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晓》 第1章 [现代情感] 《方晓晓》作者:不关灯【完结+番外】 简介: 因为一时冲动,还在上初二的方晓晓意外害死了欺凌过自己的同班同学,万般惊惶之下,她选择藏匿尸体。 为了躲避缉查,方晓晓被迫开始掩盖犯罪痕迹,并强迫自己认为这一切都是意外,是巧合。 人可以选择相信谎言,但永远无法逃避现实,大脑能够假装无事发生,腐烂的尸体却真实存在。 在死亡发生的第七天,警察找到了尸体。 第1章 气味 今天是10月11号,善德中学初二年级月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西教学楼里人挤人,每个班的学生都争前恐后地下楼拿成绩单,嬉笑声,喊叫声交杂在一起,乱糟糟的。 初二五班的成绩单早早便被拿回来,现在教室里的学生全都围在讲台前,头挨着头,争着看自己的成绩。 方晓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埋头写着什么,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在这个吵闹的班级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关心那张成绩单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自己那常年垫底的分数,每次都得从成绩单最下边开始找,就是看了也糟心。 二是因为把成绩单拿回来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讲台正中间,方晓晓一点也不想看见她。 刘宸蕊拿着那张成绩单,不出所料地在最前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轻哼一声,看上去并没有多满意。 语数英三科分数都非常高,小三科也不差。 但是她一贯擅长的数学还是没有拿到年级第一。 刘宸蕊冷哼一声。 “班长这次又是第一了。”徐敏凑着脑袋站在她旁边,讨好地说。 “切,”刘宸蕊说,“年级第一有什么用,数学还不是没人家考的好。” 方晓晓停下了手里的笔,把头低得更下了,似乎生怕被人看见。 她知道刘宸蕊是在说她,所有科目里只有数学考得还算不错,其他科却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沦为班级倒数。 自从进到这个班里,班长刘宸蕊就因为自己抢了她数学第一的位置而百般刁难。 方晓晓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课桌里,极力避开从讲台前投来的极其不善的目光。 这时候教室的门被推开,数学课代表拿着批改过的试卷走进来,作势要往下发。 刘宸蕊看见她进来,忽然灵机一动,扔下成绩单,走过去,笑眯眯地说:“我帮你发。” 方晓晓心里顿时涌现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刘宸蕊毫不客气地抢过卷子,很快从里头抽出来一张,大声说:“哎呀,这不是方晓晓的卷子吗?我看看,果然是一个错题也没有。” 徐敏笑嘻嘻地附和:“数学考这么高有什么用?还不是倒数,哪能跟你比呀,你快别欺负人家了。” 说着便拿起成绩单,大笑道:“人家方晓晓语文只考了45,全年级一共八百来号人,人家就排八百名,你就别笑话她了。” 哄堂大笑。 方晓晓坐在教室的角落,始终低着头,一个字也没有说。 刘宸蕊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样子,可能觉得没趣,拿着卷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啪的一声,把试卷摁在了她的桌子上。 “听说你家里是开烤鸭店的,”刘宸蕊说,“这卷子也是一股味儿,你平常也不知道洗洗澡。” 方晓晓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每天回家都有洗的,应该没有味道。” “难闻死了,”刘宸蕊继续说,“真不知道像你这样不讲卫生的人,是怎么考到我们善德的。” 方晓晓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再做声。 刘宸蕊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最终得意地笑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徐敏坐过去,大声说:“刘宸蕊,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你没看人家都被你弄哭了。” 刘宸蕊说:“我实话实说而已,那卷子上一股油兮兮的味道,谁受得了?我好心劝她回家洗洗澡,她还哭。” 教室里原本很吵闹,经过这一番,忽然就变得十分安静,各人忙着看自己的成绩,没人说话。 在这个班里,刘宸蕊的成绩最好,又是班长,很得老师喜欢,谁也不敢说她的坏话。 方晓晓低着头,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很难看,但好在刘海够长,可以遮住大半张脸,不至于被人看见。 这时候桌前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递给她一张纸巾。 是数学课代表。 方晓晓愣愣地接过来,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 数学课代表看了看她,也没说多余的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晚自习铃声刺耳地响起来,台上看成绩的学生们很快作鸟兽散。 语文老师走进教室,叫底下的学生翻开教辅资料,很快开始讲题。 方晓晓脑子里乱糟糟的,整整三节晚自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漫长的等待中,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方晓晓迅速收拾好书包,从教室后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出了校门,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家离得并不远,经过两个路口,再过一次天桥,方晓晓很快就到了地方。 她家一楼是店面,二楼才是住的地方——要说是住所也有些勉强,因为店子不大,楼上的空间也极其有限,顶多是简单搭了个睡觉的地方。 这条街上大多数店铺都已经打烊,只剩自家店子还开着,烤鸭架前亮着昏黄色的灯光,干瘪的卤鸭子挂在上头,随着架子吱呀转动。 方晓晓下晚自习时间太晚,所以家里总是给她留灯,再加上店里生意不景气,也习惯关的晚些。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妈妈杨淑霞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给鸭子上卤水,瞧见她,顺口说了句:“回来啦?” 方晓晓嗯了一声,然后低着头上楼。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跟你妈多说两句话,”杨淑霞说,“这么晚了,要不要吃东西?我给你煮个面去。” “不用了。”方晓晓说。 这段楼梯又窄又陡,每次上去都有些费力,墙壁坑坑洼洼,在常年油熏之下显得有些泛黄。 “今天这是咋啦,这么急着上去,作业没写完?”杨淑霞问她。 “洗澡。”方晓晓三步并做两步,急匆匆上了楼。 虽然地方不大,但在娘俩的细心整理下,还是腾出了两个房间,除了这些,再就是一个异常狭窄的卫生间,几乎伸不开腿。 方晓晓拿上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有些艰难地拧开那个陈旧的热水器,等了好半天,水温才缓缓变高,当然,也只是从冷变温而已,一点都不热,浇在身上远远谈不上舒服。 方晓晓把瓶子里的沐浴露往手里倒了几下,然后使劲地涂在身上,来回反复几次,直到皮肤都有些变红了,她才开始冲洗。 方晓晓小心翼翼地低头,仔细地闻了闻自己的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味道——油熏的味道,卤水的味道,或者烤鸭架的味道。 第2章 身上只有淡淡的沐浴露味儿。 …… 如果有一天,刘宸蕊能彻底消失就好了。 方晓晓叹了口气。 第2章 报复 清晨。 六点整的闹钟准时响起,方晓晓把声音关掉,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还是起床洗漱了。 窗外还是蒙蒙亮,外头时不时响起汽车过路的鸣笛声,方晓晓穿好衣服,下了楼。 杨淑霞早早便起来了,现在还在店里忙活,方晓晓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因为还是清晨,走在街上很有些冷,路上偶尔会碰见晨练早起的老头儿老太,近秋的日子,地上积了不少落叶,城市间一片萧索。 方晓晓走过第二个路口,正打算上天桥,路旁一辆汽车突然疾驰而过,她只觉得腿上一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衣服上溅了好大一片脏水。 真倒霉! 方晓晓抬头环顾四周,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公共厕所,她赶紧跑过去,拧开水龙头,对着镜子冲洗起了校服外套。 然而着急忙慌地洗了半天,身上的痕迹却没有半点消失的意思,时间已经不早,她只好跑去学校。 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上课铃已经打响了,方晓晓原本急促的脚步也慢下来。 要是现在进教室,肯定迟到了,还会被老师骂一顿,不如先把衣服洗干净再进去,反正结果没什么差别。 这么想着,她跑到二楼厕所,继续搓洗外套,衣服上的深色痕迹淡了,可气味却依旧刺鼻,方晓晓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有些熟悉的说笑声,方晓晓一愣,急忙拧紧水龙头,抓起外套躲进了隔间。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方晓晓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刘宸蕊和徐敏。 脚步声由远及近,聊天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两个人走进来,拧开了水龙头,水流下泻,哗哗作响。 “那你这周还去见他吗?” 徐敏的声音。 “看到时候他给不给我写信,写的话我就去。”刘宸蕊嘻嘻哈哈道,似乎心情很好。 “你命可真是好,又能跟那么帅的男生谈恋爱,又能出国玩,我都要羡慕死你了,”徐敏语气艳羡,“对了,你什么时候出发去外国?” “就这周五,主持完运动会我就打车去机场,假我早就请好了。”刘宸蕊十分得意地说。 隔间狭小异常,因为是早上,厕所没有开灯,里头光线异常昏暗。 方晓晓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自己真没用,即使是隔了一扇门,她还是不敢抬起头。 “对了,这事我就跟你一个人说过,你可别往外漏,省得班主任找我。”刘宸蕊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提高了几分音量。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的,”徐敏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咱们学校就这么点大,教导主任又抓那么严,你们平时都在哪儿约会?” “白痴,肯定是挑没人的地方啊,”刘宸蕊说,“不过这我不用费心,他每次写信都会跟我说在哪儿见面的。” “这也太浪漫了,”徐敏笑道,“对了,咱们现在回教室吗?” “我要去小卖部买东西,买完再回去吧。” “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课,你不怕她骂你?” “切,她不是教语文的吗,我那科可是才拿的年级第一,她哪敢说我。” …… 两个人又在水池前聊了一会儿,然后才嬉笑着离开,听着脚步声逐渐远离,方晓晓这才长出一口气。 厕所里重新恢复平静,方晓晓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到水池跟前。 刘宸蕊喜欢在身上喷香水,因为刚刚在这儿停留过的缘故,现在空气里还浮着一层淡淡的香气。 方晓晓拿起消毒液,在外套上用力地搓洗起来,隐约能闻到从被浸湿的衣服上散发出的臭味。 她没有停顿,很利索地把味道洗掉,这才穿着去了自己的班级。 因为已经上课,整座教学楼不见一个人影,走廊里回荡着学生齐整的读书声,方晓晓走到教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教室门没关,班主任在讲台上说话,听见方晓晓的声音,头都没抬一下,冷冰冰地说:“去后面站着。” 方晓晓老实地走到教室最后面,把书包放下,从里头掏出了课本,站着看了起来。 “前几天下大雨,东楼的栏杆腐朽老化不少,有学生在那儿追逐打闹,差点从三楼掉下来,校领导对这件事相当重视,”班主任似乎是在交待事情,表情很严肃,“最近东楼的栏杆要整体翻修一遍,过几天维修人员就来了,你们最近不要往那儿跑,更不要上楼倚靠栏杆,注意安全。” 东楼是废楼,早就没有学生在那里上课了,年久失修,栏杆也很多年都没换过,学校又管的松,出事也很正常,方晓晓想。 班主任冷着张脸,继续交待事情。 “报告!” 这时门外再次响起报到的声音,方晓晓抬起头。 “对不起老师,我们俩迟到了。”刘宸蕊站在门外,不好意思地说。 班主任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去坐吧,下次不要迟到了。” 刘宸蕊和徐敏自如地走进来,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方晓晓看着她们两个坐回自己的位置,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班主任说完杂事,翻开课本开始讲题,内容枯燥又乏味。 方晓晓站在后面,单手扶着课本,动作有些艰难,就着这样紧绷的姿势,签字笔写在书上如同蛇蚁攀爬,难看极了。 班主任讲了半小时,终于停下喝了口水,说:“你们昨天不是做单元小测了吗,刘宸蕊,你帮忙收一下,我要检查。” 刘宸蕊站起来,开始挨着桌子往下收。 很快,她走到了站在教室最后面的方晓晓面前。 教室虽然不大,但后排却很宽敞,距离前头的座椅有些远,即使刘宸蕊说话,其他学生也听不到,方晓晓从心底害怕对方,更害怕那些伤人的话。 她低下头,蹲着从书包里取出了单元小测,交给了刘宸蕊。 好在这次,她什么也没说。 方晓晓松了口气。 不料刘宸蕊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捂住了鼻子。 “真臭。” 那一刻仿佛脚底的血液全部倒流回头顶,嗡的一声,方晓晓脑海里霎时空白一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浑身的力气被抽了个一干二净。 过了很久,她才缓过神来。 刘宸蕊已经走了,班主任还在台上讲课,底下的学生闷着脑袋听课,一切如常。 窗外突然惊起一道雷声,咆哮一般,声势可怖,教室里的学生都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外头开始下雨,雨势急迫,近乎是瓢泼而下。 白日惊雷,近期的天气似乎一直不怎么好。 方晓晓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下课铃大作,老师离开教室,学生嬉笑打闹,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放到了上面,然后转身离开教室,下楼。 第3章 刘宸蕊和徐敏聊天的时候曾提起过那个男生的名字,方晓晓对他有印象,似乎是个学习很好,而且写字很好看的人,楼下的展览厅曾展过他的书法作品。 展览厅空无一人,她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那张作品。 展览厅里光线明亮,不知是不是近期雨水过多的缘故,书迹的边缘泛起浅浅的卷,且因为潮气而导致墨迹晕染,字的效果已经大不如前。 着实可惜。 这个男生在周一晨会上露过几次面,是优秀学生代表,方晓晓环顾四周,发现展览厅里还有他的作文展示。 她看着那几笔陌生的字迹,突然握紧了拳头。 混账! 凭什么?我从来都没害过你,也没骂过你,你凭什么欺负我? 王八蛋!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死掉才对。 刘宸蕊,你是不是觉得我胆小怕事,不敢忤逆你? 那你就想错了。 我会让你知道厉害的。 方晓晓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擦擦眼睛,手上传来潮湿的触感。 第3章 死亡 今天是10月15号,星期五。 “今日皖西北、华北平原北部、皖东北西部多云有阵雨或雷雨,预计18时有暴雨,最高气温将会下降3度左右,请市民朋友们出行时做好避雨准备……” 方晓晓站在门前,听着电视里传来的天气播报声音,迟迟没有动身出门。 杨淑霞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看见她还没走,顿时急了:“晓晓,这都六点四十了,你再不出门要迟到了。” 方晓晓回过神,哦了一声,兀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空雾蒙蒙的,很是阴沉,薄薄的晨雾从城市的边际线升起,轮廓模糊。 方晓晓绕开那条有积水的路,走了另一道天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六点五十五了,比平时要晚一些。 她随着人流走入教学楼,进班,闷不吭声地坐下,教室里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不过学生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早读,而是各聊各的,气氛轻松。 今天是开运动会的日子,过一会儿他们就要排队去操场参加开幕会了,现在班主任没在班里,教室里有些吵闹。 方晓晓打开数学题册,闷不吭声地做了起来,对教室里的一切漠不关心。 没过多久,班主任就进来了,学生陆续出去,整好队后前往操场。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偶尔有风拂过操场,平添几分凉意,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刘宸蕊披着头发,身穿红色礼服,站在主席台上念起了开幕词,笑容明媚灿烂。 恐怕任何人都没法把这样一个精致漂亮的女孩跟昨天那个言辞歹毒的人联系在一起。 可恰恰是这一点,成了她最好的伪装。 不过现在方晓晓并不难过,她在心底冷笑一声:你就尽情地笑吧,等运动会结束,你就笑不出来了。 运动会在刘宸蕊的讲演结束后正式开幕,有项目的学生陆续去检录处忙活了。 时间逐渐推移,此时操场烈阳高照,各班的学生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头上搭着校服遮阳,聊天打趣。 异常嘈杂。 …… 下午五点整,太阳西斜,运动会即将结束。 方晓晓环顾周围确认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之后,转身回了教学楼。 反正她平时在班里也没什么存在感,没人会主动留意自己的。 方晓晓径直回了自己的班级,小心翼翼地戴好塑料手套,从书包里取出那张早就准备好的信,把它塞进了刘宸蕊的课桌。 一般运动会结束之后,学生都会直接回家,很少会回教室,但刘宸蕊不一样,她是主持人,一定会回教室换好衣服再走。 只要刘宸蕊看到这封信,这件事就有机会。 这信仿的是那个男生的笔迹,大致内容是约刘宸蕊在东楼二层的空中走廊见面,方晓晓没有写多余的话。 结合那天在厕所听到的对话,刘宸蕊是有可能相信这封信的内容的。 只要她回到教室,只要她看见信,选择相信,这个计划就能成功。 只要刘宸蕊到了东楼,不管是发现自己被放了鸽子,或者更恶毒地想,失足掉下二楼,方晓晓都会很高兴。 二楼而已,就算刘宸蕊真的不小心掉下去,也不会死,况且今天运动会结束之后,学校放假,自然没人会发现她,到时候有这家伙罪受的。 做完这一切,方晓晓取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 这手套是自家烤鸭店的常备,她书包里一直有很多,为此还被刘宸蕊笑过很多次。 方晓晓离开教室,躲在走廊的一根壁柱后,径直观察着初二五班教室门口。 一分钟,两分钟。 方晓晓抬头看着走廊正中间挂着的时钟,心里愈发焦虑。 就这么一直等了二三十分钟,刘宸蕊都没有出现。 方晓晓失望地叹了口气,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长廊的尽头。 明明隔的很远,但她还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是刘宸蕊,她回来了。 时钟的指针缓缓转动,方晓晓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未这么快过。 刘宸蕊进了教室。 一秒。 两秒。 …… 十秒。 刘宸蕊穿着红裙离开教室,下了楼。 方晓晓连忙探出头去,发现她正笔直地朝着东楼走去。 成了! 她连忙下楼,借着校园内密集的绿化掩护,小心翼翼地跟着对方。 日近黄昏,偌大的校园空无一人,刘宸蕊一袭红裙,在暮色中分外扎眼。 这是一件非常精致的礼服裙,方晓晓也觉得好看,但她一点也不羡慕,因为刘宸蕊这种人,穿得再好看,也不会改变她的本性。 方晓晓打心底不会羡慕这种人。 东楼跟其他教学楼离得有些远,走过去大概四五分钟,天色渐晚,在石板路的尽头,一座白墙蓝窗的建筑物映入眼帘。 东楼修建的时间很早,窗户用的是蓝色的钴玻璃,颜色很深,墙壁很久没人清理,上面攀附着浅浅的灰尘。 刘宸蕊径直来到二楼,很快就到了围满栏杆的空中走廊上,她四处观察了一番,却没发现来人,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边上,托着腮,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方晓晓躲在一楼角落,抬头看着刘宸蕊身下年久失修的栏杆,没有说话。 其实到这里,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时间一长,刘宸蕊肯定会发现自己被耍,她戏弄对方的计划也就成功了,如果再留在这里,被人发现就完蛋了。 可不知怎的,脚下像是被焊住似的,怎么都移动不了。 正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咔拉咔拉的异响,方晓晓抬头望去,走廊上刘宸蕊倚靠的那截栏杆忽然崩裂开来,爆发出尖锐的撕裂声。 刘宸蕊的身体失去平衡,随着一声尖叫,整个人翻身掉了下去,头扑通一声砸在水泥地面,就像西瓜掉到地上,很闷的一声响。 方晓晓惊呆了,看着地上躺着的刘宸蕊,大脑一片空白。 第4章 掉下去了。 她死了吗? 不可能,这是在二楼,不会摔死人的。 方晓晓慌的几乎站不住脚,她下意识想要赶紧逃离这里,可脚刚一迈出,她又停住了。 不行,如果就这么直接走了,过不了多久,躺在地上的刘宸蕊肯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方晓晓咬咬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了出去,来到刘宸蕊身边,急切地喊道:“刘宸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要杀人! 方晓晓浑身发颤,声音哆哆嗦嗦。 然而刘宸蕊没有说话,她瘫倒在地,眼睛大大地睁着,却没有反应。 方晓晓跪坐在她身旁,颤颤巍巍地去看她的眼睛。 她看过电视剧,知道人死的时候瞳孔会弥散,刘宸蕊的眼睛虽然睁着,可是症状跟要死的人一模一样。 真的死了。 她杀人了。 方晓晓惊恐万分,喉咙里支吾半天,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周围,没有发现其他人。 运动会已经结束,学生和老师都会陆续离校,可保不齐会有人路过这里,刘宸蕊随时都可能被发现。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让她犹豫了,方晓晓环顾四周,在东楼下的草坪角落上发现了一个废旧的配电箱,箱门半开着,里面的仪表早就被搬了个干干净净,里头空空荡荡。 方晓晓用力地深呼吸,眼睛闭上又睁开,做出了一个她此生从未想象过的决定。 她从书包里拿出塑料手套戴在手上,然后拉住刘宸蕊的两只手臂,费力地朝配电箱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 方晓晓在心里说。 正在这时,周遭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方晓晓抬头看去,发现栏杆掉落的二楼走廊,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 第4章 藏尸 太阳西沉,昏暗的暮色里,那个人就站在长廊上,静悄悄地看着自己。 方晓晓的动作僵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身体最后一丝气力像是被彻底抽干。 完了。 也许下一秒,这个人就会大声喊叫把警察引过来,到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天空飘起细密的雨点,周围似乎在起风,空气里泛着淡淡的凉气,方晓晓在雨中同那个人对视,画面仿佛定格。 下一秒,那人却直接离开了走廊,身影彻底消失。 雨点滴落在方晓晓的额头上,感觉有些凉,她重新低下头,拖着刘宸蕊走到了配电箱前。 方晓晓把箱门打开,半拖拽地把刘宸蕊扯进空荡荡的箱体里。 她站在配电箱前,套着手套的右手扶着箱门,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这个人。 这身红裙依然鲜妍,刘宸蕊皮肤很白,五官漂亮得像洋娃娃,乍一看还以为是睡着了。 不过,再见了。 方晓晓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关上了门。 咔嚓一声,仿佛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死亡。 方晓晓拿起书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面积不大的草坪,窄窄的角落,还有积满灰尘的配电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楼。 这时雨势已经变大,雨点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方晓晓没有打伞,校服很快被淋了个透湿,背着书包,缓缓朝校门口走去。 这时候她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身朝教室走去。 方晓晓一路小跑,过程中没有碰到任何人,她径直来到初二五班,在刘宸蕊的桌子抽屉里找到那封信,连同塑料手套一起,塞进了书包里。 做完这件事,她迅速下楼,朝校门走去。 雨点瓢泼,雷声轰鸣,运动会结束后,人群拥挤着流向校门,方晓晓在人流中被狼狈地挤到一边,这才想起打伞。 这段路并不长,方晓晓出了大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学校,然后低着头走入雨中。 照常是两个路口,一道天桥,这条她已经走过无数次的路,在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方晓晓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家。 到了家门口,她忽然发现门口没有亮灯,烤鸭架是关着的,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店里的东西也乱糟糟地摆在地上,没有收拾。 方晓晓感觉有些不对,冲楼上大喊一声:“妈,你在吗?” 楼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淑霞擦着头发出现在她面前,一看见她的样子,顿时有些吃惊道:“晓晓,你怎么浑身都湿了?今天没带伞?” 方晓晓低头一看身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窘状。 杨淑霞一边抱怨一边给她拿来毛巾,絮絮叨叨:“晓晓,你今儿早上还看天气预报来着,怎么还搞成这样,这下好了,我又要给你洗衣服,咱家又没有洗衣机。” 方晓晓看着这一地狼藉,问:“妈,店里这是怎么了?这么乱。” 杨淑霞说:“我在收拾东西呢,前几天医院体检查出来长了肿瘤,医生叫我住几天院。” 方晓晓大吃一惊,连忙道:“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杨淑霞瞪着她,说:“你还是学生,最大的任务就是学习,我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还影响你读书。” 方晓晓愣了一下,没说话。 杨淑霞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说:“对了,今天不是运动会吗,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方晓晓垂下眼,说:“开心。” “那就好。” 杨淑霞给她擦好头发,把地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遍,然后背着包准备出门。 方晓晓走到她身前,拉住妈妈的袖子,说:“妈,你要在医院住几天?” “没几天,医生说是良性,做个小手术就好了,”杨淑霞摸摸她的头,安慰道,“这几天我不在家,你有事儿的时候就找你爸。” 一听这句话,方晓晓立刻抵触地挪开脑袋,低声说:“我不想找他。” “怎么着他都是你爸,别老这个态度,”杨淑霞说,“我走了。” 方晓晓拦住她,问道:“妈,你在哪个医院住,到时候我去看你。” 杨淑霞苦笑一声:“算了,就你那成绩,再不努力一点,连个高中都没得上,我哪敢让你来照顾。” 方晓晓摇摇头,迟迟不肯在这个问题上让步,最后杨淑霞有些不耐烦,这才告诉她医院名字,急匆匆地出门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窗外暴雨倾盆,夹杂着电闪雷鸣,一声惊雷闪过,屋里骤然一亮,方晓晓在镜子前看见了自己的脸。 毫无血色。 她拖着身子,上了楼,拿好洗漱的东西,走进了卫生间。 花洒慢悠悠地吐出一两口热水,狭窄逼仄的空间内,昏黄色的灯光忽闪。 方晓晓伸出手,掌心很快被热水浸湿,透明的水流从指尖流向腕部,最后浸透了手腕上那条红色的发圈,这让她想起刘宸蕊的红裙。 她想起今天走廊上的那个目睹自己藏尸的人。 之前给她递纸巾的数学课代表,高月。 她一定会报警的。 第5章 也许明天一早,就会有警察来抓我吧。 方晓晓很想哭,可不知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第5章 异态 方晓晓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幕,久久没有作声,时间推移,黎明乍现,外头泛起朦胧的晨光,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响起汽车尖锐的鸣笛声,早餐摊锅炉里的蒸汽扑腾着上涌,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聒噪乏味,街道上人潮汹涌,世界平静。 方晓晓从来没有这么怀念过自己的生活,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明所以,现在事情发生了,连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一直等待着警察敲门,但一晚上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闹钟准时响起,方晓晓后知后觉地关掉,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 很平常的一个早晨,照常穿衣,洗漱,梳头发。 妈妈住院了,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方晓晓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道:“我走了。”随后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今天出发得很早,到学校的时候都没多少人,班里也很冷清,方晓晓像往常一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翻开课本,做起了数学题。 尽管现在她根本没有心思做题,但只能强撑着,勉为其难有个样子。 杀人这种事如果被警察知道,一定会立刻被抓的,但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们没有来呢? 是想在学校动手吗? 方晓晓攥笔的手微微发颤。 本来成绩就不好,在班里不受待见,这下如果当众被警察带走,自己真的是完了,不仅要坐牢,还会继续被他们耻笑,连一点点尊严都不剩。 说起来可笑,比起坐牢,她居然更害怕别人的蔑视。 这时候教室门口出现一个人,短发及肩,没有戴眼镜,方晓晓看见她,呼吸骤然一滞,迅速低下头,拨弄了一下刘海,把脸盖住。 高月。 她拎着书包,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脚步声很轻。 那一瞬间方晓晓觉得教室里安静极了,学生闲聊的声音,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桌椅碰撞的声音,在那一刻似乎全都被定格在空气中,世界霎时安静起来。 她努力攥着笔,不让自己抬起头来,也不敢跟高月对视。 等了一阵,她觉得对方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才慢慢把头抬起来,却不偏不倚地跟一双眼睛对视上。 高月站在她的课桌前,右手拎着书包,很平静地看着她。 方晓晓回视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一秒,高月很快离开。 早读铃声打响,老师进了教室组织早读,方晓晓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念书,摸摸额头,发现已是一头冷汗。 前面坐着的一对同桌正借着沸沸扬扬的早读声闲聊,声音有些大,方晓晓听得很清楚。 “昨天晚上好大的雨,我回去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真倒霉!” “下雨就不说了,还刮那么大的风,我听说昨天东楼的栏杆都被风吹坏了,地上全是被刮掉下来的碎碎。” “这么吓人?” “不过学校好像本来就要派人来修,栏杆刮掉了也没啥,反正那边又没人上课。” 听到东楼这两个字,方晓晓心跳猛地加速,手掌不自然地攥起来。 不过从这两个人的对话里,她听出了一点苗头,那就是似乎没有人发现东楼的异常。 如果高月真的报警了,今天东楼肯定会被严加封锁,到时候警戒线一围,估计学校都会停课。 方晓晓思绪混乱,连什么时候打的上课铃都没听见,一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什么事都没发生。 正午艳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方晓晓看着窗外人头攒动的走廊,心里奇怪的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庆幸。 高月没有报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终究是一件好事。 虽然很高兴这一点,但方晓晓并没有彻底放下心,刘宸蕊的尸体现在就在东楼,学校里人多眼杂,她根本没有转移尸体的机会,时间一长,还是会被警察发现。 方晓晓很头疼。 中午家里没人,她也没心思回去,干脆趴在桌上休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教室已经坐满人,下午第一节 课要开始了。 语文老师走到讲台前,说:“下周要交书费,400元,你们这周回去记得把钱带上,还有,马上要重新分打扫小组,名单我已经按学号分好了,贴在教室后面,下课自己去看,下周来每个人按组长安排打扫卫生。” 一听这话,方晓晓顿时有些发愁,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现金都在她妈妈手里,家没有多余现钱,如果想交这笔书费,只能去找爸爸要了。 一想到他方晓晓心里就憋屈。 语文课枯燥乏味。 下课后她去教室后面看了名单,发现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她们组的组长是徐敏。 这人跟在刘宸蕊屁股后面,总是跟她不对付,这次分组,这家伙绝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方晓晓有些丧气,看着那张薄薄的a4纸,只感觉手足无措。 按学校规定,每个班都要分打扫小组,定期清理学校的教学楼和公共区域,每个人被分到什么地方都是组长定的,所以跟他们打好关系很重要。 方晓晓在这个班里没有朋友,自然也拿不到什么轻松的差事,多半是洗厕所,刷楼梯间之类,这次还被分进徐敏的组,准没好事。 不过这次单子上新加了很多地方,多了几条小路,也多了一个地方——东楼。 这地方久没人来过,灰尘都积了好几层,扫起来十分困难。 蓦地,方晓晓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她犹豫几秒,走到徐敏桌前,怯怯道:“徐敏,最近我妈住院了,我想早点回去看她,这次能不能不要叫我扫东楼?” 徐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我知道了。” 方晓晓怯懦地别开头,一如既往窘迫地离开。 两天后,周一。 名单上她的名字果然写在了东楼之下,方晓晓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远处的徐敏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没有丝毫掩抑的意思。 方晓晓没有说话,按照组长的安排,拿着扫帚和拖把离开了教室,径直走向东楼。 天空飘起纤细的雨点,滴在脸上,感觉有些发痒,方晓晓逆着人流走到东楼底,就着清洁工具打扫了起来。 虽说经过一场大雨,当初的痕迹已经没法留下多少了,但再多清理几遍总是好的。 除了尸体,这个地方不能留下任何东西。 绝对,绝对不能被警察找到。 妈妈还在生病,她也才十三岁,决不能就这样葬送自己的人生。 最初的恐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甘。 方晓晓把洗衣粉洒在地上,用拖把用力地拖了起来,四周十分清净,没有一个人影。 清理工作将近尾声的时候,她望向配电箱的位置,很快地扫了一眼。 完好无损。 方晓晓整理好工具,正准备回班,却在不远处看见几道陌生的人影,他们直奔东楼而来。 第6章 第6章 秘密 方晓晓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攥着扫帚柄,身体仿佛被恐惧所攫取,动弹不得。 是警察? 待那伙人走近,方晓晓才发现他们身上穿的是类似修理工的衣服,手里还拿着维修工具。 他们上了楼,很快在破坏严重的栏杆旁叮叮当当地修理起来。 原来是修理工。 方晓晓松了口气。 清扫结束后她把东西都放回了原位,但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待在楼下,等着自己班整队下楼。 他们这里中考要考800米,分值很高,所以从初二年级开始,学校每周一都要组织晚跑,下午最后一节课下,所有班级整队下楼,要绕学校跑五圈才能去吃饭。 各班依次整队下楼,方晓晓很快看见自己班的人,赶紧走到了自家队伍的最后一排。 各班依次在广场前列好队,随着音乐声响起,拥挤着开始了绕圈跑。 方晓晓身体素质不大行,跑了才一圈就有些难受,但只能强撑下来。 临近六点的校园已经不再明亮,云层从天际褪去,沉沉的夜色一点点攀上天空。 跑到东楼的时候,方晓晓的心脏倏地漏跳一拍,她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东楼位于学校最东边,是在角落的位置,是晚跑的必经之路,而如果每周都这样组织跑步,每个周一的下午,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路过东楼脚下,他们所有人都有可能看到那个配电箱。 在闷头跑步的队伍里,方晓晓忽然思绪抽离。 人群在道路上一路小跑,脚步声沉重齐整,球鞋踩在水泥地面上,摩擦声粗粝短促,蓝白相间的校服在眼前起伏着闪过,喘气声,汗水的气味在空气里交相挥洒。 方晓晓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灰扑扑的配电箱,箱门紧锁,在灰暗的环境下显得极为普通。 这里发生的事,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 方晓晓强忍住喉头的呕吐感,转过头,却直直地跟前两排的一个人对上视线,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高月。 她正在看着她。 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方晓晓一直强压住的恐惧再次升腾起来,胃里突如其来翻起强烈的阵痛,她努力捂住肚子,艰难地调整呼吸。 这是一种完全不能被称为恐惧的感觉,夹杂着剧烈的恶心,震颤,乏力,方晓晓的眼睛能清晰地看见眼前的景物,但又无法辨认,她眼前只有层层叠叠的,蓝白相间的色块。 方晓晓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形容不上来。 也许这是人生已经毁掉的感觉。 她想。 …… 跑操很快结束,学生陆续散开,三两结伴去食堂吃饭,方晓晓没有胃口,独自一人回了教室。 她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感觉头有些晕,便趴着打算休息一会儿。 突然,肩膀被人用力推了一下,有人喊她名字。 方晓晓费力地抬头,发现是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同桌,任新宇,她记得这家伙下午就翘课走了,不知道现在回来做什么。 方晓晓揉揉眼睛,说:“你干嘛?” 任新宇咧嘴一笑,说:“晚上数学老师要检查作业,你给我抄一下呗。” 换在平时,方晓晓肯定就妥协了,但现在她感觉身体不太舒服,便口气冷硬道:“你自己写吧,我没空。” 任新宇以为她在开玩笑,还是笑嘻嘻的:“就给我抄一下,不用你多长时间。” 方晓晓别过头:“不要。” 任新宇第一次被拒绝,显然有些恼怒,戏谑地说:“切,不就数学学得稍微好一点而已,看把你嚣张的,等班长回来,我就抄她的。” 差点忘了,任新宇这厮也是跟刘宸蕊徐敏玩得好的那一伙。 方晓晓皱起眉,小声说了句:“刘宸蕊不会给你抄的。” 不料任新宇竟然听见了,很不客气地凑到她跟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跟我玩得好着呢,你说不给就不给?” 因为她死了。 方晓晓在心里说。 任新宇见她态度不好,也不准备继续搭理下去,扭头扬长而去。 晚自习铃敲响,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课,她拿着课本走进教室,讲起了课后题。 方晓晓看着书上那些天书似的阅读理解,头疼得要命。 临近下课,班主任把课本放下,说:“书费都带了吗?各小组组长收一下。” 教室里很快忙碌起来。 徐敏很快走到方晓晓桌前,手里拿着一沓收好的现金,看她迟迟没有行动,便说:“你的书费呢?” 方晓晓低着头,说:“还没带。” 徐敏哦了一声,把她的名字记在了便利贴上,然后走到讲台把东西递给了班主任。 教室里的嘈杂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停了,班主任数了数那沓厚厚的纸币,然后拿起徐敏的那张便利贴,皱眉道:“方晓晓,全班只有你没交,什么情况?”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方晓晓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说:“忘记了。” 其实是因为家里并没有那么多现金,妈妈又住院,她也没去找那个所谓的“爸爸。” 但方晓晓不想说这些事,只得找了个借口。 “忘记了?”班主任语气颇为不善,“你怎么不忘记吃饭,不忘记睡觉?” 哄堂大笑。 方晓晓没有吭声。 “忘性这么大,怪不得成绩不好,”班主任冷着脸,“明天记得带过来。” 在此起彼伏的嬉笑声中,方晓晓慢慢坐下,再没有说话。 任新宇用胳膊戳了戳她,得意道:“刚才不还很神气吗?这会儿怎么蔫了?” 方晓晓低头写作业,没理他。 明天要交书费,今天必须得去找“爸爸”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第7章 父亲 晚自习准时结束,方晓晓拿起书包,跟着一同放学的学生们一起下楼,夜深了,外面开始起风,吹在身上很有些冷,校门口等待孩子的家长手里都拿着御寒的外套,一看见自己家小孩过来,连忙给披上。 方晓晓从他们身后绕过去,朝着一条有些陌生的街道走去。 时间太晚了,公交车已经停运,她也打不起出租车,只能走着去。 已经10月份了,虽说是沿海城市,但夜里刮起风照旧冷得厉害,方晓晓拢紧外套,缩着脖子过红绿灯。 在寂静的城市里走了大概半小时,她终于找到了地方。 这是一片破落的城中村,房屋低矮,交错排列,一幢两幢,鳞次栉比地挨着,墙壁大多斑驳脱落,贴着密密麻麻的小广告,排水管暴露在空气之中,污水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散发着一股恶臭。 方晓晓捂住鼻子,朝着城中村内部走去。 外面的城市已经寂静,这里却仍旧喧闹,中年妇女忙着教训小孩,声如洪钟,小饭馆的铁锅滋啦啦炒起了菜,油花四溅,身材瘦削的小年轻靠在街头抽烟,跟穿着暴露的小姐聊起了天。 穿过混乱的街道,视线逐渐开阔,很快,一座通体漆红色的工厂映入眼帘。 第7章 方晓晓捏了捏书包带,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厂子门口站了个五十岁左右的瘦男,看见她过来,十分不客气地挡住,没好气地说:“哪儿来的黄毛丫头,边儿去。” 方晓晓说:“我来这儿找我爸。” 瘦男问:“你爸叫啥名?” “方宏。” 瘦男往边挪开,哼哼道:“进去吧。” 方晓晓费力地推开那扇大门,空气里顿时响起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刚一进去,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方晓晓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 厂子里并不是什么工作的车间,而是密匝匝的赌桌,天花板上开着大灯,把整片区域照得通明,地上堆满吃了一半的泡面桶和乱七八糟的烟蒂,脏得出奇。 “什么破牌,你他妈出老千?!” “胡了!都他妈给钱!” 四周弥漫着粗鲁的吼叫声,方晓晓环顾四周,终于在混乱的桌椅间找到了人。 她径直走到那张桌子旁边,站在了父亲身后,低声喊道:“爸爸。” 桌上疯狂推拉筹码的男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全神贯注地盯着赌局,没搭理她。 方晓晓咬住下嘴唇,打算再喊一声。 这时候桌对面的一个中年地中海注意到她,开口道:“方宏,这小丫头刚叫你呢。” 牌桌前的男人转过身来,这才看到方晓晓,他脸上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晓晓,你不好好上学,你来这儿干嘛?” 地中海似乎有些惊奇,插嘴道:“方宏,这你女儿?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 方宏说:“我姑娘跟着她妈呢,没跟我在一块儿。” 方晓晓不想再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下去,赶紧开口说道:“爸爸,学校要交书费,400块,你能给我吗?” 方宏挠挠头,为难地回看了一眼赌桌,说:“晓晓,爸正忙着呢,手头没有那么多钱。” 地中海看不下去了,帮腔道:“行了方宏,孩子学校要钱呢,你匀点给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呢。” 同桌的几个牌客也纷纷帮忙劝他,见状,方宏只得从钱包夹子里抽出一张一百,好几张五十给方晓晓。 方晓晓接过那几张钞票,连忙打开书包,塞进了最里面的夹层,对方宏说:“谢谢爸爸。” 方宏并没有回复她,而是点起一根烟,重新看起了牌。 方晓晓重新背上书包,转身打算出门。 砰! 一声惊雷似的巨响在空气中骤然炸开,厂子的大门被猛地踹开,金属门哐当一声砸在墙上,爆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警察,不许动!” “所有人全部双手抱头蹲下!不准跑!” 几道厉声雷霆般响起,一大帮警察拿着枪冲了进来,整片厂区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有人眼疾手快,打算从窗户爬出去,这时砰的一声脆响,玻璃被飞出去的子弹轰然碎裂,哗啦落地,两三个警察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动作极其利落地擒倒那人。 厂里叫骂声,吼叫声混成一团,警察拿着枪厉声逼近,人群开始瑟缩,不断往后退,在对方不断逼近下,前头站着的人只得抱头蹲下,这个行为仿佛具有某种传染性,恐惧由此在空气中蔓延,很快,几乎所有人都束手就擒,不敢多说一个字。 方晓晓站在赌桌旁,手足无措,身旁的爸爸和地中海都已经抱头蹲在地上,她看看周围,咬咬牙,只好像其他人一样照做。 场面已经被控制住,很快,警察开始依次把人往外押,没过多久就轮到了方晓晓这桌。 爸爸和这桌的其他人很快被押出去,方晓晓独自蹲在地上,果不其然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晓晓怯生生地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很年轻的警察,短发,长相很英俊,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疑惑。 他在方晓晓面前蹲下,温和地说:“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晓晓咽了口唾沫,颤着声说:“我来找爸爸要学校的书费。” 年轻警察问:“哪个是你爸爸?” 方晓晓指了指远处被人控制着往外走的方宏。 年轻警察叹了口气,继续问道:“你今天晚上有住的地方吗?” 方晓晓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说:“有的,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年轻警察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我和我同事可以帮忙送你回去。” 方晓晓第一次碰到这么好的人,霎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谢谢。 厂房里的人没过多久就全被押了出去,门外警笛声尖锐刺耳,响彻天空,红蓝色灯光交相闪烁,周围黑压压地站了不少好事的围观者。 方晓晓背着书包站在路边,一辆警车很快开过来,车窗落下,驾驶座的年轻警察冲她微微一笑:“上来吧。” 方晓晓很快上了车,引擎启动,窗外的景物开始逐渐后移。 没想到第一次接触警察,会是在这种地方。 她感觉有些紧张。 方晓晓知道赌博犯法,但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厂子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敢跟他们正面叫板的。 要是在从前,她只会觉得安心,可现在不同,她已经是个杀人犯,对警察那是避之不及。 不过,这个警察肯定想不到自己就是罪犯,而且犯的罪多半比那个厂区所有人都要严重。 方晓晓自嘲地笑笑。 正想着呢,开车的年轻警察突然出声道:“小朋友,你在哪里上学啊?” 方晓晓心头一紧,犹豫一下才说:“在善德。” “好学校,那你学习成绩很好啊,不容易。” “一般。” 或许是出于对未成年人的关照,年轻警察一直在跟她搭话,可以听得出语气故意放得很轻松,似乎是想要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厂区里那些束手无策的人在她脑海里不断浮现,方晓晓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有一天杀人藏尸的事被人发现,她也会像他们一样被瓮中捉鳖,手足无措吗? 她想了想,说道:“警察叔叔,你们真厉害,这么快就抓到人了。” 副驾驶上的另一个警察接过话茬:“也没什么,查查监控,找找证人,线索就都有了。” 监控。 方晓晓心里一动,但明面上什么也没说。 路程不长,车子很快到了地方,方晓晓推开门下车,对车里的两个警察说了声谢谢。 年轻警察朝黑漆漆的店内看了一眼,问道:“你家里人呢?这么晚也不给你留灯?” 方晓晓摇摇头,说:“我妈妈生病住院了,不在家。” 年轻警察愣住了,挠挠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一下才说:“快回家吧。” 方晓晓看着他,问道:“警察叔叔,我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程鑫。” 方晓晓点点头,再次道谢后,转身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洗漱完她躺在床上,凝视着屋内漆黑的阴影,心绪混乱。 尸体早晚都会被人发现,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叫做高月的数学课代表。 第8章 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好。 第8章 高月 程鑫坐在驾驶位,目送方晓晓离开,没忍住感慨一句:“真是造孽,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家庭环境却这么恶劣。” 副驾驶上的林胜打了个哈欠,说:“行了行了,快回去吧,接下来还要熬夜审人呢,我可等不及。” 程鑫没搭理他,一脚油门踩下去,警车穿过空无一人的马路,向城市尽头的万千灯火驶去。 …… 清晨,善德中学。 早读刚下,课桌上趴倒一大片睡眠不足的学生,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方晓晓正专心致志地写着作业,门外数学老师忽然走进来,看到她还醒着,便说:“晓晓,老师一会儿要上课,能不能帮老师去教务处取个卷子?” 因为数学学的很好,所以这科老师对她还算不错,至少没有给过差劲的脸色。 方晓晓点头同意,放下笔离开教室。 还是早晨,教务处里没什么人,她很快就找到了数学老师要的卷子,吃力地端起来,朝教学楼走去。 