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东风》 第1章 [现代情感] 《祝东风》作者:晁舟【完结】 本书简介: 【港风/年上/引导型爱人x成长型女主】 靳向东第一次见她,隔着人来人往,女孩安静坐在窗边,娉婷淑婉,即将成为他名义上的妹妹。 那段时间在外界眼中,他们形同陌路。 却不想,靳向东会调机归国,兴师动众封锁满城消息,为的只是再见她一面。 那是迟漪即将与人订婚的夜里。 男人外套沾着雨水湿气,凛眸问她,是否真心要嫁别人。 女孩蜷在一张浅灰色的沙发椅里,泪潸潸地轻轻去勾他手指,小心又认真的告诉他: “大哥,我只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 迟漪说身不由己是真,骗他也是真。 这些年,她太清楚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只值得成为母亲的一粒棋, 因此她必须机关算尽,不敢留下真心; 也包括跟靳向东的那段时日,都只为利用他、再弃他而去。 可她最终还是被他找到。 车内漆黑,靳向东阖上打火机,半眯眼睛看向跌在身侧的女孩。 他慢慢抬起她的脸。 “现在连声大哥也不肯唤了。” / “黄粱梦醒,祝君东风。” #无任何血缘关系,也无任何法律意义上的兄妹关系#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近水楼台 破镜重圆 港风 主角视角 迟漪 靳向东 其它:破镜重圆伪兄妹 一句话简介:继兄妹的暗渡陈仓 立意:希望你能快意人生,把酒祝东风 第1章 01# 弄湿一个人,太寻常 / 香港气象台预测,本周阴雨天气将一直持续到下周一。 迟漪选乘的早班机抵港,这两年她患上神经敏感的毛病,需靠药物才能入眠。走时匆忙忘带褪黑素,13h航程她的精神紧绷而清醒。 办好出关手续,直抵到达层,迟漪忍着眼部的刺痛快速坐上的士。 港府的清晨气温较低,灰濛濛的窗外攒着一盏盏霓虹,微黄的光晕照着玻璃上氤氲的清雾。忽明忽灭的,将玻璃内一张瓷白干净的脸颊映出来。 这一路行速平稳,上沿海公路时,迟漪攥在掌中的手机振了几下,频繁有讯息弹出,她没心情看。 那边也耐心欠缺,没能得到回应,索性来电。 是母亲迟曼君。 她目光低垂着辨不清眼底情绪,划开锁屏接听。 “漪漪,上次忘问你,订的什么时间的票?我安排司机来接你。” “今晚应该会到的,现在还在转机,抵港时间太晚,我搭的士就可以了。”迟漪撒谎的口吻越发镇定,顿了顿,她补了一句:“妈妈,你不用麻烦靳家。” “倒也不算麻烦,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你靳叔叔待我一直都很体贴的。”电话那端顿了息,笑说:“不过,知道我女儿贴心懂事,妈妈就听你的,在靳家等着你,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即便隔着电话也能听出迟曼君近来心情不错,不过想一想她多年夙愿终于得偿,当然是欣喜的。 迟漪照常配合乖巧接话,心中只盼早些挂断。 窗外霓虹熄了,灰暗无光的天空浓云翻涌,按照天气预报是落雨前兆。少女眼里流动零星笑意伴随电话挂断而消散干净,黑白分明的瞳眸不剩情绪,只是她眼睑下泛着淡青难掩疲倦。 目的地在深水埠,机场过去约 28公里。下青马大桥驶上青沙公路。今天虽是工作日,但这时间点,竟然就开始出现堵车迹象了。 十五分钟过去,车流仍堵着。司机用粤语抱怨了一句,又回头同乘客解释:“小姐,有点塞车,请你多等等。” 说的多等等,抵达深水埠却已七点四十分,风雨飘落下来。 推开车门,纯白色切尔西短靴踩过裂痕遍布的水泥地,即便有伞支撑,斜风细雨也能将牛皮革鞋面沾上湿痕。 迟漪撑着伞,丝毫不在意身上昂贵又娇气的大衣沾上污渍会难以洗净,更何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和环境里,弄湿一个人,太寻常。 了目而视,来往的居民们成日水深火热地忙奔波,街巷楼墙挂着各式红绿招牌的烧鹅店铺。 她从熙攘中走进锈迹斑驳的楼道,上到四楼,循着记忆从鞋柜深处取出钥匙,打开了廊道第一间的墨绿色铁皮防盗门。 空置一年的屋子没人打理,门锁刚扭开扑面而来一股浓厚呛鼻的灰尘味,粉粒在整间屋子飞旋,像从不通风,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迟漪抬臂挥挥飞尘走进客厅,忍着眼穴突痛感,绕过这些昂贵家具,打开所有百叶窗,让空气能流动起来。 待难闻的味道终于疏通些,迟漪才能松懈下来点一份菠萝包套餐和褪黑素的外送。 治好肚饿吞了药粒,她躺回沙发开始补觉。 / 闹钟定在傍晚六点四十。 迟漪撑早上那柄黑伞,在夜幕里坐进的士后排。 香港不大,道路错综复杂且交通灯多,迟漪其实也不知道今晚运气是好是差,交通灯一路为她通行,目的地越来越近。 车停在山腰一家私房菜山庄门口,这山庄地理位置不好,往来客人甚少,檐下的红灯笼黯淡又俗气,不像餐厅,更像是某种营生。 迟漪探身下车,透过车内灯光捕捉到前排中年司机眼里的探究与审视。 类似的眼神她经历太多,对于这些人心中那些肮脏猜测也再清楚不过。她本想忍下这口气,没想到那司机在她开门前又问一句:“小姐,呢度做野系唔系好搵钱喇?” 迟漪拉车门的手顿住,抬眸看向长相磕碜的男人,莞尔道:“b?tard.” 伪装淑女这么多年,她有优势也有天赋,音色和姣好的容貌能让她在骂人这件事上,也不失优雅。 极快的,车门一阖,响声在刹那刺着耳膜。 司机有些愣,他听不懂法语但想着她语气是好的,于是摇车窗认真追问:“小姐,你讲乜?” 巴黎待了一年,这词她是脱口而出的。 面对追问,迟漪侧颈回睇司机一眼,山庄门檐的灯辉照着她明艳动人的脸,鸦睫轻扇,乌眸如一道潋滟月光。她轻轻笑,声音柔软:“多谢您载我上山,法语。” 迟漪挥手:“degage,注意安全。” 从业十数年,他是第一次载这样的小姑娘,美丽到会令他下意识的窥视行为带有冒犯。但人有劣根性,只会对过分美丽的人或物多加揣度,因此他心安理得觉得这份冒犯合乎情理。 司机笑说唔使客气,而后摇起车窗,以近乎凝视目光锁住窗外女孩。 打量着少女纤细又挺拔的身姿,再看她衣着到一枚小小配饰都透着的精致与贵气,即便内心清楚她的确不像贫民窟走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捞女,更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千金,甚至她还很有教养,会温柔的对自己道谢,字腔好听。 但又如何,捞女也分高低级,比如那些电视镜头前,光彩夺目的港姐,靠着丰腴性感的身材与美貌登上宝座,由资本去包装营销运作着,最后一个个嫁给富商或是成为见不光的姨太。 第2章 所以这细路女恐怕也很擅长讨好男人。 红色的士在浓云密布的夜色中消失。 靳家主宅在山顶,禁行卡口布置十分严密,非记录车辆不得靠近。 迟漪照迟曼君给的路线导航,撑伞继续上山,步行足足15分钟。雨将歇未歇,路灯的光与前面一座岗亭的灯光交织,大约是到了。 岗亭工作人员从监控画面认出她,他出门相迎,“迟小姐,晚上好。” “一路辛苦,前方有车候着,会送您上山。” 工作人员自行承担起撑伞一事,将她护送到停车场,年轻司机恭候着,见人到了就彬彬有礼地问好,挑不出错。 埃尔法保姆车在盘山公路上平稳行驶,原来刚才那一座座岗亭也不过是通往主宅的一道入口,至于真正的主宅还在更深更高处,也不枉迟曼君这些年的费尽心思。 司机受过严格培训,目不斜视地专注开车,和刚才的男凝对比起来,迟漪心理终于松弛些。 道路平稳到她有兴致借一路上忽明忽暗的灯辉,去数从玻璃上划走的一道道树影,怔神间,车速忽慢下来往旁侧开,似在让道。 她视线挪回,司机低头道一声抱歉:“迟小姐,还劳您稍坐几分钟。” 无多解释,迟漪瞳仁动了动,窗外一束明亮车灯代他给出答案。 深暗天幕下,一台黑棕配色的迈巴赫62s正缓缓靠近,车内静谧无声,因车速有减缓,正审阅项目文件的男人眼皮稍抬,车窗挡帘未阖,他的余光瞥过停在侧前方的那台埃尔法。 驾驶座两鬓斑白的司机如有所感,微侧首与他用粤语解释:“前面那台平时用来接客人,是家辉在开。” 男人闻言阖上公文夹,车内冷光拂过他晦漠的眸,很快他敛下目光,平声吩咐:“让他先行,靳家有待客之道。” 司机颔首,将车往前靠近些。 埃尔法司机就职满一年,入职培训便记下靳家的重要车牌,挂‘g7'黄车牌的迈巴赫 62s,他t记得太清楚。 阿辉上前唤迈巴赫司机一声德叔,又垂首向后排方向微微躬身。 迟漪轻阖眼皮,不经有些烦躁,今天坐车好晦气,总让她等。 她抬手想摁眼穴肘关节无意碰到车窗的自动开关,霎时,玻璃徐徐摇下,冷白车灯与山道雾灯将车窗内那张脸照得清晰又分明。 她脸上还是恹恹的神情,没转换,只听静夜里响起一句粤语,暗含诫意———“阿辉,客人先行是礼数,以后不要再搞特权,少爷不喜欢。” 迟漪闻声看去,说话的人长相温和儒雅,约有五十上下。注意到她目光,那人回望一眼,彬彬有礼向她略颔首算是打过照面。 迟漪愣了瞬,回过神,唇瓣翕动一下,那端摇上车窗。 埃尔法的司机领命回来,同她真情实意地又道几声歉,窗外山风嗡嗡拂动少女垂落的发丝,擦过樱色唇瓣,她眨一眨睫毛,车身与迈巴赫交错而行。 黑夜深重,她忘收目光,忽然瞳仁里拓出一道侧影。 交错而过的深色车窗摇下一截,灯线射过来令她视野受限,只听见有道年轻男声落进风里,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仅仅一帧,让心脏莫名收紧,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白茫茫的车灯渐远,一直到灯火通明的别墅区前,迟漪才知道原来车窗一直没再关上。 她无意识地竟吹了好些风。 / 迟曼君是经管家提醒才得知迟漪到了,她引路带女儿进主宅大门。 一路亭台洋楼连绵,四周镂雕精致的汉白玉长廊玉柱数不尽,更有喷泉泳池,花房露台……四处环水傍山,香港人看重风水,靳家主宅亦是如此。没有镶嵌任何富丽堂皇的珠光宝石,反倒是细节处见真章,譬如用料质地,整体统一色调,又或者各处角落置放的摆件,见过世面的都清楚这些都是轻辄七位数的古董真迹,一眼望去更显庄肃贵重。 迟曼君没少与她介绍靳家环境,很有当家主母派头。 她领迟漪去的衣帽间在三楼,是由一间书房隔出来的地儿。 推开一道暗门,打开里头灯光,迟曼君指了指橱柜里一条重工的黑色收腰蕾丝小礼裙。 “这条是定制款,sales根据我给的照片身高体重,特意为你选的款,工期可有一整个夏天。” 往年迟曼君也会定期为她购置一些奢侈品,价格适中,向来在她的预算里,至于动辄几十上百的高定礼服,除非是极少数的刚需场合迟曼君才会舍得。而显然——今晚就是。 迟漪看她一眼,垂睫时眸里闪过倦意,不想听那些喋喋不休,她自觉接过礼裙去换,“谢谢妈妈。” 长帘透出纤影,仅仅是一道影影绰绰的轮廓,也不得不承认她女儿如今招人的模样比她年轻时风头更甚,美中不足是她的约束或许太过,迟漪实在太瘦了。 迟曼君琢磨着绕回主题,言明今晚需求:“漪漪,今晚是为你接风洗尘,也是靳家家宴,靳家这样的大家族是枝繁叶茂的,有一些与你同龄的兄弟姐妹,你靳叔叔特意选今晚想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你要和她们好好相处。” “换好了直接下楼,你是最讨人喜欢的,乖女,不要让妈妈失望。” 这是迟漪一直以来的位置,十几年如一日地在母亲身边,为她扮作一个懂得讨好人的陪衬娃娃。 帘外脚步渐远,迟漪攥着外套,指尖触到口袋里的一枚银制物体,她垂眼将盖子拨开——‘卡哒’,一簇红光在她眼仁里映缀,焰火逐渐靠近眼前的淡紫色真丝长帘。 她怀揣着恶劣想法,放把火把这里烧了,毁掉自己,也毁掉迟曼君的春秋大梦算了。 这种想法愈渐浓烈起来,焰光在帘幔拉出长影,照亮她漆濛濛的眼睛。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让她恍然回神。 一墙之隔,书房灯辉映着男人修劲优越的身形,他的骨架宽薄,能将一身剪裁精致的深色燕尾西服驾驭到极致,周身气度自有一种天然的矜贵与冷峻。 靳向东侧身而立,垂目看向门外来人。 是主宅的老管家刘延,更早之前延伯是跟着他的祖父靳章霖,后来老人驾鹤西去,延伯按照合同继续留在主宅任职,一朝回头望,他在靳家待了大半辈子,也从毛头小子走到暮年,春节过后便要退休了。 许久不见他回来,延伯高兴之余乜了眼书房一角的紫檀木门,微躬身道:“少爷,您回来了。” 靳向东闻言略一颔首,放下手中文件唤了声延伯。 延伯有些唏嘘:“距离您上次回家,已经过去一年多,没想到这次竟是为先生的婚宴……也不知老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自祖父离世后,父子二人的关系一度达到冰点。靳向东近几年打理集团上下免不了京港两地折返,却极少回过主宅,而此次返港回主宅原因为公也为私,私的这一层为平息老太太的怒火。 祖母沈嘉珍近年来的脾气是愈发火爆起来,此前为长子续弦一事便发作过一次,两日前打电话到主宅怒斥其行事作风轻浮孟浪,几十岁的老野还敢二婚娶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人,都唔知传出去是多丢人。 第3章 靳向东扫过书房格局,微眯了眯眼,语调淡然:“奶奶一切安好,走吧,延伯。” 外间谈话和脚步声都逐渐消失,隐约听见门有开阖动静。 迟漪无意听了人生第一回墙角,缓过片刻,将打火机随手往大衣口袋里揣。 扣紧礼服最后一粒铰扣,迟漪气定神闲拉开长帘,关掉更衣室的大灯,刚要往外离开,她的目光遽地一定,那扇雕花暗门竟一直是虚掩状态。 一束澄黄灯影探进罅隙,将她的影子沿着窄窄一条门隙不断拉长。 迟漪背脊一僵,暗暗叫衰。 第2章 02# 迟小姐,幸会。 老天眷顾,书房里的人都走完了。 迟漪深呼吸将心中那阵紧张浪潮压下去。 平复过心情,她弯腰提起裙摆,踩著书房柔软的地毯一步步往外走,忽略掉书房未关的灯,也忽略掉那扇敞开的衣帽间暗门。 沿着来时路,少女的影子消失在三楼走廊的拐角处。 与此同时,后方的浮雕墙面拓映出一个长影。 靳向东去而复返是因有文件忘在书房。他再度进去,视线倏地停留在角落那扇微敞的暗门上,刚才踏进书房时他已然察觉格局有所变动,此时明亮光源探过去,门内景色在他眼底无所遁形。 靳家祖辈弃政投商已超百年光景,靳家原先祖宅毁于一场无可抗力的自然灾害,后来老一辈们在旧址上主张一比一复原再造,宅子是修复成功了,可人人都知这和仿品无异,只将那处宅子当个展品,时不时看一眼。 至于他们这一脉的新宅选址与修筑装潢当年是由靳章霖亲力亲为,自山道公路起,每一处细节都承袭着老爷子一贯的庄肃风格。 这间书房也统一深棕色系装潢,黑色真皮沙发、配套紫檀雕花茶案、角落摆置的各类古董装饰物,及墙面壁灯洒过的一幅以金边框架封存的吴道子真迹…… 至于巨幅落地窗对立的是一整片墙面的嵌入式书柜,层层叠叠的柜架上摆满各类有关商业论、货币、行为学、股票基金、动态股权、资产管理、政法学等等,诸如此类数不清的书籍文档,以及各类哲学书籍或是书法诗画图文。 老爷子曾在这里教导长孙——“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是以书斋重地,须得庄重严肃。 然而,时至今日,靳家子弟严守几十年的庄圣之地,新增了一间匿在暗处,堆满高珠与华丽衣裙的女性更衣室。 这种行径令他深察靳仲琨的荒诞。 靳向东旋身熄灯,阖上门,往另一边走廊尽头走,他的管家德叔等在这里。 “文件取到了?” 他西装笔挺,双手空空。 “没有,不重要。” 不重要也劳你折返一趟? 德叔只在心里说,观他神色如常,在进门前理了理脖间那枚温莎结,动作略显暴躁,立时警觉出他这是不虞的前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冇事,今晚宴请多少人?” “全是自家人,冇外客;”德叔仔细回想:“只有一位是之前没见过的,路上遇见阿辉载的那位小姐姓迟,说是在巴黎念书,那位的女儿,也是今天返港。” 靳向东眉棱轻抬,似有若无地点头算是知晓,指尖触过西裤口袋,里面有他搜获的一项物证。 / 靳家家宴,历来是由主母操持。 原本靳老夫人沈嘉珍才是最有话事权的主母,但自她搬去京市后再没返港,亦不管家中事。 之后便自然而然交给靳仲琨的发妻,黎嬛操持,只是再后来他二人离婚,那些年操持一事便又只能暂且移交主宅管家刘延协同二房靳仲谦的太太陈氏一同操办。 直到今晚,才交到继t室迟曼君的手中。 为这事她也算倾注心力,发挥长处,将一场家宴办的井井有条,细致周到。 迟漪下楼时,迟曼君正与陈氏热络说笑,一望见她,便招手命她过来喊人。 “乖女,这是二伯母。” 迟漪莞尔,跟着她一一唤人,靳家人很和颜悦色,倒令迟漪想起往日看的港剧豪门争斗能演上一百来集,莫不是在欺骗观众? 事实上豪门争斗也是有的,但靳家不是,迟曼君嫁的是长房靳仲琨,靳老爷子在世时,在教育子女一事上较为严苛,常令膝下三子一女熟读四书五经,礼义廉孝背得太多,而古人时常以‘长兄为父’奉为孝,靳仲琨作为长兄,他们是存有敬重的。 所以即便迟曼君此前身份不够格,他们也不愿得罪这位名义上的大嫂。 与人周旋也是门复杂课业,迟漪在数年的炼化中才修得这门课业的优等生,深得长辈喜爱。 脱离之后,迟曼君又安排她去融入这些堂姊妹兄弟之间。 “乖女,别忘记妈妈给你说的话。” 迟曼君挽她手,附耳与她温柔叮嘱。 满厅灯辉丝丝缕缕洒过她绣以玫瑰枝蔓的长长裙摆,这场宴席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比之这几年她曾参加的盛大筵席,有过之无不及,隆重但不失雅致,细节可见。 迟漪从一名男侍手中的托盘接过一杯特调饮料,而后微折腰肢捋过裙边径直走向窗边火炉旁的单人沙发坐下。 这里最安静,看似也最远是非,实则也是纵观全场“景致”最佳之地。 “晚上好,小姐,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一道声音落在耳边。迟漪抬眸慢慢睇去,顶端璨然的水晶灯落在少女侧脸,她的眼睛澄亮又无暇,像窗外悬挂的一道月光,晃得人心里漾起千般波澜。 迟漪敛眸:“可以的。” 靳知恒屏着气息,选坐她左手旁的沙发,余光总无法克制地去留意她,其实他从进门时便有注意到她,再回想她方才的话,靳知恒换了国语问:“我应该是第一次见你?” 迟漪面上微微笑着,心道:痴线(骂人的话,类似于神经),不但是第一次,我还是你继母亲女,你口中的拖油瓶。 她点头答是。 靳知恒得了答案,心中也生一个疑虑,家宴向来不请外客。不等他想明白,迟漪皓齿翕动:“我姓迟,只是客人。” 这回答如五雷轰顶,靳知恒猛然回忆起前不久他去探望生母陈秋溶,母子二人对父亲这位续弦妻子都嗤之以鼻,“听说那女人之前未婚先孕,还带着个十几岁的拖油瓶。” 只是今晚见到真人…… 不顾身边人如何反应,迟漪一心想到迟曼君要她当讨好人的玩意儿,她今晚偏要频频出错。 痛快过后,迟漪轻抬下巴抿杯中饮料,露出一截修长雪颈,一束灯光打过来不断延展,将她高定礼裙下的曲线勾勒无余。 靳知恒这人在圈里与其端方持重的长兄名声截然相反,他是最怜香惜玉,流连花丛之人,此刻也只得稳住心绪,再看向她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 “原来是迟姨的女儿,怪我眼拙。听你总讲国语,妹妹从前不是在香港长大?” 这人还挺能厚着脸皮找话题的。 迟漪本以为凭借迟曼君给出的信息,言明身份,先让这位私生子少爷对自己发难从而产生不愉快,今晚也算结束,却没想到事情还能反转。 第4章 她耐着性子回:“我是在香港长大,你可以说粤语,我听得懂。” “那妹妹平日喜欢……” 话没说完,整场晚宴气氛渐渐冷淡下来,靳知恒亦有所感抬眸睇过去,人潮之外,一道身影占据他视线,仅一眼,把他一整晚的温和笑容打个粉碎,猝然站起身,暗咒一声:“sh*t,佢点返嚟勒……”(他怎么回来了) 迟漪单手支颐,状若不知的无辜模样:“怎么了?哥哥你好生气啊。” 靳知恒极快整理情绪,重聚起笑:“抱歉,我得先过去一趟。” 迟漪维持浅笑,目送他离去,眸光越拉越远,她抿杯沿的动作稍顿,停留在灯辉焦距的一隅,光线实则并不明亮,只是站在那里的人令人难以撤目。 他穿一身黑色燕尾西服,即便隔得很远,但过往上过的课外班能让她精准判断出这套西服质地如何考究,灯光能将层次感区分得更为明显,比之刚才那位靳二少,这位身份显然更高。 由内而外的贵气。 他的侧影总冷冷沉沉,微垂的一双目漫不经心睇来,平生出风雨如晦之感,周身气度凌厉又冷峭,像山间雾,也似海上暴雪,无形中带来令人心惊的威慑感。 目光交错,迟漪渐屏呼吸,眉眼微蹙,只觉得好熟悉。 满场纸醉金迷的漫漶灯光,将她眼眸衬出几分潋滟。 氛围过浓时,迟漪及时收了目光,余光忍不住再睇过,那端的男人却再不曾回以目光,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她无端生的错觉。 一直到迟曼君亲自为她再度引荐靳家人时,迟漪才知,那一眼才不是错觉。 “仲琨,这是我女儿迟漪,英文名叫celia。” 靳仲琨今年刚五十出头,满头漆亮黑发明显有染过,面上有自然老去的皱纹,但胜在皮相骨相优越,依稀可循见年轻时的风姿倜傥,难怪迟曼君百般中意。 “你好celia,我与曼君登记结婚时你尚在巴黎,直到今晚才得见你,实在遗憾。” 靳仲琨言谈举止间很有绅士风度,但迟漪就是不喜欢。 她面上继续扮乖女甜笑称是,按照迟曼君教的唤他一声uncle靳,少女声音温软宛转,听得人心情畅然。 靳仲琨瞥过身旁次子,又与迟漪介绍:“celia,这是我的二儿子知恒,应该比你大四岁,他刚从哥大毕业归国,你们年纪相仿也可以互唤名字。” 靳知恒向她伸出手,俨然一副好兄长模样:“celia,刚才我们见过的。” “知恒哥哥。” 在迟曼君与靳仲琨的重重目光注视下,迟漪故扮惊讶,只觉嘴角抽搐,有些反胃。 迟曼君将眸光似有若无从二人身上流转,眼底蓄着笑,应是满意,但这笑只维持片刻,便有瞬僵住。 她偏首温声细语与靳仲琨耳语:“仲琨,是阿东回来了。” 靳仲琨闻言,眼神明显有异。 另一边,德叔跟在靳向东身后,自二房那边绕近。靳向东停步,视线不偏不倚与靳仲琨对上,气氛凝滞一霎。 靳知恒极恭敬地先唤他大哥。 靳向东略点头,目光再度落向靳仲琨:“父亲。” 靳仲琨心中松一口气,面上不显,只道:“难为你还记得香港有个家,晚上我让延叔给你重新布置房间。” 对此安排,靳向东没应也没拒,只将目光移过他身侧的女人。 靳仲琨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握成拳,神情肃着说:“这位是迟阿姨,一月前我们已办理结婚登记。”他话语略顿,又转向迟漪:“这是迟姨的女儿迟漪,以后也是你妹妹。向东,你是做长兄的,往后还需多关照些弟弟妹妹们。” 最后一句时,语气颇有些严肃起来。 靳向东半垂下眼,不置可否地颔首听他说完,又抬眸睇过迟曼君,语调冷肃,唤了声迟姨,继而才将视线挪至那穿着一身黑纱晚礼裙的女孩身上。 他的嗓音条件优越,有乐器的厚重质感,很有辨识度,一度令迟漪心中生疑,总觉在哪里听过。 迟漪礼貌地轻轻颔首,目光稍垂于暗光环境下,余光不经意地瞄过,他左手摩挲着一枚银制的砂轮打火机。 表面雕刻紫藤萝暗纹的机身在他修长指间来回转动,迟漪眼瞳微缩,她深知这枚火机的盖内刻有‘cy’两个大写字母,是她名字的缩写。 而她的这枚火机本该收在三楼衣帽间的大衣口袋内。 处理这些她从来小心仔细,只有今晚无意听墙角时的一点慌乱才会令这支火机成为漏网之鱼。 迟漪骤然掀眸,对他四目相对,紧张之余她眼里的伪善消失,只剩防备与戒意,机械般吐字:“初次见面,我是celia。” 极好的涵养使他落向迟漪的目光是那么绅士。片刻,靳向东微一点头,嗓音淡而克制: “迟小姐,幸会。我是靳向东。” 第3章 03# 窥伺者 迟漪心中微怔。 直觉和证据都在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是书房里的人,那么他是不是也清楚在暗处是自己? 这种不适感令迟漪身上的攻击性没能及时收住。 所幸与他短暂握过手,两人就此回归楚河汉界,刚才的硝烟味无声无息地泯灭。 “漪漪,今晚把人都认全了吗?”迟曼君不动声色偏首,与她附耳。 除了靳家长辈,她要求她去接触的人,她只接触了靳二少一人,至于其余人长什么样家中什么身份她是一项也对不上号。 迟曼君大t概是看出来她心不在焉,眼底蓄着温柔笑意,语气冷下来:“乖女,今天这场合不是你可以任性的时候。妈妈答应你,今晚过后,明天陪你去逛hermes,你喜欢的那款birkin 20当作你今年生日礼物好不好?” 难得她现在这样大方,又是高定又是hermes,喂到嘴边的迟漪当然不会拒绝。同时也让她内心警醒,迟曼君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些奢侈品背后一定藏着要她偿还的‘价格’。 不过现在的她还无从得知迟曼君的最终目的。 迟漪:“放心,我会让您满意的。” 看着迟曼君与靳仲琨携手离开的背影,迟漪眼睫微颤,她回神将视线落至旁处——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人群拥趸下,男人侧首与人交谈的画面。 光打在他身上,好似镀上一层薄金,他这样的人天生自带耀目的buff。 迟漪暗自想着,眼底并无波澜,旋身想往那边穿高定戴高珠的名媛堆里去,她脑中忽闪像是猛然间打通一般,熟悉侧影、熟悉声音,还有那枚她遗落在书房的打火机…… 一点点将细节串联起来。 原来也是他。 竟然还是他…… 环山公路迈巴赫里的那道侧影,书房内的那道男声,皆是来自同一人。 而这人还是靳家长子兼继承人,东寰的执行董事。 她原本是想自己作壁上观,看他们鹬蚌相争,毕竟生母皆在,谁肯认靳氏女主人是毫无血缘的继母。 要是被这位知道自己的阴谋论…… 作孽,居然是被他逮住把柄。 迟漪轻吁口气,慢慢抿杯中暗红色的饮料,口腔里有一颗颗气泡在刺激黏膜。 第5章 坏心思被人截胡的不畅感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celia。” 靳知恒拍了拍她的肩,“需要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他们吗?” 迟漪看他片刻,不懂他前一刻还在厌烦迟曼君先他生母一步抢占正宫,后一刻竟会主动为她这拖油瓶女儿献殷情。 看他面相,嗯,很像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 不过有靳知恒主动送上门有效利用,靳家这一辈的少爷小姐们很快接纳迟漪,至少表面如此。 结识一圈下来,迟漪其实有些累,藉着听一旁闲聊谈及八卦时,她左右环顾四下,酒过三巡,这场筵席已过一半。迟曼君置身于富太茶话会中没空搭理她,她坐在这堆少爷小姐中时不时接一句话,恰到好处,又显谦恭,自然能让他们舒心,不然怎么说是讨好人的玩意呢? “celia,我妈咪说你刚从巴黎回来,我下学期也要去巴黎交换一月,到时找你玩呀,你可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逛一逛。” 说话的是二房独女靳明微。 靳知恒听到这话题,也想继续插一嘴进去,但余光又捕捉到迟漪落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他是外室姨太太之子,在靳家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是习得炉火纯青,若眼下是真正的靳家人,他也许即刻便出声为其解围,但这人偏偏是迟漪…… 靳知恒犹豫一瞬,选择沉默看她应对。 迟漪其实很讨厌别人与她谈巴黎,但她必须要微笑面对,对于各种轮番提问回答得天衣无缝,无可指摘;一直到这堆少爷小姐兴致过去,有些倦怠时,才提出暂离一会儿。 走出别墅一楼的宴会厅,隔绝尘嚣,沿着来时相反道路,她踏进后/庭一处回廊,四周雪白色的玉柱镀过薄薄一层银辉。 夜色显出寂寥,迟漪潜意识想虚拢一下裸露的双臂,却忘了港府的冬,向来不冷。 不像巴黎早已落雪。 时差与温差都相距甚远,迟漪觉得自己大抵是刚回国还没完全适应下来,厚重的疲倦感后知后觉向她席卷而来。 “阿嚏!” 身后长廊有脚步停下。 迟漪眸中泛着喷嚏带来的生理性泪花,警惕地回身望过去,廊道分为两端,一丛葳蕤的秋海棠横过她视野,隔着疏淡花影,另一端有道修劲身影伫立在那。 月光与暗黄/色的廊灯交织,独独落在那一人脚下。 靳向东在接听电话,侧影身姿落拓而峻拔,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对面,“先这样,稍后我会让人把澜海工程的审批文件发送到你邮箱,注意及时查收。” 他最近在忙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蓝宇与澜城央企合作的一项重点工程——政府注资千亿的海港湾修建一事,各大媒体播报一轮又一轮,可见其重要程度。 挂断电话,晚风拂过秋海棠的枝桠,落了一地白粉花瓣。 靳向东轻拨着磨砂黑的砂轮火机,点燃一支烟,指尖猩红烧着,光晕此刻映亮他深邃萧索的侧脸,在夜色里更衬出几分倦意,他慢掀眼皮,猝然对上一双水濛濛的眼。 眼尾都带了圈洇红,像飘落的海棠花瓣。 “迟小姐?” 阒夜里有风声回荡,更显他声线清冽沉冷。 迟漪回想今晚上山时,那台迈巴赫里匆匆一眼的半爿侧影,与眼前的逐步重叠。 那人的影子离她只剩咫尺,她不由站直身体,背脊延至脖颈挺如一条直线,月影花簇下,她目光澄亮直直望他。 这已是他们今晚的第二次对视。 那双湿漉的眼里盛着天边悬月。晚风一拂,她睫羽扑闪,像风掀过一层涟漪,要搅弄谁心池。 靳向东静看她片刻,小姑娘也一直没收目光,似要与他分一分胜负。 两人距离愈发近了,呼吸间能嗅到他身上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雪松香与沉香,这缕香令迟漪神思清醒起来,自己今晚似乎是有些过分的,频频在针对他。 但转念一想,自己尚有落在他手里的一枚把柄,迟漪斟酌着不情不愿开口:“靳生,好巧。” 靳向东这些年常伴祖母沈嘉珍与母亲黎嬛左右,与女性相处时他总会习惯先掐烟,只是眼下这片庭院是作观赏的,周围这片区域并没有设烟灰缸与可以灭烟的白沙石,以至于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指间还捻着那支燃了一半的烟。 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漠然,靳向东眸色微动,转了话题:“知恒没陪在你身边?” 迟漪是记仇的。靳知恒刚才总将话题往她身上引,令她想回避一些糟心问题都无计可施,出来透口气就是为了平复心情,此时又被他提起…… 迟漪细长的眉微不可查地一蹙,澄澈明亮的一双眼睛盛着疏离的笑,语调怪得很:“今晚是你们的家宴,知恒哥哥按理也该多陪亲眷。” 哪能顾上她这外姓人。 是句句不提他,又句句直点他。 这脾气也不知是怎么娇惯出来的。 靳向东完全没有安慰如她这般年纪的小女孩的经验。 他生来是靳家长子,又是老爷子亲自培养的集团继承人,靳家没有妹妹敢在他跟前耍骄纵这一套,即便是明毓也懂得察言观色在他跟前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娇。 她们对他更多的是敬重、敬仰之情,远观而不敢冒进。 唯独迟漪,她一出现已是特例。 对他的针锋相对与阴阳怪气竟是藏也不肯藏,无畏无惧。 靳向东半垂眼睫,视线拂过她眼角残留的湿润,难道是哭了?他有些无奈,拿出一方叠放整齐的丝巾递给她,语气郑重: “冬夜风寒,仔细着凉。” 月色素炼,目光交汇的一霎,迟漪只觉心尖有激流湍湍,她本以为今晚已经足够失礼,索性不管不顾将这份讨厌进行到底,却没想过他雅量过甚,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又或者,贵重温雅如他,并不会因她这样如微尘般的人加以计较。 他们到底是不同的。 迟漪自认此战溃败,她力量微茫,气量也小,敌不过眼前人。 那些积攒在心腔里的气焰顷刻褪去,只剩泄气。迟漪眼里那些坚冰一样的锐气在消散,可即便如此,她也依然不想被他看轻看穿,只得欲盖弥彰地垂下眼帘,从他掌中接过丝巾,指腹轻轻擦过他温度,像被烫住一般又极快地紧攥丝巾收回手。 她咬唇,真丝在她手心如同蹂躏。 靳向东默不作声看她变换之快的神情动作,清楚她才是真的绵里藏针,又知进退,只是年纪太小,不懂如何收敛锋芒,只敢一昧冒进。 这样的人,倒不至于会对靳家有歪心思,她只是习惯保护自己。 靳向东虚应着一笑,向她略微颔首,转身沿着这条冗长的汉白玉长廊离开。 庭院的灯火通明,将他背影刻画得矜贵落拓,令人觉得太过遥远。 迟漪掌心湿濡,越攥越紧时才察觉到丝巾里面应该包着什么,她浓黑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地将丝巾平展开,廊灯煌煌映亮眼前———那条钴蓝色丝巾里裹着一枚打火机。 她的指腹用力在摩挲机身雕刻的藤蔓纹路。 他明知暗处窥伺者是她,也肯将东西物归原主。 第6章 可这样,又衬得她多么不识好歹。 迟漪在原地踯躅不前,须臾,有两束白茫茫的车灯自t前方喷泉打过来,光源照过她逶迤的大幅裙摆,她抬起脸,入目便是那台挂三地牌照的迈巴赫62s。 夜色打破已久,她目光下落,提裙走上前。 驾驶座的依旧是德叔,他向来过目不忘,看清后视镜倒映的人影,回头提醒后座正半阖眼眸小憩的男人。 “外面站着的好像是那位迟小姐。” 靳向东眉间成川,摇下一截车窗,晦暗不明的一双漆眸隔半爿玻璃停留在她身上,他的确没料到迟漪非但没走反而上前。 于是他作壁上观,等她下一步。 这位置的灯光不明不暗,不会有暴露她情绪之虑。 迟漪犹疑半秒咬唇看过去,车内冷寂灯光下,那人身姿清举,端的是八风不动。 即便距离这样短,他也并无主动必要。 上位者总习惯如此。 迟漪再清楚不过,她止步檐下,亦不肯往前分毫。 夜色划过隆隆雷电,斜风细雨顷时飘落,一幕雨帘倏忽将他们隔分出一道透明界线。 夜雨声啁哳,也不知他是否有听清,迟漪挺直背,微垂眼帘看向车里人,落下清凌凌的一声: “还是要说一句,多谢你。” 第4章 04# 僆妹x大哥 在港府,靳向东名下购置的房产现统计有十一套。 南来北往,最常住的是位于深水湾道11号的庄园,那里最幽静。 夜里抵达已是十点过。 按照祖母沈嘉珍的稳定作息,往常这个时间点早该入眠,偏偏今晚还在与他通电话。 “我明,奶奶。” 沈嘉珍声若洪钟:“你明个头啦,你老豆娶嘅呢个你今晚有冇见到?(你爸爸娶的这个你今晚有没有见到?)” “见过了。” “我也不想再问那个女人怎么样,你爸爸现在真的越老越发癫,一点也不嫌这些事丢人。”沈嘉珍骂得口干,顿了顿,又将话头转向正事叮嘱上:“阿东啊,这次集团的新项目你要盯紧些,你二叔虽然会帮衬一些,但一些细节也要亲力亲为,至于京市这边的打点,我会去安排。这样春节后,我也好给你安排和京市的闺秀们见一——” “奶奶,这两年我的重点落在项目上。”靳向东看一眼腕表时间,嗓音轻缓哄着老人:“您早点休息,再晚两分钟才是真的错过美容觉。” 老人家现在习惯养生,被打断后也注意到时间,格外不耐烦道:“训觉训觉!早抖。(睡觉就睡觉,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靳向东依旧坐在书桌前,继续翻阅德叔早时送来的项目资料,-民-国之前的靳家已是世代簪缨积业丰硕,再往后推五十年,跟着时代变迁建立了东寰,而集团早年便是倚仗着家族官身与新政府打好关系,以港口建设着手起家,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才逐步增加其余业务,一步步扩增至遍布全球。 他手里这份便是与央企在合作的一项港口建设资料书,建设地在州市,离香港很近,有些方面需着重打点,也是他返港的重点原因。 书房门微阖着,德叔在门外象征性敲了下,把一杯意式热咖放到桌上。 “老太太睡下了?” 靳向东啜一口咖啡,淡淡应声,纸张在他手中簌簌翻动。 德叔瞥他一眼,问:“您觉得怎么样?” “味道不错。” 德叔笑:“我说迟小姐,今天晚上你们独处过,感觉她怎么样?” 翻纸的手忽顿一息,男人低垂着眼,书房台灯照着他的脸几乎面无表情,片刻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僆妹。” “比您小八岁,确实是小女生。”德叔在旁颔首表示赞同,口吻揶揄:“不过,明毓小姐今年才十四,比您小十一岁,是小女孩。” 靳向东感觉话题不对,终于抬眼,神情似乎并无波澜,唯独语调微沉:“德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冇,想到明毓,感慨一下。” 德叔微笑,将托盘收起,同往常一样与他道晚安,却又忽然停下转身道:“这文件是你处理过的。” “你今晚过分走神,处理公务的效率并不高,不如早些休息。” 靳向东闻言一愣,扫过手中捏得发皱的纸页标题。 “……” 确认过后,这份文件他确实在今晨已经处理完毕。 左手端咖啡的动作稍有停滞,一滴热液漾出来,滴在他拇指皮肤上,靳向东下意识想拿方巾擦拭,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恍然想起,贴身方巾在两个半小时前被他转赠于人。 靳向东沉默地纸巾将咖啡渍擦净,起身关灯离开书房。 / 十二月底,平安夜。 小雨断断续续下了三日,空气漫着潮湿寒意,迟漪刚从市区回山顶别墅,再绕过庭院回到她现在所住的独栋洋楼,一路偶尔会遇上一二佣人与她问好。 香港的圣诞氛围很浓,今晚靳家所有人都有宴会或是party要赴约,只有迟漪不必去。 一是因为她在香港没有,也不需要一起庆祝节日的朋友; 二是因为她在巴黎待一年,回来第一日没有休息够有些水土不服夜里突发高烧,迟曼君见她这几天迟迟没有好转,这才放她在家好生休养。 今天早上迟漪其实已经退烧了,但没人发现,她也懒得说。 一直到所有人出门后,她才起床洗漱换衣,打车下山买了一堆东西再回到这间卧室。 窗外阴云笼罩,迟漪把卧室的大灯全部打开,光亮得将她的影子映在玻璃上。 天色从黄昏傍晚到彻底暗下来。 迟漪随手从衣柜里取出一条杏白披帛披上,提着一瓶酒,离开这栋小洋楼,一路上没再偶遇佣人,按照迟曼君给她说的,这栋洋楼背后有一间玻璃花房式的音乐室,可以由她使用。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家中无人使用,才轮到她借用。 顺利找到这间音乐室,推开门屋子里开得有暖气,迟漪摸黑找不到灯的开关,借手机的光倒是发现一盏巨型烛台。 有时候她真觉得有钱人的癖好极其变态。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在点第几根蜡烛,拨动打火机的动作快机械化,终于能看清了…… 迟漪微松口气,打开手机的后置镜头开始录制视频。 根据迟曼君对迟漪的人生规划,从她与放逐无异的留学生涯开始,已舍弃一切其他可能,只能走艺术生路线,砸钱找一个门槛不高但说出去体面的音乐院校,让她从此留法学大提琴,即便她的天资愚钝。 愚钝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她带来修饰“履历”的效果,成为嫁入豪门的加分项。 这次回国前,她的导师helen布置过一项课外作业,今晚是交作业的最后期限,课题是选择一首喜欢的曲目进行练习演奏,并且要在这首曲子中增加一段improvisation,录制完整视频提交。 迟漪微呼口气,拨开酒瓶木塞,猛灌一口,任由威士忌的辛辣感冲击喉舌味蕾,大脑在瞬间接收指令,满屋烛火似由音乐操控,烛影跟随乐声摇曳。 第7章 窗外月光穿透云和雾,照在少女瓷白的一张脸,她轻闭上眼睫,全身心投入到曲中。 《playing love》拉到第三遍,一到收尾她总不在状态。 迟漪掀眸,一股浓郁的燥意在胸腔充斥满溢,她暂缓演奏,去拿桌上的打火机,取出一支女士烟,动作熟练地点燃吸入,烟燃烧过半时那股烦躁渐渐消去。 她仰头瞥过玻璃房外的浓黑夜空,欲再拉回视线时,迟漪点第二支烟的动作顿住。 玻璃房外的男人长身笔挺,立在花廊间,夜风浮过他敞开的西装衣摆,里头那件白衬衫紧贴他的肌理,线条若隐若现。大脑有酒精作祟,带她逞凶,迟漪更加光明正大地望过去,全然忘了她此时身处何地,指间第二支烟刚被点燃。 月色中的男人也正朝着花房一步步靠近。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一排排水晶大灯随即亮起,明光晃过少女清凌的瞳膜,她意识惊醒,手腕一转掐熄烟头,仰脖看向门口男人。 靳向东回主宅一趟难得见到这里自明毓离开后还有谁来,推开门,也没想过里面的人会是她。 “以为没关灯,所以过来看一眼。” 迟漪指尖攥紧烟身,声线微绷:“我借用这里是经过同意的。” 靳向东颔首,目光淡漫地掠过她泛红脸庞,再落向红木桌上空了大半的酒瓶——山崎12年。 这款酒的风味是坚果融合花香,尾端又有柑橘与薄荷口感,因此很受年轻女孩子欢迎。 显然也包括眼前这位,且,她的酒量貌似不错。 他微抬眉棱走进来,“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了,抱歉。” 迟漪别过目光:“谈不上,本就不是我的地盘。” 语气里还是藏着别扭敌意。 靳向东半垂眼皮,见她一直努力维持着过分端正的坐姿,半举琴弓的手臂都快发僵,忍不住低笑一声:“僆妹。” 他的声线过于低沉轻缓,迟漪不能听t清内容,只听得见男人轻微的一声笑。 二人距离也越来越近,近到她看见那双漆沉的瞳仁里映出桌上的威士忌的倒影,心中警报器猛地拉响发出刺耳的嗡鸣。 “事先声明,在法国,年满16周岁且有自主生存能力的,可以判定为成年人。” 靳向东停在木桌前,转过酒瓶似在确认酒精度数,而后转身,半倚桌沿,微俯身与她视线齐平,漫应:“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香港籍。” 热息缭过她脸侧,一定是酒精发酵上头,迟漪顿感心跳漏掉一拍,她镇定继续解释:“就算在香港,16岁也是可以结婚,既然法律允许组建家庭,那么我认为我也可以做成年人能做的事。” 她懂成年人能做的事究竟有哪些么。 “香港也有一条规定是,必须父母或监护人签署同意书才可以结婚。”停顿了下,靳向东的目光慢条斯理攫住她此刻发颤的鸦睫,“所以,你的监护人呢?” 迟漪抱着大提琴的手臂一度发酸发痛,呼吸一紧,放下大提琴起身就想离开这里,然而刚站起来身体便失重地往后趔趄,忽地一只手横亘过她臂弯,隔着羊绒披帛控住她脊心,将她往回带。 熟悉的洁净的气味在这一刻迅速占据她全部呼吸。 迟漪顿了一息,仰头望去,玻璃房的水晶灯刺痛她发涩的眼睛,水雾朦胧上来,似给他笼上一层柔和滤镜,她张了下唇,在他低眸之前迅速低头,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白净衬衫,留下一抹樱色。 酒精真害人。 迟漪懊恼地想要挣开,手指却把他衣襟越攥越紧。 酒精真可恶…… “站稳了?” 耳边热息又拂过,迟漪睫毛倏闪,先他一步松开手,退开一大步,后腰抵上冰凉家具,抵达安全范围。 她单手撑着依靠物,踯躅问:“你……会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别人吗?” 靳向东乜过她强装镇定的小动作,淡声问:“害怕被发现?” 像只应激的猫,迟漪纤眉一竖:“发现也无所谓,这点小事被你撞见,算我倒霉。” 靳向东微眯了眯眼,想起德叔对她的评价,如果非要用乖来形容她,那大概是‘乖戾’。 于是他低眸从兜里拿烟盒,取出一支,扬了扬,“借个火,我替你守密。” 点燃一支烟的时间只需要3秒,迟漪攥着掌心火机摩挲不定:“成年人说话都和你一样无聊吗?拿这点小事威胁我?” “向未成年出售烟酒,是可以告到对方坐牢的,妹妹仔。”靳向东从她掌心取走打火机,长睫微掀,视线紧紧攫住她清亮乌瞳,云淡风轻提醒她:“还有,你似乎应该叫我一声大哥。” 迟漪现在觉得或许压根不是酒精害人,而是眼前这个男人,靳向东和她是根本、完全、一点也不对盘! 她想要用呼吸来缓解发胀到快爆炸的胸腔,密闭而安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闹铃滴声。 迟漪循声望去,手机屏幕亮出一道白光—— 十二点的闹钟解救了她。 一时所有情绪都在扫空,少女本就笔直的雪颈似要再挺直一些,一只手穿过他臂侧,拎起红木桌上的酒瓶,姿态娴熟优雅神情淌出一点骄纵。她眉棱微扬,慢慢饮下一口,酒液的辛辣漫过舌尖,少女眼眸已有几分迷离。 她大概是要醉的。 偏偏这副模样,让靳向东想起他曾经养过的一只孟买猫,通体纯黑,一双眼睛尤其亮。这些是其次,最像的是性格,孟买猫脾性倨傲又尖锐,曾数次挠伤主人。 饮下一口酒,迟漪忽倾身抵上他瞳仁,眸光一闪一闪,气定神闲道:“忘记告诉你,过了十二点我已满18岁。商店老板不需要被你告到牢底坐穿,作为成年人,我也同样不需要你守密。” 那阵暖的香袭过他身前,女孩的手指无可避免地碰到他掌心,捻走火机。柔软到不可思议。 她乌眸黠亮:“merry christmas,大、哥!” 第5章 05# 狗血误会 威士忌的酒精度数是很高的,迟漪在巴黎也会去酒吧,更多时候是在18区的一些地下酒吧兼职,她时常需要一个人再回到15区的公寓,为了安全,她绝不会让自己超量,点到为止。唯一一次过量,大概是在今晚。 头晕脑旋是一切开端。 迟漪坐回大提琴前,抱起琴弓,眼睛亮亮地望过去,“你不走吗?很晚了。” 靳向东淡定看她:“这里也是我家,小姐。” “哦对……是你家嘛。”迟漪后知后觉,耷拉下眉眼,握住琴弓架好姿势。 玻璃花房的大灯倏地暗下来,独留她在那处的一盏暖黄灯光,恍若音乐会的舞台现场。 少女半垂眼睫,轻轻拉动琴弓,试音两下之后,万籁俱寂。 乐声如浪花般一簇簇连接涌动,她的姿态从最初的张皇焦躁,转为从容淡定,愈到尾声愈显得游刃有余,一场酒喝下去,简直让她换魂。 《playing love》是哀戚的温柔之下的更为坚定的爱情。 迟漪没有经历过,以至于她演奏的是厚重哀戚下的苏醒,主角离开大海后的小心翼翼试探与温柔,带着一种对世界的新生力量与一点孤勇的磅礴。 第8章 不能算完美演绎,但同样的,她用自己的演奏方式注入了力量,自然也算得上是一次好的演出。 然而这场演出,台下观众只有一个他。 靳向东坐在长桌旁,垂眸思考这个遗憾,待一曲结束,他抬眼,目光清冷看向她,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直到迟漪肩上披帛散落下来,靳向东这才察觉她有些不对劲。 他凝眉喊她名字,迟漪没反应,他又起身走近,迟漪茫然仰脸同样看他。 “做咩?”迟漪鼻音有些浓了。 靳向东俯身从地上捡起那张披帛递给她,“披上。” 迟漪将大提琴仔细放回琴盒,抄手看他:“不要。” “外面气温很低,如果你不想圣诞节这天只能在房间裹着被子流鼻涕打喷嚏的话,最好是听话披上它。” 男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居高临下看她。 迟漪皱了皱鼻子,像一只受气的小兽,“大佬,要不要这么绝情,至少不要在今天诅咒我。” 靳向东觉得她在无中生有。 迟漪觑他一眼,又低声嘀咕:“喏喏喏,这样子是不是又想要威胁我?” 靳向东一句没说,她又开始倒打一耙。 他索性提张凳子坐她身边,慢条斯理将披帛搭在她肩膀,系得严丝合缝,窥不见半分皮肤,然后才将视线落回她脸上。 “继续。” 迟漪半张脸都被披帛围着,此时吐气吸气,脸颊不知是因被披帛困住呼吸,还是因大量酒精而产生的薄薄一层粉晕,那一双眼湿漉漉又专注地盯着男人凉薄萧索的面孔。 靳向东被她盯了良久,才确认她有些慢半拍的呆滞反应,大概是真醉了。 “还能不能自己走回房间?” 迟漪摇摇晃晃跟他一起站起来,大踏步然后立定:“sure,so easy。” 靳向东将她这一连贯动作纳入眼底,唇角微抽:“女醉鬼。” 听觉变得飘渺又恍惚,迟漪仰头一字一顿愤愤回敬:“假、绅、士。” 玻璃房外的彩灯逐渐熄灭,仅剩光源是这间屋内的暖灯,大概是靳家其他人进入休息时间,靳向东正琢磨找个佣人将她送回房间,胸膛忽地抵上一片温热,他垂眸,视线是少女乌黑发顶。 迟漪双手攥住他衣襟两侧,一张小巧的鹅蛋脸紧紧贴上来,微促的热息环绕身前小块,隔着衬衫料子慢慢升温,似要漫过他肌肤纹理。 靳向东手臂僵硬举在半空,推纵两难间,他借窗外月色,看清了少女已骨相分明的五官轮廓。 她生得并非像小妹明毓一般温顺可爱,她的眉眼浓郁深邃,五官鲜明,因为很瘦,所以一些棱角也显得分明,一点也不柔和,面无表情是时常会是一张冷脸,但她习惯笑脸迎人,因而柔化了她的凌冽感,偏偏唇瓣与身体又软得不行…… 譬如此刻,少女的唇轻轻擦过了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柔软地印在那里,不再挪动。 夹杂浓郁酒味的气息也直直洒进来。 在她之前,靳向东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体温可以这样烫,烫得他胸口有些发疼。 靳向东垂敛目光,僵硬的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给一直等在外面的德叔去电,电话刚拨通,倚在他怀里的人咕哝一声,身体摇摇晃晃要往后栽,靳向东眸色暗了,另一只手把人捞回来,女孩子那双柔软的手便自然而然地如藤蔓般探进西装环他腰身,脸颊蹭着像在寻一个舒适地枕着。 “您还在听吗?” 他有些烦躁地想扯一扯紧扣的衣领,双手无空,遂作罢:“在听。” 德叔瞄了眼手表时间:“我现在备车回深水湾。” 靳向东t搁披帛将人从怀里稍拉开一些:“再等我20分钟。” 无意触到她皮肤,靳向东眼神微顿,挂断电话,以手背贴她额上温度。 “迟漪?” 没有回应,他只能捧住她脸颊,又喊一声她名字。 迟漪意识完全朦胧,只感觉脸上有力道好大,捏得她感觉一丝疼,不由皱眉,觑开窄窄一道视线。 “唔——” “是不是难受?” 她反应半晌,说不出话,重重点头。 这不是醉酒反应,而是高烧,难怪刚才—— 靳向东果断褪去外套,全部裹在她身上,弯腰把人抱起才真实地感觉到她的体重轻得离谱,身体又软又烫,他步履如风沿着狭道,一路折返她所住的独栋洋楼。 八分钟路程,回到洋楼一片黑,整栋楼找不出一个佣人,靳向东忍着没发作,直抵她的卧室,没耽误一分一秒时间。 把人放到床上,再通知医生,电话刚拨出那秒,床上的人忽然睁眸,一把攥住他抽离的手臂。 “不……不去医院。” 迟漪的反抗意识很强,连带着攥他手臂的力气都不小,完全不像有气无力的病患。 靳向东不打算与病患讲道理,只陈述语气:“你发烧了,我必须通知医生。” 说完,他继续拨电话。 可能是因为生病让人的感官一时迟钝一时加重,迟漪整个人像是重重地摔进床上一样,背脊有些发疼,努力睁着一双大眼瞪他。 “我说……我不看医生。” 靳向东简单结束通话,目光笔直看她,顺着光线流动,像是一把锐利无比的剑刺下来。 他的语气不再友好,像耐心告罄因此变得毫不客气,“理由。还是说你想等死?” 以她目前的体温估测不是没有严重的可能。 迟漪人在病中,根本无暇揣度他人情绪,她现在烧得脑子都快坏掉,才不管什么理智什么意识。 “当然不想死,但是……也不能……不能被知道……” 她后面的字吐得模糊,声调瓮着,她额上密汗可为她作证,她是病患,说不出完整的有逻辑的语句。而不是因为心虚。 靳向东也隐约猜大概是她喝酒的事不愿被人知晓,估计是她母亲。 一时又觉得她过于杞人忧天,欲张口与她说明是私人医生时,瞧她又难捱地闭上眼,估计是听不清人话的,即便如此他还是无奈应下来:“放心,答应替你守密。” 落在枕边紧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 / 夜已经很深了,私人医生由德叔送出去。 迟漪退了烧,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钟,昏沉沉地被满身汗渍的黏腻感刺激醒,睁眼时不再是黑黢黢的一片,她怔怔地溯光望向窗边沙发坐着的男人。 他垂敛着目光,专注于手机屏幕,白的微光照着他清绝冷然的面孔。 这是第一次,生病醒过来还能有人陪在身边。 虽然这个人和她并不怎么相熟; 虽然这个人在不久之前和她还有微小龃龉; 虽然在最初的最初,她是反感这个人的…… 可偏偏,就是这个人是她十八岁第一秒见到的人。 是生病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 一种莫名的心安感充斥心间,迟漪拉紧被褥,又静静看了一会他,有那么一秒,她称之为神奇; ——因为她似乎也不那么地反感着靳家所有人。 至少,眼前这个有少少顺眼。 第9章 又或许这只是短暂的……吊桥效应。 因为她总能在处在紧张而危险的环境下见到他,所以那些心跳紊乱加快的感觉,是他正好出现在这个时机,而不是她的心动。 思绪停在这,窗边人视线倏然眺过来。只差0.01秒又快将她窥破,迟漪呼吸微滞,极快地别过眼,脑中忽然回想起他此前说过的那句谶言,心下判断,她复烧肯定也有这人言语攻击的加注! 没错,一定是这样,否则怎么可能说发烧就发烧。 她还真就在圣诞节这天只能在房间裹着被子流鼻涕打喷嚏! 靳向东关掉手机,就着窗边一盏温黄落地灯,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递给她。 “喝点热水。” 声音打断她心中胡思乱想,迟漪忍着没看他,那玻璃杯里的水却在她眼中掀起涟漪,像是后遗症在她脑子里拍打,迟漪慢慢爬起身,觉得自己确实口渴,确实需要这杯水,才接过抿一口。 好半晌,大概是头顶目光等同千斤重,压得她头晕,迟漪缓了片刻,低声说:“谢谢。” 靳向东将外套捞起搭放手臂,语调平冷似冬夜冻风:“好好休息,迟漪。” 迟漪赶在他迈步前开口:“你……要走了吗?” 男人漫应一声,移开目光,虚掩的卧室门外还能看见走廊一直等着的一道影子,他必须现在离开,因明日工作行程;也因此刻钟表时间早已超出他原本20分钟的12倍,他从未如此低效,也不能如此延误下去。 现在是凌晨四点,再晚一些,窗边阒黑的天色即将亮起,靳家佣人该醒。 而他绝不应该以衣衫不整的方式从一个年轻女孩的卧室里走出去,然后被其他人看见,产生不该有的猜测,揣度。 靳向东指了指衬衫领口的褶皱,凉飕飕道:“这种狗血误会,你和我都不会愿意它有发生的概率。” 这话令她不得不去过分关注他的衬衫,很明显的一抹淡红洇开,虽看不分明那原本是一枚唇印,但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深夜里衣衫不整却足够成为流言蜚语诞生的不二佐证。 虚掩的房门拉开又阖紧不过分秒间。 迟漪反应过来他的话,脸颊迅速升温,一怒之下咬牙切齿地用软绵绵的力气,砸了一把枕头。 “啊——” 有冇搞错!迟漪你烧坏脑子了吗!怎么可能说出类似在暗示挽留他的这种话! 第6章 06# 请教一下,你在逃跑? 迟漪出生在圣诞节,但她却并不期待圣诞节的到来,除了这一年。 她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会是以生病作为零点钟声敲响。 落地灯的开关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迟漪关掉灯躺下,难得不用依赖药物也能好好睡一觉。 九点过,因为又补过一觉她整个人都透着神清气爽,迟曼君派的个人助理amy等在一楼客厅,一见她还穿着睡衣拖鞋下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amy比迟漪年长八岁,在迟曼君身边工作六年。很早之前,迟漪还在香港读私立女校,许多课业与日常行程都是经她手安排再交由迟曼君审阅同意,可以说在身份上她不仅只是一个助理,还曾作为家姐身份出席迟漪每一次的家长会。 回国这几天,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amy这一趟是为将之前迟曼君答应给她买的那款包送过来。 hermes birkin 20 鳄鱼皮,隔着老远都能看出皮质光泽度。 迟漪接过礼盒,挑眉看她,等着下文。 “圣诞快乐,漪漪。”amy面对她一贯是标准微笑:“生病好点没有?” 迟漪手指绕着盒子上的丝带,“谢谢关心,好很多。” “那就好,夫人下午要去英盛马术俱乐部喝下午茶,你可以一起去俱乐部晒晒太阳,毕竟今天是个晴天,不要浪费。” 说完这句,amy又朝她走近一步,抬手捋平她衣服上的褶痕,“女孩子出门玩可以精心打扮一下,配上新手袋。下午两点,等你。” 迟漪有些僵硬地垂着手再无动作,amy在她耳边极轻地又说了声生日快乐。 / 迟漪最终答应了。 至俱乐部,是下午两点四十分。 自从迟曼君从乐团首席的位置上退下来,登记处公示的新身份份量有目共睹,靳家新的女主人再加上如今香港最顶级马术俱乐部之一的英盛新任最大股东。 这些关键词足够港媒做热门标题至少一个月。 不过迟曼君这次一改常态,走低调路线,自后从未被狗仔拍到,于是英盛近一月以来门口蹲守的媒体与高清摄像机数不胜数。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提前做足准备,让迟漪避开媒体,走私人通道直达内部。 然而工作人员引路的终点却并非通往贵宾茶室,而是带她往马场越走越近。 工作人员解释:“小姐,夫人特意给你备了份礼物是在马场这边,让我先带你去看一看。” 迟漪漫不经心地应着,一心专注在自己精心选配的这双小羊皮高跟最终还是踩进泥土里,沦为一次性美丽废物。 不是自己的钱她不心痛,只是难免觉得可惜。 到了马房,工作人员指了指最中心位置的玻璃窗,里面有一匹纯白色小马驹。 “它就是夫人给你准备的礼物,小姐可以先给它取个名字。” 迟漪抬眸瞥过去,那小马驹通体纯白,至于品相——即便是她这种不懂行的也看得出其名贵程度。 香港这些名流政客们是爱极赛马这件事的,不过马主们要想养上一匹赛马每年的打理费用也至少在七位数以上,并不是谁t都有余力养的。也由此可见,她的这匹虽年纪尚小,但看长线发展每年花销只会往更高的数字走。 迟曼君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迟漪指腹用力捏了捏手提包,抬步自觉地向小马更近一步。 这匹小马驹是极有灵性的,黑到透亮的大眼安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明白她将成为它的小主人。 目光对上,霎时令一些无可避免的童年记忆涌出。 【妈咪,我明明没有养小马,为什么要骗他们?】 【celia,因为学校的小朋友们都有小马,你不能成为例外,不然他们会讨厌你的。明唔明,乖女。】 【如果世上真有圣诞老人,今年我可以许愿拥有一匹真的小马驹吗?】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小马,只是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骗媞娜,妈咪也可以不生气。 希望你可以帮帮我。】 迟漪很快错开视线,不再看那匹小马,她喉间微涩,低嗤一声:“痴线。” 8岁小朋友才会许的愿望。 她已经忘记了。 “迟漪小姐?” “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达文,是您的驯马师兼饲养团队管家,以后我会全权负责照顾这匹小马的成长。想好给它什么名字了吗?” 她侧过身往外走,神情冷淡:“冇啊,不想取。” “马的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养在英盛每一匹的赛马都配有独立马房,24小时专业团队照顾训练,因饲养费用极高加之英盛的马主们个个身份卓然,任何一处细节都有做到尽善尽美,根本不会存在卫生隐患之漏洞。 第10章 因此听见这句,达文心里咯登一下,立马打起腹稿欲在本周着重检查卫生方面。 “抱歉小姐,是我们工作疏忽。” 金黄色的阳光穿过建筑物在走廊边缘,迟漪步伐极快,达文紧跟在后,直到她终于在白玉阑干前停步。 她挑眉:“算啦,都唔关你事。我不喜欢动物的味道。” “对啦,这小马既然是我的,那你可以帮我卖掉吗?” 达文听到这里顿感汗流浃背,“小姐,这是夫人亲自飞英国——” 迟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说:“英国啊,想一想也总该是什么皇家纯血之类的,应该价值不菲吧?” 估计是可以买好几只hermes手袋的。 “小姐……”达文叫苦。 迟漪瞥过余光,倏尔弯唇:“it's a joke,放心,妈妈送的礼物我怎么可能舍得卖掉它呢,名字暂时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呀。” 达文心中如蒙大赦,面上也只将苦笑转为微笑。 松一口气,正等待着这位祖宗下指令,前方不知何时走来的一行黑泱泱的人,见迟漪眺去一眼,达文同她解释:“那也是我们英盛的会员,周家大公子。他很喜欢办party,经常邀请我们二少爷。” “这么说,知恒哥哥和他关系很好咯?” “是的,周公子和二少爷是同一所高中的。” 迟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身欲从这里先离开,刚迈出一步,周清安还是发现了她。 “迟漪?” 周清安不会认错她的背影。她的永远背脊挺得笔直,即使她只是穿一双vans或converse的板鞋依旧可以走得步履生风,她那份清高和骄傲不是金钱堆砌的,而是与生俱来的。他还记得,那年每一次经过的女校,从车窗外看见的那抹行走在林荫道的背影,少女的乌发摇曳在腰间,偶然回眸,一张精致冷艳的脸闯入视线,再难忘记,是在周清安所知所见的世界里,找不出第二个的迟漪。 于是周清安快步上前,丢下几分绅士风度拦住她。 “真的是你。” 迟漪对他礼貌微笑,眸光却始终冷淡得很,“有何贵干?” 自迟漪因那件事退学出国后,周清安便再没见过她,他知道迟漪在巴黎,这一年里他也跑过几趟巴黎,可是城市太大,他去过她的学校,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却在最没可能的地方再次见到她。 “celia,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你,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迟漪拒绝得十分彻底:“冇可能,还有事,麻烦让让。” 周清安却铁了心不让分毫:“学校的事我和你道歉好不好?是媞娜说话太过分,她真的不是有意的,你们以前关系很好的,celia,她只是被我们宠坏了的小公主。” “唔紧要喽。” “漪漪,拜托你。听完我解释好不好?” 迟漪忍无可忍:“周清安周生,前程往事你也一定要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记忆力这么好呢?一年前一个最普通不过日子里发生的一件最普通的小事了,对你这样的贵公子至于记得吗?你大学也毕业了吧,你该着手你们律所的最新项目或者费时去管理你的信托基金这些事哪件不更重要?至于同我计较以前的事,还大发慈悲地替人道歉吗?” “媞娜是你亲妹妹吗?你们只是世交而已,有必要吗?我现在过得不要太好,也请你不要再让我回忆以前那些糟糕透了的事。懂?” 她一字一句仿若只在陈述事实,连语气都没必要特意有起伏。 这些话无疑于像经久悬在崖边的巨石訇然砸下来。 迟漪甚至没兴趣欣赏周清安的表情变化,迳直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出这片马场,心中考虑的是又要重新定制一双小羊皮高跟,或者懊恼今天这套look是她滑铁卢,根本不适合马场,又或者思考今天既然是圣诞节,那么她应该可以自我奖励,然后去定一份蛋糕的吧。 迟曼君和amy管她管得好严厉,从不肯让她吃糖油混合物。 总之,她绝无可能因为过去的事而困扰住自己的,那些事不都过去了?对吧。 因为刚才姓周的过来,达文自觉不该听他们谈话退下得很彻底,以至于迟漪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走在哪个旮旯角落里,仰眸一看,早已离开马场草地,四周是镂雕设计精致贵重的白围墙,她站在长长的甬道间,烟粉色的花瓣裙摆迤曳在地,有落叶点缀,而再往前是通往柏油马路的一段阶梯。 好隐秘的地方。 迟漪呼吸着满是花花草草的清新味道,微捻裙摆继续往前,围墙里头栽着山茶花树,即便只是长在墙角都没人愿意打理,它也能够枝繁叶茂,一簇簇花团次第盛开。 高跟鞋踩久了是真有些累,她瞥过那片还算干净的台阶,心里想的是反正鞋子更贵都报废了,那这条小众工作室独立设计的小礼裙也委屈一下咯,毕竟她心情有少少不妙,需要消耗一些金钱来填补。 风吹过树枝,开满枝头的火红色山茶花在风里摇晃着整朵整朵地坠向地面,这样艳丽的花最终结局也只是糜烂在泥土里。迟漪静静观察着花落成泥的景象,没有察觉到那些洒落在裙边的花瓣,看得久了,她转而去捏发酸的小腿,视线轻抬,瞥到台阶下的柏油马路好似停着一台黑色benz。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打误撞到了谁的停车场。 很快有落锁声响起。 以及一道男声,“大概还要停留三天,这事我会安排人处理。我明,您少操心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下午医生会过来给您看诊,不要忌病讳医。晏爷爷那边我回京会去拜访的,好好,我在听。” 这声音迟漪再迟钝也在他说出‘我明’二字时,知晓身份。 她不由回想起昨夜共处,有些细节随着她的清醒而浮出水面,一点点植入她的大脑。 醉酒、抽烟、在音乐房耍横、指控他是假绅士、莫名其妙撞人家怀里……最后由他不计前嫌抱回卧室,还有他的私人医生忙前忙后……以及她脑子不清醒下乱说出口的暗示性的胡话! 要死呀!迟漪! 你怎么会有这么社死的经历,还是和自己的继兄……要死要死…… 薄薄绯色爬上她戴珍珠耳夹的耳垂,洇染耳廓,她睫羽微垂,一边想着趁着对方没发现自己前先走为上,一边祈祷他不要往这个方向来。 很好,天意也要她避无可避。 靳向东正在听电话,一抬目光,不偏不倚框住台阶上坐着的一抹伶仃的烟粉色身影。 漆沉沉的视线落过迟漪迤曳在地的花瓣裙尾,以及杏色羊皮鞋上的泥渍,他忍不住眉心一皱,“怎么在这里?” 电话还没挂,老太太猜出他大概是偶遇熟人,只说让他晚上再打。 迟漪并着纤长小腿端坐,这个角度她在高处不必仰头看他,而是垂眸对视,她指了指靳向东掌电话的手,“好巧,我先走啦。” 花瓣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摇曳,靳向东将手机收起,微眯眼看她动作里藏着的仓惶:“站住。” 迟漪眉尖在跳,回眸一笑:“咩事呀?” 见她欲逃又停,曳地的裙尾捻起又放,一张姣瓷无暇的脸庞泛起淡红,乌眸剔透望着他,t薄辉照着她眼睑上似有亮片闪动,整个人透着一股鲜活劲,可比昨晚的那只女醉鬼光彩照人多了。 第11章 靳向东好整以暇注视她: “迟小姐,请教一下,你在逃跑?” 沉默两秒,迟漪转而托腮与他对视,阳光照衬下,她的瞳仁洇得偏琥珀色里面写满无辜。 “冇啊,只是理一理裙摆咯。大哥你挂了电话就找我茬?” 靳向东略颔首走上几步台阶,距离与视线的缩近齐平,令他身上那种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压迫感铺面而来。 迟漪面色不显,稍垂睫毛,“做咩野……” 他好一阵不说话。迟漪忍不住抬睫窥他神情,却迎上他略显温和的目光,一时间那颗故作铜墙铁壁无孔可入的心脏咯登坠下,好吧,她的铠甲暂时没法穿了,整个人耷拉下来,像她裙摆上铺着的垂败又红艳的断头花。 靳向东打量着她时好时坏变化多端的情绪:“病好了?” “啊?”迟漪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好得差不多了,因为是圣诞所以才出来的。” 她解释是为昨晚他一语成谶的话,显然,她并不想在十八岁的first day经历裹被子打喷嚏咳嗽的可怜事。 也显然,这个解释似乎并没有引得男人的赞同。 他的神情并无任何动容,冷酷严厉的目光注视她,像是在看一个刚干完坏事孩子的长辈。 迟漪也不知自己的内心活动为何会这样设想,她不想深究缘由,只低眸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大哥,可以带我去买蛋糕吗?” 不用看也可以幻想出靳向东此刻生出疑问的程度。 靳向东并没有作此类神情,他想说英盛有工作人员可以提供,不需要亲自下山那么麻烦。也生过疑惑,为什么她连要一份蛋糕都带有祈祷的眼神。 但身前的人忽然又说:“算了,我不能给你添麻烦的,我打的士吧——反正就这么几个小时而已,我晕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生病刚好一点又晕车没什么大不了的。” 靳向东瞥过她低垂的脑袋,半晌,微叹一声:“想吃哪家?” “我就唔使客气啦,我想要吃中环的那家black swan,要每周限定3份的蓝莓夹层款,不过那款是双层的。”她想了想,有些苦恼地决定:“我就只吃一小块就好了,虽然他家也有0卡糖,但我还是怕长胖。” 靳向东感觉眉心抽动,提醒道:“中环离这里36公里,小姐。” 围墙里茂密的树枝落下一片阴翳,她缓缓垂下亮晶晶的眼睛,原本轻快雀跃的声调戛然而止,倏而黯然得不成样子: “——对唔住啊,让你为难,可是今天我生日。” 第7章 07# 明月光,照地堂 来回路程总计72公里,只是开车给她当司机的时间就用了一两个钟。 更不用提到了地方被店员告知每周限定售空,连带着下周下下周下月的每周限定都已被品牌会员预订。 他头一回给人当司机,这一趟当然不能白跑。于是还在山庄会客厅等他来议事的德叔接到一通电话,按捺住想要催他尽快赶赴这边的心情,彬彬有礼的应下,然后翻出这家蛋糕品牌创始人的电话,告知对方东寰事业部人员现需去门店急购一份蓝莓蛋糕。 靳向东一整日行程由德叔安排紧凑充沛。而陪细妹下山购买蛋糕的时间,足够他坐办公室将堆积的文件签署完毕,或谈成一桩百亿项目,又或组织一场东寰欧洲分部的年终述职电话会议至结束,以及审阅一遍全球三分之一分部的业绩表分析图…… 然而,他消磨这些时间,鸽了目前与东寰正在洽谈合作的老总近两小时。 离谱又荒唐。 他后知后觉,跟他多年的德叔与他同感。 议事结束,为表歉意他亲自送客离开至门檐。 夜已深,晚餐没赶上,德叔给他叫了一份宵夜送过来。 “今天是你第二次迟到。” 靳向东态度良好:“抱歉,有事耽搁。” 德叔没停:“第一次是昨晚,你说20分钟。” “……” “从没听你说想吃甜食,还是蓝莓,你从不吃蓝莓。” “……” 德叔盯他一眼:“沉默冇用,老太太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靳向东搁下银亮刀叉,抬眸问:“奶奶身体如何?” “检查报告我看过没有问题,只需要注意血糖,她最近甜食吃太多,梁姨同她讲道理都被骂回来,每天都须遵她心意跑去购一份black swan的甜品给她 ,你知道空腹血糖达到11-12之间,对老人来说不是好事。” 德叔刻意加重了蛋糕店名字,靳向东瞥他一眼,正色道:“这一点我去跟奶奶说。” “这家蓝莓蛋糕很出名,很受香港女士们的中意。” 话题绕回来。 德叔的疑问,也可作试探。 林一德是自二十岁便跟着祖父靳章霖,甚至当过叠码仔,后来深受靳章霖恩惠出资供他提升留学,才养成这一身修养风度,是亲信之人。他从来目光毒辣,耳聪目明,自靳向东八岁起便陪在身边,是管家亦是长辈,靳向东没道理再对他掩饰什么,颔首认下。 “下午停车,碰巧她也在。” “偶遇,原来是这样,但我记得她昨晚还在高烧。” 这话出口,靳向东不禁想到女孩子眼睛里丰富又充沛的情绪,哀哀地说因为圣诞所以想吃蛋糕,怕他不够心软,又说自己今天生日只有这一个小小愿望。 演技真的很烂。可他无法否认,他拒绝不了她望过来的那双眼睛。 德叔见他思索半晌未答,又说:“看来迟小姐恢复不错,不过今日我还听说她母亲在英盛请太太们用下午茶,其中澳门来的蒋太太也在其中。” “细蒋生原本也是今日抵港,可惜临是又改了主意,撂下蒋太太一人过来作客。” 靳向东擦了擦手:“靳仲琨有意澳门赌牌,自然想拉拢蒋家,迟氏要做贤内助只能先从蒋太太入手。” “今日来英盛俱乐部的名单里倒也不止他一人,还有二少那位同学周家独子周清安,迟小姐想必会伤心。” 德叔还是说得过于委婉,迟曼君兵行险招的手段实在不高明,这些太太们在名利场斡旋半生又怎能窥不破,况且作为母亲她是用最狠心的方式在刺痛女儿的心。 有这件事作铺垫也解释得通,她的低沉落寞为何一半演技拙劣一半又真实彻底。 靳向东默了默,无意继续这话题,与德叔商讨起近期行程变动。 / 另一边,靳家主宅。 迟曼君为能让女儿惊艳又自然地登场而提前许久做足准备,甚至也为安抚迟漪而一掷千金为她亲自选购一匹高贵纯血的赛马。 然而她从来争气又识大体的乖女同她玩了一场失踪游戏。 心思费尽捞了一场空,若说心中无气定是假的,只是幸好amy过来同她说了另一件事——周家独子与迟漪是旧相识。 周家在香港是律政世家,家中三代皆有名望在身,其父虽在立法委任职,但终究不是要职,且家族到他这一代渐有下滑之势。 于迟曼君心中,对比靳家门第隔着一条越不过的鸿沟,不过这位少爷身边倒是有许多香港望族子弟围绕,她女儿若能聪明些将这位周公子作跳板往高处去,也是一条不错的捷径。 第12章 “amy,她回来后的情绪怎么样?” “回来时应该是买过一份甜品,后面一直在房间没出去,灯也一直没熄。” 迟曼君微蹙眉:“怎么大晚上吃甜食,不是告诉过她不要吃这些。这些东西会让她身材走样,皮肤粗糙,以后有得她后悔的。” amy静默不言,她只需要做迟曼君最忠实的听众。 “周清安下午在英盛托人问过漪漪,我没让人透露她身份,想来知恒也不会主动与他说明,毕竟西贡那位可说了我不少坏话。”迟曼君从沙发起身,时间太晚,她不年轻了必须严格把控睡眠时间,杜绝细纹增生,走前又与amy吩咐:“你抽空时多去看看漪漪,这几天我还有些太多事忙着处理不能照顾她情绪,但她始终是我亲女。amy,你知道我一向很疼她,仲琨与她到底是无血缘的,身为母亲我也得紧着她的以后,必须提前给她谋划将来。” 这是两全其美,也是未雨绸缪。 迟漪现在年纪太轻不懂这些,等她得知自己的谋算定会闹些脾气,现在先顺猫毛哄一哄,将来迟漪也一定会理解她做母亲的用心。 将来能不能理解其实是一道遥远的未知题。 迟漪不是没有猜测过母亲在自己身上的不断加注,随着她越长大母亲便越是迫切地望女成凤。 无论再如何清楚明白这份亲恩里夹杂什么也绝不是纯粹母爱,可同样的,她不过是一个刚满十八岁对未来也会有无数期冀憧憬的女孩子。 迟漪猜出马术俱乐部t的目的不纯是因为当晚收到的一条短讯。 她的私人号码从哪里泄露的,迟漪心知肚明。陌生号码无署名,但她知道是周清安。 因为她所认识的人里,只有周才会以一种自认温和有礼实在字字句句透着清高的语气与她说话。周清安想邀请她去参加他的生日宴。 迟漪当然没回。 今夜是属于她自己的,凭什么要分享给别人。 她果断将周清安三个字抛掷脑后。 夜晚窗台拂过来一把清凉的风,是洁净的草木香,迟漪坐在窗边的墨绿沙发上,拢着打火机点燃蜡烛,然后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再吹灭。 她做得极有仪式感。 前17年也许过多多少少的愿望,生日、节日、新年或者有流星的日子,她不是没有许过愿,只是愿望就算能上达天听,可佛渡众生,从不曾顾上她的,也只能一次次地令心愿祈祷蒙灰掩土。 时隔五年,她再一次许愿。 在拆开这份蛋糕附赠的盲盒礼物前,抽丝带的手指隐隐抖动,拆到最后一步,她觑眼,想以触感去判断是否成真。 盒子里面是一条诗家的水晶项链,迪士尼联名款,价格最高不过千元。比起那匹纯血小马、比起她的新手袋,水晶项链在其中是显得那么微末又无足轻重实在不值得她投以如此期盼的目光。 触碰到真实那一秒,急促的心跳声蓦地停了一拍。 那是一条小茶壶吊坠项链,其实不是这款联名里的珍稀款,却是她心里唯一的一款珍稀版本——阿拉丁神灯。 一个能让拥有者使用三次心愿的神灯。 迟漪喜出望外从丝绒盒里取出它,水晶由她掌心收紧而硌出实感。 下午等待这份蓝莓蛋糕时,品牌店经理把蛋糕以十分郑重地姿态送过来,那时日薄西山。 靳向东绅士风度(省略她眼神暗示)为她提蛋糕,西装革履面容冷肃,一直两人回到车上,一切还是显得那样违和。 得了便宜当然得卖乖。迟漪眨眨眼,一边老实系上安全带:“靳董,你知唔知你提蛋糕的样子好风流倜傥,好有型喔。” 风流倜傥又正直的人不接受谄媚,睨她,“回英盛还是哪里?” 她眼眸明亮:“铜锣湾可以吗?” 十万八千里,没人会信她在铜锣湾有置业的鬼话。 “……” “不顺路,这位小姐你打车吧。”他态度冷然。 “喔!那麻烦司机先生您啦!请送我回靳家好吗?” 驾驶位上的男人眉尾轻佻,拨转方向盘,benz驶出中环区域。 车载音乐随着窗外飞驰的街景流淌在车厢内。迟漪听了一会儿,眼睛不禁瞄电子屏,确认以后,她感慨地想:古板严肃的男人的歌单,居然真的只有古典或爵士乐以及……他这款极品,甚至还有佛教音乐之合集。一啲都唔有型…… 音乐声平和到有凝神静气的功效,迟漪坐得板正乖巧,时而睇窗,那贴着防窥膜的玻璃映出身侧男人的一点剪影,这一刻的气氛让她无端想起初见时的争锋相对,好奇妙。 第一次归还她打火机,第二次纡尊降贵照顾病号的她,第三次愿意陪她去买蓝莓蛋糕,也许靳向东并不似别人一般厌恶她这个外来者。 甚至这之间他们还心照不宣(如果忽略经过的话)达成一个守密的约定。 他是很好的人。 生出这种心理暗示,迟漪自己也惊觉大事不妙。 “到了。” 仍旧冷然的声音打断迟漪这一刻的胡思乱想。 “哦。”她按捺不动像是电视画面卡顿正在缓冲的三秒,迟漪偏眸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大脑重启,“……到了呀。”解开安全带,她推开车门倏又停下:“蛋糕,谢谢。” 靳向东睨她一眼,随即探身将后座蛋糕提给她。 迟漪一顿手忙脚乱关上车门,背影渐渐模糊在可视范围,山道间一台黑色benz无声离开。 沿来时路复返。她脑子嗡嗡地只装得下车门阖上前,男人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细妹,祝你今日好运光临。 经两次验证的结论:他的话是会成真的。 她因此受益得到第一次好运气,盲盒开到中意之物。 迟漪一直给所有人或事设有一个阈值或说期限。任何都只取少少,这样缓慢地去消耗,也算是给一些时间能为她的下一次好运蓄积得更为长久一点点。 这是她延长快乐感的小心思。 她说过只吃一小份蛋糕,就真的只切小块。 蓝莓和巧克力在口齿中爆开,满足腹欲的蛋糕还剩小小块。零点之前她意外从拉菲草中得到加赠‘盲盒’,也许这也是归功于她的延长计划。 ——那是一张半叠起的明信片。 打开,言简意赅一行字。 “ to 迟小姐: 望,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最后,生辰快乐。 ” 是钢笔的字迹,这个人写得一手好字,一撇一捺控笔极稳可见功力深厚,其笔锋游走潇洒不失风骨,而字体的结构框架里藏着锋芒。若字肖人,她想,心里已然自动描摹出他的轮廓。 迟漪浓睫忽闪,捻着明信片的指尖轻轻蜷起,稍后,她抬眸望窗 ——有明月光,照亮地堂。 第8章 08# 想问问你明晚有空吗 自正式进入东寰任职后,靳知恒的局多到昼夜不歇,无一不是商务应酬。东寰高层是个狐狸窝,即便当年的细靳董想干点实绩也少不了被不断搓磨,更何况他靳二公子,谁不知道他的真实出生。 靳知恒最近是屡屡碰壁,接到好友周清安电话时,他为缓解心情在西贡别墅陪母亲陈氏。 第13章 “谁在给你打电话?” “william周,他生日快到了。” 陈秋溶点点头,“乖仔,你知唔知你爸爸最近在忙什么?” 她最近给靳仲琨打过几次电话都没通。 “都给你讲,我这几天和那些老鬼应酬到头都快炸了,我哪里睇得见爸爸影子,他定系和他新太太一起呀。” 这话直接击溃陈秋溶防线,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努力在避免看见港媒的报道。 她一次都没见过迟曼君,但各有各圈,她这样的外室姨太太也有一个圈。陈秋溶知道那女人生得极好,也比自己年轻,她才三十七岁。也听旁人讲起她是极其细心的人,待人接物修养极好,即便她出生不好,但这女人聪明,很多东西愿意花时间区琢磨,去钻研,很多人都觉得与她相处起来实在舒服,更听热讲过,她竟还带着她的私生女一起进门。 不过陈秋溶知,那女仔就算是进靳家也只是寄人篱下,靳仲琨是不会善良到替别人养女儿的,那女仔在靳家不会有名分。 可陈秋溶的眼泪就是包不住,狠狠睨着儿子,哽咽起来:“仔仔,你一定要伤妈妈的心吗?” 靳知恒最近日子过得浑噩,见她落泪,一时只觉得焦头烂额,心口闷着气烦躁地揪头发:“……你明知他就是这样的人,争又争不过!又何苦要为他守住这一生?” 陈秋溶一愣,伏在沙发里不停抽泣:“你系唔系……怪妈妈冇本事啊?” “我冇啊……点解你就是不能放下呢?” “……可是仔仔,你不懂啊……妈妈要是不守了,以后你又怎么办呢?他有东仔这个儿子,你根本不重要呀!为了你,妈妈也要等你爸爸回心转意的……” 好不容易盼过这么多年,晃眼已是半生。 她在极盛时期也曾艳压港岛一众女星风光无两。可以色侍人,安能长久?美貌会随岁月而流失,陈秋溶知道那个女人也不会一直美貌,也不会一直年轻,她也会走到人老珠黄时。待那时,靳仲琨会像厌倦自己一样厌倦她,那她的好脾气也会消耗空。 要知她曾见过他的原配黎小姐,那是她一生中认为最好最艳羡也最妒忌的女人。即便是当初的黎小姐,也守不住靳仲琨的心。 也许,这个男人没有心的,但她还是固执地想再等一等,这么多年都等过了,陈秋溶也不知自己到底还在等什么。 也许,她是真的爱他,才盼他回头一顾。眼泪又掉下来。 靳知恒捞起沙发上的外套:“算了,随便你。我回公司,过几日再来看你。” 陈秋溶抹着眼泪:“仔仔,路上注意安全。” 走出别墅大门,靳知恒在路边点烟,吁一口,母亲的哭啼在脑中散不去,一声声的为他好,将本就快要濒临到极点的情绪继续积压着。那些不耐,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袭来,靳知恒一拳砸在石墙上,鲜血顺着他的腕线留下来,他沉舒口气低咒一句脏话。 / 距离圣诞过去已经一周多。迟漪为期十五天的寒假临近结束,迟曼君没让她走,又向她的老师helen请了长假。虽然假期延长了,但是迟漪上次缺的作业却是无法逃避的。helen非常严肃的要求她重交一份,于是迟漪这段时间几乎是睡觉练琴t两点一线。 终于课业提交,helen发来回复是认为她没有艺术天赋,这份作业强差人意。 迟漪本着她就是破罐子的心态不以为然,她很清楚自己在音乐上的造诣向来不高,甚至对稍微高难度一些的曲目往往要花费比同学更长的时间学习,能得到helen的及格分她就觉得满意,何必自我为难。 何况这书本质上就是替迟曼君念的。 叉掉邮件页面,迟漪抱着笔记本坐窗台前看电影,她想的是打发时间,没想到有人会来敲她房门。 打开卧室门,靳知恒一身米白手工西装,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站在走廊,隔小半月再见二世祖浪蝶人设依旧。 “下午好,celia。” 迟漪牵一牵唇角:“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有何指教呢?” “想问问你明晚有空吗?” 靳知恒提前摸过她底,自归港后迟漪压根没有和任何人约会,尤其是这段时间迟曼君也顾不上带她结交名流。问这句也是为靳仲琨给的任务,装装表面样子,却没想到她会拒绝自己。 “唔好意思,最近好忙的。” 靳知恒拦住她关门动作:“嘿,迟漪,我知道你有空,明晚陪我去参加一个party行不行?” “对唔住,我唔中意任何party。” “好吧,实话同你讲,因为你现在算是我靳家小妹,爸爸要我带你多出门走走去结交一些新朋友。就当帮我忙完成他给的任务,也别这样拒绝他的心意咯,靓女。” 靳知恒的长相得益于他母亲年轻时的风情,他用一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正脉脉注视迟漪。 搬出靳仲琨,迟漪再拒绝就是不识大体不知时务,又要面对迟曼君的数落。 思及此,迟漪瞥他,松口问:“什么party?” “一个生日派对,我们兄妹给对方一个面子互相做个伴。”靳知恒笑了笑:“别担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 迟漪睨他半晌,实在不想看他殷切又深情的眼神,看得烦,只得强调:“提前说好,我不会接受你的调配,everthing。” 靳知恒微眯眼眸,以审视目光看她须臾,最后轻笑着应下来。 / 暗夜色的布加迪驶上滨海公路经过大桥,于六点过抵达君越酒店的环岛,位置靠中环,自进入这片区域,往来车流的豪华程度便开始节节攀升,每一台都代表着今晚宴会来宾的举足轻重。 车钥匙交给泊车员,两人同步下车,在酒店经理的接引下他们一起步入旋转门。 东道主大气包下了整座君越,门口也布满迎宾台与宴会指示牌,意味着整场无外客,途中靳知恒已与数名熟识打过照面。 靳家不仅是整场来宾重中之重,也是君越的收购方,经理自然认识靳二少,带他们走的是私人通道专属电梯直抵会场。将二人送入场,才躬退着祝他们今夜愉快。 一路无言,靳知恒到底先开口:“刚才怎么连开车门都不肯等一下?好歹你也是我的女伴。” “只是名义上的。”迟漪慢抬眼睫,轻飘飘道:“二哥,你现在开始也可以有新女伴,be yourself。” 靳二公子风流之名是圈内出了名的,有他在的地方,红粉佳人便不会少。无非是玩几个女伴而已,圈子里默认只要二公子还未定下联姻对象,婚前如何风流玩闹都无伤大雅。 婚后嘛,便冠上美谈,讲他如何浪子回头金不换。对男人嘛,总会多加宽容的。 只是圈内默认的事实从她口中道出,却总显得那么不对劲。 靳知恒眉峰轻佻,“你倒想躲清闲,可总得先认识几个人吧?” 迟漪这次没拒绝刚想点头说可以,需要“认识”的人倒是先一步过来结交。 “alex,不介绍一下?” 靳知恒向来朋友多,今晚宴席上的人基本都熟络,眼前这位作风可比他还差,靳知恒下意识举酒杯将迟漪往后挡:“一个小妹妹而已。” 第14章 对方看出他的维护,一时觉得纳罕,毕竟这位从前提起交换女伴,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主儿。 “懂了,妹妹再会。” 对方敬过酒识趣撤退。过了会又来另一位,如此往复,也有遇上难缠的迟漪眨眨眼对靳知恒说酒精过敏,几轮下来靳知恒便让她滴酒未沾。 想起今晚目的,靳知恒打量她:“真对这圈子没兴趣?” 听到这句迟漪抬眼,顺他话微微笑道:“是对他们没兴趣。” 靳知恒明白了,她这是嫌这场里的人地位不够才懒得结交,年纪小小,心气倒是挺高的。转念一想,她和他预想一样,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中场休息罅隙,临开场还有十多分钟,几名侍者将大门拉开迎接今晚的主角。迟漪觑目眺去,她感觉好像忘记一件事,忘得太干净,甚至到了地方也自动忽略掉大门迎宾台的东道主姓氏“周”。 周清安的周。 靳知恒瞥她一眼:“怎么了?忽然就跟丢了魂似的。” “二哥,你过生日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整场下来,她几乎没喊他哥,正儿八经喊的时候只剩略有嘲讽戏谑的语气,从没正常过。 靳知恒呷一口酒:“周清安。” 说完,他又问:“迟漪,你不会是看上他才打听的吧?” 如果是这样,靳知恒毫不犹豫认为迟漪眼瞎。 靳家基因强大,他们这一辈中兄弟姊妹个个出众,按理说迟漪不该审美降级。而且周清安什么家世?比下有余,因待人温和有礼还算吃得开,可比上呢?真到能和靳家接触到的圈子里,阶级悬殊之差距,以周家这种逐步式微还要自诩清流的门第,恐怕是够不到门槛的。 想至此,靳知恒猛然醒悟,他直觉自己入戏太深才会想到这样长远去。 众人拥趸,周清安对他们的祝福一一颔首致意,视线睇着四周好似在找什么人。 与他一同入席的金发佳人微蹙眉表示不满:“清安哥哥。” 周清安淡应一声,眸光忽顿,遥遥注视着落地窗边立着的两道身影。 他怀疑自己是否眼花。西装挺阔的那位是港城顶豪门第的靳家二公子,也是他高中同学;烟绿长裙气质冷艳的那位拥有一张令男人无法忘记的脸,不是别人,是他心心念念的迟漪。 即便盛伦女高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周清安内心始终坚定地认为迟漪是个有清高有骄傲的女孩,她看不起那些二世祖,比起泼天富贵飞上枝头,她是更看重才华品性的,否则他们不会有相识的机会。 可是眼前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周清安心中苦乐纷呈,他欣喜于能再见她,可他也失望于她竟跟了靳知恒这位浪蝶公子。 “清安哥哥,你怎么——”金发佳人整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很快觉察不对,循他视线眺向一方,温柔关心的话语如鲠在喉,媞娜直直盯着窗边的人,心情瞬间沉重起来令她错愕又喘不过气。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能在这里!!!! 到底是谁放进来的?是清安哥哥主动邀请的吗?!到底是为什么!!! 媞娜没有办法理智去思考,一连串的问题堵着她呼吸,待她感觉能出声时已走到人面前。 徐媞娜攥紧发抖的手,“没想到你会来?邀请函能给我看看?” 迟漪转身,对比媞娜满含敌意的眼,从看见周清安那刻她已做好准备姿态显得从容冷静,轻抬起下巴:“没有邀请函,是蹭他的。” 媞娜有些迷惘地看过去,这才察觉到她身边站着谁。一时错愕讶然不解慌乱不可置信再到最终定义为就该如此的结论——这些复杂难言的心绪占满心间,理智战胜敌意。 大概缓了两秒,她露出一个全靠五官强撑的笑,嗓音涩然:“知恒哥哥,好久不见。” 靳知恒点头致意:“原来你们之前认识。” 迟漪颔首,先她一步言明:“有幸和徐小姐做过几年同学。” 媞娜脸色微僵,目光望着靳知恒:“所以celia是知恒哥哥带来的女伴吗?” 试探得这样明显就是为确认迟漪的身份。靳知恒瞥过迟漪的反应——淡定漠然,于是有了答案。 “对。celia肯来是给我面子。” 这话并没有为迟漪抬咖的效果,众所周知靳二公子对佳人从来如此。媞娜也似松口气,手中酒杯摇晃,她呷一口猩红酒液,冷笑道:“celia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招人喜欢,知恒哥哥不知道,那时我们学校的一个男老师也最喜欢她的,什么都留给她。”顿了顿,她看向迟漪又问:“celia你还记得刘老师吗?他以前最偏爱你的,可惜啊,你一转学他也离开学校了,其实我还挺怀念他讲课的。” “媞娜!” 后方急促的脚步里夹杂着一道低喝。媞娜讲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对上周清安此刻冷冰冰的眼神t,心猛的一痛。 “清安哥哥,你也知道celia转学原因的。不是么?” 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当然是讲给他这位局外人听的,靳知恒不动声色敛眸一笑,暗窥迟漪反应,她真够淡定,始终挂着浅笑,好似在听别人八卦。 靳知恒抬了抬酒杯:“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有机会多了解celia一些。”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又看了眼周清安:“william,生日快乐。” 继而他轻抬下颌示意迟漪跟上绕过二人。 离开那两人视线,手中攥着的玻璃杯里的饮料都温了,沙发旁的灯光温黄,她仰脸与他四目相对:“你不好奇?” 靳知恒觉得新鲜:“你又不肯和我说,好奇有什么用?” “她说的都是真的。” “迟漪,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了解徐媞娜,知道吗在这个圈子,我16岁就认识她。” 泛白的指腹渐渐回过血色,迟漪垂眸,轻声说:“也是。” “其实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认为你的眼光的确不该停在这里。不妨更有野心一些,像你母亲,至少现在没有人敢这样同她说话。” 迟漪感觉他话里有话,忍住蹙眉念头,静静等他后话。 “唉,好可惜,今晚len又没来。” “他是——” 哗—— 一杯热酒在她礼裙胸口处洇湿大片,本就微透的面料几乎遮不住,迟漪唇线抽动,抬眸凝视着始作俑者,徐媞娜也冷冷回看着她,一字一顿:“对唔住迟小姐,手抖。” 画面像定格,周围从语笑喧阗中倏尔静下来,反应好片刻才明白这场面,有人开始唏嘘。 迟漪起身,媞娜刻意挡她路,迟漪没有半分好脾气一把推开她从侍者手里取走一块披肩,不顾差点摔倒的媞娜在尖叫。裹住湿透的胸肩皮肤,她才昂首回身,视线掠过僵坐沙发的靳知恒,毫不犹豫一瓶冰镇过的威士忌沿着大小姐那头秀丽的金色头发直直往下淌。 藉着此刻相拥似的姿态,迟漪捋过她耳侧湿淋淋的发,语调温柔:“世语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概就如我们,媞娜,我从不欠你什么,过去,现在。” 这场tvb手撕名场面直接大反转。迟漪将酒瓶放回侍者的托盘中转身离开,媞娜惊叫中夹杂对她的谩骂响彻整片宴厅。 第15章 周清安是想阻止媞娜的,可他慢了一步闹成这种局面实在懊恼,反应过来想去追人,靳知恒却又先他一步令他步履猛顿,他涩声喊他alex。靳知恒瞥过跌坐沙发上哭得梨花带雨又肝肠寸断的媞娜,“william,她看起来很伤心。” 一句话令他如堕冰窖,心中冗杂的苦闷漫漶。 / 离开君越,寒夜的风刮过她瘦削雪白的肩膀,一条单薄的披帛盖不住她身前风光,脖颈间的钻光与路灯交叠摇曳雪肤其间,镶着水晶钻的高跟鞋踩过表皮斑驳的马路。 这条街长到好像没有尽头。 迟漪早该清楚多留在香港一日,难免不会撞上今夜局面,无非早一日晚一日。胡乱想着,人竟然徒步走出中环片区,往深水埠方向继续前行。 身后车灯一直追着她打喇叭,靳知恒摇下车窗不停地喊她,毫无反应,只得找个地方靠边停车快步追上,将她堵在转角暗处。 靳知恒耐心耗尽:“大小姐,至不至于?” 迟漪冷冷看他片刻,不情不愿溢出一个“嗯”字,然后绕过他这根挡路杆继续往前。 靳知恒眉眼倏地冷下来,猛地拽住她冰凉的手腕。 “送你回家。” 迟漪轻轻呵笑一声,转头抵他目光:“靳公子,你目的达成还管我做什么?” “什么?” “还需要我说清楚讲明白是吗?靳知恒以你的人脉关系,打听不到我和周清安认识?我和徐小姐有旧怨?今天晚上这场鸿门宴你拉着我来赴,还有你来找我那天刚从西贡回来吧?车子轮胎上的泥都没有洗干净,真是辛苦你设局只为嘲笑我一场。” 迟漪顿了顿,微笑起来:“我现在告诉你,徐媞娜说的都是真的,我读女高的时候一件都不是误会谣传每一件都是货真价实发生的。我就是被劝退的,迟曼君才会让我躲去法国,学那个什么大提琴,我这种没天赋的人学艺术就是为了走捷径,就这么简单。把这些话录音或者拿回去给西贡那位阿姨说没问题的,靳叔叔知道我们母女俩就是想要踩着他,踩着靳家往上爬以后,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感谢我吧,靳知恒。” 她的语调始终平缓温和,不见半分恼怒,只是这张脸冷得很,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定定地睨着他。 靳知恒感觉自己被她的话气得不轻,呼吸也被扼住,他像是忽然哑住说不出一个反驳她的字。无可否认,他是知道他们的端倪,也有几分因为陈秋溶的泪靥打算着放任徐媞娜对她不管,想着就如那时第一次见面一般观察迟漪会作反应。 他自认自己真没有迟漪说得那样不堪,只不过酿成这桩局面是他根本没想过女人们疯起来的威力。 “靳二少爷如果没别的事,请让开。” 靳知恒从这句中醒神,扶额忍住恼意,冷声:“你知唔知后面是什么地方?” 再往前就是贫民窟,也是流浪汉聚集的地盘。在他们眼里,穿着华服戴着高珠首饰的迟漪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银山,这种冲击足够会令日日靠残羹剩饭烂布裹身活着的人失去理智,将她抢劫一空。仅剩的良心告诉他,不能放任迟漪面临这种危险。 “迟漪,不管你现在多生气,就算是你气到没脑子,也得跟我先回去。” 他不想再顾忌这个女疯子的任何意愿,沉沉呼口气,将人直接拦肩推上车,落锁后立时踩油门,夜里跑车的引擎声格外刺耳。 空调开着让她身体回暖,迟漪失神地看窗外几分钟,也渐渐清醒回来,身上那些戾气暴躁在慢慢散去。车灯开得好暗,她半蜷副驾,瘦削的一对锁骨跟着她呼吸频率而翕动,漂亮又羸弱。 有那么一秒,他竟觉得刚才还对着他辩口利舌、反唇相讥的女仔,也会显得可怜。 真系鬼上身。 经停交通灯。靳知恒火气消去,冷声开口:“我认,今晚拉你赴宴的目的的确不纯。可是迟漪,今晚我们的共同目的不是为这场闹剧的,我今晚难道不是为了帮你认识蒋家的len?你搞搞清楚,我难道不是心甘情愿给你们利用?而且谁知道徐媞娜反应这么大,今晚之前,谁都认为她是个淑女。” 迟漪心弦骤然紧绷,她缓缓抬眸注视着他,听他继续说—— “大小姐,你想把自己摘干净独善其身,也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吧?” 黑夜无垠,似是有一把碎石掷进粼粼池水中,一时激起千层涟漪,倏忽间令岸上的人通过映射回味出警醒。 第9章 09# 雨后冷杉 从君越回来,迟漪独自窝在小洋楼待了两日。 被指派来伺候她的佣人这段日子也大抵摸清这位外姓小姐的脾性,平时待人接物都算温和有礼的,可内里是很孤僻的。 她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更多时间里只爱一人闷着,不说话也不笑,眼神空洞得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虽私下对她有过揣测,但大家仔细想一想,不伺候总比难伺候得好,也能乐得清闲自在些。 小洋楼安安静静两日,到了第三日迟漪出门去了趟英盛俱乐部。 接待她的还是之前那位达文。 “小姐,上次的事我该给您赔罪——” 他不该擅离职守,才叫周家那位与她发生不愉快。 迟漪微笑,清亮一双眼里不见半分龃龉:“一点小事我不放在心上,烦您先带我去见妈妈吧。” 达文察言观色后选择闭嘴,效率极高引她直抵私人休息室。 迟曼君今日午后在英盛有接待,因此早早便在休息室坐着。迟漪推门进来时,她正煮茶,母女二人对视一眼,达文自觉退下。 “最近怎么样?” “托您的福,很充实。” 迟曼君听出她心情不佳,从红漆木的雕花柜子上递给她一瓶与整间休息室都格格不入的白桃味果饮。 “知道你不喜欢苦味,不让你喝茶,喝这个。” 瓶身logo还是她最喜欢的饮料品牌,这东西的价格只用十几块港币,英盛没有售卖,是迟曼君遣人特意给她准备的。 你看,一个人想对你好的话,其实也可以很用心。 迟漪攥着瓶身,原本质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咽了又咽,最后她垂眸化为一句:“谢谢妈妈。” “漪漪,今天来找妈妈什么事呢?” “我前两天陪二哥去参加了一个生日宴会,妈妈知道吗?” 迟曼君看了女儿一眼,说:“漪漪,你靳叔叔也希望你们兄妹多来往,接触下来,我相信你会知道知恒是很好相处的人。” 默了一刹,迟漪t点点头:“那您能告诉我一下,知恒哥说的蒋先生是谁?” 君越的事发生的所有事,当晚便传到了迟曼君这里,从她决心安排部署起,她早清楚迟漪会作何反应。 迟曼君脸上笑意未减分毫,不疾不徐地将煮好的茶斟一盏,啜饮小口,尔后才缓声道:“漪漪,你现在长大了,其实也可以试着拓展一下社交圈,不是么?” 答案足够清晰明了,偏偏迟漪还要继续问:“所以,靳知恒说的是真的?” 她的乖女终究学不会翻页的本领,不肯把这事体面揭过去。 迟曼君微叹口气,轻拉住女儿的手放在膝上,语重心长:“乖女,细蒋生是澳门数一数二的才俊,蒋家更是不比靳家差的。权势荣华才是可以保护你的。” 第16章 “相信妈妈,len绝对能入我们小公主的眼。试着接触一下再做决定,好吗?你知,妈妈绝对不会强迫你的。” 白雾袅袅氤氲在她眼前,迟漪有些看不清浸在雾气中的迟曼君。 她用力呼吸汲取一份氧气,好一会儿,迟漪极轻地笑了声:“我好想问您一句,您记不记得圣诞节那天是什么日子?” 在您安排我与一个陌生男人相亲失败那一日,你有没有记起过,那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迟漪有时很讨厌自己的敏感,是那么清晰地捕捉到母亲眼里那些闪过的情绪,是迷惑再到平静。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等不到想要的答案的。 于是,她释然一笑:“也不是很重要,您别紧张。” “反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生辰而已。” 迟曼君盯着女儿眼底澜光,半握住微烫茶瓯,顿了几秒,她粉饰道:“漪漪,生日什么时候都可以过,但妈妈现在做的是更重要的,在为你谋前程,不管怎么说,妈妈的重心是给你的。” “如果我不同意呢?”迟漪沉吁口气,“我不同意做这些事,如果你要我我回国的目的是为这个,我明天就回巴黎。” 迟曼君没料到她会突然反抗,冷了声调:“漪漪,妈妈希望你能先冷静一段时间,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 “你要知道,妈妈如果不在乎你的心情,就不会询问你的意见。如果不是你之前闹出那些事,我又何苦为你做这么多?” 迟漪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休息室的。只能感觉到心口好似有什么修复到坚固的,又在轰然间被震开数道裂痕,辟里啪啦一地狼藉,尖锐的玻璃片刮过脆弱的呼吸道,令她喉咙涩痛,神经紧绷。 胡乱捏着手提包的柄端,一时想要打开找能镇定情绪的药,一时又强迫冷静停下动作。 她扮得镇定自如,走的每一步路却都在令她回想这些年这些时日的桩桩件件、一厘一毫。 仔细追究起来,无非是几岁的她渴念贪图着母亲的关爱与目光;到再大些念书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欺骗去利用朋友,却又在无形中只得一步错,步步错。 有时,她只盼望自己能活得健康正常,却又只能一次次地剥裂。 早该有所察觉的,什么高定高珠,什么限量款手袋,什么奢侈宴会,什么纯血赛马…… 都是要她付出更多去偿还她的,一个刚成年的细妹能用什么还?她目前所拥有的都不过是迟曼君所给的,所以迟曼君要费心付出,精心把她包装成宫殿里一只最华丽精美的花瓶,她的价值是遇见一位能出得起价的买主。 世界的底色原本就是精明凉薄的,只怪她过分天真,以为十八岁能代表自由。 迟漪藏于袖中紧紧攥着手止不住地在抖。 吸取上次教训的达文还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室外的阳光尚且艳丽,层层金光洒满这片草地,刺得迟漪微觑眼眸才能凝清前方的雪白建筑群。 阑干的阴影拓在迟漪的侧脸,从后望去,她整个人好似陷进一种消沉中,语调沉沉:“达文,我的小马还在里面吗?” 达文躬身上前:“……在的,小姐。” “我想去看看它。” / 今年的春节很早,一月就是除夕。 靳家几代人都极为重视团圆夜的家族相聚。这也是迟曼君在短时间内重点操办的第二场家宴,在拟定名单上,关于靳向东的位置上她迟迟悬而未决,与靳仲琨再三打探情况,答案依旧是未知。 迟漪站在卧室窗台前,眺过庭院内来来往往搬运物件的工人及打理的佣人们。 她手中捏着一枚银制打火机,拨开又阖上,擦动声在掌心重复响着。最后一次‘啪嗒’,指间夹着的女士烟燃起猩红,一呼一吸,明灭跳动。 雾氤氲间,迟漪轻吁口气,拧灭最后一支烟。落地窗外夜色降临,一排排灯光骤亮,一台台豪车驶进,佣人们谨慎接迎。不禁令她想起第一次来到靳家那夜,也是这般衣香鬓影,金碧辉煌,她尚不知前路,便已身处这浮华名利场中。 婆娑月影将她的脸庞映照窗前,手机里的短讯不停在弹,楼下的靳家人快到齐了,迟曼君久不见她自然心急,迟漪岿然不动任手机被打爆也无所谓。 直到一台挂着三地牌照的迈巴赫62s驶进她眸中。 靳向东原本的计划是照往年安排返京陪老太太过春节,可老太太电话里下达军令,要他今年在港过新年,靳向东摸不准这小老太太怎么想,到底也不敢真惹她动气。 这些年,他深谙其中法则,便是不要轻易招惹女人,无关年龄。 车停在环岛,佣人们还没来得及朝里头禀报,便被靳向东挥手示意不必。他今日未着深沉西服,以简便休闲搭配,敛起那份久居上位的矜贵与凛冽感。 到底正值青年,此刻身姿落拓地站在树影月色下,更显出几分倜傥疏朗。 今晚整片主宅的灯火璀璨相映,处处流光。靳向东携着德叔走过玉石长廊,他步履忽慢下来,狭深的一双冷目直视前方一道婷婷袅袅的身段。 多久未见?估算约有小半月。 这段时间他远在北欧,倒也免不了听见有关她的传闻。亲妹明毓在港岛有一个名媛群,里面有人吃瓜提到了最近君越的闹剧,当时黎明毓推开书房的门,非常嫌弃地同他喊出靳知恒深陷这四角恋的关系,他对小女孩们的八卦不感兴趣,最后只凉飕飕地提醒明毓多动心思在学业上,便将人赶出门。 今朝再见,他却总觉这细妹哪里变了。 神思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迟漪忽而回首,目光望过来,与他的交织上。 待两人距离近些,迟漪半拢披帛,微仰脸,春水般的乌眸凝睇他:“大哥,好耐冇见。” 这角度和距离都有些刁钻,靳向东原本磊落的视线无可避免从她披帛半遮的一片莹莹雪肌掠过,里面是一条暗红丝绒面料的抹胸长裙,烘托出少女姣好的胸型,由着呼吸频率而起伏生艳。 错落的灯火辅照她半爿侧靥,明艳过甚的五官即便施以淡妆去柔和调适,也分毫盖不住她令人惊心的极具侵略性的秾丽感。 靳向东淡声应下,移开这份可称僭越的目光。 打过照面,两人同频共震般一起跨进大门,一路上两人保持着社交距离,目不斜视,落在旁人眼里,可谓是形同陌路,一致冷淡。 不似刚才,她的红裙曳擦过他嶙峋指背,或许不经意,那缕独属她身上的荔枝果香却散不去分毫,往他指间腕心,缠绕攀上。 里头的人正交谈热络,余光甫一掠过这端,倏然间,数道目光纷纷投来。 诧异的不仅仅是他们如何同时出现,更诧异于往年从唤不动的靳向东竟肯在除夕夜回来。 迟曼君这边正盘算派人将迟漪叫下来,一回神忽然瞧见女儿的同时,又看清楚她身边站着的男人,维持整夜的得体笑容一下子也僵了僵。 “阿东,可算等到你归家。” 先开口的是三房太太梁氏,出阁前生自港城书香世家,她与靳仲琨的原配太太黎嬛曾是好友,对迟氏的态度也由此可见一斑,能在这阶段见到靳向东归家当然高兴。 第17章 “是不是刚从机场赶回来?阿东一天到晚也太辛苦些喔。” …… 靳家长辈们一直以来是极其重视靳向东的,尤其是太太们,最中意这个出类拔萃的崽,一窝蜂地围住他进行嘘寒问暖,至于作为生父的靳仲琨只能靠边站着,自与前妻离婚后,他与这个儿子关系便一直很冷淡,加上有关东寰的一些争持,见面倒不如不见,只得转而将目光投向人潮之外。 迟漪立在那端将这一幕看得清楚,随后无声无息别过眼帘,颔首上前:“靳叔叔。” 迟曼君悬着的一口气也微微落下来,一目不错地凝着女儿。 “你母亲说你前些日子身体不大好,其实可以适当学着放轻松些,我让alex带你多去一些派对玩一玩,有益于身心愉悦。” “多谢uncle,二哥t他一直很照顾我。” 迟曼君轻握了握她泛凉的手臂,柔声:“漪漪,先喝杯热饮暖暖身子。” 迟漪不拒绝,脸上洋溢着曾由礼仪课老师严苛调整过的无暇笑容。 她走向角落那张单人沙发,捧着一杯甜腻的热可可,小口小口饮。胃好似刚恢复知觉,一整日没用餐的不适感由这杯热饮勾起来,又慢慢填补下去。 待热闹的那端寒暄得差不多,便该去一旁的大餐厅进行晚餐。 迟漪是小辈,理应挨着堂姊妹坐末席,金丝楠木大圆桌上由佣人布上一道道工序冗杂精美华丽的珍馐美馔,头顶上水晶花枝吊灯的流光照过桌上每人。 长辈们在敬酒谈笑,迟漪漫应着身侧某位堂姐的搭话,目光有时也会越过光影憧憧,落在上席位的那人身上。 靳向东自身的气场源自他显贵出生与二十余年熏陶至沉淀的修养。他是名利场上天生的上位者,是开疆扩土的领主君王,是旷野草原上最为勇猛的雄狮,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可掌控全局,即便这时的他还有几分年轻气盛未能彻底掩盖。 他的自傲,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人,更是一轮高不可攀的明月。 迟漪落在桌下的左手慢慢蜷起,捏着一张钴蓝色丝巾,收紧又收紧。 晚餐结束后,小辈们可以在主宅自由活动等待守岁。 “细妹,细妹,celia……迟、漪!” 靳知恒在偏厅角落里找到她的影子,连唤她几声小妹都未应,只得在她身边坐下,压低声咬重语气喊名字,才把人喊回神。 迟漪抬眼见是他,鸦青色睫毛垂下,缄默不语。 