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别之夏》 第1章 [现代情感] 《无别之夏》作者:青森【完结】 文案: 夏日小岛风情文x孪生兄弟争一女 -------------------------------------------------------- 文案: 碧海蓝天,白云帆船,蜿蜒山路上扬起的尘土 炙热阳光,金色海浪,城镇里漫山遍野的三角梅和绣球花 大城市少女回到母亲故乡的小岛,度过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暑假 -------------------------------------------------------- 全文共有三个夏天。 第一个夏天:少年时代海岛上的初遇 第二个夏天:成年后在巴黎的重逢 第三个夏天:打开心结后破镜重圆的he -------------------------------------------------------- 下一篇写冬天:《玻璃雪景球》 除夕夜,合家欢乐,有人在鞭炮声中按响门铃 打开门,陌生的少年踏着大雪对她说:新年快乐 当天晚上,爸妈再一次爆发争吵 她才知道,那是爸爸初恋情人的儿子,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天寒地冻的沿海小城,这个冬天注定会很漫长 内容标签: 都市 破镜重圆 主角视角游嘉茵双子 其它:夏日风情,双胞胎 一句话简介:夏日小岛上的双胞胎兄弟修罗场 立意:爱和成长 第1章 楔子 汽车在黑暗的盘山公路上开了好久。虽然已经是午夜,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游嘉茵毫无睡意。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一起来这里。” 漫长的沉默后,身边掌控方向盘的男人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睑,小心地说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悬在心里的那句话。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山间依然没有路灯。浓稠的夜色中,只有远光灯在车前方撕开一个缺口,让人勉强看清雨幕中蜿蜒的道路。 雨珠被风吹散,在车窗玻璃上交错爬行,仿佛一群互相追逐的透明蝌蚪。 八年前从永兴岛离开的那个夜晚,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吧?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中,游嘉茵忽然感到车身猛得一震,身体狠狠被惯性朝右边扯去,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转。 空气流动了起来。 她转头看着他的脸,想要努力辨认他此刻正在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每年心心念念的小岛文 写给我爱的小岛和夏天 虽然无人在意,但我心目中这篇文的音乐是ben howard的《every kingdom》这张专辑 上卷:第一个夏天 第2章 2013年7月,永兴岛。 遇到气流的时候,游嘉茵刚吃掉一包饼干,还问空姐要了一杯可乐。飞机猛烈的下坠把她吓了一大跳,可乐也撒了小半杯。 “没事的,别紧张,小飞机就是这样。” 她的母亲用纸巾帮她擦干净桌板,气定神闲地说,“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到了。” 从上海出发直达永兴岛最南端的航班,航程不到三个小时。因为是尚未开发的冷门旅游区,所以在盛夏的旺季也只有这架载客量五十人的小飞机每天往返一次。 游嘉茵头一次坐那么小的飞机,刚开始还很兴奋,但很快随着起飞后越来越频繁的颠簸笑不出来了。 尤其刚才那一下,失重感把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 她不得不屏住呼吸,抓紧座位把手,暗自祈祷自己不要真的吐出来。 离开气流区后,飞机总算恢复了平稳,开始准备着陆。 舷窗外的云层和雾气随着高度降低逐渐散去,群山映入了眼帘。 又过了没多久,飞机稳稳降落,舱内应景地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游嘉茵也跟着拍手。 “太受罪了,早知道就坐船了。”她忍不住抱怨。 “上次你来外婆家就是坐的船,你忘了吗?”她的母亲站起来拿行李,说道,“出海没多久你就晕船了,吐得一塌糊涂,吃晕船药也没用。幸亏北岛有个中转大站,你爸只能带你提前下船,租车开了大半夜带你过来。那时岛上手机信号不好,我等来等去没有消息,差点没急死。”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想想,应该是你上两年级的时候。你爸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居然半夜带着小孩开山路,后来到家睡到第二天下午才缓过来。现在看真是后怕,幸好没出事。” “我说妈,你们俩都离婚那么久了,你还老是把我爸挂在嘴上,不觉得别扭吗?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是余情未了了。” “哎,你别瞎说。”母亲瞥了她一眼,“我跟你爸算和平分手,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提他了?要我们两个真的闹到老死不相往来,才够你受的。” 这一点游嘉茵倒是很同意。 虽然已经离婚多年,但她的父母一直保持着平淡友好的关系,并没有上演传说中鸡飞狗跳的离婚大战。 游嘉茵平时跟母亲一起生活,周末和寒暑假会去父亲家住一段时间。父母双方时不时会在接送女儿时碰面,但一般都会象征性地寒暄几句,彼此都表现得客客气气。 两年前父亲再婚,对象是他的工作伙伴。因为是二婚,他们没有大摆宴席,只低调地跟家人朋友吃了顿饭。 游嘉茵的母亲虽然没有出席,却还是包了个红包让她代交。 “这样不好吧。”游嘉茵说,“哪有前妻发红包的?你这是在当面挑衅。”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给就是了。” 后妈倒是开开心心地收了红包,父亲在后也没有因为新家庭而疏远她,一切似乎都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这种平衡随着年初同父异母妹妹的降生被打破了。 从那以后,每次游嘉茵去见父亲时,面对眼前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她都明显感觉到自己是多余的人,也逐渐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 所以这一年,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母亲一起过暑假。 原本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假期两个月想做的事列了满满一张单子,可是老天偏偏跟她作对: 先是母亲被通知去国外出差一个月,紧接着游嘉茵又跟最好的朋友闹了矛盾,至今还处在冷战状态。因此当母亲试着问她要不要去永兴岛的外婆家过暑假时,心情正郁闷的她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然而汽车刚驶出南岛机场,她就已经后悔了。 这是哪的荒郊野外啊! 望着车窗外蜿蜒的盘山公路,道路两旁高耸的灰褐色巨石,和漫山遍野被盛夏的烈日烤到枯黄、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植被,目瞪口呆的游嘉茵在心中发出悲鸣。 “我们离外婆家有多远?” “大概要开半个多钟头,你可以先睡一觉。”母亲设定了导航,对她说,“我也好久没来了。” 游嘉茵可没有睡觉的心情。 她忐忑着打量着外面的风景,难以想象这里是自己接下去要生活两个月的地方。 第2章 这座岛跟上海那样的大城市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眼望去既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熟悉的便利店或商场。最开始还能看到一些自建民宅和过往车辆,但越往北开,四周显得越发地荒无人烟,只剩下连绵的山坡与她们作伴。 到后来,连柏油路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布满碎石的狭窄土路。 汽车轮胎碾过路面时,扬起的灰尘模糊了视线。接连不断的摇晃和颠簸让游嘉茵再次感到一阵反胃,头也跟着晕了起来。 “到底要开多久啊!”她忍不住抱怨,“我要吐了!” “别急,我走了小路,马上就到了。真的难受就开窗,千万别弄脏车里,这车可是我花钱租来的!” 又是一个弯道。汽车重新回到公路,视野随着景色的出现豁然明亮。 路的尽头不再是绵延的山坡,而是变成了蔚蓝的大海。日光下的海面闪闪发光,仿佛洒满钻石碎屑。远方天海交界处模糊氤氲,隐约能看到一些灰蓝色的影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层叠的云层,还是与永兴岛隔海相望的另一座岛。 游嘉茵欣赏完海景,转头瞄了一眼导航,谢天谢地还有五分钟。 “我们运气满好的,听说前几天还在打雷下雨,今天早晨却放晴了。等下你可以去海边晒晒太阳。” “那是什么?”游嘉茵伸手一指。 前方路边的树丛中孤零零地冒出一座深绿色屋顶,要不是阳光照在上面,恐怕很难让人注意到。 “哦,那是海公庙。你要去看一眼吗?我们可以从那里抄近路去外婆家。” 游嘉茵还没来得及说话,母亲已经不由分说地变道,快速驶入通往海公庙的小路。 海公是永兴岛民世代信奉的海神。听母亲说,从古到今,岛上的渔民和船员出海前总会求海公保平安。 而这座海公庙,是永兴岛南面知名的古刹,早在<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时期就存在了。 从近处看,寺庙规模比想象的大好多。山门两旁的围墙顺着地势向上延伸,藤蔓在墙上肆意攀爬,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过。屋檐下的彩绘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斑驳,但栩栩如生的海浪和龙纹还是让游嘉茵看得出神。 “门票十块。”一个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地从门后冒了出来。 定眼一看才发现,门里面站着一个老到看不出年纪的和尚,手里举着一叠门票朝她们比划。 “我是本地人,小时候经常来的,今天就随便看看。”游嘉茵的母亲试图解释。 “门票十块。”老和尚表情不动如山,执拗地重复。 “好吧。” 为一点小钱和老人争辩没什么意思。她们付过钱,又从老和尚那里拿了两柱香,穿过门厅朝主殿走去。 游嘉茵边走边看,发现寺庙的各个角落都装饰着一种没有见过的螺旋纹路。 “以前这里香火很旺的,从来没有收过门票,过年我们还要来这里敲钟。但后来你也知道,老人一批批地过世,现在的年轻人又不怎么信神,来的人越来越少,镇上给的经费也有限,想想其实还蛮可怜的。” 游嘉茵的母亲带她点香朝海公神像拜拜,然后往功德箱里扔了两百块。 “既然来了,我还要给你看个东西。” 主殿背后有一口井,旁边栽着一棵百年古树,周围的地砖全都被盘根交错的树根顶得凹凸不平。 游嘉茵顺着母亲的目光往上望去,发现树枝上挂着的并不是寺庙里常见的那种许愿木牌,而是一个个空牡蛎壳。 “过去港口建成前,这里的多数人家都是渔民,牡蛎壳多得堆不下来,所以正好送给庙里用,环保又不会烂,可以存好多年。你要不要也写一个?” “我就算了。”游嘉茵嫌麻烦,摆了摆手。 “为什么?这里很灵的,我以前写下来的愿望可是都实现了的。” “我不知道能写什么。” 游嘉茵随手翻了几个牡蛎壳看。背后写的内容千篇一律,和她在其他地方的庙里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只有一个壳用油性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哎呀,好怀念,我当年也写过一个差不多的。”母亲说,“我们这环境好,但想想真没什么能吸引年轻人留下的。北岛地理条件还可以,农产品自给自足,各方面都发展得比较好。但南岛基本都是山,种不了东西,近海这些年捕鱼也越来越难,除了旅游业外没什么能干的。” “就算是旅游业也得有人来吧,这里那么偏……” “对啊,所以只能希望《海角星屑》播完后能多吸引一些游客了。” 《海角星屑》是游嘉茵的母亲参与投资制作的偶像剧,取景就在永兴岛南面,至今播出了十七集。 因为两位主角都是当红的流量明星,剧情发展和景色也十分吸引人,所以网上的讨论度很高,已经有许多人对永兴岛产生了好奇。 虽然岛上有一部分老人担心游客会破坏环境,但多数人还是表现得很支持。母亲甚至提前安排了导演跟摄影师朋友来岛上拍旅游宣传片。 “范叔叔你还记得吧?他八月初会带团队过来,到时你们可以在外婆家吃个饭。他还问我你要不要在宣传片出镜呢。” “我又不是永兴岛生的,去拍宣传片会被人笑掉大牙的吧。” “这又没什么关系,看的人又不知道。”母亲若无其事地说,“你小时候拍的那几个广告反响都好得不得了,范叔叔一直说你体质很旺,就当帮妈妈给家乡作贡献了。” “我不要,太丢脸了!” 走到出口时,游嘉茵发现刚才看见的老和尚正悠闲地坐在卖纪念品和许愿符的展示柜后面看报纸。 她随便扫了一眼,突然在一串扁平白色珠子串起的手链上看到了眼熟的花纹。 “这是刻上去的吗?”游嘉茵转头问,“我在庙里也看到了这种螺旋图案。” “怎么可能是刻的。”母亲哭笑不得,“这是永兴岛特产的云眼贝,传说每次有飓风就会被海浪带到沙滩上,但其实我小时候在海边可以随便捡。婆家有个罐子里都是我捡到的,说是能带来好运。不过这几年很少能看到了。你想要吗?” “三十块。”老和尚放下报纸,把手链摆在台面上。 “……我还是回家自己串吧。” 虽然游嘉茵这样说,但母亲还是坚持买下了手链,抓住游嘉茵的手腕帮她戴上。 “自己串跟在庙里求还是不一样的,就当花这个钱让海公保佑你了。” 游嘉茵低头看着这串手链,每一粒云眼贝壳都被打磨得光滑油亮,镶着金丝的深蓝色绳结也十分精致,她越看越喜欢。 “谢谢妈妈!”她开心地说,之前还有些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接下去的一段路出奇地顺利。下午三点,汽车稳稳地停在了外婆家的餐馆门前。 当天的午市已经结束,门口栅栏上挂着写有“休息”两字的木牌,店里的员工正在前院收桌子打扫。 游嘉茵跟着母亲下车搬行李。 她的行李不多,只有随身背包和一个中号旅行箱。占据后备箱多数地方的是两个层层包裹的纸箱。 第3章 因为永兴岛网购不方便,所以在她们出发前,外婆特地把岛上难以买到的生活杂货列成一张单子,发给游嘉茵的母亲在上海采购。 游嘉茵帮忙下了一部分单,但也不知道纸箱里具体装了些什么。她试着去搬,却发现怎么都挪不动。 “先放着,等下我来。”她的母亲正在给人打电话,挥挥手用口型对游嘉茵说。 “我来搬吧。”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与此同时,声音的主人越过游嘉茵,轻而易举地把纸箱搬出后备箱。 回过头的时候,游嘉茵刚好和对方撞上视线。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略微带着自来卷的头发也被阳光晒成了褐色。他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灰蓝色短裤,身材结实,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简直可以去拍牙膏广告。 他是混血儿吗? 游嘉茵打量着他立体的五官想。 她还发现,男孩的手上戴着一串和她一模一样的云眼贝手链。 作者有话说: 用爱发电的新坑,写到一半发现我们国家真的有个永兴岛,懒得换名字了,就这么用着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岛的设定是虚构的,不用太当真 云眼贝的形状可以参考地中海贝壳oeil de saint lucie,我们国家应该是没有的。我很喜欢就放在文里了 第3章 “啊,我们的手链是一样的。” 男孩注意到了游嘉茵的视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这条是哪来的?” “刚才路上在庙里买的。” “噢。”男孩看了她一眼,又问:“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来旅游的吗?” “呃,没错。”游嘉茵敷衍地点点头。 她不习惯被陌生人问东问西,心里难免有些抵触,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悄悄用眼神朝不远处仍旧在打电话的母亲求救,希望她能快点过来解围。 男孩也跟着探头张望,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哎,原来你就是刘阿姨的女儿啊!我爸说过今年你和你妈妈会来岛上过暑假,但我还以为你们要下个礼拜才到呢!” 这是什么情况?你爸又是谁啊? 游嘉茵心里正嘀咕着,耳边忽然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哎,这不是天佑嘛!” 姗姗来迟的她径直走到男孩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脸上绽放出笑意:“你怎么长那么高了呀!上次看到的时候明明还跟我差不多呢,现在是不是都超过你爸了?” “没有没有,还差一点。”男孩腼腆一笑,礼貌地说:“阿姨你稍等一下,我进去把我爸叫出来。” 游嘉茵看着男孩跑远,总算找到机会向母亲发问。 “他是谁?你们两个很熟吗?” “他是吴伯的儿子,你跟他没见过面,但吴伯你应该还有印象吧?”母亲说:“你上次来岛上的时候吴伯开船带我们出去玩了几次,你非要黏着吴伯坐驾驶座,弄得你爸超吃醋的。” 这么一说游嘉茵总算想起来了。 吴伯是母亲的老相识,也是本地人,两人算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游嘉茵的母亲在永兴岛念完高中,之后考取了上海的大学,接着顺理成章地留在那里工作,几年后结婚生子,从此稳定了下来;而吴伯不爱念书,只有中专学历,一毕业就出海跑船,满世界转了七、八年,好不容易才坐上船长的位置,有一天却突然回到永兴岛,过上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平淡日子。 游嘉茵偶尔会听母亲提起吴伯,知道他现在在岛上做点小生意,家里有间民宿,空闲时还会帮游嘉茵的外公外婆打理一些杂事。 她的母亲总是说,吴伯是外婆的第二个儿子。 记忆里的吴伯又高又壮,嗓门和笑声都很大,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还老爱穿一些花里胡哨的衬衫,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打眼,跟游嘉茵文质彬彬的父亲完全是两路人。 八岁的游嘉茵觉得吴伯帅到不行,这么多年没见,不禁对他现在的样子充满好奇。 “阿芳!你们怎么提早来了?应该打个电话叫我去机场接的啊!” 远远传来了吴伯具有穿透力的浑厚嗓音。 游嘉茵抬头一看,惊讶得差点没站稳:妈呀,眼前这个腆着啤酒肚、满脸都是胡子的秃顶大叔是谁啊! 大人们热情地寒暄了一下,然后互相介绍了自己的孩子。 游嘉茵了解到吴伯的儿子跟她一样大,今年也上高二,这天父子俩正在帮她外婆修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我妈她人呢?”游嘉茵的母亲朝四周看看。“打她手机也不接。” “她去游泳啦。”吴伯说:“今天水暖,吃完饭你爸妈就去海边了,天翔也一起跟着去了。” “噢,怪不得。我就想呢,怎么没看到天翔。” “这小子一直这副腔调,明明讲好今天一起来帮忙的,结果一找到机会又溜了,还是天佑比较让人省心。” 天翔又是谁?游嘉茵听得一愣一愣的。 “天翔是我弟弟。”吴天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地回答,“跟我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外婆的家在餐馆背面。穿过大堂时,游嘉茵忍不住左顾右盼。 这里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石块砌成的外墙,屋檐下垂满盛放的三角梅。前院用半人高的宽木栅栏围起,圈出能摆二十张餐桌的露天平台,再配上遮阳用的茅草顶棚,看上去情调十足。 因为离海滩不远,烧烤和小炒都便宜新鲜,还提供自酿的啤酒,这家店在附近镇上的居民里颇有口碑,每到夏天总是夜夜爆满。 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的吴天佑忽然回头问她:“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小学两年级的暑假。”游嘉茵说,“我就来过那一次。” 吴天佑没有接话,伸手推开了厨房边上的一扇门。 外面是餐馆的后院,尽头的竹林边有一段石阶,爬上去就能来到一片比餐馆高出一些的空地。 那里有一座方方正正的游泳池,游嘉茵依稀记得小时候在里面玩过水,但现在游泳池里空荡荡的,底部积满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池子里的循环系统坏了,所以水换不干净,过几天会有人来修。”吴天佑说,“要是你想游泳,要么去海里,要么可以来我家。我家离这里不是太远,也有个差不多大的池子。” “嗯,你家是不是有间民宿?” “两间。”吴天佑伸出两根手指,“我家有两幢房子,冬天住一幢租一幢,到了夏天两幢都会租出去。” “为什么?” “因为夏天生意好啊。”吴天佑耐心回答,“这两年来岛上旅游的人挺多的,我爸说明年价格还会继续往上涨。” “那你们把房子租了,人住哪里?” “我们住拖车,夏天在里面过两个月问题不大。你见过拖车吗?” 游嘉茵摇摇头:“是不是跟房车差不多?” “没那么豪华,但功能是一样的,我明天带你去看看。”吴天佑说:“我们家有两辆拖车,都是我爸从以前在海上认识的外国人那买的,平时就停在我家房子后面的小山坡上,从车里看出去就是海,风景特别好。不过车子的空调有点老,冷气打不下来,去年八月份热到四十度的时候,里面根本没法住人,所以那段时间我们一直住在你外婆家。” 第4章 绕过干涸的泳池,他们停在游嘉茵外婆家的房子门前。 房子虽然只有一层,但占地面积相当大。米色外墙搭配屋顶上暗橘色的瓦砾,在蓝天绿树的环绕下格外显眼。 “喏,你看那里。”吴天佑抬手指向房子最右边的一扇窗,“去年夏天我跟我弟弟就睡在那间屋子,今年那里是你的房间。” 大门没有锁。吴天佑把它推开,然后迅速闪到一旁,绅士地请游嘉茵先进去。 一走进门里,屋子里的气息迎面扑来。 或许是一直生活在满是沥青、尾气和钢筋混凝土建筑物的大城市里的关系,游嘉茵对这座岛上的气味格外敏感。 原木和砖瓦气息,源于这幢房子本身;空气里能隐约嗅到的檀香和国画墨汁味,来自外婆心爱的香炉和外公书房里的笔墨纸砚。这些熟悉的气味唤起了游嘉茵小时候在这里的回忆。 房子的另一头有个露台,跟客厅隔着一排玻璃门。 露台朝东南方向,因为地势高看出去视野开阔,采光特别好。上面摆满了外公喜欢的盆景和奇石,还有一个原石雕刻出来的小金鱼池。 外公外婆没事时喜欢在露台上晒太阳喝茶,或是听着池子里的汨汨水流声打瞌睡。 玻璃门外面的百叶紧闭着,室内因此显得有些昏暗。 吴天佑放下行李,走过去把百叶门推开,又把门后的搭扣锁上。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风吹进来的同时,周围也一下子亮了起来。 “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你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帮你拿。”他像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似地问道。 “随便。”游嘉茵顺口一答,想了想又说,“喝水就可以了。” 趁吴天佑去厨房的工夫,游嘉茵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布置跟她在八年前看到的没有任何变化:拼接地板,布艺沙发,浮木装饰的玻璃茶几,藤编摇摇椅。所有家具都是外公外婆从港口的商店淘来的。那里经常有国际货船经过,时不时会卸下一些超载的外国货,在岛上标低价卖,只要有心就不难买到好东西。 沙发背后的墙上悬挂着几副外公的水墨山水画。和西式家具搭配在一起,倒也不显得突兀。 环顾四周时,游嘉茵突然被电视柜上几件没见过的装饰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几块从海里捡来的石头,都是巴掌大小,边角被海浪打磨得浑圆。石头表面被人用油彩画上了各式各样的鲜艳花纹:夕阳、海浪、水母、向日葵、还有一些游嘉荫没见过的陌生景色和建筑,笔触十分细腻,显然下了一番功夫。 游嘉茵记得自己以前也在这里画过类似的石头,但只是一些瞎图乱抹的简笔画,跟眼前这些艺术品根本没法比。 “这些都是我弟弟画的,你喜欢吗?”吴天佑的声音又从背后冒了出来。 游嘉荫把石头放回去,点了点头,“他画得真好。” “是吗?那你下次要亲口告诉他。”吴天佑把水杯递给游嘉茵,笑着说,“他老是嫌自己画得难看,这些石头都是他画完丢在一边的。幸亏你外婆觉得好看,我就拿来送给她了,否则扔掉多可惜啊。” 虽然还没露过面,但吴天翔的名字已经在谈话中出现了好多次,游嘉茵不禁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对了,你后天有空吗?”吴天佑又问她,“我们会跟几个朋友开船出去玩,你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可以跟我们一起来。” “好呀。”自己初来乍到,又没什么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安排?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早晨我们会来这里接你。九点可以吗?会不会太早?” “没问题的,我起得来。” 虽然内心其实想在假期里多睡几个懒觉,但为了不扫兴,游嘉茵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忙,吴天佑只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游嘉茵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回来,就把行李拖进房间,躺在床上悠闲地玩起了手机。 跟她预想的一样,平日里热闹的聊天群冷冷清清,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周前。 陈俐颖的头像也依旧沉在最近联系人列表的底端,尽管她的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跟别的朋友到处打卡游玩的照片。 到今天为止,她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游嘉茵和陈俐颖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因为念大学附属的关系一直上同一个学校,整天形影不离,关系好得不得了,算是知根知底的闺蜜。 陈俐颖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彼此感情很差,在外面各自有情人,经常不回家,但就是死拖着不离婚,几乎每次见面都会大吵特吵,闹得家里乌烟瘴气。 陈俐颖对这些倒是满不在乎,因为父母很少管她,从来不会朝她撒气,对她的要求更是有求必应,再加上家务全靠保姆包办,她一个人反倒活得自由自在。 上高中后,因为知道大学要出国念,陈俐颖的玩心越来越重,经常花爸妈的钱在外面游荡,身边也多了很多新的朋友。 她出手大方,性格也爽快,所以很快就成了同学中的大姐大,在圈子里一呼百应。 另一边,游嘉茵忙着读书和参加社团,和陈俐颖相处的时间明显变少了,但两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话不谈。 陈俐颖总是说,有很多心事,她只敢对游嘉茵说。 所以游嘉茵万万没有想到,陈俐颖居然会为那件事大动肝火,跟自己撕破脸皮。 她们一起长大,分享过许多喜怒哀乐,不是没有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过别扭。通常两人中的一个总会主动服软,小事化了。唯独只有这一次,双方都像较上了劲似地拒绝交流,互不示弱,以至于气氛越闹越僵。 就连陈俐颖身边那些原本跟游嘉茵关系不错的朋友,也都像避嫌一样悄悄疏远了她。 明明是你太过分了! 游嘉茵越想越气,转身把手机扔到一旁。 她在不知不觉中躺在床上睡着了,直到母亲进来把她叫醒,喊她去吃晚饭。 第4章 “我听说你跟天佑他们约好要一起出去玩啦?” 从房子走去餐馆的路上,游嘉茵的母亲随口问道,“你们要去钓鱼?还是就开船在这附近转一圈?” “我也不知道。”游嘉茵说,“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做。” “过会儿我去找找家里还有没有你能戴的潜水镜,没的话就让婆带你去沧南买,明天从机场回来正好是顺路的。” “嗯嗯。” 永兴岛的夏日白昼漫长,迟迟不落的太阳让人感受不到夜晚的到来,但外婆家的餐馆里却已经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烧烤香气和油脂融化的滋滋声弥漫在空气中,相熟的客人聚在桌边,喝着外婆家自酿的啤酒谈天说地,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白天在工作中积累下的压力仿佛都在这杯斛交错的轻松氛围中消散了。 “嗨!你是嘉茵吧?” 忽然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一个身穿围兜,手举两扎啤酒的年轻女孩正在笑盈盈地看着她:“我是江文月! 你还记得我吗?” 第5章 游嘉茵先是一愣,但在目光对上时立刻反应了过来:“文月姐姐!” 江文月是外婆家大厨江伯的女儿,比游嘉茵大三岁。八年前游嘉茵来永兴岛时,江文月曾经陪她玩过几次。 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两人意外地合得来,在那段日子里形影不离,以至于暑假结束返回上海前,游嘉茵还因为不想跟江文月分开而大哭了一场。 后来她们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游嘉茵也慢慢把江文月忘到了脑后,直到两年前她偶然从母亲那里听说,江文月高中毕业就离开了永兴岛,如今正在南方一所航空学院念空乘专业。 “文月不想呆在岛上,她想满世界飞来飞去。” 游嘉茵万万没有想到,她和江文月居然会在这座岛上重逢。 “我八月份要跟一群朋友去外地玩,最近闲在家里也没事做,正好过来帮忙,顺便还能赚点零花钱。 晚饭的时候,谈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江文月大大方方地解释。 “文月这次真的帮了我大忙。”游嘉茵的外婆啜着啤酒说,“阿强前段时间跟朋友出去爬山,不巧从石头上滑下来,摔断了右手右脚,医生说要休息几个月。我正愁找不到人,没想到文月就回来了,你们说巧不巧?” “真的啊?怪不得我没看到阿强。”游嘉茵的母亲也加入了对话,“那他出门岂不是只能坐轮椅了?阿强那么闲不住的人,肯定受不了的吧!” “别说坐轮椅了,我听阿强的老婆说,他摔下去的时候还伤到了屁股,虽然没骨折但坐不下来,所以现在每天都在床上趴着,吃了睡睡了吃,人胖了好几斤,脸都明显变圆了。” “哎呀,那就当是养生了,也蛮好的,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阿强”的倒霉事迹,只有游嘉茵埋头往嘴里塞烤生蚝和大虾。 她根本不记得阿强是谁,也因此尴尬地被排除在了对话之外。 “对了,嘉茵这次会在岛上住多久?”江文月转头问她,“你要呆到八月底吗?” 游嘉茵摇头:“我八月十号回去,我们学校要提早开学上课。” “哎?为什么要提早开学?你们上海的高中不都是很松的嘛?” “因为下学期就是高三啦!”母亲插嘴道:“她们学校可怪了,平时每天四点不到就急着下课,把所有学生赶去参加社团,现在暑假放到一半又要他们回去补课,你说这能补回来些什么啊?” 游嘉茵的母亲是当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一员,读书时吃过不少苦,好不容易才从偏远的永兴岛考进上海顶尖名校,是那个年代镇上的骄傲。 靠刷题走出小岛的她,对大城市里所谓的“素质教育”一直很看不惯。 江文月又问:“那你打算考哪里?志愿已经想好了吗?” “还没呢。”游嘉茵悄悄和母亲交换了眼神。 她没有说实话。 游嘉茵继承了母亲的学习天赋,又幸运地生在上海,因此从来不用为升学烦恼。 她就读于名牌大学附中,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五十,只要高考时正常发挥,就一定能考进本校。可即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她的父亲依旧托人在明年二月的自主招生环节打通了关系,这样哪怕游嘉茵笔试没到分数线,也依旧能拿到提前录取名额。 她的未来早已确定。高考对她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 “阿聪家的两个小孩明年正好也要高考。”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外公放下筷子,笑眯眯地说:“天佑会考岛上的学校,但天翔前段时间突然说想去上海念书,我就让他有问题来找你们。” 怎么回事?怎么大家动不动就提到这个“天翔”? 游嘉茵觉得十分费解,但在饭桌上不想多嘴,就跟着母亲点了点头。 酒足饭饱后,大人们离开饭桌,拉开躺椅去后院乘凉。 岛上的夏天比城市里凉爽许多,尤其在傍晚时分,天色依旧敞亮,日光却不灼热,像是只剩下白天的余温。从海上吹来的微风拂过脸颊,草丛簌簌抖动,林间的蝉鸣伴着风声忽远忽近,让人难以辨别距离。 江文月去厨房切了一个西瓜,带回来分给大家。 “文月你也一起吃呀。”游嘉茵的母亲搬了一个小凳子,抬手招呼她坐下,“你今天晚上到现在还没停过,快过来休息一下。” “我事还没做完呢。” “别管啦,外面有其他人看着,就坐五分钟不要紧的。” “噢,好,那谢谢阿姨咯。” 游嘉茵往旁边让了让,给江文月腾出地方,顺手给她递了一片西瓜。 江文月和游嘉茵的外公外婆很熟悉,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一点也不怕生,刚一坐下就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上学期空乘实习时稀奇古怪的见闻,绘声绘色的描述把在座所有人逗得拍手大笑。 接着她又话锋一转,提到了游嘉茵母亲参与制作的那部偶像剧《海角星屑》。 “上礼拜那集我看啦,最后那场戏是在双月湾拍的吧?那两块石头太好认了。”江文月兴奋地说:“乔达叔叔家的旅馆这几天电话都被打爆了,全是问房间价格的,据说现在预定已经排到了八月底。他叔叔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外地人来永兴岛,已经在后悔前两年没多造几幢房子啦。” “双月湾?”游嘉茵一脸疑惑地看着江文月:“那里不是叫微笑海滩吗?” 江文月口中的“双月湾”,出现在上一集的末尾,是两位主角阔别多年后重逢的约定之地。 那里由一段弧形沙滩和两块高耸的岩礁组成,从半空俯瞰好像一个笑脸,因此短短几天内就以“微笑海滩”这个名字在网上走红了。 “那种名字怎么可能是真的,是网上乱取的啦。”江文月撇撇嘴说,“我们都管它叫双月湾,因为那里浪比别的地方小,天气好的时候能很清楚地看到月亮倒影,所以远远看过去就像有两个月亮,你去网上应该能搜到图片。” “那边离这里近吗?” “近啊,骑车过去就十几分钟。你会骑车吗?我可以带你过去。现在去的话我们应该能看到日落,今天的云很漂亮,肯定能拍到好看的照片。” 游嘉茵刚刚吃饱,不太想动,一开始还有点犹豫。但一想到朋友圈里的陈俐颖天天在晒吃喝玩乐,自己却在这座又远又荒的岛上无所事事,怎么想都有一种输了的感觉。 “我要去!”她放下西瓜,一下子改变了主意。 江文月从店里借来两辆自行车,熟门熟路地带着游嘉茵穿过小镇,朝山坡另一边的双月湾驶去。 傍晚七点左右,天色终于开始慢慢变暗,太阳悬在离海平面不远的半空,余晖将天上的云朵染成了浓重的灰紫色。 途中经过的小路被层层树荫遮蔽着,夕阳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倾泻而下,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每当风吹过时,这些橘红色的光斑就会在地上微微摇曳,像是有生命似的。 又过了一会儿,江文月掉转车头,沿着一段坡道猛冲。游嘉茵跟过去时,她已经稳稳地停在了一片沙滩上。 “我们到了!”江文月把自行车扔在一旁,笑着朝游嘉茵张开双臂。 第6章 放眼望去,半月形的沙滩在她的背后朝两边延伸,终结于远方的海面。海滩附近的山坡上满是民宅,窗户里透出的万家灯火将这片海域微微映亮。 海滩一角有一间露天酒吧,前面的沙滩上坐着不少人,看起来十分热闹。 远远还能听见酒吧里永兴岛当地人演唱的民谣,音符随风飘散,听不懂的方言在空气里震出温柔的波长。 “那家店是乔达的爸爸开的,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十几年了。”江文月说,“一开始只有本地人会来喝酒,不过托你妈妈的福,从上个月开始生意越来越好,他们正打算把后面的停车场改成夜市,否则根本招待不过来。我奶奶说,她从没想过双月湾会借这种机会出名,你妈妈真是我们这里的贵人。” 游嘉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种情形下,她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适。 “如果你要看日落,那边的视野比较好。”江文月指向海滩另一头说,“我去跟乔达打声招呼,过会儿我们就在这里见,好不好?” “好的。”游嘉茵点头答应。 眼看太阳即将触到海平面,游嘉茵脱掉鞋,朝江文月所指的方向慢慢走去。 双月湾的沙滩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细白温软。光脚踏上去时,能明显感受到脚底尖锐的小石粒,痛痒的触觉让游嘉茵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 离酒吧越远,沙滩上的人越少。不知不觉中,四周奔跑笑闹着的孩子们消失了,躺在沙滩上欣赏日落的情侣们消失了,结伴在沙滩上慢悠悠地散步的老人消失了,互相追逐的宠物狗也消失了,她变成了独自一人。 游嘉茵很快找到了拍摄日落的最佳位置。她举起手机,对准镜头横竖拍了几张。 泛着金光的海面和被夕阳渲染成橘色的天空美得不真实,远处停泊在海湾里的帆船收起风帆,高高扬起的轨杆切割暮色中的天空,五六只海鸥停驻在杆顶,被夕阳裁出黑黝黝的剪影。 这是大城市里无法看到的景色。 游嘉茵深吸一口气,海水气味顿时充斥鼻腔,清凉湿润的海风轻拂过面颊,一直紧绷的脸部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正在这时,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海里有人踏着水朝她走来。 即使在昏暗的逆光环境中,游嘉茵还是一眼认出了吴天佑。 他似乎刚游完泳,浑身湿漉漉的,卷发贴在额头上,水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不得不把头发朝后拢,露出明亮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只穿着泳裤的吴天佑比白天看到时更结实,也更充满活力,落日余晖在他的皮肤上映出温柔的金色。 他的双手提着潜水镜和潜水脚蹼,整个人散发出的野生气息和游嘉茵身边那些在城市里长大的男生截然不同。 游嘉茵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两人视线在空中碰上。 “……嗨!” 为了掩饰尴尬,游嘉茵赶紧挤出笑容,故作自然地伸手朝吴天佑打招呼。 “……” 对方露出错愕的神情,像看怪人似地扫了她一眼,随即便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与她擦肩而过。 游嘉茵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抬起的手也僵在那里。 她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吴天佑在沙滩上慢慢远去的背影,他那与白天见面时判若两人的陌生态度让她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难道他是脸盲吗!? 第5章 直到第二天早上,游嘉茵还在为昨晚吴天佑冷漠的反应耿耿于怀。她思来想去不明白,最后忍不住在早饭时说起了这件事。 “哦,你看到的估计是天翔。” 外婆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跟他哥不是一个性格,又不认识你,不跟你打招呼也是正常的。” 游嘉茵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们是双胞胎?” “对啊,你妈没跟你说过吗?”外婆一脸惊讶:“他们兄弟俩长得可像了,等等,我去找张照片给你看。” 说着就起身从房间里拿来相册,随手翻出了一张合照。 “这是去年拍的,左边是哥哥,右边是弟弟。虽然粗看一模一样,但仔细瞧还是有点区别的,我们看熟了一般不会弄错。” 游嘉茵凑过去看,照片里的他们并肩坐在沿海大堤的石块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和模糊不清的天际线。 虽然五官和身材如同复制黏贴,但这对双生子在镜头前的神态却大相径庭:吴天佑自然放松地直视前方,脸上笑意盎然;吴天翔却有意无意地把脸别开,一副仿佛被打扰到的样子,冷冷地没有表情。 这么一对比,游嘉茵总算确定,自己昨天在双月湾碰到的,应该就是这个还没正式见过面的“天翔”。 她顺手想翻下一页,母亲却走过来把相册合上了。 “先别急着看照片,快把早饭吃了。”她伸手指指墙上的钟:“我还要赶飞机呢。” “是是。”游嘉茵听话地端起了碗。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游嘉茵的母亲请了两星期的假,想要久违地陪陪外公外婆,也为之后的出差养精蓄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昨天刚到外婆家她就接到了助理十万火急的来电:公司旗下的一档热门综艺节目在拍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话题度最高的一位嘉宾不幸挂彩,申请退出节目。上面一边焦头烂额地和对方经纪公司交涉,一边通知她回去救火,决定是临时换人还是改写剧本。 虽然很不情愿,但一向重视工作的母亲还是改签了机票。 外婆正好也要出门办事,会先开车把母亲送去机场,再带游嘉茵去买之后去海边玩要用的潜水镜和换气管。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缺的,都找张纸记下来,千万别漏了。” 出门前,母亲再三叮嘱游嘉茵:“这里不是上海,不可能让你每天去商店逛一圈。” 游嘉茵边穿鞋边摇头:“我没什么要买的。” 更准确地说,她也不知道这座荒凉的小岛上有什么能买。 总面积七千平方公里的永兴岛,由一座山脉隔为南北两部分。 和内陆隔海相望的北岛地势平坦,交通方便,城镇建设相对成熟,岛上超过四分之三的人集中在那里,甚至还有路面轨道和一座985大学。 而外婆家所在的南岛山谷密布,自古以畜牧业和捕鱼业支撑,发展比较落后。 虽然随处可见壮观的自然景色,还有岛上独一无二的原始森林和绝美海岸线,但南岛的多数地方根本没有公共交通和商业设施。 如果要从外婆家出发去买家电类的大件商品,必须要开半小时的车去毗邻南岛机场的滨海城市沧南。 上午十点半,她们顺利抵达机场。 送完母亲后,外婆带游嘉茵喝了一杯果汁,休息了一会儿又重新上路。 从机场到沧南的山路比去外婆家的那条路更加蜿蜒陡峭,但景色也更漂亮。透过挡风玻璃望去,笔直的柏油路顺应山里的地形,先是下沉一段,然后又高高抬起,伸向远处的半空,像极了外国公路电影里的经典镜头。 游嘉茵心不在焉地看着风景,一边悄悄低头瞄手机。 昨晚刚从双月湾回来,她就立马把在海边拍到的夕阳添加定位上传到了朋友圈。生怕别人认不出来,她还特意附上了一张《海角星屑》里的相应剧照。 第7章 照片刚发出去不久,她的手机就热闹了起来,瞬间收获了一堆点赞评论。几个在追剧的同学纷纷拜托她去其他取景地亲自打卡,如果能寄几张带永兴岛当地邮戳的明信片回上海就更好了! 对比之下,陈俐颖昨天在甜品店拍的九宫格瞬间显得平平无奇,这让游嘉茵觉得优越感爆棚。 此外,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她单独发了一条信息。 “你去永兴岛玩了吗?” 游嘉茵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回复。 这个人就是她与陈俐颖之间矛盾的导|火|索。闹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她不是很想和对方说话。 “嘉茵,你小时候来过沧南吗?”外婆突然问,“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应该没来过,”游嘉茵摇头,“我不记得这条路。” “那你多看看外面,这条路两边的风景特别好,在我们这很出名的。”外婆示意游嘉茵看窗外:“喏,你看,那个凸出来的角就是沧南。” 游嘉茵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弯弯曲曲的海岸线尽头,那座伫立在狭长岬角上的白色城市。 三面环海的沧南是永兴岛上离内陆最远的地方,也是南岛最大的城市。历史上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还曾经被欧洲人殖民过一阵子,并在占领期间留下了许多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 虽然是第一次来沧南,但游嘉茵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沧南是《海角星屑》这部剧的主要取景地,剧组几乎把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拍了个遍。剧中两位主角的母校,甚至还是母亲过去曾经就读过的沧南一中。 夏日的沧南比想象中更加热闹。除了穿着老头衫和人字拖悠闲踱步的本地人,偶尔还能看到几对打扮时髦的观光客情侣。只见女孩们身穿漂亮的连衣裙,熟练地在路边的欧式建筑前摆好姿势,一边指挥全副武装的男友们寻找最佳上镜角度拍照。 怎么那么笨啊!这样拍会有双下巴的! 游嘉茵看着男友们手足无措的样子,恨不得跳下去自己帮她们拍。 “以前我们这里很少能看到外地人,毕竟没什么人知道永兴岛。没想到今年你妈拍的那部戏一开播,马上就跑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客。”外婆看了一眼外面说:“今年的海公节肯定也要比往年要热闹很多。” “海公节是什么时候?” “就下个礼拜。你运气蛮好的,正好赶上了,到时候港口那里还会放烟花呢。你知道海公节是干什么的吧?” “嗯,我妈昨天刚跟我说过。” 海公节是永兴岛夏天最重要的节日,目的是为了庆祝海公的生日。相传海公出生在沧南附近的山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炼成功,从沧南岬角下的沙滩潜进海里,每年只在生日那天浮出水面。每到农历五月二十五,就会有数以万计的岛民南下,来沧南参加为期一天的典礼。 据母亲说,在她离开永兴岛上大学前,家里每年还会在海公节庙会上摆摊卖吃的。 后来摊位租金越来越高,外公外婆的精力也大不如前,慢慢就没有再做下去了。 “对了婆,这轿子是干什么用的?”游嘉茵举起手机问。 这张图是她刚才搜海公节庆典看到的,里面是一座深蓝色的轿子,尺寸只有一般抬人用的轿子一半大。轿顶尖尖的,四周用金色涂料细细描绘着之前在海公庙里见过的云眼贝图案,正前方有一块贝壳串成的帘子挡着。 “那是海公巡游坐的轿子。”外婆头也不回地说:“每年海公节一大早,沧南这边会派几个小伙子抬着这个轿子去海公庙接神像。他们先要在市里环游一整天,最后跑到沙滩上把神像放下,这一路轿子是不能落地的,所以他们只能轮流抬。等到七、八点太阳落山,会有另一批人过去……啊,我们到了!” 汽车稳稳停下,斜前方的矮墙上嵌着四个金色的大字:沧南一中。 “我们来这里干嘛?”游嘉茵被弄糊涂了。 “我给人送点东西,一来一回很快的,你在车里等着就行。”外婆摇下车窗,朝不远处的门卫招了招手:“喂,小郑,是我!” “好嘞!” 门卫二话不说地打开校门,让外婆开车进去。 这座由欧洲人建造的原教会学校依然保持着几十年前的风貌。红色砖墙和彩色装饰玻璃都完好无损,只有一些雕花被时间磨平了。挑高天花板和嵌有拱门的外廊散发着浓浓的怀旧氛围,覆盖在建筑外墙上的藤蔓透露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植物,在阳光下散发着盎然的生机。 太漂亮了!游嘉茵想,难怪《海角星屑》会特意来这里取景。 外婆熟门熟路地转了几个弯,最后把车停在教学楼前的一片空地上,下车从后备箱里搬出一个包裹。 “你要不要去上厕所?那扇门走进去右转就是了。” “不用不用。”游嘉茵盯着包裹看:“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噢,这是我们家自己酿的酒。” 外婆拉开袋口,抽出一瓶给游嘉茵看:“全都是按照我爸家祖传的房子酿的,过去我们会放在店里卖,现在懒得弄了,每年就酿一批,送送亲戚朋友,大家喝着玩。这几瓶是给一中校长的,你妈以前可受了他很多照顾。” 游嘉茵握住瓶子转了一圈。 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里面的液体是粘稠的暗紫色,看上去和红葡萄酒很不一样。 “这是什么酒?” “这叫山菍酒,很甜的,你肯定没喝过,晚上回去给你尝尝看。” “我不会喝酒。” “没事没事,就当饮料喝,这酒度数很低的。” “噢……” 外婆离开后,游嘉茵在车里吹了一会儿空调,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下车打开了手机地图。 虽然没有事先计划,但既然到了这里,她不禁想去看一个在《海角星屑》里出现过几次的地方。 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她凭着感觉走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那座被夹在两幢教学楼之间的篮球场。 据网上八卦,在沧南一中成立前,这间原教会学校的校舍曾经废弃过一阵子。途径沧南的外国水手经常来这里探险:他们在空地上升起篝火,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借着酒劲在建筑周围的墙上肆意乱画,留下过不少堪称艺术品的杰作。 那些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风吹日晒下逐渐消散,但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新的涂鸦出现。 沧南一中揭牌那年,学校雇人把墙上的涂料全部清洗了一遍,却唯独保留了这两栋楼之间面对面的两幅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型涂鸦。只可惜在七十年代中期,他们被人故意毁坏了。 游嘉茵的母亲入学时,两面墙早已被漆成了光秃秃的白色,人们只能在仅有的几张老照片中窥见原画的神韵。 她的记忆停留于此。 直到她去年跟随《海角星屑》剧组重返阔别多年的母校,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出现了一座彩色的篮球场:粉紫渐变的地面搭配柠檬黄篮架和灰色篮板,原本空白的墙面被许多低饱和度的几何色块填满,色彩和谐不纷乱,营造出一种奇妙的空间感。 第8章 远远望去,就好像镶嵌在两栋建筑物之间的一副抽象画。 “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自己设计的。”接待他们的校方员工介绍道:“年初我们刚刚办过六十周年校庆,校长想出钱把这片空地利用起来,就干脆搞了个活动,向每个班级征集方案,最后再放在一起全校统一投票。你别说,现在的这帮孩子还真的挺有想法的。” 虽然这座球场只在《海角星屑》作为主角互动的背景板出现过几次,但不妨碍游嘉茵对它念念不忘。 从近处看,球场的视觉效果比电视镜头呈现出来的更加震撼。只可惜前后都被两米高的铁丝网挡住,仅有的一扇门也被牢牢锁住,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 游嘉茵失望地掰了掰铁锁,幻想能靠运气把门打开。 “喂!那边的!你想干什么?” 背后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大喊。 还没等游嘉茵反应过来,一个足球忽然凭空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了离她不远的铁丝网上,发出的震动和巨响把她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情况!? 游嘉茵有点恼怒地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站着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 “哎,你看,你吓到人家了。”其中的一个推了推身边的同伴。 不用说,那个人就是踢球的罪魁祸首。 游嘉茵定眼一看,马上意识到外婆说的一点也没错。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长着一张和吴天佑一模一样的脸,却毫无疑问是那个传说中的吴天翔。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一年前写的文,但现在发的时候总忍不住想改,改着改着仿佛重写…… 希望大家能多留言,单机发文太寂寞了哈哈 第6章 吴天翔用脚踩住滚回来的球,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游嘉茵。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但具体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刚才是你踢的球?”游嘉茵强压住怒气问他:“你是故意瞄准了我踢的吗?” “怎么可能。”吴天翔脱口而出:“我要是真的瞄准你,你早就……” 眼看他要说错话,男生中的一个赶紧跳出来打圆场:“美女真不好意思,刚刚是我们几个弄错了。我们看你站在那里,还以为你在撬锁呢,一不小心就反应过度了,这里给你道个歉哈!” “就算我真的在撬锁,也用不着急成这样吧!”游嘉茵哭笑不得:“这不就是个篮球场吗?为什么还要特地锁起来?” 男生们面面相觑,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最后还是吴天翔回答了她。 “因为里面油漆没干。”他伸手指指球场右侧的墙角,装模作样地说:“那边的颜色是昨天刚上的,到干透了才能放人进去。” 游嘉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这借口编得也太烂了吧! “我就进去拍个照,哪里都不碰也不行吗?”她试图跟他们商量:“我动作很快的,保证拍完就出来,给我两分钟就够了。” “我说行也没用啊,钥匙又不在我这。”吴天翔摊开手,想了想又问:“你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门卫是怎么放你进来的?” 游嘉茵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响。 “完了,是赵光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家快跑啊!晚到的人会被赵光头往死里罚的!” 男生们一哄而散,游嘉茵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莫名其妙。 搞什么鬼啊!那么神神秘秘的! 虽然意外地吃了个闭门羹,但游嘉茵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沧南一中从校长到门卫都是外婆的熟人,大不了过几天找他们开个后门就是了;至于男生们遮遮掩掩回避的那部分内容,她也会想办法从吴天佑那里打听到的。 这点小事可难不倒她。 游嘉茵按原路返回,外婆已经靠在车旁等她了。 “你干嘛去了呀?”外婆朝她挥挥手机,“我刚想打电话给你。” “没干嘛,就随便看看。”游嘉茵系上安全带,“接下来我们去哪” “先去老城区吃个饭,然后再去买东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随便。” “怎么又是随便,”外婆无奈一笑,“你们这些小孩老说随便随便,可菜单上哪来的随便?” 汽车驶出校门,顺着小路下坡,一路前往沧南老城区。 那里在岬角的另一面,环绕一座港口而建,是全沧南地势最低的地方,也是当地的商业中心。 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在过去战争期间,老城区一度是守军要塞,附近的山坡上至今还能看到不少炮台遗迹。 她们找了家外婆熟悉的店吃饭,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 外婆今年六十岁出头,心态年轻精力旺盛,平时和游嘉茵母女联系密切,逢年过节也会经常和外公飞去上海和她们见面,所以祖孙俩几乎没什么代沟。她们先聊了一些生活琐事,之后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游嘉茵在岛上的暑假计划。正当外婆提到沧南西北面一片适合徒步的山地时,游嘉茵突然被隔壁一桌的交谈吸引了注意力。 “哎,快看,网上有人来爆沧南一中的料了!还有图呢!怪不得刚刚那门卫不让我们进去!” 游嘉茵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悄悄侧头瞄了一眼: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身穿一条今年正流行的月白色泡泡袖连衣裙,脸上的妆容非常时髦,显然在出门前精心打扮了一番,看样子也是个和她一样的外地观光客。 “什么情况?”她的同伴接过手机一看,表情夸张地倒抽一口气:“我去,这下手也太狠了点吧!到底是谁那么缺德?” “爆料的人说很可能是原作者的粉丝,因为看不惯沧南一中的学生冒名顶替就去搞破坏了,不过现在也没证据。” “那件事不是早几百年就澄清了吗?怎么还有人当真啊!真是倒了大霉了!” “就是说啊,亏我们还特地请假过来玩。早知道我就六月底来了喏!现在也不知道沧南一中什么时候能再开放。” “跑那么远来干这种事,真的是闲得慌!” 游嘉茵起初还有些云里雾里,但一听到“澄清”两个字,立刻就回想起了《海角星屑》刚刚开播时网上的那段风波。 那是在播到第三集 的时候,沧南一中的那座篮球场第一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眼尖的观众们立刻把它截图发到网上,紧接着几个粉丝众多的营销号也迅速跟进,煞有介事地科普说那是《海角星屑》的剧组花重金请一个正当红的外国艺术家打造的,目的是为了和他今年夏天在上海举办的国内首展联动宣传。 网上甚至还有人八出了几张艺术家年轻时在永兴岛拍的照片,用来证明他和这座岛的渊源。 游嘉茵对营销号的话将信将疑,直到向母亲求证才得知球场的真正来历。 “你从哪里看来的?我们哪来的钱请他呀!”母亲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那个人可傲了,哪怕出钱都不一定能请得动呢。” 游嘉茵一脸茫然:“怎么说得你好像认识他一样?” 第9章 “没有没有,我听人说的。”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母亲态度一转,企图蒙混过关。 游嘉茵没能从她那里打听到什么,只好自己上网查资料: 艺术家的全名是塞巴斯蒂安·圣莱热,法国人,本职是建筑设计师,今年四十七岁。 出生在艺术之都的他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直到三十多岁才因为旅行中的一次即兴创作在艺术界崭露头角。从那以后他专心创作,事业节节攀升,近年来在社交网络上的话题度居高不下,是国外年轻人追捧的对象。 而他的处女作,恰好就是一座在里约热内卢随手涂鸦的街头篮球场。 建筑师的背景让他善于用色彩描绘出立体空间感,城市本身赋予他的灵感也被他通过大胆的笔触和随心所欲的设计传达出来。 虽然同样是以篮球场为基础进行艺术加工,但只要看过对比就知道,沧南一中与塞巴斯蒂安·圣莱热的作画风格并不一致。再加上剧组之后也郑重其事地澄清,这件事的热度很快便降了下去,游嘉茵也早已把它忘到了脑后。 她好奇地按照女孩们提到的关键词搜了一下,结果显示的图片让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篮球场的右墙上赫然是一滩又一滩的黑色墨渍。涂料顺着墙面流淌下来,仿佛一道道黑色的眼泪。 ——“因为里面油漆没干。” 游嘉茵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吴天翔指给她的,的确就是那个方向。 原来他没有骗人。 “嘉茵,你在看什么啊?”外婆放下筷子问她,“你吃饱了吗?” “嗯。”游嘉茵赶紧把手机收了起来。 “那我们走吧,买好东西就可以早点回家咯。”外婆说着就招呼服务员买单。 已经到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即使是三面环海的沧南,也逃脱不了盛夏的酷热。 天空蓝得透彻,看不到一丝云,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人眼睛发疼。游嘉茵和外婆刚走出去没多久,就不得不戴起了太阳眼镜。 “你好像跟你爸一样,是那种晒不黑的人哎。”外婆若有所思地看着游嘉茵,“你爸刚开始跟你妈谈朋友的时候,每年夏天都会来永兴岛玩,我就记得他老是晒得满身通红的,跟水里煮出来的虾一样。” “我没他那么白。”游嘉茵摸摸手臂,“而且我变黑也无所谓的。” 她们沿着码头的岸边走了一会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了一段十多米宽的石头阶梯。 游嘉茵抬头一看,立刻就注意到了阶梯尽头的一座建在巨石上的古建筑。 那似乎也是一座古庙,但看上去外观很新,应该近几年才翻修过。建筑顶上覆盖着明亮的蓝色琉璃瓦,屋脊上除了一些彩绘装饰外,还有两条威风凛凛的金色巨龙,在炙热的阳光下格外显眼。 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游嘉茵就觉得非常压抑,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里是永兴岛最老的海公庙,汉朝就有了,不过我们都管它叫海公殿,传说海公以前就是在那块石头上修炼的。”外婆误以为她在好奇:“现在里面供着海公像,不要门票就能参观,但不许烧香,你要是想看的话,我们等会儿可以从这里走上去。” 游嘉茵敷衍地点点头,“等买好东西再说吧。” 阶梯的两侧满是商铺,五颜六色的小房子鳞次栉比,顺着地势向上延伸。 为了更好地招揽顾客,还有不少商家把货架直接摆在了店门口。 又往上走了一会儿,她们到了阶梯中段的观景平台。 越过矮墙向外眺望,双层客船在热闹的码头往来进出,蔚蓝的海面在盛夏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蜿蜒的海岸线一眼看不到尽头。 “喏,你看到那幢房子了吗?灰颜色屋顶,上面有天窗的。”外婆伸手一指。 游嘉茵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看,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外婆说的那栋三层小楼。 “那是你妈以前住过的房子。她复读的时候没法住沧南一中的宿舍,我就在那幢楼里给她租了一间房,一直等她考上大学才退掉。” 游嘉茵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好奇起来:“我妈上高中时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个超用功的书呆子?” “那是当然的啦,你妈要不是拼命读书,也不可能从永兴岛考出去。那个年代跟你们现在可不一样,我们这里的多数人上到初中毕业就去工作了,最多念个中专。你妈进高中的时候,一个年级总共就两个班。” 游嘉茵安静地听着。 她从小就知道母亲考上大学很不容易,但并不了解其中的细节。 外婆继续说:“当年我们这的小孩里,只有你妈妈死活要上高中,就是为了高考能去大城市。她填的第一志愿在整个永兴岛每年就两个名额,最开始我跟你外公都觉得她是不可能考中的。” 外婆比出两根手指,语气里感慨万千。 后来的事游嘉茵已经知道了:她的母亲苦读三年,落榜一次,又复读了一年,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梦想中的学校,并在那里遇到了她那保送入学的父亲。 人和人之间,生来就不是平等的。 “嘉茵,过来这边,我们先去帮你把潜水镜买了。”外婆朝她招招手。 观景平台的侧面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店,一眼望去很难注意到。店门非常窄,也没有招牌或别的装饰。不过从橱窗里挂着的几副钓竿、脚蹼和防水面具,倒是不难猜到里面卖的东西。 还没走到店门口,外婆的手机突然响了。 外婆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我接个电话,你先进去随便看看,我马上就来。” “嗯,好。” 游嘉茵无所谓地点点头。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冷气迎面扑来。或许是刚才在阳光下晒了太久的缘故,她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门把上的细绳牵动了挂在门背后的铃铛,响声在店里回荡起来。 虽然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但门背后倒是别有洞天。 比想象中要大许多的店面被木头货架分成不同的区域:靠近大门的地方摆着不少业余水下配件,光是潜水镜就能找到五六种;越往深处走,就会慢慢看到一些冷门的专业捕鱼探测工具,有好几样东西的名称游嘉茵连听都没听说过。 阳光穿过门上的玻璃格子照射进来,在门框前的地上投出一小片明亮的色块,能清楚地看到盘旋在空中的微尘。 刚过了午饭时间,店里面空荡荡的,一眼望去看不到别的客人,就连店主本人也不知所踪。 游嘉茵一直走到底,在几台平板电脑模样的导航测深仪前停下脚步,价格标签上写的数字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那么贵?她反复确认了几遍小数点的位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找什么?” 背后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声音。 游嘉茵吓得浑身一抖。她转过头,意外地发现吴天佑正在旁边微笑着地看着她。 居然又碰面了,还真是够巧的。 作者有话说: 我是怎么做到点击那么平均却没什么留言的哈哈哈 第10章 文章里的小岛和海滨城市都是根据我去过的那几个揉起来写的,因为现实中位置不一所以可能会有地理/气候知识上的矛盾,如果有看出来的请别介意 最后,希望今年夏天能去小岛!!!! 第7章 吴天佑穿着一件淡蓝色的亚麻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下面是和昨天一样的浅色短裤和人字拖,全身都是看不出牌子的基本款。 这样普普通通的打扮,和游嘉茵学校里那些热衷潮牌、会为了限量版球鞋一掷千金的同龄男生很不一样。 由于母亲在娱乐圈工作,游嘉茵从小就经常出入摄影棚和活动现场,见过大大小小的网红明星,眼光早就被养叼了,从来不觉得帅哥美女有多稀奇。 可即使以她的标准来看,吴天佑的外型都十分出众,他就好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闪闪发光。 游嘉茵暗暗决定,等到八月份永兴岛的旅游宣传片开拍,一定要推荐吴天佑入镜。 “我找潜水镜。”游嘉茵好奇地反问:“你也是来买东西的?” 吴天佑摇头:“我在帮我姑姑看店,这家店是她的,但她早上有事出去了。你呢?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怎么可能,是我外婆带我来的,她在外面打电话呢。”游嘉茵指指外面。 “噢,是吗。”吴天佑见怪不怪地笑了:“你外婆多半又在跟我爸聊天,他们俩不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要不我先帮你选吧。” “好啊。” “我想想……你平时会游泳吗?以前有没有用过潜水镜?” “会的,但潜水镜从来没用过。” “没事,那我让你多试几副。”吴天佑说:“你跟我来。” 绕过层层货架,他们重新回到了店门口。吴天佑稍微思考了一下,伸手把一副深蓝色边框的潜水镜取下来递给游嘉茵。 “这副是我用的,比别的款式重,不过镜面带防雾,不需要自己清理。”他把背后的搭扣扯开了一点:“你把头发扎一下,我帮你戴上看看。潜水镜一定要自己戴过才知道合不合适,尤其是颧骨那里,太松太紧都不好。” 游嘉茵把头发盘起来,照吴天佑说的那样把潜水镜按在脸上,然后把卡在硅胶裙边里的碎发扯了出来。 “现在深吸一口气,把手松开,再左右摇两下头。”他给出第二道指令。 她一试着吸气,就感到眼眶两侧有风漏了进来。如果现在放手,潜水镜一定会直挺挺地往下掉。 “这副不行,太大了。”游嘉茵表示放弃。 “那换这个好了。”吴天佑把另一副薄荷绿边框的潜水镜放到她手上:“这个款式在女生里卖得比较好,应该更适合你的脸型,重量也轻,还能阻挡80%的紫外线。” 游嘉茵忍不住笑了:“你是把说明书都背下来了吗?” “没啊,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常识。”吴天佑坦然道:“我们这的人从小都是在海里泡大的,基本的水下装备多少总会懂一点。” 游嘉茵又试了一次,这一次潜水镜终于牢牢吸附在了脸上。 “怎么样,是不是比刚才那副好多了?” “嗯。” 吴天佑示意她转过身去:“我帮你把后面的带子装上,这样你可以在店里走走看。” 他的指尖轻触她的发丝,游嘉茵忍不住在心里庆幸:还好昨天晚上洗过头了! 这是她第一次戴潜水镜,一开始难免不太习惯,镜身附加在脸上的重量让她有些头重脚轻,镜框底部也存在着视觉死角。 她才刚走出几步,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硬邦邦的东西,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接着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哇啊!”游嘉茵被吓得大叫。 吴天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不料竟也失去了平衡,被游嘉茵一把拽倒在地,活生生地当了她的肉垫。 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咚咚狂跳着,对方身体的温度清晰地传来。 游嘉茵感到难为情得要死,手忙脚乱地摘掉潜水镜站了起来,尴尬地不敢看他。 吴天佑倒是一脸无所谓地朝她伸出手,好像对刚才发生的意外满不在乎:“你不拉我一把吗?” “呃,哦。” 游嘉茵战战兢兢地握住他的手。 虽然是同龄人,但吴天佑的手比她想象的更粗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和指腹都有一层明显的茧。她还注意到他手上的皮肤温度很低,在这样的盛夏显得十分奇怪。 “你没事吧?”他反过来安慰她:“你刚才踩到玻璃浮标了,都怪我没收拾好,不过还好你没把它踩碎,否则就麻烦了。” 游嘉茵只想让这件事快点翻篇:“我就买这副了。”她朝吴天佑举起刚才试戴的那副潜水镜,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结账的时候,吴天佑坚持没有收钱。 “你难得来我们这里玩一次,钱就别给了。”他伸出手,客气地把游嘉茵掏出的钱包推了回去。 “这怎么行,我不能白拿店里的东西。”游嘉茵想想又说:“外婆知道要骂我的。” 吴天佑毫不动摇。“要是她问起,你就说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他迅速把潜水镜包装好,又一把将袋子塞到游嘉茵手里,坚持说:“等哪天我去上海玩,你再回请我不就行了?” 游嘉茵还在犹豫,店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外婆,而是几个陌生的女孩。她们比游嘉茵年长一些,看样子应该是从城里来岛上玩的大学生,妆容打扮都很时髦,就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帅哥!我们又来啦!”领头的短发女孩大咧咧地朝吴天佑挥了挥手。 她们是谁?游嘉茵疑惑地看了吴天佑一眼。 吴天佑抬头一看,客气地笑了:“你们怎么来了?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们正好路过,就进来看一眼。” 另一个留着梨花头的女孩边说边左右张望了一下:“今天你弟弟不在?” “他不在,你们找他有事?” “没没,他不在最好。”女孩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跟他可聊不起来。” “就是啊,问他什么就答什么,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搞得好像我们在逼问他一样,这人真的太没劲了。” “我说你们两个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性格会差那么多?” 她们七嘴八舌地抱怨着吴天翔,目光死死黏在吴天佑的脸上,把游嘉茵当成了不存在的隐形人。 游嘉茵倒是不介意,甚至还识趣地往旁边让了让,给她们腾出一点位置。 “这也不能怪他啊。”吴天佑保持着脸上的笑意,不动声色地维护自己的弟弟:“我们来这里只是给家里的亲戚帮忙的。他要做的只是好好看店,不想跟客人聊天也没什么吧?” “算了,不说这个了。”女孩们敏锐地读懂了他的态度,话锋一转说:“其实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今天晚上约好跟营地里的人一起烧烤,现在马上要去趟超市。你要是没别的安排,要不要加入我们?人多比较好玩嘛。” 第11章 “噢,我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你来就是了!”短发女孩朝吴天佑比出打电话的手势:“来之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啊,你有存我的号码吧?”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定要来哦!” 反复强调了几遍后,女孩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她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在店门合上的瞬间骤然减轻,就好像退潮时忽然消失的海浪,只在空荡荡的室内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回响。 游嘉茵目送她们离开,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吴天佑的脸,却发现对方正好也在看她。 “她们也是来这里玩的吗?”她脱口而出地问:“你和她们很熟吗?” “也不算太熟,她们是乔达家的客人,所以之前我们有见过几次。”吴天佑伸手指指周围的货架,说:“她们刚来永兴岛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准备,所以乔达就带她们来这里买装备,后来我们就认识了,偶尔会聊聊天。对了,你认识乔达吗?” “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 “明天出去玩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了,我们要坐的船就是他家的。” 游嘉茵隐约察觉到吴天佑在回避她的问题,还没来得及追问,外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哎呀,你们已经选好啦?怎么动作那么快。” 外婆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的包装袋,对吴天佑说:“一共多少钱啊?” “没事,她已经付过了。”吴天佑看了一眼游嘉茵,面不改色地撒谎道。 游嘉茵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外婆一点都没怀疑,又问吴天佑:“你爸等会儿要来接你吗?我忘记问他了。” “他今天没空,我会自己坐车回去。” “那多麻烦啊,要不你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桂英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到店里,我现在打电话跟她说一声就行。” “好啊,那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去把门窗锁了。” 游嘉茵原以为吴天佑会礼貌地推脱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回家的路上,游嘉茵感觉气氛有一丝说不出的尴尬。虽然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但却是坐在后排的吴天佑不断地和外婆聊天,从新闻趣事说到生活上的八卦,就好像他才是外婆如假包换的亲外孙。 离开沧南后,外面的空气逐渐变得凉爽。外婆关掉空调打开车窗,岛上的风夹杂着夏日特有的植被气味鼓了进来。 远方的海面,近处的山坡,还有漫山遍野融进风中的蝉鸣,游嘉茵看着外面,无聊地几乎快要睡着。 “你妈妈应该已经到上海了吧?”吴天佑忽然戳戳她的肩膀。 “对的吧,她估计都已经到家了。”外婆也跟着说。 游嘉茵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果然看到了母亲一小时前的回复。 “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让我乖一点。”游嘉茵无奈地把手机给外婆看。 又过了几分钟,外婆左打方向盘,驶入了那条通往自家小镇的简陋山路。 “为什么这里的路没有修?”游嘉茵在颠簸中扣紧安全带,好奇地问:“外面不都已经是柏油路了嘛?” “因为要花钱啊。”外婆说:“平时走这条路的只有我们镇上的人,所以县里不是很重视。你看到旁边的防护栏吗?连那些都是前两年才装的。以前多数人都不敢在晚上开这条路。” “这里也没路灯,所以晚上只能打远光灯。”吴天佑补充道。 游嘉茵探头看了一下窗外,每层山路之间足足十几米的落差让她胆战心惊。 经过镇中心后,游嘉茵发现,他们正在开往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车轮下的路只能容纳一辆车经过,两旁的风景比外婆家附近更干燥也更荒凉,植被间耸立着无数灰黄色的岩石。 它们形状各异,固执地向上凸起,仿佛一群沉默的原住民,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而在路的尽头,就是吴天佑的家了。 作者有话说: 早就想写双胞胎了 长相一样性格不同的双胞胎最喜欢了 第8章 外面的风逐渐变大。因为周围没有草木遮挡,有一些沙尘被风鼓进车里,游嘉茵连忙关上了车窗。 透过挡风玻璃,能慢慢看见不远处的弯道旁露出房屋一角。暗红色屋顶和不规则灰色巨石砌成的墙面,和外婆家的建筑风格很不一样。 “那里就是你家?”游嘉茵回头问。 “对。”吴天佑身体自然而然地往前倾:“但现在房子租出去了,我们不住在里面。” 突然拉近的距离把游嘉茵吓了一跳,她几乎能闻到吴天佑头上的洗发水香味。 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躲了躲,“我知道,你昨天跟我说过了。” 绕过弯道后,双月湾的景色意外地映入眼帘。 风平浪静的海面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细腻色彩。尤其在靠近沙滩的地方,海水的颜色更是近乎透明。从高处俯瞰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覆满海藻的深绿色礁石。 游嘉茵还没看过这个角度的双月湾,不禁出神地望着窗外。 外婆在转角处把车停了下来。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悬着一条碗口粗的铁链,两端被金属挂钩栓在石头上,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铁链后面是一条铺着水泥的坡道,蜿蜒地通往山顶,看起来比外面坑坑洼洼的土路要整洁不少。 “我就不开上去了啊。”外婆转身对吴天佑说,“在这里掉头比较方便。” “没事,我自己走上去就行,谢谢阿婆!” 吴天佑开门下车,又顺手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你不下来吗?”他弯腰放低视平线高度,笑盈盈地问游嘉茵:“昨天不是说好要来参观我家的吗?” 游嘉茵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于是用目光征求外婆的意见。 “去吧去吧。”外婆正忙着看手机,随意地朝她挥挥手说:“慢慢参观别着急,我正好想跟你妈打个电话。” “嗯,那我把包放车上了。” 游嘉茵点点头,下车跟上了吴天佑。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坡道往上走,一直到了被锁链拦住的地方。 吴天佑率先抬脚跨了过去,又回头去看游嘉茵,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当心脚下”。 游嘉茵连忙向他保证:“我不会再摔一次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吴天佑一脸无辜地笑了。 从海上刮来的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也把天边粘连的云朵推散了。路边的树丛随风发出簌簌乱响,但在风止后很快安静了下来。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原本嘹亮的虫叫声忽然被一阵划过头顶上空的轰鸣遮盖。 游嘉茵循着声音抬头,刚好看见一架喷气式飞机飞了过去,尾翼在空中拖出一条清晰的白线。 “那飞机是干什么用的?”她好奇地问。 “应该是从湛浦来的。”吴天佑解释道,“那边前几年刚刚新造了个跳伞基地,老板是俄罗斯人,据说以前是跳伞教练,退休以后就跟着老婆搬来永兴岛,在湛浦买了块地干老本行,现在在岛上可出名了,前段时间还有电视台去采访过。据说现在好多来岛上玩的人都会去那里跳一次。” 第12章 “湛浦在哪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地名把游嘉茵听糊涂了。 “噢,你不知道啊。”吴天佑停下脚步,笑着对她说:“湛浦在南岛东边,到沧南的距离跟我们这里差不多,那边的海岸线特别好看,所以很适合低空跳伞,要是你想去的话我可以让我爸过几天安排一下。” “我就算了,我恐高。”游嘉茵一口拒绝:“我连过山车都不敢坐。” “我懂,我也不喜欢,那种心悬起来的感觉太难受了。” “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超级受不了的!这次我坐飞机来的时候……” 游嘉茵添油加醋地把昨天遭遇气流的过程形容了一遍,几乎忘了来这里的目的,直到吴天佑示意她停下脚步。 “那边你刚刚看到的,是我们家最早的房子。”他指着山坡下来时经过的转角说道:“我爸刚回永兴岛那年,那块地正好在拍卖,但当时上面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从镇上过来的路也没现在那么好走,所以根本就没人要。我爸手里正好有点钱,趁着价格低就把它买了下来,然后找人把地填平,自己动手造了这幢房子。” 游嘉茵踮起脚尖看了看,房子正面被一大片茂密的夹竹桃挡住,她只能勉强看到屋顶的轮廓和停在门前的一辆白色面包车。 “那是你家客人的车?” “嗯,所以我们不能走太近。等过几天他们退房了,我再带你进去看。” “这里经常有人来吗?”游嘉茵心直口快地问:“感觉都没什么人知道永兴岛啊。” 即使是《海角星屑》播出后的今天,永兴岛的客流量都远远不及南方那几个滨海的热门旅游城市,她实在想不通吴伯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商机。 “当然。我们这跟别的地方比确实不出名,但每年的客源一直很稳定,外地人和外国人都有,所以不怕房子租不出去。”吴天佑心平气和地解释:“一开始租的只是家里没人住的房间,后来我爸做生意赚了点钱,又在更高的地方造了第二幢房子,全家搬过去以后,第一幢房子就彻底空出来了。” 游嘉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靠近坡顶的位置找到了另一栋风格现代的三层小楼。 “那幢房子里现在也有客人对吗?” “嗯,就像我昨天跟你说的那样,那幢房子平时我们自己住,但到夏天租金比较高的时候还是会拿来出租。我爸妈一直说,以后他们养老的钱就靠这两幢房子的租金了。” “那你们住的地方在哪?” 游嘉茵左右看看,试图寻找吴天佑之前提到过的那两辆拖车。 “跟我来。”吴天佑朝她招招手:“我带你去看我们每年夏天的家。” 沿着车道侧面一段弯弯曲曲的石头台阶走到底,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从上方无法窥见的空地。地上长满柔嫩的绿草,游嘉茵穿着凉鞋踩下去,立刻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泥土和植被的湿润。 她一眼就看到了空地边缘吴天佑提到过的那座游泳池。 池水倒映着湛蓝的天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往下便是双月湾一览无余的美景。 更远一点的地方,两辆白色拖车相隔五、六米的距离平行停靠,中间摆着一张装有遮阳顶棚的木头野餐桌。 不用说,这里就是吴天佑一家每年夏天的生活区域。 “你家里人都不在吗?”游嘉茵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 “我爸妈有事出去了。”吴天佑回答:“我弟弟也要晚点回来,你可以随便参观。” 游嘉茵绕着空地走了一圈,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散发出浓郁的生活气息。 角落的菜园里种了一些当季果蔬,个个长势喜人,显然是精心照料下的结果。 边上两根一人高的木桩间挂着几条尼龙绳,悬挂着的床单衣物随风高高扬起,发出猎猎的响声,空气里弥漫着柔软剂的香味,在蓝天绿树的映衬下,像极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空镜头。 “那是什么东西?”游嘉茵的视线忽然顿住了。 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上用细绳挂着十几张光盘。它们随风摇摆缠绕,反射出的光线让游嘉茵忍不住眯起双眼。 “那是我弟弟做的,是用来驱鸟的。”吴天佑说。 参观完外面,吴天佑走到其中一辆拖车前拉开了门。 “我和我弟弟住在这里,你要进来看吗?”他抬脚踩上楼梯,回头问道。 游嘉茵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她曾经在一些外国公路电影里见过类似的拖车。如今亲眼看到实物,还是觉得有些大开眼界。 里面远没有她想象的宽敞。上车后最先看到的是厨房,灶台和水槽都很窄,透过侧面的窗户可以看到对面的另一辆车;中间是生活区,摆着二人沙发和一张折叠桌,上面堆满了各种书和杂物;尾部则是一张紧挨沙发的单人床,床头背面的窗格正好对着双月湾的方向,此刻床上满是阳光。 至于角落里那个关着门的隔间,不用猜也知道,多半是厕所和淋浴了。 “为什么这里只有一张床?”游嘉茵好奇地问:“你跟你弟弟两个人能挤得下?” “我们会轮流睡沙发,这个沙发是折叠式的。”吴天佑比划了一下:“翻开以后是双人床,上面还有天窗能看外面,所以我比较喜欢睡在这里。” 游嘉茵抬起头,天窗外的云彩正在往东慢慢移动。她想象着在天色变暗、星辰亮起的夏日夜晚,头顶上的那片星空一定非常漂亮。 “那你们每年都要这样住两个月?”游嘉茵不可置信地追问。对于生长在城市里的她而言,这样的生活简直不可思议。 “对啊。不过除了下雨天,我们在车里呆的时间不会很多。”吴天佑说:“一般也就晚上会在车里睡,白天基本都在外面。” 四下张望时,游嘉茵留意到了门背后贴着的一张老照片。 照片里有密密麻麻一大群人,但游嘉茵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正中间的吴伯:他比她记忆里的样子更年轻也更帅气,穿着时髦的衬衫和宽松牛仔裤,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面朝镜头开怀大笑,灿烂的笑容感染力十足。除此之外,他的双臂中还抱着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谁。 照片底下清楚地印着日期:1996.7.10。 游嘉茵指着照片问吴天佑:“这里面哪个是你?” “这个。”吴天佑点点右边:“不过是我爸说的,他弄错了也有可能。” “那时你们两个多大呀?” “刚满月不久,我们是五月底生的。”吴天佑反问:“你呢?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10月17号。我早一年读书,所以跟你们同一届。” “哦。” 游嘉茵盯着照片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又产生了一个疑问。 “你妈妈在哪里?” “这张照片里没有我妈。”吴天佑淡淡地说:“拍照的时候她刚好不在。但我还有别的照片,要是你想看……” “嗡——嗡——” 凭空传来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他的话。 游嘉茵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但很快意识到是吴天佑的手机在响。 第13章 “你不接吗?” 吴天佑看了一眼屏幕,平静地按掉了电话,说:“我等会儿再打回去。” “是刚才那个姐姐?” “嗯。”吴天佑爽快地承认了。 “那你今晚要去吗?” 这个问题在游嘉茵的心里盘旋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有被说出口。 第9章 闹钟响起的时候,游嘉茵已经醒了。她在床上翻滚了一下,用脚把窗帘拨开。 外面天色敞亮,碧空如洗。夏日晨光落进对面的山谷,在眼前映出一片盎然的绿意。 『我们九点准时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吴天佑的消息,发送时间是一小时以前。 昨天临走前,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 『好。』游嘉茵简短地回复,想想又加了个表情包。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先赖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又磨磨蹭蹭地冲了个澡,然后走到房间外面的露台上,迎着阳光晒干湿漉漉的头发。 外婆正好从下面的花圃走上来,手里提了一捆刚剪的树枝。 “怎么起得那么早呀。”她抬头看到游嘉茵,笑眯眯地问:“你外公在里面弄早饭,今天天气那么好,你想不想在外面吃?” “还是进去吃吧,外面太晒了。”游嘉茵甩甩头发:“我马上就好。” 回到饭厅时,热腾腾的早饭已经在桌上等她了。外公准备了瘦肉粥和油条,还有一扎自家鲜榨的混合果汁。 “今天等下你要跟乔达他们出去玩对吗?”外婆给她盛了碗粥,“那你们中饭多半也会到他家店里吃,我就不帮你准备了。” “嗯。” “你们要去哪里?”向来话不多的外公问。 游嘉茵诚实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管去哪都自己长点心。”外婆一本正经地叮嘱她说:“你对岛上不熟悉,尽量跟天佑他们呆在一起,千万别一个人瞎跑。下水的时候尤其要当心,虽然我们这一带的浪跟别的地方比不算大,但每年都有倒霉的人,像你妈以前就在双月湾出过事。” “我妈怎么了?” “她没跟你说啊?你妈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跟几个朋友去双月湾,比谁能不出水面游到最远的地方。她不小心游得太远,回来的时候慢慢没力气了,差一点就支撑不住沉下去。幸好后面正好有条船经过,上面的人跳下水把她捞了上来。 外婆说得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游嘉茵却一阵后怕:妈呀,原来自己差点就没机会出生了! 吃完早饭后,游嘉茵站起来收拾碗筷,但却被外公外婆拦住了。 “放着别动,等会儿我来洗。你快进去准备准备,一会儿马上就要出门的。” “我早就准备好啦。”游嘉茵带外婆回房间,给她看装满东西的双肩包,又往边上扯扯连衣裙领口,露出下面的肩带:“我连泳衣都穿在里面了!” “防晒霜也涂了吗?” “呃,还没,我马上涂。”游嘉茵说着就掏出瓶子往手上挤。 “你转过去,把扣子解开,我来帮你涂。”外婆说:“肩膀和背上最重要,这两个地方去海里游泳的时候特别容易晒伤,要是脱皮你可受不了。” 才刚涂了没两下,门铃忽然响了。 游嘉茵低头去看手机,发现正好到了九点。她立刻穿好衣服跑出去开门,却发现外面只有吴伯一个人。 吴天佑人呢?他怎么没一起来? “天佑在院子里。”吴伯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似地笑了:“你先跟他去车上等吧,我找你外公外婆有点事,一会儿好了就过来。” “嗯,好。”游嘉茵拎起包,向外公外婆挥手道别。 一走出门,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一种岛上夏季特有的清香,让人感觉十分惬意。垂到肩膀下面的头发也已经干透了。 房子侧面停着一辆陌生的小面包车,两边车门大敞,远远看去空无一人。 他到哪里去了?游嘉茵在心里嘀咕。 “喂,我在这里!”熟悉的声音混着风声模模糊糊地传来。 游嘉茵回头张望,目光越过院子里的树丛,落在了山坡边缘一块向外凸起的巨石上。 吴天佑站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地向她招手。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又被阳光染成了明亮的浅褐色,身上穿着的蓝色t恤几乎融化在了背后的蔚蓝晴空里,散发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在干什么?那里很危险啊!”游嘉茵吃了一惊。 “没事的,快到这边来!”吴天佑大声说:“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游嘉茵迟疑了一下,把包扔在车后座上走了过去。 地上冒出的杂草轻轻扫过露在外面的脚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青草香气。 她一路走到巨石底下,仰起头问吴天佑:“你想让我看什么?” “要站在这里才能看到,”吴天佑指指脚下:“你爬得上来吗?” 游嘉茵不好意思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她顺着吴天佑指给她的落脚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故意不去看底下足有三十多米深的山崖,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呼吸也随着运动量的增加急促起来。 “来,抓住我。”吴天佑向她伸出手,一把将游嘉茵拉了上去。 这是他们第二次掌心交叠。即使在盛夏炙热的阳光下,他的手依然是冰冷的。 巨石顶端的视野比外婆家的露台更广阔也更清晰。晨雾早已散去,下面山谷中的道路民宅都一览无余。放眼望去,甚至还能看见远山背后露出的一线海面,和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让人根本无法分辨。 “你看到那边的树了吗?”吴天佑伸手一指:“知道它叫什么吗?” 游嘉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棵长在山坡上的陌生植物。它就像一株特大号的芦荟,底部呈莲座状。灰绿色的叶瓣又宽又长,向各个方向层叠舒展。一根好几米高的花葶从底座中央拔地而起,直指天空,顶端开着十几簇黄绿色的花。 “我不认识。”游嘉茵摇头道。 “我们这边的老人都管它叫仙人树,但它的学名其实是龙舌兰。” “那不是一种酒吗?” “对啊,龙舌兰酒就是用它的树心酿的。”吴天佑说:“这种树每隔二、三十年才会开一次花,开完就会慢慢死掉。我从小到大一共就只看到过两次,你运气真好,居然刚来岛上就碰到了。” “真的有那么稀奇?”游嘉茵听得云里雾里,觉得很不可思议。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上网搜。” 开车去海边的路上,当他们再一次聊起这个话题时,吴伯也对这种说法报以肯定。 “永兴岛原来是没有仙人草的,几十年前有人带了一批种子进来想开酒厂,可惜因为打仗的关系厂没开成,那些种子倒是自己落地发芽了,现在南岛不少地方都有。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棵应该已经是第四代了。”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道往下行驶,双月湾的弧形海岸线逐渐映入眼帘。与海面相连的天空呈现出漂亮的海豚蓝,云朵在远方漂移聚集。 第14章 吴伯熟练地掌控方向盘,一边向他们解释“仙人草”的来历。 “岛上的老人觉得很稀奇,以为是神仙送来的宝贝,就给它起名叫仙人草。我小时候还听他们说,只要看到仙人草开花就会碰到想不到的好事。照这么看,你们两个马上就要撞大运咯。” 游嘉茵正听得入迷,面包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立刻认出这里是双月湾背后的停车场。前两天跟江文月过来看日落的时候,她们曾经骑车经过了这里。当时空荡荡的沙地上此刻停了十几辆车,其中还能看到一些永兴岛以外的车牌。 “你应该没来过这里吧?”吴伯回头问她:“你小时候来永兴岛的时候,旁边的山里刚刚烧过大火,海滩上也是一团糟。那段时间这附近的路全部都封了,要进双月湾只能坐船,还必须要镇上批准。” “我前天跟江文月来过一次,不过是在晚上。” “噢,这样啊。”吴伯随口应了一声,又回头看着吴天佑:“其他人呢?他们都已经到了?” “应该都在沙滩上,我们直接去找他们吧。”吴天佑看了一眼手机:“乔达说他哥已经把船开出来了,人到齐了就走。” “那我就不过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注意安全。”吴伯对着游嘉茵挥挥手,露出爽朗的笑容:“拜拜咯。” 通往双月湾的小路在这个时段人来人往,即使离沙滩还有一段距离,游嘉茵已经能清楚地听到从远处传来的人声。 边上时不时有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肤色黝黑,提着潜水镜和脚蹼的当地青年;打扮时髦,不停举着手机自拍的游客情侣;带着一对精力旺盛的儿女,不得不跟在后面追赶他们的年轻父母;还有背起双手,戴着耳塞独自闲逛的老头。他们的脚步在沙地上蜿蜒重叠,最终整齐地消失在海滩入口。 “这里的人一直都那么多吗?”游嘉茵看着周围好奇地问。 “嗯,双月湾以前在我们这就很出名了。”吴天佑点点头说:“这里浪很小,水比别的地方浅,平时不会有大船经过,很适合全家人一起来玩。其实现在还没到人最多的时候呢。等到八月份你再来看,沙滩上根本找不到能坐的地方。” “那要是以后过来玩的外地人越来越多,你们本地人会不会觉得很烦?” “当然会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吴天佑坦诚道,“来玩的人多了肯定会对我们的生活有影响,但旅游业是南岛的收入大头,上面肯定是希望人越多越好。我只希望来这里的人都能遵守岛上的规矩,不要随便做出格的事。” “什么叫出格的事?” “比如刚才我爸说的那次山里的大火,就是游客干的。你有听你妈说过吗?” “没有。”游嘉茵忽然意识到,母亲似乎很少对她提起岛上的事。 “是这样的,当时有一群大学生来岛上玩,他们在山上找了片空地支帐篷露营,又在边上点炉子烧烤,但一不小心烧到了帐篷。那年夏天气候偏偏特别干,连着一个多月没下过雨,山上的树丛和杂草一点就着,后来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被扑灭,还差点烧到了我家的房子,所以我和我弟弟就去我妈在外地的亲戚家住了一段时间,一直到九月份开学才回来。” “这样啊,怪不得我来的时候没碰到你们。”游嘉茵恍然大悟,又问:“那群大学生怎么样了呢?” 吴天佑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听说死了两个,剩下的都被送走了,具体是怎么处罚的我不是很清楚,问我爸妈他们也不说。” 游嘉茵第一次看到吴天佑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想了一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时他们已经一路走到了沙滩上。游嘉茵脱掉凉鞋,抖干净上面的沙子,然后把鞋装进了包里。 还不到上午十点,脚下的沙滩已经被阳光晒到微微发烫了。 “你带了好多东西啊。”吴天佑后知后觉地问:“潜水镜也在里面吗?” “嗯,我都带着了,看什么时候能用上。”游嘉茵拍拍自己的包:“现在我们去哪里找你朋友呢?” “那边。你看到船停着的地方吗?”吴天佑用眼神给出方向,“跟我来,我们从水边走过去,这样会快一些。” 游嘉茵这才发现前天晚上看到的那间酒吧前有一座十来米长的木码头,此刻上面已经站满了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在人群中认出了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泳裤的吴天翔。 “那个就是你弟弟吧。”她明知故问道。 “对,他早晨去游泳了,所以才没跟我们一起来接你。”吴天佑向她解释:“我家附近正好有条小路可以通到双月湾。一到放暑假的时候,我弟弟每天早晚都会一个人走二十分钟下来,到海里游一小时再走回家。有时我也会跟他一起去。” 接近水面的沙地湿润坚硬,走在上面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浪花轻柔地拍打脚背,激起层层白色的泡沫。 正在这时,原本正在与其他人说话的吴天翔像是心有灵犀似地朝他们转过了头。 吴天佑率先朝他挥了挥手。 吴天翔回报以同样的动作。但在看清吴天佑身边的人后,他的动作明显顿住了。 作者有话说: 总算三个人凑一桌了 用爱发电写文很累,希望大家多多冒泡不要霸王,谢谢啦 第10章 虽然之前已经和吴天翔打过两次照面,但游嘉茵故意没有告诉任何人,目的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一刻的到来。 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涌起一阵恶作剧得逞的兴奋感。 “她就是刘阿姨的女儿!?”等到他们走近了,吴天翔迫不及待地问,语气里果然流露出一丝明显的不自然。 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游嘉茵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吴天佑敏锐地读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显得有些惊讶:“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吗?” 游嘉茵还没来得及回答,背上就被人猛拍了一下。 “嗨,怎么又是你啊!” 说话的是她昨天在沧南一中碰到的男生之一,个子不高,浓眉大眼,头发被剃成短短的板寸,笑起来大大咧咧的。因为是他替吴天翔向她道的歉,所以游嘉茵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张脸。 吴天佑彻底被眼前的状况弄糊涂了:“你不是说你没见过乔达吗?” “哎,他就是乔达?”游嘉茵不可置信地打量了男生一番,犹犹豫豫地说:“我还以为你和文月姐姐一样大呢。”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她就发现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 “呃,我确实跟江文月一样大来着。”乔达抓抓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暑假过后我就上大三了……” “……” 居然一上来就说错话,游嘉茵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乔达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人比较矮,经常被错当成高中生的,这种事早就习惯啦!你别放在心上啊。” “……” 游嘉茵一时语塞,觉得更过意不去了。 “喂,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啊?” 第15章 周围的人群朝他们靠拢过来,游嘉茵一回头,视线就和不远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撞上了。对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齐阿婆的外孙女啊?你是从上海来的对吧?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的照片。” “嗯。” “哇,太好了!你来了多久了呀?” “我前天下午刚到。”游嘉茵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热情,害羞地小声回答。 “噢,欢迎欢迎!”女孩笑得更灿烂了:“我叫竺星,比你小一岁,我奶奶跟你外婆认识几十年了,关系可好啦,下次有空来我家玩啊!”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效仿,一个接一个地自报家门,唯独吴天佑在轮到时摇了摇头。 “我跟我弟弟就不用介绍了吧。”他的目光在吴天翔和游嘉茵之间摇摆了一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反正都已经见过面了。” 游嘉茵和吴天翔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空气温度随着阳光直射越来越高,头顶也被烤得微微发烫。迎面吹来的风里混着浓重的潮水味,还有弥漫在码头附近的一股淡淡的机油味。海面的颜色在眼下这个时刻比天空更深一些,点点碎光顺着波浪的纹路向四面八方涌动。 “都到齐了对吧?那我们可以出发了。”乔达回头点了一下人数,拍拍手招呼所有人上船。 乔达家的船是一条足有五、六米长的汽艇,游嘉茵只在电影和偶像剧里见过这种时髦的船,万万没想到它竟然会存在于偏远荒凉的永兴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条船是乔达的哥哥今年刚买的。”吴天佑看出了她的惊讶,小声解释道:“过去是外地一家五星级酒店接送客人出海玩的观光船,因为酒店年初要换新船,所以这批旧船就低价处理了。他哥哥正好认识酒店里的人,趁机买到了一条最便宜的,送回岛上后把引擎和油箱全部换掉,船身也重新漆过,所以才看起来那么新。其实这条船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喏,那个就是乔达的哥哥。” 游嘉茵顺着吴天佑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驾驶台上和乔达说话的男人。他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紧身背心勒出一身肌肉。 虽然眉眼和脸型都如出一辙,但他的身板却比乔达大了整整一圈,看起来像电视里的健美达人。 “我们以前出去玩都是坐那边那种船,速度可慢啦。” 竺星的声音从斜刺里冒了出来。她伸手指指远方几艘漂浮在海面上的小渔船,感慨地对游嘉茵说:“托乔达他哥的福,现在来回沧南只要半个小时。每天放学我们都会先到港口找他哥的船,能顺路就一起回来,这样可比坐公交车方便太多了。” 游嘉茵问她:“你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吗?” 竺星摇头:“不是,但我们都是从小认识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熟门熟路地登上游艇,然后转身向游嘉茵伸出手,用眼神示意她小心脚下:“今天的这群人里有五个沧南一中的,我比其他人小一届,九月才上高二;乔达是大学生,但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剩下的都上中专和职高,但学校离我们很近,平时随时都能见面。” 她的手掌和声音一样柔软,笑盈盈的脸让人没来由地亲近。 所有人登船完毕后,乔达的哥哥让出驾驶座,点了一支烟跳回到码头上。 “回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来这里接你们。”他潇洒地架起墨镜,朝乔达比出打电话的手势。 “他不跟我们一起去吗?”游嘉茵觉得很疑惑。 “今天礼拜二,他还要工作呢。”竺星说:“反正乔达会开船。” “我以为这种船要特殊的驾照才能开。” “噢,是吗?我不太清楚。”竺星无所谓地说:“岛上不太讲究这些,其实这艘船我们这群人都开着玩过,操作起来很简单的,天佑哥你说是不是?”她隔着游嘉茵戳戳吴天佑的胳膊,“别说是船了,你和天翔哥连货车都会开呢!” “没那么夸张,我就开过一两次。” 吴天佑随口一答,尾音很快被吞没在了引擎启动的响声中。 汽艇快速驶离海岸,隆隆劈开蓝玻璃似的海面,留下一串白色的泡沫,转眼就将沙滩上的人群远远甩在了后面。 游嘉茵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紧张地抓住边上的扶手,感觉自己快被颠下去了。 “别紧张,不会有事的。”吴天佑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地问:“你以前难道没坐过汽艇吗?” “当然坐过,但那时我穿了救生衣!”游嘉茵大声回答,声音都在发抖:“万一掉到海里去怎么办啊!?” 风声在耳边哗哗作响,她用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吹散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也没关系,要是你真的掉下去,我们会下去救你的。”吴天佑凑到她耳边,用相同的音量回应道:“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水性都很好!你一点也不用担心!”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游嘉茵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扑打在脸颊上,鼓膜也在随着他的声音震颤。气流吹散了他额头前的头发,阳光径直落进了他的眼底,游嘉茵第一次注意到,吴天佑的虹膜竟然是明亮的琥珀色。 而在他露出的额头边缘,还有一道明显有缝针痕迹的伤疤。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游嘉茵注视着他,指指自己头上同样的位置。 汽艇绕过双月湾尽头的岬角,转入了另一个方向。周围的海浪逐渐大了起来,水下的颜色显得黑黝黝的。 乔达立刻减速,耳边呼啸的风声一下子变弱,对话也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艰难。 “哦,那个啊。”吴天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疤痕,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全家人去永兴岛中部的峡谷玩,那里有很多天然水潭可以游泳。那时我不懂事,拉着我弟弟爬到很高的地方往下跳。但我弟弟不小心滑了一跤,掉下去呛到了水,我想把他拉起来,但因为没看清楚,游过去的时候撞到了水里的石头,额头就裂开了。听说当时流了好多血,把我爸妈吓得半死。他们说差点以为两个儿子都要没了。” “哇,是不是超痛的?” “应该吧,但我没什么印象了。”吴天佑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靠着驾驶座和乔达闲聊的吴天翔身上:“其实也挺好的,对很多不熟的人来说,这条疤是用来区别我和我弟弟的最简单的办法。” “真的经常会有人把你们认错吗?” “小时候确实是,但这两年好多了。”吴天佑收回视线,笑着对她说:“你应该也发现了,我跟我弟弟性格不太一样,越长大越明显。” 又过了十多分钟,汽艇在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水面停了下来。 “坐着别动,我先过去帮忙。”吴天佑留下这句话,起身朝驾驶座的方向走去。 游嘉茵看了一眼外面,发现这里的海水比双月湾更加清澈。波纹的倒影被映在水底的白沙之上,和水面上的金色轮廓一起随风轻轻摇曳。她感觉自己好像悬浮在一片虚空之中,忍不住伸手去水里捞了几下。 海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温暖,指尖冰凉的触觉让人感到十分畅快。 第16章 “嗨,你猜这里的水有多深?”离游嘉茵不远的两个男生忽然转头问她。 “两米?三米?”游嘉茵乱猜一通。 “怎么可能!”男生们面面相觑,其中的一个笑了起来:“光的折射原理你应该学过的吧?这里的水至少有四五米深,水底的温度特别低。如果你单纯因为觉得水清就直接往下跳,很容易被吓到呛水抽筋,很危险的。” “喂,你们干嘛要说这种话吓人家啊?”竺星伸手打了一下男生的头,又问:“嘉茵姐你会游泳的吧?” “嗯,会的,但我只在游泳池里游过。” “那就够了,这里跟游泳池差不多安全,才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呢。” 竺星示意游嘉茵打开座位下的盖子,给她看下面的装备:“如果你需要,这里有备用的塑料浮板和泡沫条,你可以带它们一起下水。我也会尽可能呆在你附近,不会有事的。” ——噗通。 船舷右前方传来的水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游嘉茵好奇地抬头张望,看见乔达正指着不远处的水面对吴天佑说着些什么。 “刚刚是船锚。”竺星说:“靠岸的地方有很多石头,所以我们没法开得太近,只能把船固定在这里,再从水里游过去。待会儿你可以跟着我一起下水,我来带你。” “好。”游嘉茵点点头,把潜水镜和换气管从包里抽了出来。 余光瞥见吴天佑脱掉t恤,顺手搭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又转身和吴天翔交谈。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轻松,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 这是游嘉茵第一次看到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原本外表就一模一样的双生子,这一刻更是仿佛站在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两端,举手投足间让人无法辨别谁才是谁的倒影。 “他们两个真的很像吧?” 竺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神秘兮兮地凑到她的耳边问:“你觉得谁比较帅啊?” 作者有话说: 双胞胎修罗场什么的最喜欢了! 第11章 “干嘛问我这个?”游嘉茵不假思索地反问。 她可不想随便回答这种容易拉仇恨的问题,毕竟她和竺星才认识没多久。更何况那两兄弟明明就长得一模一样。 “好玩啊。”竺星坦坦荡荡地说:“我们学校的女生为这件事都快吵翻了,所以我想听听你们大城市来的人怎么说,你就选一下嘛。” “哦,那你选谁?” 竺星没有上钩:“你不说我也不说!否则……哇啊!” 她话还没说完,船身忽然猛得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水花飞溅。 游嘉茵抬头一看,原来是乔达和另一个男生率先跳进了水里。他们一起把藏在船舷侧面的金属折梯打开,然后舒展四肢,迎着缓缓起伏的海浪向沙滩游去,很快就和船上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波光粼粼的水面温柔地包裹着他们的身体。远远望去,他们仿佛畅游在一片闪耀的光之海洋中。 “从这里到岸边大概三十米,你能游的吧?”耳边再次响起了吴天佑的声音。 游嘉茵循声回头,发现他已经重新走回到了船尾。 “能的,我会跟她一起下去。”她指指竺星,后者配合地点了点头。 “好,我会留在船上,等你们都到了再走。” “为什么是你留下来?” “因为船上除了乔达我最大啊。”吴天佑所当然地说:“年纪大的人垫后,我们每次出来玩都是这样安排的。” 游嘉茵被弄糊涂了:“你跟你弟弟不是一天生的吗?” “对啊。”吴天佑扬起嘴角一笑:“但哪怕同一天也有先来后到。我比他早出来两分钟,所以我才是哥哥。” “喂,你们在说我什么?”吴天翔一脸好奇地走了过来:“我都听到了”。 “我们在说你们两个谁大谁小。”游嘉茵向他澄清:“不是在说你。” “然后我说我是老大。”吴天佑笑嘻嘻地举起手。 吴天翔朝他们挑了一下眉毛,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 “这种事有什么好比的?”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转身一头扎进水里。 虽然事先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等真的接触到水面,游嘉茵还是被冷到超乎想象的水温刺得头皮发麻。她紧紧扒住梯|子,站在海水及膝的地方犹豫不决,可想想又不好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临阵脱逃,索性心里一横,在松开手的同时脚下猛得一蹬。 海水瞬间没过头顶,但身体却没有持续下沉。游嘉茵放松四肢,往两边轻轻拨水,立刻便又浮出了水面。 原本让她担心的水温,在身体适应后也变得舒服起来。 “是不是比在游泳池里更好游?”吴天佑趴在护栏上,居高临下地问:“海水的浮力很明显吧?” 游嘉茵把被海水浸湿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仰起头笑着朝他比出v字。 比她更早下水的竺星已经游到了离她几米远的地方。“跟我来!”竺星大声说,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海浪轻轻将她们往岸边的方向推。移动过程中,游嘉茵几乎不用花太多力气。 她们的目的地是三十米开外的一小片沙滩。 那里被三面陡峭的灰红色山石包围,岩壁光滑平整,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人能下脚的地方,像是与外面隔绝的。最先上岸的三个女生正坐在沙滩角落的树荫下休息,远远望去,在碧海蓝天下嬉笑着的她们就像一帧青春电影里的截图。 “这片沙滩没什么外地人知道,所以我们偶尔会开船过来。”竺星说:“那边的礁石底下有很多鱼和贝壳,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在石头缝里挖到海胆。你可以戴上潜水镜去那里看看,水下的风景特别漂亮,你肯定会喜欢的。” 游嘉茵朝她指着的地方望去,看见了左前方一座十来米长的岩礁。 更准确地说,它是由环绕沙滩的那片灰红色的岩壁延伸而成的,外观形似一条匍匐在海面上的巨型蜥蜴。嶙峋的山石是它的鳞片,末端那块形似蜥蜴头的巨石朝着天空高高扬起,从那里到海面的高度落差至少也有五、六米。 她还看到,包括乔达和吴天翔在内的几个男生正手脚并用地顺着岩壁攀爬。 “他们在干嘛?” “他们去跳水玩。”竺星解释道:“那块石头下面的水里正好有个大洞,里面比别的地方深很多,所以跳起来特别刺激,你想试试看吗?” “我就算了,看着好吓人。”游嘉茵对冒险没什么兴趣,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她们说话的同时,乔达已经稳稳站在了蜥蜴头上。他盯着海面看了一会儿,似乎在酝酿心情。还没等游嘉茵反应过来,他忽然张开双臂跳了下去,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缓缓起伏的海浪中。 1秒、2秒、3秒、4秒、5秒…… 游嘉茵在心里默默计数。 就在她几乎要开始担心乔达的下落时,却见他猛地从十米开外的地方冒出水面,灵活地向沙滩的方向游去。 这也太厉害了! “对了嘉茵姐,你知道你妈公司拍的那部戏来这里取过景吗?” 第17章 竺星绕到她面前,挥挥手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真的吗,那集大概还没放到吧?”游嘉茵努力回忆了一下,并不记得这片辨识度极高的岩礁曾经在《海角星屑》里出现过。 “嗯,应该还没有。”竺星悠闲地在水里转着圈:“那场是在晚上拍的夜戏,刚好剧组来我家租船,我就沾光跟我表哥过来看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人拍戏呢,真的比我以为的复杂好多,一小个片段翻来覆去拍了一个多小时,闻清又不肯用替身,硬是自己跳了好几次,等到拍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闻清是《海角星屑》的男一号,去年刚刚由一档选秀节目出道,《海角星屑》也是他的电视荧屏处女作。 从出道起,闻清就以他俊秀挺拔的外貌和空空如也的头脑引发了无数争议。虽然他的人气居高不下,靠颜值四处圈粉,但几乎每次上镜都会在网上引发腥风血雨,因为缺乏常识闹出的笑话和说过的蠢话多到可以编辑成册,甚至还被网民总结出了一套让人哭笑不得的“闻清体”,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偶像,口碑一塌糊涂。 正因如此,当毫无表演经验的闻清被《海角星屑》的投资方钦定为男一号时,游嘉茵的母亲一度感到十分为难。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随着《海角星屑》的爆红被抛到了脑后。 《海角星屑》播出后,闻清的表现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不仅在剧中展现出了出乎意料的成熟演技,就连在接受各路媒体采访时也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整个人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机灵得简直让人怀疑他过去是否一直是在装蠢。 游嘉茵吃了一惊:“他是自己跳的?我还以为这种危险的戏肯定会用替身呢!”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没想到啊!”竺星兴奋地说:“其实我以前一直很讨厌他这种只有脸能看的人,但接触过才知道他真的好好,不仅又帅又敬业,对我们和其他工作人员的态度也特别亲切,而且他根本都不像网上说的那么笨,我现在都后悔那天没问他要签名了喏!” “我可以让我妈帮你要,”游嘉茵毫不犹豫地打包票:“让我晚上问问她。” “啊?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哈!” 竺星的笑容让游嘉茵有些恍惚,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同是闻清粉丝的陈俐颖。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和陈俐颖闹得那么僵,自己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和她分享这个关于闻清的新鲜八卦。 ——“你最喜欢当好人了,老是摆出一副对所有人好的样子,谁都不想得罪,成天就只会自我感动,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你以为你是真心想帮她吗?你以为她真的需要你来帮吗?清醒点吧!别为了当英雄连朋友都不要了!” 陈俐颖愠怒的声音缭绕在耳畔。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游嘉茵深吸了口气,晃晃脑袋把它们驱散了。 她们继续向前游,转眼离沙滩的距离就只剩下十来米。 这里的海水非常浅,游嘉茵放下双腿,立刻就踩到了水底滑溜溜的石块。从齐腰深的海水里站起来的刹那,一阵海风从背后吹来,皮肤表面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很快又被炙热的阳光抚平了。 “嗨,快来这里!”女生们招呼她们过去,然后在树荫下为她们让出两个位置。 “你的泳衣好好看,是什么牌子的?”等她们坐下后,女生中的一个在游嘉茵拧干头发时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在网上买的。”游嘉茵转身让她查看背后的标签。 “真好啊,我们这里都很难在网上买东西。”女生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朝她露出无奈又羡慕的神情:“很多店发货都不带永兴岛,哪怕肯送也不包邮,算下来邮费反而要比买的东西贵了。” “就是,岛上也没什么时髦的商店,衣服都土得要死。网上流行的那些牌子我们这里一个都没有,只有北岛年初刚开了几家店。” 游嘉茵安静地听着,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勉强笑了笑。 “嘉茵姐你用的哪种洗发水?头发好顺啊!”竺星抬手捋了一下她的发梢,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摸上去手感好好!” “我用我外婆家的洗发水,但我的头发是拉过的,所以才那么直。”游嘉茵不好意思地说:“我发量太多了,如果不拉的话早上起来要梳很久。” “你们学校居然允许拉头发!?” “嗯,可以拉直,但烫卷发和染发算违反校规,被发现了就要弄回去的。” “那也够好了,我们连把头发披下来都不行,超过肩膀的头发都要扎起来把脖子露在外面。”另一个女生向游嘉茵比划了一下,面带苦笑:“刘海也要全部夹上去,必须露额头。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学校居然还在管这种事,真是吃饱了撑的!” “所以说还是大城市好啊!观念差太多了,我以后绝对要考外地的大学!” “我也是!” 她们七嘴八舌地向游嘉茵抱怨永兴岛的种种,越说越起劲,直到边上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在这里坐着干嘛?不过来一起玩吗?” 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男生,看上去至少有一米九。游嘉茵记得他叫孟猛,人如其名,是这群人里最高最壮的一个,眉眼却出乎意料地和善。 “过会儿吧,现在太阳太旺了,我怕晒。”竺星仰头看了看天,说:“等那边的云飘过来再说,我们先聊会儿天。” “那你呢?”孟猛转头问游嘉茵。 “你说去跳水?” “对。” “我不去。”游嘉茵朝他摇头:“我有点怕。” “真的不去?你确定?”孟猛再三问道,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真的不去。怎么了?” “我们几个刚才在那里打赌,说你敢不敢来跳。我们都说敢,但吴天翔说你看起来就胆子不大,肯定会找借口不跳。现在我们都要欠他钱啦。” “哈,他真的这么说我?” “对啊,不信你去问他。”孟猛用眼神朝边上一指。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吴天翔刚好从及膝的海水中站起来,趟着水慢慢走上沙滩。或许是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他一脸无辜地回望过来。 目光交汇的刹那,游嘉茵的心里忽然燃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我去。”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自信满满地向孟猛保证:“我会帮你们省钱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里的草包偶像会是我下一个坑的主角,苍蝇搓手.jpg 第12章 站在岩礁的边缘往下看,说不害怕肯定是骗人的。 海面比想象得更远,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像是会把盯着看的人吸进去。向岸风带来的海浪重重拍击礁石底部,水声混杂着风声,溅起的白色泡沫沿着波纹盘旋扩散,但转眼又被水面吞噬了。 游嘉茵感觉有些腿软,心咚咚直跳,但尽量不把紧张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你确定真的要跳?”吴天翔观察着她的表情问:“我们刚刚只是说着玩的,你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第18章 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他的肤色比吴天佑还要更深一点,也因此衬得眼睛的颜色更加明亮,目光更加锐利。 “从这里跳下去危不危险?” “只要你会游泳就不算危险。而且下面只有水,不用担心摔到石头上。”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胆子小不敢跳?” 游嘉茵最讨厌被人无缘无故地小看,从刚才起就暗暗不爽,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吴天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算了,你想跳就跳,随便你。”他指着水面说:“不过跳的时候注意姿势,千万不能横着拍下去。否则搞不好就会骨折。我们这里每年都有你这样的外地人因为差不多的原因出事,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还有什么要当心的?” “没了,就这些。”吴天翔问:“你一个人真的行吗?要不要我陪你跳?” 游嘉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想想又觉得吴天翔肯定是在客套,于是干脆地拒绝了。 “不用,我自己跳比较好。两个人我怕会撞到。” “噢,好。”吴天翔果然没有坚持。 打定主意后,脑海中反而变得十分平静。游嘉茵放松心情,调整呼吸,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样捏住鼻子,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助跑,跃起,肾上腺素瞬间飙升。等她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在半空中了。 时间的横断面里,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 天边层叠的积雨云,海平面上缓慢行驶的船影,岬角上空盘旋着的海鸥,以及不远处蔚蓝闪耀的海面中央,那艘孤零零的纯白色汽艇。 汽艇随着波浪摇摆。船上空荡荡的,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人在。 或许是因为缺乏参照物的关系,坠落过程中的失重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烈,紧绷着的神经跟着放松下来。 随着高度继续下降,竺星和其他人慢慢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他们漂浮在十几米外的海面上,朝着游嘉茵发出兴奋的尖叫。似乎有人说了些什么,但句子到了耳边都被强风刮得支离破碎。尽管她努力辨认,却还是一点也听不清楚。 然后在下一秒,她笔直地坠入水中。 风声和尖叫声都在一瞬间消失了。海水阻断了外面的空气,耳边剩下的只有绵延不断的水流声。 鼓膜感受着水压,整个世界变得前所未有地安静,像是被隔绝在了一个玻璃罩子里。 游嘉茵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离头顶上的水面有一段距离。 大概有多远呢?一米还是两米? 她回想着汽艇上那两个男生对她说的话,仰起头默默丈量。 同时又张开双臂,蹬水让身体上浮。 这里的时间依旧是缓慢的,仿佛被施以了魔法。她能够清楚地看到水底的植物,远处成群的灰色鱼群,阳光折射下扭曲摇曳的波纹,还有吸附在水底礁石表面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贝壳,目光所及的一切都美得不可思议。 就在她快要接触到水面时,右小腿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游嘉茵立刻意识到,她碰到了传说中的水下抽筋。 不要慌,不能慌…… 她咬紧牙关,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一边努力回想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对策。 可疼痛非但没有减弱,反倒变得越来越剧烈。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咚咚的心跳盖过了耳边听到的所有声音。脑袋在水压的作用下沉甸甸的,浑身仿佛已经被冰凉的海水浸透,肌肉痉挛让她难以控制身体的动作。 挣扎了一会儿后,游嘉茵的忍耐力慢慢到达了极限,气也不够用了。 她先是呛了口水,随即失去了平衡,背朝后仰去。 海水倒灌进身体,鼻腔深处好像被插了一根锋利的钉子,肺也跟着疼了起来。但奇怪的是,这份痛楚并没有持续太久。它很快随着腿上的疼痛、胸口的窒息感和内心满溢的恐惧和绝望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眼前的世界是蓝色的。 阳光直射下来,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就像大鸟的羽翼。 温暖清澈的海水包裹着她。 游嘉茵放松四肢,感觉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像羽毛那样飘了起来,意识却依旧清醒。 ——我要死了吗? 就连脑海中清晰地出现了这个念头,也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只有一些淡淡的沮丧。 ——我还没过十七岁生日呢。 ——这辈子居然那么短。 ——好不甘心啊。 ——早知道就不来永兴岛了。 …… 这时,海水猛烈地振荡了一下。周围响起一阵嗡嗡声,纷乱的水流模糊了她的视线。 是谁在那里? 游嘉茵努力睁开双眼,试图辨认那个越靠越近的影子。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感到有人从背后轻轻托住了她。那个人的手臂从她的腋下穿过,把她牢牢固定住。皮肤的温度清晰地传了过来,紧接着她感觉身体开始迅速上浮。 好奇怪。 原来人的皮肤在水里有那么烫吗? 这个念头刚刚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世界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 混混沌沌中,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海浪扑打的声音,海鸥嘹亮的嘶鸣,还有许多人的说话声,这一切都被隔绝在了梦境的另一头。 梦里她独自坐在一座海中央的礁石上,能看到汹涌的海浪在月色下翻滚,反射出的光芒仿佛海怪的鳞片,在夜幕中幽幽闪烁。水下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游嘉茵本能地觉得不能回应,于是捂紧耳朵闭上眼,装作没有听见。 ——那声音是来索命的吗? ——我不会真的挂了吧? 她胆战心惊地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中再次有亮光闪现,轻盈地在眼皮上跳跃,隐约还能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脸。 游嘉茵睁开眼,视线来不及对焦,只能勉强看到几张模糊的面孔,强烈的阳光差点让她的泪腺崩溃。 “醒了醒了!”耳边响起了竺星的声音。 游嘉茵在咳嗽中挣扎着坐起来,一时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咳咳……我怎么了?” 脑袋两侧还留着钝痛,像是被铁锤狠狠砸过,喉咙也变得十分沙哑,以至于在说话的时候,她几乎辨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躺在汽艇的甲板上,身边围了一圈人。 “唉,你别急着起来啊。”这一次说话的是乔达。他伸手按住游嘉茵的肩膀,强迫她重新躺下去,又热心地给她垫了一个充气枕:“你呛水昏过去了,不记得了吗?” 游嘉茵低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抽筋、溺水、窒息,她的记忆到此为止。但既然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那至少可以确定她在水下看到的那个影子并不是濒死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刚刚是谁救我的?” “是我。”一旁的吴天佑把水壶递给游嘉茵:“要不要喝水?” 第19章 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游嘉茵向他道了谢,举起水壶刚要喝,却又感到一阵反胃,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竺星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说:“没事没事,你刚刚吐了好多水,胃里肯定空了,所以现在要多喝点补充一下水分。” 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像是在印证竺星说的话一样。 ……我该不会把早饭也一起吐出来了吧!? 游嘉茵顿时两眼一黑,羞耻得想要原地爆炸。她心虚地瞄了一眼吴天佑,没有敢问自己到底吐在了哪里。 回去的路上,汽艇开得明显比来时要慢。船身的颠簸微乎其微,仿佛行驶在一个平滑温柔的梦境里。 游嘉茵把竺星给她的帽子盖在脸上,挡住刺眼的阳光。然后她闭上眼,意识在梦中越陷越深,越走越远。 她恍惚看到自己穿过了一片海湾,一座山谷,一座树林,一条奔腾的河流,一片迷人的花海,最后来到了一座建在山崖上的陌生村庄。 这是在哪里? 她隐约觉得村子里的建筑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以前在哪里见过。 “喂,你醒着吗?”手臂突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游嘉茵把脸上的帽子掀开一条缝,好奇地看着刚刚在她旁边蹲下的吴天翔。 “干嘛?” “没什么,就想来跟你道个歉。”吴天翔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压低声音说:“刚才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拿你打那种赌的。”说着,又回头朝不远处包括孟猛在内的几个男生瞥了一眼。 男生们回报以紧张兮兮的视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游嘉茵想了一下,觉得反正自己有惊无险,没必要和他们闹得太僵,于是决定不怪罪他们。“是我自己硬要跳的,不是你们的错。”她故意轻飘飘地转移话题,问吴天翔:“刚才那个赌还作数吗?你欠他们多少钱了?” 吴天翔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件事。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 他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嘟哝了一句,用帽子把游嘉茵的脸重新捂住,嘴角却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到达双月湾时,乔达的大哥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 “我听说你呛到水啦?”他在游嘉茵下船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好心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缓过来点没?” “嗯。”游嘉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居然连他都知道了,这世道还真是坏事传千里。 正午的太阳比早上更加毒辣,滚烫的沙滩让人几乎无法光脚踩下去,被海水浸湿的皮肤和泳衣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阳光烤干了。游嘉茵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了一条备用的t恤套在身上,当作物理防晒。 乔达家的餐馆在酒吧隔壁,二楼有一个面朝大海的露台,风景和位置都特别好。 “我们就坐那里吃。”注意到游嘉茵正在往上看,乔达笑嘻嘻地对她说:“最外面的那张桌子给我们留着了,今天你是客人,一会儿你来点菜。” “呃,不用吧?” “要的要的,这种事你就别客气了。” “但我第一次来,也不知道点些什么菜好。”游嘉茵最怕给一群人做决定,脸色为难地说:“还是你们点吧,我什么都吃的。”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从背后拱她的腿,不禁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原来是一条半人高的黑色大狗,油光水滑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歪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打量了游嘉茵一会儿,咧开嘴开心地吐起了舌头。 “喂,辛巴!你给我过来!”乔达弯腰抓住它的项圈,一把将狗拉了过来,又抬头问游嘉茵:“你怕狗吗?” “我不怕,这是你家的狗?”游嘉茵伸手去挠辛巴的头。 狗毛摸起来和家里的猫很不一样,刺得她掌心痒痒的。大狗嗅了嗅她的手指,热情地蹭了回来。 “对,它是我哥前几年捡来的,那时没想到居然能长那么大。”乔达说:“白天我们把它养在店里,但它很乖的,从来不乱跑乱叫,最多在附近走走,也不咬人,你可以放心跟它一起玩。” “好啊!我超喜欢狗的,但我妈养了猫,所以家里没法再养狗。” “这样啊,那你有空就多过来呗。最近我家一直在忙海公节的事,都没空遛它,还是天翔每天早晚下来带辛巴出去跑一圈。” “海公节?”游嘉茵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家要干什么?” “咦,你外婆没跟你说吗?” “没有。” “噢,那我也不说。”乔达露出神秘的笑容:“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我小时候呛过一次水,那感觉太难忘了,所以我到现在去海边都只敢在靠岸的地方划划水,不敢跑远 女主属于在装好人和讨好型人格之间反复横跳的类型 第13章 清蒸蟹、白灼虾、蒜蓉扇贝、椒盐鱿鱼、香辣蛏子、海胆蒸蛋,还有一些没见过的鱼和贝壳。 乔达家的餐馆主打海鲜,菜色比外婆家更丰富,摆盘也很讲究,光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等到菜全上齐后,游嘉茵举起手机横竖拍了好几张照片。 竺星凑过去看了一眼她的屏幕,问道:“你手机号码多少呀?让我存一下,以后可以直接叫你出来玩。” “噢,好,那我来打你的吧。” “我也来,我也来。”其他女生见状,也纷纷掏出手机加入了她们。 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游嘉茵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这顿饭的焦点。