的是平静的眼眸,这种平静又不像绝望,倒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褚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害怕,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你不怕死吗?”褚棠问。 “怕死的人不会在这里。” 褚棠望着他。 不怕死吗? 不知为何他想起他还是人的时候,还活着的时候。 “我曾经也不怕死,可当我知道我死后会忘记一切转世投胎,我当时就在想,转世之后的我还是我吗?商温,我现在将这个问题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商温只是反问了一句:“没有记忆的商温还是商温吗?” 褚棠一怔,随即他笑了,不可自抑的笑了,眼中却更深更沉:“你果然流着褚家的血脉。是啊,没有记忆的来生算什么来生!商温,你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的,你不会转生,你会让她吃掉你,但是啊,她不愿意。” 他眼中似想起什么浮现出怀念:“她爱过我,她现在爱你,同一个人在同样的情况下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的,哪怕……她也会死。” 商温猛地抬眸。 褚棠笑着,他俯下身体去看商温的脸,他伸出手,指尖从满是污血的脸上划过,而商温的脸上顿时破开一道血痕。 褚棠眯起眼,笑容病态:“你若看到最后,就会知道她百年千年的沉睡是因为什么,因为没有生魂,她会死,而沉睡只是把死亡往后拖延了一些时间而已。” “也许你死了会有来生,可是她死了就再也没有来世了。” 商温明显听见,眼前这个一向云淡风轻的人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在颤抖,他在害怕。 他害怕,而自己…… 商温余光扫过自己握剑的手在不听话的颤抖。 “可是啊,她不乖。”褚棠遗憾的摇头。 “不过商温,有一件对你而言也算是好消息,那就是我从来不要延国,我只要皿城。” 商温没想到褚棠会说这样的话,他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褚棠朝他一笑:“我曾经许诺要送她五件礼物。” “五件礼物?”商温皱起眉。 褚棠笑着,徐徐说来: “第一件是地狱里生长的阴阳木,那是她永不凋零的身体。” “第二件是红衣厉鬼的珠子,千秋不衰,永不熄灭的太阳。” “第三件是盛国的令牌,那将是她安身立命的国。” “第四件是皿城,那是她的心魔,是一切罪恶的源头,皿城的人都流着罪恶的血,都该为她赎罪。” 商温指尖绷紧,骤然蜷缩成拳:“那些曾经加害过季稻的人已经死了。褚棠,你只是在加害无辜者罢了。” “没有。”褚棠说道。 “什么?” “季稻是个心软的姑娘,她太心软了,以至于哪怕她变成厉鬼失去理智杀害的仍旧是那些真真正正加害过她的人,而那些加害者的血脉,她从不曾清理干净。” 褚棠望着眼前那座城池:“最美好的小姑娘死去的地方现在发展得这样繁华,这会让那条停滞的生命感受到不公平吧。” 所以他要毁掉这座罪恶之城。 褚棠眼眸渐深。 “可是你毁掉这座城,作为人类的她也回不来了。”商温叹息道。 褚棠却只是笑了笑,将话题引回最初的内容:“说起来我说的是五件礼物,还有一件是什么,你不觉得好奇吗?” 商温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褚棠却不着急说话,只是端详着他的脸:“你和那时比真的长大了。” “那时?” 褚棠笑意不减:“还记得你第一次出征被砍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当作尸体埋在土里的时候吗?” 商温眼眸一滞,黑色的瞳仁瞬间缩小:“你什么意思?” “盛军杀人从来不留活口,哪怕装死,拿去做人盾不就好了吗?”他眉眼弯弯,似明朗的少年。 商温心头一震。 褚棠继续说着,满眼的宠溺:“稻娘啊,可是个挑食的人呢。她喜欢的是带着莲花香的我,也一定会喜欢……竹子味的你。” 商温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感觉嗓子好干好涩。 “小竹子!” “小竹子……” 女子俏皮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 原来啊,原来是这样啊…… “第五件礼物原来是……” “是你哦,商温。” 第132章 柳暗花明 英雄落幕 是你哦, 商温。 这样啊…… 商温垂眸,指腹轻轻摩挲过剑柄。 原来就连相遇相知都不算缘分吗? 那时青城雨下,你是怀着各种心情见我的呢, 季稻啊…… 说不难过是假的,商温轻轻闭上眼。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哪怕一瞬呢? 第197章 褚棠望着商温,见他轻轻闭上眼, 仿佛接受现实与命运一般。 他朝一旁伸出手。 萨格雅一愣, 随即下意识看向小将军, 她隐约知道什么,犹豫了一下,眼神跟着挣扎。 不过那些挣扎只是片刻。 她看向那只朝她伸出来的苍白如雪的手, 瘦弱无骨一般,却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力量。这只手的主人是手眼通天的神, 无人能反抗的神。 萨格雅低下头, 恭敬呈上长戟。 可那人却不拿,只是瞥了长戟一眼。 神眼所及,长戟顿时溢出红光。 “商温,你已无用。” 溢满红光的长戟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 一戟刺入商温心脏。 