君越一事过后他俩算是冷战上。 靳知恒看她端着姿态,几乎被气笑,“ok,我自讨苦吃。” 撂下这句他转身大步离开厅内。 迟漪视线一越,乜过不远处的迟曼君。她唇畔勾动,心里嗤声不断,稳坐这张角落里的米白色雪茄椅。 这位置在旁人视角里窥不出玄机,只迟漪才清楚,斜前方那面精雕山水木屏风后,坐着的是靳家二伯与三伯及靳向东。 叔侄三人喝酒谈笑,隐隐约约飘过来的模糊字眼是有关集团业务。 月上中天,时间不停流逝游走,二伯靳仲谦醉态已显,由着妻子扶回房间休息,三伯靳仲文见此也藉故离席。靳向东沉腕垂眸乜了眼时间,这才摸着烟盒起身预备去庭里醒醒酒,再打个越洋电话。 今晚主宅太热闹,一路上免不了与他的这些堂弟妹们打上一轮招呼,直漫步到小洋楼后面的那座玻璃花房,才能落个安静地。 婆娑月色划过他面庞,将那份冷肃柔化几分,一点猩红在男人指间闪动,他的语调轻慢又不乏纵容,对电话说:“那你还想要什么?” 迟漪步伐猛滞,整个人停在黑暗里,也一并停下那裹着阴暗谋划的心,水眸涟涟注视着月色里的人。 她竟忽略一件事。 靳向东今年二十五岁,正值青年壮时,无论身处何地,只要他是正常男人,那他身边不会留这种空缺位置。 退堂鼓一旦生起便敲个没完没了,那张曾残留他指间温度的丝巾,一时成了烫手山芋。 迟漪转身踩着石路上自己的影子往回走,还未及走到光源最暗的拐角,身后忽的响起他疏淡的声。 “站住。” 她有些没出息,由着这道声骤顿原地。 分秒间犹疑,迟漪决定离开,一低眸,长长一截影子竟已将她的罩在其间,树影摇晃里携卷起一缕熟悉澄净的男香,像雨后冷杉般融进她呼吸。 那通越洋电话早挂,靳向东收了手机,长眸微眯紧锁着阴影里过分清瘦的背影。着一席拖尾红裙,她的肩颈挺得笔直,如夜湖里的黑天鹅。 “转过来。” 第10章 10# 中意个女仔 到底架不住男人周身那股强烈的压迫感。 她转过身,水雾般一双眼溢着亮,专注地凝向他。 迟漪打开晚宴包,不疾不徐解释:“后来不是搞忘记就是没合适的机会,来找你是为还你这个。” 一条钴蓝色丝巾在她掌心叠放整齐。一如当初他是怎么递给她,眼下她便如何归还。 尽管只是一条丝巾,不足轻重。 趁他分神的罅隙,迟漪微屏着呼吸直接把丝巾揉进他掌心,浸融在月光里的眉眼从始至终显得清白冷静,不曾多停丝毫。 可能她太想表现地界限分明,却忘了有一条规律是物极必反。 她不够谨慎。丝巾沾了女子香。 并非浓酽馥郁的脂粉香,而是来自她身上的那缕荔枝果香,初闻很普通,留香却持久绵长,待他觉察时竟已习惯了这种味道的相融。 像是一团春夜的热潮风,吹过了无痕,弥湿的只他一人。 考量与观察停的太久,树影漏光游走在女子白珠般的雪腻肩颈,她的红裙在潋滟细碎的光影里曳动,仿佛穿过的不仅仅是他的影子。 靳向东喉头微滚,夜里凉风,竟也由得酒精蒸热,两人就此对立明寂两端,谁的目光也没软过。 “只为这个?” 当然不是。 迟漪却不得不回想他刚才听电话的神态语气,见他数面中,至少她没有感受过他的万般纵容。 “现在是只为这个。” 她刻意抛个谜题般的回答,靳向东向来精警怎会悟不出她话中别意,只是他没道理要去顺她心意,眉一蹙,没了耐心又想点一支烟。 迟漪乜过一眼,从晚宴包里掏出一盒烟,取一支递他:“荔枝玫瑰味的,的确不合适。但,大哥不妨试一试?” 新鲜感,尝一尝又不会出事。 靳向东却不是一个肯降格以求的人。 于他而言用得习惯合适,才最紧要,烟盒里的烟的确用尽了,他却并非一定要抽。即便到了非要不可的地步,德叔身上还有备用,真不必用她的。 “抱歉,不习惯别的味道。”靳向东目光略停在她指间,轻笑:“你现在倒是不藏了。” 迟漪没甚在意收起烟,眉棱轻抬:“有什么好藏的,都给你讲我是成年人咯。” 这话引得男人溢出一声轻笑。 脚下踩着十几公分的鞋,迟漪小腿微抽,借力倚了把庭中阑干,姿态跟着散漫下来,那一汪春池般的眸由得树上阴翳掩映流光。 第18章 沉默片刻,她忽然问:“十点半了,大哥今晚也要守岁吗?” “不守,只是在等一通电话。” 迟漪睫毛微翕,清凌凌的眼睛抬起来望他,瞧着无辜,“谁的啊?” 靳向东睨她时更像一种无声的端量:“刚成年的小朋友还打听大人的事?” 迟漪咕哝:“不就是等你女友电话吗,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声轻飘飘的又带几分嗤意,可因他俩的距离之便,靳向东却实实在在听真切了,眸色倏然深冷,“你倒是爱听人私事。” 沉沉一句,却不是反驳。迟漪眼睫微动凝着他,唇线忽而绷紧,俨然是一副小姑娘被强权欺压的模样。 这样半晌,靳向东呷口气,自觉再如此恐有失风度,别了目光,正思索着该走了,清辉又照过她黑白分明的眼。 他沉下语气:“小朋友,提醒你下,别乱造兄长的谣。” 这句话语焉不详的回答令迟漪眸光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声调压平,抛出一个个问题:“大哥,你没有交女友吗?为什么?可是你年纪不小诶。” “你管得还挺多。” “好奇咯,毕竟我长大了,也到了可以拍拖的年纪咯。” 靳向东迈腿的动作停下来,低眸与她对视,长眸微眯,那是一道能将她看透看穿的审量眸光,片刻,他说:“你想打探我?” 迟漪眼睫飞颤,忍下吞咽的局促,倔气说:“谁要打探你,我只是觉得之前麻烦过你那么多次,想请你去吃宵夜的。” 晚上这餐说是家宴,整片席面上也只有小辈女眷能用饱喝足,靳向东整夜都似应酬,胃里灌下的几乎是酒液。 思量一下,明知她哪来的好心,他放软那分给人紧迫感的眸光,权当自己又给她作个陪,问:“又想让我当司机?” 迟漪嘴硬:“大哥也别小瞧人。不就是使唤个司机的事吗,我也可以的。” 他冷眼:“这么晚,迟大小姐打算使唤谁?阿辉吗?” 迟漪溢出一声气音,转身硬气得很:“……那你走不走喽?” “……” 这也叫请客吃饭的态度。 / 总归下山是由靳向东开车。 导航定的目的地是尖沙咀一带,停好车,遍地都是灯红酒绿的啤酒吧。 春节这一带关着门几乎没人做生意,靳向东这么多年总在京城或国外过,都快忘记香港节日氛围,此刻望着空无人烟的大街,睥她一眼。 “喝西北风?” 迟漪耸一耸肩:“你好没耐心,晚上都喝那么多酒了,西北风就当醒神咯。” 靳向东气笑,自嘲他竟神经地在三更半夜陪人满城兜风。 面上始终压着风度,好脾气的跟她往深巷里走,走至拐角,里t头光线越发阴暗起来,前面的人步履却越发轻盈,他皱起眉,将人往回拽。 “要吹风,往大路上去。里头成什么样子。” 不怪他此刻没耐性,社会新闻每天都能爆出来巷子里的事,这边越来越偏,大过年的,他真不想惹什么事出来,无论是于集团还是于他自身,都是不利的。 迟漪回眸本想争辩一二,但观他眼底情绪是动真格,声音软下来:“放心,里头真有餐吧,真吃宵夜,不敢玩你的。” 最末还嗔怪似的,用粤语喊他‘大佬’。 隔着条披肩,靳向东虚圈住她手臂跟她往前走,一直到深巷尽头透出些昏黄的光。 越近越能听见隔音墙里漫出来的音响声。 哪里是正经餐吧,这地儿分明是个能够提供热食的酒吧。 老板刚送出来一行客人,正立在外头垃圾桶旁点烟,一抬头望见走过来的一对男女,眼神一定,认清脸,惊讶之意立时流出来,掐灭了烟便迎上来。 “celia,好耐冇见!” 迟漪与其寒暄两句,“老细,二楼还有位置吗?” 老板点头热情地引他二人进去,绕过满座的大厅直通二楼包房。 靳向东是头回来这地,阅过眼餐单,直接递回她,“客随主便。” 迟漪意味深长的哦一声,托着腮簌簌翻动餐单,眼神轻落在他身上,娓娓报起菜名:“多春鱼,至尊薄饼,法式鹅肝伴焦糖菠萝,鱼丸车仔面,黑松露火腿贝果,各一份。还有法国生蚝一打。” 点完菜,她翻到酒水页,推过去:“威士忌饮不饮?” 他脱离校园已久,日日周旋在商务饭局上,打交道的都是年长者,即便是带小妹明毓外食,也都由德叔或餐厅经理着手安排菜式,难得听见她这样点餐搭配的,终了还能气定神闲问他一句威士忌饮不饮。 靳向东轻抬眉棱:“听你的。” 迟漪勾唇:“好呀,那就选一支甜起泡咯。” 出餐算比较快,服务生把菜上完就退下。小姑娘直起腰有模有样亲手给他斟好奉上,满桌食物飘散着芝士与肉的浓香。 靳向东不动声色打量她一举一动。 迟漪戴着手套捻一块薄饼披萨,咬一口,瞪无动于衷的他一眼:“你别小看,这家真的很好吃。” 摆了满桌的五颜六色,靳向东在她眼神指控下选择性夹了一小筷食物。 入口的确丰富,是妹妹仔喜欢的甜腻口感。 楼上音响循环播放着港乐歌单,靳向东慢条斯理抽纸巾擦拭沾了一滴番茄酱的手指,稍抬眼,望见一双熠熠发亮的清眸,她声调微扬,藏着一丝期待:“怎么样?” 靳向东眉尾轻佻,说:“独具一格。” 好赖话她听得出,心知肚明他的揶揄之味,但又想着两人年龄有差,代沟也是一定的,辩说:“当然咯,我们年轻女孩都好这口,为了大哥以后能情路通畅,多体会一下我们年轻女孩的口味吧。” 靳向东细细听完,在心中冷呵一声,她半大一点倒挺会讽刺人的。 桌边倒扣着的手机先响起来,他翻过来瞧了眼备注,又看了眼迟漪,继而起身:“出去听个电话,吃完送你回去,别乱跑。” 后半句叮嘱他语调稍沉些,像在告诫。 说完,他转身便往外头走廊去,迟漪意兴阑珊抿着一口口起泡酒,甜丝丝的漫在口腔,胃里一点点地胀起来,撑得她拧眉头。 迟漪不闲着,目光打量起帘外透照的那道清肃身影。 他站在廊沿边与人通着电话,人来人往的,那人又生得一副好皮囊,免不了有心人觊觎。 “黎女士,我哪清楚她的叛逆期有多长。”不知电话那端又说了什么,靳向东微叹口气,后沉声阐述:“明毓的朋友圈已经把我屏蔽了。” “我明。春节过后,我陪您看展。” 这边电话他沉下心聊了十几分钟,待对方挂断,他才熄灭屏幕往回走,还未走到一半路,这逼仄走廊便由前方一个装扮热辣的法国女郎堵住。 / 再折返,靳向东掀帘对上里头的罪魁祸首,周身温度急遽下降。 地方是她选的,走廊对话也不过隔着小距离,迟漪当然清楚发生过什么。 酒吧光线暗,她低敛着眉眼啜饮一口起泡酒,有意粉饰道:“打完电话啦?” 靳向东掠过她镇静从容的脸。若非刚在走廊的插曲,他大概不会知道这酒吧的暗里性质,实是为男男女女们提供一.夜.情.机会的风.月地。 第19章 他是首次来这片区域,属于不知情,可迟漪是这里的熟客。 想到这里,靳向东暗吁口气,一股烦躁顿时涌上心间,而后他捞起一旁挂着的外套,不置一词,转身离开包房。 迟漪不冤枉,确是存心带他来的,她怀揣着一点恶劣想看一看面对这些风情万种的女郎们,靳向东反应如何。 他和其他人又是否有何不同。 只是试探过多便成了另一种恶意,想通这一刻,迟漪蓦然回神,心里起的念头是今晚恐怕很难打车回去,只能蹭他的。于是捞起外套起身去追,人还未及踏出门,一抬眸,迟漪便望见去而复返的男人。 一只玉骨扇般的手将这扇门反扣上,男人的目光跟着沉沉落下来。 “解释一下。” 虽然很心虚,迟漪还是找借口说:“抱歉喽,唔知大哥中意哪一款。所以好心办坏事……” 靳向东顿了顿,结合在主宅的对话,一条条捋清她话里意思,几乎气结地看她半晌,才说:“迟漪,我不需要这种推波助澜,也不需要你来为我担忧。” 尾端这句重重击在迟漪心间,她眼睫颤了颤,听见他又说。 “以及,我若是中意个女仔,我会主动同她行去。” 第11章 11# 哥哥仔 路灯照亮黑漆漆的柏油马路。 车前的挡风玻璃里呈射出两人沉默的影子。 迟漪攥着安全带侧沿的手从上车起到现在仍在反覆摩挲,她瞥过窗外时亮时黯的景,余光却始终在注意着驾驶座的男人。 已经一个小时了,靳向东一直持着冷态度。 分明理亏的是她,但迟漪仍觉得是这位兄长古板又不经逗,可想到他说的那句中意个女仔,心里存着隐隐一丝不舒服。迟漪索性微抬起下巴,将脸侧向窗面,一时被对岸维港辉煌璀璨的灯火占满注意力。 车速原本匀稳地在开着,不知是否因即将驶入海底隧道,窗外那些流光十色如流星般划去,迅疾又将人拉回到忽明忽暗的沉寂环境中。 “靳向东。” 迟漪睃过一束束隧道灯,“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也是你自己识人不清。” 她声音很轻很平,辩不出情绪。 靳向东扶着方向盘全神注视前路,从上车起便无暇为她分心一毫,至此刻,听见她有关今夜时隔约两个钟的解释,靳向东轻嗤:“挺好的,不仅翻脸不认人,还把自己也骂进去。” 车流依次驶出隧道,街道上的流灯跟着涌来,刺过少女浅薄白皙的眼皮。 迟漪被他讽得脸颊一热,仔细想了想,自己还坐在他车上呢,服软地挤出几个字:“对唔住喽,大佬。是我恶作剧搞过头啦。” 这语气……他随便在马路上找个人都能比她诚恳。 青春期的少女,大抵都是有些乖戾难教的。 譬如他小妹,明毓也是如此。 半晌,似听到身侧男人不置可否的一声哼笑,迟漪斜目觑他,光影拓刻着他的侧廓,冷峻深刻,一如男人的铁石心肠。 端佬真喺鬼咁靓,就是太冷了,好难钓。想得烦了,她便也自顾自地舒展起有些僵麻的四肢,又将车窗降下一半透口气。 夜风隆隆灌进来,刮过她鬓角的一些碎发,这使得迟漪从酒气绕身中清醒出几分,一双眼也清亮起来。 今夜的气氛成功被她破坏彻底。 剩下的路程漫长到让她想起有一年冬令营曾去过的北欧,隆冬寒冽,朔风可以穿透人厚厚的羽绒服钻进骨头里,总之很难让人忍受下去。 / 行至皇后大道这一段,车流连接着一串串红黄交错的尾灯,另一条纵横交错的车道内,时而有叮叮车穿过,旅港的游客沉浸在港岛的华灯熠熠中。 一时间从禁忌危险的地带再回到华灯满城的香港城区,竟有一种恍惚的真实感。 迟漪终于收回窗边的视线,以手肘靠着窗沿,托腮,美目微动,凝注起靳向东。 “喂,不至于这样小气吧。靳生,单身寡佬都这么玩不起喔?” 靳向东单手扶在方向盘,窗外穿梭而过的影子落过他的脸,更显五官深刻,侧睇来的那道目光裹着冷色,最终他却只是微呷口气,说:“迟漪,今晚这间店并不适合你出入。” “适不适合,我自己会比你更了解。” 迟漪咧开一个笑,清凌凌的眼锁着他:“需要我再重点提醒你一下吗?我现在是成年人。而且,靳先生你,也不是我亲兄长,就算是在t法律关系上,你也依旧不是我兄长。” 言多必失,但话既出口一如覆水难收。大约是总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过多情绪的原因,迟漪也自察失礼,螓首微垂,浓睫覆盖住眼里的锐气,整个人偃旗息鼓起来。 她这些细微的连锁反应都被纳入眼底,靳向东干脆道:“给你提个建议,先把别人的话听完。今晚这类场所不适合你的原因不在于你是否成年,而是在这类场合游走的人往往鱼龙混杂,不是一次见面、一句对话便能看清人心的,也不是怀揣着侥幸心理企图次次都能全身而退,总会出现一些意外,不可抗力因素。” “小朋友,恋爱可以谈,酒也可以喝。这一切的发生,要以确保自己处在安全的环境下为前提,才能成为一项可行方案。” 说完那瞬间,车里同时陷入一段安静。 靳向东想,大概是今晚黎女士提起明毓的缘故,他才会神经错乱,多此一举地告诉迟漪这些。 迟漪想,大概是夜风吹得她也神经错乱,分明她已做好准备,看他脸沉得可怕要找她算账,将她划分到不堪女性那一列的,最后……就这? 好吧,她早知他与旁人不同。 靳先生是天上月,是高山雪,是渊渟岳峙,端方持重的君子。 交通灯过后,车流动起来,夜风簌簌灌过她耳侧,不多时又拐入山道,隔绝那一片煌煌霓虹,山间雾灯更显得清冷白洁。至山腰处,可透过车窗遥望云层中的那一轮上弦月,如弯刀般的坠挂着,迟漪曲起手指恰好能以借位角度与窗外弦月凑成一轮满月。 她眉眼认真地抬手去凑,掏出晚宴包的手机照下一张。 靳向东视野掠过她的动作,勾起唇,似有若无地哼笑了一声。 “僆妹。” 这道声音太低太轻,在山风与冷月中浸浮而过,触不到,捞不起,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冷杉气息,令她感受。 迟漪回眸,猝然与他撞上目光。 月辉探窗倾洒在他颊侧,落下一道深邃的影,心好似也跟着如此漏下一拍,迟漪暗自深深呼吸,紧紧攥着手机还在相机页面,被她误触到拍摄,卡卡声又把人拉回,迟漪瞥过一眼,屏幕时间倏而跳转至零点整,同时辟里啪啦的声响与粲光在山顶这片天空绽放铺满。 烟火倒映在男人漆黑的瞳仁里,迟漪感到掌心发热,肢体不受控地微微向他倾斜,“作为回报与补偿,我要当今年第一个同你讲这句话的人——” 靳向东眉棱稍扬,只是看着她。 迟漪一字一句,尾音上扬:“新年快乐啦,哥哥仔。” 最末三个字令驾驶座的男人身形微顿。靳向东眉心微蹙,难掩惊异于她口中词汇。 第20章 “什么?” 车停在了半山腰。 噫,原来古板派寡佬这么不禁逗的。 “还没看出来,我在努力哄你呀。”迟漪清透的眼眸一闪一闪藏住狡黠,放慢语速,故意问:“还是说——哥哥唔中意呢个称呼喔?” 靳向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端视,瓷白脸颊和玉似的鼻尖都透着红,显然心虚也有,只是风冻更甚的。 他压低呼吸,倾身向后将放在后排的一件男士外套拿起,再直截了当地盖住少女单薄纤细的身躯。 一时,外套上萦绕的冷香丝丝密密地缠住她,属于男人残留的体温紧密地与她的皮肤肌理贴合。 迟漪睫毛微颤,身姿因愣怔的缘故侧靠着椅背,很端正地面向他。不过,这种姿态实在令人有些局促,迟漪大脑顿了顿,迅速转过去背对他,趁着旁边人还没动静,迟漪手肘碰了碰他的,“嗳,居然还看不出来,我在学着认真哄你。” 她想起手里的手机,立马高高举起,快速调整好前置摄像头画面,口吻愉悦:“新年的第一天一起拍个合照啦!” 画风转变太快,仅仅几秒。 满窗交叠映射着外面这场盛大而斑斓的烟花秀,覆盖住人的全部注意力,至于那一张微不足道的合照,只不过是在这一夜的喧嚣声中偷偷藏进了她相册的一角。 / 回到山顶主宅,是二十分钟后。 好容易避开前庭众人,回到小洋楼区域,迟漪一手裹紧那件可以汲取温暖的男士外套,一手捏着晚宴包与裙摆,拾梯而上回到自己房间。 开灯,脱下外套,她满脑子的记忆还不断回忆今夜的一切。 临下车时,迟漪是想把外套还他的,只是一想到他的感冒警告,又讪讪地撤回手,一路穿着回来。这样的话,又得思考起下次见面该如何归还他。 如是思考着,迟漪抱着外套,将它整整齐齐地挂在衣帽间的深处。 再回到卧室更衣洗漱,一抬头,她冷不防地对上角落那张墨绿色单人沙发里的一双与自己何其相似的眼。 “……您怎么能直接进来?” 迟漪深深呼吸两次,庆幸于自己没有将房间灯光开得太亮,于昏暗暖光里可勉强遮掩她的惊态。 迟曼君问:“你今晚和谁一起出去的?”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道问题,迟漪脊背倏地一僵,缓了半秒,敛睫一边给自己倒水喝,一边淡定答:“冇啊。” “放心,女儿长大后都会有隐私。”迟曼君敛起眼底冷光,轻笑着起身走向她,捏住女儿的一双手,何其的温柔贤母:“妈妈不再过问这件事,但这两天准备一下,你得陪我去一趟澳门参加一位uncle的生日晚宴,顺便也可以让你多认识一些新朋友。” 与靳知恒的争吵犹言在耳。迟漪心底警钟在敲:“可以不去吗?” “漪漪,这次对妈妈很重要,我相信你也会澳门有所收获的,好吗?” “可是……” “我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辛苦。”迟曼君看着她:“你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爬上来的。迟漪,如果不想再过回以前的生活,再经历一遍那种日子——你现在就没有别的选择。” 迟漪整个人顿在原地,如铅贯穿全身血液,她轻垂眼帘,说:“您威胁我。” 迟曼君轻声叹道:“漪漪,这只是在帮你规避风险而作出的选择。” “放轻松些好吗?只要你继续做我的乖女,妈妈保证我们两个都能过得很好。”迟曼君撩开她的发丝,动作温柔地为她别到耳后,然后再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告诉她:“好了宝贝,我们换个话题。妈妈祝我的女儿,新年快乐,想要什么礼物都可以。妈妈会让amy给你准备。相信我,再过几年,你一定会明白妈妈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前途而打算,到时候,你也会感谢我的决定。” 没有再多的拒绝机会,迟曼君半拢起礼服披肩,与她错身而过离开了这间房。 迟漪立在原地好片刻,缓过神后,她换上睡裙抱起浴袍进了浴室。 泡了两个多小时热水澡出来,思绪都是浮散的。 阳台窗玻璃外隐约还能听见烟火声,靳家每年的新年烟花秀都办得长久,只这间房有视野盲区,透窗能看见的是那些折洒进来清凌月光,一寸一寸落进来,也浮过她眼前的矮几。上面搁置着她的晚宴包与手机,屏幕倏的亮了亮,是whatsapp弹出新讯息。 【william也会去澳门。一边是len,一边是william,简直修罗场。】 周清安?所以呢? 这讯息不必猜,也清楚应该是靳知恒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发过来的。 迟漪又将会话列表里多出来的几条垃圾广告逐一清理。 退出app,她终于打开相册。 最近项目里的最底层,有一张最新的合照。 点开,屏幕出现一张前置自拍。她在前,身上披裹着他的黑色外套,脸颊与鼻尖冻得通红对着镜头比耶,其实显得有点傻。身后则是驾驶座上的靳向东,他漫不经心地凝向镜头,背景是漫天的蓝色烟花,点亮着浓黑的夜。 抓拍得那样快,整个画面都显得有些糊,也抵不住屏幕里男人抗打的五官带来的冲击力。 迟漪开始懊恼自己当时表情好傻。 刚准备关掉手机,一道灵犀从脑中闪过,她想起在车上无意窥见过他中控台里存放的名片上有一串私人号码,心中生出想法后,她身体力行尝试着输入,竟真搜出来他的whatsapp。 这已经是编辑的第三遍。 迟漪斟酌着每个字,带着百万分之一他可能会回复的概率和一整夜矛盾交杂着的情绪,点击发送。 / 自靳章霖离世后,靳向东便不再在主宅留宿,今夜亦然。 德叔驱车将他就近送回九龙天禧81层的一处大平层住宅,靳向东原本是打算着用今晚的时间处理一些公务,尽量将后续时间安排出来飞一趟里昂探望母亲黎嬛与小妹明毓,然而刚在书房落座,原本一直空置的一项社交app突然跳出响动。 这软件他没t记错的话,好像是几年前明毓给他注册的,只之后他极少有须使用的时候。 靳向东选择点开那则讯息,仔细阅读那行是中文无疑的文字后,他的眉心逐渐拧得死紧。 “ 先生,晚好! 您有一张高清无/码照需要吗,价超便宜哦!” 第12章 12# 翠色欲滴 酒精有益助眠,效果显著。 在想能否收到他的回复这个答案之前,她的困意先至。 要知,不依赖褪黑素的自然睡眠对一个重度失眠患者是多么的宝贵。讯息可以醒来以后再继续聊下去,但睡意错过后今晚恐怕吞十粒药.丸都是无用功。 迟漪毫不犹豫选择睡觉。 她的睡眠质量很一般,没能撑到天亮便惊醒过来。 屋内沉晦一片,还是如置身梦魇般,昏蒙中令她找不到一处实感,心惶然如潮水淹没。 迟漪无意识地在床头摸索水杯,然而杯里空空如也,她又不得不起身绕到放水壶的矮柜前把杯子斟满,灌下满满一杯凉水,才能令她有种回人间的实感。 第21章 困意消散,神思清明。 她仰首探过窗外,只觉烟瘾有些犯了。 套上le perla的香槟色真丝绣蕾丝边长款睡袍,迟漪赤足踩着小羊毛手工地毯走到窗台边。 月光落在她莹白粉滟的脸上,指间点亮一抹猩红。 窗外的那片山林庭院在路灯照射下显得翠色欲滴,让她想到一个人的眼睛。 那双总是沉晦如冬雾般的眼,每一次对视,似乎都能轻易洞悉她的所有。 分明,她最不喜欢。 可是她再难忘掉这双眼睛。 迟漪敛睫拿出抽屉里装着一条水晶项链的盒子,将那条阿拉丁神灯项链系上脖间。绕身走过沙发,才瞥过矮几上的沉寂许久的手机,吁口气,解锁屏幕,whatsapp上冒出一个小红点,心脏骤然一紧,犹豫不定的几秒里,她用力呼吸,企图攫取空气里的氧气灌输进身体,去赌她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是他的回复。 来自一小时前。 “?” 迟漪指腹摩挲着项链,忍不住翘起唇角,可以想像到对方拧紧的眉,艰难敲字的画面。无所顾忌现在时间是凌晨3:50,一条消息便已发过去。 “二十一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喔。” 对面很快回复第二条:“怎么还没睡?” 迟漪这才看清楚当下时间,敲字动作顿了顿,又回:“因为在等你。” 十分钟过去,指间的烟早已燃尽,这条消息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迟漪再一次刷新网络界面,wifi信号满格,连微博都在弹出新窗口……确认无疑了,是对面那个男人真的没回复,迟漪思索着自己接二连三的操之过急,咬牙敲字亡羊补牢。 因为在等你。 “买,断,照,片。” 确认发送的一秒间,手机震动。她垂眸,视线定在来电界面,窗户推开半扇,山风闷热吹烫人的脸庞,否则怎么会令掌心潮湿。 “喂……” 听筒里响起男人的一声轻笑,然后他唤她的名字:“迟漪。” “……啊,”迟漪后知后觉自己的迟钝落了下风,语调故冷:“打电话做咩呀?” “打字效率太低,我们谈谈。” 迟漪喉咙微咽:“谈什么?” 该死,话刚出她就反应过来,应该问他有什么好谈才更显气势。 回她消息这一刻,靳向东刚从堆案盈几中抽身。合上最后一份,他将钢笔放回,起身踱步至窗边,音色里藏着或轻或浅的笑意:“谈谈,你想用什么高清无/码照片进行敲诈。” 迟漪故意说:“二十万得到一张靳生的私照,不算敲诈吧。” “小姐,你的照片是金子刻的?” 迟漪半倚着墙面推开半扇玻璃窗,从烟盒再取一支,单手微拢住风,吸一口,捏着嗓子装腔作势:“靳先生身价千亿,二十万这点小数目买断照片也只是洒洒水啦。” 这张私照,无非是他们的那一张合照罢了。 落地窗玻璃倒映出男人温雅而英俊的面容,他的措辞严谨,唯有一双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迟小姐,买家和卖家关系就是甲乙方,甲方提要求,乙方应该去满足,才可以良好的促成这单交易。所谓在商言商,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我必须清楚货物的真实性,以免再次受骗。” 更何况,谁教她的二十万是笔小数目? ‘再次’两字用得巧妙。 迟漪抿抿唇,绵柔的声音像极撒娇:“靳生,有没有人讲过——你好记仇喔。而且和女孩子斤斤计较,有失风度。” 夜风时而涌入,吹得雪纱窗帘簌簌曳动,细碎的窸窣声在静夜里难以忽略,裹挟着她温浅的呼吸一并传进听筒里。 靳向东握着电话,眼睑半敛,只觉得那一道温热缱绻的气息,好似流过他的掌心,生出了一种令人潮湿到难以抑制的痒意。 靳向东紧了紧掌电话的力度,垂目,窗边的胡桃木桌上烟盒半开,烟身已从盒中抽出一半,搁置许久。 她情绪饱满又充沛,还在絮絮说。 “不过呢——大哥,你要是肯许我一个心愿,也是可以以物置物的。” “什么心愿?” “等我想想好再说呗,所以,你应唔应咯?” 就当她借阿拉丁神灯许愿好啦,请原谅她的一点贪心。 / 澳门之行定在五日后。 迟曼君对此行很是重视,先后命amy 送来十家品牌的lookbook供她挑选,后又安排高级形象设计工作室□□,美名其曰这是对女儿十八岁之后的人生更加重视。 这一切若发生在靳知恒大漏勺的坦白之前,迟漪或许会半疑半信的认为母亲有所改变,可现在的她,只深刻明白到十八岁对她的意味不再是长大,而是一份可以任由标上价格的礼物。 因是赴晚宴的缘故,出发当日迟漪睡到十点才起。 司机不再是阿辉,而是换成迟曼君的个人助理amy。 交通路况一路通畅,一台顶配保时捷咖啡棕taycan平稳驶上港珠澳大桥,这是她们母女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刻,也无非两人各自沉默无言。 蒋家安排贵宾下榻的酒店是位于路氹填海区的誉园。车子驶进酒店环岛,母女二人先后下车,由恭候已久的酒店侍者引入大厅,分别前往入住房间稍作休整。 分别前,迟曼君叫住她:“漪漪。” 迟漪侧眸睇去,没说话。 “好好休息一下,晚餐前我会安排化妆师和晚宴穿的礼服到你房间。” 迟漪维持着与皮肤紧密贴合的假面,扮乖微笑:“我以为之前那几套已经是了。” “那怎么能算,只是几套日常装。”迟曼君嗔道:“晚宴肯定要有晚宴的派头,今晚来的都是些……算了,晚上你就知道了。囡囡,记住今晚很重要,否则你uncle和二哥也不会比我们更早抵达做足准备。” 蒋家在澳门是以□□业起家,经营的嘉骏集团更包含国际机场、银行,房地产、交通、进出口贸易等行业多元化发展。往来皆是一些政要豪绅,这位蒋先生的六十寿宴也显得尤为重要。 至于迟曼君,她伴着靳仲琨的这些年,首次以正房身份出席这类场合,是得做到步步谨慎件件周全,更何况今晚她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是将自己的亲女打扮精美,以供蒋先生的六子中能有一位将她挑中。 想通这一点,迟漪整个人瘫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掏出手机乱滑,一下点进whatsapp上面的第一条聊天还停在那一夜的心愿中,他没回应或是不应,只回复一个微笑表情。 老古板。 端佬。 问一句答一句,简直可恶。 而后往下扫,则是靳知恒的那则讯息。 他所频频提起的len,应该就是迟曼君给自己挑选的乘龙快婿。 真够讽刺的。 怀揣着该如何把今晚这场明里暗里的相亲局给搞砸的心理,迟漪窝在沙发上俯瞰着窗外湛蓝的海景,昏昏欲睡。 五点整,房间门铃被摁响,迟曼君安排的一应人员纷纷抵达。 迟漪扫了眼工作人员拿来的一排礼裙,装造上基本没有纰漏可下手,她挑了一条翠绿色蕾丝镂空长裙,造型师又为她搭配一条同色系薄披肩,以正端庄雅致。 第22章 整□□下来耗时整整两个钟,迟漪端视着镜中的自己,翠绿色极其挑人,在她身上藤蔓般紧紧贴合着皮肤,当得起冰肌玉骨四字。 离开酒店时,落霞已至。一台黑色商务车停在环岛等候,迟漪半小时前便收到迟曼君简讯,说明她与靳仲琨已先抵达会场,会有商务车来接她。 只是一上车,迟漪微挑眉对上一人戏谑又讨厌的桃花眼。 “今晚不是要扮淑女人设?怎么第一面就原形毕露。” 靳知恒翘起一条长腿,同样挑眉注视着车门外的她,“还不先上车。” 迟漪握紧扶手上了车,电动车门徐徐关闭那一刻,她卸下那副甜美笑t靥,神情索然。 “呐,好心来接你,连个好脸都不给?” “二哥不是都知道我什么人了吗,又何必对二哥演戏呢。” “牙尖嘴利。”靳知恒打量着她那一身翠绿长裙,“不过你今天这身倒是很对len的胃口,温婉不失端庄。提前祝小妹马到成功,一举拿下。” 迟漪半拢披肩的手紧攥成拳,恨不得打在他身上。 “对了,今晚迟姨让你待在我身边,我得好好给你普及一下我们len的各种喜恶,以便你能攻略成功。” 车子抵达目的地,靳知恒掸了掸衣襟,先一步下车在车门前同她揖了个绅士礼节,迟漪只能暂且忍气吞声,虚扶着他臂弯,银牙咬紧:“那就麻烦二哥了。” 这场晚宴规格极高,数百名侍者有序迎接贵宾,向宴会厅而行。 一路上头顶数米宽的水晶吊灯与长廊玻璃相衬亮如白昼,越是往里,便越能探见里面的奢贵风华。 步入宴会厅,宴会厅最中心的台子上站着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妇,男人身着米白色马甲西装佩戴温莎结杵着一根龙纹拐杖,精神矍铄,经过岁月洗礼后布上皱纹的面容,散发着不怒自威面的压迫感。 蒋正华,嘉骏集团董事长,也是今晚的主人公。而他身侧那位雍容典雅的女人便是他的发妻蒋太太。在无数港澳媒体的报道中,这位蒋太对蒋正华后期发展出庞大的商业帝国大有助益,正所谓,成功男人背后必有一位好女人。 配合着司仪的祝福词开场,华灯煌煌下,夫妻二人共同宣告晚宴开始。 台下名流富商们正式开始进行社交,杯光流转间,靳知恒已数不清与第几波豪门少爷周旋,迟漪只作陪衬品笑容明艳。周遭是五光十色的浮华世界,人人语笑喧阗,高谈阔论着与你家、与他家又谈成何等合作,未谈成的便说着期待下次,荣幸相会。 迟漪不过刚进来待着不到十分钟,便已将这周围的话术听得耳熟能详。 她整个人也便慢慢变得有些神游在外,靳知恒领了命令,要带着迟漪在今夜宴会上,‘不经意’地出现在蒋家诸多少爷们眼前,自然将她的状态尽收眼底。 又是一轮人情世故的社交寒暄后,靳知恒递给她一杯香槟,“要不要去外面透风?” 迟漪凝眉,略带犹疑的眼睛望他:“什么?” “透风,不去拉倒。” “当然去。” 她早就想脱离这无聊至极的地方。 宴会厅顶上悬挂着数十米水晶吊灯,灯辉如织,洒落在衣香鬓影间。她行路匆匆,并未留意错身而过的一行人正着整衣装,正肃面容隐蔽地提起东寰某位。 两人沿着走廊往室外的花园泳池走,行至一半,迟漪才猛地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透风,一种衰迅顿生警钟,她眸光微眺——不远处的两名青年西装革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迟漪感觉自己眼皮在颤,且是右眼。 但躲避自然是无用功,脑中灵光一闪,她垂眸睨过自身,这条礼裙是她刻意挑的,搭配披肩自然淑女端重,可若剥去披肩,藉着月光以及她妆容上故添的小巧思,那便又是另一回事。 待人越来越近,她才看清这位传闻中的细蒋生len。 是一张东方面孔,五官还算精致俊雅足以比过娱乐圈的男星,可皮囊一物,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另一位皮相骨相绝色的。 唯独有一点,他的肤色很白,是近乎于病态的白,也就是说这人或多或少可能身体不好。 不过很快,迟漪确认了他的这份病态来自于他行路时微坡的腿。 即便蒋绍恩在正常行路时其实与旁人无异,可一旦要站立,他的左腿总会以极微小的弧度颤动一下。 敢情迟曼君打的是这个算盘——花瓶男配她这个花瓶女,谁也不吃亏。 迟漪忽然觉得口鼻间一口气不上不下闷堵着,她抬手捋动被风拂过的长发,斜了一眼靳知恒。 对方会意,鼻息哼笑一声,引着人上前。 “len。”靳知恒为二人介绍:“中文名蒋绍恩,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len平时也很喜欢钻研艺术,和你在这方面应该有共鸣。” “这是celia,迟漪。” 迟漪暗吸口气,清潋的一双眼眸转向蒋绍恩,笑容天真无害,嗓音简直夹得甜美:“len哥,好开心识到你。” 蒋绍恩当然知道迟漪,并且在十日前,蒋太让他见过一次照片。 可眼下这矫揉造作的作派……蒋绍恩剑眉微僵,维持绅士风度,朝她伸出手,“你好,迟小姐,久闻不如一见。” 迟漪当然清楚这是场面话,蒋绍恩若有意想见自己,便不会在英盛那次缺席,除非他也不想对蒋太点头。 虽然两个人是被硬凑在一起的,可也更能证明他们两个在两个家族里的作用和地位由不得自己做主,这是一场场明面上毁不掉的事,她想推脱,只能兵行险招,为此她早已设定好plan abc。 迟漪迈前一步,笑靥温柔,抬手间披肩自她雪白的肩颈垂下挂在臂弯间,月光下露出大片莹莹肌肤。她眼底立时闪过一丝惊诧,而后捋过耳发,朝着男人伸出一截雪腻腻的手臂。 极短暂的握过指尖,迟漪视线微抬,如她所料,成功捕捉到蒋绍恩的眉心再次蹙紧。 这样拙劣又做作的表演,这位豪门贵少该是见过不少,更何况她不介意表演得更过分更恶心些。不是喜欢大家闺秀温柔端淑的么,这样反其道而行之就算不能倒他胃口,至少附近的眼线也该回去恶心一下那位眼高于顶的蒋太吧。 期待夹杂着恶劣的舒畅感正流动在她血液沸腾着,继而盘算起下一步的恶心感又该如何拿捏。 迟漪双臂虚环着披肩,不得不耐下心与人闲庭漫步,行至前厅的灯火璀璨时,才知旁人早早离去为他二人辟出一处私密空间。 一爿接一爿的灯辉落在两人之间,这见鬼的氛围感。眸光乱扫间,她原本散漫又浮躁的步子倏地不受控的顿住原地。 夜风,月光,灯辉,露台,以及露台上的那道不能再熟悉的侧影。 她刚与那人分别在几天前的夜里。 而此时此刻,月光下的男人清隽卓绝,姿态全然松弛,将手里的特制烟捻灭于白沙石里,其后眼神示意身旁,名利场上混迹多年的都是人精,会意后自行告辞。 靳向东睇过来的目光轻描淡写,停落在灯火映缀间的那一抹翠色欲滴的影。 以及,她身边站着的,碍眼物体。 第23章 第13章 13# 盛放的一束野春 那道视线沉甸甸压过来, 一身考究西装的男人款步走出露台。 夜风泛凉,正逢乍暖还寒的时节。迟漪蓦地感觉手臂有些发凉,半透及踝裙摆下的小腿肌肉也忍不住跟着抽动发麻。 两道视线撞上, 靳向东盯着夜色里那一束野春,漆沉瞳仁里涌动起诡谲的暗流。 不久前的夜里, 也不知是谁在讯息里向他讨要一次心愿。 “靳董,久违。” 三人中, 先出声的还是蒋绍恩。 港澳豪门圈在外界分析出来虽然显得错综复杂些,其实内里都是故交熟识。譬如靳家与蒋家,往上数还得是两家祖父当年往来居多,不过大多也是东寰与嘉骏的生意往来, 到了靳仲琨这一代, 两家集团在商业蓝图的发展上各有盘算, 双方主张重点拓展的领域不同,合作便少了, 自然而然的关系便也不如从前亲密, 加之今时东寰主持大局之人成了长子靳向东。 这是蒋绍恩不擅以兄弟向他自居的原因其一。 靳向东微一点头,站定后说:“len, 听蒋伯伯提起你今年将正式进入嘉骏任职,提前和你道一声恭喜。” “多谢, 不过是嘉骏旗下的一间子公司罢了, 只是爸爸交给我的新项目正是与蓝宇生物合作的ai医疗一项, 届时还望靳董能指点一二。” 谈及业务领域,靳向东向来严谨对待,便主动与他沟通几项案例,针对性强,言辞简练, 三两句便提到目前推进的要点,又适当留白给他一个思考空间。 蒋绍恩近期正对此一筹莫展,这次项目的利润其实不算高,只是蒋家有六个儿子,这个项目是为他正式进入嘉骏而打下一个根基,现下听得十分认真,今夜的重点则顺其自然转移彻底,听及靳向东简明扼要将项目中的疑难点拨出来,蒋绍恩也当下立断与他告辞言明想回去修改方案。 靳向东摆手表示理解。 蒋绍恩又望向迟漪一眼,她正思绪摇摆,并未留意。 她微垂浓睫,眸光似有若无地凝聚在男人抬手举杯又放下的动作,想到他面对这类场合总是能做到如此松弛又游刃有余的。 那么或许,他并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那么或许,他仅是与蒋绍恩t打一次招呼,言谈间也只似一位世家兄长在提点一二。 神际扩散遨游,竟连蒋绍恩何时离开都无从得知,只知她仰眸时,头顶也响起他清冽声音。 “感冒好全了?” 迟漪凝水的瞳仁里明显怔了一下,很快又从他瞥过的视角反悟过来,用披肩紧紧拢住皮肤。果然是被他看见了的,她最不愿在他眼前展露的一面。 她吸吸鼻子,低声:“不好也得好。” “什么?” “当我胡说,我的意思是讲这是正规晚宴,我也得注重一下礼仪,比如着装。” 靳向东听到这里瞥眼她紧攥的披肩,还记得刚才的画面——她是如何用心计刻意去滑落这张披肩的。 “看出来你很重视。” 这语气怎么听都有点鄙夷呢。 迟漪存疑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打算岔开话题:“都没人讲过,你也会来。” “我不来,也看不到你这样重视。” 迟漪听得一噎,反驳道:“才不是呢,知道你要来的话,我会更重视。” 这话描述得还隐隐含带着一丝惆意,靳向东盯着她那双刻满认真的眼睛,这样的直视中竟也叫人丝毫挑不出假意来。 靳向东暗忖,她一面是睚眦必报又左右逢源,一面是八面玲珑又巧言令色,还有一面是惺惺作态的娇柔造作…… 在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景,她总有办法应对自如。倒令人难以分辨,究竟哪一面才是她真正的底色。 一只狡狐。 片刻,靳向东目光一收,“还以为你会怪罪我打扰了你们。” 迟漪眼中流光转动,语调轻轻:“大哥以为我会怪罪,可还是把len哥支走了不是?” 靳向东只道向她赔罪,态度是彬彬有礼,颇有风度的。 如能忽略掉他那双浓云密布的眼里,带着海啸来临之前的平静,蛰伏着危机,在她轻轻喊上一声len哥的那一瞬,铺天盖地笼住了她。 “我可受不起,”迟漪眉心暗展,娓娓叙述:“只是接触下来才知,len哥人很幽默风趣,也很懂大提琴,和他聊天很享受。”她停了停,眼波睇向他,意有所指地指控:“不像大哥,总对我冷脸。” 算算时间,她与蒋绍恩结交至多不到两个钟,获得的评价倒是极高。 不过她的话里从来是真假参半,仔细追究破绽百出——‘很懂大提琴’他只看得明某人拉琴时的兴味索然。 靳向东沉默半晌,往前一步,两人间的安全距离骤短,春夜的风冷飕飕。 “需要的话,我再叫len回来陪你?” “那麻烦大哥叫咯,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请教len哥的。”迟漪浓睫扑扇,故作天真烂漫地合起双手祷告:“他真是好靓仔也好绅士的。” 她是故意的。 小动作不断,余光不停窥视着身旁男人的细节反应,也不忘借踱步与他错开距离,以免让他太早看穿她强装气定神闲而藏起来的十分惶然与急张拘诸。 “迟漪。”他的声线彻底沉下去,一把扣住她白得晃眼的手腕。 迟漪骤然重心失衡惊呼一声,由他的力牵引着整个身体趔趄倾斜,靳向东一手扣住她的腕一手自后隔着薄薄的衣料掌住她整片后腰。惊魂方定,迟漪另一只手急切去抓男人的西服前襟寻更安稳可靠的支撑点,指腹摁过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昂贵面料揪出一道道折痕,弧度像极水面上一圈圈漩涡。 她深呼吸:“……好险。” 迟漪浓睫轻扇,视线划过她紧攥着他西服的手,一点点松下力道,掌心微湿地摁擦下去感受到他隔着面料的身躯热度,方经惊险的身体还热,又一点点继续升温。 靳向东喉间微动,燥意漫浸胸臆,只分秒,他便将这股心浮气躁压下去,再窥不出任何情绪波澜。 “站稳了吗?” 迟漪点点头,却并没有放手意思。 见此,靳向东便将掌在她后腰处的手撤离。只是刹那间,迟漪虚挂在肩颈上的披肩也随之曳下,月光莹亮,少女的肤感如一块质感极佳的羊脂玉,只是轻轻擦过,她后背镂空处如电流划过霎时僵直,而他指间避无可避的沾上她的余温,没了阻隔,迟漪身上的花果香丝丝缕缕浸入呼吸间。 顷刻间,他心猿意马游离在这冷沁夜色。 大片的肩颈皮肤裸露在这昏芒春夜里,若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迟漪今晚是决计不会选择这身礼裙的,更多的后悔涌上心头。她秋瞳抬起,凝向他时里面融着化不开的水滢,玉似的耳垂也因惶窘洇红。 “我——”她想解释的话收住了,眼眸睨他:“大哥为什么总是不能提前与人说一声。” 这种时候,她怪罪他也足够理直气壮。 第24章 靳向东深呼一口气,躬身为她拾起那条羊绒披肩,目不斜视递还:“倒成我的不是了。” 迟漪抿着唇,指尖轻蹭过他掌心拿回披肩,“当然是你不好,拉的时候不知说一声,松的时候也不知说一声。” 靳向东任凭她责备,只问:“我该如何赔罪?” 她冷哼:“大哥总说赔罪的话,却也不见得是赔罪的态度,既如此,我又怎么敢叫大哥向我赔罪。” 她还有什么不敢。 靳向东忍下想摁眼穴的刺痛感,“迟漪。” 她瞥眼:“怎么?” “我郑重向你道歉,是我失礼。至于该如何赔罪才能令你消气,你总得告诉我。” 他言辞恳切,恐怕也是二十五年来的头一遭低声下气。 迟漪压住微翘的唇,视线乱瞥:“你本就欠我一次心愿,我都还没想好呢。” 那是她的一场强买强卖。 只此时此刻,他没有余地否决。靳向东心下微叹,漆眸注视着她:“现在心愿想好了吗?” “还没有呀,不过在心愿想好之前,我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肃目敛息,静待她的问题。 又是这副庄肃得不容人一丝亵渎的冷淡样,迟漪心里隐隐沸腾起破坏欲更想将这坚冰化开。 她双臂虚环,上前半步他们的距离便缩短又缩短,身高差距使得她温热的气息漫过他脖间的微凸处,树影斜光里两道影子渐渐绞缠,而另一边长廊角落里有个黑影晃眼闪过。 夜风拂过,她星眸熠熠直视着男人,“大哥,我想知道你怎么在这里?” “商务应酬。”靳向东云淡风轻。 “原来如此。”迟漪纤眉一动,似了然,于是慢着调子,笑盈盈追问:“那——你又为什么刻意要支走蒋绍恩?” 她是明知故问,也一定要亲耳从他口中听到这份答案。 钟表的指针都在这份等待中定格停止。 一抹绿色裙裾曳过地面,开衩设计使得她步履走动间高透面料内若隐若现一双白玉似的长腿,晃人心旌。 迟漪站定于他身前,她手自他西服领口摩挲而上,如藤如蔓,选停在那条深蓝格纹的领带处边沿游离不定。 女孩高挑的身量得益于基因,足有一六九,只因在他跟前才不得不仰眸而望。而这角度,她浓睫轻动,便可足够清楚地观察到男人挺直的鼻,薄而粉的嘴唇。氛围浓郁到危险又禁忌,自觉形成裹挟之势令他们在彼此距离里进退不得。 地面上的倒影渐渐相融,而他们鼻唇只在毫厘,呼吸一紧一慢。 辨不清是谁乱了。 她盈盈眸光里蓄着笑,红唇一翕,声息逼近:“是因为我吗?” 相视半晌,靳向东眸色沉晦,无可避免停过她微张红唇间露出一小截粉濡的舌,他修长的手指轻蹭过西裤。 搅动一下,那里面丰沛的湿润,很快会沾满指间。 第14章 14# 傻女 宴会归程, 迟漪独自乘商务车回下榻的酒店。 抵达誉园是在零点前。夜已深,垂丝水晶灯的光束照着一地黑白交映的花形瓷砖,酒店的工作人员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为她提裙前行。 经历一整夜的负重与周旋, 回到房间关上门,迟漪第一步是脱掉沉甸甸的长礼裙再踢掉高跟鞋, 浑身只剩一条高透修身的桑蚕丝内衬裙,整个人轻盈起来。 迟漪赤脚踩在柔软的手工花纹地毯上, 而后将身体瘫陷进浅灰色沙发椅,一旁的胡桃木桌上搁着一杯雪莉酒,她啜饮一口,舒服阖上眼。 脑海里一圈圈一阵阵地回想某人最后的回答。 ——是因为我吗? ——是。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可迟漪却反觉得是他以话为陷, 令自己丢盔卸甲落进去。 她的心声在夜里砰砰不停, 再持续下去恐怕就会被对方察觉。迟漪压下去那份紧张,清眸镇定地望向他, 开始指摘:“可是, 你又为什么没有再给我发信息?” 靳向东认为这是一项无中生有的指控,眉棱轻佻:t“可能是我下载了盗版app, 没能让你看见我的回复。” 迟漪固执地告诉他:“那是回复,不算给我发消息。而且你那个死亡表情已经把我们的天聊死了, 你很不会聊天的, 靳先生。” 名利场是个大染缸, 每个人的话里不是藏着刀光剑影,便是世故圆滑地与之游回磨转,斡旋权衡,真真假假里,大抵只有她有胆量在他跟前直言直语。 又或者, 她胆量何止这点,流于表面的温柔静雅是伪装,骨子里那些坏心思和强脾气的反骨,才是她的底色。她也会演,只是这份演技全凭心情,好的时候能哄得你舒心,坏的时候也敢戳一戳人的心窝。 靳向东当她年纪小,照单全收:“怪我,是我不常使用社交软件,不清楚表情用途。” “不过看在大哥已经应下我心愿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咯。”迟漪点点头,抬手去捋耳发,掩住了泛红的耳垂。 “我还得谢迟小姐高抬贵手。”他笑了息,不待迟漪回应,德叔从前厅出来寻他,同迟漪颔首打过照面,才上前附耳与他说明要事。 靳向东听完德叔的转述,只极短地蹙一下眉,后将目光落向迟漪,“晚宴结束,德叔送你回酒店?” 迟漪清楚他这是须提前离开的暗示,觑了眼候在廊外的德叔,拒绝了:“不用,我有商务车接送。”见他颔首一应,迟漪不假思索上前拽住了男人的西服袖口,掌心紧挨着那只他手腕上的陀飞轮,她拽人的力度很急很紧,望着人的瞳仁却很亮:“那个,大哥晚上结束后,来取一下外套吧。” 可能怕他忘记,迟漪再补充了声:“除夕夜,你借我的那件。” 靳向东注视月色里一双水眸流转,微屏声息,眸色平静漠然逡巡过落在他腕表上那双素白的手。 指尖洇着薄粉色,温度泛凉,像冰绸质感。 …… 零点过半,房间门铃忽响,迟漪蜷卧在沙发上,思绪从半眠中清醒过来。 她随手套一件轻薄的丝绸外衣堪堪包裹住衬裙风光,又踱步从衣柜取出一件面料考究的黑色外套,这是除夕那夜借的那件。 迟漪叠得仔细又平整装进袋子,才不紧不慢地去开门。 铺满暗红花纹地毯的走廊里,廊灯温黄,登门而来的却并非是她所期待的人。 德叔微笑同她问好,“迟小姐,晚上好。” 迟漪强忍住欲蹙的眉,脸上挂着甜笑也同德叔问好。 心底思索,她今夜条条行径言语该是把那古板佬又往后推了,索性也将衣袋藏回身后,“大哥是在楼下吗?” 德叔不由想起刚在车内靳向东的吩咐。 “是的,今晚少爷喝了不少,为避免上门打扰到小姐休息,只能托我上来取衣服。” 迟漪当然听出言外之意是提醒她拿外套的事,只是她偏要拖延,谁让他分明答应过晚上来取外套,却又派德叔代劳。 第25章 要讲道理,也是他装糊涂在先。 “是这样呀,原来大哥喝醉酒,也是会酒品不好的吗?” “……”德叔赔笑,没想过她还会为难,飞速思考着如何应答,便见眼前少女乌眸闪着狡黠,莞然一笑问:“既然这样的话,方便我下楼去看看大哥吗?” 德叔委婉道:“迟小姐,现在已经很晚了,您现在出行恐怕不太方便。” 迟漪下巴轻点,认同道:“也对,那就麻烦德叔给大哥去电,让他亲自上来拿。” 她得让某人明白,派旁人代劳的策略,在她这是行不通的。 接到德叔来电时,靳向东正在用笔电回复东寰分部的一个填海项目决议邮件。 听清楚电话里的诉求,靳向东静默不过三秒,终是拧着眉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告诉她回房间等着。” 二十分钟后,靳向东从酒店大门出来。 回到车内,德叔坐在驾驶座瞥一眼后排,除了他的少爷带着一脸阴沉如雾霾的冷色归来,一片空空如也。 不是上去拿外套吗? 这又是闹哪出……仔细想一想,迟小姐也是有神通,敢这样使唤车里这个。 / 睡前小酌过两杯威士忌,又坏心眼的让某人吃了一回闭门羹,迟漪是睡了整夜饱觉。 迟曼君在十点半给她来电,通知她下午要去蒋家做客,没留她任何拒绝余地,最后留了一个时间便匆匆挂断电话。 手腕松了力,她双目失焦凝视着四方悬吊着的雪色床纱。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推给蒋家。 客房服务送来一份早午餐,迟漪简单填好肚饿,拾掇一番走出房门,钻石腕表上的时间已逼近出发时间。 一台轿车停泊在环岛等候,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后座的另一位置坐着 amy,两人相视点头。 amy 关掉平板电脑似刚处理完工作,转头看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还行。” “mandy姐陪靳生坐前面那台车,现在只能我陪你了。别不高兴,漪漪。” 私下里,amy习惯唤迟曼君mandy姐。 迟漪划着手机屏幕,眼也不眨:“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不高兴。” amy观察她半晌,微笑道:“那昨天晚上也没有不高兴吗?” 迟漪顿了顿,抬眸注视她,问:“amy姐想问什么,是想主动关心我,还是替她问一问昨日进展?” “漪漪,很多事情都是有多面性的,要看你怎么去理解。” “也许,”迟漪熄灭屏幕向后紧挨椅背,敛睫淡声:“可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半小时后抵达蒋家庄园,司机一路恪尽职守,目不斜视地跟着前方那台黑色劳斯莱斯一同泊入蒋家车库。 蒋氏夫妇一同前来迎接,刚一碰面靳仲琨便与蒋正华有了热聊话题,男人们走在前,蒋正华提议与他去高尔夫球场比试。蒋太太便与迟曼君漫步在后,相互寒暄一番,太太们的话题可以从衣服手袋延展至子女学业发展,正巧的是,迟曼君后头跟着迟漪。 绕过前厅喷泉回廊,行至花厅,几人在已备好下午茶的桌前落座。 午后阳光金灿灿铺照整片花厅,baxter矮圆桌上布满各式精美的西式糕点,甜腻腻的黄油味融在锡兰红茶香里漫散。 蒋太拈起骨瓷杯啜饮一口,眸光落在迟漪身上,笑意和煦:“靳太,这是你家囡囡吧。” 迟曼君微笑颔首,瞥一眼女儿,迟漪会意轻唤一声蒋伯母。 “上一回去香港时,都没来得及瞧上一眼,昨晚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听len回家时提过一句迟妹妹。一直到今天才总算看清楚了,果然是长得好靓女。” 迟曼君听得舒坦,抬目与蒋太视线交汇,双方眼里都弥漫着一层不可言会的暗喻。 “蒋太真是抬爱她了,哪有您说得这样好,倒是我昨晚瞧见你们家绍恩,才是出类拔萃。” 蒋太勾唇笑笑,“港澳青年才俊不少,我家六个儿子都算不得什么,真要论起来,恐怕谁也及不上你们家的向东。” 听到他名字时迟漪眼睫轻颤一下,分耳又听迟曼君回答:“我来靳家时间短,但也听仲琨提过,阿东是长孙幼时便是养在祖父母身边的,后来家公离世,阿东便又跟着家婆去了京市定居,两位老人尽心尽力将长孙教得是极好的。只是……从小没怎么与父母亲近,到底是有些隔阂的。” 说到这里,迟曼君的笑容里流出几分失意,迟漪悄然抬眸又瞬息敛住,攥着杯盏的指腹紧得发白。 蒋家有六个儿子,虽六个都记在蒋太名下,但只有老六蒋绍昀才是蒋太亲子。迟曼君这招蛇打七寸,貌似无意地去提与继子不亲的话题。 蒋太脸色微动,只宽慰道:“孩子们大了自然有他们的想法,我们做母亲只能力所能及地给他们多些鼓励和关心。” 话题延伸至此,蒋太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又看一眼迟漪:“我倒是羡慕靳太还有这样好的一个女儿,都说女儿是棉袄,只可惜我与正华膝下无女。” “蒋家六位公子,待时机一到,蒋太又何须苦恼女儿一事。”迟曼君笑。 迟漪骤觉心跳一顿,拈杯的手一抖,茶水瞬时溢出杯沿,不大不小一片水渍洇开在她杏白色的裙摆。 迟曼君脸色欲变,开口责备的话被蒋太一声惊呼又压回去。 蒋太忙拿丝巾递给迟漪,关切问:“哎呀,烫着没有?”迟t漪摇头,她又忙唤佣人过来:“萍姨。快带迟小姐去我房间挑一件干净的衣裳换。” 这场插曲替她中断这个话题。 名唤萍姨的佣人应声过来,迟漪脸色惶窘飞快望过母亲一眼后,起身同蒋太道了抱歉,才跟着离开。 萍姨将她带到别墅二楼的衣帽间,取出一条符合她身量的崭新衣裙。 “迟小姐,我在外面等你。” 迟漪感激地点头,门一阖,她屏息敛目,那副局促羞赧的神情荡然一空。 那样明显的话题,只为把她撮合给蒋家。可来时,她分明也清楚会发生什么,怪她犯蠢,以为应付得来。 迟漪胸臆发堵得有些厉害,花厅的下午茶她是不打算再回去了,为能消磨这段时间又要表现得不过于失礼,她只能先换好干净的裙子,再同萍姨委婉说明身体有些不适,想借一处休息地。 萍姨很好说话,领着她往花厅反方向走,到楼梯转角处时,迎面碰上刚才话题中的男主人公。 蒋绍恩眼神一顿,礼貌颔首。 萍姨是蒋太心腹,早早便知太太是想撮合二人的,故说:“三少爷回来了,我正准备带迟小姐去偏厅休息一会儿。” 迟漪竭力扼制住抬眼望向萍姨的冲动,乖顺地低敛起眼睫,祈盼着蒋绍恩想起昨夜她的刻意能心生不满,或忽略或无视她都好。 第26章 至少他能先作出抵抗。 然而,蒋绍恩睇向她,温柔一应:“不介意的话,我愿尽一尽地主之谊,陪迟小姐四处逛一逛。” 萍姨面露喜色,又将期盼的眼光转向迟漪,征询她意见。 再次陷入骑虎难下的困境中,迟漪银牙暗咬,佯作受宠若惊又娇赧的模样凝望蒋绍恩:“那……有劳len哥。” 萍姨功成身退,离开步伐都是轻盈的。 一时走廊里又只剩下他二人。 蒋绍恩看着她,轻笑一声:“装得很辛苦吧?” 迟漪唰地一下抬头,“……蒋先生在说什么?” “不叫len哥了?”蒋绍恩扬眉,看向她的目光一敛温和,只剩谑意。 迟漪懂了,不作虚伪辩解,安静等他下文。 “迟小姐,你母亲应该和你或多或少地提起过蒋家情况,除了我六弟外,我们都不是太太的儿子。因为父亲很忙,所以我们是由太太养大。说起来,太太能做的和亲生母亲没有差距了,不过,我意外的是,你年纪这么小,也能……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惊讶的,迟太太想帮助靳伯父拿下半块赌牌,利益当前,谁的处境都是如此。” 迟漪想过迟曼君的各种理由,也猜测过自己的各种价值,只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剖开里面的利益牵扯。 她深呼吸,仰眸,眼底一片清亮:“所以,蒋先生又是怎么想的?” 蒋绍恩站定,“不妨和你说实话,我其实是六个兄弟当中唯一一个生母不详的人,联姻其实也是我目前的最优选择。只是对象是你的话,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好处,马术俱乐部那一次我没来,是以为我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确了。” 他顿一顿,似无奈一笑。 “迟小姐,其实把你推出来做一枚棋子,迟太太实在是操之过急,不妨多等两年,届时我六弟也差不多成人,也许会更符合她心意,只是不知道太太又是否……”他巧妙地顿了顿,似在想如何才能形容得更恰当,最后只道:“你该懂我什么意思。话说到这里,我只想提醒你,大可收起你那些招数,不必拿对付别人的相同招数再来同我虚与委蛇。” 他甚至巧妙称呼迟曼君为迟太,而非靳太。话里话外之下,这块遮羞布已经撕得不能再碎了。 迟漪盯着这张算得上斯文的脸静默片刻。 她倏地一笑,慢悠悠开口:“蒋先生以为我就中意你吗?” 迎着阳光,蒋绍恩眼眸微眯。 继而,迟漪娓娓平述:“毕竟你都把利害关系分得这样清楚,我又凭什么看得上你?你一不是蒋太太的儿子,二不是长子,三呢……”她刻意自他有残缺的左腿剜一眼,“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我都懂,就不学你的刻薄,给你把一些难言之隐道破了。” “蒋先生,如果没有蒋太太的宽容,接你进蒋家门,你现在也不可能对我趾高气昂。所以,在此之前,也请你多多认清自己的位置吧。” 终于不用再和他演恶心的戏码,迟漪干脆一鼓作气将话撂下,昂首挺胸地绕过他身旁,将人也一并撂在室外毒辣的阳光下。 / 晚餐是留在蒋家用的。 可能是提前有作安排,晚餐时蒋家其余五个儿子不在,靳知恒也不在,只有蒋正华提过一句是说他们这群后生仔一起去了蒋家赌场玩。 席间,两家人把酒言欢。迟漪挨着迟曼君坐,整夜注意力都落在餐桌上色香俱全的食物上,至于对面时而飘来的眼风,她视若无睹。 酒足饭饱,靳仲琨提出辞行,迟曼君十分贤惠地为丈夫披上外套,一行人坐回来时的车返程。 回到誉园房间,迟漪忍耐整日的烦闷在胸口蹿升,烟瘾一下就犯了。 她拿起烟盒和打火机,踱步到窗边点燃,刚吸一口,门铃声响,她忍着烦闷开窗揿灭烟头,才去开门。 迟曼君还穿着白日那套重工针织裙,美艳精致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疲色,显然是刚伺候完靳仲琨躺下,还没来得及拾掇自身。 门合上,迟曼君瞥了眼她堆得乱糟糟的沙发,寻了一块整洁处坐下,“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 “手抖呀,还能怎么。” 迟曼君陪着靳仲琨奔波整日,眼下是真累了,静静看了女儿片刻,问道:“下午听说你和绍恩在一起,相处得怎么样?” 该来的总会来。 迟漪坐在长沙发上,双腿交叠,慢悠悠掀起眼皮:“妈妈希望我们相处得好吗?” 迟曼君直觉女儿神态有些不对,口头仍说:“好与不好,都是看你们的缘分。” “我和他处不来。” “怎么会?”迟曼君眉心一皱,思索道:“我看着绍恩是属意你的呀,萍姨还说你俩相处很融洽。漪漪,是不是你在绍恩面前耍小孩子脾气了?” “靳太太。”迟漪无力再听她的指摘,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冷然,问:“怎么说到底,在您眼里都是我的不对呢?为什么不能是他蒋绍恩哪里不好?” 这么多年来迟漪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乖巧听话,从不曾这样当面驳她,更别提唤这种陌生称呼。 甫一听到这句,迟曼君不由看了她半晌,才解释道:“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漪漪,妈妈觉得绍恩是个还不错的男孩子。” “真的只是因为他还不错?”迟漪视线紧紧锁住母亲,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又或者是因为,您想通过蒋家帮靳伯伯什么忙吧?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我也不过就是个牺牲品,是个筹码而已吧?” “知道吗?其实回国前我想了好久,当年你能毫不留情地选择让我独自出国,异国他乡,我根本不懂一点法语,多少次我因为不习惯,因为语言不通,因为各种不适应给您打电话说想回国,可是您说,是我自身适应能力不行。现在我终于适应了,您又突然叫我回来,您说觉得亏欠我,可是我最需要您的时候,您在哪里?即便抱着这个想法,我还是回国了,可是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回国的意义在哪里。” “是为回报您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对吗?” 第一次听到迟漪说出这些话,迟曼君眼底闪过惊愕,深吸口气,失望道:“妈妈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还在记恨当年的事。可是当年,证据摆在眼前,妈妈又有什么办法?如果你当初能懂事一些,和那个男老师拉开距离,学校也不会传那些难听的话,妈妈也不至于要送你出国去。” “况且,那些都是形势所逼,我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先选择保全你的名声,为你的将来不会被这些丑闻所困住前程。漪漪,妈妈早就告诉过你,人一定要认清位置,懂得审时度势,你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吗?” “前程,形势。总之什么对您来说有利,什么就更重要。至于我这个人清白不清白,其实都无所谓,当初是,现在也是,想把我作为礼物送给蒋太,t以制衡蒋绍恩对不对?”迟漪笑了笑喉咙一阵涩痛,她一字一句继续说:“一个私生女配蒋绍恩这个私生子,就算他以后走运能在嘉骏谋得高位,在蒋太眼里也是一个没有什么帮衬的私生子,对她亲儿子的威胁不大。我都帮你们这样盘算过了,半块赌牌能换她儿子能顺风顺水,又能借这份情,顺势拉拢一下靳叔叔。” 第27章 “妈妈,不对啊,现在该叫您靳太。真是一桩百利而无一害又双赢的好交易。不过,让我猜一猜,这个卖女儿的主意是您出的呢,还是我那位好uncle告诉您的呀?” 迟曼君厉声:“迟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想自己的母亲?还有你靳叔叔!” “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没有这样谋算过?” 迟曼君睨着她,气得手抖:“我再如何谋算,也是有为你在作打算,这么多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怎么能这样辜负我?” 为她打算,为她付出,迟漪听这些说辞听得要发吐。 她垂眸忍下眼中酸感,嗤声:“为我打算,那您想过没有,人家蒋少爷眼光可比靳叔叔高些,未必看得上我一个能在高中时期恬不知耻去勾引自己老师的私、生、女。” 母女对峙间,紧接着极清亮的一道“啪——”声落下来,响彻整个房间。 未婚先孕一直以来是迟曼君的隐痛,怀上迟漪不是意外,可她算错了一个男人权衡利弊起来会是多么狠心,到她醒悟过来想要拿掉孩子时,为时已晚,腹中胎儿成了形,引产的风险不比生产小,更何况那个男人也出了一笔不菲的抚养费。 只是迟曼君当时太天真,没料到世事无常……再后来她还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各种男人,最后才是靳仲琨,可是迟漪存在还是让迟曼君在进靳家门的这一路备受波折,迟漪这些年也是清楚的,今晚却是已到了让她不惜自贬也要翻开这笔陈年烂账。 迟曼君深深呼吸,闭上眼,额角青筋不停在跳。 “迟漪,你太辜负我了。” 温黄的灯辉昏浊照着,将客厅全景清晰无比地拓印上巨幅的落地窗玻璃上。 良久,迟漪维持着侧身动作,乌发垂散着盖住她一半侧脸,她浓睫翕动两下,唇角沾着腥甜味道,迟曼君整块掌肉痛得发麻,意识她要走,脑子骤地灵醒过来,想要上前揽女儿肩膀,还没碰到人便落得一手空。 那一掌的力度令迟漪脑仁生疼,缓过那阵眩晕感,她拿起手机,没有吭一声,直接推开迟曼君拦过来的手,推门而出。 离开誉园时,外面天色一片阴暗。 她一刻不停地沿着江路往前走,夜风隆隆拂过她散落的乌发,走过一盏又一盏的街灯,从辉煌璀璨的永利皇宫行至光线半明半暗的无名街,她才堪堪停住脚步。 迟漪仰脖迎着凉风,才后知后觉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痛感。 她暗呲一声,拨开发丝半举手机,借光看到左颊那一片红痕隐隐有肿起之势。 痛觉回归后,她的其余感官也渐渐回笼。 当时只想着离开酒店,导致她没拿外套也没拿钱包,现在只能在异乡流落街头受冻挨饿。 迟漪吸吸发红的鼻子,眼中有些黯然。 弊喇。(倒霉透了) 真是槽糕透了的一天。 心中丧意席卷,迟漪低眸瞥了眼静了整夜的手机,心有所引似的,屏幕忽亮,是一条短信进来。 迟漪蓦然感觉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是他。 “外套,打算什么时候还?” 冷静几秒,她回了短信。 “你什么时候来见我,就什么时候还。” 那边是秒回。 “现在。” 迟漪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好半晌,喉咙微咽,一通来电迅速占据屏幕。 久未开口,她嗓音显得沙哑:“喂。” “是我。” 男人的声线一贯低沉,讲粤语时自带一种温情缱绻,听得她耳根发烫。 迟漪不自觉地重了鼻音:“我知啊。” “声音怎么回事?” 他最周密严谨,还是被听出来了。 迟漪忍下想吸鼻子的冲动,嘴硬:“冇啊,夜里风凉,我等会喝点热水就会好的。” “迟漪。” 他的声线沉着而认真,轻易击溃着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谎言,电话线两端的呼吸都在这一刻静下来。 靳向东半握手机,目光透过迈巴赫的玻璃窗,落在不远处街灯下的一个纤细身影上。 她独身一人半倚半靠着江岸围栏,伞裙下一双纤细笔直的腿在风里打颤,脆弱易碎到好似这阵风都足以将她卷走。 心口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令他不安。 靳向东暂且压制,低声念她的名字:“迟漪。” “回头看一看,我在你身后。” 他有一把极好的嗓音,沉静,厚实,清冷中有弦乐器经过处理后的质感,是可令她定心的镇静剂。 应声而循,迟漪乌睫轻扇,清亮瞳仁里倒映出盏盏微茫的街灯,男人眉眼倜傥长身玉立于车前,目光专注落在她身上。 说不清道不明那一瞬间是什么心情,她只记得夜里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胸腔里的鼓点震震,以及——稳稳接住她的那道力。 回到汽车内,暖意十足。 迟漪仍将脸紧紧埋进他宽实的胸膛,双手紧紧锢在他腰上,用力到像要把人揉碎。 靳向东微感窒息,垂目睇过怀里的人,有些无奈想拂开她散乱的发丝,指腹刚触到她侧颈,一滴温热滴落在他虎口。 他原本的话窒在喉间,轻声唤她的名字。 第三遍,迟漪听得更加难受,眼眶、鼻子、喉咙都像寒风冷刀刮过,原本眼角流出的温热瞬间滚滚而落,一颗颗滚烫地砸在他手腕上,浸湿了他的深色西服。 德叔心明眼亮升起迈巴赫的玻璃挡板,将车内的前后座隔绝成为两个空间,私密极高。 “你的外套,不还了……行不行?”她哽咽着,一心想着要如何避开再次回到誉园,这一夜过得太沉重压抑,她实在没办法这样快地重塑心情。 靳向东轻拍着她因压抑而发颤不止的背脊,语气里有些无奈:“真以为我是来拿衣服的?” “不,不然呢………”迟漪紧闭着湿成一绺一绺的睫毛,紧紧汲取他的温度。 她是装傻充愣也好,是真不明白也罢,现在都不是计较的时候。车窗挡帘徐徐合上,落上一层朦胧的纱,罩住眼前玻璃的同时,是否也在罩住眼前的人。 靳向东敛眸看着她,低声用粤语说她:“傻女。” 哭这样久,恐怕那双眼睛都要肿起来。他想把西装口袋巾递给她擦一擦眼泪,顺势再问一问缘由,谁知刚抬手触到她耳侧发丝,迟漪便惊觉着躲开,手巾也被她的动作撞落下去。 靳向东注视着她过度抗拒的反应,克制说:“挡什么。” “妆都哭花了,现在一定很难看……你知道,我这个年纪的女生很在意的,先让我缓——” 一道阴影猝不及防向她笼来,打断她还在逞强的话。 以靳向东二十多年来所受的教养、学识、理念来说,是绝不会有这样强迫女性的举动。可他就是这样做了——宽大炙热的掌心不由分说地摁住少女盈盈腰肢,克制着不触碰腰线以下,臂力稍使托回她退后的起伏,而后撩开掩住她脸颊,企图欲盖弥彰的发丝。 第28章 藉着车内昏芒的灯辉,男人眼里的情绪渐渐沉晦不明。 靳向东轻抬她下颌的手指再度被她沾了一片湿润,车厢变得好安静,他沉舒了一口气,抽出纸巾,替她拭去那些热的泪液,问: “怎么受的委屈?” 第15章 15# 青涩 迟曼君静坐在沙发上半小时, 拨出去三个电话,第一个拒接,再后面打不通了。 迟漪没带钱包出去, 但人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沉下气冷静片刻,迟曼君忽然抬眼扫视一圈这间套房, 视线自那散落的一盒烟定了定,而后再落向角落用衣物遮掩的一只袋子。 她走过去, 拂开乱堆的衣裙,指间拈过那口袋里的男士外套,国内外大大小小的秀场她去过不少,眼光毒辣, 这件衣服剪裁精良, 做工不凡, 而蒋家晚宴上出入名流太多,迟曼君一时也无法肯定这件衣服的主人身份。 难怪, 现在敢跟她叫板了, 原来翅膀是长硬了。 女人脸上浮现出一层愠怒之色,深吸口气后, 迟曼君渐渐平静下来t。她是了解迟漪的,就算现在长大一点, 有了主见, 不愿再被操控了, 但迟漪还有一个软肋,那么,她最后还是会再次同自己投降。 在此之前,她可以先放开这根风筝线,让她飞得越高, 就能摔得越疼。 孩子长记性了,才能乖乖听话。 / 沿江地带,一台挂三地牌照的顶配迈巴赫62s停靠街边,车内挡帘遮蔽严实,令稀疏的过路人只能隔着远远一截距离观一眼豪车。 泪水将视野模糊,迟漪闭上眼,脸颊贴着他宽厚掌心,他的力托举着她,不再让她有惶惶然的失重感,这让她稍卸一层心防。 委屈吗。 已经很久没有人同她说过这个词。 她都忘记委屈该是什么情绪了,思绪恍惚了那么几秒,迟漪眼睫轻轻颤动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感和当下难以敛好的脆弱情绪,让她想要在靳向东面前隐藏自己。 她觉得这样很难堪。 尤其是,她想过最后一个办法,是利用他脱离迟曼君的掌控。 靳向东是好人,他会问她是不是受了委屈,他会对她施以援手,他是君子,他连安慰人都带着克制,不会将那托住自己的手往下分毫。 是她心里对他有了弯弯绕绕的算计。 迟漪克制着发抖的声线,音量很低:“我只是有点累了。” “好,休息一会吧。”靳向东沉稳道。 箍在她腰心的力不减,迟漪干脆再度闭上沉重双眼,纵着自己重新坠进他暖烘烘的怀抱中。 一开始意识是清醒的,因为她听见后来德叔有问他要去哪里,后面浑浑噩噩的竟真做起一场梦。 大约是两年前,她即将16岁。 那是迟曼君砸钱砸关系才能把她送进嘉圣女校的第一年。从国立学校换到私立贵族学校,在差距悬殊的新环境里,迟漪其实不太适应。她从前的性格较于沉静寡言,但因长相是明艳又有棱角的浓颜类型,第一眼便让人感觉到冷淡。 上了两个月的学,所有人几乎对她有了固有印象:孤僻又冷漠,独来独往,也不见得有私家车接送,开学第一场家长会,只见到她家里一位姐姐,都是金尊玉养起来的大小姐,一眼也能看出那位姐姐身上背的手袋,连她们的一双鞋都不够。 对迟漪的家境有了初步定位后,原本看她一门心思搞学习,倒也没人想找她麻烦,偏偏渐渐出现那件事。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嘉圣女校其实是这些出身优渥的女孩们为将来嫁人而镀金的学校。因为嘉圣附近还有一所高中叫弦德书院,是当时港岛排名第一的贵族学校,弦德的门槛极高,盛产ib状元,里面就读的孩子们,不仅自身条件过硬,家底也均是商,政傍身,是港岛真正的顶层圈。 后来,不知是谁开始往外散播:嘉圣女校来了名美艳动人的转学生,据说看着很低调,但那周身气质不凡,定然是哪家千金下凡。香港学校放学早,每日下午,时不时便有外校男生来到女校门口想要一睹这位美人。 有了传言便有人开始去揣度猜测,谁知道迟漪来嘉圣,是不是为了勾搭豪门呢? 谣言四起时,迟漪只当充耳不闻,其实是因为她有一个肯相信她的朋友,是徐媞娜。 更早的时候,徐家那时刚发家,徐媞娜和迟漪就读同一所小学,从而结识,媞娜是家里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虽然有些骄纵,但她待迟漪很大方,时常赠送一些昂贵的小礼物给她。 迟曼君是识货的,有一年家长会,她看见了徐妈妈提着的手袋,一眼认出品牌,那款是限量版,不是有钱就能买,要有身份有家底,买的时候还有选配等级,迟曼君当时还没坐上首席位置,乐团在业内也不过是不上不下的存在。 有媞娜这样的真千金能和迟漪做朋友,迟曼君是极力支持的,也是这份支持,让迟漪开始对媞娜有了隐瞒和保留。 也就此埋下隐患。 嘉圣对她的偏见,远比想像中猛烈,并没有因为她不理不睬而就此偃旗息鼓。 而真正的诬陷与诋毁来临,是在结识周清安之后的那件事。 迟漪从来没想过,她的朋友媞娜,会成为流言飞速传播的背后主导人。 徐媞娜的友情其实不堪一击,一旦生出龃龉,人们只会选择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而不管是否正确。 比如徐媞娜的认为里:迟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知道她家境优渥,才与她交好多年,其实都是为了利益。 迟漪根本没有把她当作过朋友,从未邀请过自己去迟家做客,也从未邀请自己参加她的生日party,每一年给她送的生日礼物也并不是她最喜欢最想要的,还有她的清安哥哥……迟漪怎么敢认识她的清安哥哥。 媞娜自认为她曾经也对迟漪是有过善良的,她曾经是想要拯救陷进泥污里的好朋友的,可是在作为救世主拯救她的前提是—— 迟漪只能是在她这份善意里的一个陪衬物,一个陪大小姐消磨时间的玩物,她心情好,才愿意施舍这份善心。 毕竟在这个名利往来的圈子里,贫穷是原罪。 人性善恶明暗的两面,总是相辅相成。 当你跌进泥潭后,只会有更多的淤泥来包围吞噬你。 徐媞娜在姐妹中侧面回应了,煽动起那些流言的真实性。 渐渐的,流传版本便有了更多: 迟漪住在深水埠最贫瘠的区域;迟漪和新来任课的男老师眉来眼去,有人看见过她衣衫不整离开那名男老师的办公室,偏偏那次期末考试,她是最高分,谁知道他们两个有什么龌龊交易;迟漪的母亲似乎是谁谁谁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迟漪说不定也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女(豪门千金最讨厌外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迟漪居然不要脸到去勾引自己闺蜜的男友,她就是个女.表子,bitch。 她两面三刀,她诡计多端,她贪慕富贵所以谎话连篇,她和她母亲一样喜欢给人当情.妇当小三…… 第29章 流言是不能在一朝一夕中杀死人的。但倘若是流言夹带着无数道想要把她一层层剥开,赤.裸.着接受众人审判的目光呢? 答案是,足够击溃一个人的意志力,尤其是一个十六岁的心智未坚的少女。 它们能在日积月累中铸成一把极强的利剑,能够把一个完整健康的人捅出一块再难填补的血窟窿,经年累月的,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撕裂。 匿名举报信一封又一封投进校领导的电子邮箱、办公室…… 那些自诩道德高尚的老师对她说,嘉圣是一所专注于培育高门淑女的贵族学校,容不下她这样自轻自贱的女孩,他们对她很失望,希望她能好好自省,认识错误。 再后来,是迟曼君被约谈到学校那一天,迟漪记得格外清楚。 香港的夏总是热气灼灼,高温晒得她皮肤发烫,几乎蒸发掉她的喉咙里所有水分,又干又痛。以至于面对迟曼君的问话,她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迟漪,告诉妈妈,你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 “你一定要这样丢我的脸吗?!你知唔知,我当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生你养你,我对你悉心教养,是要你变成这副样子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样难堪!” “我对你好失望……你现在去给他们道歉。” “我会给你办退学手续,然后送你出国,短时间内,都不要再回香港。” 迟漪那双杏仁般的眼眸无力地睁着,盯着迟曼君,一点点黯淡,那句话深深咽回了喉管里:妈妈,你为什么也不肯相信我呢? 她渐渐开始明白,自辩是受害者最无力的申诉,没有人愿意听。 出国,等同是一段望不见尽头的放逐。 迟漪还隐约记得刚到法国时,自己也尝试着给迟曼君打过电话。 “妈妈……我不想念书了,可不可以让我……” “漪漪,不要怪妈妈狠心,以后好好待在巴黎,下个月的生活费我提前打在你卡里了。” “妈妈……” “漪漪,你能不能懂事一点。以后不是很重要的事,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不停在响,就像是巴黎稀薄的阳光,沉下去,接下来是连绵不断的雨季,潮湿的雨水味沾了她满身。 …… 迟漪猛地睁开眼,身处黑濛濛的空间里,让她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气息急喘着,有道微亮白光照向墙壁把她一下又拉回现实。 手机锁屏亮着未读。 解开一看,是周清安在问自己是否也在t澳门。 撞鬼的旧人旧事。 迟漪划开屏幕,冷静把周清安联系过自己的每个号码都拖进黑名单,后又点进whatsapp等多个社交软件进行二次拉黑。过往经历在前,她要杜绝后患。 做到这里,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漪揿开床头灯,这才想起来环顾身处环境,房间的装潢陈设极其简单整洁,统一的黑白灰三色调显得太沉闷了些,空气里弥漫着澄净的古龙水香调,很有某人的风格,这份安心让她从一丝惴惴中回溯起之前经历。 是她和迟曼君争执离开,差点沦落到只能睡大街的低落中,靳向东来了。 然后,她用了十成十的力度,撞进他怀里…… 再然后,她居然很丢脸的在他面前哭,而且还更不争气的哭累哭睡了…… 回想完毕,这段经历实在有损形象。 她无意识地摸了把脸颊,痛感散了,指腹留着一股淡淡药香。 ……是靳向东给她擦的药? 迟漪翻身起床趿鞋,足尖划过绒面,她低头看清这是双缀着粉色羽毛的女士拖鞋。 她若有所思,趿鞋的力道不自觉紧了,“哒哒”踩着离开房间。 走廊到客厅一带亮着淡黄色的壁灯,迟漪脚步倏地停下,目光睃过一面嵌入式的柜墙,每一个深棕色格子里都排列有序的存放着各式各样的酒。 一股渴意在喉咙里冒,迟漪微抿一下唇,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 凌晨一点,靳向东刚结束一场越洋会议。 他摘掉蓝牙耳机,桌面上搁置的烟盒里已空了。澳门这处住宅德叔并无安排长期雇佣,这时间节点也不便安排人送烟过来,思及此,靳向东眉间一皱,起身离开书房。 这套大平层的格局是t字户型,书房是单独设立在走廊相对一端,毗邻客厅,而开放式厨房就设在客厅与玄关连接处,那里壁灯昏芒,隐隐绰绰勾勒出一个娉婷身影。 靳向东漆眸半眯,好整以暇看着眼前这一幕—— 西厨岛台上搁着一瓶威士忌,她正拿起冰桶的夹子又往酒杯里添上两块冰。 许是察觉到有道目光睇来,迟漪侧首回望,有些费力地眨了眨浓翘的睫,那双瞳仁溢着光粼。 桑蚕丝面料的裙子包裹着少女过于雪白纤长的一双腿,她单手支颐,一只腿顺势交叠上,原本就堪堪掩映至大腿中部的裙摆又拉扯往上。 精致漂亮的足弓勾着双羽毛拖鞋,在人眼皮下底下晃个不停。 空气里漫萦着烈酒气味。 迟漪眼波微动,慢声细语:“咦,大哥你还在呀?” 这间公寓太静,她以为他可以扔下自己又离开的,毕竟没有人有义务留在她身边。 忽然想到之前玻璃花房他的回答,迟漪自顾又说:“哦对,这里是你家嘛。” 她轻点了下左侧脸颊,“唔……是大哥涂的么?” 靳向东避开视线淡应一声,闻着浮沉在空气里的酒气,喉咙发紧:“怎么在喝酒?” 迟漪轻声笑,而后扶着桌沿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相距不及一臂,她停住,仰眸直视他漆沉的眼,语调慵懒,“靳向东,你管得好宽啊。” 她指了指桌上反扣着的手机:“喏,你在大陆生活有微信吧?我微信支付你酒钱啰。” 靳向东瞥一眼空了三分之一的酒瓶,提醒道:“已经很晚了。” 这意思是在赶她么?迟漪垂眼盯着脚上的拖鞋,想到了什么,又立马踢掉,声音恹恹:“你……你带我回这里,会不会打扰你和女友拍拖啊?” “什么?” “拍,拖,啊!”迟漪眼红着瞪地面,忿忿控诉:“还拿你女友的拖鞋给我穿,就不怕她生气吗?!” 乱扣帽子,还毫不讲理。 靳向东忍下摁眉心的想法,提醒她:“迟小姐,麻烦你仔细看一看,这双鞋今晚才剪吊牌。” 原来是自顾自地会错意,迟漪心口酸胀缓解,自觉有些犯窘,睫毛一闭一掀,眼里迅疾拢起水光,还不忘伸腿将鞋子穿回来,她哑声:“你怎么凶我啊……连你也凶我……” 这声音里的委屈几乎溢出来。 靳向东一时不知是气是笑,更欣赏她收放自如的演技,只须臾,他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第30章 灯光融融,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上沾染几分艳丽的潮红,表情也显出困惑,他微叹一息,以掌背皮肤去触她颊侧温度,应是烈酒所致烫意灼人。 女酒鬼大概是又把自己灌醉了。 他想抽回手时,迟漪却上前半步,反手摁住他,掌心完全贴合住少女细腻雪腮,那处红痕因睡前涂过药膏消去许多,应该没有痛感了,只是那热感在指腹揉蹭间,灼烧着他。 这样越轨的举动,已然超越他们关系的界限。 靳向东眉宇渐凛,试图撤回手,力道却将人一并带进怀里。 温香一时萦绕周身,他身形骤然僵住,眼前人在此时没了支撑力虚晃着往下滑,靳向东措不迭地扣回她腰间,又将人托稳入怀。 再多的抗拒也对她前功尽弃。 迟漪抬眸,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泪光越来越浓:“有点难过。大哥……原来也是讨厌我的吗?” 靳向东目光沉沉瞥过她泛红脸颊,回想起她梦呓时还在小声喊痛,还有这场酒,千丝万缕都归咎于她今夜的情绪异常低沉,还有她说难过的泪光。 他叹息:“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迟漪低垂着脑袋不言语,靳向东便放轻动作任她蹭着掌心,语气温和下来,循循问:“迟漪,为什么难过?” “对唔住啊,我头脑不清楚。”迟漪睫毛在他掌中翕动,声线渐渐平静:“很小的一件事。” “不愿说?” 迟漪沉默下来,她的确不愿说,她不想彻底地把这份微弱的母女关系剖开,让旁人见到那些骨血淋漓,尤其是他。 靳向东见她又沉默,继续问:“那是谁凶了你?” 避开一个问题,便不能接连避开第二个问题,否则显得她太清醒。 迟漪吸吸鼻子,借酒气,鼻尖似有若无去蹭他胸口,哝声问:“大哥,问个问题。如果有两个同时深陷泥沼的人,摆在他们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能踩着另一个的尸体而往上爬,让其中一个能生存下去,二则是想要共进退,尝试别的办法,或者相伴死去。哪一个更好?” 这问题的本质是讽刺,可偏偏她眼睛里平静无澜,仿佛只在陈述。 “透一下题,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迟漪不以为然:“就是两个人啰,还需要关系啊?” 靳向东想了片晌,回答:“世界上大多数人与人之间的平衡支点,在于‘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点解?”迟漪半知半解。 “但这样的关系里,每当面临一道选择,都有可能和对方分道扬镳。” “就好比当一个人行在海岸上原本只为欣赏一场好风景,可无意中,有人发现海底藏着巨大的宝藏,有人宁愿冒险去想得到宝藏,一步步深陷其中,觉察到海面回潮时已经无法抽身;而有人还是选择留在岸上,只不过多看一场风景,都是各自的选择。” “虽然海面上浪潮汹涌是无法避免,但人都可以有选择。只是在这选择里,有人一心向往深海宝藏而不顾危险,有人坚守本心只想看一场风景;这和深陷泥沼的两人相同,共生或抛弃,无论是什么选择,得到的结局都会有所不同。” “选择没有答案,而当你敢坚定向前行时,又岂知身临绝境,犹有绝处逢生的可能。” 他是将她的选择题抛开了。 酒精使人迟钝,迟漪眨眼速度放缓,一心思考最后一句。 当你敢坚定向前行时,又岂知身临绝境,犹有绝处逢生的可能。 可是她没告诉他,倘若这两人是骨肉血亲又该如何去选。 迟漪压去眼眶里泛动的酸楚,语调似喃似嗔:“你讲得好深奥,我是俗人,听不明白呀。” 相距愈短,她显出醉态的眼神,那缕袅绕而来的清甜果香,近在咫尺避无可避,肆扰着心神。 心里的警戒线一再提醒他,不能再任由这界限继续错乱下去。 然而,他欲抬又止的手再一次被温热的液体打湿。灯辉下,靳向东眸色深了:“真醉了?” 迟漪装作没有看见那抹暗色,依赖着他,又问:“可是,假设是你呢?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靳向东平时是极度洁净的人,手指屡屡沾上的湿潮感让他不太适应。那张清俊端然的面庞,不将喜怒形于色,丝毫无法窥t探其,沉沉目光凝注她片晌,气定神闲道:“那要看向我袭来的风浪是什么。” 视线交汇几秒,他的目光有一种无形侵略性,融进空气里织起一张蛛网,正往下企图捕猎。 心乱意动里,迟漪清白的面容匀上一丝红,视线划过他滚动的喉间,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痣。已不是第一次发现。 却是鬼迷心窍,心有所引。 她很想吻一吻。 贪念既生,‘啪’一声,有弦自胸臆间崩断四裂,也一并断了她犹怯的念,至于高悬的理智,暂交贪欲把控吧。 倏地,靳向东双眸微震,颈项间有一阵湿热香风扑面而来,他屏息凝神,那湿软覆上来是极轻柔的,剪裁精良的西裤下方肌肉紧绷而贲,张。 迟漪紧闭浓密的睫,唇舌沿附而上,青涩地唅弄着那脖间硬凸。 第16章 16# 咬我这件事该怎么算 四下阒然, 偏厅至岛台这一片光线浊暗。 女孩身上的甜果香占据着所有感官,靳向东喉间僵硬到发紧,热燥腾腾延展直下腹, 整洁衣裤包,裹着的肌肉群偾兴至震颤。 他是在商场上杀伐果断, 游刃有余的人,凡事皆是气定神闲, 泯然于下的姿态,却也无法在这样直白猛烈的进攻下全身而退。 少女柔软潮热的唇,生涩地唅吮,是那样毫无章法地攫住呼吸。 而由她轻易掠走的, 还有一份靳向东时刻保持着的清醒和理智, 一并吞没在那朱唇糯齿中。 靳向东暗嘶一声, 最后在濒临失控前长指扣紧少女的软腮,指节曲动抵上她湿濡牙齿, 掰开, 玉质扇骨的手指沾了黏湿,靳向东用干燥洁净的虎口钳住她精巧的下颚, 将那张白瓷般的脸庞抬起来。 交织的热息与衣料碰触的窸窣声在极静夜色里,无限放大听觉。 靳向东微低目光, 灯影投射着把少女那双桃叶形的眼睛照得水盈盈, 瞳孔是失焦的, 象征着她的不清醒。 一切都只是受了酒精蛊惑。 靳向东如此劝诫自己,将人折抱到冰凉的瓷面岛台,衣料薄如纸张,陡然的冷意让迟漪在他怀里轻微地打了个激灵,眉心蹙紧。 她埋怨:“大哥, 好冻啊……” 装嗲不管用,靳向东态度冷然,倾身,沾着她湿濡津液的长指稍用力再度捏住她双腮,迫使她露出刚才行凶的齿,另一只手桎梏在她腰侧往下摁牢,略带惩戒的要她往下坐实,透彻的凉方能让她清醒几分。 “还知道我是你大哥。” 从没听过他这样严肃的语气,那张清俊儒雅的面容,也冷酷到有些凶。迟漪眨了下睫毛,委屈顷刻溢漫眼仁里,她小心翼翼去戳他那件泛起褶痕的衬衫领口,指尖悬落在领口皮肤下方一毫,这样的动作却比直面触碰更有挑逗性质。 第31章 迟漪轻喃一声:“大哥,痛……” 目光轻撞上,靳向东居高临下看着她,呼吸慢了半拍。时间停滞良久,男人恢复淡定,松了手拢过她乌绸似的发,继而审量她。 雾朦朦的眼神不假,双腮泛起潮红不假,受过委屈的痕迹不假,桌上空了的威士忌酒瓶也不假。 她只是有些醉,失去一部分往日的警醒与神志,所以才敢逾规越矩,肆意妄为。 而他确认,自己是冷静理性的人。 靳向东解开对她的桎梏,往后退半步,空出一段罅隙,眉眼冷峻说:“不早了,回房休息。明天送你回香港。” 彼此紧密的热息倏然疏散,迟漪懵然点头,声音很软:“好喔。” 她稍作娴静淑女时便能显得很乖。 女孩摇摇晃晃从岛台离开,男人旋过身,伸手虎口摩挲着桌上那只玻璃杯边沿,皮肤严密贴合在她唇齿碰过的位置,再次沾上了湿润。 / 迟漪根本没醉,辗转难眠整夜,唯恐东窗事发,第二日面对他的清算,想了又想决定提前跑路回了香港。 次日清晨,靳向东敲门得不到回应,等许久开门才知人跑了,男人倚在门前想一想深觉这本来也该是她能做出来的反应。 只是,醉酒后的人,行动也能这么干净利落的…… 三小时后。德叔驱车来接靳向东前往澳门公司视察,一见面便被靳向东脖间那枚咬痕给吓得心头一跳。昨晚这里可只有迟小姐! 林一德是老爷子靳章霖亲自挑选用心培养的亲信之一,照顾靳向东已接近二十个年头,是管家也是半个长辈。他眼中的大少爷永远是最清正端方,温雅从容的一个人。 豪门圈子很多乱的。早年间靳章霖在世时,待长孙最是看重,也因这份看重才更严厉得去约束他。树欲长成,必得正其根茎。尤其是有长子在感情上犯浑传出丑闻的前车之鉴,父子之间为此事的争吵不断,令靳章霖在世之时苦恼不断,才会格外重视对长孙的悉心培养。 大少爷是不辜负期待的,没有遗传其父靳仲琨的风流,也并不屑于在风月场上做戏,这让两位老人及母亲黎女士曾一度感到欣慰。一直到现在,这份欣慰又成了一桩头疼事,说句很荒谬的话,老太太因为爱上网冲浪,甚至怀疑过她家阿东是否和隔壁晏家那后生仔有什么过于超前的感情…… 当然后来证明这俩人都是一路货色,根本不存在那种特殊感情,只不过是没遇上中意的人,才将重心全放在工作上。 林一德是长期伴在他身边的人,眼明心亮,很明白他在对待感情一事上有绝对的慎重,也有绝对的道德和原则。 可他怎么可能……又怎么会……去和自己的继妹乱搞…… 即使迟小姐确实长相非常出众,即使迟小姐的境遇确实让人心生怜惜,即使…… 再多即使也不应该,这一切都应该被否决,无论什么条件,都不能打破德叔对靳向东坚定的笃定的屹然不倒的品行滤镜。 到底是经过训练见过风浪的人,德叔转眼就忍下心中骇异,建议道:“要不要先去买一支消肿药涂一下?” 有高道德高原则的人身形顿了下,瞥眼车窗倒影里,一枚暗红痕迹落在他冷白皮肤间,是醒目的。靳向东再度想起了那只孟买猫—— 每回闹脾气也是这样给他留个痕迹,看着鲜红骇人,实则不轻不重,只是抓痕和咬痕到底有区别,猫和人也是完全不同的。男人喉咙微滚,喉结咬痕的细微痛感在当下的感觉是那样鲜明,好似那道温濡仍如影随形地裹挟着他一般。 靳向东敛了目光,面不改色回:“不必麻烦,过段时间会消。” 德叔双手握紧方向盘不再多言,他明白大少爷会进行修正。 这一整日,澳门致和集团的员工们见证了从来寡言冷肃,不近女色的靳董脖间多了一抹风流印。打工人的八卦之心立生,但也碍于公司制度严明,而不敢私下公然探讨揣度。 而员工们私下建的小群里,消息不断。 / 迟漪也是走运,遇见寒假来港澳旅游的内地大学生,和对方转账换了现金才得以有钞票回香港。 这段时间,她和迟曼君都没再主动联系对方。 迟漪凭着做兼职的卡里还有一些钱的硬气,没回靳家,反而下榻在湾仔这边的一家三星级酒店。 不过第二天清早,她简直要怀疑自己身上有安装雷达,有人登门而来。 迟漪能想到的来来回回无非就是迟曼君身边的人,在需要她时,迟曼君是不达目的不轻易放手的。 迟漪也的确够了解自己的母亲,登门来的是amy。 amy这些年陪在迟曼君身边,所见所学的太多,她懂得在一个可控范围内去戳中迟漪的内心深处。迟漪领教过多次,所以无论是过去现在,迟漪总会有所动摇。比如现在的一句你难道不想去英盛看看你的那匹小马驹,它很想你。 一匹小马驹可以想吃想喝想玩想它的饲养员,但怎么可能会想一个只见过两三面的她。 可是amy知道迟漪儿时的那份执念,于是迟漪选择坐上了去往英盛的车,但她深知,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这一分的动摇,还有另一层面上。 香港的3月,是温暖明媚的春天,海面泛动着柔漾的浪花,水光粼粼好似点缀着金色焰火般的光斑。 黑色保时捷驶过环海公路通向蜿蜒的山道。 英盛门前蹲守的八卦记者已经不在了,负责俱乐部管理的达文上前,引着迟漪入内,直接去往小马驹活动的马场。 一眼望去,马场辽阔t草坪茂密,一匹极其漂亮的小白马正由专业饲养员牵引着漫步阳光下。 它有一双乌黝黝的大眼睛,像葡萄一样剔透黑亮,很澄澈,瞳孔里倒映着一身墨绿色工装连体短裤的迟漪。一人一马如心有所引,就这样隔着栅栏对视上。 迟漪下颌轻扬着,端视它片晌,纤眉微挑,“傻马。” 小马忽然被骂,立马端正四足,歪着脑袋,眼睛里流露出一阵可怜兮兮的味道,看得迟漪一愣。 达文在旁解释:“迟小姐,马驹是很有灵性的,你说的它能听懂。” 迟漪难以置信:“这么远也可以?” 达文恭敬回答:“它耳聪目明,是个很机灵的小家伙。” “迟小姐要去亲近一下它吗?这小家伙还等着您给取一个专属的名字。” 马场无荫蔽,阳光直直照下来,迟漪微眯起眼盯着那小马,两两相望,小马歪脑袋的动作实在是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她唇角微翘,动作利索绕过了栏杆,站定在与小马相隔一寸距离的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着刚及她腰线的小家伙。 饲养员观形察色,退后给他们腾出相处空间。 “你好玻璃心呀。” 第32章 小马驹垂下长长的睫毛,挪着腿去凑近她,柔顺透亮的毛发蹭过她的腿侧,皮肤骤然生出痒意,迟漪瞪大眼睛盯它,小马无察觉只继续去蹭,直到蹭到她的手掌才算满意。 这家伙……原来是撒娇啊。 迟漪忍不住半蹲下身,曲指去点它额心,略有嫌弃说:“有心机喔。” 小马眼珠碌碌转着,这样对视几秒,迟漪感受到了它的依赖,清瞳里闪动一丝波澜,叹笑问:“是不是还没有名字呀你?” 她佯作认真思考样:“取什么呢?赖名好养活些,对吧。那就叫小白怎么样?” 它可是拥有英国皇室纯血统的马,怎么说也算是个贵族千金马,它用哼哼表示极其不满意。 迟漪嗤地一声笑出来,眉眼明媚如此间春光,心中已然定好了名字,“骗你啦,就叫money啦。” “多好听多有寓意呀!money,money,money~啧,可爱。” money难道就是很好的名字吗!可面对少女不容反驳的神情和一锤定音的语态,money只能向人类哼唧着被迫屈服。 迟漪拿手机给它拍了几张照片,难得冒出来的分享欲,如同刻意般指向了某人,反应过来时,她目光已经定在whatsapp的第一个联系人上。 他们之间最后的聊天,还停留在那句——“现在。” 仅是两字的魔力,引导着她思绪,一幕幕回忆起那夜的事,如电影画面般深刻脑海,细节也忘不掉。 她是清醒的,甚至无法忽视那漫漫下半夜的煎熬,那些唇焦口燥,那些潮润细雨,那些滚烫灼息……丝毫拂散不去。 她不比他的漫不经心镇定自若八风不动,她只拥有当时当下的冲动和孤勇,拙涩又带着试探的驽钝把戏去靠近了。 因为蓦然反醒到自己演技实在好烂的这一层,所以她才会在仓惶中选择逃走。 迟漪不知道靳向东之后会如何看待自己,他是那样端方清肃的一个人,而且古板固执,会不会以严兄姿态教训自己呢? 她好明白,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因为他们之间那点薄弱维系的关系,也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才无法对她当时的困境而视若无睹吧。 他帮她,她该感激,该敬重,该知分寸;而不该僭越,更不该纵容自己…… 这是她难得拥有一次的好运气。 迟漪输输停停在想与懦之间迟徊不决,珍藏着就此停下,还是逆风而行再近一步呢…… 她暂且答不出,就像是一道多选题,没有正确答案,她也无从得知如何规避错误,她忽然缺少了一份勇气。又或许,她提前挥霍了她的勇气,她畏缩着不敢再上前。 “celia!” 这声音乍然而起,令迟漪心口猛跳,下意识先熄屏,再循声回望过去。 “好巧,你今天也在马场!”靳明微笑容满溢向她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精致的千金小姐,纷纷礼貌地朝她打招呼。 迟漪归国那夜对靳明微的印象很深,靳家二房的夫妻感情不错,靳明微也很招人喜欢,包括靳知恒都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对靳明微的纵容宠溺。靳明微是那种能一眼看出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子。 迟漪想,她的出生应该是很受家人所期待的,因而她能拥有无限度的重视与疼爱。 “今天没什么事,过来看看。” “我也是。”靳明微目光掠到她身后,一眼循见money,惊讶说:“哇,原来它的主人是你呀!之前英盛翻新开业时,迟姨特意飞英国选了一批小马驹,我当时在它和一匹小黑马里选,最终还是选了黑色,我还给它取名字叫kai。以后你常来俱乐部,它们可以交朋友的。” 靳明微走上前想摸money的动作忽而停下,转眸期待地望她:“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迟漪不动声色往后退几步,一双眼里流露着恣意淡然:“当然可以。” “诶,它现在取名字了吗?” “取了,叫money。” 靳明微没有为这个名字而感到讶然,声调透着兴奋:“哇,好特别喔!小money……它真的好可爱!” money很受欢迎,得到主人准许,她们纷纷上前逐一抚摸money,只有迟漪沉默着退立于人群之外。 迟漪差点遗忘,money的到来本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只是一份以利置利的交换品。 它是别人选剩下的,可迟漪同样不是靳明微,她和money才是同类,处在相同境地,没有主动权,只是被选择的那一方。 她抬眸,一双黑漉漉的大眼睛从罅隙里落向她,眼里情绪透着无助可怜。 那种求助的眼神盯得迟漪有些不自在,她定在原地暗吁口气,才上前同靳明微暗示money今天的活动量超标,该回去休息了。 靳明微仰眸瞥一眼烈日,心里也有些担心自己皮肤晒黑,加上自己也养马很能理解小马需要精细照料,于是十分爽快地同姐妹们提议去俱乐部的后花园露台用下午茶,也一并邀请了迟漪。 迟漪并不认识这几位富家千金,但她从靳明微的态度上以及她们每人提着的手袋logo上,品出了她们各自家境应该也不比靳明微差。毕竟阶层都是向上靠拢,而不是向下。 这些年迟曼君不停在要求她去结识,去讨好于她有利的富家千金或是一些贪图她外表的阔少,迟漪是真的烦了,也倦了,这些虚伪的趋炎附势,那些高塔上的千金们就一定看不透吗? 有些时候,不过是维持体面罢了,迟漪觉得累,笑一笑婉拒了明微的邀请。 千金们倒也不强求,只同她说下次有机会再约,紧接着便告辞离开,几人一路说笑着,迟漪错神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诶,给你们八卦哦,知唔知,媞娜要同那个政律的周生订婚喇!” “边个?喺唔喺最近同我爹地谈合作的那个徐氏的小姐?”另一个千金只惊讶了一瞬,又很快了然说:“不过我觉得好正常呀,听说她一直很中意周生的,真羡慕,不像我们,中意的人也只能背着家里拍拖,到最后的结婚对象都是早就定好的。” “linda你好烦啊,不准再提这个!” “吃错药哦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肯定是家里又在安排她相亲咯。” …… 伴随女孩子恼羞成怒的娇嗔,沿着白色步道离开的那些身影渐渐模糊不清。 迟漪感到一阵庆幸自己果断拉黑了周清安,否则又不知要生出怎样的事端。 她释呼口气,安抚地摸了一把money,然后把它交给饲养员。 目送着小money离开的背影,她掌心紧握着的手机忽震了震,她蹙眉解锁,直接点进消息通知里,原本平静淡然的清瞳骤然掀起涟漪。 是whatsapp的一条新消息。 第33章 ——“[图片]” ——“挺好” 救命……是刚才不小心点发送了吗?!肯定是喽! 有冇搞错……她居然给他发了自己和money的合照! 迟漪感觉自己可能呼吸道出了点问题,要命地开始急促t起来。 而且,他居然回复了挺好?! 这什么意思? 手机又震一下,迟漪自觉屏息。 另一只变得湿漉的掌心被柔软的鬃毛顺延着她腕心条条分明的青紫色血管扫过去,一阵麻密的感觉涌上来直抵心间。 他模棱两可:“今晚返港。” 迟漪纠结措辞:“要回主宅吗?” 可这转移重点的问题无疑是另一种暴露。靳向东不在靳宅留宿,从她回国第一夜起,再到除夕夜,即使再迟钝的人,也都明白了,何况她是清楚的。 十分钟过去,对面仿佛销声匿迹。 迟漪思想斗争几秒,开始亡羊补牢:“今晚得空一起吃晚餐吗?当我还你一次人情喽。”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 两分五十秒,新的消息弹出。 “你要还哪一次?” 迟漪指尖顿一顿,聊天框已不待她思索周全,想尽答案,直点明选项。 “蛋糕、除夕夜,还是澳门这一次。” “迟小姐不妨直言。” 一旦这个男人不想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时,根本不会给她避而不答,模棱两可的机会,如一场急风骤雨,要将她淋得透明。 更是他最后的提醒,告诫她不要忘,不能忘。 思绪迁乱,他的一通电话旋即打进来。 迟漪脸色遽变,盯着屏幕响了十几秒,她才犹疑着摁下接听键。听筒贴着耳廓,他的声线清凛,点明扼要,有一种清算的意味。 “现在清醒了?” 这问题让做贼心虚的人避免不了去想去回忆澳门那夜咬他喉结的实感,呼吸之间古龙水味道仍萦回在她唇齿间,还有落进他怀里时,手感依稀可辨男人结实硬鼓的胸膛,以及腰侧胯骨擦过的一端。 即便只是轻轻一点,也难以忽视的东西,酥麻感瞬间流转刺激了她全身血液和神经。 脸颊和耳垂由阳光烘烤得厉害,她只听见胸臆间的心跳怦隆隆的,自己好像变得十分不正常。 可在他面前,迟漪不愿意也不想落下风,故而强装冷静地应:“昂。靳先生,有何贵干。” “那就好。”隔着电波,她听见了靳向东低沉的一声笑,昨夜那阵热息仿佛再度席卷而来,掠过她发烫熟透的耳廓,已渐变成蜜桃色的双颊。 也可能是因为她早有强烈预感,明知这通电话的来意。 彼此都停顿在这一秒,她深深闭气,尚来不及平复心神,倏然间,电流再次刮过耳廓—— 靳向东以征询她意见的口吻,慢条斯理问:“所以,咬我这件事该怎么算?” 第17章 17# 握有实感 迟漪在openrice上预定了一家评价还不错的网红海景餐厅。 七点过, 她抵达这家位于沙尖咀北京道1号的意大利餐厅。餐厅设在高层,可以360度俯瞰维港夜景,唯一的缺点是不如私人会所的包厢私密。不过是一桌一面的落地窗, 夜晚在氛围感灯光的映衬下倒也显得清幽,并不容易被人打扰。 靳向东抵港时间在六点五十, 照正常驾驶速度他应该还有十分钟才能到,要是遇上塞车可能要再多二十分钟。 迟漪转念侧目睇过窗外的维港, 七点是刚刚好的时间。四面玻璃没有掩映,餐桌铺着一面餐旗,做工精致的瓷釉花瓶里插着一束淡粉色芍药,银色烛台上曳动的火心透出潋光, 与上方悬挂着的暗紫色氛围灯交织相映, 光影点缀着镜面。对岸华灯初上, 中环那一栋栋摩天大楼矗立于蓝空霞光之间,与深蓝海面上涌动的浪潮相映相接, 将女孩的影子也一并倒映在明净镜面中, 放在电影镜头里足以构成极具美感的一帧。 后方踱来脚步声,将迟漪游离的心神拉回, 她下意识往后望向声源位置。 侍者正引着靳向东往里走,蓝调光源之下, 男人换掉了平时刻板正经的商务式西装, 上着一件墨绿色绸缎质感的衬衫, 下着黑色休闲西裤配某家春季限定款经典条纹休闲鞋。 不再是严肃郑重的黑白灰三主色调,倜傥俊雅中还隐约透出一种别样意味。 两人目光极短地相撞一瞬。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一旁的侍者出声打断了她的怔神,“迟小姐,请问是现在点单吗?” 迟漪应声别开视线,接过菜单翻看, 余光可见他已落座,靳向东很有晚到的自觉,轻一颔首十分有涵养地同她说了句抱歉久等。 他是如此游刃有余而又熟稔的姿态,迟漪默默观察后心中腹诽,也不知是几位女士得出的老道经验。面上却只作若无其事说:“冇啊,我也刚到。”餐单页面簌簌划响,她抬眼又问:“有什么忌口吗?” “客随主便。”靳向东深黑眸光停在她侧脸两秒,沉稳道:“这次的佐餐酒,你打算点什么?” 他的语态温和平静,仿佛只是简单询问,可迟漪实在清楚这问题里暗含着逗弄她的意味。因上一回在尖沙咀那间风月酒吧里点过一次甜起泡,那时是她自以为占上风地试探戏弄他,而这次因果倒转反了过来,迟漪道行尚浅只能讪讪一挑眉,又迅速敛好情绪,却仍是被他敏锐捕获。 目光相交几秒,迟漪这种较劲无果,最后权衡一下佐餐酒点的白葡萄酒,加上一杯冻饮。 点完,她把菜单曲指往他那里一推,示意是否需要加菜。 靳向东直接把餐单扣上,递给侍应生,侍者服务态度极好拿回餐单下去备餐。一时间,整片海景区域好似只剩下他们,一切安静到可以隔着玻璃幻听外面翻涌的浪涛声。 分明人近在眼前,还要刻意回避根本是在装聋作哑,况且也并非长久之计,也显得她气势弱。 其实迟曼君有句话说她说得对,迟漪的确清高太过,可即便她自知这份清高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却也依旧无法舍弃她的清高和骄傲。 迟漪的身体挺得笔直,优雅地抬起下颌,露出修长优美的颈项白如象牙,好似只有端起这种姿态,才能给予她无尽的底气。女孩利用着身高差距,礼节性地将目光落在靳向东身上,不想对视,便只能平静去扫过他的薄唇、线条凌厉的下颌,再慢慢往下挪至那冷白的脖颈,最后……是喉结。 一圈并未消退的红痕避无可避直直落进她清透的瞳仁里。 罪证骤然置于眼下,迟漪心速不由加快。下午通话时的那句问罪犹在耳边,她只觉一阵口干舌燥,目光也乱掉不知该往哪里看,幸好侍应生推着餐车过来,有了避掩体她才得以心松许多。 满桌餐食上齐。靳向东了一眼对面装得一本正经的人,她微垂落眼睫毛,玉似的琼鼻不知是不是妆面点缀的,晕着一丝红。 第34章 迟漪抿一口冻饮,浓睫一扬,淡淡说:“不知你中不中意,我都按招牌菜点的。” 靳向东轻颔首,换了话题问:“怎么选这里?” 这问题令迟漪想起上次那顿夜宵,她点的满桌菜品,他只动一口,于是心中有了算计,阴阳怪气:“靳生是吃不惯便宜菜喽?” 这地方人均600-800上下,其实也不能算便宜。只是身份阶层的不同,对标他平时出入的私房菜酒楼,商务会所与星级酒店的确有差别。 “吃不惯也没办法,定都定了。一位伟人说过浪费粮食是可耻的,所以还请您纡尊降贵凑合一下。” 更何况……每一餐都是她自掏腰包的,以她目前卡里那点微薄积蓄,请这一顿已是很大方了! 迟漪握刀的力道加重,将牛排切得滋滋冒油。 靳向东勾动唇角,把手边这盘牛排一块块切好,随后习若自然地与她交换。 “不是挑刺,只是觉得你挺会选地方的。” 收到她订餐厅的消息时,正行驶在港珠澳大桥的路上。因回港顺便也要开展工作,车上除他与德叔外还有一名年轻男秘书,开车的正是秘书,对方习惯用的导航自然而然播报起这间餐厅的点评,里面夹着一句“情侣拍拖圣地”。 男人们同时神情微变。男秘书满心皆是自己是不是十分不该的窥到老板的私事,这突发事件会否与自己将来的职级晋升挂钩?德叔的重点则在迟漪本人身上。 只有后排这一位端的是八风不动,晏然自若地吩咐先去这个位置。 餐盘里的牛肉一块块刀工整齐,透着油亮色泽。迟漪一整日的进食少,一闻见食物的香气就顿感饥肠辘辘,现在一整盘摆在眼前,她没必要也难以去故扮矜持。不过再如何也得端正姿态,迟漪细嚼慢咽着,胃部感受到了一点缓和。 吃到三分t之二,一只玉骨扇般修长的大掌将一杯白葡萄酒斟上,递到她眼前。 玻璃杯上的冰雾乍然触碰到她的手部肌肤,瞬间激起心池的一圈圈涟漪。 迟漪条件反射抬眸望过去,对方正慢条斯理抽回手。感受到她投来目光,靳向东撩睫也看向她,沉黑的一双眼在雾蓝色灯光透照下显得更为深邃,心在刹那间猛地一颤。 靳向东盯着她,“这款味道不错,试试。” 她确实有些觊觎这瓶酒,甚至有些焦躁地挠红了左手手背那片白皙的皮肤。只是这么微小隐蔽的动作也能被发现吗?还是说她演技拙劣,回回在他面前藏不住情绪。 思索下,对视令她无由来的感到心慌,迟漪赶紧移开目光,指腹紧了紧杯身,“多谢。” 说完,她低眸捏紧杯子啜饮一口酒液,舌齿浸在冰中,一颗颗细小的气泡在口腔咕噜咕噜爆开,努力地帮她忽略对面男人带来的强烈压迫感。 