在座的许多人甚至还从未离开过永兴岛,对大城市的了解全都来自电视网络,也因此对她在上海的生活充满好奇。 “我看网上说你们上海高考四百分就能上一本?”坐在竺星隔壁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语气酸酸地问她:“这也太容易了吧?连我们这里都要六百多分哎!” “但我们高考总分也就六百多呀。”游嘉茵停下剥蟹壳的手,耐心向他解释:“而且我们考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分流掉一半人了,都是去上中专技校的。剩下的一半学生里能考上一本的也不是很多,普通高中一本率很低的。” 男生不依不挠:“就算你这样说,你们考大学也比我们轻松太多了。要是你妈当年没跟上海人结婚,你现在就要跟我们一起吃苦咯,你真要谢谢你妈有远见。” 原本热闹的饭桌猛得安静下来,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游嘉茵没有傻到听不出对方的恶意,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为这种事起争执,只好忍气吞声地笑笑。 眼看黑框眼镜还想再说什么,她赶紧故意弄翻了面前的调料碟,把一小碗酱料全部洒在了身上。 “哎,不好意思,我去洗一下!”游嘉茵推开椅子站起来,找借口回避了这段不愉快的对话。 她只是来过暑假的,没必要为争一口气跟岛上的人闹僵,这种情况惹不起躲得起。 “卫生间在楼梯下面。”擦肩而过时,乔达拍拍她说。 第20章 泊泊水流穿过指缝,情绪平复下来,但内心的委屈感却挥之不去。出生地并不是她能选择的,考试规则也并不是由她制定的。虽然高考地域差异确实存在,黑框眼镜对此的怨念也完全合理,但他不应该拿第一次见面的她撒气。 水晕开了酱料,在t恤上染出一团手洗不掉的茶色,一如她蒙上阴影的心情。 这座母亲的故乡小岛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的。 “喂,你没事吧?”吴天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见游嘉茵没有吭声,他又轻轻叩了叩门:“你不会在里面哭吧?” 为什么是他?他过来干什么? 游嘉茵来不及多想,对着镜子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推开门走了出去。 “别瞎说,我怎么可能为这点事哭。” 她把脸凑过去给吴天翔看,眼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眼泪的痕迹。 “那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搞了那么久。” “还能干什么,我在洗衣服啊!”游嘉茵无奈地指指衣服上的污渍,又回头看了一眼厕所门上的女性标志:“倒是你,站在这里不怕被人误会吗?” “又不是我想来的。喏,我哥让我把这个给你。”吴天翔把一个塑料袋递给她。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t恤。 “这是谁的?” “我的。但我今天还没穿过,保证干净你放心。” “给我干嘛?” “当然是给你穿啊,你衣服不是弄脏了吗?”吴天翔一脸莫名其妙:“要是不想穿就还给我,别那么磨蹭。” “我穿,我穿!” 游嘉茵唯恐他反悔,赶紧脱掉脏衣服把t恤换上。她还是第一次穿男生的衣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很不习惯,身上就好像套了一件半长不短的连衣裙。 “好大啊,你穿多少码?” “是你太矮了吧。” “我哪里矮?我明明手长脚长好不好!” 吴天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转移了话题:“你刚刚为什么不骂回去?” 游嘉茵立刻反应了过来,但决定先装傻:“什么意思?” “那个人说你妈妈的话不是很过分吗?你要是觉得不爽,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回去就是了,为什么要忍着?” “我没忍啊。”游嘉茵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而且他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靠我妈跟我爸结婚捡了便宜,要是吵起来了我底气不是很足。”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 “对啊,怎么了?” 吴天翔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好欺负的人呢,看来不过如此。” 他在闹什么脾气? 游嘉茵一头雾水,但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吴天翔已经丢下她走开了。 脚步声咚咚远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重新回到饭桌时,桌上的人正在聊一些别的话题,气氛轻松自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游嘉茵扫了一眼,发现黑框眼镜的座位被换到了离她更远的地方,正在低头玩手机。 “我们已经说过他了。”竺星在她坐下后小声说:“他也不是故意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嗯。” 游嘉茵敷衍地点点头,抓起饮料杯一饮而尽。 直到吃完午饭,都没有人再问她任何问题,就好像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离开餐馆后,一行人分头行动。 男生们不惧烈日,带上渔具去岬角背面的海湾钓鱼;女生们懒得动弹,便在沙滩一侧的树荫下支起躺椅,悠闲地闭目养神。 虫鸣和海浪声在耳边连绵不绝,空气里弥漫着大海的味道。 观光客梦想的夏日风情,对于当地人而言,只是平平淡淡的日常。 游嘉茵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身边却只剩下竺星一个人。 “其他人去哪了?”她睡眼惺忪地问。 “她们去玩水了。我看你在睡觉,就留下来陪你。”竺星放下手机:“要不要过去找她们?” “好啊。”游嘉茵不假思索地答应。 脑袋热得昏昏沉沉,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她确实想去海水里泡一会儿。 从沙滩上走过去太热,她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从水里抄近路。 海水早已被阳光浸润,比想象的更加温暖惬意。她们沿着海岸线,慢悠悠地向弧形海湾的另一头游去。偶尔会经过一些水比较浅的地方,稍微一伸手就能碰到底。游嘉茵顺势坐下,把头和肩膀露在外面,随手抓起一把沙子细细端详。 月白色的细沙迅速从指缝流走,剩下一些五颜六色的碎石粒,还有几个指甲盖大小的迷你贝壳。 “这里能找到云眼贝吗?像这样的。”她回头问竺星,伸手给她看自己的手链。 “能啊,就是比较少,因为捡的人太多了,我小时候明明到处都是。”竺星的视线在游嘉茵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下,好奇地问:“你的手链是从哪里买的?怎么跟天佑哥的那条一模一样?” “我是从海公庙买的,就是机场到我外婆家路上的那个。” “哎,那间庙里还有人在?”竺星露出惊讶的神情。 “有的啊,有个老和尚在。” “哦哦……” 这时另几个女生也朝她们靠拢过来,自然地加入了这边的对话。 随便聊了几句后,她们提到了上午发生的那起意外。 据女生们说,在游嘉茵刚刚跳进水里的几秒中,谁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直到吴天翔也跟着跳下来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我一开始听他叫出事了,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竺星说。 “吴天翔?”游嘉茵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救我的不是他哥吗?” “对啊,救你上来的是哥哥,他刚好离你比较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另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孩向她比划着说:“但要不是弟弟从上面看得清楚,猜到你可能抽筋了,你大概还要多呛一会儿水,到那时可能就不是上来吐几次就算了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原来是他啊…… 游嘉茵的眼前浮现出了在水里看到的那个影子。 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在她走神的间隙,女生们又聊起了海公节的事。 游嘉茵想起乔达之前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抛出疑问。 “乔达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她撑住背后的沙面,在水里轻松地浮起身体,“他说他全家最近都在忙海公节的事,但又不肯告诉我具体。” “哈,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的。”竺星翻了个白眼说:“今年海公节的渡海仪式轮到我们镇派人参加,乔达他爸妈都是镇上的代表,从爆竹到船全要一手操办。我家这次也会出几艘船意思一下。” “渡海仪式?” 陌生的名词让游嘉茵一脸迷茫。昨天和外婆聊天的时候,她并没有提到过这个环节。 女生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说“好吧,她果然什么都不懂”。 经过一番解释,游嘉茵总算弄清了海公节的全部流程。 第21章 所谓的渡海仪式发生在海公巡游结束后的日落时分。当载有海公像的神轿抵达沧南老城岬角下的沙滩,它将被牢牢固定在一艘竹筏上,之后再由两艘木舟牵引,一路行驶到几公里外的一座荒无人烟的珊瑚岛上,在那里度过一晚,第二天日出时再以同样的方式回到沧南,意指海公完成修炼,冲破妖魔鬼怪的阻碍,获得海中灵力,保佑当地风调雨顺,渔民出海能满载而归。 按照传统,每年都会有一个沧南周边的城镇被随机选中,派人扮演阻碍海公修炼的妖魔鬼怪。 “今年的妖魔鬼怪就由我们镇上的人来当。”竺星说。 渡海仪式开始,海公启程的同时,被选中的城镇居民会戴上面具,驾驶渔船,从外海闯入沧南港,用鼓声和烟花爆竹震慑海公,并不断用烈酒泼洒竹筏和木舟,想尽办法扰乱海公前行的方向。 “我们也可以去吗?” 游嘉茵睁大眼睛,感觉刚刚听到的一切新鲜又刺激。 “不行。”女生们无奈地摇头:“只有大人能上船,而且一般只选男的,上次江文月想去也没去成,说是女的参加太危险,所以我们只能站在沙滩上看。” “为什么会危险?这跟女的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但危险以前确实有。”竺星回答她说:“你大概还没在晚上坐船出海过吧?晚上的光线很不好,那么多船围在一起很容易蹭到。但最怕的还是点爆竹的时候把船烧着。我小时候见过一次,火窜起几米高,隔了老远都能看到。不过我们这的人水性好,往海里一跳就没事了。这次我们用的也会是安全烟火,一般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先前说话的短发女孩恍然大悟地拍手道:“乔达这次打算偷偷带孟猛他们上船,我前几天听他们聊起过这件事,反正他们人高,天一黑面具一戴谁也不认识谁,很容易就混过去了,被抓到大不了也就是被骂一顿。” “哈,这样也行?” “反正船上都是镇上的熟人,到时候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敢肯定每年都有人这么做。”竺星说:“毕竟这种机会好多年才碰到一次嘛,上一次轮到我们镇的时候我爸在上初中,年纪太小不能去。这次他特别激动,已经想好要自己开船了。” “哇,那我们要不要也去问问乔达?”游嘉茵跃跃欲试。 这样难得一见的民俗体验,对生长在城市里的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问他干嘛?问我不就行了。”竺星指指自己,得意地朝她咧嘴一笑:“忘了我家也会出船吗?我家的船我说了算,但我有一个条件。” 作者有话说: 再说一次岛上的地理和民俗都是虚构的…… 第14章 “你要喝什么?”乔达的大哥问游嘉茵:“汽水可以吗?” “好啊!我要加冰的。”游嘉茵坐在吧台椅子上转来转去,一回头就看到了提着铁桶走进来的乔达和吴天佑。 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她们刚刚换好衣服,正在乔达家的酒吧里蹭饮料喝。外面的双月湾比早上更加热闹,孩子们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情侣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嬉戏打闹。三两成群的年轻人聚在乔达家的酒吧外,惬意地喝着冰镇啤酒谈天说地,偶尔也会迎着阳光远望薄云之下散落在碧蓝海水中的点点船影。 从海面上吹来的风带着夏日独有的温柔气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乔达把桶放在墙角,然后去吧台后面接了一杯啤酒,畅快地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你们钓到鱼了吗?”游嘉茵好奇地凑过去看,却发现桶里只有十几个不起眼的海螺贝壳。 “没呢。”乔达沮丧地说:“一开始钓了几条,但都太小了,所以只好放了。” “为什么要放?” “我们这里管得严,不管钓鱼还是捞贝壳,太大太小的都不能留。”吴天佑在游嘉茵隔壁坐下,伸手问乔达的大哥要了杯冰水:“前两年有几个外地人潜水挖了一筐人脸那么大的贝壳想拿去倒卖,后来在机场托运行李时被抓了,赔了好多钱,听说还差点坐牢。” “哇,那我要小心点。” 另一个男生拖了张椅子在他们中间坐下,问游嘉茵:“我们过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挖贝壳,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那片海滩比这里人少,涨潮的时候用脚趾都能随便刨出一堆贝壳,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螃蟹和蛏子,装进桶里带回家养一个晚上,吐干净沙子就能炒来吃了。 游嘉茵有点心动,立刻用眼神征求吴天佑的意见。 吴天佑摇头:“今天不行,晚上你要去我家吃饭,你忘了吗?” 游嘉茵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难道你外婆没告诉你?”吴天佑一脸惊讶:“我爸前两天出去打猎,带回家一整头野猪,肉多得吃不完,正好你来了岛上,就想叫你过来尝尝鲜。永兴岛的黑毛猪特别出名,你吃过就知道了。” “噢……” 不知不觉中,酒吧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到处是喝酒聊天的人,隐约还能闻到一股二手烟味。 吴天佑喝光杯子里的水,对游嘉茵说:“我们走吧,我爸马上就到了。” “你弟弟人呢?”游嘉茵左顾右盼了一下,从刚才起似乎就没看见吴天翔的影子。 “他去遛狗了。不用管他,他会自己回家的。” “遛乔达家的狗?” “对。”吴天佑微微一笑说:“我弟弟可喜欢狗了,但偏偏我妈对狗毛过敏,所以他只好和乔达家的狗一起玩。” “那你呢?” “我比较喜欢猫。” “我家有养猫!”游嘉茵兴奋地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看,就是它,它叫豆豆。” 屏幕上的长毛狸花猫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打盹,一脸幸福的样子。 “真可爱,它多大了?” “五岁啦!它原来是我堂哥的猫,但他出国读书没法养,他爸妈又不喜欢动物,我就趁机把它领回家了。一开始我妈还有点不开心,嫌弃猫会掉毛,结果现在比我还宠它,就连猫饭都要买材料自己动手做,晚上恨不得跟猫睡一个被窝。” “我也养过一只这样的猫,但很早以前就走丢了,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吴天佑对着照片露出怀念的神情,又问:“你没把猫带来吗?过几天你妈去出差了,家里的猫谁来喂?” “我堂哥呀,他回国过暑假,我临走前就把猫送到他家去了,等八月份我回上海再接回来。” “这样啊。” 还不到日落时分,但阳光已经变得很温柔。向岸风穿行在小岛盛夏的傍晚,把周围的暑气全部吹散了。走回停车场的路上,被烤热的沙滩慢慢变成了碎石路,偶尔还会踩到被海浪冲到岸边晒干了的海藻,刺得脚底又痒又痛。 游嘉茵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拖鞋穿上。 “你脚不痛吗?”她弯腰擦掉黏在脚底的沙粒,一边抬头问吴天佑。 “不痛,完全没感觉。”吴天佑自然地伸出手臂让她搭着:“多走走就习惯了。” 远远就看到吴伯站在停车场前面的树下抽烟。他头戴一顶鸭舌帽,胡子拉碴,敞开的短袖衬衫下是被老头衫紧紧裹住的啤酒肚,看上去简直有些邋遢,实在很难把他和老照片里那个神采飞扬的洋气帅哥联系到一起。 第22章 “玩得开心吗?”开车回去的路上,吴伯问游嘉茵:“我听说你出了点事?” 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啊!游嘉茵绝望地看天。 “还好还好,就呛了点水,不是什么大事。”她心虚地捋了捋头发,反问吴伯:“我外公外婆没说什么吧?” “没什么,你别紧张。”吴伯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似地安慰道:“哪怕永兴岛上土生土长的人都会呛水,这种事在我们这里不算什么。而且这里的海很温和,过去十几年里都没出过什么大事。一般来说不管什么情况,只要你不落单,周围总有人能帮到你。” “大事指什么?”游嘉茵抓住重点。 “落霞岩你应该知道吧?”吴伯出乎意料地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幽幽地说:“1991年的夏天,有一对来永兴岛旅游的父子莫名其妙地在那里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尸体,我们这里的人都猜他们是被吸到石头底下的缝里去了。” “……” “还有1987年,有人不小心陷到落霞岩附近的流沙里,腰以下拔不出来。沧南那边赶在涨潮前派直升机用那么大的铁钩把他硬拖上来。”吴伯腾出右手比划了一下:“虽然人是没死,但他的肩膀都被铁钩戳穿了,感染得很严重,在医院里住了一年多,差点还要截肢。” “……” 游嘉茵从没听说过落霞岩,但被这两个故事吓得一动不动。 原来永兴岛还有这种可怕的地方!? “哎,爸,你别吓她了。”吴天佑转头向游嘉茵解释:“落霞岩是南岛最出名的景点之一,一年四季都有很多人去玩,几十年里一共也就出过这两件事,才没有我爸说的那么恐怖。每年海公节的晚上我们都会那里看烟火,今年你也会跟我们一起去。” 对哦,海公节! 游嘉茵忽然想起竺星下午说过的话,忍不住问:“海公节的渡海仪式你们都要参加吗?” “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了。”吴伯连连摇头:“但天佑和天翔都会去。” “难道你也要来?”吴天佑问她。 “怎么可能,我是女的不能去啊。” “你就别装了,竺星她们早就找我们商量过了。”吴天佑咧嘴一笑:“放心吧,我们可完全不在乎那些老规矩,你们想来就来,我们会帮你们瞒到底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吴伯也装模做样地说。 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攀爬,双月湾的风景时不时出现在窗外。太阳垂在离海平面不远的地方,在水面上染出一层淡淡的橘黄色。天色正在慢慢变暗。空中布满夏日特有的高耸云塔,落日余晖为它们描绘出耀眼的金色边缘。 又过了一会儿,游嘉茵认出了那条通往吴天佑家的坡道。 这一次没有锁链拦路。吴伯猛踩油门,一直行驶到山坡顶端才停了下来。 “今天早上刚好有客人退房,所以我们可以用家里的厨房做饭。”吴天佑照旧彬彬有礼地为她打开车门说:“正好你也能进来看看。” 这是游嘉茵第一次走进吴天佑真正的家。里面比她想象的更大,风格却不同于现代化的外观。四周墙面钉满防潮木板,暗红色的地砖散发出明显的年代感。厨房倒是时髦的开放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站在灶台前的女性转过头,朝游嘉茵露出开朗的笑容:“哎呀,你来啦!” 她个子不高,眉眼柔顺,黑色直发剪到耳根,看上去比吴伯年轻许多,但五官却奇怪地和那对双生子没有相似之处。 “俞阿姨好!” 游嘉茵老老实实地向她打招呼。 “我在你刚会走路的时候见过你一次,不过你肯定没印象了。”吴天佑的母亲笑眯眯地打量着游嘉茵,感叹道:“小姑娘越长越漂亮,阿芳真是好福气。” “我妈做梦都想要女儿。”吴天佑在她背后悄悄说。 晚饭已经准备好,但人却没有到齐。吴天翔既没有回家,也不接吴伯打给他的电话。 吴伯无奈地叹气:“这小子手机又关机,真不知道买给他干嘛用。” “乔达说他刚走,估计再过一刻钟就能到家。”吴天佑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上刚收到的消息,问游嘉茵:“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 “我不饿。” “那喝点饮料吧。”吴天佑的母亲指指外面的露台:“我们坐到那里去等。” 露台是木结构的,和外婆家用的材料一模一样,但外面的风景却截然不同。 从这里看到的双月湾比游嘉茵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角度都要完整清晰。天际线美到让人窒息,快要沉到水面的落日将一切染成绚丽的金红,头顶上的天空则被瑰丽的紫色浸润。从乔达家的酒吧到海湾背后鳞次栉比的民居,柠檬黄色的灯光像星斗一样一盏盏点亮,和浮在海上的船灯连成一片,形成了一张闪闪发亮的金色巨网。 “我能拍张照吗?”游嘉茵思想斗争了一下,决定还是豁出去。 “当然啦,随便你拍。”吴伯爽快地笑了:“要不要站在那里我帮你拍一张?不是我吹,我的拍照技术可好了。” 游嘉茵连忙拒绝:“不了不了。” “你想喝什么?”吴天佑的母亲问她。 “随便。”游嘉茵顺口回答,抬眼却发现吴天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不由想起初次见面时的那段对话,立刻心虚地改口问:“有哪些饮料好选?” “汽水果汁凉茶都有,看你喜欢什么。”吴天佑回答了她:“要是你选不出来,我妈还会调无酒精的鸡尾酒,她以前是邮轮上的调酒师。只要你能想到的饮料她都会做。” 游嘉茵这才意识到,吴天佑的母亲完全没有一丁点永兴岛的口音。 作者有话说: flag立好了 第15章 晚上六点半,吴天翔终于回来了。 “爸!我刚才在路上碰到罗叔了!”他的声音比人更早进门:“他找你有事,让你晚点有空给他回个电话。” “噢噢,我给忘了!”吴伯一拍脑袋,拿起手机出了门。 吴天翔和他擦肩而过,打开冰箱里拿了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喝到一半才发现屋子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惊讶得差点被呛到。 “你怎么也在?”他盯着游嘉茵,一脸摸不清状况的表情:“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叫嘉茵来吃晚饭,早上不是说过了嘛。”俞阿姨说。 “我怎么不记得。”吴天翔满腹狐疑地向吴天佑求证:“你听到了?” “嗯。” “噢,好吧。”吴天翔咕哝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 俞阿姨伸手去拧他的耳朵:“学生就要有点学生的样子,别动不动学你爸喝酒。要是以后肚子变成他那样看你后不后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种都是遗传,就算不喝酒我也可能有大肚子。” “哈,你还嘴硬,”俞阿姨把啤酒罐抽走,催促他:“快来帮我摆桌子,就等你开饭了。” “好好,知道了。” 晚饭的主角是野猪肉:猪肋条切小块和土豆红烧,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芒。肥瘦分明的薄肉片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等着和蔬菜粉丝一起放进由猪骨和海米熬出的汤底打火锅,浓郁的肉香在水烧开时扑鼻而来。 第23章 游嘉茵夹了一片肉,在锅里烫熟后蘸了蘸芝麻酱,又撒上葱花。 野猪肉比她想象的更有韧劲,脂肪肥而不腻,咀嚼时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腥气,但她并不讨厌。 “来来来,多吃一点。”吴伯特意把一大盘肉推到游嘉茵面前,比划着说:“这次的猪有两百多斤重,拆下来的肉冷冻柜都放不下,我们一家四口根本吃不完,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你外公外婆也带点。” 游嘉茵点点头,好奇地问他:“你们经常去打猎吗?” “那倒没有。”吴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南岛林场每年九月才开,别的时候都是禁止打猎的。但这头公猪从上个月开始就经常跑到林场边的村子里到处乱拱,还咬死了好几头羊,镇上派人赶了几次都赶不走,村里人没办法才来找我们的。但因为不能被上面发现,我们没法用猎|枪,只好跟着它用弓一箭一箭地射,折腾了足足一晚上才总算把它弄死,回来的时候狗都累趴了。” “我爸那天晚上半夜两点才到家。”吴天佑补充道:“我起来上厕所,正好看到他在厨房里蹲着剥猪皮,满地都是血,臭得不得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游嘉茵本来就有点晕血,光是在脑子里想象这个场景都觉得很受不了。 她喝了口饮料压惊,忽然被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视线。 “啊,那是你们的结婚照吗?”游嘉茵抬手一指,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照片里的吴伯和俞阿姨都还很年轻:吴伯既不胖也不秃,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头发用发胶往后固定,脸上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俞阿姨头戴花冠,又直又亮的黑色长发垂在胸前,身上穿的不是婚纱,而是一条现在看也非常时髦的白色连体裤。两人光脚站在沙滩上,亲昵地互相依偎,背后是游嘉茵从没见过的陌生风景。 “嗯,算是吧。”俞阿姨露出怀念的笑容:“那时我们在国外,没机会去影楼,就急匆匆地找朋友拍了这张照片,拍完又马上分开了,隔了好几个月才再见到。”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游嘉茵曾经从母亲和外婆那里听过很多吴伯的“光荣”事迹,但对吴伯和俞阿姨两人的过去却一无所知。如今正好说到了这个话题,她忍不住追问到底。 吴伯和俞阿姨相视一笑。 “我的船在吉隆坡卸货,正好碰到他们的邮轮在同一个港口靠岸半天,我和几个同事想溜进去混吃混喝,没想到刚上船就被她抓住,然后就这么认识了。”吴伯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酒,娓娓道来说:“记得那时候……” 这是个比电影小说更加浪漫的故事,货船船长和邮轮调酒师在异国他乡相遇,在满世界的航行中维系着稳固的远距离恋爱。几年后他们结婚生子,然后双双辞职回到丈夫热爱的故乡小岛定居,这样的结局怎么看都浪漫得不得了。 “按我看,你们那时候就不应该回来。”吴天翔忽然插嘴:“哪怕你跟我妈回广东发展都肯定比现在过得好,来永兴岛干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是广东?”游嘉茵不解。 “我妈是马拉西亚华侨,但是祖籍在中山,很多家人在那里。”吴天佑淡淡地说。 “这小子做梦都想从岛上出去。他小时候我们找人给他算命,师傅说他是一只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的鸟,以后要飞回去的,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吴伯用力拍拍吴天翔的肩膀,对他说:“想出去明年就好好考,上了大学随便你去哪都行。你爹我是打算老死在永兴岛的。” 吴天翔皱眉:“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考哪里?”游嘉茵转头问吴天佑。 她依稀记得,外公提过他会留在岛上念书。 “我已经保送了,会去北岛的嘉泉大学。” “我好像知道。”游嘉茵回想了一下:“那个学校是985对吧?很厉害啊!” “对啊!”吴伯一拍大腿,骄傲地说:“天佑这孩子从小就顺,从来不用我操心。当初连算命的人都说他命好。相比之下天翔就太折腾了,其实嘉泉大学也给了他推荐名额,但他硬是不要,死活不肯留在永兴岛。” “为什么不要?”游嘉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就真的那么讨厌留在岛上?这里没你想的那么差吧。” 吴天翔没有回答,拿起啤酒瓶就要倒酒。 “等等,你怎么又要喝!?”游嘉茵连忙伸手制止。 吴天翔瞪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喝光游嘉茵杯子里的饮料,又在她目瞪口呆的间隙里为她倒了满满一杯啤酒,举到她面前说:“那你来喝?” “我不喝。”游嘉茵义正言辞。 “真的假的?你不是从大城市来的吗?” “这跟大城市有什么关系啊!” 已经醉醺醺的吴伯看着他们哈哈大笑:“喝吧喝吧,现在放暑假呢,我们永兴岛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来,嘉茵,快跟我干一杯!庆祝你来永兴岛玩!” “哎,别闹了,没看到她不愿意吗。”吴天佑一脸严肃地挡住吴天翔的手:“别老是那么咄咄逼人的,对客人没礼貌。” “既然是客人,那至少也要入乡随俗喝一口。”吴天翔绕过吴天佑把杯子凑到游嘉茵嘴边,循循善诱道:“就一口,不可能醉的,你放心。” 游嘉茵拗不过他,只好接过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 她并不是第一次喝酒。从小和母亲出入各种饭局,总免不了被大人逗着玩,很早就已经尝过酒的滋味,刚才的拒绝更多是假装矜持。 嘴唇轻轻接触到泡沫,散发出淡淡果香的白啤酒几乎尝不出苦味,在这样的夏日夜晚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这就对了。”吴天翔和吴伯轮流和她碰了碰杯。 吴天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说:“别管他们,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我爸这样子肯定是开不了车的了。” 海风源源不断地从窗外灌进来,吹散了锅里冒出的袅袅水汽。气温早已随着太阳下山回落,即使不开空调也足够舒适。外面一片黑暗,山脚下双月湾的灯光看上去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遥远。月光洒在海面上,折射出温柔的银色光芒,也映照着近处斑驳的树影。 酒足饭饱后,吴伯逐渐变得有些昏昏欲睡,俞阿姨起身扶他回房间休息。 “真不好意思,他老是这个样子,一喝酒就要睡觉。”她充满歉意地对游嘉茵笑笑。 “没事,谢谢阿姨招待!” “别那么客气,你先别走,稍微等我一下,待会儿我把肉包好给你。” “嗯,好。” “对了,你要不要吃冷饮?”吴天佑问她:“我去后面的冰柜拿,你去露台上等着吧,现在的风很舒服。” 游嘉茵刚刚走到外面坐下,吴天翔就紧跟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没想到你还挺能喝的啊。”他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语气说:“整整一杯酒都喝完了还那么清醒,一开始干嘛要装不会喝?” “我哪里说过我不会喝,我只是不想喝不行吗。” “哦,那我问你,你觉得永兴岛怎么样?” 第24章 游嘉茵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突发奇想的问题,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回答:“蛮好的啊。” “哪里好?” “风景好,环境好,海鲜便宜,人少,生活节奏慢,这样还不够好?” “哦,那不好的地方呢?” “这……” 心里并不是毫无头绪,但游嘉茵搜肠刮肚,想要说得稍微委婉一些。 “我来告诉你。”吴天翔平静地说:“交通不方便,环境闭塞,工作机会少,生活圈子一百年不变,周围的多数人只对东家长西家短感兴趣,一辈子一眼看到头。要是我们两个换一下,让你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十几年,你愿不愿意?” 游嘉茵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你刚刚干嘛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永兴岛?你明明就知道答案。你妈当年不也是这样逃出去的吗?要是她不走,你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 “我就直说了,你这个人很虚伪啊。被人骂了不肯反驳,非要陪笑脸装没事。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留在永兴岛,但为了附和我爸硬是说出刚才那种话。你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成天这么讨好人不累吗?” “……” “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无所谓。”吴天翔把她的沉默误解成了倨傲:“你只是来旅游的,这座岛是你这个暑假的游乐场,我们这些人都是陪你玩的猴子。暑假一结束你就会拍拍屁股走人,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岛上发生的事都跟你没什么关系,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忍一忍就好了。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吴天翔起身离开。 游嘉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这一刻的吴天翔非常生气。 第16章 凌晨一点, 游嘉茵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上的横梁发呆。 明明第二天一大早就和竺星有约,要去她家的船坞帮忙准备渡海仪式的道具, 但此刻游嘉茵根本没有睡意,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你这个人很虚伪啊。” 吴天翔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很烦躁。 他是继陈俐颖后第二个当面指责她虚伪的人。更要命的是, 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游嘉茵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 她长得可爱漂亮, 一对圆眼睛大而明亮,嘴角天生自然上翘,看起来总是笑盈盈的,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亲近。 三岁半的时候,她被母亲的同行相中去拍广告,顺利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还差点被投资方推荐去拍电视剧。但因为父母双方一致认为混娱乐圈会耽误学习,游嘉茵自己对演戏也没什么兴趣, 她的童星之路刚刚开始便画上了休止符。 这段短暂的演艺经历让游嘉茵过早地接触到了大人的世界, 也潜移默化地使她比身边的同龄人更加早熟。 十六岁的她性格稳重, 擅长察言观色,在各种场合都能顾及他人的想法, 说一些让人开心的话。 多微笑,少流露负面情绪, 保持低调, 不参与任何纷争, 是她的人生信条。 “这孩子嘴巴真甜, 太懂事啦!”大人们纷纷称赞。 “嘉茵你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呀?”朋友们偶尔也会揶揄她:“你该不会是装的吧?” 当然是装的啦!她又不是圣人, 怎么可能没有脾气? 可好脾气的假面一旦戴上就很难摘下。十六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也只会以这种方式和人相处。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不小心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换来的就是闺蜜陈俐颖的反目,这是游嘉茵始料未及的。 人为什么一定要说实话? 不想被人讨厌有错吗? 实在睡不着觉,游嘉茵翻身起床,披上连帽衫去露台上吹风。 外面一片昏暗,看不到任何风景。悬在半空中的月亮是唯一的光源,模模糊糊地映照出远方群山的轮廓。 白天时吵闹不休的虫鸣在这个时刻早已消失殆尽,整座岛被笼罩在无边的寂静中,只剩下风在耳边呼啸,吹散了遮挡月光的流云。 ——砰咻。 忽然之间,有烟花从山背后窜了出来,在空中绽放出金色的流光。 游嘉茵认出那是半山腰露营地的位置。刚才和吴天佑走回来的路上,他们曾经到过那里。 烧烤的香气,人群的嬉笑,朦胧的灯光,响彻云霄的音乐,一切都像是电影里才会有的场景。 据吴天佑说,这片营地历史悠久,能同时容纳几百人扎营,里面还配有小卖部和澡堂之类的生活设施。因为价格便宜,花两百块就能住一周,地理位置也绝佳,刚好在双月湾附近的山坡上,所以一直都很受岛上年轻人的欢迎。 “昨天在你姑姑店里碰到的那几个人就住在这里对不对?”游嘉茵装作不经意地问。 “嗯。” “那后来你去了吗?”游嘉茵唯恐吴天佑装傻,又特地补充:“我记得那个姐姐叫你一起去烧烤对吧?” “我没去,昨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了。” “为什么不去?” “没为什么,就觉得没必要。”吴天佑语气淡淡地说:“每年夏天我都会碰到几个像她们这样的游客,一开始确实感觉很新鲜,我也很乐意和外面来的人交朋友,但慢慢发现和他们没什么好聊的,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件事。而且一想到这些人离开永兴岛后就很少会再联系,更不用说碰到,也就越来越无所谓。现在我比较倾向于跟游客保持距离,这样对大家都轻松。” “那我算不算游客?”游嘉茵想起了吴天翔对她说的话,忍不住问。 “当然不算,你外婆家在这里,只要你来永兴岛,我们随时能见面。” “你也可以来上海,不是吗?” “嗯,这样也行。”吴天佑拉了游嘉茵的胳膊一把,让她走在自己前面:“当心,从这里开始就没路灯了,前后都可能有车开过来,所以要走在车道外面以防万一。”说着像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电筒。 踏着手电筒映出的光亮,他们一前一后地沿着山路前行。脚下是干燥的沙土,偶尔也会传来植被断裂的微弱咔咔声。 抬起头来,天上除了月亮,还有无数闪耀着的繁星。 在这座没有光污染的小岛上,广袤无边的星空显得极其震撼,能让站在底下的人清楚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啊,那是夏季大三角。”吴天佑关掉手电筒,示意游嘉茵往上看:“你看到那边的三颗最亮的星星了吗?” “嗯。”游嘉茵盯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问:“上面那个勺子形状的是北斗七星吗?我认识。” 吴天佑摇头:“永兴岛纬度太低,是不可能看到北斗七星的。你说的是天琴座,也是我让你看的夏季大三角的一部分,最亮的那颗是织女星,这你总该认得了吧,天琴座的四边形看起来就像织女的梭子。” “那这个呢?” “武仙座。” “那边的?” “天蝎座,不过下面被山挡住了,所以我们只能看到蝎子尾巴。” “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游嘉茵感到好奇:“这也算你们这里的常识吗?” 第25章 “怎么可能。”吴天佑笑了,月光在他的发梢和肩头落下温柔的银白:“是我特别喜欢看星星,以前找过很多书读,还让我爸给我买了个天文望远镜。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长大当天文学家。” “那你大学会念什么专业?” “船舶工程。” “嘉泉居然没有天文学系?” “当然没有,这个学科太冷门了。” “哦……” 游嘉茵低头在手机上搜了一下,把屏幕给吴天佑看:“这些大学都有天文系,你难道没想过上永兴岛以外的学校吗?” “没怎么想过,我也不是非上天文系不可。”吴天佑说:“而且既然我弟弟一定要走,那我最好还是留下来,这样多少能跟我爸妈有个照应。对了,你记得我爸刚才说的算命的事吗?他小时候也给我算过,算命的人说我是被海公看中的小孩,在岛上能顺风顺水,但一旦离开就没福气了。” “这你也信?”游嘉茵脱口而出,但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到别的地方去,海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吧?” 吴天佑不置可否地笑笑,表情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刚才我弟弟说了什么?是不是对你生气了?” 游嘉茵没有立刻回答。 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心理,她不是很想让吴天佑知道吴天翔对她的指责。 “没事,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或许是看出她想掩饰,吴天佑安慰道:“他不开心也是正常的。我弟弟从小就很不喜欢永兴岛,一直在等长大离开这里。别他那随随便便的样子,其实读书特别拼命,否则也不可能拿到保送名额。但被你这个从大城市来的人问为什么要离开永兴岛,就好像在被质疑他的努力都是无用功一样,就算换做我也会觉得很郁闷。” 游嘉茵明白他的意思。在吴天翔看来,她的话一定充满了一种不食肉糜的傲慢。 “我要不要去道个歉?”良久,她小声问道。 “道歉就算了,没必要。你说的也没错,永兴岛才没有他想的那么糟。”吴天佑重新打开手电筒:“而且说出来的话是收不回去的,你不需要后悔。” 又走了一刻钟,他们顺利抵达外婆家的餐馆。 里面依旧一片热闹,客人们举着酒杯高谈阔论,烟味和食物香气混在一起传来,远远还能看到江文月在大堂里跑来跑去忙碌着。 “我就不进去了。”吴天佑把装着野猪肉的袋子递给游嘉茵,“别忘了这个。” “哎,你要按原路走回去吗?要不要我找人开车送你?外面那么黑。”游嘉茵好心提议。 “没事,这条路我走习惯了。”吴天佑若无其事地朝她挥挥手:“拜拜。” 说完,他转身走进浓稠的夜色里,背影很快在山路的拐角消失不见了。 “嘉茵,你怎么还不睡?” 外婆在起夜时看到她坐在外面,忍不住打开门问。 “哇!” 游嘉茵被吓得一激灵。再一看手机,原来自己已经在露台上坐了大半个小时。 “我睡不着。” “咦,在想什么心事呢?”外婆倒了杯水,走到她旁边坐下。 游嘉茵原本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转念又觉得不该对外婆藏着掖着,就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哎,我就知道。”外婆竟然一脸感慨地笑了,说:“实话告诉你噢,天翔跟你妈妈年轻时的样子可像了,对离开永兴岛这件事有执念,只要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以前的事。但其实这孩子人很好,从来不记仇,说不定明天早上他就把这件事忘了。再说了,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再回头看,你们的矛盾根本就不是个事。所以别大半夜的在这胡思乱想,早点睡吧。” “嗯。”游嘉茵乖乖点头,起身回房间。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场景是初中时代的教室,看起来好像是期中考试。她对着一张试卷奋笔疾书,但却发现很多题都答不上来,心里正急得不得了,却看见陈俐颖忽然推门进来,无视所有人的存在径直走到游嘉茵面前。 她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没有扎,脸上带着明显的红印子,眼眶里全是泪水。 “我妈把我爸从楼梯上推下去了。”陈俐颖带着哭腔说,“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游嘉茵在闹钟声里醒来,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个梦,忽然意识到梦中陈俐颖说的话确实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 那时候的她曾经是陈俐颖唯一的依靠。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犹豫了很久,最后主动给陈俐颖发了一张岩礁的照片。 『你家闻清在这里拍过戏。』 游嘉茵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写道。 屏幕暗下去后,在她离开外婆家和竺星见面前没有再亮起来。 作者有话说: 趁着法国(又又又)封城前逃到了小岛上,现在每天在工作和带娃之余面朝大海文(狂)思(改)泉(存)涌(稿) 我果然不适合存稿……一年前写的东西现在看完全是两个感觉。 但大纲是不变的,flag一大堆,我已经做好了到时候被读者架在火上烤的准备了 第17章 竺星家的船坞离外婆家不算太远。早上八点, 游嘉茵骑上自行车,顺着江文月指给她的方向抄小路下山。 途中会穿过一片森林,纵贯其间的道路能容纳两辆车经过, 地上满是尺寸不一的轮胎痕迹, 很显然这里经常有人出入。林中凉风习习,路两侧的参天古树形成一条深邃的绿色长廊,空气里满是植物的清香, 让人不由感到心情舒畅。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减速, 防止在下坡时被树根绊到。 离开森林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段陡峭的之字形山路,弯弯折折地通往底下被山石包围的海岸。 竺星家的船坞就坐落在那里。放眼望去,十几条船紧靠在浮桥两侧,船身在阳光下耀眼到反光,沙滩背后是仓库和停车场。 “哇,你好准时啊!”竺星被游嘉茵的出现吓了一跳:“你吃过早饭了吗?” “嗯。”游嘉茵随口应了一声。 昨天夜里辗转反侧到三点才睡着,早晨起床时意识和身体都快分离了。好在外公给她泡了一大杯浓茶, 喝完精神总算稍微好了一点。 “现在就我们两个, 其他人都还没到呢。”竺星左右看看, 往仓库一指说:“你先陪我去里面拿点东西吧。” 游嘉茵点点头,掏出橡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 以参与海公节的准备工作来换取亲身体验渡海仪式的宝贵机会, 就是竺星昨天下午在双月湾向她们几个提出的条件。 竺星自信满满地打包票道:“我会想办法让你们提前混上船藏起来,这样就算开船后大人们发现我们在上面, 也不可能把我们赶下去。” 一进仓库, 竺星径直走向左侧一排摆满涂料桶的货架。 她踮起脚尖, 手脚利索地搬了三桶下来, 又回头指挥游嘉茵道:“嘉茵姐, 你能不能到那边去找找看有没有白色的?有的话帮我拿两桶。” 游嘉茵马上照做, 但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要那么多涂料干嘛?” 第26章 “涂海公节要用的船啊。” 游嘉茵感觉更糊涂了:“但我看外面的船都很新,为什么还要再涂一遍?” “哦,大概是我忘了跟你说,我们要用的不是外面那种船。” 竺星打开仓库侧面的一扇门,示意游嘉茵过去看。 屋子正中央用支架托着的,居然是一艘古色古香的暗红色三桅帆船。 “这艘是我爷爷家传下来的古船,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了,但保养得特别好,开到海上去完全没问题。”竺星带着游嘉茵绕船走了一圈,自豪地说:“镇上现在只剩下我家还有这种船,这次我爷爷特地给船重新打磨上油,里面装了全新的引擎,连帆布都给换成最贵的,就等到渡海仪式那天能开出去出出风头。” “那你打算把船涂成什么颜色?” “先上白底,再描花纹,主要涂船头和两侧船身,底下吃水的部分不碰。”竺星认真对游嘉茵比划说:“图案是我爷爷自己决定的,本来我爸妈想从外面请人来画,但天翔哥主动说他可以免费帮忙画画看,我爷爷一开心就同意了。” 游嘉茵感到不解:“既然是那么重要的节日,不应该找专业的人更好吗?你爷爷真的放心让他区区一个高中生来做?” “担心倒不至于,天翔哥以前就帮我家刷过房子,做事可细致了。”竺星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给游嘉茵看:“只要是跟画画有关的事,他都很擅长。” 游嘉茵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假设:难道沧南一中的那座篮球场也跟他有关? 这么一来,之前发生的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对呀,那里就是他画的,原来你不知道啊?”竺星一脸惊讶,“那你有没有看网上的讨论?” “嗯,我看了。”游嘉茵老实承认。 “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天翔哥才不是故意模仿。” 竺星脸色一沉,急匆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起两桶涂料往外走去。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女生们陆续到齐,除此之外还来了一个陌生的高个男生。 “这是我表哥范志清。”竺星介绍说:“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找他,他对这里比我熟。” 游嘉茵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在《海角星屑》里露过脸?” 如果她没记错,范志清就是剧中骚扰女主角的小混混之一。因为花俏的打扮和浮夸到搞笑的台词演技,仅仅出场了两次就被截成表情包全网传播,被誉为乡土版邪魅一笑的魔鬼代言人。 “对对对,就是他!”竺星哈哈大笑:“他在里面油腻得简直可以扔到锅里去炒菜!”说着还故意做了两下颠勺的动作。 范志清一脸绝望:“又不是我的错,是导演让我自由发挥的啊!” “抱怨什么呀,好歹你出镜又出名!”竺星推了他一把,转头对游嘉茵说:“那部戏到我们学校取景的时候,好多群演都是真的学生,我也趁机露了把脸。本来导演还想给天佑哥几句台词,但闻清的经纪人死活不让,据说是怕他抢镜,最后硬是把他出现过的所有镜头都剪了,我们直到那集播出才发现。” “怎么那么过分?”游嘉茵忿忿不平:“明星居然还怕素人抢镜!?” “对吧!真的没想到!” “这经纪人被害妄想也太严重了吧!” 八卦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开始了当天的工作。 游嘉茵被分配到调油漆的任务。 范志清给了她一副橡胶手套和一条塑料雨披,耐心向她解释每种颜色的调法和技巧。 “先加浅色,再一点一点加深,别着急。如果看到油漆不溶也别怕,这些颜色我都调过小样了,按我给的比例绝对能调出来。”范志清一脸严肃地说:“还有,稀释剂和固化剂别随便加,要用的时候叫我一声。” 游嘉茵听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统统拿笔记下来。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范志清想了一下,摇头说:“就这些,你先看着办吧,实在调不出来也不要紧,吴天翔中午前后会过来,大不了让他自己弄。” “啊?怎么他也要来?” 游嘉茵感到一阵郁闷,昨天才刚刚被指着鼻子骂过,她可不想那么快又看到他。 “当然啦,你等下调的颜料就是给他用的,要是提前准备好能给他省点时间。”范志清朝仓库的方向一指:“以他的速度,如果中午开工,太阳下山前就能画好了。” 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午九点一刻,离中午还有三小时不到。 “那我先去干别的了,有事随时找我,我就在停车场后面。” 范志清挥挥手,把她独自留在一堆涂料桶中间。 游嘉茵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原以为只要细心就不难,但等到真的做起来,才发现光是用木棍来回搅拌桶里粘稠的涂料就几乎耗费了她所有力气。更糟糕的是,橡胶手套和塑料雨披在盛夏三十多度的天气里把她闷出了一身汗,再加上刺鼻的涂料味,脑袋也随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她只好把雨衣撩起来扇风,时不时远眺海景放松心情。 只可惜这里的景色远没有双月湾那么漂亮,堆满褐色砾石的沙滩和突出海面的巨大水泥平台看上去毫无风情可言,就连风里都散发着一股机油味。 口袋里的手机安安静静,陈俐颖明明发了几张新照片,却一直没有回复她。 游嘉茵很受打击:自己果然因为早上的那个梦自作多情了。 “嘉茵姐,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竺星出来给她送饮料,担心地对她说:“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是不是太晒了?要不要我跟你换一下?” “没事,我差不多做完了。”游嘉茵勉强笑笑,接过竺星递给她的汽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汽水滑过喉咙,却驱散不了内心的烦躁不安。 她在心烦意乱中完成了调完了所有颜色,让范志清过目后,又逐一封盖搬去三桅帆船所在的那间库房。 正想问竺星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帮忙,抬头却看见吴伯的面包车正沿之字形山道慢慢开下来,轮胎在空中扬起阵阵沙尘。 车停稳后,走下来的除了吴天翔,还有吴天佑和孟猛。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竺星惊讶地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孟猛说:“而且人多效率高嘛。” “我们顺便把你们的午饭也带来了。”吴天佑从后备箱里搬出两个塑料框,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个塑料饭盒。“这些全都是你外婆给的,说让大家分着吃。”他特意朝游嘉茵看了一眼说。 “哎,真的吗?”游嘉茵开心地凑过去看。 擦肩而过的时候,吴天翔主动跟她搭话:“你怎么穿成这样?” 游嘉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还罩着刚才的塑料雨披。但她只是一声不吭地把雨披脱下来叠好,故意没有搭理他。 并不是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但她潜意识地觉得没这个必要。 范志清提议去仓库的茶水间吃饭。他们把饭盒铺在桌上,打开盖子一看,发现里面装的配菜居然多种多样,完全不带重复,于是便让女生们优先选择。 第27章 “我海鲜过敏,不能吃鱼和虾。”一个名叫凌梦洁的女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拿鸡肉的这份可以吗?” “当然可以!”范志清把装着清蒸鸡块的饭盒推给她,转头问竺星:“你吃哪个?” “我要有虾和豆腐的。”竺星大大方方地说。 “那你呢?”范志清接着看向游嘉茵:“要吃鱼还是肉?” “我什么都吃,等你们选好剩下的那个给我就行。”游嘉茵条件反射地说道。 她确实不怎么挑食,无论吃哪份都无所谓,这样说也并不完全是假装客气。但话刚说出口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坐在她正对面的吴天翔果然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表情和昨天晚上指责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又被他当成装腔作势了。 游嘉茵装作没看见,转头去看别的地方。 吴天翔不打算放过她,反而在桌子底下踢了她的鞋子一脚。 搞什么鬼! 游嘉茵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想要踢回去,但却一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痛得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虚伪。” 目光交错时,她看见吴天翔用口型对她说。 游嘉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是鹦鹉吗?除了这个词就不会说别的了吗? ——“关你屁事。” 她不假思索地用同样的方式无声回应,同时找准机会又踢了一脚。 “哇,是谁在踢我?”孟猛一下子跳了起来。 游嘉茵心虚地低头去看手机。眼角余光看见吴天翔朝她咧开嘴角,那笑容和吴天佑相似又不同。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忙到没怎么碰电脑,半夜跪地更新 女主和哥哥是一类人,弟弟暂时只是愤怒的xxj(并没有 第18章 这顿饭游嘉茵吃得心神不定。 她总担心吴天翔会再语出惊人针对她, 神经一直紧绷着,越吃越没胃口,也没心思参与桌上其他人的聊天。但事实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这让游嘉茵松了口气。 吃完午饭后, 男生们套上工作服,开始给船上漆。游嘉茵主动帮忙收拾茶水间,顺便把吃完的饭盒打包扔进停车场后面的垃圾桶。 周围的山坡一片浓绿, 呼吸着从海上吹来的湿润空气, 身体放松下来,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 走到半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有人正在给她打电话。 ……难道是陈俐颖? 游嘉茵心砰砰直跳,脑子里飞快地预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对话,摸出手机一看,却发现来电的竟然是她的父亲。 怎么这种时候打电话?她一脸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自从她来永兴岛,父亲还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来。游嘉茵经常给他发照片, 可得到的通常只有几句敷衍的赞美, 有时甚至只有孤零零的中年人表情包。内心多少有些失落, 但游嘉茵依然像往常一样说服自己,父亲工作忙碌, 六个月大的妹妹也一定让他焦头烂额。 “你爷爷住院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背景里还有不少杂音, 应该是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昨天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 现在情况不太好, 你做好过几天回来一趟的准备。” 至于到底为什么要回去, 父亲没有明说, 但游嘉茵能听懂。 这个消息让她有些恍惚。 她只有十六岁, 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虽然知道家里的老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但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那么突然,而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这个夏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坏事一桩接着一桩。 “我先挂了,有事再联系,机票到时候我会帮你买。”父亲留下这句话,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游嘉茵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一回头,却发现吴天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安静地像一棵悄然生长的树。 “我也来扔垃圾。”他朝她微微一笑,态度坦坦荡荡。 游嘉茵不确定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对话内容,但还是轻轻点头:“嗯。” 擦肩而过时,他们短暂地互相看了一眼,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天下午的主要活动是做面具。 按照永兴岛传统,为了在渡海仪式上扮鬼,登船的每个人都要戴上自己亲手做的面具,效果越夸张越好。 “过去面具都是木头的,准备起来特别麻烦,从雕刻到上色要好几天,戴在脸上又闷又重,所以我们现在都用这种纸浆面具,等仪式结束可以直接扔到海里,等它们自然降解就行。” 竺星把几个不一样的白色面具模板摆在桌上,问游嘉茵:“来,你要哪个?”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选中一个方方正正,鼻子突起的面具。 该画点什么好呢? 对此她毫无头绪,只好问竺星:“有没有什么我能参考的?” “没有,你可以自由发挥,随便画什么都行,总之越吓人越好。”竺星笑着说:“我这里还有荧光剂,你可以混在颜料里一起涂,这样晚上看会特别瘆人。” “……” 游嘉茵又托腮想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伸手去够颜料。 女生们画着面具,一边叽叽喳喳地闲聊。 从她们的位置,刚好能将库房里作业的情景一览无余。这时第一遍白漆已经上完,男生们正在用喷枪细细修补瑕疵。游嘉茵看了半天,也分不清身穿工作服,脸上戴着口罩的双生子到底谁是谁。 “我们每年都一起过暑假,但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凌梦洁顺着游嘉茵的目光看去,语气十分感慨地说:“以后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像吴天翔这种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回来。” 游嘉茵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就算他考出永兴岛,放暑假也总能回家的吧?” 竺星叹了口气:“不是不能,是不想。” “没错,你们看,王夏怡转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另一个女生话锋一转,问:“你们谁还跟她有联系吗?” “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大家纷纷摇头。 “王夏怡是谁?”游嘉茵越听越糊涂。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去年转学了,我们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竺星把刚刚涂好的面具放到一旁,闷闷不乐地说:“我有联系过她,但她电话号码停机,网上的账号也都注销了,我猜她是真的不想再跟我们扯上关系。” “八成是。”凌梦洁撇撇嘴,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王夏怡和吴天翔一样,都对永兴岛没什么感情,所以他们两个特别有共同语言,有段时间成天呆在一起,在学校里绯闻都传烂了。但据说她走后也没跟吴天翔联系过。” “哇,那么绝情啊!吴天翔真倒霉。” “哈,他倒霉什么啊,还不是想走就能走,我看他哥才比较倒霉,走都走不掉。” “同意同意,不过要我看,哪怕给吴天佑机会他也不会走的。” 第28章 “真的啊?“ “对对,告诉你们啊,我有一次倒水时偷听到老师们聊天,他们说吴天佑本来是有资格保送外地更好的学校的,但他考虑都不考虑,直接就给拒绝了,老师劝他也没用,好像差点还找了家长。” “哎,为什么啊?”游嘉茵随口问了一句。 这似乎是个敏感话题。话音刚落,她就隐隐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女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在用眼神互相推脱,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回答的人。 “嘉茵姐,你没听说过他们家以前那件事吗?”竺星迟疑片刻,神秘兮兮地问。 游嘉茵一脸莫名地反问:“什么事?” 她才刚来永兴岛几天,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知道岛上家长里短的八卦? 竺星循循善诱:“那你知道吴伯当年为什么要回来吗?” “……” 这个问题把游嘉茵难住了。 从很久以前起,她就对吴伯这个自由惯了的人回永兴岛定居感到奇怪。他并不像是一个适合被拘束在一座偏远岛上的人。尤其在遇到散发着同样气息的俞阿姨后,内心的疑惑更是像滚雪球那样越来越大。但游嘉茵从来没有细想过其中的原因,她的母亲和外婆也不曾提及。每当提到吴伯的过去,她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他回到永兴岛这件事一笔带过。 可任凭游嘉茵软磨硬泡,女生们都死活不愿意告诉她答案,只让她自己去打听。 “这种事我们不好乱说啦,你可以回家问你外婆,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竺星对游嘉茵眨眨眼,含糊其辞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这场对话最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打断。 小岛夏季丰沛的雨水铺天盖地地灌下来,落在海中,落在丛林里,落在沙滩上,也砸在这座仓库的屋顶上,奏出一曲杂乱无序的乐章。空中阴云密布,隐约能听到远方传来隆隆雷声。窗外的风景被模糊在朦胧的雨幕中,游嘉茵出神地望着窗玻璃上的水痕,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有带伞。 而这也是她来岛上后看到的第一场雨。 猛烈的、酣畅淋漓的暴雨。 “别怕。这种雨马上就停的,等云飘过去了就好。”孟猛忽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对满脸担忧的游嘉茵说。 竺星抬头问他:“你们活都干完了?” “底漆早就上完啦,现在在等晾干,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能上色。”孟猛把沾有星星点点涂料的工作服脱下来揉作一团,随便往地上一扔,对女生们说:“吴天翔让你们没事先走,剩下的活他一个人干就够了。” “还是等等吧,又差不了多少时间,况且外面现在雨下成这样,回去也没事做。” “嗯,其实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而且留他一个人多不好意思啊。” “等结束了我们去干嘛?” “不知道,要不要去挖贝壳?下雨后最好挖了,随随便便就能挖几百个。” “你们不是昨天才去过吗?怎么又去?真无聊!快想点别的事做啦!” “哦,那去打桌球好了,要不要一起?我可以再叫点人来。” “好啊好啊!” “我也去!待会儿让我跟我爸妈说一声!” “你爸妈管得好严啊!” “哎,别提了。明年我就自由了!” 趁他们聊天的工夫,游嘉茵埋头给自己的面具上色。她没什么绘画天赋,只能凭感觉乱描。偶尔摸出手机在网上乱搜找灵感,慢慢就画成了四不像。不过她不怎么在乎,反正到时黑灯瞎火的没人能看到,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 这时她感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带来的风里有一股浓郁的涂料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你在画什么?”说话的是吴天翔。他正把上半身从工作服里褪出来,衣服上带着明显的汗渍。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外貌和他的孪生哥哥同样优越:额头饱满,鼻梁挺直,下颌形状流畅,琥珀色的眼珠清澈明亮。但两个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就像吴天佑所说,即使是不熟的人也不难把他们区分开来。 “你猜。”游嘉茵捂着鼻子说。 “抽象成这样我怎么猜?”吴天翔朝她一挑眉。 “那就对了,我就是乱画的。”游嘉茵毫不害臊地朝他伸手,对他的评价完全无所谓:“还给我,我还没画完呢。” “等等,你别动。” 吴天翔挡住她的手,对着面具沉思了一会儿,提笔稍微改了几个地方,原本怒目圆睁的鬼脸上瞬间多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样比较适合你。”他得意地把面具举到游嘉茵的脸旁边对比了一下。 “……” “怎么了,你不觉得?” 他又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 “……“ 游嘉茵一开始还不太确定,但在吴天翔强调了两次后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猛得窜起一股无名火。 她劈手把面具抢了回来,压低声音问吴天翔:“你还有完没完啊?” 屡次三番被他明里暗里地讽刺,让她慢慢失去了耐性。 既然那么看不惯她,无视她不行吗?为什么要跟她说话?为什么要反复招惹一个过完暑假就要走的人? 难道他只是单纯想看她生气吗? 游嘉茵感到很光火,但也实在想不通他的动机。 “没有,还不够。” 吴天翔敛起笑容,幽幽地丢下这句话,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 直到这天的所有工作完成,众人一起离开船坞,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jj现在不能发图发链接,大家可以去我的微博看小岛图,最近过着海边散步+远程搬砖的生活,视频会议ptsd中 第19章 在上海的时候, 游嘉茵很少参加传统节日庆祝。 她对节日的记忆停留在父母离婚之前。那时她每年除夕都会跟父亲那边的家人去寺庙烧香敲钟。 庙里香火缭绕,人头攒动,冷冽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香烛味。年幼的她在那些天寒地冻的夜晚困得眼皮打架, 却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 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待跟随大人登上钟楼狭窄逼仄的阶梯,然后在钟声响起时许下早已想好的愿望。 “我说我今年一定要再去迪斯尼乐园玩,还要买一台新游戏机。” 比她大两岁的笨蛋堂哥大大咧咧地说完, 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才不说, 说了就不灵了。”游嘉茵把脸缩到围巾后面打了个哈欠。 可即便是没有说出口的愿望也不一定能实现:她每年都会许愿家庭和睦,但父母两人的婚姻依然以离婚收场。 从那以后,游嘉茵再也没有去庙里敲过钟。 对了,还有元宵灯会。 上小学时,父母每年都会带她去城隍庙看灯展,有几次还顺带捎上了陈俐颖。记忆里的灯会人山人海,热闹喧嚣,五彩缤纷的灯光将周围的古建筑群映得亮如白昼, 抬头望去, 仿佛在注视一个绮丽美好的梦。 游嘉茵很喜欢这样的仪式感, 一直很想再去看一次灯展,但陈俐颖却毫无兴趣。 第29章 “那种地方只有游客才去。”她一脸不屑地说:“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 还不如去逛街唱k。” 短短几个月后的现在,游嘉茵作为游客, 正在远离上海的永兴岛参加一年一度的海公节庆典。 从早晨起, 沧南就是一派热闹的景象。海公神轿在清晨五点离开海公庙, 开始在市区进行一整天的巡游, 所到之处迅速聚起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声鼎沸锣鼓喧嚣。十几辆时髦的电子花车沿着神轿经过的路径缓缓行驶, 民俗艺人在车顶载歌载舞,扮演当地民间传说里的角色,或是唱着外地人听不懂的民谣。 阳光炙热,海风吹拂。路边的小吃摊前排起长龙,连空气里都带着甜丝丝的香味。 “都是我不好!”游嘉茵内疚地说:“是我害你没法去渡海仪式的。” 吴天佑顺手递给她一杯饮料,一脸无所谓地笑笑:“别这么说。” 就在海公节前一天,外婆不知从哪里听说游嘉茵要去参加渡海仪式的消息,在吃晚饭时态度强硬地对她三令五申:“不行,你不许去,明天晚上你绝对不可以上船。” “为什么啊?”游嘉茵吃惊地放下筷子。 她期待了渡海仪式那么久,衣服和面具全都准备好了,怎么可以说不去就不去? “因为晚上出海很容易出事,对你来说实在太危险了,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跟你妈交代。”外婆一脸严肃地皱眉:“上次你呛水的事我还没告诉她呢。”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但游嘉茵打算再争取一下。 “但我都跟人家约好了啊。”她朝外婆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到时候大家去坐船,我人生地不熟的能找谁玩啊?” 外婆不为所动:“不是还有天佑吗?让他陪你不就行了?” “……”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跟阿聪讲一声。” 外婆说着,自顾自地拨通了吴伯的电话。 “喂,你怎么不跟我道歉?我也被你连累了啊!” 另一个声音把游嘉茵拽回现实:“真是的,你让我哥一个人陪着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连我都要来?” 游嘉茵抬头看了一眼面露不满的吴天翔,朝他露出无辜的笑容:“对不起呀,等会儿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语气温温柔柔,心里却在暗笑。 就是故意拖你下水的怎么了?不爽来咬我啊! “……我不用你请。”吴天翔果然毫不领情。 “那你也别怪她。”吴天佑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分开,走到两人中间:“这又不是她的错,她也很想去渡海仪式的。” “怎么连你都帮她说话?” “我是就事论事。” “瞎说,你明明就偏心了!” “没有。” “你有。” “我没有,你好烦啊。” 吴天佑淡定地把刚刚买的一包糖拆开,塞了一颗到吴天翔嘴里,强行让他闭嘴。 “……” 吴天翔呆了一下,脸突然涨得通红,弯下腰一阵猛咳。 游嘉茵兴奋地凑过去看:“你给他吃了什么啊?” 居然有那么棒的物理攻击,她必须学习一下。 “生姜糖,你要不要?”吴天佑往她手心里倒了一颗:“用新鲜生姜在糖水里熬出来的,天热的时候吃很提神,我爸以前会自己在家做。” “啊,好啊。” 游嘉茵以为它和普通的姜汁软糖没什么两样,毫无防备地扔进嘴里嚼了一下,没想到差点也被辣得掉出眼泪。这时背后恰好有鞭炮炸响,她趁吴天佑回头看的瞬间把整块糖吐出来用纸巾包好,偷偷藏进了口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烟雾散去,鞭炮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激烈的鼓声。 远远看见一辆装饰豪华、雕龙刻凤的双层花车向他们慢慢驶来,车身上镶嵌的贝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游嘉茵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车顶的江文月。她穿着宽松的暗红色t恤,头发高高扎起,脸上用油彩绘出花纹,手腕灵活地带动鼓棒,打鼓时的表情和动作都充满了气势,举手投足十分帅气。 “文月姐姐!”游嘉茵踮起脚尖,激动地向她挥手。 江文月立刻注意到了她,朝游嘉茵咧嘴一笑,然后炫技似地把鼓棒在指间转了个圈。 “江文月从小练鼓,每年海公节都会出场表演,从早到晚要忙一整天,这些年来从没断过,我真的很佩服她年年都能坚持。”吴天佑感慨地说。 “乔达今年也去报名抬轿子,但没被选中。”吴天翔说:“据说是嫌弃他太矮了。”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在家里擦船吧。” 三个人继续在人群中穿行,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岬角附近的山坡。 那里曾经有一座坚不可摧的碉堡,被古城墙紧紧环绕,但在岁月的侵蚀下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 游客们徘徊在城墙边,举起相机对着外面的景色咔咔拍照,不时还有人大胆地爬到城墙上,以天空为背景张开双臂摆造型。 从高处望去,广袤无边的蓝色无声地填满整个视野,纯净得近乎透明。 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不知疲倦的嘶鸣。 游嘉茵靠着城墙,一眼就看到了底下沙滩上忙碌着的人群。 沙滩正中央已经搭起一座巨大的篝火台。今晚的渡海仪式开始后,那里将燃起持续整晚的火焰,为第二天返回的海公指明方向。 同时,当地人也会在篝火台边奉上食物和酒,作为献给海公的祭祀品,来换取来年风调雨顺。 “啊,那个人是不是乔达?” 她忽然在人群中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指给吴天佑和吴天翔看。 吴天翔伸头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是。” 吴天佑难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出神地望着岬角另一侧的山崖。 那里有一座与岛上的环境氛围格格不入的现代化建筑。外型呈四分之一弧形的高楼通体覆盖着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住在里面无疑可以将沧南周边的远近风景一览无余。 游嘉茵知道那个地方。 自从上次在竺星家的船坞听到女生们的八卦,她就一直对竺星嘴里驱使吴伯放弃海上的事业回到永兴岛的“那件事”念念不忘,找机会向外婆打听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问。” 出乎意料的是,外婆一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那座大楼所在的位置,过去曾经是吴伯家世代经营的茶楼。 茶楼历史悠久,早在清朝就存在了。它毗邻老城区,背靠大海,是沧南几代人的回忆。游嘉茵的外婆从小也是那里的常客。 每天早晨五、六点,茶楼就会开门迎客。本地人通常会倒一杯茶,再点几笼热腾腾的点心,悠闲地围着桌子谈天说地,或是坐在屋檐下欣赏海景。晨光落在海面上,仿佛为水面铺上了一层价值连城的钻石。 到了九十年代初,茶楼的生意不似当年,但也依然能够维持生计。 突然有一天,一位外地富商来到岛上,想向吴伯的父母买下这块地,用来建一座高级酒店,并给出了一个极其吸引人的数字。 第30章 吴伯的父母没有答应。 人到晚年,钱财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然后几个月后,远在海上的吴伯却接到消息,家里的茶楼被一把火烧光,他的父母虽然捡回了两条命,但却因为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受到了严重的脑损伤,苟延残喘了几星期后相继去世。等到吴伯赶回永兴岛,他见到的除了父母的骨灰盒,还有茶楼原址隆隆运作着的起重机。 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吴伯自然想讨回公道,但却被告知火灾只是意外,而他的父母早已在那之前就把茶楼无偿转让给了富商。 “这怎么可能!”游嘉茵忍不住插嘴。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个外地老板手里真的有签过字的合同。” “那为什么后来酒店没开?” “因为老板出事死了。”外婆说:“他儿子觉得不吉利,就没有造下去,留下了一幢烂尾楼。” 那起事故发生在南岛林场,富商春风得意,约上朋友和向导去林场打猎,中途却被不知从哪来的一发子弹击中后脑勺,当场一命呜呼。 游嘉茵看着外婆欲言又止。她想到了什么,但却不敢说。 外婆看穿了她的心思:“岛上很多人都猜是阿聪干的,后来警察确实查过他,但没找到证据,又不想为难自己人,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种事只能说是报应。但阿聪一直很内疚,老是说他要是当初没有离开永兴岛就好了。” 外婆还说,吴伯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亲眼看到那幢楼倒掉。 游嘉茵大概理解了吴伯不想再离开永兴岛的原因,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吴天佑会被竺星和其他女生们评价为“走都走不掉”。 难道是吴伯逼他的? 不可能吧。光是这么想都让她觉得离谱。 退一步想,即使吴伯真的想留一个儿子在身边,为什么留下的必须是吴天佑? 为什么只有吴天翔能肆无忌惮地把离开永兴岛挂在嘴边? 她越想越觉得不公平。 “你看到那边的石头了吗?”吴天佑忽然朝另一个方向望去,对游嘉茵说:“那就是我爸前两天跟你提到过的落霞岩。本来我们是打算在渡海仪式结束后把船开去那里看烟火的。” 所谓的落霞岩比起石头更像一座小山,伫立在离陆地两公里远的地方,孤零零地凸出海面。 “那附近的沙子比别的地方高,退潮的时候可以从岸边一路走到落霞岩,我们小时候经常去那里捡贝壳。”吴天佑接着说。 “为什么叫落霞岩?因为那里的晚霞很好看吗?” “当然不是。”吴天翔插嘴:“沧南以前有个名字里带‘霞’的有钱人家小姐,瞒着家里跟一个仆人在一起了,两个人每天只能悄悄去那里见面。后来打仗征兵,那仆人也跟着军队出海,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小姐以为他肯定死了,伤心地从那块石头上跳下来,所以那里就变成了落霞岩。” “……”没想到居然是个那么沉重的故事。 “你不问我那个仆人后来怎么了吗?”吴天翔奇怪地看着游嘉茵。 游嘉茵想了一下,大胆猜测:“多半是在别的地方娶妻生子特别幸福地过了一辈子。” “不,他是真的死了,乘的船被炸翻,尸体也没找到。” “……” “这种故事里两个人都死了才合理。”吴天佑幽幽地说:“留一个人活着太残忍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久以后游嘉茵才终于明白。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个flag 第20章 傍晚时分, 远方传来悠扬的钟声。 “是海公庙里的和尚在敲钟。”吴天佑说:“今天的巡游结束了,现在神轿会慢慢往海滩的方向走。但渡海仪式要等太阳完全下山才会开始,我们不用急着下去。” 白昼逐渐接近尾声, 日光变得温柔, 沧南街头的人潮也比之前更加汹涌。 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加入到了表演行列。他们戴上面具,耍起各式各样的道具械器,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跳着舞步穿梭在大街小巷, 所到之处留下满地亮闪闪的彩纸, 以及围观人群的大声喝彩。 游嘉茵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时不时停下脚步拍照。 路过一座街头舞台时,她一不留神被几个穿着清凉的漂亮姐姐拽了上去。 游嘉茵最怕这种场合,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但手却被姐姐们紧紧攥住。再一看旁边几个与她境遇相同的路人,居然都是一脸轻松的表情,甚至还有人踩着节拍兴致高昂地合唱起来。她只好硬着头皮陪着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曲终才找到机会捂着脸跑下舞台。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 “来, 这个送给你!”漂亮姐姐中的一个追着游嘉茵跑到台下, 笑眯眯地褪下手腕上的鲜花手链为她戴上:“它和你的裙子很搭!” 游嘉茵把手链放到裙子上比了一下, 淡蓝色的花瓣居然真的和布料花纹有几分相似。 她红着脸道谢,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 漂亮姐姐亲昵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转身跑回舞台,留下一股馥郁的香水味。 游嘉茵被香水味迷住, 晕呼呼地走出几步, 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对双胞胎去哪了? “我在这。”吴天佑又一次在恰当的时候出现。 “你弟弟呢?”游嘉茵很快发现了新问题。 “我也不知道, 我还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呢。”吴天佑四下张望了一下, 发出感叹:“这里怎么人那么多?” “还不是来看辣妹热舞的。”游嘉茵没好气地说:“你弟弟估计就在前排流口水。” “这倒不会。”吴天佑居然认真为吴天翔辩解:“他对比他大的没兴趣。” “我知道, 我知道。他和你们学校那个叫王夏怡的女生有一腿。”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吴天佑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上次凌梦洁告诉我的。” “噢,是吗。”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又问:“她好看吗?” 吴天佑歪歪脑袋,明知故问:“你说谁?” “王夏怡。” “干嘛问这个?” “我也认识一个叫‘夏怡’的女生,长得很漂亮。”游嘉茵说:“名字里带‘夏’的女生给人的感觉就是美女。” 吴天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不喜欢你的名字?” “还好吧,但同音字太多了,好多人都以为我是‘敬候佳音’的那个‘佳音’。” “这么一说是有点。” “对吧,不像‘天佑’,一听就知道是哪两个字。” “哈哈,是不是很羡慕?” “嗯,羡慕死了。” “那我跟你换吧,我倒是很喜欢‘嘉茵’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茂盛。” “茂盛什么呀,又不是野草!” “哈哈。” 和吴天佑说话的时候,游嘉茵总是觉得很放松。他礼貌温柔,无差别地对待所有人,偶尔会散发出一种精心营造出的疏离感,但游嘉茵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她知道他们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哪怕在开玩笑的时候,吴天佑也不会像吴天翔那样随便冒犯她。 第31章 她大概能感觉到,他也是一个擅长忍耐的人。 正因为如此,她弄不清吴天佑究竟是真心想留在永兴岛,还是为了顾及别人而这样做。 远离人群,退到商铺背后的小巷,吴天佑给吴天翔打去电话,确认他的具体位置。 游嘉茵站在一旁低头玩指甲。 “我弟弟在老城墙。”挂断电话后吴天佑说:“他没找到我们,就一个人先走了。” 游嘉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说自话确实是吴天翔的作风。 “我们要去找他吗?还是叫他过来?” “我们过去。”吴天佑说:“老城墙原址今晚开夜市,乔达家刚好有摊位,他大哥叫我们去那里吃晚饭。” “老城墙是我们白天去的那个?” 吴天佑摇头:“我们说的是海公庙后面的城墙,保存得很完整,晚点还有灯光秀。” “那我们还去看渡海仪式吗?” “当然啦,从老城墙就能看到沙滩,不过现在离天黑透至少还要一个小时,我们有的是时间。” 吴天佑说完这句话,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逛逛?” “那我们要不要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句话,愣了一秒后,默契地笑了起来。 “那我跟我弟弟说一声。”吴天佑说着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游嘉茵挡住他的手机,鼓足勇气对他说:“你不用事事都和他汇报吧,他又不是你爸。” 吴天佑把屏幕按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的也是。”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但这一次双方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私心。他们说说笑笑着在各个戏台和摊位间驻足流连,有时会买下一支棉花糖,有时会混在人群里对台上的街头表演评头论足,然后又在舞龙队伍接近他们时快速躲开。 “我可不想再被拉去表演了!”游嘉茵边跑边说。 凉鞋跟敲击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裙摆顺着气流微微扬起。 浪花拍打礁石,冰块在汽水里融化,电子花车循环播放着流行金曲,歌词被海风轻轻吹散在城市的上空。 路过打气球摊位时,游嘉茵看了看规则,摸出几枚硬币递给老板,自信满满地举起气|枪。 “我以前玩过,打得超准的。”她边说边扣动扳机。 几枪过后,还剩下一大片气球。 “还是我来吧。”吴天佑接过气|枪,顺利地打完了剩下的。 游嘉茵被他的准心吓到了,好奇地问:“你是跟你爸打猎练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做不到杀生。”吴天佑淡淡回答,从老板手里接过奖品递给她。 笼子里小小的仓鼠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我没法养。”游嘉茵抱歉地说:“回家坐飞机时不好带……” “啊,我忘了。” 吴天佑转身把笼子送给了边上一个一直盯着他们看的小女孩,弯腰认真地叮嘱她说:“你一定要好好养。” “快说谢谢哥哥!”小女孩的妈妈按着她的肩膀催促。 女孩把笼子紧紧捧在胸口,红着脸有些害羞地笑了:“谢谢哥哥。” 天色终于慢慢暗了下来。那些曾经有过的颜色:湛蓝、浅橘、深金、暗紫,都一点点地被藏蓝色覆盖,只有海平面的方向还剩下一线薄暮光芒。再过不久,漫漫黑夜就会降临在这座滨海古城,并在篝火台点燃的瞬间达到这一晚的高|潮。 路边色彩斑斓的灯牌也在逐渐亮起。鳞次栉比的广告牌在昏暗的暮色里为沧南增添了额外的生机和活力。 “我想再去一个地方。”吴天佑说:“你知道沧南博物馆吗?” 游嘉茵对看展览没什么兴趣,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我不是想去看展览。”吴天佑像是有读心术似地笑着说:“博物馆的副馆有个去年才改造完的游戏室,但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为什么博物馆里有游戏室?”游嘉茵不解。 “跟我来,看了你就知道了。”吴天佑难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沧南博物馆比这天他们到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冷清。坐在门口售票窗口后的男青年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打掌机游戏,看到他们走进来,只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门票一人五块。”说着又指指游嘉茵手里的纸杯对她说:“饮料不能带进去。” 游嘉茵把没喝完的饮料扔进垃圾桶,吴天佑则把学生证给他看,“我是一中的学生。” 男青年想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为他们推开门,用眼神示意他们进去。 所谓的游戏室藏在博物馆深处靠近出口的地方。偌大的丽嘉空间里摆着十几件由传统渔具改造成的游戏器械,在这个时刻空无一人。游嘉茵正在低头看说明,却听见吴天佑远远叫她的名字。抬头发现他站在游戏室另一头的两艘用铁链和支架悬在空中的老式渔船前,船背后是占据一整面墙的沧南码头黑白老照片。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这是什么东西?”她边走边问,但很快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吴天佑抬脚上船,双手抓住两侧的锁链,对游嘉茵说:“你也快点站进来。” 虽然心里十分疑惑,但她还是照做了。 直到他们面对面地站在船里,游嘉茵总算明白这艘船实际是一座秋千。 吴天佑曲腿轻轻蹬了几下,铁链吱吱作响,船身也立刻跟着前后摇摆了起来,并很快越飞越高。 ——砰砰。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被失重感紧紧揪住,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砰砰。 游嘉茵被吓得浑身僵硬,除了牢牢抓住铁链外一动也不敢动。 ——砰砰。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她错愕地看着吴天佑。自己明明告诉过他最讨厌失重感。 ——砰砰。 “放轻松。”吴天佑对她说:“看着我,别看外面,下降的时候摒住呼吸!” ——砰砰。 这句话仿佛有魔法。她才刚刚对上他的双眼,就感到内心深处的紧张感像被阳光照进的晨雾那样散去了。心跳依旧剧烈,身体里的血液像海啸那样往头顶上涌,在她的脑海中激起惊涛骇浪。而在屏息下降的瞬间,失重感竟然真的明显减弱了许多。 ——砰砰。 “这是以前别人教我的,一直想让你试一下。”秋千停止时,吴天佑问:“感觉怎么样?要是有用的话,下次坐飞机时你就不用再怕了。” ——砰砰。 真的只是为了坐飞机吗? 直到他们在古城墙遗址和吴天翔汇合,游嘉茵的心情依旧不能平静。 作者有话说: 小小年纪通读吊桥效应的心机boy(并没有 大家随便入股,几章过谁是男主会更明确一点 第21章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一见面, 吴天翔就劈头盖脸地问:“电话都不接,害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老半天。” 我看你也没闲着啊。 第32章 游嘉茵扫了一眼桌上的瓜子零食碎屑,故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没干什么, 就随便逛了逛。”吴天佑同样闪烁其词。 “……” 吴天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继续追问。 太阳终于彻底落山,黑暗侵蚀了天空, 也将海平面上的最后一线金红吞没。 漆黑无边的大海在这个时刻看上去十分寂寥, 与老城墙内人声鼎沸的氛围形成强烈的反差。灯光把夜市装点得亮如白昼,每个摊位前都是排队的人潮,食物的香味时不时从鼻尖滑过。 乔达的大哥在自家摊位后面为他们支起一张桌子,从那里伸头就能看到下面的沙滩。 “今天怎么就你们三个?”他把一扎啤酒摆在桌子中央,好奇地问。 “你问她啊。”吴天翔用下巴一指游嘉茵。 “我外婆不让我去渡海仪式,他们两个是给我垫背的。” “哎哟,那你们真倒霉。”乔达的大哥抬手倒了满满一大杯啤酒,又熟练地用筷子把上面的泡沫扫掉, 隔着桌子推给游嘉茵:“来, 先罚你一杯好了。” “……” 游嘉茵才刚喝了一口, 就一脸奇怪地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酒?”她仔细打量杯子里焦糖色的液体。它比一般的啤酒更苦涩,同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果香, 舌根似乎还能隐约尝到一丝甜味。 “山菍啤酒。你知道山菍是什么东西吧?” “啊……” 游嘉茵想起之前外婆拿给她看的酒瓶,恍然大悟。 ——咚咚咚咚咚! 底下的沙滩上忽然传来一阵鼓声, 昭示这一年渡海仪式的送海公环节即将开始。 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放眼望去, 沙滩上的篝火台里已经燃起了足有好几米高的熊熊火焰, 而在被火光映亮的地方, 载着海公神轿的竹筏正由两条渔舟牵引, 顶着沧南夏日清凉的晚风无声无息地驶向茫茫大海。 鼓声逐渐平息, 海公庙的和尚们一字排开,低头念诵山坡上无法听到的经文。 “为什么只有那几个和尚能露脸?”游嘉茵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沙滩上无论鼓手还是后面围观的人群全都戴着面具,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因为海公不希望有‘人’看着他。”乔达的大哥点了一支烟,幽幽地解释道。 渔船顺着海浪轻柔缓慢地航行,很快就离开了沧南港。水面映射着船灯的倒影,月光清晰地勾勒出船身的轮廓。 下一个瞬间,几条船意料之中地从黑暗中显现,从各个方向将渔船和海公神轿包围。 游嘉茵一眼就认出了竺星家那艘威风凛凛的三桅船。 “你看,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现在也应该在上面。”吴天翔斜睨了她一眼,闷闷地说道。 “对不起……” 游嘉茵心虚地低下头。这一次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知道自己让他们错过了什么。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无声地注视着海面,一面小口喝着啤酒,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持续不断的鼓声、鞭炮声和船上传来的喧闹声响彻海面,与远处围观人群一阵又一阵的尖叫融合在一起,激烈地鼓动着耳膜,让人感到无比亢奋,只可惜从山坡上很难看清海面上的具体细节。第一枚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时,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游嘉茵正看得出神,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一条短信,和一封机票确认邮件。 她低头瞄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默默地坐回到桌前。 “你不看了?”吴天翔回头问她。他背后的天空中刚好有第二枚烟花绽放,流光缓缓坠落在夜色笼罩的海面,在他的头顶和肩上染上一片金红。 从海上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吴天佑也跟着她坐下。“怎么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头晕。”游嘉茵摇摇头:“刚才不应该空腹喝酒的。” “你下午不是吃过东西了嘛,哪里空腹了?”吴天翔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游嘉茵懒得和他争论,起身去乔达家的摊位点了烧烤和鱼丸。 “一共多少钱?” “别闹,我不收你的钱。”乔达的大哥制止了她掏钱包的手,“你先回去坐着,待会儿我会帮你送过来的。” 她才离开没几分钟,桌子边就多出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哎,你说的就是她啊?”其中的一个男生瞪大眼睛把游嘉茵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拍拍吴天翔的肩膀感叹:“怪不得你们两个这次没去渡海仪式,换作我肯定也选陪她。” “又不是我选的。”吴天翔低声咕哝。 “……” 游嘉茵满腹狐疑,用眼神询问吴天佑他们是谁。 “这几个都是我们学校的。”吴天佑一一介绍:“汪洋,罗炎,潘正安,他们不住在沧南附近,所以之前你没见过。” 汪洋把两副牌拍在桌子上,自来熟地问游嘉茵:“你会打牌吗?” “只会最简单的。” “那我们就玩最简单的,输的人在大冒险和喝酒里选一个。”他说着就开始洗牌。 “为什么没有真心话?” “真心话没意思,骗人谁不会。”吴天翔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要是玩真心话,你和我哥估计能赢到明天早上。” “……” 游嘉茵和吴天佑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都有些无奈。 潘正安开局不利,拿到一副臭牌,之后又错过扭转乾坤的机会,没过多久就输得一败涂地。 “我选大冒险。”他把牌一扔,毫不犹豫地说,并指名要游嘉茵来决定惩罚方式,似乎认定眼前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不会刻意为难他。 “……” 游嘉茵认真想了一下,问乔达的大哥要来一个空碗,笑盈盈地对panpan潘正安说:“你去问别的桌子讨点吃的来吧,注意不能是剩菜,而且一定要装满。” “……我现在改罚酒还来得及吗!?” 潘正安这才发现小看了她,连忙哭丧着脸向其他人求救。 “想开点啦。”汪洋安慰他:“我以前还被罚过去女生宿舍要卫生巾呢,是不是感觉好点了?” 潘正安认命地端着碗离开,没过多久果然听见远处的人群中传来路人们的斥责。 ——“你有病啊!” ——“离我们远点!” ……他好惨!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秒,差点没笑趴在桌子上。 接着他们又玩起了21点。游嘉茵每次都跟牌,屡屡被炸,连吴天翔都有些看不下去。 “别一直跟啊!”他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了她一下,小声提醒:“见好就收懂吗?” “不懂。”游嘉茵把椅子朝旁边挪了挪,看也不看他。 她一点也不在乎输赢。不过为了防止潘正安报复,从刚才开始,她就只敢选喝酒。 酒精融入血液,头脑不受控制地发晕,但心情却变得十分畅快,好像被刚刚骤雨冲刷过一样神清气爽。她想,我一定已经醉了,要是被我妈知道就完了,可同时又觉得这些全部都无所谓。她单纯只想在这个夜晚尽情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第33章 这座岛是她在这个夏天的避风港。 吴天翔伸手去抢她的杯子:“你就不能选一次大冒险吗?稍微有点娱乐精神好不好?” 游嘉茵抬头望着他,脸色因为摄入的酒精微微泛红,眼睛里映着周围的朦胧灯光:“为什么要选大冒险?为了被你整吗?”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好,那我选大冒险。” 吴天翔没想到她会答应得那么干脆,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想好要我做什么了?”游嘉茵等得不耐烦,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 吴天翔艰难地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你去海公庙里拿一个牡蛎壳出来吧。” “什么牡蛎壳?” “就是那种写愿望用的。”吴天翔伸手比划了一下。 “啊,我知道。这样就行了吗?” “嗯。” “我先确认一下,做这种事不犯法吧?” “当然不,你从筐子里拿一个没人写过的就行。” “庙里现在有人守着吗?” “没有,今晚所有的和尚都出去了,保安只看前门,反正庙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居然真的那么简单? 游嘉茵对他的手下留情感到不可思议。 其他人却一脸大惊失色,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汪洋第一个劝她:“千万别去!今天晚上海公庙是不能进的!” “进去了会倒大霉!”罗炎也跟着补充:“这等于是在海公不在家的时候闯空门啊!” “她又不是岛上的人,这种事根本无所谓的吧,你们别说些乱七八糟的吓她。”吴天翔把一个面具扔给游嘉茵,说:“要是真的觉得怕就戴上这个,这样你就不算‘人’了。” “……” “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当我没说。” “……我去!”游嘉茵借着酒劲一口答应下来。 她可不想被当作玩不起的人。不就是去拿一个牡蛎壳吗?这可难不倒她。 从夜市到海公庙的边门,只需要穿过一条不足百米的小路,再登上一座阶梯。 路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呼吸和脚步声都显得过分沉重。路两边局促地建满三、四层楼高的居民楼,多数窗口一片漆黑,只从一两扇里隐约透出电视荧幕上的彩色光线,给人一种奇怪的时间倒流感。 顺利抵达后,游嘉茵戴上面具,毫不费劲地推开了不设防的海公庙边门。 黑暗中的海公庙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屋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更是显得鬼气森森,看起来十分恐怖。那棵挂满牡蛎壳的许愿树就种在寺庙后院的正中央,树根如同巨网般向四周舒展。边上果然摆着整整一箩筐用红绳串起的空壳。 她正想往里走,可一想到汪洋和罗炎的警告,立刻又变得踌躇不定。 “你觉得我应该进去吗?”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悄悄跟在她背后的人。 虽然喝醉了,但她还没有迟钝到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如果你相信,那就别去。”吴天佑走上前,平静地对她说。 明明同样喝了许多酒,但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醉的样子。 “那你信不信?”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信?”游嘉茵不给他模棱两可的机会。 这一次吴天佑没有马上回答。 良久,他无言地摘掉游嘉茵的面具,戴到自己头上,径直走进海公庙取回了那枚约定的牡蛎壳。 “给你。”他把牡蛎壳塞进游嘉茵手里,问她:“我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嗯。” “那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吴天佑透过面具注视着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 “这里没有别人。” 游嘉茵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内心有太多无处发泄的情感,就像一个溢满水的池子,只要稍微晃动一下便会失控。 “我爷爷今天死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就连游嘉茵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因为这个刚刚从父亲那里听说的消息而哭。 吴天佑叹了口气,摘掉面具,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 少年的胸膛宽阔温暖,衣服上带着洗涤剂的清香。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这个拥抱来得出乎意料,游嘉茵彻底酒醒了。 “对、对不起……” 她慌慌张张地低头擦掉眼泪,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什么道歉。 吴天佑松开手,神情自然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回去吧。”他柔声说:“刚才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是指拿牡蛎壳还是拥抱? 游嘉茵想不明白,但还是决定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是弟弟的场合 第22章 回上海前, 游嘉茵特意去岛上的纪念品店买了一堆明信片和冰箱贴,又和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朋友提早约了见面,却唯独没有联系陈俐颖。 自从上次发过去的那条消息被无视, 她感觉心灰意冷, 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 随便吧,大不了等开学再说。 “你这次要回去多久?”吴天佑问她:“之后还来这里吗?” “就三天,开完追悼会我就马上回来。” “那就好。”他轻轻说道, 转头继续对付墙上的爬山虎。 游嘉茵松了口气。 太好了, 一切正常,他看起来没有在嫌弃她。 随着海公节落下帷幕,岛上的生活恢复日常,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 那个夜晚究竟是怎么结束的,游嘉茵已经记不清了。 游戏一直持续到深夜,他们在吵吵闹闹中喝得东倒西歪,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精神却越来越亢奋, 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游嘉茵把附近摊位的小吃尝了个遍, 碰到吃不惯的, 就一股脑地塞给吴天翔。 “来来来,我请你!” “……吃不下就别乱买!”吴天翔躲得老远:“我又不是垃圾桶!” 游嘉茵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但你不吃就浪费了。” “明明是你在浪费, 别推到我头上!” “哎,他不吃就给我。”汪洋来者不拒, 端过去开心地嚼了起来。 临近午夜时, 乔达的大哥提议带所有人去底下的沙滩看流灯, 游嘉茵刚起身勉强走了几步, 就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在往上窜, 连忙跑到远离人群的灌木丛, 不顾形象地把头埋在里面狂吐。 脑袋里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痉挛,跪在地上的膝盖已经感觉不到痛。 她感到狼狈又难受,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这时有人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垂在脸前的长发全部往后捋,然后熟练地用手指帮她催吐。 泪眼婆娑间,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吴天佑。 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盛满月光,脸上没有半点厌恶或是不耐烦。 第34章 “……” ——嗡,咔嚓,噼哩啪啦,轰。 自尊心如城墙般倒塌。 被看到呕吐的样子也就算了,居然还被他抠了喉咙!? 游嘉茵这辈子从没觉得那么丢人过,理智蒸发在了空气里,恨不得立马原地消失,甚至都忘了向对方道谢。 吴天佑沉默地给她喂水,又帮她擦掉嘴旁边的污渍,试着扶她站起来。 游嘉茵重心不稳,双腿使不上力气,一下子狠狠扑在他的身上。 “……” “……” 双方都明显地僵在了。 处在青春期的他们,自然对这样的身体接触十分敏感。 “……” 游嘉茵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借着酒劲顺势抱住了他的腰。 终日穿梭于海浪间的十七岁少年,身上已经有了一层结实的肌肉。她的头紧贴在他的胸前,鼻腔里闻到熟悉的洗涤剂香味,隔着皮肤能清楚地听到他突突的心跳声,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谢谢谢谢谢谢……” 她闭上眼,意识模糊地重复着,一点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吴天佑没有把她推开。 而这也是她关于海公节的最后记忆。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天,但一想到那天晚上的失态,游嘉茵就尴尬得想抓墙。 无论是被当作借酒发疯还是趁机吃豆腐,她都不冤枉。 她借口休息和收拾行李,心虚地在家躲了一天没有出门。却没想到离开这天的早晨,刚一出房间就看见吴天佑正在花园里帮忙。 外婆前几天确实提过,要让兄弟俩来清理墙面上的植物。 “……” 她在绕道走和厚脸皮之间权衡了一下,决定先装失忆。 断片的人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这个设定合情合理。 所幸吴天佑一个字也没有提那晚发生的事,他一如往常的态度让游嘉茵放下心来。 她当然不认为他已经忘记了,但不管他记不记得、介不介意,至少他们可以心照不宣地装作若无其事。 可同时,心里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你弟弟人呢?”她帮他扶着梯|子,一边寻找话题:“他是不是又去偷懒了?” 吴天佑把拽下来的藤蔓扔到地上,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很关心他啊。” “关心才怪,怕他还差不多。你也知道他不喜欢我。” 吴天佑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他去朋友家住几天。”他说:“要下个礼拜才回来。” “噢,那你这两天会不会很无聊?” “是有点,而且你也不在。” “……” 又来了,他总会看似不经意地说出一些让她在意的话,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游嘉茵故意转移了话题。 他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干完剩下的活。下午四点,吴天佑准备回家,游嘉茵也把行李箱从房间里拖出来,等外婆送她去机场。 “拜拜。”吴天佑说:“等你回来告诉我。” “嗯。” 回答的时候,心跳又快了一拍。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的父亲最初只给她买了单程票,后来在游嘉茵的坚持下才又追买了一张返回永兴岛的机票。 “为什么还要回去?”父亲不解:“你来我这里住不就行了?飞来飞去多麻烦。” “不要。我住我妈那里,我怕吵到宝宝。”游嘉茵刻意回避了第一个问题。 她不希望在岛上的这个夏天那么快就结束。 这是她两周内第三次经过去机场的这条路。窗外的风景已经看熟,漫山遍野的枯枝和巨石也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么讨厌。打开车窗,暖风肆意地鼓进来,还能看见山坡下的蔚蓝海面上有几个人在玩风筝冲浪。 “这种东西以前都是没有的,最近两年才开始有人玩。”外婆说:“上次据说有个人被风猛得刮到天上,最后掉下来摔断了骨头,听听都够吓人的。” 游嘉茵眯眼看着空中飞舞的风筝,蝉鸣和海浪声混合在一起,又被风一起吹散。 工作日傍晚的南岛机场出乎意料地热闹,人群中有不少参加完海公节返程的游客,连自动售货机前都排起长龙。 游嘉茵不想让外婆多等,早早托运行李过了安检,随便找了个有充电器插口的角落低头玩手机。 她把网上的明星八卦和朋友圈里的内容全都刷了一边,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和陈俐颖的聊天记录。前两天发给她的信息依旧孤零零地挂在那里,游嘉茵左思右想,试探地发了一个“?”。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 好家伙,居然被她拉了黑名单!?游嘉茵气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难怪这两天没看到她发朋友圈! “同学,能不能借下手机充电器?”一个大学生摸样的男生在她身边坐下。 “好的。” 游嘉茵把充电头拔下来递给他,继续对着手机发呆。 以她和陈俐颖这些年的交情,她知道对方虽然性格任性,但很少会主动拉黑人,比起眼不见为净更喜欢和讨厌的人对着干。 “你上几年级呀?这次是放暑假去上海玩吗?”男生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拿到充电器后又凑近了一些,孜孜不倦地和她搭讪,问题一个接一个:“你一个人去吗?在那里有没有朋友?” 游嘉茵从小受男生欢迎,对这种场合丝毫不陌生,敷衍起来熟门熟路,但这一次因为心情不好装也懒得装。 “不好意思,我手机好像也快没电了。” 她迅速把充电器从男生手里抽回来,朝他笑了笑,然后直接起身换了个座位。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从上海来的航班刚刚抵达,旅客们正在穿过这片候机区,离登机返程至少还有大半个小时。 游嘉茵把随身包往隔壁的椅子上一放,防止再有不认识的人坐过来,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手机屏幕上。 托腮想了一会儿,她从通讯录里找到童凯琳的名字,点头像看她的朋友圈。 童凯琳是她的同班同学,从初中开始就经常跟游嘉茵和陈俐颖一起玩,是个天真烂漫到有些没心没肺的人。她极其热爱自拍,每天定点发一次九宫格,别的时候也会无时不刻地上传照片,好像生怕别人不够了解她的生活细节。 游嘉茵一度被童凯琳的照片烦到,悄悄屏蔽了她的朋友圈。却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去那里挖掘陈俐颖的最新消息。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下滑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一张她们昨天集体去游乐园的照片。 照片里的陈俐颖剪短了头发,垂到肩膀的发尾微微内扣,显然是精心卷出来的造型。 她头戴可爱的卡通发箍,脸上贴着粘纸,身穿最新款的潮牌卫衣,朝镜头摆出爱心造型,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开心。 可是…… 等等,为什么她会在那里!? 游嘉茵目瞪口呆地看着照片里和陈俐颖配合摆姿势的高个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清秀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眉眼弯弯的样子和游嘉茵记忆里那张阴沉的脸仿佛不是一个人。 第35章 明明在一个月以前,这个人还是照片里那群女生们的欺负对象。 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这个人和陈俐颖变成了朋友,那自己和陈俐颖的那场矛盾又算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游嘉茵的心里,直到登机快要结束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地抓起包排到队尾。 南岛机场没有登机桥,所有乘客需要坐摆渡车去一公里外的停机坪登机。 游嘉茵最后一个跳上摆渡车。里面已经满满当当,比早高峰的地铁更拥挤。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摆着的几个行李袋,想方设法挤进角落里的空当,腾出一只手抓牢边上的扶手。 摆渡车突然发动,所有人随着惯性集体后仰,有人重重地压在了她抓住杆子的手上。 “哎呀!”游嘉茵吃痛地抽回手。 “不好意思。”罪魁祸首转过头,一脸抱歉的表情。 “……” “……!?” 视线交错时,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游嘉茵错愕地瞪着吴天翔的脸,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写到上海就想回国喝一点点 也就这点出息了 这一章是弟弟的场合,聪明的大家肯定都能看懂 第23章 从吴天翔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来看, 他应该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你在这里干嘛?” “……”吴天翔条件反射地转过头,装作不认识她。 哈,居然跟我来这套? 游嘉茵被他幼稚的反应逗笑了, 故意扯他的衣服, 挠他的腰,暗戳戳地骚扰他,可吴天翔只当没感觉到。她气得差点直接伸手去掰他的下巴, 但碍于周围人太多没好意思动手。 摆渡车停下后, 下车的人潮很快把他们挤散。 游嘉茵远远看见吴天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在上舷梯前堵住了他。 “你逃什么逃?”她一把拉住他的背包带子,态度强硬:“我问你去上海干什么?” 吴天翔被她拽得往后一踉跄,一脸郁闷地回过头说:“去见朋友。” 虽然口供和吴天佑之前说的确实对上了,但游嘉茵还是心生疑虑:“你爸妈知道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见朋友?” “……”没有回答,那就是否认了。 “你要去见哪个朋友?” “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他遮遮掩掩的态度反倒让游嘉茵兴奋起来:“如果要我帮你保密,至少也要给我点知情权吧?”说着朝他晃了一下手机,算是威胁。 吴天翔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在斟字酌句, 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告诉你也不认识。” 游嘉茵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脱口而出问,“是不是王夏怡?” 要命, 这是在演偶像剧啊! “不是!”吴天翔断然否认,愣了一下又问:“你怎么会知道她?” “你猜。” 吴天翔推开游嘉茵的手, 把包脱下来拎在手上, 低声咕哝:“肯定又是我哥说的。” 天空灰蒙蒙的, 没有所谓的晚霞。海风呼啸着扫过空旷的跑道, 在这样的夏日傍晚竟然让人感觉到冷。远处的群山仿佛暮色中的巨人。前面的队伍移动起来, 他们不得不结束这段未完的对话, 顺着人流登机入座。 游嘉茵很快发现,坐在吴天翔隔壁的,恰巧是之前在候机室向她搭讪的男大学生。 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弯腰越过吴天翔,朝男生露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亲切笑容:“不好意思,请问能不能和我换个座位呀?我想跟我表哥一起坐。我的座位也是靠窗的,座位号是……” 男生看看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后面被她堵住的队伍,犹豫地点点头。 吴天翔冷眼旁观了一切,在她坐下扣安全带时说:“我哪里像你表哥了?编也编得认真点。” “那你要我怎么说?说你是我男朋友?”游嘉茵斜了他一眼。 “……”吴天翔塞上耳机开始装睡。 游嘉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点头不止,真的睡着了。 这趟航程比想象的顺利。虽然偶有颠簸,但没有遇到强烈的气流,不知不觉已经到达。 漆黑的天幕下,城市的灯火向远处铺开,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随着飞行高度逐渐降低,还能清楚地看到高架桥上的繁忙车流,尾灯在夜色中拖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带。 游嘉茵连忙把吴天翔摇醒,让他看外面。 吴天翔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又满不在乎地靠回座位:“我早就看过了,又不是没来过。” “哎,你以前来过上海啊?” “来过好几次了,我妈有亲戚住在这里。” 游嘉茵伸手把舷窗上的挡板拉下来,小声咕哝:“真没劲。” 还以为能看到他被大城市吓到的精彩表情呢。 真是的,害她白期待一场。 晚上八点半,飞机稳稳降落在虹桥机场。还没等廊桥连好,一些没耐心的乘客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取架子上的行李。 周围闹哄哄的。游嘉茵关掉手机飞行模式,给父母双方各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 眼角瞥见吴天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却没有联系任何人。 游嘉茵越想越好奇,决定换个角度打探:“你要见的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她装作不经意地抛出这个问题。 “男的。”吴天翔毫不犹豫地回答。 “网上还是现实里认识的?” “……算网上吧。” “哦,我猜猜,你们是打游戏认识的?” “我不打游戏。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吴天翔一脸防备。 游嘉茵大义凌然:“网上骗子那么多,当然是怕你大老远地跑过来被人骗财骗色啊。” “……”吴天翔无语地看着她,想了一想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提早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在永兴岛呆到八月份的吗?” “我爷爷过世了,我就回来参加一下追悼会,结束了会再去永兴岛。” “……对不起。” 吴天翔愣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似地移开视线。 刚走出舱门,一股热浪就迎面扑来,上海的夏夜远比四面环海的永兴岛要湿热难耐。乘客们纷纷像逃难似地穿过廊桥,快步冲进航站楼。冒着汗的毛孔随着温度骤降瞬间收缩,鼻腔里呼吸到干燥的冷空气,脑袋也比刚才清醒了一些。 游嘉茵在搭扶梯下楼时确认了行李传送带号码,转头问吴天翔:“你有托运行李吗?” “没有,我就这一个包。” “你朋友会来接你吗?” “不会,我自己打车。” “你住哪?” “宾馆。” “自己订的?” “我朋友帮我订的。” “哪一家?我帮你看看离这里近不近。”游嘉茵朝他摊开手。 吴天翔迟疑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她。 “……” 游嘉茵反复看了几遍屏幕上显示的那间价格不菲的五星级酒店名字,惊讶地张大了嘴。 第36章 “你这朋友什么来头?”她直截了当地问。 “……” “别告诉我你的机票也是他买的!” “……” 吴天翔的目光明显地躲闪了一下。 “……” 男网友,五星级酒店,千里送,不可说的见面理由。 这些关键词串联到一起,游嘉茵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无数龌龊的想法。 “……你不会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她一脸惊恐地把吴天翔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 吴天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你在想什么啊!”说着劈手把手机抢了回去,看上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 扶梯已经到底,吴天翔抢先一步想往外走,但游嘉茵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再不说清楚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爸了!”她朝他下了最后通牒。 她讨厌多管闲事,可万一吴天翔真的误入歧途,她的良心会过不去。 吴天翔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种她从没见过的表情。 “我不想说……” 他的声音很低,视线低垂,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游嘉茵的目光。那对曾经在夏日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琥珀色眼珠,此刻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保证以后会跟你解释的,但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我在这里,我哥也不行,求求你帮我保密……” 游嘉茵愣住了,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真没想到,那个冷淡傲慢,说话总是带刺的吴天翔,居然有一天会在她的面前放低姿态。 “……” 她被他认真的表情蛊惑住,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的时候,吴天翔早已独自离开,而她甚至连他的号码都没有记下。融入这座城市茫茫人海的他,就像掉进大海的水珠一样消失不见了。 游嘉茵叹了口气,远远看到行李箱出现在不远处的传送带上,连忙小跑过去把箱子提了下来。 刚才有好几个航班先后到达,机场的出租车通道前果然排起长龙。游嘉茵不赶时间,耐心在队伍里等着,还抽空给吴天佑发了条信息。 『我到了。你在干什么?』 屏幕暗下去后,很快又亮了起来。吴天佑发来了一张照片。 黑漆漆的图片里,隐约透出一点蓝色,好像挥舞荧光棒时留下的痕迹。 『这是什么东西?』游嘉茵回他。 『蓝眼泪。今天退潮的时候出现了,今年是第一次。』 游嘉茵恍然大悟,这个场景曾经在《海角星屑》里出现过一次:少年时代的男女主角为了躲避家庭矛盾划船来到一片隐藏在洞穴下的海滩,漂浮在水面上的点点蓝光和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让人难以分清哪边才是真正的银河。 因为场面太过震撼,她一直以为那一定是cg效果。 『原来这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电视里p的!』 『是真的,等你回来肯定还能看到。你已经到家了吗?怎么那么快?』 『我刚下飞机,现在去打车,到家还早呢。』 『你爸不来接你?』 『我让他不要来的,反正我回我妈家。』 『那等你到家了再告诉我一声。』 『好。』 游嘉茵想象着吴天佑坐在荧光闪烁的海滩前打下这些字的场景,一边跟紧队伍慢慢往前挪。 忽然,她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你表哥人呢?”回头一看,刚才的男大学生再一次出现,阴魂不散地和她搭话。 游嘉茵随口胡诌:“他上厕所去了。” 太倒霉了吧!为什么正好又排在这个人前面! “我操,你怎么还好意思骗人啊?”男生脸色一沉,言辞一下子变得激烈:“你不就是想和帅哥坐一起吗?搞了个那么烂的借口,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 虽然心里想着“是又怎么样”,但大庭广众之下,游嘉茵不想进一步激怒他。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和对方拉开距离,一边悄悄计算还有多久能轮到自己搭车。 没事的,别理会,再熬一熬,等上车就好了。 男生却把她的沉默当成了蔑视,越骂越起劲,声音也越来越大,嘴里飙出的糊言秽语让游嘉茵感到惊慌失措。 她曾经拒绝过不少陌生人的搭讪,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情绪激烈的人。身体在微微颤抖,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应对。前后排队的人群只是好奇地来回打量他们,不断窃窃私语,猜测着两人的关系,但谁也没有站出来阻止的打算。 置身人群却孤立无援,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就在她承受不住,害怕得几乎想要逃走时,身旁的隔离带被人解开了。 “你骂她干什么?”吴天翔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把游嘉茵和男生隔开,“她根本不认识你吧?” “……关你什么事?”眼看对方个子比自己高一截,男生咄咄逼人的气焰顿时减弱,态度却依旧胡搅蛮缠。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她是我表妹啊。” “骗谁啊,你们两个明明飞机上才认识!” “谁告诉你的?”吴天翔把手机屏幕在他眼前一晃。 游嘉茵立刻认出,那是一张摄于海公节那晚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得意洋洋地把牡蛎壳举给汪洋和潘正安看,身边是笑容同样灿烂的吴天佑。当时她只顾着向男生们炫耀,并没有注意到边上的吴天翔拍下了这张照片。 对于不认识这对兄弟的人来说,上面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吴天翔。 “……” “你不道歉吗?” “……”男生一言不发地走出队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危机总算解除,游嘉茵松了口气,正想向吴天翔道谢,却又觉得不太对劲。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走了又回来了。”吴天翔毫无铺垫地问她:“我今晚能住在你家吗?” 作者有话说: 龌龊的想法:叔叔我不想努力了.mp4 搭讪不成恼羞成怒的新闻真的很多,我身边最可怕的例子是,我以前的室友因为拒绝路人男的搭讪,差点被推进c□□ saint martin(天使爱美丽里的那条河) 最后弟弟是直球星人 第24章 可以确定吴天翔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明明刚才还一脸笃定地要去见网友, 现在却又折回机场,放着免费的五星级酒店不住,反倒提出想去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生家过夜。 我跟你很熟吗?游嘉茵在心里嘀咕, 嘴上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有地方住的嘛?” “我不太想去。”吴天翔目光躲闪, 支支吾吾地说:“今天不太方便。” “不方便什么?”他来大姨妈了? “呃……” 吴天翔避而不答,心虚的样子基本坐实了游嘉茵的猜测:他多半是在做亏心事前临阵脱逃,回头是岸。 “你答应了我就说。”他甚至还厚脸皮地跟她讨价还价。 “……” 游嘉茵一时拿不定注意。 第37章 这种情况下能帮则帮是美德, 家里也不是没有客房, 收留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一想到之前动不动被他挖苦,她又觉得心里来气,忍不住话里带刺地问:“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随便带你回家的地步了吗?” 话一出口,果然看到吴天翔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明显底气不足地说:“但我刚刚也帮了你。” “这两件事不能放在一起比吧?” “……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行?” 游嘉茵观察着他苦恼的表情,脑海中灵光一闪。 眼前的状况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她必须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一些憋了很久的话说清楚。 “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她朝他比出三根手指。 “……你说。” “第一,从现在开始少管我。尤其别再动不动说我假。我就是虚伪, 就是喜欢装, 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你说一百遍我也不会改的。” 吴天翔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但也没有别的选择, 只好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 “另外两个条件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 她原以为吴天翔一定会抗议她给他挖坑, 却见他一言不发地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拉杆, 算是默认交易达成。 从机场到家, 不到半小时的车程。 出租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两侧的建筑群宛如荒原上的巨人。四周没有强烈光源的时候, 车窗就会变成一面镜子。 吴天翔出神地望着倒影中的自己, 想放空大脑发会儿呆,却又很难不去注意边上那个从上车后就睡得不省人事的人。 游嘉茵头枕车窗,每当遇到转弯或是颠簸,就会被“咚”得一声撞醒。 她发出无意识的梦呓,迷迷糊糊地坐正,几分钟后又顺着惯性靠回车窗,重复刚才的动作。 “……” 吴天翔实在看不下去,觉得再这样下去对方迟早会撞出脑震荡,就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女生的呼吸温柔均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做什么好梦。 她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随着汽车行驶的节奏轻轻晃动,痒意顺着皮肤下的毛细血管蔓延。 忽然,她膝盖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吴天翔并非有意偷看,却一眼瞄到了消息框顶端吴天佑的名字。 “……!?” 这个发现让他头皮一炸,第一反应便是游嘉茵在向吴天佑告密。他没想到她会出尔反尔,正想把她叫醒质问,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安安静静,并没有家人心急火燎地联系他。 也就是说,他们只是在聊一些与他无关的事。 心底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游嘉茵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在小区楼下停稳。她下意识地伸手给司机递交通卡,却被吴天翔一把抓住了手腕。 冷气充足的车内,他手心的温度意外地烫人。 “我已经付过了。” “噢。” 她眨眨眼,努力驱散脑海中的睡意。 盛夏夜晚的小区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阻隔室外闷热的空气,空调外机发出的呜呜声被暖风挟裹着传来。 绿化带里微弱的虫鸣被马路上传来的一阵阵汽车轰鸣声覆盖。头顶上的路灯把人影浓缩成小小的黑色色块。 游嘉茵刷卡进楼,按下电梯上行键。 “你家住顶楼啊?”吴天翔看着她进电梯后按下33层按钮。 “嗯,是我爸选的,他对声音很敏感,特别讨厌楼上有人。”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现在只有我和我妈住在这里,我爸妈前几年离婚了,你可能听说过。” 吴天翔不置可否,又问:“你和你爸关系好吗?” “蛮好的,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吴天翔说完转头去看楼层显示屏,装作对上面跳动的数字很感兴趣。 透过电梯周围的镜面,能清楚地看到他疲惫又带着点茫然的侧脸。 游嘉茵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 总是把一切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他,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家里比她出发去永兴岛前更加整洁。冰箱里空空荡荡,找不到一点吃的。很显然,母亲在离开时并没有想到她会提前回来。 “我来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游嘉茵打开外卖软件,把手机推给吴天翔。猛得想到吴天佑随时可能发消息过来,又手忙脚乱地把屏幕按灭,从抽屉里找出几张外卖单摊在桌上说:“你看这些吧。” 吴天翔正在环顾四周,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这间公寓比他想象的更大,装饰简约现代,从客厅外的露台可以直接俯瞰城市闪闪发光的夜景。 “你养猫?”他的目光落在开放式厨房角落的两个空碗上。 “嗯,但它最近在我堂哥家。” “有照片吗?” 游嘉茵没想到吴天翔会问起,诧异地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给他看,“它叫豆豆。” 吴天翔看了一眼屏幕上圆滚滚的长毛猫,咧开嘴角笑了:“那么胖的猫居然敢叫豆豆?叫它西瓜还差不多。” “……谁会给猫起这种名字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吴天翔把手机还给她,不服气地说:“我家以前的猫就叫南瓜,因为它和南瓜一个颜色。” “是那只走丢了的猫吗?” “对。又是我哥告诉你的?” “嗯。” “他怎么说的?” 游嘉茵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就是你们以前养的,后来走丢了。” “这样啊。”吴天翔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没有多说什么。 趁外卖还没送来,游嘉茵把吴天翔领到客房,从柜子里找出各种日用品,打发他先去房间自带的卫生间洗澡。 吴天翔看着她熟练地安排一切,好奇地问:“你经常带人回来?” “怎么可能。是我外公外婆偶尔会来,这间房间就是他们的。”游嘉茵平淡地回答,又打开衣柜给他看:“要是你没带够衣服,穿我外公的就行,反正等你走了我一起洗。” “不用了,谢谢……” “随便你,缺什么东西叫我。” 游嘉茵交代完一切,转身退出了房间。 这间公寓的浴室居然自带天窗,这让吴天翔感到很意外。他关上灯,在黑暗中打开花洒。哗哗喷出的冷水在皮肤上汇聚成河,水帘在眼前形成一层雾,冲淡了夏日的暑气。透过天窗往外看,夜空被城市里的灯火映亮,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色彩,看不到一颗星星。 这里不是永兴岛。 这趟旅行也不是他的心血来潮。 上个星期他收到了那个人的回信。对方略过寒暄,出乎意料地表达了想和他见面的意愿。 『展览期间我会一直在上海,你的机票和酒店的费用由我来出。如果你能来展览就更好了。』 吴天翔屏住呼吸,盯着这行英文反复看了好几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38章 这些年来的回避和疏离,让他确信那个人对他们的存在没什么兴趣。即使他试着给对方官网上的工作邮箱写邮件,也不期待得到任何回复。这样做的目的更像是为了了却一桩心事。 一直以来怀疑的事,正在慢慢变得清晰,就好像阳光照进了经年不散的雾霭。 可离真相越近,他的心情越不平静。头脑在抵达上海后冷静下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单独赴约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见面的时候,该说什么好?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如果被问到目的该怎样作答?这些他统统都没想过。 正因为如此,他在今晚选择了回避。他需要单独思考一下。 “你怎么还没好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游嘉茵的催促:“外卖都送到了哎!” “……马上!” 