走到楼梯上,迎面传来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方晓晓赶紧往旁边躲,这时候楼上突然出现一个男生,似乎是没看见她,唰的一下冲出来,两个人迎头撞了个满怀,吃痛之余,方晓晓手里的卷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男生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刚想道歉,一看是方晓晓,什么话也没说,跟楼上自己的同学一汇合,火急火燎下楼。 方晓晓蹲着捡地上的卷子,刺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她不就是五班那个垫底吗?语文考45那个,咱班语文老师还说过呢。” “语文能考45,也是奇才。” “看她那校服,都洗成什么样子了还穿,一股穷酸劲。” “家里穷成这个样子了,不知道当初怎么考进来的。” 方晓晓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把地上乱七八糟的卷子捡起来,上楼回教室,把东西放到讲台上,回了自己的位置,却再也没有写作业的心思。 她垂头丧气地趴在课桌上,感觉很难受。 现在的生活一团糟,刘宸蕊的事,本来就是出于不想被欺负才做的报复,可现在她死了,自己却还是这副光景,被人看不起,嘲笑。 难道成绩不好,就可以被随便嘲笑吗? 方晓晓狐疑地闻了闻自己的校服外套,想知道那上面是不是有难闻的气味,可嗅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味道。 她想哭,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刘宸蕊死掉之后,眼眶里再也流不出眼泪,她好像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方晓晓眨了眨眼,感觉喉咙里发酸,突然,桌沿被一个人敲了敲,她抬眼,发现是徐敏,赶紧把那股难受劲生生咽了下去。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徐敏倒是先说话了:“你不是扫东楼吗,还不赶紧去?一会儿被检查的人看见,咱班肯定要扣分了。” 方晓晓站起身,拿起清洁工具离开教室。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东楼,照例把洗衣粉洒下去,吭哧吭哧地拖起了地。 每次来东楼做清扫,方晓晓都很认真,不是因为她对这份毫无意义的工作有多上心,而是因为这里被清理得越干净,警察就越不可能找到线索。 方晓晓专心地拖着地,下意识朝草坪的位置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几乎让她肝胆俱裂。 配电箱的箱门开了。 没有丝毫犹豫,方晓晓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飞速关上了那扇门。 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强烈的恐惧裹挟了整具身体,方晓晓大口喘气,缓缓跪坐在草坪上,浑身冷汗。 然而原本空无一人的东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校服,短发披肩,没戴眼镜。 “我都看见了。” 高月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第9章 见面 方晓晓靠着配电箱缓缓站起,环顾周围,附近静悄悄的,树叶迎风哗啦作响,素白墙壁的教学楼空空荡荡,除了她们两个以外再无他人。 虽然内心惊恐,但她早就做好跟对方正面对上的准备,所以并没有太过失态。 方晓晓往前走,在一个合适的谈话距离停下,深吸一口气,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高月说:“我看见刘宸蕊从二楼掉下来死了,你把她丢进了配电箱。” 尽管是自己做过的事,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仍然觉得惊悚,方晓晓强忍着心头翻涌的不适,说:“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高月歪过头,说:“是吗?” 方晓晓朝周围看了几眼,低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中午午休时间,你去市图书馆,我在三楼一厅等你。” 市图书馆离善德中学很近,两趟公交就能赶个来回,足够赶在下午上课前返回学校。 最重要的是,这所图书馆和本校一样,都只在门口设置有监控摄像头,方晓晓提前做过功课。 高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去好一会儿才说:“好吧。” 方晓晓目送她离开,把清洁工具整理好,穿过小路直接回到教学南楼,回班上课。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校园里晴好明媚的阳光,树影婆娑,叶片随风沙沙作响,今天天气很好。 方晓晓托着腮,盘算着该怎么跟高月解释杀人的事。 枯燥的课程结束,时钟指向12点,教室里的学生鱼贯而出,如同罐头里密密麻麻的沙丁鱼。 方晓晓站起身汇入人群,下楼离开学校大门,坐上319号公交车。 车辆启动,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阳光照在身上,在气候已经转凉的秋天,居然平添几分暖意。 到站下车,方晓晓走进市图书馆,虽然还没到寒冷的时候,但馆内已经早早打开了暖风,吹在身上热乎乎的。 馆内有电梯,但方晓晓没有坐,而是直接走楼梯去了三楼,市馆藏书丰富,也设有读书厅,里头都是些圆桌,且各桌之间离得很远,正午十二点多,上午看书的人都陆续离馆,三楼一厅里空空荡荡。 方晓晓选了一张最里面的桌子坐下,紧盯着大厅中央的时钟,当指针指到十二点四十的时候,高月出现在门口。 来了。 方晓晓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厅里人很少,高月很轻松就找到了她的位置,走过来坐下,表情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四周静的出奇,除了空调运作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方晓晓单刀直入:“你想要什么?” 高月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我想要什么?” 方晓晓咬咬牙,说:“正常人看到别人杀人,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吧,你跟我非亲非故,也没必要替我瞒着,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高月的身体往前靠,眼神好奇:“我记得你家庭条件好像不怎么好,我要是说想要钱,你能给我吗?” 方晓晓下意识抿了下嘴唇,说:“看你要多少。” 她自己的确没有积蓄,但如果能摆平这件事,偷摸着出去打点黑工是可以的,她家附近城中村广布,找个端菜洗盘子的工作并不难,方晓晓在那里见过很多这种小孩子。 第9章 高月双手抱胸,说:“我什么也不要,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撒谎。” 方晓晓十分意外,但还是说:“好。” 高月双手交叠起来,下巴靠在上面,说:“你是怎么杀她的?” “班主任说东楼的栏杆年久失修,我想着教训刘宸蕊,所以就把她约到东楼二楼,打算吓唬吓唬她,”说到这里,方晓晓犹豫了片刻,“我以为最多是放放这家伙鸽子,耍一下她,而且就算从二楼掉下去,也不会摔死,谁知道她……” “等一下,”高月打断了她,“刘宸蕊平时那么针对你,你要是以自己的身份约她,她怎么可能过去?你怎么可能约得出一个并不信任你的人呢?” 方晓晓空咽一口,心里警铃大作。 本来想模糊一下这番说辞,没想到高月这么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果然不太正常。 她握紧拳头,心想,既然整件事都已经让对方知道了,那把手法告诉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情况已经不能更坏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对方,不能刺激她的情绪,一旦高月选择报警,到时候她百口莫辩,一切都会完蛋的。 方晓晓沉默了一两秒,说:“我在厕所听过她和徐敏聊天,知道刘宸蕊在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他们用的是书信交流,而且每次见面都是在学校里人少的地方,那个男生在楼下有展出笔迹,我学着他的字迹给刘宸蕊写了封信,要她来东楼约会。” 高月挑挑眉头,说:“而且运动会结束之后学校人走楼空,当天还有暴雨,刘宸蕊要真是出什么事,也不会得救,你是用那个男生的名义写的信,她没有证据说是你做的,咱们学校管早恋那么严,她也不会把事闹大。” 说到这儿,高月赞叹道:“方晓晓,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 方晓晓看着她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心里更加紧张了。 本来想着这个人可能只是被杀人这事给吓住了,好好哄骗应该有效,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叫高月的人脑子很聪明,甚至猜出了很多细节。 被这样的人知道犯罪事实,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 方晓晓平复了一下呼吸,强迫自己冷静,说:“高月,你到底想要什么?” 高月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想杀她?” “因为她总是对我说一些难听的话,”方晓晓低着头说,“我明明没有惹她,她却总是欺负我,总是说我家里是开烤鸭店的,身上有难闻的味道,可我每天都洗澡,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天我上学路上被车溅了一身脏水,回到教室已经迟到了,只好站在后面,她刚好来收卷子,看到我就说好臭,我实在生气……” 说到这里,方晓晓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久违的痛苦直直地往头脑里冲,她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高月平静地看着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方晓晓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报警,更不会举报你。” 方晓晓愣了下,问:“为什么?” 高月说:“因为像刘宸蕊那种人,本来就该死。” 方晓晓意外地抬起头,眼神诧异。 “仗着自己厉害,就随便欺负别人,这种人应该被抓起来枪毙,”高月耸耸肩,“可惜警察不管这种事,老师也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差生在咱们学校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就这件事上,我还挺佩服你的。” 方晓晓问:“佩服我什么?” “至少,你敢杀了自己讨厌的人。”高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嫌恶,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不愉的往事。 方晓晓努力调取对高月所有的印象。 高月的成绩一直很好,在班上也算数一数二,她在班里也没有朋友,不过跟自己不同的是,高月虽然也很孤僻,但由于成绩好的缘故,老师对她态度很好,也没有同学敢跟她不对付,可以说跟方晓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跟她唯一一次交集,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刘宸蕊和徐敏取笑自己的时候,她给自己递了纸巾。 而且,即便目睹自己杀人,她也没有选择举报,或许,高月真的是站自己这边的? 方晓晓脑子里很乱。 这时候高月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方晓晓,你要知道,就算我不去报警,刘宸蕊也已经死了,死人会慢慢发臭,早晚有一天警察会找到那个配电箱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方晓晓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过去方晓晓是个连鱼都不敢杀的懦弱学生,现在手底下直接出了条人命,今天能够坐在这里正常地谈论这件事,已经是极限了。 高月拎起书包,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走了。”话音刚落,转身离开大厅。 方晓晓沮丧地趴在桌面上,觉得高月的话很对,她想起今天冲过去关配电箱箱门的还时候,闻到的那股极其强烈的恶臭。 刘宸蕊,或者说刘宸蕊的尸体,就快被人发现了。 第10章 迫近 10月20号,周三,善德中学。 初二五班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学生们纷纷结伴下楼,教室里很快就空了,方晓晓写完最后一道题,合上笔盖,一个人下楼。 已经十月下旬,但外面仍旧是艳阳高照,虽然远远谈不上温暖,但明亮的好天气总是让人心情愉快,当然,是一般情况下。 操场离这栋教学楼很近,走过去要不了三分钟,学生们懒懒散散地站好队,体育老师让跑完两圈后就原地解散了。 善德中学的体育课排课很少,一般提前上完这学期的内容,后边都是自由活动,很多人都会回班写作业,不过也有的会留在操场玩。 方晓晓从来都是前者,不是因为她不喜欢玩,而是没人跟她一起,显得尴尬。 朝操场门口走的时候,背后突然被一阵巨力往前狠推了一把,方晓晓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她转过头,发现地上滚落着一颗足球,任新宇慢悠悠地走过来,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方晓晓,我不是故意的。” 方晓晓没说话,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时候身后又是一颗球砸过来,因为反应不及,这次她直接跌坐在地上。 徐敏的声音响在身后:“哎呀,不好意思,这球不知道怎么就飞出去了。” 方晓晓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身,她怕对方变本加厉,如果再挣扎地站起来,说不定还会砸来几个该死的足球。 她没什么动静,任新宇倒是先说话了:“方晓晓,你这么急着回教室干嘛,又写你那数学卷子吗?你又考不好,还不给我抄,拼命写数学有啥用啊?” 方晓晓慢慢站起身来,扭头就要走,徐敏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肩膀。 方晓晓浑身都僵住了。 之前都是嘴上说说,难道这次他们要动手吗? “你们干什么?”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三个人不约而同愣住。 高月挡在方晓晓前头,冷冷地说:“走开。” “什么意思,高月,”任新宇气冲冲地说,“我又没惹你。” 第10章 徐敏看了看他,又看看高月,赶紧堆起笑容,说:“行了行了,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你看连晓晓本人都没说什么呢。”说着便过去拉任新宇的胳膊,两个人这才老大不情愿地走了,任新宇嘴里还骂骂咧咧着多管闲事之类的话。 方晓晓找了片树荫坐下,高月很自然地坐到她对面。 高月说:“你得罪他们了?” “没有,”方晓晓摇头,“只是因为上次没给任新宇抄数学作业,估计他们也是奔着这个来的。”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但眼神一转,发现任新宇和徐敏已经盯上了另一个同班的学生,是个身体不好的胖子,在班里的地位跟方晓晓差不多,也总是挨欺负。 方晓晓久久没有说话。 高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他?” 方晓晓回过神,说:“这倒没有,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欺负别人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们这种人就这样,”高月鄙夷地说,“他们只是喜欢凌驾于别人身上的感觉,至于这个被欺负的人是谁,一点也不重要。” 方晓晓没有说话,眼神十分空洞,看起来完全不在状态。 “你想什么呢?”高月问。 “你听说了没,东楼底下这几天特别臭!” “我听七班的人说了,这几天真是熏死人。” “你们说是不是有什么小动物死那里了?好恶心。” “谁知道呢,我听说今天下午学校就要派人去看了,只要弄好,明天跑操肯定就没味道了。” “最好是真的……哎,学校太差劲了!” 另一片绿茵下,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话语间夹杂着抱怨和不满,看来她们没有及时控制住音量。 方晓晓抬头,跟高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第11章 腐烂 周三晚上十一点,善德中学东楼。 王阿姨拿着拖把和大袋洗衣液出现在一楼,鼻子耸动几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本来她今天晚上六点左右就可以正常下班了,可惜临时接到学校通知,说是有学生投诉东楼下有异味,希望赶紧处理,她这才过来打扫。 王阿姨在善德中学当了快二十年的清洁工,对各种情况都了如指掌,虽然还没找到气味的来源,但以她的经验,这种奇异到能让学生争相投诉的味道,多半是附近的野猫尸体,死的时间长了,发出来的腐臭味。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跟其他臭味都不太一样,王阿姨过去也处理过。 不过十一点确实太晚了,自己得赶紧处理好这里,回家还要给小孙儿煲汤呢。 夜色浸着一股浓稠的黑,近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东楼已经断电多年,四周没有一点光源,王阿姨只好打起手电筒,不断向前,寻找着气味的来源。 很快,空气中飘出一股淡淡的臭味,王阿姨耸动鼻尖,继续向前走,没过多久,一片深绿色的草坪出现在眼前,土壤荒芜,杂草丛生,看上去很久没人打理了。 越往前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越浓重,连工作经验丰富的王阿姨都捂住了鼻子。 气味的来源正是这草坪边缘的配电箱,废弃已久,积灰很严重,在手电筒的照明下,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王阿姨想,这种程度的臭味,多半是母猫带崽,一并死在了里头,这味道不像一只能发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动手掀开了配电箱箱门。 恶臭。 扑面而来的恶臭。 王阿姨被熏得几乎掉眼泪,她急忙捂住脸,待气味消散一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先是头发。 团团簇簇的,黑色的,宛如藤蔓一般缠绕在箱体之内。 然后是鲜红色,大片的,炽烈的红。 是裙子,红色的裙子。 王阿姨睁大了眼,喉咙像是完全僵住,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张脸。 惨白色的,骨骼出露的,腐烂的一张脸,在黑得可怖的黑夜之中,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煞白,眼眶处黑漆漆的,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啪嗒。 一只蛆虫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配电箱里,赫然是一具死亡多时的红裙尸体。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 周四,善德中学。 方晓晓走到学校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停了很多辆蓝白相间的警车,校门前警笛轰鸣声不断,周围站着许多围观者,人挤人,说话声喧哗声交织在一起,一同在嘈杂的空气里发酵,警察和保安只得上前维持秩序,场面相当混乱。 方晓晓很慢地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走进了学校。 外头尚且如此,里面也没好到哪去,教学楼的栏杆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走在大路上甚至都看不到几个成年人,老师和校领导似乎都没在这里。 方晓晓穿过喧闹的人群,朝着东楼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刚到一楼,她就听到了极响亮的喧闹声,再往前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水泄不通的拥挤人群,黄色的警戒线横亘在前,草坪上已经来了不少警察,都戴着手套。 透过人群的缝隙,方晓晓看到了一抹鲜红。 她下意识空咽了一口,努力把视线放得远一些,尽管已经尽力,但她只看到了几只已经死去的蛆虫,还有几卷干枯的头发。 方晓晓知道那是谁。 空气里散发出强烈的恶臭,她听到周围人的干呕声,也听到一句话。 “真臭。” 方晓晓想起被溅上脏水的那天,刘宸蕊也是趾高气昂地站在她面前,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 城市污水的臭味和尸体的臭味可不能比,刘宸蕊,你不是最讨厌身上臭的人吗?现在,你比我可臭多了。 方晓晓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快意。 就在这时,配电箱前,一个年轻警察转过来了身,方晓晓看到他的脸,霎时愣住了。 程鑫。 他怎么在这里? 方晓晓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剧烈的不安,她拎着书包,慌忙回了初二五班教室。 班里的情况跟她想得差不多,学生们叽叽喳喳说着闲话,内容多半跟今天的事有关,大多数人都在好奇,死的人究竟是谁。 班主任面露疲惫地进班,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今天学校有事情要处理,大家放假吧,到校时间另行通知。”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多数人并不在意那个死去的人,毕竟,这个人跟自己又没什么关系,放假才是让人最开心的。 同学们陆续离开班,方晓晓朝外面看,发现很多班都是一样的情况,老师学生一并离开,学校里空了大半。 方晓晓收拾好东西,准备同人群一并离开,不料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 方晓晓说:“做什么?” 高月把她拉到一个角落,低声说:“警察找你了吗?” “没有。”方晓晓说。 “那你接下来去哪里?” “回家。” 第11章 “真的吗?” 高月似乎有些不信,眼神开始变得狐疑。 方晓晓实在没空再应付她,留下一句“以后再说”就离开了学校。 照常过红绿灯,照常上天桥,照常回到空荡荡的家里。 方晓晓把书包扔到一边,径直上楼,她躺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凝视着陈旧的天花板,久久无言。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刘宸蕊的尸体被人发现,她会怎样?痛苦,惶恐,还是惊惧? 都没有。 这些感觉,方晓晓一个都没有,这让她觉得很可怕。 她心里只有淡淡的快意。 心脏似乎裂开了一个破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这让方晓晓觉得不安。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第12章 调查 早晨,市刑支队办公厅。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直射入玻璃窗内,会议室内团团围坐着十几个警员,面色严肃,眼神不约而同地投至一个方向,周遭静的出奇,除了电路老化造成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以外,什么都没有。 时钟指向八点整,台前的人按下了暂停键,幕布上播放的影片戛然而止。 “昨天晚上十一点十分,本区警察局接到一起报警电话,报案人称在善德中学内发现一具尸体,”市刑侦支队队长,时年42岁的陈士诚放下遥控器,口气相当严肃,“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为善德中学初二学生刘宸蕊,13岁。” 会议室内响起一阵唏嘘声,13岁,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年纪,就惨遭人杀害,着实令人愤慨。 “死者被藏尸在该校一个空置的配电箱内,”陈士诚继续说,“这是一起发生在校园的蓄意谋杀案,并且死者死后,凶手为了掩盖犯罪事实,还进行了藏尸行为。”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蓄意谋杀,死后藏尸,这种恶性刑事案件居然发生在一所初中校园里,凶手手段之恶劣,堪称令人发指。 “陈队,”程鑫率先开口,“目前死者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一旁站着的调查员翻开笔记本,回答道:“昨天晚上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确认了死者身份,我们连夜进行调查,很快得知最后一个跟死者见面的人叫做徐敏,是死者的同班同学,据她交待,死者最后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是在周五下午五点左右,当时运动会刚刚结束,作为主持人的死者准备回班换衣服,从此就不知所踪了。” “在教室换衣服?”会议桌前坐着的另一个警察疑惑地开口,“这不合适吧?” “不一定,”程鑫解释说,“一般主持人的衣服里都是有短袖之类的内搭,确实存在回教室换的可能。” “等等,”林胜没忍住插嘴道,“死者在周五,也就是10月15号失踪,今天已经是10月22号了,距离死者销声匿迹已经过去整整一周,这七天里,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死者失踪吗?” “关于这个问题,”调查员翻动笔记本,继续说,“调查发现,死者早在10月15日,也就是周五之前已经请好了一周的假,打算借这个假期去国外玩,所以学校里所有人都没有发觉。” “那她家里人呢?”程鑫问,“难道也没有发现?” “根据调查,死者家境富裕,父母都在国外做生意,对她的情况了解很少,平时家里只有保姆和她两个人,不过在接下来的跟进中,我们发现死者原计划跟表哥一起出发,搭乘10月15号夜间十一点的航班,前往国外。” “死者没有赴约,这个表哥没有发现吗?”林胜觉得这事儿莫名其妙。 “已经连夜询问,此人供述说死者与他曾多次外出游玩,比较熟,但死者玩心很大,有时跟他约好时间了也不按时到,总是放他鸽子,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如果时间到了对方还没有来,他会直接走,”调查员说,“另外,此人还提到一点,因为和死者家是亲戚,双方都比较熟悉,保姆也很信任他,这个表哥以为死者是照常放他鸽子,所以没有报警,保姆以为死者跟表哥出去玩了,也没有报警。” “所以,”程鑫接过话头,“学校,保姆,和这个表哥之间互相形成了信息差,导致他们都没有对死者的失踪起疑心。” “没错。”调查员合上了笔记本。 “具体的情形就是这样,”陈士诚清清嗓子,“大家有什么想法?” 林胜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陈队,才13岁的小孩子,能跟人结多大的仇?我看多半是流窜的无业人员作案,校园内公然谋杀十几岁的学生,真是丧心病狂,我提议,迅速彻查学校附近,看看有没有不明身份的社会人士入内。” 程鑫手里转着笔,微微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方向,不过……”陈士诚话说了一半儿,突然停住,给桌旁的一个小年轻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刻会意,出声道:“经初步调查,死者虽然家境富裕,成绩优秀,在学校多次大型活动中担任主持人,可以说很有名气,形象一直很好,但在现场询问了几个学生,发现死者或许存在校园霸凌行为。” “校园霸凌?”程鑫手指一滞。 “据那几个学生供述,死者对班级里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几个同学态度刻薄,经常说“穷鬼也能考上”之类的话,即使在班外,也经常出言嘲讽他人。”小年轻说。 “或许?”林胜被他这个词儿搞得一懵,这么不严谨的两个字,照理不该出现在市刑侦支队的早会上。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向死者班主任及校领导求证此事时,他们都矢口否认,并表示死者是很优秀的学生,是学校的门面,不可能有这种行为,双方说辞不一致,”小年轻顿了顿,“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件事的真伪,只能持怀疑态度。” “陈队的意思是说,对死者怀有杀人动机的人,可能就在学校里?”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善德中学是初中,大多数学生都不超过14岁,如果凶手真的是遭受死者言语攻击而起杀心,那这个人多半也是个小孩子。 不超过14岁啊!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就已经懂得怎么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了,听上去都让人觉得恐惧。 “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程鑫说,“其次,凶手本身的行为也有些反常。” 陈士诚转过去看他:“怎么说?” 程鑫沉吟片刻,说:“凶手杀害死者后,为掩人耳目,选择了藏尸,说明还是有些反侦察素质的,学校本身就人多眼杂,绝对不是适合弃尸的场所,可尸体还没被发现的这七天里,他居然不选择把尸体转移出学校,难道他不知道时间长了,这件事必然败露?如果是社会闲散人员作案,不该出现这么明显的错误,除非……” “除非凶手身体素质不高,不具备转移尸体的能力,”林胜接过他的话,“这么一看,凶手确实有可能是善德中学的在校生。” 会议室里的气氛霎时凝重起来。 未成年人杀人,这种案件放在全省也是极其罕见的,如果真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这个案子的调查和后续量刑,压力都会很大。 第12章 陈士诚咳嗽一声,说:“好了,猜测到此为止,证人说死者是10月15日下午五点左右失踪的,善德中学只有校门口安装了监控,我们已经调取了特定时间段的记录,大伙一起来看吧。” 话音刚落,他摁下了遥控键,短暂的电流滋滋声过后,一段监控视角的视频出现在众人眼前。 10月15日,下午五点,陆续有学生离开学校,五点零五,天空开始下雨,人群里绽开一把又一把花伞。 程鑫皱起眉头。 伞面会较大程度地遮盖面部和身体特征,这样一来,很难辨认出每个孩子的身份,无形中给调查带来很大的难度。 学生陆续打伞出校的画面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下午五点二十分,一个奇怪的孩子出现在镜头之下。 程鑫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连忙喊道:“这里暂停一下。” 定格的画面中,瓢泼大雨凝滞在空中,那个孩子却没有打伞,就那么直直白白地出现在镜头下,很是显眼。 “这么大的雨,她怎么不打伞就出来了?”程鑫疑惑地摸着下巴。 “可能是没带伞吧,我们刚才不也看见好几个吗?”林胜说。 “不,”程鑫蹙眉,“你看她的书包侧兜,里面有一把伞,但她却没有打。” 林胜撇撇嘴,小声嘟囔道:“视力这么好……” “继续放视频。”程鑫没理他。 画面重新滚动,五点二十二,那孩子才后知后觉地从书包里拿出伞打上。 林胜一拍手,说:“你看,这不打上了?我估计她是忘记自己带伞了。” 程鑫摇头,吩咐调查员重放了一遍视频,然后说:“从五点二十她出现在镜头下,到五点二十二打开伞,你没发现有哪里奇怪吗?” 这下不光林胜,周围所有办案人员都是一脸好奇。 程鑫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善德中学的校门口只有七十来米,可这个孩子却走了足足两分钟,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林胜恍然大悟,但思考了几秒,却又半信半疑地说:“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问题,不过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善德中学只有这一个监控,里面出现的任何人都可能是嫌疑人,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我当然得看得仔细点,”程鑫俯下身移动鼠标,“而且看样子,她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我总觉得……” 程鑫单击鼠标右键放大画面,已经到喉咙口的话突然僵住了。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脸。 似曾相识。 记忆飞速回笼,程鑫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她是谁。 当初在未央区城中村展开抓捕的时候,那个赌徒的女儿,她说过自己在善德上学。 程鑫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心照不宣地跟林胜对视上。 “总觉得什么?”小年轻忍不住问道。 程鑫回神,说:“没什么,我也没有头绪。” 将监控视频反复翻看几遍之后,陈士诚掐断了视频画面,站起身来,厉声吩咐道:“调查分为两组进行,一组继续跟进监控和学校周边,调查是否有外来人员入校,与此同时要多留心学校的围墙,看看有没有翻越痕迹,凶手有移尸的可能性,所以配电箱不一定是第一藏尸地,你们要确定死亡是否发生在善德中学,尽快找到第一案发现场。” 陈士诚喝了口热水,接着说:“二组着重调查死者人际关系,找出对死者可能存在杀人动机的人,学校家庭,两方面下手。” “是!” 程鑫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惨白又憔悴的小脸,心里异常疑惑。 真的只是巧合吗? 第13章 流言 10月25日,周一,善德中学。 初二五班下午最后一节课刚下,晚自习的铃声还没打响,班主任也没有提前来,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聊天声不绝于耳,多少有些吵闹,不过在现在的善德中学,大多数班级都是同样的情况。 尽管学校有意封锁消息,但放假三天,很多东西不胫而走,东楼发现死人的事,已经传遍了整座学校。 在学校的生活本就枯燥乏味,就算是发生一点点风波,都会以病毒式的速度传播,更何况是死人这种前所未有的大事。 方晓晓专心做着自己的作业,胳膊忽然被人拿笔戳了戳。 任新宇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方晓晓,你觉得刘宸蕊是谁杀的?” 方晓晓心里一惊,力道没收住,笔尖在书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错痕,怔了几秒,才说:“你怎么知道死的人是她?” 任新宇说:“你那天没去现场看吗?就东楼底下,那个死人穿的是学校的大红裙,可好认了,那裙子最近只有刘宸蕊穿,肯定就是她。” 方晓晓拿橡皮擦掉书上的印子,不动声色道:“刘宸蕊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她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还在这里跟我闲聊?” “嗨,哪门子的好朋友,”任新宇抱怨道,“刘宸蕊那嘴可太毒了,我和徐敏被她埋汰过不知道多少次呢,其实她这样死掉,我也不意外。” 方晓晓停下笔,问:“为什么?” “因为她说话太讨人厌了,”任新宇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时候都想动手打她,可是一想老班那么护着她,我就又不敢打了。” “既然如此,你还跟她做朋友?”方晓晓嗤笑一声。 “你不懂,刘宸蕊在学校里叫那个什么,哦对,万人之上,”任新宇笑嘻嘻地说,“跟她做朋友,简直太威风了。” 方晓晓不想再跟他说话,不耐烦道:“你不是讨厌我吗?上次还拿足球砸我,现在怎么还来跟我说话。” 任新宇挠挠头:“那是因为你没给我抄数学作业嘛,你平常给我抄的时候,我就从来没针对过你,你说对吧?” 说了半天,不给他抄作业,竟然还成了自己的错。 方晓晓很想冷笑出声,但还是忍住了。 她不准备再搭理对方,拿出橡皮就要擦错题,不料手一滑,黄色的橡皮滚落到桌子的缝隙之间,眼看是拿不出来了。 任新宇见状,哈哈大笑道:“你看,不给我抄数学作业,报应来了。” 方晓晓扶扶额叹气,从心底厌恶这个没头没脑的同桌。 背后忽然被人轻碰了一下,方晓晓转过头,发现是高月,她把一块崭新的橡皮放到了自己的桌上,然后径直出去了。 方晓晓拿着那块橡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任新宇一脸纳闷,说:“你最近跟高月关系变好了?你不是闷葫芦吗,现在也知道交朋友?” 方晓晓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写起了自己的作业。 “哼,人家高月虽然也不交朋友,但人家可比你强多了,”任新宇不满地哼哼,“高月成绩也好,家里也有钱,哪像你……” 方晓晓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任新宇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居然敢瞪我?” 方晓晓嗤笑道:“为什么不敢?你这个烦人精,给我闭嘴。” 换作是以前那个怯懦的她,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完全没有一点恐惧,像这种耍威风的话,竟然这么坦然自若地说出来了。 第13章 刘宸蕊死后,她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但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来。 任新宇眉毛扬得老高,刚想说话,教室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倦意的班主任走了进来,他只得闭嘴。 第一节 自习到点开始,班主任今天状态似乎不怎么好,黑眼圈都比平时重了很多。 这种课对方晓晓来说从来都是折磨,她只能硬撑着听下去。 课上了有二十分钟,教室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五班的学生们好奇地抬起了头。 众所周知,学生进来会打报告,领导和别班老师进来不会敲门,那现在在门外的人会是谁呢? “请进。”班主任说。 门吱呀一声开了,蓝色警服的程鑫站在门口,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老师,影响你上课了,请问方晓晓同学在吗?” 第14章 苹果 几乎是一瞬间,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坐在角落的方晓晓身上。 方晓晓握紧手里的笔,第一次感觉到注视是如此地具有存在感,这些视线聚焦在她身上,让人完全没法呼吸。 教室里陷入一种诡谲的寂静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程鑫也很有耐心,站在门口,并没有催促。 班主任如梦初醒,连忙说:“在的,方晓晓,你跟警察同志出去一趟吧。” 万众瞩目下,方晓晓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教室。 程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不出在想什么,他旁边站着的那个,就是那天晚上坐他副驾驶的警察,两个人应该是同事。 方晓晓不动声色,轻声问道:“程警官,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程鑫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方晓晓点点头,跟着二人下楼,来到了一间类似会议室的房间,程鑫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冲方晓晓招招手,说:“别紧张,坐吧。” 方晓晓坐到他对面,心跳猛地加快,她下意识抿住了嘴唇。 “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刑警,这是我们的证件,请你查看。”程鑫和旁边的警察一同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方晓晓这才知道他同事叫林胜。 方晓晓点头,示意自己看清楚了。 程鑫开门见山:“近期你们学校发生了一起命案,你听说了吗?” “知道一点。” “好的,”程鑫说,“接下来我们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不要撒谎。” 方晓晓嗯了一声。 “你跟刘宸蕊是同班同学,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方晓晓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已经查到尸体的身份了?这么快? 刘宸蕊死了,警察肯定要找跟她有仇的人,她欺负过自己,就方晓晓本人而言,确实存在怀恨在心的可能。 方晓晓猜到警察可能会来找自己,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方晓晓心里已经紧张死了,程鑫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着犀利的质询。 警察,真的好吓人。 停顿几秒,方晓晓说:“不太好。” 警察既然问这个问题,肯定是查到什么了,所以还是不要撒谎为好。 “哦?”林胜挑挑眉头。 “刘宸蕊不太喜欢我,”方晓晓低下头,“她总说我身上有味道,可是我每天都洗澡的,有时候还会说我是穷鬼,我不敢惹她。” 跟现场的证言对上了。 林胜在本子上记了几笔。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程鑫问。 “没用的,”方晓晓说,“刘宸蕊成绩很好,班主任很喜欢她,就算跟老师说也没办法,而且我在班里倒数,大家都瞧不起,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帮我。” 程鑫沉吟片刻,说:“10月15日,也就是上周五,你在哪里?” 方晓晓说:“我在学校参加运动会,运动会结束后我就回家了。” “你还记得你的离校时间吗?” “嗯……应该是五点多吧,我记不太清了。” “在整个运动会过程中,你有离开操场去别的地方吗?” “去过厕所,就在操场边上。” “还有别的地方吗?” “没有。” “离开学校的时候,有没有人跟你在一起?” “没有,我在班里没有朋友,一般都是一个人走。” “这样啊。”程鑫摩挲着下巴,作思考态。 方晓晓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没有主动说话。 这时候一旁的林胜忽然说:“上周五,你回去的时候带伞了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方晓晓心中警铃大作,手指下意识蜷缩在一起,程鑫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小的行为。 方晓晓犹豫几秒,说:“带了,但好像又忘记了,所以淋了好久才打开。” 保不齐这个警察是在诈她,跟案件无关的事,还是一律实话实说好了。 程鑫盯着她,迟迟没有发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方晓晓感觉自己的心理压力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再让他们问下去,保不齐会直接露馅。 方晓晓一咬牙,出声道:“程警官,请问你们问好了吗?我妈妈还在医院里,我今天已经提前请好假去看她了,我们就到这里,可以吗?” 程鑫一愣神,连忙道:“没问题,我们该问的已经问完了,你快去吧。” “谢谢程警官。”方晓晓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程鑫和林胜目送着她离开,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胜叹口气,说:“想不到这丫头这么命苦,爹搞赌博,妈又住院,在学校还挨人欺负,瘦瘦小小的,这怎么可能是凶手嘛。” 程鑫说:“的确不像,我查过方晓晓的所有体育成绩,半数不及格,这个孩子体质不太行,刚才回话的时候也战战兢兢的,心理素质不佳,不像能杀人藏尸的凶手。” 林胜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险些把人带倒,嘟囔道:“我就说了嘛,初中生怎么可能杀人还藏尸,不过咱们干刑警的,每个可能性都要彻查到底,走吧,去问下一个。” 程鑫无奈地点点头。 · 方晓晓回到班里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她回座位,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 方晓晓感觉到有很多道炽热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但她已经无心顾及了,只是忙活着整理自己的东西。 任新宇耐不住性子,赶忙凑过来,好奇地问:“喂,方晓晓,警察找你干什么?” 这家伙不久前才挨了自己的骂,这下居然还腆着脸过来搭话,方晓晓简直无语。 任新宇见她不理人,更急了,干脆拿走她的文具盒,大声说:“你不给我说为什么,我就不还给你。” 方晓晓见他故技重施,气得牙痒痒,想了想,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你靠近一点,我给你说。” 闻言,任新宇果真把身体往前凑了凑。 方晓晓轻声说:“因为我把刘宸蕊给杀了,他们才来找我。” 任新宇两只眼珠子霎时瞪的溜圆,表情都僵住了,方晓晓趁机把文具盒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第14章 方晓晓靠近他的脸,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说:“下一个,就是你。” “方晓晓!” 在任新宇的尖叫声中,方晓晓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班里的学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状,任新宇也不好意思再喊了,只好盯上一个围观的胖子,恶狠狠地骂了他几句,权当泄愤。 方晓晓顺利离开学校,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去沿街的水果摊买了最便宜的果篮,拿出皱巴巴的几张钞票准备付钱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书包里多了一张纸条。 方晓晓若无其事地收好纸条,结完账,把果篮紧紧提在手里,搭上了去医院的公交车。 老式车身摇摇晃晃,泛黄的玻璃窗外树影飞掠,已经是深秋了,街道上光秃秃的,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 方晓晓拿出纸条,上面写着: 明天中午,市图书馆老地方见。 她把纸条攥成一团,有些不太明白。 这个关头,高月找自己做什么呢?警察已经找上门来,她自己都应接不暇,哪有功夫应付别人呢? 这时,方晓晓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塞进自己书包的? 今天一整天,她都很少离开自己的位置,唯一一次走的时间长,是程鑫来班里的时候,难道说,高月要和她说的就是今天警察来找她的事? 虽然跟高月现在关系不明朗,但好歹现在她也是自己这边的,还是去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多一个人帮自己也好。 “市人民医院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拿好随身物品,避免遗失,谢谢您的配合……” 温柔的女电子音响起,方晓晓站起来,拿着果篮下了车。 穿过医院大门,方晓晓坐上电梯,很快就到了妈妈的病房门口。 一推开病房的门,方晓晓放下果篮,一下子扑到妈妈的怀里,激动地说:“妈,我想你了。” “你这孩子,”杨淑霞被吓了一跳,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怎么这么大反应,看给妈吓得。” “妈……”一看见她,方晓晓积攒许久的委屈仿佛一泄而出,她强忍住眼泪,没有作声。 临床的病友看见,不由得感慨道:“你这丫头可真够孝顺,这么小就知道带着东西来看你,真是好孩子。” 方晓晓在妈妈怀里待了一会儿,擦擦眼睛,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拆开了果篮,说:“妈,你吃水果。” 杨淑霞说:“我等下吃,对了,你最近在学校咋样?成绩有没有好点?” “有吧。”方晓晓低着头,拿刀削起了苹果。 “晓晓,妈可就你一个女儿,”杨淑霞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这样妈才能放心啊……” 杨淑霞话还没说完,走廊外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喊叫和惊呼,接着由远及近,传来救护床轮子极速转动的轱辘声。 病房的门开着,方晓晓清楚地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救护床上,身旁跟了很多医生护士,一伙人推着床,飞快地往急救室赶。 杨淑霞赶紧捂住方晓晓的眼睛,说:“别看这些,太吓人了。” 临床的病友惊呼道:“老天爷,这人怎么被搞成这样?” 走廊里,一个穿着病服的秃老头接过话头:“刚听见他家里人哭,说是被杀人犯捅的,怪吓人的嘞。” 听他这么说,杨淑霞像是想起了什么,担忧地看着女儿,说:“晓晓,我听说你们学校最近有个学生死了,你们学校里是不是也有杀人犯?” 刀刃划过果身,苹果皮被一层一层剥下来,掉进了垃圾桶,方晓晓摇头,说:“哪有的事,妈,你别多心了。” 杨淑霞说:“晓晓,杀人犯可是很恐怖的,你在学校一定要小心,别乱跟陌生人出去,知道吗? 方晓晓说:“我知道了,妈。” 第15章 想法 翌日,市图书馆三楼一厅。 方晓晓到的时候,发现高月早早就坐在了老位置,她走过去,率先说:“昨天警察来找我了。” “我知道,”高月看上去并不意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方晓晓手指交叠在一起,不安地说:“还没想好,不过,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确定尸体身份了。” “刘宸蕊死那天身上穿的学校的礼服裙,”高月说,“这个特征太明显了,估计他们查找尸源都没花时间。” 方晓晓低着头,没有说话。 “警察办案要讲证据,”高月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只要你没留下痕迹,他们就不可能抓你。” 方晓晓皱眉,说:“但是我已经被怀疑了。” “你也不用太紧张,警察那天来学校问了很多人,不止你一个。”高月说。 方晓晓托腮思考,正打算说话,却突然被高月一个手势截住,不远处,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到她们面前,说:“两位的餐点。” 方晓晓看了眼那些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的小点心,疑惑地说:“我们没有点啊。” 高月摆摆手,示意服务员离开,说:“我点的。” 方晓晓环顾四周,厅内装修简约大气,吊灯环绕,光线明朗,气氛很好,虽说坐在这里不收费,但这里的小餐点可是很贵的,她担忧地说了句:“高月,这些东西很贵的。” “没关系,我们一起吃,”高月一脸无所谓,“我有钱。” 方晓晓想起高月的家境,也不说什么了,她看看桌上的东西,把一块看起来最贵的三文鱼寿司推到高月面前。 高月摇头:“我对海鲜过敏,吃了会急性胃痛。”说着拿起叉子,叉起一块蛋糕。 方晓晓也胆怯地吃了一小口。 这些东西的质量,远比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好,很对得起它的价钱,方晓晓觉得好吃的同时,心里也钝钝的难受,像这样的点心,如果不是高月,直到初中毕业,自己都不可能吃上。 也许高月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餐点时间结束,高月说:“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方晓晓说:“我觉得,警察可能是在按杀人动机排人,刘宸蕊在学校一向嚣张跋扈,虽然有班主任帮忙掩饰,但还是有很多人知道她本性的,所以对警察来说,这点并不难查,这是范围搜索,比起这一点,我更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警察已经把凶手的范围锁定在咱们学校里了,”方晓晓无奈道,“如果这样,那就麻烦了,学校里成分单纯,学生,老师,再不济就是工作人员,我早晚都会被找到。” “不一定,”高月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方晓晓,你觉得警察抓人,靠的是什么?” 方晓晓想了想,说:“证据?” “差不多,”咖啡勺突然停在杯子正中心,高月抬起头,轻声说,“是完整的证据链。” 那一秒,方晓晓恍然大悟。 她看过电视,警察查案无非就从几个方面下手,只要这些东西之间不能形成闭合的逻辑链条,他们就没法抓人。 杀人动机,她虽然有,但不充分,而且学校里讨厌刘宸蕊的人不在少数,警察没法通过这一件事就锁定她。 第15章 现场的痕迹,她已经尽量处理得很干净了,案发的时候也是全程戴着手套,警察不一定能查到东西。 方晓晓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把这些想法说给高月听,最后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怎么跟警察解释刘宸蕊死的时候,我在哪。” “不在场证明,”高月说,“我可以给你作证。” “不,”方晓晓摇头,“今天警察来问我的时候,我已经说了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当时他们明显有备而来,我怕说谎就直接露馅了。” 