商温握紧剑,迟迟不落,只剩下滴答滴答的血珠落地的声音回荡在沙地。 死亡并不可怕。 那年他就知道了。 只是啊…… 他耳边忽然响起大雨倾泻的声响,很大很响亮。 雨声? 商温想睁开眼去看, 可是这回怎么也睁不开。 只是紧闭的眼前好像闪过了一阵白光。 出现了一道身着红色战甲的女子。 她站在原地回眸一笑:“阿温。” “阿温回家啦!”稍年迈的男子朝他伸出手。 “娘亲……外祖父?” 女子朝他笑:“回家了, 阿温。” 他奋不顾身朝那边有光的地方跑去:“娘亲!” “阿温好累,阿温这些年好累。” “阿温不用怕,以后你会健康快乐的长大。” * 淅沥淅沥的小雨渐渐停了, 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半躲于云层之中,锋芒内敛,只留余光发光发热。 堂屋的棺材中的一个,季稻静静的躺着,她脸色一向苍白,静静地又没有呼吸,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似的。 陆喜推了推棺材里的人:“季稻,季稻……” 陆喜推了好几次可里头的人都没醒。 她心里一惊,忙加重了力气。 棺材中的人一个冷颤,蓦然睁开了眼。 陆喜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快死了呢,吓我一跳。” 季稻瞥见外面旭日东升,她缓缓从棺材里爬起来,问道:“我又睡了几日?” 陆喜说:“一天一夜。” 季稻微微颔首。 白色的长裙拖过棺材,随着她站稳的动作垂落至地面。 季稻从棺材中抱起她的伞,她这才注意到四周,疑惑道:“堂中棺材少了不少,盛国打进来了吗?” 陆喜一个踉跄:“没、没……”她眼神低垂下去,眼仁不安分的动转转西瞥瞥,看上去很忙,也格外心虚。 季稻没在意,走至门口。 朝霞照天,美如梦境,与皿城落日余晖之美景不相上下。 皿城…… 想起皿城就让人下意识想起那人。 于是季稻问道:“今日有我的来信吗?” 她记得她邀他私奔,即便不来他也会给信给她的。 听到这句话,陆喜顿时脸色一变,那心虚的神态更显。 季稻靠着门,侧身看向陆喜:“陆喜,你心虚什么?” 陆喜忙避开季稻的眼神:“没……” 季稻皱起眉,显然不信。 当她刚要追根究底的时候,却听门外传来此震耳欲聋的唢呐声。 是哀乐。一阵接着一阵,凄哀婉转,又似愤愤不平。 联想到陆喜那些卖出去的棺材,季稻呢喃:“最近……去世的人很多吗?” 陆喜骤然捏紧了拳头。 又听季稻打趣:“我是不是也该这时候死去,这样就能和他们一起投胎了。差点儿忘了,我可没有下辈子了。” 季稻忍俊不禁,似觉得自己说得足够幽默了。 陆喜拳心一松,她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似做下了某个决定,说道:“季稻……” “嗯?” “商温死了。” 季稻一怔。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笑着:“我好像听错了,你说谁死了?” 都说第一次说出口之后,第二次就不难了,可对陆喜而言,仍旧觉得难以张口。 “商温。” 她紧紧盯着季稻的表情,季稻失笑摇头:“跟我开玩笑?” 陆喜眼神涌上怜悯:“季稻,一夜之间,延国三十万大军战死皿城,还有,盛国血洗皿城,数万百姓无一生还,至今皿城还燃着重重烈火,血味和浓烟飘扬百里……” “商温将军战死皿城,尸首至今还在城门前,听说,再过不久就烧到了……”陆喜说着似有不忍,别过头去。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打下皿城之后全军撤退,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你一开始提及的那些棺材,是给那些战死皿城回不来的将士准备的空管棺,延国有空棺下葬立碑以唤亡灵的传统。” 季稻觉得自己双腿开始发颤,她几乎站不稳。 她靠着门,紧紧的依靠着门才撑得住自己的身体。 死了? 商温死了? 记忆里那个风光霁月的人,那个不爱说话说话不好听的人,那个说了喜欢就不变了的人,那个在皿城将她护在身后的人……死了? 怎么可能? 怎么会…… 明明前日他还送来了信,他还说,说…… 对了。 他说她的爱浅薄。 她的爱的确浅薄,浅薄到生生看着他死去。 季稻唇色惨白。 她双目的光渐渐湮灭。 “他的尸体呢?” 季稻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的尸体,尸体在哪里?” 陆喜似乎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声音也稍微带上些悲伤:“还在皿城。” “皿城,皿城……”季稻失神呢喃。 “还在皿城……” 她自己都没发现那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木门,划出吱吱的响声。陆喜没忍住看了她的手一眼,流血了…… “为什么还在皿城?” “没人,没人接他回家吗?”季稻声音哽咽。 陆喜抿了抿唇:“现在没有人敢去皿城,那里现在就是个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 季稻眼泪断了线,嘴角却扬起一抹笑,讽刺至极。 “他们怕什么,那些人不都是他们的同胞吗?” “人类,千年百年都没有变过。” 季稻握紧了伞。 她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好疼。 “早知道他要死,就把他吃掉了好了。” 季稻恶狠狠的说着,可是她却抑制不住眼泪。 “季稻……”陆喜递给她一方手帕。 季稻说道:“我不难过,我只是,可惜罢了。” “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吃了他。” 