吴天翔急匆匆地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回客厅。 远远看见游嘉茵站在沙发前。 她显然也刚刚洗过澡,穿着简单的短袖裙裤,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落下,在面料上晕出清晰的水痕。 她正在低头拆一个信封,看见吴天翔出来,有些不满地朝他抱怨:“你也太慢了吧!我一个女生居然都比你洗得快!” “……有谁给你写信了?”吴天翔故意转移了话题。 “啊,不是,这不是信。” 游嘉茵合上信封,迅速塞到茶几底下的抽屉里。 里面是两张孔雀音乐节的门票。因为今年主办方请到了几位重量级的国际嘉宾,所以从开售日起就一票难求,还在网上被黄牛们炒出了天价。游嘉茵凭母亲在圈内的关系要到了两张免费票,本来想跟陈俐颖一起去,却没想到拿到票的几天后两人就闹翻了。 如今既然中途从永兴岛回来,她自然不想浪费这两张票,于是暗自决定,明天要在告别式结束后问问堂哥要不要一起去。 拆开外卖包装盒,屋子里满是食物的香气。 店家居然还慷慨地赠送了两灌啤酒,他们面对面坐下,各自打开拉环,沉默地喝了几口。 没有干杯,没有庆祝,双方都各怀心事,酝酿着接下去要说的话。 “你先来。”游嘉茵放下啤酒罐,态度坚定地说:“告诉我你到底来上海干什么。” 吴天翔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露出了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我来见我爸,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他一字一句道。 ……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快乐! 之前一周工作太忙了,所以没更新,不好意思! 第25章 游嘉茵愣愣地盯着他看, 脑子里有些混乱。 虽然她早就发现这对兄弟和他们的父母长得不太像,但也没有到怀疑血缘关系的地步。如今从吴天翔嘴里听到这番话,第一反应是愕然, 回过神后又想确认她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 “你要去见的那个爸……是指亲爸还是干爹?” “当然是亲爸, 你在想什么啊。” “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吴天翔瞪了她一眼,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游嘉茵整理了一下思路,向他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你妈是你亲妈吗?” 这种千里寻亲的剧情电视里已经演过千百遍, 内幕无非是领养和戴绿帽二选一, 她很好奇他说的是哪种情况。 “我不知道。”吴天翔心不在焉地转动啤酒罐,“所以我想当面找他问清楚。” “你是最近才知道你在外面有个亲爸的?” “不是。”他低下头,额头前湿漉漉的头发不听话地卷曲着,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上高中前就知道了。” 一切要追溯到两年前的那个暑假。 那年夏天他们结束中考,即将去外地的亲戚家住一段时间。临走前吴天翔不小心弄坏了行李袋的拉链,怎么都修不好,忽然想起阁楼角落一直竖着一个旧箱子, 便搬来梯|子爬上去拿。 阁楼里没有窗, 手机闪光灯的光线勉强映亮四周, 空气被他搅动,能清楚地看到灰尘在周围起落沉浮。他忍着咳嗽打开箱子, 发现里面装满旧书和磁带,最底下还垫着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 好奇心驱使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看。 一捆泛黄的信封,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十几张多数已经过了有效期的支票, 和几句写在信封内侧的简单问候, 最近一封信的落款是一年前。 潦草的外文笔迹书写着陌生的语言, 吴天翔一点也看不懂。 从信封上看,收件人无一例外是他们的父亲,寄信人则是同一个外国人名,他不记得有听父母提起过这个人。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些支票的总额足够一家人在这座偏远的小岛上过上奢侈的生活,却从来没有被兑换过。 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 当天晚上,他把这些信交给了自己的孪生兄弟。 却没想到吴天佑一脸早已预料到的神情,沉默地翻了翻信件,对他说出了另一件在心里藏了很久的事。 “我哥头上有条疤,你应该见过吧?”吴天翔忽然停止叙述,伸手把额头前的头发往上捋,指指发际线的位置:“就是这里。” “啊,嗯。” 游嘉茵确实记得吴天佑的额头上有伤,也知道这条疤的来历:小学五年级的暑假,他在山里遭遇意外,当场晕厥,头上血流不止,最后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但她不明白这道疤和吴天翔正在说的事有什么联系。 “我哥说,他被送到医院时需要输血,但那种山区医院根本没有存血。最后医生直接抽了我爸妈的血,因为他们都是o型。” “嗯?” “我和我哥都是a型血。” “嗯?” 吴天翔无奈地看着她:“你生物到底有没有好好学啊。” “我初中学的,记不太清了。” 游嘉茵嘿嘿一笑,局促地捋了一下头发。 经他提醒,她大概明白双方都是o型血的父母不可能生出a型血的孩子。 吴天翔喝完最后一点酒,把罐子捏得咔咔作响,继续说下去。 上初中后,吴天佑逐渐察觉到了端倪,但又觉得可能是哪里弄错了,既不敢向父母提问,也不敢对任何人说,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直到弟弟在不经意中找到了这些奇怪的信。 那天夜里他们熬到凌晨一点,在网上逐个查找信封上的单词,企图读懂上面的话。 ——mes enfants(我的孩子们)。 这个反复出现的词,让一切变得不言而喻。 “……等等,你亲爸还是个外国人?”游嘉茵再一次打断了他。 这么说来,第一次看到吴天佑的时候,她确实怀疑过他是不是混血儿。 虽然永兴岛上的人面部轮廓普遍比较深,本身就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但仔细观察,这对双胞胎的长相还是和他们有微妙的区别。 如今真相大白,她不由产生了一种“原来真的猜对了”的感觉。 “对啊,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她连忙否认,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他一直住在上海?” 第39章 “不,他这次刚好出差过来,七月底就回法国。” “那你和他见面时怎么交流?他会说中文吗?” “不知道,我猜不会。”吴天翔坦诚道:“我写邮件时用的是英语,但我口语很烂,他估计也不怎么样,不知道他会不会带翻译来。实在不行用翻译软件就行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他聊太久。” 游嘉茵听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个问题。 “你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她面露困惑:“瞒你爸妈我理解,但为什么连你哥都要瞒着?” “我们的想法不太一样,我不太想让他知道。” “哪里不一样?”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游嘉茵看出他不想回答,刚才听到的故事也足够她慢慢消化,就没有追问下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窗外城市里的灯光正在一点一点暗下去。身体里的倦意也不可抑制地往上涌,这个话题结束后,他们并没有刻意找别的话题闲聊,而是在沉默中草草吃完了晚饭,然后各自回房间休息。 她实在太困了,甚至都不记得他们有没有互道晚安。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游嘉茵在门铃声中醒来。起初她以为有人按错了,在床上滚了一圈打算继续睡。谁知对方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即使她把头埋进枕头都盖不住,紧接着连手机也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8点30分。 大清早的,谁啊这是…… 她在迷迷糊糊中按下接听键,堂哥游晔精神十足的声音隔着信号传来。 “喂,嘉茵,我在你家楼下了!你家大门密码多少啊?” “……!” 游嘉茵顿时睡意全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 今天上午有爷爷的告别式,父亲会和其他长辈一起提前到场料理准备工作,就让游嘉茵自己打车过去。她隐约记得游晔提过会来接她,但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直到接到这个电话才想起,家里现在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尤其,还是个男的! 昨晚收留吴天翔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方向去想,单纯只想帮他一把,何况以他们的关系也绝不可能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不知情的游晔撞见,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就算解释清楚,她也不指望游晔这样的大嘴巴能帮她保密。 “……我刚醒,你等我换个衣服来开门!” 她顾不了那么多,挂断电话飞快地冲进客房,哗啦一声把窗帘扯开,试图把仍在睡梦中的吴天翔摇醒。 阳光瞬间洒满屋子,外面又是一个38度的好天气。 “……” 吴天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她。 “喂!你快醒醒!”游嘉茵加大力度。 “……别碰我。” 吴天翔在半梦半醒中抓住她的手,转身想要背对她,却不小心把游嘉茵扯得一个踉跄。 游嘉茵眼疾手快地撑住床,没有摔在吴天翔身上,但弄出的动静总算把他惊醒了。 “……” “……” 双方保持着尴尬的姿势四目相对,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 “……你在干什么?”最后还是吴天翔打破了沉默。 “我想叫你起来,我堂哥来了,麻烦你在我们出门前呆在房间里别出来,也别发出任何声音。” 游嘉茵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忽然想到自己还穿着睡衣,赶紧把双手抱在胸前掩饰。 “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又把我当成我哥扑上来了。” “什么鬼,谁扑你了。” “……你弄错重点了吧?” 回答他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和哒哒远去的脚步声。 “……搞什么啊。” 吴天翔把双手枕在脑后,朝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很快听见外面多出一个陌生的男声,显然那就是游嘉茵刚刚提到过的堂哥。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被困在房间里也没别的事做,只好打开手机查找路线。 从这里到展会现场,只要三站地铁。 路途不远,时间宽裕。他松了口气,从包里抽出记事本,慢慢写下所有想问的问题。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大门忽然被人刻意地重重关上,紧接着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发出的微弱噪声。 吴天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公寓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经过露台时,他忍不住出去转了一圈,热浪瞬间在皮肤表面逼出了一层汗,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往外张望。这座城市早已醒来,高楼大厦群沐浴在夏日刺眼的阳光下,在湿热的空气里微微扭曲。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水马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远离自然的味道。 冰箱门上的写字板上留着一个电话号码。昨晚路过的时候,他明明记得板上一片空白。 毫无疑问,堂哥在场的情况下,这是她能给他留下的唯一讯息。 吴天翔把号码连名带姓存进手机,又折回玄关拧了一下门把手,确认自己没有猜错后,无奈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你把大门反锁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不稳定,因为欧洲正好是夏天来临前的工作修罗场,毕竟到了7-8月大家都会消失去放假哈哈哈 混血儿的长相真的是盲盒,永远不知道会跟谁。我见过1/4日本混血(奶奶)却金发碧眼完全欧洲人长相的双胞胎兄弟,也见过法(母)韩(父)五五开却完全是韩国人长相的男生。我自己的娃刚生下来完全就是法国人吃屁脸,现在终于慢慢有点像我了,欣慰! 第26章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 游嘉茵已经上了高架。 虽然底下没有署名,但一看就知道是谁发的。联想到早上出门时自己习惯性的锁门动作,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完了!居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干嘛?”正在开车的游晔转头问她。 “没什么。”游嘉茵怕被他察觉到, 连忙收起惊讶的表情, 低头飞快打字。 『我下午才能回来。你要是饿了,厨房水槽下面的柜子里有饼干。』 她揣揣不安地按下发送键,内心涌起一股罪恶感。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 她不可能折回去帮他开门, 最多只能等到爷爷下葬后找借口提前开溜,这意味着吴天翔不得不眼巴巴地等她回来。 吴天翔几乎是立刻给她回了一大串省略号。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 脑海中浮现出对方因为计划被打乱抓狂的样子,游嘉茵自责到不行,忍不住重重叹气。 游晔跟着电台里的音乐哼歌,时不时朝她瞄上一眼。发现游嘉茵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突然幽幽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把你男朋友锁在家里了?我刚才就想提醒你来着。” “……” 游嘉茵心里一紧:他怎么知道家里还有别人!? “哎呀,被我说中啦?”游晔乐滋滋地观赏她惊恐的表情,暧昧一笑说:“你以为我没看到鞋柜里多出来的鞋子?” 第40章 “……” 游晔得寸进尺:“桌子也没收拾, 生怕我看不出来你们有两个人吗?” “……” 游嘉茵在心里咆哮:你就不能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吗!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靠装傻蒙混过关。她在“他不是我男朋友”和“别告诉我爸妈”之间艰难地抉择了一下, 觉得前者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于是心里一横选择了后者。 “放心,我不会说的。”游晔左打方向盘下变道, 一副“我懂的”的表情:“没关系,哥哥我也是过来人嘛。”想想又摆出长辈的派头, 慎重其事地强调:“不过要注意安全。” “……” 游嘉茵虚弱地扶着车门, 她是真的很想跳车了。 清白的名誉随风飘散, 误会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解开, 但好歹游晔承诺帮她保密。 游嘉茵知恩图报, 从包里翻出孔雀音乐节的门票, 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大哥请笑纳……” 游晔眼睛一亮:“你从哪弄来的?我女朋友找黄牛都没买到!” “嗯,我就是给你们一起去的。” “哇,太好了!你确定?” “嗯。” “真的确定?” “真的,我被本来要一起去的朋友放鸽子了。” “你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去?” “他没兴趣。你到底要还是不要啊?” “要的要的!” 内心多少有些不舍,但此刻做人情比较重要,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到达殡仪馆时,现场已经来了许多人。 爷爷是工商局领导,事业有成,即使过世后也有不少过去的同事下属前来吊唁,游嘉茵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父亲正忙着给到场的人签到,其他同辈的亲戚也沉默地给来宾分发黑纱和礼品袋。大厅里的温度低得过分,四周缭绕着一股让人不敢多想的气味。一切就像一个静止的、装满水的池子,人群嗡嗡的交谈声是水面上泛起的涟漪。 “你好像黑了一点啊。”父亲把签到簿和笔推给她,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到秋天就会白回来的。” “大后天去机场要我送你吗?” “没必要,我自己打车就行。”游嘉茵刷刷签完名字,把笔递给游晔。 她原以为父亲会坚持一下,却没想到他爽快地点头同意,随即转身去和别人说话。 游晔看出她的失落,揉揉她的头发,说:“大不了我送你。” “我飞机早上七点,你起得来吗?” “哎?那我要考虑一下,哈哈。” 游嘉茵别上黑纱,又把扎起来的头发放下遮住脖子,这才感觉不那么冷。 追悼会开始后,游嘉茵和游晔作为直系亲属,顺理成章地站在第一排。 站在她左手边的姑姑哭得肝肠寸断,接着开始不停地打嗝。以至于当父亲走上去念悼词时,游嘉茵不得不伸手扶住她,同时不断往她手心里塞纸巾。 她是爷爷最宠的女儿,没有结婚生子,走南闯北潇潇洒洒,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却因为工作忙碌没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她的情绪感染到了其他人,当追悼会的最后,在场所有人绕着爷爷的灵柩最后送别时,伴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和其长辈的劝慰声,游嘉茵和游晔也都哭得不成样子。 眼泪流过的地方留下水渍,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会凝结成霜。 姑姑最终在爷爷被推进焚化炉时晕了过去。游嘉茵和游晔一左一右驾着她,慢慢把她带到外面的大巴车上。临走前游嘉茵最后望了一眼躺在推架上的爷爷。他脸色安详,看上去甚至气色不错,好像随时会醒过来,伸手向周围的人要一根烟。 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的一生算是圆满的,几乎没走太多岔路。如果不是那意外的一跤,他一定能再活个十二十年,养花种草喂喂鱼,直到睁不开眼走不动路,再下去陪他那先走一步十几年的老太婆。 “我第一次看我爸哭得那么厉害,以前奶奶走的时候都没这样。” “真的?你居然有印象啊?那时你才几岁?” “三岁多吧,你刚生出来没多久,不记得也正常。” 把姑姑安顿好后,游嘉茵和游晔下车去等拿骨灰盒的长辈。周围没有能坐的地方,他们也不愿意回到气氛压抑的殡仪馆,只好站在太阳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正好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光当头浇下来,不一会儿他们深色的衣服就已经被汗水浸透。游嘉茵赶紧往脸和胳膊上多涂了一层防晒霜,将就着坐在花坛边缘。背后的杜鹃花开得旺盛,鲜艳的玫红色花朵平时看着漂亮,此刻却有些触目惊心。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追悼会结束了吗?』 吴天翔和吴天佑的信息一前一后涌进手机。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回复任何人。 游晔点了一支烟,半开玩笑地说:“你男朋友真心急。” 两支烟的工夫,长辈们取到了爷爷的骨灰。 因为决定当天落葬,送走远亲和别的客人后,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郊外墓园。 旅途很安静,车里没有人说话。 封闭的空间内只能听见空调鼓风声,司机收听的广播新闻声,和偶尔响起的手机震动声。 游晔昏睡了一路,脑袋枕着游嘉茵的肩膀,压得她胳膊发酸。 她的手机震动声吵醒了他。“谁的电话?”游晔努力坐正,睡眼惺忪地问。 游嘉茵看了一眼屏幕,无奈道:“你觉得呢?” 游晔吃里扒外地说:“又不能怪他,是你把他锁在家里的,回去好好道歉。” 这时车正好进了隧道。还没等游嘉茵按掉电话,信号就自动中断了。 “爸。” 她伸手戳了戳坐在前面的父亲:“过会儿我会直接回家,豆腐饭就不吃了,行不行?今天我来大姨妈不太舒服。”说着装模做样地捂住肚子。 父亲“哦”了一声答应,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说辞。 原本晴朗的天空在他们抵达墓园时变得昏暗,盛夏的天气就是这么反复无常。长辈们搬开墓碑前的盖子摆骨灰盒时,大雨倾头浇了下来。幸好他们备了伞,几人挤一把互相照应。又因为不能把骨灰盒打湿,游嘉茵又被派去问附近的小贩买塑料桌布。 她和游晔各自抓桌布两角举过肩膀,为爷爷奶奶的合葬墓撑起一片空间。 结束一切后,一家人像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顺着灌木丛修剪成的方向指示标志朝停车场走去。 雨已经停了,天空恢复到一种灰蒙蒙的蓝色。 空气潮湿,云朵粘连,仿佛随时会迎来下一场暴雨。 又是一小时的车程。 回到市区后,游嘉茵拒绝了游晔送她回家的好意,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又顺路在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个便当。 开门前她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却没想到屋子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 定眼一看,吴天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面前摊着几本参考书,昨晚点外卖留下的剩菜和垃圾都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41章 再凑近一些,发现他正在做物理题,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和电路图。 原来他真的有在认真念书,远走高飞不只是说说而已。 她没察觉到自己的发梢拂过他的手臂。吴天翔猛然惊醒,头一抬狠狠磕到她的下巴。 “嗷!” 游嘉茵眼冒金星,差一点咬到了舌头。 “你别老是一声不吭地靠过来啊。” 吴天翔摸着被戳痛的头顶抱怨。 “是你太大惊小怪了吧。”游嘉茵把便当盒丢给他:“来,吃午饭。” 吴天翔不客气地掰开筷子,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你是因为我提早回来的?” “是啊。”游嘉茵爽快地承认:“你不是要去见你爸吗?我总不能耽误你。你和他约了几点?” “没约具体的时间,什么时候都行。” 游嘉茵心想你们还真够随便的,嘴上又问:“你和他在哪里见面?” 吴天翔随口报出一个地铁站名。 “哎,那边离这里不是很近嘛!” 居然才三站地铁!走走都能走到。 “嗯。”他点头,又毫无铺垫地问:“既然那么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个提议正中游嘉茵下怀。 她刚好没别的事可做,也对他神秘的身世充满好奇,八卦心早就蠢蠢欲动。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跟去会显得有些奇怪。 “我一个外人在场不合适吧……” 她故意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没事,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你可以顺便看看展览。” 吴天翔从参考书下面抽出一张宣传页递给她,说:“这是他的展览,我可以免票带你进去,就当是给你的谢礼。” 游嘉茵接过来看了一眼。 图片上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外国中年人,半长的卷发豪放洒脱,脸上蓄着络腮胡。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双臂抱在胸前,浑身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视线顺势下移。 sébastien de saint-léger。 塞巴斯蒂安·圣莱热。 近年来热门的艺术家,害吴天翔背负仿冒罪名的对象,也是他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三个人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巧合得像一个冷笑话。 作者有话说: 爸爸(?)出现了,前女友(大雾)还会远吗? 第27章 游嘉茵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吴天翔的身世简直可以拿到网上给“连电视剧都不敢拍的真实狗血事件”投稿, 而且多半会被网友群嘲是为了搏流量胡编乱造。可看他一脸认真娓娓道来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怎么确定是他的?” 她用手指轻轻点着宣传页上的人像问。 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塞巴斯蒂安·圣莱热虽然在国外很受欢迎, 但在国内不过是一个小众艺术家, 除了本人粉丝外恐怕没多少路人认识他,怎么那么巧就被吴天翔从茫茫人海里找了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妈公司拍的那部戏,当时我们学校可是因为篮球场的事被骂惨了。” 吴天翔垂眸, 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但也多亏了那些人四处宣传, 否则……” 如果不是《海角星屑》播出后引起的流言蜚语,仅凭信笺中的寥寥数语,他很难找到更多关于生父的线索。 直到那天他偶然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进而发现对方过去曾经到过永兴岛的事实,心里期待已久的答案终于慢慢浮出了水面。 之后得到的回应和邀约,也无疑证明了他没有猜错。 从那场网络骂战到即将到来的会面,一切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 眼看已经过了下午三点,离闭馆只剩两个半小时, 两人赶紧收拾了一下出门。 游嘉茵原本想冲个澡, 但因为时间紧迫, 只简单换了一身衣服。 即使这场会面的主角不是她,她也想穿得稍微得体一些。 盛夏午后的轻轨里乘客不多。阳光落在车厢内, 把塑料车座晒得发烫。 才刚坐下没多久,三站路就已经到了。 这是个紧邻商圈的大站, 地上地下总共有十几个出口, 一不留神就会从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出站。 游嘉茵拿不准方向, 又懒得动手查, 于是把问题抛给了吴天翔:“我们该往哪边走?” 对方果然早有准备:“三号口。” “哦。” 她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又在路过奶茶店时停下脚步点了一杯。 “你要喝什么?”她回头问吴天翔:“我一起付钱。” “不用了。” “你确定?” “嗯。” 从刚才起他就惜字如金, 看起来心事重重,游嘉茵倒是能够理解。 在偏远的海岛上长到十几岁,突然得知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还是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换她也会觉得不知所措。 她甚至根本不会有长途跋涉来见面的勇气。 附近高楼林立,到处是时髦的商场餐厅咖啡馆。路两旁的梧桐树肆意生长,恰到好处地形成一道圆拱,看上去就像一条通往夏天的绿色隧道。 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又穿过一座天桥,他们的目的地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栋历史悠久的红砖楼,外墙装饰着精致的拱形窗。过去是消防局,几年前被人买下,之后经过修缮改造,如今主要承接一些商业艺术展。又因为庭院里有一座雅致的露天咖啡馆,也成了各路网红趋之若鹜的拍照打卡地点。 烈日当空,等待入场的队伍却一直排到了大楼外。 “我们怎么进去?”游嘉茵担忧地问:“人也太多了吧,我可不想排队排到中暑。” 回答她的是一张挂在脖子上的通行证。 “这张本来是给我哥的。” 吴天翔为她调整好挂脖带长度,淡淡地说:“反正上面没写名字,正好能给你用。” “……你有问过你哥他想不想来吗?” 游嘉茵手指摩裟着吊牌,装作不经意地问。 “当然没有。” 吴天翔干脆地回答,转身朝展览入口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 展馆一层布置得很简单,和普通的画展没什么两样。 墙面上挂着塞巴斯蒂安·圣莱热的一些早期作品,边上附有他的生平简介。 游嘉茵跟着人群走走停停,很快被一幅简单的画作吸引了注意力。 画面是黑白的。简笔勾勒出的黑发少女独自坐在一张长凳上,神情落寞。画布中间是大片留白,远方伫立着高耸层叠的山石。 底下的标牌写着:孤独-1986年-永兴岛。 “哎,你看!”她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招呼吴天翔:“上面画的难道是你妈?” “不可能,你倒是看看年份啊。”吴天翔仔细端详着画面细节:“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去永兴岛时随手画的,后面的石头有点落霞岩。” 游嘉茵越看越觉得这幅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忍不住用手机悄悄拍了下来。 观展人群像潮水般涌来,很快就把他们冲散。再次找到吴天翔时,他正在一座布置成篮球场的展厅里靠着墙发呆。 第42章 热情的橘色、绚烂的金色、纯净的白色、清新的蓝色。 从地板到墙面,鲜艳饱满的色彩在视野中激烈碰撞。几何色块交叠融合,让人联想到了沐浴在盛夏晨光中的大海。 游嘉茵一眼就认出,这是在重现塞巴斯蒂安·圣莱热多年前的处女作,也是他成名的重要契机。 入口内侧悬挂着篮球场原址的巨幅照片。色彩缤纷的篮球场镶嵌在里约热内卢破败又灰蒙蒙的贫民窟中间,仿佛一场过分美好的梦境。 她绕过簇拥在球场中间拍照的人们,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远远对着吴天翔按下快门,用短信发送给他。 很快看见他低头瞄了一眼手机,茫然地抬头张望,直到目光与她在空中交错。 “你为什么偷拍我?” “别说得那么难听。”游嘉茵朝他翻白眼:“我是在好心帮你留念。” 高挑挺拔的十七岁少年身穿简简单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在如梦似幻的色彩烘托下,随手都能拍出堪比杂志大片的效果。 “不需要,我又没拜托你。” “你这个人真难伺候。”游嘉茵撇撇嘴,把手机递给对方:“那你来帮我拍。” “……想让我拍照直接说就行了,不用那么拐弯抹角的。” 虽然脸上不情不愿,但吴天翔很快完成了任务。 “我多拍了几张,你自己选一张满意的。” “啊,谢谢!” 游嘉茵满怀期望地接过手机,看清后差点没气炸——相册里赫然是三张面无表情的自拍照。 “……你是故意的吧?” 吴天翔别过脸,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但从耸动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在笑。 游嘉茵很想追上去踢他一脚,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算了,她才不要跟这种不分场合开玩笑的幼稚鬼一般见识。 沿扶梯上到二楼后,他们兵分两路。 “我往那里走。” 吴天翔指向藏在展馆角落的员工通道:“你慢慢看,等结束了我会打电话给你。” “他让你直接去里面找他?” “嗯。” “你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吗?” “差不多。” “现在是什么心情?”游嘉茵八卦地问:“紧张吗?激动吗?” “……你要我怎么回答。” 吴天翔转身,背朝她举手挥了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一会儿见。” 游嘉茵目送他穿过通往员工休息室的暗门,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缓缓合上的门缝里。 她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想找个地方休息,但没有看见可坐的地方,就推开离她最近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这场艺术展压轴的光影沉浸式体验。 黑暗的室内足够空旷,投影从地面一直覆盖到高达十米的墙面和天花板。 当温柔的古典乐奏响,塞巴斯蒂安·圣莱热过去的摄影和绘画作品在展厅四周缓缓流淌,让人恍然置身于他的创作世界中。 游嘉茵学着周围其他人的样子,在展厅中央的空地席地而坐,仰起头入迷地盯着投射在墙面上的绚烂色彩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搁在腿上的手机在震。 是吴天佑的电话。 她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回复他的上一条信息。 就为了这件事特意打电话过来吗?她在心里疑惑,同时按掉电话快速打字。 『已经结束啦,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吴天佑的下一条信息却让她心底一颤。 『我弟弟好像偷偷跑去上海了,他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哎,他来上海干什么?』 游嘉茵沉住气,装模作样地反问。 吴天翔“去朋友家住”的谎言显然被戳穿了。她不清楚吴天佑怎样推测出他来了上海,又是否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但她很肯定自己绝对没有露馅,于是遵守诺言假装不知情。 这对兄弟在与生父见面这件事上似乎有着不小的分歧,她既不想掺和,更不希望吴天佑误会自己站在吴天翔那边。 尤其她对他们的分歧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 避重就轻的回答,但游嘉茵隐约觉得他也在说谎。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了一会儿,心里斟字酌句,最终只是简短地写道:『有消息告诉我。』 吴天佑没有再回复她。 她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看到屏幕再次亮起来,叹了口气,顺手也给吴天翔发了一条短信。 『你哥已经知道你在上海了,他刚刚来问我了。』 原以为对方不会马上看到,却没想到立刻就收到了回音。 『你怎么说的?』 冷淡的语气,字里行间没有一丝被抓包的懊恼。 『我说我不知道。』 『那就好,别的你不用管。』 游嘉茵被他的回复速度惊呆了,忍不住问:『你怎么有空看手机?』 他不是应该正忙着认亲吗?不会那么快就聊完了吧? 手机安静了片刻,又一次嗡嗡震动起来。 这一次来电的是吴天翔。 连续按掉电话两次,但对方还是孜孜不倦地打来。 『我没空。』 她无奈地发短信表示。 『出来一下。』 吴天翔言简意赅。 这四个字看得她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多想,又一条短信送达。 『他也想见见你。』 游嘉茵彻底糊涂了。 ……关我什么事啊? 第28章 四周坐满了聚精会神看展的观众, 游嘉茵对着手机陷入犹豫,她不是很想站起来打扰别人。 另一方面,吴天翔让她出去的理由也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么?』 为什么塞巴斯蒂安·圣莱热想见她? 她和吴天翔才认识没多久, 在这件事里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路人甲, 根本不需要在他们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里出场。 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吴天翔马上回复了她。 『他说他认识你妈,想打声招呼。』 “……” 游嘉茵盯着这行字反复看了几遍,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才回想起不久前在家里随口提起塞巴斯蒂安·圣莱热时, 母亲那副谈论老熟人似的态度, 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好奇心瞬间就被点燃了。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她低声向周围的人道歉,拎起包朝外走。 这时灯光刚好在地面上映照出一阵阵剧烈起伏的波涛,配合着响彻耳畔的潮声。她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远处闪着荧荧绿光的“出口”指示牌,防止自己被虚拟的海浪晃晕。 一走出去,自然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 吴天翔就在展厅门外等她。 “你好慢啊。” “你爸为什么会认识我妈?” 刚一碰面,两人就不约而同地说道。 “我哪里慢了。” “他不是我爸。” 又是异口同声。 “等等……你说什么?” 游嘉茵回过神来,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瞬间把自己的问题抛在了脑后。 第43章 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从一开始就把误会的可能性排除在外, 完全没料到这样的神转折。 吴天翔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不显得生气:“是我弄错了。” “……” 游嘉茵愕然地看着他, 越来越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这都能搞错? 可这场见面明明是塞巴斯蒂安·圣莱热亲自安排的。他好歹也算个名人,应该不会恶劣到把人千里迢迢从永兴岛叫来上海, 只为当面宣布对方认错了人。 同样以吴天翔的性格, 要是真的被这样戏弄, 也绝不可能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 “那他是你的谁?” 她直截了当地问。 即使不是父子, 这两个人也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吴天翔面露难色:“一定要现在说吗?” “为什么不能?” “因为有点复杂, 一下子说不清楚。” “那我更要听了。” “……” “是你说过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游嘉茵坚持道。 她天生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只有在这件事上, 她讨厌被吊着胃口。 见她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吴天翔无奈妥协。 “好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举到游嘉茵的面前。 照片老旧斑驳,拍摄于一间国外的露天酒吧,主角是四个站在彩灯下抽烟的年轻人。 那似乎是在傍晚,日光渐薄,落日余晖为他们的肩头和发梢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右下角标注的日期:1993-08-02。 游嘉茵一眼认出了吴伯和俞阿姨。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笑得神采飞扬。吴伯的胳膊随意地搭在另一个深色头发,长相英俊的外国青年肩上,对方则转过头,像恶作剧似地把一大团烟往吴伯的脸上吐。 岁月同样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毫无疑问,那是年轻时的塞巴斯蒂安·圣莱热。 站在最边上的陌生外国女性正侧身和俞阿姨说话,游嘉茵没法看清她的脸,但依然能从她及腰的金褐色卷发和凹凸有致的身材想象出她有多漂亮。 她疑惑地抬头看着吴天翔,不明白这张普普通通的合影能说明什么。 “这是我爸。” 吴天翔点着吴伯的脸说。 虽然他没有强调,但游嘉茵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是亲生父亲。 “这是我妈。” 吴天翔把手指移向那位外国女性,又把照片背面展示给游嘉茵看,“这里有写名字。” hortense de saint-léger。 欧登斯·圣莱热。 sébastien de saint-léger。 塞巴斯蒂安·圣莱热。 这个重复出现的姓氏显然不是凑巧。 “……他们是不是亲戚?” 游嘉茵合理猜测。 然后又把照片翻回正面,细细打量他们的脸,试图在上面寻找相似的地方。 “他们是姐弟,所以他算我们的舅舅。”吴天翔说。 果然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游嘉茵想。但有一点让她很介意。 “为什么寄信的不是你妈?” 为什么所有信笺的落款都是她的弟弟,而不是她本人? 按照电视里常见的套路,难道她已经不在了? “因为她不想。”吴天翔幽幽地回答,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当初生我们的时候,她在法国已经和别人结过婚,不可能把我们带走,所以没过多久就把我们丢给我爸一走了之。那些信和钱全都是她弟弟自作主张寄来的。这些年她一直住在巴黎,和她的老公和三个孩子过得好好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认我们。” “……” 游嘉茵屏住呼吸,思绪在脑海中抽丝剥茧。 乍一听只是一个俗套的私生子故事,可再看照片里的四个人,又隐约觉得他们之间有着扑朔迷离的关系。 心里瞬间涌现出许多疑问。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嗨,嘉茵!” 她循着声音回过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童凯琳笑嘻嘻的脸。 对方只有一个人,但游嘉茵敢肯定,向来喜欢人多热闹的她绝对不会独自来看展览。 “你刚才从我旁边走过去,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童凯琳没有察觉到她不自然的表情,疑惑地问:“你前两天不是还在外地玩吗?” “我有事回来了。”游嘉茵装作不经意地打探:“你和谁一起来的?” “陶吟菲和许维佳,我们班的,你应该不认识。”童凯琳朝后一指:“她们去上厕所了,我等到现在,真的超慢啊。” 游嘉茵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陈俐颖就好。她可不想在这里和她碰面,一定会尴尬得要死。 童凯琳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吴天翔,眼神一亮,视线随即落回到了游嘉茵身上,露出八卦的神情:“这是你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妈熟人的儿子,这次正好来上海玩,我就带他随便逛逛。” 游嘉茵面不改色。 童凯琳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一脸贼兮兮地把她拉到边上说悄悄话:“他很帅啊,你不要能介绍给我吗?我对这种长相最没抵抗力了。” ……什么叫我不要? 游嘉茵哭笑不得地说:“介绍了也没用,他过两天就要走的。” 童凯琳表示无所谓:“没事,我不介意远距离。” “……那你自己问他吧。” 游嘉茵拿她没办法,朝不远处正在奇怪地打量着她们的吴天翔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她原以为对方一定会冷淡拒绝,却没想到那两人真的有说有笑地交换了电话号码。 原来他也是能和不认识的女生好好说话的啊。 “你还真是来者不拒。” 直到告别童凯琳,按原计划前往员工休息室,游嘉茵依然为吴天翔爽快的态度惊讶不已,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你很在意?” “那倒没有。”她哼了一声:“别自我感觉那么好。” 吴天翔停下脚步,一脸戏谑地看着她,似乎话里有话:“平时都是你比较受欢迎对吧。” “……你什么意思?” 吴天翔没有回答,伸手敲了敲离他们最近的一扇门。 “进来!” 出乎意料,门背后竟然传来了清晰的中文。 “啊,我忘了告诉你。”吴天翔轻轻转动门把手:“他能说基本的中文,他小时候全家在上海住过几年。” 都说人在说母语和外文时会有截然不同的语气,塞巴斯蒂安·圣莱热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游嘉茵刚刚在光影秀中短暂看过他的采访。说法语时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冷淡到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尾音胡乱地连在一起,配合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完全是传说中典型的巴黎人形象。任凭游嘉茵以高中每周一节的法语选修课水平努力辨别,也只能勉强听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单词。 而在说中文时,他不得不斟酌字句,语气慢条斯理,连神态也不由自主地生动起来。 第44章 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白色长裤,清爽的配色让游嘉茵没来由地想起了吴天佑的穿衣风格。 “你和你妈妈长得不太像。” 这是塞巴斯蒂安·圣莱热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通过他连比带划的叙述,游嘉茵总算了解了他和母亲结识的缘由。 多年前的夏天,圣莱热一家去永兴岛度假,某天出海时碰巧救起了体力消耗殆尽、正在水里挣扎的母亲。 她不久前才从外婆那里听过这起意外的完整版本。 可还没等塞巴斯蒂安·圣莱热把故事的后续说完,又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外国人。 双方在门边用法语迅速交谈了一会儿,对方抬起手腕指着表面,似乎在提醒需要注意时间。 送走他以后,塞巴斯蒂安·圣莱热重新关上休息室的门,转头问不远处从刚才起就听得云里雾里的两个年轻人。 “音乐节你们想去吗?” 作者有话说: 父母辈的部分正文不会写太多,最后放番外写,否则太长了怕占字数 hortense这个名字来自法语的绣球花(hortensia),不罕见但也不大众,我很喜欢 当初打大纲时最长的第二部 分(24岁)想以上海为背景,因为是我老家所以写起来比较顺。但现在又觉得可能写巴黎比较合适,毕竟和人物关联比较大,而我过去10年一直住在这里……但又怕写国外读者觉得陌生,好纠结…… 第29章 刚上大学的时候, 塞巴斯蒂安·圣莱热玩过一阵子乐队。 乐队名叫bleu désir,由学校所在的滨海小城里的一群年轻人组成。 主唱尼古拉,鼓手文森, 贝斯手列尼, 键盘手本杰明,而塞巴斯蒂安负责弹吉他。 那时他还很年轻,有着花不完的精力。在各式各样的演出现场度过了无数疯狂的夜晚, 也曾经因为和醉汉大打出手进了医院, 但痊愈后又活蹦乱跳地重返舞台。 姐姐欧登斯在邮轮上工作,每次停靠蔚蓝海岸,都会挤出时间去看他的演出。 后来他们进入社会,慢慢把这段沉迷音乐的日子忘到了脑后。 没想到成为夜店经理的尼古拉在几年后因为一首即兴创作的混音名声大震,如今已经是业内顶尖的dj,拿奖拿到手软,来自世界各地的知名艺人争相与他合作。 这次他的展览正好遇上尼古拉的音乐节行程,两人阔别多年, 自然受邀来捧场。 “我要去! 游嘉茵毫不犹豫地举手。 刚才把门票拱手让给游晔, 心里多少有点惋惜。现在有这样的机会, 她可不想随便放过。 要是能靠关系入场,那可真的赚到了! 吴天翔不是很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也没有反对。 阵雨冲刷后的天空已经彻底放晴,看不到一丝云, 阳光亮得令人目眩。 气温一直在36度上下徘徊, 但热浪丝毫没有影响音乐节的人气。现场人潮汹涌, 到处是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 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戴着一个松绿色的帆布手环。 游嘉茵坐在草坪角落的树荫下, 对着舞台上卖力表演的组合发呆。 虽然凭vip票可以去舞台正前方的区域, 但她一点也不想到太阳底下暴晒,反正天黑前不会有大牌嘉宾出场。 而她喜欢的乐队,演出要到晚上八点才开始。 舞台上,纤细可爱的少女偶像正在精力充沛地蹦蹦跳跳,裙摆在空中划出俏皮的弧线,唱的却是风格迥异的重金属。 明明活动量巨大,可她们的声音一点都不带喘,体力好得惊人。强烈的反差萌一下子点燃了宅男观众的热情,他们在人群中围出一个圈,手拉着手顺时针奔跑,嘴里不断发出兴奋的嚎叫,像在举行什么可疑的仪式。 “……那些人好奇怪。” 吴天翔皱着眉头在她身边坐下,把一杯可乐递给她:“喏,你的。” “你喝什么?” “和你一样。” “没劲,干嘛不买啤酒?”游嘉茵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摊位:“你长得跟大学生一样,没人会问你年龄的。” 拜托,这里可是音乐节哎,喝可乐也太扫兴了吧! “我怕你喝多了又吐。”吴天翔扫了她一眼:“上次的事你已经忘了?” “……” 猛得回想起海公节那晚的失态。游嘉茵脸一红,仰起脖子喝掉了半杯可乐。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塞巴斯蒂安给了他们两张音乐节的vip门票,派车把他们送到现场,本人却没有一起过来。 理由是当天闭展后还有别的应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到了以后还要先去后台找他的老朋友叙旧。 “你们先自己随便逛逛,到时候电话联系。”他对他们说。 游嘉茵换了个坐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独处,但和昨晚在家时相比,气氛反倒显得有些尴尬。 草坪上坐满了举止亲昵的情侣和成群结队肆意谈笑的年轻人,热闹嘈杂的环境与他们之间的客套生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他们和周围兴高采烈的人群隔开,连空气的流速都变慢了。 说到底,临时凑到一起的他们,并不是熟到可以一起来音乐节的朋友。 即使并肩坐在一起,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冷场,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手指揪着地上的杂草,努力寻找话题。 “这里面有谁是你喜欢的吗?” 她把入场时拿的音乐节折页递给吴天翔,指着嘉宾目录问。 吴天翔看了一眼,摇头说:“都不认识。” “……” 居然一上来就把话聊死了。游嘉茵别过头,对他接话的水平心服口服。 “那你喜欢谁?” 吴天翔忽然反问了一句。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caravan motel!” caravan motel是一支来自加州的小众电音组合,由一对相差十岁的兄弟组成,走的是时下流行的电子摇摆乐风格。她上初中时在电台里偶然听到了他们的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仅收集了所有正版专辑,这次来音乐节主要就是想看他们的现场表演。 “我好像有点印象。” 吴天翔盯着宣传页上头戴牛头梗头套的兄弟俩若有所思。 “是吗?那你可能听过他们的歌,那首《summer's gone》超有名的,去年电视广告里放了很长时间。” 游嘉茵从手机里找到这首歌,插上耳机,把其中一个递给吴天翔,示意他戴上去听。 耳机线不够长,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距离。 复古悠闲的旋律在耳边缓缓流淌。只要听过前十几秒,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这首歌描述的那个逝去的夏天。 朦胧梦幻的人声、紧密尖锐的电吉他和轻快的鼓点在想象中铺出一段充满怀旧色彩的投影:白色敞篷车沿着傍晚的海岸行驶。晚霞涂满天空,海浪反复冲刷沙滩,棕榈树在路旁懒洋洋地摇曳。风吹过指间,把发尾扬在风里,也一起带走了关于这个夏天的所有回忆。 第45章 “哦,我知道这首歌。”吴天翔说:“我哥很喜欢,他在家里放过好多次。” 游嘉茵没想到他会提起吴天佑,趁机问:“你和你哥联系过了吗?” 她一直没有收到吴天佑的回复,差点就想再发一条短信套话。但想想又觉得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字打了一半还是放弃了。 吴天翔垂下视线:“嗯。” “他骂你了?” “怎么可能。” “你怎么跟他解释的?” “就说我人在这里,别的等我明天回去了再说。”吴天翔说:“不过他好像还没告诉我爸妈。” “哎?你那么快就回去啊!?”游嘉茵抓住重点,惊讶地把音乐暂停:“我还以为你会多呆几天的呢……” “没必要,我又不是来玩的。我想知道的事都已经问清楚了。”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 游嘉茵不解:“你不是只见了你舅舅吗?这样就够了?” 吴天翔摘掉耳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然呢?你该不会以为我下一步就要去找我妈了吧?” “一般来说不都是这样吗……” 游嘉茵迎着他的视线看回去,对他的动机毫无头绪。 大老远地跑过来,问完问题就结束了?他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才没有。”吴天翔移开视线,声音轻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想知道我是谁,这种事你不会明白的。” “……” 既然不想见面,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游嘉茵喝完剩下的可乐,把这个问题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天色渐晚,黄昏余晖为草坪和舞台笼上一层金色的薄纱。表演嘉宾换了又换,咖位也越来越大。 当一位最近正当红的新人歌手登台亮相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尖叫,女生们纷纷朝舞台的方向包围过去,还有不少人举起手机录像。 “我去买酒,你在这里坐着别动。” 游嘉茵起身朝吴天翔伸出手:“空杯子给我,里面含押金的。” 附近的饮料摊位前挤满黑压压的人群。她懒得排队,就绕路去人工湖对面的饮食区。 那里摊位更多,除了酒水饮料还卖吃的,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肚子找准时机叫了两下,游嘉茵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考虑晚饭的事。 离caravan motel登场还早。她算了一下时间,打电话给吴天翔,想叫他一起来吃点东西,但对方并没有接。 游嘉茵往回走了一段,踮起脚尖朝刚才坐的地方张望,果然看到他正被几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孩团团围住。但因为背对着的缘故,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女生们脸上灿烂的笑靥推断出他们的谈话内容。 还真受欢迎哦。 『我在b1区,你要是饿了就过来找我。』 她发完这条短信,把手机放回包里,转身继续往前走。 夕阳浸染天空,把远处的积雨云也熏染成了浓烈的玫红色。人工湖旁种满不知名的树,上面悬挂的装饰灯已经点亮,闪烁的灯光倒影被映在湖面上,营造出一种童话般的奇妙氛围。 走近一看,树下的摊位在卖这场音乐节的周边。 游嘉茵一眼看中了一个caravan motel的帆布包,印花是《summer's gone》这首歌的mv里最出名的一帧画面。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吴天佑也带一个,手臂忽然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 “哎,对不起啊!”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呼吸一滞。 回过头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她,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扭头就朝人多的地方走。 “姚夏怡!” 游嘉茵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躲着我?” 女生一脸心虚地看着她,许久才生硬地挤出了一句:“嗨。” 她讪笑的样子比哭更难看。 几个星期不见,她的打扮和气质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发型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淡妆,过去被人嘲笑的土气荡然无存。游嘉茵甚至认出,她身上的那件条纹上衣自己也曾经穿过。 “你是和陈俐颖一起来的?” 女生咬了咬嘴唇,移开视线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游嘉茵向她掷出了那个已经困扰了她两天的问题:“她明明把你……” 还没把话说话,她忽然意识到,姚夏怡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难堪,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更远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的吴天翔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与姚夏怡隔空对望。 漫长的沉默后,他脸色愕然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游嘉茵一下子看懂了他的唇语。 ——“王夏怡。” 王夏怡。姚夏怡。 同样的名字,不同的姓氏。 一个是与吴天翔亲密无间的女生,另一个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被陈俐颖带头排挤的转校生。 游嘉茵觉得有些晕呼呼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会想得到呢,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居然重叠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bleu désir:蓝□□/望 第30章 姚夏怡是刚上高二时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转来的。 所谓的转学其实是借读。 按照传统, 每年都会有一批普通高中的学霸们保留本校学籍,去同区更好的重点高中学习到高考前夕,“享受”那里的师资和氛围。 姚夏怡被分到了游嘉茵所在的高二五班。 她梳着朴素的马尾辫, 刘海盖住眉毛, 衬衫老老实实地塞进校服裙子里,自我介绍时目光低垂,声音也很轻, 带着一种初来乍到的胆怯。 总而言之, 并不是那种让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 班上的同学对这种中途插班的借读生没什么兴趣,谁也没有主动找她说话。姚夏怡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各个小圈子之外,像一棵无人在意的植物,在被忽略的角落里悄然生长。 虽然座位只隔了一条走廊,但直到上半学期结束,游嘉茵都和她没什么交集。 只有唯一一次,陈俐颖在午休时来五班找游嘉茵和童凯琳闲聊。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到不久后即将开播的《海角星屑》,游嘉茵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拍摄趣闻, 旁边忽然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说永兴岛?”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姚夏怡神色尴尬地看着她们, 似乎很后悔刚才贸然插嘴。 “对啊,你知道那里吗?” 游嘉茵随口一问。 姚夏怡点点头, 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低下头去专心做题。 陈俐颖用口型问游嘉茵:“她就是那个借读生?” “嗯, 怎么了?” “没什么, 随便问问。” 陈俐颖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 高二下半学期, 全年级根据文理选科重新分班。 陈俐颖虽然不打算参加高考, 但为了方便和游嘉茵见面, 也跟着进了物理班混日子。 第46章 全班一共四十六人, 却只有十一个女生。公布分班结果的那天,游嘉茵惊讶地在教室里看到了姚夏怡的身影。 游嘉茵的座位刚好在姚夏怡背后,坐下后就戳戳对方的肩膀,主动和她搭话。 “好巧,这个班的女生里只有我们两个以前是五班的哎!” 姚夏怡环顾四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嘛。” 班里男女比例失调的情况下,仅有的十一个女生们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亲密的小团体。 除了游嘉茵和陈俐颖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姚夏怡是借读生。 或许是因为终于能被周围的人一视同仁,姚夏怡不再表现得畏手畏脚,人比过去开朗了许多,也逐渐在新班级中活跃起来。 她主动请缨当上了班级学习委员,还报名参加了这年五月即将到来的百年校庆纪录片主角选拔。 “啊?什么纪录片?我怎么没听说过?” 当姚夏怡在午饭时兴致勃勃地提起这件事时,陈俐颖一头雾水地问道。 她最近在备考雅思,每天不是背单词就是刷题,偶尔还会旷课,根本没心思关心学校里的事。 游嘉茵向她解释:“上周一升旗仪式上老蔡提了一下,你正好没来,所以不知道。” 陈俐颖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这次的百年校庆意义非凡,学校自然要大操大办。校长老蔡不仅问大学部借了设备和场地,还特地从外面找来一支专业团队,打算拍一部兼具庆贺和宣传作用的短片。 为了保证选角公正,老蔡在升旗仪式上宣布,这支短片的两位主演将从全校学生中公开选拔。 陈俐颖放下筷子,一脸奇怪地看着姚夏怡:“你是外校的也能报名?” 姚夏怡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色顿时显得有些难看:“不知道,我去登记时老师没说不行。” 其他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外校?姚夏怡你是借读的?” “嗯……” “哇,我才知道,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姚夏怡勉强笑了笑,轻声回答:“竹园中学。” “没听说过啊,是我们区的吗?在哪条路上?” 虽然女生们询问的语气并不带恶意,但游嘉茵还是捕捉到了姚夏怡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她似乎不太想提起自己的母校。 游嘉茵装作不经意地把话题扯远:“我知道竹园中学,那里是顾千羽的母校吧?” 顾千羽是这两年活跃在社交网络上的网红,五官精致身材纤细,因为大方公开自己的打扮技巧深受高中生和大学生的欢迎。 女孩们纷纷把她当作模仿对象,连不怎么关注网红的游嘉茵也跟风扎过她视频里教过的发型。 但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在八卦论坛上发帖,一连上传了十几张据称是顾千羽高中时代的旧照。 照片里的她眯缝眼、蒜头鼻、一口龅牙参差不齐,神色畏缩阴郁,与网络上那个明目皓齿、笑容灿烂的美女判若两人,却又偏偏有些神似。 其中一张证件照下标注的原名和生日,更是与顾千羽的资料惊人吻合。 网上的舆论瞬间爆炸,众人大呼幻灭,粉丝的拥护和路人的嘲讽乱成一锅粥。 还有好事者组织起了p图大赛,短短几分钟就翻了好几十页,优秀作品在社交网络上疯狂转载。 顾千羽的团队并没有保持沉默,第一时间就站出来辟谣,紧接着是大规模删帖,甚至还给最初的发帖人寄了一张律师函。 直到现在,这场鸡飞狗跳的网络大战依然没有结束。 “……你在说谁?” 姚夏怡一脸茫然,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另一个叫王宇晨的女生纠正了游嘉茵:“你弄错了,顾千羽上的是绿松园中学。” “啊,是嘛。” “嗯嗯,我堂哥比她高一届,所以我一看到爆料贴就找他八卦啦!” 王宇晨的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表哥怎么说的?那些图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真的是她,这整得也太鬼斧神工了!” “团队出来辟谣,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我看了对比图,顾千羽的耳朵轮廓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 “啊,我也来看看!” “不是马后炮啊,其实我早就觉得她的鼻子不自然了。” “……” 顾千羽成了新的焦点。直到这顿饭结束,都没有人再问姚夏怡竹园中学的事。 从食堂走回教室的路上,陈俐颖借口想买饮料,把游嘉茵单独拉去小卖部说话。 “你刚才是故意的?” “哎?” 游嘉茵看着她,没有马上回答。 陈俐颖对她装糊涂的表情很熟悉,直入主题道:“你刚刚是为了替姚夏怡解围才扯到顾千羽身上去的对不对。” “我没有,我是真的记错了。” “我才不信。”陈俐颖朝天翻了个白眼:“你也看到她脸上那副表情了吧,让她承认自己是借读生跟要了她的命一样。现在居然还妄想代表我们学校拍校庆短片,你说搞笑不搞笑?” “她只是报个名而已,反正也选不上,无所谓的啦。” “我不管,我就是看不惯这种虚荣的人,连0.001%的机会都不想给她。” 游嘉茵问她:“那你想怎么办?” “直接找老师反映咯,我现在就去,反正我很闲。” 陈俐颖拧开饮料瓶喝了一口,朝游嘉茵摆摆手,大步流星地朝办公楼走去。 几天后报名截止,初选名单和日程在校内公布,姚夏怡的名字果然不在其中。 “我怎么没在名单里看到你啊?本来还想去给你捧场的呢。” 陈俐颖在体育课分组练习时意味深长地问道。 姚夏怡听到这句话,正在扔球的手一滑,篮球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 “我退出了。你说得对,我只是个借读的,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没资格参加这种活动。” 她一脸平静地说道,转身跑去捡球。 时间大步向前。四月下旬,同区的另一所市重点高中爆出了一桩大新闻: 一个早就保送的高三尖子生因为父母闹离婚的事寻短见,留下遗书从自家七楼阳台往下跳。 好在下落过程中被楼下的雨棚树丛挡了几下,最后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虽然校方努力封锁消息,但流言蜚语还是很快在附近学校的学生中传开了。 王宇晨的表姐刚好和当事人同班,也因此知道更多内幕。 “那个人真的巨惨无比。听说不仅被取消了保送资格,父母也没和好,马上就要打离婚官司了。这一跳好不值得啊。” “哇,怎么这样……” “儿子还躺在医院里就急着打官司,这种父母也太自私了吧!” “他保送的是哪所学校?为什么要取消资格啊?延期一年上学不行吗?” “我的天,希望他别摔出后遗症……” 同学们对此唏嘘不已,只有陈俐颖表现得有些不屑。 “父母闹闹离婚就跳楼,就他那么差的心理素质,以后想不开的日子可多了去了。” 第47章 虽然这句话不无道理,但在这样的场合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冷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姚夏怡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这样说别人不太好吧,你又不知道他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俐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冷笑道:“我不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我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你什么意思?” “我爸妈闹了十几年都没离成婚,每次见面都把对方往死里整,好几次还差点把我扯进去,我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想过自杀呢。” 陈俐颖没有吊人胃口,大大方方地把这些年来的极端遭遇挨个盘点了一遍: 五岁那年,她被母亲抱着坐在十七楼的阳台扶手上,威胁要一起跳楼。 八岁那年,父亲朝母亲扔了一把菜刀,刀尖擦过她的脑袋,在耳朵上留下了一道至今清晰可见的印记。 十岁那年,母亲半夜忽然把她从床上揪起来,开车把她带去父亲的公司,当着她的面把几十台电脑砸得稀巴烂。 十二岁那年,父亲趁母亲带她出去旅游,把家里断水断电。等她们回家时,地上满是冰箱里渗出腐水。 十三岁那年…… 陈俐颖面带微笑地讲述,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然后她指着游嘉茵说:“不信就去问她好了,我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她知道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渣。”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视线,游嘉茵配合地点了点头。 姚夏怡看看陈俐颖,又看看游嘉茵,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她小声咕哝了一句。 “哈,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哭吗?” 陈俐颖单手托腮,笑嘻嘻地说:“我早就想开了,只要熬到高中毕业我就能拿着他们的钱出国,到时候我就解脱了,以后随便他们怎么闹都和我无关。” 姚夏怡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被上课铃声打断了。 数学老师抱着一叠卷子走进教室,边发边说:“今天我们随堂小测,20分钟答卷,剩下20分钟前后交换,大家互相批改!” “切,早知道我今天就不来了……” 向来讨厌数学的陈俐颖不情不愿地答完题,顺手把试卷传给了后座的姚夏怡。 作者有话说: 忙完三次元回来啦! 第31章 这天下午放学后, 游嘉茵照常和陈俐颖一起回家。 双方家里的大人都不在,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一些杂志和文具, 然后一起去附近的快餐店吃晚饭。 她们聊着网上的明星八卦和学校里的事, 陈俐颖忽然又提到了姚夏怡的名字。 “我问你件事,姚夏怡平时成绩怎么样啊?” “蛮好的吧,我不太清楚。”游嘉茵想了想说:“如果她成绩不好, 也不可能来我们这里借读不是吗?” “噢。” 陈俐颖低头撕开番茄酱和蛋黄酱的包装, 慢条斯理地把它们搅拌到一起。 “你问这干什么?” 陈俐颖显然在等她追问,一脸神秘兮兮地回答:“今天数学课我改了她的卷子,十道题目居然错了一半,连我这种不听课的人都做得比她好。我就奇怪了,她这水平到底是怎么拿到我们学校的借读资格的。” “是不是她粗心算错了?” “不是,她一上来公式就没用对,最后和正确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 游嘉茵见怪不怪:“这样啊,那可能就是关系户了。” 陈俐颖表示反对:“我看不像。真正的关系户高一就能直接入学了, 犯得着等到高二再拐弯抹角地跑来借读吗?” “也是。” “况且有能耐托关系的家长, 肯定也不会让小孩去上竹园中学, 至少也会找个比较好的私立学校塞进去。” “嗯……” “我上网查过了,竹园中学在我们区垫底, 一本率超低,而且校风也差到不行, 据说每年体检都能查出女生怀孕。” “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段对话不了了之。几天后, 陈俐颖带来了更劲爆的消息。 “我找学生会的人偷看了姚夏怡的档案。姚夏怡其实是教工子弟, 姚睿是她爸, 你没想到吧!” 游嘉茵吃了一惊:“姚睿有小孩吗?我以为他没结过婚哎!” “结没结婚我不知道, 但姚夏怡肯定是他女儿没错。不过她好像是从外地来的, 在上海这边没找到初中学籍记录,但系统资料里她爸就是姚睿,两个人的家庭地址也一样。” “还有这种事……” 游嘉茵做梦也想不到,姚夏怡居然能和姚睿扯上关系。 姚睿是附中的语文老师,有二十多年教龄。据说年轻时才华横溢,出版过几本小说和散文集,得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文学奖,但始终没能跻身主流文坛,无法靠写作吃饭,只好退而求其次来母校附属的高中教书。 游嘉茵在高一时曾经上过他的课。 这个寡言的中年男人热爱文学,课上各种典故信手拈来,讲得一点都不枯燥,可却始终不受学生欢迎,多年来一直没能晋升为学校的语文组组长,被一批又一批的后辈踩在脚下。 理由很简单。 姚睿性格沉闷,不够圆滑,在领导面前存在感薄弱,对学生也公事公办,不会开玩笑或套近乎。 偏偏他还因为住得离学校近,被教导主任安排了一项苦差事,经常需要在半夜去学校附近的网吧里抓人,也因此成了不少男生的眼中钉。 久而久之,男生间逐渐形成了一种以嘲讽捉弄姚睿为乐的风气。 他们会给姚睿起难听的绰号,把他的照片p成搞笑表情包到处传播,偷偷删掉他u盘里的课件,故意给他的自行车加锁,还断章取义地向学校投诉他的授课内容涉及“敏感话题”。 曾经有女生好心为姚睿开脱,但却被男生嬉皮笑脸的一句“怎么,难道你想当师母吗”给堵得哑口无言。 或许是不想和学生计较,姚睿在学校的默认下一声不吭地承受了所有诋毁。 但他并没有因为忍气吞声而被放过。 某天学校贴吧出现了一个帖子,主楼是一组姚睿乙肝化验报告的扫描图片。 帖子内容很快传遍了学校,姚睿的隐疾一夜之间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虽然法律上乙肝并不影响教师资格,但不懂事的学生们依然以此为借口,变本加厉地排挤姚睿。 他们会在姚睿经过时怪叫着躲开,直言不讳地要求姚睿戴口罩上课,激烈反对姚睿去食堂吃饭,把他视作行走的病毒。 事情慢慢变得不受控制,连一些蛮不讲理的家长也被牵扯进来。他们向学校施压,以卫生安全为由要求开除姚睿。 一边是可有可无的普通教师,一边是惹不起的狂暴家长,学校很快做出了决断。 那年暑假结束后,姚睿从学校里消失了,官方理由是长期病假。他带的班级和所教授的课程都由别的老师接管。 包括游嘉茵之内的许多人都明白,这是一起针对教师的欺凌,但当时谁也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 第48章 所有人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默契地对这场闹剧避而不谈,仿佛姚睿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要不是从陈俐颖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游嘉茵早就把姚睿忘到了脑后。 “我猜学校为了安抚姚睿,就开后门把他女儿安排进来了,这么一讲就都说得通了。” 陈俐颖对自己的推理结果很是满意。 游嘉茵问她:“这件事你还跟别人说了吗?” “没啊,我只告诉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陈俐颖信誓旦旦,但没过几天,姚夏怡和姚睿的关系还是在学校里传开了。 起初姚夏怡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些引人注目。无论是清晨的升旗仪式还是课间的走廊,总会有不认识的学生远远地指着她窃窃私语,而在对上她的视线后又会触电似地把脸扭开,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姚夏怡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在食堂吃午饭时,王宇晨点了个八宝辣酱,才刚吃了几口就开始抱怨。 “八宝辣酱不是应该加茭白的嘛,为什么我们学校放的是笋丁!?” “我家笋丁和茭白都放,看我妈心情。” “我家放茭白,但这两样东西吃到嘴里也没太大差别吧。” “八宝辣酱就是吃个酱的味道啦!” 同桌的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我对笋有点过敏,多吃身上会冒红点,所以这菜我吃不了。” 王宇晨无奈地问:“你们有谁要吃嘛?我不想浪费。” “我要。”姚夏怡自然而然地伸出筷子。 “你别动!” 王宇晨忽然尖叫着站起来,越过桌子挡住了姚夏怡的手。 她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瞬间聚拢过来的目光让王宇晨有些难堪,她赶紧低头重新坐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朝一脸错愕的姚夏怡笑了笑:“我去帮你拿个调羹,这样比用筷子方便。” 姚夏怡愣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我刚刚做错什么了吗?” 她犹犹豫豫地问。 陈俐颖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姚夏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大家都已经知道姚睿是你爸了噢。” “……” 姚夏怡脸色一僵,很显然猜到了陈俐颖话中潜藏的意思: 她和父亲一样,被默认为乙肝病毒的携带者。身份暴露后便一直被同班同学不动声色地忌惮着,只要越线就会被狠狠推开。 这顿饭在尴尬的沉默中不欢而散。 “我先回去了。” 姚夏怡借口要去图书馆还书,归还餐盘后独自离开。 透过食堂的落地玻璃,能看到她慢慢远去的单薄背影。正午炙热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浓缩成脚边的黑色小块。她低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单纯为了回避过路学生的目光和指指点点。 “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王宇晨目送姚夏怡远去,脸上流露出一丝后悔的神情:“就算姚睿是她爸,她也不一定有病。” 游嘉茵还在心里斟字酌句,陈俐颖已经抢先开口。 “一点也不过分,这方面小心点总归没错的。”她一边劝王宇晨不要放在心上,一边又话锋一转道:“毕竟姚夏怡连她是借读生这种小事都不肯坦白,更别说承认自己有乙肝了,对这种人必须多留个心眼才行,否则哪天被她坑了都不知道!” “就是啊,如果她真的没病,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不解释就是有问题!” “我也觉得,其实我早就觉得和她吃饭有点慌了,现在把话说开了也好,以后大家还是和她保持距离比较安全。” 另外几个女生也跟着附和。 “既然说到吃饭,星期六的班级活动要怎么办啊?”有人戳戳陈俐颖问:“我记得你订了火锅店对吧?和乙肝病人吃火锅总觉得有点不妙哎,你说我们到底还要不要请她?” 陈俐颖一拍桌子惊呼:“对哦,我都给忘了!” 全班聚餐是每年高二下半学期分班后的传统,费用由学校报销,目的是为了让这群准高三生迅速熟悉起来,顺带放松一下心情。向来热爱组织活动的陈俐颖当仁不让地把这件事揽到了手下。 “用公筷也不行吗?”游嘉茵小心翼翼地提议。 “不太好吧,万一她弄混了怎么办。”别的女生摇头反对:“要不我们换家店?现在去预约应该还来得及。” “嗯,实在不行的话……” “能换哪里去啊,我们的预算就这点,总不见得全班为了迁就她去吃自助餐。” 陈俐颖忽然轻轻用膝盖顶了一下游嘉茵的腿,示意她不要多嘴:“没事,让我去和姚夏怡商量,你们放心好了。” 游嘉茵的内心涌现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打算怎么跟她商量?” “我还没想好。”陈俐颖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大不了实话实说咯,坏人我来当,她讨厌我也无所谓的,反正我也没打算跟她当朋友。牺牲我一人,保护大家的健康,想想还是满划算的。” 女生们满怀信心地看着她:“那就交给你了啊!” 周六如约而至。 班级活动进展得很顺利。全班学生在学校集合,先出发去打保龄球,接着去火锅店吃晚饭,最后再到ktv唱通宵,约好了不醉不归。 姚夏怡果然没有出现,在场也没有人主动问起她缺席的原因。 游嘉茵打完手头的三球,趁休息去吧台买饮料,正巧遇到王宇晨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她们一人点了一杯可乐,坐在一起就各队的赛况随便聊了几句。 游嘉茵隐约察觉到王宇晨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果不其然,几轮对话后,王宇晨主动提到了姚夏怡的名字。 “我总觉得好对不起她啊。” 王宇晨用手指反复摩挲玻璃杯壁上的水珠,声音里透出淡淡的焦虑:“要不是我上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反应过度,姚夏怡也不至于被这种场合排挤。是我害她经历了和她爸一样的事……” 游嘉茵朝她露出无奈的微笑,没有接话。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晚了。 “对了,陈俐颖到底是怎么告诉姚夏怡今天不用来的啊?”王宇晨接着问:“她有没有跟你说过?” 游嘉茵摇头:“没有哎,我等会儿去问问她好了。”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陈俐颖刚刚一投全中,正兴高采烈地和队友们击掌, “嗯,问好记得也告诉我一声啊。” 王宇晨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完,叹了口气说:“姚夏怡也太可怜了,今天明明是她的生日。” 作者有话说: 重写版 第32章 游嘉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姚夏怡今天过生日?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说的。上次我们聊星座, 发现姚夏怡和我表姐同一天生日,我就记住了。” 王宇晨摸出手机,犹豫地问:“你说我要不要和她说句生日快乐呢?会不会显得我很虚伪啊?” 第49章 游嘉茵感到更糊涂了:“你连她的手机号都有!?” 她原以为王宇晨和自己一样, 和姚夏怡不过是泛泛之交的同班同学, 却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在课外也保持着联系。 王宇晨点头道:“嗯,我们刚开学时交换的,之前偶尔会发短信聊聊天。不过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我和她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噢……你能不能把她的号码给我呀?我也想祝她生日快乐。” “嗯好, 我马上发你。” 王宇晨二话不说地翻起了通讯录。 打完保龄球后, 全班集体搭地铁前往火锅店。 游嘉茵躲在车厢角落,盯着屏幕上那条已经编辑好的生日祝福短信犹豫不决,对身旁同班同学的嬉笑打闹置若罔闻,直到有男生把脸凑过来偷看才被吓得浑身一抖,手机差点没抓住。 “你干嘛啊!”她迅速按灭屏幕,有些恼怒地推了对方一把。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就想问问发生什么事了。”男生嬉皮笑脸地说:“你在和谁发短信呀?” 虽然心里想着“关你屁事”,但游嘉茵还是努力控制住语气, 换上笑容回答:“我在跟我妈讨价还价呢。她让我吃好晚饭马上回去, 但我想唱完k再走。” “就是说啊, 大家难得出来玩一次,早回去多没意思啊!” 男生笑嘻嘻地附和, 丝毫没有怀疑她在胡扯。 地铁隆隆驶出隧道,来到地面之上。 天色早已变暗, 夜幕下的城市华灯初上, 轨道旁的霓虹灯光在窗外一闪而过, 被车速拖拽成一丝丝绚烂耀眼的光带。 出站时, 游嘉茵按下短信发送键, 然后把手机塞回包里。 陈俐颖订的火锅店就在离地铁站步行5分钟的地方, 藏在一幢英式老别墅的背面。 那里闹中取静,室内摆满装饰绿植,屋顶上镶嵌着一整面玻璃,环境优雅得简直不像火锅店。又因为只接受预约,进店需要报出当天的密码口令,神秘的氛围感吸引了无数网红潮人前来打卡,据说时不时还能偶遇明星。 “我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直接被拒绝了,说没法接待四十个人。我转身就找了我爸的秘书,他三两下就摆平了。”陈俐颖在进店时大大咧咧地说:“区区一家火锅店居然搞得像米其林一样,害我准备了一堆plan b plan c。” 游嘉茵连忙拉住她:“别说得那么大声,旁边的服务员都听到了……” “没事,听到就听到了,我又不在乎。” 陈俐颖朝天翻了个白眼。 入座,点菜,开吃。哪怕再有情调的火锅店,到最后也会陷入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 头顶上巨大的玻璃屋顶逐渐附上了水汽,变得朦朦胧胧,让人很难看清外面那片被璀璨灯光染亮的仲春夜空。 当晚没有老师在,于是男生们一致决定点酒喝。 “我们点啤酒还是葡萄酒?” “都来一点!今晚不醉不归!” “别瞎点啊,记住预算!预算!” “怕什么,多出来的钱我们自己出,哈哈哈哈!” 几瓶酒下肚,酒精慢慢浸入血管,头脑有点晕,情绪却越来越高涨。 男生们借着酒劲谈天说地,从武侠网游一路吹到政|治局势,不知不觉又拐回学校,跑到了消失已久的姚睿身上。 “告诉你们啊,我前两天被我妈拖去买菜,结果在菜场碰到姚睿了,真他妈巧!” 同桌一个叫萧濛的男生醉醺醺地抱怨道,“我妈居然还硬拉着我去和他打招呼,天知道老子当时因为他被揍得有多惨,真是想想就气啊!” 关于萧濛的遭遇,游嘉茵曾经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过一点。 热爱lol的他经常半夜从家里溜出去,到网吧和别的男生们通宵,玩到凌晨4、5点再若无其事地回家假装睡觉,白天照常上课,成绩也没落下,是名副其实的时间管理大师。 直到有一天,姚睿把这群学生堵在了网吧后院。 萧濛身手灵活地翻墙逃走,却还是被同伴们“不小心”供了出来。 姚睿当即打电话把熟睡中的萧濛爸妈叫醒。于是当萧濛灰头土脸地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一顿激烈的男女混合双打。 萧濛的额头上至今还有当时被皮带扣磕到留下的印记,也因此对姚睿颇有怨言。 坐在萧濛边上的另一个男生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快闭嘴啦!别在他女儿面前说这些话!” 众人幡然醒悟,后知后觉地回头张望,却发现无论哪桌都找不到姚夏怡的身影。 “姚夏怡怎么没来?” “对噢,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刚才打保龄球的时候她好像也不在。” “真的是哎,怪不得分组的时候人数不对!” 人群|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疑惑的目光最终聚拢到了身为活动组织人的陈俐颖身上。 陈俐颖神态自若地涮着肉,声音懒洋洋地说:“不知道啊,我明明通知了她的。” “噢,那可能是她忘了。” “我看是不想来吧,毕竟那么尴尬,而且她……咳咳,你们懂的。” “别直接说出来啦!给她留点面子!” “这有什么好留的,她又不在。我可不想和她坐一桌吃火锅。” 周围一片“原来如此”的感叹中,游嘉茵轻声问陈俐颖:“你是怎么和她商量的?” 她只是随口一提,却见陈俐颖手一抖,刚夹上来的肉片落回勺子里,同时不自然地回避了她的视线。 与此同时,游嘉茵膝盖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消息栏里多出一条来自姚夏怡的短信。 『谢谢呀。但你们什么时候来?不是约了七点吗?怎么一个人都没到?』 再一看时间,已经七点过半。 “这是怎么回事?” 游嘉茵把手机屏幕伸到陈俐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 “呃,我忘了通知她今晚不要来了。” 陈俐颖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慌乱,“我也没告诉她我们改了地方,姚夏怡大概跑到我最早订的那家店里去了……” 生硬的语气,拙劣的演技。 陈俐颖从来就不是一个擅于掩饰内心想法的人。 “……” 游嘉茵一言不发地看着好友,内心断定她在说谎。 她知道陈俐颖一直看不惯姚夏怡。但无论如何,这也不该作为随便捉弄人的借口。 陈俐颖的行为,绝对算得上是欺凌了。 “姚夏怡人在哪里?” 游嘉茵抛出另一个问题,没有立刻拆穿她。 “我找找……” 陈俐颖装模作样地翻看手机,时不时用余光观察游嘉茵的表情:“你问这干什么?” “我去接她。”游嘉茵起身披上外套,“她人在外面,不管把她扔在那里还是打发她回家都说不过去吧。” “但我们都快吃完了哎,现在过来是不是太晚了?” “嗯,我会直接带她去ktv。反正我已经饱了,正好出去吹吹风。” 陈俐颖伸手挡住游嘉茵的去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没听明白,没人想让她来,就算你当好人把她领过来也只是扫兴。你为什么老是护着她?我明天早上直接给她道个歉不就行了?反正我也不怕她和我撕破脸皮。” 第50章 “我不是护着她,是在帮你擦屁股。你把姚夏怡一个人晾在外面,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你可不好向老师交代。” 游嘉茵轻轻推开陈俐颖的手,神色轻松,语气却不容置疑:“一会儿见咯。” 周末傍晚的路况比想象中更糟。出租车在离目的地两条街的地方堵了很久,游嘉茵只好提前结账下车,按照导航一路步行。 刚走进餐厅,她就一眼看到了姚夏怡。 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姚夏怡坐在靠墙的长桌角落,目光茫然地望着入口,周身散发出的寂寥与隔壁桌的热烈氛围格格不入。 游嘉茵在姚夏怡对面坐下,正在酝酿开场白,对方却主动开口了。 “我是不是被陈俐颖耍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无动于衷,眼神却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感受。游嘉茵注视着那对在灯光下泛出隐约泪光的漆黑瞳仁,刚刚整理好的思路忽然又乱作一团。 “她不是故意的,其实……” “你不要帮她找借口。”姚夏怡打断了她的话,“我都知道的。包括我爸的事,也是她说出去的对不对?” 游嘉茵垂下视线,目光藏在睫毛投下的阴影中,无言地默认。 “那你现在过来干什么呢?你们两个约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对吗?” “……” 游嘉茵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的同时,能隐约听见背后有服务员在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独坐在无人长桌边的这两个女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是自己想过来的,和陈俐颖没有关系。” 游嘉茵看着姚夏怡揩干眼角的泪痕,语气坚定地说:“我也觉得她做得太过分了。” “你在可怜我吗?” “嗯。” 她干脆的回答让姚夏怡愣了一下,“你傻了吗?想安慰我不是应该否认吗?” “为什么要否认,你就是很可怜啊。” 游嘉茵迟疑片刻,轻轻说出了那句想说很久的话:“你爸也很可怜。” 姚夏怡没有料到她会提到姚睿,瞬间又竖起了浑身的刺。 “我爸可怜?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有用吗?他被学生欺负的时候你有帮他说过话吗?” “没有,我不敢。”游嘉茵坦言:“所以我一直很后悔。” 她和姚睿交集甚少,几乎没单独说过话,谈不上所谓的师生情,但有一件事却让她无法忘怀。 姚睿还在校时,每周末都会变着花样出题,给学生布置八百字作文和读书笔记。 所有人都写得苦不堪言,但又懒得为了寻找论据阅读枯燥的名著。一些心思活络的学生们很快找到了对策,开始编写所谓的“名人名言”充字数。 姚睿很快便看出了端倪。 但他既没有大动肝火,也没有要求学生重写,只是在课上语气淡淡说:“有些同学的想法很有意思,其实不需要借名人的嘴巴说出来,下次用‘我认为’代替吧。我希望大家都能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句话触动了游嘉茵的心。 从小一直习惯用“某某这么认为”“某某这么说”来表达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感受的她,在那个瞬间被姚睿的话刺痛了。 “你在发什么呆?” 姚夏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游嘉茵回过神来,忽然看见姚夏怡身旁的座位上放着一个蛋糕盒。 “这是你买的生日蛋糕吗?”她明知故问。 “嗯,我其实还准备了这个。” 姚夏怡变魔术似地从蛋糕盒底部抽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游嘉茵:“打开看看吧。” 游嘉茵一头雾水地从纸袋里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掠过所有看不懂的数据,快速扫到最底下,乙肝阴性的结论赫然在目。 “我特地去做了检查,本来想今天告诉大家的,但看来用不到了。” 姚夏怡的语气一半是惋惜,一半是失落。 “用得到!” 游嘉茵把检查报告塞回信封,站起来对姚夏怡说:“我就是过来接你的!” 浑身的热血仿佛都在往上涌。 可是…… 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一定会为这个举动感到后悔。 作者有话说: 重写版 第33章 周六夜晚的ktv热闹非凡。 沿着灯光晦暗的走廊往前走, 歌声和伴奏声从每扇门的缝隙里隐约渗透出来。每当有人进出时,那些模糊的旋律和屋内人群的说笑声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如同从海底浮出水面的瞬间, 耳边总算取回属于原来世界的声音。 “我去上个厕所,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游嘉茵在离包厢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对姚夏怡说:“等下我们一起进去。” 姚夏怡无声地点了点头。 洗手间里意外地排起长队,游嘉茵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刚锁上门, 她就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是陈俐颖的短信。 『你在哪里?怎么那么久?』 『我们刚到, 马上来。』 『……你居然真的把姚夏怡带来了!!!???』 游嘉茵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她。 刚刚从火锅店离开时,想到姚夏怡仍旧饿着肚子,游嘉茵没有直接带她来ktv,而是提议去附近的快餐店里坐一会儿。 她让姚夏怡选了一个套餐,又给自己点了一杯饮料,顺手在机器上一起结账。 “我给你现金。”姚夏怡说着开始翻钱包。 “不需要。”游嘉茵挡住她的手:“今天是你生日,我请你是应该的。” “嗯……那下次你过生日的时候换我请。” “好啊。”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还早呢, 10月17号。” “我记下了。” 取餐后, 她们并肩坐在二楼窗前, 外面是浸润在绚烂灯光里的城市夜景。 落地玻璃诚实地反射出双方的影子:游嘉茵托腮盯着底下人来人往的街道,漫不经心地啜饮杯里的咖啡;姚夏怡迟迟没有开吃, 似乎正在酝酿接下去要说的话。 “你确定我现在过去不会太奇怪?”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总觉得有点尴尬。”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 班级活动你来参加天经地义, 没通知到你本来就是陈俐颖的错。” “是嘛……但你确定陈俐颖不会生我们的气?你们俩平时关系那么好, 我不想把你给连累了。” “不用管我, 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游嘉茵安慰她:“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和班上的人解开误会的吗?如果不去就没意义了。” “嗯, 你说得对……” 姚夏怡低头盯着餐盘里的食物, 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这间ktv的洗手间以浮夸的设计出名,从地板到墙面都铺着光滑的粉色大理石。贝壳形状的洗手台散发出柔和的珠光,粉色的装饰玫瑰从天花板上垂下,环绕四周的镜面更是营造出一种奇妙又梦幻的空间感。 总而言之,是个适合拍照的好地方。 第51章 几个醉醺醺的女大学生正围在洗手台前拗造型自拍,游嘉茵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只好耐心等她们拍完才过去洗手。 “对不起啊,让你等我那么久……” 她出去后连忙向姚夏怡道歉。 可对方并不在外面。 游嘉茵特意折回洗手间看了一眼,确定姚夏怡不在那里。 她摸出手机,拨通姚夏怡的号码,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包厢的方向移动。 ——嘟,嘟。 连续不断的拨号声没有换来任何应答,很快便进入了语音信箱。 ……她跑哪里去了? 游嘉茵心生疑惑,丝毫没有注意到包厢内居然安静得出奇,既没有人在唱歌,也听不到任何说笑起哄的声音,仿佛一部被人按下暂停键的电影。 她的手刚刚搭上把手,门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操,你有病啊!?” 紧接着,陈俐颖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撕破了空气。 冷风顺着被推开的门缝涌入室内,包厢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望过来。 巨幕电视里正在挨个播放歌单里的mv,寂寥的背景乐和屏幕投射出来的彩色光线让眼前正在上演的那一幕显得极为不真实。 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游嘉茵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对峙着的两人,不敢相信她们之间的冲突真的会在众目睽睽下爆发。 陈俐颖这辈子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她似乎被人迎面扣了一个蛋糕,脸上和胸前沾满奶油,头发也变得黏糊糊的,边上的几个女生正在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 站在她对面的姚夏怡怒目圆睁,体态与表情都充满了从未见过的攻击性。 “把你刚刚说的话收回去!” “我说什么了!?你别——” 陈俐颖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狠狠一巴掌。 这一掌让所有人瞠目结舌,陈俐颖呆呆地捂住左脸,一副大脑当机的模样,没有料到姚夏怡会当众打她。 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她来说,这种事简直是奇耻大辱。 “别生气,大家冷静一下,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总算反应过来的同学们连忙将两人隔开,一边尬笑着打圆场,一边却态度微妙地与姚夏怡保持距离。 包厢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游嘉茵很想知道陈俐颖到底说了些什么,才又触到了姚夏怡的逆鳞。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众人屏息等待姚夏怡接下去的动作,却见她长舒一口气,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细细擦掉手心里沾到的奶油,对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 然后她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与游嘉茵无声相撞。 “我就说我不该来的吧?” 她的语气平淡,神情却充满了失望。 然后她拎起扔在脚边的包,大步朝门外走去。 “我回去了,你们继续。” 姚夏怡幽幽地说。 同学们齐刷刷地为她让出一条路,没有人想要阻止或挽留她。 “给我站住!你不许走!” 就在这时,陈俐颖终于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朝姚夏怡大吼。 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就像一组慢镜头。 陈俐颖突然朝姚夏怡猛冲过去,重重推了她的后背一把。姚夏怡脚下一个踉跄,但在失去平衡的瞬间条件反射地拽住陈俐颖的手臂,两人就这样拉扯着倒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女生间的打斗在这间校风优良的高中里闻所未闻,所有人都惊呆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运动神经发达的陈俐颖很快占到了上风。 她手脚灵活地跨坐在姚夏怡身上,用膝盖控制她的活动范围,然后扬起手干脆利落地抽了她一巴掌。 “这是还给你的。”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姚夏怡的双眼,浑身散发出不好惹的气息,显然对刚才挨打的事难以释怀:“要是你再……” “呸!” 姚夏怡猛得一昂头,朝陈俐颖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快疯了。 时间仿佛停滞。姚夏怡趁机挣脱陈俐颖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包厢。 陈俐颖跌坐在地,动作机械地抹了下脸。 她怔怔地盯着湿漉漉的手心,在意识到自己的遭遇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叫。 片刻的寂静后,围观同学们的声音又窃窃私语逐渐变大,如同涨潮时的海浪,翻涌着扑打岸边突出水面的礁石,一阵高过一阵,毫不停歇。 “太恶心了吧!” “她怎么可以这样!?” “妈呀我要吐了……” “天呐,陈俐颖你没事吧!?” 游嘉茵连忙从桌上拿了两块还没用过的擦手巾,弯腰想给陈俐颖擦脸。 可她刚一靠近,就被陈俐颖一把推开了。 “你们都别碰我!离我远一点!” 陈俐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游嘉茵很少见到她情绪如此崩溃的样子。 “没事的,姚夏怡没病,她给我看了她的检查报告。” 游嘉茵试图劝说。 “我才不信!”陈俐颖挥舞双手,执着地拒绝她的好意,声音也因为激动变得锐利:“姚夏怡就是个疯子!她的话就没有半句真的!” 这场班级聚会最终不欢而散。 之后的一个星期,陈俐颖都没有来上课。 班里的气氛乍看与原来没什么两样。男生们照样在课间耍宝,女生们也依然成群结队地去上厕所或吃饭。 只不过,两队人都默契地把姚夏怡排除在外,她又一次成了一座孤岛。 姚夏怡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她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题,一个人去移动教室,就连体育课上没有人主动与她分组时,也能一脸坦然地对老师说:“我来大姨妈了,今天不能运动。” 周围人的议论和指指点点依旧在继续,但她一脸不在乎。 “你最近有陈俐颖的消息吗?” 某天吃午饭时,一个同班女生忧心忡忡地问游嘉茵:“我给她发短信也不回,好担心她啊。” 游嘉茵实话实说:“她也没回我,我打算今天放学去她家看看。” “是我们不好,害她碰到这样的事。”就连王宇晨也叹了口气说:“乙肝的潜伏期有几个月,她该不会在这期间都不打算来学校了吧?” “不至于吧,姚夏怡不是正常来上课了吗?” “别把那种野蛮人和陈俐颖比。” “就是,居然往人脸上吐口水,她还真是做得出来。”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有病才故意这么做的吧!” “真的太垃圾了!” 游嘉茵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姚夏怡真的没病,我是亲眼看到她的报告的,不是开玩笑。” 女生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互相推脱,饭桌上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王宇晨放下筷子,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游嘉茵说:“你确定那份报告是真的?确定姚夏怡不是在利用你吗?” 第52章 其他女生也帮腔道:“她对陈俐颖做了那种事,你居然还帮她说话。” “对啊,亏你和陈俐颖关系那么好。” “如果是真的,让她自己把报告公布出来啊,让你传话算什么意思。” “没想到她心机那么深,真是小看她了。” “嘉茵你太好骗了。” 游嘉茵又问:“她们那天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我也不清楚,刚进来时姚夏怡还好好的,突然就和陈俐颖闹开了。” “我就坐在旁边,但没听清她们说了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她们俩在聊天呢。” “但不管怎么样,也不应该为几句话吐别人口水吧?” “还有扔蛋糕和抽耳光!她以为自己是偶像剧女主吗?” 虽然满心疑惑,但游嘉茵依然知趣地闭上嘴,不再提这件事。 当天下午有管乐队活动,游嘉茵从高一起就是乐队成员。 放学后,游嘉茵提着长笛跑去音乐室。途中经过楼下的琴房,她忽然听见从其中一间里传来温柔的琴声。 是福列的《无词浪漫曲》。 这是游嘉茵小时候考级练过的曲子,因为觉得好听印象深刻。 她忍不住放慢脚步,靠近琴房门上的玻璃朝里张望,恰好与循声回望过来的姚夏怡目光交叠。 悠扬的旋律戛然而止。 她恍然发现,这是她们这些天来第一次独处。 两人无声地对望了一会儿,最终游嘉茵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天陈俐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那很重要吗?” 姚夏怡皮笑肉不笑:“既然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 作者有话说: 讲真,我读高中时不仅没看过女生动手,连男生动手都没见过 最多只有学校里的港台生和韩国生互殴,然后被停学。大陆学生们可乖了哈哈 第34章 姚夏怡的话引起了游嘉茵的好奇心。 那天傍晚, 她在管乐队排练结束后直接打车去了陈俐颖家。负责打扫做饭的阿姨给她开门,然后上楼把陈俐颖从房间里叫出来,就像过去十年里的许多次那样。 “你怎么来了?” 陈俐颖站在楼梯上, 远远看着游嘉茵。 “我来给你送作业。” “算了吧, 我又不参加高考,老师才不会管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陈俐颖还是慢慢走了下来。 或许是好几天没能睡好, 她顶着巨大的黑眼圈, 头发随便一扎,整个人裹在宽大的睡衣里,样子十分憔悴,和平日里精力旺盛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游嘉茵朝陈俐颖扬起手里拎着的纸盒:“能去楼上里说话吗?我买了你喜欢的饮料和蛋糕。” 陈俐颖没有拒绝。 这间卧室游嘉茵已经来过无数次,熟到能背出每一件家具和装饰的具体位置。 房间里一改往常的干净整洁,被子揉成一团堆在床尾,地上散落着空零食袋,很显然陈俐颖最近没有让保洁阿姨进屋打扫。 床头柜上, 一个眼熟的金色蜡烛罐正在幽幽燃烧, 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木头味。 “那是你送的。”注意到游嘉茵的目光, 陈俐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本来我没打算现在就点的,但我这两天实在太烦了。” “没事, 香薰蜡烛本来就是要用的嘛。” 游嘉茵把蛋糕和饮料摆在桌上,跳过寒暄直入主题:“你感觉好点了吗?” “还行。” “大家都很担心你, 问我你什么时候会回学校。” “我也不知道, 看情况吧。” “为什么?是因为怕传染吗?” “……” “我不是帮姚夏怡辩解啊, ”游嘉茵继续试探:“但我真的不觉得她会蠢到在这种事上骗人, 要是被揭穿麻烦可就大了。她应该确实去医院做了检查证明自己没病, 要是你不放心, 我可以试试看问她要原件,她多半……” “不用了,我知道的。” 陈俐颖打断游嘉茵的话,面无表情地说:“那天晚上我到家就把事情经过告诉我爸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脾气很急,听完立马去找学校领导要说法。星期六姚睿打电话来跟我爸解释,还想亲自带姚夏怡上门道歉,但我没让他们过来。” “哎,真的啊?那不是很好吗?” 游嘉茵越听越糊涂。 既然乙肝警报已经解除,为什么陈俐颖还是不肯回学校? “好什么呀,我可不爽死了!”陈俐颖的语气转为愤慨:“凭什么姚夏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又打又吐口水,害我丢那么大的脸,最后假惺惺地上门道个歉就完事了?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哪种代价?” “至少也要从我们学校滚回竹园吧,区区一个借读生那么嚣张,她还有理了?” 陈俐颖说完,狠狠把吸管捅进饮料杯。 “……” 游嘉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按交情她应该无条件地站在陈俐颖那边,但内心深处又很难否认,陈俐颖和姚夏怡之间的矛盾其实是由陈俐颖挑起的。 如果不是陈俐颖用有色眼镜看待姚夏怡,还故意把她和姚睿的血缘关系散布出去,姚夏怡的校园生活不至于被搞得一团糟。 游嘉茵看着陈俐颖打开蛋糕,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那天晚上姚夏怡到底为什么会对你动手?你们两个在我来之前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陈俐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在撒谎:“当时全班人都在场,我怎么可能傻到当众为难她。我看她进来就问她你去哪了,她不回答,反问我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就把蛋糕扔过来了。” “……就这点?” “对啊!所以她让我把话收回去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 “怎么了?姚夏怡是怎么跟你讲的?” “她什么都没说,就让我直接来问你。” “哈,别理她,我看她就是想找个借口报复我!我当时也被弄懵了,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嗯……” 究竟是陈俐颖口出恶言冒犯了姚夏怡,还是姚夏怡假装受害者反咬一口? 双方各执一词,却又似乎不约而同地隐瞒了什么,游嘉茵一时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应该相信谁。 整整两星期后,陈俐颖才回到学校上课。 周围的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那晚发生的事,陈俐颖也一派平常的表现,看不出任何心理阴影。 即使与姚夏怡在教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只当没看到。 当时已经到了期末。期待已久的百年校庆顺利举办,学校在媒体上大出风头。 活动最后的夜晚,全校师生集合在大学部体育馆。巨幅led屏幕上播放着精心摄制的短片,与此同时,烟花从背后的空地上窜入空中,在黑夜里绽放出缤纷色彩,随之又化作点点星芒坠落,火光映亮了底下几百张年轻的脸庞。 熟悉的前奏响起,台上各个年龄段的毕业生代表携手唱起了学校的校歌。 第53章 底下不知是谁小声哼起了旋律,最初只是几个人打着拍子附和,不多久其余人也纷纷加入,逐渐变成了全体师生的合唱。 游嘉茵记不清歌词。东张西望间,刚好看见人群中的姚夏怡正在神态认真地对口型。 注意到游嘉茵的视线,姚夏怡朝她微微一笑。 一切落幕后,生活归于平静,校园里的学习氛围也终于浓了起来。 班上的同学们依然对姚夏怡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几乎没有人主动找她说话,连眼神接触都尽可能避免。 “大家是不是还以为她有病?” 陈俐颖趁课间去走廊放风时偷偷问游嘉茵。 “大概吧,反正我解释了也没人信。” “蛮好,我就要这种效果。” “那你不也……” “没事啦。”陈俐颖若无其事地阻止游嘉茵说下去:“我也不怎么来学校,最近吃饭时假装小心不就行了。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和别人分东西吃。而且我上网查了,这病没那么容易传染,其他人心里多半也明白得很。” 陈俐颖平淡的态度反而让游嘉茵有点害怕。 以好友人若犯我加倍奉还的性格,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放过姚夏怡。 她担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里,姚夏怡的身边渐渐出现了一系列针对她的恶作剧。 断腿的椅子,塞满垃圾的桌子,凭空消失的作业,夹在雨伞里的面粉…… 这些电视里早已演过千百遍的老土情节在几天内接连上演。同班同学最初只是怀着看好戏的心态隔岸观火,但很快就对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产生了好奇。 到底是谁看不惯姚夏怡,又在繁忙的期末有这些闲工夫呢? 陈俐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号嫌疑人。 游嘉茵和她最熟,也因此被众人推出来向陈俐颖套话。 “搞没搞错!怎么可能是我!?”陈俐颖对此反应激烈:“我哪有那么无聊,多半又是姚夏怡在自导自演,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别生气,我就随便问问……” 游嘉茵连忙打圆场。 恶作剧并没有就此停歇,而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期末考试前一周,姚夏怡储物柜里的所有书本习题都被人扔进了实验楼背后的水池。 那是学校过去的鲤鱼池,每年只在年初清理一次。浑浊的水面上总是漂满浮萍,散发出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平时根本不会有学生靠近。 姚夏怡缺席了当天的升旗仪式,独自把所有东西打捞上来。 当她抱着被水泡烂的课本,浑身湿透地闯进教室时,班主任的数学课已经上了一半。 这下,就连老师也被牵扯了进来。 大致了解情况后,班主任让所有学生在放学后留下。 陈俐颖父亲的介入使她对那场发生在ktv的冲突心知肚明,却一直对姚夏怡被班里所有人排挤的遭遇不闻不问。 可当这些暗地里的小矛盾上升到实打实的恶作剧时,她很难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想跟大家讨论一下最近班上的气氛。” 她望了一眼底下的学生,慢慢开口道。 之后持续了二十分钟的班会里,班主任向所有人明确了三件事: 一、姚夏怡的确没有乙肝。 二、恶作剧的人必须站出来向姚夏怡道歉。 三、欢迎知情者提供线索。 游嘉茵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陈俐颖一眼。 后者莫名其妙地回望过来,目光仿佛在问:‘你看我干什么?’ 两天后,陈俐颖在放学后被班主任单独叫去了办公室。 游嘉茵好奇谈话的内容,一直在教室等到她回来,谁知迎来的却是陈俐颖劈头盖脸的质问。 “是你告诉沈勤我耍了姚夏怡的?” “啊?” 游嘉茵一时愣住了。认识多年,陈俐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别装傻!” “我没装傻啊!沈勤到底说什么了!?” 从陈俐颖强压怒气的叙述中,游嘉茵很快了解到了大概。 据班主任沈勤说,陈俐颖的一位好友主动‘出卖’了她,却拒绝透露好友的名字。 陈俐颖理一下子就想到了游嘉茵。 “那个人是你对吧?你老是帮她说话,之前还为了她好几次故意和我对着干。你是不是打心底里觉得,姚夏怡的所有不幸都是我造成的?”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硬要说是我做的!?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你,不!是!我!” “我真的没有找沈勤……” “那你说是谁干的?” “……” “别辩解了,除了你还能有谁?你一定觉得当好人很爽对吧,爽到连朋友都不要了,你——” 游嘉茵望着陈俐颖不断开合的嘴唇,听见一连串指责自己的话,感到心跳加快,肾上腺素飙升,却偏偏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她信任自己。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陈俐颖是这样看她的。 而那也是两人冷战的开始。 两个月之后的现在,她们依旧没有和好,陈俐颖甚至拉黑了她,但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与积怨已久的姚夏怡成为了朋友,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游嘉茵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双方的动机。 自始至终夹在两人中间的她,此时此刻仿佛成为了一个被抛弃的笑话。 她们握手言和,只有她还被蒙在鼓里。 除此之外,眼下还有另一件让她在意的事。 “你们两个认识?” 她从回忆中抽离思绪,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紧抓姚夏怡的手腕,同时直直地盯向吴天翔的双眼,明知故问道,“怎么那么巧?” 作者有话说: 总算回到音乐节了 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回到小岛了! 第35章 天色黯淡, 人群喧嚣。远处耸立的楼宇间,云朵在夕阳余晖中闪烁着金光。 夏日的夜晚如约而至。再过不久,日光就会消失殆尽。 正好是两组乐队交替的休息时间。工作人员上台搬运器械, 舞台边的led屏幕开始滚动播放当晚大牌嘉宾的演出预告。 当caravan motel的名字出现时, 陈俐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光线恰到好处,构图也很完美。她对着照片欣赏了一会儿,直接发给了游嘉茵。 即使她不在这里。 即使她看见了也不会回复。 自从冷战以来, 她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这是记忆里前所未有的情况。 起初陈俐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吵吵闹闹本来就是友情的一部分,况且过去她们也曾经为别的事闹过别扭。 但这一次,随着时间越拖越久,游嘉茵却始终保持沉默。陈俐颖逐渐没了耐心,也很好奇为什么对方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示好。 这一点也不像她。 她认识的游嘉茵,从来就不是一个任性的人。 又过了一阵子,陈俐颖终于按耐不住,主动发去了一条信息。 『你在干什么?』 第54章 短短五个字, 暗藏着无数试探的小心思。 游嘉茵无视了这条信息, 满不在乎地在朋友圈里发图, 一边和底下评论的人互动。 她似乎在永兴岛,去了《海角星屑》里出现过的双月湾, 镜头下的海岛落日比电视里更美,颜色浓烈得像一幅画, 让人不禁心生向往。 陈俐颖看着那些照片, 心里五味杂陈。 “陈俐颖, 你想喝什么?” 刚刚挤到饮料摊位前的朋友隔着人群大声问她。 “啤酒。” “姚夏怡呢?她要点什么?” “不知道, 她人去哪了?” “好像去上厕所了。” “那就等她回来让她自己点吧, 厕所那边多半要排很长的队。” “好。” 远处的舞台准备就绪。随着迷离的电子乐前奏响起, 下一位表演者闪亮登场。 冷焰火从舞台前端喷出两三米高,鼓点密集如阵雨,主场卖力地来回奔唱,观众们也配合地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随着夜幕降临,现场的情绪越发高涨,狂欢的氛围逐渐蔓延到了人工湖的另一头。 陈俐颖顺着歌声回头张望。收回视线的途中,却忽然被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面朝她的是姚夏怡。而另一个,毫无疑问是游嘉茵。 为什么她在那里? 她不是还在永兴岛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往头顶上涌。 还没来得及思考,陈俐颖的双腿已经动了起来。 摊位附近的人潮比来时更加汹涌,空气里充满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和香水味。远远飘来的歌声被暖风吹得支离破碎,耳边只能偶尔捕捉到一两句熟悉的歌词。 直到走近她才发现,在场的除了游嘉茵和姚夏怡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高个男生。 隐约还能察觉到,三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他是谁?” 陈俐颖在游嘉茵身边停下脚步,故作自然地抛出了这句开场白。 眼前的男生长相出众,轮廓立体。虽然打扮不算时髦,但反倒显得气质清爽,属于让人过目难忘的类型。她一向熟知游嘉茵的社交范围,不记得她的身边有这样的人。 难道是刚刚认识的? 好啊,失去联系的这段时间里,她果然没有闲着! 游嘉茵侧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他是我妈老乡的儿子,也是姚夏怡以前的同学。” 她用一贯温柔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她们之间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 “噢……啊?”陈俐颖听得一头雾水:“等等,你再说一遍?” 游嘉茵对她的反应并不奇怪,正想继续解释,却感到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 “游嘉茵!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一个短发女生从边上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问她:“你不是去海边旅游了嘛,我前两天还看到你发图呢!” 另一个男生也端着刚买到的饮料和食物出现,假装生气地埋怨:“游嘉茵!?你来音乐节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明明人多才好玩哎!” “我家里有点事,就提早回来了。票也是今天才拿到的,对不起呀没告诉你们。” 游嘉茵笑着和他们轮流打了个招呼。 赵茜娅,唐星宇。两人都是外校学生,也是陈俐颖的雅思班同学。 因为时常在课后一起出去玩,他们和游嘉茵有过几面之缘,彼此也交换过联系方式。 但很显然,他们对游嘉茵和陈俐颖最近正在冷战的事一无所知。 “你是和谁一起来的?” “和他。” 游嘉茵用余光瞥了一眼右手边的吴天翔。 他似乎依然沉浸在与姚夏怡意外重逢的震惊中,从刚才起始终一言不发,对正在发生的这段对话置若罔闻,安静得让人很不习惯。 “就你们两个?没其他人了?” “对啊。” “他是你男朋友?” 接连被误会了好几次,游嘉茵已经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免疫。 “怎么可能,他是我妈老乡的儿子,刚好这两天过来玩。” “真的?” “我骗你们干什么?” “哦,好吧。”赵茜娅一脸惋惜:“我本来还想去刺激许逸扬一下呢。” “……许逸扬是谁?” “我同学呀,你忘啦?我们几个一起出去吃过饭的。后来他老想约你出去,整天缠着我要你的电话号码,你说要不要给他?” “不要。” “哈哈哈哈哈你回答得好干脆,他听到要伤心死了!” 赵茜娅和唐星宇一唱一和地炒热了气氛。游嘉茵他们被夹在中间,心情复杂地尬笑。 为什么姚夏怡会和陈俐颖和好? 为什么陈俐颖会狠心拉黑自己? 好不容易在音乐节上和她们偶遇,心里明明有许多想说的话,许多想问的问题,可眼下却偏偏没法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忍耐,在彼此的心照不宣中演一出虚情假意、其乐融融的戏码。 吴天翔突然开口提醒:“caravan motel的表演马上开始了,你不去占位子吗?” “啊,去的!”游嘉茵自然而然地回头问陈俐颖:“你们也一起来吗?” “不了,你们先去,我们喝完饮料再来找你。” 陈俐颖从唐星宇手里接过塑料杯,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过去喝也没事吧?”赵茜娅不解地看着她。 “不要,那里人挤人的,我可不想把酒撒到身上,我衣服是上礼拜新买的。” “没事,那一会儿见。” 游嘉茵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安静地转身离开。 虽然多少预料到陈俐颖会与她保持距离,但当听见如此明确的拒绝时,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落,以及仿佛遭到背叛的感觉。 混乱又疑惑的情绪在脑海中交织。游嘉茵木然地朝舞台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视线死死盯住地面,就连好几次差点撞到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浑然不觉。 “小心点,别走路中间。”吴天翔好心伸手拉了她一把。 “……” “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刚刚那个人和你关系特别好吧?” 游嘉茵猛地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那还用猜,你的手机壁纸就是和她的照片。” 吴天翔把游嘉茵的手机抽了过来,按亮屏幕指给她看:“这不就是她吗。” 那是前一年万圣节狂欢时留下的一张合照。游嘉茵扮演海盗船长,陈俐颖更是从网上买了一条便宜婚纱,剪得破破烂烂再泼上颜料,打扮成了<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新娘的样子。 两个人的脸上都画着浓妆,难以想象只见过陈俐颖一面的吴天翔居然认了出来。 “……” “你们两个吵架了对吧。” 又被说中了。 游嘉茵不是很想回答,四两拨千斤地反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和姚……王夏怡怎么了?” 第55章 “什么怎么了?” “你们两个那么久没见过面,现在不是应该叙叙旧嘛,你跟着我过来干什么?” “我以为你要哭了。” “……啊?什么啊。我哪有?” 游嘉茵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灯光在她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仰头凝视着他,嘴角一如既往带着隐约的笑意,但眼睛里却没有在笑。 吴天翔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没事,那就当我也喜欢caravan motel好了。” “骗人,你刚才明明还说没有认识的乐队!” “是我看漏了。” “我不信。” “随你信不信。”吴天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扭头加快了脚步:“再不走快点就只能站后排了。” “可我们有vip票啊!你忘啦!?” 所谓的vip席是离舞台最近的几排座位。 那里视野开阔,舞台上的一切都一览无余,根本不需要借助大屏幕观看演出,随手就能拍到高清图片,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免费的酒水饮料。可当他们凭票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那里时,游嘉茵却忽然打起了退堂鼓。 “坐在这里好没感觉啊。”她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下定决心说:“我宁可去那里。” 吴天翔难得地没有表示反对。 迎着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的目光,他们逆流而上,一头扎进了普通观众区。 游嘉茵对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马上熟练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寻找空位,同时不停回头确认吴天翔的位置。 “过来啊!你愣在那里干什么?” 她隔着人群的缝隙向他招手。 “我就站这里。”吴天翔摇头:“我要是站得太前面,后面的人会看不到。” 游嘉茵只好再一路挤回去,在他身边勉勉强强站住脚跟。 “你还真会选地方,这下轮到我看不到了。” 她郁闷地望着眼前由几个壮汉组成的人墙,没好气地抱怨。 “那我和你换一下?” “没什么区别,一样看不到。” “难道要我背你?” “……有病,我才不要。” 吴天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换成我哥,你肯定不会这么说。” 游嘉茵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耳根有点发热,但嘴上义正言辞:“跟你哥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做这种事太丢脸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继续向后移动,试图寻找视线不被遮挡的位置。 眼看着离舞台越来越远,游嘉茵逐渐开始为自己接二连三的错误选择感到后悔。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同时有人戳了戳她的手臂。 “嗨,这里有空位,你可以站过来!” 抬眼一看,不远处一个戴金属细框眼镜,发型和穿着都精心打理过的男青年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而在他的正前方,刚好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我朋友刚刚去买饮料了,但我估计他表演开始前回不来。你要是不介意就站这里好了。” 作者有话说: 忙了一周,终于有空更新了! 第36章 游嘉茵稍作犹豫, 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谢谢,但我和朋友在一起。” 她说完赶紧低下头,推着吴天翔继续往前走。后者一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过去?那里不是能看得很清楚吗?我又无所谓分开站。” “我不认识他, 感觉有点怪。” 之前在机场的遭遇让她心有余悸, 因此下意识地想和主动示好的陌生异性保持距离。 况且开场后队形多半会打乱,到时候顺着人群往前挤就是了。 吴天翔看穿了她的心思,却表现得不以为意:“想太多了吧, 哪里有那么多坏人。” “……” 游嘉茵懒得与他争辩, 只当没有听到。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站位,又经过了漫长的等待,caravan motel的演出终于开始。 舞台背后的三面屏幕陷入黑暗,原本嘈杂的观众区顿时变得安静。 游嘉茵心怦怦直跳,满怀期待地仰头望去。 闷热的天气让她口干舌燥,刘海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手心出了一层薄汗,还能清楚闻到人群散发的汗臭味, 但这一切都被内心此刻的期待和喜悦冲淡了。 远处先是传来模糊的英语旁白, 紧接着, 大屏幕上出现了无数盏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鼓声和弦乐组成的前奏在旁白淡出时切入,caravan motel的成名曲《home for our daydream》正式奏响。 大屏幕随即切成了乐队成员之一的特写。他戴着标志性的牛头梗头套, 站在被海水般的蓝色灯光包裹的舞台中央,专注地用提琴弓拉吉他, 空气里流淌的旋律与伴唱沙哑迷离的声线融在一起, 营造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氛围。 “戴那种头套不闷吗。”吴天翔用手肘轻轻捅了游嘉茵一下, “他真的能看到外面?” “嘘!你别说话!” 混音在耳边回旋, 活泼激昂的节奏层层推进。最终在聚光灯投射在舞台暗处由另一位成员率领的鼓手团队起立演奏的瞬间达到高|潮。 “哇, 快看那里!” 远处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句。 人们不约而同地抬高视线, 一阵短暂的窃窃私语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屏幕上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刚开始孔明灯升空的画面。而在灯光消失的屏幕顶端,此刻居然有数不清的光点缓缓向夜空蔓延。它们时而组成乐队标志的几何图案,时而幽幽地散开,仿佛由繁星汇聚成的闪亮银河。 听觉和视觉受到了双重冲击,身上就像触电似地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那些都是无人机吧?” “好像是。” “嗯,我也觉得应该是。” “好厉害,他们到底放了多少架?” “至少也有好几百了,不是一般的壕啊。” “多半是赞助商出的钱吧?” “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这次来真的值了!” 周围的赞叹声不绝于耳,游嘉茵也跟着举起手机,想把这震撼人心的开场拍成视频。 可惜身高有限,无论她怎么踮起脚尖、调整角度,总会拍到前排攒动的人头和无数根同样高高扬起的手臂。 “手机给我,我来帮你拍。” 吴天翔不由分说地抽走她的手机,拍摄了一段后发送出去。 “……你发给谁了?” 游嘉茵的脑海中瞬间拉响了警报。 “我自己啊。”吴天翔一脸无辜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她:“我手机没电了,正好借你的拍一下。” “……” “怎么了,你以为我发给谁了?我哥?” “……” “难道你想让我帮你发?他那么喜欢caravan motel,看到视频肯定会高兴的。” “……我自己来。” 游嘉茵劈手夺回手机,有些害羞地低头编辑消息。 “这不就对了嘛。”吴天翔露出笑意,又反复强调:“但你千万别说我也在啊。” “废话,我怎么可能会说!” 第56章 按下发送键的同时,又一阵熟悉的旋律在耳畔响起。 游嘉茵和吴天翔默契地对望了一眼,那是他们下午才一起听过的《summer's gone》。 这首歌的现场一改录音版的悠闲,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入了更为轻快的键盘和打击乐元素,不断循环的高|潮部分更是让本应在音乐中终结的那个夏日变得没有尽头。 大屏幕上绽放出万花筒般的花纹,观众们的情绪被音乐感染,纷纷顺着节奏原地蹦跳起来。 游嘉茵被手拉手绕圈跳舞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又担心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拖进去,只好看准周围的空隙往那里移动。 “你要去哪里?” 吴天翔弯腰凑到她的耳边,大声问道。 尖叫声,音乐声,舞台前端不断喷射的嘶嘶烟火声。 这些声音如同山洪倾泄般汹涌而来,让耳边传来的话语变得支离破碎。游嘉茵只能勉强通过他的口型和表情来猜测含义。 “跟我过来!” 她自然而然地拽住了他的手,用行动回答他。 吴天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拒绝。 温热,潮湿,又有些黏糊糊的。 掌心交叠的地方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游嘉茵下意识地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今天太热了,都是汗……” 她也不知道吴天翔有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caravan motel的下一首歌,是刚刚发行的新专辑主打《wicked game》。 大屏幕的背景灯光这一次变成了马戏团的模样。 舞台正中央的一座高台上,乐队成员兄弟俩手持两把金灿灿的小号,在烟雾中摆出背靠背的亲密姿势。 全场观众聚精会神地等待他们吹响第一枚音符,就在这时,游嘉茵忽然感到后背被人碰了一下。 这种程度的碰擦在音乐节上很平常。她往前挪了一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可当音乐声响起,四周的观众开始随着节奏左右摇摆时,后面的人竟然又贴了上来。 这次她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碰了自己的腰和屁股。在人群和黑暗的包围下,很难说清这样的行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游嘉茵有些恼怒地回过头,刚好与开场前提议让位给她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不好意思,这里人太多了……” 对方一脸歉意地朝她笑笑,时髦的打扮和文质彬彬样子让他的话充满说服力。 “哦,没事。” 游嘉茵松了口气。 她收回视线,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演出上,却无法不去注意背后持续传来的异样感。 大腿。 手臂。 头发。 屁股。 脚跟。 …… 游嘉茵在心里默默记录被碰到的次数和位置。 如果是单纯因为人潮拥挤造成的接触,不可能屡次碰到一些敏感部位,更不会在她的刻意闪避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腰侧又隐约传来了被碰触的感觉。 游嘉茵身体一僵,眼疾手快地挥开了男青年的手。 然后她再次回过头,努力控制住情绪问他:“你能不能小心点?” 出于一种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态,她不想惹怒他。 对方却摆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看上去一点也不心虚:“我已经很小心了,但人多我有什么办法?嫌挤就去vip区啊!” “……” 游嘉茵没有料到他气焰那么嚣张,不禁有些胆怯。 周围的其他人都沉浸在响彻全场的音乐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冲突。连吴天翔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身体随着节拍微微晃动,脸和瞳孔都被彩色灯光镀上了明亮的颜色,被汗水浸湿的卷发随意又凌乱。 可恶,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偏偏看得那么起劲!? “你看我干什么?” 吴天翔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投向他的视线,用口型问道。 “我想和你换个位置。” 游嘉茵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唯恐他没听清,又连忙用双手摆出交换的动作。 “为什么?有区别吗?” “我后面的那个人在摸我。” 吴天翔侧头往后瞥了一眼,满脸疑惑地问:“哪个人?戴眼睛的那个?” “嗯。” “人家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你了吧。” “不可能,他就是故意的!刚才让我站在他前面的也是这个人!你说怎么那么巧!” “那又不代表什么,你别疑神疑鬼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吴天翔还是乖乖按照游嘉茵说的去做。 接下去的一首歌风平浪静。 游嘉茵逐渐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脑袋里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caravan motel的表演临近尾声。最后压轴的是一首曾经在电视广告里反复播放的名曲《elope》。 宛若回声的前奏响起后,底下的观众们整齐地跟随鼓点打起了拍子。大屏幕上不断闪过鲜艳的蒙太奇画面,镭射灯光四下发散,忽明忽暗的光线反复刺激眼球,让人感到头晕目眩,血脉偾张,仿佛置身于遥远的异次元空间。 无数亮晶晶的彩纸屑在歌曲结束时从天而降,在舞台上下了一场五彩缤纷的阵雨。 现场掌声雷动,众人比刚才更卖力地欢呼。 天边刚好刮来一阵风,有不少纸屑被风挟裹,被一路吹到了观众区后方。 “哎,你看,这些纸是有形状的!” 游嘉茵从吴天翔身上摘下一片粘到的纸屑,兴冲冲地举给他看:“你这张是星星。” “你身上有个蝌蚪。” 吴天翔顺手把黏在她肩膀上的另一张纸屑揭了下来。 “什么蝌蚪啊,这叫音符!” “等等,这里还有一张。这是酒杯吧?” “嗯,大概是香槟酒杯,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些的啊。” 