靳向东捕捉到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想了想,不急,否则小猫又得应激。 一顿晚餐结束时,窗外天空浓黑一片,维港的灯光璀璨,平视过去,中环高楼繁华如梦,这角度隐约也能看见那堆高楼华灯之中的东寰大楼,高耸入云,富丽恢弘。 东寰总是与他的名字相并相连。 迟漪企图打消牵引她整夜的思绪,敛了眸光侧身去拿针织外套。身后笼过来一道长影,严严实实将她覆盖住,古龙水的味道丝丝入鼻,对方先一步将外套拿起。迟漪垂下的手捏紧衣裙,浓睫不抬不垂,只停留在他衬衫领口的皮肤处,掌心那抹湿润好似还未干掉,密密麻麻沾着。 一整晚,迟漪几乎都是故意含糊其词以应对,自知理亏,她音量也低了些:“挡我做什么?” 原本是想着有整晚时间,不急,慢慢来,不能再将猫逼太紧。可一直到结束,靳向东才悟出迟漪的心思,进与退都在她一念之间。 至于他想以退为进,想陪她慢慢走完这繁缛漫长的试探与周旋,可现在,她似乎不愿意了。 靳向东晦沉目光淡淡瞥过她泛红耳垂,两只澳白珍珠耳坠微微地晃,衬得那双耳朵更为白嫩可爱。他嗓音很淡:“躲我一晚上了,迟漪。” 迟漪嘴硬:“才不是,我为什么要躲你,想躲你又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靳向东视线自她紧攥裙角的手划过,哼笑一息:“那你紧张什么?” 又轻而易举被他看穿,她的小动作不打自招立马松开。迟漪强压下紧张仰起脸,一双清眸直直凝向他,气息有些不稳:“谁紧张了?”两人离得很近,她唇线抿直,掌心朝上,很有气势说:“外套先还我。” 她是一只高警惕性的猫,时而掏出尖利的爪子挠一挠他。这种相处模式,靳向东起先觉得新奇,知她身上有一股子拧劲,可此刻对上这双倔强又清凌的眼,他微蹙一下眉,回想到今日提前行程回港的冲动,忽而在合适时间内扼制。 他的冷静归位,这些年所承袭的教育与自身的涵养在告诫他,勉强女性是不绅士不礼貌的行为,他不该为此丢了那份风度与气节。靳向东眼眸沉静着看了迟漪片刻,然后退步回到合适的社交距离内,将外套归还她。 “好。” 靳向东拨正腕骨上微斜的陀飞轮表带,再无多话,踱步走在前面,他从容将一张卡递给侍者,没等迟漪反应,刷卡机滴一声支付成功。 迟漪登时不解地看他,“不是……说好我请你的。” “不必了。” “迟小姐,澳门帮你一次不算什么,换作是靳家任何人,我也会帮。既不想多承我的情,之后便将这些忘掉吧。”玻璃外浓黑的夜色衬得他气质愈发冷凛,靳向东微侧过脸目光下落在她瓷白无暇的脸庞上,停一瞬,语调沉冷:“一会儿我让德叔先送你,我还有个会。再会。” 说完,他冷静转身。 迟漪盯着男人留下的那道背影,孤孑挺拔。一切在如她所愿,不必多承他情,不必总想着如何还他,甚至她再想还,靳向东已不会再要。 可是——不知为何,这份距离和陌生逐步的复位,令她心口顿然一滞。 是她的过高防备导致这一切的,不是么?那又为什么还是会隐生出一种钝痛,在不断滋生,不断加重。 也许只是不习惯,她需要从头适应。 可是,她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地去否认那些瞬间带来的感觉——从电话里默认着答应见他,从除夕那夜的靠近与试探,又或者是更早的更早……在他们见面的最初,那夜山雾朦胧间的仓促一眼,是他用一张充满洁净香气的方巾裹住火机归还给她的瞬间…… 一次次的,一次次地牵动着她心中风向。 迟漪双手绞着这件外套,浓睫微微低着,分神这几秒里,前面的人忽然停了脚步,他微侧身,一言不发看向原地的她。他还肯等她。 迟漪顿觉眼角泛潮,她微呼口气,终于快步走到他身前,指尖轻轻去勾住他墨绿色衬衫上的一枚宝石袖扣,压低声音:“大哥,那天晚上对唔住,是我冒犯你。” “还有,多谢你。” 第35章 她欠他太多谢意,这一句实在微不足道。 夜风穿堂而过,拂动她乌绸般的发,那张精致的莹白脸颊微垂下,瞧着那样乖顺,尤其是那一双星眸熠熠,明净的窗掬一把月光洒在两人间的小小罅隙。 她的情绪总在轻易之间变化无端。 靳向东盯着她的脸,逐一扫视过她的眼神、神情,一丝一毫,原本稍许烦躁的心神微定下来,似无奈又似认命,最后化为一句极淡的:“差点以为你想赖账。” 他喉结微滚,她咬过的痕迹跟随着。 迟漪脸上发热,感知到他还愿意纵容自己,没底气地狡辩:“都讲是不清醒咯。也怪你在我不清醒的时候出现。” “而且刚醒的时候,我以为你不在的,所以才会喝多……”迟漪一边絮絮解释起来,一边与他并肩往外走,低弱的音量轻快起来:“对了,你那瓶威士忌多少钱?我不会赖账的。” 那一面藏酒墙的每一支价格都不菲,其中不乏有拍卖藏酒,迟漪做足心理准备,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大不了分期。 靳向东颇有几分无奈地瞄她,“傻女。” 一瓶酒而已,她想喝就喝,何至于同她算账。 迟漪却并不这样想,纤眉一竖,侧了重点:“什么呀,别以为我没听见。” 靳向东已有足够经验,分辨出她总喜欢以这种方式来转移重点,倒也无意再与她争,顺着猫咪的毛回答:“听错了,是夸你。” “叻女。” 电梯到了。 轿厢门徐徐开启,靳向东目光轻抬见她迟迟杵在原地,虚揽过她纤薄背脊,将人带进去,随后收回手。 门阖上,迟漪还怔忡在他那一句隐有宠溺的叻女中。 男人的粤语发音标准,音质如同大提琴的余颤,轻轻拨动她身体里的琴弦。 靳向东发现了她的懵状,屈指轻点在她额间,“该回神了。” 迟漪赶快暗自调整状态,一双漂亮的眼睛透着晶亮望他,口中喃喃:“你分明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我讲的什么?” 迟漪眨眨睫,修长手指还停留在她额心皮肤上,温度上升,她觉得热,想退开脚步却如灌铅,只能飞快落下眸光:“不说。” 少女清脆的嗓音因别扭而漫出娇嗔之意,指腹间那点触感柔腻,如一把粉水,靳向东的动作停留过久有些失礼的并未移开,他凝注着迟漪赧然眼波,无端想起澳门那晚托起她腰肢的触感,一捻细腰,在他掌中软得不成样子,如一把春水溶溶。 理智在此刻骤回,男人克制地收回了手,站直身体,目视前方,嗓音低沉说:“抱歉,没忍住。” 额间他指腹停留过的地方泛着灼烫感,是他的体温,迟漪吞了吞唾沫:“……那,这就算是你还回来的了。”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一层一层跳动即将抵达,她一句话成功又将这气氛拉回到微妙里。 靳向东连续几日都是开整天会议,包括为了她的一顿晚餐提前返港,一整个白天更是有数不清的沟通、发言、审查……这顿晚餐到结束,也因她刻意冷淡而消磨他许多的镇定自若,那一刻他是真的疲倦。 可迟漪很厉害,总能将他从疲沼里拉回来。 靳向东面对这句话里的耍赖成分,差点气笑,反问她:“你确定只是这样,能两清?” 当然不行。 初见那夜的书房偷听,夜风拂来时,花园长廊的一条丝巾,一枚t火机。 圣诞那夜凌晨的醉酒,发烧和守密。 俱乐部偶遇,她巴望着双眼要他带自己去买一份蓝莓蛋糕,也许是他在,她第一次抽中想要的盲盒。 再然后是除夕夜她诱他去往沙尖咀的酒吧……蒋家晚宴他突然出现的解围,至少救了当时身不由己的自己……最后的最后,才是在澳门他找到了无家可归的她,收留了她。 关于每一次,她的记忆鲜明深刻。 怎么能轻而易举的两清呢。 正因为眼前这个人是那样不同,他是她心里很好的人。 她才会想要靠近,又唯恐靠近太多。 迟漪感觉视野氤氲了一片薄雾,只听见耳侧那道磁沉的嗓音道:“你想还,也该还在同一位置,同一份量。” 此刻电梯抵达一楼,轿厢门缓缓打开。 外面走廊的灯光暗昧不明,一如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分明是再漫不经心的口吻,也分明是她继续在挑动这个话题。她自诩有那么几分勇与傲,却总屡屡败在他的眼眸里。迟漪别过视线,喉咙发紧,脚底好似悬空,手心的湿意加深一阵漉漉。 “难不成,大哥还想咬回去吗?” 话脱口而出,她心口一紧,千重万重的紧张里藏着另一分理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绪。 这问题也让靳向东忍不住皱眉,视线不由自主停留在她纤白颈项间,抄兜的手指好似已经触碰到她粉腻的皮肤,感受到掌心下牵动着她微弱的呼吸,馥郁的少女香萦缠在他的腕心含杂着空气里浮沉的白葡萄酒的香味与他身上的古龙水味,丝丝浸漫着鼻腔唇齿融进了呼吸,往身体里钻。 靳向东沉水般的黑眸逐渐变得灼热,如兽王优雅地俯视着他的猎物,男人峻拔挺阔的身形微躬下,衬衫勾勒下的背阔肌线条紧绷。 提前预判到迟漪伸出手是想要抵挡在他胸膛前,靳向东先她一步轻松擒住她双手,以指腹深抵在她的腕心,寂静空间里,他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她脉搏跳动的速度,另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则拢在女孩纤弱后颈。 这动作在他预想中已实施数不清的次数。 而现在是真实的,握有实感的。 悬灯清透,靳向东目光克制而笔直地抵进她乌涔眼眸:“迟漪,别再试探了。” 第18章 18# 故技重施 一台挂三地牌照的黑棕配色迈巴赫停靠在街边。 街灯微黄, 司机从驾驶位下车,不是德叔,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人。恭敬地开车门, 回到驾驶座升上挡板。整个全程,年轻男人都保持着目不斜视又面无表情的专业素养。 因近期有飞法国的行程, 德叔今晚提早落班陪家里人,司机一职便不得不由东寰京都总部秘书团之一的李斯言担任。眼见挡板严丝合缝地阖住后, 李秘暗吁口气,同时在心底唏嘘靳董原来真是来约会的,更唏嘘的是他们靳董这种正经无趣到显得古板的男人,居然也会突然有一个中意的女仔。 刚才关车门他窥过一眼, 的确是很漂亮, 娉婷袅娜, 肤如凝脂,那张脸着了淡妆落在暗光环境也不失艳色, 这样的女人在港岛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 看着年纪貌似有点小…… 为光明前程考虑,掌握他未来几十年职业前景的老板的八卦自不敢在东寰乱传播, 至多只敢在他们东寰60层的董事长秘书小群里卖个关子消化一下。 / 这台车的隔音降噪功能后期有再特意改装过,是顶尖的。迈巴赫后座已是宽敞, 可车门阖上时迟漪还是觉得有些局促, 尤其是那面密不透风的玻璃挡板缓缓升起, 再一次将车分为两个密闭空间,后排两道呼吸密密在萦缠,衬得这暗昧灯光愈发显得旖旎。 第36章 “……不是德叔开车啊。”她没话找话。 “不是。德叔休息半日,司机是我秘书,姓李。”靳向东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落定在她的脸上, 那双狭冷的眸像是一种审视:“迟小姐,现在时间已经近十点,东寰是人性化管理,所以我也没有这个需要时间点回集团开的会。” 迟漪想起他略有警告的那句别再试探,犹豫半秒,问:“所以……你刚才在餐厅是骗我的?” “我是正常男人,也有正常情绪。迟漪,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一直在逃在躲,所以我也会想不如就停在这,我不想做任何勉强你的事。” 没有迂回,没有那些模棱两可的暗示。靳向东语速平缓言辞直白地告诉了她当时心迹。 而这份坦然是她最难给出的,迟漪不能直视他的那份目光,只能落向座位正前方的黑色屏幕。 停在这里,不必再勉强。 迟漪记下了,反问:“大哥一直都这样宽容的吗?” 商场上的靳生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即便不需要亲自使用一些手段,可那些争权夺利诡谲云涌里也不能容他一直做纤尘不染的君子。 这是靳章霖交给他的第一课,宽严相济,张弛有度。 靳向东看着她,无声一哂:“把手段用在你这里,就没意思了。明唔明?” 他的话永远点到为止,表面不显山露水,好似在顺她心意,给她留进退余地,可那炙热的目光与无形的迫感还是令迟漪喉间幅度微不可察地吞咽一下,余光里,男人修长的指节轻叩在中控台上,深刻令她想起五分钟前———颈项落在他掌心慢慢裹挟而产生的生理微窒感。抵靠着柔软椅背的身体自然反应地绷紧。 眼前这个男人强大到不必对她用任何手段,他能温和平稳与她交涉,而迟漪那时心绪早已千回百转,论耍心机使计谋,她根本不是他敌手。 可坦诚布公…… 车厢内安静数秒,靳向东瞥过她长发藏起的耳垂,白皙后颈在灯光里衬得薄红。作为年长者总该多予她几分宽容,他无声无息敛去那些由她激起的锐利与躁动,空气里弥散的旖旎暧昧的因子渐渐隐没。 他回归到眼下正题:“想去哪?” 落在裙角的指尖放松下来,迟漪仔细想一想,香港几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无论走在哪条街巷都逃不开迟曼君的控制。订的酒店即使不刷迟曼君给的卡,也能被amy找到,她想去哪? 说实在的,比起香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她竟然会更想要回到巴黎,一个她只待满一年三百多个日夜的城市,甚至巴黎给她带来的记忆也不乏存在痛苦的占比面积。只是想到那间坐落在小巴黎传统住宅区15区的40平小公寓,靠近塞纳河。刚开始的夜里,当她每晚站在那面小小的阳台窗户边时,看过一遍又一遍夜色里塞纳河的波光粼粼,心里想的是这里比不上维港的繁华璀璨,珠光宝气,她一遍遍地去想起维港,后来不知哪一天她好像习惯了,或许是一个夏夜的晚上,当她凝注着满屋清幽的灯火时,那些车水马龙的人间喧嚣隔绝在外时,突然间觉得也很好。 但眼下她不至于走到无人之境,还剩下一个选择。 迟漪垂下眸光,含糊说:“不知道。” 得到这个回答是在意料中,不必刻意打探调查,祖母沈嘉珍在最初便有提前派人做过迟氏母女的背调,那时说与他听,所以从一开始,她和迟曼君的关系几乎铺开在他眼前。而眼下他们之间早已同时落进一张密结的蛛网里,最浅显的一层,是她当下困境,即便她没有明说,他也无法袖手旁观。 “去我那里。”靳向东建议道:“明天下午我要飞巴黎,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 他是她的最后选择,迟漪没理由拒绝。 全程专注开车的李秘得到指令后把控着方向盘的白手套轻轻拨转,迈巴赫驶向了另一方向,一路平稳行过一处海港区,而后渐渐没入海岸线的一条柏油道,沿着这条道直驶,一边是大片大片的绿荫树木,一边是柔波荡漾的深蓝色海洋,平均几分钟一座的岗哨亭为迈巴赫开道,身穿制服的高大警卫立在亭前恭敬行礼。 最后一面黑色电动大门徐徐打开,这座坐落于深水湾11号的顶极庄园在一幕幕震撼里变得具象化,迈巴赫终于停稳环岛前。 迟漪原本就大而圆的瞳仁再度隐隐瞠大,平复了对有钱人的想像后,她缓缓下了车,切身看清这座庄园的外围后,只在心中感慨:如果追求这种程度,那么迟曼君其实也挺让人理解的。 车外世界是由盏盏明亮路灯映照着的壮观宏伟的白色建筑群体,满眼春意盎然的绿荫草坪,修剪整齐葳蕤的花圃,再到穿过中t庭长廊跨上纯白色阶梯进入这栋外观如城堡的主建筑房屋大门。即使在此之前她已经见识过靳家主宅的占地面积,但依旧很难不为深水湾的这一座座精美绝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建筑群体,而再次感到震撼。 而另一方面,她知道,这里存在着靳向东自成年以后的一部分的生命轨迹。 在一张有关于他的巨幅拼图里,迟漪握着一盏萤光,不断摸索着在艰难中寻见那么一两块。 佣人们早接到德叔的指令,静候着主人归家,但直到亲眼所见大少爷那台仅用于公务与亲人接送的迈巴赫上,下来的是一位年轻女性时,还是忍不住心底一愕。 只一瞬,众人恢复往日的专业素养,毕恭毕敬迎二人入门,每一步都做到关怀备至,细致入微。毕竟深水湾11号是自靳向东从购置重修再入住,七年来,今夜是首次接待外客。 来到别人家需要换鞋,靳向东同她说明与德叔先去偏厅等她。 两名女佣取来共计十五双浅色系材质不同的拖鞋供迟漪挑选,每一双的鞋码都是她的尺寸。 菲佣连笑容都是完美的,“迟小姐,不知您喜欢哪种款式。” 迟漪打量了圈,语气有些微妙:“这么多女士拖鞋吗?” 另一名年长些的女佣慧眼如炬,微笑着认真给她解疑:“原本家里一直备有三个码数的女士拖鞋,分别是老夫人,夫人,和二小姐的。至于这十五双,因为时间仓促的缘故,只能临时先为您备上,如果有不舒适的地方,明日我们会准为您备更多款式的。请迟小姐放心,您所需的物品都会按照你的尺码,一一准备崭新的只会属于您。” 老夫人,夫人,二小姐。听着这三种称呼,才有一种了解到一点真正的他的实感。 至于佣人阿姨说的类同于以后、明日之类未来式的客套话,迟漪很清楚,只有能住在这里的主人身份才可以拥有这类权利。 她只是一个借宿者,是客人,只在今夜。 厘清自己的身份,迟漪对眼前这位面容和善的阿姨微笑,“谢谢您,不用这么麻烦的,十五双实在太夸张了。况且,我只借宿一晚,明天就会离开。” 以后能否再来这里,也是未知。 第37章 阿姨不置可否,只顺着她的笑容而引她从玄关长廊进去。 偏厅内,靳向东今夜难得不去书房处理公务,佣人眼观鼻鼻观心,用心煮着他吩咐过的一壶安神助眠茶,中温烹煮让柑橘香丝丝融进茶香里,幽而淡的气味沉浮空气中。 重工珐琅彩紫砂壶里的滚水煮出咕噜声,掩去了门厅随至的轻盈脚步。 迟漪驻足在柜体掩映的位置,凝注着眼前画面——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进属于他的空间,那里的灯光温黄呈暖色调,投射过那一面巨幅的雪色窗框,窗帘未阖,玻璃明净将人影照得清晰,男人姿态闲适地坐在一张墨绿色雪茄椅上,他垂目拈起只紫色珐琅彩茶杯,往里斟茶。 他独有的漫不经心里流露出来的从容不迫,坚不可摧,是谁也无法勘破其中,走进去的。迟漪看得久了,有关他的画面自觉在心里一帧帧加深镌刻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靳向东倏然抬眸,目光笔直精准地落向门框外的她,“怎么不进来?” 听见他的声音,迟漪从走神中回醒,缓半秒她在整夜的虚实浮沉中找回自己的节奏向他走过去。偏厅所有的佣人早已退下,一张雕花红木小桌的左右分别坐着他二人。 靳向东递她一杯热茶,娓娓道:“这是家里一位阿姨的独家秘方,红茶汤底,再加上玫瑰,枣仁,百合干,桑葚干,蜂蜜,茯苓……”冗长复杂的配料表,说得男人也不禁笑笑,微叹道:“配料实在太多,我有些记不清。总之她说是可以宁心解郁的晚安茶。女孩子喝了很好眠。” 迟漪眨眨眼接过轻啜一口,她不是可以闲下心品茶的人,不懂这些区别,只知道入口清甜,体感还算不赖。 至于宁心解郁的功效,对她而言,她并不认为能有比氟伏沙明更有效的存在。 “如何?”靳向东侧眸看她一眼。 “挺甜的。”迟漪用指尖轻轻拨转着瓷盘上的纹路,“没想到大哥会喜欢饮甜茶。” “糖可以分泌人的多巴胺,刺激味蕾,带来愉悦感。偶尔喝一喝也算是有益的。”靳向东停顿半秒,身躯微倾寸许,继续说:“不过,今晚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暖黄的灯晕点缀着雪白墙面,将一高一低两道影子拉近。她的瞳孔微震,仿佛是有魔咒,每一次她辛苦垒筑起的一座座高塔城墙,都能让他轻易地拆砖取瓦继而如多米诺骨牌般支离崩塌。 迟漪浓睫轻扇,瞳膜里满是他的影子,嗅觉感官里钻进熟悉的柑橘调的木质龙水香,苦甜交杂,如野兽般带有攻击性地侵略着她的呼吸。 “……大哥。”她的声音细软,十分不合时宜地唤他这个称呼。 靳向东喉结微滚,漆眸倏沉下来,宽厚温暖的大手遽地抚上她颈侧,力道克制也不容反抗,两人的唇瓣仅剩毫厘,他一低头便可以吻上去,可靳向东偏停在这里,凝向她的那双眼中聚着浓云晦暗。 “告诉我,澳门那晚你也是清醒的。对不对。” 吐息间,那点酒精已经代谢掉,属于男性力量的灼热荷尔蒙袭过她颈侧,强烈到几乎穿透漫延至她皮肤下的血液。迟漪觉得身体失控地发烫,眼眸不知不觉也湿了,雾濛濛撞进他眼中。 关于澳门那一晚,她是清醒的。 酒精的催发,不过在是催发人深藏心底的欲望罢了。 当时的她,不过是遵循本心想要吻上去。 事情发生后,她其实谈不上后悔,却又十分恶劣地想要祈盼着对方和她一样,能心照不宣地掀过这一页。 而现在,她错失了撤退的机会,一步步走向关系失控的边沿,如同雪白脚踝上那只勾悬欲掉的鞋,只需再借一点轻微的力,便会彻底坠落下去。 “大哥希望我清醒,还是不清醒?” 迟漪微仰一点脖颈,玉似的鼻尖轻轻擦过男人的薄唇,肌肤相触,好似皮肤纹理间蒸生出的一粒粒细密汗珠都能彼此交,融。 靳向东深深看着她,少顷,他理性地想松手,然而迟漪微阖一下眼皮,下一秒她扶住他肌肉线条紧实的肩臂自雪茄椅里起身。她的身体因紧张而变得僵直,骤然一个动作失去平衡,有钻骨的发软感袭来,她一膝半跪在他腿间,勉强支撑着,但靳向东下意识去接住她,宽大的手掌紧握在她腰侧,大拇指的力量深,扣她的腰心。 迟漪整个人都几乎落在他怀里。 对视一瞬,靳向东的气息竟也会因她而产生一丝不平稳,“想你清醒,也怕你现在清醒。” “……为什么?” “因为你又想赖账。” 被看穿了。 呼吸一时变得更为急促紊乱,迟漪控制着频率,在这段沉默气氛里,她缓缓抬起脸,清亮双眼内溢出坚定色彩,她的手尽力扶住他强有力的臂弯,大拇指摁着他因力而突起的青筋,条条分明,而他的掌心仍停在她颈侧,修长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蹭了下。 这样的姿势超出了所有安全范围,暧昧而怪异。 咚咚咚。 心脏失控的狂乱地跳动,厅内明黄灯丝跳了跳,忽地熄灭,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靳向东冷静两秒,说:“可能不小心碰到开关,我去打开。” “没关系。”迟漪指尖飞快去捉住他的手腕。顿了顿,她旋即探身,啪地打开了一侧的落地灯按钮,“这样就好了。” 一束朦胧灯影侧照过来,两道目光心照不宣地交叠织缠。 迟漪的声音都似被烫得发哑:“靳向东,我想亲你。” “那就当我们都不清醒,好不好。” 如果怕我不清醒,不如我们都不清醒。 她重新回答了这句话,继而俯下身,涩而拙地去含他唇角,很轻很软的一下,每一次的喘息都是令人生热。 视线交汇着,她分明是先斩后奏。 男人的眼神逐渐幽沉,如一头沉睡的野兽正在觉醒,猎杀与狩猎是它们作为食肉动物的生存本能。靳向东的大拇指倏而扣紧她想后缩的腰,力气强悍地把人往怀里摁住,视线划过女孩颤动的翘睫,半垂下的眼睛,那眼里水莹莹,湿漉漉的,像有潮风侵略过,让人忍不住想狠摁住吻一吻。 薄而白的眼皮t被温热的唇轻轻碰了碰,紧接着他们的唇齿相接,齿关被撬开,苦甜的气息卷进来。 男人的力道来势汹汹,由不得半分推拒,以上位者的强势,胸膛相抵,迟漪的脊心被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扣住,指腹抚,揉,顿感有极其陌生的酥麻钻上来。 她没有任何经验,几乎承接不住身体里涌至而来的一阵又一阵潮。 沾带欲望的亲吻会丧失掉人的神智。迟漪双眸彻底失焦,那只漂亮而透红的耳由他炙热的气息攫取,他却拥有强大的自制力,在欲浪吞没的前一秒骤然停下。 他的口吻近乎淡漠,拒绝她的烂提议:“你最明白,我有多清醒。”游离在她腰下的大掌一把托住人往上,抵得深,气息也重:“又想故技重施,撩完就跑?” 第38章 微黄暖光里,一张精巧的鹅蛋脸落在他掌心,女孩的眼睛很大很亮,浓密的睫毛跟着在颤,显得她是那么脆弱易碎,几乎会融化在他手里。 “哥……” 靳向东眸色很深,嗓音压抑到喑哑,打断这个称呼:“闭嘴。” 这一声哥,彻底打碎了他所剩无几的耐心。 “妹妹仔,你是不是太天真。” 第19章 19# 现在反悔了 法国假期很短, 每一季只有短短十五天。而这一年春日来临时,迟漪的假期却一直一直在延长。 回到巴黎的第三天,迟漪盘腿蜷坐在长窗前的沙发椅上, 往外眺一眼,帘纱微拂, 入目一片阴雨绵绵。 15区的这间公寓是当初在第一所高中过度以后租下的,迟漪后来也精打细算从生活费与学费中省下一笔钱, 又通过目前的兼职再攒一些,零零碎碎地攒着,她想买下这房子,并且在回香港之前, 她已和房东女士谈好一个合适的价格, 目前只差一万欧, 就可以打钱签合同。 在外漂泊无依的人,其实总想拚命地拥有一处容身之地, 迟漪也不例外。 这‘漫长假期’还剩下五天才截止, 迟漪起床简单用过早午餐后,墙上挂钟已经走到下午三点半。倒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她划开屏幕看,登陆的社交账号是供兼职所用的ins, 而能联系上他的whatsapp与微信都已退出登陆…… 深水湾那夜的吻让她失陷好久, 荒唐到让她心生恐慌, 因为那种经历是前所未有的,也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段感情已到失控的范围,乱掉的人,不仅仅只是她。 极度缺乏情感依赖或极度需要依赖情感的人,第一反应永远是先逃避。 即便深知这样是不对的, 不好的行为,可是她无法控制心底那深深涌动的害怕感,她再次从深水湾趁夜潜逃回巴黎,护照是amy送来的,没有对她过多问查,只派阿辉将一些简便行李给她,然后离开。 迟漪就是典型的装腔作势,空壳子,真到了进一步的距离,反而显得仓乱起来。一落地巴黎,迟漪便将一切都移除,以此来避免自己仅存的那点理智彻底被欲望吞并沉沦。 手机里的各种未读消息,除去广告外,全是来自她的那份兼职——是长期在18区与第20区混迹的一个驻演乐队,叫red。 迟漪算半道加入的,乐队里原本也有备役人员,因此她这段假期算是没有被干扰,这次被戳也是她刚更新了一条ins。 扫过主唱alan发过来的几条消息,主要是问她最近是否回巴黎,最近的商单曲目都是她熟悉的,只需要合一下节奏即可。 这次和迟曼君闹了一场,是一定会被切断经济的,这已经是迟曼君早前控制她的惯用手段,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屡试不爽。 迟漪想了想答应下来,她现在需要赚钱用以支撑日常开销与筹齐最后那一万欧。 乐队近期商演排得挺多,今晚还有聚餐活动,alan同迟漪简单确定好聚餐时间与地点,便下线。 此刻时间尚早,迟漪有了动力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才开始捯饬自己。早先因为年龄不够加之出入酒吧总是鱼龙混杂的缘故,迟漪习惯乔装自己,超浓烟熏妆配上暗黑系上衣热裤,这打扮虽然显得有些非主流,但欧洲并不追求幼瘦身材,因此在灯红酒绿的丰腴美人里她算不得出众,至多有点特别。 近六点,巴黎天色昏黄。迟漪抵达了18区的一间餐吧,red乐队是熟客,服务员又是华裔,同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无多问引着人直往最里边靠窗的老位置去。 red乐队共由三名华裔及一对美国兄弟组成,分别是主唱,鼓手,吉他,键盘和贝斯。alan是主唱兼职队长,中文名未知,鼓手叫梁文洲,他嫌麻烦不取英文名,别人习惯称呼他的姓氏。而迟漪在这里用的假名anna,她玩贝斯,另外美国兄弟,哥哥gary玩吉他,弟弟gavin玩键盘。 说起来也是一件很奇妙的经历,都说学艺术这件事都是靠着天赋的,迟漪一直以为自己在音乐上没有任何天赋,直到意外接触贝斯,才发现天赋在别处,再到后来加入乐队,玩的过程中顺便以此维持一份收入。 “anna,你可算出现了!坐这里,alan特意给你留的位置。”说话的男人一头金发,正是吉他手gary,他这人平时嘴上没把门,最爱调侃迟漪和alan关系。 alan给迟漪递餐单的空隙给了gary一记冷眼:“anna,你先看看想吃点什么。” “谢谢。” 出门在外身份人设都是自己给的,乐队里的anna是出了名的酷girl,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冷淡。正因此,gary偶然发现迟漪能对alan匀出比其他人多那么一星半点的耐心后,才喜欢去调侃他们。显然这一次也是自讨没趣,在接到alan的冷眼后,他摊手挑眉一脸无奈状,随即扭过头开始同另两位成员展开闲聊。 聚餐结束在7点前,7点半他们要回演出。 迟漪和alan走到一行人中的最末,18区今夜的夜风料峭,她身上披着一件长风衣很能抗冻,穿过这一带的灯红酒绿,一同步进今晚驻唱的live house后门暗巷。 门一开一合,巷子里忽然只剩下他们。alan站定在门前,掏出一盒烟,递给她一支,“方便问一下,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迟漪将烟管夹在指尖,半倚墙沿没回答也不着急点烟,只向他眺来一眼。 “我知道,有关私人的问题是越界了。”alan微垂下脸,拨动火机自顾点燃烟,吸一口,又将火机递给她,缓声解释:“我以为我们认识这么久,还算是朋友。” 卡嚓一声在她葱白指间亮起一抹猩红,“你知道的。走出18区,我们不会再见面。” alan笑了笑,试探问:“万一呢?万一我们能在18区之外的地方再次见面。” “alan,你知道这种万一几乎没可能。” 暗巷里的灯光昏浊,alan说:“anna,别总把话说得那样绝对,大家都是凡人,你不可能一直这样理智清醒的。”稍抬眼,他藉着这点光将她那双清亮乌黑的瞳孔看得清楚深刻,里面布满近乎于冷漠般的冷静淡然,顿了顿,alan忽然很轻地叹一口气,“ok,我现在认输,以后不会再提私事,现在我们该入场了。” 18区red乐队的贝斯手anna,和主唱alan只能停在18区。 红漆铁门被再度拉开,青年掐灭烟先她一步跨进去,迟漪站在原地,缓缓地垂下眼睫,专注地看了会指间烧了长长一截灰的烟支,黑兰州,是迟漪抽的第一款云烟,入口是很醇厚的梅子味,清香中夹着一点艳。 她想了想alan的话,其实没错。18区人眼中的anna,独立特性,外表内心是一致的冷漠理性,把闲人勿近四个大字刻在面相上;可他们不知道的另一面,是迟漪本身,敏感多疑,习惯先为自己考虑,而人也不可能一直清醒理智,更多时候当她察觉情绪的失控时,迟漪会习惯回到自己的壳里,躲藏起来。 能完全接受她底色的人,恐怕少之又少,人总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的,所以她不肯与人亲近。 第39章 迟漪轻吁最后一口烟,捻灭,推门走进live house。 / 同一个夜晚,巴黎歌剧院于一周前由一位神秘亚洲富商包下,正在举办一场私密性极高的私人春夏秀场。 秀的主题是优雅舒适风,场内灯光偏暗,光影时而拂过坐t在看台c位的女人身周,那是个约莫三十的女性。 岁月从不败美人,她的五官极其出色,眉眼始终沉静淡然,身穿一条chone z的香槟色巴洛克风的高定缎面衬衫长裙,腰身往下是开衩设计,不规则地点缀着成百的钻石,勾勒出她清瘦修长的身形。她今年已满四十七岁,然而那萦绕在她身上的矜贵气质,不仅仅是足够多的财富能堆砌出来的,还需有强大富足的精神世界才能够将这份举手投足间的高贵典雅支撑起来。 这个女人叫黎嬛,是靳向东的母亲,更是一名出色的建筑设计师。 黎嬛的出生于京市钟鸣鼎食的大家族,家中数名长辈从祖父母至父母这一辈都曾任高,级,干,部。而她是黎家这一辈中最小的女儿,自出生起便被家人们众星捧月,明珠般呵护着长大。 在顶级财富的支撑下,黎嬛的爱好更为广泛,里面也包括了全世界女人都钟爱的购物。 作为fhcm【法国高定协会】目前记录在册的最重要的品牌客户之一,黎嬛曾强悍地创下了连续两季时装周的购买战绩,累计的消费金额也在全球客户排名中名列前茅,深受各大品牌设计师的追捧爱戴。因此,这些品牌方也并非首次破例为黎嬛举办私人秀展。只不过今晚这场秀是靳向东特意安排的,为的是他之前答应过陪她出席一场时装活动展最终却失约,而来负荆请罪。 “怎么样,您还满意吗?” 黎嬛瞥了眼三天前在里昂碰面,明知自己还在生气的情况下,还能镇定又严肃地同她说出“您先自己冷静下”的混球儿子。 即便他现在认错态度良好,黎嬛回想起来仍是觉得不解气:“靳董真是费心了。” 靳向东习以为常,低眸温和一笑:“为黎女士效劳,是我的荣幸。” “之前说好的陪我,你居然敢缺席。别以为你老娘是这么好哄的。”黎嬛保持着自己的冷气场。 闻言,靳向东俊眉轻抬,姿态松弛而闲适,将熄屏后的手机倒扣在桌面。骨节分明的手轻敲两下膝盖,两秒后,侧身同身旁的秘书嘱咐道:“all in,全部送到黎女士的庄园。”吩咐完,他偏首看回母亲,耐着性子继续哄:“妈,现在原谅我了没?” “……” 一场大秀看完,时间已近十点,黎嬛刷完他的卡勉强解了气。母子二人在保镖与助理秘书们的拥趸下离开歌剧院。 巴黎最近多雨,剧场外飘动细雨,一台劳斯莱斯等候在旁,身着黑西装的保镖为尽职尽责为黎嬛撑着伞,她回眸看过去,靳向东刚又看了眼手机,轻蹙眉心,她这儿子很少有这样心不在焉的状态。 黎嬛眸色微闪,“ethan?” 靳向东敛神抬眼,一边从容熄屏,阔步走到黎嬛身边,“上车吧,别淋到雨。” “等等。”黎嬛以女人的直觉品出他的不寻常,起了揶揄的心思,好整以暇睨他一眼:“ethan,你在等谁回消息呢?” 靳向东的目光坦然而磊落,“冇,只是公务。” “叫你不准同我讲粤语,听着就烦。” “好,不讲了。” 闻言,黎嬛收了眸光点点头,莞尔道:“好吧,那你也别送我了,我还要去赴下一场约,很忙哦。” 黎嬛自离婚后,过得洒脱至极,身边不乏优质男性追求,尤其是年下居多,她最近是在和一个长相不错的法国男人date,靳向东大约从明毓口中知道一些,颔首应下来。 黎嬛同他挥手,探身坐进车里,门一阖,她立马睇了眼窗外逐渐远去的高大人影,扭头同助理小艾讲:“ethan不对劲,他绝对不是为了工作。” 助理小艾露出惊讶,“嗯?可是ethan说他在等工作消息呀?” 小艾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做工不久,与黎嬛相处如同姐妹,得到允许后跟唤的ethan。 “呵,男人的话,你也全信啊?笨不笨。”黎嬛眉棱轻抬,肯定道:“男人正常得有些奇怪的时候,才是他最反常的时候。” 小艾崇拜望她:“嬛姐,你讲得好有道理。” 黎嬛无奈地看她一眼:“傻姑娘,等你以后谈恋爱就明白了,男人这点小动作,根本不值得推敲。” 更何况她笃定,靳向东根本藏不住多久,她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 目送黎嬛的车消失在这片夜中,靳向东回到车内。 德叔顺着车内后视镜了了眼后座的人,缓声询问:“接下来是回酒店还是去集团大楼?”瞥见他无意识微蹙的眉心,慢声说:“看来是迟小姐还没回复。” “再等等看,也许是这几天巴黎的雨下得太频繁,她的手机沾了雨水有些失灵。” 靳向东了眼朝镜中睇去一眼,“是不是还得差人给她送部新的去。” “我去安排。”德叔煞有其事地点头。 靳向东无言一阵,忽视掉德叔眼底的促狭揶揄,正色说:“不劳您费心。” 后排中控台放着一个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珍珠耳夹,是迟漪那晚遗落在偏厅那张雪茄椅上的,当他拾起时,上面还萦着她身上那缕丝丝扣骨的暖香,指尖停留的质感温润细腻。 车窗挂上密密麻麻的雨珠,一股潮闷黏湿的气流正袭侵着这个夜晚。 乐队演出结束在凌晨,外面的雨约莫停了。迟漪照常与乐队成员一起回基地放乐器,然后纷纷在路口作别,这条街区的路灯稀疏昏黄,到了凌晨几乎是无人区,迟漪起初也怕,后来习惯连上蓝牙耳机听歌,渐渐的就能转移注意力。 她步行到等车区,叫了个uber,耳机里的音乐软件随机切放到一首爵士乐,迟漪半倚着街上的铁栏杆,鸦睫慢垂注视着手机屏幕。这片区的夜里实在太安静,她百无聊赖地刷着ig,准备退出界面看一看打车订单时,犹豫自心中而生,迟漪用力抿唇切换whatsapp的账号。网络刷新又连接,消息逐一弹出来,她微呼一口气,扫一眼联系人。 大堆的消息里,她心里的那个名字沉在底部。 时间是三天前,那时她刚落地巴黎,靳向东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一是耳夹照片,一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你的?” 冷冰冰的,和地上淌着的雨水一样。 男人这张嘴,只有接吻的时候才能是暖的热的。迟漪扣字:“不是我的,大哥再问问其他女孩呗。” 时间太晚了,她没有期待能立马收到回复,甚至有些懊恼为什么不能装作和他一样冷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发送完这句迟漪就把手机揣回兜里,刚熄屏,消息声叮的再度响起,迟漪动作一滞愣了愣,解锁点开。 他居然能秒回。 “?” 迟漪悬着心终于坠下去:“??” 第40章 “还没休息?” 她回:“在外面等车。” “第几区?” 迟漪敲字的手指停下来,盯着屏幕上的字思忖起来:恩?他也在巴黎?不能吧? “你也在巴黎?” 字刚打完还没来得及按发送,手机震了下,一串陌生号码前缀带着巴黎区号,应该是uber的司机来电,迟漪没犹豫摁下接听。 “allo?” 站台又飘起雨丝,静谧夜色里电话那端溢出一声哼笑,声调是一如既往的低缓,清晰到这股电流如有实质地钻进她的耳蜗,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心跳微快几拍,她深呼吸扼制住不再平稳的呼吸,冷静说话:“你怎么有我号码的?” “德叔给的。”靳向东神态自若,漫不经心地移开落在车窗上的目光,继而翻开在车内放置许久的诗集,“报一下位置。” 迟漪抹了把脸上的雨珠,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她兜里有一笔刚拿到手的演出费还没捂热乎,如果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想立马用掉一部分,而现在又刚好有一次蹭车的机会,虽然每一次和他见面都会无可避免地有失控举动……可是如果不答应,恐怕对金钱有点不尊重吧? 她现在只想做一个庸俗凡人。 迟漪唇瓣轻翕:“18区……站台附近有广告牌……”打量一圈四周建筑物,她尽可能地更表述得更为详细些:“哦,对面还有个礼品店。” 靳向东心底描摹出一个明确方位,不忘在电话里安抚她:“外面在下雨,你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别被淋湿。大概等我十五分钟。” 隔着外界纷乱细碎的噪音,靳向东的声音总能给她带来安心静神的力量,仿佛他是完全可靠的,为他的一句‘等我’,她便已不必在这雨中生出惊惶不安的情绪。t 雨势有加大的趋势,迟漪取消掉uber订单,选择去周围礼品店的屋檐下避雨,那里亮着一排灯,有光源,他的车到达时也能更快地找到她。迟漪想得周全,忽地她眸光一侧,与礼物店玻璃橱柜里的清晰倒影对视起来,明光投射下一张化着超浓烟熏妆的脸和她面面相觑,瞳孔巨震! 完蛋了……糟糕了…… 她把最要命的遗漏了!她现在的造型肯定很雷人! 现在打电话反悔还来得及吗?! 上帝……拜托让他堵车吧……救命啊!翻遍整个背包也没找出一瓶卸妆水,关键是……她头上还戴着一顶要命的深紫色假发!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天色这么黑,那靳向东的眼神或许也没那么好,没那么好的话,也就可能认不出自己。 要命的墨菲定律与她心意相通。 害怕担忧都是无用功,玻璃倒影里映出一台打着双闪停靠灯的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在这条空寂幽暗的长街分外醒目。 车门开阖的声音划破长夜,穿透雨幕。 迟漪浑身僵硬地站在橱柜前,紧闭双眼,与他背对而立。 一道峻拔身影正纵步向她而来,靳向东单手执一柄黑骨伞,行至她身后方站定,明净的玻璃倒刻出的男人西装笔挺,五官英俊倜傥,漆黑狭长的一双眼直直落过来,钉住了她试图隐匿在暗光浊影下的视线。 气氛近乎凝滞在这一秒。 靳向东眯了眯眸,一把捉住她瘦到骨感嶙峋的手肘,防止她掉头逃跑的企图。 “你跑什么?” 迟漪用力僵持着这别扭又诡异的姿态,语气十分不自然:“我感觉我答应得太快了,我现在有点反悔了。” “你反悔的是哪件事?”靳向东不愿用力将她攥疼,一句一字也只在低缓平述,唯独垂眸注视她的那双眼睛,沉静厚重下弥漫着化不开的灼热:“要我帮你数一下啊?是指在香港跟我回家那天晚上,还是你想说是发生的所有,都不是你本意,都是意外都该忘记。” “这其中也包括你吻我,所以你屡次都想掉头跑,对不对。” 迟漪在这样的注视下,意识松懈到薄弱,浓睫微敛的瞳仁里泛起动容,肩胛被他温暖宽厚的手掌轻力裹住,他的力带着她的身体转过来走进伞下,源自他身上那缕缠绵的暖意一下阻断了外间风雨。 “迟漪,你敢不敢有点出息。既然不想,为什么不直接拒绝?”话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抬指去触碰她还是低低垂着的脸,女孩精巧的下巴被他轻轻抬起掌落于虎口处,动作轻到像情人之间的呢喃缠绵,四目交汇,在看清楚她脸时,靳向东猝不及防地微愣两秒,才又恍然大悟般地想通什么,他松了口气,眼底泛起极浅的一层笑。 “怎么搞成这样?” 迟漪脑子轰隆隆一声雷劈下来,花掉的妆面也遮不完她红透双颊,她的双眸浸漫雨雾,有些愠赧:“……是cosplay啦。” “抱歉。”他郑重其事说。 “这样出现一定很丑……”迟漪喉咙涌起涩意,“大哥笑话我吧。” 靳向东这才深深打量起她的脸,雨水打湿的眼线晕染开,原本就浓烈的妆感显的斑驳,谈不上好看,但她底子太好,即便如此也只能算得上……一只艳丽的女鬼? 先前那点因她躲避的躁意在胸腔里消散殆尽,才得以舒展气息。 靳向东点头:“算不上丑,但也谈不上美观。” 迟漪眼底原本燃起的一点亮光在听到最后半句时,骤地又熄灭,她恼火地咬牙说:“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靳向东打断她混乱自检和她拙劣的想要再次逃避的行径,不紧不慢道:“我来见你,不是为了你所谓的看笑话,还不至于这么无聊。至于为的是什么,我在想,我已经提醒过你不止一次,到底是你真这样迟钝不开窍,还是你根本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或是——” 男人居高临下逼视着她,“如你所说,是你现在反悔了。” 他一字一字语调平缓到近乎凉薄,迟漪却为这最后一句心间一酸。 靳向东停顿下来的这一秒里舒动呼吸,余光瞥过那双水雾蒸腾的眼眸,默一息,将这些话点到为止,垂目冷然道:“雨会越下越大,如果不想再次被淋湿,现在跟我走。” 稀薄的每一分空气都在迅速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捕网,网纱之外是连珠的雨,网纱之内笼罩着他们。 第20章 20# 我只怕你最后输不起 跟他上了车, 窗门紧闭着,不闻丝毫风雨声。 迟漪低头拿着镜子和湿纸巾擦拭脸上残妆,沾了水的妆面意外服帖, 擦掉部分凝得黑乎乎的睫毛膏,眼皮那一圈依旧斑驳。 没有卸妆水, 她皮肤又偏敏感,用力后搓红了大片, 光斑落下来照在那一面小镜中显得更骇人,更像只暗夜女鬼。 靳向东眸光瞥过女孩,她双肩微耷,情绪下沉着, 想到刚才的那些话, 靳向东微敛眼睫, 冷峻的侧脸陷在阴翳下,情绪难辨。 争执狠话后的沉默, 更像是两人在较劲。 迟漪卷翘的睫毛轻轻在翕动, 其实她也有认真去想他说的那些话,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其实不然, 她知道靳向东对她不同,她一点也不迟钝, 尽管没有恋爱的经验, 可她见惯了迟曼君身边那些男人的眼神——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和看女孩的不一样。 第41章 看女人的眼神里,是有欲望的。 那种欲望里,当然包括了想和女,人上床。 所以,靳向东也是吗? 她无法去揣测这一点, 也不敢去揣测这一点。 是高山雪,还是红尘风流客? 她更应该考虑的是,如果他想,那她该怎么办?拒绝还是接受?接受的话,她以什么身份和资格?当他的情人吗?是了,只能是这身份了。 这是故事开始就已然明晰的结局。豪门大家族的长子继承人,这样重地利益牵扯下,家中是一定会为他选择一位家世相貌相匹配的未婚妻的。 迟漪永远不可能在这门槛中,而她,从靠近他的最初,目的也不纯。 靳向东不知在这沉默的几分钟里,女孩心中走过了那么多的弯绕曲折。 他只在静候着她能回过头,可从上车到现在,她倔强到能让自己无可奈何。靳向东在心中暗叹口气,语调淡漠到似一种自嘲:“在我身边,也一定要保持这种戒备心,对么?” 迟漪陡然听见这个问题愣了一秒,回眸轻声:“不是。” “我以为是。”靳向东冷嗤,“所以你时刻紧绷,时刻都要想好答案才能对我开口。难道不是?” 迟漪想回答不是,可话到咽喉处瞬地又沉下去,因为她的确是每一句话都是想好答案才肯说给他。 于是她咬紧牙关,缄口不言。 而在这缄默里,靳向东心底隐有直觉,是他想要她的答案,但每一次在想要离她更近的结果都只会适得其反。 一瞬间,想到再次会面临这种结局,他如受到警醒,冷静后妥协道:“今晚的事,你不希望的,我都会选择忘掉,关于这些问题,你不肯回答,我以后也、算了,是我情绪失控,问这种出格的话。同样,在国内的一切——” 他轻幅度地点点头,继续说:“即便我不想忘,可我更不想逼你什么,也不想看见你在面对我时,怀揣着那些戒备和惊惶。迟漪,其实不是只有你才会踯躅和惊惶。” 靳向东做好准备,在她这里铩羽而归。 那些差点失控的情愫与理智,一点点收回,他要的从来不是强迫什么。 想通最后一点时,迟漪缓慢地挪动身体面对他,以微不足道的力量去勾住他垂放在中控台上的手。 莹白绵软的指尖去勾住他的。 皮肤相触的霎那,一并被她握住收紧的还有靳向东的心脏。 “我的耳夹,先还我。” 那双明亮乌黑的眼再次望向他。 这一刻,靳向东原本被她的沉默与倨傲而钉紧的心脏骤松,另一只手从中控台的柜子里取出首饰盒,打开,那枚雪白剔透的澳白珍珠耳夹落进他掌中,他眉尾一抬,示意她取走。 迟漪垂眸盯着他的手掌,从耳夹到他掌心那些清晰密布的纹路,却始终没有抬手取走。僵持片晌,她声音瓮瓮地问:“为什么?” 靳向东声线柔和:“什么?” “你刚说的那句,不是只有我才会感到踯躅惊惶。”迟漪终于肯抬起脸,被雨水渗过被湿巾用力擦拭过的脸颊妆感花得一塌糊涂t,全靠她原本优越的五官在强撑着可怕的妆容,其实一切远没有她所设想里的夸张难看,只是第一眼的确会不习惯,但这不重要。 靳向东只注视着那双澄澈无暇的乌眸,里面水光潋滟。 迟漪却在他专注的目光下生出局促,转过脸,细长手指紧了紧他的指节,执拗着追问:“那大哥,又是为什么才会感觉这样?” “哪样?”靳向东故意反问。 迟漪被他反将一军,唇抿得很紧,眼眸里又娇又忿,不自觉地声音也软得一塌糊涂:“大哥做什么要明知故问。” “我以为已经够明显了。”他顿了顿,轻舒一口气,一心一意注视她的脸庞:“因为我也是。” 这个回答令她大脑缺氧到深觉全身飘忽起来,会是她想的那个答案吗?会是她所理解的同一个意思吗?因为他也是,她的惊惶与踯躅是因为他;那么他的惶然无措原来也是因为自己吗? 在无数疑问和设想中来回旋转猜测,迟漪感觉自己忽然变得有些笨拙,脑子开始不够用,都没察觉到靳向东一边动作温柔地捋开她戴的那顶做工粗糙的紫色假发,指腹抚过她发烫的脸颊,一边垂眸认真观察耳夹结构,分秒后,修长如玉的指轻巧推开了夹扣。 男人剑眉微蹙,问:“戴这个,会不会痛?” “不痛的。”她怔怔然,心跳狂乱。 得到这个回答,靳向东了然颔首拈住她圆润如珠的耳垂,扣上耳夹。 澳白珍珠的光泽清透落在他两指之间,增添一分玉色,男人低垂着目光,视线自她耳侧延至脖颈间游离,他动作未移保持着,迟漪挺直背的姿势跟着一起僵持,丝毫不敢松懈。 她试图用吞咽,来缓解空气里的潮热氤氲。 迟漪紧张到腰心发软,只能缓缓曲臂抵在他身前,才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可她忘记了,自己已一步步在踏进他的领地,谈何行止由己。 迟漪音量放低:“……你还没告诉我答案。” 已走到这地步,再多以退为进的迂回周旋都无意义。靳向东的目光落回她脸上,他的注视已不再停留在能让她肆无忌惮的温和绅士,而是一个上位者,是领主,是杀伐果决的君王才有的强悍与不容置喙的征占欲。 靳向东捧住她的脸,气息很沉:“迟漪,不是只有你对我有欲望,我对你也是。” 迟漪瞠眸屏息看着他。他的指腹停留在她仍旧残留着口红的唇瓣,时轻时重地揉,挲着,他全神贯注擦干净她的嘴唇,恢复原本的红润潋滟。迟漪的心皱成一团,又跟着他的动作而泛起酥麻,她开始缓慢吐息,两道呼吸一轻一重交融住,鼻尖几乎与他触碰,气氛走向微妙的暗昧的危险中。 意识到这层危险时,他的手指已停下来,吻倾覆而至。 舌与舌的交迭,男人温热的手掌轻扣在她纤长后颈,继而更深地碾磨她的双唇,撬开城门齿关,攫取全部呼吸。 吻得太深,不似第一次的温柔缱绻,迟漪睫毛忍不住颤抖,眼眶灼热起来,水眸里溢出盈润的晶亮,她经验少到只有这两次,换气都学不会,只能接受到极度缺氧地坠落进他怀里,身体本能反应地颤起一阵痉挛,靳向东才肯放她呼吸。 修长分明的手指钳住迟漪小巧的下巴,虎口抵住让她张唇露出一截粉舌,靳向东黑眸里浓云翻覆,有力的手臂托稳她薄衫下圆润光洁的膝盖,将人以面对面的直接方式抱坐西裤腿面。 脱离一切克制理智和清醒,迟漪望进他那双极黑的眼睛,像深海漩涡,沉寂中又猛然卷她往深渊坠落。 最后一分神思沦陷前,迟漪从他的瞳孔里同时看清楚自己的形态。 谁也不比谁好受。 第42章 脸颊酡红,双眸失焦到沉沦,一只大掌撩开了她的长风衣,男人垂下目光看清她里面那件薄如蝉翼的紧贴着少女身体曲线的吊带热裤时,眼底聚起一片浓雾蔼蔼,掌心摁扣在她露出的一截腰腹间,他压低了声音,沉沉问:“这也是cosplay?” 原本克制的动作陡然变了味,迟漪紧闭着唇齿不敢回答,热而渴的念沿着他烘灼的掌心往下燃烧,她几乎要立马淌出涓涓的眼泪。 靳向东温柔地捧起她滚烫的脸颊,安抚地揉了揉,“无论是在深水湾那晚的吻,还是现在的。告诉我,你也是有感觉的。” 他刻意放慢了语调,似在轻哄。 如果迟漪敢抬头望一望他的眼睛,就能发现,其实他也并非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他也在等待着她给的宣判。 可是迟漪没有,她湿了双眸,伏靠在他胸膛,耳廓贴着他胸膛的位置,将他的心跳声听得好清楚。咚咚咚的声,一并也撞动她的心。 要求一个习惯性封闭自己的人,去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其实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迟漪唇齿艰涩,音量低到几不可闻:“我可以理解为,大哥的有感觉是有那么一点中意我的吗?” 问出的瞬间她便感到后悔想要退缩,她怎么可能生出这种妄想?一时的温情让她险些忘记了,他这样的人,永远姿态闲适地端坐高台明镜,清贵雅重,是悬在天边不可高不可攀的明月,人人仰望。 至于她,是穿梭在唐楼里长大的私生女,曾经可以改变命运的学业到最后也只能被迫舍弃,一步步走向生母为她拟定的人生规划里,而这份人生规划里由不得她自己做主……除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和那点不合时宜的假清高,现在的她落魄到再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更何况,她时刻都该警醒,自己是带着目的一步步去试探,去接近眼前的男人,是以利用他来实施自己的报复和自由为前提,那么,有些东西就该永远藏得滴水不漏,最好是连自己也一并瞒过去。 而眼下,即便他对自己有那么一两分的中意,可当之后东窗事发,当靳向东知道了她的目的她的算计以后,这一两分的中意,何尝不能化作一把利刃。 强制清醒后,迟漪弯眸笑了笑,那些抵拢到喉舌间的甜蜜谎话立刻变节,先一步化作了那把刺痛人心的刃:“……我当然有感觉,同大哥一样,是受欲望驱使的感觉。” 迟漪退缩地紧闭上双眼,强忍住眼眶里的酸楚。 在还能有选择余地前,她选了先退一步,为他的这一分中意,为不想辜负他的这一分中意,她肯放弃利用放弃目的,往后先退一步。 靳向东在她给的这个答案里被刺痛,“你是这样想的?” 脸颊靠在那暖而热的胸膛里,她沉默着点头,坚定着默认,这样的姿态维持了好久,久到靳向东不得不承认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给的唯一坚定的答案,久到怀里那阵暖香钻进身体里生出一种刺骨的钝痛感。 痛意令他霎那间回神,眼底的炙热温情冷却了,旖旎流连的情愫荡然无存,靳向东撤了抱她的手臂,动作慢条斯理地为她整理好凌乱的衣。 一步步,他做得越是轻柔细致,理智便愈发清醒。 整理到一丝不苟,靳向东低垂着眼眸,声音里辩不出任何情绪,说:“原来只是这样。” “我懂了。”他复又轻点点头。 怀里的人在他的反应里似乎僵了下,他看不见,有一滴湿泪落在他的衬衫。 车子拐进一条林荫道开进15区,抵达她所住公寓的街道,徐徐停稳。 迟漪转身前,很低很轻的同他说了一声谢谢,她说过太多次谢,却唯独这一次带了离别的味道。即将推开车门的刹那,身后袭来一阵强劲的风,男人从后紧紧攥住她伶仃脆弱的手腕。 他没说话,气氛沉闷到像在谱写一段结局前的风雨欲来。 迟漪深深呼吸,看他时尽量露出一个明媚天真的笑,“大哥要是真这样中意我的话,我很乐意再陪你玩一场。” 她甚至用上玩一场来形容他们,来覆盖这段心动。 车门外一片黑,没有路灯,浓云透不出一寸月光,楼宇间紧闭着一扇扇门窗不会有任何一家灯火能稍稍照拂。他只看得见车灯里融着一张姣美鲜活的脸,她盈盈在笑,却令他生出扎眼的灼痛感。 “所以,你一直都是这样看待我们的?” “不然呢?”迟漪强迫自己用尽全力把声音放得轻快从容,然后慢慢给他捋:“大哥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正常关系应该是兄妹。虽然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和t法律的束缚,但是无论怎么样,这段关系从靳叔叔和我妈妈在一起那天起,就已经注定好了,所以我们才能更清楚地明白,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成年人欲望下的促使而已。不过,鉴于我俩和父母关系都不怎么样的情况下,你要是有想法,和我背着靳家玩一玩,我当然没意见。” 这段话亏她说得出来,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迟漪,我从没拿你当妹妹看待。”靳向东强压住胸口的剧烈起伏,一字一句:“我不会变态到去吻自己的妹妹——” 迟漪出声打断他,“那不重要。大哥想和我玩吗?” 那不重要。 一切都不重要,她把态度摆的这样冷硬分明。 至于几分钟前那些耳鬓厮磨那些唇齿相依的眷恋,都在这一刻通通化为灰烬,消弭殆尽。 靳向东竭力平复着呼吸频率,面无表情到冷峻,以居高临下地审视姿态睇她,嗤道:“迟漪,你想玩,我只怕你最后输不起。” 他慢慢松手,迟漪的手腕是真的白也是真的很纤细,落了一圈醒目的红痕。 她不觉得疼,毕竟抵不上心里,故作轻松说:“没关系喽,都说是玩游戏,输赢这种事大家自负就好。”停了停,她仰眸,眼神玩味:“还是说,大哥怕自己先动心?” “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先走了。” 她不紧不慢地转身,身体倾向车门外,一截白如凝脂的小腿先跨出去,漆黑无垠的夜,投下阴影顷刻盖住她整张脸庞,心里的倒计时已经走完,身后的人不再有回应,应该是把他得罪狠了吧。 那么就此停在这里也好。 不必再增加更深更重的伤害。 她从车内起身,阖上车门,藉着手机的光一步步往公寓楼前行。 …… 黑夜里浓云浮动,一掬月光从云层穿透,照着街口停着的那台劳斯莱斯,车子从始至终未挪分毫。 今夜阴云密布,站在路边抽完整支烟,目睹迟漪离开全过程,及猝然听见他们谈及玩一玩字眼语句的德叔回到驾驶位后,把挡板降下。 林一德叹声:“迟小姐走了。”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 第43章 德叔试探:“那我们也回去吗?” “德叔,她今晚同我说,想和我玩一场。” 德叔微愣几秒,问他:“那你怎么想?” 靳向东沉默了片刻,掏出烟盒,点燃一支,沉香味很快萦绕后排车厢,他沉吸口气,缓缓道:“我曾经一度痛恨过靳仲琨在外养情人的行为,因为他伤害了我妈,可现在,我居然犹豫了。” 这句话落下,林一德的目光倏然挪向后排的男人,他深知,靳向东和迟漪更应该停在今夜,断干净回到原位是对他们彼此都好的决定。 可当他第一次从靳向东口中听见这种话时,他忽觉痛惜。 人也总会有私心,他日复一日看着靳向东二十多年如一日严守准则,以最严苛的要求来规束自身,他是在长辈希冀目光里,以揠苗助长的方式飞速成长起来的。 前十几年时光里,还算顺遂,只在老爷子离世不久后,靳向东正式入主集团走马上任第一年。东寰体系庞大到惊人,树大根深下是各方势力的盘根错节,话事人更迭,是所有势力开始涌动的最佳时机,加之一直以来,又有靳仲琨的心腹与他分庭抗衡,靳向东能把这条路走到今日并不容易。 商场是战场,看似体面,实则内里混乱诡谲,为钱为权,资本们斗得血肉模糊,连笑容都可能带着某种算计。 而在香港时,林一德便已经察觉到了大少爷对迟漪的那些不同寻常……都是凡胎肉骨,他除去管家的身份更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没有长辈不希望自己所疼惜的晚辈,能活得更快意一些。 迟漪不是他的最优选择,可恋爱这回事并不需要比较,婚姻才需要。 如果能在缔结这种婚姻之前,度过一段不算太刻骨铭心,但也足够不留憾事的恋爱,其实不算坏事。 犹豫片刻,林一德微怅说:“ethan,刚才的那些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您想说,这种想法显得我自甘堕落,分明我最讨厌,可又和靳仲琨有什么区别?” 靳向东指间夹着烟,目光下落,兀自继续说:“刚才我同她说,这种游戏,她和我玩不起。我知,这种话显得我不够绅士,也失了风度。” “ethan,我只是觉得这不像你,你一向冷静理智,该明白,有时情绪激动下,会让人话赶话,从而伤害到彼此。” 男人闻言笑了笑,半靠着椅背,略显颓然地垂下半张脸,半开玩笑说:“德叔,我才是那个被话赶话伤害到,需要一些安慰的人吧。” 降下半格车窗,车厢里的烟雾随之飘出,他冷白指端烧着那一尾猩红,灯辉暗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萧索。 靳向东偏过头,有些意兴阑珊地了过月下那一片茫然的黑,想了想,淡淡又说: “其实玩一场,也没什么。对吧。” 第21章 21# “我要他亲自来。” 接下来一周里, whatsapp最角落的聊天页面保持干净,再无新消息响起。迟漪收心回到学校上课,为买房大计, 也会在夜里来回奔波在18-20区的酒吧进行驻演。 周五,结束本周最后一堂枯燥且无聊的专业课, 迟漪独自穿过校区人潮离开,前往她常去的一家街角咖啡店解决一顿早午餐。 现在是饭点, 等餐区排着长队。 迟漪戴着蓝牙耳机听了20分钟歌才取到餐,摘掉耳机,环视四周,位置基本没有了, 如果不愿同人拼桌的话, 就只能提着袋子去附近公园里的长椅上吃, 想一想那里除了四处可见的流浪汉以及草坪有点脏乱臭之外,也没什么不好, 值得一去的风景是眺过那片表面绿盈盈的草坪能够看见碧波荡漾的塞纳河。 思绪想到这里, 临窗位置忽然有道声音叫停了她的脚步。 “celia!” 迟漪循声望去,见到一个棕发碧眼的中年女人, 对方满面春风冲她一笑,捋一捋那一头已然盘到一丝不苟的棕发, 举手投足都带着与这间咖啡店迥然不同的优雅与贵气。 helen拈咖啡杯的手向她一招:“过来坐, 亲爱的。” 迟漪回过神, 没想到会在这间店遇见她的那位导师helen。 helen是个四十多岁的英国女人,据说她的丈夫是法国某位逐步式微的贵族长子,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魄的贵族也能给到妻子还算优渥的环境,因此, helen平时穿着打扮也是偏向十分经典的老钱风,各类奢侈品包包,她也如同集邮,每日更换。不过,helen在学生们的面前,最喜欢最重要的还是借由暗透自己的贵妇身份再以维护自己那高贵典雅的形象,巩固她的威严。 实际上,迟漪其实撞见过几次helen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握着电话咬着烟,口中骂着脏词的样子。 怎么形容呢?一个真实的愤怒到面目扭曲的一点也和优雅挂不上边,并且长着helen的脸的女士形象,立刻在迟漪心里变得具象化。比起在教室里看见的眼高于顶的helen,这样的她,比较顺眼。 肚子已经饿到咕噜噜抗议,迟漪恭敬不如从命坐下来。 玻璃投射着的阳光漫漶,helen翘着尾指放下咖啡杯,微眯了眯眼:“亲爱的celia,你漫长的假期终于结束了,怎么样,回来还适应吗?” “谢谢关心,我很好。” helen闻言勾唇,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她,巴黎今天晴好,迟漪穿了一套极简黑色运动背心短裤,虽然在她身上还能保留那么一点时尚感,不过单看这可怜的面料就能知道,这套衣服不是网购的就是一些街边小店的货。 可惜了这丫头的脸,惋惜在心里一闪而过,她想起昨晚收到的那封邮件,helen不禁心里暗诽:真是小看了她 ,一直以来低调得够可以的。 “你的姐姐amy小姐昨天给我发了一封邮件。”helen抬手拂了下极度整洁的裙摆,点明主题:“celia,你同时拥有非常关心你的姐姐和母亲,你更应该去珍惜她们。好孩子,和家人有争执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也不要伤害家人爱你的心。” 迟漪的重点只听了前半句,至于后面那些冠冕堂皇的,她一点也不在意。amy是遵照迟曼君意愿行事的,这段时间迟漪拉黑了迟曼君一切联系方式,恐t怕是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试着脱离她的掌控,迟曼君才会心急地找上helen。 迟漪垂睫喝了口超热flat white,胃里舒服些,她不紧不慢地抬睫,将目光落到helen身上,作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以后你在生活和学习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找我。”helen很满意她今天的态度,至少以前这丫头根本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helen甚至温柔地点了点她的手背以示安抚,“celia,通过今天专业课上的小测试,我和frank都认为你其实很有天赋,如果你肯多在大提琴上下些苦工,一定不会比sarah差。” 弗兰克是她的另一位专业课导师,有着和helen一样眼高于顶的姿态,且从不轻易夸赞谁,是全校最严厉刻板的导师。至于sarah,她是弗兰克最喜欢的学生,天资聪颖,在各项大提琴比赛中常获金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第44章 原本听到这里,迟漪已深觉helen的浮夸与虚伪,没想到helen还有更夸张的后文告知她: “亲爱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关于这一次学校乐团在大剧院的音乐会演出,大提琴手首席这个位置,我们都希望你能积极地去参与竞选。” 这次大剧院演出的招募布告已经贴了一周多,论坛讨论热度一直上涨,迟漪即使不关心也难免会听到一些有关的零碎消息。 不过,她最近的专注点在于学校出勤率与red乐队的商演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毕竟眼下这两者比较重要。 而helen那些说她有天赋有造诣的鬼话,让迟漪忍不住笑一声,她记得清楚,不久前这位女士还曾一度痛心疾首说她拉得一塌糊涂,简直可以成为她二十多年来教学生涯里的一大败笔。那些贬低犹言在耳,这么快又能话锋陡转? 迟漪不禁想到靳向东交给她的那句:人和人之间的平衡支点,无非是利益牵扯。 猜一下,helen这样自诩贵妇的女人,是为怎样庞大的利益所诱惑? 大提琴首席的位置让她和sarah去竞争?她还不至于这么不自量力。 迟漪单手托腮注视着她,露出甜美笑容,施施然说:“helen你知道吗?其实,我更喜欢看你不装的时候,更有亲切感。” “什么?” 迟漪佯装思考,说:“就比如,你那时候在走廊里,和人打电话吐槽我们尊敬的校长是个又扣又爱摆架子的老秃驴,又比如,你骂你丈夫的弟弟长得像倭瓜,每个月都要当一回讨债鬼——” helen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瞠圆,不可思议地定在她脸上,“celia!shut up!你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她的音量已尽可能地压低了,走时,helen那张化着精致妆容,永远善于表情管理的脸上,是如何都压不住诧异与惶愕。 拿别人的痛点来攻击对方是不礼貌不淑女的,曾经她的一位家庭老师曾这样告诉迟漪。 可是后来,迟漪发现人也可以不那么良善,也不必有那么重的道德感,因为别人可不一定会对你善良,所以她学会攻击,学会用锋利的棱角保护自己。 对面的位置空了,往外看,对面有一家设计独特的花店,门口摆放着紧凑的花架,一束束鲜花在明媚春光里争相斗艳地盛放着,橙黄红绿,葳蕤鲜艳,看得让人心情舒畅。 她咬上一大口火腿芝士三明治,脆生菜在齿间轻响,加热后的肉汁融着一层厚厚的芝士在味蕾上跳舞。对饥饿的人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一餐热食更能打动她。 饱腹满足,手机whatsapp里没有接收到新消息。 迟漪熄屏长舒一口气,离开咖啡店,打算从对面那间花店里带一束鲜花回到公寓躺平。 三月底,她想买的芍药品种缺货,最后退而求其次选了一大捧绿桔梗和多头康乃馨,店员小姐姐用牛皮纸仔仔细细地包好两扎花束,然后祝福她今日好运。 迟漪一路抱着花回到15区的家,脚步轻快,行至公寓楼下的街口时,身后红灯亮起,在城市喧嚣的白噪音里,她蓦然止步。 开阔的视野里,豪车多醒目,一台熟悉的劳斯莱斯在街口停靠,一如他们分别那夜。 司机看起来等她很久了,一见到她,便稳步前来。 年轻男子着一身黑色正装,气质相貌都不错,很有华尔街精英男的风范。迟漪记性算好,隐约记得他,犹豫两秒,问:“沙尖咀那晚,我见过你。你是他的秘书?” “是的,迟小姐。我叫李斯言,是靳生的秘书之一,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李秘温文一笑,将手里提着的一个极度精致的包装袋递向她:“靳生吩咐,要我给您送来这个,希望您收到以后能喜欢。” 他消失的杳无音信,几乎让她以为就此中断,却又忽然再度出现,是想通她的提议还是如何? 迟漪没有接,捧着花束的细白手指紧了紧是潜意识的拒绝,她看向李斯言:“李先生,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这份礼物我不能收。” 李斯言没料到自己老板首次追女仔,会被拒绝,蓝牙耳机还别在耳廓,一阵电流淌过,他顿感有点汗流浃背,开始认真解释说:“迟小姐,靳先生说,您能明白。” “并且,也是为那晚的唐突致歉,希望您不要介怀。” 她能明白的意思,迟漪只能想到,靳向东是愿意接受她那个荒唐的提议,成年男女玩一场,然后散伙。 这本是她的胡话,他是成熟理智的人,明明懂得她的意外之意是就此停下算了。 可是现在怎么回事?模棱两可的,是教人去猜吗。 迟漪目光落向那精致而显得昂贵的礼品袋,缓解了情绪。 “我想,我没有那么了解靳生的心思。”再抬眼,女孩清亮瞳孔里泛起牵强的笑,她尾调刻意上扬:“抱歉没必要,唐突的人是我。如果他的意思是关于那天的答案,那拜托秘书先生替我带句话,我要他亲自来。” 能对老板这样理直气壮使唤的,李斯言这些年是第一次见,他下意识开口想先作一番解释。洛杉矶目前正在举办一届有关于ai医疗生态的世界级商业峰会,靳向东代表东寰作为本次峰会的副主席出席,于前日凌晨抵达洛杉矶,连续两日都陪同峰会主席及中东投资方参加一些必要的商务应酬,足见此次重要性,绝非是托词,而是实实在在地无法脱身,才会命他前来。 但耳机里的一道沉稳的男声制止了他:“斯言,答应她。” 这一句吩咐令李斯言的头脑彻底灵清起来,他暗吸口气,态度极其端正:“迟小姐放心,话一定为您带到,只望您能多匀一分耐心。” / 上楼回到公寓,迟漪三两下蹬掉了鞋,走向窗边那张墨绿储物柜前,将怀里两大捧鲜花拆掉包装,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修剪花枝,然后选了两个几何形素色瓶子插进去。 鲜妍葳蕤的花束盛放在透明瓶子里,装点了这一面白墙,而花瓶旁边放着一个黑色镶金箔雕刻藤蔓的盒子,长宽约有30cm,四四方方的正方体,一条淡粉色的丝带缠着盒身系成了极漂亮的蝴蝶结,很美观。 迟漪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并且这体积也让她根本无从去猜测去期待里面的具体物品。但要按照靳向东这种古板清正的男人,送礼物的思路去猜想的话,或许是会一双非常昂贵的高跟鞋?又或许是一套让她为之瞠目结舌的璀璨珠宝?还是说这是什么书籍,他难不成想讽刺一下她,然后要求她增加一下学识吗? 怀揣着无数奇妙的想法,迟漪站在盒子前良久,终于忍不住去提起来,仔细掂量一下重量。 书籍,珠宝的念头立马被打消掉,迟漪捏住丝带一角,呷口气,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一窥真相。 黑色礼物盒一层层被打开,露出一个圆形的玻璃材质的透着金黄,色光芒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的小王子坐在一片金茫茫的光亮中,双手小心翼翼捧起一朵玫瑰,那双雕刻精致的眼睛澄净剔透,专注凝视他的那一朵玫瑰。 第45章 漫天细碎的金片在水晶球里浮动如流云,这个星球世界很小,只能住下小王子和玫瑰。 迟漪的目光微震,落在他脚下的那一片金黄土地上,那些光源全来自这片以黄钻铺就的星球,原来并非是灯带亮起的光,而是钻石凝聚而成的光。 原本沉浸在有点喜悦于能收到礼t物,又有点失落居然是水晶球的情绪中,瞬间被这样的发现而震击心灵。 普通钻石是贬值的是不值钱的,迟曼君从前是买不起大量的珠宝,后来跟了靳仲琨,购买钻石珠宝,她有了无限底气,如今也只会选择拍卖会上那些顶级的彩钻,专柜里的成品她甚至再不会看一眼,在她眼里,尤其是碎钻都是不值钱的。 可是迟漪很喜欢这份礼物,她在意的是这份礼物的制作工期,购买钻石重新打造,需要一定的工期,或长或短,总之是代表对方的心意,她也知道于靳向东而言,时间都是可以由财富去定义的,可,只要有那么一分,她也愿意要这仅仅一分的心意。 心潮在这一刻而涌动。 为这一分心意,她愿意还他多一分的耐心。 在她设定的期限内,见到他,为前提。 / 峰会结束在晚上,接下来是一场商务式的宴会。 靳向东对着镜中整理衣冠,那张风流倜傥的面孔浮了一圈极浅的倦色,这几日他几乎没有休息够十小时,为公务,也为一人。 分别的话,他们都说得很重。 派李斯言送礼物前,他也曾冥思苦想,想她会不会不肯收下,想她是不是狠心至此要切断所有,他这方面的经验一片空白,零星落下的墨水,都是迟漪留下的。 为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等在她公寓楼下的那个晚上,靳向东的从容不再,只剩下心中两种极端的情绪交战激烈。在面对她之前,他经历过最高难度的周旋,是为当时负责在北欧的外贸货船被扣压而与当地政府官员僵持48小时,那一年他不到二十岁,祖父仍在,而结果自然告捷,初出茅庐的青年意气风发,壮志在握。 可到了迟漪这里,他的那些游刃有余,胜券在握通通告败,感情之事如一艘巨轮行在海面,风暴天气都是变化莫测,再多的技巧在真正难测的海暴之下也是黔驴技穷,根本无法实现完全掌控局面。 他也会经历踌躇、徘徊,一筹莫展时,才选择以这种方式送她一份礼物。 如果她肯收,那一切是尚有回旋余地,但他同时也须清楚送礼时的那份说辞给他们之间的局面下了定义,结局终将会面临停滞;而她若不愿意,那么他愿意留一份体面,洒脱画上句点。 左右都不过是一个船注定会沉的结局。 然而,二十分钟前,李斯言告诉他:迟小姐收下了。 那一刻,他才看明自己的心。 是明明白白写清的不甘,不舍,不愿意放手。 心中生起前所未有的迫切焦灼,靳向东想要通过李斯言得知她当时的心情如何,是否漠然,又是否会有那一分的欣愉。最终,他克制住那些失控的念想,淡淡应知道了,挂断电话不再问。 他应该留着这个问题,听她亲口告诉他,如果她愿意。 男人背影孑然立在下榻酒店的落地窗前,夜浓至此。林一德推门进来,告诉他晚宴出席名单,靳向东眼底带着一些意兴索然地略一颔首,他思索片刻,似想到什么,吩咐道:“德叔,明天下午苏富比拍卖会的邀请函,帮我重新应下,拍卖结束后,行程改成直飞巴黎。” 林一德听到后面不禁皱起眉,提醒他:“可是您后天还有和硅基副总的会面,这件事上,老太太有嘱托让您在多注重些。” 靳向东听完他的劝说,只是抬眸看一眼窗外,自春夜天幕里倾泻着皎皎明月光,男人沉沉舒了口气,说:“德叔,巴黎的事,我想排在前面。” 第22章 22# 因为想见你 次日晚报, 苏富比拍卖专场上,作为压轴出场的是一颗产自斯里兰卡的32.56ct帕帕恰拉橙粉蓝宝石戒指,最终以100万美金的价格成交, 落进一位神秘亚洲富豪囊中。 两小时后,这颗钻石戒指由一支专业珠宝团队护送上一架自洛杉矶机场起飞的湾流g650, 本次航班的目的地是巴黎。 / 从一个国度跨越到另一个国度,公务机的飞行时间需要10小时, 抵达巴黎是凌晨四点,落地机场一片冷清,整座城市还在沉睡中。 靳向东每年抵法的行程频繁,因此德叔有考过法国驾照, 并且也有雇佣当地司机, 这一次的行程是临时起意, 他基本没有休息,但体恤到德叔上了年纪, 靳向东不愿折腾他, 遂放了他一日假。 前来接机但司机是个法国男人,这一趟可以获得一笔非常丰厚的加班报酬, 为此男人心情很好,穿戴十分整齐, 一身正统西装佩戴白手套, 之前经过培训, 已具备绅士礼仪。 司机开车驱往15区,一路窗外俱是黑茫茫的一片,塞纳河畔的几盏路灯将原本便沉默的气氛烘托得更为沉静。 靳向东睨过路边的梧桐树,距离越来越近,劳斯莱斯平稳拐过一个转弯, 缓缓停在街口,已经到了。 靳向东目光投落至窗外那条黑漆漆的柏油路,问司机:“什么时间了?” “先生,现在是早上五点。” 天还未亮,看得见窗外月光,街区所有的店面无不紧闭,靳向东坐在车内静了许久,一直到月光消失,天濛濛亮,一道暖的光浸着云层,再一点点穿透一簇簇的树枝,日影落在地面,那些光束再跳跃到深蓝色的塞纳河里。 他心中计算,今日周一,法国人一周工作时间只有35小时,除开周末,他们平均每天工作7-8小时,也就意味着要一直等到差不多九点,这条街才会有苏醒迹象。 男人长指拨正腕表表带,距离9点,还剩4小时。 比起想见,他更希望她能好好睡一觉。 / 迟漪最近在尝试停掉褪黑素,同时也在减少饮酒频率,一下摆脱药物和酒精两种助力的后果就是夜里会翻来覆去地折腾,睡眠时间成功缩短为从凌晨四点到现在。 望一眼墙上那只网上淘的二手猫头鹰挂钟,上面时针刚转到7点。 又只睡了三小时就醒。 很烦,但睡不着了。 迟漪索性从床上翻身起来,独居生活时,她习惯裸睡,套了条极薄的真丝睡裙,没穿鞋,直接推开卧室门走出去。 这间公寓一室一厅,朝南,比较通透,客厅采光极好,入目第一眼便是落地窗前摆着的两只透明几何花瓶,挨着蕾丝窗帘那只瓶子插着的大捧绿桔梗,一些已有垂头迹象。 迟漪只看了一眼,眼神还未从醒来的状态里聚焦,微动眉梢,扎起头发去了淋浴间洗漱。 之前给她开过安眠药的医生说过,运动也能帮助睡眠,最近原本还想去拿药,那位意大利女医生意味深长同她讲了句,不妨去谈场恋爱,运动可不限于跑步,或许还有sex。 第46章 迟漪当时强装着镇定同女医生说了谢谢,她会考虑。实际上当时心跳如擂,一万个what写满脑子,要命,她还不想经历实战好吧! 为了摒弃脑子里横蹿不止的不良思想,她决定今天早上出门跑步,消耗体力。 换上一整套修身极佳的lulu运动背心和瑜伽裤,迟漪弯腰从鞋柜里翻找出闲置到落灰的运动鞋,玄关墙面贴着一面长镜,玻璃里清晰倒映出女孩清瘦高挑的身姿。 玄关门推开又阖上,楼道里的风灌进来,轻轻吹动过那一面雪白窗帘。 / 迟漪执行力还算不错,沿着熟悉的市井小道至塞纳河畔这一带慢跑了1小时,清晨有微风,气温怡人,她不是爱出汗的体质,瓷白素净的一张脸上只微微透着运动过后的潮红色。 八点半,后街一家常去的面包店营业了,正好可以买一些回去当早餐。 计划基本是沿着她的想法进行着,而也是在抱着面包折返,沿正街向公寓楼走回去时,迟漪眼神微愣,停滞大概两秒,她克制着想揉眼睛的冲动,只用力地眨了眨。 日光洒金般落下来,斑马线的对面停靠着那台引人注目的顶配豪车。 而车旁的男人白衫黑裤,姿态散漫闲适,分明是最刻板寻常的一套商务穿着,偏偏在他身上就更显得肩宽腰窄,修劲挺拔,比例极佳。 尤其是那缎面衬衫被晨间的风拂过,隐约勾勒出一层薄肌,靳向东并不是健身房教练那种威猛壮硕型的身材,而是在岁月长河中蜕离了那层少年如白杨般的清瘦单薄,渐渐修炼得板正有型,看上去很健康作息很规律的那种,当然,摸上去也……很,不,赖。 迟漪最清楚,因为她摸过那一层的匀实紧密的触感。 他的胸膛、肩膀温暖宽大并且结实有力,拥抱时能包裹t住她,给足安全感。 胡思乱想到脸红处,迟漪捏着面包袋的手指轻蜷起,只能怪罪于那位口无遮拦的女医生,想要收回这道眸光,站在街对面的人却忽而回眸。 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望进她的眼底,令只是小弧度跃动的心跳立时变得躁动难止。 隔着街道建筑,隔着斑马线的红灯,正在苏醒的城市多了些络绎的人影、车流,川流着将他们的目光暂且隔断。 迟漪看清楚了,靳向东怀里还抱着一束用纯黑包装纸配一条黑丝带扎得精致而鲜妍的落日珊瑚。正是那天她在花店里没有买到的芍药品种,这类花,向来五月最盛。 红灯停跳变成绿灯,街对面等待的人寥寥无几,基本都已通过了,只剩下她还一直站在原地。 现在没了任何的阻隔,靳向东的目光深深注视着她,绿灯还剩下10秒,迟漪掌心的手机震了震,whatsapp里那个沉寂已久的名字,隔着斑马线拨来电话。 “怎么不过来?” 城市的白噪音下,显得他的声音如此清冷,如山间一把晨风,钻进她灼烫的心里。 迟漪掌着电话,压秒走完红灯剩下的最后十秒。 原本她就是要走这条路回家的。 电话没断,但迟漪故意要从他身边经过,步调越发加快时,被他预判了想法,迟漪握着电话的那只手肘被他轻力攥停,掌力不带犹豫地直接将人稳稳拉到身前。 靳向东实在高大,体型差直接将她整个笼罩,事实上迟漪去医院时重新量过身高,她现在光脚刚好有170,走在巴黎根本不算什么小巧玲珑的,可他比她还要高上许多,要仰脖才能堪堪与男人对视。 “视而不见?”靳向东目光逡巡过她那双晶亮的眼,“长本事了,迟漪。” 迟漪也傲气得很,纤眉微抬,故意要和他较劲,“我眼睛近视,有散光。唔好意思,没认出来是大哥。” 体检测的视力5.0,隔老远看个侧影都能认出来是他,迟漪撒谎起来是口吻分毫不乱的。 靳向东知她诡辩本事,也不同她揪漏洞,朝前一步,气势压迫地向她倾斜,逼得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要她眼里有他,只能装下他。 才满意地问:“现在看清了?” 呼吸全都被男人身上的古龙水味占据着,迟漪强迫镇定,目光下落:“看清了……”她作势挣开他的手掌,以肘去抵挡这份缩小到几乎相贴的距离。 “能不能……别靠这么近。” “抱歉。”达成目的,靳向东绅士风度松开她,后退半步,目光却分毫不曾移动注视着微红的洁净脸庞:“刚跑完步?” 热流散开,迟漪微喘着说:“对啊,没有你在,我也过得很充实的好吧。” 话一出口她便知不对,明明人家也没问她过得怎么样,耳廓一下就热得发烫。 靳向东抄兜而立,眼神里的那些压迫与强势感消弭,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女孩的变化,察觉到她红透如莓果一般圆润耳垂时,才不紧不慢补上那句:“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一句里,有细细风声灌过耳廓,她刚低垂下去的眼睫下意识地抬起,眸光凌凌望进男人深沉静和的目光里,一种被他击中的平静蹿流全身血液。 他继续问:“有没有认真吃饭?” 静默的对视下,迟漪紧了靳怀里的面包袋,微抬下颚,口吻轻快说:“当然,我又不是暖饱不自知的人。” 靳向东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怀里抱着的食物,里面全是一些散发着烘烤香味的饼干面包,再对上女孩眼底那份娇俏的骄傲,他失笑一下,“很厉害。” 而后,又问她:“最近睡得还好吗?” 有一种夜里不睡觉被大人抓包心虚感,迟漪眼睫飞眨,“为什么问这个?” “之前知道你半夜会惊醒,所以想知道。”他说话时的眼神清绝而透着温柔,语速放慢,足够令人心口一颤:“可以告诉我吗?” 迟漪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会记得这样一件微末到不值一提的小事。 一瞬间,她所有的无所适从,仓惶失措都转瞬无形,陷落进他所设的温柔沼泽里。 “吃得不错,睡得也不错,体重也有长,学习虽然不怎么努力,但是有努力在保持还算不错的出勤率。” 迟漪知道自己很轻易能为他动容,她不喜欢这样不受控的心动,只能每一句都是反话,事实上,三餐更多时候只有一餐,睡眠一直都很差,体重没有长,只有身高长了一公分,学习不努力,最近连出勤率都会因为前一夜跑过酒吧而不小心迟到,不得不被导师打叉。 末了,那张洁净美好的脸庞露出淡淡的微笑,问:“大哥呢?最近也有过得很好吧。” 靳向东凝注着她唇角那抹盛放的笑,明媚漂亮到耀眼,像极了他怀里这束花,她该盛放。 “开会,应酬,出差,参加一些活动,很忙,也会抽空陪一下家人。” 家人指的是他的祖母吗?迟漪没有问,她直觉还有后文。 也深深感知到今天的他并不如表面般温柔儒雅,至少从他浓云覆盖的眼神中,迟漪感知到了男人的侵略性,运动过后的小腿肌肉没出息地微颤了下。 第47章 她的背小心半靠在劳斯莱斯光洁珵亮的车门上,玫红色唇瓣微翕,心底在微微发紧。 靳向东只停顿了一息,然后字字平稳而克制地说下去:“睡眠不是很好,因为一直在赶路。” “因为想见你。” 第23章 23# 熟透莓果 怀里抱着的纸袋捏出咯吱一声轻响。 迟漪眼睫一眨不眨定定看着他, 为他这句过于坦然直白的想见而感到心神蓦地一忡,碎金般的阳光浮过她浓翘的睫,她微吐口气, 视线移到他怀里那束艳丽的花上,“花, 是送我的吗?” 她在明知故问,想要转移话头。 靳向东摸透她潜意识的逃避心理, 点头,瞥一眼她怀里满当当的纸袋,轻抬下颌,“是送你的, 先替你拿着。” 迟漪也点点头, 眸光不由在那花束上流连。 两人身后寂静的街道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车水马龙, 街口的第一家店已然开工了,每当顾客进出便会响起一道感应的铃铛声。迟漪视线游离着瞥过一眼那间店面, 她原本还算得上平静的表情骤然一变, 闪过一抹惊色,慌乱地去拽靳向东的小臂, 借男人的高大身形掩盖住自己。 花瓣的包装纸乍地撞上那袋面包,近得不能再近, 靳向东半垂眼皮, 能够细数她扇动的睫毛根数, 一厘米,他的唇可以触碰到女孩光洁饱满的额头。 靳向东克制着气息,问:“怎么了?” “腿、腿麻了……”迟漪视线紧追着那家店里走出来的一个人影,紧张感让她指腹的力量增加,用力摁着他被衣袖包裹住的手臂, 全然不察颈侧的呼吸好乱,语态强硬又急切:“先借我靠一会儿,不行吗?” 几近相拥的姿势里,只有她的视野能看清——一个东方面孔的老太太从那间首饰店里提着口袋慢悠悠地走出来,或许是在眺望前方的红绿灯,老人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的位置上,迟漪慌忙之下把脸颊贴住他心口位置,避开老太太的视野区域。 只是以这样的姿势,引人注目的便是这个倜傥不凡的东方男人。 红灯大概十五秒跳停,老人惊诧的眼神祇落在这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身上两秒便移开,穿过那条斑马线渐渐走远了。 同样脸上闪动过惊诧表情的还有街口透风的法国司机,他与雇主遥遥相望,暗吸口气,“……” 而后,他自觉背过身去,装视而不见。 其实这中国老板,也挺开放的。 迟漪脸颊都是潮热的,扎着丸子头的鬓角有点发汗,靳向东身体近乎僵硬了,在她忽然靠上来的那一瞬,少女发丝间那缕橙花香的味道占满这片狭窄空间,男人喉结微滚。 那阵盈动的香从怀里远了。 靳向东骤紧的心得到舒缓,目光逡巡过她脸上慌乱神态,问:“现在缓过来了?” “昂。”迟漪从他怀里抬起脸,眸光闪亮着,慢慢说:“缓过来了。” 靳向东眉棱轻抬,不紧不慢等她整理好,“刚才在躲谁?” “……”迟漪浓睫微翕,假意捏了捏抱着面包袋的手臂,“才没有,不是都说腿麻了吗。” “行。那就是我见不得人。” 他冷呵一声下了结论,不再听她更多借口,动作连贯而自然地从她怀里接过那面包t袋子,一手抱花,一手提袋,最后才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帮你提上去?” 迟漪双手解脱,背过一只手搓了搓拇指,仰眸盯他:“怎么敢劳烦您呢。” “带路。” “好的,这边走。” 公寓紧挨着地铁与公交,这条街的人渐渐多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逆着人流往回走,几分钟便到了公寓楼。 靳向东前后来过这片街区两次,却从不知内貌是这样的,巴黎有太多老旧建筑,不脏不乱没有难闻的气味,看一眼走廊上掉的那几块墙皮,他才明白是自己的预想太高。 窄到只能装下三个成年人的电梯终于上到8楼,这里是一梯两户的格局,每一处似乎都是狭窄的,靳向东跟着她往前走到最尽头,一直到停在一户门前,靳向东才发觉,那些所谓的一眼洞悉她的所有,其实并不是这样,曾经那些所谓的靠近,并非是他靠近了迟漪,而是迟漪靠近了他,直到现在,终于走到她的领地门前,而这扇门能否为他而开,才算一直以来的第一次靠近,第一次能去了解她。 视线逡过那扇淡紫色的铁皮门,应是重新涂上的颜色,刷漆的纹路统一是朝上的,看得出很仔细,他不禁把目光投落在她过于清瘦的背影。 伴随吱呀一声轻响,迟漪揿开门锁,踏进屋子里,身后却没有任何声响,她扭头看他一眼,人还站在那,不动如山。 “不进来吗?” 靳向东抬起眼神,问:“我能进来吗?” “……” 故意的吧这人。 迟漪没立刻回答他,脑海里莫名过了一遍刚才楼下的画面,她忽然说:“刚才在楼下的确是在躲一个人,那人是我邻居,喏,就是隔壁那家的一个小老太太。因为她也是香港人,而且她认识我妈妈也认识她的私人助理amy,被她发现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风险太大了,尤其那个男人是你。” 话停在这,那些不可承接的后果显而易见。 迟漪轻佻了下眉,随后顾自走进去,坐在矮凳上拖鞋换鞋,挤一泵玄关的免洗消毒液,想一想又回头说:“没有多余的男士拖鞋,大哥要是不介意这里很小的话,直接进来吧。” 得到允准,靳向东跨进那张粉色毛绒地毯,彻底走进了她的“家”,语速沉缓回:“迟漪,所以你最担心的是这个?” 当然不是这个,反而,她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捅开这层关系薄膜,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迟漪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 可眼下,她的躲避却是为了不被发现。 老太太是邻居不假,认识amy不假,可老太太并不认识迟曼君,amy也并非事事都要上报给迟曼君,只是迟漪曾经有过一次前车之鉴,那一次是周清安,也许是因为后怕,所以不愿意再让这样的关系被人发现吧。 又或许,往内心最深处去探究挖掘,是想要留住他的一两分中意,罢了。 “抱歉,我不该提这个话题。”迟漪露出一个极浅的笑,轻声说:“随便坐吧。” 她不愿再谈的心思摆在脸上。 飞机上的10小时,靳向东几乎没睡,就着那点时间在审阅新一批的文件,以便返回时,能将一切事宜办得高效省时。他思维缜密周到,要将所有的事都划分在一个可控范围内,成为一艘失去桅杆的船帆会是一场灾难。 可决定改变行程飞往巴黎,他知道,这一程是失控。 跨进这间公寓,大概也算是靳向东人生中的一次新奇的切实体验,这是一间一眼便能望尽布局的屋子,小到让他感觉到离谱。 但,这里能被迟漪收拾得井井有条,明净不失温馨,公寓整体色调是干净的暖调,再走进几步,目光掠过那挨着沙发的一张矮几,上面放着只淡粉色几何形花瓶,一束康斯坦茨月季垂枝盛放着,花香已淡了,应是放了有一段时间。 第48章 因为地方小,迟漪站在厨房桌台的位置能够直接望向他:“大哥吃早餐了吗?” 靳向东回过神,把怀里的花放到落地窗前的那一面柜子上,那里也摆着两只花瓶,还有余地能放下他的落日珊瑚,令它迎着窗外这一片阳光盛开,一边回:“还没有。” “那一起吃吧,只是我家里没什么蔬菜和肉类,只能让大哥暂且将就一下,可以吗?” “好。” 厨房太小,照西厨配备装修,没有设明火,只能使用电磁炉之类的简易电器。 迟漪自身也没什么厨艺傍身,外食占据了她的大半生命,家里现有的无非是些零食,牛奶,水果,麦片之类。 现在她也只能琢磨着翻找出一袋还未开封过的麦片,配鲜奶,再切一点水果做个简单的燕麦碗。 / 一顿早餐敷衍了事,只能算尚可果腹。 迟漪很有东道主的自觉,又给他添了一杯热红茶,随后便收了两个碗拿去厨房洗。 水声簌簌流动着,迟漪将两副碗筷清洗干净再沥水摆放不过五分钟。 她转过身,心里搜寻着是否该说些什么时,不远处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 雪白纱帘照进来阳光,拂过客厅里的桌木柜橱,光影斑驳。 靳向东坐在那张铺着雪色布条的沙发上,他的身形高大修长,陷落进那么窄小的一张椅座里,无端显出几分局促。 似在提醒她,他从不属于这样狭窄的地方。 迟漪双手支着大理石桌面,静静的看着光影浮沉里的他。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完全熟睡的,卸掉一切防备之下的靳向东。 迟漪放轻了脚步靠近他,走到沙发前,她缓缓蹲下身体,深深凝注着他的面容,他的双目微阖,眼睑下方有一片淡青色的影,她想起来,见面时他说的那句睡眠不好,因为一直在赶路。 起初她没有在意的,可现在却仿佛成为一条无法作伪的佐证,令她心中惊然一动。 迟漪深舒着气息,抬手想抚平他微蹙的眉心,身体向前微倾着,眸光流连在他薄红唇间。 他们吻过不止一次,即便她没有第二对像作比较,可身体的反应告诉了她,那滋味不坏。 窗内透过暗影,掩住她眼底那分清明,迟漪闭上眼睫,附身轻含住男人柔软的唇角。 她私设的时限很短,未曾想,刚想往后退,男人倏地警醒睁开双眸,紧紧扣住了她的腰心,攥着她纤细柔软的手腕一把将人托回到身前。 视线相接得那样近,一重一轻的呼吸密密绕缠。 “刚在做什么?”靳向东醒来后的眸色很浓,锢着她的力道分外强悍霸道,令她无法挪动寸毫,只能微仰眼眸承接他的一切。 迟漪轻轻咽动,口吻不乱地撒谎:“看你睡着了,想着要不要给你盖张毯子。” 靳向东浓得化不开的眼神注视她片晌,沉声说:“你刚在亲我。” 蜻蜓点水般的触感,很短暂,却软得不可思议,令他从梦中惊醒,想要留住这一分温软。 迟漪微愕着张开唇,有一种被他看透后戏耍的窘迫感,低声说:“大哥既然知道了,怎么还问我。” 水眸里闪过一丝嗔意,她复又垂盖浓睫,敛着情绪。 靳向东喉结微滚,动情地摩挲过她腕心脉络,问:“我知道,可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猜出来的和你说的,这两者不一样,你明不明白?” 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她没有问,那双水雾氤氲得好浓的乌眸只是望着他,窗外探进来的光斑落在她的脸颊,浓长睫影拉长如蝶翼翕动。迟漪是美丽的,这是她盛放在外最张扬,最一目了然的一点,可将她握在掌中时,靳向东能那么分明地感受到她的脆弱易折,那些强骨和傲气,会不会也是她脆弱的化身? 靳向东想,也许是这样,所以她在害怕,因为这份害怕,所以她想远离他,心中为这道想法而骤然一惊,他不再顾任何,将人一把抱进怀里,让她坐上来,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极软的脸颊肉,问:“可以吗?” 气息好近,她垂下来的睫毛扫过男人直挺鼻梁,唇微张了张,靳向东立时变了主意不等回答,下一秒,他的吻衔盖而来。 鼻息相接,乱着,靳向东的吻自唇边游离,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白玉似的耳垂上,几乎捕捉不到那一厘秒的触感,迟漪睫毛在颤,乌亮澄澈的瞳仁张皇放大。 靳向东垂睫注视她的目光温柔缱绻,迟漪心好慌,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自投罗网的小鹿。 双唇互相吮含着,靳向东看透她眼里的那分t惊慌,他在心底质问自己不过是个想要饱尝情欲的衣冠禽兽,继而在控制着力度不伤她的情况下,强势撬开她的齿,唇舌皆是失守的城池,迟漪垂着眼帘坐在他身上,与他抵深缠吻,至那一滴晶亮津,液沿着唇角淌出。 靳向东谴责自己这一刻的道貌岸然,下一秒的动作却只增不减。 她穿的是运动背心,腰线以下是雪白纤细的身体,男人大拇指自她腰心皮肤抚过,没有任何隔阂,薄茧真实地刮蹭过那一片肌肤时,迟漪顿感脊心酥麻如电流击过,原还靠着坚强而悬于一线的耐力强撑那一毫的距离,现在是彻彻底底地跪坐下去。 大拇指的温度烫着腰心,那条极薄的瑜伽裤紧裹着她的双腿,硌在那里的太有分量了,迟漪脑子完全空白了,想要退下去,可他的力气那么重地锢住她已在发颤的腰,退缩也只能是令人更为难忍的摩擦。 往下,重了一分,迟漪眼泪都凝在眼眶了。 根本没有能力承受倏然来袭的那一小阵潮浪,浪花把她的脸颊拍打得红透,像一颗熟透莓果,诱发着一种勾人心魂的糜烂果香。 靳向东轻轻抚拍着她的背脊,像在安抚婴孩一般轻柔,可另一只手的动作却是那么恶劣又禽兽地往下,克制着气息,他停在这里。 语调很沉,更像是一种命令:“迟漪,告诉我,你现在什么感觉。” 第24章 24# 要么,是他压根不行。 阳光勾勒在两人的面部轮廓上, 有一层柔柔薄光,迟漪骑,坐在他身上, 解掉禁锢的两只手用力地把着男人宽大肩胛。 真丝面料的衬衫被她细长的手指捏起折痕,松开时复又变得平整, 难耐的余韵终于过去了。 迟漪仰着莹白的颈,有水珠自沿着淌下来, 她开始承认,仅仅只是这样的程度,也远远胜过一小时慢跑的体力消耗。 “迟漪。” 他的嗓音条件太好,但这时刻, 却像是一道魔咒, 迟漪身体本能反应地夹得更紧。 “现在、不准……叫我名字。” 靳向东微眯眼眸, 注视着她已然湿漉漉,还要用力瞪他的眼眸, 似想到什么, 大拇指再次抚磨过那片泛红的腰心皮肤,怀里人顿时极轻地颤了下。 原来这是她的敏感区。 第49章 “迟漪, 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感觉?” 他坏得透底, 居然要追问她的详细感受, 好像他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是什么新问世的某产品, 作为试用者,需要留下一份初体验的问卷调查报告。 迟漪将脸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尖轻轻地擦过,像是一只倦怠期的小猫在蹭人。 这比手指磨蹭过去的感觉还要狎昵。 靳向东喉间微咽,肩头骤然生出丝丝痛意, 是她狠狠咬了下去。 他没阻拦,落在她后腰的大掌任旧扶着她的平衡,待她松了口,痛意便丝丝麻麻地扩散开,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面不改色。 迟漪疑心是否自己咬得还不够狠,为什么他还能如此从容镇定,眉头都未皱丝毫。 可咬过那一处,隔着衬衫齿痕都入穿破一般,她肯定自己是狠心在咬的,也许男人耐疼能力强? 迟漪瓮声瓮气问他:“不疼吗?” “你不觉得问太迟了?”靳向东挑眉看她一眼,她枕在肩膀处,露出的小半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背心贴合腰线的布料翻卷起,是他的杰作。 靳向东克制着,把浓郁翻涌的欲望压下去,虎口握住她纤盈不堪的腰侧,帮她整理好。 “刚才,是我失控了。” 似乎发生这件事太过突然,尽管年龄尚轻,可迟漪现在已不是最初那个不谙世事的little girl,她混迹酒吧的一年时间里,声色犬马的场合看得太多,包括周边也会遇上一两位好心的女性长辈(比如邻居老太太,或是常接触的女医生)都有告诉她男女之间,她可以去尝试去享受,但同时也应该提防的一些事。 邀请一位成年男性来到家中,即便这人曾经是她有过敬重的兄长,可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什么,她一清二楚。 是迟漪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又或者,是她高估了靳向东的绅士品格。 “原来你不是谦谦君子,你是道貌岸然。”她埋头低声控诉。 “对,我的确是道貌岸然。” 迟漪不满意他风轻云淡的口吻,又说:“大哥倒是很坦诚。” “是你不懂男人。”靳向东无法再忍她毛茸茸的脑袋在心口位置蹭来蹭去,抬起她发热的脸颊,一字一句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若还能岿然不动做清风霁月高高在上的柳下惠,我想,要么是他并不中意你,要么,是他压根不行。” “而第一点,我很确认,我对你有感觉。至于第二点,在你之前我没有过别人,所以需要你以后慢慢来确认。”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迟漪眼底有些迷茫,刚才那绵长而令她倾泻的一个吻里,她甚至幻想过,是否他的前度,也曾沉沦在他的吻里。 分明他像极了身经百战的人,吻起女人来,是那么凶,那么坏,又那么的难顶…… 可现在她忽然得知原来他没有过前度的吗?缓一缓,迟漪仍觉昏沉,思索着厘清有些混乱的言语:“所以,大哥说的有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几乎就要直接问他,是生理上的,还是心里的情意动? “我不知道你date过几个男孩,但我想告诉你,别把自己放得那么低。迟漪,你很漂亮,是漂亮到耀眼的程度,而除了漂亮之外,你也有你的闪光点,虽然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傲气,和时好时坏的脾气——” 迟漪怒意值暴增:“我不想听了!” “听完好吗?”靳向东凝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勾唇笑了笑,“你时常让我感到很意外,你比我想像中勇敢,也比我想像中脆弱。能理解吗?” 迟漪眼眸睁得很大,望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时显得有些呆,也很可爱。 靳向东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颊,他似乎很喜欢抚摸她,像是在顺一只小猫的毛发。 “我的意思是,你的所有都在吸引我。” 迟漪感觉心跳忽然又变得很快,忍住酸涩感,问他:“因为漂亮,所以吸引你的占比更大吗?” 几乎被她这问题气笑,靳向东用上力去捏她腮肉,咬牙回她:“你的差脾气,清高,还有气人的本事,都很吸引我。” 她从没见过靳向东‘恶狠狠’的一面,被他掐的脸颊微疼,竟也弯起了唇角,溢出清脆的笑,默默将双手穿过男人紧窄的腰,完全窝在他怀里,用力蹭乱他的衬衫。 “那我还能更气你!” 四十平的小公寓能够让阳光照遍每一个角落,迟漪好久好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灿烂纯真的,她好喜欢他能接受她的坏脾气和清高,不过,暂时不要让他发现吧。 迟漪低垂下眼睫,努力将情绪掩盖在阳光投下的小片阴翳里。 / 胡作非为一场的后果是——衬衫,西裤,瑜伽裤都成为重灾区,蹂躏得凌乱,甚至需要恢复片刻才能不紧绷难忍。 靳向东不得不先回下榻的酒店更衣清洁,桌上还剩下半杯凉透的英式红茶,迟漪收拾了杯子,才进浴室洗澡。 浴室里的水雾蒸腾,迟漪将身上的运动背心、瑜伽裤逐一脱掉,纯白色的无痕内裤勾在她洁白细长的小腿肚上。 低头一看,软滑布料上湿濡一片,残留着透亮的一抹白,甚至当时渗透了她的瑜伽裤。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看清大面积的水痕时,迟漪并没有觉得羞耻,而是想起了那名意大利女医生富含深意的笑,她知道,这是她从女孩走向一名成熟女性的象征之一。 迟曼君没有教过她这方面的知识和道理,她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去按图索骥跨过人生中重要的每一步。 在能够保护自己的情况下,享受sex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至少她认为不是。 况且,她确信,自己是钟意靳向东的。 所以,她没有抗拒。 洗完热水澡,身上都是沐浴后洁净的香气,迟漪下午还有一堂课,连续缺席三次专业课,frank正在进入中年人情绪最不稳定的阶段,今天一定得准时。 门铃突然响起时,迟漪刚用毛巾包起湿发,光脚踩着地砖,坐在厨房岛台前喝冰水。 她全身上下都只系了一条浴巾,没有点任何外送,最近也没有网购快递,能想到的,只会是去而复返的那个人。 迟漪朝着门外谨慎地用法语说请等一下,而后跑t回房间乱套一条长裙,才去开门。 门口不是靳向东,而是一个法国男人。 对方一身正统西装,约莫四十来岁,气质上隐约有与德叔相同的文质彬彬。 “您好,迟小姐。这是给您送来的午餐。” 迟漪清楚了对方的来意,问:“他还在酒店吗?” “是的,先生下飞机后直接来了您的楼下,这些天应该是有些疲惫,还在酒店里休息。”法国男人想了想,补充一句:“不过他吩咐过,下午三点会送您去学校。” 从见面到他离开公寓,靳向东只字未提原来他是下了飞机后直抵楼下,她以为至少也是稍作休整后,才来见她的,毕竟当时他站在街口,身姿清峻修挺,是意气风发的,根本看不出疲倦痕迹。 第50章 除了,偷亲他的那一秒,那淡淡一抹青色。 迟漪闻言点点头,接过男人带来的一提餐盒,“下午我自己去就好,很方便,让他好好休息吧。” “可是先生吩咐过——” 迟漪作出比他更为难的表情,挑挑眉说:“可是,他的车太打眼了,我同学都以为我很穷的。万一找我借钱怎么办?” 法国男人大概没料到这女孩居然这么会开玩笑,破功一笑,同她说,会转告给ethan jin,至于接送与否还是得听老板的,毕竟他只是个打工人。 阖上铁皮防盗门,迟漪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回到岛台坐下,不得不说这食盒份量够她三天的量,一层一层打开,一共有七道热菜,还有一盅雪梨燕窝,米饭份量也压得很紧实。 迟漪盯着饭菜3秒,又探出身体去照玄关那面穿衣镜,她长得很像饿死鬼吗? 还是说和他吃了几顿饭,让靳向东以为自己是什么大胃王? 腹诽是如此腹诽的,不过异国他乡尝到热腾腾的正宗中餐还是能幸福地眯起双眸,大概每一个在欧洲的留子都有一个共同吐槽点——白人饭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想了想,吃了人家的东西,还是决定拍张照,点开whatsapp发送给某人。 “挺好吃的,谢谢哥哥。” “不过份量请注意一些吧,有点像投喂一头牛。[微笑.jpg]” 隔了三分钟,靳向东回她。 “只是想你三餐都准时,你还在发育期,该长肉了。” 发。育。期。 该。长。肉。了。 什么意思? 迟漪忍不住低眸,看了眼略显平坦的位置,想到他早上指腹游离过那边缘就感觉到身体好热,深深呼吸后,直接熄屏,不回了! / frank的课在下午三点四十,迟漪化了淡妆搭配了一套学院风服装出门,prada乐福鞋擦得珵亮,透出质感的光泽。 原本是打算乘地铁去学校,不过没想到那位法国司机直接在楼下待命,迟漪按捺住心跳声,不得不跟他走向后排,坐进去张望一眼,才发现靳向东没有在车里。 法国司机半回头,笑:“先生没有来,您不必有负担。” “我又没有关心他在哪。” “okey,据林先生说,是一位友人得知ethan jin的航班消息,所以才被绊住脚步,陪那位叙旧。”法国男人又了然地继续说:“至于您最关心的车子打眼问题,请放心,我会把车停在学校附近,提前踩过点,那里人少不会被发现,更不会发生别人找您借钱的糟糕事。” “而且先生很有钱——”司机话到这里,透过后视镜睨一眼女孩的表情,见她神态平和,便打住没再继续说,毕竟他不知这样关乎于揣度的话语,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失业困扰。 而迟漪只是被他前面那一长段话给哽住,转念想到她说可以不来,这男人还能真不来,又觉得可气。心里对他的好感加加减减,最后把目光投向窗外途径的风景里,光影微斜,她不自然地用手指卷了卷乌缎似的发尾。 劳斯莱斯平稳停靠在梧桐道旁,迟漪同他道了声谢后下车,这条街比较偏,人迹稀少,应该不会撞见学校的人,迟漪放宽心地离开。 全然不知,不远处的一栋楼房里正斜探出一道影子。 紧跟着,有卡嚓一下相机声,将梧桐道上迟漪从豪车里下来的画面,框进一张影像里。 第25章 25# 注定做不成兄妹 靳向东下榻在位于旺多姆广场的丽兹酒店。 好友的突然造访打乱了他想去见迟漪的行程, 京市时局微有动荡,敏感时期,非必要这位是不会轻易找他的。 靳向东不和他废话, 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项目黄了。” 对方坐在会客厅的暗红沙发椅上,搭起一条修长的腿, 撩眼睨他,浑然一副二世祖模样。 闻言, 靳向东拨正表带的动作停下来,侧头平静睇着他。 对视了几秒,气质清凛的男人勾唇笑了笑,“路过, 来看你一眼。” 靳向东上下端视他一番, 确认真没事, 才从沙发站起身,冷呵一声:“所以, 你直接来我房门口堵着?” “你最近脾气是不是变差了?”晏朝聿眼底闪动深长意味, “靳董,听说苏富比那枚戒指是你拍下的?” “所以?” “据我所知, 明毓这家伙似乎对钻石珠宝不感兴趣,黎女士的话, 粉色配不上她, 你别扯说是送给老太太的。” 靳向东慢条斯理斜他一眼:“看来你话变多了。” “是送给女人的?” “不算女人, 她只是个妹妹仔。” “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不对劲。”晏朝聿哪里看不懂他这着急忙慌要走人的架势,复而跟着起身,道明来意:“是晴好,她知我在巴黎转机要停几小时, 就托我来看看你。不过,你也知她正处于懵懂时期,小孩儿一个,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没过脑子,喜欢烦人,我也就顺道来看看。” “恭喜啊,终于能证明我的清白了,你奶奶之前还怀疑我,每次回胡同,被老太太那眼神盯得。啧,我家老爷子都在问我是不是业务上和东寰起冲突了。”晏朝聿语气很是散漫:“得,我马上要走,你也别让人姑娘再等你。” 靳向东点了点头,同他正色道:“国内见,阿晏。” 短暂交集便得面临告别,晏朝聿这一年还在家中叔伯长辈的管制约束中,相约国内见,更是一句慰藉。 / 迟漪走出教学楼,头顶的天幕已呈橘黄色。 沿着长长林荫道一直走到正校门口的这一路,她心思有些沉重。 课刚结束的十分钟,helen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再一次同她郑重且严肃地说明这次乐团的重要性,甚至拿出资料,用笔圈起那一块对应着比赛等次的奖金数额。 “celia,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helen那种笃定她会为之所动的眼神盯得人很不舒服,迟漪犹豫两秒(其实是因为气愤而在凝视她),冷嗤一声拒绝了。 