若始终要死在旁人手上,不如死在她手上好了,不如死在她手上啊…… “商、温!” 第198章 她近乎咬牙切齿,却无一丝恨意,皆是惋惜。 * 皿城的火仍在燃烧,似地狱业火,永不熄灭。 实际上,这里也是地狱。 火映红了整座城池,哪怕不是落日余晖之时,这座城也红得惊心动魄。 火焰中,残肢烧出浓烟,留下灰烬和烧焦的骨头碎片。 那些人的眼睛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城门被烧掉了一半,至今还熊熊燃烧,那些火你拥我挤皆朝一个方向涌去,那被风吹起的火焰似哀嚎的赞歌,似一双双举起酒杯的手,在战火中豪饮。 那些手伸出的方向,那些手敬酒的方向,那些火向往之地,伫立着一道身影。 黑色的铠甲,银光珵亮的长弓。 火光下,黑色,银色皆染成一个颜色。 风送城门送出来,吹起将军的青丝,顺风抚过他俊美的脸庞。 青丝的主人闭着眼眸,仿若小憩。 哪怕那发丝调皮,从他鼻息,眼眸,这种敏感的地方掠过,可这一次,再无人将其勾起。 在看将军的身着,不知流了多少血,都将黑色的铠甲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他身下的血开出花,不知绽放了多久。 少年破碎在火前,开成艳丽的血色花朵。 明明说好不来的。 明明是你先背弃的。 白衣拖过沙地,染上鲜艳的血迹。 她望着天,天还没有亮。 她又看向火,火仍旧烧得很旺。 陆喜说得没错,今夜过后,就没有他的尸首了。 白衣的女子望着那熟悉的眉眼,伸出手抚摸上他的眉骨。 “这么凉,果然是死了。” 她的指腹轻轻擦去他额心的灰烬。 “跟我私奔,不就不会死了吗?” 她的手仔细将他鼻息,眼上的发勾至他耳后,又自言自语:“不痒吗?” “头发也这般乱,哪像你呀。” 她认真的端详着他,一丝一丝将他散落的长发整理妥帖。 “嘴角的血也不擦擦。” 她抬手,用袖子将他嘴角擦干净。 她半蹲下来,又替他理了理衣襟:“衣衫不整,你若知道了,估计又该脸红。” 季稻的目光一路往下。 到了他紧握的剑上,她轻轻覆上他的手:“也不小心点,手都划破了。怎么这么狼狈呀,商温。” 季稻打趣着,可眼眶中盈盈波动的分明是眼泪。 她目光再往下,忽然,停滞不动。 这回她动了动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染血的青铜剑下,未写完的,是一句“吾妻”。 那个季字开了头,却没有结尾,如同他们的感情。 季稻眼泪夺眶而出。 她握住将军的手一下子揪起将军的领口,她满眼泪光,语气凶恶:“商温,你这算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写,你都死了,你都死了!” “早知你要死,我不如吃了你,早知你迟早死在旁人手上,我不如愿你再无来生!” “商温,你有本事起来啊,商温,商温!” 到最后那些故作凶横的话语,一句句变得断断续续,季稻哽咽得不行,啜泣声穿插在话里。 季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那么疼,好像被人剜去一块一样。 那句“吾妻”刺眼极了,又如一道剑刺入她心里,扎了根的疼。 商温啊。 她怎么失去了他? 不甘心,好不甘心! 好想把他抢回来…… 季稻望着他,无一处不完美,季稻想起他,无一时不温柔。她没有一刻比现在对眼前这人更有占有欲。 反正她也要死了不是吗? 季稻眼里明明灭灭。 此刻,一张手帕递了过来,映入季稻眼里。 季稻怔怔抬头。 却见一抹白衣温柔地望着她。 “稻娘。” 他眉眼弯弯,对她笑着,似原来一样明朗。 季稻望着他。 白衣如仙,可他背后却映着火一样的地狱。 季稻想叫他的名字,可无论如何,她叫不出口。 她记忆里最纯良不过的少年好像早已变了模样,变得这样陌生,这样冷酷无情。 褚棠敏锐地察觉到她变化的眼神,他眼中那抹笑凉了下来。 “稻娘,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偏头似不理解。 季稻只想问他:“你是褚棠吗?” 白衣少年眼神静静地望着她:“你希望我是谁呢?” “我印象中的褚棠不是这样的人。”季稻看向那漫天大火。 “稻娘,你明明知道我已经不是人了。”少年朝她一笑,眼眸又温柔下来。 是啊,他已经不是人了。 季稻看着他,目光有些悲哀。 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褚棠,那纯良的少年,在地狱被撕成一片一片,又努力挣扎着拼凑起来逃生,然后被抓住,又被撕成一片一片。而现在…… 他成了那个将人撕成一片一片的神明。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呢?”褚棠俯下身子,轻轻对上季稻的眼眸,他笑了笑,唇印在她嘴角。 季稻偏头躲开。 褚棠的唇蹭过她脸颊,他眼中笑意一浅。 被躲开了呢。 季稻望着他的眼神,许久,才无奈叹息:“你这次太过分了,褚棠。” 褚棠眼中笑意彻底消失。 “过分?” “稻娘,你不爱我了是吗?” 季稻没有说话。 褚棠却笑:“我不在意,曾经你花了十年才爱上我,而我现在能等你千年万年。” 原来,现在他也能云淡风轻地讲上千年万年的故事了。 可是啊…… 可是人一旦错过,就没有未来了。 “我爱上别人了。”季稻打断了他的话。 褚棠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生气或者暴怒的情绪,他只是看着季稻,平淡的问道:“那你要等他转世吗?” 季稻如实道:“不会。” 褚棠这才笑开,他紧握的拳头微微张开。 害得他紧张了一下。 如果她说会的话…… 他会嫉妒得发疯的。 褚棠眼眸暗下来。 