游嘉茵研究完吴天翔身上的纸屑,又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一圈,想找到更多稀奇古怪的形状。 可在伸手碰到裙身背面的一刹那,她却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屁股上的布料湿漉漉的,但明显不是自己的汗水。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游嘉茵颤抖着将手在灯光下展开,指尖粘连的乳白色液体让她感到呼吸困难,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即使只有十六岁,她也知道这是什么。 四周的喧嚣都在远去。 胸腔好像被利刃刺开,心跳沉重清晰,意识几乎蒸发在了盛夏炙热的空气里。 震惊、愤怒、恶心、迷茫…… 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你怎么了?” 吴天翔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好奇地抓过她的手看,但很快便愣住了。 回头一看,所有面朝舞台的观众中,只有一个身影急匆匆地拨开人群,背道而驰。 “是我说的那个人……” 游嘉茵用尽浑身的力气挤出这几个词。 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刚才可能发生的一切,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要呕吐,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第57章 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可胃里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阵阵强烈的痛楚和痉挛。 但现在不是站在原地痛哭的时候。 她强忍住内心的恶心,用纸巾把手擦干净,然后转身朝嫌疑人逃走的方向移动。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距离目标越来越近。 男青年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被游嘉茵发现,头也不回地朝出口的方向跑去。 “我去追他。” 耳边传来了吴天翔的声音。 游嘉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另一道人影从旁边出现,伸腿把男青年绊倒在地。 “这个人偷你东西了?” 缺席了整场演出的陈俐颖把男青年按在地上,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关键时刻还是闺蜜有用 第37章 远离市区的郊外, 夜晚比想象中更加冷清。 沿街商铺早早合上了卷帘门。路上空荡荡的,车辆和行人都很罕见。游嘉茵和陈俐颖并肩坐在花坛边缘,对着浓稠夜色里向远处延伸的路灯发呆。 “你在想什么?” 陈俐颖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 主动打破了沉默。 游嘉茵没有吭声。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她在caravan motel的演出过程中被人猥亵, 幸好在陈俐颖的偶然介入下将对方控制住。 可当他们一路把那个衣冠禽兽扭送到音乐节的安保中心,却被告知这类骚扰案件只有辖区内的派出所能够受理。 工作人员对她的遭遇表示抱歉,送了她一套纪念t恤, 让她把身上弄脏的裙子换掉。 “我在想我的裙子。” 游嘉茵视线低垂, 避重就轻地说:“那条是去年和你一起买的,我明明很喜欢……” 沾到精|液的裙子被塞进密封袋里,当作证物留在了派出所。 但事实上,它现在多半已经进了垃圾桶。 派出所离音乐节的会场不远。当晚值班的民警热情接待了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做完笔录,然后按程序审问了从进门起就没有把头抬起来过的嫌疑人。 虽然证据确凿,青年对自己的行为也供认不讳。但在了解到他是一所985大学的大四学生,已经签了知名的工作单位后, 派出所的态度立刻拐了一百八十度弯。 两位中年警员把游嘉茵单独叫去谈话,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努力说服她与青年和解。 “小伙子喝酒喝多了,脑子发昏, 刚才在里面哭得一塌糊涂,认错态度满诚恳的。” “人家从小地方考过来, 好不容易找到那么好的工作, 要是让单位知道就不好了。小姑娘你一看就是懂事的人, 宽宏大量一点, 忍一忍海阔天空, 反正你也没吃太大的亏对吧?” “我让他给你当面道歉, 再写个保证书,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还有,你以后出来玩别再穿那么短的裙子了,自己要保护自己,晓得了伐?” “妹妹,听爷叔一句,这种事闹大了对你也不好。” 游嘉茵越听越气,双手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抠进了肉里。 为什么受害的是她,妥协的也是她?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无论她怎样反对,都无法动摇民警袒护青年的决心。 眼看时间越拖越久,其他人依旧在外面等待。无奈之下,游嘉茵只好接受了调解。 满心的不甘和委屈无处释放,她终究还是没有与成年人硬杠到底的勇气。 陈俐颖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安慰她说:“别去想裙子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去买新的。” “下次?” “嗯,下次。”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融化了多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游嘉茵感到鼻子一酸,轻轻把头靠在了陈俐颖的肩上。 明明还有许多没有说完的话,许多没能解释清楚的误会,但在这一刻,她决定暂时把这一切抛到脑后。 赵茜娅和唐星宇同样对事件的处理结果忿忿不平。 “太欺负人了!凭什么那变态被教育一通就完了?我看他根本就没有在反省吧!?” “就是啊,至少也该拘留一晚上,再通知学校才对!” “他是不是已经被放走了?” “没有吧,我没看到他出来。” “也可能是从后门溜了。” “可恶,我们连他是什么学校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游嘉茵你看到他的身份信息了吗?” “没有,我问了,但那两个警察不肯告诉我。” “他们是故意的吧!” “啊,那个,我可能知道……” 姚夏怡犹犹豫豫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她把一个鼓鼓的黑色卡包递给游嘉茵,一脸认真地说:“这是那男的的,里面多半有证件,你可以看一下。” “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陈俐颖满腹狐疑地看着她。 “你把他弄倒的时候掉在草地上的。我本来想找机会还给他,幸亏我忘了。” 游嘉茵打开卡包,果然马上找到了对方的身份证,银行卡和学生证。 经过核对照片,确认是本人无误。 如此一来,变态的姓名和学校都不再是秘密。 “哇,这下就好办了,真有你的!” 赵茜娅兴奋地和姚夏怡击了下掌:“我正好认识好多他们学校的人,回头会把这事添油加醋说出去的,绝对要让他好好社死一回!” “我这里还有图,刚刚偷拍的!”唐星宇顿时也来了兴致:“我们要不要把他在派出所的照片发到他们学校的贴吧上?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震惊!重点大学毕业生耍流氓进局子,深夜跪地痛哭流涕》!” “这个好!” “要是能打听到他的工作单位,我还可以去问问我爸妈有没有认识的熟人。” 陈俐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他毕业就失业!” 同伴们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天马行空的复仇计划让缭绕在游嘉茵心头的阴霾稍微散去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们的陪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撑到现在。 内心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感激。 ——砰咻。 又有烟花在音乐节会场的上空炸响。 火光直冲天空,化作金色的瀑布消失在夜幕中,只在眼底留下模糊的残像。 即使隔了一公里,也能隐约感到耳边的空气在随着音乐的节奏震荡。 游嘉茵忽然想起了吴天翔和塞巴斯蒂安·圣莱热的约定。 “你还要回去吗?” 她朝他看了一眼,却故意没有把话说完整。 从刚才起他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很显然在想心事。 “不用,已经很晚了。” 吴天翔摇了摇头。 “是没必要回去,今天晚上那么热,我现在只想吹空调。” 唐星宇用手扇了扇脸旁边的热风,向其他人征求意见:“那我们接下去干什么?要不要先回市区找家店吃吃宵夜,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玩?” 第58章 “好啊,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我才问的嘛,大家一起想。” “我都ok,最好能找个地方让我躺一会儿,站了一晚上我腿都快断了。” “现在这个点还有正规按摩店开着吗?” “哈,你想去不正规的吗?色狼!” “明明是你想歪了!” “最开始提按摩店的又不是我。” 赵茜娅和唐星宇又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其余的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拿不定主意。 游嘉茵的目光在陈俐颖和姚夏怡之间徘徊了一下。 后天早晨她就会回永兴岛,而今晚是她在暑假结束前与两人相处的唯一机会。 潜意识中,她不想带着那些未解的谜团离开。 “大家要不要来我家?” 她鼓起勇气说:“我妈今晚不在,我们可以买点零食和饮料到我家去玩。” 没有人表示反对,这个提议全票通过。 六个人分成两组打车。 赵茜娅、唐星宇和姚夏怡上了第一辆车。剩下的三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路边,等第二辆车来。 没有日照的盛夏夜晚,气温居高不下,连蝉都懒得叫唤。 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树上的叶子纹丝不动,空气陷入凝滞。人就像站在一个闷热又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里,身上不停地出汗,呼吸也很不畅快。 “你为什么不和她坐一辆车?” 游嘉茵戳了戳吴天翔,问道。 她故意没有说“ta”的名字,但很确定对方能懂自己的意思。 “一辆车只能坐三个人。” “挤挤也行啊,大不了让唐星宇出来。”游嘉茵不理会他的借口:“到我家要开半个小时,你们两个聊聊天不是正好嘛。” 她记得吴天翔的机票是明天傍晚,他和姚夏怡剩下的时间同样有限。 “无所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吴天翔回避了她的目光。 陈俐颖确认完打车软件上的出租车位置,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你和姚夏怡真的是老同学?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谁?” “王夏怡,王夏怡!”游嘉茵好心提醒,“她改过姓,来上海才姓姚的。” 吴天翔实话实说:“我们就一起念了三年书,她初一转过来,高一又转走了。” “噢,那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陈俐颖循序渐进地抛出问题,吴天翔却故意打起了太极:“ 问这干什么?她以前什么样和现在有关系吗?”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陈俐颖嗤笑,“你还真是护着她。” 双方都是性格强硬的类型,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游嘉茵不自觉地绷紧神经,准备随时跳出来打圆场。 远光灯冲破黑暗,落在他们的身上。及时出现的出租车终结了这段对话。 但在上车时,游嘉茵清楚地听见吴天翔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陈俐颖装作没听到,面无表情地系上安全带,在到达目的地前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游嘉茵家的小区附近就是商区。 虽然商店已经打烊,但餐馆和酒吧里一派热闹,这座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 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满了喝到醉醺醺的年轻人,几个外国人借着酒劲,连比带画地用蹩脚的中文向女生们搭讪。擦肩而过的瞬间,游嘉茵毫不掩饰地捂住鼻子,避免闻到这群人身上浓到呛人心肺的狐臭和劣质香水味。 路边的梧桐树依旧茂盛,树冠连成一条黑洞洞的隧道。不时有车从远处驶来,灯光让人不由自主地眯起眼。 几个青少年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留下一路笑声,空气里洋溢着青春肆意的快乐。 “allez!!!!!!!” “yalla!!!!!!!!!” 烂醉如泥的外国人扯着嗓子朝他们欢呼,然后被楼上惊醒的老阿姨开窗臭骂了一通。 六个人分头行动,先去便利店扫荡了一堆零食饮料,又买了不少宵夜,直到双手提满购物袋才心满意足地挤进电梯。 吴天翔顺手按下了33楼的按钮。 “你来过?” 陈俐颖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当然。” 陈俐颖朝游嘉茵看了一眼,后者回望过来,神色坦然,看不出半点异样。 她收回视线,没有多说什么。 电梯在无声中上行,狭小的轿厢里充满了食物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我又又有又去小岛啦!这次带了电脑,每天面朝大海打字 昨天拍到了喜欢的照片,连夜换了封面 第38章 空调打到25度, 冷风很快驱散了室内积攒一天的热气。 游嘉茵回屋换掉印满logo的纪念衫,随便套了身t恤短裤,趿着拖鞋往客厅走。 刚出房门却又停住脚步, 掉头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经过一整天的暴晒, 水管里流出的果然是温水。 她往手心里挤了几滴洗手液,反反复复地揉搓,甚至还用上了清洁台面的刷子。但直到把皮肤搓到发红, 心里依旧有些疙瘩, 总觉得没有洗干净。 吴天翔的脸忽然出现在门外,游嘉茵被他吓得浑身一抖,差点把水甩到镜子上。 “……你干嘛?” 对方用下巴朝外一指,语气平淡:“他们让我问你有没有塑料桌布。” “噢,在柜子里,我去拿。” 游嘉茵擦干手,关上灯往外走,但却被堵在门口的吴天翔挡住了去路。 “让一让, 别站着不动啊。” 她不明所以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指尖能感到他的体温透过半湿的t恤布料传来。一晚上下来, 他也出了很多汗。 吴天翔低头看着游嘉茵的脸, 问她:“你没事吧?” 这不像个心血来潮的问题。他们站在卫生间门口,踩着黑暗和光明的交界线, 逆光环境下,他目光沉静, 脸上的担心也是真实的。 “没事, 问这干什么。” 游嘉茵被盯得心里发毛, 顺口一答, 然后侧身从他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挤了出去。 隐约能听到背后传来不带情绪的声音:“你又来了。” 明明可以装作没听见, 但游嘉茵还是停下脚步, 回头认真提醒:“不是说过不要管我了吗?” 昨晚的机场,他们确实有过这样的约定。 “……” 吴天翔遵守诺言,不再说话。 折腾到大半夜,所有人都饥肠辘辘,没过多久就把宵夜消灭干净。 灯光昏黄,菜香四溢。啤酒倒进玻璃杯,挤入新鲜的柠檬汁,在吱吱泡沫声中迸发出清香。一口灌下去,冰凉的酒精滑过喉咙,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酒足饭饱,游嘉茵把塑料桌布一卷,带其他人平移到客厅沙发上,坐得东倒西歪。 落地窗外,万家灯火正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唐星宇揣着手机在电视机旁捣鼓了一会儿,连上游嘉茵家的蓝牙音箱。 下一秒,激烈的techno音乐响彻整间公寓。 躁动的鼓点侵入耳膜,融进血液,和因为酒精加快的心跳引发共振,身体里冉冉升起的倦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59章 “靠,你当这里是夜店啊!” 陈俐颖从沙发上弹起来,熟门熟路地从茶几底下摸到遥控器,狂按音量键:“要是邻居上来砸门怎么办?你出去解释?” “没事,楼下那家人出国旅游去了,这个礼拜不在。” 游嘉茵蜷着腿陷在沙发里,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但很快又猛得坐直:“坏了,我忘记给他们家的猫铲屎了!” 那户人家养了一只瘦瘦的暹罗猫,吃得不多,拉得更少。 他们在离家前设定好循环水盆和自动喂食器,在房间里摆上三个猫砂盆,拜托游嘉茵的母亲每周抽空下楼跟猫玩一会儿,看看情况,顺便换一下猫砂。 这周母亲不在家,铲屎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游嘉茵头上。 陈俐颖问她:“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去去就回。” 游嘉茵抄起钥匙下楼,手脚麻利地干完一切,随手挠挠猫,最后把换下来的两大袋猫砂扔进底楼垃圾箱。 等她回到自己家,客厅里的人居然已经围着茶几玩起了游戏。 “我从你房间里拿的,没关系吧?” 陈俐颖朝她举起一盒大富翁。 来过游嘉茵家那么多次,她对多数物品的摆放位置了如指掌。 “嗯。” 游嘉茵坐下来加入了他们。 游戏很快渐入佳境,酒精和音乐节拍轮流刺激神经,每个人都在醉意中情绪高涨。 一连玩了两局,幸运女神始终站在赵茜娅那边。 她赢得毫无成就感,喝光杯子里的酒左顾右盼:“要不要玩点别的?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好啊!” 游嘉茵起身从书房里抱出一个纸盒,走回客厅,哗啦一声把里面的木条倒在地毯上。 “那就用这个吧。” 她展开说明书,条理分明地解释起规则。 这是一盒特殊的叠叠乐,总共60根木条,其中一半刻着真心话或大冒险的字样。 游戏最开始,全部木条会以每层三块的格局堆成整齐坚固的塔状。 玩家们需要通过掷骰子决定顺序,轮流单手抽出除顶层以外的任意一根木条,再把它放到顶层。 如果木条上空白,那么算是过关,直接换下一个玩家。 如果刻有真心话,那么由上一个玩家发问。 如果刻有大冒险,同样由上一个玩家提要求。 游嘉茵讲解完毕,又把沙发背后的柜子拉开,从里面搬出一瓶烈酒和六个迷你酒杯。 “完不成任务或者把塔弄塌的人都要罚酒!” 她豪情万丈地把酒瓶往茶几中间一摆,标签上56%的字样格外醒目。 赤|裸|裸的挑衅,但众人欣然接受。 开局有惊无险,陈俐颖和姚夏怡抽到空白木条,直接过关。 赵茜娅第三个抽。 她摩拳擦掌地从塔底推出一根木条,上面赫然出现真心话三个大字。 姚夏怡犹豫了一下,抛出一个温和的问题:“说说你最夸张的喝醉经历?” 赵茜娅松了口气,侃侃而谈。 “我有次去朋友家跨年,喝到不行了回床上躺着。半夜我突然想吐,但他家的厕所离房间实在太远了,我懒得下楼过去,就吐在了花瓶里,后来也没敢告诉别人,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 唐星宇一脸惊恐地看着她:“靠!!原来是你干的啊?!我们过完年才发现,我妈还以为有老鼠死在家里了!!” “哎,原来是你家啊,我都忘了,不好意思哈。” 赵茜娅撇撇嘴,语气里听不出内疚。 唐星宇同样直接过关。但在轮到游嘉茵时,她一举抽到了大冒险。 “让我想想哈。”唐星宇一脸不怀好意地挑了下眉毛,贼笑着说:“打电话给你手机通话记录里的倒数第十一个人,对他说‘我好寂寞啊~’,声音浪一点,而且要开免提给我们听到。” “……我能先看看是谁吗?要是我爸妈就算了。” “好啊。”唐星宇爽快答应。 游嘉茵硬着头皮打开通讯录,手指往下划了几下,停在了吴天佑的名字上。 “……不行,我弃权!我选罚酒!” 她头皮一紧,大喊出声,同时慌忙伸手去拿酒杯,可是太晚了。 唐兴宇早她一步抢过手机,按下了拨号键。 还没等游嘉茵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接通,吴天佑的声音顺着信号传来。 “喂?” 从她离开永兴岛,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温润,明朗,还有一些懒洋洋的。 几乎能想象出吴天佑趴在窗前,遥望月光下亮到发白的海面。小岛夏夜里的清风吹过他蓬松柔软的卷发,鼓起他常穿的亚麻衬衫,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星光。 “游嘉茵?” 见她不吭声,他又疑惑地念出这三个字。 这是游嘉茵第一次听到吴天佑喊她的全名,每个音节都稳稳踩在她的心跳上。 “快点,快点!” 唐星宇用口型拼命催促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只滑稽的黑猩猩。 “我、我……” 酒精让人失去理智。游嘉茵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我好寂寞啊~” 扭捏造作得超出想象,最后甚至还喊破了音。坐在她旁边的吴天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游嘉茵没等吴天佑说话就挂断了电话。她趴在桌子上,嘴里发出懊丧的呜呜声,拒绝面对现实。 闭上眼,身体里的酒精蠢蠢欲动,满世界都在旋转。 “刚才是你哥?” 黑暗中,姚夏怡的声音从桌子对面传来。 “嗯。” “你哥?谁啊?” 这一次说话的是陈俐颖。 “就是我哥啊,你要我怎么解释。” “她没事吧?感觉受了很大的打击啊。” “不用管她,明天早上起来就都忘了。” 正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游嘉茵抬眼看到屏幕上吴天佑的名字,唰地站起来往露台上跑。 血液来不及循环,腿脚发麻,头晕目眩,以至于她差点撞到玻璃。 拉开移门,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 “……喂?” 她颤颤巍巍地接起电话,在心里反复酝酿台词。 “你喝酒了?” 吴天佑单刀直入。 “嗯……” “你在和朋友玩游戏?” “是的……”游嘉茵在露台角落的躺椅上坐下,屈膝蜷成一团:“对不——” 吴天佑不给她道歉的机会:“没事就好,吓了我一跳。”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平复了她的心情。 游嘉茵不想就这么挂断电话,努力寻找话题:“看到我给你发的视频了吗?” “嗯,我看了,你运气真好,能看他们的现场。” “下次我们一起去。” “好啊。”即使看不到吴天佑的脸,她也能从声音里听出笑意:“那一言为定。” 皎月悬空,与底下的城市灯火交相辉映。 即使他们注视的不是同一片天空,那些隐晦的心意也在随着约定相通。 第60章 游嘉茵心满意足地回到客厅,重新投入战局。 吴天翔看着她坐下,幽幽地冒出一句:“原地复活了啊。” “要你管。” 叠叠乐游戏继续进行。 之前连续三次抽到空白木条的吴天翔,终于也被大冒险之神选中。 给他安排任务的是游嘉茵。 “我选喝酒。”他不假思索地拎起酒瓶。 游嘉茵表示不服:“凭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你肯定要耍我。” “不耍人玩什么大冒险,而且上次你也耍了我啊,礼尚往来懂不懂。” 几天前的海公节,他执意让她穿过黑暗,去禁忌的海公庙取牡蛎壳。 这个看似无厘头的要求,却让她禁不住去思考其中的动机和用意。 唐星宇从吴天翔手里抽过酒瓶,嘿嘿笑着劝他:“你就让她说嘛。” 其他人也借着酒劲帮腔。 游嘉茵思索片刻,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她手心朝下,向吴天翔伸出右手。 后者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她的手。 冷气充足的室内,再也没有潮湿粘连的触觉,双方手上的皮肤都很干燥,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痒。 “哎,不是让你摸我。” 游嘉茵像触电似地把手缩回来,语速飞快:“你不是很会画画吗,来帮我涂指甲。” “……你再说一次?” 吴天翔脸上的表情,比今晚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精彩。 作者有话说: 半夜两点更新,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等主线拉回小岛,修罗场就要开始了,苍蝇搓手 第39章 珊瑚色、亮橙色、柠檬黄、孔雀蓝…… 游嘉茵在一排指甲油里挑来挑去,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她从小就有收集癖。读书前沉迷于美少女换装卡片,上小学后爱上了买信纸。中学期间在手账和胶带上花了数不清的零花钱,但进高中再度移情别恋, 跟风买了整整一抽屉的指甲油, 简直能去开间美甲沙龙。 可惜学校里禁止涂指甲,她也懒得周末涂上再卸掉,只能在假期里放肆一下。 至于为什么让吴天翔来涂, 纯粹是她突发奇想。 “你选好了没有?” 吴天翔靠着门框, 等得有点不耐烦:“先说清楚啊,我只涂单色,别的不会。” “放心,我也没指望你画出花样。” 游嘉茵干脆把装指甲油的盒子抱出来,对他说:“你来选吧,我想涂一个适合夏天的颜色。” 吴天翔看看她的手,又扫了一眼指甲油,抽出一瓶浅蓝和一瓶灰绿。 “你喜欢哪个?” 游嘉茵稍作犹豫, 指了指灰绿。 她忽然想起, 吴天佑的手机壳也是这种低饱和度的绿色。这么看来, 双胞胎兄弟的审美果然惊人地相似。 吴天翔却把灰绿色摆回盒子里,只留下了浅蓝。 游嘉茵把他的举动解读为和她对着干, 不禁有些光火:“……那你让我选干什么?” 吴天翔理直气壮:“随便问问,但我觉得还是蓝色好看。” 走回客厅, 缺了两人的叠叠乐依旧在进行。 唐星宇失手毁掉了半座塔, 正在被陈俐颖和赵茜娅按头罚酒, 一脸诡异的痛快。 “要等你们吗?”姚夏怡回头问了一句。 “不用, 你们继续。” 吴天翔抢在游嘉茵前面作答。 两人把工具往餐桌上一摆, 拉开椅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把手给我。” 吴天翔朝她摊开掌心。 游嘉茵把右手伸过去, 唯恐他搞错顺序,又好心提醒:“记得先涂底油,然后才能上颜色。” “我知道。” 吴天翔握住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涂了起来。 他的拇指按住她的手背,食指刚好卡在她的腕线上,能清楚感觉到她的脉搏,动脉在指腹下噗噗跳动。 “你心跳好快,刚才喝太多了吧。” “你不也是。” 游嘉茵伸出另一只手去按他的手腕。 男生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指甲短而整洁,乍看和他的双胞胎兄弟没什么两样,连茧的位置都如出一辙,只能靠皮肤温度区分。 吴天佑的体温比普通人要低,这一点她印象深刻。 “……你别乱动,否则涂歪了别怪我。” 虽然一开始表现得不情不愿,但吴天翔最终还是老实履行了义务。他甚至还为了追求完美,反复用棉签和卸甲油修补涂坏的地方,动作娴熟得简直不像是新手。 游嘉茵闲得没事干,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他的头顶。 茂密的卷发中有几簇颜色特别浅,像是故意挑染的一样。 “你头顶上的头发怎么颜色不一样?” 身高差距摆在那里,她很少有机会看他的头顶,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太阳晒的。”吴天翔专心上色,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哥头上也有,每年夏天都这样,等到天冷会变回去的。” “噢,这样啊……” 两只手很快涂完,游嘉茵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新涂的指甲颜色均匀,刷痕淡到看不见。老实说,连她自己都涂不到这个程度。 她没想到吴天翔有这种隐藏技能,不由发出惊讶的赞叹:“你涂得很好啊,跟谁学的?” “我妈。” 吴天翔把她的手拽回来,开始给涂好的指甲滴顶油,一边补充:“小时候她经常让我们两个涂她的指甲玩,所以我哥也会。” 游嘉茵意识到吴天翔一直在把话题往吴天佑身上引。果不其然,对方的下一个问题立刻应证了她的猜想。 “你刚才在和我哥说什么?聊了那么久。” “没说你,我很有道德的。” 她闪烁其词,答非所问,故意不去满足他的好奇心。 “……” “你呢?想好回去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差不多。” “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不想说。” “啊?为什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不想说。” 双方正在僵持,陈俐颖的声音隔空传来:“喂,你们两个好了没有?到底要涂几个小时啊?” “来了来了!” 对话被迫终结,游嘉茵无奈地起身收拾。 “谢啦,以后有需要再找你。” 她得意地朝吴天翔挥挥指甲。 “下次就要收钱了。” “……真小气。” “那你找我哥去,他肯定愿意免费服务。” “你恋兄吗?不提你哥会死吗?” 吴天翔毫不害臊地点头:“会啊。” 陈俐颖玩腻了真心话大冒险,又从电视柜下面找到了一台积灰许久的wii,连上电视跃跃欲试,打算大半夜做运动。 “……她到底喝了多少?” 游嘉茵被她精力充沛的样子惊呆了,偷偷问赵茜娅。 “没多少,但她酒量不行,就再让她疯会儿好了。” 赵茜娅张嘴打了个呵欠。 陈俐颖生龙活虎地打了一局网球,嘴里喊着要中场休息。 第61章 她把手柄交给唐星宇,坐下喝了两口可乐,忽然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你看,我没说错吧。” 赵茜娅一脸见怪不怪地笑了起来:“上次我们去夜店玩,她就点了个鸡尾酒,喝着喝着居然直接趴在卡座上睡着了。我那时吓得半死,还以为她被什么人下药了,差点没报警!” 她们一左一右,齐心协力地把陈俐颖扛进客房,轻轻放到床上。 游嘉茵单独留下善后。她为神志模糊的陈俐颖换上睡衣,用化妆棉把脸擦干净,又接了杯水摆在床头柜上,这才关门离开。 赵茜娅和唐星宇正在用wii打高尔夫,每打一球碰一次杯,大着舌头互称赵总唐总,姚夏怡和吴天翔却不知去向。 “另外两个人去哪了?” “在外面交流感情呢。”唐星宇醉醺醺地往露台上一指,“那么热的天非要躲在外面说悄悄话,我看他们八成有一腿。” 游嘉茵下意识地走到移门前,贴着玻璃向外张望。 月色与附近楼宇透出的灯光下,两人放松地靠在露台边缘。姚夏怡正仰头对吴天翔说着些什么,脸上满是生动的笑意,与在学校里的她判若两人。 等了整整一晚上,看来他们终于找到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之前在岛上听说的那些男女八卦,游嘉茵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们。 她转身收拾起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刚刚把叠叠乐的木条重新塞回盒子里,就听见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被人拉开。 “我要回去了。”姚夏怡走过来,捡起扔在地上的包,对她说:“今天谢谢你。” “你怎么回去?” “打车,我已经叫好了,车马上就到。” 吴天翔说:“我也一起下去。” 游嘉茵想问他去哪里,但又觉得答案有点显而易见,就点了点头说:“嗯,拜拜。” 他们在南岛机场的偶遇原本就在计划之外。而现在,从他走出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要当作过去两天里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赵茜娅和唐星宇消耗完体力,又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闲聊起来。他们从明星绯闻说到最近的网络热点,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唐星宇举手问游嘉茵:“我等早上再走,没关系吧?” “嗯,想睡把沙发打开就行,枕头就拿靠垫将就一下吧。” 游嘉茵不介意多收留一个人,就为他现场演示了一番。 赵茜娅同样笑嘻嘻地说:“我也早上走,等会儿我去跟陈俐颖挤挤。” 凌晨三点,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 酒精上头,倦意汹涌,眼皮疯狂打架,眼前的世界也比刚才转得更厉害。 游嘉茵向赵茜娅和唐星宇道过晚安,回房间打算洗个澡再睡。 温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冲掉身上黏糊糊的汗水,也驱散了一些睡意。 空气里弥漫起沐浴露的橙花香味。游嘉茵舒展四肢,努力放松身体,但那些在心底里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却偏偏在深夜独处的时刻重新浮现出来,很快充斥了她的脑海。 拥挤的人群,若有若无的碰触,指尖令人作呕的粘稠。 以及派出所的冷白灯光下,青年目光躲闪,毫无歉意地对她说:“对不起。” 内心的防线忽然决堤,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和冲刷身体的水流融合到一起。她咬紧牙关,但还是在哗哗水声中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呜咽。 好好哭过一场,她总算稍稍缓了过来。 游嘉茵整理好情绪,擦干身体和头发,换上睡衣,然后躺回床上给手机设闹铃。 按亮屏幕,最先看到的居然是三个来自吴天翔的未接电话。 最近的电话是五分钟前。游嘉茵迟疑了一下,害怕是急事,就回拨过去。 ——叩、叩。 拨号声响起的同时,她突然听到,自己房间连接露台的落地窗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是谁在外面!? 游嘉茵猛地从床上坐直,一脸惊恐地循声望去。 隔着遮光窗帘和双层玻璃,她看不见外面的人,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动静,但能确定那两声敲击是真实存在的。 万籁俱寂的深夜,这样的场景堪称恐怖片名场面。 ——叩、叩。 又是机械的两声,周围的气氛变得越发诡异。 游嘉茵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她屏住呼吸,慢慢下床朝房门挪动,一边认真考虑要不要出去向客厅里的赵茜娅和唐星宇求救。 电话在这个瞬间接通,吴天翔平淡的声音顺着信号传了过来。 “开下窗,是我在外面。” “……啊?” “我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搬出了自己的指甲油,浅蓝色是essie的bikini so teeny,我的夏日最爱。官方介绍算蓝色,但我觉得有点紫…… 第40章 拉开窗帘, 本应离开的吴天翔居然真的站在外面。 浓稠夜色中,他的脸被室内微弱的灯光照亮,和她的倒影交叠在一起。 两人隔着玻璃门对望, 声音在电话信号里来回流淌。 “你不是跟王夏怡走了吗?” “没有, 我送她上车就回来了。我的包还在你家呢。” “谁给你开的门?” “我有钥匙,从鞋柜上拿的。” “为什么不敲我房间的门,敲窗干什么?” “我看你朋友睡在客厅里, 怕吵醒他。打你电话又不接, 就只好这样了。” “啊,哦,我刚刚在洗澡,没看到。” 吴天翔用手指着门锁:“你能先让我进去吗,外面好热。” 酒精模糊了理智和边界感。游嘉茵忽略掉深夜放男生进屋的不妥,鬼使神差地把移门拉开,对方立刻带着一团热气走了进来。 她合上门,仰头问他:“三更半夜的, 有什么话一定要当面说?” 按照电视剧里的演法, 这种情况下不被表白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但这条定律注定不适用于他们。 吴天翔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暧昧,而是带着一种……内疚。 跳过铺垫, 他慎重其事地说:“对不起。” “……” 游嘉茵安静地注视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她没有追问理由, 就好像, 她已经猜到对方接下去想说什么。 “今天晚上……你第一次告诉我那个人有问题的时候, 我就应该帮你的, 而不是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 并不是信奉英雄主义, 但他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游嘉茵脸上的表情明显动摇了一下。 昏黄灯光下, 她的头发和眼神都湿漉漉的。眼圈发红,眼睛里有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刚刚哭过,这点显而易见。而他也是第一次窥探到她身上流露出的脆弱感。 “我总是让你实话实说,但这一次,你明确告诉了我你的想法,我却没有当回事。” 吴天翔垂下视线,深邃的眼眶被阴影笼罩,等候游嘉茵发落。 圆滑、虚伪、自我陶醉、过分顾及别人的感受。 第62章 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自作主张地为她贴上了这些标签,反复对她苛责,向她施压,暗自期待她能露出破绽,放弃掩饰,展现出内心真实的一面,无论好坏。 或许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到,她和自己的哥哥是同一种人。 渴望被人认可,害怕令人失望,因此无法坦诚地直面自己。 “我没事”“不要担心”“我无所谓”“不要管我”“按你喜欢的就好”。 他们好像天生不懂该怎样为自己考虑。 这种压抑自己、强加于人的善解人意,对许多人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负担,慢慢滋生出一种难以回避的罪恶感。 游嘉茵坐到床边,依旧沉默不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吴天翔屈膝蹲下,把视线降低到与她持平的位置:“如果你怪我,我会觉得好受一点。”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对她的反应并不抱期待。 人的本性很难改变,几乎可以预想到她会再次若无其事地逞强。 屋内一片沉寂,空气陷入凝滞,但耳边却逐渐浮现出了一些声音。 空调均匀的风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沉闷的心跳。 然后,他听到了她的抽泣声。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相信我……” 她捂住脸,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我讨厌你,我也讨厌我自己……” 内心像是缺了一个口,有冷风灌进去,发出微弱的响声。 这种心情,就好像大雨天在路边看到一只对你喵喵叫的猫。会让人很想把它抱在怀里,好好地擦干净。 吴天翔捡起游嘉茵搭在椅子上的浴巾,裹住她的头,犹豫了一下,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 “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天翔从睡梦中醒来。宿醉感像泥泞的沼泽那样包围他,连动一下手脚都很勉强。 墙上的时钟显示:6点50分。 已经到了早上,隐约能看到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 脑袋里昏昏沉沉,后半夜的记忆十分模糊。他依稀记得进到这间房间,为先前发生的事向房间的主人道歉,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剩余的谈话内容,以及自己为什么会坐在地上,靠着床沿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睡着,落得腰酸背痛。 游嘉茵倒是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侧面朝他,像婴儿那样蜷缩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太冷。 她似乎在做噩梦,眉头紧锁,神情痛苦,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梦呓。 “不要碰我……不要%$#@#%……” 尾音吞没在无法分辨的呢喃中,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颤抖,像是在抗拒什么。 吴天翔没有多想,为她盖上毯子,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直到她平静下来。 等游嘉茵睡到自然醒,另外三个人早就起床了。 赵茜娅在厨房里榨果汁,美其名曰醒酒养颜。陈俐颖面带怀疑地喝了一口,转身插上胶囊机的电源倒咖啡。 唐星宇在客房浴室里冲澡,一边风情万种地唱着口水歌,跑调跑到了天边。 透过落地窗能看见外面阴沉的天色。乌云压着楼顶,鸟群在低处打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陈俐颖看了一眼手机,说:“据说今晚有台风啊。” 游嘉茵睡眼惺忪地和她们打了声招呼,接过赵茜娅递给她的果汁一饮而尽。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吴天翔回来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带着行李离开的。 如果不是他在床头柜上留下的字条和钥匙,她恐怕会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短暂的旅途告一段落,眼下他应该已经到机场了。 大概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四个人出门吃了一顿早午饭。 赵茜娅下午要去亲戚家串门,唐星宇也约了朋友打羽毛球,饭后他们便兵分三路。 游嘉茵和陈俐颖本来想去逛街,但眼看天色变得越来越混沌,云朵粘连静止,空气也潮湿得让人透不过气,顿时没了心情,于是又随便找了家店,点了两杯饮料边喝边聊。 那些昨晚没机会说的话,刚好能趁这个机会全盘托出。 “昨天我发给你的照片你看到了吗?” 陈俐颖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冰块,看似不经意地抛出第一个问题。 “没啊。”游嘉茵回过神来:“你不是拉黑我了吗,我怎么可能看得到?” “……我什么时候拉黑你了?” 陈俐颖脸上的惊讶和疑惑看起来不像是伪装。 她们把手机摆在一起,仔细对比了一下,确认双方都没有收到过冷战期间互相发出的消息,同时游嘉茵也确实在陈俐颖的黑名单中。 “怎么会,奇了怪了,这不可能啊。” 陈俐颖皱着眉头,把游嘉茵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游嘉茵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但猜测陈俐颖只是不想承认,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姚夏怡和你昨天带来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俐颖放下手机,接着问:“他们昨天最后是一起走的对吧?” “我不太清楚。”游嘉茵用指甲轻轻掐着吸管,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我比较想知道你和姚夏怡现在算什么关系。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和好的?” 她预想到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却没料到陈俐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情。 “原来你不知道啊。”陈俐颖愤愤地说:“我是被她逼的!” 膝盖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游嘉茵低头瞄了一眼,屏幕上是吴天翔过来的短短四个字: 『我登机了。』 她收回视线,没打算回复。 又一条信息紧跟着发送过来:『明天你几点到?』 游嘉茵只好回答:『11点左右。』 然后她把手机塞进包里,集中精神问陈俐颖:“什么叫逼你?” “现在不太方便说。”陈俐颖闪烁其词:“等过段时间我把事情搞定,就告诉你。但我和她不是朋友!你别误会了!” 滂沱大雨在傍晚时落下。 鳞次栉比的高楼顶端融进浓稠的雨幕中。随着路边的广告灯牌和霓虹灯光亮起,湿漉漉的地面倒映出这座城市入夜后的缤纷色彩。 连绵不断的雨珠沉重地落在伞面、车顶和窗玻璃,仿佛在敲击鼓面,奏出一曲奇怪的旋律。 恶劣天气不适合外出,游嘉茵取消了晚上和朋友见面的计划,打车回家收拾行李。 不到午夜,台风如约而至。 雨点被吹成细密的雨丝,很快在窗玻璃上汇聚出蜿蜒的水痕。外面的点点灯光被扭曲成了模糊的风景。 上网一搜,许多航班已经取消。她开始担心,明天早上到底能不能飞。 对比之下,今天下午启程的吴天翔,无疑是个幸运儿。 为了以防万一,她分别通知了外婆和吴天佑。 “天气不好就别来了吧。”外婆误解了她的意思:“一来一去也麻烦,干脆把票取消掉,听你爸的去他那里住。” “我要来的。”游嘉茵坚持。 第63章 “那也行,你起飞前说一声,我让阿聪来机场接你。” 吴天佑的回复很平淡:『没关系,我等你。』 狂风骤雨持续到早上,随着风眼转移,窗外的喧闹逐渐平息。 虽然航班信息显示正常,但当游嘉茵按时赶到机场,还是等来了延误的消息。 大约三小时后,雨慢慢停下,乘客们终于开始登机。 飞机穿过云层,湛蓝如洗的天空映入眼帘,阳光让人头晕目眩。 航程比想象中平稳,但在快要抵达永兴岛时,飞机又一次被卷入冷暖气流,不停地颠簸摇摆。 游嘉茵想起吴天佑对她说过的话,靠住椅背,摒住了呼吸。 失重感的确减轻了许多。 后排有孩子天真快乐地大喊:“哇!好像在坐过山车啊!” “闭嘴!” 回答他的是爸爸妈妈的异口同声。 下午两点,飞机顺利降落在南岛机场。 游嘉茵对这座小机场的构造已经很熟悉,很快便取到行李,去大厅寻找吴伯的身影。 隐约有些期待,来接她的不会只有吴伯一个人。 “游嘉茵。” 内心顿时有烟花炸响。她循声望去,吴天佑正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他少见地在白t恤外套了一件夏威夷衬衫,白底上印着蓝色棕榈叶,搭配浅米色的及膝短裤,有点像外国街拍里穿搭不费力却又时髦帅气的路人,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明明只分开了三天,却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 “你涂指甲了啊。” 接过行李的瞬间,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啊,嗯。” 室外阳光灿烂,但却一点也不闷热。机场周边的群山绿意盎然,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植被味道。 吴天佑说,永兴岛前两天一直在下雨。 “你运气真好,一回来雨就停了。” 吴伯的车就在机场隔壁的室外停车场。 吴天佑把行李塞进后备箱,转身却发现游嘉茵站在原地没动。 “你不上车吗?” 他用眼神指了一下副驾驶座。 “你爸呢?” 游嘉茵左看右看,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有事没来。”吴天佑朝她露出笑意:“你外婆没告诉你吗,今天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哥哥再次上线 第41章 汽车驶上山路, 很快就把机场远远抛在了后面。 熟悉的景色在窗外流淌,夏日阳光落在肩膀和膝盖上,不一会儿就热得发烫。 游嘉茵假装看外面, 一边悄悄用余光观察吴天佑。 他似乎很习惯开车, 神态轻松,连转动方向盘的样子都很优雅,偶尔顺应地势熟练地换挡。 扑在脸上的暖风骤然变猛, 头发被吹得贴在脸上, 胡乱地挡住视线。 游嘉茵把头发捋到耳后,问他:“你有驾照吗?” 吴天佑只比她大几个月,刚刚才过17岁生日,按理说根本没有考驾照的资格。 “明年会有的。”吴天佑若无其事地向她保证:“但你放心,我初中就会开车了。技术很好没出过事,否则你外婆也不会放心让我来接你。” “交警不会查吗?” “不会。这里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习惯了。” 环山公路,窗外就是大海。海平线上端的天色略微发白, 水面则是浓厚的钴蓝。 空气清透的海岛上能见度极高, 风景不需要任何滤镜修饰, 就已经是一幅浑然天成的画作。 “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吴天佑突然提起:“我弟弟昨天回来了。” 游嘉茵呼吸一滞, 脑海中警铃大作。 这果然是个躲不掉的话题。 她迅速整理好思路,装出惊讶的表情:“他从哪里回来的?真的是上海?” “嗯。” “他才去了几天啊?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干什么?” “说是去见女生了。”吴天佑直视前方, 语气随意:“就是你之前听说过的王夏怡。她转学后去上海读书, 一直没回过永兴岛, 今年暑假他们就约在那里见了一面。” “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 “对啊, 一问他就承认了。你怎么看?” 游嘉茵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用这种烂借口, 不禁哑然失笑:“他是在演电视剧吗, 余情未了千里追爱?” 吴天佑转头朝她看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见自己没有露出破绽,游嘉茵稍微放下心来:“你爸妈什么反应?生气了吗?” “简直气得要死,我爸差点揍他。”吴天佑敛起笑容:“但不管怎么说,人回来了就好。” 眼前忽然一暗,汽车钻进一条隧道,很快又穿了出去。 原本平缓的道路逐渐上升,视野越发狭窄,直到再也看不见大海。 游嘉茵在外婆家和机场之间往来过几次,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有点担心吴天佑开错了路。 “我们在往哪里开?” 她打开手机地图,蓝色小点果然已经偏离导航,驶入了一条不起眼的山间小路。 “从山上抄近路,这里我很熟。”吴天佑答道,突然又像被她的话提醒:“难得出来一趟,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这算什么,约会吗?” 游嘉茵不确定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故意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试探。 吴天佑略微一怔,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你说是就是。” 他把车停在路边,双手搁在方向盘上,问她:“既然是约会,你想去哪里?” 游嘉茵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带我去你觉得特别的地方吧。” “特别?” “嗯。秘密基地之类的,你有吗?” 吴天佑想了想,重新发动了汽车,“我知道了。” 没过多久,他们在一座架在山谷上的石桥跟前下车。 山谷并不算深,底下有溪流蜿蜒穿过,水面反射着阳光,仿佛一条闪闪发亮的缎带。 三两成群的年轻人在水里嬉闹,老大爷们支起板凳坐在岸边,鱼竿握在手里,嘴里叼着烟,悠闲地谈天说地。 吴天佑问游嘉茵:“你箱子里有泳衣吗?” “有的。” “那你先换,我到外面等你。” 他们轮流把泳衣穿到衣服底下,沿着小路慢慢往下走。 经过几天的雨水冲刷,脚下的土地泥泞不堪。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透过,四周都是夏季特有的盎然绿意。 清凉幽静的谷底,数不清的白色巨岩散落在溪流间,边角奇怪地圆润。 他们把夹趾拖鞋提在手上,一前一后地光脚踏进及踝的水流。 山泉比想象中更冷,连盛夏阳光都对它无可奈何。浸在水里的石块表面滑溜溜的,让人不得不紧绷神经。 游嘉茵一路低头观察脚下,走得小心翼翼。但水越来越深,很快没过了膝盖。 阳光透过溪水投在石块上的光晕晃得她目眩,水面也被迈动的双腿搅浑,慢慢变得很难看清脚底的状况。 第64章 她毫不意外地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水里,呛了一鼻子的水,坐起来不断咳嗽。 吴天佑伸手把她拽起来:“你拉着我走吧。” 转身回望,来时的路已经被巨石遮蔽,周围再也看不到别的人影,但他们的目的地依旧是未知。 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贴住皮肤,即便是炎热的盛夏也很不舒服。 游嘉茵忍不住问他:“我们还要走多久?” 藏得那么深,不愧是秘密基地。 “马上到了。” 路的尽头是一块三米高的岩壁,结结实实地挡住视线,仿佛在说此路不通。 吴天佑绕到侧面,熟门熟路地爬了上去。游嘉茵也跟着照做,心里竟然没有半点迟疑或害怕。 视野在探出头的瞬间豁然开朗。岩壁的背后,竟然藏着一座游泳池大小的天然水池。 蓝绿色的池水清澈见底,随风轻轻荡漾。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和树枝,在池底平坦的白色岩石上投射出清晰的倒影。 水面距岩壁顶端有近两米。吴天佑说,那是因为今年的汛期还没有到。 “这里只有夏天会积水,没有游客知道,连当地人也很少来,很适合一个人发呆。” 吴天佑脱掉t恤,露出宽阔的肩膀和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池底的倒影立刻随着水面波动变得模糊起来。 “你不下来吗?” 他舒展四肢,轻松地划着水,仰头问她。 上一次溺水的体验历历在目,心里多少有些不确定,但他的目光让她难以拒绝。 游嘉茵也脱得只剩下泳衣,捏住鼻子,轻轻跃入水中。 水流顷刻漫过头顶。紧接着,她感到身体停止下坠,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吴天佑一脸心有余悸:“好险,你跳的地方下面有石头,差一点就撞到了。” 他的双臂有力,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在阳光下颜色更浅,倒映出蓝天和她的影子。 “啊,谢谢……” 冰冷的池水中,她却感到浑身都在发烫。 吴天佑若无其事地放开她,转身游到水池中央,平躺着浮在水面上,面朝天空。 “我和我弟弟是双胞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应该在一起,我也曾经这么觉得。但只有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带他来过。” 游嘉茵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只能安静地听下去。 吴天佑却就此打住,抬头向她伸出手:“你也躺下来?” 池水的浮力远不及海水。在海里能轻松做到的事,此刻却变得异常艰难。 双耳和半张脸在身体放平的同时沉入水中,清晰的水流声搅得她心慌意乱,总觉得随时都会彻底沉下去,很没有安全感。 游嘉茵正想放弃,就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托住,脖子以上露出了水面,头顶在吴天佑的胸前,额头对着他的下巴。他们沉默地对望,身体和目光都湿漉漉的。 无人的山中水池,两个人的独处。欲言又止的眼神,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双方都在敏感的年纪,自然感觉到了暧昧的气氛,但都在等对方走下一步,彼此考量着耐心。 “哎,快过来!这里有个池子!”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扑通扑通扑通,从岩壁背后冒出来的一群孩子争先恐后的跳进水里,转眼就把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变成了十几个人的游乐场。 吴天佑无奈地叹气:“真不走运,被他们跟过来了。” 游嘉茵的心情在失落和如释重负间徘徊了一下,尽可能自然地笑道:“这里本来就不是你家私有的嘛。” 天上的云开始变多,断断续续地遮住阳光。他们回到岩壁顶上并排坐下,看着水池里的孩子们追逐打闹,互相泼水。 “过会儿可能又要下雨。”吴天佑抬头看了看天,问她:“要回去吗?” 游嘉茵摇头:“带我去下一个地方。” “那里比较远,你晚回家也不要紧?” “没关系的,我会和外婆说一声。” 他们沿原路返回,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重新开车上路。 下一个目的地,是伫立在离双月湾更北,远离城镇村庄的荒凉海岸上的,一座废弃灯塔。 灯塔与陆地由一座钢桥相连,人走在桥面上,能清楚感到浪花在脚下反复拍打桥墩,发出咚咚的撞击声,连脚步都变得虚浮。 “这座塔真的是废弃的?看上去好新……” 洁白的塔身上绘有深蓝色的条纹,和岛上常见的灰色灯塔截然不同。 “我以为你知道这里。”吴天佑一脸惊讶:“你妈妈公司的那部戏来这里拍过,为了上镜好看就重新刷了一遍漆,我记得是今年初的事。” “真的吗?可能还没放到那集,我没什么印象。” “哦,怪不得。”吴天佑熟练地解开拦在钢桥尽头的铁索,“等以后知道的人多了,这里肯定会变得热闹,我很怕这一天来。” 灯塔有二十多米高,内部的螺旋石阶向上伸展,每隔几米就会有一扇透气窗,外面的自然光线透进来,也能看见四面八方的景色。 他们一鼓作气登了上去,呼吸略微凌乱,配合着砰砰的心跳。 走上观景平台,狂风迎面扑来。阳光已经彻底消逝在云层背后,明明气温并不低,但皮肤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近处的海岸和村庄,远方的山峦和天际线。 游嘉茵顺手拍了几张照,阴沉的天气和晦暗的光线为画面蒙上一层薄纱。 雨水果然很快落了下来,劈里啪啦,落在塔身,金属平台,和他们的肩膀上,水渍无声地晕开。 游嘉茵转身想回塔身里躲雨,却被吴天佑自然地牵住了手。 “来这里。” 观景平台的侧面,有一座狭窄的金属楼梯,一直通往灯楼。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正中间摆着一座牛眼形状的透镜,剩余的空间恰好能容纳两个人并排坐下。 关上门,近处的狂风骤雨和远方隐约的雷鸣都被隔绝在外。 天边有闪电划过,像血管一样撕裂了云层。吴天佑看了一眼,说:“那里是机场。” “哇,好吓人……” “幸好你下午到了,否则飞机根本没法降落。” “嗯,幸好。”游嘉茵贴着被雨水沾湿的玻璃朝外看,嘴里喃喃道:“毕竟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背后安静了一瞬,吴天佑沉静的声音再次传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回头迎上他的目光,狡黠地笑了:“你说是就是。” “……” 狭窄密闭的空间里,那些没有明说的心意在空气中碰撞,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交织在一起,气氛正在沿着既定的轨道失控。 盛夏,海岛,阳光,暖风。 单独出行的少男少女,语焉不详的“约会”。 从他单独出现在机场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意识到,今天有一些事注定会发生。 无言的对视中,她最后一次确认:“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现在我是不是应该亲你。” 第65章 “……” 所谓的明知故问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他的嘴唇柔软温暖,仅仅是简单的碰触,就已经足以让她心跳爆炸。 他们额头相抵,呼吸缠绕,鼻尖摩擦彼此,一切都完美得太不真实,甚至没有笨拙地撞到牙齿。 她没敢问他是否是初吻。 中途停下换气的时候,吴天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地说:“我是第一次。” “……我不信。” “那要不要再试一下?” “……” 这个高塔之上的初吻,是她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病了一个星期,我满血复活了…… 第42章 暮色四合时, 他们终于踏上归途。 阵雨早已停下,空中的云层散开,露出温柔的底色。湿润的夏季夜风倒灌进来, 咸味里带着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游嘉茵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 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 车载电台正在放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情歌,清澈的吉他声和男人沙哑的歌声融在一起,填补了车内难耐的空白, 也恰到好处地唱出了他们的心情。 吴天佑忽然提议:“如果觉得困的话, 你可以先睡一觉。” “嗯。”游嘉茵立刻闭上眼。 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也在想同样的事。 灯塔上的那个吻无疑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但现实问题也随之浮现。 游嘉茵在永兴岛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天,八月中旬她会返回上海,按计划在本地升学。吴天佑也已经保送了岛上的学校。两个人在接下去的几年里必然会分隔两地,最多只能在假期里见面。 他们相处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 无论怎么想,这都只是一场夏日限定的恋爱, 经不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游嘉茵越想越沮丧, 决定暂时不去考虑那么多, 走一步是一步。 及时行乐,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她在颠簸中沉沉睡去。等到被吴天佑叫醒, 已经到了外婆家的餐馆。 又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夜晚。头顶上的天空逐渐变成深蓝,星辰悄无声息地闪烁。 “你先进去吧, 我到隔壁跑一趟, 等会儿再来找你。”吴天佑对她说:“我爸让我买两桶天然气回去。” 她点点头, 拖着行李往餐馆边门走,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嘉茵姐!!” 定眼一看, 餐馆门口的露天席上, 竺星和凌梦洁占着两张桌子,正在使劲朝她挥手。 游嘉茵走过去,一脸惊喜地问她们:“你们怎么来啦?” 她很少在外婆家的店里看到这群同龄人,也没有和她们约好见面,多少有些意外。 “乔达家的店今天关门,江文月让我们来这里。”竺星顺手开了三瓶啤酒:“过会儿乔达他们也会过来。” “为什么关门?他家生意不是很好吗?” “因为他大哥明天结婚办酒席啊,总要打扫布置一下吧,我们下午都去帮忙了。” “哦……等等,结婚!?”游嘉茵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大吃一惊:“和谁!?” 她对乔达大哥的印象,还停留在他那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肌肉上。很难把这种浪子形象的人和婚姻扯到一起。 “和苏西啊!你不认识苏西吗?” 游嘉茵越听越糊涂:“不认识,苏西是谁?” 凌梦洁安慰她:“你很少来永兴岛,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苏西是乔达大哥的女朋友,他们两个已经谈了五年啦。” “哇,那么久!?” “对啊,因为苏西最早在北京读书,后来又去甘肃支教,一走就是两年。五年里他们基本都在谈异地恋,乔达的爸妈劝了好多次分手都没成,还跑来找我爸妈诉苦。我爸妈让他们别管那么宽,儿孙自有儿孙福。” “真要反对也应该是苏西的爸妈反对,哪轮得到他们。”竺星翻了个白眼:“宝贝女儿从加拿大嫁到我们这种小地方,要是我肯定棒打鸳鸯。” “外国人心比较大嘛,没办法。他们觉得追求真爱比较重要。” 游嘉茵唯恐自己听错了:“苏西是外国人!?” “她是加拿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嘛。你等下,我看看我手机里有没有照片。” 竺星低头在相册里翻了一会儿,把手机摆在桌子上给游嘉茵看。 满脸雀斑的金发姑娘身穿和乔达大哥如出一辙的黑色紧身背心和牛仔裤,手臂上绘满纹身,墨镜随意地架在头顶上,在镜头前笑得阳光灿烂。 “别看她长这样,苏西中文说得可好啦,我想找她练英文都没机会。” 游嘉茵从屏幕上收回视线,“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有年夏天和朋友来岛上露营,住在乔达家的旅馆,就这么认识了。具体你可以问乔达,他会把所有八卦都告诉你的。” 游嘉茵不禁想到了吴伯和欧登斯·圣莱热的往事,感叹了一句:“你们岛上的男人还真是喜欢外国女人。” 竺星和凌梦洁满脸疑惑:“啊?除了乔达大哥还有谁?” “呃,没什么,我乱说的。” “你们在说什么?” 吴天佑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游嘉茵浑身一僵,在心里暗自祈祷,他没有听清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们在说乔达大哥明天结婚的事。”凌梦洁往边上挪了一个位置,让吴天佑坐下:“你下午到底干什么去了?人都没出现。我问你弟弟,他说他也不清楚。” 吴天佑看了一眼游嘉茵,说:“我去机场接她了,我爸临时有事。” 游嘉茵也装模作样补充了一句:“嗯,今天天气不好,我坐的飞机晚点了。” 竺星没有察觉到异样,关心地问她:“你飞过来的时候还好吧?今天下午的天气实在太吓人了,闪电劈倒了双月湾附近山上的树,从我家都能看到火光,幸好最后被雨浇灭了。” “还好,还好。”游嘉茵随口糊弄过去。 能感觉到吴天佑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触碰她的脚踝。他们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流露出一丝笑意,一切尽在不然中。 下午发生的一切,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又过了没多久,以乔达为首的男生们果然骑着脚踏车出现。他们把车随意往路边一扔,闹哄哄地入座,然后招来江文月点烧烤和酒水饮料。 游嘉茵不出意外地在人群里看到了吴天翔。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别的地方。 “你家怎么样,都弄好了吗?”竺星问乔达:“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差不多都好了,别的交给我哥和苏西。”乔达摇头:“苏西找人借了个充气泵,现在他们两个正在家里给气球充气呢。” 乔达忙了一整天,又一路从山脚下的双月湾骑上来,热得满头大汗,不停地用手扇风。江文月刚把啤酒送上来,他就一口气干掉了半瓶,抹了抹嘴,眼神朝边上一歪,落在了从刚才起就安安静静的游嘉茵身上。 “哎,你回来啦!”他露出惊喜的表情,热情地隔着桌子和她碰杯:“上海好玩吗?你……” 第66章 坐在他隔壁的吴天翔开口打断了他:“她不是去玩的。” 游嘉茵突然回家的原因并不是秘密。乔达动作一滞,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便报复性地把吴天翔拖出来活跃气氛。 “你还不知道吧,这个人前两天也偷偷跑到上海去了,他……” 乔达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把吴天翔千里赴约王夏怡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周围的人借着酒劲拍桌子起哄,游嘉茵也顺应气氛笑了几声。八卦当事人一脸无奈,却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像是全盘默认了乔达说的话。 吴天佑递给他酒瓶,问:“你们约好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了吗?” 吴天翔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乔达笑得更加放肆:“这算什么反应,难道你失恋了吗?啊哈哈哈哈!” 余光瞥到竺星在一旁郁郁寡欢地闷头喝酒。游嘉茵不由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问的那个问题,心里总算有了答案。 酒过三巡,醉意上涌,桌上的人开始慢慢坐不住。他们有的划拳,有的跑去骚扰躺在路边休息的大黄狗,拉着狗跳舞转圈圈。乔达还试图和忙碌中的江文月搭讪,然后被后者以妨碍工作为由一掌给拍了回来。 “乔达从小暗恋文月姐,但他太矮了,没戏。”凌梦洁怜悯地看着他,转头问游嘉茵:“你有男朋友吗?” 游嘉茵正在吃东西,被这个问题吓得差点噎住,但表面故作镇定:“没啊,读书忙。怎么突然问这个?” 凌梦洁笑嘻嘻地说:“我好奇呀,想看美女和什么样的帅哥配。” 游嘉茵下意识地朝吴天佑的方向瞄了一眼,但他并不在座位上,不知道去了那里。 肚子隐隐作痛,游嘉茵算了一下日期,猜是月经快来了,就起身穿过餐馆后院,回自己的房间找卫生巾垫上。 外公外婆都已经睡下。她蹑手蹑脚地关门离开,顶着月光原路返回。 晚风凉爽,虫鸣在树丛里起落,被餐馆传来的嘈杂人声盖过。 晦暗的光线中,她看见吴天翔独自坐在通往餐馆后门的石阶尽头,背对着她看手机。 说来也怪,今晚的吴天翔和吴天佑碰巧穿了类似的深蓝色上衣,但即使单从背影,她也能一眼分出两个人的区别。 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影子轻轻落在他的脚边。 吴天翔回头看到她,立刻把手机按灭,映在他脸上的光骤然消失。 “是你啊,吓我一跳。” 他一副被打扰到的样子,却没有立刻站起来。 游嘉茵在花坛边缘坐下,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笑着问:“你在和谁发消息?王夏怡?” “别瞎说。” “这叫合理推断。你们两个的八卦现在都出名了,换个人也会这样问。” “……哦。” 游嘉茵无法理解他事不关己的态度:“你为什么要编那种借口?被别人乱传闲话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吴天翔端详着她的脸,反问:“你很在意?” “想得美。” 游嘉茵哭笑不得,伸腿去踢他。 后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室内的灯光和吴天佑的脸从门背后冒了出来。看清眼前的两个人,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在聊他和王夏怡的事。” 游嘉茵爽快地起身,拍掉裙子上的灰,三两步跳下台阶,径直向吴天佑走去。 “是吗。”吴天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了一下,用一种难以捉摸语气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吴天翔依旧坐在原地没动。他迎上吴天佑的目光,戏谑地笑着说:“这句话明明应该还给你们才对吧?你们两个消失了一个下午,干什么去了?” “……” 游嘉茵猛然想起,她曾经告诉过他,自己航班抵达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15万字啦!对我这个低产星人简直是里程碑! 全文应该在45万左右,现在写了三分之一 第43章 这个问题明显意有所指, 但两个当事人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慌乱。 这种时候与其生硬地撒谎,倒不如简单迅速地做出回答。含糊其辞有时反而会引人生疑。 于是游嘉茵摆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我飞机晚点,然后我们顺路出去逛了一圈。” 吴天翔对她的解释并不买账:“今天下午那种鬼天气, 你们能去哪逛?还逛了那么久?” 她没想到会被刨根问到底, 心里不免有些烦躁:“……这跟你没关系吧?” 吴天佑也顺势附和:“怎么了,你就那么想知道?”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吴天翔若无其事地起身绕过他们, 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我还有事, 先走了。” 等他走远,游嘉茵把门关上,惴惴不安地问吴天佑:“你弟弟不会已经猜到了吧? “很有可能。” “……他会不会到处乱说?” “那倒不会,”吴天佑语气肯定地保证:“他不是那种人。” 不知不觉又变成了两人独处,大脑应景地分泌起多巴胺,提醒他们不要浪费这样的机会。 吴天佑不再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柔顺的长发,另一只手缓慢抱紧她的肩膀,然后低头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试探的吻。 游嘉茵踮起脚尖, 笑着用另一个吻回应了他。 温柔夜色中, 他们抵着门背耳鬓厮磨, 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气,心态和动作都比第一次接吻时更加自然放松, 就好像已经对亲密接触习以为常。 直到门背后传来动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江文月推开门, 有些意外地看着站在外面的游嘉茵:“我刚刚还在找你呢。喏, 你把行李箱忘在大堂了。” “谢谢文月姐姐。” 吴天佑躲在门与墙面制造出的死角, 在江文月看不见的地方与游嘉茵十指相扣。 为了不被其他人怀疑, 他们故意错开时间, 一前一后地返回。 还不到十点, 但桌上的人已经走了一半。乔达回头看见游嘉茵,大大咧咧地调侃她:“你脸怎么那么红啊?别再喝了,养点精神,明天还要来我家喝喜酒呢!” “……我也要来?”游嘉茵诧异地指指自己。 她和乔达非亲非故,之前也没有听说过乔达大哥和苏西的婚事,原以为不会被邀请。 “废话,你当然要来!”乔达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大着舌头说:“人多才热闹啊!” 这天晚上临睡前,游嘉茵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全部倒在床上,抱着手臂左看右看,为明天参加婚礼的打扮想破了头。 “我就带了两条裙子,还都是白色的,婚礼上穿会被新娘子打出去的吧……” 她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提起裙子看了一眼,随手往边上一扔,然后苦恼地打量起剩下的那堆图方便带来的吊带t恤短裤。 无论怎么搭,都不适合婚礼这样的场合。 “这里没那么讲究,随便穿什么都行。”吴天佑的声音顺着信号传来:“苏西是外国人,一开始就没打算按本地习俗办婚礼,很多环节都省了,一切从简,你就当是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庆祝。 第67章 “乔达的爸妈没意见?” “意见可大了,但有什么用。”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游嘉茵听到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猜他正往拖车里走:“结婚的又不是他们,是乔达的大哥,他说都听苏西的。” “哇,真是好男人!” “我也觉得,哈哈哈。” 游嘉茵不想那么快挂断电话,但一想到吴天翔可能也在拖车里,不禁觉得有点别扭:“你弟弟在边上吗?” “不在,他还没回来,可能去别的地方玩了。” 吴天佑似乎把手机放在一旁,声音忽然变远。安静的环境里隐约响起了翻找东西的声音和哗哗水流声,然后他的声音再次靠近:“我马上去洗个澡就睡了,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到乔达家帮忙,我们直接在他家的店里见。晚安。” “嗯,晚安,明天见。” 游嘉茵心满意足地结束这段通话,同样去浴室冲了个澡。 回房间的时候,她看见床上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有人连着发了好几条短信给她。 她以为是吴天佑,兴冲冲地想要回复,但打开一看才发现,几条短信竟然都来自大半夜还在外面瞎晃的吴天翔。 『你已经回家了?』 『你睡了吗?』 『?』 『???』 游嘉茵没好气地回答:『睡了。』 对方干脆直接打来了电话。游嘉茵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接听键。 “……那么晚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努力克制住不耐烦的语气。 “有点急事。你开下窗,我在你房间外面。” ……怎么又来!? 游嘉茵将信将疑地拉开窗帘,居然真的看见吴天翔站在不远处,一脸淡定地向她挥手。 月光在他的肩头落下清澈的银白,也将他的脸部线条衬得比平时柔和许多。 她稍微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挂断电话,把头伸出窗外问他:“多大的急事一定要现在说?明天白天不行吗?你半夜来女生房间来上瘾了对吧?” “白天我哥在不方便。我不用进你房间,在这里说就行。” 吴天翔并不理会她的揶揄,直接把手机递给她,说:“你自己看吧。”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名叫“孤岛求生2013”的聊天群。 虽然已经过了十一点,可群里依旧热闹。不断冒出的新信息和表情包看得游嘉茵眼花缭乱,但她立刻认出了那几个熟悉的头像——童凯琳,姚夏怡,唐星宇。再打开成员列表一看,竟然连赵茜娅和陈俐颖都在其中。 “你们几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比起聊天内容,她更在意为什么自己会被这群人排除在外,心里燃起了一种微妙的不平衡。 “这不是重点。”吴天翔无奈地替她把聊天记录往上拖,指着最关键的几句话说:“他们在商量过几天来永兴岛玩,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游嘉茵越听越糊涂。 既然是惊喜,哪里有提前通知当事人的道理?他是在故意捣乱吧? “……我有时候觉得你想太多,有时候又觉得你缺根筋。”吴天翔把手机收回去,脸上的表情越发无语:“要是他们来岛上碰到我哥,我们见过面的事不就暴露了吗?这样你也无所谓?” “……啊!” 游嘉茵这才恍然大悟,但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外婆的声音。 “嘉茵,那么晚了,你在和谁说话?” 游嘉茵心里一沉,赶紧稳住情绪,面不改色地撒谎:“我在给朋友发语音!” 外婆把房门推开一条缝,看见游嘉茵好端端地坐在床头玩手机,不禁嘀咕:“怪了,我刚才明明还听到别的声音。” “是我忘了插耳机,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外婆一脸疑惑地关门离开。但随即又听见她嘴里咕哝着“是不是有人在外面”,拉开了通往露台的玻璃移门。只要她绕着房子走到游嘉茵的房间外,就能看见窗户底下蹲在墙角,大气不敢出一声的吴天翔,到那时,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想到这里,游嘉茵连忙跳下床,冲到窗边,伸手去拍他的头。 “喂!你!快点进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男生立刻会意,双手撑着窗台,轻轻松松地翻进房间,转眼躲到了床底下。 游嘉茵站在窗前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外婆从黑暗中打着手电,慢悠悠地向她走来。 “我看了一下,外面没人啊。”她装模作样地对外婆说。 “可能是店里太吵了。”外婆朝餐馆的方向望了一眼,打了个哈欠:“下次我让他们收拾的时候动静小一点,你也快点睡吧,别跟你妈一样爱熬夜。” “知道啦。” 外婆重新回屋休息,警报暂时解除。游嘉茵松了口气,弯腰示意吴天翔从床底下出来。 “嘘!说话声音稍微轻一点!” 她压低声音,朝他比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手势。 吴天翔掸掉身上粘到的灰尘,又扭头打了两个喷嚏,忍不住开口抱怨:“下面怎么那么脏,你到底有没有扫过啊?” “我今天才回来,哪里有空。而且一般也没人会往床底下钻吧!” 游嘉茵递给他纸巾,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的嘴唇上。孪生兄弟一模一样的唇形让她回想起之前和吴天佑亲热时的场景,身体上残留的触觉记忆让她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连忙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挪开。 吴天翔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问她:“你和我哥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 她不想承认得那么快,吴天翔却不放过她,还语出惊人:“你脖子上有印子。” 游嘉茵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被他耍了,恼羞成怒地抓起枕头往他身上扔。 吴天翔伸手挡住她的攻击,恶作剧得逞似地笑了起来,“哈,我就知道。我早就觉得你们俩有问题了。” 话音刚落,又一个枕头稳稳砸在了他的脸上。 打打闹闹了一会儿,吴天翔及时喊停:“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认真点行吗!?” 游嘉茵抱着枕头想了一会儿,向他摊开手:“手机再给我看一下。” 才过了没多久,群里的聊天记录又多出一大截。游嘉茵一目十行地读了一下,大致了解了一行人的计划:他们已经买好机票,将会在周五抵达永兴岛,借宿在姚夏怡家的老房子,在南岛的各大景区游玩一星期,然后再搭飞机回上海。 这一星期里,要让他们完全不接触吴天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游嘉茵无奈地问吴天翔:“这事本来就是你闹出来的,你来想办法。” “我可以向我哥坦白,大不了被他骂一顿。” 吴天翔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问道:“那你呢?以我哥的性格,要是知道你和我一起骗他,绝对会超级生气的。” 作者有话说: 填完隔壁的深坑,缓了两天,继续回来填这里! 第44章 早上七点, 游嘉茵又一次在闹钟响起前醒来。 第68章 她拉开窗帘,躺在衤糀床上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天边传来轰鸣声, 一架客机从屋顶上空缓缓飞过。 这是南岛机场每天最早起飞的航班。 已经到了七月末, 但岛上的夜晚依旧凉爽。她有时会关掉空调,开窗睡觉。接连在这个点被吵醒过几次,身体就慢慢形成了条件反射。即使中途回了一次上海, 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游嘉茵翻了个身, 想再睡个回笼觉。无奈大脑一片清醒,毫无睡意,只好认命地起床。 今天的重头戏是乔达大哥和苏西的婚礼。 据吴天佑说,乔达全家一早就出发去沧南,陪新人领证注册,午饭前后回双月湾。 至于招待镇上亲朋好友的宴席,要等下午四点才会开始。 由于苏西坚持从简,婚礼上既不会锣鼓喧嚣, 也不会有冗长复杂的传统仪式。 她眼中真正的婚礼, 要等来年回加拿大去教堂办。 乔达的爸妈见无法撼动他们的决心, 索性不去干涉,除了提供场地外, 从酒席到布置都交给新人自己打理。这也正是为什么镇上的年轻人会倾巢出动,集体去给乔达大哥的婚礼打下手。 “我们从小受了他那么多照顾,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吴天佑昨天下午缺席, 便提出去今早和从沧南赶来的花艺师交接, 帮忙完成剩余的布置。 游嘉茵一边刷牙, 一边主动发短信问:『你起来了吗?』 吴天佑立刻给她回了一张照片。 双月湾背后的停车场, 花艺师的面包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打开的车厢里塞满淡蓝色的绣球花。 虽然他没有提出要她过去帮忙,但并不妨碍游嘉茵想见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简单吃过早饭,和外公外婆打了声招呼后骑车下山。 清晨的山路空荡荡,看不到任何往来车辆。自行车轮胎碾过平整的柏油路面,开阔的景色在眼前展开,层层叠叠的绿色山坡后,远方的大海在晨曦中泛着金光,隐约还能听见风吹来涛声,也山谷里的鸟鸣融在一起。 这样的景色,哪怕看一万次都不会厌倦。 又拐过一个弯道,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慢跑的人影。 游嘉茵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偶遇,但还是加快踩车速度,骑到和对方平行的位置。 “你在跑步!?” 吴天翔侧过脸,表情平淡地回:“不然呢?” 从他背后布料湿透的面积和泛红的脸颊看,他已经沿着山路跑了好一会儿。汗水不断从他的下巴滴落,但脚步和呼吸都没有乱。 游嘉茵由衷感叹:“你昨天那么晚睡,今天大清早又出来跑步,精神真好。” 昨天夜晚,吴天翔一直在她的房间里呆到凌晨。他们商量了很久,终于就是否继续向吴天佑瞒天过海一事达成了一致: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坦白! 当吴天翔在机场向她求助时,她并没有多加思考,就决定收留他过夜,陪他和塞巴斯蒂安·圣莱热见面,窥探到他的身世,还顺便去了一趟音乐节,一起看了心爱的乐队演出。 她只想单纯做个好人。 现在回想,哪怕双方都问心无愧,但从旁人角度看,难免会觉得过于亲密。 短短三天的行程,他们竟然有一半时间在一起。 更何况,期间她还三番五次地向吴天佑撒谎,装作对一切毫不知情。 那时她笃信他们不会露馅,因此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即将到来的朋友们突然把他们推到悬崖边。事到如今,一旦真相大白,吴天佑不仅会为这场联合骗局感到愤怒,说不定还会怀疑她跟他那共享同一张脸的孪生弟弟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她唯独不想被他这样误会。 “我哥如果真的生气,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哄好的。”吴天翔火上浇油:“他会直接甩了你。” “……” “我是无所谓,但从你的角度,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思来想去,他们决定从群里的人下手。随便找一个理由,拜托他们装作从来没有见过吴天翔。 “喂,你想好用什么借口了吗?” 游嘉茵把车停下,单脚撑地拦住事情的始作俑者,一脸严肃地问他。 “还没,我正在想。”吴天翔绕开她,继续往前跑,声音飘散在风里传来:“还有好几天,总能想到的,你别急。” 天空一派清朗,一大清早就万里无云。阳光和暖风驱散了双月湾的湿气,暴雨冲刷过的白沙也已经恢复干燥。 游嘉茵顺坡而下,轻松把吴天翔甩到背后,率先抵达了目的地。 她把自行车扔在路边,脱掉鞋踩上沙滩。 远远能看见乔达家餐馆周围的沙滩上围了一排半人高的木桩,圈出一大片沙滩当婚礼场地。 吴天佑正在帮花艺师扶梯子,回头看见了她,一脸惊讶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 游嘉茵朝背后一看,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解释:“我不是和他一起来的!” “乔达让我遛一下辛巴。要是狗在婚礼上拉屎就不好看了。” 吴天翔越过他们,步速不减地跑进了餐馆,不一会儿就牵着活蹦乱跳的黑色大狗出来。一人一狗顺着另一边的山道往上跑,很快消失在了树丛中。 “……你弟弟还真喜欢那条狗。” “大家都这么说。要是哪天辛巴丢了,他绝对会比乔达还着急。” “说不定就是他偷的。” “哈哈,有道理。” 游嘉茵收回视线,对吴天佑说:“我不是来打扰你的。这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那就来布置桌子吧,苏西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我教你怎么弄。” 洁白的桌布,软木塞雕刻成的桌牌夹,高矮不一的仿真蜡烛,以及缠绕着迷你灯串的绣球花环。 游嘉茵按吴天佑的要求摆完一切,然后给灯串装上电池测试。小灯一闪一闪地亮起,在夜里肯定浪漫得一塌糊涂,就像外国爱情电影里的经典场景一样。 “苏西不会准备的也是西餐吧。”她忽然有些担忧:“不知道我外婆他们能不能吃得惯。” “那倒没有,他们弄自助餐,这样大家都能吃得开心。” 活全部干完,花艺师收摊退场。餐馆里的伙计开始往插在沙滩上的拱形花门前摆椅子。他们悠闲地坐在沙滩上,喝着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苏西有亲戚朋友过来吗?” “她爸妈和哥哥都来了,朋友也来了几个,不过都是在北京念书时认识的。” “下午你决定好穿什么了吗?” “还没有,你呢?” “也没有。我们要不要穿一个色系?” “可以啊。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穿冷色调比较好看。” “你穿什么都好看。” “哈哈,你真会说话。” ……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双方心底里都明白,这段恋情注定会随着暑假的结束走向终点,因此不想对任何人提起。但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却又默契地故作轻松,仿佛前方闪烁着的倒计时并不存在。 第69章 没过多久,就看见乔达家的快艇劈开风平浪静的海面驶来,停在了不远处的码头前。 游嘉茵一眼就看到了从船上下来的苏西。 她身穿一条简单的白色吊带裙,头发比照片中短许多,金色发尾在颈部打着卷,两股发辫从耳后通过,在后脑勺相交,上面夹着一个巴掌大的浅色发饰,在灿烂的夏日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个发夹是乔达的大哥做的,他用了在双月湾底下找到的贝壳和珊瑚。” “珊瑚不是红色的吗?” “活珊瑚才是红的,死了以后就会变白。” “啊……我才知道。” 苏西显然认识吴天佑,光脚穿过沙滩,一路小跑过来,热情地向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然后她转过头,带着笑意问游嘉茵:“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是?” 竺星说得没错,苏西的中文极其流利,声调清晰,闭上眼几乎听不出是个外国人。 游嘉茵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我是山上那家店的外孙女,今年来岛上玩。” “天佑昨天去机场接的就是你?” “嗯。” 苏西看了一眼吴天佑,蓝眼睛暧昧地眨了眨,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拖长声音说:“噢——” 店里多了几个人,顿时变得热闹起来。苏西被夹在自己和乔达大哥的父母之间,被迫充当四个人的免费翻译,两家人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竟也聊得其乐融融。 乔达的大哥谢过来帮忙的吴天佑和游嘉茵,客气地问他们要不要留下吃午饭。 游嘉茵摇摇头:“我答应我外婆回家吃。” “我也要回一趟家。”吴天佑同样婉拒:“今天有客人走,我妈让我去收钥匙。” 离开沙滩后,他们迎风踏着自行车爬坡。山脚下的双月湾慢慢远离,吴天佑特意绕路,把游嘉茵送回到外婆家的餐馆门前。 还不到营业时间,餐馆里看不到任何客人,只有江文月在柜台后面玩手机。但他们只是普普通通地道别,克制得连手指都没有碰到。 “淡蓝色。” 吴天佑在临走前忽然说:“我会穿淡蓝色。” 游嘉茵回到房间,又一通翻箱倒柜,然后无奈地把头伸出去问外婆:“我妈以前有什么蓝色的衣服吗?” 作者有话说: 夏日限定四个字就让人胃痛 第45章 大人们聚在一起, 说的多是家长里短的八卦。 游嘉茵坐在外公外婆身旁,安安静静地喝饮料,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和别的客人寒暄。 偶尔也会有人找她聊上几句, 毫无疑问, 大家都对从南岛小镇考去大都市,闯出一番事业荣归故里的传奇人物“阿芳”的女儿充满好奇。 “嘉茵今年多大啦?” “十月就满十七岁了。” “跟你妈一样读书很厉害吧?” “没啦,一般般。” “以后打算考哪个大学呀?” “还没想好。” “这次来岛上玩习不习惯?” “嗯, 超级开心。” 游嘉茵面带微笑, 即使被反复问到同样的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从小被母亲带出去应酬,这样的场合对她不过是毛毛雨。 过了一会儿,手里的杯子见底。她总算找到借口,起身去吧台接饮料,顺带喘口气。 “我去倒点喝的。”她问外婆:“要帮你们带点什么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腿。你去玩吧, 别跟我们这群老头老太混在一起。” 穿过人群时, 又有几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耳边隐约传来了阿姨们的窃窃私语: “还是阿芳有出息!钞票赚得多, 女儿长得好看。不像那个谁,书不好好念, 非要学阿芳一个人跑去上海闯,结果被坏男人骗尽, 灰头土脸地跑回来, 还带了个拖油瓶……” “哎, 别说了, 人都没了, 晦气。” “她女儿最倒霉, 爹不疼妈不爱,现在妈死了也不知道谁在养。” ……她们在说谁? 游嘉茵心生好奇,但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现在是下午五点,乔达大哥和苏西的结婚仪式已经结束。 婚礼流程只持续了二十分钟,既没有挖空心思抖包袱的司仪,也没有任何肉麻的环节。双方只是简单交换了致辞和戒指,接着在家长发表感言后把两封事先写好的信放进一只玻璃瓶,瓶口浇上金色的蜡,盖戳封印,约定好一年之后打开再看。 玻璃瓶是乔达亲手做的,瓶底填有几层深浅不一的蓝色树脂,顶上铺满贝壳,是一件独一无二的工艺品。 仪式期间,沙滩上的椅子不够,老人们被安排坐下,年轻人则在背后呈扇形站开。 游嘉茵和女生们站在一起,被竺星和凌梦洁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与吴天佑所在的男生群体稍微隔开一段距离,但抬眼就能看到他。 他果然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和白色长裤,充满夏日风情的打扮清爽帅气。一头卷发比刚认识的时候更长一些,但一点也不显得凌乱,反而衬得他像这座小岛上的王子。 两人的目光不出意外地在空中相遇。游嘉茵悄悄向吴天佑指了指自己的半身裙,立刻收获了他的笑容和一条短信。 『很好看。』 边上站满了人,游嘉茵不方便回复,于是抬头朝他扬起了嘴角。 这条长裙是她从母亲房间里找出来的旧衣服。蓝色印花和一片式裹身在二十年后的现在刚好轮回成了新的时尚。配上白色无袖上衣和带玳瑁扣的草编宽腰带,整体风格简单清新又不招摇,参加今天这场海滩上的夏日婚礼再适合不过。 手机震动了一下,又一条短信传来。游嘉茵顺手点开一看,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吴天翔说:『麻烦你们不要当众眉目传情,太明显了。』 “……” 她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在扇形角落找到了他。但他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在看他们。 刚走进乔达家的店里,她就迎面碰到了吴伯。他双手抱着一个大木桶,从餐馆后门进来,径直走到吧台前,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一个双臂能勉强围住的圆形玻璃缸。 酒红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切成小块的水果,馥郁的酒香和水果香气交缠在一起。 “桑格利亚酒,喝吗?” 他用勺子舀了一杯,加了两块冰块,伸手递给游嘉茵。 “这是你做的?” “我老婆做的。”吴伯一脸骄傲:“她以前就是干这行的,你忘啦?我车里还有别的,等会儿都给你尝尝。她调的玛格丽塔可正宗了,和我在南美喝到的一模一样!” 游嘉茵举杯抿了抿,酒味轻盈爽口,但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 那时的俞阿姨青春肆意,在全世界远航,遇见形形色色的人,生活无限精彩。但现在却被困在这座边陲小岛上度日,养着一对并非亲生的双胞胎儿子。就连曾经引以为傲的调酒手艺,如今也只能在这种特殊场合派上一丁点用场。 游嘉茵很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却也明白,这些问题,她这个外人不可能问出口。 第70章 “爸,你别什么都给她喝,这个人酒量很差的。” 吴天翔提着另一桶酒出现,揶揄道:“上次她喝多了狂吐,差点在路边晕过去,吓死人了。” 游嘉茵回头瞪了他一眼,绷着脸没有说话。 他指的无疑是海公节那晚的意外。她好不容易才把当时的惨状忘掉,如今却被当着吴伯的面旧事重提,不由觉得丢脸又尴尬,恨不得找根地缝钻进去。 “……等等,你不会忘了吧?” 吴天翔误会了她脸上的表情,朝她竖起两根手指:“我那时想帮你,却被你咬了一口,那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 游嘉茵怔怔地看着他,模糊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 天旋地转中,那个温柔的,耐心的,扶住她的肩膀,为她催吐,又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人…… 许多零碎的画面在记忆里拼凑,她越想越不对劲,颤抖着声音问:“……是你?” 吴天翔的反应却很平淡。他转身给自己接了一杯啤酒,喝了一口,语气轻松地对她说:“你果然以为是我哥,怪不得怎么拉都不放手。” “……”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炸开,但既不是血管,也不是烟花,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顺着神经迅速蔓延到全身,让她心跳沉重,手脚发麻。 原来真的弄错了啊。 游嘉茵低下头,窘迫地咬住嘴唇,手指摩挲着杯子,半晌才憋出一句:“谢谢。” “不用谢,应该的。”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又不知道你把我们两个弄混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提起的事,你不也想忘了吗?” 吴天翔和她轻轻碰了下杯,半开玩笑地说:“少喝点,还有,以后千万别再搞错了。” 说完便撇下她,转身大步走回到沙滩上,被风鼓起的白衬衫很快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人群背后。 吴伯一头雾水地听完他们的对话,好奇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 这时恰好有别的客人进来倒饮料。吴伯很快和他们聊了起来,游嘉茵也看到了正在店门口晃荡的竺星和凌梦洁,过去找她们一起去夹东西吃。 落日逐渐沉向海平线,天边的云朵如同烈焰般熊熊燃烧。 海水映衬着已经变成紫色的天空,浪花缓慢轻柔地涌上沙滩,画出一道道不规整的弧线。 悬挂在头顶上的灯串随着自然光线的黯淡亮起。dj在不知不觉中搭好了桌子,开始播放一些耳熟能详的老歌。 旋律和歌词一起被海风吹远,回荡在双月湾的上空。 远处有游客探头探脑地张望,猜测是不是在拍电视剧,还有人举起手机照相。 周围的老年人也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他们把碗盘饮料往桌上一摆,摇头晃脑地跳起舞,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青葱岁月。 怀旧金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但老人们的热情丝毫不减。 游嘉茵回头一看,外公外婆竟也抱在一起转圈,一副沉醉的样子,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似乎都变淡了。 竺星和凌梦洁结伴去上厕所。临时厕所的门前排起长龙,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游嘉茵喝着饮料发呆,懒得再找人说话,慢慢被跳舞的人群挤到沙滩边缘,再差几步就能一脚踩进冰凉的海水里。 她脱掉鞋,摸出手机问吴天佑:『你在哪里?』 今晚在场的熟人实在太多,他们几乎没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只在乔达大哥和苏西到处找人敬酒的时候碰了几次杯,有过短暂的眼神接触。剩余的时候,游嘉茵一直跟着女生们到处跑,吴天佑也被其他同龄男生们围在中间,双方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 可现在,当她看着那些顺应气氛牵手跳舞的年轻人,忽然也很想问他,要不要一起跳一支舞。 哪怕是一支凌乱的,笨拙的,不知所谓的舞。 夏天会过去,他们会回到各自的生活。 她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内心却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燃起了一丝不甘心。 她不想把他当作这个夏天的玩伴。 她想要更多和他一起的回忆。 吴天佑很快回复了她:『抬头看。』 乔达家的餐馆二楼,空荡荡的露台上,他倚靠栏杆坐着,探出头来向她招了招手,笑容在昏暗的环境里熠熠生辉。 同时,他打来了电话。 “这里没有人。”伴随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她能清楚看到他的口型,“你要不要过来?” 这简直是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 “我去倒点喝的,马上来。” “没事,我等你。” 游嘉茵去吧台接了两杯气泡酒,绕过楼下聊天说笑的人群,独自踏上了楼梯。 经过卫生间时,她开门进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用纸巾吸掉脸上泛出的油光,确保自己看上去神清气爽。 但在离开时,她和一个从男厕所里走出来的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手里的酒泼掉半杯,全部洒在了对方的白衬衫上。 “……你是真的和我有仇吧?” 吴天翔低头看看胸前湿透的布料,再看看她,深吸了口气,一脸头痛的表情。 游嘉茵掉头往卫生间走:“我找东西帮你擦……” “不用了。” 吴天翔拉住她,目光落在她双手握着的酒杯上,说:“我哥在楼上,你快去吧,别让他多等。” 游嘉茵原以为一定会被他怪罪,听到这句话不禁暗暗松了口气,道歉后便和他擦肩而过。 但她还没有走远,又被吴天翔叫住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你对我哥算是认真的?” 游嘉茵稍微一愣,茫然地点了点头。 “等你们上大学了怎么办?四年里都每个月飞来飞去见面吗?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这座岛是你这个暑假的游乐场,我们这些人都是陪你玩的猴子。” 耳边忽然响起了吴天翔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原来如此。 即使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即使为他保守了秘密,他对她的看法其实从来没有变过。 游嘉茵已经在为吴天佑的事心烦意乱,如今又从吴天翔质问的语气中听出了挖苦,再联想到过去从他那里受到的无端指责,内心涌起一阵抵触的情绪,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 “这和你没关系吧?为什么我要和你聊这种话题?你又不是你哥!” 吴天翔一怔,嘴上依旧不让步:“别说得我好像在欺负你一样。你……”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吱嘎声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苏西醉醺醺地从女厕所里走出来,步伐不稳地扶住墙,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了: “……你们继续,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勤快更新了以后留言反而少了tat 单机写文好寂寞 第46章 苏西一步三晃的样子让游嘉茵捏了把汗。她走上去扶住她, 关切地问:“……你还好吧?要不要把你老公叫来?” 第71章 “不用不用,没关系的,我去吹会儿风就好。” 苏西大着舌头摆摆手, 弯腰脱掉碍事的高跟鞋, 赤脚往露台的方向走去。 游嘉茵心里一沉,连忙用眼神向吴天翔求救,希望他能把苏西带去别的地方, 好让她和吴天佑按原计划独处。 吴天翔却选择无视, 一声不吭地下楼,只留下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像是故意踩给她听的一样。 “……” 她来不及犹豫,无奈地追上苏西,想找个借口和吴天佑一起转移阵地。 “……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两个了?” 苏西很快看见了单独坐在外面的吴天佑,回头又和背后满脸欲言又止的游嘉茵对上视线,酒瞬间醒了, 心领神会地自言自语:“哎呀, 不好意思, 我这就换个地方……”说完掉头想往外走。 游嘉茵条件反射地拦住她:“没事没事!你快坐下来休息!” 吴天佑见苏西跌跌撞撞,满脸通红, 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也配合地抽开椅子, 把紧挨栏杆的位置让给她:“你坐这里, 我去帮你倒杯水。” “哇, 太谢谢了……你能顺便把我的包也拿上来吗?” 苏西脱力地趴在桌子上, 伸手朝沙滩上一指:“在我那个红头发的朋友那里, 里面有我的手机和醒酒药。” “好, 我知道了。” 吴天佑离开后,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游嘉茵和苏西根本不熟,却偏偏被她撞见和吴天翔吵架的场面,不知道她究竟听见了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她紧张得脚趾蜷曲,手指在苏西看不见的地方猛抠椅子上的藤条。但表面上依旧故作镇定,试图用没话找话来缓和气氛:“今天好热闹啊,来了那么多人。” 苏西饶双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蓝眼睛里洋溢着好奇的光芒,似乎在说:“然后呢?” 游嘉茵硬着头皮继续:“我听别人说,你们谈了五年异地恋,能坚持下来真的好厉害啊……” 苏西忽然反问:“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吗?” 游嘉茵并没有打算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但既然苏西主动提起,也就顺势点了点头。 “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这五年里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异地恋真的不是一般的累,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需要妥协,如果再经历一次我恐怕没有成功的把握。”苏西用两根拇指抵住太阳穴,一脸伤脑筋地笑着说:“真要问我的经验,那就是你们两个必须明确让对方知道,自己要的究竟什么,否则连怎么妥协的方向都找不到。” 游嘉茵听出她话里有话,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苏西,向楼下的人群望去。 吴天佑正在和苏西刚才提到的那个红发女孩说话。 复古欢快的老年迪斯科舞曲声中,女孩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吴天佑配合地弯下腰,让她自拍了一张合照,这才成功拿到了苏西的包。 “他很受欢迎吧。”苏西幽幽地说:“和这样的人远距离,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游嘉茵隐约感觉被看扁了,不服气地说:“我也不差啊。” “那不是更糟了吗,双倍困难哎。”苏西哈哈大笑,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他说不定也在担心同样的问题,你不想和他聊一下吗?” “……怎么聊?”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把你心里想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就行。直接和本人谈,绝对要比在背后和他弟弟斗嘴有用得多。” “……” 吴天佑在她们沉默的间隙回到露台。苏西从他手里接过水杯和提包,吞下醒酒药,仰头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擦擦嘴角,活蹦乱跳地走下楼去,重新加入到了老伯们的劲歌热舞中,金发在温暖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吴天佑在游嘉茵对面坐下,握住她摆在桌子上的手,问她:“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祝她新婚快乐。”游嘉茵用指尖轻轻挠着他的手心,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一定要留在永兴岛上大学吗?” 吴天佑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到的,随便问问。”游嘉茵抽回手,暗自祈祷自己不要笑得太勉强:“啊,我忘记你已经保送了。” 心脏就像一只热气球,因为苏西的话膨胀,慢慢升到高空,以为很快就能看到群山背后期盼已久的风景。但在观察到吴天佑一瞬间的僵硬后,却又立刻泄了气,被纷乱的情绪吹得七零八落,直挺挺地坠向地面。 如果她更坦率一点,更任性一点,或许可以直截了当地问他,要不要考去她的城市。 但她做不到。 放弃保送名额意味着背负高考失利的巨大风险,她没有要求吴天佑为她冒险的勇气和资格。 更何况,他不可能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却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或许她才是他这个夏天的玩伴,所谓的纠结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 “我们也下楼去吧。” 她感觉头脑比之前冷静了一些,对吴天佑说:“很晚了,外公外婆可能在找我。” 凌晨时分,当晚的狂欢逐渐平息。 中老年人纷纷回家休息,剩下精力十足的年轻人分成两拨,一拨人就着乔达家餐馆侧面的白墙看露天电影,另一拨则去双月湾另一头的浅滩游夜泳。 近海漂浮的船上亮着灯,上面人影绰绰,同样有音乐和人们的说笑声传来。 “你带泳衣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去?”吴天佑在被几个孩子地拽走前问她:“今天晚上刚好是满月,水温很高,夜里的海特别漂亮,最适合夜泳,说不定还能看到蓝眼泪。” 游嘉茵婉言谢绝:“我来大姨妈了,不太方便。” 这并不是她随口胡诌的借口。 月经在这天下午如约到至,但她提前吃了止痛片,所以没怎么受罪。 其实她对露天电影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单纯没有困意,不想那么早回家睡觉,就独自坐在后排玩玩手机,偶尔抬头瞄上几眼。 苏西选的是一部爱情喜剧,男女主角轮流出糗,闹得鸡飞狗跳,人群里也不时传来阵阵爆笑。 笑声融在连绵的浪声里,温柔地在耳边震荡。 离她不远的地方,吴天翔和乔达竺星等人坐在前排。他似乎也只是来凑数的,一直在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过了一会儿头慢慢垂下去,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没过多久又在人群发笑时惊醒,猛地直起背脊,一脸茫然的样子。 游嘉茵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问题,就发短信问他: 『你是因为王夏怡才想考到上海去的吗?』 吴天翔忙着和乔达窃窃私语,甚至没有低头看手机。 她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到家准备睡觉时,才终于收到了对方迟来的回复。 『怎么突然问这个?』 兄弟俩一摸一样的反应让游嘉茵莫名其妙地生气,她把手机扔回床上,继续往脸上涂乳液。 还没涂两下,又有两条短信一前一后地送达。 第72章 『我手机刚才没电了。』 『怎么可能。我跟她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算什么关系?你倒是直说啊。游嘉茵在心里咕哝,顺手给他回了个:『?』 刚点完发送,玻璃窗忽然被人敲了三下。 游嘉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种奇特的深夜来访。她一把扯开窗帘,把头伸出窗外,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 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在看见外面的人后被直接扼杀在了喉咙里。 吴天佑头发湿漉漉地站在外面,和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什么又?” 游嘉茵避重就轻地反问:“你怎么来了?已经两点了哎。” “我有话想对你说,但电影散场前你已经走了,我也不想等到明天。”吴天佑趴在窗台上,认真又坦荡地问她:“能先让我进来吗?” 房间里乱糟糟的,自从昨晚到外婆家还没有整理过。打开的行李箱扔在门背后,床头的椅子上挂满白天试穿过的衣服,护肤品和暑假作业胡乱地摊满写字台。 那些平日里很少在意的细节,现在却变得异常刺眼,让她在这位意外访客的面前一阵心虚。 “对不起,我房间很乱……” 她把椅背上的衣服堆到床上,同时眼疾手快地把扔在地上的内衣踢到床底下。 吴天佑靠着床沿在地板上坐下,示意游嘉茵坐到他的身边。 “我想为刚才的事道歉。”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你肯定对我的反应很失望。” “……” “其实当你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但是……” “我知道。”游嘉茵打断了他,“是我太想当然了。你明明都已经保送了,我却想让你为我改变高考志愿,是我太自私了。” 吴天佑在她的手上轻轻施力,说:“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做主的。如果真的修改志愿,我必须和父母学校商量。但我会考虑的,我也希望能和你在一座城市上大学。” 万籁俱寂的深夜,他温柔的语调缭绕在耳畔。明明并不是绝对的承诺,却让她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吴天佑轻抚她的脸,慢慢向她靠近。 他身上的海水气味清楚地传来,在封闭的房间里无限放大,她的心跳也如同潮汐般起起落落。 嘴唇即将接触时,身后的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连续的手机震动。 吴天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游嘉茵手机屏幕上不断闪现的一连串短信映入眼帘。 吴天翔:『不要无视我。』 吴天翔:『?』 吴天翔:『我知道你肯定没睡。』 吴天翔:『你不要装睡。』 吴天翔:『到底问这个干什么?』 吴天翔:『?』 吴天翔:『目标一致的朋友关系。』 吴天佑把手机递给游嘉茵,平静地问她:“那么晚了,你和他在聊什么?” 下一秒,吴天翔居然直接打来了电话。 凌晨两点的电话,嗡嗡的震动声搅动着房间里的气流,游嘉茵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你不接吗?” 吴天佑轻轻问道。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实际上却握住她的手,用她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写文这种事实在是很寂寞,尤其我还是在工作之余凑时间码字的,哪怕只是冒个泡都会让我充满更新的动力! 第47章 电话接通后的前几秒, 两边都没有立刻说话。 游嘉茵握着手机,强装镇定地打开了免提。直觉告诉她这种情形下闭口不言才是上策,于是便把主动权留给了信号另一头的人。 吴天翔果然很快沉不住气:“……喂?” “……” “你说话啊?” “……” 游嘉茵在心里直翻白眼:大半夜非要打电话来的不是你吗?催我说话干什么!!?? 对面的声音明显变得有些烦躁:“……不想说话你为什么要接?” 游嘉茵正要出声, 却被吴天佑用手势阻止。他身体前倾, 靠近手机,口齿清晰地说:“是我让她接的。” “……噢,怪不得你还没回来。” 短暂的沉默后, 吴天翔语气平淡地说道, 仿佛很轻易地接受了哥哥半夜三更依旧和女生呆在一起的事实:“那我不打扰——。” “你先别挂。”吴天佑打断了他:“如果有急事就直接说吧,不用顾忌我。” 吴天翔不痛不痒地回:“你问她不就行了?”说完飞快地挂断电话。 通话戛然而止,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吴天佑靠着床沿往下滑,头枕在床垫侧面,一言不发的侧头打量游嘉茵,姿态很放松,但眼神似乎在问:“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游嘉茵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莫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罪恶感, 尽管她并没有做亏心事。 “我问了你弟弟一个问题。”她垂下视线, 小心翼翼地向他解释:“我想确认一下, 他是不是因为女生才想去外地读大学的。如果他说是,说明你也有可能会这么做, 毕竟你们两个是双胞胎,想法应该会比较接近……”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还特意翻出聊天页面让吴天佑过目。 谢天谢地, 昨晚她和吴天翔已经互相删除了两人过去的短信和通话记录, 否则她不可能有把手机交出去的底气。 吴天佑接过手机, 看也不看地把屏幕倒扣在地上, 有些闷闷不乐地说:“你没必要这么做。我们虽然是双胞胎, 但内在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你不用把他当成我的替代品来试探。” ……你在吃醋吗? 游嘉茵认真揣摩着他的语气,一不留神把脑子里的猜测说出了口。 “是有一点。”吴天佑出乎意料地承认了:“我和我弟弟长得几乎一样,很多人都没法分清我们的区别。所以一看到你们走得近,我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因为我很怕你也把我们弄混,把对我的感觉投射到他身上,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蠢……” 鲜少展现出负面情绪的少年,在袒露心声的时刻,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害羞。 又一阵强烈的罪恶感伴随着海公节那晚的记忆袭来。 游嘉茵心头猛地一颤。 她没想到吴天佑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出内心的困扰。但换位思考,如果她是他,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担忧。他的语气既不是抱怨,也不是责怪,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咄咄逼人,但这反倒让她更想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不是用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敷衍。 她向他靠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低语:“他是他,你是你。我绝对不会把你们搞混的。” 这句话既是对他的保证,也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警告。 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鼻子和脸颊抵住他的颈侧。他的皮肤散发着海水的咸味,湿漉漉的发尾氲湿了他的衬衫领口,带来一种冰凉的触觉。 第73章 吴天佑深呼吸了两下,似乎在整理情绪,然后张开双臂,反手环住了她的身体。 “我没有生气。”嘴里这样说,但他的胳膊却在收紧。 “我知道。” “你身上的味道好香。” “因为我刚刚洗过澡。” 耳边传来的声音里带着细碎的笑意:“我也要洗澡,游完泳身上好黏。” “不要,我就喜欢这种海里的味道。” 她闭上眼,放松身体,轻嗅他身上的气息。 皮肤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声音顺着紧贴的身体震动,还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游嘉茵仔细数了一会儿,发现吴天佑的心跳竟然比她更快。正想开他玩笑,就感到箍住她的那股力量蓦地消失,他低头在她的嘴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起身说:“我回去了。” “……那么快?” “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吴天佑跨出窗外,回头一笑:“再不走我会忍不住。” 游嘉茵装作没有听懂,神态自若地和他道别。直到吴天佑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把通红的脸埋进膝盖里。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手机里多了一条吴天翔凌晨三点发来的短信,上面是语焉不详的几个字: 『我不是故意的。』 游嘉茵面无表情地看完,把短信删除,甚至懒得追问他的想法和动机。 吴天翔对她而言,仅仅是吴天佑的弟弟。 虽然过去几天里发生的那些事把他们拉近,共同维护的秘密更是把他们绑到一起,但在日渐模糊的界限变得难以掌控前,她必须和他拉开距离,避免误会加剧。 可事实证明,在这座小镇上,回避一个人远远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 几天后的下午,游嘉茵再次和吴天翔狭路相逢。 那是她在岛上难得空闲的一天。竺星全家去外地旅游,凌梦洁也跟父母去北岛探亲,两人都要离开永兴岛一周。而吴天佑一大清早就和吴伯出发去沧南办事,一直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她只能靠自己消磨时间。 游嘉茵刷了一早上物理题,满脑子都是受力分析和电路图,一看到公式就想吐,就跑去问外婆有没有什么家务要干,借此转换一下心情。 外婆递给她一个桶和一把小铲子,让她去把花园里几种汲取养分的野草拔掉。 她头顶烈日忙了两个小时,终于将任务圆满完成。 皮肤被晒得通红,就算涂满防晒霜也无济于事。伸手一抹,脸和身上都是汗水。 游嘉茵原本打算立刻去洗澡,但转念一想,又换上运动服,想去山下跑个来回,看看风景,顺便消耗点卡路里。 走出餐馆时,她意外地看到了乔达家的辛巴。好奇心旺盛的黑色大狗不小心招惹到了路边晒太阳的野猫,被追得夹住尾巴嗷嗷乱叫,狼狈地挣扎了一会儿后还是落败,一溜烟地消失在视野中。 游嘉茵猜乔达可能在附近,也就一笑而过,没有多想。 跑鞋底踏着沥青,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已经到了傍晚,落在肩头的阳光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热。 耳机里传来快节奏的音乐,鼓点与脚步频率吻合。她调整呼吸,步履不停地跑到半山腰,惬意地欣赏沿途风景,却忽然看见吴天翔迎面骑着自行车上行。 山道上刚好有两辆车经过,他们被迫向岩壁和树丛靠近,但狭窄的空间不允许他们擦身而过。 游嘉茵只好停下脚步,闪到一边让他过去,并在目光对上时礼貌地朝他一笑。 她不想和他搭讪,却隐约预感到吴天翔会停下来对她说话,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紧张,心虚地避开了视线。果不其然,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减慢速度,单脚撑地,一脸焦急地对她说了些什么。 游嘉茵连忙摘掉耳机:“啊?” 吴天翔稍微蹙起眉头:“我问你有没有看到乔达家的狗?” 这是句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游嘉茵点点头,实话实说:“刚才在我外婆家的店旁边……” 对方明显地松了口气,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游嘉茵说她在她家附近看到了,我现在就过去找。” “你把乔达的狗弄丢啦?” 游嘉茵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有些幸灾乐祸,连忙补救:“啊,我不是在笑你……” “是店里的客人把拴狗的绳子解了,等我们发现,狗已经跑没了。” 吴天翔急匆匆地解释了一通,说完继续蹬车上山,只留下一句简单的“谢了”,顺着海风落在她的耳边。 游嘉茵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掉头往回跑。 她第一次看到吴天翔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回想起了童年时和陈俐颖有关的一段回忆。 上小学的时候,陈俐颖养了一只乖巧的小巴哥,每天风雨无阻地拖保姆出去遛狗,逢年过节还会给狗穿上可爱的小衣服。但有一天,陈俐颖的父亲在又一场大吵后夺门而出,忘记把门带上。精力旺盛的小巴哥嗅着主人的气息跑出门外,结果在别墅门前被邻居家的车碾了过去。 陈俐颖哭闹了几天,甚至还因为绝食进了医院。回家后几个月没和她的父亲说话,也再没有养过别的宠物。 失去心爱宠物的那种绝望,她已经在陈俐颖身上目睹过一次。虽然辛巴并不是吴天翔的狗,但她完全可以体会到他悬在半空中的心情。 理智告诉她不要和他扯上太多关系,但在这件事上,她没法坐视不管。 游嘉茵抄近路跑回外婆家,骑着自行车重新出门,在家附近转了一圈后,看到了正要往树林里走的吴天翔。 她按响车铃,男生循声回过头,诧异地问她:“你来干什么?” “我也来一起找。”游嘉茵说:“再找不到就要天黑了,晚上会更麻烦。” “不用,我已经叫其他人过来了。” “多我一个不是更好吗?”他客气的态度让她有些不习惯:“我可是最后一个看到狗的,大概知道它往哪个方向跑了。” 吴天翔认真思索了一下,点头说:“好,那你来带路。” 傍晚五点,太阳尚未西沉,空中的云彩边缘却已经染上了淡淡的橘色。 他们骑车穿过小镇,沿途呼唤辛巴的名字。林间的虫鸣比刚才更加嘈杂,不少人家的窗口隐约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再过一个多小时,这座岛上的夜晚就会来临。可迷了路的大狗辛巴却依旧游荡在山里的某个角落。 游嘉茵暗自祈祷辛巴不要跑到公路上,忽然看见车筐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就停车查看。 吴天佑说:『我吃过晚饭回来。我们在哪里见面?』 她正在打字回复,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吴天翔兴奋的叫喊:“它来过这里!” 游嘉茵走过去,盯着地上的狗屎看了一眼,问他:“你怎么确定是辛巴的?” “你别管那么多,肯定是辛巴,错不了。” 吴天翔随手把自行车扔在路边,绕过狗屎,快步往树林深处走去,不带一丝犹豫。 游嘉茵亦步亦趋地跟上,很快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段向下的石阶。确切来说,那更像是在石头山壁上人工凿出的一条峭路,一直通往底下位于小镇另一头的一片海滩。 第74章 远远就能看见,碧蓝清澈的海水中,有一个小黑点正在快乐地扑腾。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天翔小声咕哝了一句,顺着石壁慢慢往下走。察觉到背后没有动静,又停下脚步,奇怪地问依旧站在高处的游嘉茵:“你不下来?” “既然找到了,就没我什么事了吧?” 找狗的目的已经达成,游嘉茵急于抽身,讪笑着说:“我还有事……” “不行,你必须下来。” 吴天翔平静地看着她,语气不容拒绝地强硬:“下面是石头滩,无论是人还是狗,下去了都没法自己上来,我需要你拉我一把。” 作者有话说: 周末出去玩了一圈回来了!继续更新 我在微博上发了点小岛上的取材图,粉丝可见,感兴趣的可以去看! 第48章 关于石头滩, 游嘉茵曾经从母亲和外婆那里听说过几次。 那是一片被山石围起的海域,沙滩被淹没在海水下,人只能从垂直的岩壁上直接跳入水中。 要说特别, 大概是那里因为洋流的关系, 过去水底经常能找到云眼贝。 吴天翔提到的难处,她倒是第一次听说。但看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只好跟了下去。 既然过来帮忙, 那就帮到底吧。 山石嶙峋陡峭, 阶梯比想象中更难走。不仅每一级宽窄不一,有的地方落差甚至超过一米。 她不得不背过身,两手扒着阳光暴晒下滚烫的石面,一只脚先往下探,踩稳后再调整姿势,慢慢地蹭下去,全程神经紧绷,确保自己不会受伤。 “……要我帮你吗?” 已经和她拉开一段距离的吴天翔注意到她的勉强, 重新折回来, 上前想要扶她。 游嘉茵心里七上八下, 但还是无视了他伸过来的手:“不用,我自己下来!” “你确定?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 “确定!我运动神经很好的!” 必须和他保持距离, 这一点她没有忘。 吴天翔不再坚持,但也没有走远。他留了个心眼, 时刻回头观察她的情况。 没走几步, 游嘉茵果然因为踩到碎石粒打滑, 整个人失去平衡, 屁股重重地磕到石阶边缘, 然后顺着惯性往下滑。 尾椎骨传来的剧痛和急速下冲引发的恐惧吓得她发出尖叫, 心悬到半空,双手不由自主地乱抓。 吴天翔眼疾手快地阻止她下滑,一脸无奈地挖苦:“你这叫运动神经很好?” 游嘉茵惊魂未定,但嘴上依旧不认输:“又不怪我,是这里太难走了!我……” 没说完的半句话被她咽回到了喉咙里。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不是一般的尴尬。 吴天翔依旧保持着刚刚截住她时的动作,重心放低,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撑住她两侧的石面,把她圈在手臂和身体围出的狭窄空间里。 她的双腿夹住他的腰,手指掐着他的手臂,能清楚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线条。 “所以我才提出要帮你啊。”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浅色虹膜在逆光环境下也很清澈,鼻息随着低沉的嗓音扑面而来:“我又不会害你,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块,涟漪一圈圈荡开,反复敲击她的心脏,伴随着如鼓的心跳。 当然是担心你靠得太近,担心距离失控,就像现在这样。 游嘉茵如梦初醒地松开手,撑着石阶往后仰,想离他远一点。 可抵住后背的石壁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她无处可逃,又害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连忙避开视线,故作轻松地说:“怕被你笑啊。笑我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 “你是来帮忙的,我为什么要笑你?” 吴天翔哼了一声,直白地问:“其实是因为我哥吧?” “……” “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这两天一直在躲我。” “……不回短信就叫躲你?” 游嘉茵隐约意识到了话题的走向,试着把他推开,但他纹丝不动。 吴天翔不理会她的反问,步步紧逼:“别又装傻,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 “是我哥让你不要和我走太近的?是因为那个电话吗?” “……” “不回答就是承认了?” “……才不是!关你哥什么事啊!?” 内心来回震荡的池水终于在这一刻满溢出来。 游嘉茵猛地起身,用力挣脱了吴天翔环住她的手,瞪着他说:“我和你的关系本来就没有好到哪里去吧?用得着为这点事躲你?你自我感觉是不是太好了点?” 她知道自己的语气很冲,可当面对这张和吴天佑一模一样,却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脸时,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焦躁。 或许是因为被说中,或许是讨厌被逼问,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总之,她不受控制地说了那些并非出于本意的话,连发出的声音都陌生地仿佛不是自己。 “……随便你。” 吴天翔并没有因此生气。他转身继续往下走,闷闷的声音顺风传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阳光被云朵遮蔽,海水的颜色顿时变得有些阴郁,只有一道道光束落下的地方被微微照亮,水面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色彩。 难耐的沉默中,他们同时抵达岩壁底部的目的地。 吴天翔脱掉上衣,一言不发地跳进水里,捞着已经明显露出疲态的辛巴靠岸,把它高高托举。 黑色大狗顺利爬回岩壁顶端,不客气地站在游嘉茵脚边抖干身上的毛。 游嘉茵无奈地抹掉脸上溅到的水,抬眼就看见水里的吴天翔向她伸出手:“过来拉我一把。” 她双膝跪地,扶住脚边突起的石块,向外探出身体,把手递给他。 吴天翔用力握紧她的手掌,海水带来的凉意顿时沿着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 游嘉茵正想拉他,却感到手臂被他的另一只手捏住。两只手一起使劲,不由分说地把她往下扯。 ——哗啦! 短暂的失重感随着水花四溅的声音结束。 游嘉茵瞬间被海水浸透,衣服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回过神来后只想骂人。 她咳掉呛进鼻子里的水,把糊在脸上的头发全部往后捋,愠怒又困惑地质问身边那个依旧钳住她的罪魁祸首:“你有病吗!?现在我们要怎么回去!?让辛巴来拉我们上去吗!?” “爬上去就行了。”吴天翔笑着往她的脸上泼水:“我骗你的,我当然知道一个人怎么上去。” “……你居然骗我!?” “那又怎么样,你不也骗了我?”他朝她挑眉,敏捷地躲过她回泼过来的水:“你这种人,就算真的讨厌我,哪怕在背后把我往死里骂,表面上还是会笑脸迎人的。你根本不会单单为了自己的情绪回避我。” 游嘉茵不甘地咬住嘴唇,海水的咸涩充满口腔。 必须承认,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所以你就把我拖下来了?”她皱眉:“你几岁了?不会好好说话吗?” 第75章 “你给过我好好说话的机会了吗?” 吴天翔绕着她游了一圈,声音从各个方向传入她的耳畔:“我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不管我哥那天晚上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你都可以让他放心。我对你绝对没有一丁点那方面的想法。就算我有,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我都会让给他,绝对不会和他抢,请他千万不要误会。” “……你说反了吧?”游嘉茵忍不住插嘴。 擅长忍耐的哥哥和不在乎别人想法的弟弟,怎么看吴天佑才是会迁就人的那方。 “爱信不信。”吴天翔在她的面前缓缓停下,神情认真地说:“我哥从小就被大人教育,凡事要让我这个弟弟,虽然我们只差两分钟。他总是让我选喜欢的东西,做喜欢的事,却很少主动提出自己想要什么。现在总算知道他有了喜欢的人,我替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他抢?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游嘉茵安静地听他说完,脸上逐渐露出了笑意:“明白了,你是真的很喜欢你哥啊。” 如今回想,几天前乔达大哥和苏西的婚礼上,他表现出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其实并不是对她的习惯性苛责,而是出于对孪生兄弟的维护。 “废话,你这个独生子女是不会懂的。总之,你以后不用没事躲着我。” 吴天翔少见地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然后像是为了掩饰害羞似地一头扎进水里。 四下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剩下海浪声和岩壁上辛巴兴奋的喘气声。 游嘉茵在原地划水等了一会儿,没有看见吴天翔从别的地方冒出头。正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感到脚腕被一双手拽住,重重地把她往水里拉。 她及时憋住呼吸。海水瞬间漫过头顶,听力被水面阻隔,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蓝。 吴天翔浮到与她平行的位置,朝她扬起嘴角,伸手示意她往上看。 落日余晖轻盈地落在海上,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摇曳的波浪模糊了外面的风景,眼前的一切都是灿烂的金色。温暖,夺目,让人头晕目眩。徜徉在金色海洋中的他们,就好像一个包裹在水晶球里的盛大预言。 ——扑通! 大狗辛巴也按耐不住,跟着他们跳回金光闪闪的水里,四根长腿兴奋地乱刨。 水流被震碎,气泡咕咕乱冒,金色的海浪在眼前碎成一片一片。 浮出水面的时候,吴天翔向她竖起手掌,小心确认:“那让我们正常相处?” 游嘉茵吁了一口气,笑着和他击掌:“好啊。” 返程并没有想象中艰难,又因为两人已经把话说开,气氛也比之前融洽许多。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吴天翔抓着辛巴的项圈,防止它到处乱跑:“你那几个朋友我已经搞定了,他们来这里绝对不会在我哥面前说漏嘴,你放心吧。” 游嘉茵一惊,她居然完全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你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特别的,你还是不知道细节比较好。” 海上耀眼的夕光由金红转为暗紫,乘着涛声蝉鸣,伴随他们一路攀登,最终消逝在了树梢背后的黑暗中。 四周的能见度急速降低。他们默契地加快脚步,很快看见高处传来手电筒的亮光。 “哎,你们总算上来了,我们差点要下去接你们。” 乔达连连道谢,随即被辛巴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电筒朝上一晃,光束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另一个男生忽然问:“你们这身打扮算怎么回事?” 吴天翔光着上身,他在下水前脱掉的t恤则被浑身湿透的游嘉茵换到身上。两个人的头发都在滴滴答答地淌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狗在水里不肯上来,所以我们只好下去找它。” 吴天翔弯腰挠挠辛巴的下巴,大狗乖巧地嗷了一声,算是肯定。 “那也不至于两个人都湿成这样吧?你们到底在下面干了些什么?快老实交代哈哈哈!” “你小子很厉害嘛,到处都有女人!” “长得帅就是了不起!” …… 几个男生不怀好意地起哄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猥琐的话,混乱中还有人故意喊出了王夏怡的名字。 游嘉茵不想理会他们,低头去推自己的自行车,想赶紧回家洗澡,但却被吴天翔挡住了去路。 “你,来这里。”他回过头,朝不远处带头起哄的那个男生勾勾手指。 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什么?” “过来跟她道歉。”他的声音和脸色一样冰冷:“说我没关系。但她好心帮忙,不是为了让你们这种人随便说闲话的。” 刚才还嗤笑着的几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顿时变得很僵。 同一时刻,远处有车灯冲破黑暗,落在了他们的脚边,将人影拖得老长。 吴伯的面包车在路边停下,缓缓下降的车窗背后露出了他和吴天佑的脸。 “出什么事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不和哥哥抢”的flag立好 下一个修罗场当着爹的面来临 另外在海水清澈的地方,黄昏时的金色海浪真的超级超级浪漫,大家有机会一定要试一下 第49章 游嘉茵脑袋里的那根弦, 在看到吴天佑的瞬间又绷紧了。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被他撞见,这简直比被那群无聊的男生起哄更让她难堪。 乔达被夹在吴天翔和那几个男生中间,两边都不想得罪。正在为怎么打圆场感到为难, 忽然看到吴伯停车, 立刻像见了救星似的迎上去。 “我家辛巴今天下午走丢了,大家都出来帮忙找。”他说着往旁边一指:“最后是他们俩在石头滩找到的!” 吴天佑从车窗里伸出头,目光径直落在吴天翔身上, 问他:“你的衣服呢?” “给她穿了。”吴天翔侧头看了一眼游嘉茵, 神情自然:“她捞狗的时候被狗拽到海里去了。” “然后你也下去了?” “对啊,辛巴那么重,又不肯上来,她一个人抱不动。” 游嘉茵和吴天佑对上视线,配合地点了点头。 吴天佑停止发问。他开门下车,去后备箱翻出一条t恤,抬手扔给吴天翔:“给。先把这穿上吧。” “谢了。” 男生们见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嘴里说着“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绕过他们骑车离开, 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的山路尽头。 剩下的人也不打算久留。吴伯正好要去一趟双月湾, 便提议顺路送游嘉茵和乔达回家。 盛情难却,他们谢过吴伯, 把自行车固定在后备箱外的车架上,弯腰钻进车厢。