两个人接着聊了一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下午还有课,只好先回教室。 一整个下午,学校都处在一种骚乱之中,几乎没人用心听课,上周刚死了人,这周又来了那么多警察,谣言沸沸扬扬,各班教室乱成一锅粥。 方晓晓专心做着自己的题,没有参与。 晚自习结束,她照常回家。 已经是深夜,街道旁留着几盏孤灯,四周清静异常,方晓晓走到家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门口站了个鬼鬼祟祟的人,扒拉着窗户,朝里面窥探。 方晓晓仔细看了一眼,发现那人竟然是自己的爸爸,方宏。 她走到对方跟前,不安地说:“爸,你怎么在这里?” 没记错的话,他几天前才被警察抓住,难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晓晓,”方宏转过头来,满眼的血丝,吓得方晓晓一激灵,“你来的正好,给爸开开门吧,爸现在手头有点紧,急需钱花呢。” 一听这话,方晓晓立刻警惕地后退,说:“爸,妈住院了,家里没钱,你快走吧。” “晓晓,你听爸的,帮忙开开门,好不好?”方宏凑到方晓晓面前跪下,双手拽着她的胳膊,大声哀求,“现在外头风声紧,爸需要钱,你知不知道?” 方晓晓厌恶地扭过头,拒绝道:“不要,你快走吧。” 话音刚落,啪的一记耳光,方晓晓没有防备,被打得跌坐在地,捂着脸,愣愣地看着方宏抢走钥匙,丁零当啷地将门拽开,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在店里疯狂翻找起来。 夜风很凉,方晓晓头发没有梳好,被风一刮就贴在脸上,又痒又难受,她站起来,背好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门口。 这个家现在是没法待了,她得另找过夜的地方,方晓晓把手攥起来,对着掌心哈气,这才感觉到一点小小的温暖。 她仔细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想起学校附近有一个环卫工休息室,估计这会儿还没锁门,可以去碰碰运气。 方晓晓揉了揉通红的脸,没忍住嘶了一声,感觉有些肿。 静寂又寒冷的夜晚里她一个人走,街道上很少看到路人,街旁店铺仍旧开着,暖黄色灯光发亮,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方晓晓虽然很难受,但已经过了会为这些事掉眼泪的阶段了,她没哭。 走了十几分钟,一个窄窄的小休息室如期进入视线,可惜灯光灭了,里面黑漆漆的。 锁门了。 方晓晓坐在公共长椅上,把身体用力地蜷缩起来,闭着眼,等待黑夜过去。 这时候似乎有个人停在了她面前,方晓晓听到谁说话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第16章 朋友 方晓晓怔怔地把头抬起来,发现高月就端端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表情里带着些许疑惑。 她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说:“家里有点事,本来打算在环卫工休息室待一晚上的,没想到关门了。” 高月回头看了眼那个四四方方的休息室,又看了看方晓晓,说:“那里头只有椅子,就算开门了,你也睡不了。” 方晓晓把头深深地埋在胳膊里,没有回答。 她太累了。 四周寂静无声,趋光的蚊虫在路灯下盘旋,滋啦作响,放学结束已经三四十分钟了,这里几乎没有人。 两个人僵持几分钟,高月拽了拽她的手臂,说:“去我家吧,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 方晓晓怔怔地看着她。 高月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硬拉着她起来,走到一辆奔驰商务车面前,车门应声打开,高月不由分说就把她拽了进去。 方晓晓看着车内宽阔的空间,手下意识攥住了膝盖前的布料,浑身都不自在。 这种车她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坐还是第一次。 司机戴着白手套坐在驾驶位,很快启动了引擎,车身微微一颤,沿着平直的马路呼啸而去。 车窗贴了黑色的防窥膜,看不到外面的景色,高月托着下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一路无言。 车辆停稳,打开车门下去,一座精致的小洋房映入眼帘。 方晓晓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环境极好的豪华小区,绿化做的很漂亮,路灯明亮,鹅卵石小路精致整洁。 保姆帮忙开了门,宽阔的客厅映入眼帘,精致的吊灯亮着炽白色的光,墙面瓷白整洁,毛绒地毯铺地,整个一楼的空间布局不紧不促,十分舒适。 方晓晓局促地走进去,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高月把书包随手扔到一边,说:“随便坐,家里没人。” 方晓晓怯怯地在沙发边上坐下,感觉有些尴尬,想了想,随口说到:“你爸爸妈妈没在家吗?” 高月说:“我妈死的早,我爸不住这儿,他新娶了一个。” 方晓晓赶紧识趣地闭嘴。 高月拉她上二楼,指着一个已经收拾妥帖的房间说:“你今天晚上就睡这里吧,明天司机会送我们上学。” 方晓晓感激地说:“谢谢。” 这句话她发自内心,不掺一点点假。 在这个陌生又充满恶意的世界里,除了妈妈,高月是对她最好的人。 在她最为难的时候递纸巾,最惊惧的时候选择替她隐瞒,在无路可走的时候给她一个能睡觉的地方。 方晓晓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高月已经下楼了,她只好安安分分回房间睡觉。 卧室里停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厚厚的窗帘拉着,只能隐约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光景,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即使是卧室,几乎比她整个家都要大,方晓晓第一次在这样好的房间睡觉,床垫和被子都暖绒绒的,盖在身上既不粗糙也不会冻脚。 真好。 躺在这样一张床上,她甚至有些不舍得睡觉了,这种感觉太少见,她想再多体会一会儿。 方晓晓知道,只要天一亮,自己会重新变成那个罪无可恕的杀人犯,就像十二点钟声响起的灰姑娘,水晶鞋,漂亮裙子,黄金马车,一切都烟消云散。 没有庇佑,没有依靠,只有她自己。 不知是不是这个想法作祟,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这时候门忽然被敲响,方晓晓一愣,起身开了门,穿着睡衣的高月就站在门外。 方晓晓意外道:“你还没睡?” “有什么意外的,”高月说,“你不也还没睡?” 两个人各怀心事,方晓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躺回床上,凝视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16章 高月坐到床边,过了很久,才问:“方晓晓,你害怕吗?” “害怕,”方晓晓说,“每天都害怕,怕真的被警察抓住,我妈妈肯定受不了。” “那你后悔吗?” 方晓晓犹豫了很久,才说:“不后悔。” 高月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对她忍无可忍了,”方晓晓说,“再继续忍下去,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且刘宸蕊现在已经死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发生过的事,即使后悔也没有用。” 说到这里,方晓晓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高月,我是因为成绩太差才没有朋友,那你呢?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也不交朋友?” “我不想跟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交朋友,我觉得他们都太恶心了,”高月说,“以前没到这个班的时候,我的成绩也不好,那时候谁都给我脸色看,后来成绩稍微好点,他们又发现我家很有钱,才没再针对我。” 高月讲了几件她过去的事,方晓晓耐心地听着,始终没有出声。 也许,高月也很孤独吧。 她也是个很需要朋友的人。 方晓晓想。 脑海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方晓晓果断直起身来,拉住高月的手,说:“高月,我来跟你做朋友,拉钩上吊,谁也不骗谁。” 高月似乎很惊讶,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勾住方晓晓的小拇指,说:“好。” 人生第一个好朋友。 如果不是当初动手杀掉刘宸蕊,这些可能都不会发生。 方晓晓第一次觉得她的死是件好事。 第17章 推测 早晨八点整,市刑侦支队办公厅。 本该是严肃安静的工作时间,此时情况却有些异常。 办公区外,一对夫妻跌坐在地,凄惨的哭嚎声响彻整栋大楼,周围不断有警察帮忙劝慰,然而毫无效果,夫妻俩哭天抢地,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已然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程鑫刚出电梯门,看到这混乱的一幕,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走过去,朝人群中手忙脚乱的调查员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调查员抹了一把汗,说:“是善德中学案死者的家属,今天刚从国外回来,一开始介绍案情的时候情绪还算稳定,但现在……” 程鑫点点头,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那对夫妻面前,蹲下说:“我们很理解您的心情,但现在案件还在侦办当中,很多细节不方便透露,不过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清事实,还死者一个公道。” 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抬眼瞧了瞧他,一脸泪痕,嘴里喃喃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年龄稍长的中年男人满脸沉痛,闻言紧紧握住了程鑫的手,说:“那就拜托警察同志了,她还这么小,我们真的接受不了。” 程鑫说:“这是我们分内之事,请放心。” 在地上瘫坐一阵,夫妻俩情绪终于缓解,互相搀扶着离开,办公厅内恢复平静。 程鑫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走进办公室。 时间尚早,不少同事都出外勤去了,里头空空荡荡,就剩个整理案卷的林胜,对方见他进来,顺口说道:“解决好了?” “嗯,”程鑫说,“家属今天才到?” “今早七点多就来了,”林胜摇摇头,“一开始还好,后面越说越激动。” “死者是家里的独生女,”程鑫说,“当父母的自然心痛。” 在市局工作时间长了,经常会看到这样无助的家属,每次见到,程鑫都很同情,也不由得痛恨起那个剥夺别人生命的杀人犯,这也是他选择做警察的原因。 林胜翻着手里的案卷,顺口说道:“一组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你听不听?” 程鑫立刻正色道:“什么情况?” 林胜说:“善德中学周围已经排查过一圈了,没有发现异常,学校本身有围墙,上面还架了铁丝网,均无破坏痕迹,不存在避开监控翻越的可能,校门口监控盘查完毕,除了本校的学生和老师,没有可疑人员入校,除此之外,通过仔细比对,死者在失踪当天,也就是10月15号下午,只有早上来学校的影像,而没有出去的影像,基本判断死者是在学校出的事。” 程鑫呼吸一滞,知道案件已经导向了一个极不好的方向。 “也就是说,本案第一现场大概率就在善德中学,而且凶手大概率是校内人士,学生,老师,或者其他工作人员。”他轻声说。 “没错,”林胜点头,“你怎么看?” 程鑫拉了张椅子坐下,蹙着眉道:“按照我们前期对死者人际关系的排查,凶手很有可能是曾被她言语攻击过的学生,但如果真的蓄意杀人,为什么一定要选在学校这样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呢?” “因为凶手和死者可能只在学校里会有接触,”林胜说,“只有在学校里才能下手,平时他无法见到死者。” 程鑫认可道:“这样就又缩小了范围。” 这时候林胜忽然说:“程鑫,你现在有怀疑的人选吗?” 程鑫说:“现在第一案发现场还没找到,痕检工作也没做,谈这些太早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获得更多的案件信息,程鑫刚想问什么时候出尸检报告,办公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推开,李法医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兴奋道:“善德中学案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第18章 第一案发现场 程鑫和林胜立刻站了起来,视线齐齐投到李法医身上,林胜急切道:“结果如何?” 李法医也不含糊,立马翻开报告,说:“死者的直接死因是高坠导致的外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外伤,皮肤很完整。” “高坠?”程鑫说,“这么说,死者是在善德中学内坠楼的?” 李法医已经得知了一组的调查进度,知道第一案发现场大概就在善德中学内部,所以听到这话并没有诧异,而是同意道:“很有可能。” 林胜说:“没有任何外伤,这么说,死者并没有和凶手产生搏斗?” “是的,”李法医说,不过他似乎看出了林胜的想法,补充道,“毒物检验结果显示,死者身体内无任何毒素残留,凶手并没有下毒。” 林胜遗憾地摇了摇头。 “既没有下毒控制死者,也没有跟死者产生搏斗,”程鑫说,“难道是熟人作案?” 如果是这样,搜查范围还能进一步缩小。 李法医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死者颅骨形态完整,没有骨折痕迹,说明并不是从很高的楼层坠落,只是下落触地位置不好,伤到了要害,再加上没有及时抢救,这才导致了死亡。” 善德中学,低楼层坠落,熟人作案。 案情似乎已经要水落石出了。 一时间,程鑫和林胜都有些激动。 “你们别急,还有两点我没说完呢,”李法医说,“一是死者死于脑内出血,并没有产生外出血,案发现场没有血迹残留,会对痕检造成困难,二是通过检测,我们发现死者的红裙上残留了一种衣物纤维。” 第17章 “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 “经比对,这种蓝色纤维属于善德中学的校服,”李法医推推眼镜,“但介于死者也是善德中学的学生,所以现在我有两点推测……” “纤维要么来源于死者,要么来源于凶手,”林胜没忍住说了出来,“如果是后者,那说明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善德中学的学生。” “没错。”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难看。 在一开始的调查中,专案组的人都在极力避免将学生作案列入猜测。 善德中学的学生可都是没满十四岁的小孩子,一个个身材矮小,跟地里拔出来的小萝卜似的,要说谁能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做杀人藏尸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 未成年犯,还是这种级别的重罪,真的难以想象。 可现在案情已经牢牢地指向了这种恐怖的可能,他们再想回避,也没有机会了。 调查出来的信息已经太多了,程鑫甚至觉得,他们只要再去一趟善德中学,找到确切的第一案发现场,案件很有可能告破。 事不宜迟,他马上下楼,跟林胜一起开车去往善德中学。 一路上绿灯长明,马路上车辆不多,出乎意料的畅通无阻。 程鑫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惋惜。 一路无话。 两人很快抵达善德中学门口,向保安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很快进入校内。 刚一踏进校门,教导主任便凑了上来,讨好地说:两位警官,你们今天过来,是不是案件有进展了?” 林胜说:“抱歉,暂时无可奉告,我们只能保证尽全力侦办。” 教导主任悻悻道:“的确,的确。” 他正准备离开,却被程鑫一把抓住,不由得愣了一下。 程鑫笑眯眯地说:“汪主任,你现在有别的事忙吗?我们今天的调查,可能需要你帮忙。” 教导主任立刻拍了拍胸脯,说:“不忙,不忙,警察同志的要求,我肯定会满足。” 这番说定,三个人开始依次排查善德中学的教学楼。 由于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也方便他们的行动。 在教导主任的帮助下,他们一连排除了很多栋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的地方。 这些地方要么人多眼杂,不方便作案,要么栏杆做成了全包式,不存在高坠可能,总之,一一被排除了嫌疑。 最后,程鑫回忆起善德中学的布局图,轻声说道:“还剩最后一个地方,我们走吧。” 一伙人沉默地走向东楼,越过黄色的隔离线,没多久就到了现场。 这里是距离藏尸点配电箱最近的位置,也是最值得被怀疑的地方。 程鑫上到二楼,细细地观察四周,不久便来到了空中走廊上,他扶着走廊的栏杆,若有所思地说:“汪主任,这里的栏杆是不是新修过?” 教导主任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明明是废弃很久的楼,这栏杆上居然一点锈蚀的痕迹都没有,”程鑫语气淡淡,“怎么说都有些不太正常。” 教导主任挠挠头,说:“几周前学校下了一场暴雨,这栋楼的栏杆被冲毁不少,为了学生安全,就叫来维修队翻新了。” “哦?”林胜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维修队修补栏杆是哪天的事,你能想起来吗?” 汪主任看着呆头呆脑,记忆力却不差,马上说道:“栏杆是10月15号损坏的,维修队是第二天,也就是16号修补的栏杆。” 程鑫和林胜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死者是15号死的,跟栏杆碎裂是同一天,当天她就被凶手藏尸于电表箱,第二天,维修队又赶来修补了栏杆。 暴雨倾盆,栏杆被修补,这两件事好巧不巧地掩盖了死者的坠楼痕迹。 在案发现场已经被确定位于善德中学内部的情况下,东楼是可能性最高的具体案发地点。 第一案发现场,东楼。 找到了。 确定好这一点,下一步就是痕检了。 程鑫叹了口气,说:“现在距离死者死亡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即使真有痕迹,肯定早就被破坏干净了。” 林胜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聊胜于无,这是重大突破,你别老是苦着脸,人都变丑了。” 程鑫没说话,而是出神地看向不远处张贴着的一张表格。 过去时间太久,纸张表面已经模糊褪色,上面隐约能看出几个字:清洁区。 程鑫问道:“汪主任,现在这里还有安排人清扫吗?” 汪主任打开手机翻找了一下,说:“在案发之前,一直都有安排学生做清理工作。” “案发之前,这里是谁负责清扫的?” “初二五班的一个学生,叫方晓晓。”汪主任说。 第19章 会议 现场陷入一阵诡谲的死寂。 程鑫和林胜谁也没开口说话,汪主任在原地站了半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敢说话。 诡异的静默持续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程鑫先开口道:“汪主任,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你的配合,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你可以先回去,另外,今天的事情还请不要外传。” 汪主任察言观色,立刻说道:“没问题。”随后快步离开东楼。 时值深秋,东楼附近浅黄色的树叶飘落一地,偶尔被风卷起来,擦在水泥地上,响起细细的沙沙声,天空雾蒙蒙的,像结了一层灰尘。 荒凉的一副派头,让人心情不愉。 在之前的排查中,由于方晓晓没有不在场证明,程鑫也曾怀疑过她,但从心里来讲,他真的不愿意去思考方晓晓是凶手的可能。 方晓晓年纪这样小,性格又怯懦,在学校没有朋友,屡遭同学欺凌,在家里父亲赌博成性,母亲也生病住院。 程鑫没法不惋惜这样的孩子。 换作从前的他,绝不会对罪犯怀有同情心,但现在不知是怎么了,心里总是犹豫。 面对一个嫌疑升高的孩子,他却不愿意去怀疑对方。 程鑫注视着萧萧而下的枯枝败叶,沉默良久。 林胜缓缓开口道:“要不要找个机会再审一次方晓晓?” 程鑫思考几分钟,犹豫道:“这案子的凶手懂得藏尸,又选择了这种地点来掩藏犯罪痕迹,说明他反侦查意识很好,现在方晓晓嫌疑上升,如果她是凶手,我们的抓捕行为必须有充足的证据,现在就审她的话,容易打草惊蛇,很容易让她毁掉证据,还是等痕检做完之后再说吧。” 林胜觉得有道理,附和道:“也是。” 程鑫绕着东楼走了两圈,最终在隔离线前站定,叹息般说道:“林胜,这案子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林胜奇怪道:“怎么说?” 程鑫问:“你觉得凶手是如何使死者坠楼的?” 林胜努力回忆之前的调查细节,说道:“凶手是死者的熟人,很有可能就是他将死者约到东楼的二层走廊,然后突然发作,将死者推下楼,情况突然,死者没有任何防备,这才没有留下搏斗痕迹。” 第18章 程鑫蹙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凶手真的是方晓晓,她怎么可能把死者约出来呢?” 林胜一怔。 的确,根据他们前期的调查,死者十分瞧不起方晓晓,甚至多次出言辱骂,两个人关系势如水火,方晓晓压根不可能把死者约出来。 没有多想,程鑫拨通了电话,林胜眼神诧异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你这是给谁打电话?” 程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等电话接通后,对那头的人说道:“麻烦再去询问一次徐敏,善德中学还有没有和刘宸蕊走得近的学生,最好是能够私下约出来的,还有……嗯,谢了。” 程鑫挂断了电话,手机响起忙音,他平静地对林胜说:“走吧,回警局,等开完会,事情应该就明了了。” 市刑侦支队,会议室。 所有人都坐在桌前,严阵以待,神情严肃。 陈士诚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手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会议室内虽然坐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冷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玻璃门被从外推开,调查员气喘吁吁地说:“队长,各位,我回来了。” “说吧。”陈士诚言简意赅。 调查员慌慌张张翻开笔记,缓了几秒才说:“根据尸检结果,二组已经发现了第一案发现场,也就是善德中学的东楼,现在已经开展痕检工作,此外,在尸体还处于藏匿阶段时,有个学生每天都要在那附近做清洁工作,有充足的机会破坏现场,并且她在前期排查中没有不在场证明,又跟死者有过冲突,有人认为嫌疑较高。” “谁?”陈士诚语气严肃起来。 “善德中学初二五班学生,方晓晓。”调查员说。 程鑫暗暗叹了口气。 “这么说,我们接下来要以她为核心往下查?”有人说道。 “也不一定,”调查员迟疑地说,“我才从证人徐敏那里回来,问过她这件事,得知善德中学会划分清洁区,并将学生分成不同的卫生小组,由组长确定每个成员打扫哪里,在五班,徐敏就是方晓晓的组长。” “她说当初在给成员划分任务的时候,方晓晓因为家里人住院的缘故来求过她,让她不要把自己分到东楼,那里地方大,又很久没有打理,扫起来很吃力,要是被分到那里,方晓晓就没时间去医院看自己妈妈了,”调查员接着说,“也就是说,方晓晓清扫东楼并非自愿,也就没有故意破坏现场的动机。” “等等,”有人开口道,“既然方晓晓说了不想去,为什么最后她还是扫了东楼?” “徐敏说她不喜欢方晓晓,想故意刁难对方,这才故意安排方晓晓去那里。” 闻言,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这还是初中的小孩子,就知道使绊子刁难人,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这样一来,方晓晓的嫌疑就下降了不少。 陈士诚皱着眉,说:“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完全免除她的嫌疑,先列入怀疑名单吧。” 程鑫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对了,接下来是一条比较重要的信息,”调查员说,“根据前期调查结果,本案很有可能是熟人做案,所以我再次询问了徐敏,得知的确死者有过恋爱对象,他们经常通过书信的方式确定约会地点,这些地点全部位于校内偏僻地段,两个人的交流是完全保密的,如果想要借此机会杀死死者,完全是可行的,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恋爱对象,有一定的作案嫌疑。”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她之前没说呢?”有人问。 调查员回答道:“因为死者只跟自己的朋友徐敏说过谈恋爱的事,并表示不希望除此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而且,徐敏个人觉得这跟案件无关,所以就没说。” “将此人列入调查。”陈士诚说。 “案子估计有眉目了。”林胜捅捅程鑫的腰。 “也许吧。”程鑫看向窗外,语气淡淡。 第20章 高月的家 善德中学,初二五班。 班主任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唾沫星子直线洗礼第一排,教室里气氛沉闷,大多数人都埋着头听课。 方晓晓无聊地托着下巴,突然,肩膀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高月正朝自己使眼色。 方晓晓低头看了眼地上,发现一个小纸团,她捡起来打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今天来我家。 方晓晓疑惑地回头瞧了瞧高月,却发现对方已经埋头看书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是高月的要求,她最好答应。 刺耳的下课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底下坐着的学生已经躁动不安,班主任却还在讲台上絮絮叨叨:“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大家务必要重视……” 班主任虽然还在说话,但教室里叮铃哐啷收拾书包的动静越来越大,见状,她只好宣布下课。 方晓晓背上书包,在走廊里等高月出来,三两成群的学生在她眼前依次离开,她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以前上下学,自己都是一个人,看着别人聚堆说说笑笑,总是羡慕,而现在,她也有可以等的朋友了。 高月很快出了教室门,跟方晓晓一起下了楼。 在去往校门的路上,方晓晓注意到对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怯怯道:“高月,你今天怎么了?” 高月低声说:“今天我爸新娶的那个女人要回来了,我不想跟她独处,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高月把自己的继母称呼为“那个女人”,看来两个人关系真的不好。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方晓晓同意道:“好。” 她们很快出校门,坐上了回家的车。 方晓晓坐在这辆豪华而又陌生的车子里,看着高月煞白的脸色,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在一块,就不用害怕。” 高月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把头轻轻靠在方晓晓肩膀上,神情有些不同寻常的茫然无措。 十几分钟后,车辆抵达小区,方晓晓打开车门,跟高月一起下了车。 高月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被从里面打开,保姆从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紧张地看着高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月月,今天她在。” “我知道,”高月脸色不变,“开门吧,我今天不想和她吵,没事的。” 保姆这才谨慎地把门拉开,两只手攥住衣服下摆,站到了一旁。 高月走进去,方晓晓紧跟其后。 刚一进去,方晓晓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香水味,十分刺鼻,她差点都要咳出声音来。 客厅装潢没变,唯一不同的是沙发上坐了一个陌生的长卷发女人,听到进门的声音,她不紧不慢地抬眼看了过来。 这个女人大概三十来岁,相貌很美,但妆容画得非常浓,遮掩了原本的五官,小红裙,高跟鞋,身材纤瘦,确实是中年男人会喜欢的那种新妻子。 她勾起唇角,开口说道:“你回来了?” 虽然是朝着她们两人的方向说话,但方晓晓很明显地感觉到她是在问高月。 第19章 高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冷飕飕的:“你来干什么?” “这是你爸的房子,”卷发女人说,“也是我的房子,我回来看看有什么不行?” 高月哼了一声,拉着方晓晓的手就要上楼,没想到女人竟然直接走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 客厅里拖地的保姆赶忙走了过来,生怕她们出什么事。 女人似乎对高月的行为有些生气,语气也跟着刻薄起来:“怎么,回家看见我,连声妈都不会喊了?” 高月瞪着她,冷冷地说:“你不是我妈,就别恶心我了。” 话音刚落,客厅里的气氛骤然僵住了,周围像是凝了一层冰,人站着都觉得发渗。 女人精致艳丽的脸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漂亮的五官猝然扭曲起来,恶狠狠道:“小婊子,要不是你爸催着让我过来看看你,你以为我会来?真是给脸不要脸!” 这个恶劣的称呼让方晓晓霎时愣住。 高月显然对这些话司空见惯,并没有生气,而是冷笑道:“我是婊子?可是我没有为钱卖给老男人当老婆呀,应该不算吧?” 女人神情瞬间呆滞了,一秒后,她高高扬起了手掌。 方晓晓对这个动作非常熟悉,没有任何思考,立刻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女人的胳膊。 卷发女人显然没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居然敢挡她,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嘲讽道:“高月,看不出来,你还交到好朋友了,真是厉害,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怂包了。” 高月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方晓晓怯生生地说:“阿姨,我是高月的好朋友,今天她不舒服,你就别再为难了。” 卷发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你是高月的朋友?瞧瞧你这校服,洗得都发白了,一看就是穷货,高月再怎么说都有个富老爹,劝你别老想着攀高枝儿了,明白吗?” 霎那间,一股无名的血液直冲头顶,方晓晓只感觉浑身冰凉,嘴唇颤着,出不了声,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跟刘宸蕊说自己身上臭的那种感觉很接近。 方晓晓耳畔突然模糊起来,高月和女人的争吵声好像隔了一层厚重的水障,在她耳朵里开始失真。 这是侮辱。 心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那是逼她做出杀人藏尸这种恶劣行径的源头,也是让她再也流不出眼泪的东西。 方晓晓慢慢地把头抬起来,对卷发女人一字一顿地说:“滚。” 卷发女人正跟高月吵架,听到这个字,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方晓晓:“你说什么?” “你不滚我就杀了你。”方晓晓平静地说。 卷发女人似乎被这句话镇住了,嘴里骂骂咧咧几句,拿着鳄鱼皮小包逃也似的离开了家门。 高月低着头,一言不发。 方晓晓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 时间不早,保姆很快安排好房间,因为担心,她还安排方晓晓跟高月住在一起。 从洗漱到上床睡觉的整个过程,高月都没有说话。 方晓晓侧着躺在她身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夜色无边无际,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方晓晓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阵低微的啜泣声。 她赶紧从床头柜前取下纸巾,动作笨拙地递给高月。 过了很久,高月带着鼻音的声音响在身边:“谢谢你。” “没事。” “方晓晓,你是个好人,为什么之前也没有朋友呢?” 方晓晓轻声说:“因为成绩太差,总被人瞧不起,不会有人喜欢我。” “那些学生不喜欢你,是因为你老不说话,不合群,老师不喜欢你,是因为你成绩不好,影响她拿奖金了。”高月说。 “真的吗?”方晓晓将信将疑。 “那当然,有很多老师都是势利眼,看不起成绩不好的,我以前的老师就是,那会儿我妈刚走,我跟我爸整天闹,成绩特别差,老师就总是凶我,后来我爸去学校找领导,她才不敢继续骂我了。”高月说。 “马上期中考试了,你只要成绩上来,老师态度肯定会变好,她对你好了,底下的学生也会看眼色,到时候你就不会过这么差了,你可以到时候看。” 方晓晓叹口气,说:“我也希望。” 黑暗中高月拉住她的手,说:“不要希望,是一定,只要成绩变好,你的处境肯定会改善,你相信我。” 两个人躺在一起聊了很多,两颗长满尖刺的心在黑暗中慢慢靠近。 最后方晓晓提到了自己家的烤鸭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妈不太会做经营店铺,店里生意一直不好。” 这个时候,高月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已经很好了,至少,你还有妈妈。” 方晓晓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也是有妈妈的,”高月说,“可是她却被那个女人杀了。” 第21章 王哲 “杀,杀了?”方晓晓惊呆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那女人嫁给我爸之前还跟过好多金主,手段很精,知道怎么骗男人的钱,”高月恨恨地说,“她勾搭我爸那会儿,不停地逼我爸结婚,我妈又不愿意离,事情就僵住了。” “然后呢?”方晓晓已经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然后我妈突然病死,贱女人才跟我爸结婚,”高月咬牙切齿地说,“我妈身体一直很好,病都很少生,怎么会突然生急病?肯定是那个死女人害的。” 方晓晓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只好拍了拍高月的手,轻声说:“她肯定会遭报应的。” 高月幽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弄死她……” · 几天后,初二五班。 期中考试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自习课时间,教室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学生都在忙着复习,没空说话。 方晓晓拿出一套新的英语卷子,认真地做了起来,几天前高月教给了她一些学习技巧,她正在努力消化。 二十分钟后卷子差不多写完,她拿出答案,忐忑地批改了一番。 这不批还好,一批真的吓了她一跳,题目正确率比之前提高了快一倍,方晓晓计算了一下分数,发现竟然有70分之高,虽然跟普通学生还不能比,但跟之前相比,已经好很多了。 方晓晓激动地擦擦眼睛。 没想到高月给她的办法这么有效,真的得好好谢谢对方。 虽然别人都觉得自己笨拙,但高月似乎从不这么想,她只会安慰:“不是你不聪明,而是没找到合适的方法。” 英语老师拿着一沓单元检测卷进到教室,一个个叫人上去拿,轮到方晓晓的时候,她似乎有些惊讶,说道:“方晓晓,这次英语居然有80分了,进步很大呀。” 英语老师的音量适中,但足以让教室里所有人都听见,方晓晓看到很多人讶异的眼神。 “继续加油。”英语老师说着便把卷子递给她。 方晓晓拿着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任新宇瞪着她:“你不会是抄的吧?我告诉你,现在你能抄,不代表期中考试你也能抄,到时候露馅你就知道害怕了。” 第20章 方晓晓没理他。 她想,原来成绩变好是这么一件好事,连老师的态度都变好了。 她一定要好好学,再也不受任何人的白眼。 发完卷子,英语老师喝了口水,大声说道:“这次期末考试有一个重要加分项,就是实践作业,这次作业分组进行,可自由选择学科,根据完成质量决定加分多少,小组两到四人,自行组队。” 话音刚落,底下很快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老师在台上连敲了好几次黑板才让教室里恢复安静。 下课后,高月来找她填组队的单子,方晓晓很自然地在单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下节是语文课,上课铃打响刚一分钟,单子很快交到班主任手里,她翻开组队名单,突然皱起眉头,说:“王哲,你怎么一个人一队?” 一个矮墩墩的小胖子站起来,嗫嚅道:“老师,我,我没找到要我的组。” 方晓晓发现他就是那个被任新宇屡屡欺负的胖子,这个人在班里的地位和她差不多,被排挤也正常。 如果不是高月,自己很有可能也要面临这个场面,方晓晓暗自庆幸。 “我看看,”班主任翻看着剩下的分组单,“你就去任新宇他们组吧,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你可以进去。” 方晓晓很清楚地听到任新宇的冷哼声。 如果她没猜错,这个组大概率只有任新宇和徐敏两人,都不是善茬,任新宇还针对王哲,王哲如果真的进去,肯定是凶多吉少,他肯定不会同意。 果不其然,不远处,王哲胖胖的身体剧烈哆嗦了一下,支吾道:“老师,能,能不能不要让我进……那个组?” “分组本来就是你的事,现在还挑上了?”班主任高高地扬起眉毛,“有这时间,不如想办法怎么提高你的成绩,语文三十来分,把答题卡扔地上踩两脚都不止这个分。” 教室里响起窸窣的笑声。 王哲难堪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班主任白了他一眼,说:“明天之前找到组,不然就这么安排。” 王哲胆怯地说:“谢,谢老师。” 这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语文课下了之后,晚自习就要结束了。 方晓晓收拾书包,打算跟高月一起离开教室。 在忙活的空当,她看见王哲在到处求人,似乎在乞求别人让自己加入小组,可惜没人理他,即使有人愿意跟他聊几句,也不过是敷衍。 高月很快整理好东西,走过来打算跟方晓晓一起离开教室。 正在这时,满头大汗的王哲走到她们面前,磕磕绊绊地说:“方,方晓晓,你可以让我去你们的组吗?” 方晓晓犹豫几秒,问高月:“你愿意吗?” 高月摇摇头:“不要,我们组只要两个人就可以了,而且我跟你不熟,我不喜欢跟陌生人组队。” 既然高月都这么说了,方晓晓只好拒绝道:“对不起,还是下次吧。” 听了这话,王哲的脸色一下子由红变白,他无措地看了看两人,竟然直接哭了出来,边哭还边说:“我,我不敢跟任新宇一组,他会打我的……我不想……求求你们了……” 方晓晓心软了,向高月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高月看上去也有些犹豫。 王哲看看她们,像是鼓足勇气一般,说:“我,我可以帮你们拿实践作业的第一名。” “你?”高月想起他的成绩,不由得怀疑。 “我,我成绩不好,”王哲拿手抹抹眼睛,“但我爸爸是开医药公司的,他有实验室,我们可以选生物这科,公司里有,有专业的人帮我们做,我们一定是第一名。” 这话听上去就叫人怀疑,因为王哲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性格怯懦怕事,在学校备受冷落,毫无存在感,看起来完全不像富家公子。 他很有可能在撒谎。 方晓晓和高月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 但看他这可怜的样子,高月还是叹气道:“好吧。” 王哲激动地脸都红了,说:“谢,谢谢……这周天,你们来富平南路,有,有车接,我们去实验室做那个实践作业。” 方晓晓没把这话当真,给他拿了一张纸巾,说:“我们知道了,到时候见。” 两个人并肩离开教室,王哲一个人待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纸巾,很久都没说话。 几天后,富平南路。 第22章 富人 方晓晓跟高月站在路边,等待着约定时间到来。 方晓晓问高月:“你觉得王哲说的是真话吗?感觉他挺认真的。” “不觉得,”高月说,“有钱人家的小孩我见过很多,绝对不可能像王哲那样。” “可他看起来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方晓晓说,“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两人还没有聊多久,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车门自动打开,王哲探出脑袋,对她们说:“快上车。” 虽然对车算不上多了解,但通过观察这辆商务车的外型,方晓晓还是能感觉到它不凡的价格。 她意外地看了眼高月,对方脸上带着些许惊讶的表情,显然也没想到真有这一出。 两个人忐忑地坐上车,高月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王哲坐在前座,听到这话扭过头来,说:“去我爸公司,到那里就有人帮我们,不用担心的。” 高月挑挑眉毛,略带好奇地说:“王哲,你刚刚怎么说话不结巴了?” 王哲尴尬地笑了两声,说:“我只有紧张的时候才会结巴。” 虽然是自家的车,但王哲的双手却局促地放在膝前,神色带着细微的紧张,好像坐的是别人家的车似的。 高月说的没错,王哲举手投足间都不像有钱人家的小孩,但这辆价格不菲的车和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呢? 方晓晓一时还没想明白。 她很想问些问题,但驾驶位上开车的司机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她只得作罢。 二十分钟后,车辆稳稳停住,车门打开,王哲动作笨拙地走下去,对她们说:“到,到了。” 方晓晓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抬眼一瞧,一栋栋高耸的写字楼映入眼帘,街道整洁干净,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这似乎是一家还未对外开放的高新技术园区。 最前面的那栋楼上标着明亮的logo。 天新医疗有限公司。 就连方晓晓这样孤陋寡闻的人也听说过这家公司的名头,本市龙头企业,医药巨头。 王哲居然是这家公司的公子爷。 方晓晓几乎是目瞪口呆,高月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车停稳没多久,园区大门立刻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在三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三位跟我来。” 方晓晓跟高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被这种阵仗吓了一跳。 王哲的脸色更加不好看起来,那种神情并不像恐惧或者紧张,而是一种惶恐和不适。 就好像他是第一天享受这种待遇一样。 方晓晓暗暗嘀咕了几句,跟两人一起随中年人走进了写字楼。 第21章 楼内空空荡荡,一眼望去一个人也看不到,层层叠叠的钢铁结构环绕起来,大片大片的玻璃窗紧闭,会议室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看着十分气派,中年人领他们走进电梯,按下十五层的按键。 一路沉默。 电梯门打开,中年人把他们领到一间实验室前,恭敬地说:“陆教授就在里面,接下来他会帮三位完成课题。”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留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所幸接下来的事情简单而又顺利,进入实验室后,陆教授仔细听了一遍他们的实践作业要求,很快就帮忙准备好实验仪器,并指导具体步骤,可以说,这整个过程他们一点心都不用操。 方晓晓点起酒精灯,低声对身旁的胖子说:“王哲,你家里既然这么有钱,你在学校怎么还过得那么惨?” 在方晓晓的认知中,穷跟笨,是被人瞧不起的两个核心要素,她家里穷,而且成绩不好,在学校自然讨不到好,而王哲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在学校里还是这么凄惨的境地呢? 王哲支支吾吾道:“那,那都是我爸的钱,不是我的。” 方晓晓说:“这叫什么话,你爸爸的钱,自然也是你的,你可是他亲生儿子。” 这是一句偏奉承的好话,但王哲听完,情绪并没有十分高涨,反而有些萎靡,嘴里喃喃道:“不是的……你想错了。” 方晓晓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就继续忙手里的活了。 一个小时后,实验数据基本采集完毕,陆教授帮他们做好了模板,只要把数字往进填就可以了。 确实轻松。 三个人做完最后一步,实验圆满成功,陆教授问他们要不要吃点心。 方晓晓和高月都伸出脑袋看王哲。 王哲挠挠头,说:“吃,吃的。” 陆教授按了一下手里的传呼器,一个服务员走进来,把他们带到了休息室,推来了一辆点心车。 三个人做了半天的实验,早就饿了,纷纷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方晓晓一边享受着点心,一边观察着休息室的环境,很快,她注意到正厅前挂的一幅全家福。 方晓晓好奇地捅捅王哲,问道:“王哲,你爸爸还挺念家的,在公司里也摆全家福呀。” 听到这话,王哲脸色猝然一变,支吾道:“是,是啊。” 不过细看之下,这张全家福好像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相片上是四个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两个男孩。 中年夫妇相依偎在一起,表情幸福,看起来很开心,但两个男孩的年龄差距貌似有些大,那个“哥哥”明显比王哲大了十岁不止。 一般夫妻想要一对儿子的话,会隔这么久吗? 而且照片上,王哲的表情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僵硬。 方晓晓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没有多想。 点心时间结束,三人各自道别,公司的人很快开车送他们回去。 这一天平平无奇,夜晚宁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警察也没有来。 周一,善德中学。 方晓晓正在座位上埋头苦学,桌前忽然覆上一层阴影。 有人站在了她的桌子前面。 她抬头一看,发现是王哲,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抢了先。 王哲慢吞吞地说:“方,方晓晓,我有事情要跟你讲。” 第23章 讨好 方晓晓好奇地说:“什么事?” 王哲从身后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饼干盒,放到了方晓晓桌子上,小声说道:“这个给你。” 这东西看上去就价格不菲,方晓晓感觉很奇怪,便拒绝道:“我又没替你做什么,你不用送我东西。” “不,不是的,”王哲又开始支吾起来,“这个给你,是想让你们以后都带我一起玩。” “我们?” “我,我给高月也送了。” “带你一起玩?”方晓晓有点疑惑,“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哲紧张地回头看了眼,确定周围没人留心这里,这才正色道:“我们三,三个在一起玩,我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你,你也是,我们都应该做,做朋友。” 方晓晓看出来了,王哲是觉得自己跟高月做朋友之后,在班里的情况有所好转,这才想要效仿。 她正思考着,王哲可能是觉得这点东西不足以让对方动容,继续道:“我,我可以给你们很多好东西,只要你们带,带我玩,任新宇就不会再刁难我了。” 方晓晓摇头,说:“我没有觉得不够,这件事我要跟高月商量一下,这盒东西你先拿回去。” 王哲以为她是在拒绝自己,脸迅速由红变白,方晓晓赶紧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做朋友不应该有筹码,我现在不能要你的东西,你让我再想想。” 王哲只好作罢,拿着饼干盒,慢吞吞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前面的学生都在嘻嘻哈哈聊天,气氛活跃,王哲坐在他们身后,仿佛被一面无形的墙壁所隔绝,整个人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下一节课间,方晓晓找到高月,跟她说了这件事。 高月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你觉得呢?” 方晓晓说:“我感觉王哲挺可怜的,我们平时就把他带上吧。” 高月点头同意。 当然了,虽然是三个人,但方晓晓跟高月的关系不是王哲能相比的。 毕竟,高月可是目睹自己杀人还帮忙隐瞒的人,在这一点上,王哲比不了。 想到这里,方晓晓的心头覆盖上一层阴霾。 警察已经很久没来找她了。 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 下午就开始期中考试了,学生纷纷把自己的书往外搬,教室里乱糟糟的。 方晓晓背起书包,闷头去往最后一个考场。 善德中学的考场是按上一次考试的排名进行划分的,年级前三十名去一号考场,三十到六十名去二号考场,以此类推,方晓晓的考场在最后一个,二十号。 高月在一考场,所以早早就出发了,方晓晓目送她汇入要去一考场的人流,下意识退到了走廊边。 一号考场的学生都是善德中学里最聪明的,换句话说,在成绩为王的学校里,他们在最高的位置。 走廊里的其他学生不约而同地为他们让开一条路,眼神或艳羡或向往。 方晓晓抿了一下嘴唇,转身下楼,去了自己的考场。 刚一进教室门,里头果不其然乌烟瘴气,抽烟的,打小抄的,吃饭的什么都有,人声喧哗,闹哄哄一片。 方晓晓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得无比烦闷。 她看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颜色单调乏味,偶尔有一两只迁徙的候鸟飞跃城市的边际,带来一点难得的趣味。 总有一天,她一定要离开这个考场。 上考铃声打响,监考老师走进教室分发试卷,方晓晓屏息凝神,认真地做了起来。 高月的话在耳畔回响 “不要希望,是一定,只要成绩变好,你的处境肯定会改善,你相信我。” 第22章 “不要希望,我要一定。”方晓晓低声安慰着自己,笔下写得飞快。 …… 考试结束,方晓晓从容地交好卷子,下楼,跟高月一起离开了学校。 妈妈不久前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她这段时间都要回自己家,于是提前跟高月在十字路口道了别。 路程不长,方晓晓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妈妈正在店里收拾东西。 店里很乱,锅碗瓢盆胡乱堆在洗手池里,显然是好几天都没人洗过了,地上很脏,住在这儿的人显然没有及时拖地,剃须刀,打火机,烟头扔的到处都是,臭烘烘的。 看来“爸爸”除了拿钱,还在店里住了一段时间。 方晓晓只觉得恶心。 她走上前去,帮妈妈收拾起东西来,顺便问了一下她的身体。 杨淑霞手里忙活,嘴里含糊地应声:“没多大事儿,你看我这不出院了吗,小孩子少操大人的心……” 方晓晓说:“妈,我每次关心你,你就说这些有的没的。” “净胡说,”杨淑霞瞪了她一眼,“对了,有件事我要跟你交待。” 方晓晓把地板上的垃圾捡进桶里,抬起头:“什么事?” “你爸爸最近在外面手头紧,过几天他要来家里拿钱,我都准备好了,他没有家里钥匙,到时候你记得拿给他。”杨淑霞说。 “妈,你怎么还给他钱?”强烈的怒意裹挟了方晓晓的全身,她立刻大喊起来,“你知不知道他前几天为了从店里拿钱,还打了我一顿!” 杨淑霞的气势陡然泄了,只背过身去,小声嘟囔道:“再怎么样他都是你爸,再说了,他会改的,他说等这次风头过去,他就不赌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他不会改的,”方晓晓只觉得寒心,却又无可奈何,“妈,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相信他?你能不能醒醒!” 然而跟从前一样,每次聊到这个话题,杨淑霞就把身子背过去,再也不说一个字。 方晓晓赌气般地清理好剩下的垃圾,跑回了二楼,扑倒在床上,耳朵里嗡嗡一片。 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 凭什么? 方晓晓抬起头,望向窄窄的窗外,却只能看见一栋栋陈旧泛黄的老楼房,由近及远,密密麻麻,堆积在天际线上,仿佛一道永远也没办法逃出去的囚笼。 她真想彻底离开这里。 半晌过去,杨淑霞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爸6号下午来店里,你到时候别往外跑,记得给他开门。” 方晓晓疲惫地闭上眼。 几天后,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 第24章 异变 成绩单已经被拿回来,此时此刻,初二五班所有人都围在讲台前,争前恐后地去寻找自己的成绩。 