他允许她短暂的爱上别人,但不允许她专一的爱谁。 可是正当他这样想着,季稻紧接着说出的话却让他浑身僵硬,似不可置信。 她说:“我要去找他。” 第133章 柳暗花明 地府 银发在风下颤巍巍舞动, 那风刮得不轻,却不敢触少年霉头。 他肌肤苍白到有些病态,在听到那些话后更是。 找他? 去哪里找呢? 一旦想到那个答案, 他藏在袖下的指尖便止不住颤抖。 “你要为了他闯地府吗?”他声线喑哑,仿佛鼓起勇气才敢问她这句话。 季稻望向那死而不倒的将军, 他静静的低垂眉眼。仿佛睡着了似的。 第199章 她没说话,可她的眼神却回答了一切。 她竟真的愿意去。 那个从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爱人总是留一线的季稻, 竟然愿意去。 这一刻, 褚棠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几乎站不稳。 哪怕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今日这样站不稳。 月光阴冷,星星如缀,大漠里散不去的火光, 却温暖不了大漠的人心。 他耷拉下眼皮,手指已然嵌入肉里, 他小心藏起来, 嘴皮哆哆嗦嗦的,问出一句:“那我呢?” 季稻才把目光看向他。 “褚棠,你有了信仰你的人,你在人间堪比半神。” 季稻目光拉长, 拉到很远很远,那里是一个点,可是季稻能看见,那个叫做萨格雅的女子握着戟一动不动望着这边, 想沙中石像, 又似大漠的信徒。 “信仰?” “那不过是消遣罢了。” 他伸手就能牵住季稻的衣角,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他手心的血在她衣角晕开,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看着季稻,像一个撒泼的孩子:“我从来要的只有你!” “你可以爱上他,可他死了,你回来好不好,变成从前的季稻,我会努力让你重新爱上我……” “可你不是从前的褚棠。”季稻垂眸看着那只受伤的手,她轻轻执起。 “我喜欢的从来是那个纯良无害的少年,那个义无反顾爱人的少年,我永远会为坚定不移的爱倾倒。可是褚棠啊,你这次太火了。”季稻侧眸,地上躺着的,是熟悉的长墨,季稻回头,里面堆积的尸骨也有那温柔对待她的姑娘。 “那你要我怎么样?”少年红了眼睛,语气近乎歇斯底里。 “稻娘,那个无害的少年已经死了!我很努力的想救活他,可我办不到!被人剪成一片,被人烧成灰烬,又无数次复原,若我认命了我就再也见不了你!” “稻娘,你要我怎么办,我杀尽地狱恶鬼,杀尽那些伪善的鬼差,我一步步爬了出来,你还想我怎样!我曾去寻找我自己,可是我好疼啊,稻娘,我身上真的好疼。我疼得失去了神智,可回过神来我又杀了好多人,我的手染满了鲜血。” “我来到这人间,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我以为我还有你,那是我唯一的执念了,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了,我明明想为了你好,可你看我的眼神回不到当初了……” 他红了眼眶,眼神哀伤,又如同望着自己的神祇一般望着季稻,那样的眼神压得季稻喘不过气。 “所以早就该结束了,当你死去的那一刻就该结束了。” “我也是这样以为。可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当他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都该结束了不是吗?”褚棠指向那少年将军的尸体,目光嫉妒又愤懑。 可是…… “褚棠,到现在我才觉得,我现在有私心,我想和他一起,我想再见他一面。” 季稻垂眸失落。 “褚棠,我有遗憾了。” 褚棠感觉自己心头一阵一阵锐痛,比他身上那些痛痛千倍万倍。 同时涌上心头的是悲哀。 不被爱的悲哀。 他做错了很多事,最错的是将那个凡人带到她身边。 大概这就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吧。 褚棠想起季稻失落的眼神…… 他一咬牙。 突然。 白衣一展,风暴汇聚,一道红色纹路的黑门缓缓出现。 褚棠背身而去,似怒,他咬牙切齿:“季稻,鬼门关已开,你有本事你就去!” 季稻诧异地望着那道门:“你……” “我数三秒,你若……”褚棠眼神一暗,拳心紧握。他只给她三秒,她若不进……” “谢谢你褚棠。”季稻想也不想就跨进了鬼门关。 褚棠闻言转身,下意识去拉她,可她翩飞的衣角像只蝴蝶,灵活地从他手上滑落。 那片衣角,那片蝴蝶也像是带走他全部的力气,褚棠跌落在地,他深深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道门,他朝门伸出的手也一动不动,僵硬了许久。 白袖落至他臂弯,在月光下,他手臂一片一片被刮落,只剩血骨狰狞,又一点一点恢复原状,最终只剩下着斑驳狰狞的血痕。 若她回头,若她多看一眼,她就会问他为何? 那时,他会告诉她,每至月光升起,阴气富余之地,他便身处十八层地狱。 他也会告诉她,他不后悔,因为他有她。 他更会擦去她怜惜的泪,对她说:“若不好看,我遮掩了去。” 可是,一切都没了。 萨格雅蹲下来,将他手臂上的衣裳放下来,那些伤,是永不可治愈之伤痕:“国师大人,为何不留住她?” 褚棠笑着,却比哭还难看:“看不得。” “看不得?” “看不得她失落,更看不得她难过。最重要的是……” 褚棠微微闭眼:“她真的不爱我了。” * 地下是千年万年不变的阴沉,每隔些距离便有一团团烈火点缀其间。似用于照明,可是鲜少有人知晓那些火也是挥之即来,召之即去的酷刑,对付那些下了地府仍不听话的囚徒。 