见她执意如此,helen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态,叹息道:“好吧celia,你也许、现在,可以是个有骨气的女孩。” 刚走出办公室,便撞上从走廊过来的sarah,两人只对视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擦肩而过。 但她肯定,sarah一定是听见或者猜到了。 迟漪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别人的看法脱敏,能够不去在乎了,可是不知为何,和sarah对视那一秒,她居然会没由来地心颤一下。 思绪纷乱着,后面有人连续叫她好几声,都没能听清。 棕发蓝眼身材高大的同校男生小跑过来绕到她侧前方,同她挥一挥手,“celia,麻烦你等等。” 迟漪站定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男,她搜寻所有学校相关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张脸的出现,不过出于礼貌,她轻抬起下颌,垂在腰际的长发发尾漾开慵懒的弧度,嗓音凌凌:“有什么事吗?” 第51章 男生的碧蓝眼睛深深注视她,站直身姿,清瘦挺拔如白杨,他微笑道:“是这样,听说你会参加这次乐团的招募,我也是乐团成员,希望以后我们能有多交流的机会。” 又是为乐团。迟漪冷静了一秒,品出了这句话的重点,到底是谁在散播她要加入乐团的消息,所以刚才sarah看她那一眼是也知道这事吗? 迟漪纤眉轻蹙:“不好意思,我从不打算加入你们。” 她说的是“never”,相信这人拥有最基本的理解能力,明白她话里意思。 “啊?是这样吗……”欧洲男生闻言露出遗憾神情。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吗?t”迟漪抱胸而立,明亮瞳仁一瞬不动地盯着他,里面竟闪过一丝锐利,看得男生心口一怔,张了张唇一时没能出声。 久未回答,迟漪等得有些不耐烦,略显凉薄的目光自他脸上游走,落在了刚从教学楼出来的一个人影身上。 sarah肩上背着琴盒,行色从容走了过来,眼神与她遥遥一撞,不知是不是迟漪多想,总觉她眼里有丝轻蔑,和若隐若现的敌意。 距离越来越近。 迟漪没再顾眼前的男生,直接说:“不想回答,那麻烦让一下。” 男生点点头,举动显出一些鲁莽的少年气,退后一步,手肘处不自然地擦过迟漪挽起一截衬衫露出的皮肤。 “抱歉,celia。” 迟漪同他拉开距离:“下次注意。” sarah径直越过两人走了,迟漪这回更能肯定她就是故意的,出校门的路那么宽,可她就是从她身旁过去的。 即便她也知道这则不实传言,可她听见了办公室里的对话,该清楚自己最后并没有答应。 迟漪是amy塞的关系,让她能转进这间音乐学院的,因为没天赋也不努力,她从来是游走在及格边缘线的末端;sarah不一样,她是优生,是老师眼中的天才,是顺位第一名,两种极端下,她俩之间其实一直没有过交集,至多偶尔一次会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甚至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不太懂,sarah的敌意源自什么。 头绪又乱了,走出校门,她自觉沿着街道往地铁方向走,没走两分钟,包里的手机响起消息铃声。 联系人是靳向东,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斑马线对面亮起红灯,迟漪停步站在街口,回他:“睡醒了?” “早醒了,你下课没?” “早下了。” 隔着一个拐角,男人坐在车内扫一眼聊天界面,成,这只猫又在炸毛边沿了,前后思索,他问法国司机:“她下午心情怎么样?” “看着还算平静。” 靳向东了然,抬眸透过车窗锁住街口那道纤瘦笔挺的影子,回复她:“回头,车停在这。” 收到回复时,迟漪心猛然一跳,缓缓向后眺去一眼,黄昏之下的梧桐树洒落遍地金光,那些微晃过枝叶筛落下来的光影,疏疏密密间,停靠着一台幻影,这位置很隐蔽,不时有落叶自车前那座小金人旁划落下去。 迟漪步调刻意放慢,向那台车走去。 大概是看出她的刻意,whatsapp立时来了电话,她接起。 “几步路而已,大哥做咩还要煲电话?” 电流里,她的音调都在拖慢,放得很绵,像是小猫在撒娇,靳向东勾唇失笑,“这不是担心你,几步路都不肯过来,要人哄着。” “谁要你哄了……”迟漪脸热,抓着背包,皮带的指腹紧了紧。 没等他回答,人已经走到车前,司机刚想替她开另一扇车门,女孩已然先一步推开车门,横一眼车里的人。 空位在那一边,靳向东好整以暇看着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眸,眉梢一扬,似要看她想做什么。 迟漪取下肩上的双肩包,直接递给他,靳向东眼底蓄着温柔的笑,自然地接过背包,将它放置好,迟漪才弯腰钻进车里,刻意要从他这边过去。 视线与感官内,蓝色格子百褶裙下一双光洁如玉的腿轻轻碰撞过男人的西裤,短马甲配白衬衫扎进那条格纹裙里,衬托得她太瘦,乌密如绸缎般的长发在盈盈柳腰间漾开,发尾卷得很慵懒,弥漫着洁净清淡的花香,应是她的洗发水味道。 她身上的香占满了呼吸。 靳向东长睫微敛的眸色渐深渐浓,在她即将钻过去时,就这样放她过去的想法倏然改变,男人抬手攥住了女孩纤白手腕,迟漪回眸睨他,挺有劲的眼神看得他心口发烫,用力一托,直接将人摁坐在怀里。 砰一下,车门及时合上,挡板早已升起。 落进他怀里,迟漪气焰一下就没了,低声嗔他:“干什么……” “故意从这边上?” 戳破了心思,迟漪眨眨眼,腕心还扣着他修长有力的指,想缩,却敌不过他的力。 “就是故意又怎么了?大哥这样霸道,都不能从你旁边经过吗。” “别人可以,你不行。” “凭什么!” “因为忍不住。” “……” 眼神弱了,一闪一闪地亮着,抵抗的力还是硬着的。 靳向东目光停留在她那张精致无暇的脸庞上,化了妆,掩盖了清晨时给人的清丽纯粹感,这双眼瞪住人,又多一分娇媚,她的唇色深涂抹了口红后更显得红润剔透,靡丽而明艳。 难怪,那男孩会站在后面盯着她看那么久。 男性看男性,眼神最能暴露对方有什么想法。 靳向东目光没挪开,语调意味深长:“今天这么漂亮?” 她半垂睫羽掩饰着心思,傲慢冷哼:“我每天都很漂亮。” “确实。知不知道,你同学跟了一路?” 迟漪愣了下,瞳仁里透出茫然:“什么?”立马又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起身,探头去看窗外的人,一边脑子急速运转着,在想是那个男生还是sarah? “别急,我已经让人处理好了。” 靳向东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有配备专业周密的安保团队,以便不时之需,处理这些小事倒算简单,只是面对迟漪给出的反应,他眉心微蹙,问:“很怕别人知道?” “不是。”迟漪心思镇定后,在他怀里蹭了蹭,“只是不想惹麻烦。” 麻烦,靳向东不动声色微敛目光,在心里念一遍这个词。 回想刚收到的那张照片,那男孩相貌平平,站在美丽倨傲的迟漪身边,不起眼,也配不上,至于照片里有意无意地肢体接触,更是突然间没了计较的意义。 靳向东感受着怀里那颗柔软的头在轻轻蹭动,眉心慢慢舒展开。 而迟漪心思却简单多了,那句是真话,因为经历过,所以她只希望能平静而顺利地度过大学生涯。 想到这里,迟漪倏而抬睫,望进他沉静如水般的眸底。 “这次多谢大哥帮我解决。” “怎么谢?” 迟漪从他怀里抬起身体,带着倔强地趴在他怀里的姿势,有些别扭而僵硬,因为他的手掌还落在腰侧,往里一点就又到了腰心,为了维持着这份所剩无几的平衡,迟漪细长手指摁在西裤上,掌心碰到梆硬的腿部肌肉群。 第52章 “口,头,道,谢。” 她咬牙切齿,只觉得靳向东真是个奸商,什么都要压制她,偏偏这份压制下,他仍是那么游刃有余且从容不迫的,而她却需要十万分地顽强才能勉强顶住。 听她说完,靳向东反而笑了笑,散漫着落在中控台的一只手伸过来,拇指轻点过她靡红唇部,意有所指道:“重了,显得我太欺负你。” 怎么听着那么怪? 迟漪愣了愣,未经过事的清眸里流露出天真和困惑,还没领悟出来,腰心便被扣住往前,勉力支撑起与他的距离贴满了,盈盈一缕香扑满怀中。 金光漫漶着没有阖挡帘的车窗,外面有路人经过,不知能否看清里面的旖旎春光。 迟漪的所有感官都错乱着,最为浓重的是触感,身体绷到僵硬的极限——格纹裙的版型挺阔,布料偏厚,即便如此,大腿边沿还是无可避免地蹭到了,没有苏醒也足够重磅,如火龙烧过来,她整个人都骤然热起来。 靳向东却气定神闲地稍垂头颅,吻了下她微张的唇,克制着不去深入,一举一动都控制在绅士风度里。 “这样就够了。” 微眯着眼睫,仿佛被洞悉了所有心思,她看见挡帘自动合上了,而那无形中擒着她的漆眸,深重如墨,车内灯影勾勒出他浓廓阴影。 直挺鼻梁蹭过她别着银链耳坠的圆润耳垂,延绕至颈侧,热息探过来,靳向东继而轻吮了下。 迟漪接不住这样,身体颤抖着余韵,靳向东的动作已然停下来,安抚般地按揉她绷紧的背脊。 “好了,别颤。” 口专匀了气息,平复得能说清楚话了,迟漪眼里泪涔涔地横他:“你……耍流氓……” 吻一下,就变成你了,不再是那句嗫喏又骄横的大哥了。 拥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感觉太好,靳向东不舍得放开,轻揉一把她脸颊,试着给她顺毛:“迟小姐试着习惯一下,以后会一直对你流氓。” “我是你妹妹!” 挡板隔音效果好,况且她刚也从玻璃那察觉到司机似乎下车了,现在情绪上头,她也不压抑,直接横跨在上,恶狠狠提醒他。 “t什么妹妹?”靳向东将背靠着椅背,从容静气地看着他,掌心还握着她的腰,指腹剐蹭着,有一种餍足后的漫不经心,清冷矜贵的皮囊里藏不住男人的恶劣,款款细数她的‘罪行’: “装醉咬我喉结,偷亲我,现在还能坐我腿上,压着我的妹妹?” “那也是你先耍流氓!” “celia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早上谁湿得我不得不回酒店去换?” 他的英式发音太撩人,抓得迟漪心痒痒的,忍过去,继续抗议:“……那也怪你!明明是你自控力太差,那么轻的一下,你都忍不住!才让我……” “我承认,在你面前是会变得很差。”男人眉棱轻抬,抓住她手腕,将人往前抱近些,唇再一次吻上去,覆盖住她急迫到有些抵抗的呼吸,轻松抵开她不设防的城门,细致而深入,强吻变化至她开始给出回应,软在怀里,涟涟的水声搅弄得人濒临失控,他终于肯退出来。 接二连三的吻,唇息交融得她大脑发眩,失去了思考和保留,此刻心里盘踞着那份疑问,迫使她剩胜追击要一个坦白的答案:“你说,在我之前没有过别人,那你这些天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没有过别人而积压的欲望,还是因为别的?” 靳向东慢条斯理抚过她绸缎似的发顶,沉重气息自上浮下来,轻扫过她的睫毛,男人嗓音沉缓道:“别把我想得那么禽兽,但的确,从第一次见面,我心思也谈不上清白。” “只是觉得说钟意显得太重,现在想一想,只谈喜欢吸引又太轻,因为我知已经不止如此了。” 话徐徐停在这里,靳向东用指腹轻捧起她脸庞,来回拨弄着,迟漪整颗心脏都在跟着发紧发颤,等来了他的下文: “所以迟漪,我们注定做不成兄妹,我要你。” 第26章 26# 她从未见过的疏狂风流 法国司机去年底戒的烟, 克制得还算不错,现在站在路边剥到第四颗糖纸时,隐约生出一丝想抽烟的念头。 这片街算是比较偏僻的老式住宅区, 往来人少,但那么一两个年轻行人过路时, 也会在望见深处那辆顶配幻影时而礼貌瞠目并发出一声很低的噢。 无人知晓,豪车挡帘之下是怎样的旖旎春光。 大概是包里带着的六颗糖全部剥掉后, 法国司机才得以回到驾驶位。 车缓缓行驶,挡帘没了遮掩必要,露出窗外一幕幕风景。 黄昏过去之后便是夜幕降临前的蓝调时刻,街头一座座复古的象征着这座城市文化底蕴的哥特式建筑从眼底飞掠而过, 铁塔已亮起璀璨闪动的灯光, 灯火在天幕下点亮, 车流淌在其间,像是一片灯海里流动绵延的车河。 后座已没了之前的浓烈氛围, 迟漪侧着脸颊迎向降下半格的车窗, 流动晚风吹散些身体里躁动的热感。 身旁的男人闲适而坐,衣冠楚楚, 衬衫抚平得不起一丝褶皱,眉眼平静深邃, 俨然一副清正肃穆形象, 那双玉骨扇质般好看的手掌能够强硬握住她的腰与大腿, 现在也能平心静气握一本书,细细翻阅。 果真是道貌岸然。 迟漪心里腹诽,心思没那么乱之后,升起车窗,坐直身体余光瞥过男人那张沉静倜傥的脸。 她得承认, 靳向东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时不时浮上来的想法令她猛地一下又清醒回来,她不能任由自己沉沦再深,她该时刻提醒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心彻底静下去。 一只大掌在这时伸过来,强势地与她十指相扣,迟漪眉心微动,目光了过去,靳向东不为所动,继续单手握书,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迟漪抿了下唇,试图抽动手指,如螳臂挡车,男人分明的指节强势地抵扣,让他们严丝合缝,迟漪有些无奈地抽动眉梢,问:“我们现在去哪?” “一家味道还算不错的私厨,给你改善下伙食。”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睇过来,别有深意地落在迟漪身上,看得迟漪心口一紧,用了两三秒,脑子里开始响起他的那句该长肉了…… 深吸口气,这次真是硬着脾气用力在挣脱他的手。 靳向东不舍得松开,但也不想弄疼她,松开后转而覆上她手背,失笑看她眼底那分愠色:“反应怎么这么大?” “我不需要改善伙食,我很满意,现、在。” 大抵太过年轻的女孩都不擅长掩饰小情绪,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迟漪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胸脯凸出很细微的起伏,配上当下的反应和语态,就差把心思直接写明脸上。 靳向东目光不由停顿一瞬,端视起融在车中光影里的她,清丽脸庞浮着些少女独有的娇愠倔气,蹙眉抿唇都是鲜明生动,般般入画的。 第53章 比起在那男孩面前展露的冷淡傲气,原来她给到他的一面,是不同的,是有差别的。 靳向东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那些克制着的,本以为尝过一次便能控制的,隐隐有些难抑。 他眉棱微抬,哂笑道:“你在乱想什么?celia小姐。” “只是一顿饭而已,并没有说你bra size的意思。” 迟漪瞪大双眸,狠狠睨他:“还说没有!你都说出来了……” 靳向东忽然压低了嗓音,“迟漪,我劝你先收起这副要和我较劲到底的样子。”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凉飕飕地睨去一眼,端的是清风朗月的派头,唯独那双深邃眼底藏着一片浓到不可化开的渊潭。 符合了一切他想要吻她,弄她的前情提要。 迟漪迅速收了目光不再看他,叠起的双腿往上磨蹭了下,架起正襟危坐的姿态。 欲盖弥彰下的一举一动都由男人纳进眼底。 靳向东轻握着她手,而后慢条斯理曲起长指顺势去捏她细长指骨,一节一节抚挲下去,指腹抵扣在她腕心脉搏的位置,时轻时重地摁,“而家明唔明?(现在)” 可她清楚,这双修长分明的手,看着有多洁净无暇,用着便有多能搅弄春池。 早上时,已经证明过一次,虽然只是轻轻擦过。 迟漪已然感觉自己又面红耳赤了,暗自深吸,试图拂开这只图谋不轨的手,“不明白,而且谁要和你较劲了。” 话是硬的,眼底水波是软的漾动涟漪的。 力气也根本拂不开那只牢牢握住她的手,迟漪忍不住又抬眼横他,没说话,眼中却写满了‘你做咩’三个字。 他面不改色,直直抵进她此刻轻雾濛濛的眸光里,嗓音里暗藏着低低沉沉笑意,同她好商量说着:“车还开在路上,我不做什么。就握会儿,行不行?” 从抵达巴黎,再到从她公寓里回酒店,靳向东大概休息了4小时,却抵不过在她公寓里闭目小憩的十几分钟。 这些日子几乎是高强度高密度地连轴转,不带一刻停歇。会议公务之外,最多的是那些欧洲贵族皇室们办得昼夜不停的筵席,周旋在一场场流动盛宴里,那些前来与他交流攀谈的人们,话术几乎没变过,但这些时刻,在他过去的二十五年人生里经历太多,从前并未觉得如何,处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如此,越是高处越是束缚加身。 落地窗外的夜那么浓,男人系上领结,指间停顿一秒间,顿觉被前所未有的枯燥与疲倦感占据着心绪。 那时他一边等着李斯言的回电,眼前一次又一次闪过的,是迟漪那张清白的脸。 冷漠又骄傲,倔强到反骨一身,时而闪动着狡黠想要试探他,捉弄他,一次次孩子气地扑撞进他怀里,懂得使坏,懂得耍诈,更懂得在他心旌动摇时唤出一声大哥。 还喜欢同他说多谢,帮一次谢一次,不轻不重,不痒不痛。 让他觉得心口生出密匝的痒,觉得又该拿这细妹怎么办。 见了面,觉不够。 摁在怀里也吻过,拥抱过,只剩最亲密的事放着没做,现在他却大概明白了,即便做了,做得再狠,估计也是不够。 就这样握一下,合乎情,止乎礼地握一下。 迟漪年纪还很小,正是对这个世界最懵懂的阶段,她需要开阔眼界,需要一步一步站到更高处去,有些事他到底现在是舍不得做的。 车何时停下的。 迟漪就这样被他宽厚的掌握了一路,薄薄背脊倚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昏昏欲睡过去,神思清明些时,车窗外的世界灯火阑珊,令人恍惚到有些辨不清身处何地,此刻又是几时。 一双横波目缓缓对上男人深沉眼神,静谧中,过电似的酥麻沿着她颤动的脉搏轻轻穿过心脏。 靳向东语调平缓,“醒t了?” 迟漪没出声,只觉一直被他强悍抵握着的腕心脉搏,有在激烈跳动。 缓了缓,她喉咙微咽,清凌嗓音透着一点几不可察的娇憨,控诉着他:“我手都麻了……” 靳向东目光落下,睃过她在本能微颤的小臂,松开手,郑重其事道:“抱歉,是我没注意到。” 话落,他自觉为她按揉起手臂的酥麻处,“这样会不会好点?” 迟漪轻溢一声嗯,没再故意和他唱反调地抗拒抽手,她被顺着毛精细伺候得舒服了,便任他轻捻慢揉,心里粗浅在算着,大概是这位太子爷第二次伺候人,并且,两次都是她。 还记得,第一次是在香港主宅,迟漪喝过酒后,突发高烧那一夜,是靳向东守在旁边等她退热转醒。 而这一次,依旧是他守着她醒来。 只是日夜倒转,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从不熟悉,到现在他们已经唇舌交融过好几次。 而这一切的发生,其实细数下来,也不过短短三个多月,靳向东对她的耐心,其实已经远超她的预期。 迟漪低眸细细地看他,半明半暗的灯光里,将男人的面部轮廓裁剪得深邃立体,清儒而不失倜傥,那漆黑的眼从前看人看物总显得有那么几分兴尽意阑,此刻却能够是一心一意,全神专注的,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迟漪唇瓣微翕,胡乱问出一句:“大哥现在,是在把我当小孩子吗?” 靳向东闻言了起眼,为她揉捏手臂的力道重了重,眸底收紧,藏着危险意味,“喜欢角色扮演?” “看不出来,你是欧洲待久了,所以有恋父情结?”靳向东松开她手臂,抬手轻抚过女孩精巧的下颌,慢慢抬起迟漪的脸,语调轻缓着:“你要是以后在那种时刻还想继续唤我大哥,或者daddy,我都可以配合。” 迟漪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观摩他的反应,却不料被他一句接一句的话反将一军,红透了耳根,从他掌中开始挣扎,“谁要和你做那事,你现在算是我谁?” “你说,我算你的谁?” 迟漪才不回答,避免掉进他一次次设好的陷阱里,佯装生气扭过身想去开车门,试了一次没打开,才知车门锁了,她没好气道:“给我解锁!” “还没说,我是你的谁啊?”靳向东瞥过她的眼神狎昵,“就敢这么使唤我。” 迟漪被他这句噎得回头,光影错落里,那男人眼底还横着清清浅浅的笑,萦绕在他身上的那些沉稳的高高在上的权贵气息散了不少,多了些她从未见过的疏狂风流劲。 分神顷刻间,一道修长身影已倾覆过来,她浓睫轻翕一下,洁净的古龙水浸满呼吸间,啪嗒一声,车锁打开,靳向东深黑的眼眸不紧不迫往下落,对上她的: “下车,小孩长身体,吃饭要紧。” 这一幕,直到再后来他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可是,当迟漪偶然间再回忆起关于巴黎,也会记得有那么一个春夜,车里空气燥热,她曾回头望那个人一眼,那是迟漪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原来她曾经离靳向东那么近过。 第54章 第27章 27# 赞助商是不是姓蒋? 晚餐定在一座半城堡半庄园式的新古典主义酒店。 整座酒店占地面积极广, 却能大隐于市中,不过对于全球1%的顶级富豪而言,这里不过是用于宴请款待, 举办盛大筵席的场地之一。 因为是针对这全球1%的人群而服务,低消档位约设在七位数, 而要想令这种级别的政商心甘情愿地一次次掏钱,当然也要让他们看见这笔钱能落到实处落到眼里, 是值得的。 这间酒店在服务上宾方面是有做到极致的,配备着一个庞大的,全球数一数二的专业服务团队,从驶进那扇电动栅门起, 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顶尖安保团队巡逻, 以保障莅临贵客的安全与隐私。 悬月清透, 轿车在夜幕中停稳,迟漪鞋尖点地跟着下了车。 一名身着正统燕尾西装礼服的中年男人前来为二人引路, 沿着白色步道行过大片大片绿茵草地, 迟漪眸光瞥过这一片金碧辉煌的雄伟建筑体,整体是浮夸奢靡的巴洛克风格。 这位酒店管家拥有着绝对敏锐及素养, 面上维持着和善礼貌的微笑,同她颔首道:“尊贵的小姐, 再往前我们还能见到一片人工湖景, 只是比较遗憾, 夜里的灯光是无法完整观赏到这片美丽湖景的,每当清晨时,湖面在阳光照射下会出现波光粼粼的景象,我相信能够给每一位女士带来好心情。” 名利场上人人都披漂亮外壳,说一些漂亮话, 迟漪是从小跟着迟曼君耳濡目染的,很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些日子跟在他身边待得久了,他的包容与温柔如同蛛网结茧般把她妥帖裹进一座充满阳光鲜花的温室里,教她差点忘记了,曾经的她也是阿谀奉承谄媚向上的那个角色。 此时再听这话,迟漪轻落下眼睫,敛起那点细微的情绪,光影昏辍间,女孩抿唇露出点笑容。 她不合时宜地品出这位管家话里有玄机,能赏清晨湖光的,是要留下过夜的。 世俗眼光大抵如此,尤其是在这浮光艳影的名利场,那些年轻气盛如花朵般盛放的女孩太多了,都不过是权贵们一时兴起,养的一只可供他们赏玩逗弄的宠物罢了。 这道警醒下,迟漪想起他说的那句他要她,是字义上的要,再披上了糖果外衣,才让她心意动荡不小心丢掉了那一分能分辨的理智么? 她的心思总是如此敏感矛盾,男人或有所察地将目光稍落向她颤翕的浓睫。迟漪心底微有紧绷,继续扮着她该有的天真壳子,眸色明亮着同他走进一间玻璃花房所设的餐厅里。 / 一张法式圆桌,铺上桌旗,摆上一只格调雅致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紫罗兰配白色郁金香卡布,银盏烛台的灯火摇曳,每一处细节布置周全,在夜色浓郁的氛围下,显得多么相得益彰。 这一席意大利菜系的晚餐,最终却是用得意兴索然了些。靳向东是多么敏觉的一个人,从推开这扇玻璃门时,他便察觉出迟漪竭力隐藏之下的心思游移。 是并不满意今夜的安排?或者是并不满意他特意从意大利调来的主厨?还是她另有心事,并不在这顿晚餐上…… 最终心口悬落下一个推翻全部猜想的答案,或许是她对所有安排都不满意。 靳向东为这个想法而感到心口发窒,面上并不显露,他问:“是不合胃口?” 这话一落,令在场之人都不由得心底一漏,迟漪从中抬起脸,纤丽的眉微动了下,笑也显得牵强,她摇摇头:“没有,很好吃,也很用心。谢谢大哥安排这一场。” 靳向东在她的回答里沉默着,漆黑锐利的眸珠落定在她脸庞,片晌,他抬了抬手,摘掉宝石袖扣,将长袖往上挽起一截,曲指点了下桌沿,留下伺候的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心领神会,同剩下的人默不做声使一个眼神,纷纷退出去。 布置成一片鲜妍花海的玻璃餐厅,现在只剩下了二人。 “合你口味就行,德叔安排的,他知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用晚餐,所以特意安排在这里,你谢错了对象。”他回答着她的上一句。 ‘德叔知他们要一起用晚餐,所以特意安排这里’宛如一根钢针,时不时扎在迟漪心尖上,原来不止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这样以为,其实连带着他身边最亲厚的管家德叔,也是这样以为的。 回想他说,让自己不要把他想得那样低劣,虽然他并不清白,那双沉静无比的眼,叫她信了,也差点坠进去。 细思深究起来,其实迟漪也知自己并不占理,她待他有敢有几分真心呢?不过是铢两悉称,即便现在没有到那地步,可她就敢肯定自己永远不会向他有所图谋么? 她原本就是蓄意接近他的。 他们之间能够通往的最后结局,从提笔起便镌刻明白,无非是落个两败俱伤。 迟漪轻颔首,咽下喉咙间哽住的菜叶,“那是我会错意,劳大哥代我多谢德叔。” 大抵世间蔬菜都是苦涩的,才能让她从小就深觉难以下咽,又不得不咽。 静默间,两双眼对阵般凝注对方。 靳向东喉头轻滚,忍了一息,问她:“迟漪,你现在什么想法?” “什么,什t么想法?” “我们之间。” “我之前给过大哥一个答案,大哥现在不要做兄妹,可我也没有真的想好,也许只是我们都太过冲动了。”大概是足够饱了,迟漪轻啜一口他准备的甜起泡后,用丝巾擦起手指,给出一个折中答案:“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 斜向他那一道横波秋水般的眸光能令他心口滚烫,现在也能瞬间令他觉得气息堵窒得不行。 他中意她身上那股子的坚韧倔强,即便有时面对事时会显得有些莽撞,免不了要和人有碰撞摩擦,可他一直认为,迟漪是小女孩,她需要被包容,需要被宽待,她也会变得很柔软,眼里闪着光,靳向东忍不住想要怜惜她,想要俯身上前抱一抱这样的她。 因他能看透迟漪想要掩饰的脆弱底色。 就如同,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雨夜,他递给她一块方巾,想要这双眼睛不必再闪动泪光。 那是从一开始就在动的恻隐心。 可她的壳怎么就能转瞬间又变得这么硬。 没有真的想好,只是冲动,冷静冷静。 简单明了的概括,再一次敲定了他们之间的三个月,毫不留情把他规划到她的不冷静和冲动里。 也一并将他摒弃行程,坐十小时航班的行径归纳进去。 十小时,他就算是把青春期从未有过的叛逆,把二十五年来所有上头的冲动,不理智的瞬间情绪涌上来,也已足够消化并且恢复理性判断。 靳向东此刻眉心将蹙未蹙着,沉沉看她,道:“这是你给的答案?” 第55章 “是。” 男人点点头,静一瞬,语气隐有压迫:“需要冷静多久,你才能找回理智,重新给我一个答案。” 迟漪仰眸,没再避他直锐的目光:“不知道。” “我明天一早的航班飞洛杉矶,紧接着的行程是要去一趟匈利亚出差,一共15天,之后我会回法国见你,这段时间够不够你想清楚,给我一个真实的,不违心的答案?” / 最后一餐没想到会以不欢而散收场。 靳向东从始至终并没有提出留她在酒店歇一夜之类的话题,只差人用来时那台车送她回15区的公寓。 驾驶座却不是那名法国司机,而是好久不见的德叔。 林一德复工,见她第一面同她微笑寒暄,彬彬有礼:“迟小姐,晚上好。” 迟漪坐定后座,轻扯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德叔。” 也许是因德叔才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眼明心亮,总能洞悉并恰到好处地纾解她低沉的情绪。 车载音响播放起一个轻音乐歌单,德叔就是很体贴的长辈,连歌单都懂得切换,不像靳向东只会收藏一些平心静气到令人昏昏欲睡的古典爵士乐以及佛教音乐,现在回想起第一次坐他车,听的那首佛教音乐,还是会忍不住吐槽怎么能这么古板老土的地步…… 迟漪不知道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只是松弛了身体靠着椅背,耳边流淌过那些轻缓,欢快的曲目,最后一首是陈绮贞的。 窗外街景变得熟悉起来,马上就要抵达终点了。 歌词唱到了某一段。 “我的高尚情操一直不断提醒着我 离开你的我 无论多久还是会寂寞 别对我小心翼翼 别让我看轻你……” 曲终,只剩旋律轻轻流淌,街景停在了她熟悉的店面前,轿车停靠好,她的终点抵达了。 推开车门时,迟漪感觉心似乎在隐隐抽痛一下,她压着呼吸,同德叔道谢。 “多谢您送我回家。”顿了顿,迟漪想到他今晚说过的话,补上那句:“晚餐很好吃,劳您费心。” 林一德半回头,笑容亲和地望向后座的女孩,颔首道:“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到底是遵着他的心意来的。” “迟小姐,下次再会。” 德叔如话家常般依旧同她说着场面话,迟漪不肯多想前一句,只念这句下次再会。 他这样洞若观火的人,似乎还不知晓今晚她和靳向东的不愉快,迟漪心里却清楚极了,大概没有下次了。 就像在深水湾11号的那个夜晚,佣人阿姨说下一次,还会为她准备更多。 她那时心里想的,也是,不会有下一次了,何必再多麻烦。 迎着这一带昏芒闪烁的街灯,迟漪没回头,一直往前走拐进了公寓楼。 戒酒失败了,其实她晚餐时就没禁住诱惑,喝过半支口感极佳的甜起泡,原本以为过了瘾就好,结果回到家,她又打开冰箱翻出一瓶剩下的威士忌,把它喝了干净。 今夜注定难眠,醉意上头时,她半个身体都趴在桌子上,眼眸睁大眺望着窗外漆黑无比的天幕。 她想她的失眠症和焦虑症大概是没有痊愈可能了。 / 德叔送完迟漪,回了丽兹酒店去覆命。 套房里又黑又静的,往里走得深些,才能看见那面与墙等高的落地窗前亮着一丝胴朦的光。 是男人正坐在那张雪色沙发椅上抽烟,一尾猩红烧在他冷白指端,忽明忽灭地照亮他漆深的瞳。 林一德知他向来定力强,凡事都有定量,但这支烟刚好超出了他定的量,这是第一回。 “人,送回去了?” “放心,看着迟小姐上楼亮了灯,我才走。” “辛苦你,德叔。” “ethan,你同我讲这些做什么。” 烟雾缭绕着,覆盖掉他向下俯视窗外的视野,沉默一息,靳向东无声笑了笑,“后续半个月的行程都帮我排满吧,这趟来巴黎,终究是我冲动了回。” 德叔从这一来一去的气氛里,明白过来两人之间应是发生过什么,顿一息,用粤语打趣他道:“你先几岁,后生仔唔冲动一次,我先觉得唔对咯。” “不过,迟小姐——” “我知,不必再多说。” 一旁落着盏暗黄的灯,那个一直以来都维持着沉稳不迫,八风不动的姿态,高高在上的人,偏过头,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只让人觉得那是错觉。 / 春夏之交,巴黎天气总是变化莫测,风雨来临也不过顷刻间。 天气虽然不好,迟漪仍在照常生活,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按时上课,放学再乔装一下前往酒吧打工,维持生活开支,这一周平静无澜,枯燥却也充实。 除了有一天夜里回家路上,收到一条银行短信,是迟曼君给她的信用卡被停掉了。 真是没什么新意,迟曼君怎么一直都想通过切断金钱依赖的方法,迫使自己主动投降呢?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那张卡。 迟漪想,她大概总把自己看得太轻,以为拿捏她,多容易呀。 时间一直到第二周星期一,helen的课上,她坐在最后一排打瞌睡,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时不时有几道目光向她瞟过来。 迷茫了几秒,前方有女生转过来,压低音量问她:“你是celia吗?” “怎么了吗?”迟漪微眯眼眸。 “今天下午六点是截止报名的最后期限了,你一会下课要去礼堂填表吗?我也要去,我们可以一起的。” 女同学的这句提醒,才让迟漪恍惚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今天学校乐团招募会在下午六点截止报名。 下课铃响,迟漪眼波沉静,收拾好背包起身,凛声回她:“我不会报名。” 而后,迟漪眺眸,扫过一圈阶梯教室,最后将目光落定在第一排与她同时起身的女生身上。 两道目光相撞,sarah微侧身与身边同学说着话,教室里的人稀稀疏疏往外离开了。 迟漪提起背包也打算走,sarah轻声叫住了她。 存着疑虑,迟漪同她一前一后来到走廊,sarah长相偏清纯挂,齐刘海,欧洲人有的高鼻深目,不过她脸上还带一点少女感的婴儿肥,身高也挺萌的,一系列让她觉得乖软形象都与sarah这个天之骄女的骄矜倨傲性格形成反差。 尤其是,她有一双黑亮的眼睛。 迟漪注视着她的虹膜颜色,确认黑色才是她真正瞳色后,才知道sarah貌似是个混血儿? 双方互相打量着,迟漪终究还是占了些身高优势,看她时,目光下落,“sarah,请问找我什么事?” sarah倒也没和她绕弯子,点明直言道:“我知道你不想参加竞选,但你的名字最后一定会落上去,不管你是否自愿。” 第56章 迟漪闻言,拧起好看的眉,不以为t然道:“这不符合学校规定,而且其他同学也不会答应。” “celia,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次活动背后,其实是还有一位实力很强的赞助商。对方是个中国人,而且有人说,他曾经还是你的追求者,所以这次同校方表明,一定要celia也参加。” sarah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嗤了声:“这也是helen一次次虚伪耐心劝你的原因。” 迟漪没回答,落在sarah那张天使脸蛋上的眸光写满了“你能安好心?”几个大字。 “我记得,你也来自中国香港对吗?听说这位也是。”sarah无所谓,歪一歪头,手指绕了绕她的金色长发,绽开笑容说到了重点:“所以,celia,你想要和我竞争吗?” 迟漪澄亮的眸珠微怔半秒,什么赞助商?谁来自香港?哪里来的冒牌追求者?为什么一定要指定她? 这些信息她为什么全然不知?不过她也确实从未关注过校园官网上的相关讯息…… 有了零零碎碎的线索,迟漪只能先厘清脑海里有关于sarah前后所有反常举动,以及那些敌意,而现在,sarah似乎对她敌意减轻许多? “所以之前,你关注我,都是因为这件事?” 在那个人身上到底学会了些本事,至少现在她懂得冷静,懂得不显露情绪,等着对方先给出反应——见sarah轻点头,迟漪豁然明白了前因后果。 心底隐隐勾勒出一个答案,她镇声问:“sarah,赞助商是不是姓蒋?” 第28章 28# 换一次哄你的机会 sarah肯定了迟漪心底的猜测。 还有一小时到六点, 学校官网会及时公布这次乐团参选的全员名单,迟漪不必再怀疑sarah说她的名字一定会落上去的真实性。 因为赞助商是蒋家。 她知,迟曼君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即便她暂且能躲回巴黎,也不过是一时的。所以她才会在面对靳向东时, 一面左右逢源,一面又困顿纠结着, 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坚定,也低估了自己曾以为只有一分的钟意。 所以,她总在矛盾的迷宫,来回调转, 不知该往何处才能找到她的出口。 可不争事实摆在眼前时, 迟漪才觉得自己多天真, 迟曼君为了控制她,已到了插手学校的地步, 原来当人站上高处时, 权利是这么好用的东西。 一时间,城市暴雨如注。 迟漪立在街角屋檐下, 低眸用软件打车,潮湿雨水连成珠线不停垂落在水泥地面, 一些沾了污泥的雨水, 溅湿了百褶裙下那双原本洁白修长的小腿。 车终于打到了, 今夜心思太乱太沉,可晚上还有一场驻演要去,她得赚钱,她得努力生活下去。 理智战胜所有情绪,抵达18区, 迟漪找了家影像馆改好浓妆,趁着夜色将落时分,进到乐队租赁的地下练习室。 地下室不见光,除了外面砸落的滴滴雨声是听不见的,同样是阴冷潮湿的。 鼓点乐器交织起来,敲震人心。 “anna?” 奏乐声停下来,迟漪眼神很淡回望过去,alan立在灯下同样在注视她,眼光微移落在她拨弦的指间,“你又弹错了音。” “大家都先休息一下吧,演出在午夜之后,给我们留的准备时间很充足。” 排练已经进行接近一个半小时,确实有那么一点疲倦感。alan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朝着迟漪轻点下巴,示意她跟过来。 至抽烟区,alan递给她一根,都是中国人,便说的中文:“看你最近状态不好,很累?” “不会影响今晚演出,你放心。” 戒烟戒酒才几天,全都破功。迟漪垂睫瞄过指间夹着的黑兰州,倚着墙根点燃,抽一口,尼古丁浸润喉肺,灯丝里的她显得意兴阑珊。 这和平常那个冷傲的anna是不同的,alan直觉她的状态更像是——失恋引起的。 alan笑说:“我当然对你放心,只是你这状态,怎么让我觉得那么熟悉呢?” 迟漪斜睨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看傻子。 alan少见她这眼神,继续在雷区蹦跶:“喂,你真失恋了?” “……嘴真碎。” 没否认,那就是真失恋了。 说实在的,alan现在觉得自己心情很复杂,烟丝入喉那瞬有被呛到,他不住咳嗽着,一想到anna在拒绝和他date之后,居然看上另一个男人,虽然立马失恋了,但他还是有点不爽。 没再继续问谁,免得给自己添堵,anna对他来说,除了名字,和吸引力外,其他的一无所知,如她之前给出的定义一般,出了酒吧,离开乐队,她甚至可能不再是anna。 一支烟的时间,alan自我劝说成功了。 夜幕深重,驻演时间到。 酒吧空调开得很足,迟漪在地下室就换了一套备用服装,是件黑色破洞彩绘卫衣,铆钉短裤套着马丁靴,露出一双雪腻光滑的长腿,提着一把紫色贝斯走上台。 听过几场red演出的观众都知道他们有固定站位,那个高瘦寡言的女贝斯习惯了在光影边缘匿着,一场演出下来,眼神里只装得下她的贝斯,耳膜里震着乐声,她精准捕捉到每一个节奏点,浓密卷发随着肢体动作在光影里翩然跃动,有绸缎质感。 狂欢至凌晨三点多结束。 巴黎这场暴雨才有停歇的意思,迟漪拿了钱回工作室放好贝斯,再出来时,路灯光弱,这个点难打车,她只能沿着望不见尽头的那一片黑黢道路走下去,地面有积水淤泥,她无可避免踩湿了鞋袜,忍着湿濡不适感,终于走到了明亮些的街面上。 打车软件上,还是没有司机能接单。 迟漪叹口气,没看见前面有一梯台阶,一下踩了个空,单膝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当下那一刻是没有的痛觉的,她甚至神思都在放空状态,呆愣着扑在地上大概半分钟,她才尝试着缓缓站起来。 iphone手电筒照亮腿部,膝盖擦掉了大块皮肉,血弥漫出来糊着地上石沙,是这一刻才感觉到钻骨刺痛。 皮肉伤是看着血肉模糊,实际上愈合速度很快。 迟漪是个怕痛的人,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很多时候,人是能在一瞬间崩溃的,会突然去想,自己怎么就是那么倒霉呢? 突然亮起一束远光灯,令迟漪慢慢忍住泪意,她是不会在别人面前落泪的人,视野里,一台suv靠着路边停下来。 alan下车后,步伐急匆匆向她走去,迟漪下意识想垂目敛干净情绪,但alan却并没有停下打量她的狼狈,只是蹲下,语气平和关切:“还能走吗?我送你医院。” 人处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就没必要拒绝伸来的一只手。 曾经的生存经验,教会她这一点。 迟漪额间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撑着男人的手臂才能勉强站起来,音量很低:“麻烦你了。” 周围没有营业的药店,alan再三提议带她去医院处理,迟漪没回答,淡定拧开矿泉水直接清洗血肉泥沙,接着问他要车里备着的酒精,喷上一遍,整套动作下来alan是没见到她皱一次眉头。 第57章 “你……”气结之余,alan很想告诉她,一个女孩其实没必要这么倔,话到喉咙口,却只听她清凌凌的一声,说了个目的地,然后闭上眼,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拿她没办法,alan把这个位置输入进导航,凌晨时分不堵车,二十分钟就抵达。 迟漪缓过了那阵刺痛劲,下车时,向alan投去一眼:“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第一次,有了乐队之外的接触,可时机却错过了。 男人失笑一瞬,看着她说好。 车门阖上,那道修长纤细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公寓楼入口。 alan重新点燃汽车的引擎,suv驶出街道,他彻底放弃了和迟漪date的想法,吸引他的是anna的固执,让他放弃的也是这份过分的固执。 明知是错误方向,还要坚持向前,是一个成熟理性的男性所认为很没必要的事。 / 公寓里,迟漪忍着痛在淋浴间脱衣,擦一遍身体,回房间沾枕就睡去。 消耗掉全身精力,睡眠质量的确有所提高,这绵长一觉里没再惊醒过。 再睁眼,拉满遮光窗帘的卧室很黑,迟漪望着天花板失了会神,不知现在几时。缓过来,去捞手机,摁一下发现是黑屏,她才慢慢收神想起睡前忘充电,手机关机了。 穿衣洗漱,打开冰箱t倒一杯牛奶,迟漪喝得猛,大半杯就下去了,总算缓冲过体力,她才慢悠悠地去客厅拉开窗帘,玻璃透照着大片亮光,巴黎今日无风无雨。 充好电量自动开机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时,迟漪正窝在沙发上给自己抹酒精包扎膝盖上那块破皮烂肉的伤口。 第一通没接,她刚剪开纱布,用棉签擦药时,疼得龇牙。 第二通是过了两分钟又响起来的,迟漪刚包扎好,一瘸一拐往卧室里冲,不懂到底是谁催命式地给她打电话,刚握稳手机,她神色微顿,视线定在屏幕上闪动的备注上——amy。 迟漪眼睫稍垂,划了接听。 “漪漪,怎么一晚上都没联系上你?” “手机忘充电,没接到。” amy闻言似松口气,犹豫了下,问她:“你在15区的公寓,还是在学校里?” 语境不对。 amy是会时不时绕弯子去提醒她,可是接触了这么多年,amy从没在她面前表现出纠结徘徊,她是个语言逻辑条理很清晰的人。 除非她要开口的事和她关系不浅,并且能够预料到迟漪情绪可能会有所失控,所以amy才会思量又斟酌。 电流静默的一刻,迟漪想起昨天学校里,sarah同她说过的话,而后按了扩音,去翻昨晚到现在手机里是否有收到什么留言。 一边不紧不慢回应着:“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家养着。” “摔得是不是很严重?”amy关心道:“漪漪,我雇个护工先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whatsapp确有几条新留言。 “celia,明天来学校,你真的入选了。” 是sarah,还有一条是helen,留言很官方,也是通知她乐团入选一事,并附带一长串注意事项与安排,结尾还有一句鼓励的话。 迟漪一刹那有些懂了,同她话重点:“不严重,amy姐,你想和我说什么?” “漪漪,我确实有事想告诉你。你的导师helen说,你不想参加这次活动,可是漪漪,你现在必须参加,如果你愿意抽时间看一眼校园网,应该能知道,是蒋太投了五百万的赞助经费,她在欧洲人脉算是不错。” 刚包扎好的膝盖不小心擦过床角,碰撞出痛意,迟漪扶着床边坐下来,她想摸杆烟止痛,但家里暂时没囤货,忍下心底燥意,问:“说重点吧,迟曼君是和她谈成了什么条件?” “mandy希望我告诉你,蒋少爷会来巴黎观看你的演出,提前预祝你演出成功。” “凭什么?”迟漪下意识地问,语气冷而沉:“她凭什么要一直操控我的人生?我以为做不好一个母亲,至少也到不了卖女儿的地步吧?” “漪漪,别这样说。”amy试图安抚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len也许会成为一个还不错的伴侣。” “蒋绍恩是个瘸子!” 电流沙沙一声,amy的声音被迫中止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里,像是在交换什么,迟漪捏紧手机的指尖一点点泛白,听到了那端传来迟曼君的声音。 “让我和她说。” 这回声音更分明真切了。 “那你也清楚这并不会影响他正常生活,更何况,他再如何也是个有钱的算得上英俊的瘸子,足够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别不懂事了,港澳多少千金都想做len的女友。” “和len在一起,是你赚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迟曼君在告诫她,别再不识好歹。 迟漪听完她长长一段劝诫的话,气得冷笑,一字一顿道:“您知唔知,蒋绍恩他根本看不上我。” “那是以前,因为你故意得罪他。迟漪,你的美丽在男人们的眼里是硬通货,他们总会对足够漂亮的女人心软一次,这条定理还需要我反覆教你吗?”迟曼君缓缓说着:“len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你得学着好好把握。” “您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我送给蒋太?”迟漪深呼吸,顿一顿,浓长的睫毛轻敛投下小片阴翳,藏住了眼底冷意:“您不是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想要我能一生富贵无忧吗?我现在告诉您,蒋绍恩目前所能分到的产业,根本不够我挥霍的。您也放心,我一定会劝他和蒋太的亲儿子争一争家业,反正蒋董不是也老了吗?要我同他在一起,那我就一定不辜负您,尽我所能去闹得他蒋家鸡飞狗跳,以后保管蒋太会很感激您,教养出我这样的女儿!” 迟曼君原本悠然自若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沉声笃定:“你不敢的。” “您都这样逼我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乖女儿,你是不是忘了6岁之前的事了?” 维港的夜多漂亮,华灯璀璨,海水荡漾倒映出满目的纸醉金迷,迟曼君想起那年她是怎么逃离厦门那座最偏僻的小村庄,花了多少年,才能一步步站上中环大厦顶层,俯瞰着她脚下的一切,得到的一切多么不容易,她为此又割舍掉多少? 数不清,可为这一刻,能够凌驾整座港府的感觉,她不后悔。 思及至此,女人眸光有所缓和,温柔同她话从前:“还记得当年,你一个身无分文的小孩子,从厦门一路摸到香港,是如何跪在我的面前哭求着,一定要留在妈妈的身边。你说,你一定会懂事,会听话,会努力念书,回报妈妈,那时候的你多可爱多天真呀。” “漪漪,我以前就提醒过你,如果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不想再被那个人抓住。”提起那个尘封在记忆里许多年的存在,迟曼君美艳的脸上,表情淡了,母女在沉默的电流中对阵僵持,片晌,她如愿听见另一端,女儿应激后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看吧,一只雏鸟自以为翅膀张开就能够飞越一片汪洋,去到她想要的辽阔天空。可都不过是场短暂的自欺欺人。 第58章 雏鸟哪里能飞过海洋翻过山岭?她天真固执的小女儿,其实连香港都跨不出去,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她身边的。 迟曼君轻声慢语同她说:“漪漪,乖一些,和len在一起,然后过段时日再订婚,一步步按部就班走下去。你是我亲生女,要肯为我多想一些,母亲当然也会为你多谋划一些。” “只要你肯如从前般听话,那我们就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相连的亲人。” “听懂了吗?” 电话自那端切断,迟漪面无表情地从床边起身,她刚才说了太多话,喉咙很痛,想要去客厅餐台倒一杯水润润。 翻箱倒柜找着,才寻到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完了500ml的水。 瞥一眼桌上的空瓶,她想,是自己太渴。 望得出神,视野都变模糊起来,什么都有些看不清明。 迟漪抬手揉一下眼,这样的姿势静止定格了几分钟,无声间,掌心浸得一片湿漉漉。 为何她已很努力地在前行,眼前的路,却一直越走越窄? / 她静坐到窗边黄昏降临,一直没开灯,明净玻璃外透着街边半明半暗的灯影,那张桃木橱柜上,还摆放着小王子的水晶球,里面流光熠熠。 旁边紧挨着,他送的那束落日珊瑚,历时一周多,花期短,已全部凋谢了,在她毫无察觉的日夜轮转间,花瓣从鲜妍明媚至淡如雪色,最后一片片残败枯黄。 一周竟也恍若经世。 踱至窗边,迟漪长指抚过那残枝枯叶,怪她没来及好好欣赏这花。 那个人是她亲手推远的,如今花也败了。 最难控制的情绪,是突然而至的,她觉得眼睛,喉咙,膝盖都在密匝匝地疼,她其实也是很怕疼的人呀。 忍一忍,迟漪抱起枯花想把房间整理干净,还没抬步,从那包花的纸里啪嗒一下,掉出来一只黑色丝绒盒。 盒身在花砖上摔开,迟漪慢慢蹲下身,她在彻底暗下来的夜色里,黑色瞳仁里占满一道流转的钻光。 迟漪有些失力地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指尖触碰着那颗无比闪亮的戒指,小心翼翼取出来,试着套进指间,好合适。 后知后觉,她才明白,原来靳向东送的不仅仅是一束花,一个水晶球,还有他藏起来,要她能主动找到的宝石戒指。 心跳狂乱着,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 响了三声,他接了。 “喂。” 迟漪抿唇:“是我。” “声音怎么了?” 即便努力假装平静了,可这个男人过于敏锐,轻易就能看穿一切。 迟漪擤着鼻子,“巴黎最近多雨,我有点感冒。” “家里有感冒药吗?我现在让人给你送。” “不用。”迟漪t很快拒绝他,顿了顿,她说:“花,我扔了。” 那端的嗓音低低沉沉,道:“好” 迟漪目不转睛盯着那戒指,哑声说:“你不问我,为什么?” 匈牙利和巴黎没有时差,他也刚刚步入夜晚,等待的分秒间,迟漪听出来他的背景声有一点嘈杂,猜测着大抵又在赴宴,要做靳生,总该很忙的。 靳向东的确刚抵达宴会厅,此时又踱返至安静走廊,同她道:“没关系,一束花而已。” “为什么没关系?”迟漪迫切着问他,“如果一束花没关系,那你送的水晶球呢,我打算扔掉,你藏在花里的戒指呢?我通通都不要,对你而言,即便这样,也全部都没关系吗?” 靳向东静静听着,在她说到那句通通都不要时,心脏无可抑制地抽痛一瞬,晚餐饮过些酒,他的嗓音也沙了,“我以为,你说不想要,是告诉我,这些都不合你心意的意思。” 他想过,送出去的都不得她中意,而从她眼底流露出漠然,或是逢场作戏的假笑,再落进自己眼中。 那滋味,太令人受折磨。 所以,他总顾虑时机不对。 “抱歉,迟漪。” “所以,大哥是不是也曾觉得我是个矛盾到情绪善变,明明嘴里说着不要不喜欢,到最后却还是点点头收着。既要还要。” “矛盾有一点,情绪善变也有一点,最后一点我从未想过。”靳向东沉沉呼吸,“迟漪,不要把别人的看法用来衡量自身,年轻女孩子能有点脾气不会奇怪,很可爱。” 这样自相矛盾,连自己都在厌弃的她不会奇怪,也能很可爱。 心脏里的潮湿地,一瞬间照进一寸阳光,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蝴蝶破茧而出,煽动着斑斓多彩的蝴蝶翅膀,想要撞出去,撞到阳光里,就算结局是飞蛾扑火,也是无悔。 “没有人说过我可爱。”她用力蜷抱住双膝,眼神定定凝视那流光,不肯眨一下,“有很多人追求我,他们觉得我漂亮,又觉得我很难追,所以给了他们挑战性。” “原来这么抢手?” “对啊。”迟漪轻轻点点头,好似那个人就站在眼前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一温柔,她就能变得好乖,“可是他们接触我久了,就只觉得我油盐不进,觉得我空有皮囊,我这种人假清高,不懂得审时度势,也不懂的给男人台阶,不肯服软。所以他们也都走得很快很急。” “于是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如此反覆的。” 迟漪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有点失控,眼眶湿得很凶,声音却在强撑着镇定平缓:“那大哥呢?有没有想过放弃我?你又为什么连戒指都不敢亲手送给我,要我先找到,要我先发现,要我说了那些话……之后还忍不住给你来电。”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一直都找不到呢?” 靳向东在她一声声哑声控诉里,缓慢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 是了,他也并不比一个女孩勇敢,又凭什么要过分去求她再往前一步,她已经足够勇敢了。 顿了顿,他语速柔缓着,轻哄而郑重其事同她道歉:“对不起,迟漪。” 千言万语,他不知该从何先做补偿,只能化为一句歉意,先告诉她。 “我不要听你抱歉。”迟漪深深呼吸着,眼里盈满了热意,她用力捂住脸,夜里那么近,男人逐渐不再平稳的呼吸声在电流里响动着。 她擦着脸,轻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真的很讨厌。” 那端太沉静,她都快疑心这通电话是否已经中断了,拿起看一眼,通话时长还在继续,迟漪鼻翼轻翕,终于耐不住先问:“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电流声轻响一下。 布达佩斯的月光穿透长窗,洒落在男人脚边。 靳向东的嗓音低沉,透着他真心实意的无奈与忏悔,字字温柔说: “我在想,从现在开始计算,回巴黎大约5小时,5个小时,是否能换你愿意同我见一面,换一次哄你的机会。” 换你,不再同我话这一声讨厌。 第59章 第29章 29# 有冇一刻挂住我(加修 这通电话以迟漪开始, 也以迟漪拒绝而挂断。 布达佩斯行程还剩一日,距离15天期限还剩4日,为这通突然而至的电话, 靳向东心猿意马一整晚。 宴会举行至一半,他已彻底失了兴致。 全球航空管制, 私人飞机航线需申请审批,临时改航线飞巴黎需走至少几小时审批。 最近一趟飞往巴黎的航班在三小时之后。 无论如何去计算时间, 把所谓理智全部抛诸脑后,他目前只清楚一点,是他要见她。 司机驾车将人送到机场时,匈牙利刚好到凌晨三点半。 林一德在匈牙利有别的工作安排, 宴会后半程都是由李斯言跟在靳向东身边, 上司要离场, 李斯言这边只得独自接管之后安排,一些需要裁决的后续工作斟酌之后, 是向德叔拨去电话, 望他指点。 得到的只有一句回答:“暂由他去巴黎,后续工作你自行裁断。” 李斯言自哈佛硕士毕业后进东寰共五年, 跟在靳董身边三年,混到这位置当然懂了德叔话里意思, 眼下这情况是要他在布达佩斯全权负责善后, 且必须要处理得干净妥帖, 不落人话柄。 李斯言端正好自己打工人的身份,毕竟东寰顶秘年薪七位数的工资哪里好拿。 深夜机场里径停、赶机的旅人们,或疲倦,或形色匆匆,售票柜台处出来一个长着东方面孔的男人形容出众, 身上那套参加宴会穿的商务西服尚未来得及更换,外套挂在臂间,刚买完三小时之后的航班,他行路时衬衫微乱,灯光下衬得那双漆黑的眼底冷峻一片。 林一德的电话就是此刻打进来的。 “斯言已告知我,你要去巴黎,布达佩斯之后的所有事他会自行处理。我这边来电是要给你说一声,每年五月,尼泊尔是既定行程。” 那是三十年前,自靳章霖沿下来的一桩事,那一年,靳章霖出差途径奇特旺,意外遭遇泥石流,几乎是濒临绝境之地,他得到了当地一户原住民的救助,险中获生,自此,便有了每年五月亲至此地进行物资捐赠一事。 靳仲琨从未陪父亲到过这里,反倒是靳向东自十五岁后,年年陪老人,再到后来他代替靳章霖行此事。 三十年,东寰每年五月的资助捐献一事,风雨无断。 “我知,不会耽误到那时。”靳向东掌着电话,意兴阑珊垂下眼。 根本耽误不到尼泊尔,因为迟漪挂电话时拒绝,是以他的那句15日期限为由头。 倒让男人生平第一次有了摆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电话线还连着,也是这时候,靳向东脚步微顿,视线眺过前方一名欧洲男人,落在了欧洲男人身边的女人身上。 瘦高的一只,穿着一袭法式长裙,黑卷发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将一张精巧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能从露出的一截手臂颜色辨别出她的肤色很白。 仅仅一道侧影,靳向东心底深感过分熟悉。 而她现在更应该在巴黎。 眼前那名欧洲男体格健硕,身体微侧便能轻易挡住她所有视线,迟漪着急问路而布达佩斯普遍使用匈语,英语交流不上,正是为自己冲动而买单之际,她一抬眼,视线越过那男子肩头,措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她日思夜想的眼。 十一天没见的男人,隔着另一名男子,目光与她遥遥相撞。 男人眉心微蹙,衣襟带风阔步向她而来,迟漪当下就觉得腿心一软。 靳向东用匈牙利语先与欧洲男交涉几句,迟漪听不懂,只看见那男子听完后顿了顿,复又打量了她一眼,接着立刻离开了。 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仿佛就还可以强装淡定自如。 迟漪按兵不动,只是下意识地抬手压了压帽檐,还未放下手腕上便覆下一道力,帽子被他摘掉了,乌发灯光都衬着她肤色雪白,漂亮浓密的眉眼直直落进他眼底。 “藏什么?” 迟漪眨眨眼,薄白眼皮透着一层薄粉,是哭过但没肿起来,更像是一层淡淡眼影。 为何,被他看穿总能如此轻而易举。 大概想念另一个人,身体才是展现最诚实的反应。迟漪张开双臂用力去环住他的劲腰,实实在在地扑进怀中。 她脸颊不自觉地微蹭起来,语态天真问他:“大哥同那个人说了什么?” “他想同你搭讪。” “原来是搭讪呀,可惜我不懂匈t牙利语,应该让你帮我翻译一下,问他要个fb或ins联络。” 靳向东漆眸微眯,冷声叫她名字:“迟漪,你再说一遍。” 皮过一下已令她高兴。 迟漪嘴唇蹭过男人衬衫之下的一层薄肌,呼吸间被他身上洁净的古龙水占满,视线微抬,领口之上他宝蓝色的领带松散着,饱满的喉结微滚,那里有一颗她贪恋着的痣,上一次咬过的后果是男人霸道强悍地清算回来,思及此,迟漪遏制思想,没再继续惹火煽风。 一阵蹭动足够令人心痒难耐。 靳向东眼睑微敛,目光专注落在她微侧的半张脸庞上,心中一沉,伸手回扣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按得更紧些,那阵心底生出密痒感才缓一点。 他嗓音沉沉:“我告诉他,你是我的人。” “才不是……”迟漪在他怀中轻敛眼睫,低声抗议。 盈盈一阵冷沁香、流淌怀中。 他想,大概是她换了一款沐浴露,钻进鼻喉之间,那股在宴席时的急躁不耐都在她这里确认了正确答案。 毫无征兆的久别重逢下,没人察觉到掌中通话一直还连着,德叔听到这边声响静了,才适时插嘴一句:“现在还走吗?” 声音没开外扩,但以两人此刻的距离,听筒正抵在迟漪腰心处,隔着薄料,声音与电流嗡嗡而响,恰好是两人都能听得分明的地步。 靳向东面色不改直接挂断,将西服外套笼在女孩纤薄圆润的肩头,揽着人直接往机场外走。 匈牙利夜风泛凉,气温只剩十几度,迟漪没感觉到丝毫寒意,只是紧密贴在男人温热的胸膛而行,耳热脸烫走了一路。 司机还没走就立马接到德叔电话,按吩咐在出口等他们。 上车落座,迟漪离开他的体温,余光一扫,那挡板直接是合拢的,虽是玻璃,但她坐过这款车几次了,深知不透人影。 来不及细思为何要合上,男人那只宽大温厚的手掌已越过中控台覆过来,捉紧了她的那只,轻攥在掌心里,长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问:“说说,一个人来匈牙利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 迟漪蜷指想从他掌心抽出来,音量很低:“总之,我又不是来找你,我过来玩不行吗。” “巴黎政府什么时候新增的假期?我怎么不清楚?” “学生哪里有那么多约束,我自己给自己调假不行吗?”迟漪控制着眸光不去瞄他,车内氛围灯不知何时调成紫色,看得令人心烫到发痒。 第60章 “当然可以。” 靳向东安抚着她轻力挣扎的动作,垂下眼看一看她:“让我握一会儿,小半月了,总觉得你出现不够真实。” 的确,这些天两个人一通电话,一条留言都未给过对方。 15日像是一个期限,限制了他,也限制了她。 而这期限还未走尽,双方都在打破,有情又哪管什么期限克制。 “现在不是都摸到了……”迟漪抬眸,也望他一眼,眼底泛着微微水色:“还要怎样才真实?” 她密密柔柔的说话声掩盖了男人的咽动,靳向东喉间轻滚,长身微倾,手掌扣上她不堪一握的腰,另一只手则拨开她的口罩,露出那张玫瑰色的唇。 车内昏暗灯影里,两道视线缠织而灼热的。 男人的热息微乱,夹杂着今夜宴会上所饮过的白葡萄酒的味道,衔吻而至。 别离后的第一个吻,他吻得轻柔缱绻,一下含吮一下若离,给足她呼吸空间,唯独那只拨过口罩的手覆上了那条法式开衩长裙的边沿,长指轻易便触碰到薄料之内,紧紧包裹着的肤肉。 透过光,靳向东眼神自那一抹高透黑,丝袜睃过,指腹那触感不假。 男人眼神越来越深,挑开碎花布料,似要一探里面风光,阒黑眼眸里映满女孩那双骨肉匀称的腿。 迟漪很瘦属于骨感的类型,而每回抱她入怀,都怕将人折坏掐痛,为此他始终保留一分克制。 可眼下这情节,恐怕是个身心正常健康的,男人都无法再理智冷静。 吻她,是今夜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我不是都说我感冒了……你怎么还这样……” 迟漪竭力辩解着,要将那握住自己大腿肉上的手掌移开,可男人落下的力却分毫撼动不住。 “感冒穿这么少?”男人嗓音沉哑得厉害。 “马上入夏了!”迟漪低声控诉,“我也不能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呀……” 啪一下,丝袜被他那双修长的冷白的手指勾弹一下,丝袜韧性极佳,绷弹在她细白腿肉间,酥麻那一下沿着滚烫劲长的指节落至中部游离着而上,每一次触碰都在若即若离,却又难以忽视,那种密密麻麻中袭来的水生火热感又涌来了…… “挺出息的,celia。” 这一声,这一霎。 迟漪感觉心跳狂乱地要窒息,眼睫飞颤着,后悔自己为何要穿这条丝袜,她完全不敢抬眸去看男人眼底的深浓覆盖,双腿不禁磨蹭地紧了紧,呼吸频率是彻底乱了,全然忘记她原本就是想要看一看这个男人的兽、欲能在哪个地步才撕得开。 如今玩火自焚,她却只懂得一味装傻充愣。 靳向东松开了手,用黑色西服外套盖住她裙下那双修长匀称,而手感极佳的腿,继而摁下挡板,冷声吩咐司机:“靠边停车。” 这类圈子里多得是金主碍不到酒店,便要做事的,司机虽司空见惯却是第一次在这位身上见到这般风流派头,根本不敢回头,只颔首,将车靠边停下后,镇定又快速地下车耐心等候。 街灯光线照着那台黑色的劳斯莱斯,十分钟过去,车身一直没有晃动感。 可车内却并不比带来震感好到哪去。 后座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只剩春光旖旎。 迟漪分腿而坐在他膝上,‘呲’一声轻响,是料子撕裂的响动,黑丝从她大腿中端撕破,露出大片匀净雪肉,男人的手掌好大,圈盖住纤细小腿往上推。 胡乱蹭动着,她几乎快忘记了自己膝盖有伤,骤然一蹭,她又痛又痒,细长手指用力揪住他的衬衫,蜷在他胸膛的身体倏一颤动。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外,正值月黑风高夜。背着光线,靳向东没看见她另一条腿上的血肉凝结,只当她一如既往受不住,于是停下来,薄唇轻触过她香滑颈侧,迟漪在他怀中一抖。 他声线沾上欲的喑哑,问:“告诉我,为什么坐凌晨航班来布达佩斯?” 靳向东一直很坏,非到赶在这种时候来逼她供认不讳。 迟漪咬着牙,不想比他先承认,却也不再想要反覆不停地再往后退,“那你呢,为什么在机场,为什么德叔还问你走不走?” “因为想见你,所以订了航班。” “不是你先说15天……怎么算,也是你先言而无信的……” “我承认,我言而无信。”靳向东手掌扣在她腰心,防止她往下滑,指腹刮蹭了下。腿芯忍不住夹紧之时,迟漪明显感受到了臀下压着的那布料内包裹着的紧绷重磅。 迟漪未经事却也在与他有过熟悉彼此身体后的顿悟,一眼也不敢看,慌了阵脚之余不禁再次蹭动了下,却反而助长火焰,沉沉笔挺的重量径直往上一条窄窄的沟隙间碰撞到。 她几乎紧绷到僵直了,可倘若继续坐实一分便深…… 男人气息沉乱,缓缓道:“我以为15天能遵守,却忘了在你面前,我的那些克制冷静作用为零。” “怪我。” 这个男人即便是在供认心中情与欲之时,也能如此从容冷静地与她坦诚布公,郑重其事地同她认错,好似这种事都能被他做得磊落清白。 可情之一事上,男女之间,谈得上什么清白? 情动至深时,心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再是,那种想要与之骨血相融在一处的感觉,只有那一刻的他们懂得。 话音落至这里,靳向东情动地捧起迟漪的脸,眸光相交,他问:“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不辞辛苦飞这一趟?” 为什么要选在深夜跨越1400公里,来到另一个国度与他相见? 为什么要在拒绝他回巴黎的要求后,还肯主动再往前? 为什么感冒带病也要来这里? 他仍旧要这个答案。 仍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与他相同的答案。 男人从善如流,换一种问法,循循引诱:“这些天,你有冇一刻挂住我?” 迟漪脸颊在他掌心蹭动着,薄粉的眼皮微垂落,睫毛轻轻扫过t他的掌心纹路。 曾经那些计较着细枝末节的公平的细微心思; 曾经暗暗要求他一定要有胜过自己所流露的情感,定多过自己才敢对他坦言从宽的那些计较; 似乎都在这一夜里,化作一池春水。 她快要融化在他掌心,眼泪都溢出来,洇湿了男人的衣襟,迟漪轻轻回答: “想的。” “因为也想大哥,所以想来大哥身边。” 第30章 30# 现在梦醒了,我在你身边 夜色若明若暗, 照动着她眼底的水光漫溢,如窗外那多瑙河水般泛起浪波。 男人指尖已经湿得彻底。 暗调而朦胧的灯影里,迟漪以婴儿般的姿势蜷抵在他怀里, 纤细四肢勾缠着男人劲窄有力的腰腹间,丝袜破开的膝盖抵进他腿间, 黑透间莹润一片雪肤直直晃进男人漆暗眸底。 第61章 车里安静得可闻针落,她漏掉的心跳也是那样明显。 她是一个总在回避着所有亲密的, 依赖关系的人。 在他面前,肯道出一声想念,肯承认一次心意,都是在反覆陷入自我窘迫的困境中挣扎劝服千万次矛盾的本体, 才能实现的一次勇敢。 长发缠绕着的胸膛洇湿一片热的泪, 靳向东用另一只洁净干燥的掌, 慢慢捧起迟漪的脸。 那双眼哭得薄红,玉立似的鼻尖也红, 水, 她还能分泌更多。 靳向东忍下舌喉的微燥感,指腹拭过她湿濡凝结的睫毛, “我也想你,迟漪。” 迟漪涣散的眼珠, 骤收再聚焦, 那些水意里清晰无比地倒映出男人的脸。 大概是那一刻, 迟漪心底隐约懂得了为何偏偏要是他,为何偏偏一定只为他动摇。 因为这些年,只有靳向东,只有他会在意她那些微末到不足以道的情绪细节,及时地准确的给到她一个反馈, 不会让她感到任何的敷衍、落空感。 无形之间缝合了一张破败不堪的蛛网。 一点点填补了她生命里那一页页或斑驳,或空白的幕布。 一个吻衔盖而来,沿着她湿漉的艳红唇瓣,至下巴,再至雪白一截脖颈间,长指轻拢住她柔软后颈,令她能有平衡的安全感。 好似亲吻有魔力。 安抚的,温柔的,为她舔舐心口那一寸寸的溃烂地。 逼冗环境里继续发出丝物撕裂开的轻响。 车里空调开着,原本不觉,此刻却能深刻感受到一阵密密的凉意灌过那大片白到薄弱的肌肤,迟漪下意识去搂紧男人的背脊,指腹紧贴着那衬衫之下的背肌,他的吻便被压得更里更深更重。 滚烫的唇含.吮住v领左侧里的软肉,那缕淡的香一下冲刺着感官,唇齿力道便重了几分,烫得迟漪忍不住咛.嘤出声。 她颤得太厉害,靳向东的神思理智渐渐回笼,轻轻吻过去,知她年纪小经不住,宽大掌心便抚着她的后颈,“不在这里折腾你,别怕。” 不在这里,意思是他可以再等一等,到别的地方折腾她。 迟漪抿紧唇线,心底懊恼自己为何总爱深究细思他话里的留白部分,为自己平添更多遐思。 靳向东不知她此时在胡思乱想,只一心一意将怀里瘦弱的人抱紧了紧,温柔问她:“披星戴月赶过来,是不是很累?” 拢过来的手掌好大好宽,轻轻按揉在她颈部,是安抚也是在令她可放松一些,可全身心的暂时地尝试依靠他。 这种温柔勾人不住地往下沉溺,迟漪在这温柔里点点头,轻声说:“很累的。” 靳向东拍她肩,不免失笑说:“那我们先回酒店休息。” “好……” 她应声时,纤白一截脖颈微仰起,腿肉再度感受到男人的指尖蹭过,是在为她整理裙摆。 热潮戛然搁浅。 高定手工西服稍一整理便能一丝不苟,衬衫领扣一粒一粒扣至最顶,他的眉眼恢复至冷峻严肃,眼睫微垂,将外套重新盖回迟漪肩头,宽大西服垂落盖全她凌乱领口。 五分钟,司机回到车上,继续沿着目的地行驶。 隔着挡板,迟漪就着椅背喘息,微晃着视水意的眼波里,望着浓暗灯光里的男人。 俨然一副衣冠楚楚的清冷矜贵模样。 窗外街景开始变换,黑色天幕一层层透换出深蓝,那些灯影斑驳间,迟漪睫毛轻轻一颤,发现了他绅士皮下道貌岸然的裂口,那里面藏着另一种败坏昭彰。 高定西服剪裁一定是修身贴合的。 可那一位置,缓了这样久也还是隆,胀雄劲的,令人窥一眼便觉得有烈火滚过。 带着难以退却的热意。 / 破晓时分,劳斯莱斯抵达酒店环岛。 他在布达佩斯下榻的酒店是一座独立的私人庄园式酒店,内有配备一个极其专业的管家佣人团队,以供完美服务贵客,整个团队约莫三十多人。 那些路灯拂照着地面,光影交错间,候在别墅的佣人们看见了那个东方男人,动作小心轻柔着抱起一个女孩往里走。 距离越发近了,一众人立刻回味过来,纷纷侧目回避。 跨越国度来到他身边,诉说过想念,又在车上经历那一遭,耗尽了她太多精力。抵达时,迟漪已昏昏欲睡,她记得他抱自己入庄园的每一步,只是意识存在,但身体却实在使不动什么力气。 醒来时,漆沉沉的房间一隅漏进一寸清透明光。 迟漪将半张脸都深深陷进枕头里,呼吸之间充满那洁净的古龙水气息,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弥漫着半醒半梦的涣散感。 她很少能睡上一个踏实的整觉,屈指可数的几次,似乎都是在他身边。 一路飞匈牙利没有梦没有困,只有一个清晰分明的念头是见他,支撑着所有意志。 有时人就是不能够清醒的,活得太过清醒的人,很难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迟漪敛了敛睫毛,隐约听见那光影深处有轻微的交谈声。 屋内的窗帘是拉满的,那缕光自房间门的一条窄缝里探进来,靳向东正在客厅里听电话,对面是德叔在同他交接飞尼泊尔的行程路线。 房间里传出细微声响,男人侧眸睇向房门,默了顷刻,同那边说了声先挂断,而后步调放慢走进去。 微光缓缓填充着漆黑时,迟漪眼睫仍在颤着,神情茫然到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懵怔感。 靳向东垂目看一眼她,“饿了没,先吃饭?” 迟漪在这一声里灵魂归位,眼神光聚焦,慢慢支起身体望着他,慢吞吞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不算久。”男人语调总是温缓,似知她心中又要胡想,抬一下手腕将那只陀飞轮手表的时间递到她眼前,让她可确认时间:“现在才下午三点,我叫了餐,一会多吃些补充体力。” 迟漪撑着手臂,记忆一帧帧倒放着,在最末一句里她偷偷敛下黑浓睫毛,别开眼光,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下方,他的身形优越修长,宽肩窄腰,西装之下的薄肌有力,那只递在她眼底的手,玉骨扇质一般,骨节分明,指法熟稔到完全不像是没有任何经验的,当她把这个疑虑问出口,男人用无师自通回答她,继而令她濒临到更加溃不成军的节点时,又戛然而止。 那一阵流淌全身的暖泉时湍时缓,令她生出不可言明的难受与虚空感,只得在被褥下轻轻磨一磨。 订餐还需时间才能送达,等待的时间空隙里,靳向东将女孩脸上那些一闪而过的羞赧恼意尽收眼底。 继而极其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床沿边上,他的一只手叠在西裤面上,一只手垂落在床被褶皱处,指尖与她的不过毫厘之距。 想触碰对方是极其简单轻易的一件事,可他没有动。 第62章 迟漪目光落定在他的指尖,觉得他就是故意的,语调莫名有些怪地问他:“大哥不是在这里出差吗,怎么感觉你还挺得闲的?” “原本行程是临时变动过的,但你先来了。” 他的话总对迟漪很受用,仿佛在他这里,她永远可以都拥有独一份的顺位第一的优待,她是不可替代的。 微蜷的手指伸展开,指尖在柔软布料上晃了晃,窗外跃动的阳光也在她指缝闪动着,她咕哝一句:“说得好像我面子很大一样。” “迟漪,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吗?” 迟漪仰眸,眼底透着迷惘:“嗯?” 靳向东漫不经心的眼神飘过来,话语里却带着一份笃定:“你肯到我这里来,若不将你排在第一位,如何对得起你风t尘仆仆走来的这一程。” 他明白,迟漪需要他的看重,需要他的全心全意,需要他独一份的关心与偏向。 在机场见到她的第一眼,慢慢消化掉所有的惊讶与猝不及防的失而复得感,在她睡过去的那段车程里,他想了一路,是什么导火索,才能够让她不顾一切只想来到他身边。 靳向东无端想起了澳门找到她的那一夜,受了一场大委屈,但她咬碎牙也不肯说清,思及此,男人眉心蹙了又蹙,那一刻,他大抵明白了些什么。 迟漪心旌微晃,低声抿唇:“大哥说这种话,显得好像一个渣男……” 靳向东略一挑眉,睨她一眼。 “直觉咯。”窗外金光勾画着他的轮廓,迟漪凝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笔一划都镌刻在了心底最深处,心跳也晃得好厉害,默一息,她摇摇头说:“不过,我接触过的所有渣男都没你这样好看,我也不亏。” “迟漪,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靳向东将话题绕到正题上,没有再和她周旋绕弯。 他太明白她的傲骨铮铮,仅凭一份思念,不够她为他冲锋陷阵。 迟漪竭力狡辩着:“就不能是突然想你想到,一分钟也等不了吗?”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靳向东终于握住了那只伶仃皓腕,指腹轻轻摩挲在她跳动的脉搏处,好似同时重重扣紧她的心门。 他说:“告诉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这里,泪腺总那样发达,迟漪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她时刻清楚着自己没有委屈的权利。 此刻,她忍着泪意,微垂下脸,轻声在笑:“大哥有做过一种梦吗?” “什么梦?” “一个无论你怎么逃,也逃不出一座孤岛的梦。” “梦里,每天醒来会听见潮涨潮退的海浪声。而身处的那座岛上很穷,挨家挨户的窗户都是没有窗帘的,是用纸糊上去的,下雨时是会漏雨的。因为贫穷,所以很少有人安装电灯,更多的人用油蜡,天晴时,只能依赖着窗外第一束光透进来,落在人的眼皮上,感受到天亮,于是慢慢睁开,外面就是渔民们晃动的影子。大家开始做工,日复一日,青菜小粥,偶尔一顿熬到浓稠的鱼汤就是这座岛上最美味的盛宴。我梦见,我就是来到了这样一座小岛。” “听着是不是感觉除了穷,其实还挺平和安宁的。但是呀,这座岛上是没有女人可以出门的,在梦里,我每天都只能透过那面窗户看见外面的世界,而这一场梦里还突然就出现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有点可怕,所以我想逃出这间屋子,这个男人就一直一直追着我跑,渐渐的,整座岛上的男人都在追着我跑,似乎这里的女性敢离开房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那种梦里分明拚命在逃努力在逃,却怎么就,越逃便越是从一条宽阔大路上,走到了另一条穷巷的绝望感。所有的男人围在逼仄的巷子里,举着火把呐喊着一定要烧死我,而火把都几乎扔在了我的脸上,死亡离我那么、那么近的时刻,忽然——” “梦境一转,变成了我跳崖坠海的画面,咸猩的海水快要把我呛死了。可是好奇怪,海里那种溺亡的感觉,竟然比在陆地上狂奔到窒息的感觉更舒服一点。” 于是,醒过来,又要面对那种扑面而来,紧紧裹住她全身的窒息感了。 迟漪指尖紧紧勾住他的,唇角泛着微苦的笑,沉重的呼吸压过去,她抬眸,再一次深深抱住男人。 用力在汲取他身上可令心脏舒缓的气息。 曾经,她以为来到香港,就能够逃出那座岛了,可是为什么过去了十二年,她却还能深刻地记起曾经跑过每一条泥路,村里男人们的每一张脸呢? 又是为什么,迟曼君也是逃出来的人,却可以那么轻易地对她说出,送她回去的话呢? 可是,她还是她的妈妈呀…… 想一想,突然也能懂了,毕竟自己只是那种恶心的环境下,强迫诞下的产物而已。 梦尽的最后一刻,岛上扶桑花落了满地,那些艳红色的花瓣被泥污浸染着,渐渐败落糜烂掉至无人问津。 花开花谢,她方幡然梦醒,原来自己从未真正地逃出去。 拥抱的温度暂且让她不那么冷,迟漪看向他,问:“大哥相信,这世界会有这样一座岛吗?” 一个极度贫穷无知,女孩生下来就只是一个物品,长大了也只能是生育的容器,女孩是不能读书,不能习字的,是连家门都不可以踏出一步的,就是这样一座落后至极,窒息至极的岛上村庄。 离他这么一个出生在锦绣繁华里,金尊玉贵的男人是那么那么地远。 他恐怕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世界的某个角落会有这样龌龊不堪的地方,人不再是人,是魔鬼,是受欲所控的兽。 迟漪说服了自己,笑了笑:“算了,这只是梦而已,是我太沉浸这场梦境了。” “迟漪——” 靳向东轻声唤她的名字,捕捉到她眼底闪动过去的那一抹悲伤,他想说他少时便跟着靳章霖去过几次尼泊尔,看见过这世界的另一面,普通人的生命里总多有苦难。 可是迟漪回避着将脸再度埋下去,他便只能在心底逐字逐句条分缕析地去理解她说的每一个字,一边回抱住她纤薄的背脊,轻柔地拍着,给足一份她此刻需要的安抚。 “现在梦醒了,我在你身边。” 迟漪将脸埋进他颈窝,睫毛轻轻蹭,‘嗯’了一声后,哑声回答:“我知啊,所以我现在不那么害怕了。” 说话间,她殷红而柔软的唇,似有意无意地擦过男人冷白颈间的痣,那里似乎格外得她钟意,每次耳鬓厮磨时,她总爱蹭一蹭,亲一亲。 靳向东的眸底渐渐深暗下来,掌心摁住她圆润的肩,拥抱那么近,迟漪隐约听见了他胸臆间的撞动声,男人声线微沉下来:“别动了,好不好?” 第63章 肢体带来的亲密安抚,消化了她一些想掉眼泪的情绪,没再洇湿他整洁如新的衬衫。迟漪闻言,以鼻尖去蹭他,抬起一双盈盈生动的大眼,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可以动呢?” 狡黠又调皮的眼神光闪动在她那双过于漂亮眼睛里,而她泛动笑意的瞳仁里此刻只住着他一人。 男人喉间轻轻滚动一下,深觉被她打败一次又一次。 原本整洁如新一丝不苟的西,装酷已有汹汹趋势,不待她反应,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便已攥着她直直覆去。 / 迟漪惊地浓睫一颤,清亮眸珠潋滟,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上单纯到令人生出负罪感。 靳向东也注视着她,眼底流露出一分无奈,他轻叹一声:“现在,感受到了吗?” 直面与暗里磨,擦的冲击力区别很大,迟漪咽了咽喉咙,意识都放空,天真地跟着他的话在点头。 男人眸色彻底暗下来,扣着那截细腕,细长指间不受控地刮过去时,灼热而危险的气息扩散在空气中,萦过她颈侧: “确定还要继续?” 第31章 31# 盼与佳人携手归澳 第一反应是体积好重。 仅凭她单薄的一只手无法完全掌握它。 源源不断的热感灼着她每一寸皮肤, 从掌肉蔓延至腕心灌进她的血液里,直抵心脏。 怎么能,只有她一人心乱如麻呢? 这不够公平。 自动窗帘徐徐打开一格后停下, 窗外是匈牙利的晴日炎炎,暖而热的光影洒在她轻合的眼皮上, 唇齿微张,轻点在深蓝领结之上, 那里的线条利落而饱满,西装裤上细白如玉的手指跟着蜷了蜷。 空气里萦上来一道清盈女香,男人半敛眼睫,沉黑眼仁锁着她, 涨痛感在那一根根指节紧住的瞬间冲袭上来。 靳向东喉间溢出沉沉一声, 念她的名字:“迟漪。” 修长有力的指节抚上她泛凉的背脊, 迟漪仰起头,定睛, 直直望进他此刻深如漩涡的眼神里。 “我想, 你是真不长记性。” 低低沉沉的一声落进耳廓,迟漪的唇瓣被他指腹用力搓过, 红滟滟的唇上没有涂抹任何化妆品,是她原本的颜色。 靳向东凝了两秒, 低首含下去, 由浅至深, 他在徐徐谋之,才能让怀里这只难驯的猫放下戒心,试着接纳t。 一只手扶着她的脊背将人调换了位置坐上去,迟漪落在西装裤上的手也被攥起,落进他掌心, 长指有力地穿插进她的指缝,掌心严密贴合,紧紧相扣。 这比任何亲吻厮磨都更令人心跳加快。 那是恋人之间才该有的相处。 迟漪不禁抬眸凝望他,这样的角度可以看得清男人根根分明的黑睫,往下,是那一双漆色瞳仁,里面聚着浓云晦暗,到这里,她便看不清了。 只能在心底深处引出自问,他们之间,是能够走到成为这种关系的那一步吗? “大哥……” 靳向东微倾背脊,薄唇扫过她那截纤长雪白的脖颈,鼻息里立马钻满馥郁温香,唇齿的力不轻不重。 可就是这样,才够叫人悬在空中,不上不下,难磨得很。 细细密密的一次又一次,齿磨舌滚的,她感觉自己要被吃进去,只得抽出空余的手使劲去抵他胸膛。 可男人和女人的力气天生悬殊,尽是徒劳。 迟漪咬紧牙关,不愿发出那样令她深感到难为情的一声声咛-吟,“哥、哥……” 落在她背脊的那只手下移至那一截细腰中心,怀里的人立时抖了一下,靳向东将人提抱得更shen,拨开她浓密的发,亲过那只圆如白玉的耳垂,热气拂扫。 他的嗓音压得发紧:“叫我的名字。” “靳,向,东……” “连起来。” “……向……东……哥、哥……” 她念得艰难,一双眼睛已有湿漉痕迹,唇瓣微微张,那般望着他,摇摇欲坠又可怜至极,大抵天下男人都会对她不忍而怜惜。 靳向东盯着她的脸,不知想到什么,微眯起眼,沉了语气,“你有没有这样,看过别的男人?” 迟漪眼泪盈盈,控诉他:“别的男人,大抵,不会比你、更坏了……” 那便是没有了。 她从来只是色厉内荏,只在他跟前张牙舞爪,那些微不足道的抓伤,他并不觉得疼,甚至有些上瘾。 他大概也是有些疯了。 靳向东听完她的控诉勾唇笑了笑,没再与她循序渐进,给她转圜空袭。 下一秒,那只骨骼分明的大掌扣住她肩头,迟漪整个身体都陷进床褥之中,柔软床垫将女孩过于轻盈的身体回弹一点,紧接着一道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窗格的漏光覆盖掉,眼前世界只剩下昏昏浊浊的一片。 法式碎花裙大抵都是一片式的,由一条细带完全包裹住少女玲珑的身形,布料丝滑而薄,也不及那裙下手感。 丝袜半挂着,迟漪双手紧抓真丝被褥,腿弯起以供着平衡支撑。 其间,漆黑短发的头颅缓缓低下去,长指轻松勾开了最后一层蚕丝蕾花边的保护,丝丝漫漫的微光里,他看得清晰。 过于干净,漆目里深深映刻着一点嫩白的红。 那是一张未沾墨迹的纸卷,崭新如此,心向往之。 薄唇沾到薄薄一片水意,原来比起那些清泪,他并没有讨厌,反而觉得很新奇。 湿,也便湿了。 靳向东心底蛰伏着静默的兽,此刻兴起难控,反来问她:“迟漪,是什么感觉?” 哪里有人能问出这种问题的? 迟漪觉得太煎熬,眸光横睨过去,满是恼恨娇嗔,她咬牙切齿不肯松口半分,唯恐泄出一星半点的声将自己暴露给他。 然而,他的目光太过认真,只是在同她商讨着什么正事般,不肯放过地继续追问她:“舒不舒服,都告诉我?” 迟漪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用力想并拢双膝,然而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膝头却被完完全全地摁住分开。 靳向东好整以暇盯着她的神情,轻轻笑了笑,用分明修长如玉,此刻却湿得淋漓的指节去触碰她的侧脸,她偏过头避了开,而后弓腰俯下去。 那些溢碎在少女齿间的咛-哝低泣,在静谧的午后拆分得零零碎碎,迟漪的眼神光聚焦、再涣散,反覆转换,神思在吞咽里一点点破碎溶解。 背脊溺湿了一层薄汗。 她是从来不喜欢锻炼运动的人,此刻脑中不禁回想到意大利女医生调侃的话,突然间也深知懒惰的弊端,即便她才是承受的一方,可体力上也一度在透支。 恍恍惚惚的,能感觉到压在腹部上方的那只沉重大掌缓慢移开,紧接着另一种陌生感受一刹那袭击着身体与血液。 涓涓一丛又一丛的清溪。 意识回笼,受伤膝盖也在柔软中蹭动着生出丝丝密密的痒痛感,但这些反应叠加起来,竟能令人快意加剧…… 第64章 待那阵过去,呼吸才得以通畅起来,迟漪感觉自己如一条失水的鱼,生与死连接的两端,仿佛都已在那一阵里全部经历过了。 / 靳向东起身,将衣裤整理得严丝不苟,而后探身从床褥深处捞起那只发软发颤的猫,边将她再度拥进怀中,给她调整好一个舒适温暖的位置坐起来,还能气定神闲夸她已经很厉害了。 迟漪连抬眼的力气都难施展,只能从他略显喑哑的声线里寻找到那么一点微末的端倪,令她心中好受一些,其实靳向东也并没有比她更好。 而她,至少享受到了一回心畅气舒的服务。 思及此,迟漪睫毛颤一下,唇角微扬,仍是不知死活地勾住他手指:“大哥,不需要帮忙吗?” 女孩澄亮的眼,意味深长地瞥过那直直立起的影子。 “你不难受?” 靳向东感觉到了那分微弱磨动,喉结轻滚,不动声色地闷哼一声,低目抚开她洇湿的鬓发,沉声说:“晚上还有事,我怕你先没力气。” 男人的骨子里果然都是劣根性的,这是在揶揄她缺乏体能锻炼。 迟漪耳根晕红,咬唇不甘问:“有什么事……” 布达佩斯的行程大抵都做好了收尾工作,要他亲自出席,是几乎不必的,不过今夜这场,他却临时改了主意,抱着不知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温香,他说:“晚上陪我出席一场宴会,好不好?” 靳向东托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让她转过来,如有所引般,对视那一刻,两双眼睛都是黑涔涔一片,里面似有一池化不开的春水碧波。 迟漪心间一颤,咽了咽喉咙,问:“你要我做你的女伴吗?” 靳向东不置可否地盯着她,静默片刻,问:“愿意吗?” “可是……我的身份,我怕别人议论你。” “迟漪,你什么身份?”靳向东无声笑了笑,掌心抚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压了压,头顶浮下来的音色多么沉稳,他道:“我带你去,就不怕被议论。更何况,没有人敢议论我们。” 我们,多么难得的一个词,包含着她,代表着他们此一刻是一体的。 迟漪低眸,被他这句我们哄得溢出一声清浅的笑:“那宴会之后呢?大哥离开匈牙利后还有别的安排吗?” “是,要去一趟尼泊尔,大概七天。” 尼泊尔,好远的一个国度。 虽然从去年初起,应学校要求,amy一直有为她办理全球签证,可迟漪到过的地方依旧乏善可陈,厦门,香港,澳门,巴黎及一些周边城市,然后是有他的布达佩斯,她所能亲眼看见的世界很小,而尼泊尔,对她而言自然也是陌生而遥远的。 比起他对于整个世界的阅历,她的那一点浅显眼界,显得那么捉襟见肘…… 心脏轻轻泛起水波。 不过近年来,网络多发达,偶尔刷一下社交软件,也能看见了解到不少,迟漪忍不住仰头注视他,小心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男人愣了一瞬,为她眼里的这份小心惶然,更为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与他同行。 并非是短暂地送她一程,而是他们是否能一起抵达下一个站点呢? 靳向东目光落定在她脸上,似要辨别她话里的真实度,默一息,他声线平和,先问她:“七天,耽误上学吗?” 迟漪挑一挑眉,无所谓地回答:“我给自己放假,艺术生懂吗?艺术生其实都是很自由的。” 这句话落下后,迎来的是深长一段沉默与对视。 “去过尼泊尔吗?” 迟漪诚实无比地摇摇头。 “到那里你的身体可能会不习惯。” 翻山跨海的路程太过漫长,他无法保证在这途中她能无比舒适,更无法想像抵达奇特旺,迟漪是否能接受那里的环境。 而在将这些现实因素与她铺陈摊开道明后,选择权终究在她手中。 靳向东沉默着,等她答案。 “可是,我不想分开……” 少女的声音轻而细,似乎已经用尽力气在克制。 这一刻,她一句话就令他整颗心都似被啄得生痛,迟漪选择了跋山涉水到他t身边,也同他说明了不想分离,靳向东便觉自己再如何深思熟虑明知这趟行程隔得不远,可此时拒绝她,却显得他不够男人。 在这万分静默里,时间悄然又流走几分钟,等待越久,迟漪的心跳越是砰然不安,彻底认清了自己到底没有练成说谎的本事时,却忽然听见他说:“我承认,也想时刻带着你在身边,现在你愿意,我哪里舍得同你分开。” 说话间,靳向东凝注着她的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深邃专注,令迟漪有时会平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从此往后,这双眼睛都会长长久久地,只住着她一人。 可分明,她深知自己的限期,多么、多么短暂。 可在绝对清醒里,她的心神也仍然愿意跟随着他而停顿,咚咚声跳得缓慢却有力。 为这一刻,迟漪已经很知足,她该多些收敛,该多些自知之明。 拥着她身体的那只掌心为何总是那般宽大温暖,抚揉着她瓷白的脸颊,一寸寸,一厘厘,令她生出眷恋,即便他已如此抚摸过她数百遍…… 可仍旧,仍旧,能够沿着那些皮肤纹路,往人的心脏里灌入流动。 停一停,靳向东轻捏住她下巴,目光直直抵进那双令他爱不释手的横波目,继续问:“那,跟我一起。嗯?” 迟漪浓睫轻扇,微垂的眼底闪过一抹水亮,她弯眸在笑,一滴泪湿在他掌根,“好呀,我只想永远留在大哥身边。” 倘若这是一场注定无解的飞蛾扑火, 那么至少,至少,请让她再留下一抹明亮过的痕迹,让靳向东能记得“迟漪”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了。 她很知足了。 / 与此同时,中国澳门正值深夜十一点。 几队狗仔正蹲守在养和医院之外,十几个高清摄像头直直怼着医院大门。 一名狗仔低声与同伴话:“蒋生,今晚真系会出现呀?” “我有医院内幕消息嘛,我舅父嘅亲戚嘅仔喺养和翻工咯。蒋正华最近一段时间,真系喺度配合治疗嘅,要知蒋家六个仔,老蒋病危,六子争权,多大阵仗!嘉骏股市绝对热闹啦!” “靠唔靠谱呀!衰仔!蒋生如果冇病,只系雄风唔减,又喺养和抱个仔出嚟,我搞死你丫!嘉骏合作嘅律所,可以告到我地住底坐着。”(可以告到我们牢底坐穿。) “唔够胆,你做咩记者?屋企搵你阿妈啰,都畀你讲内幕消息,我地食呢口饭,梗系要胆大。(回家找你妈妈,都给你讲内幕消息,我们吃这口饭,就是要胆大。)” 互相指责一波刚歇下,兜里的手机忽震了下,而同一时刻,几乎是所有蹲守在此的狗仔记者纷纷都望了四周一眼,而后滑亮手机屏幕。 下一秒,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眼与最近的人对视,暗道一句我x! 第65章 这个夜晚,整片港澳娱记几乎都收到了同一条爆料 ———澳门嘉骏集团三公子蒋绍恩,目前正与香港靳家某千金秘密交往中,豪门联姻在即,三少疑似接班嘉骏有望; 蒋少热恋情浓,目前已搭上飞往巴黎探望女友的航班,盼与佳人携手归澳。 第32章 32# 三点钟方向,是我女友 蒋家六子, 生母各不相同。 这件事在港澳豪门圈内,并非秘辛。 所谓强强联合,这个圈内能坐到顶层的富太们, 哪一位看得还不够清楚明白?大部分都不过都是利益捆绑的婚姻罢了,男人们在外面能养野女人, 势均力敌的女人们也敢在夜店泡男模。 都是外面的野草野花,没有谁能傻到往家里带。 蒋正华年轻时虽风流成性, 可他拎得清,才能一步步登高峰顶,他清楚在事业上,蒋太能给他的是别人都比不了的, 所以妻子和情人的区分, 便很显而易见了。 古言道, 至亲至疏夫妻,蒋正华可以不爱妻子, 但蒋太的位置是永远不能变动的。 这是他给的承诺, 因他们早已身处同一艘巨轮,密不可分。 蒋绍恩当然清楚他父亲冷情薄性的人性底色, 所以当得知蒋正华正在秘密接受治疗时,他的路, 就只剩下一条。 蒋太当家, 那么嘉骏将来也只能是老六的, 所有兄长都必须为老六让路,大哥毕竟是长子,就算做戏给外面看,之后也会有不错的前途,可他既没有靠山, 也没有一副健全的身体。 在众多兄弟之中,无疑,他蒋绍恩的竞争力实在不够。 没有人想一直过着任由别人操控的人生,从成为一枚棋子开始,就要意识到你之后又会成为一块需要清扫的挡路石,成为那些千千万万不必具名的砂砾尘土。 澳门飞巴黎要十几小时,蒋绍恩自己也没想到,在那日午后和那女孩争锋相对之后,还是要被强迫着捆绑在一起。 迟漪。 的确够漂亮,但性格太锋锐,不够聪明。 男人只会将一个漂亮但愚蠢的女人养在外面,偶尔偷腥刺激一下,却并不会把她养在家里,无益前程。 但目前,她是他最后的一条路。 蒋绍恩扫了眼桌案上有关于迟漪的相关资料,眼眸微暗。 要消磨一些蒋太对他的顾虑与疑心,迟漪的身份最合适,而他们的生命轨迹又恰巧在某一时刻有过许多重合。 相似命运的两个人,总能有多一点体谅对方的心情。 / 匈牙利夜幕降临,落日沉入地平线负四度至负六度之间,晨昏晕染着天幕化作一片神秘的蓝。 妆造团队是临危授命,时间紧迫,但幸而服务对像底子太好,只需稍加修饰,便已艳光逼人。 镜中,迟漪换了一套轻薄方便的白纱蕾丝包臀鱼尾礼裙,后背是全.裸的设计,身前是挂脖的,足够遮盖那大片的深红印痕。 整体很有慵懒的度假风情,加之迟漪原本就生得明艳姣丽,五官立体挑不出丝毫错处,深目高鼻,唇形饱满是标准的m型,造型团队为她略施粉黛突显优越五官,最后盘起长发,缀以一对钻石流苏耳坠,更显少女眉眼灵动。 这偌大的衣帽间是由一整间会客厅临时布置的,漆木门外连接着欧式走廊与花园。 一袭西装笔挺,英姿倜傥的男人此刻正等在廊下。 德叔是刚办完一应事宜归来,此刻正在与他汇报,晚风穿堂而过,靳向东指间刚点燃一根特制烟,烟丝袅袅,在夜幕与点点灯丝里半隐半现,罩着那张深浓交错的廓影。 便是这时,漆色大门从内徐徐打开,迟漪踩着一双细高跟凉鞋款款走出来。 德叔先反应过来,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同她打招呼,“迟小姐,晚上好。” 夜幕里的灯辉影丝,将那双明亮的眼衬得更加星光熠熠,迟漪微颔首,礼节极佳地同他颔首唤一声德叔,然后,她的目光落向那个人,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靳向东旋即掐了烟,指间仍萦绕着淡淡沉香味,迟漪走到他跟前时便隐约嗅到一些,在他身边之后,久未沾染,竟在第一时刻没忍住蹙了一下眉心。 靳向东垂目,将她灵动的表情捕捉,那阵暖而香的风在夜里萦过他身周,勾人心魂。 没再顾忌身边还有德叔,男人也将手落在她腰侧,俯身同她附耳问:“不喜欢这味道?” 她本身也是会抽烟的人,哪里谈得上不喜欢,更何况他的烟从来是特调的,燃烧时有淡淡香气,说不喜欢实在太假,太作。 迟漪摇头,虽有些依恋他身上的气息,但顾及这是外面,仍旧伸手去掰腰上的大掌,却被男人轻易地反扣,十指相连。 反抗无效,迟漪只得压低声,提醒他:“不是,德叔还在旁边呢……” 她的音量已经压得足够小声,靳向东却是存心当着她面,朝着德叔瞥去一眼,慢悠悠道:“德叔,迟小姐想问你介意吗?” “!” 她什么时候想问了! 德叔明察秋毫,自然会意他家大少爷是存心在逗人小姑娘,他笑着颔首答:“少爷,迟小姐放心,我年纪大了,夜黑风高的,什么也看不见。” 长廊之下,灯影浮过那一双缠绕的人影。 林一德步调沉缓跟在后方,他觉得自己会记得匈牙利这一晚,那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看见靳向东谈恋爱的一面,他们十指交扣在一片粼粼月光里,往前走。 人正因深知,这一程或许是短暂的,才会生出想令这一幕能够更长久些的动容。 / 宴会举办地点在一所高级酒店,车程不远,十几分钟便到。 门童与迎宾恭候多时,车子甫一停下来,他们便训练有素地上前来迎接贵宾。 迟漪跟着迟曼君学过太多礼仪,此刻也算派上一点微末的用场。 这是一场商务t宴,酒店大厅内还摆放着一张十分正式的立牌,身着西服的工作人员迎着他们往里走。 对方是匈牙利人,全程交涉也是使用的匈牙利语,迟漪跟在靳向东身边听不懂,便只能稍稍垂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间酒店的装潢。 沿着走廊大概行了十几分钟,终于抵达宴厅。 正式踏进这一片金碧辉煌的灯影斑斓里,迟漪才算体会到原来他日日要面对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原来这么的枯燥无趣。 看出她心不在焉,靳向东将人带到一片还算安静的娱乐休闲区,“在这里等我,今晚不会很久,累就休息。” 这种级别的商务宴休闲区备的冷餐热食甜品沙拉,酒水饮料应有尽有。可惜迟漪来之前的两小时刚用过一餐,腹中倒是不饿,她挑选了下,最终在餐盘里拿了一小份慕斯蛋糕,再去酒水吧台点了一杯度数较低的调酒。 等酒途中,身旁位置还坐着一个身材超顶,长相美艳的欧洲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万种风情。 身材长相都是上乘的,迟漪同为女性,都不免为之心动。 第66章 这片吧台只她二人等着调酒,迟漪不是主动攀谈的人,欣赏止于欣赏,很快便垂下目光,拿出晚宴包里的手机翻了翻。 和外界断连长达十几个小时,连上会场wifi,迟漪才看见whatsapp里的消息几乎塞爆了。 sarah之前的消息她便没有回复完,此时翻看又是几十条的未读留言。 最新的一条是在问她,何时才回学校。 迟漪想了想决定回她:“等你们办完音乐会。” 巴黎此刻也是八点刚过,sarah刚从琴房出来,看见她的消息立马就回了:“celia,逃避不是你的性格吧?” 迟漪瞥一眼手机屏幕,唇角牵起一抹淡笑:“你有更好的办法?” “你要是一直不来学校,helen一定会让你毕不了业。” 迟漪指尖顿了顿,其实并不是helen会让她无法毕业,而是迟曼君,她不会允许自己违背她的命令,所有的下场,迟漪在飞往布达佩斯的飞机上其实已经想得差不多了。 如果自己对迟曼君而言,当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了,其实迟曼君不会大费周章地威胁她。 反倒是正因为自己还有用处,还有不可替代的利用价值,迟曼君才会不惜在她身上用遍手段,逼她就范。 她想再等一等,等到尼泊尔之行结束,她会想清楚应对之策。 “放心,不会的。我一定顺利毕业。” 回完这句,调酒师已将两杯酒水放至她眼前,两杯调酒颜色都是深蓝色的,一杯放有柠檬片点缀,另一杯则是分层渐变。 欧洲女人刚离席不知去往何处,迟漪顺着那调酒师的手势理解,选了有柠檬片的那一杯,而后起身离开去到另一边的沙发休息区。 这位置选得实在好,撩眼往前睇,那一片便是商务交谈区域,那些水晶灯光下的一个个黑影交错间,那男人长身修挺,玉质扇骨的一只手捻动酒杯的姿态实在是太养眼。 抿一口杯中调酒,甜丝丝里带一点酒精味,她身体松弛着坐在单人沙发里,遥遥盯着男人那只冷白修长的手,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耳根都微微发烫,迟漪低眸又抿一口,妄图把身体里这一分突生的燥热感降下去。 然而,低眸抬眼一瞬间,靳向东身旁忽然多了一抹身影,迟漪微眯眸,定睛循着灯火渐渐看清楚那道婀娜身形的正脸,居然有几分眼熟,对方也提着一杯与她颜色相近的调酒。 是刚才与她一起等酒的欧洲女人。 迟漪感觉自己右眼皮突地一跳,下一秒,以她的视角果真看见那欧洲女人靠得更近的画面。 她刚离对方很近的时候就知道,对方穿的那条黑裙设计特别心机,以男人的高度,只要他微垂眼睫,便能看清那黑色高透领口之下的起伏风光,连她一个女的都觉得贼爆! 心脏微地收紧,攥着酒杯的细长指尖也压得愈发的白。 男人模样生得太好也不行,太招蜂引蝶…… 一口接一口的酒液烫喉,杯里都快见底时,只见对面倏然投来两束目光,迟漪本能反应地感觉到心脏一抽,她强作镇定地收眸,倚着柔软的垫子扭过头,拿刀叉乱切着慕斯蛋糕。 漫长且难熬的商务宴终于结束。 工作人员领命过来要引迟漪去靳向东那边的通道一起离开,迟漪想到刚才那欧洲女人搭讪他的画面就深觉郁闷,推了没去,反而意气用事地跟着众人从普通通道离开。 刚走出酒店,夜风凉凉穿过廊下。 清透路灯照着一台劳斯莱斯在她眼前缓缓滑停,全程陪着她不敢脱手的工作人员此刻也小心翼翼在身边唤了她一声“miss 迟”,德叔夜里帮着挡了几杯酒,此刻坐在副驾,摇窗同她微笑颔首。 迟漪抿紧唇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作什么,可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扭头就快步走向车门,林一德都来不及开口提醒她那侧坐了人,门已然打开了,窗外一片静,林一德心领神会,关了窗,也升了后座的玻璃挡板。 车门开着,两道目光在夜色里对仗般地交汇。 靳向东对上她这双充满怨气又水漉漉的眼睛,有些不明所以,薄唇微张,想问问她怎么了,下一刻,‘哗’一声,车门阖上,迟漪提裙坐在了他的西装裤上。 柔软白腻的双臂挂住男人的脖颈。 迟漪抬眸,脸上神情忽而生出几分委屈,光影里,她的浓睫如蝴蝶振翅般抖动着,琼鼻微翕,嗅过靳向东身上萦绕的淡淡酒气。 靳向东难得见她这般娇纵鲜活的模样,不免失笑地去捏她下巴,问:“这是怎么了?” 迟漪垂下长睫,睫影投下淡淡一片阴翳盖住她眼底情绪,她淡淡声:“大哥身上沾了味道。” 靳向东闻言,半抬起挽了半截衬衫袖的手臂,自省地闻了闻,的确有些烟酒气味,但这般场合上,避无可避,只得半哄着她,“抱歉,下次注意。” 可恶,居然还敢有下次! 分明午后那一阵,他才对她做过那样的事,转头就可以接受其他女人的搭讪吗! 就算对方很漂亮……身材也……非常非常的好! 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可以的! 迟漪没由来感觉好委屈,一瞬间眼底凝起浓浓水雾,在他怀中低垂着脸颊,咬紧牙关不要溢出一声难过的情绪。 随后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自己爬到另一边坐好。 但落在她腰上的手臂太过有力,她分毫都撼动不了,指腹只能紧紧摁过那截手臂上盘根结错的根根血管脉络。 “放手。” 靳向东被她这冷冰冰的一声抗拒,闹得心底发沉,静默半晌,他问:“要我放手,刚才为什么又主动坐我腿上?” “刚才想,现在不想了,不可以吗?” 靳向东有被她的态度气到,忍下那口郁气,沉声冷静地问:“所以,在你这里,想和不想都是可以很随便转换的,对吗?” 车内空调冲散不了那股上脑的燥热与焦灼,迟漪觉得心脏像绞住一般发疼,有些模糊的视线一目不错地盯着环在她细腰上的那只手,就是这只手举着酒杯和另一个女人碰了下杯。 心里的难过在夜色和他沉冷的声音里渲染地更浓烈了。 迟漪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倔强回答:“对呀,大哥到现在都不了解我吗?我就是可以随便转换态度的人,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所以现在你清楚了,可以放开我了?” 她的话字字锥心,靳向东凝着她侧脸的眼神跟着这字字句句暗下去,他自诩阅人无数,到她这里,却如何也看不清那颗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男人语气很沉地念一声她的名字,“迟漪。” 暗藏着警告意味。 迟漪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想到午后那场荒唐事结束时,他是那么那么温柔地唤她的名字,让她沉溺其中,以至于忘记了,他也是可以这么冷漠的人。 眼眶里那些隐忍着的热泪,‘哒’一下,滴落下来,烫了下男人的指骨。 第67章 靳向东扣着她腰身的手臂忽而僵住,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去捧起怀里那低垂到不行的脸庞。 夜里车灯昏昧,那双原本应该一直明亮下去的眼睛,此时却染着散不开的湿雾,热泪沿着她的雪腮不住地往下垂落。 指腹拭过她轻颤的眼皮,长睫也被泪水凝在一处。 不能再计较任何缘由了,他见不得这眼泪,烫得人心口痛。 靳向东轻轻抱紧t她,吻过那些咸湿的泪,声线低沉郑重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错。” 他怎么能在告诉她,有情绪不是错之后,再问出那么恶劣的问题。 他更不应该拿平时的姿态去凶她,迟漪不是他的任何下属,不该受到这份冷待。 分明昨日,在机场意外看见她时,他曾一度那么高兴,心底想着,迟漪肯向着他往前走一步,已让他惊喜。 可他怎么,还能去要求更多? 在她的眼泪里,靳向东深觉自己是有多么罪无可逭,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肩,以哄婴儿的姿势用尽耐心去哄着怀里的小女孩。 “对不起,都怪我好不好,不哭了。” 眼泪流出来,好像情绪也跟着宣泄出来些,迟漪脑子也冷静一些,蹭着他的手指继续擦泪,嗫嚅着问:“你错哪里?” “哪里都错,不该惹你生气,不该以不平等的姿态去诘问你。” 他自省的态度摆得好端正,没有一丝敷衍地同她道歉。 迟漪心中那些坚冰刹那间化成一池的水,向着他而流淌不止,默一默,她将脑袋靠着他的胸膛,闷声说:“酒好喝吗?” 靳向东忽地一顿,是真觉得疑惑:“什么酒?” “我看见别人同你敬酒,是酒好喝,还是人好看?你那时分明看得那么入神。” 何时入神? 他一整夜都在意兴阑珊,心猿意马地想着何时结束,才能带她离开这里,何曾有过别的入神专注? 靳向东蹙起眉,与她对视,手指力度或轻或柔地揉着她细软的腰,失笑道:“你要乱扣帽子,也应该说清楚些。” “别以为我没看见,今晚同你搭讪的欧洲女人,我一个女的都能看得目不转睛,更别提你们男……” 控在她腰身的手臂将她又往上一托,这次是正面相对,迟漪倏然被打断的话咽进喉咙里,再想说,下一刻,后脑勺便被他的大掌扣稳了往前。 他再一次吻了她。 唇舌的力度不紧不迫,有过之前的经验,足以男人掌握方法,轻松撬开城门关卡,舌尖抵进去缠住她的,温柔吮弄着,一下接着一下,今夜他们都饮了酒,不同的酒液涩辣程度不同,这一秒,酒的涩辣与她喉舌的清甜重重融合揉杂在一起,侵占着彼此全部气息。 后座满是那些水涟涟的搅弄声,如按下扩放一般,清晰无比地沉落她的感官。 身体里那股无名的燥热,如同一簇小火苗遽地被大火彻底点燃。 迟漪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咛,那吻缓缓退出来,从她的唇角延下去,轻点过那红透的耳根,颈项…… 齿端轻衔起那一点浑圆雪,肉时,似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崩断。 经此一咬,迟漪是彻底软了四肢与挺得笔直的背脊,喘着一口热气,往他怀中坠落着。 窗外明月皎皎,一掬柔光似探窗进来,照亮男人漆邃的眼仁。 