教室前人来人往,水泄不通,方晓晓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拼尽全力往人堆里挤。 以前她从来都不会凑上前去看成绩,但这次不一样,为了这次期中考试,她花了很多心思,现在必须看到结果。 方晓晓费劲地在人群中拨开一个缝隙,一如既往从名单最下面开始往上看。 最后一名,没有。 最后十名,没有。 …… 越往上看,方晓晓的心跳就愈发急促,剧烈起伏的情绪让她感觉有些头晕。 视线定格在一个中间位置。 二十五名。 方晓晓如释重负,悄悄地离开人群,感觉有些恍惚。 这真的是她的成绩吗? 以前始终在倒数五名徘徊,最好的时候,也只是班级后十几名而已。 二十五名,这个中规中矩的成绩让她惊喜异常,又觉得不太真实。 上课铃声打响,讲台上的学生纷纷四散开来,忙不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班主任夹着课本进了教室,拿起成绩单,细细地看了起来,突然,她像是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皱着眉道:“方晓晓,这次考试可以啊,进步了几十名。” 话音刚落,教室里有几道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到方晓晓这边,惊讶的,意外的,也有不善的。 五班所有人都知道,方晓晓的成绩向来稳居班级倒数,是各科老师眼中的短板,同学口中的笑柄,怎么这次进步这么大? 方晓晓闷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班主任拧开水瓶润润嗓子,从课本里拿出一张a4纸,说:“实践作业的评估结果出来了,我把前十组念一下,其他人自己下课来看。” 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第一名,7组,方晓晓,高月,王哲。” 教室里泛起一阵不小的骚乱,班主任不客气地怒道:“吵什么?再吵全都给我出去!” 噤声。 班主任继续往下念:“第二名,1组,徐敏,任新宇,第三名……” 方晓晓很明显地感觉到任新宇在瞪自己,不过她始终面无表情,没有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身边响起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抄的吧,平常都是倒数,这次突然考这么高,谁信你?” “你说是就是吧,”方晓晓露出一种充满戏谑的微笑,“废物。” “你,你说谁?”任新宇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说你,”方晓晓慢慢靠近他,“是,废,物。” “你有病吧方晓晓!”任新宇腾地一声站起来,把凳子带得嘎吱乱响。 “任新宇,你干什么呢?”班主任说话被打断,顿时上了脾气,“自习课大声喧哗,站到外面去!”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任新宇急迫地为自己辩解,“方晓晓刚骂我。” “老师,我没有骂他,他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站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晓晓细声细气地说。 “我……” “不要给自己找补了,站到外面去,我不说第二遍!” 任新宇又气又恼地瞪了方晓晓一眼,愤怒地离开了教室。 方晓晓目视着他走出教室,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来的快意。 第二节 是体育课,方晓晓跟高月王哲一起下了楼,简单跑完几圈之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期中考试刚结束,压力减轻不少,他们打算玩飞行棋。 然而王哲不好意思道:“我,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方晓晓说:“好。” 王哲离开后不久,不远处,任新宇和徐敏开始不怀好意地朝这边看,看来是想找事。 似乎是碍于高月在,两个人迟迟没动身,方晓晓捏着手里的棋子,时不时用余光看他们几眼。 正在这时,王哲从外面回来,小跑着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不巧,这条路突然被徐敏和任新宇拦住。 王哲似乎在向他们解释着什么,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任新宇语气粗暴,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高月不动声色地捅了捅方晓晓的腰,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方晓晓却摇摇头,摩挲着手里的棋子,说:“还不到时候。” 很快,任新宇就动手推起了王哲,三个人隐约有大闹的趋势。 方晓晓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里的灰尘,朝着他们三人的方向大步走去。 第23章 她径直在三人面前站定,对王哲说:“王哲,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王哲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匆忙跑开了。 此时此刻,二人也露出了本来面目,徐敏冷飕飕地扯出一个笑容,说:“听说你刚骂了任新宇?你有什么脸……” “对,”方晓晓朝前走了一步,眨了眨眼,“我骂他废物,对了,你也是个废物。” “你!”徐敏那些早已积蓄好的刻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态度这么恶劣,跟之前胆怯的那个方晓晓简直形同两人。 “徐敏,你是不是觉得刘宸蕊死了,你就可以继续逞威风了,嗯?”方晓晓朝前再次走了一步。 “谁……”徐敏下意识往后退,眼神惊恐。 这个人真的是方晓晓吗? “徐敏,任新宇,你们两个如果以后再敢找我们仨任何一个的麻烦,我都不会放过,欢迎尝试。”方晓晓伸出一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戳了戳徐敏的肩膀,一脸笑意。 任新宇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瘦小女生,不禁迟疑。 在他的印象里,方晓晓明明没有任何打架或争吵的经验,她的威胁应该是毫无意义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对方说的是真话。 方晓晓身上似乎发生了变化,她做了什么事情,这让自己和徐敏都无法在气势上压过她。 他感觉很不舒服,拉着徐敏,慌然离开了操场。 回到一开始玩飞行棋的位置,王哲擦了擦头上的汗,感激地说:“方晓晓,你,你真厉害!” 高月眼神复杂地看向她:“晓晓,你的变化可真大。” 方晓晓泰然自若地抬起头,说:“没错,我接下来还会更加努力,直到所有人都不敢惹我们。” 成绩,真的很重要,这次只是前进到中游,班主任已经有所动容,等以后当上第一名,在整个善德中学,谁也不敢欺负她。 更重要的是,成绩进步能够有效地提高自信,这让她能做出一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一定要变得更好。 方晓晓悄悄握紧了拳头。 三个人下起了飞行棋,过程中有说有笑,很快体育课便结束了,王哲走在前面,方晓晓顺便问高月:“今天中午还去图书馆自习吗?” 高月摇头,脸色有些哀伤:“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我要去给她扫墓。” 方晓晓立刻拉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高月,你别伤心,你妈妈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的,她看到你交到这么多朋友,肯定很开心。” 高月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一天很快过去,下午的课结束后,方晓晓照常回家。 只是这次,店门口前似乎站了个陌生人。 想起上次的遭遇,方晓晓顿时紧张起来,她警惕地往前走,却发现妈妈在跟那个人说话。 等看清那个人的相貌,方晓晓的瞳孔骤然放大,久违的恐惧再一次席卷了她的全身。 那个人是程鑫。 第25章 穷人 方晓晓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 本以为警察这么些天都没找来,这件事已经结束,而今天程鑫出现在这里,完全打破了她所有幻想。 这件事,可能永远也不会结束。 方晓晓硬着头皮走上前,冲两人打了招呼:“程警官,妈,你们在聊什么呢?” 程鑫看着她,开口想要说什么。 不料杨淑霞率先道:“晓晓,程警官说要找你了解一点情况,刚才你没在,我让他进店里坐坐,他非不愿意,你看……” 方晓晓眨了眨眼,说:“程警官,店里位置小,我们去外面聊吧。” 这句话是真话,她家这个老破小烤鸭店,还真没有什么能待客的地方,再者,方晓晓也不愿意让妈妈知道这件事。 程鑫看了她一眼,说:“好。” 两个人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很快挑了一家生意零落的砂锅店坐下,方晓晓在这家吃过几次,跟老板认识,只点了一份小菜。 方晓晓手平放在膝盖上,故作镇定地说:“程警官,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程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笑,说:“其实我已经来过很多次你们家了,但是店里总是没人,今天才好不容易等到。” 很多次? 看来这件事确实一直没有结束,只是妈妈住院,她又在高月家待过一段时间,没让程鑫找到而已。 “程警官费心了。”方晓晓心里不安,但嘴上反应很正常。 “方晓晓,你能介绍一下你的家庭状况吗?” “我妈妈是开烤鸭店的,身体不好,总是生病,我爸爸搞赌博,花钱大手大脚,所以家里情况一直很拮据。”方晓晓说。 程鑫观察着她的反应,觉得她比上次询问镇定了不少。 他清清嗓子,直接进入正题:“东楼下的清洁区一直是你负责清洁吧?” “是。”方晓晓内心警铃大作。 他知道了? “你能告诉我,你被分配到东楼的整个过程吗?”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极有可能决定了警察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好在她早有准备。 “一开始我发现我被分配到徐敏他们小组,心里就有点害怕,因为徐敏跟我关系特别不好,很可能把那种难做的活扔给我,”方晓晓说,“在以前我肯定不说什么,但那时候我妈妈一直住院,我需要去看她,如果做工作量很大的工作,我就没时间去看她了,所以,我对徐敏说能不能不要叫我扫东楼,但是……” “但是徐敏拒绝了你,所以你最后还是扫了东楼,”程鑫说,“很合理的解释,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请讲。” “你明知徐敏跟你关系差,即使你求她,她也很可能反道而行之,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程鑫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她。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方晓晓说,“只是希望她这次能通情达理一点,我以为我妈生病,她多少会照顾一点的。” 完美的解释。 但程鑫心头的疑虑更加严重了。 一般问询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他们多少都有些词不达意,有的甚至叙事颠三倒四,这都是正常现象。 毕竟是孩子。 可方晓晓面对警察的询问,一直以来的叙述都很流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纰漏。 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 一是方晓晓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 二是…… 程鑫甚至不太敢去想这第二种可能。 “我还有第二个问题,”程鑫说,“事实上,清洁区域里有很多工作量大的地方,东楼,楼梯角,厕所,这些都是,你为什么直接指名徐敏别让你扫东楼呢?” ?! 方晓晓大脑瞬间宕机,慌乱和无措第一次席卷了身体每一个角落,她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居然忘了这一点! 怎么办,这是她事先没有预料的问题,要撒谎吗? 不行,在警察面前撒谎,无异于直接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第24章 没想那么多这个借口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用第二次。 怎么办? 怎么办? 快想想办法,方晓晓! 程鑫紧盯着方晓晓,没有作声。 她会怎么回答呢? 方晓晓沉默许久,慢慢地说:“因为东楼是废楼,很多年没人去过了,人特别少,我有点害怕,而且跟厕所楼梯间这样的地方比,那个地方面积是最大的,扫起来也最费时间,我当时想,只要不扫东楼,我加把劲,还是能挤出时间回医院的。” 又是一个很完美的回答。 程鑫皱起眉,跟方晓晓对上视线,对方的眼神平静而又淡定,看不出一丁点纰漏。 明明年纪比她大很多,程鑫却无端地生出一种被压制的感觉。 “能够再叙述一遍15号当天你的行动吗?”程鑫问。 “那天上午我们班就整队去操场了,”方晓晓说,“之后我一直在运动会现场,中间去过两次厕所,五点多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全体解散,我就离开学校了。” 确实没有问题。 她如果真的杀过人,不可能这么镇定。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吗? 程鑫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充满歉意地笑笑:“谢谢你的配合。” 方晓晓也适时地站起来,摇摇头:“应该的。” 说着,她喊了声老板,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准备结账,没想到却被程鑫抬手拦住,对方冲她温和地笑笑,说:“我来吧。” 程鑫递给老板一张崭新的钱币。 方晓晓看着那张颜色鲜艳的新币,不知为何,突然移开了视线。 她很少用过新钱,这颜色似乎刺痛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 莫名其妙。 结完账后,程鑫冲她道别,随后快步离开了砂锅店。 方晓晓走出店外,目送程鑫离开,转身踏上返程。 街道上一贯冷清,走了几分钟也看不见人,正在这时,方晓晓发现前方围了一个小小的人堆,脑袋接着脑袋,簇着往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换在平时,方晓晓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但这次她感觉事态有些不同寻常,于是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人堆的中心是一架布告栏,上面刊登着几条信息,其中一条是张寻狗启事,主人悬赏5万块,怪不得能吸引这么多人来看。 无聊。 方晓晓正准备离开,余光却扫到一处异样,她仔细地瞧了瞧,发现那是布告栏上的另一张会议通知。 是天新公司联合市警察局的刑侦技术研讨大会,会议时间从16号下午一点到四点,持续三个小时。 地点设置在市政厅,离她家还挺近的。 它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唯一值得在意的是一列与会名单,除了几个技术人员就是警察,方晓晓在那里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人民公安大学,程鑫。 后面还有他的警号,错不了。 方晓晓听说过这所大学,能够从这里毕业,程鑫实力不俗,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头衔的作用,他的名字甚至都排得很靠前。 这大概就是高材生吧。 果然,成绩好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 方晓晓在那里驻足很久,最后返回自己家。 杨淑霞正在拿钳子转动烤鸭架子,看见她回来,连忙擦擦围裙起身,紧张地问道:“晓晓,警察找你做什么?” 方晓晓说:“没什么,之前学校不是死人了吗,警察就是找我问问情况。” “那就好。”杨淑霞坐了回去,大大地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相信自家这个生来怯懦的小姑娘能跟杀人犯扯上关系。 方晓晓上楼,躺在那张窄小的床铺上,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程鑫这次是一个人来的,他必然对自己起了疑心,这件事必须尽早处理。 吃过晚饭,趁着杨淑霞在厨房洗碗的空档,方晓晓蹑手蹑脚地摸出门,在公用电话亭给高月打去了电话,约好明天中午在市图书馆见面。 不能再让程鑫怀疑自己了。 她必须想出解决办法。 · 程鑫刚上车,手机铃声便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按下接通键,电话那头传来林胜沉重的声音:“调查结果出来了,那个男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已经被排除嫌疑。” “那痕检呢?”程鑫皱起眉头。 “东楼下全是水泥地,不好保存脚印,而且死者死亡一周后我们才开展调查,很多痕迹都被破坏了,没有任何发现。”林胜的声音难得的郁闷。 “知道了。”程鑫挂断了电话。 他缓缓靠在驾驶位上,看向窗外,城市黑夜将临,华灯初上,行人高声谈笑,三三两两结伴出游,辗转不息的车流平稳地汇入地平线,交织出一幅祥和的夜景。 是他想错了吗? 第26章 计划 翌日,市图书馆读书厅。 时钟指向十二点整,高月如约到来。 方晓晓率先开口:“警察昨天来找我了。” 高月顿时紧张起来,低声问道:“他们问什么了?” “来的只有一个警察,他又问了一遍我的不在场证明,”方晓晓隐瞒了东楼清扫的事,“总之,他还是在怀疑我。” “一个警察?”高月想了想,说,“不是说审别人至少要两个人在场吗?”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方晓晓说,“可能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没法说服同事跟他一起来。” “他在试探你?” “没错。”方晓晓笃定地说。 “虽然是试探,但也很危险,”她继续说,“不能再让他怀疑我了,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帮忙。” “你说。” 方晓晓冲她比了个过来说的手势,对方慢慢地凑过来。 …… 待方晓晓说完,高月立刻抬眼看向她,神色不定,狐疑地问道:“这个办法真的能行吗?” “一定会成功的,”方晓晓坚定地说,“高月,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这些天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我早就完蛋了。” “没事,既然是朋友,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高月说,“对了,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方晓晓问:“什么事?” “那天我去给我妈妈扫墓,在墓地看到了王哲。”高月说。 方晓晓霎时有些意外。 王哲去扫墓?他有去世的家人吗? 可是扫墓这种事,不是应该一家人一起去吗。 确实有点奇怪。 “他给谁扫墓?”方晓晓奇怪地问。 “一个叫王欣欣的女孩,16岁。”高月说。 这个年纪,难道是王哲的姐姐?可她并没有出现在他们一家的全家福里。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事情。 时间不早,两人很快搭上返校的公交车。 回到学校已经快下午一点半,已经快到第六节 课的时间了,方晓晓环视整个教室,很快发现了坐在角落的王哲。 她从容地走过去,和高月一起拉了张椅子在王哲面前坐下,对方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慌忙道:“有,有什么事吗?” 第25章 “王哲,”方晓晓开门见山,“你之前说想要入伙我们,对吧?” “是,是的。”王哲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上去紧张极了。 “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们三个就可以做朋友,我保证你接下来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负。”方晓晓直接道明来意。 “这……”王哲的眼中浮现出强烈的渴望,但又掺杂着犹疑,“我能问下是什么事吗?” 方晓晓朝周围看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多余的人,才说:“你过来些,我给你说。” 王哲听话地凑了过来。 …… 方晓晓说完整个计划,平静地问:“怎么样,你愿意吗?” “我,我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王哲看上去十分犹豫,“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我们去找别人,”方晓晓站起身来,似乎真的要就此离开。 一秒。 两秒。 “等等!”王哲胆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我会帮你们的。” 方晓晓转过去,微笑看着王哲,说:“谢谢你。” 今天的课程在十一点整准时结束,方晓晓看了看手表,照常回到了自己家所在的那条街道。 只不过这次,她并没有选择直接进门,而是走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流声滋滋响动,过了很久,号码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醉醺醺的男声:“谁啊?” “爸爸,是我,”方晓晓尽可能把语气放得软和,“明天就是16号了,你下午四点记得来店里取钱,我在家里等你。” 电话那头的男人像是瞬间酒醒,激动道:“好好好,那你等爸爸,这次我接的是大盘,赌赢了咱们一家以后都不愁吃穿……你要相信爸爸。” “我相信你,”方晓晓轻轻地笑,“那明天一定要记得来哦,下午四点整,不要提前过来,那会儿我还没放学。” “好……” 方晓晓挂断了电话,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 方晓晓站在自家店门口,不断注视着时钟,她有些紧张。 成败在此一举。 第27章 开始 煎熬的等待中,时间来到三点四十五。 方宏准时出现在店铺门口,身上灰扑扑的一件羊毛衫,外头裹了件早八百年没见的破夹克,薄薄的七分裤,脚下却蹬着一双凉鞋。 他走过来的瞬间,方晓晓就闻到了空气里飘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油腻臭味——其实说是臭味也不大恰当,那是一种类似常年熬夜,饮食作息极不规律压迫身体散发出来的生物气味,夹杂着废旧牌桌的一股子塑料味,闻着就让人难受。 方晓晓强忍着不适,出声道:“爸爸,你来了。” 方宏一脸兴奋,掏了掏空空如也的口袋,说:“晓晓,爸来了,钱呢?” “我去拿给你,”方晓晓说着便朝店里走去,看动作像是在翻找东西。 方宏焦虑的等在门口,不住地晃脚,不时探进窗子朝里窥视,没过多久便不耐烦道:“好了没?” “再等一会儿,我放在这下面了。”方晓晓看了眼挂钟,继续若无其事地翻找手里的东西。 又是两分钟过去。 方宏耐心耗尽,用力地拍打窗户,皱着眉道:“方晓晓,你怎么回事?这点活儿都干不好?” 方晓晓再次看表,发现指针已经来到三点五十,这才慢悠悠地站到窗子面前,说:“爸爸,店里没有钱。” 此话一出,方宏那张颓废又阴郁的脸像是瞬间裂开了似的,眉毛高高地扬起,嘴唇向外咧开,眼珠外突,方晓晓熟悉他这套动作,每次他这样,都代表家里有人要挨打了。 不过这次,他不会得逞。 “什么没钱,你给老子说清楚!”方宏大吼一声,引得路人不住围观,方晓晓没错过这个细节。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爸爸,”方晓晓细声细语地劝道,“家里生意不好,妈妈前段时间才出院,欠的药费都还没交完,今天咱们坐下来吃顿饭,好好谈一谈吧。” “你……”方宏指着她,脸色像发皱的猪肝一样难看,却迟迟没有选择动手。 果然。 方晓晓眯起眼睛。 上次被警察押走,他果真有所后怕,现在又是在外面,不敢像以前一样对她大打出手。 方晓晓咳嗽了一声,还在马路上佯装逗留的王哲马上跑过来,一把抓住方宏的手臂,大声说:“叔叔,你别打她了。” “小兔崽子,你他妈谁啊?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打她了?”方宏怒上心头,恶狠狠地推了这不知哪来的小屁孩一把。 王哲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方晓晓连忙冲出去,大声道:“你怎么了王哲,你没事吧?” 王哲倒在地上,沉默了几分钟,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开始只是啜泣,到后来直接号啕大哭,声音之洪亮,直接把整条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周遭已经有了几圈围观群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神无不好奇。 方晓晓蹲在王哲身边,急切地道:“王哲,王哲你怎么?是不是我爸爸把你打疼了?” 话音刚落,人群一片嘘声。 方宏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宛如一只发怒的鬣狗,但眼见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他似乎也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方晓晓看看手表,上面显示四点整。 差不多了,但还差点东西。 方晓晓撑着膝盖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方宏面前,哀求道:“爸,你不要赌了,家里真的没有多余的钱。” “贱骨头,”方宏紧握着拳头,脸色通红,“你他妈今天故意耍我?” 此话一出,人群非议纷纷。 “还是个好赌的,这是要把家败完了。” “这不是方家那个当爸的吗,以前就是个暴力狂,特别爱打人。” “这小孩儿也惨,摊上这样的爸。” 人堆里吵个没停,扼腕叹息声不绝于耳,街坊邻居们无不同情方晓晓的遭遇。 但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方宏也没有选择动手。 方晓晓没想到他能忍到这个地步,她脑袋里转得飞快,很快想出了办法。 方晓晓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到距方宏半米的距离,表情异常可怜,她不紧不慢地,极小声地吐出一句话:“畜牲。” “你他妈!”方宏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地,骑在孩子身上,死死地掐住了方晓晓的脖子,一边掐住一边抽打,人群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一旁的王哲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惊恐地喃喃道:“方晓晓……” 身上剧痛,方晓晓却没有任何表情,而是透过半掩的门,继续看店里的钟表。 四点零五。 快了,就快了。 …… 手表指向四点零五,高月站在公交站台前,手指压低帽檐,不住地眺望市政厅的方向。 怎么还没来? 纵使心中焦虑,但她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一分钟。 两分钟。 终于,在十字路口的尽头,一队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出来,他们显然是刚刚结束会议,还在聊着天。 第26章 按照正常路线,接下来他们会直接坐车驶向市局,不会在这里有逗留。 高月屏息凝神,在蓝色的海洋里不住地寻找。 不是。 也不是。 到底在哪里? 就在耐心即将见底的时候,高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她要找的人,方晓晓给她看过这个人的照片。 她立刻跑上前去,大喊道:“警察叔叔,我朋友被她爸爸打了,你们能帮帮忙吗?” 队伍立刻嘈杂起来,一个有些上年纪的警察迅速走到她面前,严肃地说:“小姑娘,你朋友在哪里?我们这就去帮她。” “淑霞烤鸭店。” 话音刚落,前头的那个年轻警察果真脸色巨变,他立刻走上前,凝重地说:“陈队,我去吧。” 中年警察点点头。 高月跟在年轻警察后面一路狂奔,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现场,她没有设想过这里的情况,在看到情况的那一刹那,惊悚直直地冲上心头。 方晓晓跟那个所谓的“爸爸”拼命扭打在一起,尽管力量悬殊,但方晓晓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毫不亚于男人的凶狠劲儿,伸出手,死命地撕扯着男人的皮肉,仿佛两个人是什么不共戴天的血仇,正在搏命一般。 年轻警察很快冲上去,三下五除二擒住男人,拿出手铐把他牢牢地栓起来,围观群众纷纷叫好。 方晓晓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高兴。 她赢了。 过了很久,四周的杂音慢慢散去,世界仿佛重归平静,程鑫的脸慢慢映入眼帘,方晓晓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扶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了车里。 意识朦胧之际方晓晓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程鑫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来,模糊而又失真:“医院。” 方晓晓闭上了眼睛。 第28章 眼泪 身上的痛楚让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终于停稳,程鑫扶着她走进了医院大门。 医生简单看过方晓晓的伤,安慰道:“只是些皮肉伤,只要及时处理,不会留下伤疤。” “谢谢医生。”程鑫客气地笑笑。 简单处理一下过后,护士来给她换药,对方脸蛋看上去很年轻,似乎是个实习生,下手没个轻重,沾着药物的棉签刚一上脸,方晓晓就没忍住嘶了一声。 护士看上去有些窘迫,程鑫叹了口气,说:“我来吧。” 程鑫拿过棉签,在方晓晓脸上轻轻地涂了一下,不疼。 方晓晓专心地看着他的脸,忽然间很难过。 从任何角度上来说,程鑫都是个好警察。 当初在赌场,是他提出来要送自己,这一次在医院,也是他提出要帮忙涂药,另外,虽然不太想提,但这个警察在办案方面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很敬业。 尽管这些大概率是警察对于群众的礼貌性关照,但方晓晓却觉得十分珍贵,她很少得到过别人的关心,这种体验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如果有机会,她很想大大方方地走进警局,给程鑫送一面锦旗,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下,对着镜头微笑。 可是,这辈子注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如果一切能重来,方晓晓也不想骗他,可是她别无选择。 毕竟,她已经是罪犯了。 做罪犯,就要有舍弃一切的觉悟。 “程警官,你真好。”方晓晓发自内心地说。 “这都是应该的。”程鑫专心帮她涂药,声音很轻。 “程警官,你不问我今天是什么情况吗?” “我怕你难受,就没问。” “程警官,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方晓晓眨眨眼睛。 “这话怎么说?”程鑫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爸爸是这个样子,妈妈生病,又拖着不肯离婚,我在学校成绩差劲,没有人看得起我,”方晓晓轻轻地笑,“程警官,你说做人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很差劲?” 程鑫看着这张伤痕累累的,瘦小的脸,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不仅仅是出于对这孩子的同情,在更隐秘的地方,他的道德心加剧了他的愧疚。 他在怀疑方晓晓杀人。 他知道这件事很荒谬,也知道自己没有证据,但心里某个角落,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查下去。” 可是方晓晓真的是坠楼案的真凶吗?一个十三岁的人,一个被生活击溃到体无完肤的人,一个像所有受害者一样手足无措的人。 她是凶手吗? 程鑫有些动摇。 “程警官,”方晓晓很慢地开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你是不是在怀疑我杀人?” “没有。”程鑫下意识地回答。 “程警官怀疑我是应该的,”方晓晓说,“我看过书,里面说犯罪群体很多都是边缘人士,他们家庭条件恶劣,自身也不善交际,被社会孤立,心生恶念,才会动手杀死别人,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程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程警官,我听说你是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那是很好的大学吧,你真厉害。”方晓晓说。 “换成是我的话,可能一辈子都考不进那种学校,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因为案子的事,我们都不会再见第二面。” 程鑫没有说话。 “程警官,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遥远,”方晓晓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我以前总觉得,厉害的人都很骄傲,对弱者不屑一顾,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也是一个特别好的警察。” 过了很久,程鑫才说:“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过你,晓晓,那些只是正常的办案流程。” 方晓晓眨了眨眼,知道自己赢了。 正常办案流程,至少需要两个警察到场,可程鑫却是一个人来的,说明本案证据不足,没法直接指控自己为嫌疑人,自然也走不了一般的程序。 是程鑫一个人在怀疑她,而不是所有警察。 方晓晓不了解警察的办案进度,想要打消对方的怀疑,注定无法从案件本身下手。 她只能在程鑫身上动脑筋。 虽然跟这个人的接触时间不长,方晓晓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一个显著特点——心软。 为了让程鑫不再调查下去,她只能跟从根源上杜绝对方的怀疑。 方晓晓用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技巧,那就是攻心。 为了完成这个计划,她做出了很多难以想象的选择,她撒谎,怂恿,逼迫,陷害。 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罪犯。 为了弥补一个最初的谎言,她开始编造出一个又一个,假到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谎言。 坠楼案像是一个永远无法被填满的筛子,为了让这个脆弱的空壳不被戳穿,她只能拼命弥补,像一个自知获救无望而又无助浮水的落水者,匆匆忙忙做了许多事,最后却毫无波澜。 早晚有一天,会溺死在河里。 除了跟案件调查相关,方晓晓自知很难跟程鑫扯上关系,想要主动接触对方,只能铤而走险。 第27章 一个普通人,想要接触警察,什么方法是最快的呢? 报警。 但这个办法会显得很刻意,方晓晓没法直接用,她只能换个方向。 天新公司联合市局的刑侦大会,持续时间是16号下午一点到四点,程鑫是参会人员之一,会议结束,他们必然会乘车返回警局。 所以,在他们下楼到乘车这个时间段,必须要发生一件事情,让方晓晓能够接触到程鑫。 能够在外吸引警察的事,只有犯罪。 方晓晓自己是万万不能涉这个水的,所以她想到了方宏,他16号下午要来店里取钱。 这个犯罪行为只能由这个所谓的“爸爸”实施,方晓晓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手段。 她要刺激对方,使他大打出手,造成事故,引来警察。 所以方晓晓约定了四点钟的取钱时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拉上了王哲和高月。 方晓晓会设法激怒“爸爸”,为了保证情况可控,王哲是一个帮手,必要时可以刺激对方情绪。 高月站在路口,等待警察下楼,时间一到,她会及时通知警察,并强调事情发生在淑霞烤鸭店。 因为坠楼案的缘故,程鑫本来就很关心她们家,听到这个词,他必然会过来,除此之外,方晓晓还跟高月说过,等看到程鑫再行动,提高成功率。 事情也确实按她所想进行了。 很完美。 方晓晓的伤口被处理好,程鑫也要回警局了,简单道别之后,她站起来,目送对方离开医院走廊。 待程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晓晓才如释重负地坐下。 这时候方晓晓发现自己的手掌上突然出现一粒阴影,似乎是有水溅到了上面,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却没发现漏水点。 方晓晓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手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她有些惊讶。 这是眼泪。 可她明明很久都没哭过了。 自己明明赢了,这是值得开心的事,为什么要哭? 方晓晓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第29章 恶意 翌日。 方晓晓照常出门,踏上去学校的路,越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她第一次觉得世界是这样美好。 来到班上,高月和王哲很快围坐过来,发现她脸上的小块绷带后,表情都变得有些紧张。 高月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显然,方晓晓并没有告诉她计划的全部,她不知道对方会跟人打起来,还闹得这么大。 但经过昨天的事,方晓晓非但没有心情不好,反而精神抖擞,她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王哲慢吞吞地开口说道:“方,方晓晓,我昨天做的成,成功吗?” 方晓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很成功,你做得非常好,王哲。” 闻言,王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有用就好。”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方晓晓坚定地说,“高月,王哲,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做朋友,谁也不能欺负我们。” 王哲虽然不太明白这个“尘埃落定”的意思,但听到后半句,他霎时高兴起来,连连点头。 方晓晓拉住高月的手,轻声说:“高月,这些天里如果没有你帮忙,我走不到这一天,你放心,你家里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忙。” 高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会让她好过的。”方晓晓动了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高月抿着唇,没有说话。 事情到此结束,之后又过了几周,警察始终没有再来,方晓晓用功学习,成绩提高得很快,得到了许多从未有过的夸奖,这也坚定了她的决心。 于此急转而下的是跟任新宇的关系,对方似乎更加看她不爽了,频频找茬,不过方晓晓并不爱搭理他,只当对方是空气。 周一上课,班主任进班,出奇地没第一时间开始讲课,而是笑意盈盈地说:“同学们,说一个好消息,下周六,学校组织去海边研学,大家可以出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方晓晓也觉得这是件难得的好事,前段时间精神绷得太紧,休息一下也好。 放学后,他们三人照常一起走,一路上高月都没再说话,方晓晓想了想,对王哲说:“王哲,我们一会儿到校门口就分开吧,咱仨不同路。” 王哲已经对她服服帖帖,很快回答道:“好。” 目送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方晓晓这才开口问:“高月,你没事吧?” 高月犹豫了一会儿,幽幽道:“那个贱女人最近又要来我家了,说是要住一段时间,估计是我爸看我们相处太差,故意安排的。” 方晓晓顿时心头一紧:“那你不是很危险?” “嗯,”高月声音沉闷,情绪十分低落,“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方晓晓拉住她的手,问到:“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咱们出去聊聊,我有事情跟你说。” 高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讶,她愣了半秒,才说:“有时间,我去给司机说一下。” 方晓晓站在不息的人流中,凝视着高月离开的背影,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拉高月去了一条小吃街,那里的东西平价好吃,以方晓晓的经济水平,也只能支付得起这种地方了。 摊位如街灯云集,路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在城市的破败角落,滋滋灼烤的油炸食品和简单的卤味肉食为普通人带来一点难得的欢愉。 方晓晓起先还担心高月吃不惯这些东西,没想到对方怡然自得,心情看上去很好。 高月说:“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爸从来都不让我吃这些,说是不健康,可是我觉得这些东西很好吃。” “好吃就够了,”方晓晓说,“吃再健康的东西,也很难活到一百岁,人的寿命就这么长,开心一天是一天。” 高月看着她,突然停住了这个话题。 方晓晓知道她在等什么,于是很利索地进入正题:“你想怎么收拾她?” “收拾?”高月想的是如何制止那个女人来她家,但方晓晓显然想得更加到位。 “单纯整一下她,还是弄点伤出来?” “我……”高月感觉对方的气质似乎发生了变化,这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我只想让她这段时间别来烦我,不想弄伤她。” 方晓晓想,看来高月之前说想要杀继母的那句话多是气话,她并没有真的起杀心。 非常合理,毕竟高月还是心智正常的孩子。 “好,接下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正常回答我就好了。”方晓晓说。 高月点头。 方晓晓问了一下这个继母的基本信息和日常出入场所,得知她名叫蒋沅,性格泼辣,作风奢侈,喜欢出入珠宝店和高档spa会所,嫁给高月爸爸,多半也是为了维持这种奢靡的生活,不过两人至今都没有要孩子。 贪婪,拜金,敌视前女主人的小孩。 很标准的恶毒继母。 第28章 “那我就简单收拾一下她,”方晓晓说,“今天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一切准备就绪,我会叫你的。” “真的吗?”高月心中不安。 “相信我,高月,”方晓晓微笑着说,“你说过,你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了,刘宸蕊是这样,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她们都是一种人,死不足惜,你心里别有负担。” “……没错。”高月不再犹豫,而是认真附和了她的话。 方晓晓送高月搭上了出租车,自己则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绕过几条石砖斑驳的旧巷子,她径直来到一家网吧面前——说是网吧都显得寒酸,这地方只贴了个光线暗淡的荧光牌子,蔫蔫的箭头指向一个地下通道,地面上是胡乱堆积的泡面桶,气味熏人。 不过方晓晓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抬头环顾四周。 之前这里从来没有安装过摄像头,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现在没装,方晓晓一路谨慎观察,确认这里确实没有安装监控设备,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走下楼梯,穿过几道门,一个烟雾缭绕的地下网吧出现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十分刺鼻,方晓晓来到网管面前,说:“给我开台机子。” 网管是个小黄毛,瞧都没瞧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句话:“小屁孩一边儿去,未成年开不了。” 方晓晓扔给他一张一百块,平静地说:“我要边上的。” 黄毛怪异地端详了她一番,把钞票塞回口袋,最后指着最角落的一台机说:“那边儿。” 方晓晓走过去坐下,努力回忆着那个有些陌生的网址。 以前方宏经常带自己来这里,那时候方晓晓才八九岁,妈妈在外头打工没时间照顾她,只好把孩子扔给无业的方宏。 那时候方宏已经在赌了,他经常打开一个有些奇怪的网站,方晓晓问那是什么,方宏说那是可以让追债的人不再找来的好东西。 以前方晓晓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现在啦,她知道。 方晓晓手指在键盘上翻动,很快进入了那个网址,清脆的打字声在空气中浮动。 一个小时后,方晓晓离开了网吧。 11月30号。 方晓晓找到高月,说:“都准备好了,跟我一起来吧。” 二人来到一条长街,对面就是蒋沅经常出入的那家豪华spa沐浴会所,她每周都是固定时间段来。 高月问:“晓晓,你想干嘛?” 方晓晓笑了笑,说:“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没等多久,珠光宝气的蒋沅从店里施施然走了出来,正在这时,一辆疾驰的摩托车轰鸣而来,后座的人拿着一个小桶,往蒋沅身上使劲一泼,红色的油漆瞬间就淋满了她的全身! 刹那间,蒋沅由光鲜亮丽的美人变成了一个红漆满身的可怜虫。 她吓坏了,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脸,尖叫连连,凄惨的哀嚎声几乎吓住了来往的行人。 “谁!谁干的!”蒋沅像疯子一样尖叫,“我的脸,我的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晓晓看向一旁早已呆滞住的高月,轻声问道:“感觉有开心点吗?” 第30章 幻灭 高月看着她,神色不定,过了好半天才说:“嗯,开心多了。” “那就好,”方晓晓柔声说,“我们回学校吧,下午还要上课。” 高月似乎是被这一遭镇住了,在回去的路上始终一言不发。 方晓晓在想自己的事。 刚上初中没多久,她就得知方宏在外面买凶的事,那网站是个黑站,买凶卖凶,一应俱全,起初为了防住追债的人,方宏多次在上面买凶,后来次数多了,来追债的人也越发阴狠,买凶也不再管用,他只得放弃,后面为了积攒赌资,方宏也主动卖凶给其他人,但他脾气大胆子小,没做多久就弃了。 方晓晓知道他的账号密码。 修理蒋沅这样的人,这种方法是最有效的。 虽然这样有些冒险,但为了稳住高月,这都是必须的。 自从高月目睹自己杀人藏尸之后,她就一直在帮自己的忙,方晓晓自然是十分感激,但在此之余,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高月帮了她这么多,却一直没有提出自己的要求,方晓晓这样平白无故地受人恩惠,心里也不太好受。 她不是白眼狼,知道应该回报别人。 现在坠楼案接近尾声,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就是高月,如果她选择告发自己,那局面会变得非常被动。 无论对方有没有动机,她都一定要防住这一点。 方晓晓的人生已经走到了一条窄窄的钢丝线上,稍有差池,便会高坠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欺负她了,她有朋友,有成绩,有妈妈,这些东西珍贵又易碎,方晓晓发誓一定要守住所有。 回过神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到站,方晓晓跟高月一起下车回班。 高月似乎是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犹豫很久,才对方晓晓说:“晓晓,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应该的,高月,”方晓晓说,“我们是朋友。” 她回到座位上,认真地做起了新买的练习册,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那个讨人厌的同桌不知去了哪里。 也许又是逃课去了,还留几分清静。 这时英语老师站在门外,叫了她一声:“晓晓,能帮老师下楼取下卷子吗?” 方晓晓应了一声,把笔帽合上,出门下楼。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力,她没反应过来,就那么踉跄着摔下了楼梯。 周遭响起惊呼声,有过路的学生帮忙搀扶起她,方晓晓只觉得膝盖处一阵强烈的阵痛,她几乎站不住了。 方晓晓抬起头,朝楼梯口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熟悉而又讨厌的面孔。 任新宇。 对方看到她的眼神,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浓浓的嗤笑。 找死。 方晓晓在心里冷笑一声。 这时候周围的人已经逐渐多起来,一脸担忧的高月出现在视线里,连忙扶起她,说:“要不要去医务室?” 方晓晓点了点头,被高月搀扶着下了楼。 医务室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校医拿上棉签,沾好碘伏后涂在了方晓晓的膝盖上。 刺痛。 但方晓晓脸上没有什么变化,高月问她:“刚才怎么回事?” “任新宇推的。”方晓晓说。 “他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高月怒道,“绝对不能放过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晓晓冷笑地说,“既然是他先找上门来的,那就怪不得我了。” 随着药物的蔓延,膝盖像以前任何一次受欺负一样难受,可她已经不是那个怯懦的方晓晓了。 伤口收拾妥当,高月扶着她回到教室。 班里面似乎在发什么东西,气氛乱糟糟的,a4纸漫天飞。 方晓晓来到自己的位置,桌面上赫然平放着一张是体检报告单,学校几周前安排的全校体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结果平平无奇,方晓晓觉得无聊,直接把东西塞进自己的抽屉里,余光一瞥,无意中看到了任新宇的那张。 第29章 在心肺那一栏,模模糊糊地写着几个红字:心脏……功能异常 方晓晓有点意外。 任新宇一贯是无法无天的那种好事者,抽烟打架,挑衅斗殴,看起来生龙活虎,并没有心脏病人的贫弱感。 她收回视线,这才发现任新宇迎面走了过来。 才了推自己一把,他看上去毫无愧意,反而脸上带着沾沾自喜的微笑。 任新宇看见她膝盖上的绷带,嘻嘻哈哈地说:“怎么,下楼这么不小心?” 方晓晓没有理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该怎么收拾这家伙。 任新宇见她一脸平静,顿时有些恼怒,不服输似的说:“装什么?我还有你的把柄,你看到不得吓死。” “什么把柄?”方晓晓觉得好笑。 “我知道你杀了刘宸蕊。”任新宇说。 方晓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任新宇急了,“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报警吧。”方晓晓翻开练习册,准备专心做题。 “你不承认?”任新宇转过身,在书包里翻找起来,“我有证据,只要我把它交给警察,他们肯定会来抓你,到时候你就完蛋了。” 方晓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感觉事态似乎发生了变化。 任新宇在书包里捣鼓出一个相机,打开了一段视频,让方晓晓看。 视频右下角显示10月15号下午五点整,是运动会那一天。 画面是在操场,任新宇似乎在对着镜头自拍,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话,身后是操场和运动会的条幅,他的拍摄技术显然不到家,镜头晃得很厉害,景物都被拍出了叠影。 方晓晓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正在她打算泼对方冷水的时候,镜头里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背影。 那是她自己。 第31章 决心 视频继续播放,镜头里的方晓晓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直到视频结束,她的身影才彻底隐没在道路的尽头。 方晓晓沉默了一会儿,说:“这算什么证据?” “那会儿运动会都快结束了,你去教学楼干嘛?”任新宇说,“肯定是心里有鬼。” 还没等方晓晓开口,任新宇继续说:“刘宸蕊是在东楼死的,你为什么也往那个方向走?” “我只是去上厕所,”方晓晓说,“你想多了。” “操场旁边就是厕所,你为什么非要去教学楼?” …… 沉默片刻,方晓晓说:“无聊。” “你……”任新宇气不打一处来,离开了教室。 方晓晓握笔的手微微发颤。 怎么会。 竟然被拍下来了! 怎么可能! 当初动手的时候分明仔细观察了周边的环境,却不想还是留下了纰漏。 任新宇这个蠢货,竟然在学校里拿相机,还不偏不倚地拍到了方晓晓离开的画面。 方晓晓清楚记得,自己提供给警察的口供是没有过度离开操场,而这个视频却尖锐地撕破了这个谎言。 一旦这个视频出现在警察手里,她就真真正正地完蛋了! 不。 不要。 不要被发现! 她的人生刚刚才拥有一点起色,难道就要这样被宣判死刑了吗?