季稻走出门见到的就是这里。 这踏上去毫无实感的土地,远望上黑幽幽的树木以及微微起伏的山峦,全都笼罩上一曾阴森的气息,远不似于人间。 据说这是阎王为了让鬼不留恋这里,早早投胎而故意布下的景色。 在这里待得越久就会让鬼越觉得压抑。 但季稻却不觉得。 甚至,她隐隐感觉,在这里待着很舒服,好似每一寸肌肤都在呼吸一般,那些堵塞的经脉也像是一点一点在疏通。 但是…… 季稻抿了抿唇。 这里是阎王的地盘。 那个地狱轮回之主,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季稻面前来来往往的是一群白影和黑影,他们似乎很忙,也很多,来来去去,总也不见少。 “好忙好忙……” “好忙好忙……” 黑影个个在低语着同样的话。 而白影说的话则各不相同。 “阳间是谁在搞鬼,这些天多了好多阳寿未尽的鬼。” “鬼手不够用啦!” “有个鬼在奈何桥边不走,好苦恼好苦恼。” “孟婆最近的汤又掺水啦,有个人还记得前生,还得去拉回来,好麻烦好麻烦。” 季稻听着他们说话,竟觉得他们有些可爱,心里的紧张感减少不少。 可好景不长。 “哟,哪里来的漂亮鬼妹妹,怎么不跟哥哥打声招呼就擅自闯进来了呢?” 天上一道白影闪过。 季稻敏锐发现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她立马后退三步。 第200章 果然,轰地一声,如同巨石落地,沉烟四起。 那些原本在此地白影一溜烟窜至一旁,留下了季稻在中央。 季稻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巨石,明明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的哭丧棒。 而那哭丧棒顶端,站着一道白影。 季稻看不清他的容貌,却知道此人不是泛泛之辈。 起码,周围那些鬼差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一个。 季稻顿时警惕起来。 他长身而立,一跃而下,落到季稻面前。 季稻这才看见他白色的官帽上写着显眼的四个大字——一生见财。 这下,季稻瞬间知道他是谁。 阎王下两大将,其中之一便是他,白无常。 她运气可真好,一来就撞上了大名鼎鼎的白无常。 季稻紧张得不敢动。 白无常靠在哭丧棒上,打量起眼前这女子,他似看出了季稻的紧张,刻意用缓和的语气,问道:“鬼妹妹别这么紧张,哥哥的哭丧棒只打恶鬼和厉鬼,妹妹告诉我,你来地府做什么?” 季稻不了解白无常,不知道他是怎样的鬼。 但是,实话实说总好过撒谎被人发现。 于是,季稻如实道:“我找阎王爷。” 季稻原本就是要去找商温的,可是凭她一人根本找不到他。 不如…… 找阎王问路。 白无常一愣:“你说你找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野鬼闯地府不是没见过,但自投罗网找阎王的这倒是第一个。 “你找阎王做什么?不瞒你说,我们阎王爷那人冷冰冰硬邦邦,你不如找哥哥我,哥哥我身娇体……不是,我健康体壮身体好。” 季稻:“……” 季稻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他,正准备说话,忽见他身后投来一道黑影的影子,恰好笼罩在哭丧棒身上。 季稻:“咳咳。” 白无常笑:“诶,你咳了两声,一定是同意了。” 白无常正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一低头竟然双脚离地。 白无常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影子的主人伸手一把拎起白无常的领口,冰冷的声音响起:“谢必安,余让你探查,你就这样查的?” 白无常浑身一个激灵,他斜眼看去,那人已经将他提起好高挂在哭丧棒上:“老、老大……” “自挂东南枝。”那人说着似乎轻轻瞥了一眼白无常,才看向季稻。 白无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 不过季稻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因此只是凭感觉在猜。 不过在这地府能被白无常称为老大的人,也只有一个了。 季稻不由得也跟着越发紧张起来,她忙低下头不敢亵渎神明,低眉顺眼的行了一礼:“小女子季稻,见过阎王爷。” 阎王站在哭丧棒之后,季稻眼里只能看见只有一点点影子,但哪怕是影子,季稻都觉得那影子威严无比,不可多看。 “你的来意,余已知晓。” 似什么都瞒不住他。 “季稻,你曾作恶,化为鬼王,原来看在河神的面子,余饶你一次,这次你送上门来,可知晓自己的命运?” 阎王压迫性的目光让季稻双膝一软。 哪怕他没有直接站在季稻面前,季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哪怕是季稻也为之战栗。 那就是万鬼统帅,轮回之主的阎王。 季稻一把抓紧了衣边。 她知道阎王是故意的。 可是…… “季稻知道。” 不过是魂飞魄散,不过是关在地狱,无非是……每想一个无非,季稻便抿了抿唇,可见其紧张。 阎王看穿了她的想法,“害怕为何要来。” “我为他。”季稻回答得毫不犹豫。 压迫感更上一层楼,排山倒海朝季稻而来,季稻咬着牙,可卡擦一声,半只膝盖已经跪了下去,任她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 好沉,好重,像是背上背了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阎王说:“季稻,你不爱他,你只爱自己。” 阎王说出这句话的一瞬砰地一声,她双膝跪地。 