靳向东停下来,捧起那张晕红熟透的脸颊,低首再度亲一亲那双刚淌过泪水的眼皮。 抽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十指紧缠相扣。 他的声线低缓:“没有看她,更不存在入神,至于你说她漂亮说她身材好,我没注意,没法给你答案——”靳向东故意在这顿一顿,目光往下瞥一眼她松散的挂脖裙,留下的深红齿痕在深浓光影下也够明显,“何况,你又——” “不准说!” 她知自己过于清瘦,平胸窄腰,先前还曾被他调侃多吃些,她也并没有不满意自己,可难免…… 想到这是自己凭空臆造的一场误会,迟漪便觉得浑身滚烫到想把自己藏起来。 昏暗里,那双翦水秋瞳颤了颤,想从他掌心抽回手,然而靳向东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沉静下来,指间扣回她的,掌心相连,男人语态好郑重地同她说完: “她的确有过来搭话,我有所回应是因她是另一位投资人的千金,这是基本礼貌。而当时,我也只是在告诉她,‘三点钟方向,在墨绿沙发上坐着的那位美丽小姐,是我女友。’然后,她就走了。” “迟漪,之前你说不合身份,现在,这个身份你要不要?” 第33章 33# 来不及阻止了。 后座那些流动的掺挟着暧昧因子的空气, 都在这一刹变得缓慢而沉静。 停歇的这一分钟里,男人喉间跟着咽动了下,本能反应地感觉到身体有在隐隐发紧。 呼吸由她发端沁出的那缕橙花夹着茉莉的馥郁香气占满。 靳向东低眸, 视线掠过她因茫然而努力睁大的眼睛,从他的话里醒过神, 迟漪睫毛转而微微一抖。 “所以,大哥先前说没人敢议论, 是因为你都这样同人家介绍我的吗?” 她语调一贯的轻快,辨别不出真实情绪的好坏,将他那句‘想不想’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换作一场玩笑话。 接下来是持续得很长久的一段静默, 靳向东缓解着自己心中难以言明的情绪, 算不上怪她此刻的不上心, 只是觉得难受多一点。 车厢里的呼吸绵长到平缓时,他复又低目看一看她, 凝湿的睫毛垂过眼睑, 脸颊透着淡淡薄红不知是妆容腮红,还是刚哭过所至, 大掌微抬一点她的下巴,掌根扫过那呼吸绵长。 她是真行, 这种情况也能睡着。 “迟漪?” 掌根贴着她的脸, 或轻或重地揉了下, 没反应。 男人漆眸微眯,声线在夜色里有一种沉哑磨人又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质感,又唤一声:“celia。” 依然没反应。 似乎……还睡得挺沉。 注视着她睡熟后的这张脸,眉眼舒展,不瞪人时也能流露出那么一点她这个年纪也该有些的恬静美好, 猜测她给他的真真假假里,孰多孰少间,靳向东伸出手指先是抚过她那一段白颈,不带情.欲的,指尖描玉般往上,然后没忍住捏了捏她颊侧那点腮肉。 他们之间,再亲密的事都已经发生了,除了那一层底仍保留着。 像是给了她可以临阵脱逃的退路,其实他要真想留住她,强硬手段何其多,可感情路上,何必要作尽。 没必要,就像是关于刚才的问题,迟漪犹豫了,然后化解了。 思至此,男人手上动作停下来,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才发觉,原来当初自以为是一眼看穿了她的伪装假饰,其实不然,人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而人的感情就如同一阵刮过的风,你想握住风的可能为零,除非这阵风能为你停留,为你掀动一场涟漪。 第68章 在那么一瞬间,她曾提过的一座孤岛的故事蓦然闯进脑海里,也只是一瞬,便又掠过了。 可又究竟是如何,才能养成她这副骄傲刚劲的性格,这与初见那时,迟漪所表现出的曲意逢迎,是那么互相矛盾,排斥着。 人的性格的确有多面,可是迟漪两面表现得极端,像是走进了一场自我人格的不断撕裂与拉扯之中。 而这些性格底色的组成,注定了她的成长轨迹里,并不会存在太多的积极向上的成分。 对,也许,这正是他们之间的隔阂所在。 心口原本积压着一块沉石紧迫着男人的每一根神经,此时倏然沉石移开,他在这一瞬之间感到释解,动作很轻地去捋开女孩鬓角青丝。 车灯昏浊照映着他们,靳向东大抵是此生第一次需要这般小心翼翼地去伺候一个姑娘,要专注凝神,要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回另一侧座位。 在迟漪这里,他再如何算无遗策运筹帷幄都不管用的,只能认下一次次的失策失算。 车子平稳驶进无垠夜色里。 霓虹闪烁间,一点斑斓浮过那爿沉暗的车窗,她似在睡梦里调整睡姿,侧过脸,睫毛末端微不可察地轻颤了颤。 / 今年前往尼泊尔的行程提前了些时间,从四月底至五月初,照例为期一周。 抵达机场,换乘机场贵宾专车进入停机坪,这一路上,服务的工作人员无不在要求自己进行非常严苛的表情管理。 专车至一架湾流g650前滑停,飞机已降下舷梯,下方站着一列机组人员正在恭候。 夜风时而涌过,这条航线提前经过审批流程,全体机组人员自接到命令便开始准备,只待他下达指令,便可起飞。 德叔和李斯言落座在距离机组人员稍近的位置,是特意为那两人留足了私密空间。 舱门关闭,配备全套的机组人员其实都是自己人,因靳向东公务需求,私人飞机出行频繁,长年往返欧洲航线,所以机组人员都是熟t悉这位大少爷的,更不用提,长年对接工作的管家德叔与秘书李斯言。 空乘们一双双亮闪闪的眼睛望着二人。 德叔心细如发,哪里不能洞悉这些空姐的心思,摁了摁眉心,侧目递给李斯言一记眼神,李斯言顿时一怔,跟着摸了摸额间,故作无事地点头。 不怪他们八卦,只怪上司过于洁身自好,以至于他们都有跟老太太一样的内心猜测。 吃过一波瓜,众人自当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立即回到各自工作岗位上去。 这一班航线大概是迟漪这十八年以来,坐得最远,也是最长久的一次。 从一个中欧内陆国家抵达另一个位于喜马拉雅山的南亚国家需要多久? 她无从计算,只有在抵达那一刻,才会得到答案。 飞机划破云层,进入平飞阶段。 装睡到底的计划本就不可能实现,她一个失眠患者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变态的睡眠时长。 迟漪先是发觉了自己的身体变化有些异常。 按理说,飞机上的空调温度调整在恒温状态,她身上也盖着一张羊毛薄毯,应该是不冷不热刚刚好的。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突然感觉到身体渐渐有了火烧般的滚烫感。 那是她先所未有的感受,因而难耐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其实到这时,她已经迷濛着强撑了三四个小时,而她却迟钝到以为是从现在开始的,视野很缓慢地逡巡一圈,男人那时正搭腿坐在另一边的米白色沙发里翻读一本极厚的哲学书。 纸页翻动着簌簌声。 徐缓轻闲,与她睫毛翕动的频率几乎一致。 她大脑现在很顿,思考能力也是延缓状态,凭着身体本能的渴求缓缓从这张床上站起来,动作很轻地走到他身边。 客舱很安静,那只翻动着书页的手停下来,靳向东漫不经心的抬起目光,在冷调灯光下显得有些凛冽,看清是她后,眸色才稍有缓和,瞥过她脸颊,有一边可能是因睡觉姿势不妥,而压起一层非同寻常的潮红。 男人眉心微蹙,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来:“睡醒了?” 迟漪眨动眼睫,安安静静地靠住他肩臂,之前车里胡来那阵,带着些酒气的尖锐骄蛮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怎么瞧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只懒倦又粘人的猫。 靳向东阖了书,垂下眼睫认真看着她,心有所引般,她也在此时慢慢转过脸望住他。 “怎么了?”四目相对,靳向东指节握紧了些那只微微发烫的手,“是不是热?” 迟漪摇摇头,咽喉烧了一阵也有一点哑,“不是,可能因为刚睡醒,我体质一直都这样。” 那双眼睛里有躲闪,靳向东没戳破,只是看了她片刻,随后摁了服务铃,空姐推着一车的茶水饮料过来,男人沉腕,从中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至唇边。 迟漪抿了口,润过喉肺,身体里一时沁出细细密密的薄汗,客舱灯光下,将她白颈间的汗珠也照得剔透。 靳向东眉心微蹙,抬手想要抚过那侧颈项,还没触碰到,便被迟漪轻巧地拂开了,力度很轻,可动作幅度却有些大,一旁候着的空姐看到这一幕时,都忍不住心下一惊。 迟漪自然也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兀自从他身边站起来,捧着曳地的裙摆,“出了点汗,飞机上能洗澡吗?我想……想洗个澡,再休息一下。” 为长途出行舒适方便,当初靳章林将这架湾流g650送他作成年礼时,便吩咐改造后舱格局,隔出来的私人卧室,及淋浴间都是有的。 只是现在,空姐哪里面对过旁人敢拂这位心意的场面,只得噤声听他如何知会。 “带迟小姐去。” 没多余的话,也再无多余的眼神,男人仍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再度翻开了那厚厚的一本哲学书。 迟漪很快跟着空姐离开了这片休息区。 而他手中握着的那本书却没有再翻动的痕迹,始终停在写过注解的一页上。 / 洗过一场酣畅舒服的热水澡,空姐十分贴心地给迟漪拿了一套舒适度极佳的高支棉睡裙套装,奶白色简单款,很适合她这样清瘦高挑的身形。 舱内那间卧室大床也提前更换了崭新洁净的床单被套。 脱掉那条再轻便也有束缚的礼裙,再取掉胸贴,迟漪才管空姐要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作睡前饮品。 空姐备好了酒精度适宜的威士忌,再回房间时,便看见她正撩着裙边,露出一只受过伤刚结痂的膝盖,弯腰从房间里备着的医用箱里翻着棉签沾酒精涂抹伤口。 空姐赶忙放下餐盘,走过去问:“迟小姐,我帮您吧。” 迟漪没想到她能回来得这么快,原本是想自己随便处理一下的,皮肉伤痛也只是痛那一时半刻,后面到布达佩斯就有在结痂恢复的趋势,虽然偶尔也会生出密匝匝的疼痒,也不过是在那些剜掉的腐肉处,再长出新血肉的一个过程。 第69章 她习惯了这样不停去忍耐的过程,如同她也慢慢回味过来晚宴那杯酒,可能是有问题的。 仔细想一想,更多的可能性是她自己取错了酒杯,自我失误才导致误饮了那杯有问题的酒。 不过好在,现在那阵火烧火辣的劲已经缓过去好多了,通过她目前的身体反应,密匝煎熬的烫痒之外,就剩下洗澡时,勾下蕾丝布料,看见上面溢出的那些湿滑,再没有别的症状了。 暂且能判断出,问题成分不高,目前情况,她没法找人算账,况且这一晚过得混乱,她的拒绝表现得那么明显,毫不掩饰,靳向东不生气才是奇怪的。 所以,自己能忍就先忍过去吧。 黑区酒吧常发生这类事的,手段比较下作,酒里下的是都是些剂量不大的催.情.药。 按照晚宴上的搭讪过程,她猜,是那名欧洲女人为自己准备的,为的是今夜顺利能拿下靳向东,哪怕只是一段可以随时掀页的one night stand,毕竟那些声色犬马之间,想睡一个人,是多么寻常的欲望。 只是这场欲望里,受害人变成了她…… 也怪靳向东模样太好,才会招得人家觊觎。 思绪停下来,迟漪已经把伤口重新消毒一遍,抬眸望向那名空姐,她感觉自己已很久没有同人这样撒过娇了,那些肌肉本能,令她露出讨好又讪讪的一个笑容,音量压得低:“能麻烦姐姐再帮我包扎一下吗?因为我每一次都弄得……有一点不美观……” 空姐盯着女孩子此时的笑颜,心神微愣了愣,很快便又点头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包扎的每一步动作都很轻,她会很细心地通过迟漪的面部表情来判断她是否还会觉得疼。 而全程,迟漪几乎都是放空状态,情绪隐约有些低迷。 “迟小姐,这样可以吗?” 伤口已经包扎好,迟漪回神,用请求的口吻,眼巴巴望着她:“能不能再麻烦姐姐,暂时不要把帮我换过药的事情告诉他。” 已经快要恢复的伤疤了,没必要再说一遍。 抵不住这双漂亮眼睛的诱惑力,空姐纠结了半分钟,半应下来:“迟小姐,靳生不问,我不会多嘴的。” 毕竟机组都是在他手里任命的人,迟漪不能再强人所难,笑着点点头:“谢谢姐姐。” 除迟漪之外,其实机组人员们还接触过靳向东的妹妹明毓,大小姐也会有礼貌地叫空乘人员哥哥姐姐,但和眼前这女孩是不一样的状态,迟漪眼睛很亮,却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说话情态都令人觉得忍不住想怜爱她。 忍住想揉女孩子香软脸颊的冲动,空姐服务妥帖周道地为她调整舱内灯光,与一应事宜,祝她有个美好的夜晚,才放轻脚步离开。 桌上威士忌只喝了半杯。 也许是中了药的缘故,新陈代谢尚不能缓过来,迟漪便在这一觉里又昏昏睡过去,半梦半醒的,似乎感觉飞机遇上气流颠簸了下,她微蹙着眉,在床上无意识地翻过身。 意识太沉,一片茫然里,连枕边何时多了人都无从得知。 以至于下一秒,有一只沉而温热的手臂横亘在她腰间,迟漪抿着干涩的唇瓣,脸颊往那温热手臂上蹭动,汲取着对方的体温,才能令燥热消退缓解一星半点。 磨蹭间,嘴唇贴到了一片冰冰凉凉的布料。 机舱外的时间刚至黎明时分,但舱内却是昏暗一片,这在昏暗里,靳向东喉间轻滚。 青筋微突的大掌轻轻握住了她的后颈,他浓密眼睫下,是一对漆暗瞳仁凝注t着那张玉颜色,睡梦中的她无意识地动了动,鼻尖轻轻蹭刮到他身上那件凌散的丝质睡袍边缘。 影影绰绰的细微光线里,依稀可见男人冷白皮肤敞露着,那一片的肌肉线条紧致而具有力量,被蹭动过的地带一点点跟着越来越烫。 迟漪眼皮惊地一颤,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睫毛,瞳孔视野很模糊,只隐隐约约看见了靳向东的面容。 他温热宽大的手掌那时已然往下移,掌心贴合着一点纱布,在她睫毛翕动时,又从卷起的裙摆一角探出来,贴住她脸颊。 男人缓缓俯下头颅,视线锁住她。 “大哥……” 靳向东的气息有些沉乱,抚过她散下来的青丝:“吵醒你了?” “你……不生我气了吗?” 她音量压得很轻很低,在这无边阒静里透出一丝黯然。 而落在靳向东视线里的那双眼睛像是蒙住了一层纱,眼神光涣散着,像是在告诉他,此时此刻她不一定是清醒状态。 靳向东进来时,便看到了桌上剩了半杯的酒,坐在床畔,嗅到空气里浮浮沉沉的满是那一缕酒香融揉着她身上那阵温香的气味。 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体里钻着。 哪里能不气她呢,他独自坐在休息区沉默了三四个小时,不能点烟,便只能透过那舷窗一次次掠过外面浓厚的云层。 直到窗外亮起一点晨曦的光线。 男人才缓缓起身,走进了整个机舱内唯一的一间卧室。 靳向东微眯眸,瞥她:“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会让人生气的?” 迟漪在他怀里点一点头,回答: “……我知道的。” 得到她这么乖巧的反应,靳向东心中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拍了拍她的脸,轻叹道:“你也只在不清醒时,才能对我多些坦诚。” 迟漪终于将脸如愿贴在了他心口的位置,热息拂过皮肤,张唇问:“那大哥,需要我哄一哄你吗?” 握在她后颈处的那只手顿时一僵,靳向东低垂着眼睫,片晌,他把怀里的人托臀抱起来,分腿而坐,目光交汇,他似要在黑暗里看清她现在怀揣的心思。 “迟漪,是不是又装醉?” “我不知道……” 又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她为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提前步好了退路。 没再等他的回答,迟漪徐徐低下身子,去吻那令她贪恋的薄唇,第一次,靳向东避开了她的主动。 迟漪一时也顿了顿,双臂勾着他的肩,眼睛盯着他的,充满着天真的疑惑。 “迟漪,不清醒的情况下,别这样。” 一次又一次,她都想借这种形式去混淆原本的问题所在,而现在,他拒绝与她心照不宣成为共犯。 得到这份答案,迟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脑袋昏浊又清醒的,她没说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拂开他极度克制而突起青色血管的手背,挪动着又往腰腹上坐了坐,躬腰,吻在他唇角。 一触即离的,起身动作顿了顿,她垂睫似在思考,然后自说自话地问: “为什么不清醒就不能亲你?” “分明,哥哥也很喜欢的,不是吗?” 空气里弥漫着一场禁忌的开端,对仗般冗长的沉默里,影影绰绰的光线里,男人眸色深暗得彻底,他久久注视着她。 靳向东蓦然意识到了,迟漪每一次都很清醒,可是她笃定只要不承认,一切都做不得数,她是打定主意能在这段关系里肆意横行。 第70章 她先前说就当玩一场游戏,原来是藏于表面之下的真话,不是气他。 靳向东强压住剧烈起伏的胸腔,沉声问她:“对你而言,喜欢,所以可以胡来,是么?” 他们陷在这张不大不小的床垫上,睡袍已轻轻勾开,随之铺落在了地上那高级手工的羊绒毯子上。 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找到松紧带边沿继续往下一勾,投映出一道直挺挺、长与宽度惊人的阴影落在了墙体上。 暗沉环境里,每一道呼吸如有实质地落进了耳廓,听觉一度在无限放大。 迟漪睫毛往下垂着,在那阴影笼罩里跟着它的频率也抖了抖,而后她用那双清透纯洁的眼睛看着神情紧绷的男人,似乎在揭露他的一项遮无可遮的罪行。 靳向东忽然觉得煎熬,扣住她想要继续逞凶的手,深呼吸后,他的喉结滚动着,喘息声喑哑到克制不住体内躁动的谷.欠望:“迟漪,你明唔明,现在是在做什么。” “亲,你,呀。” 天真无邪的音调落下去,靳向东的呼吸彻底凝滞在这一秒。 因为,来不及阻止了。 迟漪慢慢低俯下腰段,而那因紧张激动而高高举起,跃抖了下的惊人阴影体,遽地拍落在那微张的殷红唇瓣间。 第34章 34# 过度贪恋与痴缠 一段感情里没有绝对的是非, 白玉亦有暇,品行再如何端正的人,也会有错处, 这正是爱所能给出包容的时刻。 而爱里,也很难保留冷静理性的思考空间, 因为真正爱一人时,哪里会用那么多的计较与衡量来判定, 是否要去爱眼前的人? 要爱下去,要爱到后半程,才能够去判定这场热恋是要持续焚烧下去,还是要抽身找回理智清醒。 靳向东见证过一段以惨烈收场的爱。 是他的父母。 但他也同样记得, 黎嬛当年曾如何满心满眼都是对靳仲琨的爱意, 她是一个明亮耀眼的人, 也是一个感情充沛到浓烈的人,她的爱从不作假, 每一分每一厘都会毫不吝啬地给到她所爱之人。 刚认识靳仲琨的那一年, 黎嬛十九岁,花样年华, 爱意浇灌长成的少女恣意又张扬,走在校园里都是引人驻足的存在。 京大每年春天都会有一次为期半年的欧洲游学交换机会, 黎嬛是凭着自身的优异与专业课的评分获得名额的小组成员之一。 那一年远渡重洋, 她并不知道后来的命运会如何跌宕起伏。 春日暖光照过大地, 投射在剑桥康河的柔波之上,粼粼光影里,黎嬛看见了坐在船上翻阅书籍的英俊青年。 黎嬛至今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the norton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 那是一本哲学导论。 黎嬛家中有几位兄长,刻板又严厉,因此第一印象里, 除了觉得那人长相挺好之外,也并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命运好似将他们频频栓在一起,图书馆,公园长椅,高级餐厅,还有彻底敲响她心门的那一场潮湿夜雨。 才子佳人,注定要成就一段佳话的。 那是黎嬛在英国的第三个月,时间已经过半,他们在一起了,不计身份家境,不计三个月后这场恋爱就要走到结束,不计任何,仅凭喜欢两字,他们无可救药地爱上对方。 雨中缠绵亲吻,互诉着情意绵绵。 爱至最浓烈的时刻,面临分手归国,靳向东后来都在想,是不是,因为在最爱的时候分开,才推进了他们后来重逢的婚姻进程。 失而复得,令人在不理智的瞬间,把心中分明减退的爱意再度推上另一座高峰。 黎嬛爱一个人是可以付出所有的,重逢之后的故事更简单,也更有天意弄人的意味了。 不顾父母兄长的反对,黎嬛刚满二十岁就嫁给靳仲琨,是那么毅然决然,带着为爱焚烧的决心。 甚至那时,靳仲琨没能给到这位锦绣堆里长大的大小姐一场盛大婚礼,只在教堂草草了事。 为了爱他,黎嬛与父母抗争了长达两年,而那时的靳家并不知道黎嬛的真实出生,爱情大概是因为有磨难挫折,才使得深陷其中的他们觉得难能可贵。 那也是靳仲琨最爱黎嬛的几年,一个深藏着对权欲渴望的男人,也为了爱她,付出了那么一点代价。 那年黎嬛刚毕业,读硕的计划被打断,因为她怀孕了。 靳向东刚出生的那几年,其实令他们的爱火燃烧得更为热烈,为长孙的到来,靳章霖才勉强接受黎嬛光明正大成为靳家的长媳,而紧接着的,便是黎嬛是黎家大小姐的身份曝光。 当初他们对黎嬛所有的偏见与傲慢,忽然不见了。 可少了那些阻挠,爱,忽然变得太容易太简单了。 也许得不到的最为骚动,在靳家所有人都接纳黎嬛之时,靳仲琨的爱变质了,又或许从一开始也不值一提,只是因为黎嬛爱他,所以为他镀金。 渐渐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很晚才归家,而后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直至他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靳向东那时年纪也很小,可他记得比较深的一次,是七岁那t年的生日,黎嬛看着儿子的眼神那么亮那么漂亮,同他说:晚上爸爸回家,给我的小王子过生日。 靳向东也不知道靳仲琨会不会回来,其实他不太在乎,反正他一年到头,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个所谓的父亲一次。 那天晚上,靳仲琨没有回来,黎嬛再一次独自陪他度过生日。 那时黎嬛说:【祝我的小王子,健康长大又一岁。】 那一年的生日礼物是一枚水晶球,底部是黄钻切割的工艺,水晶球里是孤独的小王子与玫瑰。 也是那一晚,许愿蜡烛的灯火摇摇晃晃,靳向东偷眯着眼,看见了永远那么明媚美丽的黎嬛,眼角淌落着眼泪。 小王子从黎嬛身上看见过发光的爱,也从黎嬛身上感受到了爱里的悲伤与失望。 后来那件事过去了很很久很久以后,黎嬛依旧在教着她的小王子:【你以后心里有中意的人,要懂得把那些未完的话告诉对方,不要因为骄傲而感到难言,更不要让对方在夜里偷偷难过。】 【爱是一件,从不必去计较衡量得失多少的事, 但爱里,需要给对方多一分的坦诚。】 舱内漆黑不见五指。 那件事上,他以最后一分的理智拒绝了迟漪,“迟漪,别这样。” 他语气很沉,扣着她的力很重,迟漪在他严厉的拒绝里僵住,想问,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她努力地平复,才可以在这黑暗里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理解错了,其实大哥不想,对吗?” “我想。” “那、是不想和我?” 想到他分明说过吸引、要她、挂住她……所以,还是不够的? 她忽然走进一片茫然地带,辨不清前路又该如何摸索。 “你确定,要以这样的开始来定义我们的所有?” 靳向东在那暗无光亮里,安静地注视着她,“我说过我要你,但不该是现在,懂不懂?” 第71章 所以他仍旧不肯顺她心意,非要她从中取舍,做好抉择。 迟漪唇瓣绷得很紧,重重呼着气,翻过身以背对他:“我不要那么多,所以我也不要懂。” 僵持的对仗过了第三个钟头,结冰的沉默一寸寸地固封起每一丝空气。胸臆间的焦躁逐步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靳向东那时很想燃一根烟,他沉沉吐气克制着濒临失控的情绪,目光落过身边她微侧而起伏的背影上,心底涌动着难言的酸涩交织。 / 飞机滑停,终于落地chitwan的机场。 阳光探照着椭圆形的舷窗,空乘播报着落地城市当前的室外气温,舒适宜人。 从巴黎到布达佩斯可以说是她的一次勇敢出逃,没背任何行李,只有钱包护照和她自己,而从布达佩斯抵达奇特旺,依然是一次仓促的行程。 因起飞时间提前,机舱内只来得及准备一套睡衣,落地前,迟漪暂借的空姐的备用衣服穿着,还是件新裙子,吊牌都没摘,换上勉强合身,只那领口微阔了些。 降下舷梯,外面的商务车已停候着,车后方还立着一队身着黑衣,面容冷肃的保镖团。 靳向东率先自舷梯而下,沉步平缓,迟漪跟在后面,与他距离不远不近,表面上看两人神情都没什么异样,但越显得无波无澜,才越是不对劲,他们之间太冷淡了些。 从醒来之后,到用餐、更衣、休息,二人似乎一直在刻意维持着距离。 飞机上一直有多加看顾迟漪的那名空姐,心中也忍不住去想,原以为靳生能主动回房休息,两人必定是会和好。 怎么一觉醒来之后,反而变得更疏远彼此了。 再反观,迟漪也能沉心静气地做自己的事,只是这份不迫中,竟能流露出一些那位身上的影子。 后来再仔细回想,大概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在不知不觉里,他们以千丝万缕渗透彼此的一段生命里,而最后无法磨灭的是,融在微毫习惯里的那些属于对方存在过的痕迹。 待再回首,才够令人惊痛一阵。 也许爱一个人的代价,便是那些爱意淬骨钻心,需要把一部分的自己炼化成容器,才能盛起过去,让人昂首继续往前走。 旁观者终究并非局内人,看得清,也看不全。 下舷梯,奇特旺艳阳高照,阳光晒过久待空调环境而透冷的皮肤。 空姐心里想起迟小姐曾对她发出请求的目光,本能地在迟漪微眯眸时,帮扶一把。 以只二人可闻的音量,提醒道:“您有腿伤,请小心些。” 迟漪眼底有感激,同她点点头,目光微抬——舷梯之下,那台商务车的电动门已缓缓开启。 男人站定在前方没有先上车,经过漫长飞行,那一身白衣黑裤起了几处细微的褶。 挽袖露出一截手臂,那里肌肉线条流畅,半挂着件西服外套,靳向东微一侧首,目光自她那里逡巡一转。 日影微光的拓影勾勒着男人或深或淡的轮廓,等她靠近多些,人也转身上车。 那厚厚一堵冰墙,暂且是化不开的。 迟漪很快垂下鸦青长睫,没什么情绪地躬腰落座到另一侧的空位上。 双方坐定,电动车门缓缓关上,车子平稳驶出这如公交站台般大小的停机坪。 靳向东别上蓝牙耳机,开了一场可谓短暂的电话会议,修长指间转动着一支电容笔,眼帘半敛,那副神情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这期间,迟漪只看了他一眼,便靠着椅背假寐,闭上眼,听觉格外地灵敏。 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会议的另一端。 他回粤语,对面应该也是广东人:“标书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剩下事,等我回国再议。” 跟着响起笔电关掉的声音,迟漪僵侧着脑袋快抵拢窗户上也没睁眼,车子似在缓停,下一秒她又听见了有车门关上的声音,空气里却仍萦留着那沉沉古龙水的洁净气味。 他顷身,伸过来一只手,贴在了窗面,迟漪的脑袋稳稳磕在他手背上。 “继续装睡。” 这是自在那‘卧室’梳洗干净后,靳向东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迟漪理解他的生气,却难免也被冷落得有了脾气,没应,只是徐徐睁开了眼睛,眼神却不看他。 靳向东见她坐正了身子,抽回手:“一会儿要换吉普车,我让人给你备了全新的衣物鞋袜等一应物品,换好以后,我们再出发。” 话说完没到两分钟,后座车窗便被人轻叩响,迟漪目光挪过去,开了车门,一个身穿整套迷彩绿工装的外国女人同她笑了笑,双手交递给她一个超大的白色硬纸袋与防尘袋。 迟漪接过去,拎着有些沉。 那女人办完事便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但车门没关上,奇特旺机场很简陋,更像一个农村客运站,这样类比形容都有将面积夸大的嫌疑。 也同样反应另一点,这里并没有更衣室。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地上尘沙,迟漪在这风沙里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在哪里换衣服?” “将就一下,车里换。” 靳向东随即起身,从滑开的车门阔步下去,随后车门跟着阖拢,贴了防窥膜的车窗从内可以眺见那走至不远处停下来的颀长影子。 风吹鼓男人的衬衫衣摆,他立在站台旁,半倚着栏杆,偏首点燃了这近三十个小时漫长的时间里的第一根烟。 迟漪盯着他背影三秒,而后收回眼神,被他勾起的烟瘾也在这一刻拂散。 脱掉身上所有蔽体的衣物,黑窗玻璃投映着纤白如雪的身体。 他让人准备的衣物,从内到外很齐全,原本在机舱洗澡时没能更换到整洁舒适的内衣物,一直觉得有点别扭,此时目光挪过袋子里那一套红黑配色称得上全透的薄软蕾丝,迟漪几乎红透耳根,可有总比没有好。 没再矫情犹豫,迟漪深呼吸扣上绞扣勾过腿弯,然后换上轻便凉快的黑色短袖和深色工装裤,动作干净利索,最后再从防尘袋里取出双全新的棕皮马丁靴,37码,刚好是她的鞋号。 这身打扮,如解开紧裹身体的束缚,瞬间舒服多了。 工装裤的版型宽松,面料薄,不至于闷或挤压到她膝盖伤处,只是这装束,让迟漪意识到即将前往的地方环境应该并不轻松。 配套裤带又被她系紧了近两圈,确保不会脱落,迟漪才摁开电动门,一双长腿跨出车门,手上提着纸袋,阔步走向站台。 靳向东指间那支湮没吸两口,在这烈日微风中静静燃透,耳边有鞋面轻踩过尘沙的细响,他分辨得出,是迟漪的频率。 捻烟的那只手顿一顿,他把残烟扔进旁边t的垃圾桶,回身,视线落到她身上。 停留短暂,只在确认衣物都合她身后便移开,又同她说了声“走吧。”然后,迈步往前。 盯着对方的背影,迟漪眉棱轻抬,心也忍不住地感到有一阵细微的刺痛。 第72章 换车换了一台暗红吉普车,驾驶座无司机待命,迟漪是看见靳向东拿出要车钥匙,才确认接下来这一程,由他亲自开车。 胧黄的阳光暖意充足,打在她冷月般的皮肤上,迟漪的瞳仁是剔透的黑,紧跟是副驾车门‘啪嗒’一下被人拉开。 靳向东没主动拉她,只绕车走到驾驶座探身坐定,余光瞥过她也坐了进来,旋即响起车门的落锁声。他侧眸,透过模糊的,漆沉浮动的光线,看清了迟漪眼底闪过去的一分惶然不定。 一瞬间,他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笑,眼底却不见半分暖意,那些横亘在心底的设想成真,在真正捕捉到她眼底真实情绪流露的霎那间,心底遽地钻出密匝布满的痛意,沿着血液侵袭他的五脏六腑。 一直以来,在她心中,他是不值得被信任的人。 所以,她才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悬而不决,犹豫再三,甚至不肯给他一分的坦诚。 迟漪也在这一刻里霍然一顿,意识到落锁那一秒,自己心底淌过去的第一潜流反应是不安感。 那是她的第一反应,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缓过来的第一瞬是心底一道声音在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他,是靳向东,不是别的人,不必怕,迟漪,不必怕…… 睫毛抖了抖,迟漪缓下沉重心绪,抬眼瞧他,靳向东是面沉如水,冷静自持的模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这样,她心底才泛起一阵一阵地酸。 然后,试图伸手去握他的手。 副驾的窗降下来,风声隆隆,迟漪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风声咚地撞出痛意,她很轻很轻地开口:“靳向东,我们先和好,行不行?” 靳向东低垂着眼睑,深深看着她落过来主动示好的手,而轻轻戳碰着他指间的手,片晌,他抬腕指缝用力穿.插.进她的,十指是那么紧缠地相连相扣。 可他们都无比清楚,身体发肤的过度贪恋与痴缠,并不能令……他们的心为此而靠得更近。 吉普发动机的轰鸣声透响这片天地,遽然间,路面卷起黄沙漫漫—— 第35章 35# 雾里看花 经济差异, 尼泊尔路况糟糕透顶。 每隔一段不是立着路障维修中,就是即将迎来一段可称颠簸的烂路。 烂路是检测个人车技水平的方式之一。 原以为这位太子爷养尊处优多年,从来都是坐在商务后排的主, 不常碰车,那车技自当归于普通阶段, 毕竟谁又值得他亲自当一回司机呢? 可当扪心自问,那时还在香港, 她不就是有那本事和胆量‘命令’他亲自开车的人? 令靳向东给她当了一回又一回司机…… 扫除掉脑海里那些跳跃着的唯恐发生翻车事故的想法,而这段路给她的体感是:靳向东车技算很不错的,驶过这一带泥沙路,速度维.稳。 车子沿着条林木大道驶进去, 远离人迹, 隔绝城嚣, 跃于人眼底的,是广袤无垠的绿色平原, 即便车窗玻璃全面贴过一层防晒防窥的膜, 也挡不住此刻玻璃外外,天幕上浓云翻滚间的那一轮烈烈红日。 前路阔且长。 奇特旺的落日霞光映透万丈云层, 沿着全程最为平坦的一段柏油路行驶着,半降的车窗灌进无数闷热的风, 吹鼓着她青丝万千, 眸光轻抬, 漆黑瞳仁便被满映着玻璃外那片壮观的自然景象。 落日正一点点的沉入地平线。 迟漪微眯着眼睫,耳侧灌过的隆隆风声里,她似乎听见了某种动物粗重的哼气声。 她眺眸,循着声源的方向望去,是一头成年健壮的独角犀牛正带着一头小犀牛在草地里优哉游哉散着步。 对于路面行驶而过的一台台汽车, 这里的动物们似乎也已司空见惯,有的会驻足着投来一眼,便又沿着自己的原定行动继续;而有的甚至不会理睬人类。 这是迟漪的人生第一次,置身于一个完全野生自然的环境里,带着满是对野生动物的新奇感,奇异的新鲜感直接覆盖掉两人刚才还在紧张压迫的气氛。 途径了独角犀牛后,便能看见几处浅浅的河流,空气里迅速扩散着动物粪便的气息,有风干的,也有过于新鲜的,迟漪忍不住蹙起好看的眉眼,看见了一群站在河边的猛犸象。 车速在她蹙眉时刻开得更为平缓,靳向东分神抽手从后排取一瓶事先备好的矿泉水拧松递给她。 “多喝点水,不舒服告诉我。” 迟漪听话地往喉咙里猛灌下大半瓶水,咕噜咕噜的咽动声音听得靳向东想笑又觉可气,情绪夹杂间,见她深呼吸后缓了过来,才能将心思放回前方路面。 “我们是要去哪里呀?” “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 他的声线端得平冷,可扣回她手心的那只大掌却分外用力,仿佛是怕她跳车逃跑般的严防死守着。 迟漪抿着唇,升起车窗,隔绝外面太过自然野生的气味,手指触着他掌心的条条纹路而蜷蹭着。 “你现在好像一个坏人。” “我以为,在你心里,我一直是反派形象。” 靳向东仍旧是云淡风轻的作派,可怎么听都觉得那话语里藏着些阴阳怪气的忿然。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迟漪拧着瓶盖,车内顶光下,那双眼睛为表真心而睁大几分,眸珠剔透到不掺任何杂质,深深注视他,十分笃信道:“在我心里,大哥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她说的一字一句都郑重其事般,仿佛怕他不信,而咬重了字音。 一旦对上她的眼睛,很难不就此陷落沉溺进去。 靳向东掌方向盘的指尖不由顿了顿,从那一张蛾眉皓齿,杏眸桃腮的玉容上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冷嗤一声:“能有多好?” 这一句轻轻慢慢地在车间落下。 窗外那片火红落日滚滚间,遥遥能望见一片有人影攒动的营地,那大概就是他们今夜栖息所在的目的地。 迟漪微微呼吸几息,眼波透过车里的白色灯光直视着前路,天幕已在一点点的被暗色覆盖,她的目光很沉静,却在侧眸望向他时,有如暗波之下的黑色漩涡,声线轻微到似一种温柔。 “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旷野里嗡鸣的引擎声在这夜幕降临的最后一线里骤然停止,泥沙滚滚掀起朦胧的一层,车轮刹停,靳向东半垂着眼皮,灯光打在长睫上,在他眼睑处投下极淡一片灰暗的影。 急停刹那,迟漪心跳狂乱着,喉咙吞咽好几下,她才蓦地回过神,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刮蹭,那里溺出一层薄汗。 汽车里,两道呼吸或轻或粗地交错着。 靳向东缓缓抬睫,漆沉眼仁此刻专心致志地盯着她,“迟漪,所以为什么?” 第73章 为什么愿意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却不肯为这段关系赋予一个好的开端。 为什么形容明知他心底在计较什么,却能够心无旁骛地告诉他:‘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倘若她心底的评价是这般高,那为什么,又不肯再往前一步? 又为什么不肯,多分那么一点的坦诚、信任,给他。 “没有为什么,我以为保持现状,对我们才是最好的继续方式。” “从一开始,我就有告诉过大哥,我们之间,就当玩一场游戏,大家最后都能尽兴而归,及时抽身,谁也不会太痛苦。拥有过,便不再贪心,不是两全其美吗?” 迟漪半敛着眼眸,以最轻声慢语的调子与心情气和的态度,回答了他一直以来横亘心底的那个问题。 说完然后抬眸笑一笑,她的长相一直偏艳丽那一挂,不施粉黛时另有一种清冷孤艳的味道,淡笑起来,眼尾往上勾着,给人以妩媚勾人的感觉,但细细一看,才知美人皮骨都是冷傲透了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玉颜色。 迟漪的确有持靓行凶大杀特杀的资本,生得这副皮囊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不眼巴巴地往她跟前凑,陪她玩到尽兴。 而,拂开那些烟雾迷障,靳向东比旁人更清楚t,迟漪所有的冷傲清高不过是她用以假装坚硬躯壳的掩体。 所有字音组合起来,本应该是一句何其洒脱的话语里面,竟透着那么一两分看透的苦涩与悲然。 靳向东仔仔细细注视着她脸上每一分细微神情,仿佛在用眼神问她:你自己敢相信这些话,又敢真的做到吗? 在她将要低垂目光躲避他的下一秒,男人微顷长身,捧起她凉玉质感的脸颊吻下去。 车窗外的天色抹上浓郁的黑,月亮升起透着清凌凌的光,悬挂一方,月光洒落的原野里,不远有营地正透着点点微茫灯光。 明灯交织着,迟漪几乎要在他强悍凶猛的吻里溺毙。 她高仰着纤细莹白的脖颈,从那强势闯进到打震的齿关里,勾出一截水红唇舌,整个车厢弥漫着令人心惊耳热的涟动。 他吻得尽心尽力心无旁骛,也不允许她有丝毫神魂恍惚的时刻,他要她此一刻倾注心力只在他这里。 那些曾以为固若金汤的心墙,早已生出裂痕,彻底失守不过是顷刻之间。 迟漪以臂抵挡的姿势,渐渐软化为抱住他的肩臂,给予他一份回应,不顾窗外有野生动物途径的风吹草动声,靳向东微有用力地咬过她的下唇,带着惩戒的意味磨了磨。 迟漪疼得哼声,要把人推开,然而一吻结束,靳向东便俯低头颅去吻那短袖圆领的边沿,继而轻咬住她肩头,‘卡哒’一声安全带解了开,他单臂托稳浑圆,把人从副驾驶座上抱到身前,稳稳坐实。 知他心中不满,迟漪用力去抱他的脖颈,男人清冽洁净的气息扑萦在她身前,她深吸着气,咬牙道:“靳向东,我知我眼界浅,看待问题不如你深刻……可、可是你更清楚,我说得这些,就是铺开在我们眼前的事实,改变不了。” “走完一条路太过漫长了,我们陪着对方先走一段……不好吗?” 言至此,迟漪有些难过地想:爱人这件事,难道一定是需要一种身份,才能拥有资格继续爱下去的吗? 可是她所察所知的世界里,只剩下迟曼君的前车之鉴,告诉了她另一个不正确却足够现实的道理:维持一段稳定的,或是具备法律所承认的关系,并不一定是保护,或许也可以成为一道枷锁。 一道缚住你所有人生自由,足够令你万劫不复的枷锁。 迟曼君曾经拥有这道枷锁,她也曾经拥有,两条锁链来自同一个男人,是迟漪的生父。 她不是私生女,可后来为了挣脱这一道无比沉重的锁链,逃离那个男人,她和迟曼君都必须要脱胎换骨,换一个崭新的身份。 温柔里苟且,未尝不是好事。 正因为,她做不到时时刻刻都活在清醒的痛苦里,才要为自己造一场短暂的镜花水月。 …… 身前的动作忽而停下,他以鼻骨蹭过她锁骨的位置,热息洒落在那一片莹白上,靳向东沉着声线:“迟漪,就算只走一段路,你也可以有身份,也可以光明正大。” 迟漪屏住呼吸,用尽所有冷静去阐述:“大哥比我见得更多,你们这般家世的贵公子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女伴,我都懂的。我的存在,其实、可以不必你有为难,我可以不要——” 男人清朗的声音打断她:“迟漪,先听我说好吗?” “靳仲琨和我母亲算不上体面分开,最早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养女人。你知道,靳知恒只比我小三岁,那算起来他和我母亲新婚才一年多时间,就已经出轨了。” 迟漪在他沉静的声线里,心脏猛地一颤,睫毛微抬,她的视野里透过后座的那块玻璃,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空旷幽暗,这样涉及到家庭的话题才是他们之间彻底的禁忌。 然而,靳向东的语调是那么慢条斯理,同她继续说:“我母亲刚离婚那一阵,其实过得很不好,身体、还有心理上。所以有那么几年,我恨透了他。可那时候,我祖父祖母健在,不能让他们为难,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是我母亲的情绪感染到我,为她扣上一顶没有教养好我的罪名,所以我得藏起那些恨,但从此之后,我最厌恶像他那样的人。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更不可能在外面养一个情人。” “迟漪,你年龄小,也许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你要往后再想一想,等你二十八岁回头望一望,那个曾被你以‘温如其玉’四个字形容过的男人。最后能给你的,只是那么一段雾里看花,似是而非的感情,多么微不足道?又怎配得上乱你心曲?不要自己先看低了自己。” 灯下,他看住她的那双眼睛深邃而沉静,无端令人心里隐隐燃烧起一种名为情动的缱绻,迟漪看得失神,眸底蒙住一层朦胧的纱,也许是灯影晃过,又或许是强忍不肯落的泪光,总之她感觉自己看不太清了。 唇喉哽涩着分泌液体,她微张了下唇,却只能别过面颊,掩盖情绪。 靳向东久久看着她,蓦地低笑,话她一声“傻女”。 停一次呼吸的间隙,他渐渐敛去了笑,神态复又认真严肃起来,温热呼吸拂过她雪白颈间:“我想告诉你,既然要开始,我们之间也可以清清白白地开始。” 分明车窗都已关上,可为什么迟漪觉得原野上的风仍能灌穿她泛凉的身体皮肤呢? 她想,他怎会配不上。 与君同行,短短一程山水路,足够伴着她往后的日日夜夜,柔肠百转,情思难解。 第74章 迟漪慢慢将脸颊埋进他的脖颈间,鼻尖轻轻刮蹭着他的皮肤,呼吸里是他身上洁净的气息,很好闻,令心沉静。 “靳向东。” “嗯?” 迟漪闭上眼睫,呼吸几乎轻微到不可闻地再度念一声他的名字:“靳向东,可是……我以为我给你的,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所有了。” 这句话里饱含的绝非只是一层意思。 靳向东目光骤然一暗,追逐着所有的蛛丝马迹去寻一个答案,怪他步步紧逼,迫切想要得到她,留住她,才令她生出惶惶退惧之意。 他想道歉,却始终觉得他的罪过太重太深,一句微末的道歉轻如鸿毛,怎够审判。 迟漪眼泪仍在眼眶打着转,她不想脆弱至此,咬紧唇,尽量不打颤地瓮声问:“我们这次算吵架之后,真的和好了吗……” 靳向东轻拍着她纤薄背脊,声音清淡同她陈述,又如应诺般深重回答她:“不是吵架,只是发生了分歧和冲突,我们刚才只是在解决和探讨问题。迟漪,我不会和你吵架。” 心脏在他给予的温柔里,一顿一顿地发疼发紧,那些穿过平原丛林的热风好似也呼啸着穿透了她的整个胸腔。 迟漪吸了吸鼻子,问:“那明天,还可以在这里看到象群吗?” “可以。” 靳向东轻轻拥着她,也将下颌落在她头顶,以一种最亲密无间的拥抱姿势安抚着她,语调低沉到几乎极尽的温柔,同她慢声话:“等到六月下旬,我安排时间,我们一起去肯尼亚看一场真正的动物迁徙。” “靳董不是很忙的吗?我那时看见德叔给你排的行程,密密麻麻的,真是好长一页。” 听完她夸张语态,靳向东微眯了眯眼,似有若无地迎合着她点头,微叹说:“确实有些分身乏术,毕竟下半年那些行程多且重要。” 话语轻顿,察觉到她的变化,靳向东眼底那份气定神闲的神情倏尔转变,饱满的喉结上下咽动,细致地自她那张微红的脸庞逡巡一圈,他复又低下头,气息灼热地亲吻着迟漪的嘴唇。 低缱的嗓音里仿佛藏着对她无底线的纵容: “可那又能怎么办,你在我这里,独享一切优先权。” 第36章 36# 我暂时不想沦落到当禽兽的地步…… 因过分“器重”和“期待”, 他爷爷靳章霖尚在人间时,对他这个长孙可谓是严苛规训,不由他有半分的行差踏错之举。 时刻戒训着, 他作为靳家灌注心血最多的继承人:要端方持重,要克己复礼, 要知行合一,更要懂得自我规训与约束。 东寰是一艘承载着无数人的无比庞大的巨舰, 而在靳向东成为掌舵人后,每日所要经手的,小至各重要项目的大小文件标t书邮件,大至出席全球各地高层决策会议、应邀前往全球商业峰会、晚宴social、品牌发布会、再至应对各方审查, 与当地政要富绅进行周旋…… 这其间之事, 多到数不胜数, 而他却须做到方方面面的周全妥帖,不受旁人指摘。 今年下半年行程, 靳向东之前在德叔那里扫过一眼, 确如她所说,铺满不止一整页的excel, 标红不少。 诸事缠身,责任重大, 他是大老板, 也是真的大忙人。 但即便如此, 大忙人总归也是人,也会腾出时间去陪自己身边重要的人。 这件事,迟漪之前从德叔那里已了解一星半点,后来自己再根据他身边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印证的。 【靳生很忙,但每年都有安排时间留在京市陪老太太, 凡在身边,对老太太的事情,他总是亲力亲为。】 【他一年到头留法时间,不算短。】 因为他的母亲与小妹,皆定居在法国。 时间于他而言,紧凑且宝贵,只用在该用之人身上。 而今,靳向东却又说:她独享一切优先权。 这句话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给人带来的眩晕感到何种地步呢?大概是一壶珍藏在箱底的陈年美酿取出来,灌入喉舌,淌过人的五脏六腑,渐渐在胃里发酵之后,所带来的极致熏醉感,后劲猛烈。 这一场幻梦泡影,浸着令人沉醉的夜晚,难以转醒。 吉普车重新发动,开至营地规划的停车坪内。 奇特旺地处广袤平原,曾是皇家猎场。他们所到这一带属于无人区,入夜之后便会刮起阵阵长风。 迟漪下车前被靳向东按着肩头,披挂上他那件分量质感极佳的手工西服外套,“昼夜温差大,这里医疗水平也不比国内,别感冒。” 她仰眸看着薄衫长裤的他,“大哥不冷吗?” “比你抗冻。” 落下这句,车门跟着落锁,男人已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往营地里走,头顶天空星月布满且明亮,迟漪掠一眼璨璨星河,复又低睫,肩上西服他穿过半日,尚沾着他的一点余温。 感官时刻被他轻易攻陷侵袭着,那些萦绕在内的丝丝缕缕的荷尔蒙气息层层裹挟住迟漪的身体,似刚车内坐他膝头,那一个严密不透的拥抱。 这片营地是这块区域的野生动物救助站所在,管理者是位年约五十的女性,女人形貌亲和高瘦,气质像极一名高校教授。 当两人走进去时,她便当即放下手中事物迎上来。 “hi,ethan,好久不见。” 有关他的英文名,之前那张名片上就有备注,迟漪一直知道,只是乍然听见别人唤,还是忍不住抬眸望他一眼,如同他混带着戏谑口吻一声声在她耳边唤着‘celia’,如出一辙。 男人何其敏锐,在她目光悄然投来的同时,靳向东微敛长睫,目光锁住她融在朦胧光影里艳生生的一张脸,捕捉到她瞳仁的轻颤,男人扯了下唇,眼底泛起浅笑,只停两秒,注意力便又收回正题上。 靳向东轻颔首,同对方握手:“好久不见。” 随后,他低眸再度将目光放回迟漪这里,继续为两人作介绍:“这位是lisa,这里的管理者,也是我的一位朋友。” lisa是中英混血,身上流着一半国人血统,基本能听懂中文,颇为热情地同迟漪用英文交流:“你好,亲爱的,很高兴能见到你。” 迟漪以小辈的礼仪同对方握手,交换英文名。 简短的会面交流后,lisa便先引着二人进一间木屋里,熟悉的食物香气扑面迎来,桌上布着热气腾腾的中餐,好难一见,迟漪当下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很轻微,屋子里也有些脚步往来声,大抵是没引人注意到。 一席晚餐吃到七八分饱,尼泊尔时间已至晚上九点。 为保障野生动物生长环境平衡,基地整体外观都以木屋搭建而成,占地面积不大,救助团队也只不到十人,当然所分配的房间数量也是有限的。 一路从营地的东面走至西面二楼,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路程。 第75章 迟漪走在靳向东身侧,打量过四周一圈,有些好奇地仰头问他:“大哥和lisa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从第一面时,她其实就很好奇,分明两人年龄差距至少隔着十几岁。 “我那时在英国读书,正好有点闲钱,机缘巧合,投了一笔给到lisa的保护基地,后来每到尼泊尔,lisa都会邀我过来看一看她的成果。” 不仅是分享喜悦,另一方面,也算是让这位金主看见,这些钱一分也没有打水漂。 头顶星河璀璨,她明亮的眼弯起弧度,望向他:“那感觉大哥好厉害喔,好像做什么事都能如鱼得水。” 靳向东垂下眼帘,睇过月色里她白净的侧脸,清淡嗓音笑她:“傻女。” 脚步停了,lisa领着两人已到房门前,同迟漪指了指一应的洗漱物品,又同她指一指走廊尽头位置:“亲爱的celia,今晚恐怕要先委屈你一下,条件有限,简单洗漱可以在屋里,但洗澡和上厕所都需要到公共区域。不过,每个房间都有备户外手电,夜里要实在害怕,可以让ethan陪你一起去。” 言下之意是他们即将要共度此夜。 说完以后,lisa便带着满眼笑意,步履生风地离开了这里。 这间狭窄木屋里亮着一盏鹅黄的钨丝灯泡,一眼望尽一切,一张床、一组桌椅、一面柜子上放着可用的热水壶,简朴到极致,若再破烂一点,迟漪大概能回忆起曾经在岛上的栖息地。 但这里显然比岛上好很多,至少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除了……这里只有一张床,连多余的地毯或者可容一人的长榻都没有。 这一路上,心里已有警钟在响,然而当真设身于此时,迟漪才觉刚才刻意同他说话闲聊也不管用。 之前不是没有过失控情况,包括舱室也曾同他共枕眠过,只每一回在情.欲里沉沦堕落最后一线时——男人似乎都能靠着强大意志,以一分理智,克制着只在边缘尝试探索,无论如何,也算有过些微经验,只除了‘提枪而战’。 迟漪如是安慰着自己,然而浓密睫毛仍旧在灯下颤抖不止。 靳向东先一步跨进房间,阔步走到盥洗台边,袖子上卷,露出一截青筋分明的手臂,轻巧拧开尼龙水阀,水流缓冲几秒哗哗而下,冲破了夜里这份静寂。 “要先去洗澡吗?” 净手后,他转过身,灯下,那一双漆沉晦暗的眼睛穿过茫茫夜色,落定在她面颊。 男人有一张风度翩翩的英俊面孔,举止从容优雅,分明只是用纸巾擦着手指,可他眼里泛动着意有所指的笑意,把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坏。 连同那双指骨修长、冷白洁净的手,那些未擦净的清透水液沿着他分明长指往下而落。 “才不用!” 迟漪那一刻觉得心里慌乱又火烧火辣的,不停地吞咽了几下,想要缓解身体里蒸腾的热。说完后第一反应是先把肩上揉杂着彼此气息的西服先脱下来放到床褥,旋即转身抱起装着洗漱用品的塑料盆离开房间。 关门动静‘砰’地好大声,紧跟着走廊上响起逃窜似的登登脚步声。 靳向东当时站在电灯下,微偏首注视着那扇阖起的木门,半晌,他敛睫,无声勾了勾唇角。 / 半日下来,身上其实并没有发太多汗,为节省时间,也不耽误旁人使用,迟漪在公共淋浴间只是简单地冲洗了一遍。 回到房间,环视一圈屋子里已经没人。 迟漪在心底疑惑了下,没作他想,赶路一整日,她也想早些躺上床,拿起电吹风嗡嗡吹着头发。 只吹到半干,房门便被叩响,可惜被吹风机的声音覆盖掉,迟漪当下没听见,直到身后笼过来一道长影,她才蓦地觉得心惊,肩上随即按下来一只温热的大掌,紧随而至的便是一缕清淡的沐浴液香味,与她此刻身上的气味是一致的。 她确认了一点是靳向东回来了,第二点是原来这里还有第二间淋浴室的。 迟漪高悬的心瞬间又落下去,握着吹风机的手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下一秒,便被他接过去,冒着湿气的长发也一并穿插进他的指缝间,靳向东主动为她吹起头发。 他的手法很温柔,因为温柔,所以显得有经验,也不至于扯到迟漪的头皮,他t的动作很慢,但这一分钟的相处温馨到想让人去珍惜。 迟漪便沉下心慢慢由他折腾,吹了一半,她又微仰起头,乌眸凝住灯影里他深刻的轮廓。 她笑了笑,略带打趣地问:“大哥,应该不是第一次帮女孩子吹头发吧?” “不是。”靳向东挑了挑眉,扶着她背脊,要她坐直:“先坐正,吹干了好睡觉。” 迟漪听话地坐正身体,“那能让你第一次吹头发的女孩,是谁?” “不应该用女孩形容她。”靳向东像是刻意在这句停顿半秒,在捕获到她眼底的那一抹飞闪的怅然时,才肯说完后半句:“不过,她是黎女士,我母亲。” 这是他第二次同她提起黎嬛,与第一次浅浅带过的不同,这一次他语气里掺杂着难以忽略的温柔,仅凭这一点,不难猜出他们母子关系多么亲厚。 他应该很珍视他的亲人。 “喜欢听?” 被他察觉到,迟漪便轻应着点头,“你提起亲人时的语气,很放松,而我也有私心,我以为这样,可以更了解你一点。” 从你描绘的一点一滴里,凝聚想像,了解到那些我无从参与的旧时岁月,从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 或许是因为长夜漫漫的缘故,谈论起一些往事,靳向东眸光微敛,娓娓同她道:“第一次给黎女士吹头发时,我年纪还小,应该是刚上小学那阵,当时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所以我主动要求想给她吹一次发,手里也不知轻重,扯断了她几根头发,到最后也没能吹干。只是后来回忆起,她说当时心里其实很高兴。” “后来呢,后来技巧娴熟,也是因为阿姨?” “熟练是因为后来我妹妹出生了,她出生没过两年,黎女士终于离婚了。于是开始独自抚养明毓,那时刚离婚,为了保障之后的生活,同时也算是拾回曾经丢失的自己,黎女士开始沉心工作,所以我偶尔也要帮着育婴师看顾小妹。” 靳向东捋过她的发尾,将档位调低,缓慢细致地吹干那最后一点润,“她从小到大比较乖戾难训些,进入幼儿园后班主任常形容她是园区的小霸王,常常把觉得不顺眼的同学凑一顿,家里人怎么说教都不管用,她甚至赌气到离家出走,最深的一次,是我骑自行车绕遍海淀区,最后却在巷子附近的公园找到她。” “大哥一定教训她了吧……” 靳向东不置可否:“小孩子要舍得训,才长教训。事实证明,从那之后,她再不敢乱跑。” 迟漪其实也能通过想像,描绘出那时靳向东的模样。 第76章 定然会半蹙着眉,板着一张英俊的脸,正色且严厉地告诉他妹妹,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而他妹妹,一定也会同他唱许多反调。 ‘恃宠而骄’四字,应在他妹妹身上最为具象化。 因为深知哥哥会对她有无穷无尽的包容爱护与耐心,所以才敢撒泼打滚,有恃无恐,做一个在宠爱里肆意横行的小霸王。 真好。 “虽然听着你扮演了一个比较严厉的角色,可是我知道,大哥心里是很疼爱她的。” 发丝已干,迟漪转过身子,抬手抱住男人的腰,将被风吹得热乎乎的脸颊往他下腹位置贴上去,闭上眼睛,由衷地说:“好羡慕呀,要是,我也能当你的妹妹就好了。” “说什么胡话。”靳向东揉捏了下她脸颊,带一点惩罚。 迟漪吃痛哼一声,仰着那张脸,却要继续把这话说完:“真的,因为靳生对妹妹太温柔了。” 贪婪如苔藓般迅速生长在那经年潮湿的心间,无限蔓延。 如果那时候的她,也曾得到过这样的温柔,哪怕一丁点,她也能记挂一生。 靳向东没再给她继续说的机会,低俯下身吻住她的嘴唇,掌心裹着她紧致纤细的腰,身上那条为她准备的睡裙实在是轻薄,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阻隔,与直接触碰她皮肤没有区别。 房间里沁出她体内馥郁的香,靳向东才堪堪止住这吻,墨色的瞳仁睇下去,睡裙是圆领,一目了然,他自然沉了呼吸:“内衣换风格了。” 之前他进过她在巴黎15区的公寓,那时抬目不经意的一眼,阳台上还晾着的些未干的内衣裤,是碎花蕾丝边的,比较清纯小女孩的款。 而此时,纯白睡裙里裹着的是暗红色透纱刺绣款,明艳张扬又大胆,透得不能再透,那里轻巧圆盈,男人喉结轻滚,修长分明的大掌往上挪,轻捏了捏,比睡裙的蚕丝料还要薄…… 迟漪被吻得迷濛的眼瞳骤然这一刻也变得清醒几分,她下意识要抬手挡住衣领,一动一扯间竟崩断了领口排扣。 ‘辟里啪啦’的,木地板上滚落了一地珠石碰撞声,一双皓白的手腕被他一掌控牢往上推,烫人呼吸尽数洒落在她在昏灯暗色依旧雪艳的皮肤上。 压迫的束缚下,迟漪眼波涔涔,当下想辩解,却又觉辩解过于柔软无力,内心颇燃起两分硬气,绵绵长长说:“这不是大哥让人准备的吗?我以为,你更喜欢性感些的。” 靳向东眼眸微眯了眯,一只手掌温柔抚摸过她的面颊,不带一丝迟疑地把人从凳子上托臀抱起落至腰间,虎口紧握着那细滑根部又往上颠了几分,睡裙堆叠之下露出两条细长白生的腿,拖鞋勾挂在脚背上,绷出紧致的线条,悬悬欲坠。 桌凳被勾带得碰撞到,钨丝灯跟着闪跳两下,淌过呲呲电流声。 木屋毕竟难有隔音效果,紧跟着窗外响起一阵动物的低嚎声,于这无边黑夜里,陡然令人心绪平生出躁动与难耐。 迟漪整片背脊都坠进柔软床面,青丝如瀑散落在雪色床单,男人温热大掌握在她脆弱的蝴蝶骨处,动作熟练到惊人,搭扣瞬间解开,她顿觉心腔一松,柔软释放了。 灯下,她黑白分明的瞳孔猝不及防地怔了怔,眼底流动着清透晶莹,灯能将它们都融化,跟着流光一并淌出来,“大哥……” 注视着她白玉般的耳垂,靳向东捏了捏,用商量的口吻同她说:“这时候是不是该换个称呼?毕竟,我暂时不想沦落到当禽兽的地步。” 温柔过后才见不由分说的强势,同她商量也只是一切发生的预兆,令她从中有所顿悟,倘若浑然不察,只能怪她过分迟钝。 顷刻间,暗红刺绣的桑蚕丝内衣,轻巧玲珑的一件,落进他掌心,长指一点点收紧。 声息烫着解开束缚的地方,他不回答那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转而用行动深刻让她明白他的喜欢与中意。 他的吻向来一次比一次有进益,强悍到不由她半分抗拒,吻过唇,吻过下巴,不断地往下,吻到他最终目的地。 深热交叠着,他口舌何其灵活,一点点吃下去。 外界不断有未知动物的低嚎声和身体的反应双重叠加,迟漪惊地双条纤白手臂紧抱住他的肩背,圆而整齐的指甲不小心探进他身上那条松松垮垮的浴袍,刮过男人线条流畅而坚实的背肌。 夜漫漫,清泪浸湿了她一张凌乱靡丽的面庞。 埋在心口的声息终停歇下来,靳向东撑起身,两道视线在灯影里撞上,她身心都混沌,只隐约能看见,男人微敛的目光里流着难掩的浓欲。 迟漪很难去选择忽略,无论是他的眼睛,还是潮涌之下的余颤反应。 ——她不知何时,交叠而上的长腿用力绞在对方薄肌强劲的腰上,从未如此深刻且直观地感受到,藏于薄料之内的沸热在一点点被涓涓清溪浇灌着。 靳向东全身都绞得发紧一阵,呼吸有些凌乱,他克制着垂目,抬手抚了一指的湿,看清后低笑一声,复又撩眼看一看她: “谁家妹妹,敢像你夹得这么紧,还淌我一身?” 第37章 37# 记得whatsapp我 天花板上那盏脆弱的、摇摇欲坠的电灯, 终于在落下它最后一束微茫的光亮后,蓦的熄灭掉。 整间卧室陷进未知黑暗的环境里。 裙面单薄如蝶翼轻易往上叠卷,绵长一阵余韵里, 她脱水又脱力,细长的腿磕落到床沿边, 勾着拖鞋的足弓紧绷,她轻哼着鼻息, 眼底波痕微微漾动。 靳向东抽出手,轻拍她背,“别怕,我不想在这里。” 刚缓过时, 迟漪连瞪他说不的气力都无, 只能就近原则, 报复性咬在他肩颈位置。 这一下其实不轻,口齿间都漫开淡淡腥气, 男人的疼痛阈值却很高, 被咬之后,他仍能以风轻云淡的姿态, 抬指自t她红唇白齿间摩挲几下,洁净白玉般的指沾上血丝, 他却不见半分恼, 仿佛要把那份“专宠纵容”进行到底, 他尾音微扬,问她:“还咬吗?不咬的话,我去给你倒杯水,先补一补,再抱你去洗一洗。嗯?” 他的声调轻轻慢慢的, 落在这夜半时分,竟像往人心口下起一阵绵长新雨,濯洗掉身体里滞留已久的厚重污垢。 电灯且坏掉,迟漪把腿蜷到床面上,床单磨动微响,她以白腻脚背碰了下他的,喃喃说:“……我想先透口气。” 靳向东偏过脸于暗影浮动里端视着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笑了笑,他起身去拉窗帘,推开半爿雕花木窗,黑漆漆的屋子里,乍然透进来一寸绸缎似的微微流光,月色投在她的眼角眉梢处。 这一刹,空间安静着只能听见风动,延续半分钟,那风里响起“啪”的一声轻响。 靳向东倚在窗边,于朦朦月色里偏头点了一支烟。 猩红火光落在他清白修长的指间,火苗跳耀一下,光与影交错,照见了他那温雅清峻的轮廓,身上的睡袍松垮挂着露出一角黑色的边缘,他里头也只穿条内裤,沿着修长腿部线条垂下来一条长长的睡袍系带,不衫不履的疏放混劲,为男人平添了几分孟浪后的风流。 第77章 迟漪调动了身姿,侧躺支颐,静看着他。 当烟丝撩过给人绘上一片薄而朦胧的雾色时,她顿觉喉咙有些发痒,情不自禁地溢出很细微的声息。 靳向东身形忽顿,回首时漆沉眼眸里缭绕过淡淡轻烟,第一意识反应下的动作是想先把烟揿灭,然而手边却无可用之物,一毫秒间,倒是头一回能在他身上见得略失镇定的时刻。 为这番的顿挫,靳向东轻叹着失笑,问:“介意吗?” 迟漪内心很享受见到他这模样,眼底流淌了些饶有兴致的笑,那些不自知的分钟里,她音色里也抵着一种缠绵眷念话:“大哥第一次见我,不是还曾归还了我一回打火机?” 所以,她什么样,不是早已袒露得够清楚了。何必再装模作样。 “嗯。”靳向东眼底淌着些经她点拨后的一番了然,徐徐说:“一时忘了,我还捏着你这个把柄。” “都同你讲清楚喽,我当时成年了……” “不是圣诞节那天?”男人指尖掸落了一截清灰,他阔步走过来,坐回床沿,捏捏她的脸颊,笑话她:“小朋友。” 那时,马术俱乐部与他狭路相逢,火红色山茶花落了满地,她一身粉裙迤逦,坐在长长的青石板台阶上。 亮晶晶的眼睛望住他,扮作低低怯怯的模样讹他一块蓝莓蛋糕,要他纡尊降贵当回司机,这事抵赖不了。 回忆也许是同时闪过他们眼前。 靳向东还记得她那时眉眼委屈的模样,于是问:“一直没机会问你,那时过生日,怎么连一份蛋糕都没有?” “被忘记了呀。”迟漪心里划过一点落寞的情绪,很快又用释然轻快的口吻说:“可是,大哥给我补上了,虽然是我耍诈讹来的,那天也很高兴了。” 靳向东目光停在她垂阖长睫处,顿了顿,嗤道:“傻不傻。” 其实已经过去很久,可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一句,心里仍能骤生酸楚,像是一颗尚未成熟的青橙,果实剖开,溢出苦涩难咽的汁水。 迟漪皱了皱鼻子,张开双手要抱,骄横得很,靳向东便听命似的把她捞抱进怀里,任她蹭着舒服姿势窝着,侧颊靠着他胸膛,耳边尽是男人心口那些凌乱无章的心跳沉沉作响。 迟漪眼波转过,落在那夜里的一点红光,微顷了身,就着他指间吸了一口他的烟。 半开窗格透来夜风一卷,顷刻拂散了她红唇白齿间吐出的半个未成形的烟圈。 夜里作案速度快且准,像极了一个惯犯。 靳向东微眯了眼,掐住那犯案选手盈盈一捻细腰,大拇指叩摁住腰心地带,他已熟悉透了那里一寸寸的敏感,迟漪背脊瞬间僵得发软,双手伏支在他心口,认错态度端正:“我就想尝一尝……” “想尝什么?” 可能是夜里那些情.欲浓,难以化开,迟漪格外渴念着与他肌肤相贴的感觉,给她一种能被短暂的包容与保护的安全。她脆生生地笑了笑,说:“尝一尝,能令大哥迷恋的是何种滋味。” 细绵的声落进了风里,挑动着靳向东的神经,那些自以为尝过一番便能克制下来,持续延长的恒久耐力,在这一刻令他发出深刻自省。 或许是这些年来习惯了居高临下的骄傲,令他判断失误,低估她影响力的同时,也一并高估了自己的道德底线。 布料绷得他额间布汗,隆起难以忽视的阴影块。 迟漪微敛浓睫,目光直直盯着那里持续不断的变化膨胀,吞咽声很轻,几秒过去,她愣一愣,还是能被震惊到,怎么能这般没完没了? 那一点趁着夜黑风高把早晚都要尝一回的事的坏心思,此刻在心中重重敲响退堂鼓。 睫毛轻颤着抬起,靳向东低头,目光幽深灼暗地已看了她好片刻,他慢条斯理地呷一口快要燃尽的烟,再度俯首吻下来,烟丝尽数渡进了她水红唇舌,同一种沉香气味占满彼此口腔,乃至呼吸。 接吻换气,仍是她难以攻克的难题,吻至她喘地密而紧了,男人穿.插.进她乌发里的手掌力道才轻轻地松开。 靳向东盯着她湿漉的眼,问:“说说,什么滋味?” 她身上还腻着黏湿的薄汗,体温也节节攀高,那一瞬,只觉得舱室里的难捱程度,何以及得上由他亲手挑起的。 “算……算不算,我们抽过同一支事后烟?” “不能算,留到下次。” 迟漪乱得不行,却偏也要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微末的同等感受,“大哥,你真的能忍吗?” 她有一副极其清灵的嗓音,里头还带着些天真的惊叹。 无形中勾人得要命。 撑得发疼,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大概用尽毕生的那点清心寡欲去克服,然而小姑娘却丝毫不嫌事大,探手勾下那极具弹性的腰带,沉沉一道笔直的影砸下来。 直抵她手掌心。 “迟漪……哪里学得这些?”靳向东一把扣住她的腕,微眯眼眸,里头满是警告。 “男人、都可以无师自通,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她说得心虚,其实是留学期间看过几回电影,循着电影画面,她有模学样的,把坏的基本都记得深刻些。 咽了咽唾沫,迟漪又要在他雷区去踩:“而且,就算我有——” “别提其他人。” 就当她与旁人拍拖暧昧过,只要不提,他就当做他们都没有过。 靳向东深深吻过她的唇把话全堵回去,继而往下亲她脖颈、耳垂,声息凌乱:“你再这样,我也顾不得别的,真办了你。” 不然,显得他实在不够男人。 指间那点烟早燃尽落在地板上,缠着烟丝气的大掌抚上去,揉捏力重,他吻得深一阵,堵着喉舌,口齿分泌出津液在清白月色里晶莹剔透。 都做到这一步了,迟漪鼓足勇气,问他:“哥哥,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否则,这么多回,为什么还是停在这一步呢? 摇摇晃晃的夜,她喘息急促着,身前吃得一痛,迷濛地听见男人喑哑异常的音色同她说:“没打算在这里,所以也没准备。” “毕竟是第一次,想着等我们回去再好好对待。” “第一次吗?”话刚出口,唇上便被他长指摁住,迟漪被他的举动逗笑,藏在阴影里的结痂膝盖都蹭动得发疼,脆生生笑过一阵后,她拂开男人的手指,弯月般的眼睛满是天真的疑惑,慢悠悠问:“大哥……居然还有这种情结吗?” “小姐,现在不是讨论姿势情结爱好的好时间。”男人无奈瞥她一眼,伸手不再顾忌地教她去握,堪堪只能圈住一半,已教她无法想像如何才够契合。 他慢条斯理地停顿一息,这事上,男人也要拥有绝对的强势与掌控权,极具压迫的目光游离在她脸颊,同她商量道:“你真想在这种环境里试一下,我也可以配合。” “张开。” 绝对命令的口吻。 迟漪想到那庞大的阴影体,心脏猛地颤一下,细若蚊呐地投降:“我不敢了,哥哥……” 第78章 后半夜,清理狼藉过后,仍旧能听见门窗外响的风,伴着动物窸窣的声音,屋里那些潮热气味弥散,充盈着柠檬的洁净香气。 迟漪到底是受了点惩罚,磨得靡红一片,如一尾涸水的漂亮金鱼,她闭眼去抿他递过来的一杯满满当当的水。 纱帘拉紧,她却无比清楚,窗外是何其的明亮月色,星罗棋布点t亮了那片深灰天幕,照了一地清白的光。 靳向东就着她剩下的半杯水饮尽,躺在了她身边,从背后轻环住她,相依而眠。 同他在一起,总要频频失控,痴缠缱绻着胡作非为好几场。 令人于沉溺中去想,爱的前身,是否建立在对彼此无休无止的贪婪情.欲里 手背压在脸颊下,一双黑亮瞳仁忽闪忽闪,迟漪视线放在微微晃荡的幔帘上,今夜掀过,即将是崭新的一日,能覆盖掉前夜情中沉沦,而在此之前,余温犹热。 迟漪微微阖着眼帘,浓长睫毛跟着垂下,投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突然说:“其实,我逃学了。” 靳向东‘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回:“终于肯主动同我说一回。” 她唇角翘起,有些发苦:“你原来知道……” “想见一个我,倒也不至于令你能不辞辛苦地过来,想来是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迟漪脸颊蹭了蹭他掌心,疑惑了声:“大哥既然什么都能猜准,我还以为,你也会像小说电视里的霸总一样,问我受谁欺负了,然后‘天、凉、王、破’呢。” “抱歉,现在是法治文明社会。很失望吗?” 她挑眉:“少少失望。” “迟漪,先前没同你说到这一层是我疏忽。”靳向东的声音变得严肃正色起来,“我把我的心意同你讲明了,很多你的事,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知道,或是推测出来,但我并不想这样做,这样会剥夺你是否想要倾诉的权利,我想等你愿意告诉,需要我的帮助,或是安慰。” 话题引到这,靳向东手掌探下去,指腹轻轻触碰到她一直以来隐藏起来的伤口边缘,感受到她瑟缩的反应强烈,心脏发沉得厉害,影响了他的声息:“只有你愿意说,那么一切才会有意义。明唔明?” 他讲得语重心长,似谆谆教导的长者般引导着她——他要她的坦诚,哪怕一分。 迟漪听话地点点头,笑说:“大哥变得好严肃喔。” “想要你把这些话认认真真听到心里去,只能采取这种措施。”靳向东缓着气息,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话音里多了点无奈纵容:“告诉我,你现在想说什么?” 他总能这般敏锐,洞悉人心。 迟漪这次想用最诙谐温和的方式同他告别,回巴黎意味着什么,她隐有猜测,可怎么办呢?与外界断连的这几十个小时里,她无法准确得知是否有变故,而目前迟曼君在这期间得知自己的‘威胁失效’又会生出怎样的怒火来对她?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想要抵抗一切,也要讲究对的方式方法,曾经那些想要借他之手的想法,都在也可能会因此伤害到他的这项隐患里,犹豫停顿了。 他要的坦诚,可否再多等她一阵呢? 迟漪忍住喉咙的灼痛,故作轻松地说:“喺要返去巴黎读书啦。不然,到时我是真毕不了业,以后拿不到文凭,连东寰的保洁阿嬷都不如呢,冇前程喽。” 靳向东听得失笑一阵:“哪有这么夸张,再不成,还有我给你开后门。” “就这么夸张!是大哥身居高位,不懂得民间疾苦嘛。” 刻意忽略他的后半句,靳向东偏了下巴,亲一亲她头发,默一默,又问:“打算什么时候走?我提前安排私人机给你,返程时间长,你能舒服些。” “我哪里要那么大排场,你再这样,我都该学会如何恃宠而骄啦。况且,审批航线也好费功夫,我坐民航更方便。”离别在即,迟漪心里又烫又软,从被子里翻过身,主动地与他紧密相拥,脸颊紧埋在他流畅分明的锁骨位置,她的音调有些闷地玩笑说:“大哥要是真心疼我,不如给我升个舱好啦?” 靳向东闭着眼,低头吻她轻颤的眼皮:“知你学业更重,私心里却还是想留你在身边多一阵。” 迟漪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感流动,却只能扮作轻快音色同他撒一撒娇,“你知,我要读书,现在不行的。” 她有她必须回巴黎的理由,而他也不能为了她抛下早已拟定好的行程与团队,这是他们谁也无法轻易左右的现状。 靳向东锢着她腰静抱了她一会儿,微叹息笑说:“不敢做误迟小姐前程的罪人,巴黎等着我。” 迟漪没应声,只轻点头,睫毛不知不觉地湿了,头顶落下他低沉缱绻的下一句。 “还有,记得whatsapp我。” 第38章 38# 她最想毁灭的是自己 私人飞机于早晨六点半落地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 舷梯降下时, 舱门外的天色灰濛濛亮着,不见丝毫阳光透过云层,白与灰蓝的色调隔开, 呈现一条平整的分界线。 迟漪站在风口,眸珠沉静盯着上方天空, 片晌,她敛了视线自前方机组人员那端轻轻越过, 继而往前走,跨过舱门踩上舷梯时,肩上忽地落下一张崭新的温暖的羊绒披肩。 轻薄的一张,自上而下盖住她半个身体。 迟漪抬起目光, 睫毛在风里轻抖一下, 看清楚身后站着的, 是那名有过短暂交集的空姐。 空姐叫黛西,同她莞尔一笑, 又递过去一把黑色雨伞:“迟小姐, 一会儿可能会下雨,以防万一。” 披肩, 雨伞,还有之前那一条未摘吊牌的崭新衣裙。 黛西之前的善心好意, 她都心领且感激, 可平白无故拿人东西总是不好的, 先前那条裙子,迟漪提议过她想买下的,黛西却拒绝了。 而现在,又多出这些…… 迟漪微抿唇,“其实就算下雨, 我打个车回家一路上也用不到的。” “迟小姐不必有负担。”黛西见此忽压低音量,凑近她些,把披肩面料的一角翻开指了指,故作神秘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瞧,loro piana的成衣品质,我一个打工人哪里买得起?” 黛西又说:“所有一切都是那位特意吩咐过的,而且裙子也三倍报销啦,我可不亏哦。”说到这里,她叹一声,大抵是先前的接触让她对迟漪反而少了保留与距离,声调变得悠长:“从前是没机会见,现在才知,原来靳先生在感情上也好细致体贴的,他真是位好情人。” 迟漪对黛西的评价不置可否,手指悄然绕起一角披肩衣料,低眸笑一笑。 他的温柔周到,儒雅贵重,永远能游刃有余地把握着进退与分寸。他的敏锐洞察,也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到迟漪所有的局促与不安,也能一次次耐心安抚她。 其实不必做到这地步,迟漪大概率也是会向他走去,毕竟她一直清楚,靳向东是她万不得已里的最后一条路。 第79章 可是他不仅做得完美,甚至他也能慷慨地给她一段正常的健康的恋爱关系的流程,他的恋爱观点和她不一样,他更多一些责任。 也许,是他那位传闻中优雅高贵的母亲所教导的。 但这一切里,迟漪只能头脑发昏地想到他的有所钟意,有所牵挂。 以温柔倾注的一段爱,满则溢,溢又满,正是爱意浓烈时。 告别黛西,贵宾车提前落在停机坪等候,迟漪离开机场回15区也有安排车接车送,全程无需她再费心劳力,只需阖目休息,睁开眼,已到目的地。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紧凑周密,细致到每一步的提前部署,同他在一起时,整个世界都在开始慢慢地为她让步着。 迟漪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有钱人所拥有的世界特权,她能享受一段,背靠的是靳向东眼下对她的喜欢。 窗外一帧帧飞驰而过的街景,阴天的巴黎褪去了鲜明浓烈的色彩,更像是旧电影里的一张张古老盛大的画报,旧洋房一栋栋林立,抬头望,一户户露台都摆放着葳蕤盎然的花卉盆栽。 街对面的红灯亮起,司机听她吩咐停在这里。 下了车,天空竟恰时有雨丝飘飘而至,迟漪撑开伞面,沿着斑马线穿梭在人群之间,转过街角,是她的公寓楼,伞面微抬,迟漪脚步骤然一顿,包里在飞机上充满电,却一直没有连网手机在此刻自动连接无线网,开始响起叮咚不断的消息提示音。 她站定原地,划开手机锁屏,whatsapp里显示着他的未读讯息。 “到了报平安。” “报告靳sir,已平安抵达。” 巴黎比尼泊尔时间慢三小时,她这里七点刚过,地球那端却还处在凌晨,可迟漪握在掌心的手机偏偏就能在下一分钟振动。 whatsapp响起他的来电。 听筒里面有细微声响,大概是他正在踱步走到一边,t拨开了打火机的砂轮,清越的声线也蒙着一层低沉的哑,“给你订了餐,十分钟后送到公寓门口。” 迟漪眨了眨睫毛,“靳先生就没想过,你身边的人那么细致周到,我在飞机上怎么会没吃早餐呢?” “那吃饱了吗?”靳向东笑一声,同她好商量道:“celia小姐赏脸再吃点,怎么样?” 飞行途中再平稳也是赶路,心理作用,迟漪在赶路时间通常吃不下多少食物,但她通常表现得平静,一般也没人关心到这地步。 只是没想到,他是知道的。 迟漪暗吁口气,声音里多了分娇憨鼻音,“怎么感觉你哄我时,像在哄bb喔?” 靳向东掌着电话,似笑非笑:“虚长你七岁,把你当bb照顾,也未尝不可。” 清晨的巴黎,一片灰雾沉沉,迟漪垂着眼帘,视线盯着脚上被雨滴打湿的皮鞋表面,晶莹水珠沿着黑亮漆皮流下去,像她的心,打湿得不行。 心跳漏掉的一秒里,电话那端男人悦耳的声调,说什么都像一场雨中调情,“巴黎天气如何?” “是下雨天。”迟漪感觉每一次吐息都沉了些,她问:“怎么一直问我,你呢?” 巴黎总是雨天更多,他在那端轻应了声的同时,一滴雨珠落在伞檐,清脆的一声,继而,她听见耳膜里轻擦过他低缱的英式发音念她的英文名,说:“not around you but by you.” 西莉亚,不在你左右,却被你左右。 心系她是否平安落地,心系她是否三餐准时,心系巴黎艳阳高照,或是风雨如晦,都不过只是隔着山水迢迢的思念暗喻。 冗长前缀之下,是他在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地记挂一个她。 迟漪觉得自己有些迟钝,到他剖明心意时,才慢慢反应回来的是他大抵一夜未眠,只为等着同她的这通电话。难怪分开那晚,他说记得whatsapp他,她忘了,靳向东却记挂着。 白日里的公务还需他周旋消磨,迟漪心里酸甜相融,在雨声里翕了翕鼻翼,硬下态度要他先睡觉,醒后whatsapp他。 一通十分钟的电话,她已慢悠悠走到楼下,手机屏幕刚熄,迟漪从伞里抬起视线,黑亮水润的瞳仁骤颤了下,她迎面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有所引,amy也在此刻旋身回头与她撞上视线,那神情并不代表能有好事发生。 雨丝朦胧,将人与人的对话声一并减弱。 “抱歉,给你打电话,一直是断线状态,所以只能找到这里来。” “嗯。”迟漪微抬着下巴,眼神漠然瞥过眼前连线般的雨水,“她在找我。” amy此刻确认她的失联是故意为之,眼神稍有复杂地看着她镇静自如的脸颊,顿了顿,目光微移,复而停定在她身上的那件披肩。 amy高校毕业,原生家庭也算中产,加之跟在迟曼君身边这些年,眼光修炼得越发毒辣,一眼便能分辨出物品价值,此时眸色微变,忽然明白了迟漪现在负隅顽抗的底气来自何处。 “漪漪,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但,这些天因为你失联,mandy很生气。” “所以呢?” amy沉默下来,看她半晌,眼神跟着沉重起来:“漪漪,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休学手续现在应该已经走完所有流程,审批通过了。你暂时要同巴黎说一声再见。” 街边有汽车驶过路面,夹杂着细雨声,化作一阵阵的白噪音,轻刮着人的耳膜。 在她的声音里,迟漪神色怔忡了好片刻,才能把思绪强行地慢慢回笼,她有些想笑,却觉得唇角发僵,整个面部都在冷风里受冻僵化着。 第二次,阻断她的学业。 即便,她不喜欢学什么大提琴,可,她已用这长长时间,学会接受,学会适应,甚至只差一步之遥,她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小房子。 深呼吸好几次,迟漪眼底那些不屑里掺杂着她的疑惑不解,过了半晌,她发自真心地笑:“只是休学。为什么不直接办理退学呢?她现在那样有本事,可以轻易掌控我全部人生,何不如直接抹灭掉我所有希望呢?这样的教训不是更能令我长些记性?” “这样一刀一刀来,好不干脆,也好没意思呢。” amy垂了目光,声音融在雨水滴答里有些缥缈:“漪漪,mandy姐也想过为你多考虑。可你也知道的,人性总是利己更多,她并非生来就是你的母亲,可你生来就是她的女儿。” 绝对利益前,什么血亲骨肉,相残相杀的案例在国内外都屡见不鲜。 毕竟人性的本质是利己。 迟漪从来不是迟曼君唯一的选择,只是当下的选择与棋子罢了。 以她现在的年龄,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再要一个在她付诸期待里出生的孩子。 至于迟漪,最后只能成为迟曼君生命里的一道无可纠正的错题。 amy问:“漪漪,你身上这条披肩,需要暂时收起来吗?” 话题蓦然触及披肩,迟漪攥着伞柄的指骨一点点发白,伞面下移,另一只手拢紧了领口,她半低着眼睫,瞳孔微转了转像思考状态,过了会,她说:“不用了。” 第80章 amy点头没再多提意见,接着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很快街尾驶出来一台台黑轿。 为首那一台徐徐停定在她们身旁,黑人保镖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amy抬首,示意她上车:“回国吧,mandy要见你。” / 别无选择。 长途航班一程接一程,坐至头晕目眩时,迟漪在返程那一趟用过的餐食早已消化,腹中空空,她睡得昏然,额间冒了一片密热汗液。 空乘中途来送餐,她很饿但没胃口吃得潦草,amy当时坐在另一边用笔电敲字,见她面容苍白给她叫了一杯温水,下肚之后稍缓和些。 一直到飞机缓缓滑停机场,迟漪才掀眸瞟一眼舷窗外,陌生又熟悉,大脑顿了顿,机舱广播已先响起:“尊敬的女士们,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厦门高崎国际机场,当地时间为晚上七点五十二分,目前室外温度为二十四摄氏度……” 广播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占据在她大脑的一阵阵嗡鸣噪音刺激着所有神经。 厦门…… 高崎机场…… 而距离这座城市几百公里之外,十二年前曾有一座贫瘠荒芜的岛屿,叫平溪岛。 记忆如疾风骤雨般侵袭着她的五脏六腑。 医学上说,人体的血液更换需要120天,十二年里不知经历了多少120个日日夜夜,只在这一刻,血液仍能在旧时记忆里迅速腾涌起来。 【月月,过来。】 【月月,想吃糖吗?阿叔可以给你买,你跟阿叔回家好不好?】 【月月,月月,月月……我们月月怎么生得这么白?长大一定很漂亮吧。】 那些狎昵的,恶心的笑声不断围绕循环着。 飞机停落的下坠感后知后觉,在瞬间涌上心扉,气流翻涌沸腾,喉咙里有股腥甜气息不断往上叫嚣着。 迟漪眉头紧拧,久坐后的颈椎疼痛到发僵,她深知她这次的抵抗是会触怒迟曼君,也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回到巴黎,可无论做多少准备,她也想不到是要重回故地。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对上amy的眼睛,唇微张了张,发出的声音沙哑到撕裂。 “……不是回香港?” amy走上前,她有定期锻炼的习惯,扶稳一个体重不到百斤的女孩的臂力是绰绰有余的,深知她此刻情绪正是最为剧烈之时,amy缓声安抚着:“漪漪,香港现在不太方便,mandy姐说先到这边,你别害怕。” 这句“别害怕”根本无法起到任何的安抚作用。 “香港不方便,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迟漪与amy对视着,勉强勾起一个全靠五官硬撑的笑容,唇部一点点在干涩发白,却要努力维持她的体面平静,问一个心有答案的问题。 amy避而不答,只把拧开的矿泉水递给她,“只是带你散心,再同你好好聊一聊而已,别这么应激。” 别害怕,别这么应激。 迟漪捉着那些字眼,抗拒心理完全不受控制,推手打翻了水瓶。 她想她此刻定然是狼狈不堪的,这些年,她日复一日披上各式各样的光鲜亮丽的华丽美衣,可谁又知道那画皮之下,藏着的是腐肉化血的沉痛。 一个人可以缺少理解,但在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有所残缺时,也请不要那么轻松无谓地讲出一句这又有什t么关系? 有的创伤,是一座进入休眠期的活火山。 你无法预知下一次岩浆喷发的时间,也无法准确计算出带来的伤害沉重程度。 曾被岩浆浇灌得一阵阵融肉化骨的隐痛,并不会以为时间推移而减缓,那种渗进骨髓里的绵延疼痛时而能入梦中再现,并非一两句轻描淡写的安慰就能轻易带过的。 迟漪脸色苍白如纸,步伐很虚,浑身脱力的状态下,只能十指紧捉住amy的手臂,以此才能支撑着不令自己倒下去,然而过度依附别人的力量,也是把自己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中。 于是,肢体的每一步动作都似被机械化般一节一节被操控带动。 如一叶扁舟行在急流之中,进退维艰,即将走向它的覆灭。 下飞机,上贵宾车,再至机场的地下停车场,黑色奥迪的后座车门被拉开,迟曼君优雅从容地坐在里面,美目轻抬,自她脸上打量一遍。 “瘦了。” 迟漪沉默地坐进去,车门从外阖拢,她用力绞紧披肩下的手指,面色才能尽可能地显得沉着淡然一些。 车灯下,迟曼君眼波淡淡转着,吩咐司机开车,而后将迟漪所有反应尽收于眼底,轻轻柔柔嗤一声,“宝贝,当初送你出国进修,竟把你炼得越发有本事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的每一步都是跟您学的。” “是么?我可没有教你遇见事情只懂逃避。”迟曼君别过目光,轻蔑地看了眼阴影里半垂下脸的她:“迟漪,你以为逃避解决得了什么问题?费心为你规划的一条平坦路,你不肯走,非要七弯八绕地同我示威反抗,你以为你能赢得了什么?” “不走,是等着被您五花大绑着包装好,然后送人以此沦为您向上谄媚的工具吗?” “我向上谄媚?锦衣玉食的日子你过了十二年,我还费心给你规划之后的人生延续着现在的阶层,我真是搞不懂,对你这般掏心掏肺了,你到底还在贪心想要些什么?” 灯照着迟漪卷翘的长睫,上面闪过一点莹润光泽,她弯唇弧度像在笑,默一默,才慢慢开口:“这是您第一次问、我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吗,从前都是您愿意给什么,我就得接受什么,我从来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现在,我只是不想再过这样形如傀儡的人生。” 迟曼君在她的话里慢慢皱起眉,不可思议道:“我让你念贵族学校,学习高雅艺术,为你创造一个可以接触到上层圈子的条件。是我给你更名换姓,帮你善后平溪岛的一切,这么多年,我养着你,是金尊玉贵地养大,迟漪,你扪心自问,你以为你能从泥潭里爬出来洗干净到今天,靠的什么?我对你付出这么多心血,甚至为你铺路,尽管有我的私心,但这对你有什么害处?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现在你挥挥衣袖,说要靠岸了,迟漪,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还是说,只是你觉得在我这里得到的,还是不够多?” 每一个字都在要她对这所有的付出感恩戴德,涕零以报。 迟漪努力仰起那双酸涩无比地眼睛,深深看身边这个女人,去看她的模样,她的眉眼,母女之间容颜多么相似,她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液,却并不能拥有惺惺相惜的情感。 过去十二年里的种种,一帧帧一幕幕如电影倒带般放映眼前: 是兴趣班所受到的排挤;是面对家世差距悬殊的同学和朋友不得不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最后谎言变成利刃,她只能独自站在另一端,成为众矢之的;是越长大越孤单,每每上学都要日复一日地忍受学校里的所有风言风语;是面对并不喜欢的男孩子,也要被迫着假面微笑,接受对方那些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因为对方拥有富贵的家境,第一她开罪不起,第二迟曼君要她谄媚攀附,联络感情。 第81章 是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做一个言听计从的乖女儿,却在面对风暴时,从未得到过迟曼君的半分信任,每每有事有风波,必定第一个是她错,必定是她应该去接受惩罚,然后再一次次去体谅迟曼君的所有不容易…… 是压抑到最后,终于捱到能拥有一次掌握人生的机会,却在一次又一次无比接近那份希望的时刻,又被现实重重地打回原形。 上帝也在警告她,你凭什么自大到以为能和早已拟定的命运作抗争? “十二年,您养我十二年,我也同样在这十二年里对您言听计从,当初你想要顺利拿到盛韦银行李生的赔偿金,我便帮您作伪证,帮您转移李生儿子的注意力,你却没有告诉我,那个少年其实是个变态,我差点无法从大厦里完整地出来,我忍不住哭了一下,你说我不中用,骂我大晚上丧气,不就是被摸一下,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其中一件事,但这是我的十二年。” 迟漪别过脸,视线凝向灰暗车窗,抬手擦了把脸,重复呼吸后,声线平稳而淡:“我不是一个麻木的,没有感情的物品,不是你可以随意拿去谄媚权贵的礼物。您,生我、养我,我感激涕零,可是,我是一个人,我也有我的生命,如果可以选择——” “你以为我想生你吗?你知道是因为生下你,才毁掉了我原本人生的吗?”迟曼君双眸赤红了一圈,用力喘息着,是第一次将过往绝口不提的痛苦拿到现在来剖开言明。 车灯昏暗,她死死盯着迟漪的脸,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即便他们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可当恨意满腔无法释放时,总要有一个宣泄。 “迟漪,我难道不是受害者吗?不要成天只觉得你委屈。我那时候也像你一样年轻,青春正好时,我才刚拿到香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的人生分明才刚开始,即将迎来我的新篇章。可是就在这时候,我被卖到了平溪,那座岛上什么样子,你也经历过,我不用多说什么,我在那里整整待了两年多,在我第一次逃跑后,就怀上了你……那时候的我呢?前程被毁,清白被毁,还要被迫为那畜牲生下他的孩子,这些年,我已经够尽力地爱你了。” “你现在告诉我,说你要有你自己的生命。”迟曼君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继续说:“迟漪,就算不论是我生下你,给你生命这件无可改变的事实,你也不能忘恩负义的。当年是你求着我留下你,是你向我跪着承诺会乖乖听妈妈的话。到现在,你生活过得太舒坦了,忘了承诺,也忘了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又敢来指摘我的不对了。” 迟曼君一字一顿道:“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不对的事,是不该生你。”说完,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浊气,许久才能平复住由那些旧事所牵动的心绪,警告她:“这世上,你是最没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的。” 关于迟曼君的过去,迟漪最初是很懵懂的,她并不知道有一种犯罪是拐卖妇女儿童。 是后来慢慢长大,那些肮脏的恶心的手由她的生父一点点亲自带着推到她的身体上时,迟漪开始产生抗拒,开始想要逃跑,她的求生意志让她本能去搜集所有线索。 是从村民们的口中拼凑得知,她那位母亲原来是唯一一个从平溪岛上成功逃走的女人。 男人们说:她母亲是天生的狐媚子,天仙般的漂亮,却是个浪荡.的毒妇,能抛夫弃子地跟野男人跑路,还叫她阿爸瘸了条腿,为此她阿爸狠毒了母亲,可母亲走了,怒火只能由她来平息和接受了,一个小孩子承受不了太多,阿爸便喜欢摧残她的心灵,喜欢听见她尖锐痛苦的叫声,更喜欢看她流眼泪跪着一遍遍认错。 女人们可能也有被拐卖而来的缘故,则大部分是沉默寡言或十分麻木的,但透过她们看向迟漪的那些眼神里,是浓烈到无法遮掩的冰冷厌恶。 那时年幼的迟漪,不对,那时阿爸总叫她月月。 而年幼懵懂的月月,在这世间,所感知到的第一种情感是厌恶,是罪恶。 她生来就是一颗罪恶的种子,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欢的。 【没有人会喜欢月月。】 【月月,你好脏。】 【你阿妈是个婊子,月月知道什么是婊子吗?】 【月月,你哭什么?】 今晚,是迟漪第一次听见迟曼君肯剖开往昔伤痕,告诉她:t迟漪,你才是最不配指责我的人。 迟漪半垂着脸庞,心沉了又沉,她竭力地不令视线变得模糊湿漉,呼吸都停顿了下,忍着喉咙里刀割般的涩痛感,说:“这些年,您花在我身上的每一笔钱,我会连本带利地还。” “还?你拿什么还?”迟曼君转过头盯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而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迟漪裹着的那条披肩上,又忽地想起来什么,从手边那只kelly包里取出一叠信封,直接砸到迟漪身上。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相纸一张张跌落出来。 迟曼君语气凉薄道:“你以为你在巴黎的事就瞒得密不透风了?迟漪,我还以为你心气多高呢。最后还不是只能依附一个男人?当谁的菟丝花不是当,你又凭什么就看不上蒋家,蒋绍恩就算身体有残缺,可那只是有一丁点的残缺而已,你就一定要这么和我作对?” “我的乖女儿,你以为他能是什么更好的选择?即便对方身份高,漪漪,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权衡自身。你仔细想想,你自己能够得上别人吗?蒋家的身份地位已经是你求神拜佛求来的了,现在定亲是刚巧有机缘,等再过一段时间,蒋家那些家事料理好后,你且看着,你连蒋绍恩这个私生子都够不上!莫不成,你最后还要沦落到选那个什么姓周的律师?” “那个姓周的,我去查了一下,当年你为什么退学离开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迟漪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解’里微怔一瞬,车内灯或许太暗,她好似再也看不清母亲的脸,一直悬在眼眶里泪珠滚了一滴出来,她忍不住轻声笑了下。 “退学、离开香港,不都是您给我做的选择吗?” 或许是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与气息的嗓音沙哑到有些模糊不清,迟曼君皱起眉,仔细思考两秒她说了什么,最终无果,只能轻叹一声:“漪漪呀,妈妈一直以为你是多聪明,多骄傲的孩子,所以才要拒了蒋家。” 停在这里,迟曼君那张高傲而美丽的脸上敛掉情绪,伸手捻了捻迟漪的披肩,语调恢复到平淡:“一条披肩就能把你收买吗?他能给的,蒋家都能给得起。宝贝,你现在最好是把脑子里的水先给我倒干净,想清楚。到底是给一个永无可能的人当永不见光的情妇,还是听我话嫁蒋绍恩,做个清闲富贵且有体面的少奶奶。” 一张相纸自她脸侧擦过,落到她掌心里,刮擦的力像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第82章 要她看清局面,看清自身轻重,她的那些挑拣抗拒,想要的自主选择,都不过是一场自甘下贱的镜花水月。 迟漪低垂着目光,视线紧紧锁住那张相片里的画面,场景是学校旁边的那一条梧桐道,那台劳斯莱斯是靳向东的车。 是那日他第一次进入迟漪公寓的下午,司机前来接她回学校上课,那时她还曾戏说,怕同学看见借钱…… 没想到,这一幕竟还是被拍下,转而落在了迟曼君手里。 但这不要紧,迟漪清楚,迟曼君不知道她口中的巴黎男友是靳向东,真要知晓是他,迟曼君现在应该要疯,而不是一点点地回到平静。 “您现在真是手眼通天。”迟漪微微笑着,泪花浸湿了睫毛,深吸一口气,她坚定选择:“我就是宁可和那个人没结果地纠缠下去,也不想如您所愿嫁蒋家。” 迟漪到底是从何时敢强硬到这种地步的? 迟曼君一时不能想通她的改变,脸色阴得发沉,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迟漪脸颊上,她冷了声:“迟漪,既然我劝不动你坚如磐石的一颗心,那我只能先送你回平溪一段时间。” “别指望你那位异国男友能救你于水火,承诺是男人们给一个女人最廉价的东西,你也在这段时间好好清醒一下,看一看,你失踪一段时间,对方又会为你做点什么无关轻重的事呢?” “迟漪,有时候你不想认命,也终究要学会吞咽下去。这是你成年之后,妈妈教给你的第一课。” 迟漪僵持着偏过脸的动作,丝毫不觉疼,她没有对迟曼君的话反驳任何,其实也并没有指望过有人能在现在救她,力量可以借一些别人的,却不能借太多,人亏欠时是最能把自己献出去的。 她不愿意重蹈覆辙。 思及此,迟漪睫毛轻颤,紧紧凝视着窗外晚霞,浓烈至一片血红色,丝丝缕缕蚕食着她的眼部神经,街景不断在变化,一幕幕让她心头萦绕出熟悉的记忆,身体的疼痛感也渐渐清晰刻骨。 她记得这条盘山公路十二年前的崎岖泥泞。 那些山壁、树干、藤蔓枝条……所有能承受一个六岁孩子重量的坚硬物体,都曾留下过血淋淋的手指抓痕,她拧紧秀致好看的眉眼,水雾氤氲。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在这条长到不见尽头的柏油马路上,又见到了曾经那个赤足踏血,倔强泪眼里充满恐惧的小小女孩。 她一步一步用血淋淋的身躯,才能搏出一次可以生存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反覆折磨她? 车速好快,快到她已隐隐预见前路的尽头,最终是通往何地。渐渐的,迟漪什么也看不清了,二十多度的气候,即便裹着披肩,她仍觉浑身冷得颤栗。 迟曼君注视着她有所变化以后,心满意足打算闭目养神,她忽又轻描淡写说:“哦,对了宝贝,你那男友知道你生病了吗?虽然医生说你控制得不错,可是迟漪,你自己最清楚,你随时可能变成一个疯子。” “你猜,人家只是跟你玩一场而已,愿意付出那么大风险吗?一个男人能有多爱你?别异想天开了。” 迟曼君眉眼都洋溢着冷讽之意,瞥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小女儿,内心只笑她小女孩才会相信男人的鬼话,笑她不知权贵的可靠之处,更笑她现在的自命清高和不识好歹…… 所有情绪集中在一起夹杂裹挟着,迟曼君也并未留意到,迟漪正在悄无声息的失温。 那是她心理疾病发作的预兆。 一年多以前,迟漪心理病第一次发作,算情节比较严重的,她在治疗阶段就有误伤过一名诊所护士,等到人清醒反应过来后,那一段时间里,迟漪不断产生着愧歉的心情,因而也滋生出强烈的自杀倾向。 那是一种极度渴望毁灭的欲望,而在迟漪身上,她最想毁灭的是自己。 譬如现在,她正在无意识地进行着以自我窒息的方式去结束生命。 车辆在下一个拐弯处步入盘山公路,迟曼君深感疲倦地摁着眉心,也在这时偏过头,才骤然发现到迟漪的不对劲,她面色微沉,伸手去摸,女儿手臂皮肤一片冰凉。 迟曼君瞳孔骤然放大,凛声喊:“迟漪。” 人没有丝毫反应,迟曼君眼神微冷着,迅速降下车窗,想要外面流动的空气灌进来刺激女儿进行呼吸。 窗外疾风刮过她清白的一张脸庞,后面紧随的轿车车灯明炽打在她颤抖的黑色浓睫上,迟漪十指深深掐进掌心里,原本平展的纹路紧攥得蜿蜒,灯下照得清明,是有淡红血丝沿着淌出来。 痛觉都陷入麻木,她只能把指甲掐得更深一些,然而无用,口鼻吐不出一丝呼吸,无论涌入多少空气都令她处在氧气极度稀薄到濒临窒息的境况下。 心脏紧皱成团,有种难以言喻的针扎感…… 迟曼君迫使自己冷静地去掰女儿紧闭的唇齿,一边温声引导:“漪漪,听话,张开嘴,试着呼吸。” “先停车!”她无暇分心,只能提高音量同司机吩咐。 车速原本就快,山道急停何其危险,司机也是胆战心惊地踩稳刹车方能堪堪停稳。 “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随着车身颠簸而跟着掉落进那叠纷纷扬扬,相片堆积的角落一隅。 耳边萦绕着嗡鸣不绝的噪音不断刺激神经,迟漪意识混乱到瞳孔已是空洞涣散的状态,而在她所能感知的世界,只剩一张巨幅黑幕上的一点鲜红溅起。 第39章 39# 你只有三天时间 山雾烟垣中, 隐约可见群青翠色连绵不绝,云层里漏出一束光影照在最高处的一栋由黑色电动栅栏所包围住的纯白建筑上,建筑之外的300米处有一大片空地, 此刻停着一排排黑色轿车。 迟漪醒来时,所处房间黑漆漆一片, 稀薄的空气里能闻到一些酒精和消毒水气味,她慢慢运转着大脑神经, 只t觉得整个太阳穴延至后脑勺的位置都隐有锥痛感,发僵的手指动了动,手背上还插着一根输液管。 关于医院的一些记忆瞬间涌进脑海。 她皱紧眉,想要把针管拔掉, 另一只手臂却被一条绑带紧紧束在床栏。 意识到这一点, 迟漪喉咙滚咽一下, 尝试着挪动双腿,结果与她猜想是一样的, 她的四肢都被绑在这张床上, 丝毫挣脱的可能性都没有,不安焦躁到暴躁的情绪不断刺激着她苏醒的神经。 床架被她用力挣扎出一声声清脆的匡当响动, 迟漪死死注视着身处的整片黑暗环境,想要找到一丝一毫获取外界联系的可能性。 终于, 房门开了, 她立即循声找到房门方向, 快速捕捉到外界泄进来的一丝光,才能勉强分辨现在处于白天。 迟曼君走进来揿开房间的灯,明炽灯光倾泻下来刺痛她未能适应的眼球。 迟漪颤着睫毛,眼眶里流出被刺激后的生理性泪水:“你这是非法囚禁!” “你生病需要安静的环境进行治疗,这又算什么囚禁?”迟曼君走到她床边, 动作优雅缓慢地搬出一条凳子坐下,“还是说,你更想去精神医院住着?” 第83章 她的威胁是蛇打七寸,每一回都能精准掐住迟漪的命门与恐惧。 迟漪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沉默的僵持良久后,她全身紧绷的力量忽的松下来,只是平静地问她:“怎么不让我自己直接去死呀?” “死多容易呀宝贝,活下去才是对你的挑战。” “一直以为您只是不爱我,没想到,您是这么恨我。” “错了,不至于,别想那么多。”迟曼君从包里拿出一盒未拆塑纸密封的女士香烟,‘呲拉’撕开,取出一支喂到她嘴边,银制火机的砂轮拨开,点烟,“我以为你能控制自己的病,所以一直默许着你背着我抽烟、喝酒,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吗?” “漪漪,我一直纵容着你,也并没有限制你太多,不然你学不成这一身反骨的劲儿。” 烟雾直直冲满她的口腔漫进呼吸道,呛得人无法呼吸,迟曼君眼见着她脸颊一点点涨红才抬手恩赐般地取出烟身,女人勾唇一笑,慢声细语说:“而现在,我想,我的纵容应该到头了,孩子是需要教的,把你放到国外这一年多时间是我的失责,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学大提琴?那就退学吧。” “你只有三天时间,想清楚就跟我回香港订婚,你还是我的乖女儿,要是想不清楚,以后——” 顿了顿,迟曼君意味深长地对上她的视线,然后将烟掐灭在垃圾桶,慢慢从容地起身,迟漪紧绷着情绪,看着她一步步的动作,在她即将拉开门把手时,迟漪急声开口:“蒋家知道我有病吗?” 迟曼君背对着她,勾起满意的笑,回眸挑眉:“现在,不知道。” “蒋绍恩,他也同意?” “漪漪,你知道,len去巴黎找过你,虽然你有意躲开了,导致最后没能见上面。”迟曼君直接道明她那些弯绕的自以为瞒得很好的小心思,淡然着说明最后主题:“那些都没什么用,len他现在需要你。” 所以你的反抗抵触,其实能起的作用不大。 看吧,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权衡利弊中取舍着,即便你们曾经那么不待见彼此,也绕不开最后的结局。 迟漪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颊上有风干的泪痕,湿腻着粘住她耳边青丝,唇瓣上也绕着,那些暴戾的自毁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在头顶那瓶药液中释解,她只觉得自己感觉不到心脏的疼痛,全身都是麻木的。 “之后呢,我要是缓解不了这样的情绪,靳太太是打算一直用药帮我控制吗?” 迟曼君眼眸微眯,思量了几秒,同她温柔一笑:“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漪漪,你也放心,这些用量都是阮医生根据你的情况重新调配过剂量的,副作用不大,用上一年也出不了问题。” “你乖乖听我安排,其实对我们都是一场双赢局,你本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知道吗?”迟曼君轻叹着,神情微哀着,这一幕是她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回到香港以后,要拚命忘掉那些恶心的过去,我也经历过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想也不愿意再过从前的日子,迟漪,你也不会想再当回月月,这些年,我们的生活一直在改变,足以证明我做的决定没有错过。” 迟曼君走近她,伸手想触碰她的左颊,先前两次耳光的教训令迟漪不得不下意识偏过脸颊,那只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回她的脸上,轻抚一下,温柔道:“漪漪,别活那么累,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女人指腹轻柔地抚摸着她,迟漪轻阖住眼睫,气息吐入缓慢而轻浅,手背上那条输液管流着药物不停注入她的身体,人总是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选择被迫臣服的。 她的身体轻颤了下,干涩发白的唇部张合一下:“我答应,我要回香港。” 这比迟曼君预计的时间更短,她满意地笑起来,手指沿着迟漪的脸颊落在她精巧的下巴处,抬起她的脸,目光相对:“还有呢?还想谈什么条件?” “第一,我要回国念书,专业,我要自己选择,您不能再插手我的学业;第二,我的病请帮我瞒下来,我也不需要阮医生来治疗;第三,把我手机还给我。” “第一可以,第二条不行,第三在你订婚前暂时不行。”迟曼君撤回了手,没再多提第三条半字,只说:“阮医生最了解你的情况,为了以防万一,你的情绪必须要先得到控制,而且你有自杀倾向的,这一点,你自己最清楚。” 迟漪知道她不能再继续提手机,自己表现得越是在意,迟曼君越会生疑,于是她沉吁一口气,又问:“那她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蒋绍恩又不是蠢货。” “私人助理,我会安排。”迟曼君慢悠悠说:“你只管安心去当你的准新娘,其他的,有别人给你兜着。” 迟漪沉默了下,有些感慨道:“您还真是为了我事无钜细、殚精竭虑。” 门外掐时得刚好响起一阵按铃声,有人来寻她,应是旁的事需她前往,迟曼君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迟漪,对她的反讽不置可否,而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抬眼望,吊瓶已见底,距离输完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她盯了半晌白茫茫的天花板,生理眼泪淌过她脸颊,濡湿了鬓发,终于感知到疼痛了,她才转移目光去看那微微晃荡的深色窗帘。 