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东西,凭什么要输? 她不能输! 恐惧和焦虑如潮水升腾,方晓晓感觉脖颈处一阵阵地发紧,仿佛被某种东西所淹没,压得她喘息不得。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她抬眼,发现是高月。 对方顺势在她旁边坐下,皱着眉问:“你怎么了,伤口还疼吗?脸色这么不好。” “高月,”方晓晓声音沉闷,“我杀她的事,好像被发现了。” 刹那间,高月的脸色煞白一片,她环顾周围,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方晓晓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高月神色不定,问她:“你想怎么办?” 方晓晓没有第一时间作声,而是靠在高月肩膀上,感知着从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温度,这多少能让她觉得安心。 为了不被警察追捕,方晓晓竭尽所能,做了该做的一切,在这个过程中她得到了朋友,成绩,尊严。 方晓晓年纪很轻,人生中珍贵的东西不多,可还没等她彻底拥有,这些东西就像是十二点的黄金马车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真难过。 不甘心。 她没法甘心。 “高月,”过了很久,方晓晓才慢慢地开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吗?” “……嗯。”高月也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地回答。 “谢谢你,”方晓晓鼻子一酸,感觉泪险些从眼眶里掉下来,“我会找机会处理掉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 “不,”高月扶正她的肩膀,“晓晓,我长到现在,最好的朋友只有你一个,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方晓晓慢慢地流眼泪,过了很久才说:“谢谢你,高月。” 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现在的方晓晓,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方晓晓说:“高月,真希望这一次,我们能彻底结束这件事。” “不是希望,晓晓,”高月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是一定,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第32章 无间 12月5号下午六点,研学当天。 方晓晓坐在去往海边的大巴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脸色漠然。 高月拆开一个面包给她:“晓晓,吃点东西吧。” 方晓晓摇头,说:“没事,我不饿。” 高月把身体凑过来,方晓晓自觉地靠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什么事?” “晓晓,你说的办法真的能行吗?”高月的声音同样低弱,“我总是有点担心。”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高月,”方晓晓说,“这一次我只能赢。” 高月轻轻叹了口气,最终安抚似的拍了拍方晓晓的手,说:“我们一起,你别害怕。” 方晓晓想,其实她的这颗心已经变得冷硬无比,早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了。 但她没说,而是把视线转向车窗外,已经是初冬了,外头景色荒芜,树木凋败,城市的色彩冰冷单调,毫无生机。 她的办法并不是完美无缺的。 这一次,只能赌命运的天平向自己倾斜。 四十分钟后,车辆抵达目的地,车门缓慢打开,兴奋的学生们一拥而下。 第一站是个海滨博物馆,在场的学生都是第一次来,心情都很激动,交头接耳,嬉笑连连。 方晓晓跟高月王哲走在一起。 她跟高月没什么反应,倒是王哲心情很好,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好朋友出来。” 方晓晓嗯了一声。 并不是她不想多跟对方聊几句,而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没了心情,高月也是如此。 他们跟在任新宇后面,他脖子上果然还挂着那个相机,此时正对着周围一通乱拍,身旁没有其他人。 方晓晓环顾一圈,发现徐敏正跟其他女生走在一起。 第30章 好消息。 一路上摆放着各类海洋制品,引得学生连连驻足,对着玻璃罩里的东西咔咔拍照。 方晓晓没有那个心思,就跟高月站在边上,等忙着拍照的王哲回来。 王哲粗神经,显然没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只是憨笑着给她们看拍好的照片:“怎么样,好看吗?” “很好。”高月挤出一个微笑。 这个展览馆面积并不大,二十分钟后,众人离开博物馆。 像往年一样,班主任把学生带到一片空旷的海滨地带,高声说:“从现在开始,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不要乱跑,我们一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学生们雀跃着跑开,方晓晓深吸一口气,知道要开始了。 刚开始,任新宇身边还跟着几个男生,后边他自己跑到海边拍照,落了单。 方晓晓跟高月走过去,坐在海边聊天。 方晓晓说:“高月,附近好像有个废楼,听说总是闹鬼,咱们去探险吧?” 高月皱起眉头,说:“闹鬼?我最害怕鬼了,我不去。” “去嘛……”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音量没有任何控制。 听见。 听见。 拜托了,一定要听见。 方晓晓的手下意识蜷缩起来,心脏在胸膛中不安地鼓动。 任新宇本来在忙着拍照,似乎是听到了这话,走过来,大大咧咧道:“两个胆小鬼,不就闹鬼的地儿嘛,这都不敢去。” “你!”高月怒视着他。 “我们确实是不敢,”方晓晓不屑道,“难不成你敢?” “我就是敢!”任新宇说,“我不光敢,我还敢一个人去,方晓晓,你平时看着挺威风,没想到胆子这么小,真窝囊!” 方晓晓佯装生气道:“你说谁窝囊?” “你窝囊,”任新宇抹了抹鼻子,大声说,“你要是不窝囊,就跟我一起去。” “你……”方晓晓害怕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惊恐,于此同时朝四周看了一圈,其他人都离得很远,这里的对话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 “看看,果然废物得不行,”任新宇拿起相机,“我不光要去,还要拍几张照片回来,你个窝囊废,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那个鬼楼在哪里?” “那边,”方晓晓指了一个方向,“长明路22号,你有种就去吧,撞见鬼了可别尿裤子。” 任新宇切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人群,竟然真的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方晓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惊出了一头冷汗。 竟然会这么顺利。 该说不说,命运是如此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任新宇性格恶劣,但脑子很傻,在班里一向是别人说什么他干什么,即便使坏,手段也很幼稚。 这是个呆头呆脑的家伙,用语言刺激可能有奇效。 但方晓晓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甚至备用方案连一个都没用上,对方就傻乎乎地上套了。 容不得再多想,时间紧急,等任新宇走出一段距离后,方晓晓跟高月立刻跟了上去。 一路上紧跟其后,任新宇没有任何察觉。 很快,他来到了长明路,正如她们调查的一样,这是一条废弃很久的工业区老路,街上没有任何住户,寒鸦惊叫,路灯枯立,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 倒真有几分鬼楼的意思。 任新宇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咬咬牙,冲了进去。 方晓晓跟高月对视一眼,跟在了后面。 进入大门,楼内黑压压地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里以前是栋写字楼,很多文件箱和桌椅都没搬走,胡乱堆着,十分影响视线,任新宇不知去了哪里,眼前伸手不见五指,要找也费劲。 高月小声说:“晓晓,我们等会儿该怎么做?” 方晓晓说:“没事,一会儿你听我的就好,我不会让你动手的。” 两个人摸黑前进,这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道桌子倾倒的咔擦声,循着声音的来源,方晓晓赶忙跑了过去。 那是一道地下室的暗门,就在地面往下两米左右的楼梯尽头,不仔细看完全辨认不出来。 门半开着。 方晓晓让高月留在原地,自己慢慢地走下去,就在逐渐靠近那扇门的时候,里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方晓晓猝不及防跟对方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是一声尖叫。 待看清来人,任新宇立马大骂道:“方晓晓,你有病吧?你跟踪我?” “我不是,”方晓晓冷静地说,“任新宇,你先别走,我们聊聊。” “聊什么?”任新宇不满地推了她一把,“这里面又臭又黑,哪有什么鬼楼的样子,你让开,我要出去了。” 方晓晓充耳不闻,直接拦在他面前,说:“你不能走。” “你他妈……”任新宇刚要发作,只觉得身体被重重地朝后推了一把,翻下楼梯,整个人栽进了地下室里。 砰的一声巨响,方晓晓用力关上了地下室的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锁。 邦邦邦—— 里面响起震耳欲聋的敲击声,混杂着咒骂和尖叫,方晓晓面无表情地后退,没有一点反应。 “方晓晓!方晓晓你放我出去!你有病吧?我回去要报警!” “你把门打开!这里面太黑了,你让我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 任新宇在里面不住地呼喊,声音逐渐带上哭腔,高月不无惊惧地看了方晓晓一眼,下意识说:“晓晓,这……” 方晓晓轻轻摇了摇头。 高月不再说话。 “救命,救命啊!方晓晓,老子有心脏病你知不知道,你快放我出去,我不告诉别人!” “我没法吸气了!你快放我走!我以前不是故意欺负你的,都是徐敏,徐敏让我干的,我求求你!” “我错了……方晓晓,救命!” “救命……” 那头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整栋楼陷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当中,污浊的空气里只余她们起伏的呼吸声。 寂静持续了约十分钟,方晓晓转过头,说:“高月,你站在这里就好,接下来的事不要看。” 高月脸色煞白地点点头。 方晓晓慢慢走下楼梯,推开了门。 任新宇半跪在地上,手维持着敲门的姿势,整张脸都青了,方晓晓若无其事地试了试他的鼻息,果然是平的。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套戴上,把任新宇身体放平,试了下脉搏,手还是温热的,但已经没有搏动了。 一切顺利,方晓晓刚想进行下一步,就听见了高月的尖叫声,她顺着楼梯口往上看,心脏在那一刻轰然炸响。 王哲站在楼梯的边缘,双腿不住地颤抖。 他的眼睛正望向自己。 第33章 黑暗 王哲脚下一软,转过头就想跑,没有任何犹豫,方晓晓直接冲了出去,把王哲拽倒在地。 两个人撕打着倒在地上,王哲被吓懵了,拼命挣扎着向外跑,方晓晓牢牢摁住他,手上下了死劲。 王哲倒在地上,自知力气上占不到上风,惊恐地哭了起来。 第31章 这个突发状况让方晓晓又气又恼,她一把拽起王哲的领口,大吼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事本来跟你没关系的!” 王哲哭得气短,好半天才抽噎着说:“我……我就是想跟你们在一块,我们不是朋友吗……” “那你就跟踪我们?”方晓晓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愤怒达到了巅峰。 “我……我不是故意的……” 争论告一段落,一直没有出声的高月站出来,拍了拍方晓晓的肩膀,说:“晓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自由活动时间只有一小时,我们得赶快了。” 方晓晓思考了一阵,最后放开了王哲,对他说:“王哲,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照做,我们三个还是好朋友,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王哲后知后觉地捂住喉咙,颤着声说:“照做什,什么?” 方晓晓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刀递过去,说:“任新宇就在那里,你过去捅他一刀。” 闻言,高月和王哲皆是脸色巨变,王哲更是面如死灰,眼睛瞪圆,一脸不可思议。 “晓晓,你这是?”高月愣愣地说。 “高月,王哲如果顺利从这里出去,他肯定会报警的,”方晓晓说,“只有他成为我们的同伙,他才不会选择揭穿。” 这把刀其实是为了以防万一,做的最后一手准备,没想到最后用到了这里。 方晓晓走到王哲面前蹲下,轻轻地说:“王哲,任新宇不是什么好人,他在班上总是欺负你,不是吗?不光是你,班上家里条件不好的,外貌不好的,通通是他攻击的对象,你说,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活着?” 王哲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方晓晓继续说:“王哲,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傲慢自大,仗势欺人,明明伤害了别人,最后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难道就放任他们这样下去吗?” “我们是正义的,王哲,”她拉住王哲的手,仿佛想要把某种强烈的信念灌输给对方,“任新宇这样的人,继续活下去,也是社会的败类,我们早点结束,也可以让其他人免于他的欺凌,难道不是吗?王哲,你难道不恨他?” 王哲颤着嘴唇,喉咙里的呜咽声逐渐平息,最后拿起刀,颤颤巍巍道:“晓晓,你,你说得对,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是该死的。” “去吧,”方晓晓说,“扎的时候别让血溅到身上。” 王哲慢慢走进地下室,过了很久很久,方晓晓听到刀子扎入身体的声响,钝钝的,像是撕裂棉布娃娃的声音。 开始是一下,后来是两下。 紧接着,无数下。 黑暗的空间里刀刃如雨点般坠落,疯狂无序,仿佛在下一场暴虐的雨。 方晓晓想,王哲比她想象的还要恨任新宇。 过了几分钟,王哲脸色煞白地出来,手里的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方晓晓走过去,抱了一下王哲,说:“已经结束了,别伤心……王哲,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王哲回抱住她,呜呜地嚎啕起来,声音痛苦嘶哑,仿佛在倾泻某种积蓄已久的情绪。 方晓晓安抚了他一阵,然后对他和高月说:“我现在要下去处理一下,不需要多久,你们等我一会儿。” 方晓晓戴着手套,把地上的刀裹进保鲜膜里,塞进了书包,然后走下黑暗的楼梯,现场一片狼藉,任新宇几乎被扎成了个筛子,但刀口不深,王哲毕竟是第一次,下手还不够狠,衣服上幸运地没有沾上血迹。 方晓晓戴上手套,从任新宇脖子上取下相机装进书包,然后把他拽起来,塞进了一个大号储物柜里,柜子在角落,灰尘满满,十分不起眼。 把尸体扔进去后,方晓晓还拿来几块废弃塑料布盖在了上面。 她拍拍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下室,然后关上了门。 方晓晓走上楼梯,低头看表,说:“现在赶回去,时间还来得及,我们走吧。” 三个人离开废楼,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如方晓晓之前调查过的一样,这一片早已废弃,路上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 不久后,三人抵达集合的海滩,距离自由活动时间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已经有学生欢快地在海边打起了排球,海风腥咸,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方晓晓脱下鞋子,把脚浸入海水里,高月和王哲也照做了。 天空如墨般黑沉,遥远的天际线上瞧不见半点光亮,方晓晓说:“这周六,市图书馆三楼读书厅见,我们要商量一下尸体的事。” 王哲和高月面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可是晓晓,”高月忍不住开口说到,“一会儿就要集合了,班主任发现任新宇不见了,肯定会报警的。” “别担心,”方晓晓握住她的手,“这里是泽林区,是个工业老区,警力松弛,警察人手常年不足,就算以海滨地带为中心搜查,没个四五天,是查不到什么的,所以,我们动手要快,一定要赶在警察找到之前处理好尸体。” 高月点点头。 王哲面色发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着一声哨音响起,学生们纷纷朝集合地点走去,班主任拿起名单开始点名。 “宋小玲。” “到!” “张博翰。” “到!” …… “任新宇。” 没有人应声。 班主任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说话。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任新宇去哪里了?”班主任大声问道,“有谁看见吗?” 没有人回答。 又等了一会儿,任新宇还是没有回来,班主任只好带领手底下的学生到处寻找。 搜查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可任新宇却像人间蒸发一般,完全不见了踪影。 班主任的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 这是研学,班级里一旦有孩子失踪,她就彻底告别教师生涯了。 非议在人群中逐渐蔓延开来,时间已经不早,天色愈发昏暗,有学生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不安和焦虑在黑夜中滋长。 再次寻找无果后,校方只能选择报警。 学生们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车。 之前出发的时候,车里洋溢着欢声笑语,气氛很好,而现在沉闷异常,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除了游玩结束后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不久之前才死了一个刘宸蕊,这回又失踪一个任新宇,不免让人多想。 仿佛是受了什么诅咒一般。 方晓晓看向窗外,面色平静,她不时用余光观察王哲和高月,两个人除了表情有些怪异以外,没有什么异常。 她闭上眼睛,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席卷了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真够累的。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周五,善德中学。 第一节 是数学课,时间尚早,大多数学生都在跟困意作斗争,上下眼皮连连相碰,就差一头倒桌上昏过去。 “已知……那么,角a该是多少度?”数学老师拖长了音,“我找一个同学起来回答。” 第32章 “我看看,就任新宇吧。” 话音刚刚落下,教室里陡然泛起一阵不安的骚乱。 数学老师这时才看见那个空缺的位置,她思考几秒,问了句:“方晓晓,你同桌呢?” 第34章 改变 “老师,昨天研学的时候,任新宇没回来,班主任已经报警了。”方晓晓站起来,平静地说。 数学老师有些意外,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一整节课无聊至极,乏善可陈。 课即将结束的时候,数学老师说:“快要开家长会了,你们班主任不在,应该要别的老师代劳了,最近都好好表现。” 一声下去,教室里哀嚎遍野。 从前方晓晓最怕的就是家长会,因为她妈妈在这个会上从来都抬不起头,每次参加,都只能眼睁睁瞧着别人把奖状领走,在那张金光灿灿的纸上,注定不会出现方晓晓的名字。 这份快乐从来都不属于她们。 但现在,方晓晓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课后她主动去找了高月和王哲,但两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显然是被昨天的事吓住了。 王哲是个呆脑筋,高月心绪不宁,在这么下去,即使明天到读书厅商议计划,效果也不会好。 但时间已经捉襟见肘,她没法想到第二个办法。 她已经想好处理尸体的手段,高月要做的稍微复杂一些,至于王哲,她没有安排事情给他。 还是要调整好高月的状态,不然接下来的事情会很麻烦。 想到这里,方晓晓停住话头,问道:“高月,你是不是不舒服?” 高月回避她的眼神,说:“没有……你继续说吧。” 果然是被昨天的事影响了,但与其说是恐惧尸体,不如说是恐惧她。 高月在怕她。 方晓晓微微蹙眉,感觉这件事有些难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方晓晓结束这个话题,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上午的课很快结束,方晓晓难得回了一次家。 杨淑霞今天在家,看见她回来,脸上还有点惊讶,说:“今天怎么回来了?我还没做饭。” “没事,”方晓晓迅速上楼,“我一会儿去外面吃点就好。” “这孩子,”杨淑霞拿钳子捯饬了一下烤炉,嘴里嘟囔道,“最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方晓晓把书包扔到床上,坐到桌前戴好手套,从最里面的抽屉拿出了一封信。 信件安稳地躺在手心,却仿佛具有某种虚幻的灼热,烫得指尖发痛,方晓晓看着它,思绪忽然抽离。 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它的呢? 痛苦,愤恨,还是一时的热血上头? 她说不清了。 就是这封信,将她原本萎靡又平凡的人生拉入了一个完全不可预知的世界。 如同从秩序井然的人类社会剥离出来,她进入了一个混乱无序的,血腥残忍的新世界。 方晓晓隐约有种感觉,连她自己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且永远都不会有回去的机会。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的边缘,沉默许久,方晓晓把它小心翼翼地收到了书包里。 紧接着她脱下手套,用打火机把它彻底烧掉,待灰烬落入垃圾桶,方晓晓拿出胶水,仔细地涂在了每个指尖,随后静待胶水晾干。 这个过程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时钟指向下午一点钟的时候,胶水已经干透了。 方晓晓拿起书包,迅速下楼,杨淑霞在身后招呼道:“晓晓,我刚炒的青菜,你要不吃点?” “不了,我还有急事。”方晓晓头也没回地跑开了。 坐公交车来到学校,时间尚早,班里人很少,高月正埋头写着作业,没注意到她来。 方晓晓走到高月身边坐下,轻轻喊了她一声。 高月被她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边上靠,轻声说:“晓晓,有什么事吗?” 果然还在抗拒自己。 方晓晓心里这么想,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高月。 高月奇怪地说:“晓晓,这是什么?” “这是那封信,”方晓晓言简意赅,“你打开看看吧。” 高月很快明白过来,她脸色骤然一变,将信将疑地打开了信。 里面的内容本身不多,所以高月很快就看完了,她合上信封,表情很是奇怪,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晓晓,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你替我拿着吧。”方晓晓说。 高月心里一动。 她突然意识过来,这封信无疑是一个能给方晓晓定罪的杀招,对方为什么会把这种要人命的东西给自己呢?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了,”方晓晓说,“高月,我知道昨天的事之后,你和王哲都有点怕我,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失败的人就会是我了,可是高月,我觉得我没有错,我不应该去坐牢的。” 高月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们心里害怕,我能理解,”方晓晓低着头,“毕竟是杀了人,谁看见心里都会难受,不过你放心,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们的,这封信就留在你这里好了,哪天你觉得我实在过分,就把它交给警察吧。” 两个人都清楚,这信一旦到了警察手里,方晓晓就彻底告别正常的人生了。 高月拿着这张薄薄的信,却觉得手上传来虚幻的沉重感,好像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而是什么千斤之重的砝码一般。 听了方晓晓的话,高月顿时面露愧色,当初方晓晓问她,无论她做什么事,自己都会支持吗? 高月当时回答了是。 可现在方晓晓做了那些事,自己却言而无信,疏远她,还逼得对方用这种方式换取信任,着实不妥。 高月脸上发烧,犹豫片刻,还是把信还给了方晓晓,鼓足勇气般说道:“晓晓,对不起,我不该疏远你的,这信太重要了,还是你拿着吧。” 方晓晓把信收回书包,感激地说:“谢谢你,高月。” “你是不是有计划了,”高月吞吞吐吐地说,“说给我听吧。” 方晓晓立刻正色,压低声音,说:“高月,我要拜托你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 “买一个行李箱,让挑工帮忙把它运到东营路15号。” “你是想……”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高月脸上顿见犹豫之色,她小声说道:“晓晓,警察会查购买痕迹,到时候我们怎么解释呢?” “高月,警察调查的基础是立案,”方晓晓说,“而刑案的立案标准是发现尸体,如果尸体不能被找到,他们永远也不能开始查。” 高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是说,不让任……他的尸体被发现,可这怎么可能呢?” “有办法的,高月,”方晓晓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相信我,只要尸体不被找到,那这个案子只能按失踪处理。” “好吧。”高月勉强答应。 方晓晓看出了她的忧心,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高月,我本来也不想处理得这么粗糙,但时间太紧了,未成年人失踪,警察会马上立案,现在他们已经投入警力搜索,就算人手不够,只要时间一长,早晚都会找到。” 第33章 “晓晓,”高月皱着眉道,“你能跟我说一下这次的计划吗,我实在担心。” 先前对方也是这样,没有交代计划的全部,导致自己一惊一乍的,这一次还是提前问比较好。 方晓晓也不含糊,直接回答道:“长明路和东营路是挨着的两条道路,其中长明路多年无人居住,已经废弃,而东营路是个快要拆迁的城中村,里头居民很少,周天,也就是我们行动当天,夜间两点到四点,东营路的监控会进行整修,我会在那个时间段动身,拿上提前抵达那里的行李箱,去往地下室处理尸体,到时候我们三个到那里集合就好。” 完整有序,有条不紊。 高月暗暗咋舌。 对方如此坦诚,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 对话安安稳稳地结束。 周六,市图书馆读书厅。 到了三个人正式商议计划的日子了。 第35章 骄傲 方晓晓还是率先开口说话:“明天凌晨两点到四点是我们的动手时间,你们要提前出发,在两点半之前到长明路22号,接下来等我到现场就可以了。” “晓晓,”王哲怯怯地开口,“我,我可以不去吗?” 方晓晓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行。” “事情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做的,”高月说,“杀要一起杀,埋也要一起埋。” 王哲十分回避这个话题,一听这话,瑟缩地低下头。 高月转过头,说:“晓晓,我们怎么处理尸体?” “我们把任新宇塞进行李箱,”方晓晓说,“然后把他丢进海里。” 闻言,高月和王哲都是一怔。 废楼近海,如果是在半夜动身,确实有成功实施的可能,尸体一旦入海,就会被洋流和暗潮裹挟走,很难再重见天日。 的确可行。 “晓晓,我还是有一个问题。”王哲小声说,“你,你就一点也不害怕吗?” 方晓晓摇摇头,说:“我做的是正确的事,不会害怕。”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对话很快结束。 “好了,今天下午要开家长会,我们早点回去吧。”方晓晓撑着桌子站起来,最后说到。 在愈发升腾的不安中,三人坐上了返校的公交车。 因为要开家长会,教室里已经提前布置过了,课桌没怎么动,只在上面放了瓶水,四周的墙壁贴上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带,正中间还放了张横幅。 主持人正忙活着对词,其他人多半闲得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教室里闹哄哄的。 如果在以前,主持人这种位置大概率是刘宸蕊的,每每到家长会的时候,方晓晓总是过得很艰难。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刘宸蕊已经死了,她的苦难到此为止。 现场布置完成,老师家长陆续进场,学生们不约而同往外走,把教室腾出来。 班主任已经被停职了,临时主持家长会的是数学老师。 方晓晓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发呆,静静注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脑袋里难得什么都没想。 家长会这种事跟她向来没有什么关系,奖状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方晓晓虽然站在人群之中,却如同身处另一个世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她和所有人。 老师在放视频讲解,嗓音很模糊,教室里时不时响起一阵阵掌声,朦胧又失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正发呆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方晓晓转过头去,发现是高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先说话了:“晓晓,老师让你进去领奖状。” “什么?”方晓晓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月又说了一遍。 方晓晓后知后觉地走进教室,数学老师微笑着把一张奖状递给她,说:“方晓晓同学这次期中考试进步非常大,大家掌声鼓励!” 四周响起雷鸣般的声响。 隔着人群,方晓晓看见徐敏一脸愤懑的表情。 杨淑霞坐在下面,用力地鼓着掌,眼睛里似有泪光。 方晓晓只觉得恍若隔世。 家长会结束,底下的学生和家长各回各家,方晓晓跟妈妈也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本该是按时到家的,但杨淑霞硬是拉着她提前下车,激动地说:“晓晓,今天可是个大好的日子,咱娘俩去市场买点好菜,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什么好日子?”方晓晓有点纳闷。 “你今天可是第一次在学校拿奖状,怎么不算好事呢?”杨淑霞抹了抹眼睛,“妈妈都快高兴死了,快,今儿你想吃啥妈都给你买。” 方晓晓看着妈妈这副欣喜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见她不说话,杨淑霞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跑到一家炸货店,指着好几样家里很少吃到的东西,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方晓晓急忙拉了一下妈妈的衣服,小声说:“妈,买这么多,家里又没有冰箱,到时候吃不完坏了怎么办?” 杨淑霞摸摸她的脸,说:“晓晓,妈对不起你,家里条件差,你吃得也不好,瘦瘦小小的,好不容易开心一回,就别想那么多了。” 方晓晓脸上传来温暖的热意,她只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也只有在妈妈这里,才能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最纯粹的关心。 杨淑霞拉着她在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菜市场中奔走,买了许多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还有雪糕。 匆匆忙忙买好东西,娘俩拎着满满三大袋子回了家。 杨淑霞一进门就系上围裙,在狭窄的水池边开始洗菜,一边洗还一边说:“给我们家晓晓做顿好吃的……” 杨淑霞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出了一大桌子菜,厨房是外露式的,整个一楼全是排不出去的灶烟味儿,一如既往刺鼻,她连忙把门打开条缝,这才稍微缓解了状况。 屋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泡,杨淑霞从柜子里拿出碗筷,小心翼翼地给方晓晓盛好饭。 烧排骨,炖鸡,蒜蓉小白菜,番茄鸡蛋汤,还有从外面买回来的卤味。 方晓晓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些东西了,她拿着筷子,却不知所措。 杨淑霞见她呆愣着,连忙说:“晓晓,怎么不吃啊?菜热乎着呢,再不吃要凉了。” 方晓晓摇摇头,哽咽着说:“妈,谢谢你。” “傻孩子,我是你妈,说什么谢不谢的,”杨淑霞摸摸她的头,“对了晓晓,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跟你爸准备离婚了。”杨淑霞说。 强烈的惊喜涌上心头,方晓晓意外地说:“妈,你之前不是一直不愿意离婚吗?怎么这次……” “晓晓,妈想明白了,只有离婚,才能给你更好的成长环境。”杨淑霞说。 方晓晓紧紧抱住她。 杨淑霞把她搂在怀里,喃喃地说:“晓晓,你就是妈妈的骄傲。” 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方晓晓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做,这里没有血,没有眼泪,也没有谎言。 仿佛停留在这里,她就能够抵挡住所有的不甘和痛苦。 第34章 方晓晓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第36章 向海的方向跑去 周天,凌晨一点钟。 方晓晓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房间里漆黑一片,隐约有朦朦胧胧的月光照进来,借着这点细微的光亮,她静静地盯着墙壁上走动的指针。 落灰的分针开始拨动,方晓晓深吸了一口气,下床穿鞋,背上早已准备好的书包,静悄悄地下了楼,一路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顺利出了家门,方晓晓拿钥匙锁好门,顺着黑漆漆的街道往前走。 预订好的出租车已经提前等在路口,看见她过来,车灯闪烁了两下,方晓晓利落地坐上车,说:“东营路,走吧。” 司机是个中年胖男人,貌似是个碎嘴子,看见她大半夜一个人背着书包坐车,就顺嘴问了一句:“小姑娘半夜出门,这是要去干啥呀?” “坐车。”方晓晓面无表情地说。 司机从后视镜里瞅了她一眼,忽然就不再说话,踩动油门,车辆迎着漆黑的夜幕疾驰而去。 因为是深夜,路上看不见一点光亮,城市深眠,马路边零星地立着几根路灯,孤立寥落。 四十分钟后,车辆停稳,方晓晓付好钱,正准备离开,忽然被司机叫住:“那啥,小姑娘,你出去坐车,一定要跟家长报备哈,最近咱区里不太平,出了好多案子,受害者还都是学生,你可要千万当心,别被人家骗了。” “谢谢你,叔叔,”方晓晓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会没事的。” 她低头看了一下表,随后向着城中村的方向走去。 稳妥起见,方晓晓没有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到15号,而是在路口就停下,剩下的路程步行就好。 东营路是条很长的路,各家号码按序排列,走到15号二十分钟正好。 深夜的城中村如同一潭死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积尘的味道,寂静的冬夜里,连鸟声也空落。 凌晨两点,摄像头上聚焦的红点准时熄灭。 保险起见,方晓晓等到了两点十分,她最后看了眼手表,走向了15号。 这是一栋很久没人居住的平房,上头错落堆满了违章建筑,多半是为了获取额外的拆迁款所建,四周乱糟糟的,惨白色的墙壁,上头还镶着几扇没有玻璃的窗子,黑洞洞的,如同黑夜里窥伺的眼睛。 平房前有一个胡乱搭着的小棚子,模样简陋,方晓晓走过来,拉开了草棚子下那扇陈旧的门,顿时灰土飞扬,呛得她直咳嗽。 门朝外打开,里面果然停着一只崭新的黑色行李箱,规格很大,装进一个人都绰绰有余。 方晓晓给行李箱轮子装好防躁膜,立马抽出滑杆,拉着行李箱走进了城中村深处,虽然走大路更快,但她还是选择从小路出去。 东营路的这个城中村虽然早就搬空,但还是存在有人居住的情况,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正路离开,多少有些不妥。 迎着惨白的月光和黑水一般浓稠的夜晚,方晓晓带着一只行李箱,踏上了装尸入海的小路。 在城中村里弯弯绕绕,过了许久,前方才逐渐出现一点光亮,那是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旁边就是长明路的路牌,已经很破旧了。 方晓晓一路前行,很快来到约定地点。 这栋废楼跟之前毫无二致,灰尘遍布,钢筋裸露,浑然一座死气沉沉的堡垒。 方晓晓来到一楼,高月和王哲已经等在地下室前,四周太黑,她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 她拎着行李箱走到他们面前,沉声道:“出来的时候没被人注意到吧?” “没有。”两个人异口同声。 “接下来我会进去处理尸体,”方晓晓说,“你们等我一会儿。” 说着,她便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地下室,方晓晓走到角落,掀开塑料布,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打开柜子的门。 里头黑漆漆的,任新宇就躺在里面,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他的衣服,或许是因为天气越发寒冷的缘故,尸体没有很明显地发臭。 他身上的刀口很浅,所以血没有蔓延出来,柜子里是干的,没有沾到血迹。 方晓晓戴好手套,把他从柜子拖出来,费力地拽到地上,这家伙死的时间有些长,身体已经出现尸僵,关节和肌肉都有些僵硬。 好在他在柜子里原本就是蜷缩态,所以把手肘和膝盖处的关节合拢算不上太难的事,任新宇虽然长得高,但身体是瘦长的,体重不大,方晓晓卯足了劲,生拉硬拽着把他塞进了行李箱里。 事情做完,方晓晓已经气喘吁吁。 高月和王哲听到里面的动静,顿时觉得不安起来,纷纷下到地下室内。 高月说:“晓晓,尸体怎么样了?” 她说话很直白,王哲一听,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偏过头去,努力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我已经把他塞进去了,”方晓晓拍了拍手里的灰,“你们要来看他最后一眼吗?好歹是我们的同学。” 高月慢慢地走过去,看了一眼行李箱里的任新宇,歪着头,并没有多害怕,而是说:“原来人被杀掉就是这个样子,真难看。” 犹豫一分钟,王哲还是走了过去,捂着眼睛,一点点挪开手指,然后才颤着把手放下,说:“晓晓,这下我们就是杀人犯了。” “那又怎么样,”方晓晓说,“任新宇这样的人,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没错。”高月附和道。 行李箱里的任新宇,脸色是死一样的白,血液在身体里停止流动,内脏在腹腔内持续腐朽,再也不复之前的神气。 之前刘宸蕊死的时候,方晓晓过于惊惶,也没有仔细看过她的尸体,只觉得她是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烦自己了。 所以严格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死人。 身体虽然还是人类的模样,但内里已经开始腐败,就像夏季隔夜的肉类,只能在第二天丢进垃圾桶,没有了大脑和灵魂,留在地面上的只是一摊腐烂的肉,跟猪牛羊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感觉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分钟后,方晓晓说:“你们先上去吧,我还要做点事情。” 高月和王哲识趣地离开。 听到身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方晓晓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拿起地下室的一块大石头,朝任新宇的脸上狠狠砸去。 一下。 两下。 方晓晓举起石头,用出全身的力气挥舞,仿佛要把前半生所受的所有委屈一并发泄出来,坚硬的石块撞击人类皮肤和骨骼,爆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啪嗒声。 机械的动作持续了不知多久,方晓晓终于力竭,她气喘吁吁地把石头放进一个塑料袋里,没让上面的人体组织沾到地面。 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方晓晓才睁开眼睛,朝任新宇的脸看了一眼。 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确实是辨认不清长相了。 方晓晓压制住想吐的欲望,戴着手套把任新宇全身的衣服扒了下来,然后从书包里取出相机,删除了那段视频,用另一块石头砸了个粉碎。 第35章 她把这些东西都扔进了那个塑料袋里,利索地装进书包背上,然后拉起行李箱,一点点吃力地走上了台阶。 高月和王哲的脸色自然是听到了刚才里面的动静,王哲满脸惊惶,看起来完全没了精神,高月倒还算镇定,走上前,用湿纸巾擦了擦方晓晓的脸。 方晓晓一怔,下意识往脸上揩了一把,这才发现手上淡淡的血迹。 看来是刚刚溅上的。 三个人在重重黑影之下离开了废楼,向海的方向走去。 月光凄白,寂寥地照在荒芜的地面上,光线出奇地明亮,他们只能沿着建筑物的阴影走,不敢出露一丝一毫。 没过多久,空气里泛起一阵浓浓的潮气,夹杂着涌动的海风,齐刷刷扑面而来。 是海。 夜幕之下,深黑色的海水呼啸着翻涌,浪叠着浪,凶猛地撞击驻岸的礁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呜呜咽咽的涛声,仿佛谁人的啜泣。 三个人跑起来,飞快地奔向海边,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暴响,如同催命的警笛。 时间紧迫,必须要赶紧抛,一旦被人看见,他们三个都必死无疑。 方晓晓第一时间从书包里取出那个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丢进海里,潮水翻腾着吞吐,很快把衣服,染血的石头和相机碎屑全部卷进了海里。 行李箱太大,三个人合力把它往海里推。 现在是在退潮,海水很快就将这个毫不起眼的行李箱彻底吞没,箱子的深黑色外壳在水中不断起伏,最终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方晓晓拉住高月和王哲的手,轻轻地说:“这下,我们就是永远的朋友了。” 第37章 僵局 清晨,市刑侦支队办公厅。 林胜端着一大摞案卷,愁眉苦脸地走进办公室,唉声叹气地说:“这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案卷要写,累死个人。” 不过程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他的话。 林胜有点纳闷,抬眼瞧了瞧对面办公桌,发现程鑫还在看善德中学坠楼案的案卷,眉头紧锁,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他走过去,大大咧咧地搭上了对方的肩膀,说:“程鑫,还在看那个案子呢?” “嗯,”程鑫轻轻应了一声,“我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这案子看着简单,其实很难办,”林胜脸色严肃起来,“痕迹太少了,证据也不够,只能从人际关系上再动动脑筋。” “林胜,”程鑫合上案卷,“你觉得死者为什么会被约到东楼的二楼走廊?” “根据我们之前的调查结果,死者有可能是出于想跟恋爱对象约会的动机,但已经查过那个男生了,他有不在场证明。”林胜沮丧地说。 “不一定,”程鑫说,“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你要听吗?” “你说。” “死者确实是出于赴约的目的,但约她的人不一定就是那个男生本人。”程鑫说。 “怎么讲?”林胜一愣。 “我觉得,是有人冒充那个男生的名义,给死者发去了邀请,”程鑫说,“凶手知道死者必然会赴恋爱对象的约,所以才这么做,你还记得之前徐敏的话吗?她说死者和约会对象经常通过写信的方式约定见面地点。” “徐敏不是说刘宸蕊恋爱的事情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吗?” “那是她以为的,学校人多眼杂,免不了隔墙有耳,不存在完全保密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意外得知死者恋爱,然后冒充这个恋爱对象,通过写信的方式把死者约出来的?”林胜说,“但是他不一定知道这个人的字迹啊,如果信是印刷体,死者肯定会怀疑。” “那个男生是学校里的优秀学生代表,在展览厅有作文展示,”程鑫托着下巴思考,“凶手完全有机会了解他的字迹。” “果然是故意谋杀,这个凶手真够殚精竭虑的,看来真的对死者恨之入骨。”林胜倒吸一口凉气。 “我倒不这么想,”程鑫皱着眉,“我觉得本案很有可能是过失。” “过失?”林胜的音调顿时升了八个度,“程鑫,这个凶手计划周全,先是冒充别人诱使死者赴约,后面又是杀人藏尸,掩藏指纹,破坏现场痕迹,怎么可能是过失杀?” “就像你说的那样,”程鑫说,“本案凶手计划如此周全,说明对死者的恨意已经很高了,既然这么希望死者死亡,为什么要把对方约到二楼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呢?” 一听这话,林胜也愣住了。 “二楼,最多就是两三米的高度,人正常摔下去,摔死的概率是多少?”程鑫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这么希望她死,为什么不选更高一点的楼层?而且,你记得善德中学那个教导主任的话吗?” “什么?” “他说10月16号的时候,维修队来学校修补栏杆,如果栏杆完好无损,为什么要修补?校方做出这个决定,说明东楼的栏杆早就粉化严重,这才需要进行整修,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凶手为死者的熟人,这才能够趁机推她下楼,但我不这么觉得,”程鑫一字一句地说,“我对这个案子有一点自己的猜测。” “你说。”林胜愈发好奇。 “凶手的确思维缜密,但并非故意杀人,”程鑫平静地说,“她的确冒充男生名义写了信,诱使死者抵达东楼二层走廊,但只是处于教训对方的心理,不希望对方直接死亡,所以才把地点定在了二楼,另外,死者身上没有搏斗痕迹,说明凶手和死者并没有直接接触,真实情况是死者抵达二层走廊后,下意识倚靠栏杆,然而栏杆早已破败粉化,无法支撑,死者这才坠楼。” 这个猜测大胆而又合理,林胜挠挠头,说:“可是,善德中学专门开大会强调过不要让学生靠近东楼,难道死者完全没注意?” “这个消息是各班班主任开班会通知学生的,”程鑫沉声说,“初二五班开这个班会的时候,刘宸蕊和徐敏都迟到了,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话音刚落,整个办公室里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林胜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说:“程鑫,你是不是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差不多,但我没有证据。”程鑫无可奈何地摊手。 “你小子,脑子这么好使!”林胜扑上来,使劲摇着他的肩膀,兴奋地说,“赶紧给我说说,你怀疑谁?” 程鑫被他摇得头晕,赶紧举手示意对方停下,但并没有直接指名怀疑谁,而是说:“你还记得徐敏的话吗?她说方晓晓来找她的时候,专门说不想扫东楼,可工作量大的地方不止那一个,楼梯间,厕所都是如此,为什么方晓晓独独强调不想扫东楼呢?而且方晓晓明知徐敏跟自己关系不好,对方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让她扫她最不愿意扫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去求?” 这个问题,其实在他私下找方晓晓的时候,对方已经解释过了,但他并不相信。 不是说方晓晓的话有什么纰漏,而是他觉得对方的逻辑和阐述都太过完美,让人没办法不起疑心。 林胜的眼神逐渐冷凝:“你是说,是方晓晓预料到这一点,所以故意而为之。” 第36章 程鑫说:“没错,这个计划很完美,方晓晓如果真是凶手,不仅成功毁灭痕迹,还可以借徐敏的证词摆脱嫌疑。” “不过这些都是你的假设,”林胜只感觉背后直起凉意,“如果一个初中生就能有这样的心智,实在太可怕了。” 程鑫叹息道:“我也希望是我想错了。” 还有一件事,他没有跟林胜讲。 自己刚对方晓晓正式起疑心,对方就立刻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没办法让人不多想。 虽然这些猜测十分合理,但还是没有证据,除非能从方晓晓那里找到那封信的原件。 可证据不足,如何申请搜查令?再说了,这种要人命的关键证据,如果他是凶手,肯定早就焚毁了。 找不到那封信,就没有直接证据,这个案子只能无限搁置。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沮丧。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从外推开,新来的调查员着急忙慌地走进来,喊了声:“林队。” 林胜以为是案子有了什么重大突破,立马飞过去,兴奋地说:“怎么了,是不是坠楼案有新进展了?” “不是,”调查员摇摇头,“是坠楼案死者所在的那个初二五班,又出事了。” “什么事?”程鑫不安地站起来。 “他们班前几天参加研学,失踪了一个学生,叫任新宇。”调查员说。 第38章 波澜 程鑫立刻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这个学生是在自由活动阶段失踪的,”调查员说,“因为是未成年人失踪,所以当地很快就出动警察去找了,但始终没找到,五班的涉事教师已经停职了。” 说着,调查员低头看表,然后说:“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四五天,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这个学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陈队今儿早才接到的消息,立马就派我来告诉你们了。” “陈队怎么说?” “陈队的意思是,让咱们继续跟进这个案子,看看跟坠楼案有没有并案可能。” 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氛霎时凝固了一般。 过了许久,程鑫才缓缓答道:“知道了。” 他看向窗外,阳光明媚的早晨,警察局前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城市一如往常,平静繁华。 · 方晓晓蹲在狭窄昏暗的卫生间内,用打火机点燃了沾满血污的塑料袋,火焰在丙烯塑料上飞窜,很快将其烧了个一干二净。 洗浴室内蔓延着细微的燃灼气味,方晓晓拿起花露水,在里头喷了几下。 楼下传来杨淑霞的声音:“晓晓,都六点四十了,你还不下来吗?要迟到了。” 方晓晓哦了一声,确定洗浴室内再无异常,这才背着书包下楼。 今天路上人很少,她只用十来分钟就走到了学校。 第一节 是政治课,老师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讲话慢吞吞还拖音,听着就让人昏昏欲睡,教室里弥漫祥和的安眠气息。 老头见状,慢条斯理地说:“大家怎么这么疲倦,那我来挑人回答问题吧。” 众人霎时精神抖擞,如同被上了发条一般直起身来。 “我看看,”老头翻动着点名簿,“就方晓晓吧,你来解释一下犯罪的含义。” 方晓晓站起来,指着课本上的释义,说:“犯罪,是指对犯罪各种内在、外在特征的高度、准确的概括,是对犯罪的内涵和外延的确切、简要的说明。中国刑法中的犯罪概念是形式与实质相统一的犯罪混合概念,也就是指触犯了法律。” “嗯,说得很好。”老头悠哉悠哉地开口说道,“方晓晓,你最近成绩进步很大,办公室的老师都夸奖你了。” “谢谢老师。”方晓晓低声说。 坐下去的时候,她朝王哲和高月的位置瞥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怪异。 下课铃声打响,学生们纷纷趴倒在桌上睡觉,方晓晓照常埋头写题,这时候忽然有人拿手敲了敲她的桌面。 方晓晓抬起头来,看见徐敏的脸,顿时有些意外。 对方脸色平淡,说:“你跟我出来一下。”说着便转身离开教室。 方晓晓觉得莫名其妙,但想了想,现在徐敏势单力薄,恐怕也翻不起什么大浪,索性跟着她出去。 