季稻垂下头,汗水划过她脸庞一颗一颗滴在地上一瞬间化为烟,连烟雾都转瞬即逝。 这在地府,就连眼泪都不敢停留。 白无常似习惯了这一动作,熟稔的挂在哭丧棒上,百无聊赖地晃晃悠悠,他的余光似不经意扫了一眼阎王,可他的眼神出奇的认真。 阎王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矛盾的眼睛,一只是永不散去的黑夜,能吞噬一切黑暗,因为他即黑暗本身,而另一只眼睛则如清月如耀日般,能驱散所有沉沉的夜。 一只眼睛看透人心,一只眼睛相信人情。 若要打动这位阎王,要么就当连他都看不透的黑暗,要么就铸就一段最打动人心的感情。 白无常想着又看向季稻。 可是那个漂亮的鬼妹妹似乎不太坚定。 这样,可是会困在地府的哦。 白无常勾起笑,眼中趣味盎然。 而季稻低垂着头,她的眼眶被压至极红,血丝遍布,似乎要爆炸了一般。 而那些骇人的压迫感一点一点包裹住她的身体,她咬紧牙关,快将牙咬碎才让自己不至于匍匐在地,变得狼狈不堪。 阎王说,她不爱他,只爱自己。 是吗? 好像是的。 可是啊…… 季稻垂落至眼睑的睫毛颤抖,似秋季掉落下来的枫叶,不知去哪里,所以在空中簌簌盘旋。 爱这个字太沉重。 若说爱,那便是赶赴山海之为那人一眼回眸;若说爱,那便是淌过刀山火海,在死亡中挣扎还说不悔;若说爱,那便是他之所向,我心之希望,我之将死,仅望其幸福安康。 京@墨@筝@狸  她不敢说爱。 “我喜欢他。” 只敢说一句喜欢。 喜欢? 阎王眯起眼,目光投向季稻。 季稻感觉到那锐利刺人的眼神,神明的眼神总让凡人禁受不住。 忽然,季稻感觉身体一轻。 她身上的压迫感瞬间消散, 阎王道:“谢必安,带她去奈何桥。” 她迷茫地抬起眼,才发觉自己眼睛里一片模糊。 眼睛好酸。 看不见了。 白无常一跃而起,轻易地挣开了哭丧棒,欢天喜地的回应:“好勒。” 季稻揉了揉眼睛,正巧看见白无常跳下来的动作,她怔怔问道:“你能下来?” 白无常立马朝她抛了个媚眼:“不然怎么叫自挂东南枝?” “还有,你不应该关心关心什么叫奈何桥吗?” 季稻从善如流:“什么叫奈何桥?” 白无常哈哈大笑:“你会情郎的地方。” 第201章 第134章 柳暗花明 结束 季稻跟着白无常走了好久好久, 度过沉沉的黑暗,她才走到能看见光亮的地方。 季稻恍然发现这个地方熟悉极了,那是她见过的那个幻境里褚棠来过的地方。 他就是在那中间掉了下去。 季稻见过这里, 所以她知道,若有人来那远远的光亮会延伸过来, 汇成一道弯弯的小桥,而小桥两侧的黑暗, 那像是波光粼粼, 静静流转、偶尔泛起涟漪的水面下, 是骇人的地狱。 季稻望向那光亮:“他在那边吗?” 白无常点头:“他就在那边。” 季稻毫无犹豫走过去,那道桥如所想的出现。季稻刚想踏上去,就见白无常伸手将她拦住:“鬼妹妹, 你要走的不是奈何桥。” 季稻一愣:“那是……” 白无常遥手一指,似笑非笑:“桥下。” 季稻哗然睁开眼:“桥下?” 白无常笑着点头, 一副笑面狐狸的嘴脸。 看见季稻惊讶中隐隐带着畏惧的眼神, 他大发善心,给季稻解释了一下:“鬼走过奈何桥就会通往新生,奈何桥是希望之桥,而厉鬼代表着黑暗与血腥, 这样的鬼奈何桥认为,它们没有新生。鬼妹妹,你若上奈何桥会被瞬间化为灰烬,你若要渡桥, 只能走下面。” “十八层地狱吗?”季稻想起褚棠。 渡过十八层地狱才能见他吗? 季稻此刻想了很多。 例如, 她会活下来吗?活下来后能见到他吗?魂飞魄散之后龙鲤也会死吗? 季稻可以不管自己,可不能不管龙鲤。 所幸白无常没有让她惴惴不安多久,就回答了她的疑惑:“若你从桥头渡河, 不会掉入地狱,只是,奈何之水无可奈何,也许和地狱不遑多让,当场被烧成灰烬也不是不可能。” “我这条命真值钱。”季稻忽然苦笑道。 白无常提起眉:“怎么说?” “不然这地府怎么哪儿哪儿都想要我死。” 白无常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鬼妹妹真会说笑。” “不过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哥哥我可以替你向阎王求求情,毕竟鬼妹妹这样好看……”白无常刻意挑起尾音,作出风流作派。 季稻的目光掠过黑暗的河面,望向那奈何桥通向的光点。 她想起那人在青城的模样,想起他写来的信,想起他挡在自己面前的坚毅,想起那一句“吾妻”。 吾妻,那是他最后送给她的礼物。 一件让她不甘心的礼物。 怎么能甘心呢? 怎么能写完那样的东西就死去呢? 商温! 将他的名字一字一字仔细描绘,商温的温是温暖的温啊。 季稻朝白无常一笑:“浅薄如季稻,也不想连那句喜欢都不配提及。” 她进那鬼门关时毫不犹豫,也不会因为害怕而退缩不前。 起码,她希望他的喜欢值得。 “但我确实有一个顾忌……”季稻看向白无常,白无常略一挑眉:“什么?” 季稻还没有说是什么,突然,天上降下一阵黑光,笼罩住季稻,季稻困惑的望向白无常,白无常双手举起:“这可不是我干的,我没这么大能耐。” 听到这里季稻便知道是谁做的了。 一丝黑光钻入季稻的额间,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口子,紧接着笼罩季稻身体的黑光争先恐后朝季稻额间钻入。 直至最后一丝钻入季稻的额间,意料之中的那道声音吹到季稻耳边:“余无法解开你与河神之契,但可暂时掩盖。不过余需你合力,你变为鬼王之身方可有效。” 这么厉害的阎王也需要她的力量吗? 季稻虽然觉得奇怪,可鬼契一事解决让她着实松了口气,她笑着看向白无常:“这下没有顾忌了。” 白无常一挑眉,“那就开始吧。” “好。”季稻缓缓走至河岸。 那深黑的河水微微波荡,怎么看怎么邪恶。 季稻抬眼又看了眼远处的光亮。 那么近又那么远。 商温,等我。 她盯着那黝黑的河水,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但与其说预感,不如说有些恐惧。 