原来与人博弈是这种感觉。 / 回香港定在三日之后,是amy过来告诉她。 接下来的三日,迟漪浑浑噩噩的被关在那间‘病房’里,窗帘从始至终没有拉开过丝毫,她感觉不到外界的阳光、清风、流畅的空气、或者黑夜,自然也不知时间如何流逝,睁开眼只能面对这四四方方的白墙空地,能听见的细微响动也只是她的无力挣扎,与静下妥协时的营养液滴进针管的声音。 迟漪知道,即使她答应了,可迟曼君依旧要让她把这些刻得更深,只有痛到难以忘记,铭心刻骨的地步,才会断了念头。 这里就是为她而打造的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将她困到声嘶力竭,心如死灰。 而这期间,除了迟曼君与戴着口罩的护士,她见过一次阮思文。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时隔一年。 阮思文在她的病床旁坐下,指骨嶙峋一双手搭在膝盖上,平静的眼注视着迟漪,说:“目前的治疗方案,我与迟女士已经商量过,但她坚持要对你加大艾斯□□的用量。” “celia,静脉注射治疗效果是很好,但对它产生过度依赖,不是好事,我更希望你能慢慢痊愈。” “可我没有痊愈的可能性了,不是么?”她躺在床上,手脚被缚,失去行动力,不知日夜地被困住,更不用提心里那难以愈合的重症,迟漪睁着漆涔涔的双眸看天花板呢上的吸顶灯,忽然问:“为什么不是吊灯?” “你更喜欢吊灯?” “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吊灯的话,有没有几率砸下来呢?” 第84章 有没有几率正好砸中她的头颅?然后血溅四方,她的世界就能完全安静了。 阮思文没有被她的话吓到,她温和一笑,说:“celia,其t实你不想死。” 迟漪眨了眨睫毛,涣散的瞳孔恢复清明,她将目光移向阮思文,没再顺延这个话题,转而俏声问她:“阮医生,你可以松开我吗?” “当然可以。” 阮思文没有犹豫,而是直接起身,一条条地解开困住她的紧实绑带,在手腕得到放松时,迟漪的瞳仁都跟着颤了颤,浓厚的疑惑令她紧迫的神经缓慢地松弛下来,她不禁笑起来,惨白的一张脸很难令人想像出不久前她还是一个明媚活泼的漂亮女孩。 生命靠着营养液吊着,迟漪体力虚弱,只能用很轻的音量说话:“阮医生,没有她的同意,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celia,我说过,我更希望能医治好你,我想看见你慢慢痊愈。”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认为的吧?” “我承认,我以前觉得你太消极,把自己完全封锁,后来还试图用欺骗我的方式来获得自由活动的权利,而你的演技超群,甚至让我的助理安妮为此受伤,这项事故令那时的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付出代价。”阮思文的语调平淡到仿佛在谈别人的经历,“这一年里,我不断研究你的病例和那时的记录病册。celia,你身上有些东西变了,刚好,我现在也改变了想法。” 阮思文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再度看向她时,多了分锐利的笃定:“celia,无论你表现得再消极,我能确定一点,你现在不想轻易死去,你心里有期待。” “亲爱的,我很好奇,又是什么才能改变你?或者说是谁,给了你重燃的希望。” 第40章 40# 梦里见,celia 从奇特旺到博卡拉总共150公里, 50里水泥路,100里烂路,一路堪称颠簸。 靳向东于一小时前刚与迟漪断了通信, 熬了通宵便立刻与团队启程,此刻也只闭目小憩, 手中一直握着只黑屏手机,屏幕时而亮起, 界面也只是系统壁纸与当下时间,并无多的消息弹出。他平静抬目,瞥一眼尘沙扑溅的车窗。 这趟路途实在耗损身体,窗户无法打开, 因尘土飞扬, 靳向东体恤德叔老人家特意安排他停在加德满都休息, 一路只剩李斯言陪同。 李秘书从出发不到十分钟就有些晕车迹象,到现在忍了一路, 脸色惨白, 此刻正暗自庆幸自己平时有健身锻炼的习惯,目前还能忍到目的地, 然而,瞟一眼身边老板, 他是真心叹服了, 身体素质真不是常人能比。 李斯言从商务车的冰箱里取出两瓶冰镇斐济, “老板,要喝点水吗?” “多谢。” 靳向东接过其中一瓶,全神贯注注意的却只在那只黑屏的手机上,估算时差着,巴黎现在快要中午, 按照她的性格习惯,恐怕会睡一个下午,现在没有回音属于正常。 李斯言并不知老板心中所想,只觉得他非同寻常,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斟酌后问:“国内有什么消息需要我紧急处理吗?” “没有。”靳向东经他提醒,也终于将手机收回兜里,他眼底笑意明显,主动关心道:“下午要去爬雪山,斯言你多作休息。” 李斯言吞咽的动作一顿,有些受宠若惊差点呛住,他又瞟一眼老板,莫名觉得老板现在心情很好,这种好令他莫名有些熟悉。 高智商秘书惯性运转起工作脑,暂时无法跳跃频道把他同样工作脑的老板,联想为一个由恋爱多巴胺所操控着全部身心的形态。 后半程路面的陡烂程度已经next level了。 坐在百万级的舒适商务车里与坐在一架危险系数极高的过山车上没区别,都是一样的心情难畅,呼吸一度困难到不禁让李斯言想起之前在西藏经历的高反。 李秘书最终还是下车蹲在路边吐得天昏地暗,吐完漱口上来时,面对老板亲自递水递纸的待遇,李斯言一时不知是否因祸得福,他居然觉得老板对自己有点温柔。 “谢谢老板……”他虚弱得不行。 晕车情况有些严重,前方道路又遇上拥堵,司机不得不停在一旁暂作休整,后座车门开了李斯言的一半,外面闷热到近35摄氏度的热流蹿进来,李斯言想到身边还有位太子爷,有些坐立难安想关车门,但靳向东却说无碍,开着让他舒服些。 从车内望到外面景观,尼泊尔称得上脏乱差,靳向东眉棱微蹙,看一眼身心难受中的李秘书,忽然想到了巴黎,想到了15区的某人。 希望巴黎雨停,她午后醒来时能见到窗外阳光明媚,街边鲜花锦簇。 抵达博卡拉的酒店已是下午,用过餐,整理好行装,靳向东收到一则讯息,是德叔告知他,巴黎预定的那份早餐,迟小姐没有开门,只能暂放公寓门口,待她睡醒也会重新安排餐时送去。 whatsapp某位的聊天框还停在那通语音的结束,下午行程是头一日临时安排,北欧贸易版图的一位重要合作伙伴同时在尼泊尔,联络上后,他们相邀徒步雪山,时间紧迫,他没法等到她睡醒第一通电话。 靳向东低目沉思片刻,只能给她留言。 “即将进山,可能没信号回你whatsapp,十一号返巴黎,这期间盼你三餐准时,睡眠充足。另,有事可联系德叔,他会解决好,无论什么事。” 重复看一遍,措辞冗长琐碎,不想令她觉得是在隔空管教,亦或是有束缚,而最真实的:其实是不想令她感觉到,这些话带着长辈念叨的枯燥,年龄差距到底在的,总不能让她觉得,他不如校园里那些幼稚的男孩更有意思。 靳向东悉数删除,斟酌着重新用词: 即将进山,十一号返,有任何事可联系德叔,照顾好自己。 梦里见,celia。 另附带两串号码,一串是林一德的,另一串是他进山以后所使用的卫星电话。 满意发送后,靳向东从沙发上捞起登山背包,离开了酒店房间。 安纳普尔纳峰海拔8091米,位列世界第十峰,周边簇拥着数座6000米以上的雪峰,它曾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世界十大徒步路线之首。 想要征服这座雪峰放眼全球,几乎都是难以完成的。时间有限,且只当娱乐项目的制定计划中,靳向东一行人只打算完成一段路线。 徒步线路计划缩短至三天,三天时间里,一路见证探索这这座洁白雪峰的巍峨壮观,在终于抵达一座山顶时,往下俯瞰,山脉连绵雪峰错落,同行人举相机拍摄下这一刻的不在少数,靳向东手中也有相机,是李斯言给他备的,他抬眼,正好见到日照金山的景观。 金黄色的阳光刺破云层,倾泻般洒落在洁白雪峰,浸了一层朦胧金光,耳边都是他们的惊叹声,合作伙伴丹尼斯先生也忍不住用视频方式记录下来,他一边用力吸氧一边同他说明:“ethan这一幕很漂亮不是吗?我想给我的太太和女儿也看一看,我的小女儿最喜欢雪山。” 第85章 靳向东闻言笑一笑,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阳光普照,他漆黑锐利的瞳孔顿了顿,然后举起相机跟着按下快门,为想让一人看到而记录下这一刻。 这不是他第一次攀登上这座雪峰,安纳普尔纳峰的登顶致死率高达35.2%,越是往上,发生雪崩的概率越是频繁,那是一种时刻即将面对死亡的冲击。 靳向东十八那一年,曾独自一人挑战过安纳普尔纳的攀登,登顶的成功率太过微渺,第一次挑战自然也没有成功。只是后来每一年抵达尼泊尔,他都会腾出时间去破自己的上一次纪录,最终他成功了。 成功那一次也是他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那次医疗团队来了一波又一波,也是自靳章霖过世以来,沈嘉珍动过最大的一次怒,严令他从此以后不得再做任何极限运动。 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对挑战极限运动所带来的刺激感的热爱,只是之后每回都更为小心谨慎,瞒着家中老太太继续阳奉阴违。 这几年,他曾无数次抵达一座又一座山顶,却未曾生起与谁分享的欲望。 这一次是他这些年里登过最简单一条线路,抬头所望见的也只是雪峰上寻常的一幕景象,他却第一次生起想分享的心情。 背包里的卫星电话一次未响。 他拍了一张又一张,平展英俊的眉眼在李秘书接到女友打来的卫星电话时忽然紧蹙,他收了目光继续前行。 / 五月份,香港艳阳高照,天气非常热。 靳家主宅今日来了客,迟漪对此一无所知,佣t人给她备了精致可口的下午茶,午后阳光明媚,晒烫着她吊带以外的皮肤,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她坐在洋楼的露台上翻着amy给她采购回来的大沓书本。 高中知识都已忘却,现在恶补亦没什么作用,她不需要考试进入大学,迟曼君现在的能耐可以轻松把她送进去,除非她反悔。 迟漪想到这个可能性,翻着文学书纸张的手忽顿了顿。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现下境况是那么被动,迟漪掀睫瞥一眼身边同样安静坐着看书的阮思文,“阮医生,你以后都要24小时陪在我身边吗?” 阮思文没抬眼,淡然答:“当然不至于。” 迟漪阖上硬皮书面,托腮搅着骨瓷杯里的香草拿铁,她笑了笑:“你有时真不像个心理医生。” “你也可以不必把我当成医生。” 迟漪没再说话,眼眸微弯,注目着杯中搅散的拉花,微抬眼睫,这片院心栽种着些颜色鲜妍的葳蕤花草,清风一拂,花枝缀着欲放的花苞跟着摇晃起来,阵阵馥郁芬芳飘至二楼露台上。静心嗅着,迟漪垂了目光,只觉这段时间过得好快,一月接一月,恍然醒时,半年都快过去了。 她还记得上一回在这露台往下望,是除夕夜,靳向东驱车送她返回洋楼,那时窗外星光点点,她夜半转醒站在窗边一边点烟,一边给他传讯息。 她手机里还藏着一张隐藏照片,是除夕夜那张合照。 设了密钥,迟曼君看不了,可手机终究在她那里,但凡迟曼君生疑想查,也可以找人破锁解开。那么她与靳向东之间的一切,都会如同一幅墨画般将所有黑白勾勒铺展袒露,毫无保留。 迟漪浓睫微颤,忽然问:“今天几号了?” “九号。”阮思文挑眸,终于关上了她的书,“mandy有告诉你吗?明天是蒋少生日。” 九号。 和他断联已经第四天。 迟漪捋了捋鬓发,指着自己现在素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一张脸,问:“我要出席?” 阮思文认真看着她的脸,除了苍白,依旧美丽无可挑剔,她没回答,两人先听见了洋楼小院外传来的一阵渐近谈笑声。 两人同时睇下目光,不远处的白色步道上一些佣人正在侍弄花草绿植,靳知恒与蒋绍恩往里走来的身形越渐清晰起来。 迟漪黑眸凝着那两人微眯起,同一秒,三道视线同时撞到一起,靳知恒眼底笑意洋溢着,同她招手:“celia,len专程来找你的,我给他当回引路人,你不介意吧?” 日影斜射,靳知恒那双桃花眼弯起来衬得灿烂又阳光,简直人畜无害,是实打实地真心为她的好兄长模样,迟漪黑眸平静地逡巡在两人之间,银牙暗咬,她早知靳知恒这人是根墙头草,想在迟曼君这边讨好后,又在她跟前不落厌恶。 但是没有用,迟漪心里已经对他的好感条从-999飞跃至-1000+。 不用迟漪同意,佣人已经引着两人往楼上走,迟漪忽地明白过来这张矮圆桌旁的两处空余位置是为了等谁。 她勾了勾嘴角,看一眼正捻起咖啡杯从容啜过一口的阮思文,再问答案实在没意义又愚蠢,于是她没说话。 上了两杯咖啡,添了一些甜品后,佣人在靳知恒的吩咐下退出露台,阮思文没久留,只陪同着坐下须臾,便也借口离开。 靳知恒倒是不嫌自己显眼,来回打量着两人,笑说:“迟姨说你最近换季感冒一场,好些了吗” 迟漪忍住想撕掉唇瓣干皮,再舔一舔唇瓣的干涸感,冷冷答:“好多了。” “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celia。”靳知恒关切她一番后,直接步入正题看住一旁温柔俊雅的蒋绍恩:“对了,len亲自过来,是想邀请你明晚一同参加他的生日宴。” 蒋绍恩跟着颔首,温柔俊雅的一张面孔从头到尾都维持着他那份优雅贵公子的气质,“不好意思,我刚得知你原来在病中,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身体最紧要。” 要不是澳门同他撕破过脸,迟漪还真不知道他原来这么谦谦君子,善解人意呢。 迟漪没急着回答,只看一眼靳知恒:“二哥,你没事要忙吗?” 这姿态摆明了要单聊,靳知恒挑了挑眉,终于收了看热闹的心思掸一掸衬衫说要去一趟书房,稍后再回来。 整片露台区域彻底清净下来。 四目相对,迟漪抄起手,整个背脊贴靠住椅背,姿态散懒着:“听说你去巴黎找过我。” “是,迟小姐难约,学校寻遍都无踪迹,15区的公寓楼下连等两晚,也不见你身影。” “我在躲你。” 心照不宣的一件事,蒋绍恩在抵达她所在的学校之后,从校方与她同系校友的口中就已拼凑出答案。 这门婚事,他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案,而她不想答应,却想用这种方式来逼退他。 蒋绍恩有时也觉得迟漪真的是个小女孩,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不计后果,而他自己还要去配合着演戏,顺势发问:“为什么?” “你装什么?” 这清凌凌的话音刚落,蒋绍恩清润的一双眼珠倏然阴沉下来,只一秒,他落在西裤上的手紧了紧,身体感知的疼痛令他暂且藏起一切情绪。 青年微笑提醒她:“celia,你对我挺没礼貌的。” “请你叫我名字,迟漪。蒋绍恩。”迟漪对他话里的提醒警告全都置若罔闻,轻笑一声,那双漂亮眼眸里熠熠闪亮着,她似乎觉得很好玩,“我和你还没熟到互叫英文名的地步。” 第86章 这几年,蒋绍恩接触过不少女孩,都是蒋太从众多港澳千金里为他选出的家室相当,无不良嗜好的清白贵女们。 实际上,这些女孩条件当然还算是过得去,过得去却和条件好是两回事。 蒋绍恩如何不清楚蒋太对他们的忌惮,所以才要掌握住蒋家每个儿子的婚姻选择,才能提前杜绝风险。 一直以来,因他年轻还可以作托词,即便要与那些千金们周旋一番,也只需他尽心尽力扮演好一位优雅君子,那些女孩们都是由父母娇养着涉世未深的,博取她们的好感和同情很容易。 到最后相亲失败,能给蒋太一个交代,过错也并不会归咎到他身上。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过最后要选择迟漪。 他们之间的对弈交锋,像天生宿敌。 蒋绍恩看着迟漪这张脸,想到从巴黎无功而返回到澳门那夜,他同蒋太说明没有见到迟漪,这段婚事恐怕作罢时,蒋太林文茵当时坐在沙发上,轻描淡写道:“老三,先把你手里所有项目暂时停掉吧,你也该多花些时间去哄哄女孩子了。” 蒋绍恩深深垂下眼睫,低声认错:“母亲……儿子现在明白轻重了。” 那时,他算是彻底清楚,他同迟漪如今是板上钉钉,谁也逃不了的捆绑关系。 可迟漪似乎不太明白,又或者她即使心里明白却也不肯屈服,所以不同他和平演一场,实在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耐心一度告罄,蒋绍恩却是在林文茵这么多年的把控下生存下来的人,世人都以为蒋正华有六个儿子已然家族繁盛,其实没人知道他们都已经是蒋正华外面众多私生子里仅剩的几个,林文茵的手段能力不比他那位薄情寡义的生父弱丝毫。 而蒋正华如今的身体,病危通知已下过两次,实在拖不久,一旦他离世,那么林文茵的手一定会毫无顾忌地伸向他们。 他现在是穷途末路,才敢选择迟家母女,以此来表明立场并阻断自己能靠婚姻而有依仗的可能性。 蒋绍恩盯着她,沉默片刻后,正色说:“迟漪,我们都理智地分析清楚局势。这婚事你毁不了,我也不行,我现在需要你和我演戏。我们都是同样的身不由己,别再为难彼此,行么?” 迟漪反问:“谁跟你同样身不由己了?” 糟心事如一团乱麻绞住人的手脚,蒋绍恩简直要被她此时此刻仍旧没有改变的态度气疯了,用力吸口长气才能缓解心口窒息的感觉,他也笑,“那你有本事去说服你母亲这边?” “我没本事。”迟漪乐得摇头,轻轻柔柔地声调循循善诱道:“蒋少爷,先前在澳门,你说我身份配不上你,我还挺记仇的。” 澳门相亲局上,两人私下里扯掉窗户纸,互相冷嘲热讽后不欢而散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蒋绍恩当时内心里的确看不上她,只是现在局面却陡然转圜一番,轮到他亲自找到她。想到这里,蒋绍恩t心里又生郁结之气,抬起眼,撞上女孩脸上滋长漫出的放肆笑意,他整片太阳穴的神经都跟着紧了紧,男人冷笑一声,眼神阴沉:“迟小姐现在什么意思?” “你跟我认个错呗。” 她语气态度愈发恶劣嚣张起来。 蒋绍恩静看她良久,这角度太阳毒辣,仿佛对面的女孩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要同他战到底,眼球因与迟漪僵持对视而被阳光灼热得发疼发涩,良久沉默里,他忍不住这份痛感先敛住目光,低头轻呵着一嗤,“认错,然后呢?” “你同我认个错,再给我一部能通讯的手机,明晚我就尽心尽力配合三少爷演戏喽。” 听到下文,蒋绍恩捕捉到她的关键词,冷讽:“迟小姐,结果你现在是个人生自由都被完全限制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迟漪没为自己辩驳,微眯起浓黑眼睫,伸出一截雪白手臂落在那一束阳光里,金黄光晕轻点在她细长的指尖,她搭叠起细长双腿,俏皮笑着,不紧不迫地说:“就凭,你想要的太多,而我什么也不想要。” 她清浅软绵的嗓音落在这一卷微风里。 热咖啡的白雾萦绕眼底,露台外春光醺然。蒋绍恩深深凝注着女孩,他想要重新审量一番迟漪。初见第一眼,他原以为,她是一只比旁人更美丽却也更为空洞的花瓶,无聊透顶,浅薄又愚蠢。 这一回,蒋绍恩微阖的眼睫之下,眼神灼灼地注视着女孩这张苍白却不失美丽的面庞,那一双瞳仁黑白分明,明亮如一颗颗闪耀的黑曜石。 而此时此刻,她虽素面朝天,微微笑起来时,却洋溢着一种明媚漂亮的,肆意而鲜活的野性难驯,心猛地停滞一拍,蒋绍恩终于看清了那夜晚宴上,闯进他视线里那个跌跌撞撞又很冒失的女孩子,冗长迤逦的裙摆上沾了一路凛凛月色。 她立在庭院下回眸,星光熠亮的眼睛里充满的不是天真愚昧的讨好谄媚,是她深藏起来的轻蔑,对这个世界,也对他。 蒋绍恩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能在恍然间预见自己在陪她一起往深渊里走。 露台的盎然春色里有虫鸣花香,他淡了眼神,低头饮茶:“我答应你。” 第41章 41# 靳向东,你放不下 下午四点多, 阳光照着花园里大片的葳蕤植物,一束接一束穿过那些植被树影洒落在正中央的喷泉池边,清透的浅蓝水流沿着柱体流淌, 在阳光里粼粼晃动。 咖啡棕taycan于喷泉环岛处缓缓滑停,佣人撑着遮阳伞上前, 小心搀扶着从后座下来的迟曼君。 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迟曼君墨镜丝巾, 穿一条素黑棉麻长裙,捂得很严实,遥遥望去只辩得出是个身形偏高瘦的女人,十分低调。 乘室内电梯回到卧室, 迟曼君遣退了跟上来的女佣, 阖上房门, 才将遮面的丝巾墨镜摘下来,她今日素颜脸色苍白, 因常年医美加之天生底子佳, 脸上几乎没有肉眼可见的皱纹,在病态中也能显出柔弱的美感。 电动窗帘徐徐拉满, 她从黑皮kelly包里拿出一张医院报告单。 她怀孕了,月经推迟两周, 测出双杠, 一直等到从厦门回来, 迟曼君今日一早才去往医院进行各项检查。 b超照出来的阴影体只有黄豆大小,身体各项指标都属正常,但她已是高龄产妇,体重又偏轻,有贫血迹象, 最近一周还需吃些补铁补气血的食物。 她原以为,此生只会有迟漪一个孩子。 为此,她曾经一度绝望、失望,迷惘,恍然……最后才能平静接受,严苛管教,为她,也是为自己的将来一起部署铺路,可迟漪从不领情。 掌心轻抚过平坦小腹,迟曼君没想到,自己能够再一次受孕,再重新拥有一个孩子。 不再会有怀上迟漪那般的惶恐不安,她腹中的小孩,会是靳家新的血脉,无论男女,他的路一定会好走很多。 这个孩子才是她的恩赐。 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躁不安终于落归实处,她丈夫靳仲琨最近一周都在新加坡谈一桩船上生意,安排的晚上七点抵港,明日去澳门参加蒋三生日宴是他们夫妻二人一月前便已答应蒋太的承诺。 第87章 洋楼那边的消息也跟着一并传回来,迟漪安分地妥协,蒋绍恩跟着要返澳。 一切都在朝着她所设想的方向走。 / 钟表滴答滴答,飞速跳转至五月十日。 由蒋氏嘉骏集团所控股的御园酒店,目前位列澳门高奢酒店排名前三,多用于招待全球抵澳的富绅政要们,而这回蒋三生日宴,是直接以他个人的名义包下了整座御园。 世家少爷自然不缺钱,但要从个人账户里一次性划走这样一大笔可供他随时操控的现金流,还是会令人不禁感到咋舌。 蒋家几个兄弟里除新婚那日如此铺张大办之外,还真没有谁以个人名义如此操办过。 蒋正华当年是白手起家,发达之后在媒体面前一直维持着良心企业家的形象,这些年为澳出资数十亿,而每每面对媒体采访的蒋正华永远会阐述自己对家中六子的教育准则。 为此,蒋家几个儿子也不得不配合父亲作秀,父慈子孝,家庭美满的表面功夫是做了十成十,个个掌握着分寸,出手不拮据,但也绝不铺张。 蒋绍恩平时一直以低调温和在兄弟之间周旋,陡然弄这一出,没人不眼红,但再不爽也实在找不出他的把柄来。 这次席面,钱方面是他老三自己出的,没动用家中半分;而最重要的,是林文茵在亲自为他操办着人情世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夜是他蒋三要结婚。 即便心中再如何腹诽讥讽,眼下局面却是,他们最能倚仗的父亲这一秒插着输氧管半死不活的。 蒋家主母林文茵若要现在收拾他们几个,简直易如反掌。而就在这节骨眼上,老三现在是直接背弃他们几个兄弟,默不作声且毫不犹豫地转投林文茵阵营,杀得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但要数最恨他的,应该是身为长子的蒋绍明,蒋绍恩幼年贫苦,刚接进家中孤僻又弱小,直到适应新环境后,便倚赖着长兄的一些怜悯,加之后来留学意外坡腿,才能在蒋家侥幸生存。 时至今日,老三扮着纯良模样骗了他这么些年,转头便倒戈至林文茵那边,蒋绍明与林文茵在集团事务上早有冲突,不合至今集团大楼全都传遍。 而在收到这样一份电子邀函的次日,也便是今早,蒋绍明方下飞机,便驱车前往嘉骏将老三办公室砸个稀碎。 这一场生日宴,注定是兄弟反目戏码的第一幕。 / 迟漪于下午抵澳,下榻酒店同在御园,好巧不巧仍是安排的上回那间2223号套房。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的大体妆造才算完成,由着送礼裙的sales为她细心打理好迤地的花瓣裙摆,铺开层层叠叠如一朵盛放的白色蔷薇花。 墙上时间已指向晚七点三十分,晚宴还有半小时开场。 迟漪半敛下密绒绒的眼睫,贴着一次性美甲的手指下意识深深掐住掌心,薄长甲片刮不破肉,只有丝丝疼痛感,却能让她滞涩的心脏感到快意。 阮思文从头到尾都陪在她左右,手提包里时刻装着ipad与笔记本进行记录。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唯一想要全神贯注做的一件事,至于旁的,例如监视迟漪之类的事,阮思文扫过一眼,笔记本上关于她在不同情绪下条件反射出的一些动作细节写下的批注,也算是完成迟曼君的任务。 迟漪从化妆台前站起身,“我ok了,思文姐,走吧。” “好。” 迟漪在这一行人的簇拥下离开套房,乘电梯抵达酒店大厅。 蒋绍恩今夜扮演温柔男友角色,在酒店大厅的贵宾休息区等她多时,这期间,他时而抬腕扫一眼钟表时间。 今夜赴宴的宾客同住在这栋楼里,只要前往宴会厅,势必会看见蒋三深情等候的一幕,有些平时便与他玩在一起的纨绔子弟免不了调侃他这是在等谁? 蒋绍恩低眸温柔笑一笑,说是女友。 这答案与前几日港澳狗仔铺天盖地所爆料出的恋情一事完全吻合上:香港靳家,巴黎留学的千金。 众所周知的是靳家二房独女靳明微今年会前往巴黎留学。 她在圈里也是有些名气在的,温婉知性,脾t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骄纵,最重中之重的是人家是家中独女,身份尊贵着。 厘清这一层,那么蒋三今晚隆重这一场便有了缘由,蒋太的亲自操持更是多了些不言而喻的意味。 那位纨绔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而后笑着同他话稍后再见。 酒店大厅的香氛馥郁持久,随着时间推移,衣香鬓影间,宾客们从大厅那扇旋转玻璃门往宴厅前行。 迟漪把时间耽误得久了一些,出现时大厅宾客已离开得差不多了,踩着细碎摇晃的灯影,工作人员为她提着长而繁重的裙摆,她款款走至蒋绍恩身边。 蒋绍恩俊眼轻扬,绅士地同她伸出手臂示意,迟漪只用了指尖虚搭上去,一张脸冷艳着,与他一同走出酒店。 酒店之外,澳门的夜晚华灯明璨,无风无星,只一轮弯月半藏于阴云之下。 晚风浮动,蒋绍恩垂目看她,她的皮肤如新雪般无暇,漆亮明澈的眼珠直直回盯着他,蒋绍恩不由轻笑一声,“放心,答应你的第二件事,在宴厅里备着,绝不会食言。” 迟漪拗起下巴,淡应一声“哦”,他还记得就好,否则她是真想在今夜翻脸。 酒店区域到宴厅不过三四分钟路,她的眼神很快从蒋绍恩这里移走,一心平视着前方这条路。 从一个旋转门步入另一个旋转门,一路上由酒店经理与侍者引路簇拥着抵达另一栋高楼的顶层宴会厅。 “今晚要你配合的戏份不多,只用在进入下半场后,跟我在一些人面前露个面就行,准备好了吗?” 迟漪垂眸微微一笑,问他:“是以你女友的身份?” “你想循序渐进,我也没问题。”蒋绍恩也笑起来,俊美秀气的一张脸其实很能捕获小女孩的芳心,偏他眼前这位不太识货,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让迟漪慢慢忘记巴黎那个人,成为他的同谋,和他一起走这条路。 “迟漪,一直想跟你说,你可以尝试着找个合作伙伴,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你这脾气又臭又硬的,只会腹背受敌,何必呢?” 电梯叮的一声提醒他们已抵达楼层。 迟漪下意识扫过一圈轿厢,这才察觉到原来他已暗中支开了所有迟曼君的人,现在里面跟着的,也只剩下他的人。 迟漪忽然有些摸不准这位蒋三公子的能耐与站位了。 “我也不是天生脾气差的。”迟漪仰起明眸,笑盈盈说:“我只对讨厌的人脾气坏。” 蒋绍恩微眯了眯眸,哼出一声冷笑,“就那一回,你记恨我这么久?” “蒋绍恩,我早就不打算和你演戏了,所以私下里,咱们也别演,谁都舒坦些。” 第88章 蒋绍恩先一步走出电梯,回眸睨她:“迟漪,你有钟意嘅人?”(喜欢的人) 整层楼铺满着高级手工提花的地毯,沿途壁灯呈温暖明亮色调,这里的香氛换成清雅的尾调,沁人心脾,迟漪一袭粉白掐腰花瓣长裙迤逦于地,衬托出她纤长窈窕的身姿,这条路走到最后,少女站在那扇将与他暂时分别的雕花大门前,清清冷冷地瞥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雕花大门由侍者自两边徐徐拉开,宴厅里灯火绚明,人影憧憧,蒋绍恩忽侧过身,以相拥姿势轻揽住她的肩,拍了拍,实际上就隔着这样楚河汉界的分界点,他们并没有抱上,但迟漪还是忍不住蹙起眉。 蒋绍恩说:“你会明白,我们才是同类。” 继而,男人在侍者的引路下是如此从容自信地踏进了那声色犬马的名利场。 门再度阖上,隔绝了里面那些浮华富贵,迟漪漫不经心地收了目光,跟着一旁等候的女经理左拐进入一间独立的贵宾休息室。 进了门,经理便递给迟漪一部全新的插卡手机。 “三少爷吩咐的,迟小姐可以先测试一下是否满足您的使用需求。” 这是蒋绍恩答应她的第二个条件,迟漪没浪费分秒,测试刷新了网络能连接,又迅速拨通了经理的电话,也是能通话的,没有任何问题。 经理见她满意便先退下了,走前提醒迟漪:进入会场记得调整静音模式,宴会结束后回到这间贵宾室把手机放下即可,祝她有个愉快的夜晚。 眼见着那扇门渐渐阖拢。 迟漪手掌紧攥着手机的边沿,在好容易拥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后,她却忽然犹豫着畏缩回到她的蜗牛壳里了。 蒋绍恩说他们可以合作,可他连能让自己把自己手机带走的甜头都不给。 迟漪凭什么可以信任他? 没有信任值,那么她要通过这部手机去联系任何人,又怎么能保证这部手机,事先没有被安装过追踪器和窃听软件? 蒋绍恩暂时是不值得被她所信任的人,她不能把自己的把柄一次次落到别人手里。 可她其实,也可以不管不顾的。 只要她什么也不去想,拨通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告诉他,她遇见了困难,她知道,凭他现在对自己的三四分喜欢,一定会帮她。 更何况,他原本也是那般好的一个人。 脑海里盘旋着无数告诉她这是一项可行方案的信号,可为什么,还是犹豫纠结顾及了? 迟漪眼睫轻轻打颤,视线有些模糊地盯着地面那一块块精美花砖,她早已放下了蒋绍恩给她的这部手机,一路步履不停地走出贵宾厅,越过宴厅熙攘的人潮,问侍者卫生间在哪里,她需要补妆。 根据侍者描述的路线走了一半,迟漪睁大着眼睛,隐约看见迟曼君站在窗前接电话,她的手莫名其妙地抚着小腹位置,温婉美丽的一张脸上流露出些许愁容。 从她嫁进靳家开始,迟漪以为她唯一的苦恼只剩自己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而已。 原来她的婚姻其实不如表面那样华美无暇。 不愿再去多想迟曼君为何烦忧,她自己才是当下最自顾不暇的人。 护照身份证等一应证件都攥在迟曼君手里,她其实可以考虑和蒋绍恩合作,要求他答应在今夜过后,为她找理由争取拿回一应证件作为之后共谋的诚意。 迟漪却同时清楚另一点,通过别人拿回来,也不过是把自己亲自送到别人手里拿捏着。 与虎谋皮,不过是把自己从虎口转移至另一只虎口之中,左右都要受制于人,怪她自己能力不足,脆弱不堪。 她必须要靠自己去拿回主动权,才能完全脱离这里。 能够救赎自己的,唯有打不败的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蒋绍恩说的有一点是对的,她需要帮助的,更需要分析清明,她的利用价值到底在哪里。 药物注射过的脑子现在一团乱,晚宴才过三分之一的时间,迟漪站在卫生间的洗手池前垂睫敛目,反覆用凉水冲刷着手背皮肤,后又用冷水轻轻拍脸,她仰头盯着镜子里的那个妆容浓重的自己,强迫着自己能恢复到清醒状态。 第三次回到卫生间时,走到拐角处,迟漪实在觉得心悸又恍惚,忍不住从晚宴包里倒了一把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吞下去,分神往前走的须臾时间,她没注意差点与迎面而来一个女孩子撞在一起。 对方步调迈得很快,一时间急刹住脚步,身体重心往前倾了一下,重重吁口气,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那女孩一身粉色公主裙,因年纪小,一张脸蛋莹润可爱的脸庞瞧着约莫才十四五岁的样子,走廊的灯呈暗黄调,掩不住女孩子那双桃花眼里闪动着晶亮璀璨的光。 迟漪盯着她的脸愣了下,未几,回过神想同她说声抱歉,对方却比她更先出声道歉。 “对唔住啊。”她的神情过分真诚,粤语与普通话切换得精准快速:“姐姐,你有没有事呀?” “没事,我也走神了。” 插曲很短暂,那女孩睁着双十足漂亮的眼睛仔细打量直到确认她真的无碍,才松口气似的同她甜甜笑了笑,而后两人擦身而过。 卫生间挨着的那条走廊有细微回声,也许是距离不远,隔着哗哗水流声,迟漪听见刚才那女孩接了一个电话,她的声音很好辨别,像一颗甜腻腻的糖果,同电话另一边的兄长大方又任性地撒娇。 “哥哥,你最好啦,就让我在澳门多留两天嘛。” “len哥的生日宴呀,你都不知哦~t看来大哥你不太受欢迎呢,什么party都没有邀约。” 女孩忽停了步伐,秀致漂亮的眉迅速皱起来;“哥哥,你怎么咳嗽了呀?我现在飞巴黎回来陪你吧,你回巴黎了吗?” “什么叫捣乱?人家不是关心你吗?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呀!你都多久没见我啦,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这个妹妹!ethan你是不是恋爱了,所以只想要嫂子陪你,不要我和妈咪啦?!” 停顿了下,女孩听完那边的声音,一秒从骄纵切换到大惊失色:“咩?你来澳门做什么呀!喂喂喂?这里信号好差呀!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呀,哥哥再见,挂住你喔!” 外面的声音渐渐断了。 迟漪定定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她,双目失神了一刹,巴黎的ethan不计其数,认识蒋绍恩的兴许也是有一些的。 因为巧合,因为敏感,所以她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电话那头的人是他。 事实上,她所思所想的人应该在大洋另一端,他们相隔遥遥。 / 一席晚宴进入到下半场,距离结束应该要至凌晨时分,而后续还有露台泳池主题的after party,也可能彻夜狂欢。 第89章 蒋绍恩虚揽着迟漪的肩膀,逐步为她引荐蒋家人,蒋太是旧相识,见她时永远笑意盈盈,像是一个可靠的长辈,可谁家和蔼可亲的长辈又会如此步步紧逼,温柔贤良的背后藏着的却是满腹精明的算计。 这就是迟曼君为她挑选的好归宿。 蒋绍恩这边引她与母亲打过招呼,接下来便是蒋家旁支叔伯婶婶们,都不过是为走个过场,坐正迟漪现在是他蒋绍恩女友的身份,方便为他们之后的订婚计划打个预防针。 周旋一番下来,迟漪总算能靠着一张酒台歇一歇,她身量高,长裙之下穿的是一双7cm的高跟,站在185的蒋绍恩身边,两人便显得格外相衬。 迟漪藉着逢场作戏的机会,饮了不少酒,清亮漂亮的眼睛在昏昏灯影下衬出迷离之感,酒精使得她的敏锐度降低,浑然不知身旁何时站了个陌生男人。 “你就是celia?” 迟漪抿了口手中酒杯,慢半拍地抬眼看他,精致的眉眼弧度轻扬:“有何贵干?” 蒋绍明笑一笑,同她举杯:“抱歉,是我之前刻板印象,还以为三弟的女友会是明微小姐,没想到会是迟小姐。” 靳明微才是正儿八经的靳氏千金,她不过一个暂居在靳家的继女,算什么千金。 蒋绍明忽安了心,废物和废物的结合,才方便林文茵那个女人掌控拿捏,老三到底是个没出息的。 “嗯?”迟漪扮作疑惑地皱起眉,又点点头,笑容天真又可爱,说:“那你是len的兄长喽?唔好意思,我刚还以为是他的哪位叔伯呢。”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来,蒋绍恩原本还神色微紧地朝迟漪这边走过来,甫一靠近便听到她这句,一时没忍住眼底浮起些微笑意,片刻,他抬眸将目光从迟漪身上移到隐隐动怒的蒋绍明那里,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到迟漪身前,用一贯温和的眼神,歉疚道:“大哥见谅,漪漪她年纪小,酒量也浅,现在是有些不太清醒,我先送她回房间休息。等会我回来,代她给您赔罪。” 蒋绍明冷着一张脸听完他们一唱一和,笑容僵硬到阴沉,攥着酒杯的指骨紧了紧,他上前拍了拍蒋绍恩的肩膀,一字一顿说:“老三,你好得很,你的女人,也好得很。” / 离开宴会厅,酒店庭院的夜风微凉,空气弥漫着花圃的清新芬香。 走出旋转门,迟漪忽然说:“刚才我帮了你。” “我们不是一条战线上的?” 她在这浓酽夜色里歪了歪头,站定了脚步:“现在不是,算你先欠我的。” 蒋绍恩对上她清盈盈的眼,低眸轻笑着点头,复又脱下自己那件燕尾西服递给她,“披上,夜里凉。” “不要。” 迟漪挣开他的手掌,坚持不要他搀扶,也不要他的外套,自己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洁白裙摆迤逦着擦过一块块石砖,明月映照着她的影子轻轻晃着。 走到酒店环岛前时,她在月色里忽半垂下脸,僵了僵,又遽然站定旋身回首,清凌凌的目光越过月下树影花枝,直直地落过前方那一排驶过去的黑色车辆。 一幕幕地找。 没有。 不是。 怪她精神太恍惚了。 蒋绍恩观察着她的所有反应,心里也生起一种不好的猜测,试探问:“你在找什么?” 迟漪也在瞬间惊醒回来,意识到身边还有蒋绍恩,她冷冷回过头,加快步子与他错身进入旋转门。 等电梯时,迟漪出声:“别送了。” “不请我上楼喝口茶?” 迟漪猛地抬头,狠狠瞪他:“演过头了。” 蒋绍恩看她这副又要狠心挠人的狂躁模样,自动退后半步,低笑说:“就算你想,我也不一定愿意。” 电梯界面不停跳转着,即将抵达一楼。 分别前,蒋绍恩忽冷了声调,提醒她:“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心里住着另一个人,迟漪,我提醒你,你可以讨厌我,但你最好早一点忘记那个人。” 迟漪往前迈的脚步顿住,她扭过头,眼里浮现出与他们这类人一致的审视的锐利的眼光,良久,她满意地从对方脸上看见那份不适之感,才缓缓收了目光:“蒋绍恩,你搞清楚,我们最多算各取所需,谁是你另一半?” ‘叮’—— 电梯到了,迟漪没给他任何反驳机会,直接进了电梯,先按关门,立马又按上楼层。 回到套房,漆黑空旷的一片,这是自被迟曼君绑回国以后,第一个能完整属于她自己的夜晚。 空气都流畅许多。 脱掉那双已勒红了她脚踝的细高跟,迟漪便直接在玄关处继续这身繁重礼裙,因为很瘦,所以她里面还能穿一条打底衬裙,不算赤身裸体,虽然透光的料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房间她很熟悉,走到岛台前,找出冰柜里储存的雪利酒,倒满一只玻璃杯,她如饮水般抿下大半杯。 疲惫的身体热得冒汗,在冰酒与冷气的双重快感下,终于凉快不少。 迟漪整个人蜷缩在窗边那张浅灰色沙发椅上,抬眼看向那张落地窗,夜已很深,时钟指向凌晨一点。 快一周了。 那时在尼泊尔答应他,会在巴黎等他,她最后到底食言了。 可是,她在最初,便已预见了自己的前路。 心脏如被攥住,阵阵发疼,迟漪忍不住拿掌根揉一把发烫发热的脸颊。 而在这时,套房配备的客房电话忽然‘叮铃铃’地响起来,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夜色,迟漪心神陷入惶惶中,身体却先一步醒来,已拿起座机听筒贴在耳边。 听筒那端安静到可闻他的呼吸。 迟漪轻声开口:“喂。” 一秒钟,十秒钟,一分钟,两分钟。 对面却没有回答。 迟漪手指攥住听筒紧了又紧,霎那间想起她在酒店环岛看见的那一闪而过的挂三地牌照的迈巴赫。 呼吸窒涩着发疼,迟漪另一只手隔着衬裙领口摁住心脏位置,问:“是你吗?” 靳向东似有若无地哼笑了息,音色很冷:“嗯。” 不是看错,真的是他。 “大哥……” 在她这一声很轻的‘大哥’里,电流的那端仿佛静止了好一刹,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拨动打火机砂轮的咯哒声,他偏头在夜色里点燃一支烟,吸了口。车灯微昏,他的左手边放着两份报纸,最上面那一份头版封面那页,标题写着‘盼与佳人携手归澳’几个醒目鲜红的繁体字。 靳向东淡淡吐一口烟,平静问她:“whatsapp的留言,你有没有收到?” 她的通讯全部被切断,根本没有机会与他联系—— 又或许,是有过机会的,在他的来电之前,她原本是有机会的,可是她放弃了与他联系的机会。 第90章 迟漪闭上了已然濡湿的眼睫,强压着渐渐紊乱的呼吸频率。 同一时刻,靳向东抬起双目,凝望着窗外那一栋高楼,往上数22楼的房间灯关着。 她或许是刚要睡下,可他却不合时宜地打了这通电话,也打断了他们,是么? 可她接了这通电话。 靳向东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忍住了咳嗽声,声调淡而沉静地告诉她:“没关系。” 那t就算了。 他可以继续保持风度,以毫不介怀,风轻云淡的姿态告诉她,就这样。然后挂断。 车厢里,男人的眼如被浓雾覆盖,指间的烟还燃着,星红在沉静如水的夜里忽明忽灭。 指尖如定格般,停滞在了屏幕里的红色挂断键上。 通话分秒仍在跳动变化,他们都深深陷在这段静默里。 他好像淡不了,也轻不了。 身体里的欲望和情愫在夜里昭彰着叫嚣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靳向东,你放不下。 “抱歉……最近太忙,大哥,发的是什么?” 靳向东的嗓音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情绪的弧度,却也沙哑得明显,他深呼口气,语调清而缓地告诉她:“5-9号这段时间,我陪丹尼斯徒步安纳普尔纳,雪峰攀登期间没有信号。在进山之前,因为记挂你,我在whatsapp给你留下德叔的联系方式,和我的卫星电话。一则,是为你有需求,可以联系德叔;二则,是为你也可以直接联系上我。” 每时每刻,卫星电话一直等待着。 等你打给我。 “但我没有等到你的来电。”靳向东直述着这个事实,顿一顿,他的目光凝注着22楼的玻璃窗:“我已经把我完整的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你,你呢?还有没有想和我说的话。” 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她回国,知道她今夜以蒋绍恩女友的身份出席了这场宴会,知道她就在御园的这间套房里。 而他或许就在楼下那台车里,又或许,他曾短暂地出现过这里,只是他对她失望,离开了。 她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可辩解? 迟漪将自己的身体深深蜷在椅子里,她捂住了唇,埋头抱膝,纤薄的背脊轻轻颤抖着,缓了半分钟,她才能勉强出声:“……对不起。” 什么解释都是无力的。 她只剩下这一句,对不起,辜负你的期待,对不起,让你现在才能看清楚,我这样卑劣不守信用的一个人。 靳向东细微地抿了下唇,心脏一顿一顿地生疼,他冷静着问:“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真的会等我……” “其实,你从没有把我说过的话当真,对么?” 他说,他们之间也可以拥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开始。 他说,他不会找一个情人。 他把他人生中,那些灰暗的,肮脏的一段讲给了她,所以他要的开始,绝不齿于那样的开始。 可是,她到最后能留下的,却是他曾坦言过,最不想要的一段。 “靳向东,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实在是差得太远了……”迟漪睁开那双朦胧的雾汽氤氲的双眼,眼泪一行接一行划过脸颊。 他是天上月,是高山雪,是清风霁霁的君子。 她曾短暂地靠近过一场,便不敢再肖想了。 她承受不了摘月拂雪的代价。 沉寂车里,男人长指挑来纸张,一声轻响里,靳向东漫不经心地低眸,瞥过第二份报纸,“好事将近”四个大字如此明晰地印着。 薄蓝烟雾缭于车窗,他轻声在笑,半降车窗倒映着男人的脸,更似一种自我嘲讽:“那你跟他呢?” 他保留的最后一丝风度尽失。 可说到底,他也不过二十五岁,第一次触碰到情爱滋味,第一次钟意个女孩。隔着遥遥万里得知消息的前一秒,他还在思念着她,想她三餐是否准时,想她可会还在夜里惊醒颤缩,他记挂着她,惦念着她。 兴师动众紧急调机,上舷梯,整整七个多小时,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神不宁坐如针毡。 私人飞机于澳门国际机场滑停的那一分钟里,他才大梦方醒般地去设想,她有她的难言之隐,她母亲待她刻薄,她是否被迫。 辗转不歇地坐上车,抵达酒店楼下,他终是亲眼目睹了别的男人伴在她身边,他们出双入对。 他坐在车中,静看窗外一双人影,好片刻,他才明白过来,那些盘踞心头千万种设想的可能里,为什么独独忽略掉一种? 万一,万一她想要别人了呢? 烟灰扑簌簌地落在那份报纸上,最后一点火星一并拧灭在那醒目刺眼的标题处,化作一团黑灰。 “迟漪。”靳向东不再想要她的上一个答案,他怕自己承受不起她的回答,只是转而问下一个:“你想清楚了,是么?” “所以你现在,才转头来告诉我差太远。”他声调冰冷:“是我自作多情地一直以为,我们都在认真地一步步往前走,可其实,你来布达佩斯见我的那个晚上,也只是一时兴起,对么?” 为了割舍掉这段不清不白的感情,所以你要承认你的真心也是假的吗? 靳向东的呼吸已经重了,他蹙起眉,粗暴地扯开领结,想要舒缓呼吸,车窗外的夜风伴着忽至的雨丝一点点涌进来,沾湿男人身上衣衫,他紧紧追问:“迟漪,这半年的时间,你现在告诉我,我们,只能到这里了,是不是?” 我们只能到这里了,是不是? 这句话像是一根长长的钉子,乍然扎进她心脏深处,贯穿彻底,令她鲜血淋漓地去感受失去的后痛。 他也在这阵痛里沉默着每一个字都在击溃他的防线,丢下他自以为把控从容的分寸。 半晌,他深吸口气,想要保留下最后一份体面:“迟漪,走到窗前,低头看一看,再给我一个答案,好么?” 一字一句,他只能温柔而循循地引着她往前。 迟漪又如何听不懂? 只是见他一眼,她又该如何舍掉…… 她以为,她的一腔孤勇全数用在了飞往布达佩斯的那片三万英尺的高空里; 用在了与他前往尼泊尔的那一段路程里,一路颠沛着走向离别。 她以为,她在不留遗憾地离开他。 可到这一秒,迟漪才如梦初醒地清醒过来,她原来也是做不到只和他走一段路的,她是那么那么地想要和他走得再长一些,再远一些。 她也舍不得。 “不是的……” “不是的……那个晚上,我是真的很想你,那不是假的……”她湿漉漉的眼睛里不停地滑落热泪,哽塞到不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一句:“我想你……我也很想你……可是我不敢……” 第91章 眼泪流得厉害,像巴黎那一场接一场的狂风暴雨。 她哪里还能有心思听见电话那端的车门关阖声,继而是男人疾步沉稳地行在猎猎风雨声里,雨滴渐大,哗哗而落,他穿过酒店那扇旋转门,未几,电流‘呲’的一声,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直等到她过度压抑的情绪跟着眼泪倾泻出来,再到平复一些之后,迟漪泪眼汪汪的,再度听见了电话那端响起熟悉的一声‘叮’。 电梯到了,一双黑色孟克鞋无声踩过走廊铺着的那张柔软的静音地毯,灯影下,映照着一道清峻修长的身影,于2223号的套房门前停下来。 一门之隔,靳向东听见了她努力遮掩却始终清晰的轻轻啜泣声。 他的喉结难耐地发紧着,声音低哑,星火烧着般,真实的传过门扉,传过电流,一并叩响了她的门铃。 “迟漪,我在这里。” 第42章 42# 只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眼前这扇门缓缓地开了。 靳向东站在房门外, 身形微定,通话还在继续,电流里是女孩轻浅的喘息声, 在此刻是那么清晰而分明,犹在他耳边。 他越过那道虚掩的房门往里走, 走过玄关,一束温黄感应灯打下来, 半明半暗里,男人微抬长睫,看清窗边那张浅灰色沙发上蜷着一团纤瘦的影。 脚步停定。 电流里的轻响与现实重叠在一起,迟漪在这道熟悉的脚步声里顿住因微颤而起伏的背脊。 她正以婴儿的姿势将整个身体蜷进沙发椅里, 慢慢地从黑暗里抬起脸, 湿漉漉的眼睛跟着轻眨一下, 才能从模糊中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他。 “……大哥。” 整间套房都未着灯,漆黑得不成样子, 只剩下窗边一扇明窗透照出姣白的月, 借月色,靳向东睇过那张由他三餐准时着好容易才能养得逐渐饱满的脸庞。 只一周时光, 就能清减至比初见时还要瘦。 迟漪的五官轮廓很立体,瘦下来更显清臞分明, 消去少女原本鲜妍可爱的形态, 雪颊洇着泪, 隐透出几分秾丽凄艳。 像是一株矗立在悬崖边的摇摇欲坠的花骨朵儿t,风一吹,玉减香消。 靳向东目光低垂,看了她一阵,声线微沉地应着她:“嗯。” 通话断掉, 他们此刻面对着面,迟漪抱膝仰望着眼前人,泪意潸潸盈在眼眶里,欲坠未坠。 他沉吸一息,将最后半步距离也越过去。那只修长分明的手停在她脸颊往下位置,虎口抵着她精巧下巴,那泪液顺延而下落在男人宽大温热的掌心里晃荡、化开。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他的声调沉静至此,像在哄她那般平和又温柔。 可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是那么令人深刻记忆着。迟漪做不到那么风轻云淡地揭开这一页,她知道,他也是。 从挂断的那一通电话里,她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迟漪沉沉闭上了眼,空调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在他掌中轻蹭一下,温软的唇轻扫过他掌心那些错杂的脉络与纹路,男人掌根的温度有些发烫,迟漪浓睫微扇,看见了他雪白袖口浸着一小片的湿,那是雨水沾湿的。 迟漪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掉出来,再度落在他已湿的那截袖口,她嘴唇忍在颤:“……对不起,对不起……靳向东,真的对不起……” 窗面上挂满雨珠,他掀眸注视着玻璃之外的重重雨幕,胸臆间也似下着一场闷热暴雨,他指腹轻蜷了下,沾满热泪。 酒店套房隔音效果极佳,听不见丝毫风雨声,靳向东只能听见她渐渐压得微弱的哭声。 靳向东复又低目,视线垂落在她微颤肩头,这一段距离是俯身便能抱她在怀中的距离。 “迟漪。”他轻声唤她,“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 他动作很轻地抬起迟漪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庞,夜色衬得他眼底一片墨黑色,一目不错地瞧她,好一阵,靳向东揩去她眼角那些泪光:“和我说说,报纸上写你和蒋绍恩交往,是真是假?” 迟漪紧抿着微颤的唇,没回答。 靳向东静看着她下意识别开目光的微动作,在这份持续长久的静默里算是懂得了她心底的答案,他点了点头,声线轻沉:“那我换个问题,你要和他订婚,对么?” 第一个问题她尚且可以不作回答就此模棱两可,毕竟交往也可以算作是假的,毕竟她和蒋绍恩之间,早已言明一切都只算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合作演上一出完整的戏。 算不得欺骗他。 然而,第二个问题呢?摆在他们之间的现实,就是他们这出戏的最终走向——的的确确,要以一场婚姻来作为交换筹码。 换得他们得偿所愿。 她没得选,蒋绍恩也没得选。 又或者,她有过选择的机会,可到这一秒,她选的依旧是这一条路。 迟漪深深吸一口气,嗓音颤哑着回答:“是……” 这原本就是一项已知答案的题目,他带着答案走到她面前,固执的想从迟漪这里去索要一份最终落笔的答题卡。 而她涂上的答案,一成未变。 靳向东侧过脸,半张面庞匿进阴昏暗浊里,长指间浸着她泪液的湿濡与真实,迟漪的眼泪多到止不住,靳向东轻搓指腹只觉心口微钝地滞涩,漆眸微眺,窗外那一场雨雾笼罩住这混沌的夜。 他们在这沉闷的氛围里僵持着不知多久,那场大雨终于有渐停之势,靳向东缓声又问:“你也是真心要嫁他,对么?” 所以,你要亲口承认是真心,又为何在电话里说着不敢? 迟漪抓着他袖口的手指在他这一句问题里蜷了蜷,她也想仰起脸去望一望他的眼睛,她也想说不是真心的,她也想留在他身边的,可唇瓣在发抖,声源淹没在她苦涩至极的喉咙里,心脏也如同被揪紧般一阵一阵地绞痛。 近三分钟的沉默里,靳向东松开了半捧着她脸颊的那只手掌,热的温度一点点自她下颌移开,那道足以覆盖着她的阴影也在后撤,迟漪漂亮的眼瞳颤了颤,陷在昏暗里的视野一点点恢复清晰分明,她慢慢抬着目光,注视过他剪裁精良的西裤、洁净如新的衬衫、修长分明的脖颈喉结,最后是那张温雅贵重的面孔。 靳向东也注视着她,那双深邃眼眸里却不再有任何温度。 “我明白了。”他平静地开口,声调冷淡:“迟漪,这是你最后的选择,我接受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男人敛了目光自她眼前转过身,迈步动作何其从容平缓,一步,两步,他们的距离在拉长拉远。 迟漪紧紧盯着男人的背影,皮鞋声落下那一瞬,她浓睫猛地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用力地去捉住他的。 “别走……” 迟漪双眸睁得很大,里面满盈着泪光,她一眨不眨,不肯令眼泪再不争气地掉出来。 “大哥……如果我说,我从来、从来也由不得自己……你信不信我?” 第92章 视线相交,靳向东居高临下又面无表情地睇过她那一张清艳犹怜的脸,声调清淡:“你要我怎么信你?” 迟漪身体发颤着半跪在沙发里,指尖力度勾紧着他的,似要将他拉回一点,她抬眸,泪潸潸地睨望他:“蒋家出了事,你分明知道的,蒋绍恩现在只能选我……靳向东,你明明什么都知道,那时候第一次见蒋绍恩的时候,你明明都知道……他们有意要撮合我和他,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真心或者不真心,我做得了选择吗?” 眼泪抑制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滚落出来。 “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选呢?” 她一个无权无势,只想在成年之后长出羽翼渴盼着自由的小女孩,现在又有什么能力,能够去挣脱那条日复日禁锢着她的镣铐,和那些游走于名利场两端把控一切的权贵抗衡呢? 从始至终,迟漪从未有过一次能够自主选择的权利,她只不过是她母亲为了巩固地位,而握在手里的一粒可任意操控的棋子罢了。 一步步被所有人逼着走到绝境,她伪饰得再坚强,心底终究还是害怕的。 靳向东低眸,睇过她发着抖也要攥紧他的细白指尖,沉下一道呼吸,男人微俯身姿,一只手晦握住她颤抖的手,紧紧裹在掌心中,温热熨贴着她体温的冷,另一只手轻抚过她湿润脸庞,揩过她眼角不断泌出的泪液。 “别哭了,好不好。”他嗓音低沉得沙哑,慢哄般告诉她:“迟漪,你以为我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回国,又为什么明知你的选择,还要见你一面?” “你还有选择,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你回头,明唔明?” 他话得温柔沉哑,一字一句,是一道镇静剂在慢慢抚平她满是褶皱在钝痛的心脏。 泪水模糊了迟漪的视线,她哭得呼吸渐渐紊乱,鸦睫轻抖了下,恍惚间,她想起也是在澳门被他找到的那个夜晚,靳向东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迟漪,回头看一看,我在你身后。” 从前,现在,在她设想过无数次,短暂拥有亦是毫无遗憾地告别的时刻里,靳向东一直,一直都在等她回头。 他温热指腹抚落在她透红的眼睑处,轻柔摩挲着,迟漪紧咬着下唇,湿泪将浓睫打湿凝成一绺一绺,鼻尖也翕动得泛红。 迟漪的眼神与他在这浮光暗沉里交汇着。 她如何又不清楚,靳向东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可她却以不给一字解释的伤人方式,抛弃了他的真心。 “我,我是没有办法联络你……” 迟漪看着他的眼睛,一目不错,嗓音发抖着继续说:“我……我没有收到你的whatsapp……不是不回复……我……那时候在尼泊尔……我是真心的,可是我真的不敢去想以后……所以,我才……靳向东……你别生我的气……” 她吞咽着喉咙,艰涩难言。 靳向东低垂着目光,睇着她脸上那些泪痕,迟漪眼底泛着的那些痛苦他看得极深极沉,胸口闷透出一阵又一阵的钝痛,他俯身将人抱进怀中,略低头,薄唇吻过她额间。 “先不哭了。” 那些压得细碎的低泣如刀刃,刮得他心口愈发地疼。 他重重阖上眼,那些想要她亲口说出最终选择,主动走到他身边的固执忽然在一瞬间松了劲,何必呢,他为什么就不能先顺着她的心意来。 他一贯自诩还算是个理智冷静的人,可怎么到她这里,却要以置气的方式,去逼问她的真心与否? 靳向东稳了稳神思,指腹轻蹭迟漪的脸,停一停,他以指尖轻点在迟漪心口,道:“迟漪,把这里先给我,好不好?” 既然你不敢去想以后,至少现在,先让我占着行不行。 迟漪泛着水t光的瞳孔震了震,眼波颤颤着,她认真而深深地看着眼前人,细细在颤的肩头渐渐缓下来。 她看着他好一阵,似在心口恒定着一份决心,片刻,迟漪从他怀里直起背脊,攀着男人的肩缓缓而上,仰脖,眼睫微抖,在他唇角轻轻吻一下。 窗外那一阵雨停下来,月色粼粼晃晃。 她逐渐清透的眼神中透出一种自甘的坚定,语调认真又小心翼翼道:“大哥,我只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衬裙揉乱,一只温热大手覆过那一捻细腰,迟漪很乖地垂下绒绒长睫,顺从着他拥抱的力度往他怀里钻抱着。靳向东身上那件衣衫沾着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也一并挟着夜雨的湿气,像是一条条证据,告诉着她,为见她,他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来。 迟漪心间顿觉微酸,脸颊紧贴着他胸膛位置,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一声声心脏跳动的热烈,连着他的体温也是分外炽热,烫得她忍不住抖了下细密的睫。 男人亦垂睫,深墨般的瞳孔攫住她,里头覆着化不开暗昧情愫。 他问:“想好了,不反悔?” 也许是今夜流太多眼泪,迟漪黑白分明的瞳孔涣散,望进他眼神里,轻轻点了头,带着颤音回答:“想好了。” 得她应答,一如等法官宣判结果。下一秒,靳向东俯腰低首衔吻而上,热舌绘着她软唇,瞬间轻撬牙关,探索吮弄,修长有力的手指摁扣住那条薄如蝉翼的布料,压出一道道褶皱漩涡。 沉夜涟涟,在她生理性的眼泪晃出来前一秒,他退出她唇舌,轻喘的热息拂洒过迟漪白里透红的小小耳尖,唇往下吻了吻,再启声尾调缱绻,是压着欲气的蛊惑: “现在跟我走,嗯?” 第43章 43#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雨停后的夜晚, 显得沉闷。 挂三地车牌的迈巴赫62s低调停在御园出口处。夜色里,男人气质斐然,步调沉稳抱着怀中人走至车前。 西服宽大自迟漪纤瘦肩头垂下, 能够笼住一个完整的她。 从始至终,他挡得严丝合缝, 没给任何人机会窥她半分。 车门一阖,车厢空气无声在流淌。 灯晕漫漶里, 迟漪端坐在副驾并拢双膝,视线下递过来他骨骼分明的手,掌心朝上摊着,根根指节修长, 状若无意般地落在她眼前。 迟漪忍不住抬眸看了看他, 靳向东却很坦荡地回以目光, 视线相汇一秒,双方鼻息几近交缠, 而距离上一个在套房里失控而短兵相接的那个吻, 其实不到十分钟。 更何况,他把司机都调走, 此刻驾驶座的人是他。 可,人的情欲通常总是来得毫无征兆, 无可抑制身体之潮。 又或许, 是因为他们才互通过心意, 才会迫切地想要去靠近去亲昵,以肌肤肢体的深刻触摸来一遍遍确认:你还是我的。 “大哥……” 鼻息相缠,迟漪睫毛颤了一下,唇与唇之间的距离近到她只要微仰面,便可循着吻上去。 索性闭上眼, 靳向东却只是捏了捏她下巴,指腹再捻一捻她耳垂,最终他探身俯首,轻啄在她鼻尖,点到为止的温柔。 他说:“迟漪,跟我回香港。” 第93章 车窗外刮着夜风,路灯照着道路两旁那些由风吹舞的树影,透洒下一圈接一圈的光斑。 迟漪抿动了下嘴唇,涟涟的一双眼望住他深邃瞳孔,她弯起眼眸,再度坚定的不再犹凝的点了头。 凌晨一点,车子盘旋往前,行驶在港珠澳大桥上的车辆稀少无比,海岸相连间,似乎整片天地间都只剩下他们在逆水前行。 驰越过前路那一盏又一盏夜灯,在与黑暗交叠时,靳向东空出一只手紧扣住她的,迟漪越过这些浮沉光线深深看他。 她无端的,在脑海里搜寻到一首十足应景的歌,里面歌词曾唱到: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也曾唱:祈求与他车厢中,抵达未来。 而这一秒,便像一场不计后果的私奔,至于是否能抵达未来,她尚且不知,祷告天父,是否又能得到眷顾呢? 掌心跟随着心脏一起湿濡,他们心照不宣,抵达深水湾11号,车子平稳驶进车库,寂夜无声,别墅里留用的佣人早已入梦,无人察觉车库的那台车子熄了火,玻璃里两道影子几乎在顷刻间缠吻在一起,车门一阵开阖,迟漪揪紧了他的白衬衫,双腿发晕地跌撞着,于漆黑里摸索而上,整个人挂在他腰间,男人步调从容不乱,挽起一截衣袖的手臂肌肉微鼓,极其强悍有力地控住她,背后洒落一地零碎月光。 意识迷濛间,迟漪背脊抵上厚重房门,因西服质感极佳,倒并不能感受到门与墙壁的坚硬冰凉,身前西服凌乱至微敞开,那一片却能分外真实地紧贴着男人愈发热燎的身躯。 双双压着,心脏隔着躯体而紧密相连。 “迟漪。” 不着一丝灯光的房间里,黑暗在无限拉长,可好奇怪,迟漪在这样无边的未知环境里,第一时间先感受到的不再是被所谓的害怕主宰着情绪。 而是先听到,他温柔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迟漪慢慢张开眼,越过眼前所有漆黑,循见他的面容,晃动而慌张的一颗心微定了定,她的声线有些发颤:“靳向东。” 他轻应声,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而后问:“还在害怕吗?” 迟漪抱住他腰,很慢地摇头,脸颊蹭着他身前微鼓的肌理,更像是在撒娇:“不怕。” 这一声过于轻柔,几乎是拂落在他脖颈间,萦萦绕绕着,昏昧光影下,迟漪眼睫在眨,透着狐狸的狡黠光芒,靳向东眼神一沉,掌心抚过去,却能感受到她耳下的体温在蔓延高涨。 这是忍了一路的迫切,只为这一刻。 迟漪脚尖点地,往后紧紧抵住墙面,脸颊微仰着,呼吸控制得很轻很慢,他卧室的那大片窗帘是敞开的,窗外月色明亮,她停滞了一秒的呼吸,而后往前踮起脚,双手紧紧抱住他肩背,一个吻强势地覆住他的唇。 她要以退为进,才得以能重新鼓舞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勇气。 ‘哗’——西服顺着她的肩垂落而下,那条薄的衬裙在月光照映下是那么透明得赤,裸。 靳向东被她咬住下唇,那力道不轻也不重,但因她经验欠缺而显得毫无章法,唇肉相磨至破开沁出一丝血腥气,他一愣,低首将被动轻易调换成主动,加深这个吻,一度很凶至她胸臆起伏剧烈,心脏在狂响,胜过那一场瓢泼大雨。 那只细软的手拉着他的去勾那根脆弱的细带,没有绞扣与复杂面料的阻隔,覆上的体感是那么温绵软和,他心室猛地一颤,指骨僵硬得发紧,最后一线绷着的理智都在由她玩弄着快要斩断藕丝。 “迟漪,不用勉强的。”他抑制着沉重喘息,认真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当成任何的置换抑或某种证明,它不应该发生在任何条件之中,也不应该去增添任何目的性,这会失去它的本质。我想,当我们发生它时,是因为你想要,所以水到渠成,比起一时冲动,我只想你能从中去享受去体会它所赋予的最完全的乐趣和意义,而不是把它当作一次献祭,第一次很珍贵,能明白吗?” 迟漪听懂了,那一刻心脏也顿了顿,为她想以这种方式去偿还她曾欺骗过他的愧疚感,却在他看清看穿这一层以后,仍旧能以温柔地告诉自己不必时,她只能更加鄙视怀揣着这样思想的自己。 她的确看轻了他,也同时看轻了自己。 迟漪把脸埋到他颈间,唇扫过他锁骨,轻呼一口气的声调颤巍巍着,很委屈的同时,追问他:“……可是我们之前也做过,只是没有到这一步,你……难道不想吗?” 她情愿,靳向东能不那么顾及她。 没有哪个小女孩会在这一刻发生前不产生任何对未知的害怕与紧张,可是,如果这一生必定会发生这件事,那么她想,至少现在的迟漪,只想和靳向东融合在一起。 “靳向东,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止是因为那样的想法才主动的……我也有我的私心,我钟意你。所以,我不是谁都可以,我只想和你。”她竭力平稳着呼吸,顿一顿,鼓足了最后的勇气,问他:“……你、也不愿意吗?” 那是她第一次,完全地向他坦诚承认这份昭然若揭的心意。 她钟意他,一直一直。 靳向东目光紧紧攫住她的眼瞳,他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呢,那么那么多次的反应,那么那么多的夜晚,只有她能入梦来,他的隐忍与耐心,几乎用尽在迟漪身上。 原本克制着不去失序,在t她表陈心意的这一秒,那些他曾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底线与坚守,轰然瓦解。 然而,不待靳向东的回应,寂静里响起一声鲜明无比的哗啦,是拉链被拉下来,迟漪轻眨着无辜天真的眼,轻轻托出来。 墙壁上落下一道笔直的阴影体,落在她柔软掌心里格外沉重到无法握全。 那早已不是他们对彼此的第一次触碰。 因此她的动作熟练而快速,反倒显得更像是有过经验的人。 靳向东心间一沉,眸色暗下去,她细白的手指却偏不知死活地继续往上滑动,毋庸置疑,她是故意在招惹。 “哥——” 靳向东暗声:“这时候,不准叫哥。” 兄妹在这时刻是一把禁锢,以长鞭的形态落下,鞭笞着他的良心。 细若蚊呐的声音在一瞬间,被他唇强势地堵回去,双腿倏然离地,悬空感使得迟漪下意识盘紧他的腰。 “嘶——” 毫无预兆的,隔着薄料撞接、相贴的一秒间,他们同时暗吸一口气,箭已在弦上。 她自己都感叹自己能在关键时刻想到这件事,“你……这里有吗?” “现在才问,是不是太晚了。”靳向东微眯眸,将她往上颠了颠,走至床边,才把人缓缓放上去:“很怕怀孕吗?” 迟漪咬唇:“有没有嘛……” “有。” 在她面前,靳向东完全成不了纤尘不染的端方君子,有些东西,在心中成形化作肖想占有她的欲望那一刻,便已做足打破的准备,也为以防万一。 想要她,几乎成为心咒。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徐徐往下推,熟稔翻开柔软的绸面,拨开里面那可怜至极的桑蚕布料至一侧,房间里有细微的窸窣声在响,电动窗帘在缓缓阖上,掌心汇入点点水液。 第94章 “喜欢还是觉得难受,都告诉我。” 他须知她感受,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而往推进一分一毫,便能更加清明地感受暖巢的紧-窒,他眸光渐渐暗下来。 “……靳向东,你这个人……”连在这事上都需要她先开口索取,迟漪咬牙,“不想就算了……” 迟漪嗔骂着吐息的空隙,又添一些,她眼眶几乎迅疾涌起泪意,并不是因为疼痛,那些泪水汩汩而出洇湿开来,纵容着拓宽。 尽管此前也有过,可到底总是留有温柔余地的。 近似满足的感觉充盈着她的心脏,可是依然、依然会夹杂着无数紧张难受的思绪一并绞着…… “不是不想,是心疼你年纪小,想把这件事放到以后慢慢来,至少先让你适应和习惯。不至于以后将它视作洪水猛兽一样可怖。” 那些有她的梦,他数不清进了多少次。 可这些,他暂不能告诉她,靳向东微敛神思,掌心里晃溢出来,比他想像的多上好多。 他低眸看得失神,声线沉闷得喑哑叫她宝贝,由衷夸她已经很厉害了。 窗帘拉满,黑暗下,他再看不清迟漪脸庞的情态,低下头吻过她的唇瓣,安抚着令她肩膀不再发颤,迟漪情思难抑地去环抱住他的肩背,任由那吻延下去。 一点点地吻至源头。 迟漪陡然头皮发麻,十指紧绞着质感极佳的床褥,再也克制不住眼中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液,哗啦啦的一并从上至下地倾泻而出。 她深深仰脖,凝望着头顶那片天花板上并不能看清明的水晶吊灯,瞳孔失神,呼吸也喘不均匀,颈侧洒过一阵热风,衬裙堆叠至她腰际,心口湿亮得泛凉,已是如此难熬的时刻,那个人还要恶劣使坏。 附耳唤她宝贝。 然后低声问她:“可以吗?” 迟漪眼泪淌得没完没了,泄愤似的想重重踢去一脚,却在落下的一秒,又被他轻力捞住脚踝往上翻开。 迟漪眼圈红透了,足心抵住一团庞大,画面倏地涌进脑海中,立时心生退缩,可念头又一转,她下定决心,不甘示弱地回:“……嗯。” 终于,那些固久坚持着的忍耐力,轰的全军覆灭。 心疼她与失序,这两者在他心间并存,且交战着。 而前端一并也在被紧紧包围裹挟住的瞬间,靳向东深切无比地切身感受到他那些想像简直不堪一击,她所能带给他的,永远会比所谓想像的更好到无与伦比。 所有理智都只能成为一片废墟,徐徐渐进至中途,她无限度的包容,令靳向东忍不住埋首在她颈侧。 隔膜顶破的霎那,他眼睫轻阖,静止了好几秒,方能支起身体。 视线所看不全的沉暗环境里,迟漪眼唇都泛着一层潋滟水红,与他接吻,一并也吞碎了她所有的细颤。 原来,人在感受疼痛时,也能享受到快意的。 大脑停顿又重启,她的指甲深深抠进男人的皮肤,划出鲜淋血痕,原来,原来是这样地令人着迷至自甘下堕。 为这一刻,为将身心碾碎又糅杂、交换汲取着彼此体温,也要深深凿刻出印记的这一刻,算不算,也曾遇上好景降临。 迟漪轻轻闭上密绒绒的眼睫,肩头似浸着一点热的湿意,她无从分辨,只能更深刻鲜明地去感受着跳动。 时间的潮不停转动着,在即将停顿离开时,她再一次听见塑料袋撕开的清脆声响,身体下意识地僵住。 靳向东慢条斯理地半敛起眼皮,淡然语调里压着一份克制:“开灯再作一次,可以吗?” 眼前昏黄的光源骤然一亮,他的手掌握住泛红的膝盖内侧,慢慢分开了。 第44章 44# 你的心在我这里 迟漪是在一阵酸胀感中醒来的。 张开眼, 脑袋还昏昏涨涨的,身体发软,有一种空落又燥热的感觉在身体里肆游横行, 导致四肢动弹都是艰难。 就连意识也是放空的,她黑白分明的眼仁里单单倒画着头顶那盏花形的水晶吊灯, 直直垂吊向下的形态,分明距离她是那么远, 可在这茫茫黑暗中,雕刻打磨得精致无暇的巨幅水晶却像极了一柄悬空倒挂的锐利长剑。 足足十秒,身体受到惊恐冲击掉欲望过后的敏感,才能令清醒意识回笼。 关于昨夜, 宛如一卷长倒带, 将发生过的全部细节回放眼前。 迟漪下意识探手去摸身下的床单, 干净如新,甚至还萦绕着一缕淡淡杜松香的洁净气息, 很干爽, 她神思微愣,通风净化系统在悄然运转着, 她轻嗅下空气,昨夜那些郁馥又浓重的石楠花的气味已然散尽, 一觉醒来, 她所能预料到的尴尬与黏腻感都没有。 甚至, 连那个人也不在卧室里。 迟漪有些钝地直起身怀疑昨晚是否真实,而干净丝滑的睡裙下,腿/心轻擦都觉酸疼,身体的反应直接无比地在告诉她不用再质疑了。 两人都处于清醒状态下,也就不存在饮酒后才会发生冲动的拙劣借口。 流在身体里的余韵帮她回忆一遍遍, 不知时间流逝的快慢里,他们对着同一个“课题”进行了多少次的研究温习巩固。 除了first test是在相对空白的情况下去套公式,只耗时了十五分钟,而至于后面对课题的加深演算,次数与时间都计无可计。 她只记得在她说马上要过度脱水时,靳向东探去触摸,也僵愣下,轻笑着问她,会不会太多。 垫子可能真的浸了些,迟漪虽然也在享受,可中国人的骨子里终究是保守温厚的,当清楚在她耳边dirty talk的人是靳向东时,她只感觉到方方面面都大受冲击,僵硬得紧闭,眼波凌晃着,她听见climax(gao/chao)之后恢复儒雅皮囊的男人声线清淡,告诉她,celia,可以放轻松些。 迟漪并非故意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眼泪淌在他锁骨,不断在收缩,漆沉里,她眨了眨睫毛,里面透出来一抹转瞬即逝的莹光。 过去二十五年,靳向东在这方面的空白经验,初尝试到其中美妙,便食髓知味。 清心寡欲转化至乐此不疲,原来这样轻易。 人的情绪在疼与劲之间交杂蹿横,敏锐捕捉到迟漪存着些故意,是要他提前缴枪投降的心思后,他直挺的鼻梁划过迟漪耳颈那一片雪白肌肤。 他慢条斯理告诉她,刚好,也不必出来了。 可恶,尽管不再有动作,也能深刻感受到抵达胃部的充牣。 强权压迫下,迟漪不得不先屈服顺从。 其实也不至于用上‘屈服’这个词组。 毕竟,她十八岁生日的那个圣诞夜,也曾一并许下过一个隐藏心愿,这一次都实现了。 ——如她的意大利女医生所说:celia,你可以体验一次sex,那不是坏事。 的确一点也不坏,甚至特别美好,如果不是她目前的身t体状况过于孱弱,体力甚至不比中国初中生,她也会乐此不疲。 除去这一切因素之外,她想,她会记得这一夜,有关完整的,堪称享受的sex初体验。(再除却一条:体验过度。) 第95章 并且,与她一起体验的对象,是她心里曾幻想过的人。 怎么不能算是美梦成真呢? 但是,她更应该思考的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迟漪有些懊恼地抓了把长发,没再任由思绪继续凌乱下去,噌地一下掀开蚕丝薄被站起身,光脚踩在卧室柔软的地毯上,想去浴室先作洗漱,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然而付诸行动的前一秒,门外走廊传来一阵细微的交谈声。 “早晨,奶奶。” “您不必拐弯抹角地对我兴师问罪,我有分寸。”靳向东脚步停驻下来,语气温和:“医生开的药,您按时服用了吗?” 电话那端,沈嘉珍教育长孙的话不仅被通通堵回去,还要反过来被他问话,老太太有些不愉地瘪嘴:“哼,少管我。” “不敢管您,只是医嘱还是要遵的。” 老太太大概是受不了他继续念,电话很快挂断,门把手拧动的同时,迟漪又嗖一下钻回被窝里。 靳向东进来时手里还端着餐食,港岛室外气温直逼三十度,卧室空调的温度自然也是偏冷些,男人目光微移,落在那条落在被子之外,来不及收回的一截细白小腿。 走近些,仔细看,她脚踝上还留着一枚淡红色指痕。 是昨晚,在她无数次试图逃跑的时刻,被他摁下的。 靳向东目光渐暗,把手中瓷盘放置到床头,指腹刚触到她的小腿弯,迟漪便已不受控地跟着身体微颤了下。 装睡显然是失败了。 可她还是没想好该以什么方式去面对他,分明昨夜,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她与他全都说完也做完。 迟漪抿着唇齿,溢细微的一声呜咽:“……唔。” 靳向东捻过那条薄被的长指顿了顿,落回至她脚踝,轻力便能把它捞至肩上,在收到这个危险信号的一秒里,迟漪猛然翻回才能令脚踝从他掌心挣脱,一双湿漉漉的鹿眼眨着睫毛,显出一点迷濛中转醒的姿态,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勾住他指尖。 “哥哥……” 靳向东被她如临大敌的演技可爱到,勾了勾唇:“早晨,妹妹。” 他从未叫过她妹妹,正如在某些时刻,他也不允许她求饶地唤他哥哥一般。 迟漪想,大概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亲妹妹,所以在她盘吸时叫他哥哥只会让他这样清直端正的人,感受到一份强烈的良心上的谴责。 可对男人来说,良心上的谴责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点也不妨碍他能用更重的力道,来堵上她微张的晶莹唇角里泄出来的字词,再气定神闲地教她,没有谁家的妹妹可以负距离地坐上哥哥的腰,明唔明? 想到这里,迟漪张大眼睫抿紧唇部,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衣冠工整面容清俊,眼神里都透着神清气爽的男人,完全无法想像他其实彻夜未眠。 “……现在才早上吗?” 她犹记得那时视线很晃,她在迷离失焦之间捕捉到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金光。 他们直到日出才匆匆结束,她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个饱觉,尽管这一觉醒来也并不能令她恢复元气,但迟漪第一次很肯定自己的睡眠质量,不至于这么这么地差。 靳向东闻言,在床沿边坐下,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抚摸上迟漪压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指腹搓了搓,告诉这只炸毛形态的小猫答案,“下午三点。” “那你还讲早晨……”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刚醒,不是么?” “刚才,你是在和你奶奶电话?”迟漪问出口后,又立马补充:“不是故意偷听,是不太隔音……而且我感觉,现在应该是属于天塌了的情势吧……” 他笑:“放心,天塌了也有个高的顶着。” 迟漪不甘示弱:“我现在也有长高一点,有一米七了!也算是高个子女生了!” “是么,让我仔细看看?” 他说着便要探手进蚕丝被里把她抱出来,迟漪腰侧现在很痒,心跳也乱,想到一些画面,连忙拨开他手,低头正声说:“昨天……” “最好打消你想模糊说辞的想法。”靳向东好整以暇,“我不介意现在帮你重温一遍。” “………”迟漪咬牙,转移话题:“哥哥真的是第一次吗……” 骗人的吧!玩的招式比她看过的凰片还要多还要狠! “不然呢?”靳向东捏了捏她红透的耳垂,“first test时长,不是很明显?” 他为什么可以把这件事说得像在认真学习某项技能一般从容镇定,还能对第一次测试的结果这么坦诚! 迟漪简直无可反驳,在他宽大掌心里侧了侧头,张唇就咬在他掌根皮肤上,浅浅一口,单纯想咬他一下。 然而,这只是一个很细微的举动,却足够表明,在经历昨夜之后,她潜意识里,在靳向东面前已有肆无忌惮的发展苗头。 而这一幕,倘若她的心理医生阮思文在场,一定为之而陷入整夜思考中。 对于重度心理疾病患者而言,能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程度的信任与依赖,无异于在向对方打开自己紧锁的门窗。 即便,当事人并没有意识到。 靳向东纵容着她咬合的力度逐步增加,一直到迟漪主动松开牙齿,深深盯着他虎口那枚深红,然后她低下头,沉默半晌,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掉落在同一位置。 靳向东心口跟着灼烫,他微叹一声,温柔到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另一只手臂伸过去托稳迟漪的臀,将她抱进怀里,无奈道:“怎么咬别人,还能把自己也委屈到?” “靳向东……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点也不怪我吗?” 她深埋着脸颊在他胸膛,也许因为不必视线对视,所以她才能勇敢一点地把这一直横亘心间,无法吞咽也无法就此忽视掉的问题问出来。 “怪你做什么?”靠着他胸膛,迟漪能更清晰地感受着他胸腔薄肌的起伏,也能更清晰的听见他低沉嗓音的醇度,一字一句温柔到令她眼泪蓄满:“迟漪,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我年长你七岁,我十八岁时在思考如何征服自然,也付诸过实际行动,记得那时是夏季,我和朋友一起挑战徒步雪山,没有聘请专业团队的情况下,我们最终成功登顶。说实话,现在想一想,也佩服自己年少时的勇气,当然也有付出后果,是被我爷爷关了两天两夜的禁闭。你看,在未曾相遇之前,我们的人生截然不同,每个人的少年时期都值得拥有追求自由的刺激的勇气,18岁的迟漪,尚且连一份生日蛋糕都需要去拜托她那位不算熟悉的继兄带她去买,你说,我又怎么能不信你?” “只要你亲口对我说,你是身不由己,那我便都明白了。”顿一顿,他失笑一阵,为她揩去眼泪问:“那么你呢,现在能不能明白,我昨晚来见你,为的到底是什么?” 第96章 迟漪听得眼酸,而最后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深刻去想过,更大的原因是她自认自己是有过失不坦诚的那一方,所以她是不敢去深想细琢。甚至,她多害怕靳向东的喜欢与钟意,只是一时兴起,而在完全看透她这个人低劣的,需要依附男人上位的本质时,会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更严重的是……他从此以后会厌恶她,会恨她…… 可她忘记了,从他们相遇的最初,她站在他面前,从来透明。 也忘记了,没有钟意和爱的产生,又怎么会对一个人滋生出恨意呢? 迟漪很诚实地摇摇头。 靳向东垂下目光,认真注视着她微翕的密睫,默一默,才告诉她:“那时,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是否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你其实没有给过我丝毫真心,不过是虚与委蛇。” 他清越的嗓音停下来,热息缭过她头顶,额前,时间停顿太长,这让她确定这不是因为他在换气,迟漪心脏骤然收缩,她慢慢从他怀里仰起脸,乌黑清润的瞳孔定定凝望着他。 “那如果,我昨晚没有勇气和你说……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我了?” “没想过。”靳向t东回答后,又认真想了想,最后如是说:“现在想了下,我的答案是应该做不到,你知道,人无完人,世上也并没有真的白玉无瑕,我当然也算不上是个彻彻底底的君子,真到那一步,我定然是会筹划着如何从他那里找回你。” “他能给的,我也可以,甚至我能给你更多。”这一点他从来笃定而自信,只是心中另一道惆结,才足够令他心绪微窒,他稳了稳心神,沉声继续说:“除非,你是真心想过要嫁他。” “我真心要嫁给他,你就不抢了吗?”迟漪垂下睫毛想到他们的另一种可能,心脏也不由跟着绞痛起来,“万一我只是口是心非呢?” 靳向东没有反驳她的问题,隔淡淡光线静看她,而很多时候,无言也是一种回答,它比直述更温和一点。 透过他如墨般的眼眸,她知道了他的答案。 万一,也有背道而驰的万一。 譬如,万一她所言即真,那么纵使心有千万嫉妒,他又舍得么。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前灯,微黄灯丝无法照拂到男人完整的一张脸,他眼睫低垂着,陷在半昏半暗的光线交接之间,迟漪也无法看清那双狭长眼眸里的情绪。 他为她考虑得万般周全,设想过千万可能,每一条,都为她留着一分余地与后路。 “哥哥,原谅我吧……我心里只有你,要是哪一天我真的这样说了,一定也是口是心非的……你知道,我只想留在你身边。”迟漪忍住酸涩的眼眶,语气扮着撒娇:“昨晚,我好疼的……” 她说完轻轻抱住男人的肩,在他怀中跪坐起来,脆弱的身体还有些摇晃,靳向东抬手极稳地扶住她腰侧,这种姿势无可避免的,男人的面庞不经意蹭过她身前那片肌肤,鼻梁刮过去,他沉了呼吸:“抱歉,我以为湿度足够就不会受伤。下次会轻。” 继而,他抬首轻啄下迟漪软红嘴唇,再亲一亲她额心,空出一只手撩过睡裙丝滑的下摆,“让我先看看,是不是撑到了。” 第45章 45# 你给的罪名 下午四点, 室外阳光还很强劲,庭院里佣人们在用心打理着花圃,正中心那座罗马式喷泉的水柱正汩汩往外冒着。 林一德是早晨六点多抵港, 年纪上来后,他的睡眠一直很稳定, 飞机也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时间,甫一落地, 他还忧心着靳向东在尼泊尔登山患上的感冒,第一时间便回的大屿湾,一应感冒药配齐端到书房时,才知他已退烧, 咳嗽也缓了, 红白细胞替换得真是神速。 于是来都来了, 便留在书房陪同靳向东开视频会议。 临近午餐时间,他划着ipad在为靳向东安排餐食搭配, 电脑桌前的那张椅子微转过来, 男人自屏幕前分神挑来一眼,漫不经心道:“备两份吧, 再炖一盅补气血的汤。” “有客人要来?” 不怪德叔有此一问,能够登门造访深水湾11号的客人, 迄今为止只有一位, 是他刚得到消息:能够把他家大少爷甩了, 转身竟然投向另一位本就自顾不暇的私生子身边的小女孩。 “冇,她在楼上休息。” 这句便不禁引人深思起来,楼上均是卧房,而昨夜佣人们均不知他返港消息,客卧自也无人打理, 那么‘她,在休息’的言外之意便不言而喻了。 林一德大脑飞转五秒,他是多么了解靳向东的人,自然不会愚蠢到把这个她误解成其他人,答案指向只能是唯一,这多出来的一份午餐和一盅补汤也只能是给迟小姐的。 很好,看来这位迟小姐又回心转意了。 顿一顿,他抬目看向今日格外容光焕发的大少爷,微笑问:“那需不需要给你也备一份?” “?” 靳向东复又抬眼睇去,脸色不变,“不需要。” 最终午餐搁置一份,中途靳向东回二楼主卧,里面呼吸匀长,她藏在被窝里的脸颊微红,浓睫轻翕,是深度睡眠状态,她静下来的模样太乖,数十年都在严以律己的某人心里生了念头,解了衬衫腕表,掀开一角被子,拥住那一阵冷沁橙花香气。 一直到下午一点,他方不舍地起身,整理衣冠,保持周身洁净舒爽,折返至书房处理堆积的公务,心中想到卧室里还有人在等他,因而效率也变得极高,平时需要2-3小时才能审批完的文件,一个多小时便已完成。 电动窗帘徐徐拉开,探进玻璃的阳光鹅黄,拂过一层雪白的纱帘投下淡的光斑。 那些悲伤感性的情绪都缓过去了。 靳向东重拥怀中人,垂眸温柔注视着叠起的裙摆下方,勾开那点薄滑料子,红艳又湿淋的一片。 他心中自省两秒用最轻力度轻点下,满指清润,轻叹声:“果然撑开了。” 那一口温热的水含在她干涩已久的口中,乍然又被这一句给差点呛住,迟漪垂睫稳了稳撩乱的心神,秋水目直直望他,只剩嗔怪。 “给你涂药。”靳向东的目光在她红得滴血的脸皮上落了落,把药膏涂满指节,半推进半哄道:“早晨医生来配药说过,这类涂抹式药膏都会产生细微刺痛感,要是不舒服及时告诉我。” 迟漪听到关键处脑中一瞬轰然,瞪大眼问:“什么医生?” 靳向东瞥过她薄红面颊,“放心,女医生。” 听到这个答案,迟漪一上一下骤然跌宕的心脏总算落回平处,松口气,冷静两秒,复又抬眸睨他,那种推挤的酸涨感受又涌上来,她元气尚未恢复,一时只得暗自吸气。 指腹推转一圈,药效的清凉感立时在里面扩散开。 迟漪当下轻呲出声,颤了颤浓密睫毛,异物入侵得难受,她也不由绞磨得有些紧,靳向东涂抹第二遍时抽出一抹清丝,他平静看一眼,很快递出另一只洁净干燥的手按在她紧咬的唇瓣间,迟漪也没半秒犹豫,直接狠狠咬他虎口。 第97章 伤肿程度轻微,上药不过一两分钟的事。 靳向东为她清理得干净仔细后,抽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掌心积汇的清丝,继而抬眸看她:“现在有没有舒服些?” 见效哪有这么快的…… 不过先前那种磨一下就觉火辣的疼感轻了许多,追根究底也是要怪他的。 腰窝被他大掌扣娑着一阵酥麻,迟漪平时就缺乏运动,过度消耗之后更是毫无反抗力气,只能靠住他胸口眼波往上横他一眼,表达不满,“没、有。” 靳向东半拥着她,低目瞧见她眼中浓浓怪罪,勾了勾唇:“我让医生回来再给你看看?” “不要!”迟漪立马严声拒绝。 靳向东眉棱微动,又说:“那我再细看一看?” 说罢便要再挑开她身上那条淡紫色真丝吊带裙的裙摆,迟漪整颗心脏霍地一下慌乱不堪,手足无措地去挡他动作,一张瓷白面颊上只写满了如临大敌四个字,眼神更是充满戒备:“……我都同你讲不要了!” 靳向东瞧了眼迟漪双颊的红,继而握住她欲加阻挡的手,长指划进轻松扣紧,“脸皮怎么这么薄?看一眼都看不得。” “……我……”迟漪气结,却也斟酌着字词反驳他,“谁比得上大哥这样的从容。” “怪我,但真觉得有哪里不适要像昨晚那样坦诚告诉我,妇科病的隐患不是开玩笑的。”靳向东敛去眼底的笑,捏她柔软手背,又说:“厨房备了补汤和饭菜,我让他们现在端上来。” 迟漪想了想拧起眉:“都四点了,再等一阵就到晚餐时间,现在吃了,我晚上就吃不下了。” 靳向东平声拒绝,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定在她腹前,施施然补上一句:“少食多餐,再吃不下也总能吃下些。” 他睇来的眼神清和,毫无狎昵。但要追字逐句,迟漪也能从中品出些意味深长,甚至脑海里也接连着涌入关于昨夜的那些混沌记忆,她不由跟着颤了颤睫毛。 那道掌心落下来的热度并未停留,延着她腹部往上,长指稍停轻拢。迟漪瞬间从他话里醒神,她眼瞳骤缩,脸上烫得不行,待缓过些,便不堪羞恼地向他瞪去一眼。 靳向东却仿若未见般,淡定分拨,问:“这里,还疼不疼?” “你——” “嗯?”玉瓷般的长指一挑一捻,如翻动书页,透照进窗的光斑浮过他英俊眉眼,自下而上望去,他漆沉眼底似平静如常,“我怎么了?” 迟漪心速愈快,愈是瞧他这般神色自若的模样心中不快,咕哝道:“我才发现,原来大哥内里是个很无耻的人……t” “嗯,确实是这样。” 下一刻,迟漪双腮被他用力一捏,被迫张开粉滟唇瓣,红舌微卷,想抗议的声源只溢出一声嘤,咛,便被他掌心拢稳脸颊,温热干燥的嘴唇接过来,很快便转而湿黏起来。 靳向东俯身吻她吻得深而绵长,力度一度控制在她退无可退,却又不至于伤着分毫的程度,到底是身体留有情欲的余韵在,迟漪再如何强硬的脾气也在此刻磨软泡化了,稍不注意已然跟着他一起沉湎于中。 靳向东撷咬过她的耳垂,“总得坐实你给的罪名。” 视野里晃动着淡黄色的余晖,迟漪轻嘶声微眯起眼眸,只觉得这午后似有虫雀啁啾,令人焦躁难宁,身体里仅存的水份也快要被蒸发干净,一丝不剩。 到后面,迟漪能深刻感觉到炙热程度。她恍惚着想起曾听人说过,男人在sex方面都是自私至极的,一旦食髓知味,从前再如何甜言蜜语的温柔都是假象,他们一旦兴致上来,总是不顾女人感受,只管自己舒服与否。 于是,即使知道不能一概而论,却也控制不住心里涌出的无限委屈。 眼泪还在奋力积蓄着的上一刻,靳向东停下了探入衣摆再往下的动作,只将脸埋在她脖颈间,溽热气息晃过迟漪那对细细的锁骨,停留几秒里,他的呼吸仍能察觉到那份难以克制的重音,但也只持续了几秒,最后他不过是倾身吻了吻她的眉眼。 “放心。虽是无耻之徒,倒也不至于真当禽兽。” 迟漪瞬间睁眼,盯着那一张可称金质玉相般的面容,心口忽地微悬,她抿一抿唇,声量低而轻,“那大哥姑且……暂时还算是个人。” 距离在本能中拉近,他们的此时鼻尖相抵,唇息萦绕,姿势亲昵到极点,即便他的声息愈发重了起来,却也止于此。 靳向东盯着她,喉间微滚,抬手抚搓了下她圆润如玉的耳垂,轻笑道:“怎么一夜过后,在你这里,我形象这么差?” 迟漪被他问得一顿,在他面前,她总是习惯地去口是心非,否认那些由他牵动的感觉,久而久之,好像便形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似乎要这样的言不由衷才能在他面前维持住一个她也并没有那么在意的形象。 可,要到很久之后,人才会察觉到,这样的方式也许会适得其反。恰如现在,他问的那一句,在她这里,形象竟这样差? 心底积累的淤泥发酵出一种名叫苦涩的情绪,一点点在滋生蔓延,她很难去控制,只偏过头,将脸紧紧挨住他宽阔胸膛,眼角蓦地湿润,她将嗓音压得很闷,不想叫他察觉:“是啊,就是很坏。” 靳向东抬手去拢她后脑勺,指腹揉着她有些僵硬的颈部,轻声问:“那要如何,才能在你心里当个好人?” “不能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 “我怎么逼迫你了?” 迟漪忍不住抬起脸,皱起漂亮的眉,说:“我都告诉你会撑,还要逼迫我少食多餐……” “……” 靳向东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勉强抽身站起身来,待她在他跟前昂起下巴站稳时,他便倏地伸手搂住她腰身,将人抱进怀里。太过突然,迟漪柔软的唇瓣重重擦过他滚动的喉结处,丝质睡裙磨得微卷一角,欲悬未悬的坐姿使得她本能地挺了挺腰肢,以此来维持身体平衡,也便避无可避地使得腿缝间攫取到沉甸甸的重量。 迟漪惊得心脏发颤,而下一秒,卧室门便被叩响,是佣人推着餐车候在门外,她心中骤升起紧张感,膝盖一并轻磨一下,喉咙间的声音几乎溢出来。 “这么紧张?”靳向东瞥一眼她耳垂泛上的薄粉。 “……我,才没有。” 她眼波闪躲,每一种迹象都将心虚紧张刻在明面,靳向东心里很是受用,亲了亲她耳廓,“放心,没人会进来。” 迟漪仰脸,瞟见他眼中意味分明的笑意,故意将脸挨紧在他胸膛前,环抱着他腰,轻声说:“就算进来,也是看到他们眼中如何温和稳重、朗月清风的少大爷,现在又是如何让人大跌眼镜地道德败坏,白日宣……” 最末那个字还未从她红艳艳的唇中吐出来,搁在她腰间那只玉骨扇般的修长手掌已将人往回按得严密紧实。 骤然一坐,迟漪实在经不住,声音全都吞噎回去,睫毛也跟着颤了颤,心中瞬时蔓延出一种对已知的惶惶感。她心里暗吁一息,脾性却是倔强又不肯认输,直直撞进那道深沉目光中。 第98章 “原来你是这样想。” 靳向东用指腹轻轻抵在她唇角,“所以你怪的是昨晚逼你吃撑,还是现在?” 迟漪能清楚感受到他指尖传递的热度,却仍要装腔作势地微张红唇,轻吮过他洁净指腹。 她控制着音量,也因缺水,嗓音格外低柔婉转,“大哥……以为呢?” 男人稍垂目光,窥见那一点诱人的水红舌尖,唆使着人心往下发胀得痛麻。 他的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下去,指腹加重力道压住她下唇,看得更深刻分明,“我以为,你是不疼了。” 第46章 46# 以后日子还长着 晚七点, 主卧落地窗铺满金光,迟漪斜倚在墨绿色雪茄椅上微喘着气,而抬眸往外望一眼, 浪浸斜阳。 那场力竭水尽的胡闹,结束在一小时前, 房中已只剩她一人。 御园现身在前,靳向东回港风声传播之快, 也就顺理成章。而那些被他暂且搁置或是亟待处理的新旧公务在同一时刻纷至沓来。自然,这其中不乏有德叔刻意运作后的痕迹。 整个午后,会客厅的电话铃响起又断,总算等到该上钩的鱼, 德叔挂断电话, 才不急不缓拨通别墅主卧的内线电话提醒他:细庄生已抵港, 晚七点半的局,该收拾出发了。 挂线时, 靳向东将人从头到尾伺候得舒服彻底, 忍耐着生理上的疼痛,专注地为她清理仔细身体上所有的腻稠汗涔, 继而去把餐车推进来,喂她喝下些补汤和几口热食, “德叔亲自熬的, 给你多补一补。” 闻言, 迟漪仰起白里透红的脸庞,乌亮亮的瞳仁倏地瞪大,玫瑰色的唇瓣翕张一下欲言又止。 靳向东垂目看着她,“德叔他老人家眼明心亮早猜到了,还是说, 你在怕什么?” 他的敏锐总能如此快地看透她所有心思。 与他夜里狂奔至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小时,疯狂之后的乍然清醒,恍如一梦黄粱,怎教人不怕后果? 迟漪眉心轻动很快又低下浓睫,鼻息里轻哼一声,“……我都没来得及出声,全教大哥安上所有罪名……” 他听得笑一声,鼻梁抵过她颈侧,亲她耳垂,“系我唔啱,我向迟小姐赔罪,好唔好?” “……赔罪哪能这样简单,”迟漪慢慢抬起脸,浓睫轻颤了颤,埋怨目光盯着他,“全是空口无凭的承诺,真要仔仔细细算,大哥欠我好多。” 欲加之罪,彼此心如明镜。 靳向东对此照单全收,哄着她答:“那烦请迟小姐仔细为我算一算欠债,好让我能逐一还清,重获你信任。” 也许是男人眼神里流露而出的情感过于诚挚,将言语都镀上一层炙热火焰,滚烫地落在人心腔位置,字字都将人熔化。 细密的痛觉并着一道钟声敲响于心间,轻轻,又庄严地落下回响。 迟漪定定凝注着眼前人,她在这道钟声里仿佛意识到自己最想要、最该要的是什么。 可这一份想要,轻而重,并非他人能给。意识到这一点的迟漪,却是连一贯游刃有余的敷衍与谎言都无法对他轻言出口,只在他又一次的问声里感到心间一颤,她轻轻闭上眼睫,双手环上那劲腰,是极度依恋的姿态。 迟漪轻声说:“没想好呢,只能让大哥先欠着喽。” 靳向东抚了下她的脸,“好,慢慢想。” 耳鬓厮磨的时间足够久,窗外黄昏已至,天色渐暗呈现出橘蓝晕染的色调,绚灿余辉映衬着深蓝海面,那些粼粼波光如碎钻般点缀在她乌亮眸仁里,迟漪侧过脸,视线落在黑色柜面上搁着的一枚铂金腕表上。 靳向东顺着她视线睇去,指针已不知转过几轮,提醒着他消磨掉的时间。 男人敛目起身一丝不苟地系好领扣、佩戴腕表,而后俯身捋过她颊边一缕发丝,近乎留恋地吻她唇角,“我现在出去一趟,好好休息。” 他强大的自控能力也能用在这件事上,较之于自己显得那么收放自如t,迟漪很不喜欢他的松弛和云淡风轻。 于是也藏起眼底情绪,故作不以为意的神情,“大哥这么晚还要处理公务吗?” “是私事。” 他回答得太坦荡,没有一丝犹疑,可私事两个字却更勾人探究…… 心底再如何想要追根问底找一个答案,她也清楚,陪在他身边,应该学会懂事的。 缓了缓,迟漪轻眨下眼睫毛,纤瘦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他手掌。 指间温度停留的最后一秒前,靳向东倾身向前握回她手心,慢慢合拢,漆黑眼底分明融着温和的笑,讲话却郑重到像给她一份决不食言的保证,“我的意思是,等我回来,很快。” / 黑扑扑的夜里,无风无月,一台黑色benz极其低调地自深水湾道11号的庄园大门驶离,最终径直抵达位于春坎角的一处极具私密性的高级会所。 车甫一停稳,训练有素的侍者便熟练地自司机手中接过泊车一事。 “靳生这边请。” 沿着钴黄灯光漫漶的廊道一直走到尽头,侍者便止步躬身退下,这端包厢的门虚掩一半,林一德上前叩过门,里头传出一声请进,他才将门推开。 靳向东顿步抬眼往里一瞥,沙发上背坐着一个男人,听着动静,也只掸了掸指间烟灰,下一秒,年轻男人偏过头,同他用粤语话一句:靳生,坐先。 茶水声在暗室里簌簌流动,庄柏清斟上一盏茶递过去,光线投射下的一只手背瘦得骨节嶙峋,透着掩不住的病态。 “今晚能同靳生在这里相见,说实话,我感到很意外。” “庄生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回香港,我也感到意外。” 庄柏清缓缓抬眼,灯光里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笑一笑,“还得多谢靳生,否则我也不敢如此违父母的意,孤身回国。” 不怪庄柏清有此说法。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民国,当时港澳两地皆处在他国殖民地的严峻形势,而当年的庄家却能背靠政-府垄断海上运输一业,在港澳两地的产业也曾爆发式增长,创下令人咋舌的惊人财富。 而后来变故也是难以预测的,风头太盛遭人妒恨是在所难免的,九十年代末,澳门回归祖国在即的风口,庄家家主当街中dan身故,也是同一时期,蒋家初具锋芒。 所谓发财靠机缘,庄家遭遇变故,地方政府交接,正是群龙无首最是混乱的阶段,蒋家便有了可乘之机,至此海运改头换姓,博-彩业兴起发展的重要阶段,庄家内部慌乱不得不作出及时止损的抉择,靠着上一代积累的丰厚家业,远赴纽约东山再起。 庄柏清,是庄家第五代。 这些前尘旧怨延续得太过深远,在澳港富豪圈内鲜为人知,而略知内情的也只限于顶豪圈内那几位或近百岁,或逝去的长辈们。 无巧不成书,靳家祖父靳章霖便是其中之一。 靳向东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轻拨茶盖,一缕缕茶香热气氤氲眼底,他慢条斯理将一份已签字盖章的合同放置桌案上。 第99章 庄柏清扫一遍合同内容,复又观其神色太过平静,并不急于落笔盖章,实在忍不住地问:“虽说我是受益者,这个问题也显得格外冒昧,但我实在感到好奇,能令你不惜代价,不论旧情,也要推翻蒋家立于澳门的根基的原因,莫非真是为了一个人?” 他到底是用词斟酌了些,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注重损益,而显然,这件事本身于靳向东而言,是血本无归。 除了他得到的一则传闻—— 为美人而弃江山,发生在这位身上,显得荒谬又可笑。 靳向东不以为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庄兄怎知,于我而言,不是我占尽便宜?” 庄柏清的问题严格意义上不属于他需要回答的界限,毕竟他们之间的联络从头到尾也仅限于在扳倒蒋家这件事上,至于后来应该有产生的交集也只会建立在公务之内,但人性总是多疑的,庄家往事为前车之鉴,庄柏清站在一个完全受益方的角度自然有他的顾虑与考量,只是他没料到靳向东会给出这个回答,思绪顿了秒,他笑道向靳兄赔罪,很快握起钢笔沙沙而落。 签订完合同,双方告辞。 大抵是想到今夜会有一盏灯,为他而留。靳向东提前告知德叔早归家休息,返程是他亲自驱车,黑色benz在黑云翻涌之下一路疾驰,归心似箭。 车子在环岛前停下,靳向东把钥匙交给司机泊车,便步履从容又一刻不停沿着澄黄灯辉穿过白色步道。 进别墅换好鞋,他径直乘电梯上三楼,进卧室的动静他刻意放轻,黑云压境的夜晚为室内覆上了一片漆沉,床畔亮着的那台落地灯成为了唯一光源。 靳向东注视着眼前场景,解领带的动作停下来。 当预想成为现实,真实无比地在他眼前铺开展现,他的心脏一霎间涌起一阵潮浪起伏。 回国那趟飞机上,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他眼前曾闪过一帧幻觉: 推开一扇门,借一盏昏黄夜灯,他能看见枕边人的面容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夜半时分,靳向东从次卧洗过澡,折回房间。 担心她忽然惊醒,男人的动作一直放得很轻,微不可察;但避无可避是掀开被子躺上去,黑暗能将衣物摩挲的窸窣声衬得格外清楚。 迟漪在睡梦中侧了下身体,含混间她感觉有一股暖流向她裹挟而来,厚实的热源托握起她泛凉的足心,循着人性索求本能,她下意识地往里钻,只想汲取更多来烘暖四躯。 靳向东垂目盯着近在枕边的人,热的体温,真的触感,无一不令他拥有实感。 黑云散开,窗内落进薄薄一层清白月色。 循着素练月辉,勾勒出她那一张清白姣艳的脸庞,纤长的眉颦颦而蹙,一双萦萦眼眸睁开了来,滟滟颤颤,看得令人心折。 靳向东低头吻下去,唇齿间弥散开一缕冷沁的橙花香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圆润趾头隔着衣物轻踩在劲健的腰腹,几乎是一瞬间,靳向东平静的眼神变得晦瞑幽深,宽厚掌心紧紧扣住那截伶仃可怜的踝骨往下拽。 迟漪也清醒了,交臂环上他的肩,“……你回来了。” “嗯,事情刚办完,所以回来时间有些晚了。”靳向东心脏震颤,掌心落在盈盈素腰的起伏处,任她主动往身前挪近,“是我把你吵醒了。” 迟漪从他怀中微支起身,几乎是紧密相依的姿势,浸着冷香的气息也尽数落在男人颈侧:“梦里也是有你的。” 月光晃晃照着女孩子的皮肤,映出一截玉颜色。 自下而上仰视的角度能将雪白看得更深刻分明,靳向东眯了眯眸,身体的感知在无限扩张,激动着每一根神经末梢,一半的黑暗将他眼神里那些难遏的焦渴藏匿起来,不至于惊到她。 一个吻又覆下来,不再温柔试探,直入攻陷,不断往城池的更深处索取。 不过顷刻,迟漪已经招架不住,心口被啃吮得一片淋亮,她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坠落得太快太深,仅剩的清醒让她隐隐觉察到不对劲,往常她的一两句甜言蜜语起不到这样大的作用,她甚至怀疑靳向东夜里是否饮过酒才会渐显失控之态。 可,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古龙水的清新气味,唇舌吮-弄交换口津时,也不曾有丝毫酒精刺激味蕾,所有的洁净无一不令她打消疑虑。 靳向东骤然停了下来,余韵更令人心慌,而他的声音平静到显出几分冷酷:“梦见什么?” 迟漪跨坐着与他目光相抵,分明此刻她是上位者的姿态,可为什么还是能感觉到一种紧张而厚重的压迫感正在笼罩着她。 仿佛答题错误,她会迎上更深更重的惩罚。 迟漪眨了眨浓翘的睫毛,心脏沉甸甸地回震:“一个反反覆覆的梦,细节总记不清楚,只记得梦里有你……” 反反覆覆梦见她的夜晚,他只会比她更多。 靳向东长久地注视她好一阵,忽然将冷寂的神情转化为温和问起晚上有没有再涂一遍消炎膏?迟漪心脏酥酥颤颤的,眼底泛滥着一层濛濛泪光,轻怔了怔,想说涂过了,直到他动作覆盖下来,迟漪才猛然反应过来,无措去拦男人线条分明的小臂,“已经好多了,别,不要再看了……” 下一刻,天旋地转,迟漪猝然仰颈颤息,一点也经不住接连袭来的强势。 昏暗又静谧环境里的粉t濡一翕一张,他看得专心致志,探手从一旁柜子里取出药膏,一本正经抚上去,得出结论:“再巩固一遍,以免伤口以后会反覆发炎。” 热意浸漫皮肤的速度比思想更先反应出最直面的刺激,指节涂满乳白药膏徐徐推入,她难耐地挣扎起来想要并拢却只能夹得更紧一些。 “……大哥,真的、可以了。” 靳向东听着她鼻腔里溢出可怜的呻颤,怜惜地低头吻她鲜润的唇,一直到濡没至掌根才肯轻轻抽出,迟漪抖着浓睫,眼睛也控制不住跟着淌下一行莹润泪水。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控制不住……”她答得咿咿呀呀,抽泣一般地去抱他宽厚的肩膀,“真的怕控制不住……” 也许是捕捉到她终于肯吐露原因的那个字,靳向东吻过迟漪湿漉颌面,与她鼻息相闻:“不怕了,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凡是有难处行不通的,不是还有一个我能供你差遣?” 他安抚人的语调里伴着些漫不经心,仿佛她此刻能捅出天大的篓子,他也能摆平。 “靳向东。” 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去唤他的名字,不由令人皱了下眉头。 迟漪大睁着一双眼,努力在控制情绪,可湿漉的热泪依然汹涌而出,一颗一颗滴在他颈侧:“你也不能总这样纵容我的,我会习惯。” 顿一顿,她深深呼吸才能继续说下去:“可等到我真的习惯你对我的好,我又怎么能接受得了你对别——” 第100章 “这不是才刚开始。”靳向东打断她,扶着她的肩膀将距离拉远一厘,呼吸几不可察地沉了沉:“别说这些扫兴的话,宝贝。” 那一刻,迟漪喉倏觉一阵冷的风从头灌透了她整颗心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酸楚得难堪。 头顶那柄悬而未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仿佛早已在无从察觉时稳稳抵上她的脖颈,审判着她深藏心底那一点点秘不可宣的贪妄念想。 “没到结局,别再轻易宣判我们的以后。”靳向东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吁了口气,长指揩去她腮上的泪,“以后日子还长着,明唔明?” 第47章 47# 迟秘书 连续几日的阴雨落尽, 乌云拨开,迎来一片澄净阳光。 林一德刚办完事从主楼出来,手里拎着枚深色公务手袋阔步而行, 靳向东这几日未去集团,中环那幢摩天大楼最顶层的办公室里, 早已数不清堆积了多少份重要文件亟需这位大少爷审阅签字。 这不,刚拿到部分审批通过的文件, 他便要赶着去下一趟。 从长廊走到花园这边,林一德稍顿脚步,抬眼往那一派花团锦簇看过去,中间站着个十分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人儿—— 年轻的女孩子着一条焦糖色针织掐腰长裙, 婷婷袅袅站在那花堆里, 一张鲜妍精致的脸庞转过来, 落在阳光里耀眼得夺目。 