出了教室门,徐敏就站在栏杆边缘,看见她走过来,立马不客气地说:“方晓晓,你知不知道你害死多少人?” “害死?”方晓晓笑了一下,“我害死谁了?” “刘宸蕊死了,任新宇失踪,你敢说你跟这两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徐敏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干人事,”方晓晓皮笑肉不笑地说,“遭报应也正常,你说我害死他们,有什么证据?” 这话像是说进了徐敏的心窝,她连忙道:“警察来找过我,问了好多跟你有关系的问题,如果你真的跟这些事没关系,他们怎么可能来问?” “徐敏,你要真觉得是我害了他们,就去报警,”方晓晓说,“让警察来处理,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另外,”她忽然朝前走了一步,徐敏紧张地直后退,“就他们俩的平时作风,搞不好就是遭报应死的,徐敏,你最近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哪一天突然死掉,连尸体都找不到,到时候我会伤心的。” “你!”徐敏脸色铁青。 方晓晓冲她爽朗一笑,转身回班。 高月显然是担心,过来问她道:“怎么了?” 方晓晓说:“她说我害死了刘宸蕊他们两个。” 此话一出,高月的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忙不迭问:“晓晓,她该不会……” “别紧张,高月,”方晓晓说,“事情我们已经处理干净了,没有证据,她拿什么指控我们?你放心,她成不了气候。” 或许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高月脸色缓和不少,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事,说道:“对了晓晓,期中考试过后,咱们不是要按成绩分座位了吗,咱俩坐一起吧,还有王哲,我们三个坐前后桌,这样说话也方便。” 方晓晓看了看身边那个空空荡荡的座位,上头还堆着好些乱糟糟的课本,用了一半的签字笔随意地扔在桌面上,被切成小块的黄色橡皮滚得到处都是,水杯盖半开着,仿佛这个不修边幅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但方晓晓清楚地知道,这个位置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冲高月点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一上午的课结束,方晓晓跟高月王哲一起走出了校门,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仿佛已经把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彻底抛之脑后。 方晓晓走在队伍的中心,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她一个人走在放学路上的时候,眼神总是停留在那些有说有笑的人身上,那时候的她经常幻想,要是自己也能有几个好朋友,就好了。 没想到,这个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 尽管过程有些艰难就是了。 三人顺着人群一起走出校外,正在这时,空气中突然爆发出一道愤怒的哭喊声:“该死的学校,还我儿子!” 这声音响亮,却又嘶哑得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囊括了巨大的悲痛和愤慨,方晓晓从来没听过这种程度的喊声,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呕出来。 第37章 声音的源头就从不远处,方晓晓和高月王哲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朝着人群聚堆的地方走去。 四周人头攒动,透过几个窄小的缝隙,方晓晓看到那是一伙手举白色横幅的人,老的少的都有,中年女人抱着一张遗相跪坐在地,呜呜啜泣,老头儿拿着横幅站在最中间,跟学校的保安不停拉扯,最前面的就是刚才发出哭喊声的人,是个中年男人,大金链子挂脖,满脸通红,须发皆张。 “混账学校!”中年男人大吼道,“我儿子不就参加你们一个研学吗,现在人都不见了!狗屁警察,还跟我们说等通知,等个屁!我儿子死的活的都不知道,你们学校还不赔钱吗!” 学校的保安跟这波人反复拉扯,然而毫无效果,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方晓晓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感觉,王哲照旧耷拉着眉毛,看不出在想什么,倒是高月,似乎是对那个低声啜泣的中年女人有些同情,有些不忍地道:“她儿子死了,哭成这样也正常。” 方晓晓向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说:“高月,他们养出这样的儿子,本身就不值得同情,你不用替他们伤心。” “就,就是,”王哲怯生生地开口了,“高月,任新宇在班里豪横得很,你没受过他的欺负,不会明白的。” 高月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围观了一阵,三个人各自回家。 晚自习的时候,英语老师来他们班安排座位,她拿出期中考试成绩单,一列列往下排,考好的自然喜笑颜开,考差的只得愁眉苦脸。 方晓晓跟高月选在了一起,王哲坐到了他们后面。 三个人心情都还不错,聊了一会儿天,王哲突然开口说道:“晓晓,我,我有事情跟你说。” “怎么了?”方晓晓看他面色不安,感觉有点奇怪。 “我哥哥,他好像发现我杀人的事了。”王哲吞吞吐吐地说。 第39章 试探 “什么?”方晓晓愣了一下,“王哲,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高月脸色凝重,不可置信地盯着王哲看。 王哲被他们两个看得心慌,连忙说:“晓,晓晓,高月,我没有撒谎!” “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方晓晓皱着眉说,“明天中午,市图书馆三楼读书厅见,到时候我们再聊。” “好,好吧。”王哲低下头,拿笔专心写作业去了。 高月看着方晓晓,眼神有些复杂,她悄声说道:“晓晓,我们这次还要……还要杀人吗?” “不会的,”方晓晓握住她的手,“那只是极端情况,王哲他哥是局外人,我不相信他真的了解情况,估计是王哲搞错了。” 听了这话,高月才稍稍地放下心来,转头做自己的事了。 话题结束,方晓晓拿起笔,却再也没了写题的心思。 王哲说他哥发现了杀人的事情,多少有些不靠谱,她并不相信,王哲虽然呆呼呼的,但也不至于傻到会把这种事拉出去乱说,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尽管如此,但这种事马虎不得,她还是要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方晓晓暗暗叹气。 翌日,市图书馆三楼读书厅。 十二点三十分,三人准时到齐,方晓晓看向王哲,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哥哥他,最近总是说我不对劲,”王哲喝了一口热水,才慢慢地说,“他说我有什么事一定要给家里说,不要瞒着,要是真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找警察。”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王哲的声音明显带了颤。 方晓晓说:“然后呢?” “然后,”王哲一愣,“然后就没有了,这还不能说明他发现我杀人吗?” 方晓晓和高月不约而同扶额苦笑,把王哲吓了一大跳。 方晓晓只感觉大跌眼镜:“王哲,你哥这明显是看你心情不对,点了你几句而已,怎么可能发现你杀人?” 高月觉得有些好笑:“王哲,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但王哲并没有因为她们两个的话而停止这个想法,而是惊恐地说:“你们不知道,我哥最近真的变得特别奇怪,跟我说话也越来越不对劲,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吗?” 虽然王哲他哥发现杀人的事多半子虚乌有,但现在王哲似乎是把这件事当真了,方晓晓需要稳住他。 方晓晓和高月不约而同地想,三个人已经是一起杀过人的交情了,一旦有谁心理支撑不住,对警察坦白一切,那就真正地走到头了。 现在王哲似乎就在这条不可逾越的边界线上徘徊。 有些危险。 方晓晓定了定神,说:“虽然你哥哥大概率不知道我们的事,但现在你跟他因为某种未知原因,关系闹僵了,对吧?” 王哲点点头。 方晓晓继续说:“既然如此,那这肯定是你的家事,也就是你的困难,我们既然跟你是朋友,肯定会帮你的,高月,你说呢?” 高月显然跟她想到了一起,很利落地答应了。 “王哲,你跟你哥关系平时怎么样?”方晓晓问。 “挺好的,”王哲说,“虽然他不是我亲哥,但平时很照顾我,我挺喜欢他的。” “等等,”高月打断他,“什么叫不是你亲哥?之前我们都看见你家的全家福了,里面你们两兄弟可亲热着呢。” “不是的,”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王哲的脸色尴尬起来,“我妈是我爸的前妻,后来他们离婚,我就跟我爸了,我哥是我后妈的儿子。” 他说得很简略,但方晓晓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之处。 如果按照王哲说的这个发展顺序,那这个后妈的儿子,应该比王哲小才对。 除非,王哲爸早就在外面有人,还生了私生子,这个人就是王哲的哥哥。 还有之前,高月在墓地里撞见王哲独自给一个叫王欣欣的女孩扫墓,他也没提。 看来王哲这个看似富裕的家里,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方晓晓思考几秒,问道:“王哲,你跟你爸关系怎么样?” 王哲说:“其他时候都还可以,但我爸特别不喜欢我哭,我每次哭,他都会生气。” 思考了一阵,方晓晓撑着下巴,说:“王哲,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但需要你的配合。” 王哲眼睛一亮:“你说。” “你要找一个你哥在家的时机,把我们两个叫过去,就说是邀请朋友做客,”方晓晓眯起眼睛,“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找出你哥态度变奇怪的原因。” 王哲兴奋地点点头,说:“晓晓,还是你聪明,我都听你的。” 高月也赞许地看向她。 · 第二天,下午六点整。 三个人坐上王哲家那辆奔驰商务车,来到了一条十分清净的街区,不同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这里环境清幽,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几声清脆鸟鸣。 车径直驶入一处装修素雅的小区内,最后在一栋精致的别墅面前稳稳停下。 众人依次下车,方晓晓环顾四周,顿觉惊讶,即使是高月,也不由得看直了眼。 第38章 周围绿树环绕,花草成荫,快要入冬的天气,阳光却还是明朗的,墨黑色的围栏边缠绕着早已过季的蔷薇,藤蔓罗织,异常秀丽,不远处的白色建筑各自分立,装修各显别致,层层叠叠,如同一座白玉雕砌而成的堡垒。 好气派的别墅群。 王哲已经站在门口了,他冲她们招招手,说:“快进来吧。” 方晓晓和高月慢慢走进去,发觉里头更是奢华,跟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豪华别墅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阿姨客气地把她们送到沙发上,推来了一辆银色的点心车,上面的东西琳琅满目,显然是刚出烤炉,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阿姨充满歉意地笑了笑,说:“临时才知道有客人来,招待不周,还请两位见谅。” 有钱人的话一套一套的,方晓晓不想露怯,所以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虽然这东西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此,方晓晓四处环视一圈,没作声。 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出现在客厅里,黑短袖,牛仔长裤,手上戴着一块精致的表,一看就价格不菲。 来了。 他懒懒地抬起眼睛,扫了一圈客厅,然后对王哲说:“家里来客人了?” 王哲连忙站起来,对方晓晓她们介绍道:“这是我哥,王钦。” 紧接着,他又转过身去,对王钦说:“哥,这是我同学,今天他们来家里玩。” “哦,”王钦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既然是同学,那你就好好招待,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闻言,方晓晓立刻朝王哲使了个眼色,王哲立马说:“哥,你,你能不能陪我们玩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都二十多了,跟你们这些小孩子有什么玩的,”王钦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靠在沙发上,“你们要玩什么?” “你就是王哲的哥哥吗,”方晓晓笑着问道,“王哲在学校总提起你呢,你们兄弟俩关系真好。” 王钦貌似有些惊讶,抬起眼看向王哲:“是吗?” 王哲憨憨地点头。 方晓晓没有错过年轻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看来,这兄弟俩的关系,并没有王哲说的那么好。 高月拿了一块点心,慢慢地咬了一口,随意地说:“王哲,你家里这么漂亮,怎么以前没听你提?” “我觉得还可以吧,”王哲说,“都是我爸爸有钱,这都是他的功劳。” “王哲,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方晓晓说。 “好像就是做医药的吧,”王哲支支吾吾起来,“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王钦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满:“王哲,家里做的生意可不止是那么点,你平时也不上心。” 接着,王钦就头头是道地讲起了天新公司的诸多涉猎领域,看起来对此颇有研究。 “令尊果然厉害,我们羡慕都来不及。”方晓晓很果断地逢迎对方,王钦的表情好了许多。 她看了看王哲,又看了看王钦,说:“你家就只有你们兄弟俩,你爸爸一定很器重你们两个吧?” 王哲说:“我爸当然更喜欢我哥多一点了,他比我聪明的多。” “你们别听他胡说,”王钦面无表情地说,“我爸对我们两个一视同仁,王哲,你不要老多想。” 三个问题结束,方晓晓的内心已经有结果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王钦说他还有事,转身离开了。 确定他走后,方晓晓对王哲说:“关于你哥最近态度奇怪的事,我已经有结论了。” 第40章 录音 “是,是什么?”王哲急切地问。 “王哲,这件事的结果你可能很难接受,”方晓晓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准备好了,你快说吧。” “王哲,你哥哥是装的,他平时对你好,只是碍于你爸的面子而已,”方晓晓说,“最近他对你态度异常,多半是显原型了,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你。” 最后一个音节刚刚结束,四周的气氛陡然变得冰冷,高月默不作声,王哲一脸呆滞。 半晌,王哲才强笑着说:“晓晓,你搞错了吧,我哥对我真的很好,他不可能是装的。” 方晓晓却摇了摇头,说:“王哲,你别难受。” “我,我没难受!”王哲突然站起来,气愤地说,“我哥不可能骗我,他是我家里人!” 高月担忧地看了看他,又瞧瞧方晓晓,欲言又止。 方晓晓没有因为他生硬的语气而生气,而是平静地说:“既然你不信,那就跟我来吧。” 她朝着门口走去,王哲和高月犹豫半秒,还是跟了上去。 “晓晓,你要做什么?”高月问。 “跟踪王钦,”方晓晓说,“王哲既然不信,那我就只能把真相摆在他面前。” 王哲默不作声。 不远处,王钦并没有走远,三个人亦步亦趋,鬼鬼祟祟地跟上了他。 直到出了大门,他才打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方晓晓赶紧拦住下一辆出租车,急迫道:“跟上前面那一辆。” 出租师傅一脚油门踩下去,笑着说:“怎么的小朋友,你们在执行公务吗?” “我替姐姐抓奸。”方晓晓面无表情地胡说八道。 车速貌似加快了。 王钦的车一路飞驰,直到闹市区才停下,方晓晓逼迫王哲付了车钱,立刻下车,牢牢地跟上了王钦。 正午太阳高照,方晓晓脚步不停,头上直冒汗。 这个王钦,到底要去哪? 过了二十分钟,王钦在街头跟一个漂亮女人会面,随后两个人走进了一家酒店。 方晓晓戳了戳王哲,问道:“那个女人是你嫂子吗?” “不是,我嫂子是长头发,”王哲呆愣地说,“我哥,他,他怎么能跟其他女人一起住酒店呢?” 高月戏谑地说:“王哲,你哥哥出轨呢,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王哲像个泄气的皮球,不再作声了。 高月拉住方晓晓的胳膊,说:“晓晓,这下他进了酒店,我们没法跟,怎么办?” 方晓晓沉默片刻,朝周围看了一圈,最终锁定了目标。 她走到一处花摊,买了一小捧鲜花,然后问道:“高月,王哲,你们谁身上带钱了?四五百左右。” 高月举起手,说:“我带了现金。” “五点钟方向六十米,有一个电子产品销售店,你去那里买一个录音笔,要小型的。”方晓晓说。 高月很快照做,两分钟后,她回来了,将录音笔递给方晓晓。 方晓晓把录音笔开机,按下开始键后扔进了花束里,说:“我进去一会儿,你们在外面等我就好。”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酒店。 方晓晓环顾四周,发现王钦在前台订房间,那个漂亮女人正坐在酒店前的休息室里,低着头看手机。 好机会。 方晓晓深吸一口气,走进休息室,佯装随意地把花束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扬长而去。 这家酒店她以前看杂志的时候了解过,除了奢华以外,最大的特点就是订房的流程很长,所以才会在一楼建休息室,如果没猜错的话,王钦在前台提交好个人信息之后,会来休息室坐下,跟女人说话。 第39章 王钦出门之前,明显流露出对王哲的不满,所以,他很有可能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聊起这件事。 当然,这些都只是可能,不能保证百分百。 但即使这个计划失败,方晓晓也有别的办法。 她想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成。 不久,王钦走进休息室,同女人说起了话,二十分钟后,二人一同搭乘电梯,去了酒店高层。 方晓晓走进休息室,把花束抱进怀里,径直离开酒店门堂。 走到十字路口,高月和王哲立马焦急地迎了过来,方晓晓说:“音已经录好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听。” 三个人找了一个没人的凉亭,方晓晓从花束里拿出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第41章 真相 录音笔里响起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有些杂乱,方晓晓并没有着急,而是耐心听下去。 杂音持续了两三分钟,很快,王钦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你不知道我那个弟弟,脑子从来转不过弯,居然在外人面前说家里的事。” 王哲的肩膀哆嗦了一下,神情不自然地低下头。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弟啊,到时候你们家的钱肯定有他一份。”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什么办法?” “我那个弟懦弱得很,总喜欢哭,每次我爸看到都会说他,就算他是我爸的种,只要惹我爸不高兴了,这笔钱他不一定能拿到。” “你要怎么做?” “这小子以前就很黏我,我说他一句就会哭,最近我刺激了他几句,没想到他不光没哭,还反应平平,这事麻烦了。” “好吧……” 录音笔的声音愈发模糊起来。 方晓晓平静地看向王哲,说:“你哥最近对你言语刺激,是为了让你情绪崩溃,进而引起你爸的不满,让你拿不到所谓的‘那笔钱’,王哲,你哥不是什么好人。” 王哲一脸呆愣,眼睛里灰扑扑的,看起来完全没了神气,整个人像块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高月说:“晓晓,王钦说的‘那笔钱’是什么,你有头绪吗?” “我有个想法,”方晓晓说,“但还需要验证。” 她转过头去,摇了摇王哲的肩膀,说:“王哲,我已经有猜测了,但需要你帮忙,才能确定它的真实性。” 王哲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你说吧。” 方晓晓说:“我们现在回去,你去你爸爸的书房,找一样东西,只要找到,我就告诉你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王哲呆呆地点头。 三人坐出租车返回小区。 一进门,王哲就直奔书房去,这是在家里,所以这个房间并没有上锁。 书房面积很大,立着层层叠叠的书架,上头有好些英文字,方晓晓都看不太懂。 最中间应该就是王哲爸爸的书桌了,王哲费劲地钻进去,在抽屉之间来回翻找,边找边嘟囔道:“晓晓,到底要找什么?” “你看看有没有财产报表,数字统筹报告之类的东西。”方晓晓说。 高月站在门边,帮忙望风,时近中午,家里的阿姨都忙着做饭去了,现在客厅里没人。 “我找找……”王哲缩着身子一格格地往下找,突然声音一喜,“财产报表,我找着了!” 闻言,方晓晓立刻凑过去,但除了这张表之外,她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一张急救证明,市人民医院开的。 方晓晓把那张单子拿起来,发现上面清楚地标着入院人信息:王智明,55岁。 这个人应该就是王哲爸爸了。 方晓晓接着往下看。 入院日期是半个月前,病症那栏写着几个大字:脑部血栓堵塞 看到这里,她果断把这张单子塞回了抽屉里,然后把视线转向王哲手里的那一张。 那是一张财产报表,上面圈圈画画的留下了很多痕迹,笔墨交错,一层叠着一层,看上去,做这份报表的人似乎很犹豫。 方晓晓招招手,把高月叫了过来,然后把单子递给她,说:“高月,你家里也是开公司的,你帮忙看看,这张单子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高月接过单子一看,立刻皱起眉,说:“奇怪,这不是正常的公司财务报表,这是王哲爸爸的私人报表……他在统计自己的财产。” 方晓晓心中了然,立刻把所有东西原模原样地塞回了桌子里,然后招呼着王哲高月离开。 三人来到客厅,王哲忐忑不安地看向她:“晓晓,你说吧。” 方晓晓瞧了瞧他,叹息般说道:“王哲,你对这个家印象如何?” 王哲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我觉得很好啊,我哥,还有后妈都对我挺好,很少骂我。” 方晓晓同情地看了一眼他,说:“王哲,你爸爸最近在立遗嘱。” 王哲的神情霎时变得呆滞。 “半个月前,他因为脑血栓住院,这才开始担心身后事,我估计你后妈很有可能吹过耳旁风,”方晓晓说,“王钦说的‘那笔钱’多半是指你爸的遗产,他跟他妈两个人已经在打这个钱的主意了,王哲,你哥之所以最近说话奇怪,是他在刺激你的情绪,想让你引起你爸的厌恶,进而少分钱。” 半晌过去,王哲颤颤巍巍地说:“不可能,我哥他,他对我很好的,他不会这么做。” 方晓晓以为王哲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他爸,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却第一时间提了哥哥。 她之前没有试探过王哲对他父亲的态度,现在看来,比起这个血脉相连的“爸爸”,王哲似乎更依赖这个并非直系血亲的哥哥。 他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王哲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他慢慢地蹲下来,手扶住脑袋,痛苦地说:“我不相信……我不信我哥会这么对我……” 方晓晓和高月只能同情地看着他,多的也做不了。 半晌过去,王哲突然站起来,握紧拳头,啜泣着说:“我不信,我不信!” 下一秒,他直接冲出了大门,方晓晓和高月都看呆了。 高月一脸震惊:“他,他这是干嘛?” 方晓晓拉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朝门口跑去,沉声道:“不管他要做什么,先跟上再说,别让他做傻事!” 两个人飞快地跑出了门,不远处,王哲已经搭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方晓晓暗骂一声,等了好一阵,才搭上后面一辆。 还没等司机说话,她立刻喊道:“师傅,跟上前面那一辆。” 这回的司机倒没有说闲话,而是一脚油门踩到底,直直地冲了出去。 周遭的景物飞速后退,两辆出租的距离开始迅速拉近,车辆驶出环城南路,朝北一路疾驰。 方晓晓看向外面,城市正在玻璃窗外逐渐远离,周围的建筑物愈发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梧桐树和绿化植被——这是出城的路。 高月脸色一变:“这条路,我之前好像走过。” 方晓晓刚想问她,车辆骤然提速,强大的惯性让她身体前倾,险些撞上前座的靠背。 第40章 她艰难地扶住额头,心想到地方再问也是一样。 十分钟后,前车在一面白色围墙附近停下,王哲推开车门,方晓晓和高月也跟着下了车。 王哲一路狂奔,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方晓晓环顾四周,神情突然僵硬起来。 附近白墙绿树,静无人声,这里竟然是一个墓园。 来不及多想,两个人跟在王哲身后一路小跑,阳光炽烈,绿树环绕,偌大的墓园里空无一人。 终于,王哲在一个墓碑前停下,他慢慢地弯曲膝盖,最后居然跪在了地上,头靠在大理石碑的棱角处,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啜泣。 方晓晓和高月慢慢地走过去,四周似乎起风了,她听见树叶的沙沙声。 石碑上刻着几行小字。 姐姐王欣欣之墓 愚弟王哲敬立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字了,石碑的最上方,有一张女孩的遗相,马尾辫,大眼睛,看上去跟王哲有七分像。 王哲靠在石碑前,喃喃地说:“姐,我又没有家了。” 冬日的风从远处横扫而来,整座墓园阳光遍布,却没有任何温暖的气息。 过了很久很久,王哲慢慢讲起了自己的事。 第42章 独白 我叫王哲,我的姐姐叫王欣欣,自我有记忆起,我就跟妈妈还有姐姐住在一起。 我们住的是一个很小的出租屋,放到现在来说,应该被称作老破小吧,这屋子冬天很冷,夏天很热,住起来并不舒服。 自我出生起,家里一直非常贫穷,姐姐没有上学,在外面的包子铺打工,家里仅有的一点钱,除了供日常的花销,就是给我付学费。 我在学校的成绩并不好,性格又太老实,所以并没有朋友,小学四年级那一年,我生了一场病,在医院住了很久,从此要靠吃药稳定病情。 吃药救了我的命,但也让我越来越胖,这让我在学校里更不好过了,同学们不再叫我的名字,而是统称我为“胖子”。 我非常难过。 有一天,我跟王欣欣说:“姐,我不想上学了。” 王欣欣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在学校既考不到高分,也交不到朋友,去了也是白去,不如让你去上学,说不定还比我强些。 王欣欣没有答应,而是说:“我给你做包子,你不要再说不上学的事了。” 她在包子铺打工,揉面的功夫很到位,我们家条件比较差,很少买肉,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做素包子,即使这样,我还是非常高兴。 就算是再普通的菜,王欣欣也有办法把它做成好吃的包子,这是我最喜欢她的一点。 我们三个的生活平平无奇,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妈妈总会带我去一些奇怪的地方。 那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行为,有时候在高楼大厦前,有时候在漂亮的大别墅前,我妈总是指着我,对阻拦她的人说:“这是王智明的种,你们叫他出来,难道他不认自己的儿子吗?” 然而,我们每一次都被扫地出门,没有一次成功过。 以前我不懂,后来长大了一点,王欣欣才跟我说起家里的事。 她说我们的爸爸是个很有钱的人,但他跟妈妈离婚了,她没有分到钱,所以我们的生活才过得这么拮据。 最开始的时候,家里只有妈妈跟王欣欣,但后来,妈妈怀孕了,生下了我,她知道我是爸爸的儿子。 她觉得我是男孩,所以一定可以拴住爸爸的心,所以在我非常小的时候,就拉着我去我爸面前求情,有时候是在他公司,有时候是在他的大别墅。 妈妈使尽全身的功夫,什么话都说了,但爸爸从来没有看过我们一眼,我们每一次都像落水狗一样被赶出来。 每次被赶走,我们就坐在马路边边,妈妈会给我买包子,外面的包子有油水,比一般的素包子好吃多了,但我还是最喜欢王欣欣做的包子。 这样的闹剧一直持续了很久,后来,妈妈生病了。 她住进了医院,我和王欣欣经常去看她,给她带包子,但她从来不吃。 她不吃,我只好问王欣欣吃不吃,王欣欣每次都摇头,说:“你吃吧。” 一个月后,妈妈死了。 家里还剩一点点存款,王欣欣张罗着给妈妈办了葬礼,我们家没有什么亲戚,下葬那天,墓地只有我和王欣欣。 王欣欣一直都非常坚强,不像我,总是哭,但等妈妈的骨灰盒放进去后,她忽然抱住我大哭起来,说:“王哲,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王欣欣一哭,我就跟着她一块哭。 妈妈死了,我们又没有钱,只好搬去了一个更小的房子,王欣欣开始更努力地工作,每天深夜才会回来,偶尔会给我带包子,那时候我已经懂事了,所以就把包子让给王欣欣。 王欣欣说她不饿,我想了想,把包子掰成两块,一块给我,一块给王欣欣。 王欣欣看了看凉透的包子,这才慢慢地吃起来,我跟她坐在塑料椅子上,一起吃。 王欣欣每天都在外面卖力地工作,尽管她对我并没有什么要求,但我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本市最好的学校,善德中学。 我一直是个比较笨的人,学什么东西都费劲,但也许是毅力感动了上天,我的成绩真的越来越好了。 我看着越来越接近录取线的分数,心里高兴极了。 每次成绩进步,我都把成绩单给王欣欣看,王欣欣说我是好样的,还给我做包子。 其实妈妈死后,我就不喜欢吃包子了,但只要王欣欣愿意做,我就一直吃。 王欣欣虽然只有十几岁,但脸色总是蜡黄蜡黄的,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我吃包子的时候下定决心,将来等我有出息了,一定要让王欣欣享福。 升初考试结束,煎熬的等待中,成绩总算出来了,我考上了善德中学。 当我兴奋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往回赶,准备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王欣欣的时候,一个警察在门口找到我,说:“你就是王哲吧,跟我们来一趟。”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交警大队的,有事情找我。 我只好跟他走了。 那个人带我走进警察局,然后递给我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 我问他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他说:“王欣欣死了。” 我不信,说他骗人,但他只是叹了口气,跟我说起了事故经过。 王欣欣着急回家,过马路的时候走了黄灯,刚好跟一辆奔驰车撞上,车主立马就把她送进医院,但王欣欣还是不治身亡了。 警察问我听明白没有,我没吭气,因为我觉得王欣欣不可能死掉,他一定在说谎。 我看了看手里这张责任认定书,下面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王欣欣,一个是王智明。 我觉得很奇怪,这另一个人竟然跟我那个从未认过的爸爸重名。 这时候从里面办公室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亮皮鞋,大金表,一看就很有钱,他看见我,突然蹲下来抱住我。 他说他是我爸爸。 第41章 我问他王欣欣呢。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露出一副很愧疚的表情,说:“王哲,跟我回家吧。” 就这样,他带我回了所谓的“家”,就是那栋气派又漂亮的大别墅,以前我跟妈妈从来没进去过。 爸爸说:“王哲,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 这个家里不止我和他,还有一个年轻的阿姨和他的儿子,爸爸指着那个高高的男孩说:“叫哥哥。” 我说我不叫,爸爸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只有一个姐姐,那就是王欣欣。 爸爸叹了口气,然后说:“我会给她好好安排的。” 爸爸给王欣欣安排了一个很气派的葬礼,有司仪念词,还有吹哀乐的,墓园环境特别好,周围都是绿树,空气宜人。 周围的人把王欣欣的骨灰盒放进石碑下面,我这才突然明白过来,王欣欣好像真的死了。 王欣欣死了,从此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没法见到她,也再没有素包子吃。 我像个呆子一样,在这个富贵的家里,过着跟之前天差地别的生活,饭菜可口,衣服穿着舒适,床躺着也很软和。 可是没有王欣欣了。 我真想她,所以每天都哭,爸爸说我很烦。 可是除了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过来安慰我,他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 我看着他微笑的脸,就像看见王欣欣一样。 我钻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了,王哲,都过去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王钦,是你哥哥。” 我决定把他当真正的哥哥看。 在以前的家里,我最喜欢王欣欣,在现在的家里,我最喜欢王钦。 我确实是一个很需要关爱的傻蛋。 第43章 背离 王哲倚靠在墓碑前,眼神呆滞,方晓晓紧紧抱住他,轻声说:“都过去了,王哲,有我们在,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墓园里阳光洒落,湛蓝的天幕下,三个人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摇晃。 一周后,善德中学。 班主任已经被革职了,现在代课的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 这节课结束的时候,语文老师整理了一下教案,说:“过几天区里要组织一场数学竞赛,有谁自愿报名吗?” 无人应声。 “既然没人主动报名,那我就选期中考试数学成绩前两名,”老师说,“大家有意见吗?”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语文老师扶了一下眼镜,拿起成绩单,说:“那就方晓晓和高月两位同学参加吧,你们两个愿意吗?” 两人异口同声:“愿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参加比赛还能提高一下成绩。 很快就到了竞赛那天,她们的考点在二中,搭公交十来分钟就到了。 两个人进场前互相鼓励了一番,这才走进各自的教室。 题目比学校的考试要难上许多,但对方晓晓来说,还算不上很困难,其他学生在桌前抓耳挠腮的时候,她已经写到最后一题了。 二十分钟后,方晓晓提前交卷,走出了考场,她四处观望了一番,很快在走廊里看到高月的身影,二人一同走出校门。 两人一路聊着天,方晓晓余光一扫,忽然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顿住脚步,对身旁的人说:“高月,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高月虽然不明情况,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入人群,身影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方晓晓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人面前,说:“程警官,有什么事吗?” 程鑫今天没穿警服,他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恰好路过而已。” 方晓晓自然不会相信他这番说辞,她朝周围看了一圈,然后对程鑫说:“程警官,既然你有事找,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程鑫定定地看着她,轻声说:“好。” 方晓晓走在前面,走入了一家砂锅店,两个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程鑫笑了一下,说:“方晓晓同学,你好像很喜欢来这样的店,是喜欢吃砂锅吗?” “不是喜欢吃,是因为它便宜。”方晓晓也笑笑。 “你今天是来参加竞赛的?”程鑫说,“我看二中门口贴了张通知。” “数学竞赛。” “看来你成绩很好啊。” “还可以吧,只是数学成绩稍微好一点而已。” “那可不一定,”程鑫说,“数学成绩好的人,逻辑推理能力一般比较强,做事情也不容易留下纰漏。” “程警官,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方晓晓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说。 程鑫把手搭成塔状,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她,说:“方晓晓,你有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 “没有,”方晓晓说,“只要是做过的事,我就不会后悔。” “很厉害的回答,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多了,”程鑫轻轻地笑,“只不过不后悔的事,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事,有时候回头也是一个好选择。” 方晓晓沉默片刻,问道:“程警官,你为什么想做警察?” 程鑫微微愣了一下,才说:“大概是想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吧。” “真好,”方晓晓说,“我以前也想做个很好的人,但现实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程鑫蹙起眉。 “程警官,很多事情都没有回头路,”方晓晓平静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事你没法想象,你的事我更无从理解,但你确实是个很好的警察,以后一定会很有成就的。” 留下这句话,方晓晓默默站起来,离开了砂锅店。 她心情复杂地回到家,突然发现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店前,似乎跟妈妈起了争执。 第44章 滋生 那个人是她爸爸,方宏。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方晓晓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倒流了一般,她急忙跑过去,横在妈妈面前,怒视着方宏,说:“你想干什么?” 方宏看到她,脸上顿时来了气:“小崽子,上次坑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自己找上门?今天是我跟你妈的事,上一边儿去!” 杨淑霞在背后推她,惊恐地说:“晓晓,你先上楼,我和你爸爸两个说话就行。” 方晓晓固执地摇摇头,说:“妈,我不会走的,我一走他就会打你。” 方宏立刻伸手推她,吼道:“小丫头片子滚一边去,我跟你妈说话你插什么嘴?” 方晓晓不理他,而是转头问杨淑霞:“妈,他来找你干什么?” “我今儿早跟你爸说了离婚的事,”杨淑霞瑟缩着说,“他非不同意,还闹到店门口。” “婊子一个,你他妈都跟老子结婚了,还敢提离?”方宏暴怒地挥舞着拳头。 方晓晓冷眼瞧着他,说:“你走吧,这个家不欢迎你,你不同意离婚也行,我们可以起诉,到时候你想不离也难。” “你!”方宏的拳头裹挟着劲风砸了过来,杨淑霞捂住嘴巴,发出一道无声的尖叫。 第42章 意想之中的惨剧并没有发生,方晓晓用手死死挡住了方宏的拳头,难以想象,这样孱弱的身体里,竟然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晓晓……”杨淑霞看呆了,过去,她们娘俩惯来毫无招架之力,面对殴打也只能忍气吞声,可今天,她这个瘦瘦小小的丫头竟然直接动手反抗。 这个举动显然激怒了方宏,他整张脸霎时涨的通红,把拳头抽回去,然后狠狠地朝方晓晓打去。 虽然之前挡住了一下,但方晓晓毕竟是小孩子,跟成年男人之间力量悬殊很明显,没过几下就有些吃力了。 拳头像雨点一样哗啦啦砸在身上,方晓晓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开始震颤,余光中她看见店外已经围了好些人,黑压压地站成一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自己。 意识恍惚,四周的空气似乎沉重了起来,像浸着水,她听见妈妈躲在身后低微的啜泣声,人群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音,天色昏暗,深红色的太阳缓缓垂入天际。 又来了。 又是这种感觉。 脑袋昏昏沉沉的,思绪像是被生生剥离,跟那时在东楼下的那个黄昏一模一样。 方晓晓只感觉一股热血冲上大脑,她突然发力,硬生生把方宏推了出去,然后从案板边拿起菜刀,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这个小畜生,敢推……”方宏话还没说完,立刻看到了方晓晓手里那柄寒光闪闪的菜刀,“你,你拿刀干什么?想杀了你老子不成?” 方晓晓拿着刀,慢慢地朝前走,冷冰冰地说:“你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霎时,四周的非议声像是浪潮一样升起来,沸腾如水。 “你敢杀我?”方宏似乎是料定她不敢,张开手臂,肆无忌惮地迎了上去,“你杀啊,我倒要看看你个小屁丫头怎么杀。” 方晓晓拿起刀,刃的部分正正地对着他,她没有再说话。 方宏还在往前走。 两步。 三步。 方晓晓猛地向前挥刀,寒芒骤然一闪,血光迸溅。 四周响起惊恐的尖叫声,人群瞬间作鸟兽散,方宏惊恐地跌坐在地,捂住自己的胳膊,大喊道:“疯了,真是疯了!” 他慌张地爬起来,捂住伤口,疯子似的逃走了。 方晓晓放下刀,来到杨淑霞面前,轻声说:“妈,他走了。” 杨淑霞惊魂未定,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儿,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异样感。 她认识的那个方晓晓,是个内敛文静的小姑娘,性格胆小怕事,从来不跟别人起冲突。 可今天这一遭,让杨淑霞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她这个女儿,似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方晓晓用手擦掉脸上的血迹,走进店里,拧开水龙头,将刀上残留的痕迹冲洗干净,淡淡地说:“要换把新的了。” “嗯,”杨淑霞缓过神来,表情十分不自然地说,“我,我去买菜做饭了,晓晓,你把家里门锁好。” 说着,她便慌忙走了出去。 龙头开着,水流簌簌而下,手心传来冰冷的触感,方晓晓把刀放回了案板。 一楼的电视开着,六台正在播放着访谈节目。 “胡教授,那么生前损伤和死后损伤,有什么方法可以辨别吗?” “一般有三个方法,肉眼观察,组织学显微镜观察,生物检测,其中后两者为警方专有,普通人不方便使用。” “既然如此,那您能简单介绍一下第一个方法吗?” “没问题,肉眼观察,我们通常从两个方面下手,一是看出血,一般出血量大且易生成血凝块的,是生前伤,二是看创缘卷缩,生前伤口组织收缩形成创口裂开明显,创缘会卷缩……” “这么说,生前伤和死后伤,存在着很明显的区别呢,但是胡教授,如果伤口是在死后很短的一段时间内造成的,是否还能这样区别呢?” “人体一旦死亡,血液会迅速停止流动,这是不可逆的,对于外行朋友们来说,可能有些不明显,但对于警方来说,绝无可能混淆二者,这点可以请大家放心。” …… 方晓晓的手突然一顿。 她沉默许久,直到手腕被冲得有些发凉,这才关上了水龙头。 一周后,善德中学。 竞赛成绩出来了。 第45章 最好的朋友 方晓晓的名字高高地挂在最上面,一等奖只有她一个人。 高月在第二行,是二等奖。 因为这个竞赛参加的人并不多,所以大多数人只是扫一眼就离开了。 方晓晓看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最上面,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高月兴奋地拉住她的手,说:“晓晓,我们俩都考得不错耶,听老师说,获奖的人都会有一笔奖金,我们要不要拿这钱出去玩一下?” 最近的事很多,她处理得也是疲于奔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正好。 方晓晓想了想,说:“那我们用这笔钱去外面的餐厅吃饭吧,要拉上王哲一起。” “好。”高月没有意见。 方晓晓回到自己的座位,翻开练习册,这时候桌前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她抬眼,发现是班里的一个短发女生,跟自己不熟,此时正拿着习题册,端端不安地站在桌前。 方晓晓皱起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女生犹豫着说:“方晓晓,我可以问你一道题吗?” 方晓晓霎时一愣,久违的慌张感涌上心头,过去她在班里从来都是透明人,从没人跟她主动说过话,更不会有人找她问问题。 女生还等待着她的回答,方晓晓局促地说:“不介意的话,你坐我旁边,我给你讲吧。” 女生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急忙靠着她坐下,说:“不介意,不介意。” 方晓晓看了看她习题册上的那道题,思考了半分钟,然后把思路告诉了女生。 她没给人讲过题,所以只能尽量把解答过程讲得详细些。 女生思考了一阵,感激地说:“谢谢你,方晓晓。”说着便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方晓晓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内心有些恍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班里的状况已经改善很多了,从最开始无人在意,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来找自己问题。 她望向玻璃窗外,时值午后,校园里阳光灿烂,明亮的光线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细碎的光影,虽然是近冬的季节,但风景依然怡人,或许是栽常青种的好处。 天气甚好,她的生活也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无论如何,今后的人生,决不会再跟血液和眼泪扯上关系。 方晓晓伸出手,似乎想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沐浴一点冬日难得的阳光,但不知为何,手上没有传来任何温暖的感觉。 · 聚餐当天。 三个人去了一家很有名的湘菜馆,这家菜品质量很高,经常需要排队,好在他们今天来的早,很快就进来了。 王哲喝了一口橙汁,激动地说:“这,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好朋友出来吃饭。” 第43章 高月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方晓晓举起盛满橙汁的杯子,轻声说:“虽然过去经历了一些困难,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很多事,今后没必要再去想。” 两个人不约而同举起橙汁碰杯。 方晓晓面露微笑,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个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的好朋友。”高月说。 “一辈子的好朋友。”王哲说。 第46章 伤痕 一周后。 夜晚,天空乌云笼罩,雷声翻涌,城市车水马龙,在夜幕中织出一幅霓虹的幻影。 方晓晓伏在灯光昏暗的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写着今天的作业。 楼下忽然响起妈妈的声音:“晓晓,你最近不是在学校交了几个朋友吗,我这会儿做个小糕点,你去打电话,问她吃不吃,吃的话明天你给她带去。” 方晓晓写下最后一个数字,说:“妈,现在外头下雨呢,你做好我明天直接给她就是了。” 杨淑霞絮絮叨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做点心肯定要探探人家的口味啊,要是不爱吃,我做了也没用。” “好吧。”方晓晓合上笔盖,换好鞋子下楼,打着伞出了门。 她推开门,外面已是暴雨倾盆,漆黑的天空雷电交加,夹杂着一两道白色闪光倾泻而下。 她缩了缩脖子,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公用电话亭前,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嘟—— 听筒里响起持续的忙音,方晓晓感觉有点奇怪。 平常高月接电话的速度都很快,但这次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响应。 方晓晓耐心地等下去,过了好久,电话那头才传来高月略带沙哑的声音:“晓晓,有事吗?” “高月,你怎么声音成这样了?”方晓晓说,“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高月声音含浑地说,“晓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妈说想做份点心,带到学校我们一起吃,你平常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方晓晓说。 “我……”高月刚刚吐出一个音节,听筒那头突然响起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十分刺耳。 方晓晓皱起眉,问道:“高月,你那边怎么回事?” “没事,”高月的声音突然慌乱起来,“晓晓,我不挑食,只要不加海鲜成分,什么点心都可以,我这边现在有事,先挂了。” 在电话挂断的最后一秒,方晓晓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吼叫声,刺耳至极,气势汹汹,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 方晓晓把听筒放回去,冷着脸快步往回赶,到了家门口,哐当一声打开大门,杨淑霞被她吓一大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方晓晓言简意赅,从存钱罐里取出几张钞票,披上雨衣,立刻转身离开。 “哎,这么晚你上哪去呀!”杨淑霞在身后急促地叫她。 方晓晓没有回头,而是在雨中飞快往前跑,搭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高月家她去过,路线并不复杂,坐215路公交,再走上一段时间就能到。 暴雨如瀑,豆大的雨点敲打在车窗上,顺着玻璃猝然滑落,夜色已深,城市灯火辉煌,在雨幕中显得五光十色,如同一座不眠之城。 方晓晓坐在后座,下意识拢紧衣服外套,已经入冬了,晚上的气温更是低弱,冷得怕人。 三十分钟后,公交车抵达最终站,方晓晓下了车,把雨衣披到了身上。 虽然是夜晚,视线不太好,但方晓晓还是精准判断出高月家的位置。 因为着急,她跑得很快。 浑水摸鱼溜进小区,方晓晓看到那栋熟悉的小洋房,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大门半开着。 方晓晓走到别墅门口,推开了半掩的门,霎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玻璃桌被整个掀翻,花瓶碎片散落一地,做工精致的毛毯上浸着浓浓的水渍,被活活扯成了一团麻花,沙发凌乱,杂七杂八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整个客厅一片狼藉,好像刚打过一场仗似的。 方晓晓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先找到高月。 方晓晓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喊道:“高月,你在吗?” 偌大的房子里蔓延着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在她出声的时候,才会回荡起幽幽的回音。 她径直上楼,环视一圈,最后走到高月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方晓晓推开了房间门,高月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头垂着,发丝凌乱地散开。 方晓晓沉默片刻,慢慢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问道:“高月,这里怎么了?” 高月慢慢抬起头,额角处赫然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血还没有止住,已经染到了头发上。 方晓晓抿了抿唇,说:“咱们去医院吧,今天就不要留在这里了。” 高月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方晓晓去书桌上一顿摸索,意外发现了一本摊开的日记,上面写着“蒋沅”,“都去死”,“恨你们所有人”之类的话,因为是红笔写的,显示出一种惨烈的姿态,她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一通翻找,方晓晓总算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医疗包,她简单给高月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帮对方扎起了头发,柔声说:“伤口有点深,我陪你一起去医院,我们听医生的,好吗?” 