这样的颜色,让人感觉自己一进去就会黑暗淹没了似的。 季稻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踏入那河水之中。 只是她的第一次尝试并不如意。她接触河水的一瞬间,脚上的靴沾水就灰飞烟灭,速度快得季稻的眼睛都差点抓不住这一幕。 此后,河水仍旧微微波荡,似平静的湖面因吹来的一阵风而泛起涟漪。若是没看见那鞋灰飞烟灭的场景,也许季稻也只当这是颜色奇怪但还算温和的河水。 季稻咬唇。 她似不信,逼着自己踏入河中。 先是指尖…… “嘶……” 看似冰凉的河水实则如熔岩一般灼热,只一下便烫得季稻往回缩。 那种痛并非烫一下收回就能阻止的疼痛,而是绵绵的,不断反覆的灼热感,就像是她踩上了岩浆被烫伤很重一般。 可是她明明只碰到一点而已。 这么疼的吗?她问自己。 季稻俯下身子,她的脸模糊的映在水中。 “若受不了就回来。”白无常说道。 季稻没有回应,她只是望着水面上的自己。 她会像水面上的自己一样,被烧得面目全非吗? 她会害怕吗? 有多害怕? 她会疼吗? 又有多疼? 季稻牵动唇,想带起自己笑。 季稻又瘪下嘴,想看自己难过。 但水面中的她却一直看不清自己的脸,更别说表情了。 要在这潭死水中退缩吗? 她眼神望向那道光,明明就在眼前啊! 季稻似下了某种决心。 她起身抓起裙摆逐渐收拢于她掌心,露出那截白净的小腿。 白净秀气的脚毅然决然踩入河水,再无一丝丝试探。 噗通一声。 河面激起波浪,波浪翻涌回来,冲上她白净的小腿,再退去便留下了烧伤的焦痕。 好烫。 好像火在烤,在烧她。 她像一捆干柴,被烈火点燃后,就会比烈火燃烧得更旺。 那些河水一团团烈火燃烧着季稻,让她回忆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比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炙热的铜器,她声嘶力竭的呐喊…… “好疼啊,季稻。” “停下呀,停下呀!” 她听到自己灵魂燃烧到扭曲的尖锐的哭声,如同哀鸣一声一声震得她眼前恍惚,同个景的影子交错。晃来晃去但始终无法合成同个景色。 踏、踏、踏…… 赤脚在河底行走,发出轻轻的响声,只有从响声里季稻才能分辨出自己走了几步。 白无常看着,女子的白衣被火焰燃烧,燃得越来越热烈,火焰中,随着女子每走一步,那白衣一寸寸变为暗红色衣裳,裙摆飘落。 第202章 逐渐变长的墨色头发习惯垂落进河中,被涌起的河水烧灭一截,又瞬间长长,又被烧灭。 女子眼中名为澄澈的光芒褪去,渐渐被黑暗被血色蒙上。 她只望着前方,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像是烈火中走出来的魅人的恶鬼。 无人知晓,季稻此刻有多绝望。烈火从灼烧变为了奔涌将她全身肌肤点燃,她眼神失去了焦距,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前面的风景,她只能感受到自己是扑火的飞蛾,点燃的身体剧烈拉扯,让她无法控制。 她是被困在烧着了的小黑屋里的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将所有情感赶至一旁,紧紧蜷缩在一角,等待烈火审判,才能继续走下去。 她垂眸,卷密的鸦羽轻轻颤动,遮住了她黑红的眼眸。 有的路,若生出一丝悔意,就会再也走不下去。 她不悔。 她不悔! 她的唇角已经被咬破,嘴里满是锈味。可是她从不敢停下脚步。 一步,两步…… “啊!停下来,好烫……” “你要我死吗!季稻!” 灵魂歇斯底里的怒骂,恶意在心中滋生蔓延。 三步…… 她的步子明显变慢了。 她的脚被侵蚀得差点麻木,焦痕加深,隐隐见到黑色,那是木头烧到最后形成的木炭最初的模样。 而且,更绝望的是,季稻能听见每一次河水涌动冲上她血肉发出地声音,滋滋作响犹如炙烤,每一回都不由自主的带起她那些痛苦的回忆。 这条河带来的是身体与灵魂的双重伤害。 水面翻涌,淌过她的小腿又伏下,在她心里留下隐隐的刺痛,久久不散。 她的灵魂尖叫着叫她停下来,可是…… 她能停下来吗? 她的灵魂在落泪,她的眼眶也已经湿润,这条路看上去好短,可又好长,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对面。 她生生忍住眼泪,咽下所有的苦涩和委屈,磨着破裂的唇轻声告诉自己: “季稻,你若停下来,你就没资格说喜欢。” 她将注意集中在唇上,用唇上的疼逼着她痛到昏厥的意识再次清醒。 爬也要爬过去。 白无常远远望着,啧了一声:“明知她恢复鬼王之身经历的痛苦会加倍,阎王爷还故意要她以鬼王之身渡河,让好好的一个姑娘哭得楚楚可怜,阎王爷你可真是恶趣味。” “既成鬼王,必悔其罪,若无绝望,如何悔之。” “还有……” 白无常下意识问道:“还有什么?” “谢必安,自挂东南枝。” 白无常:“……” “不是,这次又是为啥?” 阎王:“藐视余。” 白无常:“……” 恨! 白无常气得磨牙:“那我看完这场好戏再去。” 阎王没有说话,白无常将其视为默认。 白无常又将目光放远,放到那水中女子身上:“哟,正好,最后一段路了,这可是最精彩的一段了。” 白无常眼中玩味。 要让他看一场好戏哦。 季稻抬头一望,似乎已经到了奈何桥的中央。 快了,快了! 再坚持一段路就好! 她艰难地迈着步子,只要前方有希望,她就不会倒下。 她提起脚,曾经白净的脚此刻竟如黑炭一般。 可是她毫不在乎,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奔。 她望向奈何桥尾。 等见到他,她要狠狠的骂他,要他不要乱写话。 等见到他,她要问他,为何要写那两个字。 等见到他,她要……让他再写一遍。 