尼泊尔一别,这个清晨还是他们回国后见的第一面。 林一德彬彬有礼同她颔首致意:“迟小姐, 早晨。” “早晨呐, 德叔。”迟漪眉眼弯起来少了几分冷锐气质,轮廓都衬得柔和起来, 笑容里夹着天真:“您是长辈,还是叫我celia比较好。” 其实这话她以前也提过一回, 那时林一德听后但笑不语, 接着唤她迟小姐。 可现如今, 也许是应了那四个字‘怀璧其罪’。 港澳两地最近局势翻天覆地在变动,风声都吹到远在首都的老太太耳边,而其中有三分之一原因关联着一无所知的她。因而不必再如从前般尊称她一声迟小姐这个话题随之变得敏感起来,不知是否是命运弄人。 林一德盯着此一刻这张仍能天真恣肆的笑靥,心中微唏, 只希望眼前女孩能一直保留着一分天真。 手里沉甸甸的公务包提醒着他该办要事了,于是匆忙告辞前,林一德滴水不漏谢她抬举,以后他还得唤她迟小姐的。 注视着德叔的背影消失在白色罗马柱走廊上,迟漪才缓缓回身,将目光专注投放到那一树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身边候着的花匠会意,继续给她讲起相关经验与知识。 学了整个上午,迟漪从一知半解中只悟出一个理,养花实在是件很费心血又需要耐心的事。 一个人生活在巴黎时,她储物柜里永远有着琳琅满目的速食种类。最初目的是为方便,于是一直放到变质她也并没有煮上一袋;反而更愿意光顾学校楼下抑或是在18区驻唱酒吧附近的餐厅,因为现成的热食更快捷方便。 在每一件生活小事上,她永远是一个最怕麻烦,也很愿意首当其冲说放弃的人。 既然不合适,她索性找个托辞不学了。 离开花园以后,迟漪径直走回一楼的会客厅休息,电动玻璃门一开一合,涌进一阵浸漫着芬芳花香的热风。 佣人们还在打理着室内每处需添置的花瓶与对应花束,见她神色恹恹地回来,一直以来负责着深水湾这座庄园打理的黄姨眼明心亮,缓缓放下手里正修剪的弗洛伊德,扭头问旁边人:“阿琳,大少爷的咖啡送上去没有?” 阿琳一时愣住,想问什么咖啡?问题还没未出口,阿琳迎上黄姨一道眼风心中顿时便明了几分,赶紧接话认明自身错误。 迟漪当时手里捧着杯热红茶跽坐在沙发上,听到这里,她视线轻抬,往黄姨方向眺去一眼,“黄姨,让我去送吧。” / 书房在二楼,迟漪没乘电梯直接踩着铺满静音地毯的环形楼梯上去,穿过一道道镂丝镶珠的拱型门廊,往更深处走,到一扇可谓磅礴的雕花大门前,才算到了。 照这几日记忆,迟漪学他家佣人的习惯,共叩响三次门,而后推门进去。 真正踏进去的那一秒,她想来也觉得好奇怪。他们这段时间在一起是多么的亲昵无间呢? 每一个交颈而卧的夜晚,交换过热的体温,热的身体,在激情抵达汹涌那一刻,他们远比情感表现得更浓烈更难舍地需要着对方。 最难捱的时刻也不过是,窗边晃过稀疏月影,她仰起一截纤弱玉颈望进那一双沉黑眼眸里。那里面好似融着一层比缱绻更深的情感,能叫她在意识最朦胧脆弱的瞬间,听着他为她而乱的心跳声,向着古刹佛殿发愿地想就此认命罢。 然而,离了那些荒唐,这却是迟漪第一次踏进他的书房。 似乎,每到一处他的私人领域,都是很符合她想象的。 干净而规整,每一处肉眼可见的细节都罗列在秩序以内,无一丝偏差轨迹。 恰如他这个人一般,端方正派,人品贵重。 迟漪端着托盘越过满墙书籍,继续往里走近一些,又缓缓停顿住。 窗外晃过清凌凌的光斑,而一爿接一爿的光斑里,靳向东着一套深棕色西服坐在那张金丝楠木而制的办公桌前,那一副好皮相上带着副银丝框眼镜,围绕在他四周皆是一些深沉而肃穆的色调,一笔一画的将他也刻画得冷锐逼人,直令旁人顿感一阵望而生畏的局促。 这样强势的压迫感,是她初见这个人时,才曾感受过。 后来,一直到她独自漂泊到大洋彼岸,梦里梦外,一直是他也曾用尽温柔地去待她。 那一瞬间,竟无端令她生出一种恍若隔世,又近在昨昔的难言感受。 迟漪缓过神,清了清嗓:“靳董,您的咖啡。” 她刻意将声音夹得甜滋滋,想瞧一瞧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会作何反应。 靳向东正专注着项目上的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几不可察地轻蹙眉心,寒声说:“放桌上。” 迟漪扬一扬眉棱,款步走到他跟前去,分外纤软的腰肢俯下去,素手握着那温热的骨瓷杯身捧似的放他眼底下,轻笑着唤他:“靳董,我不太明白,该放哪张桌上呀?” 靳向东从电脑前撩眼扫过去,入目的身姿窈窕,那一捻细腰清晨时分才差点折在他掌中。 窗帘晃过道白光,靳向东不动声色地拂散心头那些烧起来的心猿意马,微眯眼眸,松弛着姿态闲闲靠上椅背,阖了笔电陪她演,不过刚才语气里头那点寒意倒是荡然无存。 “新来的?这么没规矩。” 迟漪蜷起一截与他相触的指尖,轻哼说:“没规矩不都是你惯的。”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一只手腕骤然被他往身前一握,迟漪没防备的就t这么半跪半坐进他怀里,如霜似雪的颈项间喷洒下一道挟着沉香水的薄热气息。 第101章 “咖啡是你磨的?” “我这个新来的本就没学什么规矩,又哪里学得会如何向上谄媚。”迟漪缩了下泛痒透红的后颈躲他落过来的吻,高扬起下巴故意又说:“自然是靳董家的厨房备好了,我闲着无事再给您送上来呗。” 他边听着这些怪话,半拥着她浅呷一口,后表示赞同:“我也觉得不像。” 迟漪在养花学问里挫败一回,是想磨他此刻能哄一哄自己,乍然听到这句,忍不住皱起鼻子,“怎么就不像了?都是一个咖啡机磨出来的,还能品出别的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小猫炸毛了,靳向东好整以暇听她喋喋不休地一轮轮进行控诉,待她歇口气的功夫,他从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她唇边。 “累了没?” 楼下那杯热红茶她只饮了小口,现在又同他讲这么多这么久确实很渴了,就着他的手,迟漪猛灌下去大半,等喘匀气息,她眼波涟涟地回头睨他,身体挪动时膝盖也不由往里抵进一分,靳向东清朗的眼神骤然暗下来。 “迟秘书,还挺睚眦必报。”靳向东暗嘶一声,一节节抚她纤薄的背脊,视线轻抬与她眼神交汇,意识到苏醒的一刹间,迟漪想脱身早已来不及。 那只玉骨扇般的手掌徐徐往下,隔着高透的黑丝,只蜻蜓点水般的一触,指腹渗染上丝丝黏黏的水份后,他垂目往下注视:“还以为你现在多能耐,原来只是嘴上功夫厉害。” 迟漪才不肯甘拜下风,硬着嘴皮,颤声说:“再厉害,大哥又没试过……” 这句话将气氛一下引得诡诞起来。 沉默的几十秒里,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仓惶地想从他沉晦目光里逃开,却被他更快察觉围囿于两臂与桌沿之间,紧紧锁着。 “迟秘书,你跑什么?”靳向东不由分说把人又往怀里摁紧一分。 这些天和他深入交流早已数不清次数,迟漪已对自身力量很有自知之明,再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索性往他怀里凑,横去娇嗔的一眼,“这位流氓先生,谁又是你的女秘书啦!” 握在她腰侧的大手倏然往下,直接挑开单薄的针织裙摆,密不可透的空气里响起清晰的裂帛声。 一截高透黑丝轻盈地从皮质办公椅落下,垂至书房地面。 巨幅落地窗的窗帘徐徐合上一层薄纱,只剩下淡而朦胧的一点微光。 书案上堆叠的文件拂了满地,躺着一个迟漪。 一个缠绵又热切的长吻终于停下,她差点经受不住,秋瞳里泛起一片涟涟泪光,脚尖勾着的那只浅口芭蕾平底鞋在胡作非为中踢落在地,露出白皙如珠玉般的脚背。 靳向东一遍遍亲她纤丽的眉,湿濡的眼,琼玉似的鼻尖,“你要真是我秘书就好了。” 她侧过头,深嗅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沉香气,“东寰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的呀,靳董岂不是要明知故犯?” “痴线。”靳向东笑了笑,捧着她的脸颊又深吻一阵,“我想你时时刻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大哥愿意这样哄我,我开心的。”轻飘飘的一个吻,足叫人目眩神迷,迟漪湿润如鹿的瞳孔有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挂着的那盏璀璨水晶吊灯,轻喘气息,“可我……却不想,真的变成一只被主人豢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是一句语调非常云淡风轻的话,也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心话。他理解,却控制不住身体里那一阵钻心绞痛。 靳向东支起身,垂目凝了好一刻桌上那一抹盈盈春色,失神的一瞬间,他想起他们在尼泊尔的那个称得上弥足珍贵的夜晚里,一起抽过的那支事后烟。喉咙里涩得泛痒,书房抽屉里的那盒烟有两日没补,德叔今早还问过他,他当时拒了,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孽。 收了思绪,靳向东俯身沉默地给她整理好裙子,又搂着抚拍一阵背,体贴安慰着她那些激荡未纾的情绪。 最后才将人横抱起,到一旁干净的单人沙发上歇着。 微光里,迟漪如画眉眼间还透着一层懒怠,歇了片刻,她复又斜倚着扶手,往那书桌前伫立着的高大身影眺去一眼。 她看不出他是否因为她那句笨拙的试探而感到扫兴,他从不是喜形于色的人。 甚至为了体谅她脸皮薄,桌上那些满目狼藉的战场他都亲自在打理,一丝不苟地,将那些散落的文件归置回桌面,再次分类得整齐划一,一目了然。 迟漪目光稍顿,落在一沓格格不入的标签上,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靳向东侧过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了然,那格格不入的文件一侧夹着张白色标签,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celia”。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枚盒子,再将一沓装订成册的文档一并取出,走过去递到她面前。 “这一份是经过调研后的一些高校招生指标,及其重点专业的资料整合。”即便没有抱着她,靳向东也能嗅到她鬓间发丝浸着的橙花香气,喉咙轻滚,他继续说:“另一个盒子里是给你补办的身份证件,和一部新手机,没有密码,一切都交给你自己。” “满意吗,金丝雀?” 迟漪听到这里仰起脸看他,他居高临下的站着也俯视着她,眼神倨傲得很,看来还挺生她那句“不想”的气的。 于是迟漪冲他张开手,“抱,我。” 在一起的那两年,靳向东对她的撒娇向来是很受用的,几乎有求必应,而这样得他独厚的骄宠,在和他分开很久的后来,一点点地融进她的身体血液里,化作一种名为“思念”的不治之症。 异国他乡午夜梦回之时,烈火焚身,其痛更剧。 如愿偎在他怀里,迟漪轻轻眨了眨睫毛,她想起有一天夜里,也是这样偎在他怀里,听他说的以后。她那时内心任然惶恐又怯懦着不敢应不敢答,只敢将其当作是句哄人的话罢了。 可这一刻,摆在她面前的,原来是真实的,有轮廓的,不需要她咬碎牙齿去削足适履的,是她一抬手也能够到的爱。 原来被疼爱、被“安排”,也会让人觉得眼眶好热。 借翻阅作掩饰,她努力疏解好自己那些洪流般要泄露的糟糕情绪,咽了咽涩痛的喉咙,她指着页面上的红色标记,狐疑问:“可是为什么京市和香港的学校都被额外标注了重点?” 靳向东盯着她,慢条斯理回答:“我想以权谋私,允许吗?” 第48章 48# 我看见了,窗外月色很美…… 与央企在州市合作注资近100亿的港口建设项目, 是东寰未来五年内的重点项目之一。 也代表着,作为东寰的执行董事少东家,在项目初期, 他将不定期往返州市审验项目进程。 第102章 州市到香港,经港珠澳大桥往返约一百一十公里, 总车程不过三小时。 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暗藏着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的私心。 一直到后来回想起, 他们之间竟谁也记不得曾在同一条路上往返过多少次。 / 迟漪选择了香港院校。 她目前的雅思成绩具有一定优势,可以走国际生渠道,以国际考试成绩作为申请入口。只是目前所遇的难题,是已过了申请的最终截止期限, 而这方面的交涉交由德叔出面与院方交涉打点。 六月末, 靳向东出差柏林担任一场国际峰会的副主席, 迟漪则需要前往学校提交完最后一轮材料并补录好资料。 完事之后,道别校领导, 离开学务办公室, 迟漪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进一旁咖啡店点了杯冰美式, 醒一醒疲倦的精神。 靠窗边的位置探进些许强烈的日光,粼粼一片金波折洒过院楼外的墙壁花砖, 穿透浓绿的棕榈枝干, 垂下满地绿影扶疏。 她敛睫看眼手机, 下午四点刚过。国内与德国时差7小时,此刻柏林应是早晨九点,不知天气是否晴朗。 分心着是否要如约给他拨去电话的空隙,对面缓缓覆下来一道影子。 “迟漪?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你!” 公共场合里,对方有刻意压低音量, 却也掩不住她原本偏亮的音色,和语气里按藏不住的欣喜。 明净的窗边有几t缕澄黄光束晃了进来,迟漪眯了眯眼,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刹间,整颗心神都跟着微微凝滞住,原本想点开whatsapp的指尖跟着顿住,本能又迅速地熄灭了屏幕。 靳明微盯着她失焦的眼瞳,皱了皱漂亮的柳叶眉,“celia,你不会没认出我吧?” 说完,她便将手里拎着的那只奶昔白birkin手袋打开,翻找出手机,用原相机仔仔细细地看一遍自己的脸。她一周前才飞韩国做了一套potenza加外泌体,换了新发色,根据她聘请的个人造型团队给出的建议改了妆容和穿搭,风格上的确是发生了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变化。 但在她所处的姐妹圈子里,做一做医美,换一换风格,追求美丽时尚的同时再玩一玩年轻男星……都是一些非常自然又寻常的事情,毕竟在她们这样的家族,每个人都拥有着专属的理财团队在打理她们一生也花不完的财富。若不在“吃喝玩乐”上多花销一些,拥有这些,又该有多无趣? 况且,她也很听爸爸的话,从不往脸上去动刀子。 “靳小姐,好耐冇见。” 清清落落的一道声音,终止了明微无比扩散的思绪。 “我还以为你真认不出我了。”靳明微用故作惊讶的口吻说着,边往迟漪身旁空座坐下来,“不过想一想,上个月我们还在澳门见过呢,len的生日宴上,你还记得吗?” 在捕捉到某一关键词后,迟漪蜷了蜷攥着手机边缘的葱白指尖,低下目光,作一副安静聆听者的模样。 “晚宴结束前,我原本是想找你一起聊聊天的,可惜那天晚上宾客太多,我也没办法脱身。”靳明微自顾自认真回想了下,抬眼又问:“对了celia,len他最近还好吗?我听爸爸说,他在嘉骏负责的项目已经叫停好几个了……” 冰美式的杯壁挂满水珠,渗透出冷意浸着迟漪掌心,一片湿漉漉的。 她压了压睫羽,平静说:“靳小姐,我和蒋先生已经没有联系了。” “啊——”靳明微这位大小姐虽然天真得不谙世事,但也因生长在一个由父母创造的良好健康的教育环境中,很懂得体贴人,沉默了秒,她敛去不该有的诧然,温声说:“okay,是我得到的信息有误差。不过还是好意外能在港大见遇见你,我以为最早也要等到我去巴黎时,我们才能再见呢。”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新交的男友是港大学生,我今天也是过来找他一起吃晚餐的。你都知啊,我们这圈子只有在接受父母的安排前,才能享受一下自由的恋爱时光,过一天就少一天嘛,不妨及时行乐呀。”几句寒暄间,服务员已将靳明微点好的甜品送上来,一碟是费罗列黑巧慕斯,另一碟则是开心果抹茶慕斯,她先询问了迟漪是否有过敏原后将开心果那碟递过去,故作贿赂神色,轻佻了下眉棱:“拜托,celia,你可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哦。” 开心果夹杂着抹茶的口感恰到好处,在口腔里融化后,是苦中带甜的。 片刻,迟漪抬眼,看向她,“靳小姐,其实秘密是不应该告诉别人的。” 靳明微不以为然,“我相信你呀,celia。还有呀,叫我明微就好,或者你和大哥还有知恒哥他们一样,叫我的英文名vivian,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不要再叫我靳小姐了。” 临近傍晚,店员揿开店里灯光,一片冷色调的灯束垂直打下来,光源似乎能烫穿人的皮肤,不知是否是一种错觉,对上靳明微真挚目光那一刻,她感到心脏也被灯光照亮得无所遁形。 迟漪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靠上椅背,整张脸落进阴影处,心脏骤紧发疼。 桌上手机一振,是司机抵达的短信。 迟漪扫一眼,继而起身,“靳小姐,我需要先走一步了,谢谢你的蛋糕。” 靳明微点头应下,看了眼腕表时间,跟着起身,“我男友下课了,我也得走了。不如先留个whatsapp,方便下次联络。” 交换完账号,两人一齐走出咖啡店,行至地质博物馆往前的分叉口时便不再顺路,只得道别。 / 回深水湾的车程并不长,林一德奉命指派给她的司机姓李,五十来岁,驾龄已有三十年,行车平稳且老练,拐上盘山公路时,也豪无半分颠荡感觉,迟漪得以一路闭眼小憩。 十五分钟后,黑色benz驶进了11号庄园大门,于环岛前缓缓滑停。 迟漪睁开眼缓了缓,下车后,越过门前几梯白色台阶走进室内。 从玄关门廊到会客厅坐下,仅隔着一条走廊的小厨房里扑鼻袭来一阵浓烈又诱人的食物香气。 黄姨手艺太好,自住进这栋海边庄园起,每每都勾得迟漪腹中无数只馋虫按捺不住。 心满意足饮下一盅温热汤食,安抚好馋虫,迟漪蜷在沙发里歇了半小时,才往二楼书房里去。 那日冒失地“闯进”他的书房后,这间书房的一半区域也成为了她的专属空间。 与一个人共享空间的感觉很新奇,也非常奇妙。 与他处在同一空间里,分坐两端,各自处理着自己手中事务,享受着时间的流动,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也能让人充实到好像心脏都被填满。 国外被放逐一年多,迟漪现在想要跟上同期的学习进度是需要付出努力的,书房的巨幅落地窗外,蓝调时刻渐沉进黑色里,换上一轮霜白的月。 学习中途,黄姨遣人来送过一轮水果拼盘和一杯常温西瓜汁。 迟漪全程没动水果,只喝了大半果汁。终于,费了些时间才将手里这篇论文大意翻译完毕,迟漪缓缓从笔电里抬起脸,轻扭了扭有些僵麻的脖子,起身又倒一杯清水润嗓,翻开桌上倒扣着的手机,通知栏里藏着几条未读消息。 第103章 换了新号码之后,社交软件都是重新注册的账号,所有联系人列表也都寥寥无几,这些消息应是他忙完了。 解锁屏幕,迟漪直接跳转whatsapp界面。 预料无偏差,只一条是靳明微约六点多发来的一个打招呼的可爱表情包,她也回以表情。 退出聊天框,往下翻,均是靳向东的未读消息。 “德叔和我说,资料全都办下来了。” “在干什么?” “吃晚餐了吗?” 最后一条文字是:“?” 接着便是约半小时前,拨来的一条未接视频。 大概能猜到屏幕对面的人是如何紧锁眉心,面容冷峻的,迟漪没忍住坏心眼地只是想像一下,唇角已抿动起微小的上扬弧度。 清了清嗓,她不紧不慢地回拨这通语音。 响了大约十五秒,语音接通。 听筒里先是灌过来一阵隆隆的风声,迟漪掌心紧攥着手机,走到窗前,半倚身体。 “celia。” 静默夜晚里,他先开口,沉金冷玉般的音色隔着电流落下来,“吃过晚餐了吗?” “黄姨煲了雪梨汤,很好喝。”迟漪压着话筒,呼吸很轻,故意问:“咦,黄姨今天没同大哥做汇报工作吗?” 分开这一周里,黄姨主动向上汇报的庄园工作日常里包含她的一些近况,不过也仅限于在是一些日常小事上。 譬如,为她设计的健康饮食计划,及她每日心情如何之类的。 而这件事上,也是提前得过迟漪应允的。 并不侵犯个人隐私。 只是此时此刻,迟漪故意想拿这事来呛他一句,好瞧一瞧,他这般情绪稳定的人在她刻意的为难之下,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喜欢“引诱”他脱去那一身温俭恭良,端方持重的外壳。 要他独独在望向自己时,不沉稳,不君子,她喜欢看他为自己意乱情迷时的深暗眼眸。 每一次抵达,她都会不争气地心跳狂乱而震颤不止。 靳向东当然洞悉她这般显而易见的心思,顿了顿,他的语气严肃了些,“你说得对,看来黄姨还不够尽职,下月该扣绩效了。” “诶!你不准扣!” “点解?” 霜雪般的月光探窗进来,抖落在女孩子浓长鸦睫上,投下淡淡的影,不知是想到什么,她轻呼一口气,吐字压得很含糊:“……黄姨对我很好的。” 即便知道只是一句玩笑,她却依然会为之而紧张。 而这样紧张又肉麻的话,大概也只适合在一个如此混沌模糊的夜晚里说出口,她想。 顿一顿,迟漪轻抿唇瓣,视线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向一旁的深棕色办公桌,上方累着一沓文件,而扉页上落着他的签名。 这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t,想念的情绪在他即将返程的最后限期里忽然无限放大、满溢出来,占领着大脑皮层和140亿个神经细胞。 她的高敏感能更深刻的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天秤失衡,为什么思念一个人而情绪翻涌的只是她呢? 在察觉到今晚情绪的过载后,迟漪强行回归理智,轻缓着呼吸,想转移注意力,于是抬眸望向窗外一轮皎洁,“靳向东,好可惜,你冇见到今夜香港月色好靓。” 电波里,一重一轻两道呼吸声,隔空地短暂交织在一起。 片刻,‘卡’一声门把手被转开,在这片寂静空间里轻响。迟漪怔了怔,忽感后方袭来一阵熟悉的无比真实的清冽冷香,她睫毛轻颤,捏着手机的指尖收紧,回身望去,一瞬屏息。 男人着一件深灰色竖条纹衬衫,领扣散开三粒,昏黄落地灯里露出一截冷白肤色,挺括的面料勾勒出他劲松般笔直的身姿,独有一种出尘的清绝风姿。 “我看见了,窗外月色很美。”靳向东并未把通话挂断,边回应,边沉步走向她。 目光一刻未移,注视着她在清冷银辉下的姣艳面容,再往前一步,仅剩咫尺之距,熟悉的冷调香灌满鼻腔。 迟漪乌亮瞳仁仍不可置信地扩张,耳朵里还传过那不稳的电波滋声。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男人轻描淡写陈述:“一整日没联系上你,只能提前罢工了。” 私人飞机从柏林飞香港至少需要15小时,这个回答显然漏洞百出。可当下的迟漪处在瞠目结舌的状态里,潜意识地想同他进行一轮自证。 “你明知我——” 声源抑在喉间,靳向东俯下身,温热鼻息自她眉眼处掠过,逐一吻过去,然后缓缓低下头,于黑暗里,准确寻到她泛红的唇瓣,亲一亲。 “我明知你一日行程,却见不到你。” “……从分开到现在一共163小时45分11秒,”他的吻如疾风细雨一般要将人吞没,音色变得黯哑,呼吸也跟着重了,“想见你的心情,与时间持平。宝贝。” 第49章 49# 我一生只荒唐这一回 十八小时前。 私人飞机托管于柏林泰格尔机场, 自跑道滑行飞跃万丈高空,驶过昼夜,降落在香港停机坪托管的这段漫长时间里, 他一直在想与她相关的一切。 盖因,这是他这漫漫二十几年以来的第一段恋爱。 大陆的中式教育和港岛的英式教育理念大相迳庭, 生长在中式教育环境体系里的中学生们都被三申五令的杜绝早恋;而英式教育与之相反,港岛的学校在看待中学生恋爱一事上便显得开明许多, 不出格即可。 靳章霖与沈嘉珍均生在港府,却并不是崇尚西洋教育的人。祖辈流传下来的千年中华文化,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在教育一事上他们统一战线, 反而更注重于以四书五经为本传育后人, 而身为长孙的靳向东养在二老膝下, 言传身教,成为孙辈中典范。 养成一身严以律己, 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风度。 以至于在对待感情上, 他也显得格外慎重些,甚至, 迟漪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变数、一次重大转折。 所以,当他还身处在柏林的一个夜晚, 她拨来视频, 暗示着是否要一起体验phone sex时, 男人握着狼毫毛笔的指骨微微泛白,黑色墨汁点在空白的澄心堂纸张上重重洇开一圈。 镜头缓缓下移,画面里微茫的灯光昏昧幽靡,框着一张极致漂亮妖冶的脸庞。迟漪也很紧张,颤动着鸦羽般的睫毛, 撩开裙褶,以跽坐姿势俯下去。 高清画面从上而下直击人的眼球与神经感官,他浸满沉水般的深目慢慢自上而下逡巡着每一幕,是佩戴着一条暗黑系精致链条choker的雪白锁骨,然后是黑色透月夫的钩花蕾丝鱼骨连体裙,那如蝉翼般薄的裙纱只到根缘,再往下,是被黑色过膝高袜紧紧包裹着一对骨肉均匀的纤长细腿。 隔着欲盖弥彰的光影,燃尽了女孩子所有的明目张胆。打破了他一直以来按图索骥的投石问路。 那晚的视频通话最后是如何挂断,又由谁挂断的,都无关紧要。 记忆深刻,是跟着一道道口头指令,各自探索,克服了骨子里的内敛,展示给到那一刻而产生的血液倒流,体温燥热,肾上腺素和室上速的同时骤快飙升……到窗外荡进来一些夏夜热风,轻轻拂过室内蒸腾的微z浊的气息,无人知晓,这样暗匿在黑夜里是如何的刺激。 第104章 “……大哥,”气味令记忆更深刻,迟漪羞赧着将半张血红脸颊埋进云朵般的枕头里,露一只水漉漉的潋滟的大眼,茫然若迷地凝注着镜头,“真的是第一次这样吗?” 靳向东原本系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带散乱不堪,顾不上去整理,他下意识将头偏出镜头一半,点燃一根特调烟,轻吁一口。柏林夜色浓重,透过酒店平层套房的巨幅落地窗往外觑一眼,黑茫茫一片,宛若一座城市陷入了沉睡当中。 因为心不在焉,一根烟燃尽,吸进肺里的并无多少。 靳向东低垂下眼睑,脑中蓦然回放起倒带,是她对每一道指令的熟练把控,和完成度,一幕一幕绮糜的画面里,他那时看得专心致志又一心一意,以至于他记得画面里颤抖的频率,和她洇红眼尾抖落出来的清盈泪液。隔着万水千山,他无法亲手揩去,只能一遍遍轻哄夸她:babe,好厉害。 “那你呢?”男人将残烟丢进烟缸,忽而间回到镜头里,缓缓开口,一双深黯难测的狭长眼眸无比沉静,“是吗?” 还是,如同今夜般沉静的一个夜晚,曾发生过,她和别人。 或许那只是一句无心之问,而被囿于其间的是他自己的心。靳向东不敢再深想,她是如何才能如此熟练的,仅仅只是一个隐约的可能性,一个模棱两可的轮廓,一个无比未知的可能性,却已令他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心脏也阵痛。 从小承袭的教养令他无法再继续对她追问这样失礼,丢尽风度的话题。 “抱歉,celia。”靳向东几不可闻地笑了笑:“不提了,都过去了。不是吗?” 最后那句他说得很轻,不知究竟是在劝慰她,还是意于规劝他自己不再坚如磐石的心境。 镜头里那束晶亮的视线轻闪了闪,迟漪翕动嘴唇,想问为什么。她几乎就要默认他也一定能给到她一样肯定的回答,可她被生活打磨蚕食得所剩无几的宛若一缕游丝的骄傲,在教她不必追根究底。 她问不出来,最后也只是乖顺地点点头。 后来每日的视频通话照例,他们心意一致,不约而同地避开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他依然会用温和语态问她香港天气如何,心情如何,为她开解一二读不懂的题目。 迟漪也会喋喋不休同他讲述一些小事,她组织语言越来越丰富生动,从香港连绵阴雨灰暗的天空,讲到阳光充沛明媚的夏。 也有遇到学业上需要克服的困难,德叔像一阵及时雨,在她发愁的一小时内便已安排家教上门辅导。 当然,这一切都得益于某人提前授意。 岁月似乎会一直如他们期望那般,持续地平淡如水般静好下去。 / 书房灯灭了一半。 纤细雪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平整的衬衫,迟漪跌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仰起一张脸,水汽濛濛地望向他。 “想我吗?”靳向东单臂支撑在边沿,俯下身,与她目光平视,“想亲口听你说一句,也有想我。好不好?” 恒温空调的冷气浮过她温热的脸庞,眼睛里不自觉地就分泌出湿润,迟漪将脸颊贴进他宽热的掌心里,轻微地点一点头:“……好想你。” 靳向东滚了滚喉咙,亲她的唇,“好乖。” 杏黄的鱼骨吊带和绸面长裙被那双指骨修长的手熟练剥落,深灰色衬衫的领扣在她掌中也是那么易断。一粒粒打磨出光泽质感的贝母纽扣,如珠玉般啷当作响地滚落在地板,停在那张揉皱的堆叠的羊绒披肩前…… 温沉的声线掠过女孩子柔软耳廓,“good girl,继续。” 黑暗里,最后一道金属搭扣跟着解开,“嗒”的一声。她跟着抵住他的。 骤然挨紧,迟漪张着浓密眼睫,乌黑的瞳珠往上抬,深呼吸着凝向书房此刻阒黑的天花板,没有光源,慌乱视线只能惘然地飘忽,紧张愣忡间,桌灯开关又被揿亮,钴黄一束不偏不倚投落在那如上等羊脂玉雕刻而成的躯体上。 “可以吗?” 他这个人,总t在关键时刻骤然停下,故作一副“彬彬有礼”的英伦绅士派头问她意见如何。 这又何尝不是一件更为失礼的事呢。 迟漪咬紧齿关,偏过头,不肯再溢出一声令人难堪的呻音,缓一缓,才怄气地说:“大哥……以后对你的妻子,也能在现在……这么礼貌地有商、有量吗?” “啊——” 拽动那一念捻柔软腰肢的力道好重,骤然纳物,一度令她身体痉挛而颤栗。 “大哥不喜听,可我偏要说……”她沙绵着音色,即使身体的承纳度快被撑到极限,可她赌气时骨头多硬,伤人的话如何也不肯停下来。 下午,明微那些自说自话的无心之言,要论丝毫不影响她的心绪,是假的。 在某一个以为可以静下来的时刻,那些话便如同魔咒侵袭着神经细胞。一开始,是想通过翻译剩下一半的论文来转移注意力平复心境,然而,在见到他那一刻,理智轰然坍塌,她才倏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徒劳。爱一个人,又怎会忍住不去设想和他的有可能呢? 尽管,尽管——故事的开始,她早已预见这段感情会以bed end作为结束,才会在察觉之初,一次又一次地犹豫不决,想要靠近触碰他,又劝自己不如从未开始过。 其实,她这样矛盾到难以自洽的人,能和心仪之人谈一场正常的,能够好聚好散的收尾恋爱,是奢侈。 可是,可是…… 爱是一条歧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想豁出去,付出自己的勇气和坚决,想要‘舍命陪君子’,和他往前走得更远一些,再远一些,去看一看这条路上的风景是好是坏。 怕只怕,豁出了所有勇气,却骤然被人贯穿心房的动摇。 迟漪双眼霎时刺痛,偏身,无助地蜷缩起来。 “什么?”航程中,忙于处理集团部分项目的收尾工作,他无从休息,以至于靳向东对她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有些不明所以,他本能地将蜷在桌面上人往怀里抱得更紧一些,怕她受凉。 沉声又问:“你说什么妻子?” 迟漪固执地从他暖的胸膛偏离,把身体蜷作一团,一头蓬松而浓密的乌发随之在桌面散开,她瑟缩着侧过脸,无声而情不自禁地淌掉两行热泪,“……没什么,就当是我今晚表现不佳,扫您的兴了。” 怀里那阵橙花暖香远了,是她倏然的疏离,靳向东不发一语攥紧她手臂,寂静中两相僵持。 “……我有点累了。” 靳向东松了手,去拾地上那张羊绒披肩盖在她身上,修劲如松的身形却并未挪动半分,依然是将她围困方寸之间的压迫姿势。 “迟漪,我们把话讲清楚,好吗?还是说,有旁人在你跟前乱嚼了什么舌根?” “没有别人说什么。”迟漪一手拢着披肩,一手半支起腰身,湿乌的一双鹿眼撞上他漆沉视线,“我只是说句实话而已,大哥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吗?” 第105章 “我们早晚也会分开,我们的身份隔阂从来都没变过。靳向东,我们本来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所以你以后会有老婆……我都明白的。我会懂事的。” 她陈述的声线越来越低,一字一句描写着这些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有关他将来几十年人生的画面时,靳向东真想敲开她的脑袋,仔细观察一番,究竟装的是些什么狗血桥段。 他们之间要如何地悲惨收尾,才能对得上她的这般伤春悲秋。 靳向东低垂目光,逡巡着她莹白脸颊上的交错泪痕,不必如那晚般隔着万水千山,他能够亲手为她揩去,再俯首心疼地吻一吻她。 那时隔着遥遥万里,对于一个未知男人的嫉妒啮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沉着,现在想来未免都觉当时的幼稚可笑——他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已是命运对他的百般眷顾。 “迟漪,你信过我吗?” 他揉一揉女孩子凌乱的鬓发,与她额心相抵,目光交织,慢条斯理道:“你要是信过我一分,就不会这样胡思乱想。” “你我拍拖,你就是我的正牌女友,不是圈子那些什么乱七八糟、见不得光的存在。我无法对你轻易去承诺什么永恒不变,但我保证,我们没有分手,就绝不会发生你现在脑子里所预想的这些烂事,能插手我婚事的人,只有我奶奶和我母亲黎女士,她们都是很好很开明的人。十月金秋,我带你回京见我奶奶。到时恐怕还会叫你失望,发生不了一点狗血剧情里棒打鸳鸯的概率。” “……我不要。”迟漪急迫着拒绝,“我年纪还小,到时会说你荒唐的……” “就当,我一生中只荒唐这一回。” 他们的力量一直悬殊,他一个温柔有力的拥抱,迟漪就根本推拒不开半分。 夏夜里恒温空调的冷气荡下来,她用力呼吸,肺里被蹿腾的冷气搅得如刀割,她再也不想再抗拒这份暖意,将哭得湿热的脸颊埋进他充满清冽气息的结实的身躯前汲取他的体温。 误会化开,危机解除,和他接吻变得自然而然。 迟漪慢慢学会笨拙地换气,氧气流进呼吸道,她的声音还是绵哑的,“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万一万一,真到了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天——” 久未经历,他们都静止许久……以至于完全容纳使得她尾音都落不稳…… 宽大沉重的金丝楠木办公桌在静音毯上猛晃了下,迟漪留有最后一分未被蚕食殆尽的理智,她夹紧了膝盖,与黑暗中那双充满欲气的深目对视迟滞。 攫住她眼中潋滟水波,靳向东忽而间泄了气,他低叹:“怎么我们就一定要谈分开这个话题?” “我知道这是不吉利的话,也很扫兴,可是……你让我讲完—— “我答应你,不会轻易提结束。可是你也要答应我……让我成为我们之间那个,优先拥有分手权利的人。我只要这么一点微末的、公平,而已。”她说着说着,弯起一个笑,“靳向东,爱你这件事,已经花光了我全部的勇气,就当作是我未雨绸缪、杜隙防微。你得给我这样的公平,才能让我对得起自己。” 靳向东深深呼吸,一目不移地盯着她凄风苦雨般的笑,那双本该明亮却在今夜泪濛濛的眼,他多看一秒,心上也止不住地感到一阵一阵细密的痛。 她已这样说,他又该如何才能狠下心说他不答应。只能发狠地撷取已经捣烂的果实汁水。 第50章 50# 成为他的好学生 时间一晃到了九月。 新学期伊始, 港岛气候常年处在湿热之中,并未结束的苦夏总叫人心绪难宁。迟漪近来都有喝中药调理自身气血不足的毛病,运动和药物双重加持下睡眠也好很多, 再不会在夜半频繁惊醒。 往往清晨六点醒一次,因为这个点是靳向东起床晨练的时间。至于晨练项目为何从庄园的独立健身房转移到主卧的床垫上做起伏运动, 就要追溯到迟漪自身上去。 毕竟摘掉那一副佩戴整齐的宝石袖口,解开高定衬衫的钮扣, 再到熟练剥开金属搭扣的那双纤细又白皙的手,是她的。 七点二十,草草结束第一轮战争。 挂g7港牌的迈巴赫准时停靠楼下,男人西装整洁如新, 背脊平坦阔立, 抽身而去。 没早课的上午, 迟漪通常会睡回笼觉到十点再起床,简单吃半块黄姨煎的培根奶油可颂, 再乘地铁前往学校。是的, 原有的配车待遇最终以她不想过于高调为由的诡辩获取胜利。 重返香港校园也许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困难。 未知的恐惧最令人畏缩不前。过去记忆是暴雨压境常令人喘不过气来,可意料之外的是, 迟漪入学一周以来,一次也没有遇到过与记忆相关的人。 例如, 此刻应该身处隔壁法学院的徐缇娜, 她追着周的步伐也选了同一条道路。 又或是, 前来与男大约会的明微,在这一周里,从教学楼、各大图书馆、食堂,再到学校读书角或休息区……全是各色不一的陌生面孔。 这样全然的陌生,令她安心又觉怪异。 一直到又一个星期五, 上午课程结束,迟漪的午餐是在赛百味随便应付的,然后提上笔电包去law library自习。 法图自习室的座位是一人一位式的,互不打扰,也需要提前预约。这个时间段人还算少,迟漪找到位置后直接坐下,打开笔电,点击她久未登录的电子邮箱,本意是想接受刚才课上一位师兄传来学习邮件,没想到界面上布满红点,简单分理t好垃圾广告和一些失效消息,剩下好几条法语标题的邮件。 第一封以chere celia为开头; 第二、三封依然; 从第四封开始,变成了celia,没有任何前缀; 直到最近的一封,来自一周前,标题都没了,只有一句:vous avez disparu, ma chere? 不需要看署名,迟漪也猜到这位没有耐心的小姐是谁。 她快速敲字开始回复自己现状平安且并没有消失的邮件,以便对方安心。 隔着国度时差,sarah的回复快得令人惊诧。 sarah:“所以你现在是已经回国了?” celia:“没错,helen没和你透露吗。” sarah:“亲爱的,helen已经离职了。不过学校官方给出的通告是因为她身体原因,天知道,她看起来脸色红润身形矫健哪里像身体不好,真正的原因恐怕你知道的。” celia:“那我是真不知道。” sarah:“好吧,那你以后就留在中国,不打算再回巴黎?我可听说18区的red乐队一直空缺着一名贝斯手。” 指尖停在薄膜键盘一毫米的位置,迟漪视线也定格在屏幕上几秒,不由愣了下,回过神,回复sarah:“你知道得太多了,不会是暗恋我吧?” c:“警告你一下,sarah小姐,我已有男友,并且目前还没有分手的打算。” s:“你也想太多了,老娘男友也是换不停的好吗!噢!我的上帝!你先等等,你怎么能突然告诉我这些?你还是celia本人吗!请把那位高冷的、及其有边界感的celia小姐还给我,好吗。 第106章 好了,实话告诉你:是我去年和一个外校男生date,地点正巧在18区的一间live house,而当时登台演出的正巧是red,并且也正巧的是,我觉得那位浓妆艳抹的女贝斯手很像一个人。 是的,很不可思议的巧合,那一瞬间,我也感到不可思议。” 紧跟着两秒后,又发来另一条: “但是亲爱的,不得不说,虽然学校里的celia对大提琴是真的没天赋,但18区叫anna的那个女贝斯手,简直是个天才。” 迟漪忍不住对着屏幕弯起了嘴角。 她微敛长睫,想起了去年现在,她应该还在地下室里苦练新曲,为着茫然而不可预见的未来盲目地奔波,那时候很喜欢赚钱再攒钱的感觉,即便没有确切的目标作为支撑力,但她仍然是坚持下来了。 每一个繁星布满的夜里也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起身探窗,是路灯照动着塞纳河面的粼粼波光,那时候安静坐在窗沿看上两三小时,心理在重焦重抑的操控下,也会生出一跃而下的冲动。 但幸好,她于淤泥深潭里拔足走过,战胜克服过那些煎熬苦涩的黑夜。 “merci, mon amie sarah” 短暂的聊天结束,迟漪阅读一遍师兄传过来的资料后,退出邮件界面,沉下心,专心致志地翻读一本《翻译与跨文化交流》。 阳光从玻璃外的树缝之间漏进来,又消融掉,蜕变成一片浮沉光影。 看完大概2-3个章节要点,做完读书笔记,静音后的手机在黑色托特包里振了下,迟漪扭了扭酸楚僵硬的后颈,从电脑屏幕里抬起脸,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竟已不觉间流转到下午六点半。 东寰员工效率高在行业内是有目共睹的,本季度重项均已结项,下班时间统一在六点整,某位执行董事也不例外。 热恋中人总多注重仪式感,周一的时候,他们就约好周五晚一起去中环那边新开的一间餐厅约会。 约好的时间是六点见面,显然迟漪现在已经超时30min。 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的因素,她右眼皮猛跳了下,收起隐隐流动的心虚,迟漪镇静起身收拾好书本电脑,跨起托特包径直下楼。走出法图大门,迟漪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回起对方消息。 刚走一段路距,迟漪还未点击发送的手机在掌心一震,她扫过消息栏,跟着抬头,便看见了靳向东长身修挺站在绿影之下,掌心握着枚刚刚熄屏的手机。 他的身姿挺拔如青松翠柏,只着一件单薄的烟粉衬衫配浅灰西裤,未系领带领扣微敞,露出的皮肤白皙如凉玉站在着青绿葱郁的校园之间,不显商务,反倒衬出几分书卷气的清爽,像高校里的年轻教授。 自然,也引得来往女生们纷纷的侧目关注。 迟漪故意将步调放得慢一些,好让他不那么容易看穿自己的急迫心情。尚有一段路句距,在她前面经过的两位容貌年轻鲜妍的女学生渐渐停下脚步,主动上前同男人搭讪。不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不过转眼间,那两位女生亮晶晶的眼神光倏然消失,只剩被失落填满的恹恹神情。 不过年轻女生的情绪向来转变迅速,迟漪与她们擦肩而过时,听到她们已换了重点开始商讨晚餐地点。 两人都向着对方走过去,距离拉近,一暗一明两道视线轻轻撞在一起。 “……不是约好在校外等我吗?” 靳向东微俯身,主动接过她臂弯里有些份量的托特包,“是谁先失约?” “哦……”自知理亏,她瞬间哑了些气焰,低下头盯着地面走,又问:“大哥刚才是被搭讪了吗?” 靳向东忽将速度放缓,眉棱轻抬,沉敛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 迟漪被他这眼神盯得心虚,别过眼,低声说:“被搭讪也没关系呀,谁叫你皮囊不错呢。更何况,我下午也被男生要过电话号码呀。” “那你给了吗?” “……”迟漪仰眸,眨了眨眼:“你希望我给吗?” 对视一瞬,在这方面的推拉上,他想他永远会比她更先沉不住气,但为一件不曾发生的事而烦恼,不是他作风,他也不想对迟漪有任何情绪化行为。 于是,只平声说:“这是你的权利。” “真心话噢?”迟漪嘟嘴,眼神轻瞥过树影之下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庞,“靳董真是好大度的人,那要是问我要电话号码的是ex也没关系喽?” 傍晚黄昏如一道层次清晰的分界线,与他同行,女孩子一步跨过一块地砖,目光捕捉到男人深藏在暗流之下的情绪波动后,她眼神里透满熠熠光亮,还想趁胜追击着去挑战他的情绪阈值,红唇微启,下一秒,她随步调摆动的一截手臂被他宽大掌心握住,修长分明的手指往下,一如每次准确无误的插-进指缝,紧紧相扣。 身体向他倾斜,迟漪单手撑在衬衫之内的薄肌上,仰面时鸦黑的睫羽打着颤,热风涌过面庞,覆下一个苦橘气息的吻。 “假话。”靳向东啮吮她水红舌尖,缓一缓,喘息道:“迟漪,我当然在意,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女友和其他异性过于亲近,但我想把我的感受排在你之后。你明唔明?” 汲取到氧气的两秒,迟漪被吻得涨红的耳根渐渐恢复回脂玉颜色,她弯了眼眸,双手搭上他平坦宽阔的肩,光影落在她棕格纹学院风的百褶短裙上,一双雪白纤细的腿笔直匀称,肤肉之下是同色系美拉德小腿袜配一款经典棕白配色的小皮鞋,在她个人色彩的映照下,那些少女的青春鲜活里藏着几分摄人心魄的妖气,的确,很难让人挪开目光。 他能理解下午图书馆里问她号码的男生,很难讲,如果他们年纪相配,在同一所校园里遇上,他会不会也是那其中之一。 分神思索间,皮鞋鞋面踮起几道细微褶痕,香热气息拂过他脖颈上的那颗痣,最后游离至他的耳廓。 迟漪轻轻说:“靳向东,我好中意你此刻甘,你明唔明?” 棕榈树影摇晃在灰色地面,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一静一动两道背影竟像一对学生时期的爱侣般。 / 进入左边停车场,车位上停放着一台低调的benz。 靳向东日常公务繁重,迟漪为新专业而全力以赴,他们都只能从繁忙中抽空出来,因此得闲出门觅食也总是德叔先作安排,再由司机驱车前来接她直接去往目的地。除了主卧书房等一应私人领域,他们很少能长时间享受到独处时光。 因此,骤然见到这台空无一人的车时,迟漪略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他。 “德叔和钟师傅到点下班了。”靳向东淡t然解释,继而上前先替她打开副驾车门,喉咙一顿,他没告诉她真实理由是:确认关系以来,第一次和女友提出约会,他正式一点,也显得对她郑重。 迟漪坐上副驾,车门阖上,她低头把安全带系紧,主驾车门跟着一开一阖。 第107章 日暮降下来,车子一路平稳驶向中环,晚高峰的车流汇聚在灰暗里亮起一排红色灯海。 抵达时,两个人面对眼前电子提示牌上一个红色的“满”字而感到一瞬的怔神。 也是,他们都忽略了现在是周五晚上,各个商圈的停车位都很紧张,靳向东很快想出折中方案,这里离东寰大楼步行只有五分钟,所以提议将车停过去。迟漪稍加思考也不愿再多浪费时间,于是就在此地下车前往路口等他泊车。 今晚要去的这间餐厅,是她在某app首页上偶然刷到的推荐。 等他的时间里,迟漪又点开手机翻了一遍评论,餐品新鲜,价格适中,环境适中,店面也不大,评论区的人无一不说这是一个很适合与男友约会的地方。 这条街临近维港,餐厅一旁开着一家品牌名为“%arabica”的连锁咖啡店,店铺外罕见的竟没有排长队,海边热风燥人,迟漪索性进店点了两杯冰美式。 取号单显示前面还有二十几杯,这类咖啡店出餐时间短,算起来和他抵达时间不相上下。 whatsapp里同他分享过准确位置,五分钟后,迟漪从店员小哥手里取到咖啡往外走,靳向东正从街口的红绿灯牌处走过来。 接过咖啡,两人默契十足都将空出的另一只碰触对方指尖,轻轻勾缠,并肩往前。 十足养眼的一对,总引来往路人稍加侧目。 / 夜里十点,他们驱车回到深水湾。 benz缓缓停稳后,车子还未完全熄火,车内镜里投射出女孩子伏案苦读的乖巧模样,她潜心涤虑,将自己摆正到家属位置的靳向东也陪着她不作任何打扰。 回程一路她不想浪费睡觉时间,于是抓紧记了一些单词,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车已停下,迟漪快速收好笔记,一抬眼视线忽然落定在身侧这张脸上。 “记完了?” “没呢,下周是第一次小组合作,我怕自己出错,”迟漪眨眨眼,转过身直面他,“要不然你听我翻译一段,帮我指点一下?” “那你不怕我也有错漏?把你给带偏了。” “怎么会,你一个推免进剑桥的硕士怎么应付不了我这小场面。” 靳向东微眯下长眸,她对他总是受用:“那你试试。” 大概又在车内花费十五分钟,帮她解读了几个略微晦涩少见的专业性单词。 “你这样说,我就理解了。” 靳向东微一低睫,看得清微光里她姣瓷般脸颊上的绒感,开半截车窗,夜风涌起燥意,他沉声道:“书房里放着一些汉语释义之类的书,有空多翻一下,对中文的熟练掌控比苦练单词更有进步空间。” 两人身体距离的拉近,早已越过中控台,冷气流向那打下的半截车窗之外,热意蒸腾。 迟漪上身穿的是一件美拉德同色系学院风修身掐腰版型的衬衫配蝴蝶领结,此刻低首整理着托特包,朦胧光线勾勒出她微陷的腰身线条,再度直起腰,她齐整的领结歪斜了些,顶扣解开三粒,刚好露出锁骨以下的一片莹白皮肤。 抬起一双盈润湿亮的眼眸,盯着他的。 靳向东眉心微动,克制着,伸手去感受她身前位置的空调温度,言行举止都规范得绅士:“冷不冷?” 迟漪捏着托特包的手指攥成拳,暗舒口气,淡然回答:“挺热的。” “那我调低点?” “不、要。”迟漪没再给他一分目光,克制着侧回身:“下车,困了。” 手指触到车门把手时,几乎是心有所引,光线晦暗里,她身形忽顿,回眸撞上他深邃的目光,特意补好的水光唇妆都被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擦花一点。 心脏突突地跳。 他深沉视线精准无误地攫住她的,“今晚故意的?” 一定是晚餐饮过两口清酒的缘故,迟漪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生烫一片,她别过眼轻抿下唇,为自己申辩说:“冇啊,分明系大哥心术不正,我刚才也只是请教你学业相关的问题。” 先逾矩的,分明是你。 极具侵略性的热息向她倾覆而来,迟漪心脏跳得发紧,双手攥紧裙摆,偏头比他更快一步的亲过他的唇,没有技巧的吮动,大抵是水蜜桃漱口水的作用,她口腔渡过来的全是清新甜美的气息,仅如这般的浅尝辄止实在有些耗人耐心。 靳向东却是有毅力有耐心的那一位,不作任何进攻,只一心去扶稳她轻盈腰际。隔着单薄衬衫触及她脊骨骨节,这几个月,她的确是被滋养得气血红润,长大不少,但除月匈臀之外,其余部位不长一丝肉,瘦得令人惊诧。 和风细雨般的亲吻终于在她体力告罄时得到结束,迟漪被一道力带引着翻坐而上,背脊隔着他的掌心抵上benz的方向盘,上位姿态虽是女主导,但真实把控节奏引导的老师,却是他。 无论是ml,抑或是课本单词,两者之间的任何方面,他都已成为她的老师。 他教的慢条斯理,直击重点;她也理当成为他的好学生,习得一二分要领。 港岛的气候真是湿燥得不行。 每一秒都在蒸发她的汗液,迟漪眼泪又要淌出来,失声喘气地换了一个又一个称呼。 大哥,靳董,靳老师……一直换到那个难以启齿的“老公”,落在耳畔的那烫得灼人的呼吸乱得更凶了。 她的老师,终于毫不吝啬对她夸奖,“妖精。” 玻璃窗壁倏尔挂上雨珠。 一场细雨就如此淅淅沥沥下起来。 车内也是。 充沛得浸湿了雨衣,几乎撑破。 蹭到底部时,中控台上放着的其中一只手机骤亮了下屏幕,静音之下,手机开始振动,迟漪推了他一把,湿漉漉的眸光瞥过去——没有套壳的黑色裸机,是靳向东的。 “……你电话。” “……先不管了。” 黑暗里,男人低敛着眼睫,专心致志于吃眼前一抹直翘挺立的莹粉nipple。 理智脱离的前一刻,迟漪无端生出一种惶然感,空调冷气扫过来,她深深觉得心腔处突然有一块缺失的不安,她迷茫地抖了下浓密的睫毛,遽地挺直起软绵绵的腰身,探头往中控手机屏上看一眼那未接电话,哑着声线问:“……梁姨……是京市那边打过来的呀……” 炙的体温慢慢撤离,靳向东从中抬起一张英俊深刻的脸,挺峭鼻梁上挂着一滴清澈雨珠。 第51章 51# 万一我整夜都睡不着呢 梁姨是他奶奶沈嘉珍身边最为亲厚的佣人, 为人素来谨慎妥帖,做工二十多年来,从无差错。 更不会无端地在夜半拨来电话。 一小时后。 同梁姨挂完电话, 靳向东平复了下呼吸,下意识想去摸隔在抽屉里的烟盒, 定制木盒里空无一物。他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下,一时间情绪上的纷杂失衡, 让他差点忘了前段时间陪着迟漪戒烟,自己是以身作则那一个。 第108章 靳向东长身立在主卧隔间的窗前,玻璃之外一场雨水有停歇之势。 浴室里那一阵哗哗水流声也不知停下来多久了。靳向东回过神,侧去目光, 隔着一扇黑框嵌毛玻璃材质的屏风, 迟漪换了条黑色克罗心的及膝睡裙, 缓步绕过来。 手臂上还有没抹匀的身体乳,迟漪一边擦, 一边用沉静眼神看他:“是有什么事吗?” 她也看出来了。刚在车里, 他动作间不经意流露出微渺的急迫、慌神,他是那么一个不喜形于色的, 从来稳重端方,行为举止绅士优雅, 慢条斯理的一个人。 大概能让他展现出这般形态的, 迟漪也想到了——京市住着他那位德高望重的祖母, 沈老夫人。 老人家闲来无事很少有在夜里来电时刻,迟漪下车时其实就隐约感到不安,她不能随意的妄自揣测他至关重要的长辈。 靳向东也盯着她,须臾,他才开口:“我奶奶这个季度的体检报告下来了, 有些指标数据显示出来不是很好。白天她不许梁姨给我通风报信,她这个人脾气有些强,一直到她睡熟后,梁姨才敢来电话。” 迟漪虽没接触过这位长辈,却也忍不住轻皱下眉心,很快她意识到不妥,舒展眉眼,上前半步,伸臂拥住t了他的腰。 “那你现在回京市吗,还是明早?” 她的音色偏冷,在黑暗里突显出砂砾磨过的质感。 “没有那么急,明早六点的航班。”靳向东回拥住她,干燥温暖的指腹点叩住她腰心,他俯首将脸靠进她颈窝处,鼻梁蹭过,呼吸还有些重,缄默几秒后,他说:“抱歉,周末两天恐怕都没办法陪你。” 在他每一个得闲居家的周末,他们习惯相拥着消耗一个早晨睡懒觉,到了下午时分再一起前往书房,一个处理集团待办事宜,一个抱着笔电或是课本默读书写。 从日暮到黄昏,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其实有变动也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对上他这样认真执着的目光,反教她接收到另一个信息误差,好像这是他的一次失约。 “不用抱歉的。”相拥的姿势转变了,迟漪用额头抵在他胸膛,重复一遍:“真的没什么,只是一个周末而已。” 靳向东的视线逡巡过她的脸庞,干净透彻,眼神平和到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 顿了秒,他反问语态也平静至极:“你真觉得无所谓?” 迟漪愣了下,想抬起脸去看他神情,那只干燥温热的大掌落在她纤弱后颈处,拇指摩挲一遍,她瞬时感到哑然,有些不明所以。 有黑夜当作衬托,隔间顶灯的灯带呈现出一种偏灰冷的暗色调。 等她回复的两秒过去。靳向东用虎口位置抬起她的脸,女孩子乌濛的瞳仁里是男人冷敛的眉眼,掐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了些,迟漪遽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一阵的悬空失重,她瞳孔自然反应地缩了缩,流露出些微困惑的情绪,卡在喉咙里的声源快溢出来时,又很快地被他凶狠的吻尽数堵了回去。 津声迭缠落在暗室里显得分外绮靡,迟漪鬓发散乱,几缕浸湿黏在她的嘴唇上,眼尾红了。 年龄差的向下包容,一直让他在这件事上拥有充分的温柔耐心,几乎从未表露出如此刻般的暴戾狠意。 眼前画面一转,堪堪能遮的睡袍丝滑地垂落下去,里头那件吊带睡裙是精致钩花的镂空设计,玻璃镜面映出雪玉似的皮肤纹理。 抵近时,是隔着布料的,重量却让人无法忽视地似要直接从后推挤,迟漪的高敏感是惯性本能如何脱敏训练都无效。 她垂着眼帘颤栗了下,抖落了一滴在黑色瓷砖地面。 靳向东忽停下来,呼吸向下洒过她圆润肩头,“……为什么不喊停?” 意识还没能完全回笼,迟漪生理性的泪液聚集在眼眶里,她微侧首,对上他眼神,整张脸融在月光里显得迷惘地张动了下嫣红的唇。 他今晚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能转换成另一种人格? 迟漪垂着脸分神片刻,颈侧立时被衔咬了一口,不轻不重,让她猛打了一个激灵,奋力翻过身,两道力气顷刻间相对峙起来。 “……靳向东,你做什么?!” 靳向东盯着她,轻笑一息,漆沉眼仁穿透过夜色直直攫住她,双手被他控在玻璃面,“你生气了。” 迟漪觉得他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可思议,很快又反应回来,有些没好气地嗔他一眼:“……你、你这么做就为了惹我生气?” 她连泄怒都没办法做到十足的理直气壮,身体本能乖顺地接纳他的所有恶劣,怎么会不让他心疼、怜爱。 靳向东盯着她,把控在她纤细手腕的力道缓缓松了,转而用温和态度去抚慰她激荡的心情,一下接一下如抚慰婴孩一般揉着她起起伏伏的背脊。 与他对抗是蚍蜉撼树,消耗掉不少力气。迟漪也不必再强装别扭去抵抗,索性靠着他胸脯喘气。 “刚才对不起,迟漪。”阴影垂下,靳向东低敛下眉眼,语气郑重:“是我一时头脑发昏失了风度。有一段时间里,我总反反覆覆梦回我们在尼泊尔分开前的那个夜晚,你当时也是这么平静到眼里没有丝毫的留恋,让我……让我没有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言不由衷,可是曾经失去过,让我心里总生出一股绵延不散的后怕来。” “我知道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很不明智,甚至荒唐可笑,但是我——” “我懂得。” 迟漪打断他,因为心脏在跟着他的话而一点点发紧,她忍不住要深吸口气,才能缓解一点呼吸道被压迫导致氧气无法流通的涩痛感受。 停顿两秒,她在灯线下仰起脸,过分明亮的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跳转过这个令彼此都感到难受的话题,她故意很轻的说出来:“其实,刚才没有告诉大哥你实话。我喜欢你那样子,比向来温和的你,更让我有感觉呢……” 这句话带来的长尾效应一发不可收拾。 港岛这时节的夜雨落得没完没了,哗啦啦浇下来,要将夜里行路的人都淋透。 第三轮结束在半夜三点,迟漪将自己蜷在一张柔软的墨绿色羊绒毯里,床头灯光色是钴黄的,照在她如上等羊脂玉般光泽透亮的肩颈皮肤,上面拓着一枚接一枚的暗红痕迹,触目惊心。 靳向东擦干头发,披着条淡灰浴袍从浴室走出来,一眼望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走过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迟漪,“喝点再睡。” 迟漪脱过几回水,想了想,拢好了薄毯,就着他的小臂缓缓趺坐起来,抿了几口,润一润干涩的喉咙。 靳向东的目光从始至终停留在她那里,任她靠在肩头缓一缓,一件春夏款的绸质浴袍和一条若有似无得毯子挨着一起,不过是似有如无。挨着体温,每一次轻微挪动,都能明显感受到两团柔软擦过手臂的触感,怎能不引人遐想。 第109章 迟漪困倦地抬一台视线,落向床头柜上放着两只patek philippe的鹦鹉螺对表,那是他托人从瑞士带回来送她的开学礼物,与他同款。此刻,白盘和深蓝盘的指针指在同一时间。 她问:“三点了,你还睡吗?” “歇一会,不睡了,等你睡着我再走。” “万一我整夜都睡不着呢?你就不走了吗?” 做完后一两个小时里,她处在最需安抚的阶段,一些挽留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靳向东垂目盯着她酡红脸颊,思索几秒,“要不然你跟我一起——” “我会想你,我会等你回来,哥哥。我承诺我一定不再食言。”朝夕相对的时间里,她最是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所以才用很细微的声音打断了他,含糊着:“我好困哦,快休息吧。” 说完,她躺下身,翻过去,面向着那面被抹花了的落地窗,身旁那道热的体温忽而撤开,迟漪心脏骤收,闭上眼,落地灯光灭了,黑暗里薄被窸窣的响动被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恒温空调被调高至26摄氏度,她畏寒,这个温度最适宜。 不敢再多想,多想一秒钟都会可能引发她的失眠症。 她不知道,在睡意席卷理智的那一时刻,骤然离去的温热体温再度将她紧紧圈回了怀中。 / 时间紧,私人飞机目前还在保养期,不得已,德叔也只能订到一架小型机的商务舱。 落地首都机场已是九点三十分,车子提前候在机场的地下车库里,四九城机场至市区有一路的交通灯需要经停,最后抵达昌和里的沈园时,凑巧还能赶上顿午饭。 秋阳照着满庭馥郁花草,梁姨将人从前厅迎进来,绕过回廊亭台,穿过一道道垂花门,才到了老太太平时居住的雪竹园。 靳向东今日抵京的消息还未落进老太太耳中,乍一听到门外有脚步传来,沈嘉珍也一眼未抬,扶了扶眼镜框架只专注于眼前伏案写字。 沈嘉珍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严于律己的人。平均每日阅读的标准须达到2-3小时,并伴着记录一些摘要的习惯在练字同时加深一遍记忆,这只是她身体力行坚持了几十年习惯里的冰山一角。 正是因为这个习惯,即便到了而今的耄耋之年,她那一手小楷字体依旧能写得工整秀美,笔画收放自如,平稳到丝毫不输给那些四五十岁在书法界小有成就的晚辈们。 时间差不多,阖上书,沈嘉珍一抬眼,动作都跟着僵滞几秒,待看清明门外海棠树下立着的那道颀长身影后,她忙收了钢笔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系上条丝巾,t走出去。 “ethan。” 靳向东应声上前一步,主动俯下身将手臂递过去,“早晨,沈女士。” 沈嘉珍不吃这套,又看了眼德叔,而后肃着脸色问:“你要回来怎么又不提前说?” “是我的不是,我以后回家都先给您传封邮件,等您审批通过了,再进门。” “说得好像我这老太婆多刻薄似的,不要自己孙子回家。也不先检讨一下你自己,是不是为了怕我给你安排相亲,都有一阵儿没主动回来看我了。”老太太面上闪过丝不悦,眼底却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喜色的,说到这,她用力拍了拍他手背,“先吃午饭,下午自己准备一下,到书房给我作宁市项目的述职汇报。” 沈嘉珍喜静,往常都会吩咐厨房在雪竹园偏厅里解决一人份的一日三餐,这方面上,她有些懒得挪动。旦逢小辈们回来,才有兴致去往正厅用餐。 一席午餐备得十足丰盛,整整十八道菜肴,布满整张紫檀木圆桌。 林一德与梁姨得老太太授意,跟着落座,一餐饭用得还算是其乐融融。 到了午后,祖孙二人单独去往书房,途径一片小规模的竹林,那边有一条青石板路被佣人们日常护理得很好,十分整洁平整,靳向东仍上前微躬背脊,扶着老太太稳步而行。 一前一后跨进书房大门,阖上雕花门窗,揿亮室内明黄的灯光,老太太往书案前稳稳落座。 靳向东幼时跟着她身边,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泡茶,净手烫器请茶洗茶……繁复十三道工序,最后才是品茗。 恭敬递到老太太手中,她拨盖嗅了嗅,是上好的金骏眉,而后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小梁还是都给你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我人老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很清楚,哪有人能那么顺利就健健康康舒舒服服地活到一百岁。ethan,你说是不是?” “您当然可以长命百岁。” 沈嘉珍笑了笑,端详他一阵道:“ethan,我还记得你母亲第一次把你送到我身边时,你才三岁,处在那么不知事需要依赖长辈的一个年纪,你却懂得主动走上前同我和你爷爷鞠躬问好。” “你从小就没有让我和你爷爷忧心过。学业上,你从香港转到内地能自觉懂得更加地奋发向上,拔得头筹,不需要人在旁鞭策,也能将每件事都做得妥帖周密。” 长辈说话,他甚少有主动打断时刻,但也许是祖孙之间二十年来的默契所致,靳向东第一次打断她,“奶奶,我这二十年从未让您忧心过,这一回,也请您不要让我忧心,好吗?” “你回来之前,我去301找钟教授谈过一回关于我这次的情况,目前还没有下定论这次胰腺肿瘤是否属于恶性的,况且据数据统计也显示胰腺癌发病人群占比是11%,你怎么就知道你奶奶就属于最坏的那一种?” “是11.87%。”他纠正,静了静,然后说:“我当然希望,您只是良性肿瘤。” 沈嘉珍停缓了几秒,没有再想继续往下与他探讨的心思,她深知靳向东对自己是多么的谦恭孝顺,再往下,未免对他太残忍。只静静看了他会儿,饮口茶,接着又问他:“好,这些年,无论是什么事上,我素来对你都是绝对信任的。我今天想问一问的,是有关你自己感情方面的事,该认真考虑一下了。” “你既然都回来了,不妨这两日去和中恒国际的千金见个面,喝个茶什么的,合不合适另说,你总得迈出这一步,对不对?” “我不愿意去。” 沈嘉珍抬起眼皮看他,“为什么不肯去?” 靳向东滚了滚喉结,正色道:“奶奶,我目前已经有正在交往的女孩子了。” 沈嘉珍脸上神态纹丝不动,没有分毫诧异,只问:“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给奶奶看一眼吗?” 几乎是那一霎间,靳向东懂得了沈嘉珍屏退四下,与他书房谈话的真正意义。 是了,他怎么就能忘了他家这位老太太曾在香港是位什么人物。 她是政-界沈家的幺女,自幼跟着父兄在马背上长大的,十几岁时也曾提起枪杆上过战场,漫天硝烟下的枪林弹雨都吓不住这位沈家明珠,更遑论,这段时间,他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所有行径。 第110章 蓦的,靳向东忽觉有那么几十秒钟,呼吸被全面遏制住,他沉默着半垂下眼,仍坚持道:“再等等,目前是您的复查更要紧。” “ethan。”老太太搁下了手里那只珐琅彩的万花二才盖碗,那一双眉眼冷肃起来时,生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沈嘉珍沉下口气缓缓道:“奶奶现在就想问你一句,是时机未到,还是她目前身份不允许现在来见我?” 靳向东心头猛然一震。 缓一缓,他已竭力在这位他平生最为尊敬的长辈面前,保持着一份冷静,“是时机未到。” “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 深水湾道11号的灯火夜夜长明,车库里那台benz e是他初进集团实习的第一个项目成功后购置的,一直闲置着,如今每日往返港大校园,他如今购置的物品都是成双成对……诸如此类的事件数不计数。 他的心意如此昭然若揭,大张旗鼓。 又怎么能,让人一无所察? “前几年,一德陪你回香港,你总是集团酒店两边来回,那套房子你住过几次屈指可数。5月份庄柏清回国,是和你约谈的价码,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好大的本事能学着外面人那些手段趁你蒋伯伯生病阶段,对嘉骏乘虚而入,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爸爸手里要做的项目是不得不叫停了,到现在为这件事焦头烂额,都没能查到你头上。 连我这个祖母,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能把一个人藏进深水湾的房子里养起来。ethan,你要为了她和庄柏清这样的人联手。与虎谋皮,你有没有考虑过有朝一日被虎反扑重伤,又该如何应对?” 沈嘉珍盯着他,那一双眼睛很大,却被岁月布满了痕迹,便将里面的情绪无限扩大:“ethan,我以为这么多年你都不肯轻易和任何一个女孩子发展下去,是为你心里那份坚定不移的责任,是为你不肯辜负他人感情。我也想做一个思想进步,与你们年轻人谈得来的祖母,所以,一直以来,我在这方面并没有真的对你加以规束过,可是在这件事上,我认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你还记得当初你爷爷赠你那架湾流g650时,同你说过的话吗?” 他答:“君子坐而论道,起而行之。” “君子当‘敢为’‘善为’,这是你爷爷在世时教给你的话,不是教你一次又一次为了儿女情长抛掉要紧公务,不远万里也要飞去见她,甚至还闹到了御园,那晚宾客云云,你真当自己手眼通天,当那些监控也都是摆设吗?” “扳倒嘉骏一直是东寰近年来推进的目标之一,我只是拉快了进度。”靳向东皱眉,“再者,我和她是基于正常恋爱的状态在持续往下发展,她不是我养的鸟雀,也并没有您所谓的金屋藏娇一说。” 祖孙对峙,书房里一时间鸦默雀静。 半晌,那只珐琅彩瓷的茶碗“砰”一声砸在地上,裂得粉身碎骨,茶水飞溅,大片水渍洇在了男人西裤一角,渗进面料烫过他的皮肤表层。 这是沈嘉珍近十多年来,少有的怒火,“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她不是别的姑娘,她姓迟,她生母是你父亲靳仲琨领了结婚证的合法妻子!即便你不认,在名义上,她也是你妹妹,和明毓、明微的身份是一样的!你明唔明?” “我不在乎,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况且在法律层面上,我和她也不是兄妹关系,我也从未把她当成过妹妹。” “但是您于我,也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不能失去的人;回京市之前,我曾和她说过,我祖母是个思想很开明的老太太,我知道,您现在的怒火是基于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所以我理解您,也不奢求您现在就要被迫去接受。只是,我希望您能给她一次机会,对她哪怕只是一点微末的、公平t的,看待。”话落同时,又一只名贵瓷瓶砸下来,碎在他腿边,靳向东仍旧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光影下,他的眼神坚毅沉静,背脊挺阔,站得笔直如松,喉咙轻滚了滚,他再度深深舒动口气,语态几近祈望:“就当我拜托您了,行么?” 她这个长孙,看似儒雅温和,其实内里却是个眼高于顶的顽石一个。 沈嘉珍还记得,靳向东小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年纪,靳章霖的一位战友来家里做客,当时会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只枪-支模型,他喜欢也不说,只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人家眼明心亮瞧出来了,提议送他,要求是想听他叫一声爷爷。 他当时怎么答的?他一本正经的说:我爷爷坐这的,你不是。 当然大人们不可能和孩子计较,也只将这事当一个笑话化解,这模型最后还是给了他,可自那以后,东西成了他的,旁人却是一厘一毫都碰不得的。 所以当他这句话里的份量落地,沈嘉珍挺得笔直的腰杆微不可察地晃了晃,清臞却炯炯有神的面容在窗牖透进来的日影下显出几分惨白。 这是从她引以为傲的长孙口中,再度证实过一轮的一个已成既定事实的答案与态度。远远比那一日,桌案上摆得赫然在目的一沓接一沓的调查资料、相片,更为让她意冷心灰。 她凝视着靳向东此刻异常坚毅且笃定的眼神,再度问他:“你就这么舍不得她?” “是。”他答得义无反顾,毫无犹豫。 “可是ethan,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那边知道了,又该如何去办?” 感情的路上,一个人的坚持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沈嘉珍不忍地看着他,“你知道,奶奶从来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你对她这样坚持不渝,那么她呢?” 有的话不必说得那么满,他多聪慧,怎么会不明白,那孩子如此年轻,又是否能做到如他一般的铜心铁胆呢? 人到暮年,一旦经历一次病症,面对一次生死,回首总想要多留住一分什么。 而于她,最为挂念不过的,便是她投注半生心力培养的ethan。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他的回答那么不给自己留后路,根本找不出一厘、一毫、一丁点儿可以动摇的余地。 沈嘉珍微张着唇,她想问那你呢孩子?可是她却没再说一字,只是盯着她一手抚养谆谆教导着长大的孩子,那是格外长久的一眼,好半晌,她忽摇首叹息一声:“ethan,你总让我想起你爷爷年轻的时候。” “我和他是少年夫妻,一生一起养育了四个孩子,你父亲,你的两个叔伯,还有你最小的姑姑,他们的性格有的更像我一些,却都不太像你爷爷。一直到你出生后,那时他常同我说,你最像他。你们……简直是如出一辙、非要如此一意孤行。” “罢了,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111章 “这回是我伤了您的心,对不起。” 雕花长门一推一阖,院子里那海棠枝叶微微摇曳。沈嘉珍往外眺去一眼,当初那个清瘦漂亮的小男孩已然长大了,身形颀长,西装革履,眉眼间那坚毅不移的神态都像极了她那已故的丈夫。 老人敛回目光,而后深深闭上苍老而沉重的眼皮,她将腕子上那一串佩戴多年的珊瑚珠串拨动几轮。 须臾,她睁开眼,往更深更里的隔间走,拨开竹帘,里面是一座供着香火的佛龛,而上方挂着一张裱框细致的黑白相片。 那是靳章霖年轻时的模样,眉目深邃、英姿勃勃,轮廓冷锐又深刻,板着一张脸,将自己扮演得那么严肃不易亲近,曾经也差点就这么唬住了十几岁的沈嘉珍。 她的声线不再平稳,望着那相框里的人,喃喃道:“雪松,我这脾气,怎么……也变得像你当年一样臭了。” 第52章 52# 跟我回京市 胰腺癌肿瘤, 是万癌之王。 为了能更准确无误地排除掉恶性晚期的可能,有些检查化验都是无可避免的;相对同时,频繁的检查项目也难免会令老人感到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以至于, 九月份的最后一周,靳向东几乎是在301的院长办公室度过的。 等待结果出来的时间最是煎熬, 无论是对于病患本人,还是家属, 都如一场未知的硬仗即将到来。 又一次在钟教授的办公室里结束了一轮谈话,角落里放着的座钟指针转到了夜里十点,靳向东起身告辞离开,轻阖上门, 医院走廊一派的空寂漆黑。 他走至尽头的风口位置偏首点了根烟, 静静抽完, 散了半小时附沾在身上的烟味以后,才又上电梯折返去vip特护病房。 这个点, 先前梁姨就已给他来短信说明沈嘉珍已睡下了, 他过来也只想看一眼,定一定心。 梁姨收拾完出来, 抬眼便瞧见了门外长椅坐着的那道身影。 “向东。” “梁姨。”他起身。 “你这孩子,说了晚上不必来。怎么人都来了又不进去了?就守在外头吹冷风啊。” 靳向东扯了扯唇角, “天太晚了, 我在外面站会儿就行。” 梁姨怀里还抱着老太太夜里刚换下来的一套湿衣裳, 这么多年她和沈嘉珍朝夕相伴的时间,仔细算下来,比她的丈夫和女儿更长久,人心都是肉长的,岁月累积的情谊比金贵。 她低了眼帘, 回想起住院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祖孙之间的氛围一直冷淡着。结合下来,梁姨多少也察觉到是为了什么,只是身份隔阂摆着那里,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只苦了笑下,“梁姨知道,有些话不该同你说,梁姨也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懂事……但,我也心疼你祖母,她现在这年纪,很多时候和个小女孩是差不多的。向东,有些事上,你多体谅下。” 感应灯忽暗忽明,靳向东垂了眼睫,神情未辨,“梁姨,您放心。我不是和祖母置气,我只觉着,这一回我有些令她失望了。” “好,你不怪她就行。”梁姨没忍住抹了把有些模糊的视线,稳了稳情绪,同他说:“听说你明早集团还有个要紧的会议,先回家休息吧,夜里有我守着你祖母,你也放心便是。” 那个晚上,靳向东并没离开,他在走廊长椅上坐到了清晨六点过。 夜里两点时,梁姨推门往外眺一眼,颀长一道背影当时正立在那风口位置,她微叹一息,出去递了张毯子。 / 钟教授的诊断结果出在九月最后一天,结合最初影像报告书上显示的肿瘤大小在1.3*1.0cm,再到住院后所做的加强核磁共振等,判断了肿瘤位置应是在胰颈部位置,良性可能较大。 钟教授给出的建议是先做开腹手术,如判断无误,是在胰颈部,那就切中段,做局部挖除,如在胰头,则必须做十二指肠切除。 沈嘉珍这次住院是大事,所以香港那边也是一并通知了的。 靳家二房、三房的人是同时落地,一起往301赶,得知诊断结果前,已有人在走廊偷偷哭过一轮。 下午等来了结果,几乎是让全员心中那一块悬而未决的巨石,痛痛快快地砸下来。 病床前此时不缺人服侍着,靳向东便同钟教授便回了办公室协商了下开腹手术的具体时间。 再回病房,他推开门,窗明几净,梁姨满面笑意,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德叔则候在一旁陪老太太聊天。 二伯、三伯一家也不闲着,总之老太太脸上的愁云都拂散了不少。 靳向东在门口站了会,想起上周,他家这位沈老太太为这住院一事又小发了一次雷霆,这回是没再乱砸家里那些值几十万不等的清代瓷器,只是冷着脸骂人。 病房打理得再整洁卫生一尘不染,也是比不得她那座雅致宽敞的雪松园一厘半毫的。 身处医院,即便是单人病房,消毒水味也根本散不全。而老人在病中,情绪的敏感也会在无形中不断扩大。 那段时间,靳向东每进一次病房,旦逢只剩祖孙二人独处情况,气氛便会直降到冰点,双方都在无声中僵持,谁也不主动提起,但谁也不肯就此让步。 他骨子是极其温良孝悌的品格,照顾长辈一事上,他事必躬亲做到事无钜细、尽善尽美的地步。有时看得梁姨与德叔二人都动容。 尽管如此,老太t太也并没有对这个在感情一事上,如此冥顽不灵、固执到底的‘不孝孙’假以辞色。 梁姨最是火眼金睛,一见门外那道影子,忙起身就想把人往里迎,却叫沈嘉珍冷不丁地甩了脸色。 “梁姨,公司还有事没办完,我先走。”靳向东立在外头,也不叫梁姨难做,只朝里颔首,“奶奶,各位长辈,晚上我再过来。” 沈嘉珍没理会,其余长辈倒是笑着应下。 林一德是清楚他全部行程的,下午集团的确还有事,也没多话,只恭敬着同众人告别,跟着一道离开病房。 二房三房是连夜赶过来,没休息好,派遣的司机过来接他们往昌和里的家中休整一下,届时再轮流过来探病。 整个下午,病房的门开了又阖上,一直到只剩她们主仆二人。 梁姨握着手里削好的另一只苹果,已经慢慢氧化,她又垂首坐回来,把苹果垫在张干净的纸巾上,“老太太您明明最知道,向东是多懂事一个孩子。集团那边是耽误不得,但您这边他更是注重的,每天都是两边来回跑,我今天中午特意问过司机和小李,他们都说,向东这段时间几乎都没合过眼,白天在外人面前瞧着倒是精神的,但一阖上办公室的门,茶水咖啡都是不停的。到了夜里,你自己有时候醒了……也看得见门外走廊守着个多高的影子呐……” 沈嘉珍别过脸,“你还说,他站在外头怎么就不是故意吓我。” “您呐……还说向东倔,分明您才是倔得很。” 第112章 沈嘉珍淡嗤一声:“你就这么心疼他。” “你要是不心疼,我还多费这口舌做什么?”梁姨抬眼瞧她,没忍下心,握了握她骨节嶙峋的一双手,“您才是最口是心非的那一个,明明都心软了,还不肯承认。” “……阿梁,你也知道无论大事或是小事,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是最顺着我心意的。可……怎么在这件事上,他就这么去钻牛角尖,竟是铁了心的想要和我一直僵持下去。”沈嘉珍捧着手中水杯,盯看着窗外那片秋景,默了瞬,才继续说:“你说,万一我真走了,谁又能不辞心力地去给他兜底呢……” 她从一开始就对那对母女做过一轮身份背调,那时只注重到迟曼君这些年的所有轨迹走向,后来再翻那小姑娘的,有些岁月竟是一片空白。 一些痕迹抹掉,那必然是发生过什么不得不抹去的事件。 她不能拿这份未知,让靳向东去赌。 更何况,她手术结束之后,才从二儿子仲谦那里得知,靳仲琨陪着迟氏在洛杉矶医院里保胎。 这些话,沈嘉珍藏在心底,梁姨看她阖了眼,明显不愿再谈的模样,一时竟也不知又该如何。 暗自叹息的工夫,病房的门忽被叩响,两道目光齐齐向着门外看去,梁姨定睛看清外头那张脸蛋,焦灼不安的心情瞬间有了底。 门推开,外头走进来个穿精致洋裙,扎鱼骨辫的漂亮女孩子,一双熠熠发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里面的老太太,她嘟起嘴,十分不悦道:“奶奶,您都这把岁数了,做什么还要给大哥兜底呢?他自己的事情,难道不能自己解决吗?” 明毓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祖母身前凑,直将脸都埋进祖母怀里,她还记得她祖母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味,小时候她常在这气味里酣睡。 / 十月中旬,周一上午。 沈嘉珍的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钟教授也松口气,只说还需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方可回家修养。 靳向东下半年的出差事宜推了大半,留在京市照看老人是他目前重中之重的事情。 每日从东寰落班,沿着长安街,返回昌和里的一路,他才能分些心神看一眼手机,想知道他发出的消息是否得到回复。 又或者,迟漪是否有主动联络他。 而最近黎明毓回国,在祖母手术顺利之后,她缠人的对象又多了一个,是她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 “哥,你在手机上也可以处理工作的吗?” 靳向东摁灭屏幕,抬眼睇她,“德叔给你找的家教,明天早上八点会来家里。” “什么!”明毓瞠目,商务车空间有些距离,她屁股一挪,凑近她哥,攥紧了他西服袖口位置,“你简直就是个暴君!一让你不满意,你就要折磨人!我不学,我是回来陪我奶奶的!” “德叔,您评评理呀!” 明毓急得差点跳脚,靳家人个个学习都好,尤其是她大哥,偏偏就她黎明毓门门学科都只能拿b,学习这件事,真的要靠天赋,她这么一个正直勇敢美丽的小女孩,身上为数不多的痛点,也只有学习了。 林一德从副驾回头,温和笑了笑:“明毓小姐,您也说了,ethan他是暴君,我等哪敢置喙。” “可是,您是暴君的长辈嘛……” “您也是暴君的妹妹嘛。” 靳向东的时间从未如此有限,甚至算得上局促。 他低目又瞥一眼手机,又是一个周四,留京的两个月里,他每周四都会匀出时间飞一趟香港。 等身边人安静下来,他漫不经心地一瞥目光,“明毓,等会先送你回昌和里晏爷爷家里,晏晴好今天在家。我这边还有事要办,不能陪你,你有事就给哥打电话。” 注视着车里那束哀怨的明亮眼神,靳向东顿一顿,又道:“放心,你手机的收款短信马上到。” “暴君万岁~德叔,请您一定照顾好我哥,天气冷记得给我哥哥加衣喔。” 商务车缓缓滑停在昌和里巷口前时,明毓手机一震,仔细数过是7位数无疑,她毫不犹豫下了车,脚步轻盈往里走。 林一德同明毓挥手之后,摇上车窗,神情平和问:“现在去机场?” 后视镜里,他略一点头。 / 私人飞机从京市飞香港需要两小时,再从机场抵达深水湾,总在凌晨一点多。 这周四,是在夜里十点过。 轻轻推开主卧室的门,里面的呼吸声绵长均匀,脱掉沾了凉风的外衣,他和衣上去,隔一条薄被拥紧了那一阵还肯停留在他怀里的暖香。 迟漪慢慢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缓一缓,她侧过身,眼神里透出些茫然,循着一丝微渺的光,用指尖去描绘他倜傥轮廓。 “好想你……” 靳向东指腹抚过她眼尾,“是答应过想我,还是自己想的?” 他问得好奇怪,迟漪盯视他片晌,压得困倦的声音里带一丝缱绻的哑,又一遍,“……是我想你,总会梦见你。” 梦里有他的话,不止说过一两遍。 靳向东搂着她腰肢的小臂一僵,是那句我想你,像是一把利刃直直扎进了心脏,喷溅出鲜热的液体,滋生的痛感迟缓着弥散至四躯肺腑,能在分秒间将他疲倦到麻木僵滞的身体骤然唤醒回温。 他竟有些迷恋这样的感觉,大概是疯了。 凑近,靳向东低头吻上去,黑暗里,他一点点撬开,吻下去,再往下是慢慢地吃。 一字一字是那么混帐,他问:“哪里想我?” 这些时间总是聚少离多,时间短到做什么都不够,却又总想留住些什么。 其实最开始,都只想相拥而眠。可一旦交换体温,那些明显的身体特征,是比心脏更想念对方的存在。 他们要在月亮未沉之前再一次道分别,所以他们如此珍惜这一个夜晚。 迟漪大概也是被他逼疯了,不再为激荡的反应而感到羞恼,坦诚地呜咽:“……想你,心脏和身体。” 紧绷着的神经只能跟着拉链一起断在这一秒,从未如此急迫、紧张、焦躁难耐到差点戴反的地步。 “沈奶奶……”迟漪咬牙吞着,她在上,往下俯视他眉眼,自己却是那么泪眼濛濛的,“手术很顺利,对吗?” “很顺利,目前情况恢复也还不错。” 迟漪轻颤了颤睫,一滴泪划落在他颈窝,“那就好……那就好。” 靳向东怔了秒,就着目前的状态扶她坐起来,一手揿亮了床边的落地灯,盯牢了她的脸,沉了呼吸问:“怎么突然哭了?我不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眼神微闪,抬起手臂擦了把脸,然后压下去抱紧他肩膀,低声说:“冇事啊,你用劲太重,我就很容易哭……” 掩住脸庞的姿势,靳向东不能再看清她眼底涌动的情绪,他垂下眼,脑海里反反覆覆的,是他祖母当时在书房里说的那句:那她呢? 第113章 不知是否是心魔作祟,靳向东忽停下来,拇指扣住她精巧的下巴,缄默对视的两秒钟,他抿了下唇,微笑t问:“快到圣诞节了,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迟漪靠着他胸膛,摇头:“还有两个月呢,现在沈奶奶的身体重过一切。” 靳向东勾一下唇:“她如果知道,你能这样惦念她,会很高兴的。” 对象是旁人或许是高兴的,可如果是她,却不一定的。 迟漪不想在这一刻败兴,于是顺着他回答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慢:“真的吗?” 靳向东扣稳她的腰,以更加紧密的形态,慢条斯理地将这布满迷障的话题拨开了云雾,抵达了庐山,“跟我回京市,一起去见一见她,不就知道了?” 顷刻间,迟漪背上泛凉一阵,她睫毛抖了抖,身体也颤了颤,抬眼回视他。 那一道从容不迫的视线如蛛网般笼住她,无处可逃,要一个答案。 第53章 53#精修 我已经独自冷静过那么久…… 窗间过马, 从香港的夏天到香港的冬天,一个学期的结束,竟只在倏忽之间。 hku的学习强度可低可高, 对于大部分外地学子而言,是无法虚度光阴的。即便只是来镀金, 也要拿些本事回去才行。 十一月三十日学校结课,再从十二月一日起进入一个复习周。 图书馆、学校宿舍、周边可租赁的小区楼……灯光都是可以亮一整夜的, 昼夜不停着交替,临考试周也越来越近。 迟漪也在其中。 按照香港的教育制度,内地高中三年就等同于香港中学七年,迟漪即便是在读两年预科阶段, 也没如现在这般点灯苦读过。 谁让她身处文院, 学长学姐们都曾作出表率, 留下优秀答卷与文章。 勤能补拙这个道理,适用于每一个迫切地想要往前冲的普通人。 从图书馆复习结束, 时间都过了凌晨。为图方便, 迟漪在11月初时租了学校附近小区的一间公寓,香港寸土寸金, 三十平的一居室,每月租金在9k港币。 从银行卡支出这笔消费时, 她只庆幸自己补办了银行卡, 还留有些存款, 暂能负担得起这笔开支。 而这近一个月时间里,她回深水湾的次数越来越少。 黄姨会定期给她打电话,有时以她学习辛苦为由,想派司机来接她回去改善改善伙食;有时以为她调理身体的中药药方为由……总之,每一回的电话里都在关心着她。 迟漪拒绝了司机接送, 忘记从哪一天开始她已经习惯上坐地铁,窗景一页一页翻,她也一趟接一趟地拖着那只行李箱慢慢装点着私人物品挪进公寓里。 她和靳向东的最后一次见,停在了10月31日。 那个话题无果之后,日子依然在过着,他祖母的病情恢复很不错,定期复查的情况也都良好,她在心底也由衷为他开心。命运总多眷顾,如他这般生活在鲜明有序世界里的人,他值得拥有这样的人生。 10月底那次,靳向东在香港停了三天。那个节点,他的重心开始慢慢恢复到公务上,到了晚上,两个人都沉默地躺在床上,夜色那么浓,感官就变得尤为清晰透明,辨不清是谁先主动靠近,只深刻记得眷恋的温度。最后一晚,他们一直在做。 可能也有赌气成分吧,她连熬不住的声音都不肯出一丁点,全部吞下去。 靳向东离开香港的那个清晨,德叔七点过一刻来接他去机场,她睁着眼,把时间一分不差地刻在心底,又或许她整晚都没有睡过,清清楚楚听见他在电话里提起‘墨西哥’三个字。 门关了,一句留言没有,他们那段时间连入眠的姿势也是背向着的。 迟漪身体蜷起来,拉紧了毯子。 一个月过去,whatsapp里一条新消息也没有再传来。 迟漪也不会再留意未读信息,她更清楚,自己也是有生活重心的。冷战对她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比不过她当下的考试,也比不过她在学校里新认识的,可以一起交流、一起约饭的女同学。 期末考试前,文院里组织了一次聚餐。 迟漪是出国后开始选择不再参加这类活动的,但这次,也许是为了缓解考前压力,又或许是为她能拥有自主权,她选择参加。 聚餐地点定在尖沙咀的一间英伦风西餐厅。 今天是周六,她昨夜又通宵了一轮,中午十二点才有困意睡到下午四点多,简单拾掇过一遍直接在公寓楼下打的车出发。 同学陶西比她先到,周六这个时间段,这一带塞车情况很常见,大约在门口等了她十几分钟后,两人才汇合。 “celia,这里!” “cici对唔住呐,我睡前忘定闹钟。” “你又不算迟到,我比较擅长提前而已嘛。”陶西动作亲昵又熟练地挽住她胳膊,“我们先进去,我给你说今天晚上还有工程学院的一个学长来参加,刚我都没敢一个人先进去。” “为什么不敢进去?”迟漪有些困惑。 陶西是南方姑娘,165的身高一点也不算矮,只是迟漪属于高个子纤长的女生,两个人之间还是隔了半个头的差距。 陶西很喜欢以小鸟依人的姿态把一半脸颊埋在她肩上,她压低了嗓音学港剧发音说:“漪漪,你冇知啊!我刚透过窗户看了眼,那学长真的太正点了,简直就是我的本命天菜呀……我就有点不好意思嘛。” 迟漪这回才听明白了,这是想要对方联系方式的意思。 陶西高中上的公立学校,没有早恋经验,也对班里那些冒着青春痘的男同学毫无兴趣,小女孩心态,一直对大学恋爱抱有高度期待,忍不住抬头问她:“celia,方便透露一下吗?你在香港中学的时候有中意的男生,或者谈过恋爱吗?” “中学没有。”迟漪放低视线,停顿换气的几秒里,她轻声回答:“后来,谈过一次恋爱的。” “什么感觉?”陶西露出向往目光。 她也笑,“很难形容得具体,等你以后和人拍拖了,就明白啦。” 往里走,大厅预留的那张巨幅长餐桌前几乎都已到齐了,陶西拽了拽迟漪风衣袖摆,顺着她暗示方向循去目光,迟漪看清了她crush的长相。 对方也在此刻回头,目光落过来一秒又收回。 “救命,他怎么看过来了……” 一起落座,迟漪目光回到陶西脸上,没忍住揉了揉她乌黑长发,“cici,其实我觉得他有点配不上你。” “啊,我看起来这么高贵吗?” 迟漪看她的眼神认真又专注,肯定地点头。 这是从那个人身上学到的一处优点,对陶西十分受用。 …… 晚上九点多,聚餐结束,原本是还有第二场的,在酒吧。 不过,陶西是典型的人菜瘾大,晚上只喝了半杯白葡萄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她们住在同一小区,迟漪主动承担起护送她回家的责任。 第114章 十二月的夜,凉风料峭。 迟漪半架起陶西的身体,站在街边用uber打车,没想到会在这个节点碰见靳知恒。 这个位置属于抽烟区,靳知恒眼眸含笑,走过来递给她一支烟,“好耐冇见,celia妹妹。” 算一算,距离五月在澳门,原来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迟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悠悠说:“我戒烟了。” 其实搬出来之后,又抽过两回,但她就是不想接下这一支。 “真稀奇。”靳知恒收了烟盒,抖一抖指尖烟段,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总显得浮浪又多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文学院的聚会上?” “那是你的事。” “迟漪,那你知道大半年过去,迟姨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你的原因吗?” 扶着陶西腰后的那只手臂骤然颤动了下,迟漪不动声色地别过目光,咬紧了下齿,街灯照着她的脸庞,神情异常冷然而锐利。 “你问题很多,你应该去写书。” 靳知恒把她现在抵触的所有反应都收在眼底,这个坏人其实不一定非要他来做,只是真相是瞒不住的。 说不清为什么,他心里仅存的一点怜悯告诉他,他不希望迟漪成为第二个陈秋溶。 靳知恒深呼吸,“我这个人虽然是不怎么靠谱,也不怎么讨喜,却也没有刻意惹人嫌的怪癖。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那天晚上,他来御园接你,我都看见了。” “我想,这么久过去了,现在也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了你们的事情。还有迟姨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太好……” 肩上的陶西紧靠着她难受地呻了声,迟漪脱了风衣笼在她肩上,考试在即,醉酒感冒会t很难受。 手袋一震,是uber上打的车已抵达上车点,她抬睫看一眼靳知恒,“她现在是别人的亲人,我不想知道,走了。” “迟漪,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早晚会知道。”靳知恒的声音轻淡到近乎一种漠然,揭开了这一页早被墨水浸透的纸张,“就好比,你其实最清楚不过,你和大哥早晚会面临分开,有开始就有结束,这就是你们命定的结局。” “你再如何擅长逃避,也逃不了一辈子。不是么?” / 文院考试结束,距圣诞节还有5天时间。 陶西这段时间精气神尤为亢奋,每天第一要事就是约她出门吃饭喝酒。两个人从坚尼地城的一间新开业的清吧打卡出来时,夜已变作浓黑一团。 密云压镜,明日应是个暴雨天。 清吧离街区还有一点距离,两人往前走几步,到了街边打的士。十二月,香港圣诞氛围已经足够浓郁,霓虹街灯,街边路栏,一些墙壁……都布满了圣诞元素。 维港的海风轻轻刮过,原来苦夏熬过去,冷的感觉堆了满身。 今晚点的那间清吧推荐餐单上的肉桂热红酒,陶西喝了半杯,就到微醺状态,她摇摇晃晃站在霓虹灯光里,仰脸,凝注着迟漪的面容,笑容好天真,“celia,你那天说得好对喔。我后来还是找人打听了下,工程学院那个学长,他是个顶级富二代,有钱人的私生活好乱好乱的……脏男人,果然配不上我。” 迟漪伸出一只手,借她扶稳,然后耸耸肩:“对唔住啊,不小心击碎了你的少女心。” “可恶!有钱人真可恶!就不能检点些吗!脏男人真是要不得!” 迟漪伸手往上,捏了捏她有点肉感的脸颊,手感果然很好,她乐呵呵附和:“有钱人可恶,脏男人要不得。” 陶西用力点头,吐出一大口掺杂着酒气的呼吸,醒了下神,眨一眨惺忪的眼,又盯着迟漪,想一想问:“对哦,celia,为什么你每次都喝不醉呢?酒量,是天生的吗?” 酒量不是天生的。 但她不可能告诉陶西,她其实在中学时期就开始靠酗酒度日。 怎么办,那时候睡不着觉呀,日复一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呀。 每一个晚上,躺在床垫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天忽然就亮了。她的眼睛其实也是能感觉到痛和疲倦的,可是大脑不受控制,她的精神抖擞,根本无法入眠。 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人的心脏也是可以生病的。 于是,她开始尝试喝酒,从一瓶、两瓶、三瓶的量,日益递增,她年纪那样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酗酒,又该怎么去实现戒断。 所以,她放任自流,只是简单的希望自己能够入眠。 她不想让陶西知道她这一面。 她不想让自己最坏一面,被愿意爱她的人所看见。 思绪回笼,迟漪弯了弯唇,岔开了这个话题告诉陶西打到的士了,该回家了。 后排车门关上时,她抬睫侧过目光,望见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那间%arabica,夜里是看不清路尽头那条海岸线的,她的视线也逐渐失焦。 不塞车的时段,能很快抵达目的地。 刷了小区门禁卡,两人住在同一栋单元楼,陶西在她楼上,迟漪不放心她此时走猫步的清醒状态,选择先送她回楼上,冲了杯温的蜂蜜水给她放在床头,又留了一盒醒酒药和便利贴才放心离开。 乘电梯回楼下,这片公寓的走廊灯很暗,一线昏光,总令人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相关电影。 迟漪深呼一息,拿手机打灯,一解锁,像是一种身体的连锁反应,误触进社交app的速度快到令她都愣怔。 界面,空白如新。 乌灯黑火里,她浓长的睫毛落下去,轻嗤了声,退出,回到主界面点手电筒照明地面,光影颤悠着,那间公寓门前的一面雪白墙壁上拓出一道清落颀长的影子。 迟漪呼吸一滞,停下步伐。 男人穿一身深色考究大衣,里面是整套商务西服,臂弯间半挂着条同色系围巾,另一只手上似乎提着什么礼品袋,阴影掠动,他深邃眉眼处落下淡淡倦意,不难猜出他应是刚从一场商务宴请里抽身过来。 靳向东掌心里也亮着一道微弱的白光,距离不远,她目光睇下去,界面好眼熟,下一秒,屏幕又被他摁灭。 那一刻,迟漪才明白,尽管久不相见,他们的相对也不到十秒。 迟漪很快敛去情绪,没打算说话,直接从他身边迈步过去,翻开手袋,取钥匙开门。 钥匙旋开门锁的声音其实很轻。 可,又为什么。 为什么转动的时候,更像是在人的心脏上旋开了一个细微的小孔,无数冷风立时跟着灌满那孔口,密匝匝的痛感席卷过来,要人无所遁形。 门就快阖上的一毫秒,一线之间,玄关感应灯又亮起,低昏的光束照着她握紧门把手的纤白手腕。 一道力把她死死攥住,迟漪不肯回头,却能感受到身后人的目光,笔直的,分毫不移的在注视她。 第115章 “深水湾的东西,你没拿完。” “属于我的,我都拿了。”她顿了顿,竭力控制着呼吸,“不属于我的,我也拿不动了。” 她的一字一句都控制得冷绝又坚定,靳向东垂下目光,轻呵一声,“是么?我给你的,你都不要,那你身上这件外套,又算什么?” 那一秒,如坠一处极寒冰窖。 迟漪定定凝注那张面容,两秒,她弯起一个惨白的笑容,素白手指一粒粒解开外套扣子,那只手立时挡住她的,可迟漪不肯也不要服输,她挣开,脱下,里面只剩一条纤薄如纸的吊带长裙,她抗得住这阵冻人的夜风,身形立定,单手递给他。 靳向东没接,那件是他此刻穿的这件出自同一品牌,他记得,当时他在k11结账时,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好钟意情侣款。 可现在,她也能毫无犹豫的决定不要了。 那么那些钟意里,几分真,几分假? 靳向东点点头,“衣服、珠宝、钟表、手袋,这些和我挂钩的物品,你一件不留。” 手臂上衣物的重量分明减轻了,可为什么还是能感觉到沉重和僵硬呢? 迟漪低下目光,她沉默地盯着那面墙壁上的两束影子,即便光影能将他们的倒影延伸拉长,却无法实现将两个站在平行线上下两端的人,交错起来。 “那我这个人,我们之间的一切,是曾经属于你的,还是现在被你选择抛弃掉的?”等不到回音,靳向东停顿了下,心脏在失控的边缘开始急速下坠,绵密后觉的痛扎穿了他的四肢百骸,“迟漪,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能和我有以后?” “有必要考虑吗?”腕骨被他攥得好痛,迟漪忍着,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丁点微薄的脆弱,她轻嘲一笑,“就像你这么久不联系我一样,我以为,我们都默认了结局。” 怎么联系? 那晚上,她哭笑着一字一句恳切般地告诉他,她不愿意去京市。 再下去是残忍的真相,谁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都选择了暂停键。 这段时间,他几乎一直在航线上,审查完这个项目,又继续下一个目的地,东寰的事务错综复杂,之前停掉的行程都须补回来,他很忙,忙到几乎要靠着这份忙碌去麻痹自己的感受。 又或者,他其实冥思苦想了千万遍,也找不到一个借口,能够自己说服自己,也许,她只是没有准备好。 每一次想用这个最烂的借口时,心底又会响起另一道声音。 ——是么,是没有准备好,还是从来没准备过。 靳向东垂着眼皮,一目不错地盯着他紧攥到不敢放的腕心,她在用力抗衡挣扎,力量上他能轻易抵抗她的微小,那胸腔里震碎破掉的一块,该如何修复? 他沉舒呼吸,语气还能维持着平稳沉敛,固执地问:“默认什么结局?” “默认我们分开——” 迟漪一点也不想和他打哑谜,周旋来周旋去,她好容易才能填充满自己现在的生活,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坚决,更伤透人心无法挽回的话都冒在喉咙里,马上就要漫出来。 “反正不是现在,也会是不远的将来,早痛早复原,你还可以体验新的——” “啪——” 厚重的房门猛地一下被关上,跟着掉落一道t重物坠下的咚声。 迟漪身体惯性地往后退步,整片背脊紧贴上冰凉彻骨的门皮,她忍不住抖了下,而后一条充满洁净气息的宽大围巾笼紧了她泛凉发颤的身体。 鲜润的,涂着艳丽口红的唇瓣被用力撬开,他的吻强悍到不容她有毫发丝粟的拒绝,又或是,他不敢卸下分毫力度,怕她拒绝,怕从此以后再也攥不住她的手。 迟漪也控制不住眼眶里蓄满的泪,哗哗流下来,她齿关用力咬下去,血肉划开,腥甜侵占着整个口腔,唇舌交换着糅杂的血与津。 她的肩膀因为咸湿的眼泪而颤栗不止。 “……靳向东,你说过给我分开的权利。” “我答应的前提,是你不会轻易说那两个字。” 他的呼吸变得很重,迟漪眼睫也颤得好厉害,泪水朦胧了视线,她用力着一点一点地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先一步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烫的,湿润的。 暴烈侵占般的一个吻,开始转变轻柔的力度,慢慢地吮,慢慢地感受。 “可是你让我感觉到难过了……”迟漪手指紧紧攥着他的大衣领口,指腹泛白,眼泪呀,源源不断的划落在他心口,衣料浸开一片更深的色彩,她重复地一字一顿说:“可是,你让我难过了……” 靳向东搂紧她的身体,掌心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嗓音沉闷到沙哑,一遍又一遍唤她的名字:“迟漪。” “迟漪,难道我没有吗?” 缓过心底那一阵猛烈又汹涌的情绪浪潮,迟漪用力张开一双酸胀的眼眸,借玄关这一线昏昏茫茫的灯束,盯视他,口腔里还弥散着属于他的鲜浓血液。 有无数的片段从她眼前闪过,尽管接下来的话会痛苦,会再无挽回的余地,因为她多了解他,也多么了解自己。 相类的骄傲,能够支撑她在这段爱里,保留住她仅剩无几的宁折不弯的坚强吗。 她不知道。 迟漪慢慢松开了攥紧他衣襟的手指,轻轻抬起湿濡的睫,重新望向他,泪潸潸的一张脸,让他有霎时的惝恍,想起那时,她也如现在般望向自己,说着那一句,只想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现在,她笑一笑,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告诉他:“系啊,唔轻易讲分开……但是,我们都在难过,但是,我已经独自冷静过那么久。” 灯影曳晃了下,决意挣开的瞬息,迟漪掌心生了一片潮意。 她感觉到了,她曾经以为的,那么一个应对万事万物都能做到从容不迫、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男人, 原来在她面前,也会有手抖时刻。 第54章 54# 我希望,香港落雪 香港十二月的雨, 下起来,是没完没了的。 这栋公寓楼一梯四户,隔音不好也不差, 她靠着墙壁,脱力地闭上眼, 那时候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再也听不见门外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了。 一直牵引着她心门的响铃也跟着断了, 她亲自操刀,剪断的。 迟漪没有再慌乱的,刻意的去到那一扇小小窗前,再望一眼, 黑夜里那一道清隽修长的背影。 她好像第一次了解到自己, 原来也能成为一个拿定主意后, 就能做到绝不动摇的人。 她信时间,信自己坚强不屈的意志。 她曾经能逃出一个如噩梦般的平溪岛, 也能做到在异国他乡养活自己, 她战胜过那么多次想一了百了的心咒…… 她也曾以为,她差一点, 就快要痊愈了的。 床头柜上,却空了一盒接一盒的氟伏沙明片。 第116章 她现在想要睡觉要6片氟伏沙明和6片曲唑酮才够, 前段时间复习, 她几乎每天要服8片。 服药副作用, 导致她有时候动作会变得很迟钝,这间屋子只需要开一点灯,就能将那些药片盒子一扫而尽。 之所以,搬家搬得这么匆忙果决,是因为她有时候会忘掉处理这些药盒残渣。 她用药的剂量根本控制不住地在增加, 有时候也想慢慢去戒断,可回过神,药又空了大半…… 瞒不住的,迟早会被身边人发现的。 很早以前,迟曼君带过去过一间医院,她见过一个躯体化很严重的女患者。 因为见过女患者曾经漂亮美好的照片,所以迟漪至今也忘不了她四肢抽搐到痉挛,情绪失控后的难堪模样。 她不能接受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十二月的天,怎么会变得这么冷? 室内窗户开了一半,雨丝打进来,落了她满腮,迟漪把眼睫闭紧。 靳知恒接她回太平山顶的那个早晨,山雾好重,停车落地,占了接近整片山头的一座靳家主宅竟显得那么空寂。 一路未见佣人司机,靳知恒把她送到书房那一栋前停下来,剩下的路要迟漪自己走。 她第一次和靳仲琨单独会面。 “坐。”身着一身呢料西服的中年男人高坐上位,眼也没抬,语气里也是冷淡。 迟漪没坐,瘦削的身姿站得笔直,清润的眼睛也敢于直视他。 她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淡定又沉着,不卑不亢,完全不同于之前他见过的样子。 又或许,年轻的女孩总善于伪装自己。 那么,就算她只是强撑着意志装于表面,靳仲琨也为之后要进行的内容,抬眼开始审视她。 “你面对我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倒是学得有几分像ethan。”他眼底浮起一丝笑,点燃了手中的雪茄,“说实话,我让知恒带你过来单独约谈,是有些越俎代庖的。” “毕竟,我只是你的继父,曼君才是你的监护人。” 迟漪很冷静,“我已经成年了,不再需要监护人。” 靳仲琨冷呵了声,他的眼神落过来透着直锐的冷,“迟漪,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一个成年人应该具备的行事标准。” “您不妨直说,您觉得我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敢对您的长子有这些非分之想。”迟漪以平直语速说道:“我不觉得我的喜欢有错,你们也不能再对我有任何的规束管教,因为我也不会再接受。” 靳仲琨为她此刻不再假扮柔弱的反应而诧异,也只有那一秒,“叔叔和你交流很少,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是这么想长辈们为你作打算的良苦用心的。也罢。” “您觉得那是为我打算吗?您为什么不直接承认,您一直在以傲慢的姿态看待我,所以您和她也不认为我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主观意志。” “你不妨说,你认为我和曼君把你当做一件物品,把你随意地推给别人。”