高月没有说话。 方晓晓搀扶着她下楼,走入浓密的雨帘,过了很久才打上车。 疾驰的车辆破开雨幕,最后在市人民医院门口刹住车。 方晓晓挂了急诊的号,护士很快就帮高月处理了伤口,两个人坐在换药室前,谁也没说话。 “我爸爸在外面找了新女人,”高月慢慢地开口,“她以为是我给我爸告状,导致我爸讨厌她,才让小三上位的,今天我刚回家,她冲我撒火。” 方晓晓紧紧拉住她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已经是深夜,病人大多睡下,空调也不再运作,不知是不是哪里的窗子没关,白惨惨的墙壁间横亘着冷风,刮在脸上,只觉得生疼。 高月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喃喃道:“难道,真的只有她死了,我才能好过吗……” 第47章 海面 清晨,津海市。 时值冬季,早就不是适合打渔的季节,海面上笼着一层厚厚的寒气,叫人直打哆嗦。 张海胜打了个哈欠,跟在弟兄几个后边,匆匆忙忙地朝船的方向走,孩子刚出生,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要不是因为这,他绝不可能在这种鬼天气出海。 渔船把锚收了回来,船员整装待发,张海胜摸了摸鼻子,排着队等待上船。 等候的片刻,他朝海滩望了几眼,就是这一扫,让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海边停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样式还挺新的,这东西在凛冬的海水里浸泡着,看起来平平无奇。 他揣着手,捅了捅身边老冯的腰,说:“老冯,那儿有个箱子,你看看是不是还挺新的。” 第44章 老冯偏过头一看,说:“确实,咋的,你想要啊?” “我妈最近不是说想要个新行李箱吗,”张海胜憨憨一笑,我看这个刚好。” 老冯骂了他一句,说:“海里冲上来的东西也敢要,你傻不。” “哎,别人不要我要,”张海胜说着便走了过去,“又没偷又没抢的,咋就傻了。” 他离开队伍,快步跑到箱子跟前,想要把它拉起来,手一伸,才发现这箱子重的要死,一只手根本拽不起来。 张海胜不服气,立刻双手一同施力,没想到还是没拉起来,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箱子到底是装什么了,居然会这么重! 不远处,老冯的声音响在身后:“张海胜,马上登船了,你还不赶紧过来!” 张海胜摇摇头,大喊道:“老冯,这箱子里头好像装东西了,我挪不走。” 老冯怒道:“能不能别老占那小便宜了,一个破箱子而已,你买个新的得了。” 张海胜心想,这箱子这么新,放在这儿不管也是被人拿去,不要白不要,于是他蹲下来,打算取出里面的东西,好让箱子轻一点,方便拖走。 身后响起老冯急促的脚步声,估计是过来催他了,张海胜连忙加快手上动作,一鼓作气,掀开了行李箱。 …… 善德中学。 时间飞逝,距离期中考试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现在是月考前夕,学生们坐在各自的教室里,紧张地看着书。 方晓晓走到教室前,看了一眼这次的考场,因为成绩提升的缘故,她现在被分到了十号考场。 看过考场安排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意识看向高月,对方正埋头写字,头发垂到耳边,看不清脸。 自从那件事过后,高月总是郁郁寡欢,连话都很少说。 方晓晓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遗嘱的缘故,最近连王哲都开始话少起来,三个里人两个心情不好,他们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僵硬起来。 在这方面,方晓晓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她毕竟没有什么处理人际关系的经验。 她低头看表,发现第一门考试时间快到了,只好收拾好东西,出发去考场。 十号考场在三楼,下一层就可以了,方晓晓走进教室,发觉里头十分安静,这个考场大多数都是中游生,考前抱佛脚的很多,此时都在专心看书,没人抽烟,也没人打游戏。 跟之前的考场天壤之别。 方晓晓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翻开语文书看了起来,忽然,她感觉到一道带着敌意的视线。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徐敏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此时正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盯着自己。 方晓晓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居然跟这个瘟神一个考场,看来,下次还要再考高点才行。 方晓晓虽然在低头看书,但还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徐敏充满敌意的窥视。 她觉得心烦,索性放下书,去了趟厕所。 回来的时候,预备铃声已经响起,监考老师陆陆续续进入考场。 方晓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文具盒,静静地等待发卷。 闲着无聊,她浅浅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桌子。 就是这一扫,让她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桌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亮着光。 方晓晓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把那个小东西取了出来,这是一个简易的黑色装置,上面还亮着微弱的紫光,要不是她眼尖,还真发现不了这东西。 在自己离开座位以前,桌屉里空荡荡的,绝对没有这东西。 有人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方晓晓皱起眉。 沉默几秒,她站了起来,径直朝着徐敏的位置走去。 对方正跟几个女生聊天,看她过来,立刻一脸警惕地说:“你干嘛?” 方晓晓扯了扯嘴角,说:“没干嘛,路过而已,麻烦让让,我要出去。” 徐敏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 方晓晓离开教室,几分钟后才回来。 上考铃声正式打响,试卷依次被分发下去,教室里静得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徐敏冷笑了一下,偷偷按下了手里的按键。 空气骤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叮铃声,像是谁的闹钟。 刹那间,徐敏脸色巨变,这声音的源头,居然是她的课桌。 监考老师立刻走下来,严肃地盯着她,随后顺着声音取下了那个黑色装置,说:“按作弊处理。” 徐敏惊呆了,她下意识看向后桌,不偏不倚地跟方晓晓那双漠然的眼睛对视上。 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拼命回想,脑海里浮现出方晓晓最后出去的画面,心里瞬间凉了个底朝天。 居然被她发现了吗?可是,这个方晓晓明明一直是个愣头愣脑的呆子才对啊,为什么这次会这么聪明? 徐敏只觉得浑身冰冷,监考老师正在催促她离开考场。 在善德中学,作弊是很严重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一律开除。 一想到自己的后果,徐敏就惊恐万分,她站起来,大声说道:“老师,我不是,我没有作弊!是方晓晓,她把这个东西扔到我这里的,她诬陷我!” 监考老师冷着脸,连理都没理她一下,厉声呵斥道:“请你离开教室。” 徐敏没有服从,而是情绪激动地大喊大叫:“我是冤枉的,老师,我真的没作弊!” 喊声引来了走廊里巡查的老师,几个人一同把她带离教室,整栋教学楼回荡着徐敏的嚎啕声,叫人听着厌烦。 两天后,方晓晓在学校的校务栏上看到了徐敏的处分通知。 她轻轻笑了一下,转身返回教室。 刘宸蕊,任新宇,徐敏。 这些曾经给她不痛快的人,已经全都消失了。 现在的她,成绩进步,朋友称心,妈妈也终于跟那个男人离婚。 换在以前,这里面哪一个都是方晓晓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她的人生,终于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了。 第48章 请求 程鑫到现场的时候是早上,冷风习习,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这片海域已经围上了警戒线,警铃轰鸣,漠白色的滩涂上交织着红蓝相间的闪光,周遭人影幢幢,都是忙着搜查证据的警方。 程鑫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进入了现场,横亘在眼前的是一只被打开的行李箱,里面赫然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无脸赤裸尸体,身体侧面遍布刀口,看骨架,年龄顶多十几岁。 这是临市的一起案子,但由于性质恶劣,陈队安排他过来,简单了解一下案情。 看着尸体惨不忍睹的模样,程鑫微微皱起了眉,冲现场的调查员问道:“我能看下报案人吗?” 调查员手指向一个地方,程鑫走了过去。 空地上站着一个蓝棉袄的年轻男人,双手紧紧抱住胳膊,面色灰白,嘴唇微微颤抖,看起来惊恐至极。 程鑫走过去,问道:“你好,你就是本案的发现者吧,可以问下你的名字吗?” “我,我叫张海胜。”过了好半天,年轻男人才哆哆嗦嗦地开口。 第45章 “可以当时发现尸体的情况吗?”程鑫问。 “当时,我打算跟兄弟们一块出海捕鱼,上船的时候,我看见海边有个箱子,看起来还挺新的,就想着把它捡回来,”张海胜面露悔色,“没想到打开一看,会是这种东西,老天爷,真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 “谢谢你。”程鑫适时打断了他。 对话结束后,他开始观察四周,这是一片近海的滩涂,面积很大,周围住的都是要下海的渔民,附近是亟待开发的工业区,人流很少。 箱子出现在此岸,那它多半是从其他地方冲下来的。 尸体被多番捅刺,死后被弃尸入海,情节恶劣至极。 短短几个月,又是一桩杀人藏尸的大案。 程鑫内心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时候,附近刑侦支队的警员走了过来,向程鑫问道:“程警官,你有什么想法吗?” “尸体入海,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由船入海,另一种是由岸入海,”程鑫说,“可以从这两个方面下手,当然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死者身份。” 警员听完,微微叹气。 话虽然说的简单,但侦查此案的难度其实相当大。 尸体面部被毁容,无法提取有效信息,且身体上没有衣物,很难查出身份。 匕首捅刺,毁容,脱去衣物,装入行李箱,弃海。 桩桩件件,残忍至极。 这个凶手手段如此恶劣,还具有相当强的反侦察意识,可谓相当难对付。 程鑫沉吟片刻,说:“现在也只能在失踪人口库里比对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了。” 警员点点头,离开了。 时候还早,天空混沌迷蒙,透着雾气一般的质感,程鑫望向海面,海水深而平静,波浪起伏,显示出一副寂静的姿态。 他下意识皱起了眉。 两天后,市经侦支队办公厅。 “喂,程鑫,你有没有什么哄女人的好办法,”林胜在办公桌前嘟嘟囔囔,“我最近跟媳妇吵架呢,她好几天不理我。” “我也不太了解,”程鑫敲击键盘的手一顿,讪讪道,“之前没交过女朋友。” “真的假的?”林胜一脸不可思议,“就凭你小子这张脸,连个女朋友都谈不到?” “我骗你干嘛,”程鑫无奈地笑笑,“是真的没有。” “不会吧程鑫,你不会取向有问题吧?” “去你的。” 程鑫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桌面上忽然弹出一个窗口,他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林胜见他脸色突变,赶忙道歉:“程鑫,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程鑫没有理他,而是迅速打开那个界面。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回执单,发件人津海市刑侦支队,上面内容如下: 0345案死者已经进行dna比对,发现其与你市居民任强存在高相似度,调查发现,任强曾因交通事故,被你市交警录入dna信息,通过进一步筛查失踪人口,我们初步推断…… 程鑫把鼠标滚轮往下滑动了一格。 死者为任强之子,任新宇。 他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拽了一把,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林胜见他脸色越来越差,赶紧走过来,说:“程鑫,兄弟我开玩笑呢,你咋脸色跟个鬼一样,真气着了?” 说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程鑫的电脑屏幕扫去,刹那间,眼珠有如铜铃,险些飞出眼眶,没再说话了。 “林胜,”过了很久,程鑫才忧心忡忡地开口,“我现在心里越来越慌,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 善德中学。 方晓晓拿出期中考试和月考两张成绩单,对比了一下分数,发现语文和英语进步了不少,现在她已经是班里第十的水平,可以说进步神速。 除此之外,班里来找她问题的人也越来越多,她跟同学的关系也愈发融洽,最近甚至有人跟她主动搭话。 一切都在好转。 方晓晓看着手里的成绩单,发自内心地高兴。 胳膊忽然被碰了一下,许久没说话的高月转过头来,说:“晓晓,今天中午你有时间吗,我们三个去市图书馆吧,还是老地方,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方晓晓点点头,说:“好。” 高月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只要是对方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刚才高月说话的时候,表情好像有些奇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跟她之前的状态很像。 但距离蒋沅的事过去还没多久,所以方晓晓只当她是还没缓过来。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三人一同搭上了去市图书馆的公交车,有些奇怪的是,在这一路上,连王哲都没说话。 到了三楼读书厅,方晓晓问道:“高月,王哲,你们今天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高月跟王哲对视一眼,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最后才艰难地说:“晓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是。”方晓晓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们拜托你做任何事,你都愿意答应吗?” “什么事?”方晓晓问。 “晓晓,我们需要你,”高月语气一顿,“帮忙杀两个人。” 第49章 沉没 方晓晓像是被人硬生生敲了一记闷棍,她愣愣地问道:“杀谁?” “蒋沅,”高月咬咬牙,说,“还有王智明。” “为什么?”方晓晓强迫自己冷静,“你们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情况?” “蒋沅已经跟我爸和好了,但我现在没法跟她待在一个家里,”高月说,“至于王哲……算了,你说吧。” 王哲终于把头艰难地抬起来,说:“晓晓,我爸他们要移民外国了,他们不要我,我,我想好了,他们既然这么对我,我要给妈妈还有姐姐报仇。” “王哲,你真的知道杀人意味着什么吗,”方晓晓说,“只有非常恨一个人,才能下手杀掉他,你真的有这个决心吗?” “我……” “晓晓,”沉默片刻,高月还是开口了,“能够提出这个问题,我们也已经思考很久了,这次过来,就是希望你答应这件事,晓晓,我们没有超过14岁,即使真的被警察抓到,也不会坐牢的。” 的确如此。 但高月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和王哲家境富裕,即使杀人的事暴露,他们也有厚实的家底在,完全不必为以后的生活忧心。 但自己的家庭条件十分拮据,完全承担不起罪行被揭穿的代价。 方晓晓抿了抿唇,说:“王哲,你先走吧,我有事跟高月说,至于这件事情,我下周一会给你们回复。” 王哲困惑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空调在宽敞的空间内运作,暖风习习,但方晓晓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定定地看着对方,问道:“高月,你把我杀刘宸蕊的事告诉王哲了,对吗?” 高月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过了好半天,她慢慢低下头,说:“对不起。” 第46章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高月,”方晓晓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初如果不是你帮我隐瞒,我早就完了,但是,你不该把这些告诉王哲。” “晓晓,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三个早就是朋友了,”高月难得支吾一次,“我当时说的时候,真的没想那么多。” 方晓晓知道她没有说真话。 方晓晓重重地叹气,然后轻轻握住了高月放在桌面上的手,示意对方抬头:“高月,抱歉,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我根本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功,”方晓晓说,“之前的两次能成功,是因为刘宸蕊和任新宇缺乏警惕心,而且他们都是小孩,跟成年人比不了。” 她顿了几秒,声音忽然柔和起来:“高月,我可以替你教训蒋沅,或者替王哲教训王智明,这些都是可以的,但如果想直接杀死他们两人,我真的做不到。” 高月的手在她的掌心微微颤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对不起,晓晓,但这一次,蒋沅必须要死……我跟她已经没法过了。” 方晓晓问:“为什么?” 高月把手抽了回去,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颤声道:“晓晓,就是蒋沅杀了我妈妈,她打我那一次,我偷看了她的手机,上面,上面……有她的聊天记录,她给我妈妈下的毒……” 说到这里,高月已经泣不成声。 “高月,”方晓晓轻轻地开口,“如果我不帮你们杀人的话,你会把一切都告诉警察吗?” 高月捂着头,没有说话。 刹那间,方晓晓全部的心理防线被穿了个粉碎,长时间以来,她所维持的这副平静的面具,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高月!”方晓晓崩溃地喊了她一声。 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能。 高月没有说话。 “高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初是你保下的我,也是你帮我杀的任新宇,”方晓晓声音颤抖地说,“我想好了,我可以帮你杀蒋沅,但杀王智明,我做不到,他毕竟是个做生意的老板,智商水平远超蒋沅,以我的水平,根本没法杀他,高月,你明白吗?” “可是我已经把刘宸蕊的事告诉王哲了……晓晓,我们三个是朋友啊。”高月抬起头来,面色痛苦,“晓晓,我已经帮过你那么多次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气氛在眼泪中缓缓凝固,周遭的空气仿佛不再流动,方晓晓坐在桌前,却平白无故生出一种窒息感。 沉默在空间内无声地发酵,方晓晓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凉,她拿手擦了擦脸,发现那是眼泪。 她越来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了。 方晓晓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高月,我明白了,下周一,还是这个地方,我会告诉你们我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离开。 下到一楼的时候,方晓晓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穿玩偶服的销售员拉住她的手,热情地说:“小朋友,最近童话书在打折扣哦,50元15本,很划算吧,要不要来看看?” 方晓晓朝他身后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书堆边围满了跟她同龄的初中生,他们身边还跟了不少模样可爱的玩偶,两拨人正在互动,气氛其乐融融,一派和谐,这里似乎在做促销活动,周围都做了布置,气球,横幅,海报琳琅满目,做工精致。 看着他们天真无邪又充满稚气的脸,方晓晓像是被灼伤一样,迅速移开了眼,对销售员说:“抱歉,我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说着,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图书馆。 “对童话书也不感兴趣吗,”销售员奇怪地嘟囔一声,“这个小朋友,还真的有点奇怪呢。” …… 方晓晓回到家,正准备上楼,却忽然被杨淑霞拉住,她疑惑地问:“妈,怎么了吗?” “晓晓,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杨淑霞局促地说,“妈看你老是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那天被你爸吓到了?” “没那回事,妈。”方晓晓心情低落,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妈妈并没有收力。 “晓晓,你最近肯定是不开心了,你别骗妈,”杨淑霞说,“妈今天刚好有时间,咱娘俩去游乐园玩,好不好?你以前最喜欢去了。” “妈,我早就不喜欢那种地方了。”方晓晓一愣。 方宏开始赌博之后,他们一家就再也没有去过游乐园了。 “晓晓,你别老想钱的事,”杨淑霞板起脸,“妈请客,你想玩什么妈都给买票。” 方晓晓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两个人坐上了前往游乐园的公交车。 到了地方,杨淑霞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坐上旋转木马,唠唠叨叨地说:“晓晓,你以前最喜欢坐这个了,这次咱们母女两个一起坐。” 精致漂亮的木马开始顺着音乐启动,周围洋溢着小孩子的欢笑声,日近黄昏,云层呈现出一种火烧似的瑰丽质感,太阳缓缓西沉,天空霞光万丈。 旋转木马上灯火辉煌,语笑阑珊,充斥着人间的烟火气息,一切平静而又安宁。 可是方晓晓知道,她早就不属于这种地方了。 她看着杨淑霞布满皱纹的眼侧,第一次觉得心里这么难过。 如果有一天,妈妈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会怎么想? 方晓晓不敢想下去。 她想,如果时间能回到她写那封信之前,那该多好。 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宁愿被警察抓,坐牢,挨骂,挨打,也不愿意妈妈知道这些事。 方晓晓抬起头,望向逐渐沉没的太阳,第一次心生绝望。 没有人帮她。 如果想这一切都结束,她必须做出最残忍的决定。 可她做不到。 没法做到。 她真心喜欢这个朋友,她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方晓晓舍不得。 她闭上眼睛,一股强烈的疲倦感侵袭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周一,市图书馆三楼读书厅。 到她该做出选择的日子了。 第50章 选择 高月和王哲来得晚一些,他们坐到方晓晓对面,忐忑不安地问道:“晓晓,你想好了吗?” 方晓晓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王哲,说:“王哲,你确定想杀掉你亲爸爸吗?” “嗯。”王哲轻轻地应声,脸上表情木然。 “好,”方晓晓面无表情,“这件事,我答应你们。” 高月和王哲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方晓晓指了指桌上提前点好的几盘点心,说:“你们吃点东西,我慢慢给你们说。” 高月和王哲对视一眼,各自拿起点心,咬了一小口,食不下咽的一副模样。 方晓晓清清嗓子,语气严肃地开口:“跟以前不同,这次我们要杀的是成年人,难度会高很多,所以要提前做好计划,一步都不能出错,杀人的时候要坚定,不能有一点犹豫,明白吗?” 她在后半句的咬字比较重,眼神定定地看着王哲。 第47章 王哲触电一般放下点心,瑟缩着说:“放心吧晓晓,我,我不会心软的。” 方晓晓这才放下心来,问他道:“王哲,你家里是做医药生意的,你能想办法弄到麻醉剂吗?” 王哲想了一会儿,说:“可以,但是只能一点点,多了会被发现的。” “不用多少,足够放倒一个人就够了。”方晓晓说。 王哲点点头。 方晓晓又看向高月,沉声道:“高月,你现在手里有蒋沅杀害你妈妈的证据吗?” “有,但是不够。”高月心情地低落说,“如果够的话,我早就报警抓她了。” “不需要那么多,”方晓晓说,“你只需要让她明白,现在有人知道她杀人的事情,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要靠这个把她叫出来。” 高月点点头,方晓晓接着说:“你要提前准备一个旧手机,里面要有蒋沅的号码,到时候我们靠这个跟她联系。” “动手的地方是福临医院,东城环线往南一公里,就在一座立交桥下,可能要搭出租车,但记住不要直接在医院下车,叫司机送到近处就可以了,”方晓晓说,“那地方已经废弃很久了,附近没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王智明和蒋沅叫到那里,然后动手。” “具体的动手地点在医院住院部四楼,405号换药室,王哲,到时候你要找借口把你爸爸叫到那个地方,然后趁机给他打麻醉剂,”她继续说,“王智明晕倒之后,蒋沅也会出于杀人被发现的恐惧到场,时间我会控制,你们不用担心,高月,你要借杀人证据的事威胁她抵达405,然后我会伺机关门,后面的事你们不用管。” “晓晓,”高月慢慢地开口,“这样的话,他们顶多是被控制住,要怎么杀掉呢?” 方晓晓说:“高月,你真的想听吗?” 高月犹豫一会儿,说:“想听。” “我们是小孩子,在力量上没法跟成年人抗衡,”方晓晓说,“我会在405提前浇汽油,等王智明和蒋沅全都被困在里面之后,我会点火,烧死他们。” 满场寂静。 王哲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抽搐,他的身体慢慢矮下去,就像缩水的海绵,最后颤颤巍巍地扶着一个垃圾桶,剧烈地呕吐起来。 高月的反应比他平静很多,但脸色照旧不好看。 方晓晓说:“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王哲一直吐了很久,到最后实在吐无可吐,才抬起头,咬着牙说:“晓晓,我,我不会后悔的,你放心吧。” 方晓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但又很快消失,她问高月:“怎么样,你也害怕吗?” 高月立刻摇头,说:“我不怕,只是有点担心。” “没有必要担心,”方晓晓说,“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我们能做的就是认真完成每一步,只要不出差错,就一定能成功。” 她又继续交代了一些细节,然后低头看表,距离高月王哲吃下点心,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高月突然捂住肚子,有些害怕地说:“我,我好像胃有点痛。” “什么?”方晓晓说,“是不是刚才的话有点刺激到你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她站起来,搀扶着高月下楼,一路打车去了医院,挂了急诊。 医生很快出了诊断结果,急性胃炎,需要吊水。 方晓晓坐在高月身边,看着吊瓶里缓缓滴落的药剂,眼神愈发平静。 希望时间缓慢的时候,它往往一闪而过,没过多久,就到了他们正式动手的那天。 第51章 燃烧 三个人一同坐上前往东城环线的出租车,虽然是中午,但外头似乎正在起雾,天空是蒙蒙的一层灰色,毫无生机。 他们在东城环线附近下车,方晓晓拿出一盒三明治,递给王哲和高月,说:“吃点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面露抗拒。 这倒不奇怪,一想到之后要做的事,任谁都没有胃口。 方晓晓语气严厉起来:“你们中午都还没有吃东西,现在不吃点的话,一会儿没力气怎么办?” 听她这么说,高月和王哲只好同意,各自啃了一小口,王哲吃着吃着,忽然说:“晓晓,你是不是辣椒放多了,味道有点奇怪。” “有吗,”方晓晓嚼着嘴里的三明治,平静地说,“我感觉还好。” 他们吃完东西,很快朝着目的地进发。 路上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走半天都看不见一个人,三十分钟后,一座破败的建筑物映入眼帘,最上面立着几个大字——福临医院,早已生锈积灰了。 三个人顺利进入医院,四处寻找上楼的道路,不远处,电梯的厢轴乱糟糟地团在地上,像是盘旋扭曲的蜘蛛网,多半不能用,方晓晓环顾一圈,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 王哲走上前去,移开了前路上胡乱堆积的杂物,搬东西的时候灰尘飞扬,激得他直咳嗽。 乱七八糟的货物被清走,一道废旧的楼梯出现在眼前。 方晓晓走在最前面,径直上到四楼,很快就找到了405号换药室,她检查了一番这个地方,虽然破旧了些,但门窗都是完好的。 查看完毕,方晓晓把电话递给王哲:“开始吧。” 王哲接过电话,表情说不出的紧张,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按下免提键,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 嘟—— 在忙音第三次响起时,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男声:“王哲,怎么了吗?爸爸还在公司,现在没时间。” “爸,爸爸,我和同学在外面玩,不小心摔到腿了,”王哲紧张地说,“好像伤得有点重,你能来接一下我吗?” “什么?”那头的声音一下子急促起来,“王哲,你没事吧,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很不舒服?” “我的腿好疼,流了好多血,”王哲说,“爸爸,你可以来接我吗?” 男人沉默许久,有些犹豫地说:“王哲,爸爸现在还在忙,我给你打120,好吗?” “爸爸,”王哲犹豫几秒,闷声说,“我现在只有你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爸爸,你不愿意来接我吗?” 那头沉默很久,最终响起一声叹息:“你告诉我地址,我这就过来。” “爸爸,你一个人来可以吗,我现在腿摔破了,样子真的好难看,我不想叫别人看见,可以吗?” “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地址呢?” “在福临医院四楼这边,我在405。” “那医院不是早就废弃了吗,王哲,你去那里做什么?” “爸爸,同学说这里好像挺适合探险的,我就过来玩了,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马上过来,王哲,你现在不要乱动,知道吗?” “嗯。”王哲颤着声说出最后一个字,这才慌张地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然后慢慢地蹲下来,整张脸血色全无。 “你后悔了吗,王哲,”方晓晓说,“我们现在还有回头路。”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 王哲艰难地开口:“不……我,我没有后悔,我爸他撞死王欣欣,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我要他死。” 第48章 这后半句充斥着犹疑,没有半点坚定的成分。 方晓晓默默摇了摇头。 四十分钟后,王智明驱车抵达福临医院。 他朝着儿子说的位置走去,果然在405发现了瘫倒在地的王哲。 王智明连忙在他身边蹲下,担忧地问:“王哲,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王哲支起身子,颤声说,“爸爸,你能扶我起来吗?” 王智明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伸出手,想要把王哲抱起来,这时候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顿时愣住了,下意识想要捂住那个地方。 王哲收回手里的针筒,边哭边说:“对不起,爸爸。” 王智明只觉得眼前日月倒转,视线变得模糊而又混乱,没过多久,意识彻底消失,身体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 王哲惊恐地流着眼泪,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晓晓果断把他扶出来,然后跟高月两人一起,将王智明塞进了一个大药柜里,彻底合上了柜门。 两个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汽油,在405浇了一圈,方晓晓低头看表,问高月道:“怎么样,她应该快来了吧?” 高月点点头。 三个人躲进走廊的另一个房间,没过多久,高月的手机响了:“喂,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说的证据在哪?” “405,”高月按下变音键,“就在进门第一个书柜里,我没有备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别耍赖。” “我知道了,你最好说到做到。”那头传来蒋沅紧张兮兮的声音。 “放心吧,这种杀头的营生,我自然不敢耍花样,你赶紧过来吧。” 五分钟后,楼下响起女人哒哒哒的脚步声,没过多久,蒋沅出现在走廊里,方晓晓躲在405隔间,侧着身子,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蒋沅在原地等了一会,不停地拨弄着手机,最后感觉实在不耐烦,蹬着高跟鞋,直接走进了405,空气里顿时响起翻拉抽屉的咔嚓声。 就是现在! 方晓晓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将打火机扔进405,然后哐当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上了门。 还在翻找证据的蒋沅立刻转过身来,惊恐地喊道:“干什么?你是谁?锁门干什么?!” 405的门上有一扇可以推拉的小窗,方晓晓面无表情地走上去,透过玻璃,跟蒋沅对上视线。 一看见她的脸,蒋沅微微一愣,然后大喊道:“你,你是高月那个小婊子的跟班?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晓晓冷漠地移开视线,沉默许久的高月走了上去,跟玻璃窗内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对上。 门内立刻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声:“高月,居然是你这个小贱种!你骗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高月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门内,蒋沅的尖叫声越发凄厉:“小贱种,你跟你妈一样贱,都去死,都去死!你今天是不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嗯?你说!我一出去就要报警弄死你!” 门的缝隙开始往外冒黑烟,层层叠叠,像是死神的羽翼。 “啊!这里面怎么起火了!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这火怎么灭不掉……你们,你们在里面浇了汽油,你想杀人吗,混账!” “我的裙子,我的裙子……好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满脸灰烬的蒋沅凑到玻璃窗上,纤细美丽的手指紧紧扒住边缘,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的通道,她紧盯着高月,歇斯底里地哀求道:“高月,好孩子,我错了,我错了,行吗?是我杀了你妈妈,对不起……我的错,你叫警察抓我吧,我愿意坐牢,我会马上离开你爸爸,彻底消失在你眼前,成吗?高月,你开开门,我求求你,开开门吧!” 高月没有任何反应。 尖叫了许久,蒋沅开始拼命地撞门。 哐当。 哐当。 哐当。 “我不要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晓晓朝窗内瞥了一眼,发现里头已是一片火海,蒋沅披头散发,双目猩红,漂亮的五官像是被生生撕裂,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她静静地看了蒋沅最后一眼,然后轻轻推上了小窗的外层,玻璃内层被彻底覆盖,蒋沅的脸和尖叫声一同消失了。 走廊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哲突然扑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我的肚子,好疼……” …… 下午两点十分,市刑侦支队办公厅。 调查员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说:“程鑫,门口有你的快递,是加急的,你看看要不要现在下去取。” “快递?”程鑫皱起眉,“我没有买东西啊。” “说不定是谁给你寄的东西,”林胜打了个哈欠,“下去看看吧,咱们一会儿还有嫌疑人要审呢。” 程鑫莫名其妙站起身,径直下楼,他来到门卫室,取到了包裹。 不过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署名。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警铃大作,仿佛这里面藏的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洪水猛兽。 带着强烈的不安,程鑫拆开快递,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一分钟后。 他急声厉喝:“所有部门,现在迅速整装下楼,出车赶往福临医院,有大案了!” 第52章 血河 福临医院。 王哲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来回翻滚,面色发白。 高月回过神来,赶忙跑到他身边蹲下,焦急地摇晃着他的手臂,说:“王哲,王哲,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然而王哲满头冷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看起来意识不清,对高月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高月还想说些什么,腹部却突然传来一阵钝钝的痛感,她下意识捂住肚子,脸色惨白。 方晓晓走到她面前,摇了摇头,说:“对不起了,高月。” 高月神色不定:“你做了什么?” “我给你们两个下毒了,”方晓晓说,“王哲现在已经没救了。” 高月的腿开始慢慢地发抖,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喉咙里抽噎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为,为什么?” “高月,你还是太天真了,”方晓晓苦笑着说,“杀两个成年人,你知道有多难吗?他们来的时候,沿途的监控肯定会拍到,现在他们的车子就停在福临医院门口,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汽油可以处理了,这是死局。” “你,”高月的脸色终于惊恐起来,阵阵的痛苦让她瘫坐在地,“你要杀了我们两个吗?可是,可是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朋友吗?” “我曾经当你们是真正的朋友,”方晓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有些心疼地碰了一下高月的脸,“如果事情顺利,一切细水长流,我们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可是你们太心急了。” 高月面色苍白,看起来已经无力说话。 “高月,”方晓晓继续说,“你告诉我,你当初帮我隐瞒刘宸蕊的事,是为了拿下我的把柄,帮你杀蒋沅吗?” 话音刚落,高月的脸色变得更加惨淡,仿佛是刷了一层冰冷的霜,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不过我也不怪你,”方晓晓站起来,玻璃窗外正午阳光直直地照在她那张漠然的脸上,“如果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但你对我很好,高月,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第49章 破败废弃的长廊内,静得只剩高月疼痛的呼吸声,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分钟,她才开口道:“方晓晓,你真的……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我早就是了,”方晓晓并没有生气,“高月,不用你说,我扪心自问,也早就是个疯子了,有时候想想自己做过的事,也觉得害怕。” 高月没有说话,她的身体软倒在地,呼吸声在迷蒙的灰尘中越来越急迫,咬牙切齿地说:“方晓晓,你,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今天这里死了四个人,你真的能收场吗?” 方晓晓无所谓地说:“那又怎么样,从我杀刘宸蕊那会开始,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不再看高月的脸。 她不敢看,也再不愿意看。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砂石摩擦的声音,还没等方晓晓反应过来,背后就被人猛地一推,她瞬间滑倒在地。 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视野模糊,方晓晓只感觉被狠狠拽倒在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月已经骑在她身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高月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开,她冷笑了一下,说:“方晓晓,你以为你能一直成功吗?” 方晓晓看着她,轻声说:“你要掐死我吗?” 高月的手立刻收紧,方晓晓只感觉喉咙处好像被什么东西彻底截断,空气牢牢地堵在了喉口,进出不得,没过多久,她的脸色开始慢慢发红。 方晓晓不适地偏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抓挠高月。 高月歪了歪头,说:“怎么,你不挣扎一下吗?”说着便稍微松开了手。 一丝珍贵的空气终于漏进了气管,方晓晓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嘶哑着说:“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高月冷冷地看着她,脸部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阴影之中,她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说:“方晓晓,我问你,你有没有真心把我当成朋友?” “没有。”方晓晓说得干脆利落。 身体突然被人恶狠狠地拽了起来,高月毫不客气地扯出她的衣领,冷飕飕地说:“我就知道,你这种人,早就没有良知可言。” 话音刚落,高月连拉带拽,直接把她甩到了四楼走廊的窗户前,方晓晓只感觉自己被硬生生砸到墙上,痛得发紧。 “掐死你,也太让你好过了,”高月怒气冲冲地掐住她的下巴,“像你这种人,还是摔死比较好。” 方晓晓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我这种人?高月,我们两个是一种人,就不要分得那么清楚了。” 高月没有说话,而是死死拽住她,作势把她往窗户外面推,方晓晓面无表情,凝视着玻璃窗外越来越宽阔的天空,只感觉阳光刺眼。 无所谓。 就这样结束吧。 这种关头,她觉得自己应该哭一下,但或许是因为手上频频见血,干枯的眼眶里流不出一点点东西。 方晓晓闭上眼,意想之中的坠落并没有发生,高月把她拽了回来。 她意外地看向对方,高月面色复杂,口气犹疑道:“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你想让我杀你?” “没有,”方晓晓说,“你不是要推我下去吗,赶紧吧。” 不料高月竟是慢慢松开了手,后退几步,不确定地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在求死吗?” 方晓晓看着她,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诡异的笑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长廊,听上去竟有些惊悚,她笑着笑着,却突然哭起来。 方晓晓没有觉得很难过,但眼泪却完全止不住,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调,哽咽得不像自己。 方晓晓喃喃道:“高月,事到如今,我早就没有活路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王哲。” 高月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方晓晓无力地跪倒在地,抱着头,不住地说:“我杀了这么多人,早就没救了,我妈要是知道我干的事,我真的不用活了,与其让那种事情发生,我还不如去死……高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知道你肯定恨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站起来,轻声说:“高月,我给你的毒药是少份量的,你现在打车去医院,还能活下来。” 高月瞬间呆了,她难以置信地说:“方晓晓,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晓晓终于情绪崩溃,毫无节制地大哭起来:“高月,你杀了我吧,如果被我妈发现我做的事情,我这辈子都没脸见她,与其这样,真的不如去死,你推我吧……再不动手,毒药发作,你会死的。” 高月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镇住了,浑身僵硬,没有半点反应。 求你了。 求你杀我。 给我一个解脱吧。 方晓晓在心里呐喊,她的脸上全是泪痕,仿佛要将这辈子没流过的眼泪全都一泄而下。 她从来都不想死。 其实早在高月提出杀人请求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件事。 她拼命地想,希望给所有事情一个出路。 然而这些全都是子虚乌有。 从杀刘宸蕊开始,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犯罪本身是瘟疫一样的东西,只需要一次恰到好处的机会,大可层层蔓延,将人彻底腐蚀干净。 方晓晓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自己妈妈。 她接受不了。 死掉的人,就会没有痛苦吗?成为尸体,就可以免受困苦吗?身体腐烂,灵魂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吗? 方晓晓不知道。 她看了看窗外明蓝色的天空,突然翻过窗户,跳了下去。 身后传来高月的呼喊声,她似乎拽住了自己的衣角,方晓晓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两个单薄的人影从四楼一跃而下,像是翩跹的蝴蝶。 方晓晓只觉得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她能清晰地看见高月飘扬的发丝,还有那双忧惧的眼睛,天色湛蓝,白云如烟,像是在梦境里。 但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 骨头接触坚硬的地面,先是咔擦,像是被生生折断,后来是哗啦啦地爆鸣,一根根断掉,像是在演奏什么有名的钢琴曲,方晓晓猛地吐出一口血,深刻地感受到腐烂的感觉。 就是现在。 骨头断掉,脏器出血,手脚痛得脱离了感知。 她大概是要死了。 方晓晓觉得自己应该很痛苦,很不甘,但现在大脑里仅有的一点感知,充斥着淡淡的平静。 很奇怪。 她艰难地偏过头,已经模糊的视线中,殷红的血液蔓延开来,像是谁的灵魂在往外流淌。 过了很久,她才发现那是高月的血,对方似乎还有意识,拼命挪动身体,凑到她面前,漆黑的眼睛正看着她。 方晓晓无声地流着眼泪,她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说不出来了。 高月努力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血痕。 脸上泛起凉意,方晓晓抬起头,只瞧见漫天飞雪。 世界雪花飘扬,白茫茫的天空中,尖锐的警笛声盘旋着迫近。 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53章 醒来 一个月后。 市刑侦分局大楼前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天寒地冻的天气,过路的人行色匆匆,各自奔波。 第50章 程鑫将视线从萧瑟的街景上移开,拉好窗帘,朝手里呼了口热气,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他仔细端详着证物袋里的东西,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一把沾血的匕首,还有一封信。 痕检的人已经查过,这匕首上的指纹,跟现场死掉的那个小胖子完全吻合。 一开始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程鑫提出,将匕首上的血迹和任新宇的dna做比对,这才得出结果。 至于这封信…… 程鑫的手指下意识缩紧,证物袋的边缘被压出两道褶皱,他正思考着,门突然被打开,满头雪的林胜咋咋呼呼地走进来,一把掀开自己的帽子,往下抖着剩下的雪粒,不满地嚷道:“这鬼天气,我真受够了。” 程鑫把椅子转过来,说:“这么早就回来了,案子有结果了吗?” “你就知道问案子的事,好歹也关心关心你同事吧,”林胜嘟嘟囔囔地掏出两张报告,“王哲和高月两人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程鑫倏地一下站起来,焦急地接过报告,迅速翻看起来。 王哲,体表未见其他伤痕,皮肤和组织完整,毒物检验结果显示,体内有乌头碱残留,初步判断为中毒身亡。 程鑫犹豫半秒,翻开下一页。 高月,直接死因为高坠导致的脑出血,手臂及膝盖处存在软组织挫伤,推测可能存在搏斗行为,另,毒物检验结果已出,体内未发现毒素残留。 程鑫看完这两份简短的尸检结果,心事重重地合上了封页。 林胜喝了口热茶,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程鑫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头绪。” 林胜遗憾地摇摇头,眼神忽地晦暗起来,冷冷地说:“这些小孩子,也是让我长见识了。” 程鑫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裹得严实实的调查员走进来,瞧见林胜,有些讶异地说:“林队,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什么事?” “方晓晓醒了。” …… 方晓晓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里是一片刺眼的白,过了一阵,萎靡的神经似乎缓解了不少,眼前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 蓝色的天花板,顶上是一盏白炽灯,现在应该是白天,周围光亮很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到处都是插的管子,密密麻麻,有如针脚,周围还接着滴滴作响的仪器,在安静的环境里规律地振动。 这里似乎是一间病房。 方晓晓费力地扭过头,发现窗外已是大雪纷飞,树木光秃秃的,街上车流也少。 她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好像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被活活钉在了床上,迟来的痛感如潮水一般翻涌而上,每寸骨髓和神经,都像是被撕碎一般,仅靠着这具皮囊,勉为其难地粘连在一起。 方晓晓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想试着发声,却发现喉咙干哑,完全吐不出字来。 没过多久,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护士走进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说:“小朋友,外面有人要见你,你现在状态怎么样,可以说话吗?” 方晓晓知道来人是谁,她费力地清清嗓子,沙哑地说:“可以。” 护士将信将疑地出去,很快,门口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都穿着警服。 