辛巴也兴高采烈地跟上, 并在车开动后熟门熟路地把头伸出窗外吹风,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湿漉漉的狗味, 盖过了吴伯的烟味和他们身上的海水味道。 “你们几个过会儿有空吗?” 乔达按住大狗, 探头问游嘉茵和双胞胎:“营地里今晚办烧烤派对, 我哥和苏西都会去, 他们让我也带几个朋友。肉和酒我家都有,你们只要人过来就行,就当谢谢你们帮我找到辛巴。” 第76章 游嘉茵透过车内后视镜,和副驾驶座上的吴天佑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原本她要等外公外婆睡下后才能溜出去和他见面,现在忽然有了被乔达邀请去烧烤的借口,简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吴天佑心领神会,朝她轻轻点头。 游嘉茵立刻问乔达:“我要先回家洗个澡,晚点过来不要紧吧?” “没事,哪怕半夜来都行。到了以后打我电话,你知道去营地怎么走吗?” “大概知道,我再跟外婆确认一下。” 沉默许久的吴天翔忽然开口:“干脆让我哥等你算了,反正他没事做。我也回家洗个澡,到时候直接和你们在营地见。” 游嘉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终于可以确认,他果然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吴伯也表示赞同:“对噢,晚上外面那么黑,你别一个人走,危险。让天佑陪你一起过去。” “好啊。”吴天佑接话:“我没问题。” 游嘉茵内心一阵窃喜,但表面假装客套:“那我稍微洗快一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吴天佑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语双关,眼角带着笑意。 吴伯在外婆家的餐馆门口把他们放下。两人默默目送面包车远去,随即相视一笑。 “你弟弟是故意的。”游嘉茵语气肯定:“他在给我们制造机会。” “当然是故意的。”吴天佑淡淡地说:“他以为我生气了。” 游嘉茵早有准备,立刻搬出了事先酝酿好的台词解释:“我和他没有约好见面。我们真的只是碰巧遇到才一起去找狗的。” “我知道。” “那他为什么会觉得你生气了?” “我猜的,具体你要去问他。” 游嘉茵越发摸不着头脑,不放弃地追问:“……但你真的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吴天佑稍微停顿了一下,伸手扯了扯游嘉茵宽大的t恤下摆,语调随意,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只是不太喜欢你穿他的衣服。” “……要我现在脱掉吗?” “那倒不用,我还没有不讲理到这个程度。”吴天佑咧嘴一笑,手指落在她的肩胛骨上,轻轻把她往餐馆大门推:“去洗澡吧,我在大堂等你。” “嗯……” 游嘉茵用最快的速度冲完澡,在擦头发时盯着扔在浴室地上的男式灰t恤看了一会儿,把它塞进洗衣机,回房间换上了一件色调截然不同的珊瑚色上衣。 从外婆家到营地的那段山路,不久之前她和吴天佑刚刚走过一次。 当时他们才认识不久,算不上熟悉。虽然全程气氛融洽,有说有笑,中途还停下来看星星,但彼此都克制地保持距离,好感在黑暗中无声萌芽。 而现在,他们再一次并肩走过这段路,十指紧扣,步调一致,手机闪光灯为他们指引脚下前行的方向。 露营地里随处可见帐篷和野营车。他们在人群里绕了一圈,找到了正在往烤炉里装碳的乔达。 “哎,能不能帮我找点能烧的东西来?报纸什么都行。” 乔达抬眼看到吴天佑,对他说:“今天风大,火很难点。隔壁那群人非要徒手点蜡块,一下子就烧到了。” 游嘉茵指指自己,客气地问:“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没有没有。”苏西从一旁冒出来,塞给她纸碟和塑料杯:“你是客人,负责吃就行。” 吴天翔随后赶到,双手捧着一个超大号玻璃碗,里面装满橙红色的液体,顶上覆着一层保鲜膜。 “我妈让我带过来的。” “这是什么?punch?” “对。” “哇,谢谢!”苏西顺手给游嘉茵倒了一杯,笑着朝她比划:“和你的衣服颜色一样啊。” 游嘉茵尝了一口,觉得太腻,又悄悄往里面加了点苏打水。 烧烤派对是这片露营地每月一次的传统活动。空气里满是烟雾和食物香味,耳边传来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和人群的谈笑。孩子们举着零食乱跑,家长跟在后面追逐,年轻人则卯足了劲搭讪,想要趁机结交新的朋友。 游嘉茵端着乔达夹给她的肉,被以“趁热吃”为由打发去附近的野餐桌。 “我马上过来。” 吴天佑悄悄用口型对她说。 肉烤得恰到好处,乔达家的秘制蘸料也名不虚传。她心满意足地吃完,正想去倒饮料,忽然看见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女在她身边入座。 “不介意我们坐这里吧?”领头的女生笑盈盈地问她:“别的地方没位置了。” 游嘉茵收拾东西起身:“没事,我已经吃好了。” “你坐,你坐,别急着走!”另一个男生按着她的肩膀坐下,顺手开了一瓶啤酒塞给她:“你也是来露营的?和朋友一起来的吗?” “我外婆家在这附近。” “但听你的口音不是这里的本地人吧?” “不是,我正好放假来玩。” 男生更加来劲:“你从哪来的?上大学了吗?” 又是这种没完没了的你问我答。游嘉茵用求救的目光朝吴天佑望去,他仍旧在给忙着烤肉的乔达打下手,苏西的红发朋友则站在边上和他闲聊,一脸开心的样子。这让她心里感到一阵不爽,手指烦躁地抠起了啤酒瓶上的标签。 酒瓶忽然被人抽走,吴天翔从背后出现,拍了她一把:“过来一下,帮我去搬点东西。” “……噢!” 游嘉茵松了口气,如获大赦地跟上去,匆忙逃离了那群陌生人。 “你要搬什么东西?” “搬我哥啊。”吴天翔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蠢:“想找他就直接过去,别老是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等人来救,我光看都觉得累。” “他不是在忙嘛。” “这有什么关系,看我的。” 吴天翔上前用一盘肉换掉吴天佑手里的烤夹,把他从烤炉前推开:“这里我来,你去找地方坐着吃吧。” 吴天佑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笑着说:“谢谢。” 露营地中央的篝火台被人点燃。火星嘶嘶跳动,成团的热气顺风扑来,空气变得扭曲。人群不由自主地后退,仿佛迁徙的鱼群,顺着洋流寻找别的落脚点。 游嘉茵紧跟吴天佑,不动声色地混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朝远离篝火的角落走去。 洗衣房里灯火通明,门大敞着,但里面空无一人。他们顺势在台阶上并肩坐下。斜前方一片茂盛的树丛恰好挡住了远处同伴们的视线,为他们制造出隐蔽的独处空间。 “你已经吃过了?” “嗯。” “对不起啊,刚才让你等那么久。” “没事。”游嘉茵喝了口饮料,不想打扰对方吃东西,就伸手从一旁供客人在等候期间打发时间的共享书柜里抽书看。 吴天佑看着她翻书,问她:“你喜欢看书?” “我爸喜欢,所以我从小被他逼着看了好多,特别是那种很难读的名著,读得我头都大了。” “那你喜欢什么?” 第77章 “太多了,我也概括不出来。”游嘉茵又在书架上仔细挑了一阵,把其中一本书的封皮展示给吴天佑看:“比如这本。” 书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数字《5》,封面上印着五个孩子在水里奔跑的背影。 “讲什么的?” “讲五个从小一起过暑假的朋友,长大后无意中发现小时候的事不对劲,重新回到故乡寻找真相的故事。”游嘉茵简要概括:“虽然是第一人称,但写得一点都不单调,最后的结局特别感人,强烈推荐你看。” “嗯,我会看的。” “而且作者文笔很好,我还用它做语文课的摘抄作业。”游嘉茵随手翻了几页,把其中一段指给吴天佑看:“我特别喜欢这里。” ——『那些在海滩上,那把红白相间的遮阳伞下度过的时光,永远烙印在我的回忆深处。滚烫的细沙黏满脚底,吱吱冒泡的汽水散发着柠檬香气。轮船在远方鸣笛,海鸥伴随涛声嘶鸣。我能听见房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声,老旧的收音机不断卡带,反反复复播放经典情歌的同一个段落。就好像我无法忘怀的那个瞬间,当他把那块刻有我名字首字母的石头放在我的手心,从那一刻起,我对他的思念从未停止,我和他的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吴天佑一脸茫然:“……就因为一块石头?” “当然不是啦!她早就喜欢那个人了,所以关键的不是石头,而是给她石头的那个人。只有特定的那个人才能给她那种念念不忘的心动感觉。” 少女的心思,男生果然不懂。 “这样啊。”吴天佑移开视线,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问她:“如果我也想给你一样一看到就会想起我的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游嘉茵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很肯定地说:“你的手链。”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手链是一样的啊,就算互换也没人会发现。这样我也可以给你我的东西。” “说的也是。” 远处有人弹起了吉他。温柔的乐声中,他们同时解开手链,为对方带上,小心翼翼地像在系他们之间的红线。 重新回到营地的时候,吃饱喝足的人们开始伴着音乐放烟火。 天空被火光染亮,夜色变得浑浊,空气中多出了浓郁的硫磺味。 醉醺醺的乔达回头看到游嘉茵,没有问她刚才去了哪里,只是塞给她几根仙女棒,用打火机帮她点燃。 焰火嘶嘶闪烁,照亮了他们年轻的脸庞。 “玩得开心吗?”苏西趁乱从背后捅捅她的腰,笑容狡黠。 “嗯。” “明年你也会来的吧?” 游嘉茵笑着点头:“当然来。” 那时她不可能知道,那是她和他们度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夏天。 作者有话说: 弟弟:目前依旧是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这篇文我只能保证最后是he,但中间………………………………………………我不能说 第50章 烧烤派对结束后的夜里, 游嘉茵做了一个怪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教室里,正在进行一场考试。试卷从前排传过来,递到她的手上。她抽出自己的那张, 把剩下的继续传给后面的人。 “谢谢。” 熟悉的声音让她愕然回头, 坐在她背后的,竟然是吴天翔。 “……为什么你在这里!?” 眼前的一切都太真实,她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吴天翔奇怪地看着她, 神色茫然, “你说什么?”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为什么不是?”另一个女声传入耳畔:“我们不都是同学吗?” 她循声转过视线,坐在隔一条走廊的姚夏怡一脸笑盈盈地回望她:“你忘啦?” 游嘉茵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糟了! 她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陈俐颖等人可以装作没见过吴天翔,但同行的姚夏怡却是一个填不上的漏洞。 游嘉茵越想越不对劲,天一亮就骑车下山,在双月湾找到了正在帮乔达遛狗的吴天翔。 清晨的海滩上空无一人。天色晦暗,太阳躲在群山背后, 海水是阴郁的灰蓝, 连海鸥都叫得无精打采。 “……你在干什么?”吴天翔惊讶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每天都起那么早?” “怎么可能, 只有今天!”游嘉茵用力按住想要往她身上扑的辛巴:“我是来等你的。” 吴天翔略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等我干什么?” “有事想当面说, 这里比较方便。”游嘉茵迎风抱起双臂,仰头看着他, “我想知道, 你到底是怎么跟我那几个朋友解释的?不说清楚我不放心。” “我说了实话。”吴天翔把脚背埋进沙子里, 语调慢悠悠地说:“我们碰巧在机场遇到, 就一起逛了逛。但因为不想让你被我哥误会, 只好拜托他们当作没见过我, 这样一来……” “……等等!”游嘉茵目瞪口呆地打断他:“你怎么把我和你哥的事都说出去了!?” “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自己猜到的。”吴天翔捡起脚边的枯枝,随手往外一扔:“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你表现得太明显了,你朋友也不傻。” 辛巴迅速冲了出去,很快叼着树枝跑回来,兴冲冲地在他们脚边打转,想再玩一次。 游嘉茵感觉脸上在发烧,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接着问: “那王夏怡怎么办?她总不能装作不认识你吧,你哥知道你们两个见过面。要是她和一群我认识的人一起来岛上看我,总觉得有点……” “是很可疑,虽然你们真的是同学。”吴天翔点头肯定:“不过你放心,她这次不会来。” “……哎,为什么?” “据说她家里有事,我不太清楚,也没细问。” 山背后的云层稍微扯开一条缝,透出来的日光将海面照射得闪闪发光,仿佛铺着一层金屑。 游嘉茵稍微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 她告诉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转眼就到了七月二十八日,陈俐颖一行人来永兴岛的日子。 游嘉茵原本想把那天空出来,不巧一个住在沧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远房表姐要给小孩办满月酒,无意中得知从大城市来的表妹最近也在岛上,就让外公外婆把她一起带去,和家里别的亲戚见面认识一下。 比想象中更热闹的酒席。大人寒暄,小孩哭闹,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但都对她很亲切。 游嘉茵漫不经心地吃完这顿饭,心思早就飘回了双月湾。 航班下午四点已经抵达,她的朋友们正在等她。 吴天翔短信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游嘉茵秒回:『快了。』 『他们去了你家店里,看到的时候记得装得惊讶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就不露面了。』 『当然。』 外公滴酒未沾,在回家的山路上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游嘉茵暗暗捏了把汗,外婆倒是一脸淡定。 第78章 “喝点水。”她给后排正在看手机的游嘉茵递了一瓶水:“你今天晚上还出去吗?” 游嘉茵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手指停在了键盘上。 她溜出去的时候明明很小心,绝对没有发出能把老人家吵醒的动静。 外婆不以为然地说:“你别怕,我就随便问问。你妈在你这个年纪也在家里呆不住。你最近都和乔达他们玩对吧?” 游嘉茵连忙点头。 “蛮好蛮好,注意安全就行。” 外婆打开车窗,不再多问。 暖风鼓进车里,夜晚的山路一片漆黑,只有远光灯劈开浓稠的夜幕。窗外原本应该是山坡和海景的位置,现在也只剩下连绵的阴影和海面折射出的模糊月色。 已经过了饭点,但餐馆里的热闹程度丝毫不减。 游嘉茵对着后视镜整理好衣服和头发,装作若无其事地往里走。 进门就看见离她不远的一桌人站了起来,笑容灿烂地朝她高举双手:“surprise!” 陈俐颖,童凯琳,赵茜娅,唐星宇,还有一个有点眼熟的男生。 ……他是谁? 游嘉茵在心里犯嘀咕,但表面还是配合地假装惊喜:“你们怎么来啦!?” 童凯琳笑嘻嘻地抱住她的手臂:“来找你玩啊,不可以吗?” 赵茜娅把游嘉茵拉到一旁,余光瞥向那个男生,压低声音对她说:“对不起啊,是许逸扬硬要跟我们过来的,你不介意吧?” ……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 游嘉茵搜肠刮肚,试图把男生的脸和名字对上,想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许逸扬是她的同学,你以前见过的,他对你念念不忘很久了。” 陈俐颖也凑上来,捏着赵茜娅的肩膀向游嘉茵解释:“都怪唐星宇这个超级大嘴巴,告诉许逸扬我们要到永兴岛来找你玩,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他连机票都订好了,行动不是一般的迅速。因为他跟唐星宇关系特别好,我也不好意思让他别来……” 游嘉茵倒是无所谓,笑着安慰她们:“没关系,人多比较热闹嘛。” 外公外婆难得见到游嘉茵的朋友,自然要过来打声招呼。 几个人都是开朗嘴甜的类型,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不仅允许他们这一周免费过来吃喝,还热心为他们推荐了接下去几天的游览行程。 江文月也在忙碌之余过来聊了几句,顺口一问:“你们住在哪里啊?最近是旺季,这附近住宿挺难订的。” “我找了民宿,离这里不远,老板过会儿会来接我们。”陈俐颖从手机里翻出地址:“是游嘉茵妈妈推荐的。” 外婆探头看了一眼,说:“噢,果然是阿聪家。” 众人干了几次杯,气氛融洽地聊了一会儿,陈俐颖起身去上厕所。 游嘉茵悄悄跟上,在洗手台前等她出来,忍不住问:“你们订了吴天翔家的房子?” “对啊。”陈俐颖对此显然知情:“我们本来要住在姚夏怡家,但她突然有事来不了,只好临时找别的地方。不过这房子一开始确实是你妈推荐的,我订完才知道那里也是吴天翔家。” “这样啊,好巧。” 陈俐颖在洗手时透过镜子观察了游嘉茵一会儿,开口问她:“吴天翔拜托我们几个假装以前没见过他,你知道理由吗?” 这种情况下没必要装傻。游嘉茵犹豫了一下,诚实地点头。 “那就行,放心好了,我们绝对不会说漏的。”陈俐颖冲掉满手泡沫:“有空一定要介绍他哥给我们认识,许逸扬可是憋了一口气,想看他到底有多帅。” “其实你已经看过了。”游嘉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兄弟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啊?”陈俐颖伸向烘手机的手滞在半空,表情诧异地喃喃:“这么刺激……” 她的后半句话,被吞没在了机器发出的隆隆声中。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游嘉茵抽空瞄了一眼手机,看到了几分钟前吴天佑发来的短信: 『我们都在乔达家的店里,你要来吗?』 游嘉茵无奈地回他:『我有朋友从上海过来,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陈俐颖一直在边上斜眼偷看:“带我们一起去嘛,正好可以见见他。” 游嘉茵有些害羞地推了她一把:“你们都住他家的房子了,过几天肯定能碰到,急什么。” 随后又补发了一条短信:『我朋友住在你家的民宿,我妈推荐的。』 陈俐颖看着她打字,稍微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提议:“你要不要干脆也搬过来跟我们住?反正房间那么多,大家可以一起玩,你和他见面也容易,绝对比你住在自己家自由。” 吴天佑的回复在同一时刻送达:『你要不要也一起住过来?』 游嘉茵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立刻答应,装模作样地小声说:“我要问问外婆……” 陈俐颖看不惯她扭扭捏捏,直接一把抢过手机,手指飞快地给吴天佑回复:『好啊。』 “好啊。”外婆听陈俐颖说完,也爽快地表示同意:“难得有朋友过来,当然要玩得开心点。” 就这样,一老一少兴高采烈地替她做出决定。 陈俐颖谢过外婆,朝游嘉茵得意一笑,自告奋勇陪她回屋收拾行李。 远离餐馆的喧嚣,两个人独处的房间里,只剩下风吹动屋檐下风铃的叮当声响,她们终于能够畅所欲言。 “其实你是知道我们要来的对吧。” 陈俐颖把几件叠好的吊带塞进游嘉茵的行李袋,幽幽地说:“我就不信吴天翔没有来找你商量让我们闭嘴的事。” 游嘉茵艰难地承认了:“不好意思破坏了你们的惊喜……” “没关系,我能理解。” 陈俐颖若无其事地卷起一条腰带:“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希望你老实回答。” “你说。” “吴天翔和你是不是也有点什么?” 游嘉茵心里有些意外,立刻笃定地摇头:“没有。” “我是说他对你。” “不可能,我确定。” ——“我对你绝对没有一丁点那方面的想法。”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不久前刚刚说过的话,心脏轻轻抽了一下。 “……你真的确定?”陈俐颖偏头看她:“他真的不是特地陪你回上海的?” “当然不是。他是为了自己的事去的。” “什么事?” “……我不能说。” “为什么?” “这是他的私事,他拜托过我不要说。”游嘉茵的态度巍然不动:“你别胡思乱想,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没必要骗你。” 那种奇怪的烦躁感再次从心底涌起。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吴天佑之后,连只见过吴天翔一面的陈俐颖都会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哦,好吧,我相信你。” 陈俐颖留意到游嘉茵脸色阴沉,表现得明显有些不耐烦,便知趣地不再坚持。 但这并不代表她被她说服。 无论是那场不可能“偶然”参加的音乐节,还是他直接按下她家楼层号码的那个瞬间,都为他们的关系打上许多问号。 第79章 如果是审美一致的孪生兄弟,一切就变得能够解释了。 游嘉茵趁机转移了话题:“姚夏怡到底为什么没有来?” “天晓得,我也不清楚,明明一开始提议来永兴岛找你玩的也是她。” 陈俐颖起身舒展四肢:“但说实话,她不来我反倒觉得轻松。” 游嘉茵收拾完行李,拉上拉链,认真地问:“上次没说完的事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我还是没搞明白你跟她算怎么回事。” 陈俐颖移开视线,原本轻松快乐的脸上覆上一层淡淡的阴霾:“还不行,对不起,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但我保证一定会说的。” 晚上九点,吴伯的面包车准时停在餐馆门前。 吴伯打开车窗,笑容爽朗地伸出头,向已经等候在外的一行人挥手。 游嘉茵下意识地朝副驾驶座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那里黑洞洞的,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闺蜜:直觉告诉我你们有jq 第51章 新的一天, 从窗外响起的嘻哈乐声中开始。 游嘉茵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旁的陈俐颖半边身体悬在半空,胳膊和腿架在她身上, 姿势睡得东倒西歪, 却保持着惊人的平衡。 她眨眨眼,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吴伯家位于山坡顶上的民宿, 她和她的朋友们会在这里住上一周。 盛夏的早晨, 百叶窗半拉,阳光渗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清晰的条纹。 游嘉茵蹑手蹑脚地下床,扒开叶片向外张望。 房子底下的游泳池里,唐星宇正在开心地来回扑腾,像一只活泼的小水獭。许逸扬坐在泳池边缘的木板上,双腿垂在水中晃荡,一边低头玩手机。他的身边摆着一只便携式音箱, 源源不断的音乐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像是感知到她的视线似地抬起头, 一脸尴尬地把音量调小, “……我吵醒你了?” 游嘉茵不得不拉开百叶窗回答他:“没事,我自己醒的。” 忽然增大剂量的光线打扰到了睡梦中的陈俐颖。她闭眼哼哼了两声, 转身滚到床的另一头。 游嘉茵离开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她不久前才在这里和吴伯一家吃过晚饭, 因此对这幢房子不算陌生。 墙上的照片和装饰保持原样, 墙角多了几块没见过的珊瑚和彩绘石头。游嘉茵猜那些都是吴天翔的杰作, 好奇地盯着上面的抽象图案看了一会儿, 转身又发现赵茜娅和童凯琳站在吴伯和俞阿姨的结婚照前窃窃私语。 “唉, 你醒啦!”赵茜娅招手让游嘉茵过去:“来看下, 这个人是不是这里的老板” 游嘉茵直接点头:“对啊。” “……靠,不会吧!”童凯琳脸色惊恐:“明明以前那么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吴天翔以后老了不会也像他爸一样发福吧?我不要啊!” “你再说游嘉茵要生气了。”赵茜娅淡定地提醒:“你把她男人也咒进去了。” 昨晚分完房间后,女生们聚在一起八卦了一会儿。当游嘉茵提到这对兄弟其实是双胞胎时,童凯琳的尖叫差点没把屋顶掀翻,引得隔壁房间的男生赶紧过来查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见你那位?”童凯琳戳戳游嘉茵问:“离得那么近,不能叫他过来吗?” 游嘉茵抬头看了一下时间:“他马上来。” 虽然昨晚没能见上面,但吴天佑在睡前告诉她,他会在早晨九点把一行人的早饭送上门。 游嘉茵好奇地问:『你每天都给客人送饭?』 『当然不是。这是特别服务。』 陈俐颖累得沾床就睡。游嘉茵背朝她侧躺,伴随好友匀称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对着手机傻笑。 “嘉茵,你有防蚊喷雾嘛?”赵茜娅坐在厨房里的高脚凳上,把腿伸到游嘉茵面前,手不由自主地挠着:“我昨天一晚上就被咬了十几个包,痒死我了。” 童凯琳把头伸过来看:“哇,那么惨,我和你睡一个房间,怎么一个都没有?” “好像跟血型有关系。你什么血型?” “我o型。你呢?” “我a型。”赵茜娅愁眉苦脸:“再咬下去我短裤裙子都不能穿了。” 游嘉茵从行李袋里找到喷雾,边喷边对她说:“你不要多抓啊,越抓越痒,皮破了更麻烦。” “但我忍不住怎么办……” “等下我们去买药膏,否则你今天晚上肯定会痒到睡不着。” 游嘉茵顺手揭了张便签,埋头刷刷写字:“想想还要什么别的,到时候一起去超市买了,省得之后跑来跑去,这里去商店不是很方便。” “我看看,至少要备点零食饮料。” 童凯琳举手:“我要再买瓶涂身体的防晒霜,这里的太阳比我想象得还晒。” “我要买潜水镜。”许逸扬走回客厅,自来熟地在游嘉茵身边坐下,托腮盯着她的侧脸:“我把我的忘在家里了。你知道哪里有卖吗?” “嗯,我知道一家店,我的也是那里买的。” 男生搁在桌面上的手肘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她的,游嘉茵不留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太好了,那到时候你来帮我挑。” “我又不懂。”游嘉茵为购物清单添上一笔,朝他笑笑:“但我会让懂的人带我们去的。” 她原本还在担心,朋友来后和吴天佑见面的时间会变少,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问题,她有太多可以把他带在身边的借口。 赵茜娅依旧在和瘙痒搏斗。她从网上找了个偏方,用烫热的勺子按压蚊子块,但却被许逸扬无情吐槽:“这也太慢了,你还不如去冲个热水澡。” “……对噢!” 满腿红印的女生如梦初醒,飞快地奔去浴室。 童凯琳则去泳池边找唐星宇聊天。他们在侧壁找到了一个开关,一按下去,咕嘟咕嘟的气泡很快把整座泳池填满,就像一罐刚开的气泡水,搅浑了原本倒映着蔚蓝天色的清澈水面,两个人像孩子似地拍手欢呼。 空荡荡的客厅里,不知不觉只剩下游嘉茵和许逸扬两个人。 游嘉茵对他的印象十分模糊,只知道他是唐星宇和赵茜娅的同学,性格有点玩世不恭,很擅长活跃气氛,是那种和所有人都能相处得很好的类型。 但因为许逸扬总被赵茜娅和陈俐颖描述成一个对她念念不忘的跟踪狂,单独相处的时候,她难免感到有些紧张,就起身走到操作台后面,装模作样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想和对方保持距离。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差十分,吴天佑马上就要来了。 许逸扬也假装翻冰箱,朝她走近了一些,开口问道:“你是第一次来永兴岛?” “我小时候来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 “哦哦。”男生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干脆直奔主题:“他们说你在这里交了男朋友,是真的吗?” 游嘉茵没料到他会那么直接,害羞地点了点头,对方立刻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他不死心地问:“但你知道你八月份就要回上海的吧?” 第80章 “……那又怎么样?” 许逸扬似乎没听出她语气里对这个话题的抵触,依旧自顾自地碎碎念:“真的好难相信啊,你以前明明连电话都不肯给我,我还以为你专心念书不想找男朋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谈起了恋爱。我就搞不懂了,像这种小地方的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还是说……” 游嘉茵脸色阴沉地打断了他:“……你这句话算什么意思?” “我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小地方的人怎么了?这么被你看不起?” 游嘉茵努力控制住情绪,哪怕内心正在掀起惊涛骇浪:“你知不知道我妈也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她越说越气,情不自禁地把手里的杯子往厨房操作台上重重一放,谁知没控制好力度,玻璃杯底瞬间裂开,顺着水流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但厨房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听见。 刚刚睡醒的陈俐颖咕哝着“谁啊”,慢悠悠地穿过走廊过去开门。 许逸扬被眼前的场景吓懵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上前补救:“你别动,我来……” 游嘉茵伸手推开了他。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有点嫉妒……” 游嘉茵一言不发地低头收拾脚边的玻璃碎片,只当没听见。 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假装不在意,微笑着接受道歉,和对方握手言和。可现在,当吴天佑和她的家人同时被许逸扬傲慢的言语侮辱,她难以做到心平气和。 指腹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玻璃碎片割开了皮肤,鲜血马上渗了出来。 “……让我看看。”许逸扬顺势握住她的手。 “你别碰我。” “但伤口要处理一下。” “我自己来,不用你管!” 游嘉茵试着挣脱,但男生的力气太大,捏得她骨头发痛。 正在这时,另一只手映入眼帘,紧紧捏住许逸扬的手腕,施加在上面的力度让他不得不松开游嘉茵的手。 “她说了不要你管,你没听见?” 墙上的时钟铛铛报时。九点整,准时出现的吴天佑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救星。 游嘉茵接住吴天佑伸向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让一下,不要挡着,小心脚下。” 随后进门的吴天翔提着扫帚和簸箕,用扫帚柄把许逸扬推开,开始熟练地清扫。 “啊,哦……” 许逸扬回过神来,抓了抓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 双胞胎的出现稍微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所有人都聚回到客厅,把早饭摆上餐桌,开始互相自我介绍。 一切顺利按计划进行,就连向来大大咧咧的童凯琳都演技上身,把吴天翔当作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问候。 游嘉茵总算松了口气。 而在看到吴天佑时,女生们纷纷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交换眼神。 “你都告诉他们了?” 吴天佑把游嘉茵带去二楼的洗手间,从浴缸底下拖出一个医药包,帮她处理伤口,一边有意无意地问道。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容明朗:“我很高兴。” 吃完早饭后,吴天佑向吴伯借来车钥匙,带一行人去沧南购物,顺便在周边逛一圈。 游嘉茵理所当然地坐在副驾驶座,系紧安全带。 “我也去。”吴天翔跟着上车,紧挨着许逸扬坐下,对吴天佑说:“我要去一趟学校,到校门口把我放下来就行。” “噢。” 陈俐颖后知后觉地问:“你们哪个学校的?不会是沧南一中吧?” 兄弟俩疑惑地异口同声:“怎么了?” 后排的女生们默契地相视一笑,没有立刻回答。 既然来了永兴岛,《海角星屑》的重要取景地,她们绝对不可以错过。 作者有话说: 居家办公的好处是,午休时间可以用来更新…… 目标是圣诞前写完第一卷 !明年夏天前写完全文!社畜码字伤不起 第52章 时隔大半个月, 游嘉茵又一次来到了沧南一中。 上一次,她独自在校园里闲逛,在大门紧锁的篮球场前遇到乔达一行人, 被误会成了图谋不轨的入侵者;而现在, 吴天佑直接从门卫那里借来钥匙,光明正大地带她和她的朋友们进去参观。 时过境迁,她不禁感到有些恍惚。 “哇, 原来这里还在啊!” 赵茜娅兴高采烈地拍了一通照片, 站在球场中央四下打量:“我看网上没有新的图,还以为上次出事后这里就毁了呢。” 吴天翔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毁了,一面墙而已,补补就好了。” 一行人很快了解到他参与了这座球场的设计和绘制,又得知他今天来学校是为了去美术室取一幅放假前留在那里的画,便借着参观的名义跟了过去。 “看不出来你是会画画的人啊。”陈俐颖悄悄揶揄他:“你看起来四肢比较发达。” “我运动神经确实不差。”吴天翔反过来炫耀:“我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 “哎,是吗?我也踢球!”唐星宇一听就来了劲:“我也参加了足球队,今年还代表我们学校去踢高中生联赛!虽然第二场就输了, 连学区都没有出线……” “我们这里没那么正规的比赛, 就附近的几个学校之间互相踢着玩玩。” “这样啊。”唐星宇兴冲冲地提议:“今天正好有时间, 等下要不要一起玩?我暑假里都找不到人一起练球。” 吴天翔断然拒绝:“两个人有什么好踢的,又不是篮球, 可以单挑。” “那你呢?”一直没有说话的许逸扬忽然问吴天佑:“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没有。” “运动呢?” 吴天佑依旧摇头:“也没有。” “咦,为什么?你们不是双胞胎吗?” “这跟双胞胎有什么关系?”吴天翔放慢脚步退到两人中间, 不满地朝许逸扬蹙眉:“他是学生会的, 平时超级忙, 哪里有空参加社团。” 吴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没有对弟弟的话作任何补充。 美术室位于文体楼三楼, 开窗就能看到远处的大海。海风在室内打转, 稍微冲散了屋子里积累的颜料味。 山坡上的学校,蔚蓝无边的大海,摇曳着的碎光。眼前偶像剧般的画面让这群大城市来的同龄人发出连连惊叹。 当其他人聚在窗前欣赏风景时,吴天翔径直走到画室角落,摘下了架子上的画框。 那是一幅a3纸大小的油画,主题是吴伯家在山坡下最早建造的那栋房子。 浓稠的油性涂料被用刮刀随意涂抹在画布上,色彩鲜艳却又和谐。凌乱笔触下的色块描绘出强烈的光影冲撞,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盛夏阳光下的永恒梦境。而在房子侧面的空地上,还画着两个翩翩起舞的小人。 游嘉茵盯着画看了一会儿,向他确认:“这是你画的?” 吴天翔用一种“这不是废话吗”的眼神回望她。 第81章 游嘉茵由衷赞叹:“好厉害啊……” 从最早在外婆家看到的彩绘石头,到沧南一中的篮球场,再到眼前的这幅画。即使她从来没有受过美术训练,也能看出吴天翔在绘画方面的确有一些天赋。 吴天佑拖了张椅子坐下,指着画上的小人问他:“这是爸妈?是不是把我们爸画得太瘦了?他至少要比这宽一圈。” “我画的是他年轻的时候。”吴天翔说着把画套进袋子里,“既然是生日礼物,当然要把他稍微美化一下。” 游嘉茵大概听懂了这幅画的用途,好奇地问:“这算你们两个一起送的?” “不,只有他,毕竟是他画的。”吴天佑对她微微一笑:“我还没想好送什么。” 吴天翔满不在乎地安慰他:“还有一个月,你慢慢想。” 周围还有许多别的学生留下的作品,绝大多数是对静物或名画的临摹,也有一些个人风格十分强烈的抽象画。 陈俐颖等人对着其中的几幅展开讨论,每个人都从画中看到不同的东西,谁也说服不了谁。 游嘉茵中途去了趟楼下的厕所。回美术室的路上,她恰巧路过一间音乐教室。 门意外地没上锁,教室里也遗留着先前的使用痕迹。几台手风琴扔在角落,乐谱架上摆着不知名的小提琴谱,黑板上绘有完整的五线和音符。阳光烘烤着地板,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原木香气。 她在钢琴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把亮闪闪的长笛。 “你会乐器吗?” 吴天佑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倚着门框问她。 “我是学校管乐队的。”游嘉茵指着长笛对他说:“我会吹这个。” “可以吹给我听吗?” 吴天佑不等她回答,就已经走进教室关上门。 他自然地在紧挨她的琴凳前坐下,仰头对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似乎很确定她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阳光径直落在他的头发和瞳孔里,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丝毫没有移开视线。 游嘉茵拿他没办法,就用裙角擦了擦吹口,随便吹了一段。 门窗紧闭的音乐室,气温慢慢升高,变成了一个装满温水的鱼缸。笛声仿佛大鱼的尾鳍,温柔地扫过耳畔,悠扬旋律震荡出的水波在墙壁间回响,有一些顺着门缝漏了出去。 一曲终了。吴天佑露出思索的神情:“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堂电影院》的《love theme》。”游嘉茵不打算卖关子:“这电影你看过吗?” 吴天佑恍然大悟地点头:“很早以前看过,怪不得觉得耳熟。” “我没看过,但有一次在电台里听到这段音乐,觉得好听就练会了。从那以后我经常会找电影里的插曲学着吹,因为它们简单又好听。” 游嘉茵把长笛举回嘴边:“还有这首,是另一部电影的《love theme》,你多半也听过。” 她稍作酝酿,迅速吹了四个小节。 吴天佑认真听完,这一次茫然地摇了摇头:“这首不知道。” “是《斯巴达》里的,没想到吧。” “哎,真的吗!?”他一脸惊讶:“我看过电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很难把这段音乐和《斯巴达》联系到一起,所以你的大脑自动把它忽略了。”游嘉茵指指脑袋:“在我看来,这段音乐更适合在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在沿海的路上开着车听,下次我们一定要试一下。” 吴天佑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神情复杂地说:“你很厉害啊。” “厉害什么?” 游嘉茵随口一问。 她把长笛擦干净,放回盒子里,然后探身把钢琴后面的窗拉开。 纱制窗帘立刻被风鼓起,将他们轻轻圈在里面。 外面是文体楼另一侧的风景。越过学校设施,能看见远处青绿的群山,和山坡上稀疏的房屋。 “你喜欢看书,还会乐器,我很佩服你。”他的嘴角带着笑意,声音舒缓平和,底下却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苦涩:“不像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爱好和特长。” 游嘉茵被他话弄糊涂了:“这没什么吧?看书谁都会,会乐器的人也多了去,又不是什么特别的爱好。要我说,你的特长也很多啊,比如你水性很好,那时候还救了我……” “不是一回事。”吴天佑趴在窗台上,把视线投向远方:“我很羡慕你和我弟弟,有自己喜欢和想做的事。但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个无聊的人。” “……你哪里无聊了?” 游嘉茵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不是很喜欢星星吗,懂的也很多,那次……” 吴天佑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刚好相反,不是因为我喜欢看星星,而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到空闲的时候能做什么。只有当我站在星空下面,才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渺小到做一个没有目标的、空虚的人也无所谓。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随波逐流,做一些别人期望我做的事。” 游嘉茵沉默地听着,感到浑身僵硬。 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好,但却偏偏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同时,心里的另一个问题正在急速胀大。 吴天佑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按进怀里,“不要担心。”他的声音和鼻息同时落在她的耳边:“我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希望,才想考去上海的。说实话,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有特别想做到的事,我很感谢你让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 游嘉茵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弯腰直视她的双眼。 她踮起脚尖,嘴唇依次吻过他的下巴、脸颊、鼻梁、额头,最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嘴唇上。 “我不允许你说自己是无聊的人。”她的语气认真地如同告诫:“你只有十七岁,现在下这样的定论也太早了点。等你上了大学,看到了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一定能找到真正想做的事,到那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永兴岛是他栖息的全部世界,是一座简朴的水族馆,安全,狭窄,闭塞。 而她想把他带去海洋。 “……我听你的。” 吴天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很难说清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如释重负。 两个人额头相抵的剪影被投射在窗纱之上,透过音乐室门上的玻璃,从外面看一览无余。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童凯琳躲在门外,朝一旁的朋友们挤眉弄眼:“憋死我了!好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能把门稍微开条缝吗?” “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陈俐颖斜睨一眼,试图把她拉开:“不要再偷看啦,打扰人谈恋爱可是会遭雷劈的。” 童凯琳不服:“我又不出声,你不也在看嘛。” 赵茜娅同样挤过去加入她们:“让一让,我来帮他们拍个照。” “能拍到什么啊,就一团影子。” “这叫朦胧美,懂不懂,越朦胧越引人遐想。” 唐星宇站在兴奋围观的女生们背后,怜悯地拍拍神情落寞的许逸扬的肩膀:“对手实在太强大,你肯定没戏了,放弃吧,千万别冲动,要知道天涯何处……哎等等,你怎么也——” 第82章 唐星宇手忙脚乱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咔嚓。 门被拧开的瞬间,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光速闪到一旁。 当藏在窗帘后面的两个人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时,只看到吴天翔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不好意思。” 虽然嘴里说着道歉,但他的声音里明明毫无歉意:“我就想提醒你们一下,今天是星期天,有些店下午会关门,要买东西得快点去。” 作者有话说: 写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归纳哥哥的人设了……虽然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 弟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爽,但我就是想开门 第53章 从沧南一中离开后, 一行人兵分两路。 童凯琳出门前才发现把泳衣忘在了上海的家里,想到之后要在海边度过的七天,立刻满大街地找起了服装店。 男生们不太方便跟着, 正好许逸扬提过想买潜水镜, 就顺势去了吴天佑亲戚家的店里。 两拨人约好,买完东西后直接在停车场隔壁的大型超市碰头。 附近没有商场,也看不到任何能叫出名字的品牌连锁店, 女生们只好退而求其次, 去路边的小店里搜罗泳装。 无奈款式和花色都不尽人意,童凯琳挑得唉声叹气,最后无奈地选了一件蓝白条纹的基本款。 “选择也太少了吧!”她在结账时可怜巴巴地抱怨:“穿上这个,一秒重回八十年代,土得连我妈都看不上。” “实在不喜欢就别买了,别浪费钱。”游嘉茵好心提议:“要是不介意可以穿我的。我有件新买的还没穿着下水过。”说着翻出网上的商品图向对方展示。 “啊啊啊你最好了!”童凯琳扑上去抱住她,在她的肩膀上蹭了两下:“人美心善,难怪老天奖励你那么帅的男朋友。” 游嘉茵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夸张。” 童凯琳的动作忽然滞住, 像是在努力回忆, 随即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她盯着游嘉茵看:“上次我让你把吴天翔介绍给我, 你不是说他过两天就要走,劝我别浪费精力的嘛。但搞了半天你居然和他哥在一起了, 这算怎么回事?” 游嘉茵尴尬地别过脸:“我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以怪我双标……” “哎, 算了。”童凯琳朝她抬抬眉毛:“不瞒你说, 我那时还以为你对吴天翔也有点意思, 所以故意说那种话, 不想让我接近他呢。” “……怎么可能, 我对他才没兴趣。” “没兴趣也不至于吧, 他和他哥长得一模一样,四舍五入基本没差别。” 游嘉茵哭笑不得:“差别太大了好吗,我只跟他哥合得来。” “我也觉得差别蛮大的。”赵茜娅表示赞同:“哥哥比较稳重,一看就很会照顾人,二选一的话绝对是他比较好。”说着咧嘴一笑,朝游嘉茵竖起大拇指,像是在肯定她的眼光。 童凯琳不服:“我还是更喜欢弟弟那种类型的唉,既然没人和我抢,大家这几天记得多给我制造点机会,恋爱什么的我无所谓,留点回忆就行。” “现在出手也太晚了,”赵茜娅怜悯地拍拍她:“吴天翔不是已经有姚夏怡了吗。” 缺席了那场音乐节的童凯琳听得云里雾里:“……唉?关姚夏怡什么事?” 游嘉茵下意识地摇头:“我问过他,他说他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就是普通朋友。” “啊?真的假的?”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不知道啊,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个人越说越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俐颖忽然开口:“……你跟他连这都聊?” 游嘉茵一脸若无其事:“对啊,我很八卦的。” “……哦。” 陈俐颖随口应了一声,把话题扯到了明星八卦上。 公布恋情的、出轨被拍的、闹解约风波的……她们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到了超市。 男生们还在过来的路上,她们不想站在烈日下苦等,就直接进门取了辆推车,吹着空调收集购物清单上的物品。 另外三人在零食饮料区往推车里堆东西时,游嘉茵独自去找沐浴露和洗发水。 货架上的品牌和香型出乎意料地齐全,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正在马鞭草、海茴香和柚子味三者之间犹豫不决,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同时肩膀被人点了一下。 “游嘉茵?”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瘦高,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下巴上还蓄着花白的山羊胡。 游嘉茵愣了一秒,很快认出了对方是谁。 “唉?范叔叔!”她朝他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是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范叔叔全名范海亮,是游嘉茵母亲早年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最初以摄影师的身份入行,现在混出了资历,专为企业和政府拍一些宣传片。 这次借着《海角星屑》大火的势头,他的团队将和南岛政府共同制作一支短片,以此振兴当地的旅游经济,也为几档仍在企划阶段、未来会在永兴岛取景的综艺节目试水。 游嘉茵曾经听母亲提过这件事,但因为觉得与己无关,也就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据范叔叔说,他和他的团队昨晚刚到永兴岛,暂时在沧南落脚,从明天起会环绕南岛进行为期两周的拍摄。 原本他打算在去双月湾时顺道拜访游嘉茵的外公外婆,谁知居然在酒店外的超市里和她偶遇。 “我还以为认错了,没想到真的那么巧。”范叔叔问她:“你今天是来玩的?” “我陪朋友来买东西。” 游嘉茵三言两语地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我们下周三去双月湾。”范叔叔接着问:“你要不要来我们的拍摄现场参观一下?” “好啊。” “那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到时候我短信通知你。”他说着,把手机递给她。 游嘉茵正要伸手去接,手腕却被斜刺里伸出的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她诧异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吴天翔锐利的目光。 “你选好了没有,怎么那么慢,大家都在等你结账。”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完这句话,敷衍地简直像在念台词,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男生的力道大得惊人。游嘉茵一时没弄清眼前的状况,懵懵懂懂地跟他走出一段路,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硬是拖着他停下脚步。 “你在干什么啊!”她挣脱他的手,摸着手腕上留下的红指印,不满地朝他皱起眉头:“没看到我在跟熟人说话吗?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你认识刚才那个大叔?” “对啊!他是我妈的同行,看着我长大的,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吴天翔表情一怔,脸色旋即变得红一阵白一阵,低头避开她困惑的视线,嘴里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又被怪人缠上了……” 第83章 心头差点燃起的怒火,瞬间因为他的后半句话消失得一干二净。 ……果然。 她没有忘记,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当她泣不成声地控诉他在自己求救时的冷漠态度时,他曾经向她做出“不会再这样了”的保证。 他果然没有食言。 吴天翔迅速消化掉尴尬的情绪,转身想往回走:“……我去道个歉。” “没关系,我来解释。”游嘉茵挡住他的去路,语气柔和了许多:“你去把其他人也带过来。” 她按住他的后背,把他轻轻往前推。 范叔叔对刚才的误会一笑了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知道过几天还会见面,游嘉茵干脆趁这个机会把朋友们一一介绍给他。 双胞胎同时露面时,范叔叔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什么也没有说。 得知一行人当晚没有别的计划,他还主动邀请他们参加“绿厢”的开幕式和试运营。 “绿厢”是沧南两年前开始打造的一个商业项目,选址在一段废弃多年的铁道。记得第一次来沧南时,游嘉茵就在路边看到过关于它的巨幅广告牌。 活动要到傍晚开始,下午顿时变得漫长。吃完午饭后,他们动身前往沧南水族馆。 水族馆建在离港口不远的山坡上,是一座嵌在山石中的灰扑扑的建筑。外观毫不起眼,连身为当地人的双胞胎都不曾来过。 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是它在《海角星屑》的前半段出现过几次,是男女主角第一次逃学约会的纪念之地。 周日的水族馆依旧冷清,入口处空空荡荡,除了他们看不到别的游客。 售票亭里的女孩正在专心刷手机。抬头看见来了一群人,不禁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 虽然是阳光灿烂的盛夏,但周围的环境只能用萧瑟来形容,耳边充斥着风声和海鸥的嘶鸣。 沿着石阶往上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圆形的露天水池。旁边的指示牌上写着“海狮”,但黑黝黝的水面却看不出一丝生气。 “里面的海狮不会已经死了吧……”陈俐颖环顾四周:“看起来好吓人。” 游嘉茵虽然没有说话,但内心早就把期望值降到最低。 内部通道弯弯曲曲,简直是一座迷宫。整座水族馆都是从山岩里凿出来的,四壁被纹理清晰的暗红色岩石包裹,故意保留了粗糙嶙峋的表面。看上去粗犷,古朴,却也散发出一种原始的魅力。 随处可见充满海洋风情的装饰:麻绳、玻璃浮标、鱼叉、捕蟹笼、还有一尊超大号的船舵。 深嵌在石壁中的鱼缸里,那些品种不一的小鱼们按习性杂居在一起。漾起的潋滟水纹被灯光轻轻投射在地面上,显得十分梦幻。 游嘉茵和吴天佑走在最后,故意和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 离她最近的鱼缸里有几条银灰色的小鱼,闪烁着珍珠似的光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种鱼双月湾就有。”吴天佑告诉她:“早上船少的时候,戴上潜水镜,游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能看到,运气好还能碰到一大群。它们不是很怕人,很喜欢和人一起游泳。” 唐星宇放慢脚步加入了他们:“这条呢?”他指指隔壁鱼缸里那条懒洋洋地沉在水底的大鱼。 “这条我不认识。”吴天佑诚实地摇摇头,凑过去看它的学名。 远处忽然传来童凯琳的惊呼:“快来看!我找到水母了!” “我过去看一下。” 游嘉茵向专心研究大鱼的吴天佑和唐星宇打了声招呼,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在这座没有鲨鱼、企鹅、或是任何名贵鱼类的简陋水族馆里,那面曾经在电视里出镜的水母墙简直是精髓中的精髓。 靛蓝色的背景中,水母半透明的身体被灯光映成灿烂的柠檬黄。它们在水中轻盈地漂浮、摇曳、翻腾、顺着水流翕张舒展,如同一个个色彩斑斓的梦境。 游嘉茵站在角落看得出神,直到玻璃反光中忽然浮现出了许逸扬的脸。 “要我帮你拍张照片吗?” “……” 游嘉茵回过头,戒备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早上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对方执拗地和她搭话:“至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吧?” “我已经听到了。” 游嘉茵还没有完全消气,不想和他多废话,便沿着通道继续往前走,确保许逸扬没有跟上来。 她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间奇怪的展厅。 那里没有任何活着的海洋生物,走廊两侧玻璃幕墙的另一头,摆满了由不同种类的贝壳堆积成的大型艺术品:故宫、泰姬陵、圣母院、不知名的清真寺,极致的细节看得她头皮发麻。 展厅最深处赫然有一座五米高的喷泉。水流顺着洗手盆大小的巨型贝壳一层层地滑落,嘈杂的水声让她没有注意到背后靠近的脚步声。 四周弥漫的水雾中,吴天翔走到她身旁,语气随意地问:“你猜这座喷泉花了多久才造好?” “不知道。” “……猜都不猜一下?” 她顺口一答:“五年?” “是三十年。”他用脚指指喷泉角落的铜牌:“那里有写,是馆长亲手做的,他好闲。” 游嘉茵沉静在震撼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想打电话叫吴天佑来看。 无奈岩壁屏蔽了手机信号,电话根本打不出去。 她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转瞬即逝的表情被吴天翔捕捉在眼里。 “……怎么了?” 注意到他在观察她,游嘉茵条件反射地问道。 “我想到了海公节那次。”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挖苦:“我们走散的时候,你和我哥都没想过要找我。” 作者有话说: 坐在雪山里瑟瑟发抖地写着夏天,我好拼呜呜呜 范叔叔第一章就出现了。文章里出现的过的人名基本后面都会出场 第54章 “怎么突然说这个?”游嘉茵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当我没说。” 吴天翔回避了她的问题, 转身去看别的展品。 周围又只剩下汨汨的水流声。 水雾附在皮肤表面,带来一阵凉意,手臂和腿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游嘉茵联系不上吴天佑, 许久也不见别的同伴过来, 正打算原路折返,忽然看见一个穿亮黄色制服的水族馆工作人员向他们走来。 “五分钟后我会给海狮喂食。”身材瘦高,皮肤黝黑的男青年朝背后一指, 语速飞快:“想看的就从边门抄近路。” 说完, 又风风火火地跑去通知别的客人。 游嘉茵对海狮没什么兴趣,但想借这个机会和其他人汇合,就回头问:“你去不去?” 吴天翔把视线从墙上的贝壳装饰画上移开,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边门通往水池的另一侧,毗邻水族馆的出口。 外面聚了十几个游客,全都绕水池站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本宛如固体般静止的黝黑水面上,此刻泛起了一阵阵涟漪。传说中的海狮冒出半个脑袋, 正在悠闲地划水绕圈, 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围观的人类, 黑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84章 刚才的青年已经套上一条塑料布围裙,手里提着满满一桶鱼, 指着海狮向众人介绍:“它是我们的吉祥物波罗,今年二十岁, 重两百公斤——” 游嘉茵哑然失笑:“怎么用水果起名字……” “因为以前还有另一只, 跟波罗一起从智利送过来的, 名叫马可, 但三年前去世了。”许逸扬的声音忽然从斜刺里冒了出来:“连起来就是马可波罗, 外面的牌子上有写。” 吴天翔见他孤零零地出现, 有些意外地问:“我哥他们呢?” 许逸扬一怔,随即无辜地东张西望:“不知道啊,来的路上没看见,我还以为大家都到了。” 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依旧没信号,只好猜测:“可能是走得慢……” ——哗啦。 她的后半句话被淹没在海狮跃出水面的声音中。 波罗被食物引诱,前掌支撑着身体,高高昂起脑袋,一眨眼的功夫就移动到了饲养员面前,满脸期待地张开大嘴,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呜声。 吴天翔朝旁边让了让,想在自己和游嘉茵之间给许逸扬让出一个位置,但却被她悄悄拉住衣角。 “我不想站在他旁边……”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近乎祈求,却没有直接说明原因。 但不凑巧,她右手边的小朋友刚好被家长抱了起来。许逸扬脚步一转,填补了那里的空隙,自然地趴在栏杆上观摩。 吴天翔看出她表情不自在,低头问她:“那我和你换一下?” “不用。”她摇头,目光没有从大口吞鱼的波罗身上移开:“反正就一会儿。” 她被夹在两个人中间,出于对许逸扬的反感,下意识地往左边靠。 吴天翔心知肚明地侧开身体,让她稍微卡在自己身前,含蓄地避免了肢体接触。 她头上的洗发水香味钻进鼻腔,是一种叫似曾相识的花香,清新馥郁,盖过了缭绕在水池周围的鱼腥味。 是橙花茉莉的混合还是晚香玉?他差一点脱口而出,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细节。 走神的空档里,波罗已经在饲养员的科普介绍中享用完美食,心满意足地拍拍地面,开始按惯例进行一些简单的表演。 拍手作揖,用充满磁性、类似男低音的嗓音“唱歌”,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在最后顶球的环节,波罗的尾鳍重重拍在水面上,砸出一大片水花,好巧不巧地朝三人所在的方向飞来。 游嘉茵来不及躲开,条件反射地举起胳膊遮住脸。 电光火石间,有一道人影挡在了她的前面;同一时刻,她感到自己被人拦腰抱住,脚底悬空地往后一扯。 耳边很快传来人群的惊呼和水花噼啪落地的声音,但想象中被从头淋到脚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只有腿上稍微溅到了一些水,很显然不是单纯的幸运。 “……你没事吧?” 吴天翔放开游嘉茵,诧异地望着不远处浑身湿透的许逸扬,没有料到他会挺身而出。 男生满脸脏水,肩膀和头顶挂着几根水草,衣服上还有一些可疑的碎屑。 游嘉茵第一次看到向来注意形象的许逸扬如此狼狈的样子,心不由软了下来,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之前的口角,主动递纸巾给他擦脸。 “谢谢你……”她嚅嗫着说。 “就当是给早上的事赔罪。”对方朝她挤出故作爽朗的笑容:“谁让我对你说了那种话呢?我是真心想道歉的。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游嘉茵对上他诚恳的目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附近的洗手间里刚好有烘手机。许逸扬进去整理时,剩下的两个人在外面的昆虫馆等待。 烘手机发出的隆隆声响彻空荡荡的展厅,也让两人独处变得不那么尴尬。 “这里不是水族馆吗,为什么连虫子都有?” 游嘉茵四处转了一圈,目光掠过玻璃柜中各式各样的昆虫标本,忍不住问道。 “我怎么知道,这里又不是我开的。”吴天翔走到她身旁:“大概又是那个特别闲的馆长自己捣鼓出来的。” “噢。” “你不怕虫吗?” “不算怕,我小时候还养过蜘蛛。” “……厉害。”他朝她挑了挑眉,表示佩服。 游嘉茵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墙上木头相框里散发着蓝色珠光的十几只蝴蝶标本感叹:“这种真的好漂亮啊。” morpho aega,小蓝闪蝶。 吴天翔凑过去看了一下原产地:“南美?那么远。” “即使到了南美也不一定能看到。”游嘉茵一本正经地说:“你没看新闻吗,过去几十年里昆虫的数量减少了至少一半。我小时候经常会和我堂妹追蝴蝶玩,但现在连菜粉蝶都不怎么看到了。”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主动提到自己的事。” “……有吗?” “对啊。”他看着她,无比确定地点头:“打个比方,要是我不问你,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你和刚刚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今天早上吵架了吧?就在我和我哥进来之前。所以你才会对他那么抵触。” 游嘉茵有些惊讶。向来以“有话直说”自诩的他,竟然也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提问。 她爽快地承认:“没错。” “真新鲜,你还会和人吵架。”吴天翔哼了一声,接着问:“是为什么吵的?”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了饲养蜥蜴的展柜前。玻璃幕墙内的空间被装饰成一座精致的热带雨林,昏暗的光线下,蜥蜴懒洋洋地趴在石块上打盹,对外面的世界不理不睬。它不会知道,并肩站在玻璃前的两个人,视线也没有聚焦在它这位绝对主角身上。 暗色调的丛林背景中,他们透过玻璃反光对望,双方都没有在眼神相撞时退缩。 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细节。 游嘉茵面朝玻璃,语气淡然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她知道他一直想从永兴岛离开,比起故乡更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很确信许逸扬在谈及“那种小地方来的人”时的鄙夷态度会精准地击中他的软肋,因此很好奇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受伤、失落、愠怒。 从玻璃倒影中的那张脸上,她没有读出任何类似上述的情绪。 恰恰相反。 只见他唇角微扬,眉头舒展开来,第一次对她展露出一种蕴含着赞许的温柔笑容。 “看,这不是好好表达出来了嘛。”他的声音干净平稳,像是浸润在盛夏的阳光里:“当面反驳那些冒犯你的人,是不是觉得很痛快?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游嘉茵目光一滞。 或许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倒影中的吴天翔和吴天佑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她的心跳也随着他对她的肯定骤然加快,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这样不对。 “我去看看许逸扬好了没有……” 她心慌意乱地垂下视线,随便找了个借口,转身就走。 “肯定还没好,没听到烘手机还在响吗?”吴天翔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示意她跟上:“到这里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第85章 展柜侧面的墙上,钉着几个用绒布蒙住的木盒。刚才经过的时候,游嘉茵并没有注意到它们。 “里面是什么东西?” “给你的惊喜。”吴天翔说完,干脆利落地抓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塞进绒布里。 巴掌大的、毛茸茸的、有八条腿的…… 触觉信息被传送到大脑,她的眼前即刻浮现出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型蜘蛛。 “……” 虽然小时候曾经因为好奇照看过堂哥游晔在旅游期间寄放在家里的宠物蜘蛛,但她所做的仅仅是远观和投喂,从来没有想过用手碰它。 她不讨厌虫子,但不代表她想和它们亲密接触! 游嘉茵脑海中的某根弦,在意识到自己摸到蜘蛛的这个瞬间“啪”地一声断了。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双腿发软,一阵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就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狂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跃出来,她张开嘴,下意识地想要尖叫。 吴天翔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在她发出声音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是说你不怕蜘蛛的吗!?” 回答他的是女生模糊的呜咽和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不要怕,那不是真的,是模型……” 他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她的右手被他抓住,半张脸被他温暖粗糙的手掌覆盖,背脊落在他的怀里,紧贴的身体形成暧昧的姿势。 她柔顺的长发磨挲着他下巴和颈部的皮肤,痒意顺着四肢蔓延到指尖,又反过来牵动了紧连着的心脏。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就好像他在从背后紧紧拥抱她。 但惊慌失措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 他发现自己的玩笑不小心过了火,试图挽回,但并不管用,于是一下子慌了神。 她的大脑被恐惧占满,里面一团乱麻,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能看到周围的一片混沌。 如果他们能够冷静下来,就会发现烘手机的噪声早已停下。 站在卫生间门口许逸扬正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们。 同样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还有刚刚走进展厅的吴天佑。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越来越正面,会从逃避慢慢过渡到…… 还有博物馆的盲盒,千万不要碰 第55章 许逸扬的目光在吴天佑和另两个人之间徘徊, 脑袋里冒出许多个问号。 他和这对双胞胎刚刚认识,还分不太清两个人的区别。因此当他在水池边碰到游嘉茵时,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边上的那个“他”是身为男友的哥哥, 直到对方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为什么她会和弟弟单独在一起? 这个问题还没得到解答, 又不巧地撞见了两个人抱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亲密场面。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内心涌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目光朝边上一瞥,另一位当事人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无法确定吴天佑在那里看了多久。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却让人更加好奇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代入了一下对方的感受, 许逸扬在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但想象中兄弟俩针锋相对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游嘉茵也看到了吴天佑,当即挣脱吴天翔的双臂向他跑去,仿佛迫不及待的逃离。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不带半点犹豫,瞬间就在两人中做出了选择。 “……他骗我……恶心……过分……” 她抱住吴天佑,心有余悸地收紧胳膊,短短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支离破碎。 吴天佑温柔地抱住她的肩膀, 顺着头发安抚她, 没有多说什么。等她稍微平静了一些, 才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神色尴尬的弟弟,义正言辞地教训:“你过分了吧, 让她摸那里面的东西。” 吴天翔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想到她反应会那么大。” “换谁反应都会那么大的。” 吴天佑放开游嘉茵,上前抓住弟弟的手腕, 不由分说地塞进另一个盲盒里。 “……!?” 吴天翔一愣, 表情瞬间从茫然过渡到了大惊失色。 “这里面是蛇啊!”他试着抽回手, 却发现哥哥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绝望地挣扎起来:“太犯规了吧!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蛇了!我——” 吴天佑眼皮都不抬一下, 语气冷漠:“你活该。” 游嘉茵火上浇油地掀开盲盒上的绒布,将整条栩栩如生的金环蛇模型暴露在吴天翔面前。看着他几乎崩溃的样子,心里洋溢着复仇的快感。 其他几个人都对虫子深恶痛绝,因此有意绕开了昆虫馆,早他们一步抵达出口,正在纪念品商店里闲逛。 童凯琳看中了一条珊瑚贝壳编成的手链,戴上后越看越喜欢,而且价格也不贵,才十几块钱。 女生们互相交换眼神,一拍即合,每人买了一条留作纪念。 游嘉茵低头调整搭扣时,耳边又一次传来了吴天翔的声音:“你和我哥换过手链了?” 总算有人发现了。 她点点头,炫耀似地朝他晃了一下左手腕上的云眼贝手链:“对啊。” “……他没告诉你他那条是哪里来的?” “说了,和我一样是海公庙买的。”游嘉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对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什么。” 水族馆的出口外有一大片斜坡,铺着整齐的草皮,面朝沧南港口的无敌海景,有不少年轻人坐在上面野餐。 尽头突出的观景平台上,色彩与暗红色山石极为接近的锈蚀钢板护栏支撑起一块足有两米长的弧形金属板,上面按比例缩放眼前的风景,并一一作出标识。 近处的人形礁石、山坡上的炮台遗迹、海岬对面的庙宇、伫立在水中的灰色灯塔、天边模糊不清的另一座岛…… 一行人在观景台上拍照时,吴天佑单独叫住了许逸扬。 “你跟我来一下。” “哎,我?”许逸扬指指自己。 “对。”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顺着观景台侧面的阶梯往下走,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许逸扬沉默地打量着吴天佑的背影:他足够高大,至少有一米八五。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身形把简简单单的服装穿出了模特效果,没有经过刻意打理的卷发在阳光下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很完美,步伐平稳,一点也不驼背。 即使以他的立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外貌条件得天独厚,是那种看一眼就无法忘记的类型。 这个“小地方来的人”,光看外表,他确实赢不过。 这种无奈又酸涩的感觉一直伴随他走下阶梯,穿过两条马路,回到了超市隔壁的停车场。 吴天佑从后备箱里找到一套备用的t恤和中裤,转身递给许逸扬:“把这些换上吧。” 想想又翻出一条毛巾,“头发也可以擦一下。” 第86章 许逸扬尴尬地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我真的有那么臭?” 亏他花了好半天才把湿透的衣服吹干,还自作聪明地往上面喷了点卫生间里的空气清新剂,试图盖掉池水散发出的腥味。 “还好,还好。”吴天佑靠在车旁,悠闲地抱起双臂,朝他露出明朗的笑容:“刚才的事,游嘉茵全部都告诉我了,真的谢谢你。” 说完目光一抬,笔直地看向山坡上的观景台。身穿条纹连衣裙的女孩正趴在护栏上观望,注意到吴天佑的视线,她举起双臂朝他们挥了挥。 即使隔了那么远,都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明媚笑意。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吴天佑拉开车门:“上半身没关系,但裤子还是到车上换吧。” 许逸扬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搏斗。一个说算了吧,他们那么般配,你不可能有机会;另一个却说,稍微耐心点,不要急,胜负要到暑假结束才会见分晓。 “你知道我也喜欢她吧?”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这句话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吴天佑平静地回望他,对他的挑衅不置一词,表情云淡风轻,目光似乎在说:那又怎么样?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输在气势上。许逸扬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和她才认识没几天,但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她了。” 那是个老套的一见钟情故事,发生在一个一点也不浪漫的场合。 高中一年级的圣诞节,恰逢唐星宇的生日,他带着一群朋友去当时流行的烤肉店里吃晚饭。 许逸扬从入座起就注意到了坐在他对面的游嘉茵。 她是外校的学生,却一点也不害羞,积极地和周围的人聊天,同时留意着桌上的情况,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人添饮料,或是往烤盘里夹肉。 最重要的是,她长得很漂亮,却不显得傲气,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温柔的态度。 “同学,给我一下剪刀。”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许逸扬习惯性地把剪刀掉了个头,握住刀刃,把刀柄递给她。 对方伸手接过,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好有礼貌啊!” 热情到近乎虚假的夸赞,那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眸,被烤盘上蒸腾的热气蒙上了一层雾。 她只是习惯性地说一些令人开心的话,但那一刻的许逸扬觉得,他恋爱了。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吴天佑显然对他的回忆毫无兴趣,稍微眯起眼,努力克制住脸上的不耐烦:“你喜欢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会放弃的。”即使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许逸扬还是决定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带着一丝侥幸、一丝倔强、和一丝不甘心:“放完暑假我们就会回上海,我和她见面的机会会比你多得多。我——” “也就这一年而已。” 吴天佑打断了他,语气冷淡又肯定:“高中毕业后,我也会来上海念大学。” 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吴天翔从停在隔壁的巴士背后走了出来,神色坦然,一点也不显得尴尬,也不打算解释自己忽然出现的原因,开门见山地问:“你不准备保送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也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跟你报备的。” 吴天佑把视线转回到许逸扬身上,向他下了最后通牒:“快进去换衣服,否则我就锁车了。” 许逸扬别无选择地照做。 这个看似温柔的人,实际比他以为的更加强势。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差点把自己的手腕捏断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猜到的。 离“绿厢”开幕还剩下一个多小时。一群人算好时间,去沧南的旅游中心转了一圈,预定了之后几天参观牧场和青口贝田的行程,然后在傍晚时分准时抵达会场。 “绿”是铁轨两旁青色的群山,“厢”是一整列翻新过的古董货运列车。 多年以前,为了连接沧南沿海和山间盆地,每天都会有两班车沿着轨道往返,将新鲜的海产品源源不断地运入内陆,再把从山内采集的矿石和石灰窑烧制的石灰运往沿海地带和更深的腹地,用于加固防御设施,同时改造农业用地。 如今这段线路早已废弃,只能在沧南的马路上窥见一些铁轨留下的痕迹。 两年前,《海角星屑》的项目刚刚开始规划时,沧南政府派人去国外考察,借鉴了许多沿海城市的相关案例,最终决定将列车修复,放置在离城区最近的一段残存着的山间铁轨上,打造成一个新型的餐饮中心。 每截车厢是一家店:小吃、餐馆、酒吧。 游客购买完食物饮料,可以在铁轨两旁设置的露天座位上享用。 尤其在夕阳逐渐失去温度的傍晚,悬挂于列车与林间的彩灯逐渐亮起,仿佛一张覆盖在头顶上的光网,群星在网眼中无声闪耀。 剪彩,演讲,拍手鼓掌。枯燥的开幕式很快结束。 游嘉茵顺利和范叔叔一行人碰头。团队中有几个人和她在别的活动和饭局上见过面,打过招呼就熟络地聊起了她母亲最近在忙的几个项目。 “《心动的小岛》你听说过吗?”一位长卷发扎成马尾,身穿热带花纹长裙的女性满脸自豪地对她说:“我们已经拿到了批文,房子选址也大致定了,明年初会开始选拔素人嘉宾,等到夏天就能正式开拍,到时候肯定会引起话题。” 游嘉茵知道那是一档恋爱真人秀节目。素不相识的五男五女,共十位海选出来的帅哥美女将会和另外十位岛民共同住进几栋南岛滨海别墅,自行两两配对,在一个月的朝夕共处中进行一系列与世隔绝的生存挑战,同时培养感情,中间也可以更换搭档。 三十天后,在挑战中获胜、并能两情相悦的嘉宾岛民情侣能获得一笔可观的奖金。 “说是真人秀,其实都是有脚本的,”范叔叔也加入进来:“嘉宾基本也是内定,会有不少公司把想推的新人送过来,哪怕只是镶边露个脸,也能赚到人气。” “嘉茵你想不想来参加呀?”长裙女士笑眯眯地问她:“你蛮上镜的,过来做做戏就行,不用真的谈恋爱。这样不仅有钱拿,说不定还能出名。反正到时候你也高考完了,不考虑一下吗?” “我不行。”游嘉茵连忙拒绝:“和陌生人一起住我做不到,而且还要时刻被拍。” 她对出名没什么兴趣。更何况,明年夏天这个时候,她都没有成年。 “也不是一直拍的啦,总会剪辑的。”长裙女士回头张望了一下,问她:“那边两个男生是你朋友吗,我看你们一起来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游嘉茵看见了正在买饮料的双胞胎,茫然地点点头。 “他们是本地人?” “嗯。” “我跟你提过的就是他们,形象是不是很好?”范叔叔趁机补了一句:“要不要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不要!”游嘉茵一想到节目内容,忍不住脱口而出:“右边的那个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哥哥对许:不是很care,你不是我的对手 对弟弟:暗中观察.gif 第56章 双胞胎付完钱, 走到一旁等待,刚好在她说出那句话的同时调换了位置。 “右边的那个?穿黑衣服的?”范叔叔好奇地探头张望:“怎么了,为什么不行?” “……呃。” 游嘉茵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失态, 尴尬得手心冒汗, 试图用装傻蒙混过去。 妈呀,居然为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较真了。 长裙女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看中他们中的哪个了?” “……” 游嘉茵顿时无语凝噎, 好在不远处响起的音乐声救了她。 列车正前方, 横亘在山林之间的那块led巨幕上,此刻开始播放一段影像。 虚拟视角沿着铁轨穿过群山与城镇,沿途是浓到化不开的绿和天空清澈的蓝。古老的石砌房屋在两旁一闪而过,白色海岬的背后,船帆在闪闪发亮的海面上交错。故意制造出的胶片感让这段影片充满了怀旧的气息。 人们纷纷停止说话,专注地观看。 游嘉茵趁机走开,一溜烟地逃回到朋友们身边。 现场来了比预计更多的人,每截车厢前都排着长龙, 热闹得像在过节, 汹涌的人潮很快把他们和范叔叔之间挡得严严实实。 海风穿行在人群的缝隙中, 吹散了盛夏傍晚、太阳下山后残存的暑意。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吴天佑把饮料递给她,好奇地问。 “就说了一些我妈工作上的事。”她含混回答, 又揭开饮料杯的盖子仔细嗅了嗅:“……这里面是不是有芒果?” “对啊,你不喜欢?”吴天佑脸色为难:“我买了两杯一样的。” “不是, 我……” “她对芒果过敏。”许逸扬不请自来地加入这段对话, “你居然连她的忌口都不知道?”他斜睨吴天佑,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吴天佑敛起笑容, 冷眼看他:“哦, 谢谢提醒。” “……是我没说清楚。”游嘉茵察觉到气氛不对, 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其实吃了也没事,我的症状很轻,一会儿就退了。” 吴天翔忽然问她:“你还对别的什么过敏吗?” “没了,只有芒果。” “西柚喜欢吗?” 游嘉茵茫然地点点头:“……嗯。” “那就好办了,我跟你换一下。”他从她手里抽走饮料杯,放进去自己的,同时不忘回头征求吴天佑的意见:“可以吗?我的还没喝过。” “这种事不用问我。” 吴天佑轻描淡写地说道,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游嘉茵迅速瞄了一眼,来电人是俞阿姨。 是在催他们早点回去吗? 她心生好奇,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吴天佑。 隔着人群,她看见他站在树丛边的阴影里,沉默地听着电话,眉头逐渐蹙起,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复杂。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在吴天翔的身上,做了个让他过去的手势。 吴天翔一头雾水地跟上。 他们背对其他人,围着电话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正在说的话,却隐约感觉到气氛异样,心里涌现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他们重新走了回来。 游嘉茵刚想发问,吴天佑便开门见山地说:“我爸住院了。” “哎?怎么会?”众人惊讶地异口同声。 游嘉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昨天晚上才和吴伯打过照面。对方健健康康,一点也不像疾病缠身的样子。 ……难道出了什么事故? 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 吴天佑没有卖关子,把从电话里听到的细节娓娓道来。 这天早晨,吴伯在家里试骑新买的电动自行车,下坡时没能刹住,撞进了路边的乱石堆里。 浑身脂肪为他做了缓冲,身上只蹭破了一点皮。他没有放在心上,回家自行处理了伤口。 可到了傍晚,他逐渐感觉到腰腹疼痛,浑身乏力,心慌气短,整个人没有胃口。 多年在外闯荡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让俞阿姨开车把他送去沧南的医院。 检查结果验证了他的猜测:他在摔倒时伤到了脾脏,有少量内出血。虽然不算严重,目前状况也比较稳定,但仍需要留院观察一整晚,再确定是否要通过微创手术人工止血。 所幸就医及时,哪怕真的要做手术,两天后也能出院,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多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现在去医院看一下,顺带把我妈接回家。” 吴天佑接着说:“她夜视不好,晚上开不了山路。你们继续玩,不用着急。” “我会送你们回去。”吴天翔朝其他人晃了晃汽车钥匙,转头对吴天佑说:“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 “知道了。” 兄弟俩默契地安排好一切,显然已经在商量后达成一致。 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得过分。 后座的人睡倒一片,唐星宇甚至打起了呼噜。吴天翔专心开车,游嘉茵则窝在副驾驶座发呆。 朦胧的树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天空是深邃的藏蓝。偶尔能看见山下村庄里的灯光,宛如漂浮在无边黑暗中的点点火烬。 膝盖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吴天佑发来短信:『看到我爸了。一切都好,马上出发回来。』 游嘉茵松了口气,如实转告身边的人:“他们马上从医院出发了。” “我哥说的?” “嗯。” “没事就好。” 吴天翔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他们顺利抵达吴伯家的民宿。 陈俐颖等人睡眼惺忪地下车,洗漱完毕后就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灯一盏盏地熄灭,整栋房子重回黑暗和寂静。 游嘉茵打算等到吴天佑回来,独自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闲得无聊,又走到露台上吹风。 皎月西沉,下方的泳池水面随风摇曳。月光无声地洒落,泛起一阵鱼鳞似的光芒。她慢慢走到泳池边,试着用手捞水。凉意穿过指缝,水中的月影被她搅浑,变得忽明忽暗。 距离吴天佑的上一条信息,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 她控制住打电话的冲动,安慰自己,他可能正在开车回来的路上,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又等了一会儿,游嘉茵感到睡意慢慢上头,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只要闭眼就会堕入梦境。 她实在忍不住,强打精神绕着花园转圈,一边发短信问吴天翔:『你有你哥的消息吗?』 对方立刻回复:『没有。』 『你妈?』 『也没有。』他发完这句,又加了一条:『你怎么不睡?』 游嘉茵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反问:『你不也没睡?』 她从屏幕上抬起头,视线越过月光下的树林,落在地势低处拖车所在的方向,能清楚看见那里透出暖色调的灯光。 第88章 毫无疑问,他也在等他的家人们回来。 她走回厨房,用冷水洗了把脸,从冰箱里翻出一罐功能饮料,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犹豫了一下,又换上一双更轻便的鞋,沿着房子外的小路慢慢往下走。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吴天佑曾经带她走过的那段石阶。 黑暗中的石阶被浓密的树丛包围,显得鬼气森森。她不得不打开闪光灯,才有勇气踏上去。 脚底触到柔软的草皮,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空地上的布置和她的记忆相差无几:两辆并排停靠的拖车,一片郁郁葱葱的菜园,树枝上垂下的驱鸟光碟随着风止不再晃动。又因为是晚上,晾衣绳上空空荡荡,遮阳伞也已经被收起。 吴天翔坐在野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盏防水台灯,一脸惊愕地与她对视。 月亮被云层遮住,黑暗笼罩四周,山坡下的双月湾也变得模糊。被灯光照亮的他的周围,就好像整个世界的中心。 “你怎么来了?”他率先提问。 游嘉茵在他对面坐下,把另一罐冰镇的功能饮料推给他:“一个人等太无聊了,我刚才差点没睡过去。反正你也在等,一起说说话比较解困。” “这种时候倒不怕被我哥误会了?” “不是你让我不用躲你的吗?”她朝他扬起眉毛,逻辑清晰:“而且这一带只有你们家,能听到山下车开上来的声音,到时候我再走也不迟,不会被发现的。” 他继续试探:“下午的事你也不生气了?” “什么事?”她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昆虫馆里的恶作剧,大度地朝他摆摆手:“你不说我都忘了。” “……好吧。”他合上面前的习题集,单手打开饮料罐:“你想聊什么?” 游嘉茵早有准备:“你有你哥小时候的照片吗?我想看。”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要?”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问我要就好意思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还是去拖车里翻找了一通,把几个相框摊在桌上:“这里只有这些,别的照片都在房子里,改天让我哥带你去看。” 所有照片中,这对孪生兄弟都形影不离。他们在沙滩上堆城堡,在树林里追逐打闹,一左一右地坐在秋千上飞高高,或是对着生日蛋糕露出缺了门牙的灿烂笑容。 游嘉茵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哑然失笑:“……到底谁是谁啊!” “是谁都无所谓。”吴天翔看着她面露疑惑,一边却忍不住给每张照片拍照:“现在能分清我们两个就行了。” “这点你不用担心,你们两个太好认了。” “有件事我很好奇。”他迟疑了一下,出其不意地问:“你具体喜欢我哥哪点?不要说长相。” “……为什么不许说长相?” 她不小心抓错了重点,没有深究他的动机,也忘了用“为什么要告诉你”把这种问题堵回去。 “因为我也长这样啊,这个优点我还是清楚的。”他单手托腮,隔着桌子注视她:“来说说别的方面。” 游嘉茵根本不用思考,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了答案。 温柔,体贴,包容,总是能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偶尔也会露出强势的一面,让人安心。更重要的是,当她鼓足勇气,向他表明自己的期待时,他没有辜负她,愿意为她冒险,而且—— 她的思绪被一阵连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打断。 吴天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游嘉茵做出“不要出声”的手势。 “是我哥。”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起身去泳池边接电话。 月亮再次从云层中露脸,在泳池里洒下了一条微微颤动的银白色光带。站在泳池边缘的他,就像走在一道连接水面与天空的光之路上。 通话很快结束。吴天翔回到桌前,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功能饮料。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还有多久……” “我爸今晚手术,我现在去医院。”他打断了她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你要不要一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出差中的作者的存稿箱 年纪上去了时差好难倒,吃饭的时候差点栽倒在桌上,晚上同事们群魔乱舞我只想躺着,但一回酒店又精神抖擞地抄出电脑打字,断断续续地凑出了更新哈哈哈我都佩服我自己 最近年终+期末,祝学生党考试顺利,社畜们(比如我)早日放假呜呜呜呜呜 第57章 几分钟后, 他们开车上路。 连接小镇和公路的山道没有路灯。他们减慢车速,打开远光灯,时刻提防迎面出现上山的车辆, 双方都神经紧绷, 没有说话。 直到汽车拐过最后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角,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外婆说这里以前连护栏都没有。”游嘉茵看着窗外:“肯定发生过很多事故吧……” 山道重新隐入了夜色。车窗玻璃变得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车内微弱光线下, 身边那个人专注驾驶的侧脸。 “有过几次, 但出事的都是不熟悉路况的外地人。”吴天翔直视前方,幽幽地说:“最近一次是三年前,几个大学生半夜喝完酒飙车,少数了一个弯,直接撞破护栏飞出去了,还很准地砸在底下的垃圾房上面。” “里面的人呢?”游嘉茵惴惴不安:“该不会死了吧?” “那倒没有,救护车来的时候,除了驾驶员卡在座位里没法动, 另外几个人都活蹦乱跳的, 送去医院检查了一遍就溜了, 听说最后租来的车钱都没有赔。” “……好过分。” “这种事在岛上很常见,毕竟这里离内陆那么远, 对很多外地人来说,法律规则都是摆设。以前还有一次……” 汽车行驶在笔直寂静的公路上, 无边黑暗中, 他们的前方和背后都没有别的车辆。 路途枯燥难熬, 只能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打发时间, 消除睡意。 车内电台正在播放一首旋律轻快的外国歌曲, 温柔的男声不知疲倦地重复一句话: ——“we're up all night to get lucky。” 白线的另一边, 偶尔能看见对面有车冲破黑暗、孤零零地驶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两位驾驶员同时切掉远光灯,在这样的夜里仿佛无声的问候。 “这里面有糖,能不能帮我拿出来?” 吴天翔腾出右手,指了一下副驾驶座前的收纳抽屉,又补充道:“提神用的。” 抽屉里塞满杂物:文件、手套、鸭舌帽、湿纸巾。游嘉茵掏了半天,才找到那袋薄荷糖。 她倒出一粒,递给吴天翔。 “……你觉得我现在能自己剥糖纸吗?”对方迅速扫了她一眼,语气像是不满。 顺应地势,高低起伏的直路已经到了尽头,眼前又出现一个弯道。再过不久,他们就会驶进沧南城区,吴伯所在的医院则在城区另一边的山脚下。 游嘉茵剥掉糖纸,想了一下,直接把糖送到他的嘴边。 “把嘴张开。” 这下总不会再被挑刺了吧。 鼻尖嗅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薄荷味。他没有多想,轻轻衔住糖块。却不料估错距离,连带含住了她的指尖。 第89章 薄荷糖落在舌尖,味道在口中炸开,凉意直冲头顶,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猛得往后一靠。 “不好意思。” 他含着糖,用口齿不清掩饰声音里的不自然。 游嘉茵也跟着抽回手,尴尬地往衣服上蹭了蹭。指尖还残留着唇舌柔软的触觉。 她感到耳根发烫,想装得若无其事,却又不由自主地朝边上瞄了一眼。 这时汽车恰好驶过几栋民宅。暖色调的光线顺着前窗渗透进来,寸寸移动到了他的脸部,让她难以分清他皮肤上呈现的是光的颜色还是血色。 目光向上一抬,又不偏不倚地撞上他那对在灯光下清澈见底的浅色瞳仁。 然后他们同时移开视线,陷入了沉默。 电台里依旧在播放外国流行榜单,节奏感十足的旋律填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 充满西部风情的吉他前奏,磁性的男声,以及与心跳几乎合拍的鼓点。反复被吟唱的“so wake me up when it's all over”让她恍然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梦境里,而她不知道该怎样醒来。 吴天翔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哥告诉我,他会放弃保送。”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我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你不赞成?” “关我什么事。”他哑然失笑:“这是他的决定,我为什么会不同意?” “如果你们两个都考出永兴岛,你爸妈身边不就没人了?”游嘉茵认真回答:“要是再发生今晚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那按你的意思,现在我哥要考出去,我就应该留下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又会争起来,她只好换上随意的语气:“况且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到底能不能考出去呢,说这些也没意义。” 吴天翔用鼻子发出冷笑的声音,没有说话。 赶到医院时,吴伯的手术仍在进行中。他们在手术室外找到了等候的俞阿姨和吴天佑。 两人并肩坐在长凳上交谈,脸上忧心忡忡。 即使风险不大,这场午夜进行的紧急手术,对家属依然是一种考验耐心的折磨。 空旷的走廊,惨白的灯光,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消毒水气味,『手术中』的指示牌在不远处发出莹莹绿光。 吴天佑循着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了茫然又惊讶的神情。 “你们怎么来了?” “是我硬要跟来的。”游嘉茵没听清楚他的问题,抢先回答,“我有点担心……” 她是个外人,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这个注定会很漫长的夜晚,比起独自留在房子里等待,她更想陪在他的身边。 俞阿姨向他们大致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傍晚入院时体征平稳,甚至还有心情和医生护士开玩笑的吴伯,在他们准备回家前突然陷入了昏迷,血压骤降,嘴唇发白。医生见他自体止血失败,当机立断地安排手术。 或许是为了安慰他们,俞阿姨乐观地表示,既然只是微创手术,还是早做早好,省得夜长梦多。 没过多久,手术顺利结束。吴伯被推往观察室,等待麻药褪去。医生通知他们,可以放一位家属进去陪伴。 “我去。”俞阿姨立刻站了起来。 另外三人直接前往吴伯的病房。护士已经准备好房间,正在调试监护仪。 原本其实是双人间,但今晚“幸运”地被他独占。 “可以帮我去买个饮料吗?”吴天佑忽然问游嘉茵:“楼下大厅里有自动售货机。” “啊,好。你要喝什么?” “可乐。” 她点点头,询问的目光又落在了吴天翔身上。对方当即摇头:“我不渴。” “哦。” 护士离开时轻轻掩上了房门,病房里瞬间就只剩下兄弟两人。 “……你想对我说什么?” 吴天翔走到病房另一头,背靠窗沿,双手环在胸前,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为什么特意把她支开?你说的售货机明明在另一栋楼。” “因为我想单独和你说话。” 吴天佑在离他不远的看护椅上坐下,脸色沉静:“我不是说过今晚你不用来吗?为什么非要特意跑一趟?车上还带了人,万一走夜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很少在晚上开车吧。” “我爸做手术,我过来看看天经地义,这有什么问题?”吴天翔眉头一皱:“除非你在意的点是我带过来的人,但她只是想过来陪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跟她确实没有关系。”吴天佑的脸色和声音都冷了下来:“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你明明跑去上海见了‘那个人’,亲生父子相认很开心吧?现在又摆出一副很有孝心的样子,你眼里明明就没有把你养大的这个爸。” 这句话仿佛扔进平静水面的石块,哗啦啦地溅起水花,也把吴天翔砸得晕头转向。 邮件、机票、一个人的旅程、两个人的秘密。 这一切本该被瞒得天衣无缝,他对此也充满自信。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哥哥原来早已察觉到了真相。 是游嘉茵说的吗? 怎么可能。告发他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那么到底…… 吴天佑安静地注视他,目光沉静如海,许久才问:“怎么不说话?”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一个人去见他?” 吴天翔放弃抵赖,但尽可能地斟字酌句,并暗暗强调了“一个人”。 “只能怪我们这种所有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地方了。”吴天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缓慢清晰地说道:“镇上有在机场工作的人看到了你,第二天碰到我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飞去哪里,但上网一搜就知道,‘那个人’最近刚好在国内办展。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 “那也不能证明我一定是去见他……” “的确不能证明,但你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吴天翔愣愣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哥哥摆了一道,后悔得想咬舌头,可为时已晚。 “我是见了他没错。”他垂下视线,盯着脚边的地面:“但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其实——” “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吴天佑生硬地打断了他:“我不会妨碍你去见他,但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他抛弃了我们,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主动露过面。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了,也麻烦你千万不要在爸妈面前提起。” 吴天翔无奈妥协:“知道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天佑话锋一转,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和王夏怡见面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你编出来的借口?” “……真的,但我们只是凑巧碰到的,没有事先约好。” “还真够巧的。”吴天佑随口感叹了一句,但明显对此毫无兴趣,没有追问细节。 病房里开着空调,但为了通风,窗户隙开了一条缝。风轻轻掀起了窗帘一角,布料有节奏地抖动起来,像是有生命似的。 吴天佑坐在灯光笼罩的光亮中,吴天翔站在窗前的暗处。兄弟俩无声地对望了一会儿,彼此都在用目光观察试探。最后还是吴天翔率先开口。 第90章 “你生气了吗?” “有一点。”他的目光很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人骗。” “……我知道,对不起。” 回避的视线,低垂下的头颅。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写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吴天佑端详着他,接着问:“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刃,扎在他的心里。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弟与曾经袒护他的另一个人,在这个问题前,他必须做出抉择。 那个总是自作聪明,说着一些口是心非的话。明明委屈了自己,却还是沾沾自喜的人。 那个不应该因为善意被惩罚的人。 “没有。” 纷乱回忆中,他抬起头,直视哥哥的双眼。轻轻念出的这两个字,笃定得像一句诅咒。 “……” 游嘉茵捏着饮料罐站在门外,浑然不觉罐身凝结的水珠正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晕湿了她鞋底。 她屏息听完他们的对话,悄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这里又是作者的存稿箱!这一章是在回巴黎的飞机上写的哈哈哈 我一直等到同事睡着才写,因为三次元没人知道我写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在这位大哥干了一小瓶葡萄酒就zzzz昏睡至今———虽然就算他看到也看不懂啦。 文章里提到的两首歌都是2013年夏天爆红的现象级歌曲,一首daft punk的get lucky,一首avicii的wake me up。写的时候梦回夜夜笙歌的20岁哈哈哈,没怎么写文的过去10年里都是这么玩过来的,如今突然有了一种玩咖从良的感觉…… 虽然我很想在圣诞节前完结第一卷 ,但现在看有越写越长的趋势……争取1-2卷各25万字,再加第三卷几章尾声,一共50万完结……(最初想40万完结 第58章 第二天早晨八点, 游嘉茵被陈俐颖叫醒。 好友一身运动打扮,使劲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嘴里催促:“快起来准备, 再过一刻钟我们就要出发啦!” 游嘉茵睡眼惺忪地想了一会儿, 这才记起今天他们要去参观南岛的高山牧场。 她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哀怨道:“为什么不早点叫我……” “还不是为了让你稍微多睡一会儿。”陈俐颖戴上遮阳帽,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又往胳膊和腿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 语气随意地说:“昨天大半夜溜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睡觉,你以为我没发现?” 黑暗的山路,空旷的医院走廊,和术后身体虚弱,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吴伯。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游嘉茵立刻想要解释:“我不是——” “没事, 不用说给我听。”陈俐颖笑得意味深长, 摆摆手打断她:“谈恋爱嘛, 大家都懂的。” 其他人聚在厨房里,围着操作台忙碌:烤面包片, 涂酱料,夹火腿生菜奶酪片, 再用锡纸裹住垒成一叠, 俨然是流水线作业。 赵茜娅把小番茄和水果洗干净, 甩干水分, 装进塑料餐盒, 回头朝冰箱前的人晃了晃:“带这些应该够了吧?” “不够, 再多放一点。”吴天佑瞥了一眼,停下往水壶里灌冰块的手,认真解释:“动物有时会凑过来问你要吃的,最好给它们准备一点。” 唐星宇一脸期待地问:“那里真的能看到野猪吗?” “能啊,野猪和野牛都有,但它们和牧场里散养的动物不一样,最好不要随便靠近。” 吴天佑拧紧瓶盖,慢条斯理地说:“前两年出过一起事故,有个五岁的小男孩想去摸野牛,他爸妈就站在边上看着,一点都没阻止。没想到野牛突然发怒,把他的肚子顶穿了一个洞,还好最后送到医院救回来了。” “嘶……”许逸扬弯腰捂住腹部,龇牙咧嘴地抽了口气:“被你说得我都不想去了。” 吴天佑微微一笑:“那你就别去好了。” 出发时,童凯琳系上安全带,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你弟弟不来吗?”她好奇地问吴天佑。 “他今天没空,要去医院陪我爸。”吴天佑语气淡淡地说:“明天换我去,他来带你们玩。” 童凯琳面露失望,但还是礼貌地问:“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昨晚做了手术,没什么大问题,后天就能出院了。” “啊,那就好……” “如果真的麻烦,我们也可以自己租车找向导。”游嘉茵想起昨晚在病房外偷听到的那段兄弟间的对话,试探着提议:“这样你们两个都可以去医院……” “还是算了,你们人生地不熟,找外人不太放心。”吴天佑摇头道:“反正也就这两天,等我爸回家就没事了。” 汽车驶下山坡,向北行驶。然后在一个三岔路口,拐往一个游嘉茵从来没有去过的方向。 蜿蜒向上的山道,郁郁葱葱的密林。随着海拔提升,视野逐渐变窄,又在接连穿过几个山洞后豁然开朗。 眼前出现了一片水草茂盛的开阔平原。绿意从脚下延伸到远处的山坡,地上像是盖着一条毛茸茸的地毯。路边有一座小木屋,门前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三两游客站在阴影下交谈,一派跃跃欲试的样子。 吴天佑把车靠边停下,回头告诉其他人:“我们到了。” 唐星宇朝窗外看了看,神色茫然:“……动物在哪里?这里不是牧场吗?” 吴天佑淡定一指:“在山坡后面,车不能开进去,只能用脚走。” 陈俐颖顿时警觉起来:“……要走多久?” “大半个小时,不算很远。”吴天佑说着打开车门:“我和我弟弟很小的时候就来过这里。那时我们还没上小学,都靠自己爬上去了。你们肯定也行。” “……”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吴天佑在出门前反复强调,一定要做好防晒,穿轻便的运动鞋。 原以为轻松的牧场之旅变成了头顶烈日的徒步。但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可爱的动物,所有人都卯足了劲,一口气翻过山坡。 山背后的风景让这群大城市来的高中生忍不住欢呼起来:散布着灰色巨石的平原上,数不清的溪流穿行而过,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潭。成群结队的牛、马、羊、驴和永兴岛特产的黑皮猪悠闲地散步,打滚,栖息,享受盛夏灿烂的阳光和山谷间吹拂的清风。 “跟我过来。” 吴天佑带着一行人走向离他们最近的马群,向一匹正在盯着他们看的枣红色骏马伸出手。 后者歪头犹豫了一下,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轻轻曲腿,将鼻骨放在他的手掌下,哼哼着求摸。 “只要是耳朵上带标签的,都是牧场里的动物,它们没有攻击性,也不怎么怕人。” 童凯琳小声吐槽:“他是迪斯尼王子吗?” 游嘉茵也顺利摸到了一匹只有半人高的小马。那对乌黑明亮的眼睛和比想象中更加柔软的鬃毛让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喂了它一整根胡萝卜。 唐星宇和一只小羊互相看对了眼。他走到哪里,小羊就跟到哪里,蹬着蹄子跳啊跳,恨不得往他腿上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第91章 “我可以带它回去吗?”他给小羊扔了一瓣生菜,慈爱地看着它哼哧哼哧吃完,转头问吴天佑。 “……不行。” 吴天佑看了一眼远处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母羊,斩钉截铁地说道。 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 附近刚好有一块巨石,他们在狭窄的阴影中并排坐下,啃起了事先准备好的三明治。 抬眼却发现几头精瘦的野猪正在穿过草甸,快速向他们跑来,目标毫无疑问是他们手里的食物。 “……快爬到石头上去!”吴天佑当机立断地指挥道。 女士优先,男生殿后。许逸扬不幸地落在后面。他穿错了鞋,脚底在石面上打滑,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危急时刻,吴天佑探出身,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谢谢。” 许逸扬一脸惊魂未定,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小声向恩人道谢。 炙热阳光,无边草原。能够近距离接触的友善动物,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这是成长在大城市里的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 野猪用鼻子拱着他们留下的包,搜刮剩下的食物。 “……它们在吃火腿哎!”陈俐颖突然惊讶地睁大眼:“猪吃猪肉,呕……”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童凯琳变魔术似地抽出一根自拍杆,要求所有人坐下靠拢:“风景那么好,一定要合个影!” 游嘉茵被童凯琳和吴天佑夹在中间。后排不知是谁膝盖顶到了她,身体随着惯性向前滑,眼看就要不受控制。 吴天佑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把她牢牢固定住。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他,目光里满是惊慌。 “不要怕。”他轻轻说道,琥珀色的眼睛温柔明亮,胳膊坚实有力。 这个瞬间被童凯琳记录在了照片中。游嘉茵想要重拍,却被她一脸坏笑地拒绝了。 “就用这张了,平时想拍都拍不出这种偶像剧效果!” 童凯琳心满意足地收起自拍杆,躲到一边p了会儿照片,埋头在手机上打字。 “你把照片发给谁了?”陈俐颖看着她的屏幕,随口问道。 童凯琳撇撇嘴:“吴天翔啊,谁让他不来。” “……为什么你有他的微信?”许逸扬对在上海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有些弄不清状况:“你也太迅速了吧,才认识一天就加了联系方式。” 童凯琳脸色一僵,意识到自己差一点说漏了嘴。但她很快稳住情绪,反唇相讥道:“要个号码怎么了。又不像你,连号码都拿不到。” “……”许逸扬莫名其妙被讽刺了一通,无语凝噎。 游嘉茵心虚地瞄了一眼吴天佑。他正在和唐星宇聊野猪的事,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状况。 离开牧场后,吴天佑开车带他们去了一座藏在山谷中的天然温泉,在那里度过下午。 盛夏时节的温泉,又是一件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南岛有三十座温泉,过去渔民和牧民都经常去泡,对湿疹、风湿和关节炎特别好。”他将温泉的历史娓娓道来:“后来有了游客,本地人就把一些池子围起来,开发成了水疗院。” 所谓的温泉更像两座方方正正的中型泳池。白色石板被阳光烤得发烫。相比之下,将近五十度的水温也变得不那么难接受。 游嘉茵将身体浸泡在水中,靠着池壁,仰头望天。 天蓝得透彻,看不到一丝云彩。温柔纯粹的颜色让她浑身放松,嗅着浓郁的硫磺味,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意识在不知不觉中越飘越远。 “不可以睡。”吴天佑朝她脸上泼了把水,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累了就出去休息。” 皮肤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张开的毛孔骤然收紧,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冷,神智也跟着清醒。 唐星宇同样泡得晕晕乎乎,下意识地想跟他们一起出去,却被赵茜娅一把揪住了泳裤。 “能不能看点气氛啊,这种时候当什么电灯泡!” 男生一脸委屈地拉住裤腰:“……你是故意想让我走光对吧?” “你这身材走光了也没人要看。” “瞎说什么,我可是有肌肉的男人!” 建在树林边的休息区在这个时刻空无一人。游嘉茵在角落找了张躺椅,蜷起身体,躲在遮阳伞的阴影中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感到额头一凉,睁眼一看,吴天佑正把一瓶冰水贴在她脸上,像是故意把她弄醒。 游嘉茵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足够坐下的空间。 “你昨天到底几点睡的?”吴天佑笑着问她:“刚才来的时候你就在车上打瞌睡了。” “跟你差不多时间,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嘛。” 她有些害羞地挪开视线,猜测自己现在一定在脸红。毕竟从那么近的距离观察他的身体,流畅的线条和沾着水珠的肌肉让她很不好意思。 她同样不好意思告诉他,因为去医院前喝的那罐功能饮料,她一直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才睡着。 “今天回去一定要早点睡,你们明天早上也要很早出发对吧?” “嗯。” 他忽然又说:“等你朋友们玩好回去,你也差不多要走了。” 悬在他们之间的倒计时滴答作响,离别的惆怅正在由抽象变得现实。他们十指相扣,在不约而同的沉默中消化这句话里的情绪:悲伤、寂寞、不舍…… “你八月份还有别的计划吗?”脑海中灵光一闪,游嘉茵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了?” “我在想,你要不要来上海找我玩?”她兴奋地支起身体:“顺便看看你以后想考的学校,你可以住在我家,我妈一定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说: 又更新了! 好想快进到成年篇,哎 顺便亲亲所有追文留言的小天使,现言连载的时候真的太寂寞太emo了,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 第59章 陈俐颖站在窗前, 对着外面的茫茫雨幕发呆。 难得趁暑假来永兴岛旅游,才没过几天就遇上这种鬼天气,简直不能更倒霉了。 原本他们今天的计划很完美:上午潮水远退的时段, 去参观沧南附近露出海面的青口田, 然后跟随当地渔民赶海;下午沿东岸北上,去湛浦玩高空跳伞。 现在两项活动都因为这场暴雨泡汤,她越想越烦, 连雨水冲刷植被的沙沙声都变得讨厌起来。 吴天翔在约定好的时间上门, 听过一行人对天气的埋怨和“不想闷在房子里”的决心,建议他们直接去湛浦。 那里是南岛第二大城市,就算没法跳伞,也总能找到别的事做。 游嘉茵对湛浦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吴天佑之前的寥寥数语:它和白色基调的沧南不同,是一座建造在粉色花岗岩上的城市。 “粉色”让她对湛浦产生了梦幻的想象,直到汽车顺着陡峭的山道攀爬,望着悬崖外高耸嶙峋的脏橘色山岩, 才意识到外婆家附近的地形与这里相比, 仅仅是不起眼的小丘陵。 童凯琳如愿以偿地坐上副驾驶, 一路上都在和吴天翔东拉西扯。 游嘉茵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毫无兴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得她头痛, 就塞上耳机听音乐,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第92章 湛浦城区被夹在山脉与大海之间, 淡黄色墙面的房屋顺应地势建造, 最高不过三层。 不少屋顶上开着一对狭窄对称的天窗, 远远望去, 就像一双双眯起的眼睛, 无声眺望着烟雨朦胧的天边。 遗迹、博物馆、当地名人故居……他们在室内景点中消磨了整个上午。 雨在午饭后奇迹般地停下。云层被风撕开一角, 阳光倾泻而下,为灰蒙蒙的风景找回色彩。 附近的码头上停着不少观光游艇,能带游客绕海岬巡游,参观这一带特有的、远古时代因火山喷发形成的巨型岩礁和海上洞窟。 兜一圈两个小时,票价才每人三十,怎么看都很划算,但要人坐满才能出发。 这时刚好有几个大学生在岸边等人拼船,看见他们连忙过来招呼。两拨人凑在一起数了数,发现还差一位乘客。 “算我一个。”边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一个七十多岁,白发苍苍,打扮却很时髦的老婆婆付钱给船老大,然后麻利地套上救生衣,率先登船,在第一排稳稳入座。 “阿婆,你还是尽量往后面坐。” 船老大是个染着金发,造型有点杀马特的青年,看起来吊儿郎当,说话的态度却很认真:“海上风大,让小年轻在前面帮你挡挡。”说着便把人群中最高的吴天翔和另一个男大学生推了出去。 游艇隆隆劈开海面,留下一串水花,转眼开出去好远。 游嘉茵扶着船舷上沿,专注地看着外面。 天上的云层又聚拢起来。四周逐渐变暗,过了一会儿果然下起蒙蒙细雨。视野变得狭窄,很快连湛浦码头都被隐没在雾气中,回首不见来时路。 灰白色的天海之间,身穿橙红色救生衣的一船人是唯一的亮色。 船老大熟门熟路地把船开进离他们最近的洞窟躲雨,示意所有人下船参观。 狭窄逼仄的水路上,低垂的岩壁让人感觉压抑。两侧各有几个洞穴,黑洞洞地不知通往何方。 “这里是湛浦最大的海上洞窟,”船老大把船固定好,最后一个上岸:“我们叫它美人洞。” 唐星宇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洞窟最深的地方有一个露天水潭,水中央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巨石,形状很像一个捂着脸哭的女人。”船老大一脸神秘:“我们这的老人说,水潭里住着一个女妖,看到喜欢的男人就会把他们困在洞里,所以男的进洞千万不能单独乱跑,身边一定要有女人陪着。” 男大学生中的一个不以为然地开起玩笑:“要是女妖好看,我不介意的。” “想得美,要是女妖看脸,这种好事可轮不到你。” 他的同伴们哈哈大笑,几个女生意有所指地向吴天翔瞥了几眼。 船老大自动和时髦阿婆站到一起,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撕成小块写上数字,让剩下的年轻人抽签分组,男女搭档进入不同的洞穴,最后在水潭前集合。 “最早到的人有奖励。”他故意吊人胃口,同时警告:“但绝对不许在水潭里游泳。” 男大学生嬉皮笑脸地问:“因为有女妖?” “不,这一带是保护区,不允许人下海。下去的要罚钱,金额能吓死你!” 洞窟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探险无疑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众人欣然答应,兴高采烈地抽起了签。 “我是三号!”童凯琳环顾四周:“还有谁是三号?” 刚才说话的男大学生施施然地举手。 游嘉茵抽到了一号,抬眼刚好和身边的吴天翔撞上视线。对方问她:“你几号?” “一号。” “我五号。” “噢。” “我也是一号!”许逸扬隔着人群向她挥舞手中的签,满脸兴奋:“我们两个一组哎。” 吴天翔轻声问她:“要不要我和他换一下?” “哎?” ……什么情况?难道他想和她一组? “你不是很烦他吗?” “……没事的,不要紧。” 游嘉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顿时为刚才一瞬间的自作多情感到羞耻。 她迅速整理好情绪,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四处询问五号是谁的女大学生身上,对他说:“你的队友在那里。” 洞穴里的道路蜿蜒深邃,又因为没有自然光,只能靠手机闪光灯照亮脚下的路。 好在几条通道之间隔得很近,除了回旋的脚步声和滴滴答答的水声外,还能隐约听见其他人聊天的声音,因此并不显得特别恐怖。 “你男朋友的弟弟刚刚来找我,说要跟我换签。”许逸扬放慢脚步,幽幽地说:“是你让他来问的吗?” “不是我!”游嘉茵吃了一惊:“我明明告诉过他不用换……” “哈,吓我一跳。”许逸扬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把我当成变态来提防了,原来是他自作主张。” “……”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还行吧。” “哦。”许逸扬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对了,你男朋友想考来上海的事,我也已经听说了。” “……是吗。” “如果他考过来,我就真的没机会了吧?” “哪怕他考不过来也一样。”游嘉茵停下脚步,决定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对不起。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她明明是怀着慎重的心情说出这番话,但许逸扬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愣愣地盯着她右肩上方的位置,浑身像是被定住了,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尤其惨白。 游嘉茵满腹狐疑:“怎么了?” 这句话让许逸扬回过神来。 “千万不要回头,到我这里来……” 他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低语,一边向她伸出手。 但是太晚了。 游嘉茵还没来得及听完他说的话,就已经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足有半米长的巨型壁虎。 壁虎是永兴岛常见的动物,图案被印在各种本地特产和纪念品上,游嘉茵在外婆家的房子里曾经见过好几次。 它们通常只有五到十厘米长,有着带白色斑点的浅灰色皮肤,黑眼睛圆溜溜的,性格也很腼腆。 只要一有人靠近,就会一溜烟地顺着墙面逃走,她甚至一度觉得它们很可爱。 可眼前这个趴在岩壁上的大家伙完全是一个怪物。 它青绿色的身体上布满粉色圆点,过分鲜艳的配色在自然界预示着危险,让人胆战心惊。眼睛则是浑浊的淡黄,瞳孔因为手机光线缩成一条竖缝,嘴半张着,肥厚的舌头晃来晃去,像是在回味刚刚享用过的佳肴。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游嘉茵怔怔地与壁虎对视了几秒,感到头皮一炸,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涌。 她下意识地后退,却不小心被脚下凸起的岩石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间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壁虎被她惊动,掉头往地面的方向移动,眼看就要窸窸窣窣地爬到她的脚边。 更糟糕的是,她的手机闪光灯,在这个瞬间熄灭了。 第93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住头,浑身的每个细胞都被恐惧侵占,发出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惨叫。 同一时刻,壁虎绕过她,消失在洞穴入口的黑暗中。 许逸扬目送它远去,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蹲下去扶她:“已经没事了。” 游嘉茵依旧沉浸在恐惧中,被吓得六神无主,脸上满是泪痕,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当许逸扬的双手接触到她的胳膊时,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壁虎在灯光下亮闪闪又黏糊糊的粉色皮肤,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呕着把他推开。 “……不要碰我。” 许逸扬神色为难地坚持:“但我们要走出去啊,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 “你没事吧?” “……” 她能听见他的声音,理智上同意他说的话,精神上却无法支撑。 她蜷起身体,把脸埋在膝盖里,双手盖住耳朵,试图让自己从刚才的惊吓中冷静下来。 放轻松,深呼吸。放轻松,深呼吸…… 通往水潭的出口方向,逐渐有光线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逸扬抬头看见吴天翔从黑暗中出现,庆幸终于迎来了救兵,连忙上前解释情况,想让他帮忙把游嘉茵拽起来。 却没想到对方面无表情地扫了蜷坐在地上的女生一眼,忽然伸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往岩壁上重重一推。 “你对她干什么了?” 后背撞上冰冷坚硬的石面,痛得许逸扬发出一声闷哼。联想到游嘉茵刚才的那声尖叫,他大概猜到自己被误会了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但刚刚站直,又被吴天翔单手按回岩壁。 他的手掌卡在他锁骨的位置,再往上一点就是他的脖子。 那张与他的孪生兄弟一模一样的脸,表情却更加凶狠,浅色的眼睛像鹰一样,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我劝你死了那条心,别再搞这种乱七八糟的小动作。” 他咬牙切齿地说:“记住了,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许逸扬被他按得喘不过气,听到这句话,心里忽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过去的几天里,那些不经意看到的画面,那些隐隐约约的猜测,现在终于得到了确认。 心里有一丝不爽,又有一丝莫名的好笑。 “……你不也一样?” 他用力甩开吴天翔的手,大口大口地找回呼吸,目光怜悯地看着他:“你有资格说我吗?” 作者有话说: 首先感谢@浪漫刺客的推文!上来看到那么多留言都傻眼了,太感激了tat 我今天开始到年末放圣诞假,今年covid好多假期没用掉。这两三周里我会到处玩,但电脑带在身边,尽可能勤快更新! 大家的留言我也会尽量回复,不过猜测cp和剧情走向的留言我就先不回应了哈哈,等第一卷 结束的时候我会给猜对的小天使们发红包。第二卷开始就是1v1。 至于求1v2的,我只想说,如果jj允许……哎 还有几个提到奥利奥的姐妹,自从看到了这三个字,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各种龌龊的画面……笔给你们来写好吗?我去擦鼻血了 第60章 这场争执被随后赶到的其他人打断。两人不约而同地闪开, 装作无事发生。 陈俐颖和童凯琳上前把游嘉茵搀扶起来的同时,许逸扬也向船老大讲述了刚才的遭遇。 船老大听完并不显得惊讶,三言两语地向他们解释了“怪物”的来历。 那是一种美人洞特有的斑纹壁虎。虽然长相丑陋, 但无毒无害, 特别怕人,平时总是躲在石头缝隙里,只有在风暴来临前才会离开舒适区, 凭本能逃往高处, 也通常会在这个时候被人目击。 “既然被你们看到了,说明过会儿美人洞可能会进水。” 船老大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所以参观完了我们马上就出去。” “……” 这场洞窟探险最终以一行人的匆匆撤退告终。 回到船上时,外面的雨依然在下。猛烈的海风穿过洞穴,发出令人不安的呜呜声。 斑纹壁虎惧怕的风暴,似乎已经到了眼前。 船老大观察了一会儿风向,意识到天气会比预计的更加恶劣, 决定取消接下来的行程, 将乘客送回码头, 并退还一半费用。 “座位底下有雨衣,把它穿在救生背心外面, 安全带也一定要系好!” 所有人准备就绪后,他转动钥匙, 点燃了发动机。 返程途中的天色比来时更暗, 乌云低垂, 远方传来隐约的雷鸣, 天边竟然还出现了龙吸水。 船老大熟练地驾驶游艇, 小心绕开危险区域, 但海浪依旧不时把小船抛起,随即重重落下,反复的失重感让不少人发出惊呼,侧面吹来的强风几乎把船掀翻。 船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生长在城市里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景象,全都吓得不敢动弹。 雨势也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塑料雨衣上,为紧张的气氛添砖加瓦。 游嘉茵害怕地紧抓扶手,同时不忘观察与她并排而坐的陈俐颖。 从小晕船晕车,连坐飞机都会因为耳鸣苦不堪言的好友果然被吓得面如土色,意识融化在周围的狂风骤雨中,紧绷的神经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目光对上时,陈俐颖朝她露出哀怨又绝望的神情:“不行了,我好想吐……” “再坚持一下!” 游嘉茵倾斜身体,揽住陈俐颖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嘶啦。 后背有什么东西裂开,紧接着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凉意。 游嘉茵心里猛地一沉,连忙伸手摸索,不出意外地发现雨衣接缝处扯开一条大口,显然与她刚刚的动作有关。 风肆无忌惮地倒灌进来,把她的雨衣吹得猎猎作响。暴露在外的布料很快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后背皮肤上。冰冷粘腻的触觉在风中放大,让她不住地哆嗦。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夏天也能体会到这种彻骨的寒冷。 游艇一路乘风破浪,终于平安回到了湛浦码头。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站起来给船老大鼓掌,为在可怕的风暴中劫后余生庆幸不已。 游嘉茵下船退到附近商家的屋檐下,脱掉被风扯开一个大洞的雨衣,头痛地思考该怎样把背后湿透的衣服弄干。 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感冒的。 “哇,你怎么弄成这样!?” 朋友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为她出主意,让她去附近的餐馆厕所找烘干机,或是干脆去路边小店随便买件t恤套上。 “不用那么麻烦,车上有备用的衣服。”吴天翔撑开一把伞,朝她晃了晃车钥匙:“跟我来。” 从码头到停车场,步行不过五分钟的距离。 雨依然在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连绵不断的雨珠落在伞面上,伴随着鞋底踩进水洼发出的粘稠声响,奏出一曲杂乱无章的乐章。 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的他们,仿佛处在一个由雨幕和氤氲水汽组成的独立空间里。 第94章 这种时候通常应该聊些什么。双方酝酿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开口。 “刚才——” “你那个——” 重叠的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先说。” “没事,你先。” 互相推脱了一番后,游嘉茵掌握话题主动权。 “我想说,刚才真的太吓人了。我都在想,要是船翻了该怎么办……” “别说你了,我都有点怕。”吴天翔出乎意料地点头附和,“我对湛浦这一带不是很熟,没想到浪会大到这个地步。幸好我们没坐带舱的船,否则风险更大。” “为什么?” “因为船翻的时候,舱里的人很难出来。”他侧头看她:“很久以前北岛出过一件事,在我们这里很出名。有两户人家带孩子出海玩,父母在甲板上聊天,几个孩子坐在船舱里休息。没想到半路碰到风暴,把船掀翻了,大人被路过的渔民救了上来,但小孩被卡在船舱里,最后都死了。” “……你们这里的海上事故还真多。” “你还知道什么?” “落霞岩,你爸上次告诉我,说那里以前出过好几次事。” “啊,对。那个地方是很邪门,我不喜欢那里。” 游嘉茵不想再继续这个不吉利的话题,决定就此打住:“我说完了。你呢?你刚刚想说什么?” 吴天翔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敷衍地摇摇头:“我已经忘了。”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停车场,短暂的交流到此为止。 吴天翔在后备箱里翻找了一会儿,将一条眼熟的灰色t恤递给游嘉茵。 “你可以到车里去换,我在外面等。” 她抖开t恤,目光落在后颈处那枚小小的的云眼贝刺绣图案上,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这条t恤,自从她来永兴岛,已经从他那里借穿过两次。 一次是在乔达家的餐馆,另一次是在寻找辛巴归来的途中,她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第三次。 ——“我只是不太喜欢你穿他的衣服。” 吴天佑的话忽然在耳边浮现,像是潜意识中的告诫。 “……怎么了?” 见她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吴天翔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谢谢。” 游嘉茵收回思绪,迅速上车换掉衣服,没有多说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乐观地想,只要在和吴天佑见面前换回自己的衣服就行了。 离开湛浦前,他们去了当地最负盛名的海滩。 比双月湾更长、更直的海岸线。白色沙粒细腻到不可思议,成片的棕榈树更加符合一般人眼中的夏日海岛形象。但由于天气欠佳,沙滩上的餐馆和酒吧纷纷取消了露天席位。三、四十柄红白相间的遮阳伞也被整齐划一地收起。远远望去,仿佛一棵棵伫立在细雨中的树。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身穿泳衣的人徘徊在沙滩和海水接壤的地方,踩着浪花走来走去。 他们专注地盯着脚下,偶尔弯下腰,伸手在水里摸索什么。 “他们在捡云眼贝。”吴天翔解释道:“这种贝壳经常在风暴后出现,在我们这里是会带来好运的东西。放在钱包里会招财运,放在书包里会有学习运气。你们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过去看看。” 游嘉茵配合地伸出左手,向其他人展示手腕上的手链:“就是它,很好认的。” 风正在变小,乌云随着风眼转移消失在海的另一端。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探头探脑,在广阔寂寥的灰蓝色海面上落下一层金光,气温也逐渐回升到了三十度。 朋友们纷纷换上泳衣,冒雨跳进海里,兴高采烈地开始了寻找云眼贝的大冒险。 游嘉茵谨慎地用脚点点海水,觉得有点冷,不是很想下去,又觉得撑伞围观特别傻,就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转身跑去沙滩背后的店里点了一杯饮料,边喝边看风景。 她刚坐下不久,就看见吴天翔也跟着走进店里,自然地拉开了她对面的座椅坐下。 “你怎么不去?”她抬起头,好奇地问他。 “我是本地人,这种事又不新鲜。”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向她伸出右手:“这个给你。” 游嘉茵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去接。 落在手心里的,是一枚指甲盖大小,还带着体温的云眼贝。 天然云眼贝没有上漆,远远没有手链上的贝壳那么亮,表面散发着温柔的色泽。 “这是你捡的?” “对。”他点头:“就在你刚刚站的地方,但你没看到,我就帮你带过来了。” “啊,谢谢……” 游嘉茵顺手把贝壳塞进钱包夹层,目光瞥到自己的证件,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脱口而出地问:“你知道你哥的身份证号码吗?” “……你想干什么?”吴天翔被她问得猝不及防,脸上顿时写满了疑惑和警惕。 “我想帮他买机票,让他八月来上海玩。”游嘉茵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用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块:“昨天我们第一次商量这件事,他大概还没跟你说。但因为是我提出要他来的,所以我想先把票买了,给他一个惊喜。” “就你们两个?” “对啊。”这个奇怪的问题让她感到莫名其妙:“难道你也想一起来?” “怎么可能。”吴天翔靠回椅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知道了,我晚点会发给你。” 她再次向他道谢,脸上漾起笑容,像是完成了一桩重要的任务。 之后的好几分钟里,双方各自喝着饮料,刷着手机,谁也没有再主动寻找话题。 隔壁桌的几个女生正在叽叽喳喳地八卦这些年遇到的极品前任。当她们提到一定要远离眼角带泪痣的男人,因为他们无一例外是人渣时,一直在偷听的游嘉茵忽然抬头瞄了她对面的人一眼,露出憋笑的神情。 “……你看我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她们在骂有泪痣的男人,把你也说进去了。” 吴天翔皱眉:“我哪来的泪痣?” “你连自己有没有痣都不知道?”游嘉茵一头雾水地打量着他右眼角下方的那粒黑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帮他揩了一下。 指尖划过他的皮肤,下面干干净净,确实没有所谓的泪痣。 定眼一看,刚刚看到的黑点正黏在她的指腹上。 “……啊,是灰,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笑了笑,想要转移话题。 吴天翔却脸色阴沉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明明见了我那么多次,居然连我有没有痣都不知道?” 脑海中不知何时积累起来的焦虑感忽然变得横冲直撞,不受控制,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紧紧捏住她的手指,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愠怒:“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的脸?”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下午jj不让海外ip进作者后台,晚上出去吃了个饭回来发现好了,直接设成存稿箱 顺便,落霞岩也是文章前面提到过几次的重要地标 第61章 第95章 “对不起, 是我弄错了……” 游嘉茵心虚地向吴天翔道歉,但同时又觉得有点委屈。 不就是弄错了一颗痣吗?多大的事啊。他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抽回被他捏住的手,把桌上的菜单举到脸前, 遮住他的视线反问:“那你知道我脸上哪里有痣吗?” “鼻梁侧面。”菜单背后传来他不假思索的声音。 她没想到对方真的能答对, 有些失措地耍赖:“……你肯定是刚刚看到的。” “还有太阳穴。”他毫不介意地继续,“靠近头发的地方有一条疤。”说完抽走了挡在他们之间的菜单,伸手撩起她额头侧面的刘海, 直接将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指尖蹭过她的皮肤, 留下一阵微痒的触觉。 游嘉茵呼吸一滞,愣愣地与他对视,哑口无言。 这道疤是她上幼儿园时留下的,只有两厘米长,紧紧贴着发际线,颜色也不突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她却非常介意, 平时一直用头发挡着。哪怕之前和吴天佑聊到他头上的疤痕时, 出于一种别扭的心态, 也没有顺带提及。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她思来想去不明白,感到如鲠在喉, 但潜意识中又觉得这个问题不该在现在被问出口,只好轻轻拨开他的手, 假装若无其事地恭维:“你观察得真仔细。” 这句话让吴天翔冷静下来。 冲动之下的失态, 和对她的埋怨, 其实都毫无意义。 她不明白他生气的理由, 连他自己也不完全懂。 “该回去了。” 努力抑制住内心翻涌的焦躁感, 他移开视线, 语气从咄咄逼人归于平静,起身去柜台结账。 回去的路上,天气终于放晴。云层散去后的天空湛蓝辽远,夏日阳光落在漫山遍野的植被和雨后湿漉漉的路面上,又一点一点流淌进车里。 游嘉茵靠在窗边休息,脸上能清楚感觉到阳光的热度,身体却在哆嗦,总觉得有一阵阵的冷气在周围打转。 “空调是不是打得太低了?”她小声问身旁的陈俐颖。 “没吧,还好啊。”陈俐颖伸手在她面前探了探,立刻恍然大悟地戳戳前面的童凯琳:“能不能把风口往上调点?都吹到游嘉茵身上了。” “啊,好。” 冷风骤然消失,身体里的寒意却依旧在盘旋。游嘉茵不好意思再抱怨,就抱起双臂,闭眼想稍微睡一会儿。 汽车驶上铺有暗红色沥青的公路,颠簸感逐渐减轻,但她却始终无法入睡。身体被昏昏沉沉的头脑束缚,伴随着越来越明显的晕眩和反胃。 她后知后觉地摸摸额头,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因为在海上淋雨感冒了。 吴天翔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了她的动作,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游嘉茵调整了一下坐姿:“嗯,有一点。” 陈俐颖和童凯琳轮流用手掌测过她的体温,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热度,断定她只是晕车了,就给她塞了几粒柠檬糖。 经过沧南时,毗邻码头的广场上正在举办什么活动。远远望去,几十个露天摊位整齐排列,周围人潮汹涌,热闹喧嚣,一派繁忙的景象。 吴天翔把车停在路边,向其他人解释:“这是我们这里的旧货节,每个季度办一次。”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一行人决定过去凑凑热闹。 游嘉茵曾经听外婆提过沧南的旧货节,但因为对二手物品没什么兴趣,也就从来没有关注过。 如今亲眼看到,忽然有了一种认知被刷新的感觉。 充满海洋气息的碗筷,雕刻着贝壳的橱柜,古旧的渔具和狩猎号角,珊瑚做成的装饰品…… 这些富有海岛特色的旧物既不肮脏也不破烂,反倒像淹没在漫长时间洪流中的艺术品,对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他们而言有趣又新鲜。 赵茜娅看中了一副装饰海报,一问才两块钱,当即掏钱买下。 唐星宇对一个瓶中船一见钟情,原以为会很便宜,问过价钱后立刻惊讶得合不拢嘴。 一行人走走停停,慢慢被人群冲散。 游嘉茵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对着一个浮木做成的灯座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走开。 “你不买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吴天翔挡住她,低头看了一眼标签:“只要二十块。” 她遗憾地摇头:“太大了,我箱子里装不下。” “我哥不是过段时间要去找你玩吗,让他带过来不就行了?” “不太好吧,我不想麻烦他。” “这有什么麻烦的。”他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对他老是那么战战兢兢的?真搞不懂你。” “我哪里有……” “你有。”他笃定地说:“你很怕惹他不高兴,别不承认。” “……” 游嘉茵很想反驳,但低头看见了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禁回想起下午在停车场时的心理活动,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否认很没说服力。 她确实总是优先考虑吴天佑的感受。 犹犹豫豫的当口,吴天翔已经替她买下了灯座。 “我没有说我一定要啊……” 游嘉茵手忙脚乱地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你不要,就给我。”他半真半假,一脸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也很喜欢。” “……” 她迟疑了一瞬,决定接受他的好意,低头去包里翻钱。 “不需要。”吴天翔再次按住她的手,坚持道:“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算我送给你的,就当是去上海那次的回礼。” “……谢谢。” “你准备把它放在哪里?你房间吗?” “还不知道,”游嘉茵认真思索了一下:“放在客厅里应该也蛮好看的。” “到时候记得拍张照片发给我。”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她点头答应:“好。” 又逛了一会儿,他们在人群中迎面碰到了乔达。短短几天不见,他把头发剃得更短,穿一件鲜艳的花衬衫,鼻梁上架着墨镜,但偏偏个子不高,长相又显小,浑身散发出一种微妙的喜感,但在周围旧货的衬托下又显得复古又和谐。 乔达显然已经听说了游嘉茵有朋友来永兴岛,落落大方地过来打招呼,还邀请他们有空去他家的店里玩。 得知乔达家的店就在大名鼎鼎的双月湾,女生们立刻兴奋起来,当即决定今晚就去捧场。 为了能赶上在《海角星屑》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双月湾日落,一回到吴伯家的房子,他们就各自回到房间里准备,约好半小时后一起出门。 吴天翔给自己倒了杯饮料,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陈俐颖蹲在敞开的行李箱前,埋头挑选适合傍晚在海边拍照的衣服。 她习惯性地征求游嘉茵的意见,却发现好友精神萎靡地蜷缩在床上,用毯子紧紧裹住身体,目光茫然没有焦距,脸色也红得很不自然。 “……你没事吧?” “我头有点晕。”游嘉茵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好像真的感冒了。” 其实刚才在沧南旧货节的时候,她就开始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不受控制地打寒颤,胃里还有一股酸水往上涌。但见其他人逛得兴致勃勃,不想因为个人原因扫兴,只好强打精神硬撑了一路,最后进门就脱力地栽倒在床上,眼前天旋地转。 第96章 陈俐颖连忙从洗手间找来医药包,把她扶起来测体温。 37度5,暂时还算正常范围。 为了以防万一,游嘉茵还是打算先睡一觉,等热度下降再去双月湾和朋友们汇合。 陈俐颖把医药包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退烧药,就出门去问吴天翔。 游嘉茵关掉空调,把毯子拉到下巴,继续闭目养神。 黑暗让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时钟走动的滴答声,窗外传来的鸟鸣声,隔壁房间里童凯琳和赵茜娅的交谈声,模模糊糊的音乐声,手机震动的嗡嗡声,还有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她听见房门被人推开,微凉的手掌落在她的额头,紧接着,耳边传来了陈俐颖不耐烦的声音。 “我都说过她发烧了。你家到底有没有药啊?” 游嘉茵支起沉重的眼皮,头疼随着光线的入侵变得越发强烈,然后她看到了吴天翔的脸。 “我家没有药。”他居高临下地注视她,在目光对上时抽开手:“还好你烧得不是很厉害。稍微忍一下,我让我哥过会儿帮你带药回来。” “嗯……” 游嘉茵别无选择地点点头。 陈俐颖在离开前特意为她拉上窗帘,让她安心休息。房间里随之变暗,给人一种天阳已经下山了的错觉。 屋檐下垂落的三角梅隔着窗帘映出不规则的形状。风吹过的时候,枝条与花来回晃动着,轻柔地敲打窗玻璃,像是在等待进屋的邀请。 游嘉茵翻了个身,查看手机里的信息。最近的一条来自吴天佑。他说:『我晚饭后回来。』 她正想回复,睡意却忽然像潮水般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中握着手机沉沉睡去。 同一时刻的双月湾。 吴天翔把游嘉茵的朋友们送到海滩上,趁他们四下拍照时走到一旁,拨通了吴天佑的电话。 耀眼的夕阳,温柔的暮色,来回舔舐沙滩的海浪,踩水嬉笑的游人,以及酒吧里传出的动人心弦的音乐。双月湾盛大的落日时分再度降临,仿佛日复一日的奇迹。 远处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新娘被新郎高高抱起,在空中快乐地转圈,剪影融在温柔的橙红色光线里,漂亮得就像电影里的截图。 漫长的接线音后,进入了语音信箱,反复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大概正在开车吧?吴天翔猜想。正打算编辑短信,让哥哥在回家路上带一盒退烧药,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回过头,乔达笑嘻嘻地站在他背后,抬手递给他一杯鲜榨啤酒。 “游嘉茵怎么没来?”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后问道:“我只看到她那群朋友。” 吴天翔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她身体不舒服,在休息。” “唉?怎么会?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下午淋了点雨,现在有点发烧。”吴天翔稍微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问乔达:“你家有退烧药吗?” 作者有话说: 这周已经连着两天不能上jj后台了,海外ip做错了什么…… 修罗场马上又要到了 第62章 游嘉茵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夕阳尚未彻底消失。 温暖的橙红色光线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将房间微微映亮。 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梦境,画面清晰生动, 内容熟悉又陌生, 充满了奇怪的既视感。 她梦见海公节那晚,沧南山崖底下的海滩上,那座盛大的篝火。 现实中的她曾经在山坡上远远观望, 梦里她却独自踏上黑暗的山路, 一路下行,来到沙滩,缓缓走近头戴面具,围绕篝火跳起传统舞蹈的人群。 熊熊燃烧的木材噼啵作响,明亮的火焰如同扇翅起舞的雀鸟。火星被风吹散,飘扬在炙热扭曲的空气里,将眼前的一切染上华丽的金红。 连绵不断的鼓声,与心跳的节奏引发共振。 她专注地看了一会儿, 情不自禁想要加入他们, 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要去。” 回头望去, 同样戴着面具的吴天佑正紧紧拉住她,语气少有地严厉。 “为什么?”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 想要揭开面具看他的脸。 指尖被他握住,一如既往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 依旧是简单的三个字:“不可以。” 到底是什么不可以?又为什么不可以? 这些问题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梦境已经在眼前消散, 化为灰烬, 退回到了意识背后。 …… 她从梦中脱离, 回到现实, 茫然的盯着天花板。 费力地眨眨眼,终于确定自己此时身处哪里。 身体明明醒了,头脑却很困倦。刚才的小睡并没有让她状态好转,头痛不止,感官也变得迟钝。 回响在耳边的低沉耳鸣,嗡嗡折磨着她的大脑。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水下观察外面的世界,视野和声音都是模糊暧昧的,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她感到口干舌燥,想去厨房里倒杯水喝,但刚下床就双腿一软,扶着床沿慢慢坐下,脱力地把脸埋进床单里,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好狼狈。 同一时刻,她恍然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动静。 能感觉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一路靠近,最后停在她的背后。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她在晕晕乎乎中被抱了起来,轻轻放回到床上。 借着走廊里透进来的灯光,她看见了那张意料之中的脸。 “你回来得好早啊……”她隐约回想起刚才的短信,觉得奇怪:“不是说要吃晚饭的吗?” “……” 对方正在为她垫高枕头,动作猛地一顿,表情隐没在晦暗的光线中,没有说话。 高烧带来的虚弱让她忽略了眼前的异样,接着问:“你爸怎么样了?是不是明天就要出院了?” 这一次他终于出声:“……对。” 她含住他递过来的温度计,眼皮直往下坠,声音含混得像是在梦呓,“太好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过分。 她专心量体温,他也没有再说话。耳边的空白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填满。 难得无风的盛夏夜晚,窗外缺少了往日的虫鸣,也没有树叶簌簌抖动的声响,显得陌生又寂寥。 38度5。 她盯着电子体温计上的数字发呆,直到眼前出现了重影。 朋友们才离开不到一小时,她的体温已经升高了一度,怪不得会那么难受。 居然因为淋了点雨病成这样,还真是够倒霉的。 “把这些吃了。”他在床沿坐下,侧身将药片和水递给她。 她支起身体,顺从地照做,坦然接受他的照顾。 温水浸润了干燥的嘴唇和喉咙,心里涌起一种踏实的感觉。 她稍微舒了口气,抬眼却看见他正要起身离开,不禁惊讶地拉住他的衣角,迫使他重新坐下。 “……你要走了?”可他明明才刚到啊。 “嗯。”耳边传来的声音里透着隐约的克制:“你好好休息。” “不要走。”她头昏脑胀,一时没法消化眼前的状况,却还是对他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凭本能坚持:“留下来陪我……” 第97章 她不想被独自留在黑暗中,想要依赖他,想要他的陪伴,也想趁这个机会难得任性一次。 对方迟疑了一瞬,将手掌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 “好吧……”他语气温柔地妥协:“把眼睛闭上。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又一次照做,任自己坠入黑暗。却发现视力被剥夺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只剩下掌心与额头接触的地方,单薄又疏离,而她想要跟多。 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拨开他的手,朝他张开双臂,鼓足勇气对他说:“到这里来。” “……你想让我抱着你睡?” “对啊。”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反问,“不可以吗?” “但你朋友……” “他们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气氛变得与光线一样暧昧。 她的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双眸因为发烧带来的疲累蒙上一层雾气,显得有些迷蒙,却依旧认真地看着他,向他索取,等待他的回应。 吴天翔在黑暗中与她对视,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思绪混乱不堪,心跳陡然加快。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扮演哥哥从来就不是他的本意。事实上,当他意识到她又一次把他们两个弄混时,最先感到的是无奈,随即闪过一瞬间的失落。而最后,混杂在那种难以言喻、卷土重来的焦躁感中的,是一丝淡淡的好笑。 是谁前两天才信誓旦旦地说过,绝对能把他们两个区分开来的? 她果然烧糊涂了。 一开始,出于不想和病号较真的心理,他没有立刻纠正她,只想让她吃下退烧药,速战速决。 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理智告诉他,这种时候必须要尽快亮明身份,消除误会,告诉她自己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但在下一秒,身体擅自却替他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 起身,靠近,相拥。 她滚烫的额头抵住他的颈窝,温度顺着皮肤蔓延,在他的心里引起一股燥热。 至今为止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某些情感,在与她在黑暗中目光对上的刹那,冲破了内心高高筑起的堤坝,顷刻便充斥了他的脑海。 无数与她有关的情绪,伴随着相处中的点滴记忆在心头飞速闪过。 疑惑、无奈、失望、愠怒、感谢、内疚、怜惜、无措、焦躁、不甘,以及…… 他闭起眼,不敢再想下去。 如同荒地上肆意生长的野草,等待一粒火星,燃起无法回头的燎原大火。 …… 吴天佑抵达双月湾时,沙滩上正在进行一场露天表演。 乔达家酒吧外的平台上,两位岛上的本地歌手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自弹自唱。 温柔沙哑的嗓音,简单直白的歌词,明亮的吉他和弦在他们的指尖缓慢流淌。在这个无风的盛夏之夜,他们的歌声仿佛淙淙海浪,盘旋在海湾的上空。 他盯着人群看了一会儿,很快锁定目标,径直向坐在沙滩上闲聊的陈俐颖等人走去。 “游嘉茵在哪?”他点点陈俐颖的肩膀,在后者抬头回望时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没看到她?” 陈俐颖一脸疑惑:“……你没去给她送药吗?” “什么药?” “她生病发烧了啊,她没告诉你吗?” 陈俐颖朝他晃了晃手机,简单把下午在湛浦遭遇的风暴描述了一遍。 “我不知道。” 吴天佑听完略微一怔,随即摇头:“我手机掉在医院了,出门了才发现。那她现在在我家?” “对啊,一个人在房间里躺着呢。”拧着脖子抬头说话有些不舒服,陈俐颖把饮料杯交给坐在边上的赵茜娅,双手撑地,站起来和他交谈:“我发她消息也不回,估计在睡觉没看到。你弟弟本来还想让你顺路带药回来,没想到你——” “我弟弟人呢?” 吴天佑忽然打断了她,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沙滩,语气一沉:“他怎么也不在?” “哎,我不清楚,他把我们送过来后就去和别人说话了,没和我们一起玩。” 陈俐颖茫然地左顾右盼。 酒精让她变得迟钝,她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两个问题之间的联系。 “……” 无风的夜晚,云层遮蔽了月光,漆黑无边的平静海面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吴天佑回过头,望着山坡顶上那幢没有灯光的房子,陷入沉思。 “我先回去一次,看看她怎么样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对陈俐颖说:“晚点我弟弟会来接你们的。” 作者有话说: 怎么处理这段修罗场让我好为难……毕竟是亲兄弟,不像陌生人可以打起来(不 第一卷 快结束了,收尾的这几章会特别难写,虽然知道大方向,但写到细节还是两眼一黑 如果我更新慢了,那就是卡了…… 第63章 沿着黑暗的坡道一直往上走, 拐过最后的转角,就会看见一幢灰色的房子。 那里是这一带视野最好的地方,四周没有树木和其他山石的遮蔽, 面朝双月湾, 侧面则能窥见山脉间透出的另一片海域。 这段路,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吴天佑已经走过无数遍, 却还是第一次怀着这种不确定的心情。 打开没有锁的大门, 踢掉鞋,又摸黑登上咯吱作响的楼梯,他的脚步停在了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卧室前。 夏天以外的季节,这里是他的房间。 此刻里面一片寂静,透过门缝,也看不到丝毫光线。 他抬手敲门,耐心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去。 视觉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一眼就看见, 靠墙摆着的那张双人床上, 女生裹着毯子平躺, 双手叠在腹部,呼吸轻柔匀称, 睡得很安稳。 他走上前,在床沿坐下, 把手轻轻盖在她的额头上, 拨开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冷热温差让她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 身体动了动, 随即慢慢睁开眼, 目光与他无声交错。 “……现在几点了?”她动动嘴唇, 小声问。 过于平淡的反应,黑暗中忽然出现的访客似乎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 “九点半。”他伸手拧亮床头台灯,充满歉意地对她笑了笑:“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 她茫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目光有些失焦。 那对平日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明显的疲惫和脆弱,泛红的脸颊让人有一种她在害羞的错觉。 过了几秒,她终于回过神,勉强坐了起来,缓慢向他靠近。 她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轻吻,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顺势把上半身埋进他的怀里,双手揽住他的腰,眼眸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 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鼻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还以为你刚刚回来过。”她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胸前传来, “原来是梦啊……” “嗯,是梦。”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平淡地作出肯定。 第98章 同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床头柜上的那板退烧药攥进手心。 金属药板坚硬的边缘与掌纹严丝合缝,捏下去能感觉到轻微、又无法当作不存在的疼痛。 她不再说话。 沉默的间隙里,他用手掌轻抚她的后背。沿脊柱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靠近颈部的那枚云眼贝刺绣附近,手指绕着细密的针脚打转,像是在辨认形状,挠得她有点发痒。 “你出了好多汗。” 他稍微皱起眉,语气淡淡地问:“不把衣服换掉吗?后面都湿透了。” …… 海滩上的表演一直持续到深夜。等吴天翔把所有人接回民宿,已经是凌晨时分。 原本漆黑的房子里此刻亮起了灯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玻璃,能看见不久前还神志不清,错把他当成别人的病号站在厨房岛台边,手里握着一杯水,边喝边和她的朋友们说话,多半是在讨论她因病错过的这场盛大的日落。 墨绿色的上衣衬得她皮肤苍白,但精神明显比刚才好了许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应该已经退烧了吧,他想。 忽然,她像是感知到他的目光似地朝窗外望来。 “……” 浓稠夜色中,他心如擂鼓,匆忙避开视线,转身向坡道下方走去。 回到拖车时,他的孪生哥哥正靠在展开的沙发床上,神情专注地看书,一边塞着耳机听音乐。 “热水用完了,想洗澡的话要等一会儿。” 吴天佑扯掉一个耳机,漫不经心地说道,视线没有从书页上挪开。 “没事,我用冷水洗就行。” “随便你。收下来的衣服我放在你床上了。” “哦。” 吴天翔随口应了一声,尽可能表现得平常,不想让对方看出端倪。 为什么刚才不接电话?知不知道她病了?知不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回来后有没有去看过她? 心里明明有许多问题,就像汽水里的气泡,咕嘟咕嘟上蹿下跳,但他不敢开口。 不仅是因为心虚,也因为在潜意识中,他害怕被看穿,害怕被质问,更害怕与自己的孪生哥哥站到对立面,被迫迎接一个从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结果,满盘皆输。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两张床之间的折叠桌上。 整齐叠好的、被她借穿了一下午的灰色t恤上,摆着那板被他不小心留在她房间里的药片。 这两样熟悉的东西让他一阵心悸,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 狭窄安静的空间里,背后的吴天佑依旧在慢条斯理地翻书。即使弟弟浑身僵硬地转头看他,也只是沉默地抬眼,被灯光映亮的瞳孔中一派平和,仿佛月光下寂静闪烁的海面,底下藏着让人难以猜透的波澜。 踌躇了一会儿,见哥哥没有开口的意思,吴天翔选择主动试探。 “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谢谢?”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谢谢你帮我照顾游嘉茵?” “不,我是说……”他在心里斟酌了半天,但觉得逃避没有意义,最终还是鼓足勇气:“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没什么好问的。”吴天佑一脸云淡风轻,声音带着隐约的讥诮,缓慢道出了那句他最不想听到的话:“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都是双胞胎。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她了,你以为你藏得很好?” “……” 吴天翔被说得哑口无言。 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能在对一切心知肚明的同时,表现得那么泰然自若。 他感到喉头一阵干涩,哑声问:“但你不介意吗?我……” “介意什么?”吴天佑没有耐心听完他的话,直接打断了他,表情和语气露出一丝不耐烦,清澈的眼底浮上一层雾霭:“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明白,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们怎么想,我在乎的只有她的想法,因为决定权在她手上。但是——” 外面忽然起风,被扬起的枯枝打在拖车侧面,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悉悉索索。 吴天翔怔怔地看着哥哥从床上起身,影子被灯光放大拖长,落到他身上,把他的半身浸染在晦暗的色彩中。 同样的外貌,同样的身高。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对峙而立的双生子,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态,却又怀着相似的复杂心情。 随即,耳边传来的那个声音,温柔得像是提醒,又冷酷得仿佛告诫。 ——“不要因为有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 ——“不要再越界了。” …… 游嘉茵当晚就退了烧。半夜冲了个热水澡,又休息到第二天早晨,精力基本恢复。 今天上午的行程,原本是去离外婆家车程一小时的,一片名叫福临的海岸浮潜。 那里是全永兴岛珊瑚地貌最为丰富的海域,特殊的地理位置带来温暖的潮汐,不仅能看见壮观的沙丁鱼风暴,也能和几十种色彩斑斓的水下生物近距离接触。 虽然对海底风景很期待,但游嘉茵思来想去,不确定以自己的身体状况能够下水。 又想到这天也是范叔叔的团队来双月湾附近拍摄的日子,便决定留在家里,到时下山打个招呼。 一大清早,乔达的大哥就开着自家的吉普车上门,把陈俐颖一行人接走。 这天他刚好要去福临海滩附近的县城办事,昨晚在双月湾听说了年轻人的浮潜计划,当即热心地提出,可以顺路送他们来回。 苏西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在网上搜了图片,立刻兴趣大增,跃跃欲试地加入到这趟旅程中。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中文说得比我的英文还好……” 唐星宇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这个金发碧眼、却与他们交流无障碍的外国人,小声吐槽。 苏西正在安全带,循声笑盈盈地回过头:“要不我们说英文?帮你练习一下?” 众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不了不了!” 双胞胎和俞阿姨同样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出发,去沧南接吴伯出院。 偌大的山坡上,只剩下游嘉茵一个人。 她独自在房子里消磨了大半个上午。悠闲地吃早饭、玩手机、整理客厅,还去游泳池边晒了会儿太阳。 又是一个天高云远的好天气。海风带来阵阵热气,盛夏阳光落在皮肤上,不一会儿就有了灼伤的感觉。 她赶紧退回室内,补了一层防晒霜。 正想找别的事做,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吴天翔对她提过,这幢房子里有兄弟俩小时候的照片。 虽然明白乱翻别人家的东西不太好,但游嘉茵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敌过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她怀着做贼似的心情走进书房,拉开书架下面的几个抽屉,果然找到了好几本相册。 里面的照片可爱到不行。年幼时的双胞胎有着比现在更明显的混血儿特征,随便挑一张都能拿去当童装品牌的产品目录。 她看得入迷,不停地用手机翻拍,直到听见外面传来了汽车由远及近的声音。 第99章 是吴伯他们。 游嘉茵收起相册,穿过花园,慢慢走下山坡,去向长辈问好。 脾脏手术和住院生活丝毫没有让吴伯变得虚弱。相反,他依旧精神抖擞,满面红光。如果不是知道事故细节,游嘉茵恐怕会以为,他不在家的那几天是出门旅游了。 “等你朋友们走了,我们会搬回上面的房子里。” 吴天佑给她倒了杯饮料,解释道:“医生说我爸要静养,不能干重活,住在家里会比较方便。” “哪里有那么夸张,我身体好得很,跟年轻时没差。” 吴伯对医生的叮嘱嗤之以鼻,反复说手术只影响到10%的脾脏,甚至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都一把年纪了,还逞什么强。”俞阿姨笑他:“又不是二十岁。” 吴天翔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游嘉茵安静地听着一家人讨论吴伯的休养计划,视线漫无目的地飘到了山脚下的双月湾。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群人,几架无人机在海面上打转,偶尔顺着山坡爬升,像是在找寻最佳拍摄角度。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一震,是范叔叔的短信: 『我们已经到双月湾了,一会儿见。』 作者有话说: 哥哥&女主:演技派x2 没有打起来真不好意思! 顺便佩服一下平安夜晚上回家更新的我自己! 第64章 吴伯盯着嗡嗡作响的无人机看了一会儿, 转头问游嘉茵:“范海亮的团队今天过来取景对吧?” 游嘉茵点点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熟络,下意识地反问:“你们认识?” “哈, 看来你不知道啊。” 吴伯笑得意味深长, 给自己倒了杯茶,主动把一些游嘉茵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陈年八卦娓娓道来。 原来范叔叔不仅是游嘉茵母亲的工作伙伴,还是她的学长兼前男友。 两人在大学迎新会上认识, 一见如故谈起了恋爱, 男方甚至在交往期间来过永兴岛,但最后却被从小认识的好友、也就是游嘉茵的父亲翘了墙角,分手时一度闹得很难看。 虽然双方表面上早已冰释前嫌,这些年来保持着普通的工作关系,但吴伯却一口咬定,至今未婚的范叔叔始终对游嘉茵的母亲念念不忘,没有彻底放下。包括这次接下没有多少油水可捞的永兴岛旅游宣传项目,多少也带了些私人目的。 游嘉茵听得一脸尴尬。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个感情经历单调的学霸, 万万没有想到, 中间竟然藏着这么一段往事。 同时也总算明白, 为什么范叔叔这次想和她的外公外婆见上一面,吃一顿饭。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我妈不会要和他复合吧……” 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自言自语地喃喃。 俞阿姨八卦地问她:“你不希望吗?” “大人的事我管不着,我妈现在单身, 想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可是……” 游嘉茵顿了一下, 实话实说:“如果对象是他, 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他是我妈前男友, 也是我爸的朋友。要是哪天他变成了我后爸, 这关系也太复杂了点……” 吴伯哈哈大笑:“朋友而已,又不是亲兄弟,有什么好怕的?” ——“咔嚓” 背后传来的一声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回头一看,吴天翔从一棵结满果实的桑葚树上掰下一截树枝,随手扔到一旁的草丛里,气定神闲地解释:“这根太重了,会把树压弯。” 吴天佑语气轻飘飘地提醒他:“不要乱来,家里有修枝剪。” 无人机中的一架持续攀升,忽然迅速向吴伯家的房子靠近。它绕着山坡盘旋了一会儿,刚好在空地上方五米处稳稳停住,顿了几秒,发出奇怪的哔哔声,随即开始下降,眼看就要垂直坠入茂密的树丛中。 吴伯立刻反应了过来:“它飞出控制范围了!” 话音刚落,螺旋桨已经和枝叶绞在一起,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又被惯性甩了出去,最后闷闷地撞在草地上。 没有掉进水里,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吴天佑上前查看的同时,游嘉茵拨通了范叔叔的电话。果然,是团队里的人操作不当导致的。 “如果你现在有空,方便帮我们送过来吗?”范叔叔问。 游嘉茵刚好没别的事做,欣然答应。 吴天佑简单清理了无人机表面,对她说:“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参观一下。” “你来不来?”游嘉茵顺口问吴天翔。 当着吴伯和俞阿姨的面,把他单独落下似乎不太好,一视同仁比较恰当。 “不了。”对方并不领情,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避开了她的视线:“我还有事。” 吴伯奇怪地打量他:“你有什么事?” “打扫。”他生硬地说完,转身走回拖车里,在吴伯和俞阿姨困惑的眼神中把门关上。 “随他去。”吴天佑若无其事地解围:“他昨天晚上没睡好,让他一个人休息休息。” 到达双月湾时,上午的摄制任务已经完成,工作人员正在整理器材。 海滩上并没有太多围观人群。一年前的《海角星屑》已经让当地人见识过了拍片流程,因此早就见怪不怪。 游嘉茵顺利找到范叔叔,把无人机归还,又留下来聊了几句。 虽然因为听说了他和母亲的过去,心里觉得十分别扭,但在表面上,她依旧装作一无所知。 上回在沧南遇到的长裙女士同样在场,吴天佑的出现让她惊喜不已,这一次直接递出名片,问他想不想当模特。 “至少要等到我明年高考完再说。”他含蓄地回答,同时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游嘉茵悄悄问他:“你真的感兴趣吗?” “不知道。”吴天佑坦言,“但如果能赚生活费,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按照计划,游嘉茵会跟范叔叔一行人去外婆家的餐馆吃饭。她理所当然地邀请了吴天佑,但却被他婉拒了。 “我回自己家吃。”他遗憾道:“我爸刚出院,家里很多事要打理,我怕我妈忙不过来。” 游嘉茵表示理解:“那晚点见。” 这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悄悄观察范叔叔和外公外婆的互动。好几次试图偷听他们的说话内容,但坐在一群高声闲聊的大人中间,除了头脑被吵得嗡嗡作响外没能获取更多信息,只好无奈地放弃打探,专心夹菜吃。 后来她无聊得受不了,就悄悄跑回自己的房间躺了一会儿。 陈俐颖和童凯琳发来了许多浮潜时拍的照片:充满梦幻感的碧蓝海水中,她们全副武装,轻盈地遨游在色彩斑斓的鱼群间,底下是美到不可思议,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珊瑚群。 游嘉茵很是欣慰:还好,倒霉的只有她,朋友们玩得很开心。 然后顺手回了一堆星星眼的表情包,表示羡慕。 好不容易等到饭局结束,外面逐渐变得安静。她慢悠悠地回到餐馆,找正在休息的江文月聊天。 第100章 当她们说到吴伯那场充满戏剧性的手术时,外公外婆也加入进来。 “阿聪现在年纪是大了,就这么稍微摔一下,都能进医院。”外婆不以为然地调侃:“他年轻的时候脾气爆,经常找人打架,可是连骨头都没断过,我们都说他就像铁打的一样。” 外公抬手指了指摆在厨房门口的两筐无花果,对游嘉茵说:“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带一点,都是院子里的树上结的,我们自己吃不完,你们人多,正好分着吃。” 一直磨蹭到下午四点,她驮着一车筐新鲜无花果,骑上了回吴伯家的山路。 山坡上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走下通往空地的台阶,游嘉茵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张嘴呼呼大睡的吴伯。 更远一点的地方,吴天翔站在泳池边缘,正在用长柄网兜捞水面上漂浮的树叶。 池水被搅动时,树叶随着水流漂移,形成绿色的漩涡。阳光从他的侧后方投来,为他镶上一圈淡金色的边,也将他脸上的表情藏在阴影中。 目光对上的瞬间,游嘉茵率先开口:“你哥人呢?” “跟我妈去超市了。” 吴天翔平淡地说完,把网兜从水中提起,伸到山崖外,抖干净里面的树叶,然后开始捞下一轮。 “哦。”游嘉茵把装无花果的袋子留在吴伯脚边,本来想转身离开,但迟疑了一下,弯腰从里面掏出两个,把其中的一个扔给吴天翔,问他:“你吃不吃?” 灰褐色的果实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对方反应敏捷地抬手接住,依旧面无表情,一脸心不在焉地说:“谢谢。” 之后的几分钟里,两边都没有说话。 她坐在野餐桌前的长凳上,他则坐在泳池边缘,面对面默契地剥着无花果,认真吮吸果肉,期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中间还隔了个睡到不省人事的吴伯。 过分甘甜粘腻的口感,在这样的盛夏午后,伴随着炙热阳光,让人莫名心浮气躁。 远处的海上传来邮轮鸣笛的声音。吴伯在睡梦中动动身体,头一歪,开始发出有节奏的鼾声。 周围静谧的氛围被打破,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游嘉茵吃完无花果,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到垃圾桶,就问吴天翔:“皮扔哪里?” “给我。”他起身绕过吴伯,接过她手里的果皮,转身向拖车走去。 游嘉茵亦步亦趋地跟上。 吴天翔在上车前警觉地回过头,问她:“你过来干什么?” “洗手啊。”她向他摊开手掌。半透明的棕红色汁液已经凝结在指间,黏糊糊地非常难受。 “外面有水龙头。”他冷漠地朝花圃的方向一指:“自己去把橡皮管拔了。” “我不要,”她皱眉:“清水洗不干净,你们车上有肥皂吧?”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吴天翔无奈妥协,闪到一旁,让游嘉茵上车,自己留在车外等候。 “洗手台在最里面。” “我知道。”她小声说:“我以前来过。” 她没有迟钝到察觉不出对方不欢迎的态度,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手,原路返回。 “等一下。” 擦肩而过时,他拦住她。抬起的手指差一点要碰到她的嘴角,忽然又无力地垂下。 “你嘴巴没擦干净。” “啊……” 游嘉茵舔舔嘴唇,头也不回地下车。 吴伯很快从午睡中醒来,悠闲地吃起无花果,顺手给游嘉茵的外公外婆打了个电话道谢,最后又变成了东拉西扯的闲聊,越说越远,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吴天翔打扫完泳池,搬出习题册开始做题。 游嘉茵识趣地离开,回到了山坡顶上的房子里,等待朋友们浮潜归来。 她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玩了会儿手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发短信给吴天翔。 『你哥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你说过会发给我的。』 几秒钟之后,她如愿收到了那串数字。 对话框里还留着另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游嘉茵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把那几个字删除。 这个问题,她想留到当面问他。 晚上六点整,山坡下传来了乔达大哥的吉普车引擎声。 朋友们的嬉笑声由远及近,很快推开房门走进来,争先恐后地向她描述在福临看到的海底奇观。 除了照片里壮观的鱼群和珊瑚外,他们还幸运地看到了当地罕见的水母和魟鱼。 赵茜娅差一点被水母蛰到,好在经验丰富的教练在关键时刻一把将她拉开,让她幸运地躲过一劫,否则多半要去医院报道。 一整天的相处拉近了他们与乔达大哥和苏西的距离,包括游嘉茵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邀请去今晚在双牛岩举办的一场野外烧烤。 唐星宇一脸兴奋:“苏西说,那个地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网上搜不到信息,一般不会带外地人过去!” 游嘉茵半信半疑。 双牛岩这个地名,她好像真的没有一丁点印象。 作者有话说: 一个怂怂的过度章节hhhh 第65章 乔达大哥和苏西顺便去探望出院归来的吴伯, 和一行人约好半小时后在吉普车前见。 苏西叮嘱他们:“把泳衣穿在衣服下面,再带一条外套,晚上风大, 要是冷了可以穿上。” 高中生们兴冲冲地准备好一切, 按时赶到集合地,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两个大人现身,不禁茫然地面面相觑。 游嘉茵猜他们多半是和吴伯聊得太起劲, 以至于忘了时间。 正想直接过去找人, 就看见吴天翔趿着夹趾拖鞋,慢悠悠地沿着坡道走了下来。 他的头顶上方,刚才还十分清透的湛蓝天空正在慢慢褪色。从浮在山坡边缘的粉色云朵看,今晚又会有绚烂的夕阳。 “我送你们过去。”他说:“苏西和我爸聊上瘾了,让我们先走,他们晚点会和我哥一起来。” 童凯琳问他:“双牛岩离这里远吗” “不算很远,就在双月湾后面,从这里也能看到。” 吴天翔示意所有人移动到能看到双月湾的位置, 抬手指向海湾另一头的岬角。只见离陆地不远的海水中, 伫立着两块底部连在一起的巨型礁石。“喏, 就是那里。” 游嘉茵努力辨认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它们跟牛有什么关系?形状一点也不像啊。” 陈俐颖若有所思:“……是不是弓起来的地方像牛背?” “不, 跟形状没有关系。”吴天翔一本正经地解释:“传说很久以前那两块石头离得很远,上面分别有一头公牛和一头母牛。那两头牛见不到面, 白天隔海对望, 到晚上就对着月亮哀嚎。后来把月亮烦得受不了, 就把两块礁石推到一起, 又用潮汐露出下面的沙路, 让它们去陆地上定居。现在它们的子孙后代还生活在那一带。” 许逸扬听到这里,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什么烂传说,一点逻辑都没有。” 吴天翔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通往双牛岩的道路十分隐蔽,藏在双月湾侧面,岩壁顶部茂密的树丛中。确实只有熟悉周围环境的当地人才可能知道入口。 第101章 狭窄的小径只容许一个人通过,两旁长满带刺的植物。只要一不留神,手臂和腿上就会被划出淡淡的印子。 几个人排成一列前行,吴天翔走在最前面带路。 拨开树枝的同时,他不忘回头提醒:“地上可能有野牛粪,走路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踩上去。” 唐星宇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这里真的有野牛啊?” “嗯。有时还能看到野猪,千万不要招惹他们。”吴天翔语气平淡地说:“它们胆子很小,一旦受到惊吓会反过来咬人。我爸以前就被咬过,腿上撕掉一块肉,到现在还有疤。” “……” 血淋淋的故事听得所有人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走出树丛后,眼前豁然开朗。被及踝绿草覆盖的缓坡一直绵延到森林边缘,路的尽头则是正对着双牛岩的一小片海滩。 因为面朝广袤的海洋,这里的风浪都比双月湾要大许多。浪花使劲拍打暗红色的石头沙滩,推上岸的海草铸成半米高的屏障,像是给海岸戴上了一条毛茸茸的围脖。 两根粗壮的圆木横躺在沙滩一侧,地上扔着几个旧轮胎改造成的坐垫,正中间则是一座从岸礁上人工凿出的烧烤台。 荒无人烟的海岸,开阔的视野,原始粗犷的氛围,这里就是当地不为游客所知的秘密基地之一。 乔达和几个二十五岁上下的陌生男女正在烧烤台前忙碌,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游嘉茵隐约记得在不久前的婚礼上见过这些人,猜他们都是乔达大哥和苏西的同龄朋友。 温柔的玫瑰色天空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海风和涛声中摇曳,火光映衬着远方海平线上逐渐下沉的落日,肉香伴随油脂融化的吱吱声钻进鼻腔。 吴天翔把从乔达大哥车里拿来的几袋肉交给乔达,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 “不用,你管你吃。”乔达顺手递给他一瓶打开的啤酒,四下张望了一番,问道:“你哥怎么没过来?” “他跟我妈出去买东西了,晚点到。” “哦哦。”乔达抬头朝游嘉茵的方向瞥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问你个事,你哥和游嘉茵是不是有点什么啊?有天晚上我看到他们两个……” “我不清楚。”吴天翔生硬地打断了他:“等会儿我哥过来,你可以直接问他。” 乔达毕竟是成年人,马上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自然,大胆猜测:“不会吧,难道你也对她……” “我没有。” “哦——?”乔达心领神会地拖长声音,步步紧逼:“游嘉茵知道吗?你有没有告诉她?” “……都说了跟我没关系。” “哎哟,脸红成这样了还装什么装。”乔达一脸深沉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又不比你哥差,碰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站出来公平竞争吗,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亲生兄弟喜欢上同一个女的,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 吴天翔别开脸,无奈地拨开他的手:“你其实就是想看好戏吧。” 乔达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嘴上依然说:“我是在关心你,这种事憋在心里多难受啊,会憋出毛病的。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喜欢压抑自己的人吧?” “……” “她再过一个礼拜就要走了。现在不找机会把话说清楚,以后有你后悔的。” “……” 这时有其他人过来倒饮料,他们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太阳落山后不久,乔达大哥和苏西也来到了沙滩。 游嘉茵没有看到吴天佑,心里觉得奇怪,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就用眼神向吴天翔求助,希望他能帮忙打听。 吴天翔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在手机上打字。两秒钟后,他的短信传来。 『想知道就自己问,我不是你的传声筒。』 “……” 好在苏西读懂了她脸上的疑惑,主动解释:“天佑说碰到老同学了,去打声招呼,马上就来。” 酒过三巡,肚子填饱。大人们在沙滩中央升起篝火,已经打成一片的两群人就地玩起了游戏。 乔达大哥的口袋里刚好有两副牌。他们顶着海风打了一会儿,直到几张牌被风卷走,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只好作罢。 苏西喝光瓶子里的啤酒,找来一个金属托盘,把空酒瓶往盘子中央一摆,提议玩转酒瓶的游戏。 按照规则,转到瓶底的人可以向瓶口对着的人提一个要求,可以是真心话,也可以是大冒险。 童凯琳自告奋勇开场。酒瓶咕噜咕噜转动,选中了苏西和许逸扬。 苏西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指着远处的双牛岩对许逸扬说:“你下海到那里去游一个来回!” “啊!?”许逸扬看着月光下波涛翻滚的海面,当场就腿软了:“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胆小鬼!懦夫!缩头乌龟!”金发姑娘借着酒劲,义正言辞地秀完自己的中文词汇量,然后把连衣裙一脱,露出底下的泳衣,挑衅似地朝许逸扬勾勾手指:“我跟你一起去,来不来?” “从这里到双牛岩,海水最深的地方也不到两米,没什么危险。”乔达大哥也抄起脚边的手电筒照向海面,安慰许逸扬:“真有什么事我会去救你,不要怕。” 许逸扬骑虎难下,只好扭扭捏捏地脱掉衣服,跟着苏西踏进海里,浪花很快漫过了他们的膝盖。 “靠!这水怎么那么冷!”他抱着胳膊大呼小叫,不敢继续朝前走。 成长在严寒地带的苏西早就适应了水温,轻松地跃入水中,舒展四肢,悄悄游到他的脚边,抓住男生的双腿狠狠一扯。 许逸扬一下子失去平衡,迎面栽进水里,砸出一大片水花。 墨蓝色的天空中群星闪耀,明亮的月光映出海面上你追我赶的两条人影,海风挟裹着沙滩上围观人群的拍手欢呼。 几分钟后,他们顺利游了一个来回,湿漉漉地走出水面,回到篝火旁用毛巾擦干身体。 “你不是游得很好嘛,刚才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 苏西笑嘻嘻地给许逸扬递了一杯饮料,示意他转酒瓶:“现在轮到你了。” 第二轮的“幸运儿”是乔达和游嘉茵。 醉醺醺的乔达一上来就语出惊人:“你的初吻是在什么地方?” “……” 游嘉茵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想在轻松的游戏场合扫兴,正打算随口胡编一个答案蒙混过关,就听见乔达大哥的一个女性朋友为她解围:“乔达你傻啊,居然问这种性骚扰未成年人的问题,还不赶紧换一个!”说着用力推了一下乔达的脑袋。 乔达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一脸遗憾地退让:“哦,那就换个简单的。你去林子里捡点枯枝吧,火快烧没了。” 游嘉茵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森林安静得过分,在月色下无比瘆人。 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却被吴天翔按住了肩膀。 “你坐下,我去。”他神情认真地对乔达说:“她对这里不熟悉,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这种要求太勉强了。” 第102章 “那你们一起去不就好了?”乔达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笑得意味深长。 “不需要,你们继续玩,不用等我。” 吴天翔问乔达大哥要了一支手电和一个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高大的背影逐渐浓缩成了浓稠黑暗中的一个光点。 “哎,真没劲。”乔达悻悻地收回视线,上下打量着游嘉茵:“那我们再换一个……” “不要换了,我还是跟他一起去。”她手忙脚乱地起身,装作害怕乔达天马行空的要求,顺着他刚才的话说:“两个人一起捡,会稍微快一点。” 脚踩着沙滩上的碎石,跌跌撞撞地跟随远处晃动的光点,她最终在树林入口处追上了吴天翔。 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换来的是他冷淡的态度。 “你来干什么?”吴天翔停下脚步,语气有些不耐烦:“不是都说了,我一个人来就够了吗?” 两边都有意识地压低了手电筒和手机的光线,也因此难以辨别对方脸上的表情。 “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经过一整天的观察,游嘉茵早已下定决心,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我躲你干什么?” 吴天翔不假思索地否认,转身走进树林,沿途捡起各种适合燃烧的枯枝装进袋子里,似乎觉得她的话可笑又无聊。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游嘉茵不打算就此打住。 明明可以装作不知道,明明可以把猜测藏在心里,让昨晚发生的一切变成无人知晓的过去,但心里偏偏有一种奇怪的冲动,让她想要从他那里得到明确的答案,而不是像往常习惯的那样,做一只把头深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祈求一个不会让自己陷入麻烦的结果。 她快步绕到吴天翔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说出了那句在心头盘旋已久的话。 “昨天晚上你来看过我,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新年前最后一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卡在这里真不好意思,明晚要出去哈皮哈哈 试着做了一个抽奖,希望没有设置错误…… 第66章 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 昨晚的那个人并不是吴天佑的? 大概是当她如愿以偿地落入那个人的怀抱中,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他”,却被对方扬起下巴, 不留痕迹地躲开时。 大概是当真正的吴天佑打开床头灯, 露出那身与她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打扮时。 大概是今天下午,当她带着满手黏糊糊的无花果汁液,走进拖车里洗手, 无意中瞥见摆在桌上的那板似曾相识的药片时。 这些细碎的回忆串联到一起, 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真相。 温暖的身体,紧密的拥抱。暮色中他的鼻息在她的耳边起伏,轻柔地像一首安眠曲,陪伴她安然入眠。 可当黑夜褪去,烈日高悬,鼓噪的蝉鸣卷土重来,他却主动拉开了距离。 避开她的视线,拒绝她的邀请, 在两人独处的场合前却步。那种欲盖弥彰的冷淡, 反倒证实了她的猜测。 被她认错的那个人, 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也因此感到后悔, 不想面对她。 这种被刻意逃避的感觉,让她难以适从。 游嘉茵抽走吴天翔的手电, 调转方向, 微微朝上抬起。聚光点落在他的胸前, 冷色调的光线扩散开来, 照出他满脸苍白。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僵硬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沉默了半响, 他艰难地开口:“……对。” 她轻轻吐气:“谢谢你帮我送药。”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他略微一怔, 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解:“你不生气吗?” 没头没尾的五个字,含混不清的问题。像是在试探,也或许是深信不疑,对方一定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若无其事的态度和他预料中一模一样:“是我先弄错人的。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不用顺着我,直接拒绝就行了,大不了把我拍醒,不用强迫自己当好人。” 她自作聪明地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走。 只要他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并且按她暗示的去做,他们很快就能卸下不必要的心理负担,默契地把昨晚那尴尬的一页翻过去,恢复到平日里的相处模式。 至少不用像下午在拖车里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抬起手的轻微动作,就让她感到如履薄冰,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被他拽着坠入底下的万丈深渊。 但吴天翔没有让她如愿。 “你到底在想什么?”黑暗寂静的氛围中,他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带着苦涩和不满:“如果你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直接假装不知情就行了,这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吧?事到如今,为什么非要主动提起,一边却又自作主张地为我找这种烂借口?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矛盾吗?” “……” 游嘉茵无言以对。 这才意识到,她匆忙搭出的并不是台阶,而是一座足以容纳两个人的陷阱。 她还没做好准备,就率先跳了下去,而他怀着茫然复杂的心情站在高处,观察她的举动,揣摩她的动机。 短暂的停顿后,他向她靠近一步,继续说:“你明明知道我做了什么,却故意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也就是说,你其实很清楚我对你的想法,对不对?” 游嘉茵紧抿嘴唇,心虚地移开视线,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摇摇欲坠。 潜意识中不想面对的事,终于被他摆到了桌面上。 从小受到偏爱的少女,当然不会迟钝到辨认不出异性散发出的好感。哪怕他一味地否认,笨拙地隐藏,也总能嗅出蛛丝马迹。 但很不巧,他是她喜欢的人的孪生弟弟。 她必须时刻留意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该和他走得太近,也不能把他推得太远。 而他,或许是出于兄弟之间的情谊和道德感,哪怕心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碾成薄纸,也从没想过要捅破。 双方心知肚明。她无法回应他,他也不奢望得到她的回应。 不能对哥哥喜欢的东西出手,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他不可以食言。 更何况,昨天晚上,他已经被吴天佑直接警告过。 明明再过几天就是分别的时候,他们原本可以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相安无事到最后一刻。 那事情,又是为什么,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是她在病中犯下的错误,是他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 是摄入的酒精,是朦胧的夜色,还有一种双方都有所察觉、却又不敢说出口的心情。 “为什么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把曾经的承诺抛到了脑后。那对总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眼珠,此刻漆黑沉静得如同月色下的海面:“如果你再不出声,那就是承认我说得没错了。” “……” “还是说,你想直接听我说出口?” “……” “现在装傻也太晚了。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 第103章 游嘉茵怔怔地望着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他触碰,却产生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奇怪反应。 就好像有一股电流从他的指尖流淌,在她的身体里乱窜,顺着各路神经直达末梢。 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但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七上八下,有一小部分心脏似乎被电流麻痹了,让她难以辨别自己的真实感受。 ——砰砰,砰砰。 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剧烈的心跳在耳边喧嚣,盖过了林间不知名的鸟鸣,和远处篝火边持续的欢笑。 游嘉茵掰开他的手,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她确实不应该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也必须在情况变得不受控制前悬崖勒马。 忽然,他们不约而同地听见,附近的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声音在浓稠的黑暗和寂静中被放大了数倍,伴随着可疑的吭哧声和喘气声,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吴天翔顿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不好,林子里有野猪!” “……唉?” 游嘉茵恍惚应了一声,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他来不及解释,一把拉住她的手:“快点跑起来!” “……” 来不及考虑太多,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仓皇逃走的路上,细枝划过皮肤,沙砾摩擦鞋底,突出地面的树根好几次让她差点绊倒。 遮蔽天空的茂密树冠,将整片树林笼罩为一个黑暗的密室。手电筒的射程,只能勉强照亮他们周围几米的距离。 好在有远方隐约透出的火光,为他们指明了沙滩的方向。 脚步声,心跳声,交叠的呼吸声,以及背后持续靠近的嘈杂声响。 风吹在脸上,带来了篝火和烟雾的味道。 乔达大哥率先看到了跌跌撞撞跑回沙滩上的两个人。 生活经验让他迅速对眼前的情况作出了判断,毫不迟疑地站起来指挥: “所有人都给我爬到石头上去!” 话音刚落,四头野猪奔出树林,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在海滩上横冲直撞起来。 几个成年人率先登上岩壁,然后探出身体,将底下不知所措的高中生们一把拽了上去。 陈俐颖的脚刚刚离地,一头至少有200公斤的野猪就抵达了她刚刚所在的位置,靠着岩壁卖力地磨擦身体,喉咙里舒服地哼哼着,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避难路线转眼被切断了一条,但吴天翔并不显得慌张。 “跟我过来。”他握紧游嘉茵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向大海跑去。 正前方是月色下沉默伫立的双牛岩,背后则是在水边停下脚步,烦躁地用蹄子刨沙的野猪们。 头脑里因为刚才的对话和正在发生的事乱成一团,冰冷的水温却让她不得不清醒。 同时,掌心传来温暖的触觉。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她,防止她被翻涌的海浪冲倒,失去平衡。 踏着高及大腿的海水,慢慢绕到岩壁侧面,他们很快找到了另一条隐藏的攀登路线。 两人一前一后,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顺利和已经登顶的其他人汇合。 “我们才来永兴岛几天,就被野猪追了两次,真是孽缘啊……” 唐星宇坐在石壁边缘,对着底下拱来拱去,到处翻东西吃的野猪拍照,语气轻松地调侃。 游嘉茵也松了口气,离开吴天翔,回到朋友们中间。 走动的时候,腿上隐约传来一阵刺痛。她借着手机光线照了照,赫然发现自己的小腿侧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出了一道食指长的伤口。虽然并不深,但此刻正在渗血。血滴一路淌到了脚踝,看上去触目惊心。 “不要用手碰。”苏西安慰她:“等晚上回去处理一下,不会留疤的。” 这个夜晚的奇遇并没有到此为止。 大约十分钟后,远处的山坡上响起了另一阵奇怪的动静。 从陆地上吹来的离岸风里,挟裹着低沉的牛鸣。 野猪们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头也不回地奔向树丛,很快再一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同一时刻,十来头黑色野牛踏上沙滩,慢悠悠地走到海水与沙滩接壤的碎石带,低头嚼起了那里堆积的海草。 月光勾勒着它们的身影,也将它们漆黑的皮毛微微照亮。 黑丝绒般的夜空、璀璨的群星、应景的双牛岩、被月光浸染的海水、浪花留下的白色泡沫,以及站在沙滩上的野牛群。 这样的场景,竟然让人有了一种圣洁的感觉。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岩壁上的所有人,全都迎着清冷的夏夜海风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海边月下的野牛群,像是在观赏一件大自然赠予的艺术品,谁也没有出声。 直到野牛们饱餐后离开,他们才一个接一个地原路返回,收拾沙滩上野猪留下的狼藉,准备今晚的第二轮烧烤。 烧烤台的火焰已经燃尽,篝火也即将熄灭。乔达拉上吴天翔,去树林里找那包被留下的枯枝。 逃走的野猪今晚不会再来,他们是这样说的。 游嘉茵盘腿坐下,小心用纸巾擦掉伤口周围的血迹,又让陈俐颖帮她接了一杯饮料。 童凯琳问她:“你男朋友怎么还不来?都八点了哎,他不饿吗?” 游嘉茵按亮手机屏幕,反复确认,并没有任何来自吴天佑的消息。 就连之前发给他的图片,也奇怪地没有得到回复。 “不知道啊……” 她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想了想,直接拨通了他的号码。 吴天佑几乎是立刻接起了电话。 游嘉茵迫不及待地问:“你在哪里?” “回头看。”他的声音像平时一样温和,她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背后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以及融化在电流中的呼呼风声,“我看到你们了。” 她将信将疑地照做。 通往海滩的那条路上,出现了几个模糊的光点,伴随着与电话里频率吻合的人声。 迟到的吴天佑,并不是独自一人。 人影中的一个忽然快步朝篝火旁的他们跑了过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后,抓住游嘉茵问:“吴天翔人到哪里去了?” 定眼一看,原来是在海公节上见过一次的罗炎。 这个问题里提到的名字让她心头一紧,但表面上还是笑盈盈地指指树林,说:“他跟乔达去那边捡树枝了,马上回来。” “噢——” 罗炎拖长了声音,脸上浮现出一种看好戏的期待。 游嘉茵试探着问:“……怎么了?” “我们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他狡黠地眨眨眼,示意游嘉茵往后看:“你知道她是谁的吧?” “……” 内心猛地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并且很快变成了现实。 已经一路走到沙滩上的几个人里,吴天佑的身后,那个意料之外的人刚好从手机上抬起头。 对上视线的瞬间,游嘉茵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靠,她怎么来了……” 第104章 陈俐颖干涩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她也看到了那个人,脸色变得和游嘉茵一样难看。 尴尬到近乎诡异的气氛中,姚夏怡径直走到女生们面前,无比自然地在她们中间坐下,又顺手给自己开了一瓶酒。 “你们不用假装不认识我,没这个必要。” 她打量着陈俐颖等人面对她时躲躲闪闪、犹豫不决的复杂神情,视线轻轻扫过不远处正在和乔达大哥说话的吴天佑,叹了口气说:“他都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新年第一更! 弟弟:表白被野猪打扰,必须抓一头来烤! 接下去依旧是修罗场 ———— 微博收到好多私信问我是不是开了个新号,没有没有!我就那一个用了10年的号! 第67章 ——为什么姚夏怡会突然回永兴岛? ——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天佑到底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 所有的心情, 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疑问句。 游嘉茵还在发愣,陈俐颖已经抢先开口:“……你告诉他什么了!?” 她盯着姚夏怡, 压低声音, 双眉紧蹙,眼里写满不信任。 “不是我!”面对质问,姚夏怡连忙替自己撇清关系:“是他先提的, 他说他——” 后面的话很关键, 但游嘉茵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如芒在背,魂不守舍,食不知味。 这些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词语,现在居然同时体会到了。 加了枯枝的篝火比刚才燃烧得更旺,火焰发出的嘶嘶声让她心烦意乱。 透过炙热扭曲,弥漫着烟雾和火星的空气,她看见吴天佑在正对她的位置坐下,神态轻松地和熟人们说笑, 气氛一派融洽, 与她周围尴尬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目光对上时, 他朝她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但并没有起身过来,刻意表现得若即若离。 游嘉茵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他生气了吧?”就连向来反应慢一拍的童凯琳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谨慎提议:“你不过去找他吗?” “去吧。”赵茜娅也鼓励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就行, 不会有问题的,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稍微等一会儿。”游嘉茵闷闷地说, “这里人太多了, 说话不方便。” 同时, 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重新点燃的烧烤台前,罗炎和乔达举着两瓶啤酒,聊得眉飞色舞。站在最边上的吴天翔动作机械地给肉翻面,没有加入朋友们的对话,专注料理眼前的食物,只留下一个心事重重的背影,深色系的打扮让他几乎融进无边夜色里。 从看到姚夏怡后,他就一直躲在远离篝火和人群的角落,很难说不是在逃避。 满是破绽的谎言,终于迎来了支离破碎的时刻。作为当事人的他们本该做好心理准备,却被安然度过的假日麻痹了大意,以至于现在不知道该怎样收拾残局。 乔达把新烤好的肉装进铁盘,绕着篝火旁走了一圈,发挥服务精神,挨个问每个人要不要。 经过游嘉茵时,他停下脚步,惊讶地打量她手里的纸盘:“唉,你怎么剩了那么多没吃完?是肉没烤熟吗?” “……” 游嘉茵猛地回过神来。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她很怕被看作浪费食物,赶紧低头啃了两口。 烤串中间的几块肉竟然真的是夹生的,还带血丝。等乔达一走,她立马把咬到的部分吐掉,仰头猛灌了几口饮料,漱去嘴里生肉的味道和口感。 吴天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弯腰去拿她的盘子。 “我去帮你热一下。”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游嘉茵头也不回地婉拒:“不用,我不吃了。” “那我帮你扔了。” “好。” 简单的对话到此为止。明明没有眼神或肢体上的接触,彼此的语气也平淡得毫无波澜,却依旧让她心脏狂跳,手指紧攥脚边的碎石,试图用疼痛转移注意力。 吴天翔踏着沙砾,脚步声融进海浪里,逐渐远去。 游嘉茵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偷偷瞄了一眼吴天佑,谢天谢地,他没有在看她。 回去的路上,无处可逃的车厢里,气氛变得比在海滩上时更加僵硬。 短短几分钟的车程,今晚前所未有地漫长。乘客们有的装模做样地玩手机,有的闭目养神,默契地不去触及某个敏感话题。 只有对一切毫不知情的许逸扬用胳膊肘捅捅吴天翔:“刚才那个个子高高的女生是谁啊?你看到她脸色都变了,招呼都不打一声,不会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吧?” 吴天翔直接别过头,当作没听见。 许逸扬自讨没趣,嘴里悻悻地咕哝:“切,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 游嘉茵假装看窗外,实际在透过倒影,观察吴天佑的一举一动。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主动找她说话。悄然拉开的距离表明了他的态度,开车时的专注神情里透着一丝冷淡和阴郁。 这也难怪。 她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心情复杂又内疚。 车上除许逸扬之外的其他人,都多少参与了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谎言。被齐心协力蒙在鼓里的吴天佑,没有当众发作或责难他们,依旧笑脸迎人,已经表现出了极高的风度。 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朋友们逃难似地离开。 游嘉茵故意磨磨蹭蹭,留在车上,想单独和吴天佑说几句话。 到了这个地步,逃避早就没有意义,更不可能编出新的谎言抵赖,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无论结果怎样,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想怪罪任何人。 “你也下车,跟我来。”吴天佑抽掉车钥匙,推开车门,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她小腿上那条猩红的伤痕:“我帮你处理一下,否则会感染。” 游嘉茵稍微松了口气——这是他愿意听她解释的信号。 还不到午夜,但吴伯和俞阿姨已经休息。他们的拖车大门紧闭,里面看不到半点亮光。 “我爸妈一直都睡得很早。”吴天佑在清冷的月色下拉开自己的拖车门,退到一旁,示意背后的游嘉茵先上去:“但这种车隔音很好,关上门窗就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不用担心吵到他们,我们可以正常说话。” 白炽灯闪烁了几下,代替从天窗洒下来的月光,照亮车内。 这里和她下午来时没有任何区别。沙发床依旧摊开,毯子皱皱地扔在中间,床尾还有许多没有叠好的衣服。桌上堆满各种参考书和习题册,揉成团的演算纸也没有清理。唯一空出来的地方,局促地摆着遥控器和钥匙之类的生活物件。 吴天翔所谓的“打扫”,果然只是一个用来逃避她的拙劣借口。 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这个名字,让游嘉茵心头一颤。 从下车后,她的全部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吴天佑身上,根本没有工夫留意,另一个人去了哪里。 走神的间隙里,门外传来了吴天佑不带感情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第105章 “至少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吧,为什么要把我排除在外?”被挡住的人干脆地回答:“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我身上,要怪就怪我,不要对她出气。” 外貌几乎没有差异的双生子,声线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吴天佑的嗓音温润明朗,很少跟随情绪产生变化;吴天翔的则要低沉一些,会在不同的场合下给人不同的感受。 比如这一刻,他的声音死气沉沉,努力抑制住情感,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酸涩和悲伤。 吴天佑没有搭庡理他,试着合上车门,但却被弟弟从外面死死拉住。 “放手。” “不行,让我过去。” “凭什么?” “这里也是我家!我有权力进去!” “你在外面等着。” “不要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我是你弟弟,不是你的狗!” “别太过分了。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那是两码事!” “……” 双方僵持不下,一个不肯让步,另一个不愿离开,握着门把暗暗较劲,原本冷静的态度逐渐被焦躁和不耐烦取代,气氛一触即发。 游嘉茵在车里听到了一切。正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听见吴天佑在叫她。 “游嘉茵,你来这里。”他向她伸出手,在她茫然地靠近后,轻轻搭住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向门口,在她的耳边柔声说:“告诉他,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 站在两兄弟之间的她,仿佛踩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冷色调的白炽灯,吴天佑琥珀色的眼睛,以及他米色的亚麻衬衫,这些是光;浓稠夜色中另一辆拖车的轮廓,背后黑黝黝的树丛,面前穿着藏蓝色连帽衫,仰头张望,眼底带着阴霾的吴天翔,这些是影。 游嘉茵对上吴天翔的目光,感觉如鲠在喉。 脸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和触觉,他在树林中说的每一个字,都沉重地砸在她心里,与她早已隐约察觉到的许多个欲言又止的瞬间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她无法再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也不想轻描淡写地打发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现在,她的身边站着吴天佑。她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做出决定。 “你走吧。”游嘉茵吸了口气,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只字片语,“让我和你哥单独呆一会儿。” 吴天翔踏上阶梯,向她靠近一步:“可是……” “没关系的。”她顺势后退,与他拉开距离,生硬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同时下定决心:“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你是认真的?” “对。” “……” 吴天佑轻轻哼了一声,在弟弟目光黯淡下来的瞬间用力关上车门,顺手带上了锁。 ——咔嚓。 四周归于寂静,从三人对峙变回到了二人独处。 游嘉茵紧张地抿唇,不敢掉以轻心。 她知道,今晚最艰难的时候,现在才刚刚开始。 吴天佑关掉白炽灯,打开了更为柔和的台灯。他将沙发床上的所有东西堆到另一张床上,熟练地把床垫收回,让游嘉茵在沙发上入座。 然后他从柜子里找出防感染喷雾和防水胶带,走到她面前,席地坐下。 冰冷的掌心拂过她腿上的皮肤,轻轻抹掉上面残留的沙砾。 随即,喷雾洒在创口上。尖锐的疼痛感让她绷紧脚背,下意识地想抽回腿。但吴天佑死死抓住她的脚腕,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不要动。”他的声音平淡到几乎无动于衷:“再忍一下。” “……” 游嘉茵只好咬紧牙关。 灯光昏暗的室内,无人打扰的氛围,暧昧的姿势,令人浮想联翩的身体接触。但对各怀心事的两人来说,却没有丝毫浪漫可言。他们的心跳缓慢沉重,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里夹着大段空白,内心明明掀起惊涛骇浪,表面却故作镇定,等待对方先开口说话。 没过多久,伤口包扎完毕。吴天佑若无其事地起身,问她:“你要喝水吗?” 游嘉茵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总是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敏感又自负,体贴又冷漠。看似习惯于压抑自我,照顾别人的感受,实际只是因为执着于本身在旁人眼中的形象,试图为自己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自以为是深藏不露的捕猎者,能够以被动的姿态占据高地,掌握人际关系中的主动权,却在迂回的试探中浪费了太多时间,到最后,连自己想要的具体是什么,都变得模糊起来。 追根究底,只是因为,他们都太过自我,因此变得胆怯,从本能上拒绝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 两个相似的人之间,必须有一方鼓足勇气,不计后果,大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击碎那道看不见的屏障,让交流变得顺畅。 游嘉茵决定做那个人。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她拉住吴天佑,迫使他坐回到她身边,攥紧他的手,指尖施力,像在努力拽住一根让她远离漩涡的绳索:“骗你是我的错。你可以怪我,可以骂我,可以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我全都会老实回答的,绝对不会再对你撒谎,我保证。” 没有开场白,也不需要前情提要,而是选择直奔主题。 吴天佑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低声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游嘉茵为他解开密码,以为他想看聊天记录,好心提醒:“但我把之前的消息都删了。” “我知道,没关系。” 屏幕散发出的幽幽光线映亮了吴天佑平静的脸庞。 游嘉茵疑惑地看着他打开手机相册,找到最近删除文件夹,往上划了几下,最后在几张已经被她遗忘的照片上停下手指。 潮湿炎热的城市夏日,塞巴斯蒂安·圣莱热的展览,那座色彩缤纷的复刻球场。 她站在远处,偷偷拍下的吴天翔;以及他假装为她拍照,却故意捉弄她,随手按下的三张不讲究的自拍。 毕竟是珍贵的纪念,她曾经在删除前把这些照片发送给他,让他留作备份。 “这些照片他都留着。”吴天佑从手机上抬起视线,问她:“你觉得他是故意让我看到的,还是真的不小心?”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也不想停在这里的,但实在写不动了,剩下的下章继续哈哈哈 到底谁是心机boy? 被两个人推开的弟弟到底还会有多惨? 摩拳擦掌.jpg 社畜工作越来越忙,本身手速还慢,做不到别的作者那样日更,真的很对不起,跪地。感谢大家的包容和留言!好想快点完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8章 ——“你觉得他是故意让我看到的, 还是真的不小心?” 默默消化完这句话后,游嘉茵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如果是在过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毕竟吴天翔曾经态度明确地向她保证, 会尽自己所能守住他们之间的秘密, 不让她的好意招来麻烦和误会,她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第106章 可现在,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行为和动机。 她心神不宁地垂眸, 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 忽然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些照片和我有关系?”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人:“可这里面没有我啊……” 吴天佑示意她把照片放大:“ 你再看仔细一点。” “啊……” 她这才恍然大悟。 展厅一侧的玻璃幕墙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她的影子。即使看不清脸,只要是认识她的人,光凭发型和身材轮廓就能一眼认出来。 无意中留下的物证里,一个细微的、隐晦的、随时会被人察觉到的破绽。 吴天佑把手机屏幕按灭,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脸上尴尬的神情,眼中毫无波澜,继续提问。 “既然你陪他去了那里, 说明我们家以前的那些事, 你也都已经听说了, 对不对?” 游嘉茵诚实地点头。 “是他让你不要告诉我,他一个人偷偷跑去上海的?” “……对。” “他有没有解释过原因?比如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嗯。”游嘉茵努力回忆当时的对话, 复述道:“他告诉我,你们两个的想法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这我不知道, 他没说……”她犹豫了一瞬, 鼓起勇气反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吴天佑没有正面回答她, 而是抛出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看电影的时候, 你介意被剧透吗?” 游嘉茵被问得一愣, 条件反射地摇头:“我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他抬起头, 直视她的双眼,轻轻苦笑了一下:“甚至可以说,我还挺喜欢被剧透的。虽然很多人觉得被剧透了索然无味,但我相反。尤其是那些情节大起大落的片子,我必须知道结局,才能安心看下去。这样一来,哪怕中间的过程再惊险,再糟糕,至少我能确定,故事的最后是我期待的走向。” “……” 游嘉茵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段话与他们刚才在谈论的事有什么联系。 “对于我和我弟弟的身世,我也是这么想的。”吴天佑接着说:“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被抛弃的,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结局了。我对过去发生的事,和背后所谓的原因或苦衷毫无兴趣,更不会自作多情地找上门,和抛弃了我们的人演一场大团圆的戏码。” “……” “我弟弟总是很苦恼,说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对我来说,我就是我。我顺利地长大,有负责任的父母和普通的家庭,我对现在的家没有抱怨,不想为我不在乎的人或事耗费心思。”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那么长的句子,也是继几天前发生在沧南一中的那段对话后,第二次主动向她展露内心的灰色地带。 “抱歉,我说得太远了。” 吴天佑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拉回来:“虽然你让我随便问,但说句实话,我不是很想知道这件事的所有细节。” 游嘉茵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吴天佑,一定会怀着恼怒的心情把一切刨根问到底。 她无法理解他此刻表现出的“大度”。 “因为那时候我们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我没有资格对你的行为指手画脚,反复纠结已经发生的事只会让我们都不好受,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问。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但只有一点我必须确认……” 吴天佑故意在这里停了下来。 原本缓慢的心跳,随着他话锋一转骤然加快。 震动鼓膜的耳鸣中,游嘉茵清楚地听到了认识以来吴天佑问过的最为直白的一句话: ——“你喜欢他吗?” 刻意用“他”指代,而不是直呼名字。但双方都心知肚明,那个被模糊掉的关键人物是谁。 而这个问题,看似有两个选项,实际只容许一个正确的答案。 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里映出淡橘色的灯光,让她想起今晚早些时候,海滩上随风摇曳,即将熄灭的篝火。 明亮,灼人,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吹散。 总是以成稳重强势的面貌示人的他,这一刻,在她的面前表现出了少见的不安。 游嘉茵的心猛然一抽。 是她的行为和谎言,让吴天佑露出了这样的眼神。她必须做些什么来挽回,来安抚。 “……怎么可能。”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略掉心中一闪而过的酸涩,摒除一切杂念,声音前所未有地坚定:“我喜欢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你。我和你弟弟根本——” 吴天佑冷不丁地打断她,语气随意:“你说的一开始是指什么时候?” 游嘉茵的思路被扰乱,稍微一怔,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害羞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大、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她说的是实话。 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阳光普照的七月午后,盛夏阳光明晃晃地落在他浅色的眼底,也在她的心间燃起了同样的炙热。 比起蔚蓝天空下的惊鸿一瞥,黑暗丛林中一瞬间的心悸,更像一场不真实的错觉。 她忽然庆幸姚夏怡的到来,让她和吴天佑有了这场对话,并在错误的沉沦前及时醒了过来。 吴天佑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了微笑:“真巧啊,我也是。” 接下去的几十秒,他们注视着彼此,不再说话。 但这一次,盘旋在拖车内的沉默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重又突兀。因为他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刚刚居然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互相告白。它来得猝不及防,却像清晨时分从海上吹来,穿透雾气的疾风,驱散了困扰着他们的谎言、矛盾和种种不确定。 “……你好过分。” 游嘉茵扬起手,佯装生气:“我说‘我喜欢你’,你却敷衍地回‘我也是’,这算什么意思?” 吴天佑轻笑着接住她的手,低头亲吻了她的指尖。 接着是手背、手腕、手臂、肩膀、锁骨、下巴,最后不出意外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这是一个比平时更漫长、也更热烈的吻,带着些少年人的莽撞和不计后果。他在不知不觉中把她困在身体和沙发靠垫之间的空隙里,一只手撑住沙发,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温柔地捧住她的脸。 温暖的嘴唇在身体里点起微弱的火苗,顺着血管四处蔓延,燃烧着五脏六腑。 冰凉的掌心贴着之前被吴天翔触摸过的地方,彻底覆盖了他留下的温度。 “你的脸真的好小。” 他在换气时低声说,手掌顺着脸颊往后滑,落在了她的颈侧,四指抵住她的颈椎。 “我想听的又不是这个。” 她晕晕乎乎地往后靠,感觉自己快被挤进沙发里了,但嘴上依旧不忘坚持:“快点告诉我。” “……我也喜欢你。”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没听清。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不够。” “你也要说。” “我喜欢你。” …… 第107章 缱绻的吻和轻声细语的告白缠绕在一起,让游嘉茵彻底迷失在其中,直到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觉。 她浑身一紧,下意识地抓住吴天佑的手腕,让他停下。 她还没有经验,但非常明白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些什么。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同时也不确定这是否是个恰当的时机。 吴天佑心领神会地放开她,顺势回坐到沙发上。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太心急了。”他重新握住她的手,态度真挚,没有一丝气恼:“这种事应该等到明年。” 暧昧的氛围一扫而空,被一种令人安心的平静感取代。她靠着他的肩膀,忽然想起了另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游嘉茵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跌落的手机,“我帮你订好了月底来上海玩的机票,就是我们上次商量的时间,我特地选了——” 后半句话在屏幕点亮的瞬间被她咽回到了喉咙里。 消息通知栏的最上方,竟然是一条吴天翔一刻钟前发来的微信。 “……他好烦啊,是不是嫌我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 她强忍住内心的惊讶,尴尬地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声,想迅速把消息通知划掉,但却被吴天佑挡住了手指。 “打开吧。”他的声调和缓,语气却不容抗拒,“我想看。” “……” 游嘉茵别无选择地照做。 里面并不是对她的责怪,或是激烈的长篇大论,只有短短一句话,字里行间写满了隐忍和苦涩。 ——『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 吴天佑沉默地盯着屏幕上的这行字,一言不发。但从他收紧的手指,游嘉茵能够感觉到,他正在变得焦躁。 然后,他又一次把决定权交给她。 “你来回他吧。”吴天佑收回视线,把脸转向另一边,“不用顾忌我,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简单到近乎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蕴含着过分沉重的意义。 “……” 游嘉茵两眼放空地想了一会儿,头脑中逐渐从混乱变得清晰,最终下定了决心。 操作完毕后,她坦荡地把手机递给吴天佑,示意他过目。 “好了。” …… ——嗡。 突兀的手机震动声响起时,吴天翔正坐在泳池边,双腿浸在冰冷的池水中,对着山下被月光映亮的海湾发呆。 海风在深夜的山坡上横冲直撞,把他的连帽衫吹得像船帆那样鼓胀。 迫不及待地点开一看,只是一条垃圾推送。悬到喉咙口的心脏瞬间落了回去,身体里好不容易被风吹散的烦闷和酸涩也再一次堆积起来。 又确认了一次,半小时前发出的那条信息,果然没有得到答复。 是没有看到?还是…… 吴天翔心情复杂地回过头,朝不远处的拖车看了一眼。 距离他被关在外面,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可那里依旧毫无动静,没有人出来。 光是想象里面可能正在发生的场景,就让他头脑发胀。他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在那片冰冷的幽暗中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最后,他只是往脸上泼了点水,把沾湿的头发全部往后捋。 目光重新落回到手机上。他想了想,点开了她的头像。 照片是前几天刚换的。晴朗的午后,她蹲在双月湾退潮时露出的海床上,手里提着一只碰巧抓到的螃蟹,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刚才的场景。她站在拖车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笑着将他远远推开。 ——“没关系的。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像她这样习惯微笑的人,居然也可以有笑得那么别扭的时候,好像再往上扯一点嘴角,就会有眼泪掉下来。 短暂的失神后,他退回消息框,不甘心地发出今晚的第二条信息。 『?』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号,是含蓄的试探,也是迫切的追问。 随即,浮现在页面上的那个红色感叹号,让他早已下坠的心笔直落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渊。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作者有话说: 弟弟:什么!?你们居然感情更好了?还把我拉黑了? 情何以堪!我要酝酿下次发疯! 第69章 高大的阔叶树下, 游嘉茵坐在阴影里,托腮望着前方。 那里正在进行一项有趣又解压的活动。 水泥瓷砖砌成的正方形池子里,十几个人身穿统一的白色t恤, 裤腿和裙摆卷到大腿根, 光脚在满满一池葡萄里踩来踩去,体验传统的酿酒工艺,不时发出阵阵欢声笑语。 圆润饱满的果实很快被踩得粉碎, 暗红色的汁液四下飞溅, 几乎淹没到膝盖,也在他们的白t恤上留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 空气里弥漫着甘甜浓郁的葡萄香气,就连穿过山谷的清风也无法将它吹散。 “给。” 竺星给她倒了一杯水,叹气道:“你还真倒霉,难得来一次,那么好玩的事只能在边上看着。” 游嘉茵摸摸腿上的胶布,回报以无奈的笑容。 “唉,没办法。” 她腿上的伤还没好, 而竺星对葡萄过敏。被迫旁观的她们, 是一对难姐难妹。 现在是八月三日, 一个气温超过三十度的大晴天,也是陈俐颖等人永兴岛之旅的倒数第三天。 在双牛岩海滩烧烤的那晚, 乔达大哥的几个朋友主动与他们攀谈。得知一行人还没有决定最后几天去哪里玩,就向他们推荐了一条深入南岛腹地的两日游路线: 第一天去离双月湾车程一小时的山区, 参观那里历史悠久的葡萄园, 晚上在附近的村子里过夜。 第二天早上继续赶路, 驱车前往中部一座名叫沐光的峡谷, 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 进行六小时的溪降徒步。 “六个小时!!??” 这群城市里来的青少年面面相觑, 声音很没底气:“这是野外拉练啊……” “别怕,没那么夸张。”罗炎安慰他们:“这条线很轻松,风景超美,一路上有很多可以歇脚的地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出来了,你们就当是去散步的。 “我去年暑假刚带江文月的同学们去过。”乔达也说:“他们怕得要死,带了一大包装备,头盔绳索下降器什么的,到最后都没用上,白白背着走了一路,累得一塌糊涂。要是你们希望,我也可以陪你们一起去。我对那里很熟,这样你们连向导都不用请。” “唉,真的吗?”唐星宇故作客气:“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没事,”乔达咧嘴笑笑,“我正好想带辛巴去一次,它肯定会乐疯的。” “我也去!”罗炎顺势邀请了自己,“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 姚夏怡神态轻松地举手:“加我一个。” 乔达掰着手指点了点人数,说:“好啊,要不我干脆再多叫点人?人多包车比较划算,玩起来也更热闹。” 第108章 陈俐颖等人互相看看,纷纷表示没意见。只有一点让他们担心。 “现在订旅馆会不会太晚了?” “怎么会,又不是特别热门的地方。”罗炎指指自己:“我有亲戚住在葡萄园那里,我去找他们打听一下,订旅馆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哇,太好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敲定了这趟行程。 游嘉茵收回思绪,问竺星:“你刚刚旅游回来,都没怎么休息就出来徒步,会不会太累了? “还好啦,这种程度不算什么。”竺星拆开一条口香糖,漫不经心地嚼了起来:“而且这大概也是我们这群人最后一次一起出来玩了,不参加总觉得有点可惜,毕竟等到明年……” ——“哇啊!” 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她们的闲聊。 陈俐颖不小心滑倒,慌乱中抓住了离她最近的吴天佑。后者毫无防备,也跟着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池子里,双腿和t恤下摆都被葡萄汁染上颜色,看上去十分狼狈。 边上的人立刻伸出援手,把他们搀扶起来。 游嘉茵起身找工作人员要了两条毛巾,给他们送过去。 走回树荫下时,她刚好撞上了竺星欲言又止的目光,不禁露出茫然的神情。 “怎么了?” 竺星脸色犹豫,支支吾吾地说:“你和吴天佑……是真的吗?我昨天刚刚从乔达那里听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游嘉茵稍微一愣,随即害羞地笑了笑,点头承认。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对他们的关系遮遮掩掩,她甚至懒得追问乔达是怎么知道的。 “哈,果然!你好狡猾啊!” 竺星吐了口气,用胳膊肘捅她,半开玩笑地揶揄:“还记得吗,第一次出去玩的时候,我在船上问过你,觉得他们兄弟俩谁比较帅,你死活不肯回答,其实那时候你已经看上哥哥了对吧?” 游嘉茵讨厌被问东问西,若无其事地把问题推了回去:“你还没告诉我你选谁呢。” 竺星狡黠一笑:“我们现在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答案还不够明显?不要明知故问啦。” 然后,她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踩葡萄的环节临近尾声,池子里果汁果肉的浓稠混合物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酸味。 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跨出来,借着墙边的水龙头冲洗双腿。 姚夏怡单脚站立,清理脚底的果皮残骸,一手自然地扶着吴天翔。 从游嘉茵所在的位置,无法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在聊天。 “这两个人关系还是那么好啊。”竺星也在看同一个方向,幽幽地说:“但乔达告诉我,他们俩的绯闻是假的,我们都误会了。前几天吴天翔亲口对他承认,他有别的喜欢的人。” 游嘉茵浑身一僵,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真的吗?” “嗯。”竺星点头:“我问是谁,可乔达怎么都不肯说。不过无所谓啦。对我来说,只要他喜欢的不是王夏怡就行。” “为什么?你很讨厌她吗?” “是她先看不起我们的。”竺星翻了个白眼,娓娓道来:“你第一次来,所以不知道。王夏怡的妈妈是本地人,但她是在外地出生的,一直到上中学才搬来岛上。” “我们这里很少有转学生,一开始大家都对她很好奇,想和她做朋友。但她谁也不理,成天一副别人欠她钱的样子,鼻子长在头顶上,对岛上一切都表现得很不屑。” “我其实不太想热脸贴冷屁股,但我妈说,王夏怡从小吃了很多苦,让我不要和她计较,稍微照顾她一点。” “据说她爸妈早就分开了,她一直跟着她妈过。但她妈这人很不靠谱,赌瘾很大,只要有点钱就全部花光,还在外面借了高利贷,最后还不上走投无路,才带着她逃回永兴岛躲债。” “后来她慢慢开始跟我们一起玩,但除了吴天翔,她和其他人的关系都很一般,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 “直到去年她妈出事死了,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离开永兴岛,去投奔她爸。” “走之后她果然和我们断了联系。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她了呢,没想到她居然一声不吭地回来了。也不知道她这次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游嘉茵一言不发地听着,注意力逐渐融化在山间夏日闷热的空气里,目光失去了焦距。 她没有发现,吴天翔像是感知到她的视线似地回过头来。 隔空对望了几秒后,游嘉茵才察觉到他在盯着她看,慌张地低下头,装作看手机。 …… 从葡萄园到旅馆所在的村落,要开半个小时的山路。 远离海岸的深山,四周被起伏的山峦遮挡,满眼都是化不开的浓绿。除了零星建筑和架在山脊上的电网外,几乎看不到人类文明的气息。 照理应该畅通无阻的一段路,却因为一群山羊引发了大堵车。 这些毛发飘逸,姿态傲慢的生物悠闲漫步在一座岔路前的弯道上,将好几辆过往车辆逼停。它们有的在路中央蹲下,迎着阳光闭目养神;有的钻过防护栏缝隙,走下车道一侧的缓坡,低头咀嚼岩石缝里长出的嫩草。 山羊的主人在岔路中间的空地上支了个摊位,卖新鲜的山羊奶。 当地人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下车吹风休息,用抽烟聊天打发时间,没有一个人抱怨。 城市里来的高中生们,则带着新鲜感到处拍照。 山羊们出乎意料地温和,丝毫没有围观人群打扰到,表现得镜头感十足。 反倒是年轻的大黑狗辛巴被吓得瑟瑟发抖,夹着尾巴缩在乔达脚边,每当有羊靠近就会从喉咙里挤出颤抖的低吼,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这些羊到底要多久才肯让开?” 游嘉茵望着天边缓慢下沉的太阳,语气透着一丝担忧。 深山的夜里会起浓雾,能见度极低。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必须在太阳落山前抵达旅馆,这是乔达的原话。 “一般十多分钟吧,不会太久的。”吴天佑蹲下来摸摸一只靠近他的小羊脑袋,“这里的山羊是山神,我们不能赶它们走,耐心等着就是了。但它们也不会平白无故占着路。我上小学时,有年暑假也在这段路上被山羊群堵了很久。那天下着大雨,我们都很奇怪,为什么羊群死活不肯动。等车开出去才知道,前面隧道入口有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来,幸好有那群羊在,才没有经过的车被砸中。” 游嘉茵精准抓住她在意的重点:“你以前来过这里啊?” “当然了,南岛总共就这么点地方。”吴天佑把额头侧面的头发撩起来:“记得这条疤吗?就是那次在沐光峡谷磕到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摸鱼狂人我新年居然升职了,最近正在给两个team交接,快升仙了 峡谷是卷1的倒数第二个地图 明后天我会再更一章!深夜的旅馆里必须有人发疯! 第70章 又过了一会儿, 山羊们开始向路边移动,为车辆留出通过的空隙。 第109章 交通总算恢复正常,之后的路程畅通无阻。 傍晚六点左右, 他们顺利抵达当晚下榻的旅馆。 距离天黑不到一小时。山间的黄昏与海边不同, 谷中云雾缭绕,只有冒出头的山顶被慵懒的橘色光线照亮,像是伫立在广袤云海中的礁石, 底下剩余的部分都变成了模糊的灰紫色。 旅馆位于这一带最大的村落边缘, 是一栋三层楼的石砌建筑。毗邻一座庙宇,前后都是民居。 门前的空地上停着几辆卡车。罗炎说,这家店的客人一半是他们这样的游客,另一半是往来于山区和沿海地带的货车司机。 办理完入住手续,上楼摆好行李后,一行人重回旅馆底楼的餐厅,在那里吃晚饭。 服务员点了一下人数,给他们安排了两张靠墙的桌子。 既然到了山里, 当然要吃当地的特产。于是, 两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野猪肉山菌火锅。 盛满高汤的黄铜锅和红白相间、肥瘦均匀的肉片很快送了上来。 “我们被野猪追了两次, 终于有机会报仇了,哼哼哼哼……” 唐星宇等汤底烧开, 二话不说地夹起一片肉扔进锅里,脸上写满得意。 店里自酿的山埝啤酒价格便宜, 口感甜中带涩, 后劲却出乎意料地大。 几杯酒下肚, 桌上的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游嘉茵和竺星聊着前几天在“绿厢”听说的真人秀计划, 余光瞥见隔壁桌的童凯琳拉住来加汤的服务员, 抬手朝头顶上一指:“这个猪头是不是真的啊?” 她背后的墙上, 挂着一座表情狰狞的野猪头标本,尺寸大到惊人,成年人张开双臂都抱不住。 “是真的,它是我们老板亲手猎到的,足足有七百斤重!” 服务员点点头,一脸自豪地介绍:“这颗头已经在这里挂了三十多年啦,至今没有人在这附近的山里抓到比它更大的野猪!” 罗炎等服务员走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你们要听这家店的八卦吗?” “什么八卦?” “要啊!” “当然要!” “你快点说,别废话!” 两桌人都被他吊足了胃口,纷纷求他别卖关子。 “我是听我大伯说的。”罗炎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这家店最早是老板他哥开的,老板在外地打工,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找了个女朋友回家结婚。没想到女朋友和他哥看对了眼,两个人一声不吭地私奔了,把老板气得半死,为了发泄就上山打猎,结果误打误撞破了纪录,这头猪的事当年还上过报纸,在这一带很出名。” 童凯琳听得一愣一愣:“那么狗血的事,我只在电视上看过,原来还有真的……” “当然有啊。”许逸扬假装不经意地扫了吴天翔一眼,明显意有所指:“这种和亲生兄弟抢女人的人渣,无论哪个朝代都没少过。” 吴天翔迎上他的目光,冷笑一声:“只要没结婚,公平竞争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游嘉茵没想到他会当众说出这种容易引人遐想的话,紧张得头皮发麻,来不及去思考他到底是口无遮拦还是故意为之,连忙猛灌一口啤酒压惊。 她悄悄看了边上的吴天佑一眼,果然,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好在大家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情绪亢奋,反应迟钝,似乎没有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童凯琳一脸认真地讨论:“但这是男小三哎,如果性转成女的肯定被骂死。” “对啊。”陈俐颖也幽幽地加入这场争辩:“就算还没结婚,一般人总会避嫌的吧?道德底线还是要有的,毕竟是亲兄弟嘛。” 吴天翔低头喝闷酒,不再说话,但表情不像被说服的样子。 乔达赶在气氛失控前插嘴,努力把话题扯回去:“老板他哥确实不厚道,但私奔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总要有人给他做人渣的机会不是吗?不能全怪他啊。” 赵茜娅和凌梦洁听到这里,同时跳了起来:“什么意思,你想说这件事都是女人的错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是性别歧视!” “三观不正!” “乔达我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这种人!” “……” 乔达无语凝噎,在一片混乱中默默承担了全部指责,最后以买单请客收场。 回来的时候,他在转盘上洒了一大把棒棒糖。 “店里送的,你们一人拿一根。” 游嘉茵懒得选,就随手抽了一根柠檬味的,塞进口袋里。 旅馆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深夜的山村也不适合闲逛。酒足饭饱后,他们别无选择地上楼休息。 乔达作为长辈提醒他们:“明天早上七点出发,都给我早点睡!” 游嘉茵和陈俐颖回到房间,正想收拾东西洗漱,忽然听见手机震动的嗡嗡声。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刚刚过去的一个月,她的母亲一直在欧洲考察,带领团队马不停蹄地跑了三个国家,为明年夏天即将开拍的一档经营类综艺节目选址,并和一些潜在的合作方见面。 时差和母亲忙碌的日程让她们只能靠文字信息和图片交流,但游嘉茵对此习以为常。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母亲回国的日子。 “你先去洗澡吧。”她对陈俐颖说,“我和我妈打个电话。” “噢,好。” 房间里的手机信号约等于没有,电话在她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就中断了。 游嘉茵立刻回拨,这一次顺利接通,但双方仍旧无法交流。 对面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完整的句子被嗞嗞电流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无奈之下,她只好披上外套,沿着房间外的走廊到底,登上了通往楼顶天台的阶梯。 门背后的感应射灯在她推开时亮起,勉强照亮了外面的空间。 天台小而精致,墙边摆满花卉绿植,还有一座金鱼池,远远就能听见汩汩水流声。 山间的夜晚气温骤降,冷得简直不像夏天。凉风飒飒穿过被黑暗和雾气笼罩的山林,带来清新湿润的气息,在她的身边轻轻打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应该是刚刚来过的其他客人留下的。 游嘉茵举起手机,绕着天台走了一圈,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信号最强的地方。 短暂的“嘟嘟”声后,母亲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她们的通话持续了十多分钟,母亲分享了一些工作上的趣闻,也向游嘉茵打听了她和朋友们最近几天在岛上的游玩经过。隐约能听见背景里传来橱柜开合的声音。大概能猜到,母亲应该刚从机场回到家,正在整理家务的同时开着免提和她闲聊。 “我买了六号到岛上的机票。”母亲最后提到:“回来住个两天,然后带你一起回去。” “嗯,好啊。” 挂断电话后,游嘉茵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父亲的名片。 从她回到永兴岛后,就没有和父亲联系过。母亲打来的电话让她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是时候打个电话回去了。 第110章 这样想着,她按下拨号键,靠着护栏耐心等待。 忽然,她听见通往天台的门被人推开。刺耳的吱嘎声让她回过头,与走进来的吴天翔对上视线。 “……” “……” 隔着一段距离,双方都明显愣住了,对这场不期而遇毫无准备。 吴天翔率先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解释:“不要误会,我没有在跟踪你,我……” 同一时刻,父亲疲惫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 游嘉茵把食指比在嘴唇上,示意吴天翔不要出声,然后转身去听电话。 “喂,爸,是我。” 对方的语气很疑惑:“你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有没有,就想问问你在干嘛?” “噢,我刚从你小阿叔家吃完饭出来,现在去车库拿车。” “阿姨和悠悠都在吗?” “都在。” “我看到了阿姨朋友圈里的照片,悠悠已经会爬了啊。” “嗯。”父亲直接转移了话题:“你哪天回上海?要我来接你吗?” 游嘉茵一愣,随即客气地说:“不用。我妈会来永兴岛,带我一起回来。” “她已经出完差了?” “对,今天刚刚回来。” “知道了。” 游嘉茵还想再聊几句,忽然听见父亲身边爆发出了小妹妹尖锐的哭闹声。 “嘉茵。”后妈手忙脚乱地安慰小宝宝,一边顺手接过了电话:“你要是不介意,我让你爸晚点给你打过来好不好?悠悠玩了一天有点累了,我想让她赶快上车睡一觉。” “啊,行……” 游嘉茵悻悻地挂断电话。 她知道,今晚父亲不会再打电话过来。 接下去的几分钟里,游嘉茵趴在护栏上,头脑放空,对着外面发呆。 眼前是浓稠无边的夜色。没有月光和星空,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也无法被天台上的灯光穿透。 站在光与影的边缘,独自凝望黑暗的她,就像被关一个漂浮在虚无中的盒子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不真实感。 远处的村落里传来一阵模糊的狗叫,紧接着,乔达房间里的辛巴也跟着鬼哭狼嚎起来。 游嘉茵猛然惊醒,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根柠檬味的棒棒糖,撕掉包装含进嘴里。 清甜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散开,稍微缓解了她内心若有若无的苦涩。 “你没事吧?”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把她吓得肩膀一颤。她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天台上还有另一个人。 上一次与他面对面交谈,还是两天前的晚上,在拖车前不欢而散的时候。 而现在,也是他们自那以后第一次单独见面。 游嘉茵叹了口气,迅速整理好心情,打算对他报以平常的态度。 “你怎么还在?”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走?”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吴天翔面无表情地反问:“这里又不是你的房间。” 游嘉茵顿时语塞,决定换个问法:“好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就想一个人呆着。”他走到与她平行的位置,同样倚住栏杆,冰冷坚硬的目光径直向她投来:“我和我哥住一间房间,你应该能想象到,现在我和他独处是什么气氛吧?” 游嘉茵误以为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想说这都是我的错吗?” 她皱起眉,一不留神没能控制住讥诮的语气。 内心不断膨胀的焦躁感正在急切地寻找一个出口,仿佛一戳就破的气球,而他主动撞了上来。 吴天翔略微一怔,态度和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变软:“不,我没有怪你……” “……” 游嘉茵也意识到了刚才一瞬间的失态,心虚地避开视线,低头不语。 又来了,那种闷闷的,仿佛胸口堵住似的感觉。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山风在空旷的天台上横冲直撞,汇成人类听不懂的千言万语,倒灌进他们的耳朵里。 漫长的沉默后,游嘉茵的忍耐到了极限。 “我先回去了。”她转身离开,柔声向他道别:“晚安。” 这种尴尬的气氛,这份欲言又止的默契,这场莫名其妙的僵持,全都毫无意义。 她与他擦身而过,向天台的出口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背后毫无动静。 四步,五步,六步。 依然没有一丁点声音,哪怕是一句简单的“再见”。 这也太奇怪了。 “……” 游嘉茵步履不停,继续往前走。 她稳住呼吸,牙齿轻轻啃咬棒棒糖表面,努力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也不敢去想,自己为什么对他的无动于衷感到一丝失落,又到底在期待什么。 直到她走进门前灯光照不见的暗处,耳边终于传来了吴天翔苦涩怅然,又近在咫尺的声音。 “……你现在要去见他吗?” 她的手已经按上门把,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拧下去,脑海中出乎意料地冷静,粗略估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是两米、一米、还是五十公分? 然后,她看见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用力按在门上,将她的逃生通道变成一条死路。 游嘉茵站在原地,视线低垂,没有回头。 “……是又怎么样?” 这并不是她想说的话,但身体却不受控制,以至于声音和心脏都在一起颤抖:“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没错,是又怎么样?” 声音的主人看透了她的虚张声势,又向前逼近一步,把她困在身体与门之间的缝隙里,故意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温热的鼻息垂直落在她的耳边。 “放我出去。” 她使劲推开他按在门上的手,却没能如愿。 “不要。”他的回答斩钉截铁:“突然把我拉黑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偶然碰到,都要急匆匆地从我身边逃走。在你眼里,我是沾上就洗不掉的病毒吗?” 游嘉茵从喉咙里挤出干巴巴的声音:“不是……” “那就说实话。” 吴天翔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施力,让她转向他,“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你欠我一个回答。” 她的后背贴着门板,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能清楚看到他认真的神情。 “……为什么我一定要回答你?” 她所流露出的情绪也被他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困惑、迷茫、犹豫、挣扎,等等。他将它们耐心收集起来,放进研钵里碾碎,直到它们化为粉末,彻底混合在一起,试图还原出内心深处某种最难以辨认的情感。 “因为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感觉。” 游嘉茵的脸上,在听到这句过分直白的话时闪过一瞬的动摇,但立刻恢复了平静。 “问出这种问题,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模糊了重点:“我和你哥哥在一起,我很喜欢他,这点不会变。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麻烦你不要再那么任性了。” 第111章 无视他的心情,对所有关键问题避而不答,又一次粗暴地将他推开。 因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无法对他说实话,但也做不到撒谎。 吴天翔沉默了数秒,似乎在消化她说的那番话。然后他忽然抓住她的右手腕,向她倾身过来。 “……!?” 两张脸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游嘉茵的脑海中警铃大作。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把脸扭到一旁,腾出的左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继续靠近。 男女力量悬殊,她知道这只是徒劳。 却没想到,他只是低头衔住她手里吃了一半的棒棒糖,顺手把门拉开一条缝,在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侧身挤了出去。 “我不会再逼你了。”他没有回头,平静含混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我去遛辛巴。一小时内我不会回来。快去找我哥吧。” 游嘉茵怔怔地注视他远去,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双腿像灌了铅那样无法动弹。 这是放弃了的意思吗? “喂,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他?” 从头顶上传来的另一个如同鬼魅般的声音,把游嘉茵吓得几乎惊声尖叫。 入口背后的水箱上,刚才一眼扫过时,明明还空无一人。可现在,她却看见晚饭后就消失不见的姚夏怡趴在上面,似笑非笑地探出头,手里还夹着一支抽到一半的烟。 那股缭绕在天台上的、隐隐约约的烟味,终于找到了源头。 游嘉茵喉头一哽,硬着头皮问她:“……你都听到了?” “从头听到尾。”姚夏怡换了个坐姿,小腿在空中晃荡,“吴天翔真可怜,被你耍得团团转。” “我没有……” “那就直接告诉他啊,你不喜欢他,让他对你彻底死心。你故意不把话说绝,不就是因为享受他为你患得患失的感觉吗?”姚夏怡不理会游嘉茵的否认:“你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想抓在手里。看上去优柔寡断,其实只是自我中心。” “……” 游嘉茵仰头望着她,浑身僵硬。 她不同意对方的指责,却也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护。 姚夏怡欣赏着她无措的神情,微微一笑:“给我记住,贪得无厌的人,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作者有话说: 女主真的什么都有吗?当然不是 这个晚上结束了吗?当然没有! 乔达崩溃:都让你们早点去睡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听! 第71章 雾气稍微散去了一些。月光朦朦胧胧地落下, 苍白地映出姚夏怡脸上轻蔑的笑容。 她飞快地掐掉烟,顺着梯子爬下水箱,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天台, 不给游嘉茵反驳的机会。 游嘉茵站在原地, 心里默默回味着姚夏怡的那番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总是这样”? 她们才认识没几个月,虽然是同班同学, 但并不是特别熟悉的关系, 平日里的交集十分有限。 况且,游嘉茵向来很注意自己的言行。 她从来没有因为姚夏怡是借读生而对她区别对待,始终表现得亲切友好,即使在上学期末发生的那场风波中,也没有跟着说闲话,反而好几次向她伸出援手,为她受到的不公平对待忿忿不平,甚至为此和陈俐颖闹翻, 一直冷战到暑假才和好。 那么, 所谓“自我中心”和“贪得无厌”的评价, 究竟源自哪里? 游嘉茵隐约察觉到,姚夏怡对她的指责不单单是为吴天翔的处境打抱不平, 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些没有说出口的怨言。 ……到底是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回忆深入,一些至今没有想通的疑点也重新浮出了水面: 那些针对姚夏怡的恶作剧, 到底是谁干的? 那个向班主任揭发陈俐颖, 导致自己和陈俐颖信任破裂的“告密人”究竟是谁? 那场纷争的当事人明明是姚夏怡和陈俐颖, 可为什么最后被拉黑、被疏远、被排挤的, 却偏偏是充当和事佬的自己, 而她们却冰释前嫌, 悄悄玩到了一起? 陈俐颖之前提到的“被逼迫”,又是什么情况?她为什么会对此三缄其口? 血液在大脑中高速循环,混乱的思绪横冲直撞,造成无秩序的喧嚣,直到一种大胆的假设从心底涌现出来。 ……真的是这样吗? 游嘉茵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楼梯。 她必须马上回房间,找到陈俐颖,在睡前把一些事情问清楚。 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外面走动,但能隐约听见周围房间里传来淋浴和说话的声音。 ——“哔哔” 门锁响了两声,闪烁起代表错误的红色。 游嘉茵没有放在心上。 山间旅馆设施陈旧,电路老化,门锁接触不良,这些都在情理之中,不值得大惊小怪。 她把房卡磁条那面在衣服上蹭了两下,重新试了几遍,可依旧是同样的结果。 房门紧闭,门把手纹丝不动,拒绝被打开。 正当她觉得奇怪,打算敲门呼唤陈俐颖时,门锁忽然咔哒一声开了。 门背后出现的,却是吴天翔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真的来了啊。” 两个人隔着门框对望,声音重叠在一起,语气却截然不同。 游嘉茵稍微一怔,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 抬头看了一眼。果然,门牌号是203,而不是她的房间303。 刚刚下楼的时候,她光顾着思考姚夏怡的事,不小心多走了一层,来到了兄弟俩的房间。 也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 “乔达自己出去遛狗了,我去晚了一步,没碰到他。” 吴天翔显然误会了她话里的意思,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如果你们现在要用房间,我可以回避。”说完低下头,越过她就要往门外走。 游嘉茵一听到“用房间”三个字,脸不争气地红了。 她急急忙忙地拦住他,害羞地压低声音:“不用不用,是我走错了……” 吴天翔的神情顿时从空洞转为茫然:“走错?” 同一时刻,房间里传来了吴天佑的声音:“谁在外面?” “……找你的。” 吴天翔率先从对视中抽离,干脆地丢下这三个字。他把游嘉茵朝里一扯,在她反应过来前侧身闪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 游嘉茵紧张地抿抿嘴唇,心里多少有些尴尬。但想着来都来了,就硬着头皮走进去。 房间的布置和楼上一样,两张简陋的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 吴天佑应该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肩膀上挂着毛巾。他坐在靠窗的床头,曲起右腿,正在往脚踝上贴一张膏药。 见到游嘉茵,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脸上不带一丝惊讶,好像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然后他把视线转向房门的方向,自然地问:“他出去了?” 游嘉茵无声点头,然后在吴天佑身边坐下,望着他的脚踝:“你的脚怎么了?” 第112章 “下午摔跤的时候扭了一下。” “啊……”游嘉茵回想起了葡萄园里的那起小事故:“很痛吗?” “还好,能走路。”吴天佑贴完膏药,试着动动脚踝,一脸轻松:“刚才已经用冰敷过了。” 游嘉茵提醒他:“但我们明天要去山里徒步啊,上上下下爬几个小时,你这样能行吗?” “应该没事,乔达说了,会带我们走最缓的一条路,中间有很多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你确定?” “嗯,你别担心。”吴天佑淡定地安慰她:“我会看情况行动,不会硬撑的。如果到明天早上走路还痛,我就不去了,留在这里休息。” “那我也留下来陪你。” “没必要。”他笑着摇头,拒绝得很干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难得来山里玩一次,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错过任何东西。” “噢,好吧……” 游嘉茵悻悻地垂眸,不再坚持。 空气里弥漫着药膏的味道,闻起来多少有些刺鼻。吴天佑意识到了这点,探身把窗拉开。 清凉湿润的晚风倒灌进来,为屋子里注入新鲜空气,也让室温骤然降低。 吴天佑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游嘉茵披着的针织衫,问她:“你刚才出去过了?” “我去给爸妈打电话。”游嘉茵老实回答:“房间里信号太差了。” “你爸妈已经分开很久了,对吗?” “嗯,他们在我上小学时离婚的,但之前关系就不是很好了。” “原因方便说吗?” 吴天佑靠回床头,注视着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是什么狗血的故事。”游嘉茵扯扯嘴角:“他们是和平分手,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除了陈俐颖之外,她很少对别人谈起自己的家庭情况。人的悲喜不能共通,吐苦水很难换来真正的慰藉,有时反而会招人烦。 但既然吴天佑问起,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和他复杂的家境相比,她的父母只是无数对离异夫妻中的一个平凡的例子。 “我爸工作很忙,以前总是满世界跑,经常见不到人。他觉得自己赚得够多了,我妈只要在家做全职太太就行,没必要出去打拼。就算只是单纯闲得无聊,也应该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不是在娱乐圈那么乱的地方折腾。” “我妈没有听他的,在忙工作的同时打理家庭。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把我带在身边,让助理照看我。谁知有一天片场出了意外。新来的烟火师用错材料,爆破碎片飞到安全距离外,划伤了在场的好几个人,也包括我。 游嘉茵向吴天佑倾过身,撩起太阳穴旁的头发,第一次把那条疤痕展示给他看。 “虽然只是很小一道伤,但我爸气得不行,和我妈大吵一架,说她不负责任,野心太重,一点也没有做妈妈的觉悟。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最后我妈觉得再这么过下去很没意思,就主动提了离婚。” 吴天佑安静地听她说完,手指轻轻拂过那片皮肤,问她:“你觉得你爸妈谁对谁错?” “没什么对错,只是他们两个不合适。”游嘉茵认真回答:“如果我能像我妈那样,找到喜欢又擅长的事,肯定也不会甘心每天围着家庭打转。男人能有野心,为什么女人不可以有?” “当然可以。” 吴天佑微微一笑,把她拉进怀里。他用手掌摩挲她的脸颊,轻柔地吻在她的疤痕上。 “到那个时候,我会支持你的。” “……你想得好远。” “远点不好吗?” 游嘉茵愣了一下,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房间里凉风习习,他们之间的温度却在上升。 直到她的手机煞风景地震动起来,一下子打破了周围暧昧缱绻的气氛。 陈俐颖一连发来几条信息,八卦地问她人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今晚要不要给她留门。 游嘉茵的目光停留在最后那行字上,呼吸一僵,手忙脚乱地坐起来。 “我先回去了。”她局促地笑了笑:“我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她肯定会想歪的。” 吴天佑没有挽留:“那我送你。” “不用啦,就楼上楼下。”游嘉茵把他按回床上,俯身落下一个吻:“快睡吧,我们明天见。” 吴天佑舔舔嘴唇,低声说,“你拿了柠檬味啊。” “什么?” “棒棒糖。” “啊,对。那根黄色的最显眼,我就拿了。”游嘉茵反应过来:“你呢?” 眼神飘向左手边的床头柜,烟灰缸里有一根已经吃完的棒棒糖棍子。 吴天佑摇头:“我没拿。我不喜欢吃糖。” “哦……” 游嘉茵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间。 她给陈俐颖回了条信息,让她先不要睡,然后慢吞吞地沿着楼梯向三楼走去。 脚步声被地毯吸收得一干二净,只能隐约听见底下木头发出的吱嘎声。 走到楼梯转角平台时,她忽然看见一双长腿从旁边伸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游嘉茵转头看向那个坐在楼梯上,正在一脸无聊地看手机的人。 “……你怎么坐在这里?” 吴天翔从屏幕上抬起视线,反问她:“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别说的好像我在里面干什么一样。” 他苦涩一笑:“难道不是吗?” “……” 游嘉茵懒得解释,低下头,打算绕过他继续往上走。 随他怎么想象好了。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拉我起来。” 她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但没有立刻伸手,冷淡道:“你自己起得来。” “拉我一把。”他把手伸到她的鼻子底下,态度理直气壮,“就当是谢谢我把房间让给你们。” “……” “是你说不会把我当成病毒的。” “……” 游嘉茵迟疑地握住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施力,就被他反过来向前一拽。 她毫无防备,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扑倒在他身上,身体随即被两条有力的手臂抱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被对方出乎意料的大胆举动吓了一大跳。 “……你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挣扎,想要表现得恼怒,但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身体和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说过,以后不会再逼她了吗? 他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万一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怎么办!? “我改变主意了。” 吴天翔摩挲着她的肩颈,冷静的声音伴随他沉重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 “比起好人,我更愿意做人渣。” 他的呼吸里,还带着柠檬的味道。 …… 吴天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始终觉得不太舒服,起身想把枕头和弟弟床上的换一下。 第113章 从枕头底下滚落出来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根还没拆封的、可乐味棒棒糖。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烟灰缸里的那根光秃秃的棒棒糖棍子上。 “……” 内心挣扎了一番后,他把它拿起来,带着一脸厌恶的神情低头嗅了嗅。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社畜复活! 两个人嘴里的味道一样真的是一件很糟糕很容易想歪的事,我都要替哥哥垂泪 第72章 沐光峡谷位于南岛正中心, 绵延几公里,四周被群山环绕。 由于交通不便,还没有被开发成热门旅游景点, 通常只有岛上本地人过来避暑休闲。 虽然乔达声称他选择的路线难度系数为零, 光靠一双腿就能走出去,用不到任何装备。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从旅馆借来溯溪鞋和头盔, 套上显眼的黄马甲, 并把手机和别的电子设备一起封进防水袋里。 “……你确定你真的要去?” 游嘉茵在出发前担忧地看着吴天佑的脚踝,再三确认。 “我没事的。”吴天佑毫不动摇:“这条路我知道,基本都在趟水,很轻松。我问过乔达,他也觉得没问题。” “……” 游嘉茵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执意带伤进入一座曾让自己遇险的峡谷,这怎么想都是恐怖电影里的经典开场,难免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莫名有些不安, 很怕他会再次出事。 “怎么了?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吴天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帮她调整头盔搭扣, 眼神幽幽地落在她身后:“我可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 吴天翔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 突然想到我们小时候的事。”吴天佑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小心点, 这次别再掉到水里去了。” “……” 游嘉茵很好奇吴天翔脸上的表情。但她没有回头, 也不敢回头。 昨晚发生的事就像一场荒诞的梦——深夜的楼梯, 突然的拥抱, 柠檬味的气息, 还有那句强硬到近乎挑衅的宣告。 “放开我。”当时她试图保持冷静, 清晰地表明态度:“不要再闹了。” 她以为他会坚持。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立刻松开了手。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他凝视着她,眼神似乎能挖掘出她内心深藏的情绪:“但我也不会放弃喜欢你,更不打算藏着掖着。我做不到自欺欺人。反正我哥也已经知道了。” 游嘉茵推开他站起来,沉默地撇开视线。 山间夜枭的啼鸣,村落里不时响起的狗吠,野猫打架的嘶吼,窗框随风敲击墙面的哒哒声,某间房间里渗出来的音乐声,底楼大厅里旅馆员工们模糊的交谈说笑…… 这些声音融进从走廊窗户外吹进来的冷风里,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如鼓的心跳和凌乱的呼吸。 “嗨,你在发什么呆?”乔达在她眼前打了两个响指:“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游嘉茵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呃……” 她暗暗祈祷,自己刚才神游天外的表情没有太蠢。 姚夏怡主动帮她解围:“这里岔路多,一不小心就会走到上不来的地方,手机信号也很差。你们又是第一次来,一定要跟着乔达,千万不能走散或落单。” 游嘉茵愣了一下:“谢谢……” 早上八点半,他们正式出发上路。 太阳已经升到山峰之上,日光明晃晃地落在山谷中,照亮了散落其间的巨岩,也为他们脚下的溪流染上清澈的金色,闪闪发亮。 沐光,沐浴在阳光里。这座峡谷的名字,应该就是这样来的。 游嘉茵和吴天佑走在一起,左顾右盼,总觉得周围的景色十分眼熟,让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去的那座山谷。 “这里和你上次带我去的地方有点像啊。”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走在前面的乔达好奇地回过头来:“你在说哪里?” 吴天佑替她回答:“三川桥。” 乔达一脸疑惑:“那是什么地方?” “淙澜附近的山里,不是很出名,规模也和这里不好比,你没听说过很正常。” 乔达迟疑地点点头:“噢……” 游嘉茵听到这里,与吴天佑相视一笑。果然,那里是连乔达都不知道的,只属于他的秘密基地。 越往山谷深处走,溪水随着地势降低变得越深,逐渐漫过了膝盖,前行时能感觉到腿上传来明显的阻力。 赵茜娅很兴奋:“这是在减肥啊!比踩水下单车还管用!” 唐星宇未雨绸缪地表示:“但愿我明天早上还能走得动路……” 乔达告诉他们:“我们运气好,前几天山里没下过雨,水位降了很多。否则这里的水一般要淹到脖子中间。” “那么高!?”许逸扬大惊失色:“淹到脖子要怎么走?” “直接游过去啊,”竺星不以为然,“否则我们为什么要把泳衣穿在里面?这里有好多地方都是没法走的,只能靠游。” “万一不会游泳的人来怎么办?” “谁会不会游泳来这里玩啊?” “你别说,还真的有。” 乔达放缓脚步,加入了他们:“我去年带来玩的那批人里,有个女生是旱鸭子。但因为她从来没主动提过,平时在海滩上也不怎么玩水,所以我们都不知道。进山后不久她就后悔了,但因为当时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完全程。所有需要下水的地方,都是我托着她慢慢游过去的。” “哇,那么浪漫,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哎!”童凯琳立刻展开了粉色的联想:“你们两个后来有没有……” “没有!”乔达脸一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陈俐颖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什么叫没有回头路?” 凌梦洁示意她朝后看:“我们一直在往下走,刚才一路上翻过的那些石头,没有经验的人是很难沿着原路爬回去的。” “这里前两年刚刚出过一件事,”罗炎补充道:“有一户人家带着三个小孩进山,途中不小心走到一条特别偏僻的小路上,年纪最小的两个孩子因为害怕拒绝继续走。他们的爸妈没办法,只好让妈妈带着三个孩子留下,爸爸一个人爬出山谷求救。但因为他记不清家人具体被困在哪,搜救进行了整整两天。最后找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妈妈哭得一塌糊涂,说以为老公已经在出山的路上死了。” “……” 大城市来的高中生们默默听完,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向乔达靠拢。 “别怕,这种是特殊情况,一般不会遇到的。”乔达安慰他们:“就算真的走丢也不要慌,呆在原地等救援就行。怕就怕迷路后瞎跑,从悬崖上摔下去,记得以前有一次……”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众人唯恐他说出更恐怖的案例,连忙让他闭嘴。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峡谷中的第一座大型水潭。 所有人需要从岩石上跳入三米落差的水中,游泳穿过水潭,再顺着一块平滑的岩石滑入底下与道路接壤的溪流。 第114章 乔达率先跳了下去。他把装满食物和手机的包顶在头上,稳稳朝对岸游去。 其他人也依次照做,迅速跟上了他。但在轮到陈俐颖时,她探头张望了一下,脸上露出胆怯。 “这里不止三米吧……”她不确定地比划,声音虚弱。 “我陪你一起跳。”游嘉茵紧紧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捏住鼻子:“三、二、一……跳!” ——哗啦。 短暂的失重感后,她们同时坠入冰凉的水中,转眼又被浮力托起。 游嘉茵抹掉脸上的水珠,轻松地舒展四肢。正想问陈俐颖感觉怎么样,却发现好友正犹犹豫豫地贴着水面往下看。 她问她:“你怎么了?” “我掉了一只鞋。”陈俐颖神情为难地朝水底一指:“已经沉下去了,这里有多深啊?” 透过清澈至极的潭水,能清楚看见那只黑色的溯溪鞋。 “五米左右,不算太深。”最晚下水的吴天佑向她们靠近,主动提议:“我去帮你捡。” “我去。”吴天翔伸手阻止他:“你脚还没好。” “这有什么关系?你不要瞎操心。”吴天佑皱眉:“我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吴天翔没有理会他不友善的语气,一头扎进水里,不一会儿就带着陈俐颖落下的鞋浮出水面。 之后他们又穿过好几个类似的水潭,一路走走停停,观景拍照,最终在中午前后抵达一片平坦的溪滩,准备在那里吃午饭。 溪滩正对一块倾斜的石壁,从上游滑落的溪流把它打磨得过分平整。几个当地年轻人手脚灵活地从侧面爬上去,然后像坐滑滑梯那样一屁股溜下来,快乐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 “从那里往上走,会看到一座小瀑布。” 乔达分完干粮,悠闲地坐下,指着石壁侧面的小路说:“用绳索可以直接瀑降十米,算是下山的近路。不过对你们来说难度太高了,我们今天还是老老实实用脚走下去比较安全。” 游嘉茵吃完干粮,回头问保管水壶的罗炎要水喝。 “哎,水已经喝完了。”罗炎苦恼地抓抓头,“稍微等一下噢,我吃完去帮你接点水。” “我去好了,我已经吃好了。”一旁的姚夏怡忽然站了起来。“我也觉得嘴巴干。” 罗炎啃着面包,感激地把水壶递给她:“你知道去哪里接吗?” “嗯,知道的,我去去就回。” 姚夏怡转身就走,孤单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石壁侧面的树丛中。 太阳高悬在头顶,烤热了山谷里的空气,伴随着连绵不断的水声,周围弥漫着夏日慵懒的气息。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溪滩上的人慢慢分成了两个阵营。 以乔达为首的永兴岛本地人舒服地躺在铺满鹅卵石的岸边,下半身浸在凉爽的溪水中,尽情享受炙热的盛夏阳光,对紫外线毫无畏惧,小麦色的皮肤带着健康的光泽。 大城市来的高中生则齐刷刷地躲去树丛下,不断往身上涂防晒霜,透过鼻梁上的墨镜东张西望。 游嘉茵陪吴天佑坐了一会儿,感觉肩膀被晒得发痛,起身去树荫下找朋友们。 “我去陈俐颖那里。” 她俯身对正在闭目养神的吴天佑说,手指穿过他蓬松柔软的头发,轻触他的头皮。 吴天佑用脚趾拨着水,无声地点点头,没有睁眼。 阳光落在他汗津津的脸和身体上,也穿过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端投下一片阴影。 走到半路,游嘉茵忽然意识到,姚夏怡既不在岸边,也不在树荫下。 独自去取水的她,已经离开了十来分钟。 抬眼望去,石壁的另一端,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身穿黄背心的人影。 游嘉茵迟疑了一瞬,改变了脚下的方向,向那里走去。 昨晚和陈俐颖谈过后,她正好想找姚夏怡单独聊聊。现在的机会,简直是天时地利。 她没有注意到,背后另一道追随着她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离第一卷 结束还有3-4章!兴奋搓手 第73章 穿过石壁侧面的小路, 乔达提到的那座瀑布出现在脚下。 相比于传统意义上直泻而下的瀑布,这里更像一座超大型的水上滑梯。 光滑岩壁构成的斜坡被夹在嶙峋的山石中,弯弯绕绕, 一路通往底下幽深的水潭。 奔流在石面上的山泉, 就像一块亮闪闪的绸缎。 姚夏怡在瀑布顶端的溪流取完水,靠在一颗树下,对着远处的风景发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游嘉茵向她靠近, 心里默默酝酿着开场白,忽然看见一道黑影从脚边闪过。 是辛巴。 黑色大狗径直奔到溪边,呼噜呼噜喝起了水。 姚夏怡被它弄出的动静打扰,条件反射地回过头,与走过来的人对上视线。 “哦,不好意思。”她弯腰捡起脚边的水壶,客气地递给游嘉茵:“我忘了你还在等。” 游嘉茵停下脚步,开门见山地说:“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姚夏怡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疑惑, 但很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好啊, 你想问我什么呢?” 她说话的语速总是很慢, 像是故意拖长了腔调,尾音却是下沉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 反正既不是永兴岛,也不是上海。 “……” 游嘉茵听出她在明知故问, 没有吭声, 耐心等她说下去。 “我来猜猜看, 是不是和陈俐颖有关系?” 姚夏怡歪了歪脑袋, “你是想问我到底抓住了她什么把柄?为什么她会突然和我玩到一起?还是为什么我会原谅一个曾经耍过我的人?” 游嘉茵小声说:“这些她都告诉我了……” 昨晚回到房间后, 在她态度强硬的坚持下, 陈俐颖总算把她所不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哈,是吗?”姚夏怡笑道:“明白了。现在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对吗?” 游嘉茵深吸了一口气。 她还在为怎么开口烦恼,没想到当事人居然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我好像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吧?”她直视姚夏怡的双眼,表示不解:“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会道歉。如果是误会,由我来解开。总之,我不想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被人讨厌。” 这大概是她和吴天佑难得意见不一致的地方。 吴天佑只在乎结果,而她对那些藏在暗处的细节和动机充满好奇,做不到置之不理。 姚夏怡定定地看着她,脸上虚假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她讥诮地说:“你肯定在想,‘我什么都没做,我问心无愧’,对不对?你太自信了,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家境好,又会做人,无论对谁都很亲切,所以人人都应该爱你,不可能会有人讨厌你,你……”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游嘉茵听得很不舒服,“我问的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东拉西扯好不好。” “我在认真回答你的问题。”姚夏怡冷哼一声,“你是不是想说‘我明明帮过你’?没错,在我受到排挤、被放了鸽子的时候,你确实来了。但后来呢?你照样和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玩在一起,明明知道我没病,却没有站出来替我解释,而是在其他人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冷眼旁观,只在单独面对我的场合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 第115章 游嘉茵总觉得她们不在一个沟通频道上:“我还是不懂,又不是我……” “我懂。”姚夏怡打断她:“后来我明白了,你是一个虚伪的人,两头都想讨好,因为你很享受那种左右逢源、被所有人喜欢的感觉。其实你谁也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和你那高高在上的完美形象。我只是你用来自我陶醉的一颗棋子。” “我哪里……” “别插嘴,让我说完!”姚夏怡烦躁地瞪了她一眼:“我原本以为,你和陈俐颖吵过后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你居然变本加厉,甚至把我的朋友都牵扯进去了!” “……哎?” “如果你对吴天翔有一丁点尊重,就找他把话说清楚,而不是同时吊着他和他哥两个人,靠他们的感情来满足你心里受欢迎的欲望!” “……我才没有这种想法!” 游嘉茵再也忍不下去,猛地抬高嗓音,提出抗议:“我想聊的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不要再扯到别人身上去!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不停地怪我,但你自己想想,你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你的遭遇又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呼吸也变得凌乱。 姚夏怡张了张嘴,神情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双方陷入沉默的对峙,互相比试着耐心。 ——“嗷呜!!!!!” 耳边忽然传来辛巴的哀嚎,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大黑狗不小心掉进了湍急的水流中,被水推着地朝斜坡的方向滑去。它惊慌失措地扑腾,却因为四肢打滑,抓不住脚下的岩石,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游回岸边,害怕得呜呜直叫。 游嘉茵和姚夏怡对视了一眼,决定暂时休战。 姚夏怡转身折下一根树枝,伸长手臂递给水里的辛巴,示意它张嘴咬住。 可辛巴刚刚露出牙齿,她却像触电似地收回了手。 “我、我办不到……” 她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像在说谎:“我其实很怕狗……” “……你早点说啊!” 游嘉茵毫不犹豫地和她调换位置,右脚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探身去够即将漂远的辛巴。 几次尝试后,辛巴成功衔住了树枝。 游嘉茵调整了一下呼吸,试着把它往回拉。但大狗比想象中更重,再加上水的阻力,很快扯得她胳膊酸痛,几乎没法站稳。 她不得不降低重心,身体后仰。姚夏怡也配合地抱住她的腰,防止她被辛巴拽倒。 好在一切顺利,辛巴乖乖配合,前肢很快抓到草地,灵活地跳回岸上,趴下来大口喘气。 游嘉茵也松了口气,正想回头和姚夏怡庆祝,却感到脚下一松。 “……!?” 她踩住的那块石头从泥土里翻了出来,连带着她失去平衡,直挺挺地倒向溪流。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水里滚了两圈,狼狈地呛了一鼻子水。 她弓起身体咳嗽,没能及时接住姚夏怡伸向她的手。 下一秒,她开始顺着斜坡快速下滑。 后背紧贴着石壁,溪水在脚边飞溅,风从耳边呼呼掠过,正午的阳光让她头晕目眩。 眼前是峡谷中壮丽如画的风景,但游嘉茵无心欣赏。 她凭着本能乱抓,指尖滑过水下的岩石,只留下光滑粘腻的触觉。心脏因为失重感和越来越快的速度悬在半空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难受。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危急关头,人是发不出尖叫的。 坡道逐渐变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急转弯。 游嘉茵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很快会随着惯性飞出去,垂直掉进底下不清楚状况的水潭。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在经过弯道的前一秒做出判断。她拼尽全力朝边上一滚,死死抓住了从斜坡边缘伸出来的一片灌木丛。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停下! 肩膀上传来肌肉拉伤的疼痛,紧接着听见了树枝噼啪断裂的声音。 眼前天旋地转,纷乱的水珠迎面扑来,但她不敢闭眼。 身体腾空而起,目光所及的一切被拉出模糊的残影,随即感觉到了背部受到撞击的钝痛。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 …… 迷迷糊糊中,游嘉茵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费力地睁开眼,立刻对上了那对熟悉的浅色瞳仁。 蓝到透明的天空前,吴天翔低头注视着她,表情忧心忡忡,带着一丝焦虑。 水珠不断顺着他额头前的发梢落下,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脸上,冰凉又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溪水还是汗水。 看见她醒来,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你自己能动吗?” 游嘉茵点点头,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感觉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究竟晕了多久,但好在记忆没有断片。 刚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 从意外滚落瀑布到试图自救,再到摔晕在这片紧靠山壁的灌木丛中,这段短短十几秒的经历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体验。 她差一点以为自己会交代在这里,所幸最后有惊无险,不仅没有受伤,也很快等来了救援。 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游嘉茵定了定神,抬头望去。 四周水雾弥漫,多少影响了能见度。又因为岩壁和树丛的阻碍,使她无法看清瀑布顶端的情况。 两股绳索孤零零地垂下来,其中一根连着吴天翔腰间的搭扣,另一根被他握在手中。 她感到好奇:“你是一个人下来的?” 吴天翔眼神一滞,露出无奈的苦笑:“来的是我而不是我哥,让你觉得失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游嘉茵慌忙解释,“我知道他脚不好,但为什么……” “不要再说了。” 吴天翔生硬地打断她,转身准备腰带和绳索,“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上面的人都在等,我要快点把你送上去。” “……” 游嘉茵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溪流在斜坡上横冲直撞,发出比高处更加嘈杂的水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溅起的水珠和他背上的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肩胛骨之间的凹槽滚落。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在金色的阳光下透出蓬勃生机。 游嘉茵忽然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侧身躲开了他为她绑腰带的手。 她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因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没有看她,视线低垂,坚持为她系好腰带,扣上搭扣,手指间的力量温柔又强势,“你想知道为什么来的偏偏是我,不是乔达,不是罗炎,不是其他人。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依旧会抢在其他人前面来救你。为什么我不能不管你,因为那样会让你心里好过一些。我说的对吗?” 游嘉茵的身体在听到这些话时微微发颤,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为什么?告诉我啊。”她抓住绳索,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不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你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第116章 “那又怎么样?”吴天翔终于抬起头,认真凝视着她的双眼:“喜欢的人碰到了危险,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你不用觉得亏欠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回报。这很难理解吗?”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溪流和岩壁的夹角,用力拉了一下绳索,又吹了三声口哨,向上面的人发出准备就绪的信号。 “放轻松。”他轻轻托住她的腰,引导她找到落脚点。 游嘉茵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办?”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他也没有及时躲开。两张脸一下子靠得太近,头盔边缘猛地磕在一起,发出闷闷的响声,提醒他们保持距离。 氤氲的水雾,喧嚣的溪流,只属于他们的独处时刻,两个人的眼神在这个瞬间变得飘忽不定。 “等你到了,我再上去。”吴天翔松开手,对她淡淡一笑:“一会儿见。” 游嘉茵移开视线,不想被他看出内心的波澜。 绳索很快收紧,拖着她逆流而上,一点一点上移,整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没过多久,游嘉茵顺利回到了瀑布顶端。 吴天佑为她解开腰带和绳索,用一条毛巾裹住她,让她擦干湿透的头发和身体。 “你有没有受伤?”他关切地问。 “没有……”游嘉茵脱掉头盔,拧着头发上的水,轻轻摇头。 “太好了。” 底下再次传来了吴天翔的口哨声。男生们聚回到固定绳索的巨石边,摩拳擦掌。 “我也去帮忙。” 吴天佑说完匆匆走开。 游嘉茵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就和女生们一起坐到树下休息,听她们问东问西,感叹她的好运。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姚夏怡把打开的水壶递给她,用一种真挚又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 游嘉茵爽快地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山泉水滚过喉咙,稍微抚平了她上上下下的心情。 她看着姚夏怡,半开玩笑地说:“谢谢你没有抛下我不管。” 潜台词是,毕竟你那么讨厌我,把我扔在那里自生自灭,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怎么敢。”姚夏怡心领神会地笑了:“要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想被当成把你推下去的头号嫌疑人,陈俐颖大概会杀了我。” 陈俐颖哼了一声:“不是大概,是肯定,我说到做到。” 她们依然不是朋友,心结也没有完全解开。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男生们突然惊呼起来。 ——“糟了!” 还没等游嘉茵消化完这两个字的意思,就听见瀑布底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砸进了水里。 她们连忙起身跑过去,询问出了什么事。 “吴天翔掉下去了。”乔达一脸茫然把拉上来的绳索展示给她们看,“下面断了一个钩子,但我明明检查过,不应该啊……” “别担心。”许逸扬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会游泳,人也皮实,摔不出多大问题,估计过会儿就活蹦乱跳地爬上岸了。” “不是这个问题。” 乔达顿了一下,声音充满了不确定:“瀑布下面有一个漩涡,很容易把人卷进去。要是他掉下去的时候没注意……” 接下去的话,游嘉茵没有听清。 耳边嗡嗡作响,头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看向吴天佑。他目光怔怔地望着瀑布消失的方向,罕见地流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当她扶住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作者有话说: 距离第一卷 结束倒计时2章!(可能3章,看情况 --- 其实一开始写姚的时候,我是把她设置成女主的对照组,身世接近,但女主有的她都没有,女主在生活中选择太多优柔寡断而她没有选择总是被命运推着跑。 可写着写着我发现,我在一个双胞胎修罗场里搞这种互相成长救赎的戏码干什么……太复杂太占字数了 所以这里她和陈,她和女主,还有她家的故事就暂时掠过,让她继续做工具人,作用是引出矛盾,让女主意识到再不明确表态不行了。 女生们的故事等正文完结以后有机会在番外写,我估了一下得写个几万字,果断不放正文了。 最后,大家都觉得是哥哥出事,谁能想到这里出事的其实是弟弟呢,哈哈哈哈 弟弟的flag是哥哥在上一章亲自插的 第74章 ——“上面有人摔下来了!” 从瀑布底下传来的惊呼穿过哗哗水声, 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让他们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水潭附近有人看到了这起事故。 但这并不代表吴天翔已经脱险。吴天佑率先回过神来, 当机立断地套上安全带, 把另一副完好的绳索穿进下降器:“我要下去。” “可你的脚……”游嘉茵小声提醒他。 比起让他带伤冒险,这种情况下由一群人里最年长、经验最丰富的乔达出面,似乎更加合理。 吴天佑与她对视, 温柔坚定地表明态度:“那是我弟弟, 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 游嘉茵一怔,抓住他的手无力地松开。 同卵双胞胎的羁绊比一般的血缘关系更深,她没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没关系,让他去吧。”乔达也说:“他有经验,只要找准落脚点,下降的危险系数很小。” 游嘉茵不再说话,沉默地目送吴天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岩壁下。 明明烈日当空,但她却感到手脚冰凉。身体仿佛被阴冷的海水浸透, 一些不吉利的念头像是从黑暗水底伸出来的海怪触手, 牢牢束缚住她的心脏。 即使她努力不去胡思乱想, 拼命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驱走,也无济于事。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 吴天佑确认安全的口哨声顺风而上,她才重新感受到了阳光灼热的温度。 “大家都休息好了对吧?”乔达迅速收拾完器材, 环顾四周:“那我们继续下山。” “那个……”童凯琳小心翼翼地问:“不用管他们了吗?” “我们不可能全部下去, 他们也上不来, 在这里等着没什么意义。” 乔达冷静地说完, 回头看了游嘉茵一眼, 安慰她说:“别担心, 他们肯定没事的。” 剩下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队伍里出奇安静。 所有人只顾埋头赶路,沿途壮美的风景和偶尔出现的野生动物都无法让他们放松心情。 走出峡谷后,手机信号恢复正常。 乔达很快收到了吴天佑发来的短信,看完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们到医院了,在等检查,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把情况转述了一遍,又问游嘉茵,“我现在过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也要去!”罗炎抢在游嘉茵说话前插嘴。 姚夏怡跟着举手:“我也……” “不行。除了游嘉茵,其他人直接跟车回去。”乔达果断拒绝,态度难得强硬,“这辆车师傅五点之前要开回车队,差一分钟算迟到,得加一天的钱,你们谁帮我付?” 第117章 “……” 虽然很不情愿,但晚辈们只好乖乖听他的话。 乔达送走一行人,熟门熟路地带着游嘉茵走去停车场背后的巴士站。 那里有每小时一班的旅游专线,往返于峡谷与周边主要城镇。 他们幸运地赶上一趟车,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颠簸了三十多分钟,于下午三点左右赶到医院。 走进门诊大厅,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游嘉茵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急切地东张西望,寻找指示牌。 “跟我来。”乔达往她肩膀上猛地一拍,“急诊在楼上!” 走廊里空荡荡的,每走一步都会荡起回声。坐在尽头长凳上发呆的吴天佑听见了动静,朝走向他的两人回望过来。 乔达和他对上视线,脱口而出地问:“你弟弟人呢?” “在里面缝针。”吴天佑的眼神扫过不远处紧闭的诊室门:“刚刚还做了ct,结果马上出来。” “哎?缝什么针?他伤到哪里了?” “头上。”吴天佑指指自己的额角:“和我以前撞到的地方差不多,不过是反方向。” 乔达哑然失笑:“你们连这都能对称啊,不愧是双胞胎。” 游嘉茵安静地听着乔达和吴天佑一问一答,大致捋顺了吴天翔跌落瀑布后发生的事。 总而言之,他很幸运,下落时蹭到岩壁,又被灌木丛勾了一下,最终入水的位置离那片传说中的漩涡很远,避免了最危险的情况。 虽然头盔被岩壁撞碎,额头上划开一道口子,血流得满脸都是,但他还是凭着强烈的求生欲游回岸边,被几个过来帮忙的当地人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当吴天佑降到水潭边,一眼就看到了用毛巾按住额角,神志清晰地与周围人说话的弟弟。 为了尽快处理伤口、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那几位好心人又为他拨打了急救电话,直到医护人员赶到才放心离开。 “没事就好。”乔达一脸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忽然话锋一转:“我去上个厕所,憋死我了。” 他走后,周围又一次陷入寂静。 游嘉茵在吴天佑身边坐下,正在犹豫该说些什么好,忽然听见对方主动开口。 “对不起。”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刚才让你担心了。” 她并不对这句道歉感到意外,微笑着摇头:“你没做错,那是你弟弟,我能理解。” 吴天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幽幽地问:“你知道双胞胎是什么感觉吗?” “当然不知道。”她也把头靠向他,声音里带着隐约笑意:“我是独生子女,你忘啦?我连普通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更别提双胞胎了。” “我来告诉你。”他像是梦呓般地自问自答:“那种感觉很复杂。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每次见到他都好像在照镜子。你们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知道对方的一切,也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虽然你们的性格和想法有许多地方不一样,偶尔也会发生一些分歧,但你一直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那个人,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依赖他。可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你的假想敌,他的存在让你感到不安。” 游嘉茵的身体逐渐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鼓足勇气阻止:“我们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聊这件事吗……” “对,因为我知道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单独见过面了。”吴天佑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让她心脏猛颤的话,“就在你来见我之前。” “……” “我说的对吗?” 游嘉茵咽了一下口水,试图为自己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偶然碰到……” “我没有怪你。我相信你,就像我之前一直说的那样。”吴天佑坐直身体,目光清澈地注视着她的脸:“让我生气的是他。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不一样。他比我更开朗,更直接,也更勇敢。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他想做到的事,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谁也拦不住他。” “小时候我特别这个喜欢凡事心直口快,无所畏惧的弟弟。因为他总能猜中我的心思,会在我需要的时候主动替我表达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想法,或是做一些我想做却不敢的事。所以当我发现他因为你站到我的对立面时,我一下子就慌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但我不想输。” “昨天晚上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可怕的念头:如果没有他就好了,如果我们俩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就好了。” “可当他真的从瀑布上摔下去,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不在了,我要怎么活下去?” “他是我最重要的弟弟,但我却希望他消失,我这样的人一定会遭报应吧……” 吴天佑重新靠回她的肩头,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含糊,伴随着身体有规律的颤动。 游嘉茵感到肩膀一热,两滴泪珠顺着手臂滚落,在她的衣服上悄然晕开。 她一言不发地张开双臂,把吴天佑抱在怀里,下巴压在他的头顶,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啜泣,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心揪成一团,越来越强烈的酸涩和痛苦顺着神经,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角落,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缝针完毕后,吴天翔被推到临时病房,在那里等候ct结果。 如果一切正常,当天傍晚他就可以出院。 病房里没有开空调,窗户大敞,百叶窗拉了一半,把阳光的射程限制在床脚。越过窗外高低起伏的丘陵,能看见远处那片蓝到惊心的海。 三人走进病房时,吴天翔的目光径直落在游嘉茵的身上:“……你怎么来了?” 他靠着床头半躺,看起来精神很好。挡住半个额头的纱布触目惊心,同时又有一些滑稽。 游嘉茵还没来得及说话,吴天佑就抢先替她回答:“她是来向你道谢的。” 他已经擦干眼泪,整理好情绪,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 游嘉茵牵住吴天佑伸过来的手,朝吴天翔露出微笑,配合地念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谢谢你刚刚来帮我,要不是……” “不用谢。”吴天翔盯着他们交缠的手指,干脆地打断她,转头问乔达:“我什么时候能走?” “还不清楚,看医生怎么说。”乔达察觉到气氛不对,试着转移话题:“你伤口痛不痛?麻药还起作用吗?” “现在不痛,但晚点肯定会。医生说会给我开止痛药。” “你的伤口是用哪种线缝的?可融的?还是过几个礼拜要回医院拆线?” “不知道,缝的时候没人告诉我,等会儿帮我一起问问医生。” 乔达点点头:“哦,我再让他们帮你开点祛疤药膏,回家了记得天天涂。” “涂了也没用,我哥头上的疤不也还在?”吴天翔又一次看向吴天佑:“有些疤是消不掉的。” 吴天佑轻描淡写地回他:“总比放着不管好。” 几分钟后,医生敲门进来,宣布检查结果一切良好,没有留院的必要,让吴天佑下楼缴费,再去药房取药。 “我去外面打个电话给我哥。”乔达也转身出门:“让他过来接我们。” 第118章 游嘉茵跟着吴天佑离开病房,合上门,却没有继续往前走。她下定决心,拉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 “我留下来。”她视线低垂:“我想和你弟弟说几句话。” 吴天佑迟疑了一瞬,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还需要我等你吗?” 游嘉茵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肯定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他的脸色放松下来,把手指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温柔地扣住,“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 吴天翔听见门被拧开的声音,惊讶地坐了起来。在看清进来的人后,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 “你怎么回来了?”他奇怪地打量她,“我哥一个人下楼了?” “嗯。”游嘉茵两手交握在身前,紧张地绞着手指,“我告诉他,我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 吴天翔靠回枕头上,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 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如果你是来道谢的,我已经听到了,不用再重复一遍。如果你想道歉,也没那个必要。我摔下去和你没有直接关系,单纯只是意外,你不需要自责。” 游嘉茵深吸一口气,豁出一切地说:“我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 “……” “我一直欠你一个答案,我没有忘。” “……” 吴天翔再次从病床上坐起,凝视着她,看似平静的表情下,他的心正在被汹涌的情绪疯狂撕扯。 从窗口溢进来的阳光和蒸腾暑气让他感到口干舌燥,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这个至今为止一直被她刻意回避的问题,终于要迎来答案。 “对我来说,你很特别。” 游嘉茵拉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没有逃避他的目光,用一贯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 “我和你才认识一个月,但已经一起经历了许多事。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因为我们的性格完全相反。你不在乎别人的想法,而我却总是活在别人的目光审视中。所以当我察觉到你喜欢我时,第一反应是我在自作多情。” 后背起了一层薄汗,湿哒哒地黏住衣服,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房间里逐渐升高的热度。 “直到你向我挑明,我才不得不开始思考我对你的看法。我不想对你撒谎。我很在乎你。你笑的时候我会很开心,你露出受伤的表情时我会很难过,被你碰到的时候我的心跳会变快。我会忍不住关注你。如果你出了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句话让吴天翔原本黯淡的眼中燃起一丝亮光。 他坐在床沿,与她膝盖相碰,身体前倾,双手裹住她的右手,将手掌贴向自己的脸颊,轻轻吻住她的手心,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的双眼。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你说了那么多,这不就是喜欢吗。” “没错,我喜欢你。” 游嘉茵没有避开他热切的视线,也没有甩开他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的手,而是爽快地承认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话题上坦然面对他,同时也直面了自己的心情。 她太了解自己,知道过去的她一定会因为害怕麻烦选择回避。可现在,哪怕激烈的心跳咚咚撞击鼓膜,她也没有打算退缩。 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实和勇敢,也不是向他的感情投降,而是为了更好地和他划清界限。 就像姚夏怡反复提及的那样,“把话说清楚”,彻底打碎他对她的幻想。 吴天翔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哑声问:“你该不会要说‘但是’吧……” “对,但是。” 游嘉茵在他走神的间隙里迅速抽回手,稍微停顿了一下,对着他茫然的表情说出了这段在心里酝酿许久的话:“我也很喜欢你哥哥,他对我同样很重要。我知道这样说很过分,我同时喜欢上了你们两个人,但我不可能和一对兄弟在一起。对不起。” 人心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喜欢上一个人,不代表不能对其他人萌生出相似的感情。 但她只有一具身体,一颗心脏,不可能将感情按比例分配给两个人。唯一能做的,只有遵循自己的内心,在他们之间做出明确选择。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但你还是会选我哥?” 游嘉茵垂下眼眸,无声地默认。 吴天翔站了起来,消化着她的发言,努力克制住内心混乱的情绪:“你在耍我吗?” “不,我只是不想再骗你了。” 她也跟着站起,仰头注视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肉里。 是她击碎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现在她需要收拾散落满地的碎片,以及他们心中的那片狼藉。 “只要我和你哥在一起,我们总免不了会见面。我不希望永远保持这种尴尬的气氛。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从今往后该怎么和你相处,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 “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等我离开,你对我的感觉就会逐渐变淡。等你明年考上大学,到了新的城市,有了新的生活,你一定会慢慢忘记我。总有一天你会碰到一个人,她会给你等价的感情,全心全意喜欢你,不会辜负你,不像我……” 她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哽咽了一下,同时也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吴天翔通红的眼眶。 泪水在他的眼底闪烁,模糊了他刀刃般锐利的视线,但却被他强忍住,一直没有溢出来。 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她,但在看见她坚定的眼神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耳边传来他气若游丝的疑问句:“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游嘉茵再次点头。 “我明白了。”他颓丧地坐回床上,低下头,不再看她:“你可以走了。” 太阳正在下落,日光狡猾地钻进病房,铺满整面地板,又一点一点往墙上攀爬,耀眼的光芒刺激到她的泪腺,让她不由自主地眨眼。 她恍然想起了和他一起看过的那片金色海浪。黄昏时刻的大海中,他们藏在水下,透过温柔翻涌的水面凝望天空。身体适应了海水的温度,也因此越发觉得阳光耀眼热烈,刺目的金色几乎要将他们烧成灰烬。 游嘉茵把脸别向另一边,转身离开。 手刚刚接触到门把,背后再一次响起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和一丝隐约的不甘。 “如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停下来听你说话,我们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她来永兴岛的第一天,双月湾漫天晚霞下的惊鸿一瞥,他一直记在心里。 她不敢回头,心脏隐隐作痛,但还是尽可能用冷漠的语气回答:“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那些暧昧不明的感情,全都在门合上的瞬间落幕。它很快会随着这个夏天的结束消失,只存在于他们的漫长回忆中。 游嘉茵反复深呼吸了几下,重新换上笑容,走向了不远处等待着她的吴天佑。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大家感受到作者二选一的怨念了吗? 虽然弟弟被拒绝了三次,但他觉得还是可以抢救一下,接下来一定要再疯一次 下一章第一卷 结局,大家做好准备了吗?我去捡柴了 第75章 在永兴岛的最后几天, 时间过得很快。 八月六号早晨,母亲如约来到岛上。 同一架飞机把游嘉茵的朋友们送回上海,她也收拾东西, 从吴伯的房子搬回外婆家, 和家人一起度过剩余的暑假。 院子里的游泳池已经被吴伯修好,久积的灰尘全部清洗干净。 空气燥热的盛夏午后,一家人懒得去双月湾暴晒, 就往池子里注满水, 再在角落撑起一柄巨大的遮阳伞,泡在阴凉处的水中聊天。 水温凉爽,马赛克瓷砖摩挲脚掌,带来细微的痒意。 经过一周的东奔西跑,这个夏天终于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悠闲,慵懒,无所事事。 当大人们聊到范叔叔时,游嘉茵一下子来了精神。 “我听吴伯说了, 你跟他上大学时谈过恋爱。”她用泡沫浮力棒戳戳母亲, 假装埋怨:“那么大的事,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阿聪这个大嘴巴!”母亲一脸头痛,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外婆靠在泳池边缘, 淡定地加入八卦:“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们现在关系不也蛮好?而且老实说, 我看小范对你挺上心的, 又不记仇。正好你们都还单着, 要不干脆趁这个机会……” “……妈!不要当着小孩子的面乱说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游嘉茵跳起来起哄:“我要听, 再多说一点!” 海风阵阵, 虫鸣聒噪, 伴随她们说话的声音,将闷热的空气扯开一道缺口。 缝隙里滑入冰块碰撞的咯咯声响,是外公在往玻璃杯里倒冰镇乌龙茶。 下午四点,吴伯一家上门拜访,帮忙修剪院子里的植物,顺便留下来吃晚饭。 因为吴伯还在手术恢复阶段,这些任务自然落到了双胞胎兄弟身上。 游嘉茵补了一层防晒霜,又把没干透的头发高高绑起,主动请缨去搭把手。 吴天佑递给她一副手套和一把铲子:“你去把杂草清理一下。” 游嘉茵愣了愣:“我前段时间刚刚拔过啊,把根都挖掉了,怎么那么快又长出来了……” “野草是很难靠手除干净的。”他轻笑:“就算你把它连根拔起来,只要给一点阳光,留在土里的部分照样会继续往上长。它永远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在你差不多忘记的时候冒出来。想彻底清理就只能用强力除草剂,喷上去一了百了。” “除草剂不是有毒嘛?别的植物不会受影响吗?” “当然会,对人的健康也不好。看你想要什么了,摆脱一样难缠的东西总要付出点代价。” 游嘉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确定他话里有话,还是自己多心了。 “天佑,你过来一下!”外婆站在露台上招呼他过去,手指着花园下坡的方向:“帮我把那边的几棵树顶修平,都看不到下面的路了。梯子在仓库里,老地方。” “好。”吴天佑干脆地答应,转身离开。 游嘉茵也塞上耳机,听着音乐专心干活,权当是在锻炼身体。 她穿着一件吊带上衣,头发全部撩起来后,后颈和肩背直接暴露在了烈日下。没有涂到防晒霜的皮肤很快被晒得通红,发出火辣辣的刺痛。 她走回屋檐下拿防晒霜,却发现吴天翔正在用,只好耐心站在一旁等候。 对方慢悠悠地涂完手臂和领口,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特别自然地问:“你要涂哪里?” “脖子后面。”她伸手去接瓶子:“我刚刚漏涂了。” 从沐光峡谷回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说话。 即使他表现得心平气和,即使大人们就在不远处谈天说地喝饮料,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只想速战速决。 他收回视线,低头又往手心里挤了一小坨防晒霜,直接绕到她背后,涂抹在她的脖子上。 游嘉茵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她能清楚感觉到那几根粗糙修长的手指正在轻轻抚过她的皮肤,带来的体温、力度和乳液粘稠的质地都让她全身血液往头上涌。 手掌碰到的地方,触电般的感觉跟随他的动作向下蔓延,从颈部落到后背,比阳光更烫。 温度浸入皮肤,穿透身体,一路传递到心脏。 “……不要涂到我衣服上!”她猛地惊醒,往前跨了一步躲开。 “已经好了。” 吴天翔若无其事地抽回手,走到院子里继续修剪灌木丛,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越了界。 “……” 游嘉茵只能告诉自己:再忍几天。再忍几天就结束了。 至少到明年夏天,她不会再看到他。 那些尚存的情愫,会在这一年中被时间吞噬干净。到那时候回头看,现在的烦恼一定不值一提。 三个人齐心协力,在傍晚前将院子整修一新。剪下的树枝一部分被外公外婆收集起来,当作冬天的备用柴火。剩下没用的枯枝烂叶则被装进三个麻袋,由他们一人拖一个,搬到了房子背后一片开阔的空地上。 兄弟俩熟练地将它们倒在一起,用脚踩实,再摸出打火机引燃。 游嘉茵担忧地问:“……你们就不怕把山烧了吗?” 吴天佑摇头:“今天风小,湿度大,没问题。而且这里也没有能点着的东西。” 火焰窜了起来,热浪瞬间将他们逼退到高处。从那里可以看见烟雾袅袅升起,飘向天空,消散的方向有几朵半明半暗的薄云缓慢经过。 “那是秋天的云。”吴天佑闷闷地说,“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游嘉茵一脸茫然:“可现在才八月初啊。” “夏天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久。”吴天翔忽然开口:“明天八月七号,已经是立秋了。” “啊!?立秋居然那么早!?” “不信你上网查。” “……” 游嘉茵不再接话,抿着嘴唇眺望远方。 炙热丰沛的阳光,蔚蓝透亮的天空,洁白层叠的云塔,绿意盎然的山坡。 眼前这一切专属于夏日的元素里,只有那几片昭示秋日的云特立独行,提醒她时间的流逝,也把脑海中关于离别的不舍和感伤变成实体,沉甸甸地坠入心间。 不过没关系,这个夏天并不是他们的终点。还有秋天、冬天、春天……许多个循环的四季。 想到这里,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回外婆家的路上,吴天佑忽然问她:“你八号晚上有空吗?” “有啊,怎么了?” 随着母亲的到来,她的夜间活动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自由,但只要给出正当的出门理由就没问题。 “八号晚上沧南港口会放烟火。乔达他们想去落霞岩看,让我把你一起带上。” “哎?怎么突然放烟火?又有什么节日吗?” “不是节日。”吴天佑摇头:“沧南市政府打算从明年开始办烟花节吸引游客,这次请了几家供应商来测试流程和效果。这件事之前没怎么宣传,很低调,一直到前两天才公布,我们也是刚从乔达大哥那里听说的。” 第120章 “好啊,我要去!” “那我五点来接你,出门前稍微吃点东西。” “烟火几点开始?” “七点多,等天彻底黑了就会开始。” “可我们为什么要提早两个多小时去?”游嘉茵不解:“落霞岩离这里没那么远吧。” “是不远,但到了晚上,落霞岩底下的路就会被海水淹掉,所以我们必须赶在涨潮前从沙滩上走过去,爬到高处看烟火。等烟火结束,乔达大哥会开船来接我们回去。” “行,那就五点见。过会儿我跟我妈说一声。” 吴天佑稍作迟疑,侧脸看向身边另一个人:“你来不来?” “不了,我没兴趣。”吴天翔抬手指指额头上的纱布,语气平淡:“而且风吹多了头疼。” “哦,那算了。” 吴天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 八号下午五点,游嘉茵按时出门,发现来接她的车已经停在餐馆门前。 乔达坐在驾驶室里玩手机,后排还坐着另外几个人。吴天佑站在车旁等她,一边面带笑容地和她的家人们聊天。 “天翔怎么没一起来呀?”母亲朝车里张望了一下,立刻察觉到缺了一个人。 吴天佑面不改色:“他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 “不会是上次摔的后遗症吧。”外婆担忧地捂住心口:“要不要再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嗯,我会看情况的。” 沿着通往沧南的公路行驶二十分钟,再在一个陌生的交叉路口左拐,一道建在沙地上的长堤映入眼帘。它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灰色灯塔。 乔达将车停在灯塔底下的停车场,带着一行人攀下防波堤,踏上平坦的沙面。 还不到涨潮时分,海水停留在天边看不见的地方。脚下的沙滩湿漉漉的,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柔的色彩。成群的海鸥在沙滩上漫步,寻找退潮时遗落在那里的贝壳和螃蟹。也有不少当地人和游客全副武装,带着铲子和塑料桶四处徘徊,时不时停下来开挖。 “哎,早知道也让你带个桶了。” 乔达遗憾地对游嘉茵说,“这里的贝壳特别好挖,用脚抠抠就是一个,看我的。” 他用脚趾在沙滩上随便挖出一个洞,果然立刻有三个白色贝壳露了出来。 游嘉茵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这些花纹是什么?” 潮湿的沙滩上,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是在描绘海浪的形状。 “这是退潮时被水压出来的纹路。我不是很懂,但我爸和我哥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天的风向和海浪的形状,来判断要不要出海,什么时候上岸。生活在我们这种地方,很多常识必须要有,就算只是走在沙滩上也不能掉以轻心。” 乔达环顾四周,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招呼游嘉茵,“你来这里。” 游嘉茵一头雾水的跟上,很快察觉到了脚下沙滩的不同。 原本坚实的质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踩在水床上,晃悠悠的很舒服。 “这下面是流沙,一般人的体重踩上去没问题,但要是不小心破了,人会马上陷下去。那种时候绝对不能慌,也不要挣扎,要马上躺下来,想办法慢慢游出去。” “我爸之前提过的,那个被直升机用铁钩勾起来的人,你还记得吗?”吴天佑火上浇油,“他就是在这附近掉进流沙出事的。” 游嘉茵胆战心惊地闪到一旁,直到抵达落霞岩脚下,都没敢离开吴天佑一步。 所谓的落霞岩,从近处看,其实更接近于一座小山。 灰色花岗岩组成的山体,纵横都有两百米,高五十多米。 据乔达说,到了晚上,这里的水位高达三层楼。 山上怪石嶙峋,覆盖着茂盛的植被,高处天然形成的几个洞窟正对远处的沧南港口,无疑是当晚观赏烟火的最佳位置。 几十只海鸥站在洞窟前打量他们,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乔达不慌不忙地往地上撒了一大把饼干屑,海鸥立刻哇哇叫着扑打翅膀聚过来,大方地将洞窟让给了这群入侵者。 爬上去时需要手脚并用,但总体并不困难。唯一恼人的,只有岩石表面滑溜溜的青苔和随处可见的海鸥粪便。 游嘉茵一不留神,按得满手都是,奇怪的气味和触觉让她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吴天佑脱掉t恤扔给她:“用这个擦。” “那你穿什么?” “今天很热,不需要。”他无所谓地笑笑:“你没看天气预报吗,晚上都有三十多度。” 天色在他们坐进洞窟时暗了下来,远处的潮水也在迅速涌向陆地。 光滑的沙滩被海水覆盖,忠实地映出天空和夕阳的色彩:金红,雾紫,深蓝。就像一场盛大演出的序幕。 海水越升越高,哗哗拍打着落霞岩,海浪声和头顶上其他洞穴里传来的说笑声融合在一起。 “你十号下午走对吗?”吴天佑问她。 “嗯,”游嘉茵点头,“和上次一样的班次。” “到了以后告诉我。” “当然。”她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他空落落的手腕上,“……你的手链呢?” “唉?”吴天佑低头看了一眼,皱起眉,同样表现得很意外:“不知道,刚才还在的啊。”他试图回想:“难道是我脱衣服的时候弄掉的?” “没关系,我这条不值钱。”游嘉茵安慰他:“要不我把你那条还给你?”说着就要解手链。 “不用。”吴天佑阻止了她,“应该掉在外面了,我下去找找看。” “但下面有水……” “我不到水里去,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他坚持,“我马上回来。” 游嘉茵目送他离开,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动静。 她以为是吴天佑回来了,兴奋地探出头去,对上的却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另一张脸。 “……你怎么来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吴天翔,脑子里一团乱麻。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想想还是觉得应该来。”他仰头望着她,神态平静:“不用慌,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作者有话说: 想想还是分两章结局了,否则一章一万字太多了…… 第76章 天黑得很快,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坠入了海平面。 空中聚起的云朵挡住了最后一线日光,昏暗的环境中, 他们怀着不同的心情对视。 “能先让我上来吗?” 吴天翔再次开口。听上去像是在征求同意, 实际已经两手一撑,灵活地钻进洞窟里。 游嘉茵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没有在第一时间阻止他。 洞窟很狭窄, 只能马马虎虎容下两个人。为了避免肢体接触, 她只好悄悄往边上挪,直到手臂贴到粗糙坚硬的岩石,再也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她搞不懂他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来“道别”。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哥随时会过来。” “我知道。给我两分钟,说完了我就出去。” 吴天翔朝外看了一眼,“他到哪里去了?” 第121章 “去找手链了。” “什么手链?” “我给他的那条。他爬上来的时候弄丢了。” “就为这个?”他一脸不解地望着她的手腕:“掉的又不是你手上这条,有什么好急的。” 游嘉茵摸摸手链,敏锐地反问:“这条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他没跟你提过?不会吧?”吴天翔皱眉,“这手链我和我哥各有一条, 是我们小时候在峡谷里出事后, 我爸到海公庙求来保平安的。我不信神, 没怎么戴过,很早以前就弄丢了, 但他很宝贝地当成护身符戴到现在,从来不离手。所以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把手链换给你。” “这样啊。”游嘉茵敷衍地应了一声, 回归正题:“你是不是弄错日子了?我10号才走, 今天道别也太早了点。” “但我不确定明后天有没有和你见面的机会。” “为什么?” “你都把我拉黑了, 我根本联系不到你。”他苦笑:“至少今晚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傻吗。”游嘉茵将视线投向灰蒙蒙的海面, 故作轻快地说:“我妈临走前肯定会上门跟你爸妈打声招呼的, 怎么可能见不到。” 吴天翔斜睨她:“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我说的是单独见面。” “……有这个必要吗?我们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吧。” “我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融进了细浪拍打岩石的哗哗声中,同时又很平稳,很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上次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后来我想过了,你说我会到新的城市,在有了新的生活圈子后把你忘掉。但你忘了吗,我的志愿是上海,那里有你在。” “所以?”游嘉茵被他弄糊涂了:“上海那么大,即使在一个城市,也不代表我们会有交集。” “但我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忘掉你。”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她忍不住挖苦,“我们也就认识了一个月,你对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深的感情。你只是因为输给了你哥在闹脾气罢了。” 这句话成功刺痛了眼前的人。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但并没有发作。 “我没有闹脾气,也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他凝视着她的双眼,孤注一掷:“我只想在你走前问清楚一件事。既然你也喜欢我,那如果哪天你和我哥不在一起了,你会考虑我吗?” “瞎说什么啊!”她佯装生气地打了他一下,模糊了问题的重点:“你这个乌鸦嘴!不要……” 后半句话在察觉到对方突然凑过来的举动后,被她咽回了喉咙里。 她大概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跳猛地加快,变得很大声。 这次他是认真的。 理智告诉她必须阻止,但身体却奇怪地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 额前柔软的卷发,黑暗中湿漉漉的双眼,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那两片形状熟悉的,柔软的嘴唇。 这些被放大的细节突兀地闯入视野,与之相伴的,是他温暖的鼻息。 她本能地闭上双眼,心悬在半空,后背抵住坚硬的石面,脚趾也跟着蜷缩起来。 洞窟里静止的空气,变得比刚才更加潮湿粘腻。 可想象中的那个吻并没有落在她的嘴唇上,只有头顶上传来指尖的轻触。 “你头上有壁虎。” 吴天翔把手掌摊开,证明自己没有开玩笑。小指长的灰色壁虎如获大赦,一溜烟地爬出洞窟外。 “……” “你不会以为我刚才要亲你吧?” “……” 游嘉茵一声不吭地别过头,暗自庆幸黑夜掩盖了自己红到能滴出血的脸色。 居然在这种气氛下自作多情,这也太尴尬了! 吴天翔不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语气问:“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怎么可——” 她还没来得及否认,他已经把他的嘴唇贴了上来。 同一时刻,烟火在远处的港口炸响。 金色繁花在海面上盛开,将夜空染亮,但他们都没有看见。 这是个与她有限接吻经验截然不同的吻。生涩,鲁莽,还带着一丝野蛮。 那些热烈的、没能得到回应的情感都被他藏在了这个吻中,用一种直白的方式传递过来。 她好不容易搭回去的那道墙,终于还是被他任性地打破。 足足懵了十几秒后,游嘉茵终于回过神来,用尽全力把他推开。 “……你不要老是这样!” 她狠狠瞪着他,拼命抑制住心底正在流泻的情绪。同时用手背反复揉搓嘴唇,想要抹消他留下的痕迹。 “我怎样?” “想到什么做什么!”她忿忿,“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洞窟里变得很安静,他们在无声中对望,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和砰砰心跳声一起充斥耳畔。 除此之外,外面别的声音也趁机倒灌进来:风声,海浪声,海鸥嘶鸣声,烟花炸裂声,以及其他洞窟里同伴们的说笑声。 这些声音重叠在一起,汇聚成一种让人坐立不安的喧嚣。 然后,她看见他扬起嘴角,轻轻笑了。 “不要忘记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他对她最后的请求,也是一道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语。 烟火余烬逐渐消逝在海面上。天空再次暗了下来,只剩下苍白的月色,就好像从盛大的幻境中回到了现实。 吴天翔一言不发的离开洞窟,和来时一样突然,也没有正式对她说一声“再见”。 游嘉茵抬起视线,茫然地望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吴天佑怎么还没回来? 出去找手链的他已经离开很久,甚至错过了第一轮烟火,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喂!”她把头伸出洞窟外,叫住了正在往上爬的吴天翔,焦急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你哥?” 目光稍微向下倾斜,就能看见底下那片黑黝黝的海。波浪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好像会把注视着它的人吸进去。 吴天翔略微一怔,迅速折了回来,一把将她推回洞窟内。 “不要这样趴在外面,很危险。”他冷静地说:“我去找他,他可能和其他人在一起。” 游嘉茵只好照做。 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拨弄手链上的贝壳,总觉得心神不宁。 三轮烟火过去,没有人回来。 白天看见的那座灰色灯塔亮了起来。灯光劈开黑夜,缓缓扫过落霞岩,将山壁一寸一寸映亮。 她试着探头张望,却找不到兄弟中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烟火仍在继续,璀璨绚烂的色彩点缀着夜空,足以让任何观众惊叹,但她无心欣赏。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紧紧抓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再呆再在原地,心平气和地等下去。 游嘉茵下定决心,转身退出洞窟,想亲自下去看看情况。 可她没注意落脚点,又一次踩中了海鸥粪便,鞋底一滑,差点失去平衡,幸好被人及时拉住。 第122章 “你出来干什么!?”乔达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沉着脸色,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露出了一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神情:“快回到洞里去,人由我们去找,你不要过来添乱!” 游嘉茵脱口而出:“……你们在找谁?” 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 “吴天佑啊!”乔达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态度越发焦躁,“不是你说他不见了的吗!?” “……” 记忆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模糊。 眼前看到的画面,耳边听见的声音,一切都被灯塔光束和烟火的爆破声截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那种四周空气被抽空,浑身浸在水里的混沌感,持续了整整一夜。 …… 燥热的夏夜空气。 远方沿海城镇影影绰绰的灯火。 回荡在风中的,被许多人呼唤着的那个名字。 渔船乘着海浪,隆隆靠近的声音。 登上落霞岩的水警,和他们手中远程手电筒的光线。 搜救人员对讲机中的应答。 坐在船上,一路逆风颠簸的晕眩感。 黑暗的房间。 门外母亲和外婆的窃窃私语。 握在手中,沉寂了一个晚上的手机。 逐渐亮起的天色。 日出时分客厅里响起的,刺耳的电话铃声。 以及母亲推开房门后,那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 八月九日早晨六点,沧南附近退潮后的沙滩上,当地渔民发现了吴天佑的尸体。 …… 接下去的两天,游嘉茵没有合眼。 一天中的多数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从得知吴天佑的死讯后,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并不是因为感情冷漠,而是因为对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有任何实感。 她一度怀疑自己在一场噩梦里。只要在噩梦中睡着,就能重新在现实中醒来。在那里,她会和吴天佑一起看完那场烟花,短暂地分别后,再在上海与他重逢。她有许多想带他去的地方,许多想介绍给他认识的朋友,她…… 可任凭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偷喝家里的酒,甚至吞了两颗外婆的安眠药,都始终无法入眠。 熬了将近40个小时后,她开始变得很虚弱,意识几乎要和身体分离。 缺乏睡眠的大脑昏昏沉沉,心跳缓慢沉重,动起来的时候,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每分每秒都在消耗体内仅存的力气。可同时,大脑又处在一种奇怪的亢奋状态。 她没有胃口,但为了不让家人们担心,每天依旧强打精神和他们一起吃饭。长辈们并不知道她和吴天佑的关系。他们会在席间感慨他的不幸,谈到吴伯和俞阿姨肉眼可见的憔悴,和吴天翔令人担忧的精神状态。 “阿聪说他一直在房间里不肯出来,饭送到门口也不吃。”外婆眉头紧锁。 “出事的是他亲哥,换谁碰到这种事都扛不住的。”母亲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游嘉茵,“待会儿我去一趟他们家,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们去不了明天的告别式,至少临走前打声招呼。” 游嘉茵盯着碗里的饭菜,木然地点点头。 那些落入胃里的食物,在不久之后,又顺着食道,被她全部吐进了马桶里。 从早晨起就阴云密布的天空,在母女俩开车来到吴伯家时终于落下了雨。细密的雨丝瞬间洒满挡风玻璃,升腾而起的水汽限制了能见度,将山坡顶上的那幢房子笼罩在云雾之中,空旷又寂寥。 吴伯和俞阿姨感谢他们的到来,又反复强调,没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本来想改签机票,但嘉茵明天开学,我工作也走不开,真的对不起。”母亲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视线低垂:“这是我和我妈的一点心意。” 吴伯把信封推回去,反过来安慰她们:“这种事都是命,碰上了也就碰上了。要是天佑知道你们那么为难,肯定也会难过的。” 游嘉茵端着茶杯,坐在沙发角落,沉默地听大人们寒暄,感觉自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二楼突然传来一些动静,有人在地板上走了几步,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但又很快安静下来。 吴伯尴尬地笑了笑:“他不肯出来,我也不能逼他……” 游嘉茵的母亲立刻朝她看去:“你要上去和天翔说说话吗?你们是同龄人,他可能愿意见你。” “还是算了。”她轻轻摇头,柔声说:“他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想打扰他。” 她一点也不想见他。 当吴天佑的身体沉入冰冷的海水中时,她却和他在一起,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对话上,迷失在那个蛮横的吻中,以至于对吴天佑的消失后知后觉。 是他们一起杀死了他的哥哥。 傍晚五点,从上海飞来的航班突破风雨,降落在南岛机场。 旅客们刚走出机舱,就被大雨浇得满身湿透,只好狼狈地走下舷梯,低下头匆匆冲进到达大厅。 二十分钟后,登机的指示灯亮起。游嘉茵和母亲共撑一把伞,慢慢走进雨幕中。 没有晚霞的傍晚,四周的群山灰蒙蒙的,呈现出一种水墨画般的效果。 雨滴敲击伞面,凉拖踩进水洼,和“雨”有关的声音充斥整个世界,让她恍然想起来到永兴岛的那个阳光丰沛的盛夏午后,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而现在,这里即将迎来雨水连绵的季节。 风雨并没有影响到起飞。他们顺利冲破云层,来到了晴朗的万米高空。 手机明明设置了飞行模式,却震动了一下。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回忆”相册的提示。 回忆的主题:〖永兴岛 - 2013年7月〗 她收回视线,迅速把手机翻了过来,屏幕盖在桌上。 空姐分发饮料时,她要了一杯果汁。喝完没过五分钟,就起身去上厕所。 “你出发前没去厕所吗?”母亲疑惑地问她。 “去了,但我喝了很多水。” 她锁上门,合上马桶盖,坐在上面点开了相册。 虽然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内心那块名叫“坚强”的冰块还是被涌上来的回忆融化,水珠汇成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瞬间便弄湿了屏幕,手腕和她的膝盖。 那个温柔的人,那个与她波长相符的人,那个懂她的人。 她的初恋,她的选择,她未来的憧憬。 照片上的他依旧鲜活地笑着,可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狭窄封闭的空间里,她把脸埋在双手中,拼命消化着汹涌迟来的悲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夏天结束了。 ——无别之夏·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害怕的上卷最后一章来了,害怕的事也还是发生了! 熬夜写到2点多的我来说两句 最初开这篇文完全是为了满足我对夏天的热爱和对双胞胎的xp,因为jj现在不能np所以从一开始男主就定了弟弟。 虽然哥哥领便当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前文也做了很多很多铺垫和暗示(不少读者也看出来了),但真的写到这个部分,我还是狠狠emo了…… 第123章 哥哥的死法来自我经常去的那座岛上听到的一个故事:巴黎男生m,高大英俊阳光完美,在17岁那年的夏天去家里度假屋门前的海滩游泳,家人都在附近,风平浪静风和日丽,但他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海里,至今没人知道为什么。 这种极端突然,毫无征兆,找不到原因,也无法责怪任何人的死法,才是最折磨被留下的人的 如果说哥哥线的主题是消逝在夏天的美好初恋,那弟弟线就是两个emo人多年后久别重逢,带着痛苦回忆和道德枷锁的背德之恋,破镜重圆+禁忌关系我永远的爱。 第一卷 到此为止,接下去是成年后的第二个夏天,大概写个30章左右吧,最后是3-5章尾声,这次保证是he(跪 设了个抽奖再次感谢一直追到这里&留言的大家,现言连载期真的太难熬了,感谢你们的陪伴让我撑了快30万字!亲亲! 第77章 2021年6月, 巴黎。 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但天色依旧敞亮。 这座城市的夏天,白昼会一直持续到十点, 也因此让一天变得格外漫长。 对于这一点, 游嘉茵倒是一点都不讨厌。 六点半准时下班,步行十五分钟到家。稍微整理了一下客厅,再用浸过冷水的厨房纸巾裹住刚从超市买来的白葡萄酒瓶身, 直接塞进冷冻柜深处。 这是奥利维亚教给她的生活小窍门。 只要等上十分钟, 倒出来的酒就会跟在冰箱里放了一下午没什么两样,变得冰凉爽口。 一想到这位好友,手机屏幕就应景地亮了起来。 奥利维亚:『我刚出地铁。你家楼下大门的新密码是多少?』 游嘉茵回她:『a1972』 她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顺便补了下妆。正在戴耳环,就听到楼梯上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打开门,个子小小的法国女孩满面笑容地站在那里,比她更早一步挤进门的是邻居家的猫。 她们手忙脚乱地把猫逮住,扔回走廊里。 灰色斑纹的长毛猫哀怨地叫了两声, 优雅地甩甩尾巴, 转身上楼, 去骚扰下一户邻居。 “居然把品种猫放在楼道里散养,你邻居心真够大的。”奥利维亚挑挑眉毛, “我哥的猫前几天趁他去扔垃圾时溜了出去,他睡觉前才发现, 下楼怎么都找不到, 差点没把他急死。” 游嘉茵很意外:“文森养猫了?” “对, 不过是他女朋友的猫。”奥利维亚顺口一提,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啊, 是我忘了告诉你,他们两个同居了,上个月刚搬到一起……” 游嘉茵把冰镇好的葡萄酒从冷冻柜里拿出来,不以为然:“后来猫找到了吗?” 奥利维亚殷勤地递上开瓶器:“当然,猫静悄悄地窝在地下室墙角,被找到的时候毛都黑了。” “哈哈,真的吗,好好笑。” 天空湛蓝清透,看不到一丝云。阳光依旧充沛,但气温比之前降了一些,风也变大了。 她们各自披上外套,带着酒和零食,坐到客厅外的阳台上聊天。 透过雕花栏杆,能听见楼下逐渐传来喧闹的人声。 路两侧的餐馆酒吧外聚起人群。他们端着酒杯谈笑风生,把本就狭窄的单行道堵得严严实实。 同时,对面公寓楼下的洗衣房门前,几个年轻人麻利地搭起音响设备,正在调试乐器,准备不久之后的演出。 今天是法国一年一度的音乐节。 全国所有城镇的大街小巷,都会在今晚迎来各式各样的音乐表演者,进行一整夜的狂欢。 难得音乐节撞上周五,第二天不用上课或上班,全巴黎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们纷纷做好了不醉不归的准备。 迎面吹来的风里混着烟味,食物香气和洗衣房里飘散出来的洗涤剂味道,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还是喜欢你家这边。”奥利维亚盯着帅气的吉他手,一脸心驰神往,“不像我家附近,居民全是老头老太,过来表演的除了古典乐还是古典乐,最多来个唱男高音的秃子,实在太没劲了。” “那也比朱利安家好多了。”游嘉茵安慰她:“他家楼下去年来了一群打非洲鼓的,鬼哭鬼叫到凌晨四点,吵得他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只好请假不去上班。” 奥利维亚嚼着开心果,翻了个白眼:“谁让他抠抠索索,为了省钱搬到那种地方去的!” 浅黄色的液体注入高脚玻璃杯,迸出清爽芬芳的酒香。 “chin-chin!”奥利维亚和游嘉茵碰了碰杯,笑容灿烂地说:“恭喜你找到新工作!” 游嘉茵回报以同样的笑容:“谢谢!” 她即将入职的公司名叫cozar,是近几年风头正旺的家居品牌。 虽然品牌成立不到十年,但因为材料环保,设计简约新潮,价格也十分合理,在社交网络上有很高的讨论度,非常受欧洲本地年轻人的追捧。 短短几年间,公司已经完成了几轮融资,业绩蒸蒸日上,在欧洲各大城市开设新店,巴黎总部的员工人数也翻了好几番。 cozar未来三年的目标,是打入北美和亚洲市场。 这座高速运转的机器中,游嘉茵的主要职责,是管理cozar与其他公司和品牌的商务合作。 酒杯空了又满,微醺的感觉涌了上来,身心放松惬意。 她们沐浴在阳光下,伴随着外面的摇滚乐声,聊着工作和网上看来的八卦,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被手机震动声提醒。 维罗妮卡:『我们到餐厅了。你们在哪?』 奥利维亚飞快地打字:『马上到!』 网红餐厅l'entre-potes是今晚上街狂欢前的聚餐地点,离游嘉茵家步行只要三分钟。 打扮考究的服务生引她们穿过大堂,进入种满绿植的露天庭院。 游嘉茵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朝她们挥手的几个人。 黑发高个的维罗妮卡;长直发五官柔和的安娜;齐耳金色短发,总是一副厌世表情的劳拉;脸圆圆的达莉亚;身材火辣的克劳蒂亚。 她们和奥利维亚一样,都是游嘉茵在巴黎念书期间认识的朋友。 刚到巴黎的时候,她害怕孤独,但也不想整天和同学们混在一起,就上合租网站寻找房源。 她顺利找到一间租给三个女生的公寓,在之后几年里通过和室友出去玩广交朋友,慢慢扩大自己的交际范围,直到有了属于自己的吃喝玩乐小圈子。 托朋友们的福,她的法语突飞猛进,如今虽然写邮件时还会犯语法错误,但听说早就没有障碍。 当然,奥利维亚的哥哥,她学生时代交往过的前男友文森,也有一份功劳。 鸡尾酒,前菜,主菜,点心……胃里剩余的空间越来越小,桌上的气氛也变得越发热闹。 女生们聚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天色终于开始变暗,庭院上空纵横交错的串灯亮了起来。柠檬黄的灯光将眼前的一切染上温柔的浅金色,就好像电影里精心截取下来的一幕,浪漫到不行。 远远传来的音乐声被吹散在风里,是专属于巴黎初夏夜晚的主题曲。 第124章 酒过三巡,她们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即将到来的七八月,众所期待的夏日假期。 “我会去迈阿密。”美法混血的劳拉率先分享,“我爸妈今年在那里,我去陪他们两个星期。” 达莉亚说:“我和我男朋友打算去西西里,但我们太懒了,机票和旅馆都还没定。” “唉,真的吗?”意大利人维罗妮卡顿时来了精神:“你们想去哪里?我姐姐住在巴勒莫,八月刚好要出国玩,你要不要租她的公寓?” “好啊,你把她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直接联系她。” “没问题!” “我们银行强迫我们放三周,但我都想不出能去哪。”安娜烦恼地托腮,“真的没钱啊!” 刚换工作,还在试用期的克劳蒂亚斜睨她:“至少你能休息那么久,总比我想放假却没假期好吧。” “我也是。”游嘉茵把酒瓶里剩下的粉色葡萄酒均匀地倒进每个人的杯子里:“我周一到新公司报到,一去就有项目要做,估计到九月都不可能放假了。” “如果只请几天应该没问题吧?”奥利维亚说:“我八月前两周都在阿卡雄,有空来找我玩。” 游嘉茵敷衍地点点头:“我会看情况的。” 买单时,服务生送来了账单和助消化的小杯卡尔瓦多斯酒。 “你们的酒水和甜点由这位先生请了。”他将一张名片递给游嘉茵,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他刚刚出门。” 陌生的名字,知名的公司,光鲜的头衔。名片在桌上传阅了一圈,重新回到游嘉茵手上。 达莉亚眼疾手快地在linkedin上找到了他的照片,展示给同伴们看。 “挺帅的啊,而且背景也很好。”安娜迅速扫了一眼履历上的学校工作信息,八卦地捅捅游嘉茵的胳膊:“你要联系他吗?他看起来挺靠谱的。” “当然不。”游嘉茵面无表情地把名片卷成细长条,伸进桌上的蜡烛罐里点燃。 维罗妮卡见怪不怪地拍手叫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对男人不屑一顾,冷酷得要死的态度。” 劳拉则揶揄她:“你已经多久没和男人约会过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了。” “那我哥岂不是要变成你的最后一任男友了?”奥利维亚借着酒意,开起了玩笑:“我一定要问问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你在甩了他以后变成这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空气里飘荡起令人不悦的涂层燃烧味。 游嘉茵把只烧到头的名片条扔进盘子里捻灭,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如果他真的想认识我,根本不需要这样拐弯抹角,直接过来和我说话就行了。” “我不信。”耿直的德国人克劳蒂亚一语戳穿她:“就算他过来搭话,你也不会理的。” 离开餐馆后,她们顺着人流来到附近的教堂广场。 广场毗邻一座公园,四周建满酒吧餐馆,是这一带人气最旺的地方。放眼望去,到处挤满了喝到醉醺醺的年轻人。他们随着节奏感十足的电子乐载歌载舞,发出肆意的欢呼和怪叫,尽情消耗过于旺盛的体力和荷尔蒙。 女生们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避免发生肢体碰撞,目的地是教堂门前的台阶。 从那里可以看见广场全景,视野很好。 走到一半,激荡的音乐声忽然停下。片刻的寂静后,另一段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 是caravan motel的《home for our daydream》。 “哈,我记得这首歌!”奥利维亚惊喜地转过头:“我上高中时特别喜欢,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乐队好多年没消息了!” 游嘉茵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恍恍惚惚地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感到后背被人猛地一撞,紧接着肩头一凉,湿漉漉的感觉很快蔓延到背部。很显然,有人把饮料泼在了她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 始作俑者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寻找纸巾。 回过头的瞬间,游嘉茵的心跳几乎停滞,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淡蓝色的衬衫,宽阔的肩膀,小麦色的皮肤,漂亮的下颌线,以及那一头柔软的卷发。 可再定眼一看,与她对视的,分明是一张陌生人的脸。 “……” 内心随即变得空落落的。她移开目光,近乎粗鲁地挥开对方伸向她的手,低头快步走开。 可眼前残留的画面,耳边喧嚣着的音乐,这些都让她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脚下软绵绵的,就好像走在一个古怪的梦境里。 她想,自己果然是喝多了,才产生了一瞬间的幻觉,差点以为看见了幽灵。 奥利维亚察觉到游嘉茵掉队,特意折了回来,刚好目睹了这一切。 她紧紧抓住游嘉茵的手腕,防止同伴再被人群冲散。 “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 奥利维亚偏了偏头,将视线投向那个撞到游嘉茵的人,嘴里咕哝:“他远看好像我哥啊!” 作者有话说: emo完回来更新了!争取赶快完结! 文森只是个打酱油的,没什么戏分,下卷是绝对的1v1 法国的音乐节是真实存在的,每年6月底,真的很好玩,满大街都是奏乐的人,气氛超棒全民狂欢 第78章 这天晚上, 游嘉茵凌晨三点才到家。 远离了狂欢的人群,脑海中的兴奋感逐渐褪去。醉意让身体失去了对平衡感的掌控,上楼的时候跌跌撞撞, 险些手脚并用爬楼梯。 她硬撑着卸掉妆, 完成最基本的洗漱,又喝了一大杯水,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然后她又一次梦见了他。 梦里他依旧是十七岁时的样子, 目光清澈, 笑得很温柔。内容也总是那些被她在心里反刍了无数遍的回忆片段。 人山人海的节日庆典,星空下一起走过的夜路。水汽弥漫的水潭,雨幕包裹的灯塔。灯火通明的洗衣房,闷热的音乐教室,幽静的山间旅馆。她的房间,他的家。 梦的最后,她带着一脸泪痕醒来。 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即使她再也没有回过永兴岛, 即使她到了新的国家, 即使她反复提醒自己要向前看, 这些时常出现在梦中的画面,依旧会把她一遍又一遍地拖回八年前, 那个以悲剧终结的夏天。 她和他一起经历了难忘的初恋,也因为他体会到了那个年纪难以承受的痛苦。 关于他的一切, 就像一根扎在她心底的毒刺。 这些年来, 毒液顺着血液循环, 没有伴随时间代谢, 反倒越来越浓。 尤其每到夏天, 随着八月的临近, 她都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多愁善感。但时间没法倒流,死去的人无法复生,她的生活还要继续,这些道理她都懂。 游嘉茵独自在家度过了剩下的周末,重新打起精神,出门迎接新工作。 cozar的办公室在巴黎二区,是一座典型的奥斯曼建筑。 五十米开外的街角,坐落着品牌占地两千五百平方米的旗舰店兼展示中心。 她在前台报上名字和来意,坐到沙发上等待。 玻璃幕墙忠实地反射出她的倒影:浅色亚麻西装,深色内搭,直筒裤,低跟鞋。 第125章 简单又中规中矩的职场打扮。 全身上下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是她手腕上那条严重磨损褪色的云眼贝手链。 这是他的遗物,也是她的护身符。 人事部的杰瑞米下楼迎接她。他们已经在面试流程中见过几次面,因此互相并不陌生。 杰瑞米贴心地问她:“你上周五才离职,今天立刻来上班,会不会太累了?” “不会。”游嘉茵回报以礼貌的微笑:“我五月放过两周假,已经休息过了,所以不要紧。” 她原本打算在两份工作间休息一个月,出去旅游,再回国看看家人朋友。但前东家死咬三个月的通知期,新上司瓦莱莉也以项目紧急、人手不够为由催得很紧。她不好意思得罪任何一方,于是便造成了如今无缝衔接换工作的局面。 还好,她享受工作,喜欢忙碌充实的生活,对此不是很在乎。 办完入职手续,又与瓦莱莉和另几位相关部门的负责人短暂见过面后,游嘉茵和一位名叫雨果的同事来到会议室,开始交接工作。 雨果今年三十岁多岁,个子瘦高,长相温文尔雅,声音也很好听。 他比她早三年入职cozar,至今已经负责过许多合作项目,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 同时,他也是她当初最后一轮面试的对象。 原定三十分钟的视频面试,他们只随便谈了一些琐事,雨果便告诉她,面试到这里就可以了。 游嘉茵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才过去十分钟不到,不禁有些诧异,“你没有别的问题了?” “没有。”雨果神色笃定,语气坦诚:“你通过了瓦莱莉的面试,这代表你的专业性已经被肯定了。她让我和你聊聊,只是为了让我最后确认一下,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共事,性格上合不合得来。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我觉得,就是你了。你身上有适合这份工作的特质。” 究竟是什么特质,当时游嘉茵并没有刨根问到底。 她即将从雨果那里接手的第一份工作,是与线上艺术品平台balzart的合作项目。 雨果连上大屏幕,问她:“你听说过balzart吗?” “没有。”游嘉茵诚实地摇头。 之前在面试时,瓦莱莉曾经向她介绍过一些已经成功启动的项目:valmont酒店集团,lippi地产公司,家装杂志livietc,大师级布艺品牌xavier gary,等等。 但出于保密考虑,瓦莱莉并没有提到任何还在商讨筹备阶段的合作对象。 balzart在她听来,仅仅是一个陌生拗口的单词。 “很正常。”雨果微微一笑,表现得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公司很年轻,但最近势头很好,很多人看好他们。” 然后他对着事先准备好的资料侃侃而谈。 balzart成立于2018年初,最初是几位在校学生灵机一动下的产物,目的旨在帮助岌岌无名的潜力艺术家通过网络销售作品,打开市场知名度。经过三年的发展,如今平台上陈列着来自欧洲各国近五千位艺术家的十二万件作品,种类涵盖了绘画、雕塑、摄影和少量小型装置艺术。 刚刚过去的2020年,balzart被评为法国新锐初创公司,并获得了三千万欧元的投资,支持它在欧洲以外的国际扩张。 雨果敲了一下空格键,下一张幻灯片上,是两位神采飞扬的年轻女性的合照。 底下标注: 【玛侬(ceo)艾莲娜(cmo)】 【balzart合作创始人】 雨果补充:“balzart一共有四个创始人,另外两位是cto和coo。但他们很低调,从来没有在媒体上露过面。平时所有的对外交流,都由能说会道的玛侬和艾莲娜负责。” 游嘉茵安静听讲,一边认真记笔记。 想到照片上这两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性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不由觉得十分佩服。 介绍完公司概况,雨果又打开一份更加详尽的文件,为游嘉茵解释合作流程和最新进展。 简而概之,在为期一年的项目合约期间,cozar会定期挑选balzart旗下艺术家的作品,通过旗舰店,cozar官网和app进行线上线下两个渠道销售。作为交换,这两家用户画像不同的公司,也会运用各种营销和社交媒体渠道,为对方引流。 双方共同策划的开幕活动将于七月十三日在cozar旗舰店举办,到时会邀请艺术家、媒体、vip用户和一些相关的网红参加。 虽然时间看上去很紧,但因为项目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不少前期工作已经完成。 “上周我们刚刚收到第一版媒体公关稿件,瓦莱莉正在等待上面的反馈意见,但如果她因为太忙忘记了,麻烦你去催催她。” 雨果有条不紊地把游嘉茵加入每一封相关邮件中,接着说: “我们这次一共向balzart选了三百件作品。它们会先被寄往balzart在里尔的仓库,统一进行质量检验和拍照,然后在活动前一周运到我们的店铺。但很不巧,那一周刚好是我太太的预产期。如果我没法到场,需要你代替我去店铺多跑几趟,留在那里和店长一起监督活动现场的布置。我会随时通过电话和你们保持联系,你不用担心。” “好的,没问题。”游嘉茵干脆地答应,顺带一问:“你太太的预产期是哪天?” “七月七日。” “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吗?” “对。”雨果咧开嘴角,露出发自心底的兴奋笑容:“我快等不及了!” 游嘉茵也跟着笑了起来:“提前恭喜你!” 三小时的工作交接顺利完成,瓦莱莉也从持续了一早上的会议中脱身,带领整个团队的人去公司附近的餐厅吃午饭,庆祝新成员的加入。 游嘉茵坐在雨果和瓦莱莉中间,耐心回答同事们抛出的每一个问题: 从哪里来,在哪里学习,做过什么样的工作,有什么样的爱好,对巴黎的感受…… 她向来善于应付陌生人,哪怕到了陌生的国度也不例外。再加上法语说得流利,很快就和周围的人聊成一片。 回公司的路上,瓦莱莉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抽一支烟。 游嘉茵并不抽烟,但她立刻听懂,这是新上司邀请与她单独聊天的暗示。 她们默契地放慢脚步,脱离大部队,来到附近的公园,在正对喷泉的长椅上并排坐下。 天气晴朗的六月末,一天中阳光最充足的时刻。喷泉周围的草地上坐满了来午休的上班族。他们脱掉外套,尽情享受着阳光,边聊天边吃午饭,说笑声融在喷泉发出的哗哗水声中。 瓦莱莉把烟点燃,开门见山地问:“今天早上感觉怎么样?雨果的交接做得怎么样?” 这个四十岁的巴黎女人,举手投足都很优雅,语速也很快。 “他说得很清楚。但要消化的信息太多了,我得把所有材料和邮件读一遍。” “很正常,慢慢读。你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 “我会和各个部门的联系人开会。雨果已经给了我他们的名字,我会直接和他们安排时间。” “很好,很好。”瓦莱莉靠在椅背上,惬意地吐烟:“周四你们要和balzart的人见面,对吗?” 第126章 “对。”游嘉茵点点头。 cozar和balzart的每月线下会议,刚好发生在她入职这一周,是巧合也是幸运。 “雨果有让你做些什么吗?” “没有。他说这次会议的内容,主要是balzart向我们汇报仓库那边接收作品的进度。除了在会上把我介绍给他们外,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我做的事。但我下午会再和他确认一下。” “别怕,我只是随便问问。” 瓦莱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瞬间的紧张,掸掸烟灰,安慰她说:“我同意雨果,周四你只需要出席和聆听就行了。不过告诉我,你对我们和balzart的合作有什么看法?” 游嘉茵迟疑了一下,选择实话实说:“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cozar愿意和balzart合作。” 一方是功成名就,广受欢迎的家居品牌,另一方则是初出茅庐,行业小众的的初创公司。 两者的市场知名度和用户数量都不是一个等级。 无论怎样想,这场合作的受益方都是balzart,这并不符合传统品牌合作的基本共赢策略。 “你说得对。”瓦莱莉对她的回答表示满意:“这次的合作,其实是由valmont牵线的,并不是出于我们自身意愿的选择。” 发源于法国瑞士边境的山区,如今在全球各地近五十个国家和地区拥有两百多间酒店、十七辆观光列车和九艘邮轮的豪华酒店休闲集团valmont,即使对身为外国人的游嘉茵而言也不陌生。 更何况,它也是cozar最重要的合作方之一。 游嘉茵合理猜测:“难道balzart的创始人和valmont有关系?” “大概吧,我也不确定。”瓦莱莉耸耸肩膀,“那四个人里没有一个姓valmont。但无论如何,就算在这次的合作里我们捞不到好处,我们也必须给足balzart和valmont面子,无论如何不许失败。我知道雨果很温柔,很讨厌给人带来压力,所以这些话必须由我来说。如果雨果的孩子在项目开始前出生,许多事都会落到你的身上,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游嘉茵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没关系。我不怕压力,我会尽力的。” “我知道。”瓦莱莉朝她微微一笑:“这也是我在那么多人里选了你的原因。就算现在这里突然发生爆炸,你也不会尖叫着逃跑,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她说完了想说的话,起身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对游嘉茵说:“快两点了,我们回去吧。” 当天下午的第一个会,是和物流部门的联络人纪尧姆。 游嘉茵刚开始自我介绍,就被对方打断了。 “原来你是中国人啊。”纪尧姆惊讶地看着她:“真不可思议,你的法语说得那么好,一点中国口音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至少是在欧洲长大的。跟你相比,我们公司数据部门的那个韩国人,他说的法语我可一句都听不懂!” 这句话的本意是称赞,但听着总有些不舒服。游嘉茵不动声色地说了声谢谢,暂时不打算计较。 “我们公司没有别的中国人吗?”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过去有过几个实习生,但实习完都走了,毕竟我们没开亚洲市场,还用不到会说中文的人。” 纪尧姆托腮想了一会儿,补充道:“但说到中国人,你们部门和balzart不是有合作吗?他们的创始人之一,也是一个法语说得特别好的中国人,之前他来参观仓库时,我和他见过一面。” “唉,真的吗?” “对对,让我想想,他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一个超级难念的名字……” 纪尧姆在邮件里翻了一会儿,把屏幕转给游嘉茵,指着一个签名,嘴里发出一串奇怪的读音。 游嘉茵根本听不懂,只好将视线投向那个拼音签名。 【tianxiang wu】 【chief operating officer】 作者有话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 打工人和创业狗马上就要见面了! 第79章 【tianxiang wu】 纪尧姆没有察觉到新同事在看到这个名字时, 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用手指点点屏幕,好奇地追问:“告诉我,他的名字用中文到底怎么念?” 游嘉茵轻轻读出了那两个字。 她的舌尖顶到上颚, 气息从口中呼出。 这样的姓名组合很常见, 也无法确定拼音底下汉字的写法,却依旧让她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同名同姓,艺术相关的行业, 还偏偏是在这个特定的国家。 这些元素堆积在一起, 很难用单纯的巧合来解释。 “这周的线下会议,他也会出席。”纪尧姆补充道:“上回他来仓库,雨果刚好在度假,没能见到面,所以这次又特地请他过来。这样顺便也能把你介绍给balzart那边的人。” 游嘉茵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纪尧姆又问:“你们周四几点开会?” 游嘉茵看了一眼会议邀请,回答:“下午三点。” “那就好。”纪尧姆悠闲地转笔,“开完会准点下班, 正好能赶上夏日派对, 两边都不耽误。” cozar一年一度的夏日派对, 刚好也在这周四晚上举办。今年公司斥资包下了塞纳河岸一间人气旺盛的驳船酒吧,主题定为热带冒险。早晨办理入职手续时, 杰瑞米特地提了一句。 对游嘉茵而言,这样的集体活动, 是融入新公司环境的最佳场合。 产品部的卢卡, 市场部的克洛伊, 公关部的露易丝, 法务部的梅兰妮, 数据部的托马…… 她在连轴的会议中度过了整个下午, 中间几乎没有休息,一直忙到七点才下班。 晚高峰时段的地铁拥挤闷热。弥漫在车厢里的香水味和汗臭味让游嘉茵一阵反胃,也让她怀念起过去每天步行上下班的神仙日子。 到家后,她冲了个澡,随便吃过晚饭,然后打开linkedin,查找balzart的tianxiang wu。 忍了一下午,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 结果很快跳了出来。但只是一个不带头像的私密账号,她没有访问权限。 游嘉茵不死心,继续在balzart的官网和社交平台上搜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在一张全体员工圣诞派对的合照中,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还真的是他。 虽然打扮和气质都成熟了许多,但因为五官轮廓没有太大变化,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现实与回忆在眼前重叠,这让她感到恍惚又惊讶。 过去的八年里,她和他彻底断了联系。 她只听说他生了一场大病,高三休学,搬去外地的亲戚家疗养,最后没有参加高考。 除此之外的情况,母亲和外公外婆没有提过,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他和他死去的孪生哥哥,只在她的生命中短暂地存在了一个夏天,出现和消失的契机都很突然。 只有那些照片提醒她,关于他们的回忆,并不是她一厢情愿的梦。 她没有想到,多年后的现在,他们竟然会在同一座远离故乡的城市,因为工作再次有了交集。 游嘉茵放大照片,怔怔地望着屏幕上面带笑容的吴天翔,心情十分复杂。 只要和他扯上关系,世界就会变得很小。 第127章 她对这样的久别重逢毫不期待,甚至还有一丝抵触,但工作责任没法逃避。 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周四下午三点,游嘉茵和雨果订好会议室,准时下楼,迎接来自balzart的三位员工。 走近一看,坐在沙发上朝他们微笑的,只有两张法国面孔。 雨果和他们依次打过招呼,介绍完自己身边的新人,面露疑惑:“你们的coo没有来吗?” 关键人物无故缺席,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 “抱歉,他还在路上,会晚一点到。”名叫夏洛特的项目经理解释道:“他昨天在里尔和分拣团队新来的负责人见面,原本打算坐今天中午的火车回巴黎,但碰到了罢工,晚点近两个小时。他说他刚到北站,现在正要去打车,让我们先开始,他会随后赶到。” “没问题。”雨果的表情放松下来:“祝他好运。这个点路上会很堵。” “我叫昆庭,是实习生。”另一位金发年轻人和游嘉茵搭话:“你也是中国人?天翔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游嘉茵微笑着默认,同时在心中称赞了他标准的中文发音。 到货送检和拍摄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英国脱欧带来的物流影响,nfc标签的操作培训,七月可能发生,将会阻碍北部交通的农民示威和备用运输方案…… 之后的三十分钟里,夏洛特和雨果讨论了许多待定话题。 即使连夜读了不少资料,铺天盖地的新名词还是让游嘉茵陷入了迷茫。她低头猛记笔记,不停圈出会议结束后想要向雨果询问的重点。 这份工作,似乎比她预想的更复杂。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背后的磨砂玻璃门被人敲响。 游嘉茵自然地起身,把门拉开。 然后她看见了预料之中的那个人。 早已远去的十六岁夏天,那些喧嚣的蝉鸣和涛声,在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重新在她的耳边响起。 她对这一刻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露出事先酝酿好的职业化笑容。 “你好。”她望着他的双眼,用法语问候。 吴天翔视线低垂,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没有说任何话。 他比她记忆里更高,也更健壮。肩膀宽阔,白衬衫被撑得很满,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他把领扣解开了两粒,外套挽在手臂上,姿态很随意,但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那对少年时代总是饱含情绪的琥珀色双眸,如今却清澈得空无一物。 从他的眼神中,她感觉不到半点波澜,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短暂的停顿后,他抬起目光,朝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淡淡一笑:“非常对不起,我迟到了。” 雨果同样微笑着示意他入座:“没关系,我们才说到一半。”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会议继续进行。 吴天翔轻而易举地追上节奏,加入到雨果和夏洛特的讨论中去。 虽然他并不是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却能从容清晰地回答雨果抛出的每个问题,也会适当补充一些夏洛特没有提到的重要信息。 他对所有流程细节的熟悉,和谈吐间展现出的成熟的管理能力,都让游嘉茵对他们两个是同龄人的事实感到不可思议。 可转念一想,这也是自然的事。 balzart是他参与建立的公司。他一直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执着从少年时代就刻在他的血液里。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想要做成的事,绝对会全力以赴,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coo的身份,并不只是一个漂亮的头衔。 直到会议顺利结束,balzart的三位成员离开cozar大楼,他们的目光再也没有交汇过。 作者有话说: 这周工作实在太忙了,更一章短的,周末继续 两位主角两小时后又要见面的,不用担心 第80章 傍晚六点, 办公室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合上电脑,停止工作,欢天喜地地出门, 参加当晚的夏日派对。 游嘉茵把和balzart的会议记录整理了一遍, 让雨果过目后,发送给所有参会者。 然后她试着联系客服部的范妮,想约她在下班前开个小会, 确认合作项目qa页面和chatbot的文本终稿。 消息发送过去, 对面一片死寂。几秒钟后,范妮的头像直接变灰了。 “她多半已经开溜了。”同事玛塔把头伸过来,笑嘻嘻地说:“今天这种日子,没心思工作也是正常的,有事等明天早上再找她吧。” 这个长相甜美的巴黎女孩已经去洗手间梳妆打扮了一番,脸上的唇彩和睫毛膏都很新鲜,正在办公桌底下换高跟鞋。 游嘉茵无奈地关闭对话框。 玛塔催促她:“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搭地铁?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任务清单,犹犹豫豫地说:“但我还有个ppt要做……” 拜托, 她还在试用期, 可不想在同事面前表现得太放肆。 “那个ppt下周才用到, 不用今晚赶出来。”坐在她们对面的雨果抬头看了一眼,“我还有几封邮件要回, 完了和你们一起过去,稍微等我一下。” 短短三站地铁, 出站后再步行两百米, 那间停靠在塞纳河岸的驳船酒吧映入眼帘。 线条流畅的弧形船身被玻璃覆盖, 营造出一种温室般的氛围。可以想象, 当夜幕降临, 酒吧内的霓虹灯光逐渐亮起, 整艘船一定会变得像彩色水晶球那样闪闪发亮。 还不到七点,岸边已经人潮汹涌。两百多位cozar员工戴上用于标识的黄色手环,排队登船。 进入船舱后,雨果摩西分海般地挤到吧台前,为女士们取来免费香槟。 滋滋气泡声中,他们互相干杯,庆祝又一年夏日的到来。 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里,游嘉茵在社交中度过。 雨果和玛塔热情地将她介绍给各路同事,一些已经与她打过照面的人也会停下脚步,和她聊上几句,询问她对新工作的感受,以及这周发生的新鲜事。 “你下午见过balzart的coo了?”纪尧姆和她碰了下杯,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 游嘉茵面露疑惑,一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知道,在你们中国人的审美里,他是不是超级帅?” 纪尧姆暧昧地朝她眨眨眼:“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都惊呆了。说句老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个子那么高,身材又那么好的中国男人。但我猜,他应该不是100%的中国人吧?” 游嘉茵当然不可能正面回答,敷衍地笑了笑说:“我不清楚。” 雨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主动打圆场:“中国那么大,长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这辈子才见过几个中国男人?不要那么大惊小怪。” “是是。”纪尧姆知趣地转移了话题。 两杯香槟下肚,玛塔提议去甲板上抽烟。游嘉茵刚好也想出去吹吹风,就跟了上去。 第128章 天空中的蓝色正在褪去,太阳藏在薄云背后,初夏白昼最后的日光缓慢散开,落在河面上,漾起阵阵温柔的光芒。 游嘉茵呼吸着新鲜空气,目光缓慢扫过人群,忽然看见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那个人是范妮吗?”她问玛塔。 她和范妮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只通过头像知道对方的大致长相。 “对啊。”玛塔点点头,瞪大眼睛问她:“……等等,你该不会想去找她聊工作吧?” “怎么可能。”游嘉茵笑了,“我还不至于那么扫兴。” “我就想嘛。而且你看范妮现在这样子,能把舌头捋顺说话就不错了。” 金发姑娘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笑得很大声,连烟灰不小心抖在裙子上都浑然不觉。 “她在cozar已经快五年了,工作能力也不差,但至今和我们平级,你知道为什么吗?” 游嘉茵意识到玛塔想和她分享职场八卦,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也是从她的同事那里听说的。”玛塔靠住护栏,视线落在对岸的建筑上,白色烟雾从她殷红的唇瓣间呼出,“两年前,cozar的客服部门进行整体改革,范妮负责用招标的方式选择新的客服系统。但据说,她和其中一家候选公司的销售经理搞上了,用极其不合理的价格买来很差的产品和服务,最后我们公司不得不花了很大一笔钱撕毁合同。本来范妮会因为重大错误被辞退,但她的上司保住了她,只给她降了级,她本人好像也没有辞职的打算,就这么一直干到现在。” “真的吗?那她的心理素质也够强的。”游嘉茵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香槟:“如果我是她,恐怕都没脸见别的同事。” “我也这么觉得。”玛塔耸耸肩膀,继续说:“因为她,我们现在都特别小心,跟合作方保持绝对距离,避免有任何私下牵扯,就怕出错后被误会成是公私不分导致的。” 接着她们又聊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等到感觉身上有点冷,玛塔掐灭烟头去上厕所,游嘉茵则独自走回吧台,打算再要一杯饮料。 派对上请来两位专业调酒师,提供近二十种热带风情的特调鸡尾酒。 游嘉茵仔细读完小黑板上的配料表,沮丧地发现,几乎每种她感兴趣的鸡尾酒里,都含有会让她过敏的芒果果浆。虽然可以要求把它去掉,但她不想擅自改变配方,影响饮料口味,就点了一杯常见的gin fizz。 她拿到饮料,刚一转身,就和一个人迎面撞了满怀。 好在对方身手敏捷地往后一躲,才没被泼中。 “没事吧?” “对不起!” 他们同时出声,嗓音叠在一起。 游嘉茵抬起视线,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有一头金色短发,湛蓝眼睛的年轻人,竟然是下午刚刚见过面的,balzart的实习生昆庭。 ……为什么他会来cozar的公司派对? 她怔怔地盯着他的脸,对眼前的情况感到十分困惑。 昆庭瞬间读懂了她表情里的茫然,主动解释:“是雨果请我们来的,夏洛特也在!” 据昆庭说,balzart的办公室就在这间酒吧附近,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 雨果在下午的会上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在送他们下楼时发出邀请,让他们今晚有空来喝一杯。 那个时候,游嘉茵刚好不在场,也因此对他们的到来一无所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酒吧入口处,雨果和夏洛特正举着两杯鸡尾酒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游嘉茵迟疑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天翔没来吗?”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对任何人念出这个名字。可在异国他乡,陌生的语言环境下,内心的障碍竟然一扫而空,大脑和身体都没有表现出抵触的情绪,就好像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他可能会晚点到,今天销售团队出了点紧急状况,需要他在。”昆庭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透露公司机密,慌慌张张地住嘴,“呃,总之,他还在加班。他是个工作狂,我就没见过他准点下班。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最早到,最晚走,我怀疑他晚上经常睡在公司,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办公室还配了淋浴房了。” “别听他胡说,哪有那么夸张。”夏洛特走过来加入他们,在昆庭背上拍了一掌。 昆庭不服气:“那你告诉我他上次休假是什么时候?”、 “四月初,他请了两周,回中国见家人。”夏洛特朝游嘉茵微微一笑,出其不意地问:“你也是中国人吧?你在巴黎有亲戚吗?” “只有一个远房叔叔,但我和他不是很熟,很少见面。” “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游嘉茵懒得向陌生人解释父母的婚姻状况,直接说:“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很多。” 夏洛特叹了口气:“那你和天翔比还是很幸运的。他是独生子,现在离父母那么远,每年只能回家一两次,我很难想象他爸妈的心情。我刚毕业时去澳洲工作了两年,后来我妈告诉我,那段时间她经常会因为想我一个人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妈太依赖子女的感情了。” 洋洋洒洒的一段话中,游嘉茵只注意到了一个关键词:“……他说他是独生子?” “难道不是吗?”夏洛特直接反问:“你们那代中国人,独生子女才比较常见,不是吗?” “……” 游嘉茵沉默地点点头,继续喝杯子里的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巴黎夏季玫瑰色的日落,在夜晚九点降临。 漫天霞光下,街灯与塞纳河上的船灯依次亮起。缤纷色彩映在晦暗的水面上,随风缓慢颤动,就像一场流动的梦境。 夏洛特不胜酒力,眼皮慢慢耷拉下来,不住地打呵欠,只好提前告辞,回家休息。 “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她在临走前问游嘉茵,“万一以后有工作上的紧急情况,我可以直接联系你。” “没问题。”游嘉茵递上手机,让她创建新名片。 昆庭则顺利融入气氛,和cozar的同龄实习生们打成一片。他们先去底仓的大头贴机器前拍照,然后顶着满头滑稽的装饰,回到楼上的舞池里群魔乱舞,一杯又一杯地往下灌shots,仿佛有花不完的精力。 “我猜天翔今晚不会来了。”雨果优雅地舀着迷你玻璃碗中的沙拉,视线扫过四周情绪越发亢奋的人群,表情遗憾,“真可惜,瓦莱莉本来还想见见他呢。” 游嘉茵撑住额头,随口应了一声,对面前盘子里的食物提不起兴趣,酒精和音乐沉重的鼓点让她完全失去了胃口。 空腹喝酒永远是她会一犯再犯的错误,胃里揪了起来,难受的感觉刺激神经,却奇怪地中和了脑海中混沌的感觉。她感到口干舌燥,身体隐约渴求着水和糖分,就起身走向吧台,想要一杯无酒精的纯果汁。 “给。”调酒师看也不看地从吧台角落的玻璃缸里舀出一杯橙红色的液体,推给她。 游嘉茵晕乎乎地接住,正打算询问混合果汁的原料,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玻璃杯从她的手里抽走。 “你不能喝,这里面有芒果汁。” 第129章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伴随着这句清晰的中文传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刚好撞进身后那个人坚实的臂弯。 她仰头望去,短暂的失神后,才想到收起脸上的愕然。 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让她确信,她还没有醉到凭空出现幻觉。 迷离的霓虹灯光中,他们无声对望。但这一次,双方都不再像白天见面时那样故作冷漠。昏暗的环境和周围吵吵闹闹的氛围变成了最好的掩体,让他们暂时卸下伪装,通过眼神,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吴天翔率先打破沉默:“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不用再装作不认识我了。” “……这句话换做我说才对吧?”游嘉茵望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露出苦笑:“明明之前在听到我的名字时,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还以为你真的没认出我是谁。” “我只是在配合你而已。”他的声线很平缓:“我还没到健忘的年纪,怎么可能不记得。” 游嘉茵鬼使神差地问:“但你为什么确定我是在装?” 然后她看见笑意浮现在他的唇边,化作从下午重逢到现在这一刻,他露出的最温柔的表情。 “因为我告诉过你。” 故意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就好像他十分确信,长大后的她一定还记得他少年时代擅自定下的,那句诅咒般的约定。 ——“不要忘记我。” 空调嗡嗡致冷,冰块在摇杯中咔咔碰撞,甘甜的果汁和糖浆味四下弥漫,盖过了烈酒的气息。 船舱里依旧一片欢声笑语,空气在音乐中震荡。四处飘散的法语交谈和英文歌词中,只有他们被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透明气泡里,说着陌生的语言。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他们的对话写完的,但太长了写着写着又爆字数,今晚完成不了,放到下一章了! 第一次独处肯定不会happy收场 第81章 从舞池方向传来的动静, 分开了他们胶着的视线。 几个喝醉的cozar员工把昆庭扛过肩头,模仿网上流行的黑人抬棺姿势,随着音乐疯狂摇摆。 围观人群发出阵阵爆笑, 不少人掏出手机拍视频, 记录这精彩绝伦的一刻。 游嘉茵看得目瞪口呆:“……你不用管他吗?” 好歹也是下属,就这么任由他在陌生的公司派对上胡闹,似乎不是很妥当。 “没必要, 我看他挺乐在其中的。” 吴天翔问调酒师要了一杯气泡水, 塞到她手心里:“我们去外面说话。这里太吵了。” 离开吧台,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断有目光向他们投射过来,伴随着模糊的窃窃私语。 游嘉茵对自己的外貌条件很有自知之明,一向习惯被注视,对此不以为意。 她也十分确定,同事们好奇的,主要还是她身后那个高大英俊, 身份神秘的陌生人。 最后他们顺利登上楼梯, 来到了船顶的观景平台。 那里比楼下冷清许多, 只有零星几个人趴在栏杆上吞云吐雾,面朝塞纳河对岸的风景放空。 “你抽烟吗?”她随口问了一句。 “不抽。” “那就好。” 上风口刚好有一张高脚桌空着。他们径直走过去, 面对面坐下。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夕阳消失在楼宇背后,气温随着白昼的终结下降, 冷风吹散了身体里的醉意。 这样的夜晚, 让游嘉茵恍然回想起他们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们之间的许多次独处, 许多段难忘的对话, 都发生在永兴岛暗沉无边的夜色中, 如同她对他隐晦的好感那样见不到光。 而现在, 在这座远离故乡的城市,夜空被光污染映亮,塞纳河两岸的点点灯光落在水面上,这些温暖的人工光线竟让她有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内心出奇地坦荡平静。 久别重逢通常以互相打探这些年来的人生轨迹开场,他们也不例外。 吴天翔放下酒杯,问她:“你是什么时候来法国的?” “大三的时候。”游嘉茵喝水润了润喉咙,回答道,“那时我在巴黎交换了半年。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于是回国后又申请研究生过来了。”她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画蛇添足地补充:“但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这句话带着歧义,就好像在暗示:如果知道你在,我就不会来。 她说完才意识到不对,但已经太晚了。 “挺好的。”对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脱下外套递给她,“把这穿上。” 她的外套和包一起寄存在楼下更衣室,身上只有一条面料单薄的印花连衣裙,无法抵御湿润夜风的侵蚀。 胳膊和腿上裸露的皮肤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上半身不住地瑟缩,他注意到了。 “谢谢。”游嘉茵没有跟他客气,把带着余温和雪松香调的夹克披到肩上,反问:“你呢?” “那年冬天来的。”吴天翔惜字如金,轻描淡写,“之后和你一样,读书,工作。” “那年”指的是哪一年,他刻意隐去,但双方心知肚明。 至于为什么会决定来法国,和谁一起生活,过去八年里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他全都避而不谈,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游嘉茵察觉到他在回避,但不打算追问任何细节。 时间早就冲淡了那份青涩的情愫,分别多年后的现在,他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除了那段痛彻心扉的回忆,和那个光是想到就让她心痛不已的人,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工作。 今晚的叙旧仅仅是出于礼节。他不想和她聊得太深入,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成功说服了自己,可一想到刚才与夏洛特的对话,心里又隐约产生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我没想到会在工作中遇到你。”吴天翔在她沉默时继续说,“雨果把你加进邮件时,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我也吓了一大跳。”游嘉茵温和地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真挚,“你很厉害啊,明明和我年纪一样大,但却连公司都有了。创业很辛苦吧?” “当然了。最开始到处碰壁,每天都会发现新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同时还要兼顾学业,我好几次都想放弃。”他轻轻摇晃酒杯,里面的红酒依旧停留在25cl的刻度线附近,并没有下降多少,“知道吗,那段时间,我经常会想起你。” 这句话的字面含义引人遐想,可他的表情和语气却不带一丝暧昧。 游嘉茵疑惑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经常挑你的刺,嫌弃你不够真诚,总是装模作样,在别人面前说一些违心的话。但工作后我才逐渐意识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察言观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适当的撒谎和妥协能帮你达到目的,也能避免伤害别人。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的道理,我一直到二十多岁才懂,是不是很可笑?” 这个高大的男人有着和她记忆里一样的卷发,发梢柔软弯曲,中和了他硬朗的五官和气质。 从船舱里流淌出来的灯光轻轻落在他的肩头,绚烂变幻的色彩让时光倒流回初遇时晚霞满天的双月湾。但那个趟水走向她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此刻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安静地喝酒,说一些她以前从没想过能从他嘴里听到的话。 第130章 “现在回头想想,那时我真的很不懂事,总觉得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口,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表达出来,一点也不考虑你的处境和感受,对你死缠烂打。“吴天翔从回忆中抽离思绪,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我想为当年的事道歉,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让你那么困扰。” 游嘉茵敛起笑容,没有吭声。 时隔多年的现在,突然对她说出这番忏悔似的告白,算什么意思?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这个契机,想要和少年时代不顾一切的莽撞和冲动说再见。 一旦她接受他的道歉,他就能卸下心头的重担,松一口气,将人生书本里停滞多年的那一页翻过去,踏上通往未来的单行道。 从那以后,和她有关的一切,就会像他死去的哥哥那样,被他抛弃在久远的过去,在黑暗的回忆角落腐烂,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沉淀在血液里的毒液和酒精碰撞,慢慢起了强烈的化学反应,然后被刚才听到的那番话点燃。 她僵硬的神情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你怎么了?”他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关切地问。 游嘉茵拨开他的手,尽可能表现得平静:“你该道歉的不止是我。” “我知道。”他视线低垂,眼神悲伤地盯着桌面上的花纹,哑声说:“但他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她。 “没错,他是不在了。”她猛地站起来,双目圆睁,将那根带着毒液的刺狠狠蛰向他:“所以你不需要再对他抱有歉意,你甚至连他的存在都要抹去。为什么你要告诉别人你是独生子?你就那么羞于提起你死掉的哥哥?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她很少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血液在身体里震荡,剧烈的心跳让她指尖发麻,头晕目眩,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也总算明白,重逢至今,徘徊在胸腔里的那种强烈的窒息感究竟源自哪里。 二十五岁的吴天翔表现得越成熟,笑得越爽朗,事业越成功,过得越顺遂,她越痛苦。 因为她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与他拥有同一张面孔的人。 十七岁的吴天佑还在为将来迷茫,他明明也该拥有足够的时间,探索人生无限的可能性,直到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可残酷的现实提醒她,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于是,她站在吴天佑的立场,对他的弟弟表现出了强烈的嫉妒。 漫长的沉默中,吴天翔目光逐渐冷却下来。 “别说得好像你很在乎。”他反唇相讥,“这八年里,你明明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游嘉茵冷笑一声,她就猜到他会这样说。 从吴天佑死后,她再也没有回过永兴岛,也自然没有去过他的墓地。 既是因为从未消退的罪恶感,也是害怕自己一旦重新踏上那片土地,这些年来拼命修补的那颗脆弱的心脏,又会变得七零八落。 她会永远沉湎在对他的回忆中,被困在十六岁的夏天走不出来。 但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告诉眼前的人。 浓重的醉意放大了情绪波动和身体上的不适。眼前的世界在旋转,胃部在抽搐,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和鼻子发酸的感觉连在一起。 眼泪在眼眶里积蓄,泪水变成凸面镜,将目光所及的一切放大。 她不敢眨眼,因为不想在热闹的公司派对上哭,更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于是竭尽全力忍耐着。 “你该不会还在自责吧?”他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话,“但我哥的死不是你的错,就算你躲一辈子,也不会改变什么。” 游嘉茵听到这里,再也撑不下去。 “我回去了。” 她从喉咙里挤出这四个字,转身就走,想要保留最后的体面。 吴天翔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扯回桌前,“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他刚好握住了吴天佑的手链。 游嘉茵像触电似地甩开他的手,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中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你不要碰我!” “那你也不要逃!”他并不理会她的抗议,把她堵在观景平台的角落,再一次重重刺中了她的软肋:“你不能永远活在十六岁!” 僵持不下时,是瓦莱莉的出现救了她。 这个优雅的巴黎女人举着酒杯和电子烟走上平台,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击出清脆嘹亮的节拍,款款走到他们面前,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你就是天翔吧?”她朝眼前还没有调整好情绪的男人露出笑意,“我找了你很久,很高兴总算见到你。” 游嘉茵趁机躲到暗处,悄悄擦掉眼泪,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暗自祈祷,上司没有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也没看见他们之间的拉拉扯扯。 离开观景台前,她隐约听见了瓦莱莉的声音。 “我把克拉拉也加进了邀请名单。如果她有空参加,那再好不过。你能不能替我……” 缓慢合上的玻璃门,将后半句话隔绝在室外。 …… 游嘉茵去楼梯中间的洗手间呆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心态平稳,泪腺干涩,才重新下楼,返回热闹的船舱。 暖色调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通红的鼻尖和眼眶,让她感到很安全。 狂欢的人群依旧在舞池内外横冲直撞,像被洋流挟裹的沙丁鱼群,就连雨果也加入到其中。 “你刚才去哪了!?”玛塔猛地从背后扑住她,将她一路拽到吧台前,递给她龙舌兰shot和一小块青柠,“最后一杯!喝完我们就走!” 盐粒、酒精和柠檬汁的味道在口腔里纠缠,顺着喉咙坠入胃里,驱散了她内心浓郁的苦涩。 她们互相搀扶着出门,各自叫了一辆uber。 玛塔的车即刻到达,游嘉茵的却绕了远路。司机路线在短短几分钟里变换了三次,但她懒得取消重订,就站在路边耐心等待。 已经过了午夜,但这一带的街上依旧热闹。晚归的上班族,睡不着的老人,互相依偎的情侣,呼啸而过的青少年,遛狗的夫妻,以及成群结队的美国游客,一切都被笼罩在街灯穿透雾气投射出的温柔光晕中。 除去几个特定的街区,夜晚的巴黎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可怕。慵懒的生活气息让这样的深夜变得无比可爱。 红绿灯改变了三次,地图上的车标逐渐靠近她所在的位置。 黑色雪铁龙在她的面前缓慢停下,司机摇下车窗,询问她是否是订车人。 “对。”她礼貌地笑了笑,简短作答。 拉开车门的同时,她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视线与街对面正在注视着她的那个人相撞。 他应该是从驳船一路跑过来的,外套抓在手上,胸膛随着喘气的节奏起伏,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焦急,和一丝欲言又止。 红灯和往来的车流将他挡在马路那一头。 只要她稍等一会儿,他就会来到她的面前,和她继续刚才那段未完的对话。 但游嘉茵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随即便收回视线,迅速坐进车里,在绿灯亮起前,将吴天翔远远甩在了背后。 第131章 作者有话说: emo人的对决开始了 庆祝一下30万字!天晓得我最初的大纲只有28章…… 第82章 第二天早上, 游嘉茵九点刚过就到了办公室。 不管前一晚玩得再疯,醉得再厉害,睡过一觉后, 还是要神清气爽, 衣冠楚楚地去上班,这是职场默认的规矩。 雨果比她到得更早,已经坐在桌前回邮件, 浅灰色的衬衫平整服帖,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昨晚他在舞池里风姿绰约大跳macarena的名场面,仿佛只是在场所有人酒后集体出现的幻觉。 “早啊。”他抬头看了一眼,言简意赅:“咖啡?” 游嘉茵把包扔在座位上:“好。” 周五大清早的咖啡机前空无一人,不需要像往常那样排队。他们各自接了一杯,然后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吹风。 广场中央高高耸立的铜像沐浴在初夏灿烂的阳光下,俯瞰着周围车水马龙。 雨果问她:“你昨天呆到几点?我后来没怎么看到你。” “不到一点。我和玛塔是同时离开的。” “噢。你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碰到了很多新同事,大家都很亲切,谢谢你把他们介绍给我。” “太好了。”雨果牵起嘴角, 突然话锋一转, “还有……你和你的‘中国朋友’聊得怎么样?” 这个代称指的是谁, 在这个语境下不言而喻。 游嘉茵被问得猝不及防,心跳快了一拍, 谨慎地反问:“……你在说balzart的天翔?” “没错。