季稻想着眸光温柔下来:虚弱的声音满是坚定:“商温。” 就在这时,季稻脚下的河水突然咕噜咕噜冒起来,河水翻涌,这不同于之前,这回的河水翻出数不清的泡泡,如同沸腾了一般。但季稻并没有感觉到加热的效果。 她望着那些泡泡,黑色的泡泡与河水融为一体,她仍旧看不见河底,可是她有种莫名的惧意,神色也下意识凝重起来。 这里很危险。 季稻能感受到这种感觉。 不能停留了! 她连忙提起脚想再往前冲,快些,再快些…… 她奔跑着,不敢回头,所以没看见她拔起脚带出的那些东西。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等季稻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回头,那些东西却已经钻入了河中,徒留下的只有陷入泥潭的季稻。 季稻使劲去拔她那痛到几乎麻木的脚,但脚想被泥固定住了一样,怎么也拔不出来,烧伤的痛苦还在持续,可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便能发现脚下隐约传来一种细小的密密麻麻的刺痛。像啄木鸟啄树,虽然一下一下叮在树皮外壳,但不停下来迟早会刺穿整颗大树。 似乎是下面的脚都被占满,什么东西沿着小腿爬了上来…… 渐渐的,一点一点的,出现在季稻的视野里面。 季稻近乎捂住嘴。 白色,不过比一拳大一点,张着嘴,锋利的牙齿咬在季稻腿上。 骷髅。 这么小的骷髅? “鬼妹妹,可别小瞧了这些小骷髅,他们可是怨气最强的鬼婴。”白无常似乎站累了,靠在哭丧棒上,一派逍遥自在的模样,与季稻这边的气氛完全相反。 鬼婴? 这就说明…… 季稻不敢让他们继续停留在她身上,忙拔出白纸伞狠狠一戳,她根本没有收敛力度,但那些骷髅竟然纹丝不动。 明明是空的,却比铜铁都坚硬! 一口,一口,如同铁杵磨针一样,不止如此,那些灼热的河水从未退却,沿着伤口继续涌进,与此相比就连伤口撒盐也不过如此。 季稻下意识咬唇,一股锈味在她嘴里蔓延开来,她才想起她的唇已经被咬破过了。 只是太疼了。 她面容几欲扭曲。 季稻忍不住伸手去扯,但越是扯,就越是会加深它们的咬合。 卡擦卡擦…… 已经咬到骨头了吗? 季稻摇摇欲坠。 骷髅头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拥而上。 这些骷髅一口一口撕碎了她。 一边是从外向内燃烧的火焰,一边是一口一口加深的伤口,火焰缭绕至伤口处,让伤口慢慢撕裂…… 她能走。 她能走。 脚走不了,还有手…… 噗通。 季稻整个人摔入河水中,河水淹没到她的胸前,痛从脚底蔓延上去,在她脑子一震一震,痛得她近乎窒息。 “好疼……” 她在水里挣扎。 骷髅欺身而上,死死咬住了她的脖颈,狠狠撕下她一片肉来。 血哗啦啦流出,但很快被河水淹没,与河水融为一体。 她渐渐沉入水里,越来越矮越来越矮。 第203章 她痛到希望自己能晕过去。 她的腿已经不是她的腿了。 她眼神恍惚地朝那近在咫尺的光亮伸出手。 放弃吗? 她用手摸到河底,摸到那些骷髅的头顶,顺着那没有扎根的骷髅一点一点摸索着爬过去。 骷髅啃上她的手臂,她视若无睹。 不疼的,不疼的……… 季稻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那段路她似乎爬了好久,像是一年两年那么漫长。 噗…… 很久很久,她似乎听到水扑上岸边的声音。 季稻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片冰凉。 不是炙热,是冰凉。 她终于,终于到了对岸。 季稻伸出手,一步一步爬出河水。 光将她怀抱,不是烫得她几乎要死的炙热,而是淡淡的如春日的太阳一般的温暖。 她一点一点爬进光里,似哭腔:“商温……” 她狼狈地渡过光,终于看见了—— 那少年郎就站在她面前。 玉冠黑发,俊美非常,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竹子香。 见到她,他先愣愣地,瞳孔震缩:“你的腿……” 他俯下身子,手朝她身下抚去,却又不敢碰,只停在半空中颤抖。 季稻回头才发现,原来她的双腿被连筋咬断,只留下密密麻麻的伤口。 季稻仰头望着他:“不碍事。” 商温眼睛一酸,他想问,可不敢问。 他漂亮的双眼波澜不止,忍了忍,才说出那哽咽得变了音的话:“我在这里等了好久。” 季稻想朝他笑,只是她刚牵动嘴角就抑制不住咳起来,更抑制不住她嘴里鲜血直流,她捂着嘴,商温手足无措的望着她:“疼吗,哪里疼。” 血从季稻指缝流出,季稻生生克制住身体的剧痛,笑着云淡风轻回一句:“我过来也用了好久好久。” 商温心头一酸。 他用手一点一点擦去她嘴角的血。 商温一直很想知道这个嘴上跑马的小骗子爱不爱他。 临死前犹是。 他不愿上奈何桥也不愿喝孟婆汤,可黑白无常逼得紧,幸好他阳寿未尽,阎王才允他能暂时徘徊在桥后以解执念。 地府没有时间,他望着桥望了好久好久,数着是不是一年又一年了。 商温望进她眼里:“你爱过我吗,季稻。” 季稻眼中泛起涟漪。 若说爱,那便是赶赴山海之为那人一眼回眸;若说爱,那便是淌过刀山火海,在死亡中挣扎还说不悔;若说爱,那便是他之所向,我心之希望,我之将死,仅望其幸福安康。 现在,她远赴山海,渡过火海,是否有资格说一句…… “爱的。” 其实不用问了,看她的模样,他就知晓,她也是爱的。 商温唇扬起,笑开。 他轻轻抚摸上季稻的脸:“季稻,我想亲你。” “我现在很狼狈。” “在我心中,你一直很美。” 淡淡的竹子香窜入她鼻息,冰凉的唇映在她唇上。 身体的痛,好像不那么痛了。 “商温。” “嗯?” “我爱着你。” 不是爱过,是爱着。 至于她曾想过的那些话,以后慢慢跟他说。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