程鑫走到她面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很是客气地说:“身体怎么样了,你现在能说话吗?” 方晓晓看着他,没作声。 “方晓晓,你放心,我们毕竟是刑警,”程鑫没有着急,而是耐心地说下去,“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们,只要实话实说就好。” 方晓晓还是不说话。 林胜毫不客气地疾步走来,眼神凌厉地射向她,语气生硬道:“方晓晓,我们现在是以警察的身份向你进行问询,请你端正态度,认真回复我们!” 程鑫伸出手,示意他停下。 方晓晓看了看他,又看看林胜,缓慢而坚定地说:“高月怎么样了?” “与你无关。”林胜冷冷地说。 “我要见她,”方晓晓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恼怒,“不看见高月本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林胜立刻斥责道:“你搞清楚,现在是我们在审你,而不是你在审我们,不要对我们提多余的要求!” 方晓晓冷眼看着他,把头偏了过去。 林胜还想说话,程鑫再次拦住了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方晓晓性格比较特殊,对她来硬的没用,我再想想办法。” 他思忖片刻,去走廊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才回来。 程鑫继续在她床边坐下,温声道:“方晓晓,你刚才说的话,确定是真的吗?” 方晓晓慢慢地点头。 林胜搭住程鑫的肩膀,轻轻摇头,但对方只是微微叹气,安抚似的碰了一下他的手。 程鑫说:“方晓晓,很遗憾,你恐怕见不到她了。” 方晓晓看着他,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眼睛黑漆漆的,看得程鑫直发毛。 一分钟,两分钟,或许是更久。 这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蓦地滑下两道泪痕,像是一条小小的河,无声地往下流。 方晓晓虽然在流眼泪,但神情却没有丝毫改变,仿佛那点掺杂着盐分的分泌物与她毫无关系,那样子看上去惊悚至极。 林胜猛地打了个哆嗦。 方晓晓说:“我不信,你拿出证据。” 程鑫点开手机,拿出一张尸检同意书给她看,底下有高月爸爸一个人的签字。 方晓晓看着那张纸,没有再说话。 程鑫很耐心地等她看完,然后才轻声说:“现在,你愿意说了吗?” 方晓晓把脸缩进被子里,头往被角的方向挪,似乎是想借这东西擦去眼泪,但这动作着实费劲,且毫无效率,程鑫犹豫了一下,拿出纸巾,替她擦掉了脸上的痕迹。 “你们问吧。”方晓晓眨了眨眼,轻声说。 第54章 笔录 第一次询问笔录 时间:2009年2月15日8时4分至2009年2月15日8时44分 地点:江北市人民医院306号病房 侦查员姓名,单位:程鑫,江北市公安局 记录员姓名,单位:林胜,江北市公安局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公安机关对案件进行侦查期间,你有如下诉讼权利和义务。 …… 问:以上诉讼权利和义务听清楚了没有? 答:听清楚了。 问:我们到达福临医院之后,在现场共发现三具尸体,你和高月双双坠楼,陷入昏迷,将你二人送医后,高月于一周后不治身亡,对于这起案件的全部实情,请你如实交待。 答:抱歉,这件事,得从刘宸蕊那起案子开始说起。 问:请你如实供述。 答:10月15号,学校开运动会那天,我中途想上厕所,但操场附近的厕所人太多,我就想去教学楼上,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不远的地方,刘宸蕊躺在了地上。 问:你是在哪里上的厕所?为什么能看到? 第51章 答:在北楼,那是离操场最近的教学楼,附近很空旷,视力好一点,站在楼上可以直接看到东楼的楼下。 问:请继续供述。 答:我看见刘宸蕊躺在地上,忽然有个人走过来,把她拉进了东楼下面那个配电箱,我当时感觉很害怕,就赶紧回家了。 问:你看清那个人的相貌了吗? 答:看清了,是我的同班同学,高月。 问:你看见刘宸蕊出事,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答:一开始我都吓呆了,后来一想,刘宸蕊在学校总是欺负我,说我身上臭,我不想她好过,就没有报警。 问:你知道隐瞒案情不报是违法行为吗? 答:不知道。 问:请继续供述。 答:第二天,高月过来找我,说她那天也看见我了,问我为什么没报警,我说我也很讨厌刘宸蕊,她说我做的对,我问她是怎么想到杀人的,她说她在厕所听到过刘宸蕊跟男生谈恋爱的事,他们用的是书信交流,高月说她仿了那个男生的字迹,把刘宸蕊约到了东楼。 问:高月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刘宸蕊在班里总是横行霸道,高月说她一直看不惯这种人,就想写个信整她,到时候刘宸蕊发现那个男生没来,肯定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问:高月对刘宸蕊有杀机吗? 答:我觉得没有,只是刘宸蕊倒霉,自己掉下来了。 问:刘宸蕊死后,你主动跟徐敏说自己不想扫东楼,为什么? 答:因为我知道刘宸蕊的尸体在里面,我怕有鬼。 问:你在东楼下做卫生,会严重破坏现场,你知道吗? 答:我不知道什么是破坏现场,徐敏让我扫这里,我就扫,不扫会扣班级的分,班主任会骂我的。 问:请继续供述。 答:那件事过后,我跟高月慢慢熟悉起来,她给我看了她写给刘宸蕊的那封假信,还跟我说了她家里的事。 问:高月的家事指什么? 答:高月说她继母对她不好,还说她妈妈一定是叫继母害死的,她们两个关系很僵。 问:你们班上除了刘宸蕊的事,不久前还失踪了一个学生,这件事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答:有,这个失踪的人就是我同桌,任新宇,刘宸蕊死后,我跟高月慢慢熟悉起来,关系就变好了,然后…… 问:请等一下,你明知高月做出了藏尸行为,不仅不选择报警,还跟她相处,为什么这么做? 答:我觉得高月没有故意杀刘宸蕊,她一开始都没有碰她,这应该是意外吧。 问:这个话题不再讨论,请你继续。 答:有一天,因为我没给任新宇抄数学作业,他把我推下了楼梯,我把这件事告诉高月,她说要替我好好教训一下任新宇,刚巧研学那天,任新宇说他要去附近的鬼楼探险,高月跟我说,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扮鬼吓他,我觉得挺好,就这么做了,可没想到,我们居然把任新宇活活吓死了。 问:你们了解任新宇的身体情况吗? 答:不了解,我们以为只有心脏病人才会被吓死,但任新宇平时生龙活虎的,看上去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 问:任新宇死亡,你们没有报警,为什么? 答:因为高月说报警的话,她肯定会被抓,我们想了一下,还是决定隐瞒。 问:你们接下来做了什么? 答:在发现任新宇死掉的时候,我们俩都很慌,这个时候,现场突然被我们的同班同学王哲看见了。 问:王哲跟你二人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答:我们跟王哲相处过一段时间,他有点粘人,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跟在了我和高月后面,我们俩没发现,就让他目睹了全部。 问:然后你们做了什么? 答:我们俩拦住王哲,不让他出去,高月说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接下来肯定会去报警,她掏出一把刀给王哲,让他捅任新宇。 问: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这么做? 答:她说这样做了,王哲就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才不会走漏风声。 问:高月说只是扮鬼吓人,为什么会带刀? 答:高月说自从怀疑她妈妈被蒋沅杀掉之后,她在包里一直都会带刀,害怕别人害自己。 问:后来你们做了什么? 答:高月说尸体放在那里,时间长了肯定会被警察发现,所以做了计划,打算买一个行李箱,在半夜把尸体装进去,丢进海里,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问:你们是几月几日实施的这个行为? 答:12月8号。 问:我们调查了福临医院所有死者的信息,王智明是王哲的亲生父亲,蒋沅是高月的继母,你们五个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答:任新宇的事情结束之后,警察很久都没来找我们,我们都安心不少,有一天,高月把我约出来,说还要杀两个人。 问:这两个人是王智明和蒋沅吗? 答:是。 问:请继续供述。 答:高月说她恨死蒋沅了,还说找到蒋沅害她妈妈的证据,王哲说他爸爸害死他姐姐,他也要报复,我当时拒绝了,说我不敢杀人,但高月说我们已经杀掉两个,警察还没来找,说明杀人并没有那么难,他们两个都有特别恨的人,所以想要动手杀,但两个人力量不够,他们才来拉我入伙。 问:按整件事的结果看,你后来还是同意了,对吗? 答:是的,因为高月说我不同意的话,她就报警自首,三个人鱼死网破,我实在害怕,只好答应。 问:你们的计划是怎样的? 答:那天我们先去了福临医院,路上高月给我们准备了吃的,但我只是装了个样子,其实没有吃。 问:为什么? 答:我感觉高月已经变了,我不敢吃她的东西。 问:请继续供述。 答:到医院之后,王哲给他爸爸打电话,说他在这里探险受伤了,想让爸爸来接他,他爸爸来了之后,他趁机用麻醉剂把人放倒,我和高月把他拖进了405换药室,在地上浇了汽油,然后高月给蒋沅打电话,威胁她说她的杀人证据就在405,蒋沅进去405之后,高月把打火机扔进去,然后锁了门,后来王哲说他肚子痛,晕了过去,高月看我没有晕,就跟我打起来了,她把我压到窗子边缘,想把我推下去,我拼命挣扎,把她也拽了下来,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了。 问:江北市公安局在案发前曾经收到过一个包裹,你是否知道这件事? 答:我知道,东西就是我寄的。 问:你是如何获得这些东西的? 答:我跟高月熟悉之后,她带我回过她家,在她提出正式杀人请求之后,我就把这些悄悄地偷了出来。 问:高月没有发现吗? 答:没有,她比较相信我。 问:你为什么要在案发当天寄出这些东西? 答:我希望你们收到之后,能赶来阻止这一切,但还是迟了。 问: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报警? 第52章 答:我想过报警,但每次走进警察局,心里都很害怕,我知道报警之后,我们三个肯定都要坐牢,到时候他们俩肯定会恨死我,在这个学校里,只有高月王哲对我稍微好一点,我不想背叛他们。 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把证据寄出去? 答:我听说寄到警察局的东西都会被审查,就算是正常的东西,都不一定会寄到收件人的手里,更何况是这种来路不明的,我想了一下,如果程警官收了这个东西,那一切真相大白,如果没有,那就把一切都隐瞒下来。 问: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答:是的。 问:你以上说的是否完全属实? 答:属实。 问: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答:没有。 问:你核对一下笔录,如记录有差误或者遗漏,可以补充更正。 答:核对过了,没有差误。 问:请在这里签字。 答:好的。 询问人:程鑫 记录人:林胜 时间:2009年2月15日8时44分 第55章 冬天 翌日,市刑侦支队办公室。 程鑫看着桌上放着的证物袋,面色凝重。 里面是本案的关键证据,信和匕首。 这两样东西最初是装在一个盒子里寄来的,只要一打开,里面就是证物,其中信上只有刘宸蕊和高月两人的指纹,匕首上只有王哲的指纹,而方晓晓的指纹,只出现在了盒子边缘。 难道说,高月一开始把这些东西放进了盒子里,方晓晓得知后,直接把盒子偷走了吗? 高月既知道杀人藏尸,又懂得藏匿证据,说明反侦察意识很强,但她却对身边的人毫无防范心,连这种要命的东西都能随随便便被人偷出来,前后矛盾,说不过去。 还是说,她实在太信任方晓晓了? 还有淑霞烤鸭店那一次,按方晓晓的口供推,那个时候,她已经跟高月王哲达成联盟关系了,这三个人之间,是否又在做什么为人不知的计划? 这起所谓的家暴事件,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虽然想要调查,但现在高月王哲两人均已死亡,这些疑点,也就无从下手了。 程鑫皱起眉头。 他想了想,给林胜发去消息:“医院那边出诊断结果了吗?” 不一会儿,林胜发来消息:“你不是早知道了吗?都是高坠伤,报告你看过。” 程鑫犹豫片刻,发了一条:“方晓晓和高月都是从四楼掉下来,为什么高月身亡,而方晓晓只是重伤呢?” 林胜:“我想想,给方晓晓做手术的那个医生说,她的腰侧有一块很大的淤青,那并不是高坠导致的,你还记得他们掉下来的那面外墙吗?” 程鑫:“有印象。” 林胜:“那上面有两台空调外机,也许方晓晓在坠落过程中,砸到那上面,造成了缓冲,这才没完全死。” 程鑫:“……” 林胜:“怎么,程鑫,你有疑问?” 程鑫:“没有。” 程鑫心事重重地放下手机,走到了窗户面前,看着银装素裹的城市,心里始终安宁不下来。 高坠是高变量事件,如果想要控制,难上加难,难道说会有人拿自己仅有一条的性命,去赌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吗? 案件侦查已经结束了,高月的那本日记,充斥着对世界的憎恶,对蒋沅,她父亲,班级里的霸凌者,全都加以诅咒,动机对得上。 行李箱的购买记录已经查出来,确实是高月所为。 王哲自幼跟母亲和姐姐在一起,感情深厚,但就在前两年,这个姐姐被王智明开车撞死,他的动机也说的过去。 12月8号,抛尸任新宇那天,三个人的行踪也对得上号。 虽然证据都对的上,但这个案子,在一些特别的地方,始终存在着奇怪之处。 程鑫微微叹息,正思考的时候,电话忽然响起,他接通后,那头响起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程鑫,你之前负责的那起故意伤害案,家属来给你送锦旗了,快下楼,宣传部给你拍个照。” 程鑫哦了一声,起身下楼。 今天没有下雪,天空泛着淡淡的苍蓝,树木枯立,高处也不见一只飞鸟,景色萧条得很。 程鑫刚走到一楼,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便热情地迎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说:“程警官,我儿子的案子,多亏有你帮忙,真的谢谢你。” 程鑫微微愣了一下,局促道:“您别客气,这是应该的。” 不远处,一个同样岁数的男人走过来,把一面锦旗递给他,结结巴巴地说:“程,程警官,今天我们两个,要好好谢谢你。” 程鑫连忙推诿,好在宣传部的人来得很快,三个人忙活一阵,最终拍好了照片。 临走前,中年女人特意重重地握住程鑫的手,语气堪称感激涕零:“程警官,你是一个好警察,我们这些老百姓,心里面最尊重你这样的人了。” 程鑫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孔,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警察。 他真的是吗? 送走这对夫妻后,林胜从大门走了进来,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惊喜道:“程鑫,又来一面锦旗?你小子够努力啊。” 听到这话,程鑫的脸上却没有喜色,他想了一阵,开口问道:“方晓晓现在还在医院吗,我去看看她。” 林胜低头看表,说:“今个儿是她出院的日子,你把车开快点,还能碰见。” …… 程鑫到医院大门的时候,方晓晓正在一楼的导医台前跟护士说话,距离隔得太远,他也听不大清。 明明是想来看她的,现在到了大门口,反而不敢进去了。 方晓晓结束对话,拄着拐杖,朝大门走去。 程鑫站在原地,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方晓晓很快注意到他,拄着拐,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轻声说:“程警官。” 程鑫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犹疑了半秒,说:“今天出院,你妈妈没来接你吗?” “我妈前几天已经陪过床了,”方晓晓说,“现在还要忙店里的生意,我就一个人回了。” 似乎是看出他的犹豫,方晓晓顿了片刻,说:“没事的,程警官,我已经叫好出租车了,不用麻烦你。” 程鑫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却始终无法把她和另一些事联系在一起。 真实。 还是虚假。 他心里有没有答案,就连自己也不清楚了。 方晓晓静静地回视他,许久没有说话。 也许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需要说的话。 见对方不开口,方晓晓礼貌地笑了一下,说:“程警官,我走了。” 程鑫像是如梦初醒,愣了一会儿才回应道:“嗯。” 方晓晓转过头,向马路边停靠的出租车走去,这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方晓晓疑惑地转过头,说:“还有什么事吗,程警官?” 四周飘起洁白的雪花,扑簌簌的,像一场久无生机的雨,程鑫站在雨中,沉默了很久,最后对她说:“没什么,你走吧。” 第53章 方晓晓说:“谢谢你,程警官。” 她走出医院大门,发现外面已是大雪飘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空气中弥漫的寒意让她稍稍愣了一下。 原来已经是深冬了。 清晨的天空苍茫一片,万里无云,在熹微的晨光中,东方亮起肚白,车流汇入道路,行人裹衣出门,早餐摊炖煮食物的咕噜声,洒水车滴滴作响的鸣笛声,家长嘱咐孩子的唠叨声,交织在一起,在愈发嘈杂的世界中,演绎着真实的人世。 一切平静如新。 方晓晓抬眼,瞧了瞧新生的太阳,拄着拐杖,沉默地走入了雪中。 —正文完— 第56章 番外 猫(一) 方晓晓是在一个黄昏看见那只猫的。 这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毛色橘黄,看着很软,小小的一坨,很自然地蜷缩在校园小树林的一角。 高中课业繁忙,方晓晓本来不打算在这种宝贵的晚餐时间闲逛,但那天不知怎么的,心里发堵,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发现了这只小东西。 猫睡在草丛里,对她的靠近毫无察觉,方晓晓蹲下,仔细地端详着它随呼吸起伏的身体,并没有说话。 短促的晚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上学很累,偶尔也需要点东西调剂生活。 方晓晓并没有伸手摸它。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去,发现是几个面熟的同班同学,都是女孩。 走在前面的马尾辫看见她,似乎有些激动:“晓晓,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你又是年级第一哎。” 方晓晓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这俩姑娘在班里都是中游水平,经常找她问题,三个人算是那种能说的上话的同学,她们性子单纯,具有所有学生都应有的温良品质。 是很干净的孩子。 “你别吵,没看见那边有小猫睡觉吗,”短发女生拿胳膊碰了碰身边的人,小声道,“晓晓,今天晚自习数学老师估计就要讲卷子了,你能帮我们俩提前看看错题吗?” “好。”方晓晓说。 短发女生腼腆地笑了笑,拉着马尾辫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蹲在她身边,说:“晓晓,你是第一天见这只猫吗?” “嗯。” “这猫在小树林好久了,路过的学生都会喂她,很亲人呢。”马尾辫说着便伸出手,怜爱地揉了揉猫的脑袋。 方晓晓肩膀微微后靠,下意识警惕着猫的撕咬。 她的担心很多余,猫其实很温顺。 即使被从睡梦中吵醒,猫也没有伸出爪牙,只是在揉捏中哼哼唧唧一阵,然后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方晓晓心里涌现出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这只猫的眼睛颜色很深,比起兽类,更接近于人类的瞳色。 一只像人类的猫。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一模一样的眼睛。 “晓晓也来摸摸吧?”短发女生笑嘻嘻地说,“它好可爱的。” 方晓晓看了看在她掌心摸索脑袋的猫,很快把那些奇怪的臆测抛之脑后,她犹豫几秒,还是伸出了手。 不过是猫而已。 指尖刚一接触到猫头顶的绒毛,下一秒,猫整个身体硬生生地弓了起来,喉咙中爆发出尖锐的嘶鸣声,亮出爪子,倏地刮了过去。 方晓晓皱眉,收回了手。 “啊!怎么这样!”马尾辫吓了一跳,连忙道,“这小猫以前脾气都是很好的,今天……” 短发女生显然也有些意外,她担忧地看了看两人,然后伸出手,安抚式地朝猫靠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猫并没有冲她嘶吼,而是慢慢垂下脑袋,恢复了最初温驯的状态。 “可能是认生吧,晓晓,你别介意,”短发女生说,“毕竟你是第一天见她呢,她可能害怕了。” 方晓晓盯着自己的掌心出神,好半天才说:“嗯,没事。” 好好的撸猫之旅走到了尽头,三个人不约而同有些尴尬,马尾辫说:“晓晓,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先走了。” 方晓晓点点头。 她们逐渐走远,马尾辫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身后,小声道:“从没见过那只猫这么凶呢,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看出来吗,它在怕方晓晓。”短发女生说。 “怕?晓晓人那么好,有什么好怕的?” “我也不清楚,”短发女生说,“但总感觉哪里奇怪呢。” “胡说什么呢……” 黄昏即将结束,周围暮色降临,树林里响起蝉鸣的聒噪声,方晓晓站起来,看着那只对她龇牙咧嘴的猫,轻轻地皱了下眉。 好奇怪的猫。 翌日。 方晓晓带着火腿肠和面包,去校园里逛了一圈,天气很好,树影婆娑,阳光从叶片的罅隙照进来,有些刺眼。 漫无目的地找了很久,猫终于出现在南楼二层的空中走廊上。 方晓晓站在楼下,冲她挥了挥手里的东西。 猫沿着走廊细长的栏杆行走,姿态很优雅,她伸了个懒腰,深色的瞳孔里映照出方晓晓的影子。 奇怪的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猫肆无忌惮地跳下了二楼走廊,像一只轻盈的精灵,炽烈的阳光从她的皮毛上拂过,某种怪异的红色一闪而过。 有一瞬间,方晓晓觉得猫会摔下来死掉。 但猫毕竟是猫,身体很灵巧,盘旋着蹦跳到她的面前,歪着脑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她。 方晓晓拆开食物的包装,蹲下,递给猫。 猫抬眼瞧着她,没有伸出脑袋去吃,而是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声,跑出了南楼。 方晓晓握紧手里的面包,一种久违的感觉在脑海中翻涌。 被蔑视。 被忽略。 被遗忘。 她感觉自己生气了。 方晓晓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半晌,她走到垃圾桶旁,丢掉了面包袋子。 o 一周后,方晓晓来到小树林,找到了那只猫。 猫照常对她爱搭不理,但方晓晓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包装拆开的一瞬间,猫浑身上下的毛发仿佛都活了过来,它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朝她走过来,过了一会儿,却像是畏惧什么似的,躇步不前。 方晓晓挑挑眉,将包装的口撕出一个更大的裂隙,奇异的化学气味在空气中蔓延。 一分钟?两分钟?或者是更久。 猫慢吞吞地走过来,像是瘾君子渴望药物一样匍匐在她脚边,陶醉似的嗅闻着包装里的东西。 方晓晓伸出手,握住了它的脖颈。 然而猫对此毫无感觉,沉浸在无法抵抗的气味之中,眼睛舒服地眯起来。 滚烫的血管就在离她手心一寸的位置搏动,热烈而又有力。 只要再加上一点力气。 它就会…… 微弱的猫叫让方晓晓回神,她转回注意力的时候,猫已经蜷缩在她的手心里,毛发柔软地蹭着。 到底是动物,有欲望,就可以像玩具一样被摆弄。 就像金钱之于人类,猫薄荷之于猫。 第54章 方晓晓抱起猫,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她又一次成功了。 第57章 番外 猫(二) 方晓晓把猫带回了家。 学校并没有管这件事,猫是放养在小树林的,靠学生的投食过活,无名无份,很少有人在意。 学生课业很紧,猫的消失,对很多人来说都不重要。 她妈妈并没有阻拦,看到她怀里的东西,也只是点点头,转头去给鸭子焯水。 方晓晓抱着猫上楼,把猫放在狭窄的书桌上,轻轻地挠着它的下巴。 猫薄荷用的次数多了,猫原本尖锐的敌意也逐渐软化,对她态度温和了很多。 只是并不热烈。 方晓晓最感兴趣的是它的眼睛,但猫最近似乎很疲惫,半阖着眼皮,看起来很没精神。 只逗弄了几下,猫就无精打采地垂下头,任方晓晓怎么动作,都不肯起身了。 方晓晓沉默几秒,把猫放进了笼子里,打开台灯,光线昏黄黯淡,但照在习题册上刚刚好,时间飞逝,指针来到十二点整的时候,她的课业做完了。 方晓晓想去看看猫,但夜已深了,她看见笼子里蜷缩的小身体,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 她揉揉眉心,匆匆洗漱睡下。 猫的萎靡是突如其来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方晓晓发现猫似乎没了动静,起初以为是死了,但仔细观察下,发觉身体还有热气,不由得皱起眉。 妈妈在楼下喊她:“晓晓,还不走吗,要迟到了!” 方晓晓从笼子里把猫抱出来,走下楼,对杨淑霞说:“妈,猫生病了,我今天带它去医院看看。” 杨淑霞愣了一下,说:“晓晓,猫而已,还是不要耽搁你上课了。” “我要去,”方晓晓很平静地说,“妈,你今天帮我请个假吧,我下午再去学校。” 杨淑霞抿了下唇,还是答应下来。 她的晓晓非常聪明,升入高中以来成绩都非常优异,十分省心,唯一的问题是不爱交朋友,性格孤僻,她看着,总是心里着急。 女儿好不容易找到只喜欢的小猫,还是顺着她心意好些。 方晓晓把猫放进书包,拉链拽开,留了个呼吸的小口,便推开门,走向公交汽车站。 几分钟后车辆停在面前,方晓晓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把包放在膝盖上,透过敞开的缝隙,观察着猫。 猫还是没什么动静,方晓晓捏了捏它的前爪,觉得指尖热得发烫,她移开眼神,视线转向窗外。 十分钟后公交到站,方晓晓下车,径直走到街道边角的一家宠物诊所前,推开了大门。 前台坐着的白大褂站起来,说:“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我的猫病了,”方晓晓把猫从书包里取出来,“你能帮我看看吗?” 白大褂带她进了里间,拿起手里的工具,给猫做了检查,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方晓晓问:“医生,我的猫怎么了?”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白大褂说,“没有发烧,没有炎症,外伤也没有。” “我还有些钱,可以做更彻底的检查。”方晓晓说。 “不是这个意思,”白大褂无奈地笑笑,“我这里是家诊所,检测水平确实有限,但据我判断,你的猫并没有生病。” “可它很没精神,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样吧,我给你几个地址,那里的医生好些,你可以找他们继续看看,”白大褂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递给她,“但我劝你不要做无用功,因为它真的没有生病。” 方晓晓接过名片,轻声说:“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方晓晓跑遍了市里所有的宠物医院,但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猫没有生病。 真是奇怪,如果真的健康的话,怎么会整天都这样萎靡昏睡呢? 猫近乎跟死掉没有区别了,终日睡眠,眼睛重重地阖着,极少睁开,方晓晓只能给它喂点水。 然后猫开始掉毛,越掉越多,一大把一大把,方晓晓不再摸它。 后来的某个下午,猫死了。 方晓晓回家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凉了,她触摸着已经发僵的皮毛,有些微微的失神。 下午她没去上课,而是抱着猫去了公园。 那是个很远的地方,但方晓晓不想坐车,只是步行,猫的体重大概三千克,对比成年猫来说,很轻。 她怀里死亡的重量是三千克。 公园里有湖,湖周围绿树环绕,由于还没完全建成,并没有所谓的看管人员,方晓晓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拿出准备好的铁铲,挖出一个小坑,把猫放了进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安葬一只曾经珍贵的死物,而是在做公式化的试题。 猫躺在土坑里,眼睛紧紧闭着。 午后的凉风刮过耳畔,方晓晓把头发扎起来,最后摸了摸猫的脑袋,填上了土。 最后一坯土盖上的时候,方晓晓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猫叫声。 她有些惊异,想把土堆翻开,看看是不是猫在呼唤,但迟疑很久,还是没有这么做。 很像幻觉。 应该是幻觉。 她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回到家的时候,猫已经是一具死物。 就在她惊讶之际,那微弱的猫叫声并没有停止,而是由远及近,凄厉地再次响起。 方晓晓连忙转头环顾周围,附近空无一人,更没有什么猫。 她感觉头晕,那微弱近死的哀叫声刺激着她的耳膜,这声音听上去可怖至极,仿佛生者嚎啕苦痛,死者哀叹命运。 方晓晓这才想起来,她曾经在某个地方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o 2008年10月15日。 方晓晓站在东楼下,神情惶恐,她惊恐万状地捂住嘴巴,压抑着喉咙中惊惧的声音。 刘宸蕊躺在不远处的水泥地上,嘴里痛苦地呻吟着。 “谁来救救我……” 残阳如血,校园里空寂一片,方晓晓强压惊恐,走了过去,颤抖着蹲下,问刘宸蕊道:“你,你没事吧?” “方,方晓晓?怎么是你这个小瘪三……这肯定是你搞的……” 方晓晓看着她,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非常古怪的神色,她愣了一下,说:“刘宸蕊,你是不是要死了?” “……那你他妈还不给我报警,快救我……我的头好晕,我感觉说不了话了……” 方晓晓并没有动作,而是乖巧地蹲在她面前,刘宸蕊想要抬起手,但失败了。 她静静地看着刘宸蕊,仿佛在看一具尸体,她知道精致的皮肉之下,这个人的脑组织正在流血。 “快救我……打电话救我……” 方晓晓眨眨眼,说:“我不想啊。” “妈的,真不要脸……你去死,去死……” “方晓晓,你,你去死……” “呜呜,我不想死……妈妈,呜呜呜……” 刘宸蕊的呼吸越发急促,眼睛开始缓缓泛白,手指艰难地摩擦着地面,力度太轻,留不下一丝痕迹。 方晓晓从书包里取出手套戴上,说:“刘宸蕊,你知道吗,有些人死,是因为……” 第55章 下一刻,她用力抓住刘宸蕊裸露的胳膊,直接把对方拖到地上拽了起来。 “她该死。” “不要……不……” “喵,喵……喵……” 方晓晓把她扔进了配电箱,用湿巾仔细地擦拭了她的两条胳膊和指尖,扶着箱门,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再见。” 砰——! 箱门应声被关上,方晓晓背起书包,在血色般的黄昏中,走向了校门。 …… 方晓晓睁开眼,耳畔低弱的猫叫声已经消失了,公园一切如常,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带好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春日阳光晴好,方晓晓顿住脚步,炽烈的光线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她没再说一句话,只是大步向前,平静地走入了人间。 第58章 番外 虎子(一) 程鑫是大院里最聪明的孩子,这一点算是共识。 家属院里的小孩儿,爹妈都在市局工作,不愁吃不愁穿,多数都沾点淘气,不好管教。 程鑫算是个例,这孩子很老实,读书认认真真的,从小就不爱干那偷鸡摸狗的事,人看着就喜欢。 在小孩子的江湖里,程鑫算是很厉害的那一类,他爸妈做的官最大,他自己在院里也是最聪明的。 因此,老一辈教训其他小孩,通常都是这么一套说辞:“看看程鑫,家里条件好,还认真学习,再看看你们几个,净淘气!” 其他孩子对程鑫多少有些敬畏心,被说的多了,也不爱带他玩,但程鑫并不在意,他只顾着念他的书。 大院里一贯风平浪静,扬子大宏带着几个小毛头自己玩自己的,打弹珠掏鸟蛋,日子十分快活,程鑫总是埋头写自己作业,从不出来,两方彼此之间,始终相安无事。 这一天,程鑫照常放学回来,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回屋背书,却发现扬子大宏几个正围着一个小孩子,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本来没想去看,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正义感,逼着他去管了这桩子闲事。 程鑫走过去,问他们在干什么,扬子上下扫了他一眼,又瞅瞅大宏,说:“这人不是院儿里的,我们都没见过,大宏说可能是来偷东西的。” 程鑫这才看清被围住的那个小孩儿,现在是八月,这小孩儿却穿着一件棕色的破棉袄子,上头棉花都翻了出来,脚下一双脱胶的凉鞋,裤子皱巴巴的,一条长一条短,不止穿的奇怪,他身上的气味还非常难闻,活像从垃圾场里爬出来的。 这样一看,大宏他们怀疑他是小偷,也有道理。 程鑫想了想,说:“那他有偷东西吗?” “没,”扬子说,“但长这样肯定不是好人,咱们不如给他赶出去。” “这是个生人,赶紧拾掇出去吧,”大宏很不耐烦,“身上这么臭,熏死我了。” “臭”这个字一出来,那小孩儿的肩膀忽然剧烈地一抖,脑袋抬起来,脸脏的像一坨锅底,呆愣得紧。 “等一下,”程鑫说,“事情还没弄清楚,这样把他赶出去,不合适。” “那你说咋办?”大宏气哼哼地说,“留着他熏我们?” 程鑫看看他,又看看小孩儿,说:“这样吧,我把他带回屋里问问,你们别赶他。” “你小心别熏死自己。”大宏说。 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程鑫没理,而是对小孩子说:“你跟我来屋里,我有东西给你吃。” 小孩子脑袋抬起来,半晌,木讷地点了点头。 程鑫打开房门,让他进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程鑫打了壶热水,拿来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这小孩儿有点愣,不过也乖,没有挣扎。 “你叫什么名字?”程鑫问。 “我是虎子。”小孩儿说。 除了这一句,他再没说多余的话,仿佛这个名字已经是他的全部。 “虎子,这还是夏天呢,你为啥穿成这样?”程鑫扯扯他的破棉袄子。 虎子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爸妈呢?” 还是不说话。 程鑫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厨房,拿出早上没吃完的包子,递给虎子,说:“你吃吧。” 虎子很害怕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程鑫又递了一下,说:“吃吧,没事。” 手里一空,虎子拿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很难看,活像只小动物。 程鑫耐心地等他吃完,说:“虎子,你是不是没有住的地方?” 附近有救助站,看虎子这情况,他可以帮忙去问问。 虎子却说:“有。” 程鑫想了想,决定不打探对方的住址,而是指指他的头发,说:“虎子,你这头发都结成块儿了,家里人不给你洗头吗?” 虎子摇头。 “太久不洗澡,身上会有味道,”程鑫说,“这样别人想帮你,心里也会膈应。” 虎子吸吸鼻涕,没说话。 “我送你去附近的救助站,让人家给你洗洗,好不好?”程鑫说。 听到这个词,虎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连忙摇头,一脸的惊恐,他担心地看了看窗外,说:“我要回家。” 程鑫愣了下,说:“好,你回去注意安全。” 虎子又盯着他看了一阵,缩起肩膀,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小孩。 程鑫想。 第59章 番外 虎子(二) 虎子第二次来是在一个黄昏,当时天已经快黑了,院里各家各户已经点上了灯,老旧的灯泡忽闪,程鑫正在做自己的作业,虎子就在这昏黄色的灯光中冒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他。 看见是他,程鑫一愣,问:“虎子,你怎么来了?” 虎子不答,只是把手伸出来摊开,掌心躺着几颗黄色的果子,他抬眼瞧了瞧程鑫,又垂下眼,把手往前递了递。 程鑫放下笔,把果子接过来,笑了笑,说:“谢谢你。” 这时候外头忽然起风,刮得窗户哐当响,虎子打了个喷嚏,程鑫拽拽他的手,说:“进来说话,外面冷。” 虎子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进来,站在厅堂,头发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程鑫问:“虎子,你洗头了?” 虎子看着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点点头。 程鑫一摸,手上是冷的,他皱起眉,问道:“虎子,你用冷水洗的头?” 虎子憨憨地笑了,说:“河水洗的,不臭。” 程鑫叹口气,虎子拿袖子擦了擦鼻子,说:“我走了。” 这小子溜的很快,没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程鑫把果子放在书桌前,继续写作业了。 虎子并不经常出现,一个月来个两三次的样子,每次都是来找他,送点小东西,程鑫问他家里的事,他也不回答。 不过时间长了,也能从村里人口中听到一些事情,听说是虎子爸在外面犯了事,现在在监狱里蹲着,虎子妈改嫁了,村里只剩虎子一个人,他们家有栋房子,是泥胚的,政府给里头通了水电,定期还有人送吃的,所以虎子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第56章 当然,也只有在生存上,才谈的上可以。 虎子过来的大部分时间,程鑫都在写东西,他给虎子弄了张板凳,每次虎子过来,就让他坐在书桌旁边。 虎子看着他写作业,眼皮往往打转,昏昏欲睡,程鑫说:“虎子,你有上学吗?” 虎子说:“我不认字,程鑫哥。” 程鑫说:“我去给村里的书记说一下,让他帮你找学校。” 虎子摇头:“程鑫哥,秦书记以前就找过我,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的。” “你不读书啊?”程鑫有些意外。 “我不喜欢念书,”虎子说,“我爱在外面跑。” 夏天到了,山上会有知了,一到夜里就叫个不停,很吵,有天虎子说要带他去山上捉那东西。 程鑫说:“抓它干嘛?” 虎子说:“可以卖钱,卖钱就可以去小卖部买东西吃,我请你。” 程鑫说:“好吧,也行,那咱们早点去。” 下午四点出发,到山脚下的时候刚巧太阳西垂,峡谷里金光万丈,云彩像火烧的一样,一路往上爬,山顶种着很多松树,叶子蓬蓬的,又细,虎子一头扎进林子里捉知了,程鑫跟着他,动作却迟钝,半天了弄不到一只。 两个人累了就回到山崖上,虎子把知了塞进一个塑料瓶子里,虫子就在里面吱吱地叫。 太阳落山了,云层霞光翻飞,日头火一样燃烧,山下的林子和房屋,都是一层淡淡的金色,看着十分漂亮。 后来又晚一些,两个人就躺在草坪上看星星,不比城里,山里的星星非常好看,鲜亮的,又一闪一闪。 小孩子想要玩到一起,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后来慢慢熟起来,虎子就问他:“程鑫哥,你爸妈呢?你家里怎么也只有你一个人。” 程鑫说:“他们都在城里上班,很少回来。” 虎子年纪小,但很懂怎么玩,捉泥鳅抓蝴蝶,全都在行,哪片山头上有什么稀罕东西,他都知道。 再后来就是过年,天气越来越冷,程鑫就让虎子住到自己家里来,虎子起先不愿意,程鑫好一顿说,他才肯过来。 大年三十,各家挂起灯笼,热火朝天地做起了团圆饭,厨具叮叮当当,跟着外头的鞭炮声一块儿响起来,十分热闹。 程鑫自己会做饭,村里的办事处也来了几个人,帮忙起锅烧菜,不过各人都有各人的家,后来他们都走了,家里就剩程鑫和虎子。 程鑫把排骨夹到他碗里,说:“虎子,你吃。” 虎子看看他,却没有动筷子。 程鑫给他倒可乐,说:“好早就听你念叨呢,快喝吧。” 虎子小心翼翼地捧起纸杯,那动作无比庄重,仿佛是捧起了什么稀世珍宝,他认认真真地喝了一口,然后说:“程鑫哥,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不至于。”程鑫说。 虎子想了想,又放下杯子,扭捏半天,说:“程鑫哥,今天是你生日,祝你开心。” 程鑫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虎子说:“听村里人说的,程鑫哥,我现在身上钱不够,等过几天,我给你送礼物。” 程鑫摸摸他的头,说:“不要你花钱,家里平常就我一个人,你陪着我,我还高兴呢。” 虎子看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窗外忽然咻的一声响,程鑫兴奋地拉起他,直冲冲地往门外跑。 夜空漆黑,烟花一串串地朝天上窜,五颜六色,闪闪发光,最开始是一条线,细细的,到了高处,哗啦啦地就爆开了,像一团团盛放的鲜花。 四周人声鼎沸,村里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烟花了,老人带着狗,爹妈带着小孩,程鑫带着虎子。 当爹的当娘的把小孩子举过头顶,小孩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虎子仰着脑袋,眼圈忽然就红了,程鑫摸摸他的脑袋,知道他是想爸妈了。 程鑫说:“虎子别哭,我也想爸妈。” 虎子说:“程鑫哥,他们应该是不要我了。” 程鑫说:“不会的,虎子,等你长大,你就去找他们,你们会团聚的。” 虎子吸吸鼻子,把眼泪往喉咙里憋,他擦擦嘴角的油渍,喃喃道:“程鑫哥,你对我真好。” 程鑫微微叹气,替他拉紧了衣服拉链,说:“小心着凉。” 第60章 番外 虎子(三) 在大院里程鑫只跟虎子玩,有时候会碰见扬子和大宏,这俩孩子不是省油的灯,看见虎子就从鼻子里出气,程鑫就瞪他们,对方这才收敛。 有天虎子不在,程鑫去院里打水的时候,大宏走过来,很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程鑫,你咋跟杀人犯的小孩儿玩呢?” 程鑫接完水,拧紧水龙头,直过身来,说:“他是不是杀人犯的小孩,都不重要。” 大宏说:“你把这种小孩往大院里带,早晚有一天,他肯定会闹出事来。” 程鑫没理他,端着暖水壶回去了。 一个月后,程鑫放学回来,看见大宏几个又在围虎子,他登时急了,赶忙冲过来扯开他们,又气又恼,说:“你们几个,又在欺负虎子。” 大宏哼了一声,眉毛扬的老高,说:“程鑫,这回可不是我们欺负他,是他自己偷了东西。” “你有什么证据?”程鑫问。 “这就是证据,”扬子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玉挂坠,“这是大宏妈给大宏的,院里人都知道,是虎子自己翻窗户进去偷的,逃跑的时候正好被我们撞见,你看看,他还咬我呢。” 扬子撸起袖子,胳膊上赫然是一串牙印子,血都出来了。 “这次不光我和扬子看见了,”大宏说,“院里的小孩儿全看见了,李芊芊,大饼,你们说是不是?” 李芊芊说:“程鑫哥,真的是虎子自己爬窗户偷的,还是我第一个看见的。” 大饼说:“程鑫哥,我也看见了,你知道的,我和李芊芊从来都不撒谎,我们没有冤枉虎子。” 程鑫眉头紧皱,蹲下来问虎子:“虎子,你真的偷东西了吗?” 虎子嗫嚅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礼物……” 程鑫站起来,把他拉离了人群,问道:“虎子,你真的偷了大宏的东西?” 虎子说:“对不起,程鑫哥。” 程鑫有些生气:“虎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真的想要偷东西?” 虎子说:“没有。” “虎子,你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吗?”程鑫说,“你不能乱偷别人的东西,更不能把人家的东西偷来送给别人。” 虎子摇摇他的手,说:“程鑫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 程鑫说:“虎子,你这是小偷,会被抓进监狱的。” 虎子看看他,忽然就哭了,一把推开他,跑出了大院。 从此虎子再不来大院,偶尔看见他,都是躲在院墙后面,人一看就跑,根本抓不到。 后来程鑫也觉得自己说的过分,想去道歉,但压根找不着人。 他有点抱歉,但后来一想,觉得自个儿没错,就死犟活犟着不肯低头。 第57章 再后来,他爸妈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非常风光,开的是宝马车,他妈一进来就抱着他哭,说要接他回城里上学。 他爸在车头抽烟,看着母子俩,没吭气。 程鑫觉得自己有一万个理由跟着爸妈一起走,但在这个关头,他忽然想起虎子。 于是他让爸妈等他一会儿,一个人跑去了虎子的家,但里头没有人,程鑫大声喊,却没有人回应。 虎子在躲着他。 程鑫有些失望,在爸妈的催促下坐上了宝马车,那是个起雾的下午,天才下过雨,路上很潮,在朦朦胧胧的烟雾中,去往了城里。 从此再没见过虎子。 程鑫很努力,所以学习成绩很好,升最好的初中,又升最好的高中,经常当学生代表讲话,爸妈都很高兴。 只是爸妈的官越做越大,他后来也搬家了,搬进更大更好的房子里,他爸妈越来越忙,上高中之后,一年都回不来几次。 课业繁忙,程鑫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童年的玩伴,想回去看看,却总找不到机会。 高考结束,成绩果然非常好,家里大摆宴席,他终于得空回了趟镇里。 近乡情怯,程鑫坐在那辆几乎快停运的大巴车上,忽然有些无措。 他在想,见到虎子之后,要说些什么呢? 或许虎子已经不在村里了? 七绕八绕,大巴车慢吞吞地停住,车门打开,程鑫一脚踏出去,却发现村里早就大变样了。 房子四处都还在,只是多半没人住了,苔藓攀附,湿答答的,看了一圈,发觉年轻人应该是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年老的,没什么人气儿。 去虎子以前住过的房子看了看,果然没人。 程鑫走到办事处,敲敲门,发现里头还有人,大声问道:“您好,问下虎子还在不?” 老头儿拄着拐杖出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忽然面露惊喜:“你是那个……程鑫是吧,这么多年,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程鑫点头应和,在记忆里已经认不出这张脸了。 老头儿有点耳背,半天才听清楚他要找虎子,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摇摇头,说:“虎子不在了。” “他去哪了?”程鑫仍不死心。 老头儿说:“虎子死了。” 第61章 番外 虎子(四) 程鑫怔了很久,好半天才说:“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的事了,”老头儿说,“虎子爸老早以前就坐牢,后面判了死刑,被押到刑场枪决了,那会儿还是露天,虎子说要去刑场看他爸,从山顶上摔下来,死了。” “去看他爸爸?”程鑫问,“那为什么要上山?” “我刚说的嘞,刑场是露天的,就在那山脚下,周围都有大兵戒严,根本进不去,想看见人,只能去山顶上看。”老头儿说。 “这么说,他是看错路摔下去的?”程鑫问,“我记得虎子眼睛是好的。” “我哪个知道嘞,”老头儿说,“死人的事,我不晓得。” 程鑫怔了怔,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 他走出办事处,村里雾气弥漫,空气很潮,比起难过他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程鑫回去看了看大院,已经废弃了,他似乎无处可去,后来想了想,又跑去了山上。 这山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路上杂草丛生,都要靠手扒拉开,才能看见底下的路,走着很费劲。 程鑫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到了顶,发现松树还在,虽然是夏天,但没听见知了叫,林子里死寂一片,他找了块地方坐下,现在是早晨,云层里闷着暖色的光,太阳快要出来了。 他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太阳终于冒头,天空红彤彤一片,紧接着整片山头都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之下,程鑫眨了眨眼,遥望着远处浩渺的,金灿灿的山崖,很久都没有说话。 o 虎子十四岁那会儿,村里办事处主任换了,不再爱管事,虎子家里停了水电,送吃的的人也少了,好在他已经长大不少,可以自己赚点钱了。 虎子大多数时间是在捡垃圾,有时候也会抓虫子去卖,赚不了几个钱,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花销不多,所以勉强也能糊口。 那天他正在垃圾桶里翻东西,身后忽然有人叫他,那个人说:“虎子,你爹要死啦。” 虎子呆住,问他:“俺爹在哪呢?” “已经押去刑场了,”那人说,“你快去吧,大明山顶上能看见那地方,赶紧去送送你爹。” 虎子扔下手里的矿泉水瓶,像狗一样狂奔起来,后面有人叫他:“虎子,不要去了,你要看你爹被活活打死吗!” 虎子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跑。 越跑越快,跑到太阳快要落山,跑到天空快要变暗,跑到腿脚再没有力气。 跑起来! 有人在身后催他。 虎子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路狂奔,红彤彤的落日缓缓西沉,夕阳在前方万丈红光,那光明仿佛在呼唤着他,虎子越跑越快,他像是要飞起来,光线刺眼,他快要看不见路了。 一脚踩空。 o 程鑫去念了公安大学,为此跟父母大吵一架,结果不了了之。 2003年,他上大二的时候,村里传来虎子爸沉冤得雪的消息,当初那个案子的凶手归案了,虎子爸确实是被冤枉的,他是在内部档案里看到的。 国家要给补偿,但虎子爸一家人都不在了,前妻也没有消息,这赔偿金也就没动静了。 有时候程鑫想,要是虎子还活着,肯定能拿到这笔钱,但后来一想,即使拿到这钱,虎子一辈子也不会高兴了。 他的学业很忙,有时候想起这件事,突然之间会很心慌。 虎子到底偷没偷东西,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像一根陈年的鱼刺,梗在他喉咙之间,有时候想起来,会感觉喘不上气。 2005年6月7日,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典礼。 太阳很好,日光无限光明,程鑫站在队伍的前排,抬手宣誓。 “我志愿做一名人民警察,我发誓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我发誓,我将尽职尽责,保护人民。” “我发誓,我将秉公执法,保卫国家。” “我发誓,我将恪守法律,维护正义。” “宣誓人,程鑫。” 第62章 完本感言 读者朋友们好,我是不关灯。 晓晓快9分了,其实写这本之前并没有想过会得到这么多认可和反馈,非常感谢你们。 这并不是我的第一本书,之前在外站写的时候,数据非常不佳,有时候连着好几个月连一个评论都没有,那时候是真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一行,心态上也很萎靡。 可怕的并不是批评,而是寂静,如果写出来的东西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看,那真的非常悲哀。 晓晓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甚至可以说在人格上存在很大的缺陷,她的痛苦同时也造就了别人的痛苦,这就是犯罪的可怕。 一旦开始犯罪,如果不加以遏制,注定无法停止,这也是我想表达的,做出杀害行为的人,一生都无法安宁,罪恶不会因为谎言和欺骗就消失,做出恶行的人必然遭受终生的折磨。 第58章 这本书的基调比较晦暗,我写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晓晓在的城市是灰扑扑的,没有光亮,因为她的生活就是如此。 享有幸福和爱的孩子可以长大,承担痛苦和悲哀的孩子也可以长大,只是要花费的代价更大。 晓晓,高月,王哲这三个孩子,我不能说他们是完美无瑕的好孩子,甚至可以称呼他们为“罪犯”,他们的人生各有各的悲哀,走上这条血腥的路,是很多因素综合作用下的结果。 这本书让我收到很多鼓励和支持,朋友们都非常友善,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每天看看你们的评论,就感觉身上又有了动力,只要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是有人认可,有人喜欢的,就足够让我受宠若惊了。 还有小读者画了同人图,非常好看,我是第一次以写手的身份收到这种东西,特别喜欢,也感到特别荣幸。 最惊喜的是,某天竟然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了推荐这本书的读者,你们的留言让我觉得受宠若惊,真恨不得挨个回复你们,但鉴于本行业不能爱上客人的规矩,还是没那么做。 笔者入行时间不长,写作经验尚浅,所以这本书并不完美,朋友们的批评和指正我都有在看,非常感谢。 关于下一本书,现在还在构思,开期不定,未来可能也会尝试别的题材,希望读者朋友们多多支持。 我是一个不太擅长写感情线的人,对于这种东西总感觉非常苦手,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写。 据朋友讲,笔者写文,不管是情节还是感情线,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阴湿气息,想问下读者朋友们,这是真的吗 我个人是比较喜欢写这种类型的故事,后续应该还会开类似题材的文,但大纲还没整理好,目前还在构思,我组织故事情节的速度比较慢,所以距离开新文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山不转水转,各位读者朋友,我们有缘再会。 感谢每一位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你们是我写文的动力,谢谢,你们的支持让我觉得非常幸福,这是一种特别久违的感觉。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