靳仲琨不置可否地笑一笑,循循诱出他的重点:“好比,把你和蒋三捆绑在一起。于是你所谓的主观意识就告诉你,要反抗,要报复。而你把目标放到我儿子,ethan身上,是因为他是靳家的长子,是东寰的接班人,你还想过这样可以毁掉他,对么?” 迟漪不否认自己以前真的产生过这样恶劣的念头,至少比起他们,她能勇敢承认自己人品的低劣时刻,“一开始是这样的,我以为他和你们没什么不同。后来,我发现他被他祖母和母亲教养得很好,他有足够的修养耐心,和温柔,他是君子,他远比我想像中好过千万倍。” 靳仲琨垂了目光,开始认真听这女孩口中描述的靳向东。 那毕竟是他的长子,尽管为了前尘旧事,为了他的母亲黎嬛,父子间关系一度跌至冰点,甚至也曾在商场上相斗,但每每旁人提起这个名字,无不夸赞。 以那一句虎父无犬子为首尾引申开来的话题,从来都是这个一直以来要与他争锋相对的,长子所带来的。 人言听得够长久,靳仲琨终究还是心感骄傲的,只是挺新奇的,在这女孩口中,他的长子,竟应该和他毫无相似之处。 靳仲琨不在意这句,可以当作只是一句玩笑,甚至他可以宽宏大量到为这女孩眼底划过的那一点微末泪光,而产生一瞬的停顿。 年少的爱情,他不是没有过,只是于他而言爱情最后都会沦为附属品,当断不断,从不是他风格。 靳仲琨仍旧冷酷地带她正式进入今日主题:“尽管你和你母亲的关系无法再有扭转余地,但你今天告诉叔叔,你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自主意识的成年人,那么叔叔也想告诉你,我和曼君有了一个孩子。” “原本预产期是在明年1月底,你也清楚,曼君属于高龄产妇,怀孕很辛苦。在听说了你们这件事之后,情绪受到波动,孩子早产,幸而,母子平安。” 说到这里,男人扫视了一遍迟漪,女孩黛眉t微蹙,坦然垂放两侧的双手紧紧攥住了裙面,才得以支撑住情绪。 到底还是年纪太轻,喜怒最后都会浮于表面,与他长子的心境、年纪、学历、阅历,都无一匹配。 若非蒋家倒台一事,为他敲响了一道警钟,靳仲琨甚至无法联想到长子的异常为何,更不能如此迅速地揭开他们匿于水下的这层关系。 他更无从想像,为何,长子会被这么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所迷惑。 “迟漪,你可以不在乎曼君的感受,不在乎你已经出生的弟弟。但你却做不到不去在乎ethan,你所形容的他是千般万般好,那么孩子,你忍心看见ethan为你而受尽非议吗?” 靳仲琨不再停顿,循循而侃:“你也觉得他应该一直生活在最耀目的灯光之下,受人拥趸,高高在上,肩上不落一丝尘埃。那你设想一下,如果你们坚持在一起,摆在你眼前的难关也不止这一道,如果你真在意ethan,那你也清楚他是如何珍重他的祖母。老人家现在生着病,还在京市养着,如果知道你们的事,是否也会不利于病情呢?但有任何意外发生,以ethan的性格,他不会怪你,但他一定会怪罪自己。” “当然,叔叔也并非只为ethan考虑,我们现在可以把问题的天秤倾向你本身。”书房点了奇楠香,同样能令人情绪镇定,能够确保人能在情绪稳定下作出判断,他直锐地戳明,“迟漪,叔叔想问你,你的病痊愈了吗?” “或者,ethan知道你的病情程度吗?你愿意让他见到一个生病的你吗?你有足够的勇气和坚强不屈的意志,像面对我们一样,去面对你所爱的人吗? “迟漪,如果你做不到,也无法克服,那就让你们各自都走回到原有轨迹上,不要持续一个已知的错误。不要害人害己。” 迟漪喉咙微动,吞咽时涩到生痛,书房灯照过那一张艳丽的脸庞,平静到沉如死水。 她轻轻吁动呼吸,忽笑道:“其实您不必再大费周章,我们已经分手了。” 第117章 “在您说这些话之前。靳董事长,其实你一点也不爱你的孩子,你和迟曼君一样,你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名声,和外界对你的看法,你根本不在乎靳向东要什么,你甚至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让我们分开,所以,你只能单独找我谈,而不是他。” 下山的路怎么那么漫长。 迟漪单手枕着车窗,睁着睫毛,一目不错地注视着这条长路。 车经过一个弯道,她记得第一次上山的晚上,深暗天幕里,那台车就在这里与她擦身而过,相逢不相识。 那时德叔代他传话说,客人先行是礼数。 视野受限,她仍是见到那道侧影,时至今日,心脏发紧的感觉仍有余威。 她喉咙涌起浓的腥甜,有什么似要从中呼之欲出,她黛眉紧皱,泛白的十指用力地开始扣动车门把手。 靳知恒被她的举动惊出一身冷汗,一个急刹,车身猛地撞上雾灯。 右侧车灯彻底坏了。 靳知恒心脏骤快无法平复,肾上腺激素不断分泌,衬衫都被汗液浸透大半,他深深呼吸好一阵,缓过四肢的抽搐颤抖,大幅侧身,情绪叠加,无数脏话狠话都要发泄出的这一刻,他看清了迟漪融在光线里的脸。 面色惨白到近乎是一种病态。 ——双眼薄红,泪流满腮。 靳知恒吐气声很乱:“你……你想下车,其实可以告诉我。刚才太危险了。” 混乱过后,车里变得好安静。 迟漪低头抹了把脸,她没心思化妆,今天是素着一张脸的,所有的苍白都是显露无疑的,很糟糕,比在巴黎与他重逢的那个雨夜,更加糟糕。 好一刻过去,她的声音已经压抑到嘶哑,“对不起,修车费用我会转到你卡里,如果不够,我会尽快补上。今天……谢谢你,走了。” 山中雨雾还很重,她不顾一切下了车,纤瘦单薄的身躯最后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 / 12月24日,平安夜。 深水湾书房的灯火,持续亮起的第四夜。 才傍晚,林一德立在中庭之下,接一通电话:“只是小感冒,我也不敢在您跟前隐瞒,更不可能对您夸大其词。” 电话那头是沈嘉珍。 安抚过老人情绪,林一德悬着的气才堪堪松下来,走到书房门前,黄姨刚端着托盘出来,他看一眼,饭菜纹丝不动,药倒是一粒不差都吃了。 跨进书房门,视线里的光度显得昏暗许多,往里走,办公桌前的男人已伏案工作整日。 林一德眼底浮过丝惋然,那晚上,他目送着靳向东提着飞巴黎买的好几盒甜品,心揣欢喜一路风尘去向那栋公寓楼。 他放宽了心回深水湾备好一席烛光晚餐,等着他们能携手归家。 等到最后,回来的,却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对于他们走向分开这个结局,德叔早有预料,却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是否又太残忍。 但,终须会时辰到。 “ethan,你还病着,该休息了。” 靳向东闻言抬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薄唇轻抿,问:“德叔,什么日子了?” 伴他身旁数年,林一德听懂了他言外之意,答:“平安夜,明天是迟小姐的生日。” “是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ethan,你滞留香港这些日子,只是为了能在她生日时,见她一面。” 德叔总能洞悉他心,一语中的道出来。 可他想见的人,却不一定想见他。 靳向东垂下眼睫,视线放回电脑屏幕上,额间的滚烫也许是在提醒他不要再头脑发昏,他自嘲地勾了下唇,“她比我洒脱。” “未必的。”林一德终究还是说出来,“ethan,她未必能比你洒脱。前些天你发高烧,迟小姐和二少爷回了一趟山上,见董事长。” 靳向东心头一震,他的眼神闪过错愕茫然厌恶,又骤变成一丝惊痛,继而他起身,越过办公桌,越过所有物障,忘了取外套,心中只有去找她,去见她,一个念头。 黄姨着急他还未彻底退烧,想拦一拦,林一德挡下了。 感情上的事,不能一直模糊下去。 今夜微雨,深灰色benz一路疾驰,是他的迫不及待,是他的心急如焚,唯恐错失所爱。 / 迟漪没想过还能再接听他的来电。 她感冒刚有好转,下午做导游陪陶西逛了会周边,还没卸妆,电话打进来时,她刚进浴室放热水。 换好一套稍显正式的衣服,她怀揣着忐忑下楼。 车里的灯开得好暗,两个人都沉默着,连一声简单的‘好耐冇见’都没能寒暄。 车一直往西九龙方向开,到海滨长廊附近停,窗景可清晰无比的望见华灯点缀下的维多利亚港。 靳向东也凝注着窗外,漫不经心的开口:“他找过你。” 是肯定,证明他已经知道了。 迟漪仰起头应了声,唇边勾起一抹苦淡的笑:“系啊,是不是挺奇怪的。和你提分手前,我们没有见过面,和你分手之后,他却要见我。” 她用这个回答在告诉他,别胡思乱想,分手是她自愿的。 靳向东忍不住想去摸中控台里的烟盒,手腕一震,他深吸一口气,注视起身旁的人,他眼里有困惑,有不解,“迟漪,那是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终于也肯回头看向他,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谈分手的? 她没有爱过吗? 迟漪只笑了一下,披下来的乌黑长发盖住她半张脸,一双纤白如玉的手绞在一起,像是很为难情,可让她感到难为情的人居然是他吗? 迟漪说:“大哥说起来好惭愧,我瞒了你好多好多事,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所以想把一切都停在那一天,这样至少,你心里的我,不至于那么卑劣。” 靳向东紧紧看着她,胸腔里翻涌的血液都快要被她接下来的话浇冷透底了。 “最开始接近你,是为了摆脱我母亲对我的掌控欲。你知道的,毕竟你是靳家长子,又是东寰接班人,只有抓住你,我才能获得自由的权利。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你帮我摆脱了迟曼君,我不用再被卖给梁家,也不用再被放逐国外,像一条流浪狗。” 这些自贬的话,她现在也能说得从容轻松,“我利用了你,还利用了你的爱,这原本就是一场以我的贪欲和设计开始的恋爱。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过要和你一直走下去。” “……后t来呢?” “后来,我承认,我动心了。”迟漪盯着他的眼睛,用言语快速打断他想说的话,她猜透了他会挽留,可是她不敢再听,上帝,请原谅她的胆怯。冷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靳向东,我心的位置只给过你一个人。可是,我现在必须要放手了,哥哥,你这个人太好了,是我不好,我们之间是不对等的,一看见你,我就感觉到愧疚,我就……自惭形秽,我不能再一遍遍地回到过去了。所以,我们放过彼此吧。” 第118章 “你看,前面的风景那么长,人的一生也那么长。我也得往前走了,对不对?” 靳向东看着那双他吻过千百遍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还是那么漂亮,此刻,也能够……那么淡漠到冷酷的地步,回望向他。 “迟漪,如果我没有那么早提议带你见家人,你还会和我提分开吗?” “会。”她微笑,“也许会晚一点,我一直在心底为我们的感情设了期限,我不想再骗你。” “所以,即使没有其他人,我也会选择离开你的。我真的没有办法,怀揣着这么卑劣的心思……在你面前活得那么坦然自如,你明白吗?每一次一看见你的这张脸,我就会害怕……” “够了,别再说了。”靳向东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他喉咙干涩着,煎熬着,缓好一阵热的涩痛感,才能继续说话:“你是想得很清楚很明白,也是在最冷静的情况下,坚持要和我分开。对么?” 车灯透着灰调,迟漪抬脸望一望窗景,海滨长廊那棵圣诞树挂满了彩灯,外面那么热闹,她只能在这条街的终点和他道别。 她静了静,声线透着放松,“对,我是一个胆怯的人。对不起,我原本……也只是想好好道别的。” 靳向东薄唇紧绷,才能维持住尽可能平静洒脱的神情:“回国来见你的路上,我以为你只是在生我气,所以我经停巴黎时回到15区,给你带了storher的蛋糕。在店里选,才知道,原来蛋糕的名称也能拥有千百种新意,橱柜看得我应接不暇,店员过来说上了新品,怕没有猜中你的心,索性都订了一份,心想你中意甜食,或许能不那么生我气。 “和你吵完架,我告诉自己,你只是个妹妹仔,你年纪小我那么多,是我更占便宜。这么早让你去见我祖母,或许也吓到了你,所以我想主动找你,接你回家,回我们深水湾的家。没想到这些小事,我也没能做好,那些恶语相向,那些情绪化,在事后脑子清楚了又开始感到懊恼后悔,迟漪,我想说,我不希望你在想起这个人时,觉得那段日子也不那么快乐。” 这几日他像是将自己钉扎在书房,一夜接一夜难眠辗转。 现在,他终于能轻阖上长睫,沉舒一口牵引着神经痛觉的气息,告诉她:“迟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开始是带着目的靠近我吗?是我在放任你的接近,是我好奇,想看一看那个望着我时满眼狡黠的小姑娘,藏着什么心思。” “所以,别怪你自己了。” 那么多伤透人心,要给他们的爱宣判着死刑的话,她都说得出。 迟漪以为她能够一直故作这份坚强下去,一直到他们闹得不可开交,收不了场,然后她就能转身,自己一个人开始舔舐伤口。 可她低估了靳向东的温柔。 手背上砸落下来一滴滚烫,接着是第二滴、三滴、四滴,她的视线已经看不清了,为什么人的痛觉也是可以导致耳鸣的呢? 她差点以为自己在他面前躯体化。 迟漪轻轻摇头,唇齿一张一合,溢进去的是苦涩眼泪,“靳向东,你其实可以恨我的,你其实可以讨厌我的……” “痴线。” 靳向东握紧她颤抖的那只手,用指腹一点点揩她眼尾不尽的泪,指节皮肤全湿了,漫进他的掌纹一点点淌过他腕心的脉络。 他以前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现在却仍继续抚着她的脸颊,静了好一会儿,他从中控台的储物盒里取出一枚蓝色小方盒。 打开,原来里面是一条阿拉丁神灯样式的蓝宝石项链。 他动作轻柔取出来,佩戴在她的颈项间。 “第一次陪你抽盲盒,你说你喜欢阿拉丁的故事,却总少一分运气,我那时在心底笑你是个妹妹仔。”靳向东克制着想要多看一眼她的眼神,目光定在项链上,温柔说:“盲盒里那条是赠品,这条是之前就为你定制的生日礼物,独一无二,只属于你,别再拒绝了。我也为那时在内心对你的轻慢,同你说一声,对唔住。” “……别这样说。” “迟漪,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能送你一份礼物了,以后要开心点。” 迟漪用力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是极其漫长的一眼,她想要一直记住这张脸。 他是她第一次爱的人。 如果她以前那么多不幸的时刻,是为了和他相爱一场,那么,她原谅她的命运了。 靳向东揉一揉她的发,“答应你的三个愿望,永远作数,以后遇见任何困难,要给我打电话。” “……好。” 靳向东忍住想要最后一次亲吻她的念头,喉咙滚动,微垂下脸:“别哭了,我才是被你甩的人。” “记得认真吃饭,用功念书,好好睡觉,你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说到这里,他终于微俯下身,将她拥在怀里片刻,头挨着她颈侧,那里好湿,他的声音哑了好多,“怎么越说,越像你daddy,一定答应我,要照顾好你自己。” 她终于破涕为笑。 窗外一场小雨停了,车锁也在同时被解开。 开车门,下车,迟漪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不敢再回头,但她知道,车里一定有一束目光在注视着她。 她从前怎么从未察觉,维港的风也能吹得人头痛欲裂。 她往前走,一刻不敢歇,风刮过身体渗进了骨缝,她所能感知的视界里倒放出一幕幕景象。 香港,澳门,巴黎,布达佩斯,奇特旺。 一趟接一趟的航线,为爱奔波,不管千万里。 他们的故事从一张递进掌心的钴蓝色丝巾开始。 澳门海边,他在电话里说,迟漪,回头看一看,我在你身后。 巴黎街头,重逢在雨夜。 一把伞,他向她走来,如果不想被雨淋湿,跟他走。 一束花,一颗宝石钻戒,一座玻璃花房的烛光晚餐,一通跨洋电话,他说,要换她不再同他话那一句讨厌。 布达佩斯不顾一切的表明心迹,你瞧,她也曾为爱冲锋陷阵过的。 尼泊尔的象群,他也带她看过了,她在这场爱里,被滋养灌溉得很好,很值得。 只是好可惜,那时他说过的肯尼亚,却再没机会能一起去看了。 走至海岸线,迟漪终于肯停下,她双手支撑着栏杆,身后有爱侣,或是密友结对走在这繁花锦簇的节日里。 她隐约听见有无数人声在倏然间,尖叫欢呼起来。 循声仰脸望一望那片深黑天幕,那是一场盛大无比的绚丽花火。是在平安夜,是在维多利亚港上空绽放的一场烟花秀,橙粉蓝的色彩渐变映满在所有人眼中,照亮着整片海域,一波接一波,持续了不知多久,岸边的人,轮渡上的旅客,无数守在海景餐厅窗边等待着这一刻的人,都为之雀跃欣喜。 结束时,迟漪望着对岸闪动的巨幅屏幕,后知后觉时间竟早过了零点。 烟花燃尽,笙歌将停,原来那些有过他的故事,也一并走到了尾声; 第119章 她眨一眨眼,想要看清这世界,却只见中环那一幢幢繁华高楼摩天大厦在顷刻间,怎么都倒变了阵型? 五脏六腑被冷空气渗得痛意难忍。 迟漪再也支撑不住,慢慢蹲下身,伸手去摸那条项链,眼泪洒满虎口,她声音震颤着:“我希望,香港落雪。” 愿望,如果是为了不切实际、难以实现的梦而许下的。 那么,我希望,香港落雪。 我希望,我能停在你身边,哪怕多一秒。 可是,香港无雪。 第55章 55# 两封利是 陶西联系不上迟漪, 下楼狂按门铃,急得快要给物业拨电话求助之时,1602慢慢敞开了一条门缝。 她愣了下, 跟着进屋子,三十几平的空间里窗帘紧合, 不透亮光。 揿亮灯,视线得以清晰, 一夜过去,迟漪身上还穿着昨晚回来时那套呢料格纹西装裙。一张白皙的脸上是脂粉斑驳的痕迹。 陶西察觉到她的不对,往前一步,以手背挨住她额间:“你额头好烫呀, 是不是又烧了t?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不用, 我没事的cici。刚吃过退烧药了。”迟漪身体往后倾, 将整个人都陷在榻榻米里,脸颊还透着红, 勉力抬睫对上陶西满眼的关切, 胸腔里只感觉到一阵酸楚。大概是冷风吹多了,脑子转动得迟缓, 迟漪扯动唇角,同她笑了笑, 也不知自己此刻是否显得过于狼狈了些, “cici, 谢谢你来看我。” 她们相处时间不长,只是一学期。 陶西却能看出来迟漪内心很封闭,她不喜欢主动和人谈论自己的私事,对任何人都保留着一丝边界感,所以今天她不会也不想主动去剖那道伤口。那是在对一个人进行第二次伤害。 陶西抿一抿唇, 轻声说:“迟漪,我今天能留下来陪着你吗?” 迟漪闻言凝向她片刻,一直没能得到休息的眼睛被光折射得涩痛,她别过了脸,沉默着点一点头。 傍晚时,陶西回楼上给她熬了清粥,炒了两人份的小菜,龙井虾仁、毛豆蒸肉沫,最后是一份牛排骨萝卜汤,摆上时,外卖订的两人份4寸小蛋糕也一起送到。 迟漪晚上走出房间,目光落向烛光里的那只蛋糕,定格好久。 她翻找了一整夜,最后也没找回来的,是在告诫她,别回头。 “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总要有个仪式感的。”陶西笑着拉她过去坐下,“圣诞节快乐。” 她当时没说话,因为喉咙梗塞,吃过晚餐,夜里十点多,两人一起窝在客厅用投影仪放电影时,她才轻轻开口告诉陶西,其实今天也是她生日。 陶西当即瞪大了眼,“啊,我都不知道,要不然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个大惊喜的。” 迟漪哑然失笑,伸出双手用力搓一搓女孩子柔软的脸,她在心里对陶西说,谢谢她,今天已经足够高兴了。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她在情感上从来是一个赤贫的人,骤然得到金山银山,反倒无法持恒。 亲缘既已走到尽头,那么友情和爱情,就点到这里便够了。 那天夜里,两个女孩聊了很多很多,大多话题都由陶西引出来,迟漪或回答,或思考,一个夜晚便不再过得那么漫长。 一直到凌晨一点多,陶西精力再如何充沛,也困得开始打呵欠。等身边的人呼吸慢慢均匀后,迟漪才抹着黑起身离开卧室,去客厅橱柜那边翻出一把药,和水吞下去。 这一年春节很早,在一月。 圣诞节过完,又缓了一周多,迟漪的感冒终于痊愈,陶西至少给她连续量了三日体温,才能安心订回家过年的机票。 1月9日,迟漪打车送陶西去的机场,香港飞杭州,全程2小时10分,她特意买好几份包装便携的伴手礼让陶西拿回家给家里人,预祝他们春节快乐。 送完人,准备离开机场,迟漪找了份兼职,下午要去面试。她周一刚把卡里所有存款汇到了靳知恒的账户里,不多却也并不算少。原本这笔钱是她精打细算留着支撑大学四年里的学费和生活费,现在基本都拿去赔了修车费用。好在她尚有赚钱能力,她想,以后日子大概再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到35号口前等电梯的空隙,她抬眼望见不远处有一行西装革履的人,信步向贵宾厅而来。 迟漪身形微顿,在人群里遽然看清一张眼熟面孔,是他的秘书李斯言。 几乎只是那一眼,心跳如擂,电梯门开,迟漪没停留,迈进去,垂了目光摁上关门按钮,轿厢垂直往下。 其实那天,她也根本不知道,那行人中是否存在靳向东的身影。 只是情绪如潮,将人心从四面裹挟住。她不能停。 / 1月25日,到了除夕夜。 昌和里的沈宅今年异常热闹。沈嘉珍这回大病过一场,不宜挪动奔波,靳家众人便协商着今年离开香港,一齐到京市陪老母亲过个新年。 靳仲琨夫妻口风严实,一直到这一日,老太太才得知靳家无声无息又添了个男丁,那时靳家三伯靳仲文正在书房伏案替老太太校正誊稿。 沈嘉珍拨动手中念珠的动作一顿,眼神似空了一瞬,面上情绪竟瞧不出半丝又添孙儿的欣喜来。 “老四是早产,曼君身体亏空,母子俩目前都还在医院里,待出院后,我再带他们一起来见您。还请妈,到时能给孩子赐个名。” 老太太牵动一下唇角,神情难辨道:“这么大的事,你们倒是瞒我瞒得够紧。” 靳仲琨沉着脸色,立在老太太身前,母子间对这件事的顾虑所在都心知肚明。他也没敢多留,只说去前厅看一看,旋即离开了这方院落。 靳仲文如其名,上有两位兄长从商,他只专注于书本科研,对旁的事务一概不感兴趣,也并不明白母亲眼底忧愁为何。 心中思考,只以为是为了明毓,便跟着宽慰了句:“明毓那边还有明微安抚着,况且我们家明毓是懂事的孩子,不会为这事和她爸爸闹的,您且宽心。” 沈嘉珍一手搁在金丝楠木雕花的桌边,一手攥拳,有些恼怨道:“懂事的孩子,就不需要长辈多心疼一些了吗。” 靳仲文根本不是这意思,万事孝为先,他皱了眉,跟着起身认错,“妈教训得是,是我想岔了。” 沈嘉珍心里最担心的也并不是明毓,而是靳向东。 她担心的,是长孙那时不惜求她,不惜第一次忤逆尊长,也想要留住的这一段感情。 可现在…… 除夕是好日子,沈嘉珍放下念珠,瞥了目光问一旁的梁姨,“问问一德,阿东几时落地?” 年节将至,靳向东将东寰事务处理完,又飞了欧洲考察年后一个项目的开发,后又飞法国停留几日,去见他母亲黎嬛。 今年他们兄妹二人都要留在京市陪沈嘉珍,算是提前和黎嬛一起过节。 一来一回,到了除夕当日,才得以返程抵京。 第120章 梁姨这边刚应下,正要给林一德拨电话,垂花门外便有人高高兴兴的唤了一声“大哥”。 一家人可算是到整齐了,梁姨上前扶住老太太,一同往外头去。 一行人热热闹闹穿过着一道接一道的垂花门,天色渐青,差不多到年夜饭的时间了。 厨房里不断冒着热气,案板上快刀斩麻,停歇不得。在沈宅做工了半辈子的佣人们也罕见得这幅聚齐的热闹景象,手里的活忙起来都更有些劲在。一道接一道热菜上了桌,晚辈都是笑脸盈盈地在哄着沈嘉珍开心的。 明毓挨着她奶奶坐,白瓷玉的碗里多了一箸热腾腾的鲈鱼肉,明毓抿着嘴,碰也没碰,自己夹了块粉蒸排骨往嘴里塞。 靳向东漫不经心的垂目瞥去,不动声色给妹妹换了新碗。 那鲈鱼是靳仲琨夹过去的,此刻盯着他们兄妹这套动作,心底一震,眼风如刀般刮向长子。 “都怪我忘了,毓毓她对海鲜过敏,不该将这道鲈鱼和盆菜都摆在她跟前的。”二伯母忙笑着起身,拨动圆桌,主动将海鲜类都换了过去,“好了好了,现在咱们一家人安心吃这顿团圆饭便是。” 这番话像是一柄布着钉子铁锤击在靳仲琨心里。 不是为他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女儿,更多是为他们拂了自己做父亲的面子。 好在还有个最肯熨帖他心的靳知恒。 原本往日里在这样的席面上,他一个非婚生子是插不上什么嘴的,但没办法,靳知恒从陈秋溶那里学会的一件事就是要懂得做小伏低,他比谁都清楚,没有他老子也就没有他现在拥有的华丽壳子。 于是靳知恒主动站起身,挨个挨个向长辈们敬酒,说着一箩筐的吉利话。 一直到晚上八点过,家宴方散去。 晚辈们纷纷去给老太太拜年,领一份丰厚的利是。 明毓眼下还是最小的孩子,给长辈们认认真真拜完年,得了祖母准许,便要跑去隔壁晏家,和他们家小女儿出门去京郊放烟花。 出门前,靳向东在院门一株梨树下,将妹妹唤住,又拿了一封利是递她。 明毓指腹用力摩挲着利是厚度,是薄薄的,方正的一块,她大概知道是什么了,眼睛明亮得比过天上月亮,“哥哥!有你这样的哥哥,是我的服气!” 靳向东对她这张油嘴滑舌都快听腻了,“快走吧你,晏晴好每年都在等你。” 明毓凑上前紧紧盯着她哥的眼睛,问:“哥,你今年怎么看着不那么高兴呀?是和你的小女友分了吗?” “……你哪来的消息?” “我火眼金睛好吧t,之前你生着病还要赶行程,其实我和妈咪早就看出来你是想见谁。但今天是除夕,你却不慌不忙了,像是……”明毓眼眸倏黯下去,不敢再说,张开了手臂踮脚用力抱了下她哥,“哥,别不开心,还有我在呢。” 像是什么? 像是,已无人在等着他了。 靳向东勾动唇角,抬手揉一揉她后脑勺,不过短暂两秒,又将人拉下来,轻叩住她肩膀往后一转,把人给推出门去。 / 沈嘉珍病过一场后总容易觉得身乏,没在厅里停留,由梁姨扶着回书房坐一会儿。 送走明毓,靳向东沿着路走回至一处长廊水榭前,抬头是月疏星稀的一片天,想拨开瓷玉制的烟盒,一旁跟着竖下来道影子。 “我还没去找您,您倒是先来了。” 靳仲琨走到他身旁,也拨出一支烟,想问他借火,却见他又默不作声地收回动作,只得慢声说:“向东,我们父子很久没有在一起说过话了。” 隆冬时节的四九城,呵气成雾。靳向东当时就站在那水池边上,意兴阑珊的睇一眼那满池的锦鲤楼兰,没接他这话,过了好一刻,才冷呵了声。 “我和您没话说,您就反去找她,是么。” 既然那边都回话说断了,靳仲琨也有意缓和父子关系,原是想绕过这话题,问一问他有关东寰明年的启动计划。 而现在,反被他这儿子诘问一番,憋了整晚的火气往心口冒,“名义上,我也是她的长辈,怎么就不能找她谈话!” “您说这话,自己也不觉得可笑?”靳向东勾了唇,“迟曼君给了她血肉,又要她剥皮剜肉的还回去。而你呢,你算她哪门子的长辈?” “靳向东!” “你也少拿父亲姿态去待明毓,她从出生至今,你没有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她如今长大了,也无需被迫去接受有你这样的父亲。”靳向东语调平直,说到这时,他故停顿下来作一瞬的思考,而后又说:“你要是现在想骂我大逆不道。尽管骂,反正当年祖父不也这样骂过你。” 他如今说的一字一个‘你’,竟是连一字‘您’都不肯再对他说。 连带着他祖父靳章霖过世前的那些旧黄历,都要被他翻出来再说一回。靳仲琨胸口有些顺不下气,手臂颤着,死死指着他,“你……你!你这个逆子!” 靳向东掀目看他一眼:“多亏爸爸你这些年的言传身教。” 靳仲琨面沉如铁,迈步上前长臂一扬,那巴掌几乎就要落下去时——冬夜寒风刮动了树木,枝干摇动簌簌沙沙,月影晃动着树影之下,靳向东面不改色,自岿然不动。 他这独一份的沉静从容,竟比他当年面对靳章霖之时,甚之又甚。 中年男人浑身一滞,生生将手臂再度垂下去,他摇头嗤一声道:“靳向东,你现在是为了一个女人,要和你的父亲决裂。你好得很!可你却没有想过,即便不是我去插手,她也是打定了心思,绝不肯和再你往下走了!” 靳向东心中一紧,夜风里,他眼神穿透了四下漆阒,紧紧锁住靳仲琨每一丝面部表情,唯恐遗漏掉什么。 他薄唇微绷,似在竭力维持一分冷静,问:“你知道什么。” 这一问,令靳仲琨怒气微歇。 他意识到自己被气得太过态,目光偏移,欲躲过儿子质问眼神。 未能及时等到下文,长廊一道笃笃步伐声寻来,是梁姨匆匆赶过来唤他,说老太太现在想见长孙。 怎么会,就能来得这么巧。 父子俩只僵持片刻,而后,靳向东信步同梁姨离去。 宅里谧静,一路无话。 踏进雪松园,庭院里头摆着几盆正盛的年宵花和几盆黄澄澄的年桔,均挂满了讨好彩头的福结与利是。 进了偏厅,室内暖气充足,梁姨替他挂了外套大衣,靳向东将身上烤暖,拂掉身上弥散的那些寒气,才肯往里去见老太太。 沈嘉珍坐在椅子上,盖着张绛紫色钩花毯子,手里翻着本佛经在看,闻声,她抬眼看过去。 “你今年怎么也不单独过来,同奶奶拜一拜年?” “我已经过了向您讨利是的年纪了。” “阿东,你又未结婚。”沈嘉珍盯着他,苦笑了下,“奶奶差点以为,阿东还在生我老太婆的气,才不想过来的。” 第121章 靳向东低下头,到她身旁坐下,“奶奶,从没有的事。” 澄明灯火里,沈嘉珍怎么会瞧不清他眼底藏着些什么,她抬手去握靳向东手背,泛着刺骨凉意。 “你以为不回家,祖母就不知道你过得不好了?你这场风寒,刚有好转就又反覆,一个月过去,到现在也没养回来。到底病的是人,还是你的心呐。”沈嘉珍于心不忍再去斥他,松了他体温泛凉的手,静气一叹:“阿东,睇好自己。” 他抿唇:“孙子不孝,又让您担心了。” “阿东,”老人家垂了眼帘,沉默一刻,方问他:“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祖母要拦你追问你爸爸?” 他答得滴水不漏,“您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 “我都听出来了,你为了她,还是跟家里人有怨气的。”沈嘉珍打量他此时神情,叹一声:“你不必多解释,我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孙子。阿东,奶奶也不会因为你父亲的问题和错误,而去苛责你,去要求你对他如何。” “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仲琨他的确是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表率,祖母年纪大了,偶尔也会眼睛看不清,心里却是看得清的。父子间的矛盾,都由你们自己解决,我带你回京市时,就说过,我不管这事。” 靳向东低下视线,唇色泛白。 “我是为了你,阿东。”老太太敛去面上淡淡笑意,正色谛视着他,说:“你知道她在有些事上没有对你说实话,她心里藏着事,但你不去查。你是信她有一日会为你诚至金开,亲自告诉你她的所有,你才不去查的。现在,旁人要拿她在你面前议论几句,你这就坚持不住了吗?” / 从雪松园出来,靳向东步履不停,一路向西边走,途径一处院墙,他忽又顿了步子。 白墙黛瓦的一隅里,种着一盆百年老桩绿梅,夜里灯暗,只隐隐见得那么一株花开。 他还记得去年这盆梅花是死了的。当时要命人丢了,是沈嘉珍说着再放一放再养一养,一直到今日,他复又望见,那梅花竟又死而复生了。 头顶是这间宅子框得四四方方的一片无垠之夜。 靳向东敛了眼睑,继续往前走,从西门出来,他的车停在巷口。 京城正月的夜里,温度不比港府,低至零下,冻风几近穿透人体骨缝中。他这一场反反覆覆的高热病难以痊愈,也不怕复发,不上车,清落挺拔的一道身姿立在车前,终于点燃了那支拨起又落的烟。 浓的一一缕缕雾气糅合着烟丝,从他漆沉瞳仁里缭浮而去。 月色照亮着旁边干枯枝头,靳向东解开手机屏幕,接了一通香港来电,不过几十秒,同他汇报一件事。 挂去电话,他没立刻熄掉屏幕,转而点开通讯录,视线落锁在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他深深呼了口气,垂落下去的另一只手中紧攥着的,是两封利是。 那是他祖母今夜给的,一封是他的,另一封却在这一刻不知该何去何从,交由谁手中。 第56章 56# 赠与书【已替换】 旧历二月初十, 迟漪拿到了第一笔兼职工资,是在一间私企做法语翻译助理,与此同时, 她那张卡里又退回来一笔汇款。 七万整港币。 正好是赔给靳知恒的那笔。 去年夏,她补过身份证, 把所有证件都换过一遍,通讯录里也就没有靳知恒的号码了。汇款卡号也是几经波折联系上那晚聚餐的一位文院学长, 才拿到的。 迟漪原是想着能与人划清界限,钱货两讫的。 为难之际,靳知恒又主动联系上她,约上周末晚到中环一间高级餐厅吃顿便饭。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 也许就是一杯冰美式了。 才能这么轻巧的, 把一间随随便便几个菜就几千港币的高级餐厅,和便饭两个字连在一起。 迟漪盯着卡里数字, 咬咬牙, 就当是从他修车费里扣了。 周末晚,迟漪打车到中环, 订的是一间叫橘山的高级日料馆。 确认完预约人,服务生带她前往包间, 推开移门, 迟漪绕过一扇屏风, 进去。 靳知恒正低头品着清茶,抬眼见人来,还是那副玩世不恭t的风流模样,同她招手示意:“还以为我请不动你的。” “那你还请。” “不是知道你肯定想立马还清那笔钱吗。”被她呛声,靳知恒现在也不那么恼了, 反而主动给她添茶,“那钱还不够我一天开销的,真不用你还了。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靳家怎么落魄了。” 话头一顿,靳知恒并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尴尬,低了音量又解释:“就算是欠你的,我替人还一点。” 迟漪下意识就想冷呵一声,是服务员先一秒推开那移门,走过来布菜,日式料理是一道一道的上菜,为了保证口感鲜美。 第一道是芦丁鸡蛋做的茶碗蒸,依次便是一道接一道的海鲜刺身。 迟漪抬眼瞥面前男人,总觉得他是故意挑这餐厅。 靳知恒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一席晚餐用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了擦手指,还问她觉得这里口感如何。 迟漪整晚心思浮着,有些食不知味,冷剐他一眼。 离开包间,两人前后走在灯光微黄的走廊间,流水声潺潺淌动,她忽停下来,垂着眼眸,终于问出口,“是不是他,已经把钱汇给你了。” 靳知恒握着手机回消息的动作一僵,那画面大概静止了三五秒,他才回身,谩不经意地笑了:“我看起来是那么不大度的人么?” 迟漪不回答,仰眸直直盯着他躲闪的眼神。 靳知恒禁不住这眼神拷问,又或许是觉得再狡辩,也不过是欲盖弥彰,于是点了头默认下来。 夜雨如丝,他们并肩站在橘山大门的屋檐下。 靳知恒递她一支烟,嗤道:“celia,说实话,你除了长得漂亮点,还真是个不得懂得风情的人。有些话,何必要问那么清楚。” 迟漪低下目光,滑开了火机砂轮,“你不懂,我不怪你。” 司机到了,靳知恒回头看她,“真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 她答得干脆利落,那台玛莎拉蒂也不停留,穿过雨幕,汇进了茫茫车流之中。 迟漪立在檐下,视线穿过一片片繁灯楼宇,落在海岸线那一幢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上,最顶上赫然落着四个熠熠发亮的繁体大字。 标着,“东寰集团”。 分开的两个月多里,她用力往前奔跑,以忙碌为借口迫使自己不去想他。 可一旦得到有关他的蛛丝马迹,心还是跳得那么厉害。 网约车抵达目的地,迟漪只身走进这场雨里,上了车,阖上双眼。 白色车身沿着道路往前,一路途径置地广场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换,她透过车窗望一眼窗外。 第122章 瞳孔里闪过数不清的红白交接的的士车,和贴满不同商业广告的叮叮车……看得人应接不暇,南来北往,川流不息。 她目光收回时,没有看见,另一边有一台黑色迈巴赫62s正与之背道而驰,驶向弥敦道方向。 迈巴赫车窗拉着一道雪色帘子,后排的男人靠坐着,从手中那份标书里抬眼,摁开车帘,深呼口气,瞥了一眼外面的雨雾濛濛。 / 四季一直在轮转,不会为谁而停留。 当湾流g650缓缓滑停于州市国际机场时,又是一年春三月,紫荆花开满城。 李斯言前来接的机,一路往瑰丽府邸去。 州市的项目历经三年,耗资上百亿,如今已建成三分之二,预计还剩一年半左右竣工。 靳向东每年两次考察,一次定在三月,一次定在十二月。 当天晚上与州市的政,要约了场饭局,场合需要,都是些位高权重的人,靳向东难免也要饮上几杯。 订的位置在州市塔附近,结束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李斯言负责开车,车驶过珠江边上,停靠了片刻,靳向东在车里服了胃药,才舒坦些,开窗透口气,他低头就想点根烟,手往身上摸,搁在一旁的手机忽亮了屏幕。 不知是否是工作差池,总之,李斯言透过那车内镜,看见他老板眼神忽而就低黯了下去。 后半程路,车速开得缓慢。 靳向东看着窗外穿梭而过的一片片景,像是电影里一镜到底的长镜头。 他在那些跳动的斑斓灯火里,仿佛又置身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晚。 他想起,那是第一次见她,隔着人来人往,她一袭黑色礼裙站在窗边,纤薄的背影,浮光月影下,那么遥遥撞上的一眼。 很禽兽,也很荒唐的,隐匿在他那些意兴阑珊的目光之下。 他对那女孩,动了不清白的心思。 长镜头越来越远,回过神,时过境迁,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是流动得那么快。 快到,她提交的出国申请都已经下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忽道:“斯言,等春招名额确定下来,再去帮我办件事。” / 四月春招结束,紧跟着出国交换的名额通知也下来了。迟漪先是从她兼职了两年半时间的那间私企提交了辞呈,后全心着手准备出国的一应事宜。 她和陶西对留学交换的意见一致,只是她们分别报的英国两处学校,陶西是曼彻斯特,迟漪则要去伦敦。 近三年惺惺相惜的时光度过了,骤然分别却叫人觉得有些难舍难离。 六月假期,迟漪和陶西一起回了一趟江浙老家。 那是迟漪第一次下江南,古镇人家吴侬软语,夜灯桥梁乌篷船。 半个月时间,两人几乎逛遍了江浙一带的古镇,陶西尽地主之谊,带迟漪听评弹,逛园林,吃地道菜,拍汉服写真…… 也在河边酒馆里,大醉过几场。 陶西一个三杯倒的量,还教着迟漪喝同山烧,那是离开浙江的最后一夜。 酒馆灯光呈胧黄色调,迟漪单手托腮,将陶西手边未尽的酒杯换成解酒的蜂蜜水。 陶西双腮酡红,直勾勾地盯着迟漪看,也许是酒后怂人胆,又或许是临别在即,她也想吐一吐藏起来的真心话。 她慢吞吞说:“漪漪,其实两年前,我在公寓大门碰见一个人。” 迟漪用心在听她说话,跟着回忆了下时间线,似想到什么,顿觉心跳一悬。 陶西又说:“其实那天也没交集的,我只是看他在楼下抽了很久的烟,觉得挺奇怪的。一直到今年春天,我跟着小组去了趟州市参加一个比赛,他长得太令人过目不忘了,所以我一眼就认出坐在第一排主办方席位最中央的那个人就是他,后来我们中午在展厅边上吃饭,是他给我们买的单。” 迟漪浓睫轻垂下去,灯光折射下,她笑容显得苍白,“后来呢。”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么巧,我中途去卫生间,回来路上又碰到他,他手机还落了在水池边上。我保证,屏幕是自己亮的……” 陶西声音停了停,抿唇望着她说:“然后,我看见了屏保是你们的一张合照。” 那张照片一眼就能认出,是十八岁的迟漪。 因为那一年,她喜欢披散着一头乌缎般浓密的长发,清艳摄人的一张脸,眼波流转,闪动着狡黠。 迟漪也记得那张合照,是认识他的第一年除夕,在回太平山顶的那段路上拍的。 后来在一起,他也问她要过照片,迟漪那时藏着不愿给,是有一天夜里,靳向东灌了她半瓶白兰地。 意乱情迷间,哪里顾得上床头手机,照片就这么投送到他相册里。 但,在一起时,靳向东的手机屏保一直是默认壁纸。 她从来不知道,那张照片后来会成为他的屏保。 故事未完,陶西撑着下巴,还说:“离开州市那天下午,他约我去了附近一间咖啡厅,我知道他想问我关于你。他问我,你这两年过得到底开不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也只是笑一笑,然后安排司机送我去机场。” “漪漪,你之前说你谈过一段,是他吧。” 西湖边上,夜来风高,她在灯影里抬起清清落落的一眼,听着台上一男驻唱在唱着一首eason的《岁月如歌》 抱着你 我每次 回来多少惊喜 也许一生太短 陪着你 情感有若行李 仍然沉重待我整理 天气不似预期 但要走 总要飞 道别不可再等你 不管有没有机 …… 一阵密匝匝的隐痛在那一刻,如贯心一箭,穿心穿肺。 迟漪转头,去望轩窗外的那一轮新月,颊边忽而划下去两行热意。 六月下,两人从杭州返回香港,留学交换手续和签证都在七月份办了下来,直接邮寄至她们所租公寓的大厅信箱里。 迟漪从1602的信箱里,还取出一封多的邮件。 她当下还有些怔忡,一直到用刀片划开密封条,她慢慢从里面拿出t来一份纸质文件,和一把钥匙。 那是一份房产赠与书。 她心悬得厉害,继续往下睇,终于看清楚了,赠与人那一栏落笔的名字是,林一德; 而受赠人那一栏,写的是她的名字:迟漪。 房屋地址在深水埠。 门牌号是401室,她小时候便是在那套不足50平的房子里长大的。迟漪还记得,那一年迟曼君新婚,也是她从巴黎回港初见他的那一年,她回过一次蒙尘的家。可后来没多久,那套房子便又被迟曼君转手卖了出去。 于是,那里顺理成章的,又成为了别人的家。 可现在,靳向东将她过去那个支零破碎的家,一片一片又拼凑完整,再完好无损的交到她手里 迟漪注视着这份赠与书,慢慢蜷紧手指,一张纸条自尾页落下来。 第123章 她蹲下身,拾起展开,看清那一行字迹。 ——your freedom is mine 他想换她留下来,却更想把主宰权交由她手中。 因为,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第57章 57# i wish you joy…… 七月末, 迟漪搭上了由香港直飞伦敦的航班,全程15小时。 深夜客舱很静,听得见舷窗外轻微的涡轮噪声。 迟漪包里随身带有褪黑素软糖, 口服两粒后,戴上降噪耳机和印着迪士尼人物的卡通眼罩, 闭上眼准备睡一觉。 这两年间,她已在慢慢戒断对氟伏沙明的过度依赖, 定期前往医院进行心理治疗。新医生没有阮思文对她那么一针见血地下猛药,是个很温柔的姐姐,她不主张迟漪轻易用药。 心理治疗,是一场重症手术。 手术刀需要清洁消毒, 才能一层层去剖开患者的皮肉, 厘清那些要害, 摘除掉隐患,再缝合观察, 最后一步才是休养。 而她的这场手术, 只走过了三分之二,最后一步决定是否痊愈的关键, 不在于医生,只在于她自己。 离开港府前, 她去过一趟那间私人医院与女医生聊过最后一次, 算是道别。 航线上这一晚, 她睡得半梦半醒,机翼划破轻薄的云层,越过了一整条晨昏线,深蓝与火红的橘色相接。 迟漪抖了抖睫毛,从梦中转醒, 听着机舱广播里那一句:“we landed at heathrow airport,where the local time is 5:21am.” 伦敦已到,她跟着人流起身。 降下舷梯,走进英国清晨的寒风里时,迟漪最后一次回望一眼舱门。 想起有一年,她带着一腔孤勇出逃,一心只想去往有他的地方。 飞机带着他们一起降落在奇特旺。 他们之间那些争吵,那些缱绻,那些身不由己,仿如黄粱一梦。 一直到这一分钟,迟漪收回眼神,旋过身,上了机场摆渡车。 她要看得清,也要看得明自己该走的路。 只是,只是。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 伦敦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初来乍到第一周,迟漪还肯随身携带好雨具,以防万一;到了后面,她扫过整条街上,发现人来人往的,也没几人撑伞。 寒来暑往间,她也跟着这座城市一起习惯着潮湿与雨天。 交换只有一年时间,这一年里,她和陶西约过好几次见面都因种种意外搁置。 反而,在ucl交换结束的最后阶段,迟漪意外见到了sarah。 那天是在v&a博物馆。迟漪碰巧过去赚外快,给一行法国人当宝石馆的翻译解说。 结束后,路过馆内咖啡厅,迟漪碰见了sarah和她当时的男友。 一行三人约着去附近餐厅吃晚餐,迟漪才得知sarah毕业后接受了伦敦一家传媒公司的offer。 席间,sarah饮酒后主动谈起自己的失败经历,有那么大半年,公司嫌她不赚钱,差点就要雪藏起来,最难时,连一盒烟钱都摸不出来。 家里不提给她帮助,sarah就自己主动出击,各种找机会,才得到一次登台演出的机会。而这一次,算是保住了她的音乐生涯。 这年代,谁又不为几两碎银而折腰。 迟漪当时想,如果是她,可能会选择放弃的,她曾一直坚信,她人生里的容错率小到几乎为零,所以她才不敢走错一步。 而sarah与她不同,她守住了自己的初心。 得知了迟漪现在专业,道别前,sarah又给了她一张名片,是一家在业内富有名气的猎头联系方式。 “celia,如果你不讨厌伦敦的雨天,不妨在走之前联系一下名片上这位lady。我保证,she is so cute。”sarah回眸同她一笑,“我很期待,以后周末,可以与你约会。有机会,也想见一见我们第18区第一女贝斯的风采。” 夜风狂作,卷过泰晤士河面吹至岸边,拂乱了女士们海藻般柔顺的长发。漪站在风里,拢紧了深棕色风衣领口,向着的士里那一对恋人挥手道别。 英国正值夏令时,天黑得很晚。 回到公寓已经近十点,落地窗外天还半亮着,迟漪洗漱完,接了陶西拨来的视频,两人聊了下最近生活,最终还是绕不过是否要回国就业的问题。 陶西是家中独女,父母一位从商还算风生水起,一位投身教育,桃李满天下。两位在教育观念上保持一致,对女儿的选择统一战线是无条件支持,任她独立做主。 正因如此,在对未来大方向的选择题上,陶西也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这一点,她和迟漪很投契。 从决定出国交换,到现在毕业,陶西准备接受国内一家称得上业内前十的企业offer。这几年的每一步,她基本都选对了,永远是所有大路里最顺遂最无阻的一条。 迟漪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那你呢,漪漪。”陶西枕着手臂,眨了眨眼睛,“你是想留在英国吗?” 伦敦一场风过一场雨。 迟漪走到窗边将灰白色的窗帘拉满,才又走回镜头里,轻松一笑:“我要是说我都习惯伦敦的雨天了。你信吗?” “谁信呀,这地方潮湿得我都快变成一块青苔了!” “那还挺有意思的,等你真变青苔,我就把你带回家养起来。” “不和你开玩笑了。漪漪,我走了,更没人能陪着你了。”陶西低下了睫毛,气氛缄默了好一阵,她忽然闷声说:“要不然,你去试着谈个恋爱吧,女生也行。” 迟漪被她提的这个话题给惊到眼皮猛跳,连忙拒绝:“陶西,你别口出狂言。” 那通电话最后以说笑作为结尾。 季夏七月,迟漪的毕业论文答辩结束。 sarah作为她在伦敦唯一的朋友,受邀过来为她庆祝顺利毕业。 时间就是不曾停歇的,谁也没料到,四年前还争锋相对的两人,后来通过一封封邮件往来,也能成为好友。 拍过毕业照,sarah抱着一束包装精致的鲜花,递到她手中。 那是一束由雪柳,六出花,蝴蝶洋牡丹,大丽花搭配而成的粉色系插花。 朵朵饱满,盛放在这难得的晴日之下。 sarah带了拍立得,出声请一旁路过的同届男生帮忙拍下留念合照。 迟漪抱着花,与sarah紧挨着,一张清冷艳丽的脸也被这暖融融的阳光晒透,笑容洋溢。 一张照片很快拍好,两人围着看合照时,全然不觉,后方有人走了过来。 对方出声提醒,怀里抱着将一束绽放得灼灼如妖的玫红色落日珊瑚,应该是要递给她的。 迟漪抬眼,定定看着那灼目的花束。 sarah很有眼力见地从迟漪怀里抱走自己的那一束,又同迟漪挑挑眉示意。 那一束花尤其重,也尤其大,是她收到过无数不多的花束里最为盛大的一束。 第124章 应有一百余朵,迟漪双臂接稳,垂眸细细睇过,花束里每一支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在芍药花季已过的时节,它的品控极佳。 抱花的女生身量很高,一眼望去英姿飒爽的,与迟漪对视一眼,停留的几十秒里,迟漪没有多问她,对方也便没有多停留,只留下一句祝福。 i wish you joy and happiness. 祝你能一直快乐幸福。 迟漪抿着唇,手臂抱着那束花紧了又紧,在对方即将离开之前,她忽出声:“请等一等,谢谢。” 晴风拂过一场。 他不留署名,也许正应了他们的结尾。 迟漪站在那葱葱郁郁的大树下,t抱着花,背脊挺得笔直,似要另一个人能看见 ——你看见了吗,我按照约定,在努力变得更好。 / 同一年八月,陶西归国前,她们约着计划了一场白崖和剑桥的旅行,算是对这一年无法相见的一次补偿。 毕竟,到下一次再见,谁也不知能在何时。 人生就是一边拥有一边失去,选择总是两面性的,这或许就是成长路上的代价。 迟漪买了gopro,特意为这次旅行拍下一条很长的vlog。 多佛白崖,是被《国家地理》都评为最美的十大地方之一。 英国消费实在是高,两人都养成节俭习惯,全程刷visa卡乘公共交通工具,抵达里斯本,一路可见的街头艺术家,最后再乘大巴车直抵白崖小镇。 镜头一换,是浓绿的草甸和一片绵延相连的白色悬崖,晴天里,悬崖之下蔚蓝海岸之上,立着一座红白灯塔。 打卡拍照,出片率极高。 除却美丽的风景之外,小镇周边其实并不具备可逛性,两人又是定的特种兵行程,于是翌日一早,便又前往剑桥市。 从国王十字车站出发,一路上,迟漪盯着窗外一幕幕景色,没有说话。 陶西一开始以为她只是有些累了,所以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和水,两人将就着先补充一些体力。 一直到她们抵达三一学院正门时,陶西才猛然想起以前听过一则传言,是那一位就毕业于剑桥商学院。 陶西没先开口,心中隐隐又认为,这几年迟漪虽然是寡,但也是那么云淡风轻的过着,潇洒也快乐,除了西湖边上她失言那一晚,再没见她有过伤情时刻。 在这充满了快餐爱情的人间,不过是一段再短暂不过的恋爱,怎么会有人念念不忘好几年? 再抬眼一看,迟漪笑意轻盈,一双漂亮眼眸弯成了新月状,陶西终于松口气。 傍晚,她们一起去康河上游船,成人一位20磅。 微风拂柳,晴光潋滟洒满在康河的柔波上,波光艳影折射在人们眼中,撑篙的年轻男人开始给游人们讲述起牛顿和数学桥的故事。 经过国王学院,经过数学桥,再经过叹息桥,岸边绿影垂下,迟漪注视着岸边一行行学子,抖一抖鸦睫,眼底浮现出另一道清落峻拔的身影。 风一吹,那一道影子便也跟着散去。 剑桥是这趟旅程最后一站,之后她们一起回伦敦,迟漪送陶西去的希思罗机场。 一个礼拜后,白崖&剑桥之旅的vlog剪辑完毕,迟漪发了一份给陶西,而后又分上下集po到她的ins个人账号里。 vlog(上)的前言是:“如果陆地有尽头”; (下)的结尾是:“我的终点站”。 / 八月底,迟漪经sarah的引荐,通过层层面试筛选,进了一家名为《economic man》的金融杂志在伦敦的编辑总部工作,担任主编的个人助理。 负责誊稿、校稿、翻译,及短视频账号管理等一应事务。 一开始,前三月给出的薪资都不高,只够她在伦敦勉强活命。 眼看着银行卡流水一笔一笔在出去,迟漪每天睁眼都是两眼一黑的程度。一直到第二年的十一月时,主编卡尔文的调动任命通知下来,即将前往纽约总司任项目拓展部副总监一职,薪资翻倍。 卡尔文也是人到四十,正该闯的年纪。 这一年多里,迟漪跟着领导也算是见识过许多,机遇错失再难重拾,所以当卡尔文在办公室里询问她是否要一同前往纽约之时,迟漪给出的答案是:“of course, leader.” 十二月二十日,迟漪随上司卡尔文前往纽约任职,落地机场,总司派专车来接,下榻在位于纽约曼哈顿第五大道的文华东方酒店。 夜里,跟着卡尔文同总司几位领导见面用餐,回到酒店房间已经是凌晨。 要命,前几天还听陶西吐槽国内酒桌文化,没想到刚到纽约第一天,老外也有他们的酒桌文化。 这时间点,国内才到下午。 陶西一通视频拨过来,镜头里是国贸楼下的一间连锁咖啡店,这店里一185颜超正的男大最近天天给她送咖啡。 “迟漪小姐,你现在也是好起来了。上个月还在出租屋抱怨伦敦冬令时要人命,今天就住上一晚顶得上我一个月工资的高级大酒店了。” “7000是你实习工资,陶组长,你也今时不同往日了哦~” 陶西接过男大服务生送来的咖啡,笑意盈盈生动,经她纠正过的粤语也算标准:“有钱真系大哂啦。” 迟漪把手机立在水池台上,挤着一泵卸妆油往脸上搓,含糊不清回应她:“冇错呀,有钱就大哂。” “诶,对啦。马上就到你24岁生日了,干脆我找我leader批几天年假来纽约陪你。” “姐们最近忙事业呢,你来了,也没空陪你呀,我可不想冷落了你。再等段时间,我把自己的事情都安定下来了,我给你订往返机票,商务舱!”迟漪把脸冲干净,拿洗脸巾擦干水,又开始抹面霜:“对了,我在伦敦给干爸干妈寄了点东西,你这几天记得提醒他们收快递。” “好,漪漪,那你早点休息,注意身体啊。”陶西点点头,思忖了两秒,补上一句:“还有,有任何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嘟”—— 视频挂断了。 迟漪双手撑着大理石的水台上,盯着灯下这面长镜,眼神微微失焦一秒。 后续两天,卡尔文带她办理好入职等一应手续,一切顺利,只有一点,是因圣诞即将来临,总司放假三日,于二十六日正式复工,原本申请的员工公寓也因假期未能及时审批下来。 卡尔文这老头真能处,直接给续了酒店一周的房费。 /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当天。 迟漪前一晚熬夜处理完了一批堆积的工作邮件,直接睡到了下午,一直是空腹状态。 上月的奖金几分钟前收到入账短信通知,她划开手机看了眼微信,与往年一致,在零点收到一共三笔转账。 陶父陶母,以及陶西。 数额不大,是寓意着顺遂的数字,附上祝福的赠言。迟漪一应点了收款,而后一条一条用心回复过去。 第125章 ins上得知,sarah最近一周也在纽约出差。迟漪今晚是和她约好去洛克菲勒那边用晚餐,再去看楼下那棵巨型圣诞树灯光秀。 迟漪化完妆之后又卷了头发,最后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长款的黑色钩花毛衣外套,内搭是一整套流苏镶珠钻鱼骨抹胸上衣短裙,配一双过膝绒感长筒靴。 乘电梯到酒店大厅,入目是一面挑高的巨幅全景高清玻璃窗,而玻璃之外是进入冬令时的纽约。 街灯璀璨,缀射在一片红色的圣诞氛围之中,骤然间,夜幕里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一场漫天轻雪。 迟漪刚走至旋转门前,步调跟着一滞,仰眸凝注着灯外那一片雪色。 高端酒店的大厅空气里,漫溢着馥郁的香氛气息,那一扇旋转门再度转动一圈,“叮”一声,一处角落里响起了八音盒齿轮咬合启动的音乐声。 迟漪鼻翼一动,那么一瞬间,她清楚的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缕熟悉的淡香。 心跳,在胸腔里隆隆作响。 那一秒的恍惚,是否是一道命运给她的暗示,要将一块缺失已久的拼图,重新递回她手中——— 迟漪垂着纤浓的睫,深了呼吸,清凌凌的瞳孔里映出一道宽肩窄腰的身影。 大厅内巨幅的水晶吊灯下,灯辉煌煌如火,一应身着正装的工作人员正毕恭毕敬地引着男人往里。 距离越来越近,视野也变得清晰无比。 靳向东着一身深色大衣,高鼻深目,一张清绝深刻的面容之上,那神情是与记忆里别无二致的意兴阑珊。 他漫不经心地掀起一道目光,于那凝固的时间里穿梭而过,直直落向了她。 第58章 58# 现在连声大哥也不肯唤 圣诞夜, 一场初雪的降临,使得第五大道的交通很快滞塞不通。 洛克菲勒中心离这里只有0.9英里,正常乘车是几分钟, 步行需要二十来分钟。而按照目前的交通情况来看,塞车时间恐怕比步行还要慢上许多, 迟漪提前和sarah发过消息,对方也说可能会迟到。 尽管如此, 迟漪内心更为注重时间观念,选择了提前下车,撑起一把酒店侍者递的黑伞,冒雪而行。 从50街st.patrick’s教堂对面的电梯上t去, 是一家亚洲和法式融合菜的氛围感餐厅。 确认过预定信息, 侍者引着迟漪去往预定的窗景位。 接过餐单, 扫一眼。迟漪结合她们多次约饭经验,先点了一份餐前小食, 后是海胆生蚝, 红酒炖牛肉,鹅肝蒸蛋, 最后一份是这里的圣诞节限定,草莓焦糖布蕾。 刚点好餐, 桌对面便跟着落下来一道纤婀的长影。 sarah刚从一场商务的after party上溜出来, 身上还穿着条繁重的长礼裙, 外套一件保命皮草,细长纤白的手指拎着只经典款戴妃包和一只chanel的礼品袋。 “今晚路上太堵了,我一猜你肯定是要先到的,所以我也选在半路下车,直接走过来。” sarah无奈地扯动唇角, 神情显得有些恹,抬眼又问:“celia,点酒了吗?” 迟漪挑眉:“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还有正事要办,不喝吗?” “十分钟前就取消了。”sarah抬手示意侍者过来,接过餐单,先扫一遍酒水,声调慢悠悠:“没错,又分手了。” 在伦敦时,双方上班地点只隔一条街,只要有空,她们就常聚一起约饭喝酒。 迟漪印象中,差不多一共见过她七任男友,而每一任都逃不脱两周定律,必定会被sarah以“不合适、腻了”之类为由甩掉。 现在这位,她没见过本尊,但见过两人合照,是个白白净净的薄肌小奶狗。满打满算应该是谈了一周半时间,还是稳定发挥了。 sarah选了朗姆酒,等菜空隙,她理一理长发,忽然好奇地托腮问迟漪:“celia,你现在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迟漪了眼也盯着她,“我觉得,我更应该安慰的人是被你伤害的will。” 目光交汇,sarah俯身往桌前一靠,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神骤地一变在光线里流露出一丝微妙的暧昧,不疾不徐地一点点向迟漪靠近。 迟漪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困惑,伸手想拂挡住她这张祸害男人们的脸,却反被她扣住手腕。 “celia,我今晚其实还想跟你分享件事情。今天的活动现场,我意外见到一个人。你先猜是谁?” 迟漪不为所动,垂睫,拒绝回答。 sarah眨一眨睫毛,当然看出来她有意回避,偏要故意停顿下,然后慢慢说出那个答案:“是你那位前任哥,mr.靳。不得不说,他真是长了张足够让女人心动的脸,你都不知道,我们现场好几个都想找他要电话号码,但一听人家身份,通通又都灭了心思。” “celia,你们中国人有个词是不是叫作“破镜重圆”?” 迟漪回:“破掉的镜子,复原还是会留下裂痕的。” sarah不置可否,心里当然也不信她这句。 她比陶西更早一段时间了解到迟漪的部分身世,以及和靳向东的这一段。 巴黎校外被拍的那张匿名照,源头是sarah找的私家侦探,原以为会拍到女学生和那位姓蒋富商的风月之事。在试探过后,才知迟漪和那位只是被长辈所捆绑而已,误会解开,照片也就跟着沉底。 后来迟漪回的那封邮件说明她在香港谈恋爱了,可重逢以后,她又对这段感情保持着只字不提的缄默。 爱,是有迹可循的。 爱,也是藏不住的。 心里有一块缺失的地方会生出一片鲜绿苔藓,任你故步自封,严防死守,旦有一线生机,就能疯长滋生贯穿血肉。 港澳豪门那些夸大其词的花边报纸;她在ucl毕业那年的一束未名之花;伦敦那些数不清的酒局里,人再如何防备,也有微醺出神的那一瞬;甚至她那间公寓的一角还放着一只底部镶满钻石的小王子音乐盒,英国消费那么高,她再如何缺钱也没有动过典当的念头;gooe引擎里反覆搜索过的一个中文名;以及……她枕边那一本页页写上中文注解的《理想国》,里面也藏着她的那位靳先生。 sarah本身也出自欧洲一低调豪门,即便不去打探隐私,却也能从圈内流传出来的一些消息与迟漪对应上。 生母重组的家庭,是香港顶豪家族,继父膝下有两位继兄,一位是认定的继承人,一位是花边无数的浪荡哥,更巧的是,靳这一姓氏的重合。 蛛丝马迹慢慢拼凑在一起,不难得出一个,最趋近于真相的答案。 大概,是都囿于身份的阻隔,才叫人各自相思。 中国人,就是太注重传统和道德的规训了。 服务生上菜打断了这场揶揄往事的话题。上完菜,sarah才从一旁座位的黑色硬挺纸袋里取出份包装精致的香水礼盒递过去,“是圣诞节礼物,也是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my sweet.” 话题引开了,女孩子们碰杯庆祝,一直到酒过三巡,窗景缀着圣诞元素,往远一些眺望,广场上那棵巨型圣诞树在一片欢呼声中被逐次点亮。 第126章 sarah当时眼神泛着一丝醺意,扭过头,忽然说:“其实我每段感情都无疾而终的原因,是不对等。要么是我付出多一点,要么是对方付出多一点,人人都说爱要无私,可我认为,爱也需要一点回报的吧。看不见什么希望,两个人也永远无法持平,所谓的保持新鲜感也根本救不了步调不一致的爱情。” 迟漪当时挖了一勺焦糖布蕾化在口中,下一秒,又听见她自嘲般地嗤了一声。 “又或许,大部分人分开的原因,追根究底是不够爱吧。” / 复工日在礼拜一,卡尔文新官上任,要交接的工作堆积如山。迟漪作为他唯一带过来的心腹助理,自然是要跟着一起整理修订项目文件。 连续一整周项目部都在开会、选题、审题……等之中反覆讨论定夺。 一直到周五晚,卡尔文这边收到一份业内商务晚宴的邀请函,一切难题有了攻破之解。这场商务宴,卡尔文在伦敦时便已托人探清了赴宴人员名单,里面每一位基本都是业内重量级人物,且这场宴会对外私密,不接受媒体访谈。 可见这份邀请函的来之不易,也是看见邀请函的这一秒,迟漪才明白过来,这一周里,工作压力之大,卡尔文却每每落班便去无踪迹的真实原因。 “celia,下午给你批半天假,去挑一套得体礼服,晚八点,陪我一起赴宴。”卡尔文从办公椅上起身,取了西服外套,志得意满地回头又与她说:“有关礼服的租赁费用,请将发票回执单传我邮箱,走我个人账户报销。” “收到, leader。” / 得了任务,迟漪便打车直奔第五大道,去往sarah介绍的一家时尚工作室。 租借礼服时,顺道也一并重改了妆容,一下午时光飞逝过去,很快到了约定好的傍晚时分。 一台黑色阿尔法商务车抵达工作室,迟漪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上了车,与卡尔文汇合。 纽约这座城市作为世界之都,每到周五晚都会经历塞车高峰期。从这里到置办会场的酒店平时不过十几分钟车程,而今夜抵达花了近一小时。 卡尔文将邀请函递交给安保人员作登记报备,确认信息无误后,便有侍者上前,引带他们往直达宴会厅的电梯前行。 中途绕行这座顶级商务酒店的大厅喷泉,迟漪的视线从始至终一直聚集在路前方,并未留意到一旁摆放着的那张活动介绍立牌。 上面承办单位的一栏,写着的是东寰集团。 侍者上前刷了电梯卡,摁下三十三层的按钮。 俄而,躬身往后一退,祝福两位来宾今晚能感到愉快。 轿厢门阖上,楼层数不停跳动,抵达三十三楼时,铺满手工羊毛静音地毯的长廊上,有安排客户经理前来接待。 又是一轮登记签字,其实来往贵客,也只有寥寥几人才需要层层登记,卡尔文和迟漪正是这少数生面孔中两员。 之后就是正式进入此间宴会厅。 卡尔文进入这场晚宴也并非是想大海捞针,而是有提前与这场晚宴的一位核心人物约好了独家访谈。 对方是位华侨女企业家,也是纽约华商会的副主席,邓诩。 时间宝贵,邓诩这边只给卡尔文预留了30分钟的访谈时间。时间紧促,为免不必要的意外发生,其实是一直到坐上那台商务车,迟漪才得知自己将要担任此次访谈的录像摄影,幸而也不算是全无准备,她上半年便已跟着伦敦那边的摄像组进修过,对此业务是t熟练的。 提前调整好设备,访谈环节从简,访谈问题却是从精要之中摘选而出。 从进入这间私人贵宾室录制开始到结束,所有程序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离开贵宾室时,迟漪察看过一眼卡尔文表情,可谓神清气爽。 预约访谈只是赴宴的第一步,卡尔文后续还有social的任务。 邓诩也非常周到,派了秘书带他们从行政走廊离开,直通宴厅一隅,并顺水推舟为其引荐了几位新锐企业家。 其中一位,着一身质地考究的暗红色西服,转过身,是一张清俊雅致的面容。 迟漪当时并没有认出alan,反倒是卡尔文与另一位年长许多的企业家交谈甚欢之时,alan端着酒杯向她靠近,压低了音量,笑着唤了她一声“anna”。 迟漪讶然抬眼,这才确定了他的身份。 alan似笑非笑,“我之前就说过,万一呢,万一我们能在18区以外的地方相遇。” 当初,迟漪那么突然地要退出乐队,是有给他们每个人发送邮件说明的,并且最早加入时,也是一致同意了,她是拥有随时决定退出乐队的权利的。 那时候都以为,一别,便是天涯各自不相见。 没想到,换了场合,换了身份,阔别五年之久,又重新结识一番,这一次以真实的身份信息。 alan中文名叫邓颂文,今年二十九,现任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ceo,而这家公司于去年正式进入纽交所,顺利完成上市。 邓颂文如今的履历也称得上年轻有为,未来可期,如果作为《economic man》副刊的一期采访人物,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 正想到这里,邓颂文主动提出了要交换新的联系方式和电话号码。 迟漪没犹豫很快地点头应下,接过他递的名片,并在社交软件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 只是,熄灭屏幕的一瞬间,迟漪蹙了眉,旋身往浮光掠影里,衣香鬓影之中逡巡一眼,她隐隐感觉到身后有一束目光正在观察她。 遍寻无果,像是一道错觉。 邓颂文被另一位唤了过去,迟漪耳根落得清净,一边抬腕观表,一边等着领导那边还热火朝天着的交涉结束,然后再一起撤退,以便今晚连夜先赶一篇初稿出来。 然而,时针转了一圈,迟漪指间捻着的香槟与前来搭讪的男士碰过好几圈,也没等到脱身时机。 卡尔文也深知,自己今夜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顺利脱身,只得趁着去走廊抽根烟的功夫,先将迟漪送离宴会厅。 迟漪本身五官就非常精致,皮肤瓷白一如上等的羊脂玉,没有丝毫瑕疵,今晚又是盛装出席,席间不少男人上前搭讪,年轻的,不年轻的,各式各样,应接不暇。 卡尔文亡妻为他留下唯一的女儿今年不过8岁,他这个人很信因果循环,也有爱屋及乌的成分在。不想让手下女同事因他而发生半点差池的可能。 权势资本是世上最能掩盖一切真相的存在,名利场上,谁也料不准下一刻的事。 迟漪满心装的都是写稿写稿写稿。 一直到被领导送到电梯前,也只以为领导是要自己回去写稿,所以也是抱着使命必达的态度,同领导挥手再见。 客户经理询问她之后,为其摁下电梯楼层。 显示屏上,白色的楼层数字又在跳闪。 然而,数字却从三十三往上跳至三十四,电梯忽停,迟漪心里也只疑惑了一瞬,想到应是有人也要去到一层大厅,刚好同乘。 第127章 迟漪放下心,室内暖气流通,她百无聊赖地对着反光镜面理了理身上微乱的薄绒披肩。 门徐徐而开,迟漪下意识将眼神落过去,镇静淡然的瞳仁倏尔微缩一下。 一瞬间空气也变得稀薄,她鼻翼微翕,那一缕洁净如湖水般的淡香侵袭了所有感官。 此刻,不算逼仄的空间却显得无比压迫,她仰眸盯着头上那一片星空顶,保持呼吸频率,稳住慌乱心跳。 这部电梯下沉速度很快,门一开,靳向东身形微动,这才漫不经心的将目光瞥过她。 迟漪了然,迅速弯腰微提起长长的裙摆,要从他身侧越过去,即将真的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她的手背轻轻擦过了他的。 “站住。” 迟漪目光定定穿透大厅玻璃外一片茫茫夜色,一周前圣诞夜的那一场重逢,更像是一场虚空的梦。 只一眼,谁也没有为谁而停留片刻。 而现在,她浓绿的一截长裙曳地,身形不由自主地停在那里,披肩跟着她的动作从肩上滑落一半,身后一缕冷香向她裹挟而来,她心跳都快要停掉了。 靳向东微俯身替她拾起那截披肩,重新覆上肩,从始至终他的动作都克制有礼,隔着一层绒面,未曾冒犯她分毫。 迟漪很本能的往后一退,与他拉开距离:“……谢谢。” 靳向东垂下目光,与她对视一眼,“去哪,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吧,可能也不太顺路。”迟漪花了几秒就镇定下来。 也对。 这才是与前任见面时,应该维持的风度与冷静。 她照模搬样,学得惟妙惟肖,更有甚之。 “还没说目的地,你又怎知我们不顺路?”靳向东轻颔了下首,冷淡将她拆穿:“还是,迟小姐,不敢坐我的车。” 迟漪愣了秒,很快抬起明眸,直直撞进他漆沉的眸底。 她不愿让他看轻,“……文华东方,靳先生顺路的话,烦请带我一程。” 另一只掌心堪堪握稳的便携相机包袋,转瞬之间被另一股力接走。 迟漪朱唇微动,连一句拒绝的话语都来不及,他已越过自己信步往前走。 走出酒店大厅,一台深色迈巴赫已停在环岛等候多时。 坐在副驾的男秘书,是纽约分部员工。远远见到是两束身影走出来,并且老板边上还是位女性,脸上只闪过一秒诧异。 立刻动作有素地下车,主动去为迟漪拉开一侧车门,再轻阖上,整个过程除了那一声请,再无多余交集。 落座后,迟漪顺着车内微亮灯光巡过目光,才发现挡板一直是关阖状态,使得整个后座空间气息微妙起来。 她双手绞握在一起,突然有些后悔同意上他的车。 好在这一段车程一路匀速前行,身旁的人似乎也只是单纯地送她一程,并无其他计算。 心情百转千回,终于抵达目的地的环岛前。 迟漪连回看一眼的勇气都不再有,本能反应从椅背弹起身,急促落下声:“多谢。”伸手就去拉动车门把手,然而她用力扳了好几下,门都是纹丝不动的。 最后一下无果,迟漪脸上终于泛起一阵浓的错愕,她缓缓转过身,浓绿掐腰的钩花工艺礼裙衬得她皮肤莹白红润,呼吸用力在起伏,裙摆也因她的动作而擦过男人西裤膝盖位置。 迟漪紧紧看向男人,“为什么?” 司机和秘书早已识趣地下了车,去街边候着。整个后座光线甚暗,靳向东揉一揉发皱眉心,于黑暗里静观她的脸。 呼吸间,嗅着那一缕甜的橙花香气,一整晚的心猿意马,意兴阑珊似都有了归处,浮躁心思稍定下来,他不带情绪的嗓音显得冷淡:“陪我聊一聊。” 直到这一刻,迟漪忽然看不明他的所思所想,到底为何了,喉间轻动,念他的名字,“靳向东……” 他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顺利毕业后,跟了很不错的领导,一直有在认真生活,也很认真工作,”迟漪说到这里时,停一停,转过脸,在黑暗里寻找他的眼睛,说:“就和,就和我们分开时,说好的一样。” 靳向东看她片刻,“你不问一问我?” 迟漪轻笑了声:“你那么厉害,什么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一定过得比我好呀。” “是么。” “毕业那天,那束花,是靳先生送的吧。”迟漪说,“花很漂亮,就像当初你在巴黎时,送我的那一束一样,我好喜欢。可是现在,我们都有了各自稳定的生活,我很感谢,你给了我能够选择自由的机会,也很谢谢,你赠我的那把钥匙。” 靳向东额间生疼,没有一句能听的,轻吁一息问:“那时留在我身边,你开心么?” 迟漪没有再正面回答,只说:“分开那一天,告诉过你答案的。” “你的ins账号,我看过了,”靳向东仅剩无几的耐心快要告罄,目光紧迫地攫住她的脸,问:“最后一条动态,你要到的终点在哪里?” 迟漪心底一震,手指慢慢蜷紧在腿面,嘴上还t要坚持道:“靳向东,那是旅行的终点站,你不能过多曲解。” 靳向东轻应着点头,拨开中央扶手,取出瓷质的烟盒,和一枚砂轮打火机,面无表情地点了一支,定制烟丝里的沉香令人心静气和。 一息停顿之间,一本柏拉图的《理想国》摆在了迟漪眼底。 不必再等他翻那书页,里面用签字笔落下的每一笔,都是由她书写的,她赖不了了。 靳向东平声静气道:“迟漪,现在呢?” 迟漪整颗高悬着心终于重重地往下坠去,摔得彻心彻骨。 靳向东也一直在看她的所有反应。此刻,阖上打火机,摇下车窗,他拧灭了烟,眼神不再克制地停留在她脸上。 那一袭浓绿色的掐腰长裙能够很好地包裹住她窈窕起伏的身姿,如绽放在冬夜的一枝盈盈绿梅,傲霜而立,生机勃勃的。 恰如那一年,在澳门,他也是如此将目光停落在那院墙中的一支野春处。 靳向东注视着她,眼神越发暗了下去,他伸手,慢慢去抬迟漪低下去的脸。 “现在连声大哥也不肯唤了。” 那个带着禁忌的称呼,从前又是在什么时刻唤的呢? 是在他们一次次融进彼此的那一刻。 是他迫着她如吟似啼的唤那一声声“大哥”。 侵骨的寒风从这半扇窗中灌进来,迟漪心底一紧,倏然一线之间,只觉与他肌肤相擦的位置泛起一阵一阵难熬的潮意。 “……你别说了!”她微张着唇,肩背微颤,微茫灯火映射着她湿漉漉的眼眸,迟漪深深呼吸,用轻而定的声线坚守着防线:“这些……根本不能代表什么的。” 他的眼神不移分毫,伸臂扣上那一捻柳腰,将她从另一张座椅边缘直接托至他的身前,动作只在一念之间,迟漪惯性地往前一跌,泛潮的掌心不得不以力撑稳在他膝上。 第128章 自上而下俯视的姿态,一如那时。 靳向东喉咙轻滚,动作却无比强势地握紧了她的腰,一把托至膝上,呼吸被这一阵近的暖香占据着,他语调沉缓像是告诫:“坐好。” 第59章 59# 丹心寸意 纽约的夜, 怎么能那么浓,又那么暗? 车窗摇上去了,迟漪坐稳在他怀里, 又或者更准确一点,是被他牢牢搂住了身体, 往下坐实,也往他身上紧贴。 势单力薄, 她退不了分毫。 为图行动便利,她身上这条礼裙并非传统晚宴的隆重繁琐,而是一条轻绸质地的抹胸长裙,浓绿而统一的色彩, 知性而优雅, 裙尾很长。华灯绚烂的映射之下, 她行走时裙身摇曳,勾勒出修长而紧致的腿型。 绰绰人影里, 她与人推杯换盏透出来的驾轻就熟, 是他从前没能见过的模样。 那瞬间,他在想什么呢? 是一根根钢针贯穿过整个胸腔, 接连应生出密匝匝的惊痛。 盼她好,也怕她真习惯了这种日子。 此后, 人生路是那么漫长, 她不必回看, 更不必百转千回地盼能与他再会一程。 会有那么一天,她身旁那一席空位,站稳了别人。 然而除此之外,她性格使然,有困难也必不会同他求助, 他更怕的事,迟漪会被迫接受社会的规则。 这远远比,与她渐行渐远,更令靳向东刺痛煎熬。 密闭空间里的暗波流动,靳向东深的眸色显得淡漠,注视着这张如雾里霜花般的脸庞,他眯了下眼眸,虎口掌住她精致的下巴,指腹抹一把夜里浓艳的唇脂,覆身凑过去吻她的唇角。 身体本能的反应比言语诚实,迟漪没有抗拒他。 分开五年,这样长的日日夜夜里,春去秋至,她是否也接触过别人,是否会忘掉他曾经带给她的感觉呢? 靳向东刻意停了那一秒,她给出的反馈青涩如初,还是那个乖顺到令人心折的妹妹仔。 男人的指腹继续抚过去,沿着她粉酽酽的脸颊,拨她鬓角的发,捻那柔软温热的耳垂,那些香气袭人,身体最深处的记忆带着她从僵硬一点点软下来。 每一步都似过去种种剪影在重映。 亲吻力度加深了,不再只是试探,他的舌尖破开了她命悬一线的城门,长驱直进地回敬着她之前那一份固若金汤的疏冷距离。 热,一点点蚕食着意志。吻至心口,迟漪遽地从这一场荒唐中惊醒过来。 眼乱如丝,泪濛濛一片似要晃落下来,她在黑暗里又垂下了睫,说:“……靳向东,该到此为止了。我还有事,该走了。” 理智终究在情欲裹挟之前占据上风。 迟漪忍住心尖受他牵引的砰砰声音,轻轻抵住他的手掌,还是滚烫的温度,视线对平,瞳孔之中满是对方的影子。 尽管如此,迟漪抵抗挣扎的力气再没有松懈分毫,她在坚守着自己。 靳向东看清了她的抗拒,漆暗里,他神色微不可察地一滞,眷恋的那一阵橙花香从他怀中消失。 迟漪转身的一霎,透过那一线光照的车窗玻璃窥见他微颓的眼神,心豁然一紧。 又听身后传过来那沉心静气的一问:“你和邓颂文什么情况?” 迟漪身形一怔,处于背对姿态,对他说谎也能处理得平静至极,“大哥什么都知道,就更应该放我走。” 这回答相较于她五年前的直白莽撞,显得有些模棱两可了。 却又并非否认他的提问。 甚至,她要在这个问题上搬出刚才抵死也不肯唤的称呼来提醒他,怕不是想要把人直接给怄死。 靳向东硬生生的被她一噎,唇部绷紧,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迟漪破罐破摔,干脆一口气说完:“我在巴黎就认识alan了,我们很投契,无论是哪方面,我们还一起组过乐队,他是主唱,我是他的贝斯。只是那时候我们还是清清白白、惺惺相惜的知音关系,现在重逢,alan他那么年轻有为,温柔礼貌,对我还很主动,就算我们决定在一起,也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 “现在,还需要我详细地给你说一下,我们在哪个时间接吻,在哪个时间上了床,是他够劲,还是大哥够劲吗?” 越说越混了。 迟漪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实则心底也在发虚,攥着裙身的手心都冒汗,却强撑着要挺直了腰板。 靳向东在她这一长段话里沉默好一阵,眼神里透着刺骨冷霜,他轻应着点头,“那你觉得谁够劲?” 这么失了体面又失了风度的话,怎么能从他口中讲出来? 他是疯了吧? 迟漪眼底溢满了错愕,想回头,又生生忍下去,理性在心底反覆提醒着她,不能再和他对这种问题继续纠缠下去了。 车门适时解了锁,她快速地推开车门,不忘提裙拎包,还一并往包里塞了样东西,步履生风冲进了酒店大厅。 至旋转门,那一束窈窕绿影才完全消失不见。 靳向东敛了眸光,刚才那道砸门声响不轻,犹在耳边,足以看出她对他那句慌不择言的昏话所动的怒意也不轻。 这几年,李斯言给过关于她的情报。 迟漪如今全心全意投身在事业上,无暇顾及其他,她尚年轻,也不必着急考虑感情相关的问题,他一直比旁人更能看见迟漪的漂亮聪慧,和韧劲,身边有追求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多一个邓颂文,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今夜宴会散场之前,他也一直自恃着几分位高权重的矜贵与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掌控全局,而产生的那些傲慢,那些漫不经心,一到她面前,只剩下不尽的心神彷徨,自乱阵脚。 尤其,是她说的那一字字刺痛人的话。 什么巴黎,什么乐队,什么我是他的贝斯,什么知音,什么吸引力。 年轻有为,还温柔礼貌?甚至她怎么还能说得出那句谁更够劲…… 只是听一听她赌气的任何一句话,都够他受的。 这些连环炮打下来,简直要人心肌梗塞。 他又能剩下几分风度? / 纽约东寰集团的秘书团队之一安德鲁,负责着今夜陪同靳董出行这场可有可无的宴会,也就是刚才替迟漪开车门的那位男士。 当然,解车锁的那位也是他。 安德鲁和司机一同等在街边,抽过两根烟的功夫,才惊觉他们下车时好像是把车门给锁了。 要死,他还不想失去这份薪酬丰厚的工作! 于是亡羊补牢,又悄悄绕回车边,刚解开锁,就看见那位小姐无比急迫地冲下了车,还砸了门! 要死,他犯错误了。 直到回到车内,小心翼翼询问靳董,是否直接回中央公园大厦的住宅时,他才乍然瞥见靳董唇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 身为毕业于哈佛的高材生,并且经过东寰层层t筛选的精英人士,再并且身为一个刚被女友甩掉的可怜人。 安德鲁立刻心领神会地意识到,要死,他犯了一个更大的顶级的错误! 第129章 安德鲁一时间在副驾上有些如坐针毡,艰难地咽下嗓子:“靳董……” 靳向东徐徐搭了他一眼,目光已冻结成冰,“安德鲁,明天华商会邓董的约定在几点?” “定在长岛庄园,在下午两点。”安德鲁顿一顿,声音有些困惑,“您下午不是说要推掉吗?” 靳向东冷笑了声,“听说邓董家的公子年轻有为,温和礼貌,见一见,讨教一下。怎么,你也有意见?” 安德鲁之前得德叔提携指点过,再联合晚宴时的情况,他这次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们靳董说讨教是场面话,但想见一见这位邓公子,才是真实意图。 后座的低气压越来越沉,安德鲁不敢接话,慢慢转过身。 / 迟漪马不停蹄地回到酒店房间,阖上门,还不忘再上一道锁。 顶灯揿亮,她微微喘着,盯一眼那多余的一道门锁,心中划过一种复杂感觉。 她自问,何必要多此一举,上这一道锁,口不择言地说出那些言不由己的话呢。 单身怎么了,单身五年又怎么了,有什么不肯承认的呢? 单身这么长时间,也并不能代表是还想着他吧? 无非是为了一些拈酸陈醋在跟他较量。 这五年里,你的身边是否也有过别人的存在? 分手是她提的,现在又要去计较这种问题,是显得她多么小肚鸡肠,又多么虚伪。 她答应了她自己,没必要重蹈覆辙。 迟漪把包里顺走的那本书直接放在了玄关柜上,眼不见为净,收拾好心情,才去浴室更衣卸妆,敷上面膜,让自己完全清醒之后,取出相机和笔电走到落地窗旁的书桌前,准备赶一夜稿。 酒店服务送冰美式上来,是凌晨一点多,迟漪收到卡尔文已回到酒店的消息是凌晨三点多。 回完卡尔文交代的事项,她就一直埋头伏案至清晨破晓时刻。 迟漪认真盯着电脑屏幕打完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总算是完成初稿。她抬起头,看见了曼哈顿的日出,鎏金般的晨光自明净整洁的落地窗外漫漶进来,一时窗明几净,衬得室内一派澄沙汰砾。 她从软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红木桌上一直倒扣放着的手机翻过来,勿扰模式关了,屏幕跟着一亮,灵动岛弹出了一条新邮件提醒消息。 迟漪犹豫了秒,点开邮件。 发件人是她在伦敦那间公寓的房东先生,米勒。 伦敦与纽约时差相隔5小时,为解开那本应放在伦敦公寓里那本的《理想国》,为何会辗转落进靳向东手里的谜题。 在避免会打扰对方休息的前提下,迟漪特意选在晚上十点多,给对方发了一封有关公寓是否遭到过入室抢劫的邮件。 没想到一整晚已过去了,她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觉得被人剖解心思感到的丢脸,再到现在这些难言情绪都已经自我消化干净,一扫而空时,又在这个时间节点收到了米勒的回信。 逐行逐句地看下去,迟漪才终于弄清楚了这道题的谜底。 不知是不是,遵循着泰极而否的规则,她还处在升职加薪的欢喜之中,在抵达纽约的第二天,公寓的水管就爆了。 水漫得厉害,当天夜里便渗透了楼下邻居家的客厅墙壁,邻居太太受到无妄之灾当然是上楼敲门询问,在无人应答,邻居也准备先拨打报警电话联系处理的时候,楼下停了整夜的一台黑色benz里下来一个长着一张东方面孔的年轻男人。 他给了名片,先验明合法公民的身份,再配合着出钱出力,请开锁师傅和维修工人……仔细填完登记表,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遏制了这件事情的严重化。 打扫完战场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靳向东第一次踏进这间逼仄窄小的单人公寓,水淹之后,大部分家具都需换新,只有卧室没有泛滥成灾。 他推门进去,里面每一处角落都是整洁的,床头放着一只粉瓷花瓶,里面的花束还鲜艳着。 靳向东走过去,坐上那张小床,目光逡巡在她待过的区域,仿佛透过这些物品,也能想像出她在屋子里晃来晃去的画面。 长腿微曲,膝盖碰到了深棕色的床边柜,一角抽屉里最上方放着一本哲学书。 靳向东盯着那书封,眼神微怔,想起有一年她偎在自己怀里,喃喃地告诉他,其实我也看过哲学书的,不过并不是赫尔曼·黑塞的书,是柏拉图的那本《理想国》。 里面有一段话,她一直很喜欢: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 …… 如果这些都不存在了的话,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不管是荒芜的原野,还是幽暗的沼泽,或是其他被人否定的存在。 如果有,那就是你的理想国了。 那天夜里,靳向东紧抱着她,不可抑制地低头吻她的唇,温声问她,那你的理想国又是哪里呢。 迟漪埋首蹭进他颈窝位置,一下又一下,挠得人心底生痒。 最后撒娇打诨地回答他:是留在你身边。 那是一段很远很远的记忆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又说,留在他身边是那么痛苦,觉得自己好不堪。 于是他们真的分开。 心底一道声音在那一刻强烈地为他指引,像是一种不容错过的宿命。靳向东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书,一页一页,终于,他看见了迟漪的字迹: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是君子,不应沾尘埃。” “感冒了,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和他回香港。 他说,深水湾是我的家。” “说谎的人,自食恶果。 又一年圣诞节,用神灯许第一个愿:祝他好。 第二个:请不要那么快,忘记我。” “i wish you joy and happiness. 失眠,好想他。” “旧历新年,祝他好,祝他身边有人陪。” 他一字一字地盯,似要把纸张都看穿一般,心里恨恨在想,你还挺大度的。 “明天飞纽约,不知天气如何?以前听他提过,他二十岁那年夏天也被他祖父外派过纽约。 那时忘了问,他的二十岁又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也没机会知道了。” …… 书越翻越薄,靳向东只觉得呼吸有些艰涩,他皱了下眉心,翻到了最后: “一直没敢告诉他,有他的那一年多里,我总觉得活着也好值得。 黄粱梦醒,祝君东风。” “没有芥蒂,没有侧目,没有牵挂,没有流言蜚语,没有一切阻隔,那么我最想要,只是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百叶窗洒落下晨光的爿爿投影里,靳向东指腹握紧书页,心中翻涌着难当的剧痛。 他垂下脸,有热意砸在那纸张上。 / 迟漪对发生的这件大事一直处在不知情的状况里。 米勒在回信中说明,在房屋修缮一事上已得到妥善解决。更何况有人愿意加倍补偿一切损失的情况下,所以并没有再找过迟漪,甚至一直以为她知情。 第130章 所以收到她的邮件,也倍感疑惑。 回复结束,迟漪关了手机,靸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走至玄关柜子前,她低垂下眼睫,一页一页翻开,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心底忽而生出感应一般。 她深呼吸,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迟漪捻着薄纸的指尖都在抖,那最后一页上,贴了一张旧照片,照片里的人,五官周正倜傥,白衣黑裤,熠亮如星的眼眸里,透着的是少年劲的疏狂与风流。 那是二十岁的靳向东。 她用手指去抚那照片底,角落上,还藏着一行字,是他的笔迹。 “丹心寸意,经年不改” 迟漪吸一吸鼻尖,蓦然酸苦煎心。 第60章 60# 我的终点站 sarah熬过了最苦之时, 当下锋芒正露,一月的行程排得紧凑。 接到迟漪这么早拨来的电话时,她还在化妆室里坐着, 等弄完妆造,还要赶著录制一个采访。 迟漪也分不清在心境最是乱糟糟之时, 为什么会选择给sarah拨去电话。而一接通,听到那头有工作人员的催促声, 她心里又反覆打起退堂鼓。 sarah先察觉到她呼吸频率不同寻常地急促,垂了眼帘,拂手示意工作人员先退出去。 “celia,说说, 发生什么了?” 迟漪的心跟着静下来, 或许是那一刻她才明白了过来, sarah是她接触的圈子里,唯一一个能和她聊一聊靳向东的人了。 她一五一十的, 将那本《理想国》的照片回信, 和伦敦公寓发生的意外,以及昨晚的见面……一桩桩一件t件的, 都告诉了sarah。 “你现在怎么想?” “sarah,中国还有一个词, 叫“重蹈覆辙”, 我怕一切重蹈覆辙。” sarah沉默半晌, 说:“celia,一直没有和你承认一件事,我和will分手,其实也很难过的,否则那天也不会要你陪我喝酒了。” “那你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 will对我特别好,几乎是言听计从。甚至提出分手那天,他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拉黑了,他又到我酒店楼下等了一整晚,他想我能回头,哪怕只看他一眼。而我不愿意见他,是怕见了他又有所动摇。 “他说,我是他的初恋。你知道这两个字的含金量吗?代表着我是他爱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的第一任女友,包括他的第一次经历,全部都只有过我一个人,他是洁白的一张纸。可我不是的,我的这一页写过无数人的名字,已经斑驳了。所以,当他把所有好的、珍贵的双手奉给我时,我才觉得很害怕。”sarah握着手机轻笑一声,又说:“遇见他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不堪的一面,是擦不干净的,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我有不配得感,认为自己不值得这样的爱,这样的关心,和这样的尊重,认为自己就该在泥污之中奋力挣扎,又或者,是我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害怕,我怕我动了心,他却接受不了一个黑色的sarah。在面临着早晚都会被抛弃的局面时,我选择做那个先抛弃的人。” 迟漪蜷了蜷手指,低垂着视线:“可是,你还是受到了伤害。” “对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事都有两面性,你没走的那条路,不一定就比你没有走的路更平坦。” sarah这番话,是在说她自己,也同样在映射着迟漪作茧自缚的这几年。 “celia,你爱他,是以将自己画地为牢的方式去爱,你以为就算他有了别人,你也能微笑祝福。事实上,你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你根本做不到,在你得知他也还爱着你时,你就已经骗不过自己了。” 是呀,把自己封锁在一切所有消息之外,不闻不问有关他的一丝音讯时; 已是一场尽入彀中的无解困局。 迟漪睁着睫,望窗里洒满的晨光,终于说出口:“就算我们抵挡住了流言蜚语,抵挡住了所有高举反对旗帜的人,那些相抗的力气也是会耗尽的,那时候怎么办?” sarah终于弄明白了一直以来将迟漪囿于其间的,她却不敢承认的事,是那一线相连的伦常。 “你封锁了你和他之间所有的关联,是否也一并遗漏了另一件事。”sarah说:“你以为的横亘在你们之间那块挪不动的巨石,其实已经没有了。” 迟漪紧紧盯着眼前这一片窗面,脑海里有画面飞快闪动,骤然浮现出上个月手机里那一通通未知来电。 也许是骨肉血脉之间的那一点点连接,在sarah告知真相之前,她似乎预见了一个可能。 “上个月,靳家小儿子没了,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失败走的。听我堂哥说早产儿本就容易夭折,他刚满一岁时就毫无预兆地发作过一回,好不容易鬼门关里闯回来,现在又要把命还回去了。” 迟漪离开香港前,靳知恒告诉过她,那孩子大名叫知延,小名叫十一。 一直到彻底离开香港那一刻,迟漪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渗透身体的苍凉。 这些年,她与迟曼君是处在音讯隔绝的状态里。她以为迟曼君汲汲营营这么多年,终于得到应有的一切,却并没想到,会在五年后等来她这一生的结局。 靳仲琨是薄情之人,迟曼君的儿子死了,她在靳家再无倚仗,也再无贡献可言。 在这几年间,他被长子逼得举步维艰,于是在孩子葬礼的第二天,靳仲琨便决心要迟曼君签下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又为封口以免后患,把人送至洛杉矶的一间疗养院里锁着。 对外是妻子承受不住丧子之痛,精神失常,只得送去治疗。 而真相只是,他们半路夫妻,本是各谋己利,利散则人散罢了。 “世事无常。celia,我们始终得面对,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天生就能具有母爱的。她不爱你,并不是你不够好,你不值得被疼爱,人总在失去中得到,也有人为了能够爱你,而不计一切来到你面前,等着你打开那扇封锁已久的门闩。” 这通电话得以收尾。 迟漪握着黑屏的手机,怔怔坐在窗前那张灰色沙发上,一夜未眠使得她用力张开眼睫望窗外那一片湛蓝天空时,瞳孔涩痛,泪轻轻溢出来划过两腮。 中午吃过一份沙拉,迟漪把第一版稿子修改完毕后,先发到了卡尔文的邮箱里,等待审稿。 当天下午,sarah在纽约的工作行程全面结束,给迟漪发了消息说了要离开时,迟漪忙放下手中一切,赶去机场送她。 两人微笑作别,走至临近登机口位置,周五机场是一派茫茫人海,sarah忽而顿步,目光往那一片熙来攘往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似在寻什么。 身旁有助理唤她,sarah飞速收了情绪,笑着往前走。 迟漪纤眉微蹙,旋身之际,瞳孔一震,看见了人流之中向她们冲过来的一道高大身影。 will抱着一束盛放的鲜花,挤过人流,神情焦急而慌乱地呼喊着sarah的名字。 第131章 两个人目光遥遥一撞,sarah停了步伐,年轻的男人向她飞奔而至。 sarah看着他:“你怎么……” “能不能先听我说,求你了。”男人满眼通红,见她点了头,得了她应允,will才一步步走至女人身前,垂下头颅,声音涩苦:“sarah,遇见你之前,我的生活只有学习和工作,我知道我是如此平庸,如此枯燥的一个人。我不够成熟,不够得体,还会对你有过高的占有欲让你感到不适。我想过答应你,然后放手。可……我整晚整晚地在梦见你,我的意志告诉我,我是那么地不想和你分开,我是那么无法自拔不可救药地爱上你。sarah,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机场光线明亮而灼目,将一个泪流满面的男人是照得那么清晰透明,他为心爱的女人而跳动的那颗心脏,也是那么热烈而怦然。 will哭红了眼,捧着鲜花的双手不停地在颤抖,他单膝跪下去。 迟漪侧过眼眸,看见了sarah眼底藏着的泪光,等待答案的那几十秒里,她竟也能共情地感知到那一份他们都在受着的熬煎与折磨。 试问心中是否已有一个期冀答案。 无数赶路人为他们而停驻,投去的一道道目光里,sarah忽而弯腰,手掌抚住will的脸颊,低头吻住他的唇,他们的眼泪化作了唇齿间交融的咸湿。 这一次落下眼泪,不再是分开产生的痛苦,而是他们决心要执子之手,一起往那人人道之为幸福的路上行去。 / 送别之后,迟漪往回走,准备离开机场。在一次次穿过航站台时,她手里亮着的手机屏幕页面,是一份已经撰写完整的请假申请表。 通往出口的电梯就在眼前,迟漪盯着那徐徐而开的轿厢,忽而深呼一口气,点了假条发送。 不再顾及是否能得到领导的准许,人生总该疯狂一次吧。 她转过身,直接向着机场购票台而狂奔。 纽约直飞洛杉矶,最近一趟能买到票的航班是下午三点,航程六个多小时,抵达la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迟漪到达之后,先去了往上订的酒店休整。 点开ins,她从私信里翻找出一年前amy曾给她发过私信的那个聊天框。 抱着试一试的彷徨心情,她给对方发了消息。 半小时过去,几乎都要石沉大海,迟漪掌心一震,收到了amy的回音,迟曼君被关在一个疗养村里。 凑巧的是,不知是否受宿命论的牵引,定位距离迟漪下榻酒店的位置相隔不远。她可以好好休息一夜,再重新整装待发,与那个人见上此生最后一面。 清晨九点,迟漪打车至疗养村的入口前,amy来接的t她。 久别多年,往事隔着重山隔着深海辽阔,谁也没有再虚伪寒暄的必要。 amy不问她好不好,只微笑着带迟漪走进大门,绕过院子里铺陈修缮的花圃与喷泉。 这里的环境很好,没有想像中的阴沉寡闷,不知算不算迟曼君生命剩下的最后一点优待了。 走进别墅楼里,迟曼君住在这长长走廊最末的一处房间里。 amy没有再往前推门,反而往迟漪面前挡了下,提醒道:“mandy姐,状态特别不好,很可能会伤到你,所以我们提前做好了一切的部署,用……用……” “她被束缚了所有行动力。” 迟漪替amy说出未尽的话,她猜到了,正如很多年前,她第一次产生自杀念头,割了腕,血不停地从她身体里流出来。 被抢救送进急症室后,再出来,也是被捆了四肢,像一个物件一样,固在那一架铁床之上,痴痴望着那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迟漪推开了那扇房门,步子放得很轻很轻,走进去。 一览无余的陈设,四壁雪白得能让人失去所有生的渴望。 白色铁架床上,躺着的女人形销骨立,面如枯槁,那一双曾经美丽的眼睛,现在一转也不转地直视着天花板,像一具提线木偶。 迟漪没再往前走,只站在离她很远的位置,深深地看床上的女人。 她如今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只剩下茫然等待着死亡的惨状。 曾经一直支撑着她往下走的那些抵抗与恨意, 到此刻,还恨吗? 她不知道。 迟漪眼波颤动,红唇微张,问:“您,还认得出我吗?” 迟曼君一直被束缚着四肢的身体很僵,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她干涩的眼睛滞了滞,很缓慢很缓慢地转过脸,盯着那个离她很远的人。 “……迟,迟漪。” 从前,那一把好嗓子也没了,变得那么沙哑粗犷。 迟漪吸了吸鼻翼,点下头,择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在一点点确认了是真的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后。迟曼君的眼神变了又变,惶惑,不解,困顿,恍悟,难堪,再到体面撕碎的愤怒与怨恨。 迟曼君嘶哑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来?你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我给你打过那么多电话,你一次也没接,现在你弟弟没了,你反倒出现了,迟漪,怎么死的那个人就不是你呢!你才是最不应该活在这世上的错误!” 迟漪拧了下眉,深吁一息,用困惑而又瞬间了然的目光,注视着病容满面的女人,问:“原来你一直这么恨我?就这么想让我死呀。那为什么当初我自杀,你还要费劲地拉我一把呢?” “不用你回答,我自己来说吧。因为那时候,我在你这里还有能够利用和牺牲一下价值。” 房间那么空旷,以至于迟漪的字字句句都能重重落进她耳中。 迟漪轻笑着,说:“迟曼君,我小时候怨过你,怨你为什么不能多爱我一点,长大一点,又开始恨,恨我为什么能有这么恶心的出生。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原本该光鲜亮丽的人生,却意外地被拐卖到那样逃无可逃的荒岛上,你也绝望,你也恨,所以你逃出来了。你不爱我,是因为我代表着你一生中最不堪、最受尽凌辱、最想忘记的那段经历。” “所以妈妈,我也心疼过你,我也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原谅你。” 迟曼君眼眶变得很湿,她闭上眼,一字一顿道:“……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原谅!你以为你现在来假慈悲,我就会认为自己以前错了吗?” “我只是想要自己的人生回到原有的轨迹,我有什么错?那是你、你那个恶心的生父,你们欠我的!你做一些牺牲,还给我,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从我身边夺走知延……” 迟漪交握的手攥紧了些,她平静回:“可是你选错了路。生养之恩,在你对我实施那么多次的囚禁,和精神暴力里,我都还清了。你走的那条路,我曾经也试图着走过一回,可是走到半途,有个人出现,他教我迷途知返,帮我及时悬崖勒马。他为我铺好另一条四面通达的道路,让我已经濒临万丈悬崖的人生,还能有生路可行。” 第132章 “今生我亲缘已尽,我来,是为见你最后一面。以后,我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我想试一试,这一生能够勇敢赤忱地去爱一个人。我想和他,一起走上一条更远的路,看一看更好的风景,我不想再为了别人而去辜负他,也不想再辜负我自己的心意。” 在迟漪转身之前,迟曼君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眼泪跟着流进她的皱纹里,“迟漪,你以为我进这里,是拜谁所赐?” “你以为他是清风霁月的君子,实际上,他就是个魔鬼!” 阖上了房门,身后那些诅咒的话跟着消失在耳边,迟漪抬眸望这长长的走廊,黑魆魆一片像一座无尽深渊,她往前走,终于要离开了。 / 洛杉矶的雨季来得那么突然。 迟漪没撑伞,沿着这条街的檐边慢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机uber软件上,目的地定位在机场。 渐大的雨势,挡不住她一颗想要回到他身边的燃燃决心。 街口忽而传进来一阵汽车鸣笛声,迟漪举着手机垂着脸,下意识要侧身让行,身体刚转一下,那台黑车便至她身前位置缓慢滑停下来。 后座车门打开,男人一袭长风衣款款向她走来,衣摆曳动,风过树梢,打下院墙那一树红色海棠花。 雨帘之下,一柄伞拢在了头顶,隔绝所有风雨。 迟漪慢慢抬起脸庞,眼睫轻颤,遥遥撞上他深邃的眼眸中。 “靳向东——” 靳向东至她身前,继而俯身垂首,目光一寸一寸逡巡于她脸上,他眼底还泛着未定焦色,一言不发地一把将人带进怀里,双臂紧圈,不放丝毫。 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似失而复得什么珍宝般。 令他急迫,令他焦灼。 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迟漪神情中还泛着些许怔神,有些出神,直到他的拥抱越来越紧,将她裹挟,给她足够多的真实感。 迟漪轻眨眼睫,视线抬上去,凝望他的脸,看他微乱的衣襟,想到他又是如何风尘仆仆来的画面。 心底骤然一热,湿了眼眶。 一个长而深的拥抱,靳向东才能缓过神,垂脸,去循她是否无恙,“怎么自己来这里?” 他说得那么急,关心则乱,他所有的从容不迫都为她而消失,迟漪循望着他的那双眼眸弯唇笑了起来,眼泪顺着往下流。 “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说。” “分开这五年,你有没有过别人?” “没有。” “你那时问我,我的终点站是哪里,我说了谎,我的终点站,一直一直是你。去剑桥郡,也是因为想去大哥曾去过的地方,三一学院的那颗苹果树,我见过了,只是再也不会长出苹果了。”迟漪睁着明亮的一双眸,盈盈望住他,努力平定着发颤的声线:“靳向东,我生病了,是重抑重焦,情况坏时,可能一生都无法痊愈,情况好时,也可能不会再犯了,至少我已经有接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再发病了。你现在,能懂我的意思吗?”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要同他坦诚以待。 靳向东心中跟着发紧,为他早已预设到她曾经的那些经历,嗓音沉了沉:“你说过的那座小岛是真实存在的,而这些都是你生病的原因之一,对吗?” “是。迟曼君当年是被人拐到岛上来的,成为了一个坡腿男人的老婆,而我就是这样出生的。那座岛要吃人,尤其是所有的女孩子,女孩子生来就是为了给他们传宗接代的。我那时候还很小,在你们眼里那才不过是一个刚要念书的年纪,却被我血缘上的爸爸订了娃娃亲,要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于是我害怕,我奋力逃跑,逃到香港,逃到迟曼君身边,人生从最坏的局面扭转了。她恨我,我都能理解,因为我的出生,就是不详,不吉利的。只是,好可惜我没有死在那个岛上,成为了一个拥有健全四肢和自我意志的人,我生出了不该有的贪妄,想有自己的生活,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想要得到自由。可t是我的人生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的破烂不堪,后来遇见你,让我看见另一种可能,在尼泊尔,我算计过你,想过你会不会为了对我的那一点钟意而救我于水火,可到了最后,我又踯躅不前,明明那么不堪却要因为自己的心而动摇不该有的感情,不敢……再那样算计你,我看见了,也知道了爱一个人不该如此……” “到最后,你还是愿意原谅我,甚至给了我能够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在香港那段时间,虽然总聚少离多,可是我觉得那时候活着很好,因为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的脸。你给了我那么多,我那时候自私地以为自己能做的,只剩下离开你。一旦我离开你,你就可以继续过着你本该很好很好的一生。我以为我这样是理智的,正确的选择。一直到再次见到你,书里的字迹,我都看见了,有人和我说,我在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还说……人总在失去中得到。” “以前,我会不以为然,而现在我想,也许我失去那么多,是为了能和你再次重逢。从前,一直一直都是你向我走来,现在,我想向你走一步,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既然,爱你是一宗罪。 而在,那些千千万万个所谓“正确”的分开选择里,我们也不曾好过; 那不如,就向着这条错误的岐路而行,我们明火执仗,不管流言蜚语,也要延续这个世上最坏罪名。 靳向东的目光停驻在她脸庞上,他抬手去抚她那些流不尽的泪水,又抚一抚她的脸颊,“我说过,我在你身后,只要你回一回头,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或是未来还会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会付出全力,去托住你。” 半扶半抱的姿势,他俯身低头,与她额心相抵,一个温热的吻情不自禁地渡过去,吻她那一颗一颗为他而落的眼泪,吻她在颤抖的嘴唇。 一个缠绵缱绻的吻终于停了下来。 雨幕如此,他仰脸勾了下唇,眼底闪过一抹水光,雨丝打过来,缀在他脸侧,他无端的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一场雨。 他在车内,她站在车外,如一缕即将离他而去的飘絮。 而现在,他最心爱的姑娘被他紧抱在怀。 他们分开的五年,是接近整整两千个日日夜夜。 夜里总在重复着那一个梦,梦里是无灯可照的不尽夜路,梦里是藏着一个想见不能见的人,梦里是时间永远凝固在失去她的那一晚。 这一条路,他们走了那么长,那么远,眼前所能望见的,却始终只是一片茫然歧路。 而这一刻,上帝听到了信徒虔诚的祷告,降临好景,命运肯眷顾这一双恋人。 第133章 两条平行之路得以扭转而交错,他们终于来到了这一条再无阻挡的明路上,将要去到他们心中的理想国。 靳向东轻轻捧起她的脸,温柔地笑:“我爱你,迟漪。” 我爱你, 不是黄粱一梦。 我爱你, 是要你能快意人生,有酒祝东风。 正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