瓦莱莉告诉我,昨晚她去船顶抽烟时, 刚好看见你们两个在那里单独聊天, 她说她挺诧异的。”雨果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说那是因为你们都是在法国的中国人, 年纪也差不多, 碰巧因为工作认识, 聊得来很正常, 没什么好奇怪的。” 游嘉茵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紧张的情绪,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雨果八卦地追问:“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主要聊工作的事。”游嘉茵面不改色地胡扯,“我问了他一点balzart业务和组织结构上的细节,这些信息网上找不到。” “不错。等你们混熟了,说不定还能顺便帮我们打听点别的事。” “比如?” 游嘉茵茫然地打量着身边的同事,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比如他的个人经历和家庭背景,瓦莱莉和我都很感兴趣。”雨果狡黠地朝她眨眨眼,“balzart是由valmont介绍来的,瓦莱莉曾经对你提过,对吧?” “对……” “这两间公司的行业和性质都不同,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系,但事实上,valmont不仅给balzart投资,从去年起还持有他们5%的股权。”雨果故意停顿了一下,问她:“那么在你看来,像valmont这样的老牌企业,为什么会特意选择balzart这个小公司押注?” 游嘉茵越听越糊涂,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不知道,只好试着猜测:“因为他们有潜力?” “那也不至于扶持到这个地步,又不是做慈善。最近几年遍地都是初创公司,但valmont偏偏只选了balzart。” 雨果一口气喝光咖啡,用手指把纸杯口捏扁,继续说:“所以我们一直都很想不通,直到瓦莱莉听到一些传言,据说天翔和valmont集团的某个重要人物走得很近。可他作为一个外国人,也不是在法国出生长大的,怎么会随随便便和valmont的高层攀上关系?怎么想都很奇怪对吧?” “是有点……” “他的背景太神秘了。你要是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最好不过。问不出来也不要紧,不需要有心理压力。”雨果轻轻把话题带回原点:“总之,balzart的四个创始人里,目前对cozar而言,他是最需要顾忌的。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和他保持良好的关系。” “……” 游嘉茵终于听懂了。 雨果的这一大段话,总结下来无非就是七个字:【不能得罪吴天翔】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听得目瞪口呆,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带着些许后悔,和更多懊丧。 昨晚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回想起刚才的眼泪和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话,她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对吴天翔的指责和迁怒,源自一种只有面对他时才会产生的焦躁感和发泄欲。 除了吴伯和俞阿姨外,他们是受吴天佑的死影响最大的两个人。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珍贵的初恋对象,他也和从小朝夕共处的同胞哥哥生死两隔。 那起事故联系着他们,给他们带来了难以磨灭的痛苦,也为他们的人生留下一个填不上的大洞。 他的哥哥,是他们共同的禁区。 如同她从来没有向巴黎的熟人提过少年时代死去的初恋男友,他或许也只是单纯不想谈论那段黑暗的过去,所以才有了“独生子”的说辞,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避免任何人踏入禁区。 只不过,久别重逢时,当她慢慢了解现在的他,一下子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她误以为他决定绕过那个洞,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心里立刻泛起了一种微妙的恐惧和不平衡感。 于是便借着醉意和满腔怨气,向他喷洒出内心的毒液。 潜意识中,她其实也在试探,他的血液里是否还残留着同样的成分,确定他还没有走远。 而他后来的那句话,既是对她的反击,在某种程度上,也道出了她不想面对的事实。 她什么都明白,但她可以选择不听。 雨果的“告诫”让游嘉茵越想越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她犹豫了一整天,终于在临下班前拿定主意,单独给吴天翔发去一封邮件。 ---------------------------------- date:25 juin. 2021 18:29 objet:抱歉 昨天说的话不是我的本意。 希望你不要介意,也希望我们合作成功愉快。 周末愉快。 谢谢。 ---------------------------------- 她原本打了一大段话,经过反复删减,最后只剩下短短几行字,看上去简单又客套。 她反复读了好几遍,确认语气不显得谄媚,也隐晦表达了自己求和的态度,这才按下发送键。 然后她合上电脑,不敢看他的回复。 又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回复那么这封毫无诚意的邮件。 游嘉茵慢悠悠地整理好东西,搭电梯下楼。刚刚走出公司大门,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猜又是常见的诈骗电话,便直接按掉,没有理会。 对方执着地打了好几遍,一直到她走到地铁站都没有放弃,似乎有着无限的耐心。就在她准备把那个号码拉黑时,一条中文短信跳了出来。 『是我。』 她停下脚步,几乎不用思考,就已经猜到是谁,但还是故意回了一个问号。 『接电话。』 又一个电话紧跟着打了过来。游嘉茵迟疑了片刻,按下接听键,安静地等待对方先说话。 “为什么挂我的电话?”吴天翔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无奈,但并没有生气。 “我又不知道是你,看到不认识的号码,当然不会接了。”她从地铁站入口一路退回路边公寓的雕花木门前,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第132章 “夏洛特给我的。” “噢,好吧。”她靠在门上,平静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你先联系我的吗?” 游嘉茵一怔,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看到了刚才的邮件。 她有些尴尬,但继续装腔作势:“你直接回复我就行了,不用特地打电话来。” “我不想用工作邮箱回私人邮件。” “那才不是私人邮件,我明明提到了工作。”她理直气壮地辩解:“而且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发邮件比较方便。” “现在你有了。有话直接电话里说吧。”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突然道歉?” “……” 这个问题把游嘉茵噎住了。 接到这个电话时,她站在嘈杂的马路边,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与他隔着手机信号,不用直接看见他的脸。 日光和距离感让她感到放松,也因此能够心平气和地和他进行这场对话。 可现在,她不得不回想起昨晚,霓虹灯下的眼泪和他紧抓住她不放的力度,以及她冷漠地抛下追上来的他一走了之前,隔着马路看见的那张怅然到近乎痛苦的面孔。 拒绝对话的是她,逃避的是她,如今主动示弱的也是她,也难怪他会觉得奇怪。 可要她怎么解释,发出那封干巴巴的邮件,并不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道歉,只是在完成一项工作任务? “我也欠你一份道歉,因为我也对你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吴天翔在她沉默的空隙里接着说:“但我希望我们能当面交流,坐下来把一些话说清楚。既然最近要一起工作,我们会有很多接触。至少让我们找到一种让双方都不会觉得不舒服的相处方式。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唉?” 游嘉茵没有料到最后那句转折,彻底愣住了。 他丝毫不理会她的迟疑:“明晚七点来我家,我会把地址发给你,不要迟到。” 作者有话说: emo人中场休战 第83章 游嘉茵在货架前徘徊了好几圈, 还是拿不定主意,直到背后传来有人靠近的气息。 “你好。”店员停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笑盈盈地问:“你想找什么?” 她只好回答:“朋友搬新家, 我在挑礼物。” 店员兴致勃勃地为她介绍起店内的热门商品:“这个香薰蜡烛卖得很好, 能烧很久,烧完还可以当花盆用,彩色马赛克贴面特别漂亮……这个气泡灯是触控的, 用指尖轻轻点一下, 灯就会亮起来,另外附带一个小遥控器,一共有三档亮度可调节,很适合送人……如果你想买实用性比较高的礼物,自动开瓶器或醒酒器基本不会出错。或者,就是抱枕、贴画之类的装饰品,那边的货架上有很多选择……” 他一口气说完,补了一句:“主要还是看你朋友的喜好。他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游嘉茵一时没能掩饰住脸上尴尬的神情, “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 时间倒退回昨天下班路上接到的那通电话。 当她听见吴天翔指定的见面地点时, 在惊讶之余, 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 “为什么要去你家?”她问,“不能在外面见吗?” 昨晚两个人都说了气话,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既然还有工作上的牵扯,为了之后能正常相处, 她愿意接受提议, 坐下来和他谈一谈, 周六晚上也确实没有别的安排。 但双方都是成年人了, 忽然被异性邀请去家里, 很难不去多想。 “别误会, 我不是让你单独来我家。”他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淡定地解释,“我前两周刚刚搬家,明晚会请一些朋友过来玩。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就趁这个机会见面,这样不用另外约时间。”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轻轻说:“好吧。” 既然他直言是为了省事,她也没必要表现得扭扭捏捏。 况且,接近他的生活圈子,说不定还能顺便打探到雨果和瓦莱莉想知道的那些八卦。 她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去参加乔迁派对,当然要准备礼物。但经过漫长的八年空白,她对他现在的品味和爱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家的装饰风格,顿时没了方向。 “谢谢,我再稍微看一下。” 游嘉茵打发走店员,走到一旁翻起靠在墙角的装饰画,继续寻找灵感。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纠结的样子很可笑,心里涌起一股烦躁的感觉,就出门去花店买了一盆蝴蝶兰,另外包了一瓶香槟。 最常见的乔迁礼物,不会显得太费心,也不会出错,很安全。 吴天翔的新家紧邻圣马丁运河,离地铁站步行不到三分钟,从地图上看,是一幢有着宽阔阳台的新式公寓。 天气晴朗的初夏周末,没有一丝风。绿色缎带似的运河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忠实地反射出天空和两岸建筑物的倒影。 岸边的地面上早早坐满了来野餐的年轻人。他们聚在一起聊天喝酒,惬意地吞云吐雾,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还有人抱着吉他弹唱,温柔的弦乐和歌声飘散在空气里,氛围十分浪漫,也难怪总会有电影来这里取景。 游嘉茵顺着河畔大道往北走,穿过往来人群,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幢楼。 她输入事先收到的密码,通过第一道自动门,然后在门禁系统里翻到“wu”,按下呼叫键。 短暂的拨号音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扬声器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坐电梯上五楼,我家在左边走廊尽头。” 她明明没有说话,他却直接说了中文,就好像知道站在楼下的是她。 游嘉茵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径直走进了电梯。 轿厢隆隆上升,将她送达目的地。 走廊里铺着厚实的深灰色地毯,人走在上面,脚步声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你迟到了。” 吴天翔几乎在她摁响门铃的同时拉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我们约了七点,但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今天他没有穿正装,套着一件墨绿色的薄连帽衫,袖口挽到手肘,下身是浅色长裤。清爽休闲的打扮让她回想起了他十七岁时的样子。 “不用那么严格吧。”她伸手递上礼物,“恭喜你搬新家,这里地段太好了。” “……谢谢。”他不再计较,往后退了一步,让她进屋。 游嘉茵却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我是第一个?” 她的视线迅速扫过他背后空无一人的客厅,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朋友一个都没到?” 屋子里安静得过分,除了轻柔的音乐声外,没有其他人说话的动静,根本不像在开派对。 她从门打开后就注意到了这点,警惕性陡然提高。 “不用害怕,我没有耍你,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吴天翔的眼神很平静,彬彬有礼的语气透着一丝淡漠:“我让他们八点以后来,这样我们可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单独聊聊。但因为你晚到,现在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游嘉茵愣了一下,尴尬地抿紧嘴唇,低头走了进去。 第133章 她为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窘迫。 潜意识里,她还在以他们过去的关系揣测他的行为和动机,但他早已长大,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对她抱有好感,即使被拒绝了许多次,依旧不顾一切想要靠近她的少年。 她对他的防备根本就是多余的,他坦荡的态度把她衬托得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公寓内部是典型的星型结构。客厅和开放式厨房靠左,连着好几米长的阳台,视野开阔,能俯瞰到底下热闹的河岸;右边则是卫生间,厕所和堆满纸箱的卧室。 烤箱的灯亮着,仔细一闻,空气里确实飘着食物的香气。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吴天翔把她的包和外套放进卧室,顺手掩上门,“最近太忙了,我在家的时间很少,很多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 游嘉茵好奇地问:“你以前住在哪里?” “七区。”他反问,“你呢?” “八区和十七区的交界,蒙梭公园边上。” “哦,从你家来这里很方便。” “对,三号线直达。” “刚才你是从几号口出来的?” “我忘了。车站太大了,我就随便走了一个,反正有导航。” “下次来的时候记住了,四号口最近,不要绕远路。” 他们在寒暄中回到客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游嘉茵一下子愣住了。 ……下次? 她条件反射地朝吴天翔望去,但他正背对着她打开冰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你想喝什么?” “我不渴。”她移开视线,把疑惑咽回肚子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给她倒了一杯水。 离八点不到三十分钟,留给他们的独处时间不剩多少。 双方都没有忘记这次见面的初衷,坐下后酝酿了片刻,不约而同地以道歉开场。 “那天晚上很对不起。” 吴天翔率先开口,“我没想把你弄哭。” “是我先对你发脾气的。”游嘉茵配合地回应,“我不了解你的情况,却说了很伤人的话。” “是很伤人,但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他苦笑一声,“毕竟我提起他时的态度那么随便,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有,也没有到处向人哭诉我有一个死掉的孪生哥哥,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已经走出来了,对不对?” “……” “但你看看我的脸。”他直视她的双眼,没有丝毫的躲闪,“我怎么可能会把他的事忘掉?” 拥有同一张脸的双胞胎兄弟,他们的生命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哪怕死亡也无法将其中的一个从另一个的生活中抹消。 游嘉茵用手指磨挲玻璃杯,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 她确实低估了他承受的痛苦。 这种情况下,除了一声苍白的“对不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任由气氛变得沉重。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这段刚要进入正题的对话。 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才七点四十五分。 吴天翔同样露出意外的神情,迟疑了一下后,起身过去接听。 “已经有人来了。”他解开门禁,朝她转过头,脸上写着无奈,“别的话留到晚点再说吧。” “……好。” 游嘉茵木然地点点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门外隐约传来了电梯运行的声音。吴天翔立刻开门出去,将她独自留在室内,随即便听见一阵模糊的交谈。 是女人的声音。 游嘉茵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向玄关靠近,有些弄不清眼前的状况。 朋友上门,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神秘,非要站在门外聊天? 房门在她凑近猫眼的同时再一次被推开,幸好她及时往后躲闪了一下,才没有被迎面撞到。 “……你在干什么?” 吴天翔诧异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让一让。 偷窥不成,还被抓了个现行,游嘉茵尴尬得无言以对,连忙低头闪到一旁。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跟在他背后走进来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法国女人,身材瘦高,打扮考究,一头金棕色的卷发刚刚过肩,蓝眼睛神采奕奕,脸上带着友善自信的笑容。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游嘉茵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她的五官轮廓和神态,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你就是天翔以前在中国的朋友吧,我听他说起过你,很高兴终于见到面了。” 对方似乎很清楚眼前这张陌生的东方面孔是谁,落落大方地与游嘉茵贴面,清新馥郁的香水味从她身上传来,“我是克拉拉。” 作者有话说: 这周工作超级忙,家里的娃还生病了,先把这章写完的部分发上来吧…… 克拉拉的法语是clara,非常常见又好听的一个名字,但写成中文有一种憨厚感哈哈哈 作者求生欲很强的,说1v1就是1v1,绝对没有前女友未婚妻之类的狗血,大家放心 写了75章的修罗场,下卷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吧 第84章 “今晚有谁会来?” “都是你认识的, 我没有请很多人。但玛侬和艾莲娜来不了,她们在伦敦,下周我也会过去。” “萨沙呢?他来不来?” “他当然会来。他可不会错过任何能免费喝酒的机会。” “哈哈, 那倒是。记得上次跨年的时候吗?他在我家阳台上醉晕过去了, 怎么拍都不醒,吓得我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消防员。” “别提了,后来他全部吐在我身上, 还是我把他送回家的。” “你请罗曼了吗?” “没有, 你也知道我和他合不来。” “我知道,他绝对会发酒疯,把你家弄得乱七八糟。但他其实挺喜欢你的,老对我抱怨你不回他的消息。” “这和我没关系,他太烦了。” “他才十八岁,想想你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比他成熟多了。” “……你说得对。” “我最近可能会抽空去看看克洛蒂,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好啊,八月初?” “不行, 我要回中国, 你忘了?” “七月底?我应该能挤出一天时间。” “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来安排一下。克洛蒂一定会很高兴的。” …… 游嘉茵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但心思和目光都在往边上飘。 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里,背对着她的两个人正在准备酒水和零食, 嘴里聊个不停, 其乐融融的氛围把她衬托得像个隐形人。 那些陌生的名字构成了一个她一无所知的世界, 也让她有了一种被排斥和冷落的感觉。 “需要我帮忙吗?”她实在坐不住, 试着加入他们。 “不用, 你是客人。”吴天翔递给她一个空酒杯, 用眼神指指冰箱,“饮料都在里面,想喝什么就自己倒。” ……难道她不是客人? 游嘉茵瞥了一眼正在埋头切奶酪的克拉拉,差一点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第134章 从克拉拉进门的那一刻起,直觉就告诉她,这个法国女人和吴天翔绝对不只是普通朋友。 之后听到的那番亲密的对话,更是一步步证实了她的猜测。 游嘉茵并不觉得意外。 过去八年里,即使是她,也曾经在伤口没有愈合的情况下试着谈过恋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无论他和克拉拉是哪种关系,只要他不提,她也不会问。 成年人的边界感,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八点开始,客人们陆续赶到。不到太阳落山,公寓里已经塞了不下三十个人。 到处都是握着酒杯,围在一起说笑的青年男女。他们中的许多人过去就已经互相认识,一见面就熟稔地寒暄,交流起近况,看到游嘉茵这张陌生的新面孔,也会友善地过来和她搭话。 “你和天翔是怎么认识的?”有人八卦地打探。 吴天翔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背后,手掌轻轻搭住她的肩膀,为她提供了标准答案,“我们的父母是朋友。” 肢体接触让她战栗了一下,但她没有躲闪,脸上保持着微笑,默认了对方的介绍。 那个漫长又短暂的夏天被浓缩成了简短的一句话,省略的除了那个不愿被提起的名字,也有他们之间发生过的许多事。 之后两小时里,他们各自与不同的人交谈,只在来回走动中擦肩而过,没有停下来说话。 酒精融入血液,稍微舒缓了紧绷着的神经。不时有人去阳台上抽烟,玻璃门一直敞开着。白色烟雾飘散出去,清凉的夜风倒灌进来,让人在微醺带来的兴奋感中时不时清醒一瞬。 为了防止醉得太快,游嘉茵故意只喝白葡萄酒,同时吸取教训,事先吃了不少东西垫饥。 奥利维亚发来短信,问她要不要明早见面,一起去逛街,然后吃个午饭。 她这才想起打折季已经开始,立刻回复:『好啊。』 虽然头脑还很清醒,身体也不累,但她不打算呆得太久,计划在十一点离开,回家好好睡一觉。 当她去厨房接最后一杯时,隔壁一个正在往杯子里倒伏特加可乐的黑发青年主动和她搭话。 “听说你是天翔的老朋友?”他笑得很灿烂,但说话有点大舌头,绿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已经喝高了,“真奇怪,为什么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也没听他说起过?” 游嘉茵如实回答:“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最近才偶然联络上。” 她故意说得很含糊。毕竟cozar和balzart的合作还没有公开,今晚的所有对话中,她都对他们工作上的交集避而不谈。 黑发青年没有深究,和她碰了一下杯,热情地自我介绍:“我是萨沙。” “啊……” 游嘉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吴天翔和克拉拉刚才在闲聊中提到过的那个“萨沙”。 “你和天翔是怎么认识的?”她顺势把话题转移到对方头上。 “我们学生时代当过几年室友,后来又一起开了间公司。”萨沙一脸骄傲地说道,“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它叫balzart。” “我知道。”游嘉茵依旧不动声色,“你是做什么的?” “所有技术方面的累活。平台最早的网页和数据库都是我搭的。” balzart的最后一位创始人,雨果口中低调神秘cto,此刻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这时又有几个人来到厨房,耳边顿时变得过分吵闹。 萨沙再次把杯子灌满,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朝她晃了晃:“要去阳台上吗?” 游嘉茵当然不会放过和他聊天的机会,点点头跟了上去。 浓重的夜色正在侵蚀这座城市,但窗外却比白天更加热闹。运河两岸坐满了人,几个喝醉的年轻人在桥上跑来跑去,忽然翻过栏杆,一头扎进水里,转眼又浮出水面,慢悠悠地游回岸边,引起围观人群的阵阵欢呼。 水面倒映的灯光被他们搅浑,像被打翻了的调色盘。 那些夹在指尖的香烟燃起的火光,在夜色中闪闪烁烁,仿佛漂浮在人群里的橘色萤火虫。 萨沙是个开朗健谈的人,尤其聊到balzart时,更是滔滔不绝,一说就停不下来。 “我们卖出的第一幅画,是天翔的作品。”他靠着护栏,说起了创业初期的糗事,“当时我们没经验,打包时不小心把画弄脏了,没法修复如初,也来不及让天翔重新画一副,更不想随便取消客人的订单,只好试着改了一下,然后亲自送货上门,当着客人的面道歉。” “后来呢?客人怎么说?” 萨沙故意卖了个关子,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展示给游嘉茵:“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幅抽象画,作画者用低饱和度的缤纷色彩涂抹出了矿石切割面般的几何色块。但在画面左边的留白处,有一小滩格格不入的灰色污渍,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她保守回答:“钻石?” 萨沙特地把灰色的部分放大,好心提示:“看这里,看这里。” 游嘉茵凑近仔细看了看,忽然意识到,那团灰色的污渍,似乎有点像鸟的虚影。 细节上的微妙差异让她眼中整幅画的主题发生转变。 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钻石,顿时化作了从空中俯瞰到的原野和街区。 “买家是个经常飞来飞去的商人,他说他更喜欢改后的版本,就收下了那幅画。” 萨沙肯定了她看到的内容,把手机塞回口袋,“但亏你能看出来,我可欣赏不来抽象艺术,要是天翔不解释,我死也看不出那是只鸟。我问他为什么不能修得具体点,他说太像就没意思了,还怪我想象力太弱。” “他的画,现在还挂在你们的平台上卖吗?” “应该没了吧,最早的都卖完了,后来他的账号就没更新过……怎么了,难道你想买?” “我就随便问一下。” “别不好意思。”萨沙自来熟地拍拍她的肩膀,“反正你和天翔是朋友,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问我什么?” 背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他们同时颤抖了一下。 吴天翔跨出阳台,盯着不远处循声回过头的两人:“萨沙,你把车停到付费车位上了,警察正在沿路贴条子,快去挪一下。” “……该死!” 萨沙咒骂了一句,捻灭烟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吴天翔与他擦肩而过,走到游嘉茵身旁,填补了好友空出的位置。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聊你的事。” “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我们只是刚好说到了你而已。”她轻描淡写地回道,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十一点过半,于是仰头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我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 卧室里堆满客人的随身物品,层层叠叠压在一起。吴天翔翻了一会儿,无奈地用眼神向她求助。 游嘉茵只好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也很空旷,除了床和衣柜外没有别的家具,地上堆着好几个没打开的纸箱。 第135章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包和外套,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了一样让她在意的东西。 床边的地面上,摆着一盏浮木台灯。 “这是我的……?”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身边的人,内心百感交集。 八年前的永兴岛,她在旧货市场看中了这座灯台。他当作礼物买了下来,但在离开时,她没有把灯带走。 不曾想到,它竟然会飘洋过海,来到这个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 “如果你想要,可以拿回去。”吴天翔迎上她的视线,目光柔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无所谓。” “不用了,谢谢。”她挤出笑容,“放在这里挺好的。” 房门在背后合上,派对的音乐和欢声笑语都被隔在门板的另一头。独自走进电梯的瞬间,游嘉茵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奇怪的夜晚,总算结束了。 她脱力地靠住轿厢一侧,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等待电梯下行。可在梯门关上的前一刻,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忽然闪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她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们明明已经说过再见。 “我送你去地铁站。”对方坦然回答,“我们还有话没说完。” “……” 游嘉茵暗自庆幸,这间公寓的电梯足够宽阔,能让他们各占一隅,保持安全距离。不像她家楼里的老式电梯,狭窄到只能勉强塞进两个人。那样的环境里,她恐怕会紧张得直接吐出来。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电梯已经到达底楼。 “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在推开第一道玻璃门时,她下定决心,对身后的人说,“其实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啊!” 她光顾着回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不小心一脚踩空,差一点狼狈地摔下去。 吴天翔及时拉住她,声音里带着隐约笑意,落在她的耳边。 “你确定你能自己走到车站?这一带可不像你家附近那么冷清,半夜横着走都没关系。” “别小看我。”游嘉茵推开他的手,“要是你女朋友看见你陪我出门,说不定会生气。” “谁是我女朋友?” “克拉拉。” 他的脸色变得古怪:“你认为她是我女朋友?” “难道不是吗?”体内的好奇心满溢出来,让她忘记了之前“不主动询问”的承诺。她借着醉意大胆猜测:“那……炮友?” 所谓的成年男女关系无非就是这两种可能性,非此即彼。 吴天翔难得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露出了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很在意?” 作者有话说: 下卷的关键人名已经全部出现了,保证不再加新的人物了 第85章 这个问题过于直接, 游嘉茵当场愣住,随即心里隐约有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对方微妙的表情和语气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那种试探性的目光, 几乎刺痛了她。 但她不想再和他起冲突, 一脸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只是好奇。你不想说也不要紧。” 然后便撇下他,急匆匆地向第二道门走去,希望能尽快结束这段对话。 吴天翔略微一怔, 快步跟上她, 伸手挡住了开门按钮。 “我和克拉拉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游嘉茵抿着嘴,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知道他在等她问下去,但她偏偏不问,因为那会显得她很“在意”。 高大,俊朗,自信,个性直率,还是前途无量的创业者。这个刚满二十五岁的男人同时拥有原始的性吸引力和不断增长的社会价值, 他身上的魅力确实会吸引不少人前赴后继, 这点毋庸置疑。 但不管他的私生活是什么样的, 都和她无关,没必要多管闲事。 刚才的询问, 只是她酒后一时心血来潮的错误。 “哦。” 她敷衍地应了一句,用力按下他覆在按钮上的手背, 间接打开了那扇玻璃门。 凉飕飕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 挟裹着外面的喧嚣, 烟草味和食物香气, 绕着他们打转。 运河两岸的商铺早已关门, 漆黑一片的店面将橱窗变成了一面镜子, 映出行人和城市灯火绘成的流动画卷。 游嘉茵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只要稍微偏过头,就能看见身旁那道沉默的影子。 他从出门后就没怎么说话,一直走在落后她半步的位置,步伐和呼吸都很平稳,似乎在想心事。 她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但又不可能拔腿甩掉他,干脆放慢脚步,主动寻找话题,想用心平气和的闲聊结束今晚的相处。 她在balzart的主要联络人是夏洛特。下一次和这位coo见面,估计就是开幕活动当天了。 “你下周要去伦敦出差吗?” 她回想着派对开始前偷听到的那段对话,随便找了个切入点。 “……是的。”吴天翔回过神来,认真回答道:“因为英国脱欧,物流方面受了很大影响,所以我们今年年底会在那里建仓,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 “你经常需要这样跑来跑去?” “没有。我们暂时只在里尔有仓库,现在我每周去一次,见见那里的团队,火车来回很方便。” “欧洲以外呢?我记得你们拿到了很多投资。” “正在计划中。明年我们的业务重点在美国,会开分公司招人。那里的市场和欧洲不一样,不能照搬现有的结构和模式,需要招聘本地检验和销售团队。” “到时你会去美国吗?还是留在巴黎?” “我肯定会去,但不会很久。萨沙说他愿意常驻一两年,我没什么兴趣,最多去几个月吧。” “千万别把分公司开在大农村,你们会无聊死的。” “怎么可能选大农村。”他听到这里,表情终于变得鲜活,朝她露出一丝笑容,“我们应该会到纽约去,那里有很多潜在的买家和卖家,机会更多。” 工作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也让他们之间凝固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他们在融洽的一问一答中离开河岸,慢慢走上了一条直通地铁站的宽阔街道。 聊到一半,游嘉茵忽然听见手机连续震动的声音。她回过头,正好看见吴天翔按下拒接键。 “你可以接,没关系的。”她停下脚步,客气地表示。 “是萨沙,不用管他。”他满不在乎地说完,低头扫了一眼刚刚收到的两条短信,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哦……他问我你去哪了。” “回家睡觉。” 迟来的倦意在说出这四个字时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还问我,能不能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他想约你出去。”吴天翔继续做传声筒,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礼貌性地征求意见,“要给吗?” 游嘉茵脱口而出:“不要。” “为什么?你有男朋友?” “没有。” “那你为什么拒绝得那么快?”他凝视着她的双眼,语气令人难以捉摸:“萨沙很聪明,性格也开朗,我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和他在一起绝对会很开心的。” 第136章 虽然嘴里说着推销朋友的话,但他的手指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打字回复:『她说不行。』 游嘉茵坦言:“我不喜欢他的长相,再开心也没用。” 况且,她也不想和他亲近的朋友扯上任何关系,那太奇怪了。 “那你喜欢哪种长相?”他继续追问。 “你不是知道的吗?” “……” “……” 这句话让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游嘉茵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后悔得想咬舌头。 她在冲动之下说了实话,却完全没有考虑到,眼前的人和她念念不忘的初恋有着同一张脸。 尤其是这一刻,他的表情沉静,专注,仿佛游离在河畔的热闹之外,眼底晦暗不明,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让她难以自控地想起了他的双胞胎哥哥。 如果吴天佑顺利长大,他看起来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的。 鼻腔深处突然涨得难受,眼眶也在发热。心里有根神经在他无言的注视下越抽越紧,酥麻的感觉一路传递到末梢,让她情不自禁地曲起手指。 游嘉茵努力缓了口气,恢复镇定,试着补救:“你别误会。” 没事的。不用觉得丢脸,也不可以哭。 “误会什么?”吴天翔又一次按掉萨沙打来的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夜色与路边餐馆透出的灯光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我还没有自恋到以为你说的是我。” 然后他们默契地翻过这一页,继续朝前走。 脚下这条街道的尽头,是地铁站所在的共和广场,远远就能看到耸立在广场中央的纪念碑。 距离他们正式说再见,还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经过刚才尴尬的一幕,此刻游嘉茵完全没有说话的心情,只想安静地走完剩下这段路。 却没有想到,惊喜又一次降临在她的头上。 这条路上有一间知名夜店,当晚有特别的主题活动,因此人气比平时更旺。 临近午夜的现在,门外排着二、三十米长的队伍,事先已经在家喝到东倒西歪的年轻人们穿上活动主题指定的奇装异服,叽叽喳喳地等待保安放行,也将马路一侧的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 穿过人群时,游嘉茵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紧接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跃入视线。 “嘉茵!” 一个扎着复古头巾的金发女孩兴奋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从边上跳了出来。昏暗夜色中,灯牌上的霓虹光照进她淡绿色的眼珠,散发出宝石般的光彩。 那是她的朋友劳拉。 劳拉是游嘉茵在巴黎的第一位室友,天生长着一张冷酷的脸,时常被人误会为不好相处,但其实是个善良热情的好人。 她们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起生活,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是过去几年彼此人生的参与者。 “……劳拉!”游嘉茵被她吓了一跳,很快露出惊喜的笑容,张开双臂和她拥抱了一下。“怎么那么巧!?你是和谁一起来的?” 劳拉总是用同一款香水,甘甜的花香和琥珀香刻到记忆里,闻起来熟悉又安心。 “朱利安,凯文,瓦内萨,伊洛伊斯,还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劳拉回头努努下巴,几张笑容灿烂又醉醺醺的面孔从她背后露出来,整齐地朝游嘉茵挥手致意。 游嘉茵懒得和他们轮流贴面问好,就统一打了声招呼。 “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劳拉的目光越过游嘉茵的肩膀,落在她身后的某个位置,意味深长地问,“他是谁?” 游嘉茵反应迅速:“一个中国朋友,工作上认识的。” 她没有回头,也不打算将她的朋友们介绍给背后等待的人,因为觉得没必要。 “噢?真的吗?”劳拉漂亮的绿眼睛微微眯起,语气里透着强烈的怀疑。 游嘉茵不为所动:“我为什么要骗你?不信你去问他。” 劳拉无奈妥协:“……好吧。” 队伍忽然快速向前移动起来,舞厅门口的保安正在往里放人,很快就会轮到劳拉他们。 “下次和我们一起来玩啊!” 劳拉依依不舍地和游嘉茵道别,临走前又和她紧紧拥抱了一下,趁机凑到她的耳边感叹:“你的同事和文森远看有一点点像,我差点弄错,还以为你们俩又搞上了呢!” “怎么可能,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 游嘉茵面不改色地放开好友,心跳却快得厉害。 已经喝醉了的劳拉情绪亢奋,手舞足蹈,根本无法在嘈杂的环境中控制说话的音量,呼吸里满是浓烈的酒气,耳语几乎震破了她的鼓膜。 她十分怀疑,离她不过几步之遥的吴天翔也听到了最后那句话。 这一点很快得到了验证。 那时他们已经走到地铁入口,沉入地下的阶梯离她只有两米,他们之间只剩下今晚最后的道别。 “我们就不用像法国人那样了。”游嘉茵掏出月卡,向他抬起手,“那么再——” 后面那个字,随着对方的动作被她吞回喉咙里。 吴天翔轻轻抓住她的两侧肩膀,朝她俯下身,绅士地与她左右各贴了一次面。 坦然、放松的举动,像是单纯出于礼节。 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他的鼻息,和他身上之前已经在他外套上闻到过一次的香水味。 那股清新丰沛的自然香调中,她听见了他的平缓而不带情绪的声音。 “文森是谁?” 游嘉茵屏住呼吸,心猛地一沉。劳拉的话,他果然听到了。 但她没有因此惊慌失措。 “你很在意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语气讥诮地反问,内心忽然洋溢起了一种以牙还牙的快感。 “非常在意。”他直视她的双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逆光环境下,他瞳仁的颜色深不见底,让她有了一种陌生的错觉。 她被他认真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 “……” “告诉我。” 见她一声不吭,他给出了明确的要求。 “……” 游嘉茵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任何话。 她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她的私事,和他毫无关系,诚实作答甚至可能会招来讽刺,进一步加剧他们之间的矛盾。 这种情况下,是转身逃跑,还是随口编个故事来糊弄他比较好? 她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可身体却替她做出了与大脑背道而驰的选择。 “文森是我的前男友。” 漫长的沉默后,她迎着吴天翔的视线,唇瓣轻启,轻柔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是在机械地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和你们长得有点像。” 作者有话说: 弟弟:什么?你不在意?可我很在意啊! 第86章 第一次见到文森, 是在一个风大浪大的八月午后。 当时游嘉茵被同学奥利维亚邀请,和另一个同专业的女生一起,去她家在阿卡雄的度假屋住上一周。 她们从巴黎坐火车南下, 两小时后在波尔多转车。又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 终于到达了滨海小城那座小而精致的火车站。 第137章 “我哥和他的两个朋友也在,家里房间不够,晚上我们需要挤一挤睡觉。”奥利维亚提前给她们打预防针:“不过别担心, 他们周四早晨就出发去土伦了, 之后房子和车全归我们用。” 这对兄妹来自法国东部的贝桑松,年纪相差两岁,都在巴黎念书,但各自有自己的圈子,平时很少见面。 除了“文森”这个名字外,游嘉茵对奥利维亚的哥哥一无所知,也不是很好奇。 度假屋离海滩不到一公里,坐落在一片安静的住宅区。路上的车和行人都很少,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咸味。 盛夏的午后, 房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在, 只有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满浅灰色的磨砂地砖。 但通过院子里装着碳渣的烧烤炉, 厨房角落堆积成山的空酒瓶和啤酒罐,以及茶几上塞满烟头的烟灰缸, 很容易能猜到前几晚这里热闹的场面。 “怎么搞得那么脏都不收拾……”奥利维亚头痛地拨打哥哥的电话, 想要兴师问罪。 漫长的拨号音后, 电话转入了语音信箱。 奥利维亚朝天翻了个白眼:“他们肯定去冲浪了。” 女生们也不想呆在乱糟糟的房子里, 上楼放好行李, 把泳衣穿到衣服底下, 出门走去海边。 这里的海岸线很长,白色细沙在阳光下闪烁,随处可见尽情晒日光浴的当地人和观光客,孩子们嬉笑着在沙滩上跑来跑去。 湛蓝的海水在风中卷起形状漂亮的海浪,的确是一个适合冲浪的好天气。 坐下后不久,奥利维亚就接到了文森的电话。她站起来左顾右盼了一番,朝一个方向用力挥手: “这里!这里!” 游嘉茵专心涂防晒霜,直到有人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正在和奥利维亚说话的青年穿着蓝黑相间的连体冲浪衣,面料勾勒出健康结实的身材。一头湿漉漉的卷发还在往下滴水,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发出光泽,也把他的蓝眼睛衬得很亮。 她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从茫然转为惊愕。 说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从这个法国男人身上,她竟然能看出一丝吴天佑的影子。 “文森。” 对方在弯腰与她们贴面时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连笑起来时左脸颊上浅浅的酒窝,都巧合得过分。 这不现实,游嘉茵恍恍惚惚地想,自己一定被太阳晒糊涂了。 三男三女在那间房子度过了接下去的几天,但因为生物钟和每天的行程安排大相径庭,他们多数时间都各玩各的,只偶尔在见面时聊上几句。 一次做晚饭的时候,文森主动和游嘉茵搭话。 “你是哪里人?”他用简单的问句开场,顺手切起了她面前几个刚剥了皮的洋葱。 “中国。” “中国哪里?” “上海。” “那里我去过。”文森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小时候住在巴黎,那时我妈是空姐,经常飞巴黎上海那条线,也带全家人去旅游过,反正我们不用出机票钱。” “我知道,奥利维亚对我说过。” “你法语说得很好啊,来法国很久了吗?” “没有,但我从高中就开始学了。” “真厉害。我从高中开始学德语,可到现在只会讲三个词。” “哈哈,那是因为德语太难了。” “你在巴黎生活得习惯吗?” “还行。” “我不习惯,巴黎太嘈杂了,我以后大概会去波尔多找工作。” “波尔多也很好啊。” 比起面前这个一脸阳光,落落大方寻找话题的男人,游嘉茵始终回答得很简单。 虽然不是故意表现得冷淡,但也丝毫没有和对方深聊的心情。 因为只要一看到文森,她就感到紧张又别扭。 他让她想到吴天佑,但他并不是他。 她很明白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从性格到生活背景都毫无共同点,却挣脱不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被困在回忆和现实的夹缝中,无处可逃。 文森察觉到了她敷衍的态度,不再勉强。 他在沉默中切完剩下的土豆和西葫芦,转身回院子里和朋友喝酒聊天。 奥利维亚在背后偷听完整段对话,等到哥哥离开,一脸无奈地抱怨:“他记性好差。我明明已经跟他提过好多次你的事了,他非要再问一遍,真烦人。” 男生们离开前的夜晚,七个人一起外出吃饭,然后去酒吧放松心情,算是为他们践行。 周三夜晚的酒吧很热闹,吧台前挤满猛灌shots的年轻人。深处的舞池里,十几个人在复古怀旧的灯光效果下随着音乐摇头晃脑,让人有一种回到八十年代的错觉。 “你们明天去土伦干什么?” 提问的是奥利维亚和游嘉茵的同学,一个名叫克劳蒂亚的德国女孩。 她看上了文森那位黑白混血,长相帅气的猛男好友埃德加,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对方的事。 “我们找了一份在船上的假期兼职,会出海两星期。”埃德加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想在开始工作前多留点有趣的回忆。” 文森不知不觉又挤到了游嘉茵身边:“你毕业后想留在法国工作吗?还是想回中国?” “不知道,我不确定。”游嘉茵不留痕迹地向奥利维亚身边靠去,“如果碰到好机会,我可能会先在巴黎工作几年,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比如哪里?” 她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一时没能控制住语气:“我还没想过!那是几年后的事了!” 文森没有被她的态度冒犯到,依旧笑得十分友善:“你会说三国语言,学历也高,无论在哪都能过得很好。” “……谢谢。” 游嘉茵这才发现自己刻薄得莫名其妙,感到十分内疚,只好借口去上厕所走开。 凌晨两点,酒吧停止营业。店员关闭音乐,调亮灯光,把椅子全部叠到桌上,开始满场轰人。 还没玩够的他们原本打算去隔壁舞厅,却被门外夸张的长队吓退。但又不想马上回家,就顺路到附近的海滩上散步。 所有人都喝得烂醉,脚下一深一浅,东倒西歪地走在沙滩上,身体不受控制,神智却很清醒。 从背后城镇里透出的微弱灯光落在海面上,被寂静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好冷啊!” 克劳蒂亚顶风抱怨,借着酒劲大胆地抱住了埃德加,然后在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笑声中靠进他的怀里。 “真的好冷!”奥利维亚表示赞同,“往年的八月可没那么冷!今天几号来着?” 文森看了一眼手机,回答:“九号。” “九号!?现在明明应该是最热的时候!” 游嘉茵独自站在一旁,裹紧身上的毛衣,出神地望着黑黝黝的海面,一言不发。 今年的八月九号,吴天佑的忌日,这个对她而言永生难忘的日子,开始于被夜幕包裹的大西洋。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巧合。 “我们去游泳吧!”猛男埃德加突然兴冲冲的提议。 然后在其余人表态前,他已经迅速扒光身上所有衣服,只留一条内裤,迈着大步冲进远处翻涌的黑色海水中,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这他妈也太冷了吧!!!!!!!!!!!!!!!” 第138章 文森和另一个名叫皮埃尔的男生对视了一眼,毅然选择加入埃德加。 “……这群白痴。” 奥利维亚叹了口气,冷酷地做出总结。 她捡起男生们扔在地上的衣服,递了几件给游嘉茵,“帮忙拿一下,这里风太大了,衣服会被吹走的。” 白色v领t恤,藏蓝色的飞行夹克,褐色短裤,是文森的衣服。 游嘉茵把它们整理了一下,挽在手上。 起初还能看见三人在海水中沉浮,互相泼水吵闹。但渐渐地,他们越游越远,最后消失在女生们的视野中。 克劳蒂亚踮脚眺望,变得忧心忡忡:“都十分钟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没事,没事。”奥利维亚用脚底搓着沙子,满不在乎地说:“这三个人每年夏天喝醉了都要搞这么一出。但他们水性很好,不会有事的,我早就习惯了。” 又过了几分钟,埃德加率先游回岸边,从海水中站了起来,大呼着“好冷”向她们冲刺过来。 同样瑟瑟发抖的皮埃尔紧随其后。 奥利维亚奇怪地看着他们:“文森在哪?” “……唉?我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埃德加和皮埃尔抹掉皮肤上的水珠,胡乱套上衣服,面面相觑。 站在不远处的游嘉茵听到这里,忽然被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击中,心脏猛地收缩,意识被呼啸而过的海风吹散。 八月九号,无星之夜,汹涌翻滚的大海,明明水性很好,却悄无声息地沉入黑暗水底的那个人。 纠缠她多年的梦魇,此刻幻化成诅咒,在陌生的国度,降临到了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尤其,文森看起来有点像他。 “他在那里!”克劳蒂亚无比激动的声音落在耳边,唤醒了她,“我看到文森了!” 浓稠夜色中,只见文森浮出水面,带着一脸胜利者的笑容跑回沙滩,挥舞着手上的东西:“看我找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青色的玻璃浮标球。 游嘉茵呆呆地盯着他看,连把他的衣服掉在了地上都浑然不觉。 当这个男人走出黑暗,脸庞和身体被微弱灯光染亮的那一刻,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蓬勃生机,一下子将她以为的诅咒击得粉碎。 他没有被黑暗的大海带走。 文森捡起落在她脚边的衣服,把浮标球递给她:“能帮我拿一下吗?” “……好。” 游嘉茵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接过。 “怎么了?”文森没有留意到自己制造出的紧张氛围,好奇地问,“你看起来好严肃。” “……”游嘉茵转身走开,只当没听见。 回去的路上,他们抄了一条近路。 两边的住宅早已陷入黑暗,只有路灯依然亮着。 温柔的橘色灯光穿过夏夜的雾气,栖息在他们的发梢,也将一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游嘉茵和奥利维亚慢悠悠地走在队伍末尾,互相搀扶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暑假剩下的安排。 但同时,耳边却留意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 像隐约的雷鸣,又像动物的哀嚎,断断续续顺风而来,在这样的深夜让她感到心里毛毛的。 她忍不住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那是马戏团的动物在叫。” 文森放慢脚步,来到她们身边,主动解释:“他们每年夏天都会到这里来巡演,营地就扎在这条路的尽头” 兄妹俩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奥利维亚点点头,小跑到最前面,让他们独处。 “你什么时候回巴黎?” “下周五。” “我可以问我妹妹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句话刚问出口,远处的马戏团营地里忽然爆发出一声野兽的怒吼。 声音震颤了空气,也把游嘉茵吓了一大跳,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跃出喉咙。 她稳住情绪,望着灯光下那对湛蓝清澈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直接问我。” 她想,或许这个人能将她从漫长的梦魇里带出来。 但她没能如愿以偿。 文森和奥利维亚一样,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物质与精神世界都很富足,因此热情、纯粹、天真烂漫,对世间的一切充满善意和体贴,以至于有些不谙世事。 交往不久后的一次闲聊,他们说起了人生中经历过的最大的挫折。 文森回忆了一下,率先开口:“上中学的时候,我收到一台很贵重的相机做礼物。但有一次出门旅游时,我不小心把它忘在了大巴上……” ……这叫最大!? 游嘉茵哑然失笑,一下子失去了讲下去的兴趣。 她慢慢明白,他们对“挫折”的认识,和对“痛苦”的阙值,都相差甚远。 那年圣诞节,她被文森和奥利维亚带去贝桑松,以女友和好友的身份介绍给他们的家人。 宽敞的豪宅,和蔼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以及其他热情友善的亲戚。 游嘉茵从来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们相处。 “别害怕。”文森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安慰道,“我家里人说话速度很快,如果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我会为你解释。” 晚餐桌上,文森公布了他在巴黎找到工作的好消息。 全家人举杯庆祝的时刻,游嘉茵却感到茫然。 ……他不是不喜欢巴黎吗? 文森有理有据:“因为你不可能跟我一起去波尔多,那里留给外国人的工作机会太少了。” 于是,他婉拒了波尔多的工作,选择留在巴黎。 游嘉茵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能再出于龌龊的私心,把他留在身边了。 因为归根结底,她不爱文森。 她擅自把他当成替代品,想通过他追寻某个已经逝去的影子,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诚的。 以至于连情侣间的亲密行为,都变成了煎熬。 现在她明白了,他无法取代她思念的那个人,填补不了她心中的黑洞。 她永远无法通过文森触到那片虚影,无法回报给他同等价值的爱,自然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付出和牺牲。 她不能自私地把不知情的他拖向她的深渊。 “还是去波尔多吧。”她试着说服他,“我生在大城市,其实对巴黎没什么兴趣,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一定会在波尔多找到工作的,相信我。” 几个月后,文森如愿搬去波尔多,游嘉茵也开始为分手做铺垫。 消息回得越来越慢,电话里越来越敷衍,见面时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直到最后以找工作压力太大为借口正式结束了那段关系。 她拉黑了文森的所有联系方式,拒绝和他见面,不愿给出解释,表现得十分决绝。 但几乎可以确定,即便在分手后,文森也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说过她的坏话。 正因为如此,她和奥利维亚的友情才能得以继续。 …… 游嘉茵想,她一定是真的醉了,才会把关于文森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吴天翔,觉得就算看着他的眼睛讲出来也没关系。 第139章 当然,她隐去了部分细节,和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吴天翔沉默地听完她的叙述,表情变得茫然,眼神也有些失焦,似乎在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 良久,他终于开口说话。 没有讥笑,没有讽刺,也没有做任何评价。 “谢谢你告诉我。”他的眼神柔软下来,语气恢复到彬彬有礼的状态,对游嘉茵说:“再见,到家后给我发条信息。” “……好,再见。” 她舒了口气,转身走下阶梯,没有再看他的脸。 短短十几分钟的地铁,游嘉茵顺利到家。洗漱完毕,上床准备休息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刚刚的承诺,连忙伸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吴天翔的whatsapp没有头像,和他的其他社交帐号一样,丝毫不透露个人信息。 『我到家了。』 她打出这四个字,正要发送,忽然看见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就把手指从发送键上移开。 然后,她收到了他的信息。 tianxiang:『这是你的吗?』 随即发来的照片里,是一枚眼熟的珍珠戒指。 “……!?” 游嘉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枚戒指是她买给自己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平时只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把它戴在右手无名指。 因为珍珠属性脆弱,她不得不格外小心,连洗手时都会特地摘下来,放到干燥的地方,避免沾上肥皂和洗手液。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今晚把它戴了出去,更不记得把它漏在了吴天翔家里。 比起失而复得的喜悦,此刻她的内心却被一阵强烈的窘迫占据。 如果回答“是”,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居心叵测,故意把戒指留在那里制造联系的? 她知道自己容易多心,但无法控制不去多想。 犹豫不决之际,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提示她收到了一条来自linkedin的好友添加请求。 而在看清那个名字时,游嘉茵的头脑彻底清醒了。 【clara valmont】 头像里的那张面孔,她今晚才近距离观察过。 ——“我把克拉拉也加进了邀请名单。” ——“valmont不仅给balzart投资,从去年起还持有他们5%的股权。” ——“据说天翔和valmont集团的某个重要人物走得很近。” ——“我是克拉拉。” 所有零碎的线索,突然之间全部连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文森是个善良包容的炮灰好人,也是个重要角色。但为了不抢戏,我努力把他的戏份浓缩到一章里了,之后他只会在尾声部分出现一下 弟弟:我就当你是故意的!手指尺寸get!左右手都一样! 第87章 valmont家族的成员结构, 在网上不难搜到。 集团创始人亨利,今年八十六岁,出生于法国与瑞士接壤处的汝拉省, 来自一个富裕的医生家庭。 他为valmont奉献了一生, 六年前才正式退居二线,指名次子贝特朗接任ceo。 克拉拉是贝特朗的长女,至今已经在valmont工作了七年, 去年被提拔为创新总监(innovation director)。 虽然她行事低调, 不常在媒体上露面,但已经是集团内部公认的下一位接班人。 游嘉茵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心情复杂地读完以上信息。 毫无疑问,valmont对balzart的大力扶持,一定和克拉拉脱不开关系。 那她和吴天翔到底…… 游嘉茵忽然觉得很后悔。 明明都已经和当事人聊到了这个话题,她却因为一时赌气没有问下去,白白浪费了机会。 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克拉拉会主动添加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 除了刚见面时的简短问候, 一整晚的派对中, 她们甚至没有单独说过话。 虽然内心感到十分微妙, 但她还是按下了“接受”,决定暂时不去思考其中深意。 周一早晨, 游嘉茵神清气爽地回到工作中。 雨果陪妻子进行产前最后的常规检查,请了一上午的假。 瓦莱莉则像往常一样穿梭于各个会议中, 一大清早就忙得不见人影。 游嘉茵回复完邮件, 更婲新了一些内部文档, 又和市场部的克洛伊开了个简短的接头会, 确认她在项目中负责部分的工作进度。 然后她在十一点准时下楼, 倒了杯咖啡, 去预定好的会议室和夏洛特视频连线。 这是她们第一次单独进行工作会议,彼此都觉得很新鲜。 “你在办公室吗?”视频接通后,游嘉茵好奇地问。 屏幕里的人似乎处在狭窄逼仄的环境中,后背紧贴灰色墙面,光线从她头顶上落下来,投下浓重的阴影,也把她的五官轮廓刻得格外清晰。 “我在phone booth。”夏洛特露出无奈的笑容,“所有会议室都被占了,我只好来这里。” “你们公司平时有多少人在?” “巴黎有七十个。”夏洛特掰着手指计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总共才不到三十人,当时办公室里还能挤得下,但现在越来越勉强,不过据说明年我们会换新的办公室。” “真的吗?那太好了!” “但我很喜欢这里。哪天下班要是有空,你可以过来看看,我们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每周四晚上还会供应免费啤酒。” “好啊,谢谢,我会来的。” 耳边传来“叮”的一声,又一个人加入进来,是刚到里尔的昆庭。 因为balzart已经收到了许多入选合作活动的艺术家作品,他一大早就被单独派去北部仓库,远程为她们播报最新进展。 “我和分拣团队的洛伦佐在一起。” 昆庭把摄像头朝左边歪了一下,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长发青年出现在屏幕里,有些害羞地向对面的两位女士问好。 所有人到齐后,昆庭打开一份电子表格,缓缓念出上面的数字。 “到昨天中午为止,我们一共收到了全部300件作品中的233件。剩下67件里,有51件正在运输过程中,还有16件尚未发出。” “为什么没发出?”游嘉茵做着笔记:“下周末前所有画都要送到巴黎,这样来得及吗?” “来得及,别担心。”夏洛特安慰她:“我们的销售团队正在和那些艺术家进行沟通,如果他们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会提供解决方案。但哪怕最后赶不上也没关系,我们有备用计划,不知道雨果有没有告诉你。” 游嘉茵点点头:“他说过。” 为了防止意外状况,cozar从balzart库存的vip作品中额外选出了50件,以备不时之需。 夏洛特接着说:“仓库里的233件作品已经全部通过检验,我们的摄影和鉴定团队正在准备它们的实拍图片和详细介绍材料,我会在今晚之前把它们上传到共享文件夹,然后通知你。” “麻烦把我b2b的同事维克多也加进分享列表。”游嘉茵将一个邮箱地址发送过去,“他负责在我们的网站上传这些作品。” “好的,没问题。另外,你们的市场和社交媒体团队选好想要特别采访的艺术家了吗?” “选好了,今天早上我刚刚从她们那里拿到名单。会后我会把名单和问卷发送过来。艺术家可以选择直接通过文字回复,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安排电话采访,甚至线下见面。” 第140章 “太好了!谢谢你!” “对了,”游嘉茵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们特别问我,femi的成员会不会来参加开幕活动。我们至今没收到肯定回复,但她们真的很想做一些关于femi的内容。” femi是一个来自尼日利亚拉各斯的艺术团体,成员是一群处在社会边缘的女性。 她们有的严重残疾,有的智商低下,有的有过犯罪前科,有的迫于生计、从事特殊行业,有的因为战争背井离乡,有的因为反抗父权与暴力和家人决裂,有的身患艾滋,还有的因为同性恋的身份受到迫害,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热爱绘画是她们的共同点。 当她们聚在一起,用画笔描绘交流彼此的内心世界,仿佛能暂时忘记现实生活中的所有苦难。 这个团体已经存在了许多年,始终处于自娱自乐的状态。 成员们的生活条件都不宽裕,连购买基本绘画材料都很勉强。能够一直延续下来,并不断有新人加入,纯粹是因为对艺术和美的不懈追求。 直到一位外派到拉各斯的法国女性无意中闯入了她们的集会,并看到了那些质朴却充满勃勃生机的作品。 而那个人,恰巧是balzart创始人玛侬的姐姐乔安娜。 那些充满异国情调和奇思怪想的画作让有艺术背景的乔安娜一见倾心。她也意识到,如果它们能以欧洲市场价卖出,一定能够帮助到这些女性,从根本上改变她们的命运。 于是,在乔安娜的鼓励和帮助下,今年五月,femi在balzart平台开设了团体账号。 同时考虑到情况特殊,balzart决定为她们免去一切佣金。 上线仅仅几周,femi就卖出了好几幅作品。这次cozar和balzart的合作,无疑也是一个将她们展示给更多人的绝妙机会。 游嘉茵曾经在项目资料里看到过一些femi的作品。 虽然照片毫无拍摄技巧,光线和像素都很差,但画面中饱满和谐的色彩和灵动的笔触,依然让她这个外行震撼不已,对那些生活在遥远国度的女性们缤纷的内心世界感同身受。 这样的画不该被埋没,这些热爱艺术和生活的人,也应该得到命运的眷顾和回报。 femi的参与,也让她对整个合作项目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我们正在想办法为她们办签证,但手续实在太复杂了,你也知道法国的行政系统很……” 夏洛特叹了口气,“不过也有好消息。femi的画目前已经全部送到了,我很确定,它们一定会引起很大的市场反响。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听听她们的创作故事。” 一小时的会议很快结束。 交换完所有信息后,洛伦佐主动提出,要带游嘉茵虚拟参观balzart的仓库。 游嘉茵不急着吃午饭,欣然答应。 洛伦佐用手机接入视频通话,和昆庭一起离开会议室,漫步在大楼里,边走边做介绍。 这座由废弃工厂改造成的仓库比想象中更大,风格也很特别。 办公区纯白的墙面和地面看上去空旷又明亮,检验和鉴定区部门则到处摆满艺术品,简直像一座摩登的现代博物馆。 大楼四周的走廊里安着玻璃顶,阳光倾泻而下,让人感到温暖。 “我有一个小问题。”当洛伦佐和昆庭下楼走到分拣区,看着传送带上源源不断的包裹,游嘉茵突然开口:“你们是怎样从那么多包裹里找到要送到cozar去的那些作品的?” “我们给那些艺术家提供了和平时不同公司的运输标签,做分拣的人看一眼就能辨别。”洛伦佐回答道,“打包送去巴黎前,我们也会在它们的包装上贴一枚巴掌大的荧光粘纸,确保不会拿错。” “那些粘纸是我提供的,图案特别可爱,待会儿我把图片发给你。”昆庭骄傲地说,“我妈妈做纸艺花纹的设计,家里这种存货太多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大包。” “哈哈,谢谢。” 游嘉茵越来越觉得,总是笑嘻嘻又自来熟的昆庭,很像一只友善的金毛猎犬。 …… 午饭过后,雨果来到了办公室。游嘉茵向他大致汇报了会议内容,并问起雨果妻子的情况。 “一切都好,宝宝特别精神,动个不停。”雨果灿烂地笑了笑,“但医生说,从现在开始,她随时可能会出生。今晚我得把婴儿床装起来,以防万一。” 下午的工作时间一晃而过。傍晚六点,同事们陆陆续续起身回家。 再过几天就是七月了,所有人都想着即将到来的假期,人变得懒散,工作态度也敷衍起来。 玛塔和雨果在六点半相继离开。 游嘉茵做完手头的事,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也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她抬头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一下子愣住了。 是吴天翔。 他们上一次交流是前天晚上。 派对结束后,他找到了她不小心遗落在洗手台上的戒指,特地发消息过来询问。 『是我的,谢谢你!』当时游嘉茵故作惊喜,礼貌地道过谢,顺口问了一句,『但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戒指?』 『我记得你来时手上戴着。』 “……”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正在犹豫不定,对方又发来一条。 『你想什么时候拿回去?』 『没事,我不急着用。』她果断打字回答,『等到下下周活动那天,你帮我带来就行。』 『知道了,晚安。』 『晚安。』 游嘉茵稍微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怀疑她在故意制造见面机会了。 …… ……为什么他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 游嘉茵躲到办公区外的走廊里,满腹狐疑地按下接听键。 “喂?” “我在你公司楼下。”吴天翔开门见山地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她吃了一惊:“……你来干什么!?” “我想在去伦敦之前,把戒指还给你。”他的回答依旧很直接:“克拉拉认出了牌子。那么贵重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太好。” “……” ……怎么又是克拉拉。 游嘉茵心里一沉,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客套话一口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听到他语气亲密地提起这个名字,她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虽然工作部分无人在意,但还是要解释一下,femi在尼日利亚(和其他几个非洲国家)是olufemi(一个很常见的名字+短语,意思是上帝爱我)的缩写,可以解释成“爱我”,也恰巧是femini□□的前四个字母 弟弟:你不来找我?没关系,我去找你。 克拉拉:冤枉啊!虽然我是谁还不能说,但我明明是后文中的助攻队长 第88章 “给。” 刚一见面, 吴天翔就把戒指递给她。 他等在cozar办公楼外的街边,很有分寸地避开了正门口。 今天他穿了一件充满夏日风情的蓝白竖条纹衬衫,搭配米色长裤, 肩上挎着电脑包。 清爽的打扮顺应季节, 介于休闲和职业之间。 第141章 “谢谢。”游嘉茵把戒指戴回右手,声音里带着歉意:“其实你不用特地跑一趟的……” 皮肤感受到金属表面残留的体温,这枚戒指似乎已经被他握了很久。 “没关系, 还给你我也心定了, 否则我会一直想着这件事。”他将视线从她的手指上收回,自然地问:“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回家啊,我下班了。” “正好,我也坐三号线,陪你一起去车站。” 游嘉茵没有拒绝。 虽然公司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但瓦莱莉还在楼上。只要把头伸出窗外,就会看见下属正在和balzart那位背景神秘的coo私下见面。 夏日派对才过去没几天,要是再让她目击到这种场面, 天知道瓦莱莉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 于是, 他们在灿烂的阳光下走向车站,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什么时候去伦敦?” “明天早上的火车。” “要呆多久?” “十天,下周五晚上回来。” “……十天!?” 游嘉茵回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就因为建仓的事?” “不全是, 还有一些别的工作。”吴天翔娓娓道来,“我们在和一间百货公司谈合作, 计划明年第二季度开一个小型展览模式的快闪店。如果反响和销售结果能让双方满意, 商场同意在家居区给我们一个商铺, 签一整年的合同。但因为我们还没有线下经验, 整个流程有很多需要跟对方团队商量的细节, 我作为负责人必须到场。” 她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他会答得那么详细,不禁有些吃惊。 “这种商业机密,你随便告诉我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们的公司不是竞争对手,你也不是那种会到处乱说的人。” “……嗯,我不会说的。” “另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要是我们和cozar的项目出了什么问题,你可以联系我。” “你都已经忙成这样了,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游嘉茵自动将这句话理解成客套,用官方态度回应,“有事我会找夏洛特,她是我的对接人。” 吴天翔愣了一下,点头说:“也是。” 很快,地铁站外高耸的“m”标志出现在视野中。 他们的家由三号线连接,位于这一站的东西两侧。两人理应在穿过闸机后说再见,前往相反方向的站台乘车。 游嘉茵停下脚步,正想开口道别,却听吴天翔说:“我和你坐一班车。” 她感到奇怪:“你不回家吗?” “我还有事。” “噢……见朋友?” “不是。”他把交通卡塞回口袋,淡定地说,“我去看看我们的新办公室。” “啊,夏洛特今天刚刚跟我提过!”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已经选好地方了啊。” “基本定了。我们有几个候选,但萨沙他们都倾向于我现在要去看的地方,各方面都很合适,唯一的缺陷是要重新装修。”他顺势发出邀请:“你要是没有别的计划,要不要跟我一起来?那边离你家不是很远。” “……还是算了。”游嘉茵稍微犹豫了一下,婉言拒绝,“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要是被人知道的话不太好。” “随便你。” 吴天翔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坚持。 他们拾阶而下,来到站台上。 阴冷潮湿的空气,渗着水渍的拱形墙面,破败的自动售货机,不断闪动的列车到站计时屏。 巴黎的地下世界,时间凝固在这里。 远方传来模糊的隆隆声,古老的列车呼啸着驶来,带起一阵风,在站台前减速停下。 周一晚高峰的车厢照常拥挤。离车门最近的几位乘客友善地后退,为他们腾出两个人的位置。 上车后,他们融入安静的氛围中,不再交谈。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隧道里风的嘶鸣,和列车碾过铁轨时发出的,有规律的“哐哐”声。 地铁行驶到歌剧院站,不少人下车换乘,又有更多人上车。乘客们像被洋流挟裹的鱼群那样移动起来。 游嘉茵被稀里糊涂地推到车厢另一头的角落,后背抵着一块广告牌,被夹在车门旁的护栏和一截金属折叠梯之间。 吴天翔挡在她面前,绅士地用身体将她和几个背着大号登山包的游客隔开。 她被圈在这个狭窄安全的空间里,不再受到人群的推搡挤压,呼吸顺畅了许多,心却随着列车的摇晃和震颤七上八下。 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实在太难熬了。 接近满载的车厢里,她和他脚尖相碰,在无言中默契地避免身体接触。 两人的身高差距让她的脸正对他敞开的衬衫领口。蓝白条纹的布料间,露出锁骨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他忽然叹了口气,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呼出的气息全部落在她的额头上。 游嘉茵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一路向上,扫过他的喉结,下颌,嘴唇,鼻梁,最终落在那对明亮的琥珀色眼眸中。 “怎么了?”吴天翔挑起眉毛,迎着她的目光问道。 她被他抢了台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干巴巴地反问:“你什么时候下车?” “还有两站。” “噢……” 问答到此结束,谁也没有继续说话。游嘉茵转开脸,看向车厢里的其他乘客。 每到夏天,人们的着装颜色就会变得丰富起来。一眼望过去,不再像秋冬那样压抑,充斥着简单的灰和黑,仿佛一片笼罩在迷雾中的树林。 突然,列车重重顿了一下,毫无征兆地急刹车。 ——“啊!” 车厢里的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不少人被惯性甩了出去,摔得东倒西歪,叠成一团,正在发呆的游嘉茵也不例外。 她一个趔趄,迎面撞进吴天翔的怀里,整个人都懵了。 幸好他及时抓住栏杆站稳,才没有被她带倒。 “……好痛。” 她捂着被狠狠磕到的鼻子,手忙脚乱地扶住他的手臂,想要站直身体,却感到头皮上传来撕裂的疼痛,不由倒抽了一口气。 “别乱动。”他托住她的后脑勺,“你的头发卡在我衣服上了。” 下一秒,四周灯光骤灭,陷入黑暗。 惊魂未定的人群再度哗然,他们也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僵在那里。 技术故障?恐怖袭击?下一班车会不会追尾? 隧道里的应急灯光透过车窗,为一切覆上朦胧的薄纱。影影绰绰的环境中,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列车广播姗姗来迟。 ——【亲爱的乘客们,我们的线路因为电路问题暂时停运。技术人员正在抢修中,大约十分钟后重启,请大家稍安勿躁,感谢大家的耐心……】 这段解释终于让车厢里的骚动趋于平息。 人们纷纷松了口气,悠闲地刷起手机,也有人和邻座闲聊,交换这些年坐地铁遭遇的奇葩事。 游嘉茵缓过神来,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那颗被她的头发纠缠住的纽扣。 第142章 吴天翔问:“要我帮忙吗?” “不用,很快就好。”她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衣服扯坏的。” 车厢里没有一丝风,气温从刚才起就在不断升高,哪怕两侧顶窗全部打开也无济于事。 闷热难耐的空气中,两人之间被压缩的距离让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脸颊和耳根都在发烫,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但在黑暗的掩饰下,她可以继续假装若无其事。 游嘉茵绷直背脊,手指揪着纽扣,一点一点拆掉上面的头发。 即使胳膊酸痛,她也没有把手腕靠在他胸前借力,因为不想间接碰触到布料底下的那具散发着朦胧热气的身体。 托住她后脑勺的宽大手掌忽然移开了。 她能感到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穿过她的长发,取出其中的一缕打量。 “我记得你以前的头发很直。” 吴天翔的声音再次落入耳畔,温柔地像是在梦呓。 “去店里拉的,那时很流行。”她实话实说,“现在的头发是我每天早上用卷发棒卷的。我真正的头发不直不卷,打理起来很麻烦。” “哦。” “怎么了?”他的反应让她有些茫然,忍不住问:“你觉得直的好看?” “对我来说没区别。”他把那缕头发绕在指尖,“都很好看。” 她干笑了一声:“你真会说话。” 半小时后,电力依旧没有恢复。无奈之下,司机只能组织所有乘客下车,沿着轨道步行到下一站疏散。 应急通道很窄,几百个人排成一列,在黑暗中借着应急灯微弱的亮光缓慢前行。 游嘉茵穿着不方便走路的凉鞋,一路很小心,但鞋跟还是嵌进了石头缝里,卡得死死的。 跟在她背后的吴天翔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腕,帮她把鞋跟拔|出来。 “你的疤还在……” 他忽然小声感叹了一句。 游嘉茵立刻心领神会。 她的小腿侧面,至今留着十六岁那年在双牛岩留下的疤痕。多年后的现在,伤口早已愈合,光滑的皮肤底下隐约透出一道浅褐色的印子。因为远看不是很明显,她不是特别在意。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你还记得啊。” 说的是这道疤痕,也暗指少年时代的那段往事,她确定他能听懂。 那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惊险时刻,即使长大后的现在也难以忘怀。 幽深的树林,沙沙的声响,到处充斥着植被和烟雾的气味。那个夏夜,他们在海边被野猪追赶。她记得篝火在远处跳动,月光在他的肩头倾泻,她的长发扬在风里。他们握紧对方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入翻滚的海水,越走越远,直到被黑暗包围,繁星在头顶闪烁…… 她很少回想那个夏天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他们的,可是忘不掉。 “当然记得。” 晦暗光线中,他重新站了起来,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但眼睛并没有在笑:“我怎么可能忘记。”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来黑巴黎地铁了 这种事故有但其实很少,比较常出现的是“可疑包裹”。 我碰到过的最奇葩的是“小偷钻进隧道里跑了我们没法开车请大家耐心等!”,然后所有人一脸懵逼地闷了半小时 “你真会说话”在前文也出现了一次,当时是对哥哥说的(这种细节只有作者会记得哈哈哈哈) 第89章 接下去的几天, 这起地铁停电事故成了游嘉茵和同事们闲聊时的一个话题。 当然,她没有谈及和她一起被困在黑暗中的另一个人。 “我在网上看到了新闻,原来你在那辆车里啊!”不少人为她庆幸, “没事就好!” “我碰到过比这更倒霉的情况!”也有人顺势分享自己的经历:“有一年跨年夜, 我坐六号线去朋友家,经过比尔阿克姆桥时突然断电了,所有人被困在桥上足足两个小时, 直到凌晨一点才从车厢里出来, 连跨年都没赶上。你猜发生了什么?” 游嘉茵茫然地看着对方,摇了摇头。 “据说有个英国来的小鬼偷偷爬到车顶上,想玩‘列车冲浪’拍视频耍帅,没想到在列车过桥的时候被电死了,尸体……” “为什么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玛塔不满地打断了他,“太恶心了!” 进入七月,晴朗的好天气仍在继续。天空蓝得耀眼,越发热烈的阳光让欧洲人激动起来。 每到午饭时间, 同事们都会浩浩荡荡地冲去公司附近的公园, 在草坪上围坐成一圈, 吃着简单的法棍三明治或沙拉,期盼肤色能被晒得更健康, 尽情享受这个夏天。 “你想好休假去哪里了吗?”雨果把油醋汁倒进沙拉,边搅拌边问, “你准备在欧洲旅游, 还是回中国见家人朋友?” 游嘉茵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在考虑。” 最开始她根本没有为今年夏天安排度假计划, 毕竟她还在试用期, 也需要在雨果去休产假后分担他的一部分活, 因此做好了全心扑在工作上的准备。 没想到上司瓦莱莉主动提出, 让她在项目上线后的八月请一两周假,趁业务清闲出门放松心情。 这种情况下恭敬不如从命。 游嘉茵将八月第一周登记为假期,却迟迟没有决定目的地。 夏天回上海太热,去阿卡雄找奥利维亚怕撞见文森,临时约别的朋友也有点晚,更何况各大热门避暑胜地的机票和住宿价格都已经飙升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 她实在懒得折腾,又想不出特别想去的地方,干脆做好了在家休息的最坏打算。 “我能坐这里吗?”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游嘉茵和玛塔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提问的是一个名叫杰西的黑人女孩,人高腿长,性格开朗,一头蓬松的卷毛,打扮总是很亮眼。 她负责运营cozar的官方社交账号,对工作充满热情。 她们默契地往两边让让,为杰西腾出一个空位。 “我今天早上把你做的quiz模板发给balzart的人看了。” 游嘉茵笑盈盈地看着杰西,主动引出话题:“他们特别欣赏,说你的想法太棒了。” 根据和cozar和balzart的协议,活动上线期间,双方都将通过自家帐号发布合作相关内容。 周一收到balzart发来的图片和文字素材后,杰西建议增加几个quiz模式的story,让用户们根据自身对作品的理解猜测艺术家的创作意图,以此提升话题度和互动率。 杰西一脸开心:“他们喜欢就好!” “我要看!”玛塔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是什么样的?” 杰西打开测试账号,向她展示具体效果。 游嘉茵继续吃甜点,忽然感到放在腿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好,我是萨沙,我们上周六在天翔家见过面。』 “……” 游嘉茵对着屏幕上的文字皱起眉。 她明明告诉过吴天翔,不要随便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萨沙。 这算什么意思?他是故意的吗? 第143章 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她还是礼貌地回复了萨沙。 『你好,我记得你。』 然后她将萨沙的消息截图,附上一长串问号,想发给吴天翔讨说法。 可在按下发送键前,她犹豫了。 自从周一傍晚在疏散出站后分开,他们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他在伦敦出差,她也忙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他们重新变成了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或许她不该破坏这份心照不宣的沉默。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游嘉茵叹了口气,把消息删除,退出了聊天界面。 走神的当口,萨沙又发来两条短信,邀请她参加他即将于明晚举办的生日派对。 『人来就行,不需要带礼物。』他特地强调,又表示:『但这次天翔来不了,你要是介意没有熟人在场,可以多带几个朋友。』 游嘉茵稍微犹豫了一下。 她和萨沙不熟,也不太想和他走得太近。但如果拒绝参加生日会,似乎有点不通人情。 点开对方刚刚发来的活动页面,又发现是一间奥利维亚和劳拉提过几次的高级俱乐部,入场制度严格,据说经常能看到模特明星。 如果能带上她们,就可以当作跟朋友一起出来玩,皆大欢喜。 权衡过后,她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周六晚上,当三个女生赶到那间位于艺术博物馆底下的夜店时,黑压压的人群让她们面面相觑。 “你朋友居然把这个地方包下来了?”劳拉满脸震惊,“怎么看都有好几百个人啊,真的只是在办生日会?这也太夸张了!” “应该是……”游嘉茵跟着东张西望,犹犹豫豫地说,“毕竟要邀请函才能进来。” “到底是哪个朋友?”奥利维亚后知后觉地打探:“我从来没听说过你身边有这号人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朋友的朋友。” “哪个朋友的朋友?” “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游嘉茵心虚地瞥了一眼劳拉:“而且他今天不在。” 迷幻绚丽的灯光,令人血脉偾张的音乐,免费畅饮的酒水,以及周围来来往往、打扮考究入时的男男女女。陌生的环境反倒让人变得自在,她们迅速把惊讶抛在脑后,像落入大海的水滴那样,融进现场的热闹喧嚣中。 “嘉茵!你真的来了啊!” 萨沙拨开人群,出现在她们面前,笑嘻嘻地张开双臂,摆出欢迎的姿势。 今晚他穿了一件浮夸的花衬衫,一头黑发用发胶往后梳,搭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很像电影里走出来的花花公子。 欢乐的气氛下,女生们挨个与他拥抱,祝他生日快乐。 游嘉茵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刚满二十七岁!”萨沙唯恐她听不清,用手势比划:“但我只比天翔大一届,因为我上高中时成绩太差,不小心留过一级,哈哈哈哈……” 奥利维亚和劳拉坐到一旁,和萨沙带来的一对双胞胎朋友聊得火热,无暇顾及他们的对话。 “左边是拉斐尔,右边是蒂莫西。”萨沙注意到了游嘉茵的目光,为她介绍:“他们俩是同卵双胞胎,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我这辈子就认识这么一对,实在太稀奇了。” 游嘉茵敷衍地附和:“是很稀奇。” “你呢?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小妹妹。” “真好,我是独生子,没想到吧?”萨沙指指自己,“我爸妈花了好大功夫才生下我,之后也没能怀上别的孩子。我从小就特别想要一个弟弟,所以和天翔一起住的那几年特别开心。不过他明明也是独生子,却比我更像个哥哥,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照顾我……” 这番话让游嘉茵的心隐隐抽痛起来。 她同样意识到,即使对萨沙这样亲密无间的好友,吴天翔也没有说实话。 萨沙很快被其他宾客包围。作为派对主人的他,整晚都得满场应酬。临走前,他为游嘉茵留下两瓶香槟和一瓶伏特加,约好晚点再聊。 游嘉茵回头寻找自己的朋友,却发现奥利维亚和双胞胎中的一个消失了。 “他们出去抽烟了,马上回来。”劳拉朝她做了个按打火机的手势,同时朝里挪了挪,在沙发上空出一个位置,招呼她坐下。 “我去下厕所。”游嘉茵把喝了一半的酒杯递给劳拉,“帮我保管一下。”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劳拉身边满脸兴奋的拉斐尔。他并不知道眼前的金发美女是同性恋,哪怕再献殷勤都是白搭。 厕所里果然排起长龙。游嘉茵靠墙站着,头脑放空,等得昏昏欲睡。 忽然,有人把手伸到她眼前挥了挥。 她猛地惊醒,视线朝旁边一瞥,撞上了一对神采奕奕的蓝眼睛。 是克拉拉。 “晚上好!”她连忙换上笑脸,和对方贴面打招呼。 虽然有些意外,但克拉拉也是萨沙的朋友。在这里碰到她,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 “我到外面去等你。”克拉拉同样笑着对她说,“这里说话不方便。” “好的。” 这一天总算来了。 从克拉拉主动添加她的那一刻起,游嘉茵就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一定会再见面。 她对克拉拉充满好奇,对方似乎也对她抱有同样的想法,她能够清楚感觉到。 几分钟后,她们一前一后地走上螺旋阶梯,来到俱乐部二楼的平台,面朝底下的舞池并肩坐下。 这里远离音响,不受音乐的干扰,很适合聊天。 克拉拉抽出冰桶里的香槟,倒了两杯。 “干杯。”她向游嘉茵露出友善的笑容,“我不知道你今晚会来。” 游嘉茵和她碰杯,“我昨天才被萨沙邀请。” “感谢萨沙。”克拉拉朝楼下正和朋友们闹成一团的萨沙扬起酒杯,“上次在天翔家,我没有找到和你单独说话的机会,一直觉得很可惜。” 游嘉茵笑了笑,安静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克拉拉身份特殊,她不得不谨慎言行,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交给她。 她可不想因为一时失言,得罪“valmont的克拉拉”。 缤纷的冷色调灯光在克拉拉的头顶流泻,为她金棕色的头发覆上一层月光般的清辉,看上去朦胧又梦幻。她将酒杯放到一旁,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腿交叠在一起,又把头发全部拢到脑后,露出流畅的颈部曲线。 这些细微的小动作让游嘉茵明白,对方其实和她一样忐忑不安。 “我想问你一个关于天翔的问题。” 克拉拉缓慢开口,“你和他在来法国前就认识,那你一定也认识他的哥哥,对吗?” 游嘉茵惊愕地看着她,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她知道? 克拉拉误以为她的反应是在装傻,语气认真补充道:“天翔是双胞胎,有过一个哥哥,这件事我知道,你可以对我说实话,不用那么小心。” 原来她真的知道。 那个不幸死在十七岁夏天的,被刻意隐藏在记忆里的“哥哥”。 第144章 这一刻,游嘉茵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眼前的这个女人,果然是“特别”的。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恨不得下章结局,但还是要按照大纲来,毕竟算时间重逢才一个礼拜哈哈 弟弟:果然我一出差你们就要开始搞事了 第90章 凌晨时分, 萨沙吹灭蛋糕上的蜡烛,然后跳进舞池,顶替了dj的位置。 满场沸腾中, 游嘉茵和劳拉缩在沙发角落, 喝着饮料,时刻留意远处正和蒂莫西贴面热舞的奥利维亚,谁也不想过去当电灯泡。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劳拉用眼神指指楼上, 笑得十分暧昧:“我看到你们两个了。那女的挺漂亮的, 她叫什么名字?你不介绍给我吗?” “她是我朋友的朋友,我和她不熟,刚好碰到就聊了几句。” “怎么又是‘朋友的朋友’?”劳拉调侃她:“你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人际关系吧?” “哈哈哈……” 游嘉茵用一阵干笑掩饰过去。 一个多小时前发生在二楼的那段对话,其实并没有持续很久。 她惊讶于克拉拉竟然知道吴天佑的存在,内心掀起一阵波澜,但没有表露在脸上。 “对,我认识他。”她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答道。 “太好了……” 克拉拉注视着她,眼神和声音都变得很温柔:“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跟我说说吗?” 为什么你想知道?你到底是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游嘉茵微微蹙起眉。 她至今没能弄清克拉拉和吴天翔的关系, 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可现在, 对方竟然连吴天佑的事都要打探, 这不禁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抵触感。 她一点也不想和眼前这个这个陌生人分享那些回忆。 于是她控制住情绪,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和天翔关系那么好, 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我问过,但他不肯告诉我。” 克拉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无奈地苦笑道, “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如果是这样, 很抱歉, 我也不方便说。” 游嘉茵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顺势拒绝:“既然天翔不想说, 我相信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那是他的哥哥,我不想在他背后自作主张。” “……你确定?” 她再次表明态度:“对不起。” 克拉拉的脸上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失落,但并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 “没关系,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很高兴能和你说上话。” 她重新绽开和煦的笑容,抚平裙子上的褶皱,款款起身,举手投足都很得体。 “假如哪天你愿意告诉我了,我洗耳恭听。” 游嘉茵安静地目送她离开,直到酒杯里绵密的气泡逐渐平息。 克拉拉单薄瘦高的身影缓慢穿过热闹欢腾的人群,散发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寂寥感,最后被出口处的暗影笼罩。 “我想出去透个气,你来吗?”劳拉给自己卷了一根烟,朝她晃晃。 游嘉茵回过神来:“……我记得你说过要戒烟。” “哈哈,下个月,下个月。”劳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走啦。” 露天吸烟区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晦暗夜色中,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互相借火,然后在吞云吐雾间迅速拉近距离。 劳拉很快锁定目标,和一个模特身材的拉丁美女闲聊起来。 游嘉茵呆在她们身旁,偶尔应上几声,同时冷淡地打发走几个过来搭讪的人,迎风放空头脑。 七月初的午夜,气温只有十几度,空气凉爽宜人。 这对从小习惯了上海湿热夏季的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从室内流淌出来的音乐轰鸣和马路上的车流声融合在一起,组成了这座城市夜晚的和弦。 周围烟民们的高谈阔论,是一段段现场谱写的歌词。 她置身于这片喧闹中,却感到兴致索然,就连摄入的酒精都无法让她打起精神。 无聊,空虚,和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充斥心头,有点闷闷的。 游嘉茵定定神,问劳拉:“我们什么时候走?” 她现在只想回家,舒服地躺到床上。 “随时都行,我无所谓。”劳拉已经和拉丁美女交换了联系方式,耸耸肩说:“但得看奥利维亚还想呆多久。” “她和我朋友忙着呢,你们千万别去扫兴。” 萨沙悄无声息地挤到她们中间,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笑嘻嘻地问:“这里谁有火?” 劳拉把打火机递给他。 萨沙低头把烟点上,又伸手指指游嘉茵,态度直接:“能不能让我和她单独说两句?” 拉丁美女识趣地离开,劳拉却站在原地没动。她转头看向游嘉茵,用眼神征求好友的意见。 “没关系,你先进去找奥利维亚。” 游嘉茵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背上,肯定道:“我一会儿来跟你们会合。” “……好的。”劳拉点点头。 她亮闪闪的金发消失在人群背后,萨沙收回视线,吐了口烟,幽幽地说:“你身边的人对你还真是保护过度。我是那种需要防备的坏人吗?” 这个开朗的黑发青年和上次见面时一样,浑身酒气,醉得几乎站不稳,说话时的思路却很清晰。 游嘉茵解释:“这是女生之间出去玩时的互相照应,不是针对你,千万别介意。” “不,我说的不只是她。” 萨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天翔也是,上次你走后,我问他要你的联系方式,但他死活不肯给我。” “是我让他不要给的。”游嘉茵有些尴尬,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对不起……” “我知道,天翔也是这样告诉我的,但我还是想当面确认一下。”萨沙大度地摆摆手,“你不用道歉,也别有心理负担。我不是那种经不起拒绝的人。你今天愿意过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以后就让我们做普通朋友。” 酒精逐渐上头,大脑的转速变慢。游嘉茵还在回味刚才听到的话,后知后觉地问:“你说天翔没给你我的号码,那你怎么……” “秘密。”萨沙狡黠地眨眨眼,拒绝透露更多信息。 双方把话说开后,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之后他们随便聊了一会儿,当说到今晚这场派对的盛况时,游嘉茵假装不经意地提到了克拉拉。 “我上次在天翔家也见过她。”她问得很含蓄,“你们一群人认识很久了吧?” 萨沙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毫不留情地拆穿:“你想问克拉拉和天翔是什么关系?” 游嘉茵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不是第一个问的,我都习惯了。”萨沙不以为然,“我和天翔认识的时候,他和克拉拉就已经很熟了。他们比朋友更亲密,但从我的角度看,绝对不是情人。说句老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对不起。” “你没问过他吗?” “有啊,很久以前问过一次,当时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就放弃了。”萨沙呼出口腔里的最后一股烟雾,把烟蒂扔到地上,用脚碾灭:“天翔的性格很坦率,凡事不会遮遮掩掩。如果他不想说,我猜多半有他的苦衷,所以我不会逼他。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一些难以说出口的事,等到哪天他准备好了,一定会亲口告诉我,这点我很相信他。” 第145章 交谈间,劳拉搀扶着醉醺醺的奥利维亚向他们走来。 “我已经叫了车。”她的目光在游嘉茵和萨沙之间徘徊了一下,“你准备好回去了吗?车再过五分钟就来。” “当然。”游嘉茵向萨沙道别,“谢谢你今天邀请我们。” “我的荣幸。” 萨沙和她们自拍了一张合照,美其名曰留作纪念,然后礼貌地将她们送出俱乐部外。 一上车,奥利维亚就昏睡过去。 劳拉让她靠在她的肩头,神秘兮兮地对游嘉茵说:“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什么?” 劳拉低头瞄了一眼奥利维亚,确认她睡得正香,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和拉斐尔搞在一起,我猜她没发现那对双胞胎中途换人了。” 游嘉茵哑然失笑。 顺着这个话题,劳拉大大咧咧地继续:“同卵双胞胎真的太刺激了。要是有一对美女双胞胎想和我搞一搞,我不介意三个人一起……” “噗——” uber司机沉默地开车,直到听到这番狂放的发言,终于忍不住笑喷出来。 凌晨两点,游嘉茵回到了自己家。 她锁好门,在whatsapp的三人群里报过平安,忽然发现有两条漏看的消息。 当时她正在车上跟劳拉和司机闲聊,没有注意到手机震动。 ---------------------------------------------------- tianxiang:『你去萨沙的生日了?』- 1:26 am ---------------------------------------------------- tianxiang:『我看到照片了』- 1:49 am ---------------------------------------------------- 游嘉茵想了想,输入两个字:『对啊。』 消息刚刚发送,手机又震了。 tianxiang:『你不是对他没兴趣吗?』 游嘉茵正在挤牙膏,瞥到这行字,顿时愣了一下。 大半夜的不睡,就为了问这个问题? 还是说,他也在外面喝醉了? 她觉得微妙又好笑,故意晾着没回,慢悠悠地洗漱完毕,换上睡衣,才抄起手机继续。 jiayin:『这冲突吗?』 屏幕很快暗了下去,很长时间都没有重新亮起。 游嘉茵耐心涂完护肤品,喝掉一大杯水解酒,上床时再次听见手机震动,有新消息弹了出来。 她兴冲冲地点开,想看他的反应。 但这一次,是劳拉和奥利维亚分别发来的感谢和晚安。 悬起的心重重落下,砸起一片说不清的失落。 眼看已经过了两点半,游嘉茵把手机扔到一旁,关灯睡觉。 闭上眼,醉意随着血液循环涌了上来。 脑海中的世界在旋转,但她却奇怪地没有半点睡意。 她感觉精神抖擞,带着一丝亢奋,简直可以出门上班,在一会议室的人面前侃侃而谈。 辗转反侧之际,枕边又传来嗡的一声,房间被光线映亮。 tianxiang:『你到家了吗?』 jiayin:『我睡不着。』 消息变成了已读,她才意识到自己发的四个字答非所问,但已经来不及撤回。 tianxiang:『要我打电话给你吗?』 黑暗中,手机屏幕透出的亮光刺得她泪腺发酸,这行字也让她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手指已经自动打出了两个字: 『好啊。』 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tianxiang”的通话请求。 而且…… 还是视频电话。 如果是平时,半夜三更被人要求视频,游嘉茵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挂断。但这一刻,醉意,无法入睡的困扰和一些别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变得无所顾忌。 她拧开床头灯,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按下接听键。 作者有话说: 弟弟:都说了我长大了不会随便疯了,现在我做什么都要征得同意! 第91章 “……你真的接了啊。” 这是吴天翔在视频接通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倚在床头, 背后垫着枕头,随意的拍摄角度让他看起来懒洋洋的。 没有开灯的室内,远处柔和变幻的荧光投射在他脸上, 也将他的双眼映得更加明亮。 “你在看电视?”游嘉茵直接忽略了他的开场白, “你在酒店?” “对。” “今天是星期六哎,你怎么没出去玩?” “太累了,不想出去。”他伸手打开床头灯, 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困倦:“今天我一整天都在gateway, 八点多才回到市区,和同事吃过晚饭就回酒店了。” 屏幕随即亮了起来。 灯光下,游嘉茵看清了他的t恤颜色。不是黑色而是藏蓝,和她身上穿着的睡裙一样,一个细微的巧合。 “那你为什么不睡?”她表示不解,“现在已经两点多了。” “跟你一样,我睡不着。”他把枕头往下扯了扯,半躺在床上, 镜头几乎怼着脸, 放大了他优越的五官细节, “反正明天不用工作,可以休息一整天, 随便吧。” “原来你拿我当陪聊啊。” 游嘉茵哑然失笑:“我就想嘛,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等我到现在。” 醉意让她心情放松, 浑身轻飘飘的, 少了几分拘束, 甚至有兴致和他开玩笑。 吴天翔说:“我确实在等你。” 声音通过扬声器扩散, 干脆的语气把她噎住了。 “……等我干什么?”她陡然清醒, 表情和态度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动摇, “我就去了你朋友的生日会,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我想确认你安全到家。”他一语带过,没有正面回答。 “谢谢,但你不用担心我。”她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二十五岁了,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二十四。”他纠正道,“你的生日在十月份。” “差三个月而已,别那么较真。” “你准备怎么庆祝?” “不知道,还没想过。”游嘉茵记得他的生日在五月底,便反问:“你当时是怎么过的?” “我不过生日。” “……我能理解。” 如同对暗号般的两句话后,双方沉默下来。 “不说这个了。” “还是说点别的吧。” 眼看气氛就要变僵,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开口转移话题。 吴天翔问她:“你明天有什么计划?” “睡到自然醒,打扫一下家里,晚上去朋友家吃饭。你呢?” “上午睡觉,醒来如果天气好,我就去跑步。”他翻了个身,朝右侧卧:“下午去美术馆。” 屏幕中的画面跟随他的动作旋转,肩膀后的白床单变成了紧拉着的银灰色窗帘。 “你一个人去吗?” “对,怎么了?” “没什么,单纯觉得佩服。”她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影响,身体向左靠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美术馆,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很简单平常的事吧?但我却做不到。这是我的问题,我从小就很怕‘一个人’。” 第146章 她在孤独中长大。忙于工作的父母和他们破碎的婚姻让她的内心充满不安定感。 因此她喜爱热闹,渴望陪伴,害怕落单,总是习惯性地依赖身边的人,靠他们的爱和关心确认自我价值。 马上要到二十五岁,她依旧无法把自己的状态称作“独立”。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出国?”吴天翔把胳膊垫在头下,茫然地看着她,“远离上海的家人和朋友,不会让你觉得更孤单吗?” 温柔寂静的夏日深夜,他们身处两座城市,在各自的床上侧卧。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透过手机屏幕注视彼此,仿佛真的在面对面长谈。 游嘉茵被这种气氛感染,再加上体内的醉意推波助澜,忍不住对他说出了心里话。 “刚开始确实很难,但现在已经好多了。”她缓慢地眨眼道,“至于原因……我想在一个不会让我想到你哥的地方重新开始,离家越远越好。” 失去恋人的钝痛,比她以为的更加持久。 当初对吴天佑来上海念大学的所有期盼,在他走后都变成了一层笼罩在故乡上空的阴霾。 熟悉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和那些由思念编织而成的幻想。 久而久之,反复的触景伤情让她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逐渐对生活失去了热情。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暂时远离这个环境,于是在大三时借着出国交换的机会远走高飞。 然后她幸运地爱上这座城市,完成学业,找到工作,慢慢安定下来。 “那以后呢?”吴天翔没有对她的话发表意见,冷静地问:“你打算一直留在巴黎?” “不一定。”游嘉茵坦言:“我想趁年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在不同的城市生活,给自己留点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哇,好厉害’的回忆。说不定我过两年就搬去别的国家了,谁知道呢。” “说得对。”他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以为你喝醉了,没想到你居然那么清醒。” “哈哈哈,酒量好是我的优点。” 他不认同地挑眉:“我没有忘记你在我面前喝到吐的事。” “那是多少年以前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敛起笑意,露出了一本正经的神情:“但如果你真的想听醉鬼的胡言乱语,正好,我这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这些年里,你看到过你哥吗?” “什么意思?” “鬼魂,幽灵之类的东西。你见过吗?” “……” 吴天翔压住内心的惊愕,没有立刻回答。 隔着屏幕,他静静地望着对面的人,心里泛起一种混合着无奈,悲伤和酸涩的复杂情绪。 这个夜晚,他们之间的所有对话,到最后都回到了吴天佑的身上。 她嘴角天生携带的笑意,让他忽略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不知不觉中,浓密睫毛后的那对明澈的眼睛里,已经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你在听吗?”她在他发呆的间隙里提醒道。 那张比少女时代更精致、也更令人心动的面孔,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 “我没见过。”吴天翔实话实说。他下意识地想要打探这个问题的动机,但思考过后,只是谨慎地反问:“难道你见过?” “也没有。”她叹了口气,垂下眼,不再与他对视,“其实我很怕鬼,但他的话我能接受。” 他继续不动声色:“如果能看见,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也没想过。”她依旧半眯着眼,声音柔和地仿佛在梦呓,“我都说了,这是个醉鬼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你不用太当回事。” “……” 从内心深处溢出来的无力感压迫着浑身神经,让他说不出半个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眼泪落下,由重力牵引,顺着眼角沾湿她侧脸下的枕头,却无法穿过这片屏幕,为远在另一座城市,独自沉浸在过去的她做些什么。 沉默许久后,吴天翔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 “你今年夏天有假期吗?” “……有一周。”迟来的困意终于将游嘉茵击倒。她阖上眼,凭着仅存的意识含混说道,“在八月初。”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永兴岛,去见见他?” “……” 回答他的,是一张还带着泪痕的安详脸庞,发红的鼻尖,睫毛投下的阴影,和随着呼吸规律起伏的肩膀。 她真的睡着了。 吴天翔盯着她的睡脸,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将这个画面截图,切断了通话。 然后他关上灯,平躺在床上,对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从胸腔里挤压出一股气,转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 第二天早上,游嘉茵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 周日的街道很安静,很少有车经过。拉开窗,温和的风鼓了进来,也带来了鸟鸣和底下路人们的闲谈说笑。 灿烂阳光下,气温正在攀升,夏日的暑意日渐明显。 四肢乏力,头脑昏沉,宿醉感像沼泽似的包围她,让她不想立刻起来。 游嘉茵躺在床上,在脑海中将昨晚发生的事过了一遍。 她去了萨沙的生日派对,在那里见到了克拉拉,和她有了一段短暂的对话;回家后,难以入睡的她借着酒劲和远在伦敦的吴天翔视频聊天,最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一觉醒来,褪去的醉意带走了关于那段通话的大部分记忆。 她只记得当时气氛很融洽,双方心平气和地你来我往,没有发生不愉快。 屏幕那头的人有着线条硬朗的五官,但在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脸纯真的温柔。 ……到底聊了些什么呢? 她试着回想,但脑海中却只剩下模糊的只字片语,无法连成完整的对话。 游嘉茵起身倒了杯咖啡,坐到沙发上,点开了他们的聊天页面。 吴天翔的whatsapp在一小时前登陆过。他已经醒了,却没有发来任何消息。这让她打消了向他道谢的念头。 算了,没必要。 想想也是,昨晚失眠的不只是她。他们只是互帮互助,谁也不欠谁。 她放下手机,揉着因为饥饿拧成一团的胃,想去冰箱里找点吃的。 刚走出几步,又听见了嗡嗡震动声。 是一封雨果发来的邮件。 周末收到工作邮件,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游嘉茵猜测是项目发生了紧急状况,连忙点开。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红彤彤、胖乎乎的,婴儿的脸。 ---------------------------------- date:05 juillet. 2021 13:07 objet:欢迎罗克珊 亲爱的同事们, 请让我介绍我的女儿罗克珊。她于今日凌晨五点出生。 祝周末愉快。 诚挚的, 新手爸爸雨果 ----------------------------------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昨天写到两点本来想发,但看看觉得不满意,把写好的4000字擦掉3000重写 女主的性格在第一卷 是被不少读者诟病的,我也没怎么回应过毕竟作者不该给大家做阅读理解哈哈。但写到这里还是讲一下我的想法。 第147章 我的设定下,女主是一个敏感缺爱,本质又很善良负责的人,整个故事从她的视角展开,孤独是她的一个关键词:被家人忽视的孤独,被朋友误解的孤独,被恋人抛下的孤独,这些孤独都是没法向别人排解的,她不敢向别人求助,一直在独自消化,也因此显得很憋屈。 到结局的时候她会直面孤独,跟自己和解,不再拒绝别人伸向她的手,真正变得坚强(放心结局是he再强调一遍!)。 两个人一起回岛上的flag插下(指向楔子) 第92章 雨果去休产假的第一周, 巴黎的气温突然一路飙升到了35度。 这对从小习惯了炎热夏季的游嘉茵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天公司有空调,晚上太阳落山后, 气温会降到30度以下, 用电扇也能撑过去。 她身边的法国人苦不堪言,每天狂发牢骚。 “我不行了。”玛塔在阴凉处用手扇风,翻着白眼道:“我昨天晚上垫着冰袋才睡着, 我男朋友热得差点跑去睡浴缸。我们买的电风扇明天才送到, 我还要多熬一天!” “你以前没买过?”游嘉茵很诧异,“你不是巴黎人吗?最近每年夏天都要热上一段时间啊。” “我过去一直住我爸妈家,在92省的房子,没那么热。”玛塔猛灌一口啤酒,“去年年底才开始和我男朋友一起住,我们家是顶楼,屋顶超薄,白天的热量全部攒在屋子里, 简直热死人了。” 即使从几年前开始, 巴黎的夏天越来越热, 依然有不少像玛塔这样不信邪的年轻人,每年赶在最后一刻买风扇, 却发现线下店铺到处断货。 “我提早三个月买了空调,移动式的那种, 用起来很方便。”另一个名叫伊萨克, 今年初刚刚搬到巴黎工作的以色列同事说, “这天气, 没空调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你真的是以色列人吗?你们那里的夏天会热到50度吧?不是早该习惯了吗?” “我夏天很少出门, 一直呆在室内。”伊萨克转头看着游嘉茵:“你家也一样吧?我上大学时去上海交换过六个月, 热得受不了。” “对,因为上海靠海,是湿热,体感更加难受。” “对对对,特别湿。”伊萨克扼着喉咙,陷入痛苦的回忆,“梅雨天的时候我都没法呼吸!” 这是在周四晚上,采购部同事露德温的饯别会上。 露德温已经在cozar工作了八年,是一位实打实的元老级员工。 刚满三十五岁的她未婚未育,某天突然厌倦了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向公司请了一年的无薪假,在保留职位的同时出去环游世界。 出发前,露德温邀请全体同事去公司附近的露天酒吧喝一杯。 虽然游嘉茵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抱着下班放松一下的心情,还是去了。 “这个政策真的不错。”玛塔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向人描述旅行计划的露德温,说:“再过几年,要是我还在cozar,我也要这样做。” “雨果以前就这么干过,你可以问他讨讨经验,”姗姗来迟的克洛伊加入了她们的对话。 “哎?什么时候?他在cozar才干了没几年吧?” “是他的上一份工作,我跟他以前就是同事,是我把他介绍来cozar的。” 克洛伊把酒杯搁在高脚桌上,摸出一根烟,笑盈盈地讲述:“那时他才二十多岁,请了一年假去澳洲打工玩,我记得好像是做木工。当时的雇主很喜欢他,提出给他办签证,雨果也乐意。但他女朋友不想离开巴黎,他只好回来。我们都以为他会后悔,没想到现在连孩子都生了!” “哇!”玛塔听得乍舌:“就他那身板?我想象不出他干重活的样子……” “是真的,我看过照片,比他现在要帅,头发也多,还有肌肉!” 克洛伊嘿嘿笑了一阵,问游嘉茵:“你这周过的怎么样?雨果不在一切都好吧?” 游嘉茵点点头:“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雨果事先为她准备了详尽的交接文档,再加上项目已经进入了正式上线前的收尾阶段,在同事们的配合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进度表上的每一格都踩得很准。 “你今天下午去了总店对吧?”玛塔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托腮看着她:“画已经全部送到了?” “对,全部送到了,店里的人正在核对送货单,一共三百件,需要花点时间。明天早上balzart的人会来测试nfc tag,然后确认每幅画的摆放位置。” “balzart谁会来?是不是纪尧姆说的那个帅哥?” 游嘉茵愣了一下,立刻明白玛塔指的是谁。 “不是他,他是coo,怎么可能会来做这种杂事。”她解释道:“来的是他的下属。” “我也听纪尧姆说了那个人。”克洛伊慢悠悠地吐烟,哑然失笑:“到底有多帅啊,居然能让他念念不忘成这样,逢人就吹。我怀疑纪尧姆都快爱上他了。” “我也很好奇。”玛塔瞥了一眼游嘉茵:“你见过他吧?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蛮帅的,但每个人审美不同,不太好评价。”游嘉茵落落大方地坦言,“下周二晚上他会来参加开幕派对,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真人了。” 玛塔一脸哀怨:“我又不能去……” “对了,嘉茵,明天晚上我们请femi的人吃饭,你要不要加入?” 克洛伊话锋一转,“虽然是我们部门来买单,但我觉得应该把你也带上。你要是愿意来,我就去通知餐厅给你加一个位置。” “好啊,我要来!” “你们在说那群尼日利亚女生?”玛塔好奇地插嘴。 她不在项目里,不知道所有细节,只从同事们的闲聊中听说过一些femi的事迹。 “对,就是她们。”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觉得巴黎比非洲还热,哈哈哈。” “不至于啦。” “别说,还真的是。”克洛伊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把屏幕转向她们:“今天拉各斯才29度!” “……我的天!” “哈哈哈哈开玩笑吧!?” 历经重重波折和等待,femi的五位代表终于拿到了来法国的旅游签证,于昨天抵达巴黎。 明天下午,balzart的公关将会把她们带来cozar办公室,与负责项目宣传的克洛伊见面,共同进行采访和一些宣传资料的拍摄。 之后她们又聊了一些生活八卦和琐事。游嘉茵喝掉两杯啤酒,发现时间过了九点,就结账告辞。 她没有搭地铁,而是决定走路回家。 巴黎市区很小,酒吧离她的家不过两公里,步行半小时就能到,权当是散心。 更重要的是,今晚的夕阳特别漂亮。 天空被染成了鲜艳的玫瑰色,沿街奥斯曼建筑的浅色外立面,也被笼上一层相同色调的薄纱。 坐在路边聊天喝酒的年轻人,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上班族,街边耳鬓厮磨的情侣,在景点前寻找拍照角度的外国观光客。这些陌生人的生活与她擦肩而过,被视线裁成一帧帧灵动的胶片。 她在微醺的状态下欣赏这些平凡的瞬间,内心温柔又平静。 第148章 『星期六要不要去野餐?』奥利维亚发短信问她。 游嘉茵停下脚步,正在打字,又一条信息在屏幕顶端弹了出来。 『tianxiang: 【photo】』 她手指上移,点开,看见了一张吴天翔发过来的照片。 那是一张从高处俯拍的风景。与巴黎如出一辙的落日余晖中,她一眼就认出了好几处熟悉的伦敦地标。底下的路灯和车流连成一张巨网,仿佛这座城市脉动着的金色血管。 没有问候,没有描述,简简单单的一张图,也是这周以来他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是不是发错人了? 游嘉茵迟疑地打出一个问号,但想了想,还是删除了。 她继续朝前走,来到一座教堂前的空旷地带,以周围的建筑物为背景,拍下了头顶上方愈发浓烈的漫天晚霞,发送给他。 大约五分钟后,手机又震了一下。 『tianxiang: 我明天晚上回来。』 游嘉茵看着消息预览中的这句话,没有点开,也没有回复。 …… 第二天早晨,游嘉茵刚到办公室,就收到了店铺发来的邮件,让她尽快去店里一趟。 她一头雾水地打电话给店长斯黛芬尼,想弄清楚状况。 “我们发现有二十三件作品和送货单上的描述不符,”斯黛芬尼语气匆匆地说,“如果是送货单上的信息有误,我们需要准确信息来设置nfc tag。但如果是balzart送错了货,我们必须尽快联系他们的仓库补发。” “我马上过来。”游嘉茵立刻起身收拾东西,“我把全部作品信息的表格重新发给你了,能不能把缺掉的那些帮我全部勾出来?” “没问题,”电话那头响起了点击鼠标的声音。一阵模糊的交谈后,斯黛芬尼向她确认:“席奥正在做。” 上午十一点,夏洛特和负责调试nfc tag的技术人员如约来到cozar总店的仓库。 迎接他们的,是游嘉茵和斯黛芬尼忧心忡忡的脸。 “femi的所有作品都没送到。”游嘉茵将整理好的表格展示给夏洛特,“送来的都是一些不相关的画。这是怎么回事?” 夏洛特很茫然,“我们给每幅画做了特殊记号,发货前也确认过,按理不该弄错啊。” 她立刻联系了负责项目物流的洛伦佐。 洛伦佐对此同样感到震惊,再三表示绝不可能。 直到斯黛芬尼通过视频,将那些色调风格与femi大相径庭的画作一张张展示给他看,才哑口无言地接受事实。 两边很快踢起了皮球,但游嘉茵没空和他们纠结错误背后的原因。 “femi的画,现在还在你们仓库里吧?”她冷静地问洛伦佐,“活动的开幕式在下周二,我们会提前一晚布置会场,只要在那之前把画找到,然后送过来就行。” “我尽力,应该没问题。” 洛伦佐满口答应,说完就下了线。 “真的很对不起。”夏洛特嚅嗫,“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游嘉茵反过来安慰她:“幸好现在就发现了。他们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找,肯定来得及。” 夏洛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神情变得比刚才更尴尬:“我们仓库每周五下午两点下班,之后那里只剩下安保人员,要到下周一才……” “……先看洛伦佐怎么说吧。” 游嘉茵悄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比起发牢骚或追究责任,她更希望能尽快找到解决方案。 目前来看,耐心等待她们唯一的选择。 下午两点,里尔传来消息。 洛伦佐派人搜索了仓库里的大部分区域,很可惜,在下班前,他们没能找到那些丢失的画作。 同时,他联系了物流公司,请求对方检查相关的卡车和中转仓。 三点,夏洛特和技术人员圆满完成了当天在cozar店铺的所有工作,带着歉意离开。 “我会向上级报告这件事。一旦有了新进展,会马上通知你。” 夏洛特向她保证,并说,“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会按计划展示备用作品,等送到了再替换。” “我知道了,谢谢。” 游嘉茵礼貌告别了他们。 返回办公室后,她同样把突发情况汇报给了上司瓦莱莉。 “谢谢你告诉我。” 瓦莱莉表现得十分淡然,“小公司业务不熟练,这种事偶尔会发生,你别在意。” “……希望他们周一能找到。” “就算周一找到,也够悬的。”瓦莱莉露出无奈的笑容,告诉她,“下周一和周二的早上都有农民示威,从里尔到巴黎的交通会受影响,据说高速会封。我建议你提前和femi的人沟通一下,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否则她们千里迢迢从非洲过来,要是知道自己的作品不见了,一定会很不好受。” 从她们所处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克洛伊等人所在的会议室。 磨砂玻璃幕墙的背后,隐约透出那五位非洲女性色彩斑斓的传统服饰,她们爽朗的笑声时不时从门缝里渗出来,显然,采访正在融洽的气氛中顺利进行。 她们带着梦想和喜悦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本该骄傲地站在自己的画作前,接受称赞和闪光灯的洗礼。 光是想象她们失望的样子,就让人觉得于心不忍。 游嘉茵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你在买去度假的火车票?”玛塔开会归来,远远看见游嘉茵正在浏览sncf的页面,八卦地凑过去小声问:“你总算决定好去哪里了?去哪呀?”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目的地上,略微一怔:“……你今天晚上去里尔干什么?过周末?” “嗯,稍微有点事。” 游嘉茵看好六点后发车的班次,拿起手机,走到电话间,拨通了吴天翔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弟弟:来吧,来吧,快来找我帮忙吧!来欠我人情吧! 巴黎以前夏天都是20-25度,冷的时候晚上出门甚至要套外套,但从5-6年前开始每年要飙一次40度。我已经从最初的“熬熬就行”变成“一定要在新家装空调”了 欧洲一些中小公司,尤其是start up的仓库都非自动化,中午下班整个周末没人的情况不少见,即使碰到紧急情况也没法强迫那里的员工加班,大家时间一到拍拍屁股回家。物流意外?熬着吧周一见! 我第一次见识的时候震惊了,只能感叹这里是法国 sncf:法国国铁 第93章 十五分钟地铁, 一小时火车。 当游嘉茵走下台阶,踏上里尔火车站的站台,时间刚过八点。 『我到了, 你在哪?』她给吴天翔发去一条消息。 『出门往右走, 我在广场侧面。』他回道:『我们从那里叫车。』 随即,他发来了他的实时位置。 两班火车先后半小时到达。虽然不在一个车站,但相隔不远, 他有足够的时间步行过来等她。 挺拔的身材被阳光裹住, 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十分显眼,她一眼就看见了他,脚下加快了步伐。 像是感知到了背后的视线,吴天翔在她靠近时回过头来。 “你来得正好,车马上就到了。” 第149章 他略过寒暄,拎起脚边的行李袋,朝她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游嘉茵撞上他的目光,心里莫名泛起一阵紧张, 事先酝酿好的感谢开场白忘得一干二净, 只好沉默地点点头。 几分钟后, 他们坐上uber,向balzart位于里尔远郊的仓库驶去。 “我回几封邮件, 你不介意吧?”吴天翔抽出电脑,问她。 “当然不。”游嘉茵客气地摇头, 把脸转向另一边, 装作看风景。 距离那通电话才过去三小时, 他们分别从伦敦和巴黎出发,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碰面, 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皮肤上的毛孔在车内空调的冷气下收缩, 沸腾的头脑也跟着冷却下来。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并不是心血来潮下的冲动。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热情的人,讨厌多管闲事,对在工作上出风头也没有太大兴趣。 唯独这一次,她不想在上级的默认下听天由命。 或许是出于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心,让她不想面对femi代表远道而来,却在最后关头得知作品无法按时展出时的失落;又或许是因为,她隐约察觉到,这件事很可能不只是“工作失误”那么简单。 总共三百件作品中,唯独femi的二十三副画被发错了货,很难相信世界上有如此精确的巧合。 游嘉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某种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型。 反复斟酌后,她第一次主动拨通了吴天翔的号码,而他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 “喂?”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你。”听到他的声音,她浑身一激灵,“你现在在忙吗?” “还行。怎么了?” “夏洛特有没有联系过你?” “她给我发了封邮件,但我在外面,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语气变得警觉,“发生什么事了?” 游嘉茵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重新解释了一遍。 吴天翔听完她的讲述,直接替她说出了那句徘徊在喉咙口的话:“所以你觉得,是我们仓库的人把那些画掉包了?” “不不,我不确定……”她揣摩着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反问,“但你不觉得巧过头了吗?” 通话前,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毕竟她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他的团队,这种行为不难引起对方的反感和抵触。 但同时,心底又有一种奇怪的笃定,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一定会认真听她说话。 “是有一点。”他回答得很干脆,态度异常冷静,没有表现出半点被冒犯到的焦躁,“你想让我怎么做呢?突然打电话给我,不可能只是为了发发牢骚吧?” 一点都没错。 游嘉茵顺势说下去:“我想亲自去你们的仓库,把那些画找出来。” “什么时候?下周一?” “不,今天晚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等会儿下班就过去。” 这起事件的疑点太多,在弄清原委前,她不敢相信仓库里的任何人,包括洛伦佐。 她同样不想被动地等到周一,再被以“找不到”的借口随便搪塞过去。 到那时,就真的来不及了。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吴天翔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知道我们的仓库现在已经关门了吧?不可能让你这个外人进去。” 即使看不见他的脸,她依然能想象出他此刻皱着眉头说话的样子。 “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层层铺垫后,游嘉茵终于找到机会,大胆向他提出了在心里酝酿已久的请求,“就算今天不行,明后天也可以,整个周末我都有空!” “……” 吴天翔没有立刻回答。 她耐心等待着,心怦怦直跳,同时刻意放缓了呼吸,试图捕捉讯号另一边的动静。 车流声,人声,和呼吸的声音。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突然问道。 “不止对我。”她委婉地说:“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你刚出差回来,一定也很想休息。但我实在想不到能找谁帮忙了……” “我明白了,那就今晚去,”他瞬间做出决定,“我从伦敦直接坐车去里尔,我们在那里见。” 哒哒打字声中,二十分钟的车程一闪而过。 路两侧的城市建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的工业区。各种规模的厂房、仓库和大型建材市场中间,冒出几间破败的民居,即使在夏日阳光的直射下,也显得灰蒙蒙的,毫无生气。 法国北部的偏僻城镇,和巴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八点三十分,他们顺利抵达目的地。 夹在河流和废弃铁轨之间的红砖建筑,隔壁有一间酒馆。聚在里面喝酒放松的蓝领工人看见两张陌生的亚裔面孔,纷纷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吴天翔走在前面带路。他刷卡穿过边门,和值班的门卫打过招呼,拿到钥匙,然后带她从办公区进入仓库。 以白色为主基调的开阔空间,比在视频里看到的更加壮观。 “两个人分头找肯定更快,但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我不能放你单独行动。”他将行李袋放到门边的架子上,回头看着她,“你没意见吧?” “怎么会。”游嘉茵展开事先打印好的仓库结构图,“我们能不能先去看监控?” 由于balzart业务性质特殊,这栋建筑和传统意义上的仓库不同,更像一个中转中心。 所有作品在送达后,会经过开箱分拣,然后被送去鉴定、打包和发货。整个流程通常在一到两天内完成。长期储存在仓库里的,只有vip卖家委托保管的一千多件作品,全部放置在专门区域。 洛伦佐曾经提过,参与这次合作的作品,在发货到cozar总店之前,也被统一存放在vip区一角的临时货架上。 监控室的值班人员为他们调出了纪录。从被送到vip区到发货当天,并没有人接触那批作品。 区域外的走廊上没有摄像头,无法得知作品离开后的去向,线索就此中断。 游嘉茵正在辨认其他摄像头的位置,忽然听见吴天翔问:“送到你们公司的那些画,你有没有拍过照片?” “你是说那些送错了的?” “对。如果要换掉二十三幅画,必须准备同等数量的替代品,很可能是从这里拿出去的,仓库里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存货量。”他盯着屏幕上vip区的货架,“那里的画每幅都贴着rfid标签,离开区域时会被扫描。只要把照片和最近被扫描过的画对比一下,再找出相应时间的监控,就能知道是谁把它们带出去了的。” 游嘉茵眼睛一亮:“我有拍!”说着翻起了相册。 当时在拍照留证时,她和店长斯黛芬尼还曾经对其中一些画幼稚粗糙的笔触感到疑惑,不敢相信这是balzart旗下艺术家的作品。 现在想想,可能只是她们这两个外行不懂艺术。 吴天翔拉过两张椅子,让她坐下,然后从系统里调出了最近几周的纪录,导出图片一一查看。 但很可惜,忙碌了一阵后,他们一无所获。 没有一张送到cozar的画,能和系统里的vip作品对上。 第150章 天色正在变暗,瑰丽的夏日夕阳再一次降临,但坐在窗前的他们无心欣赏。 凭空消失的二十三幅画,和那些来历不明的作品,让他们的心情从满怀希望过渡到了不安。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游嘉茵苦恼地靠在椅背上,问道。 “我印象中没有。”吴天翔问她要来手机,逐一翻看那些图片,不时放大,想从签名和细节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我们的出入口都有监控,管理很严格,一般很难把比较大件的画带进带出,所以我相信它们至今还在仓库里。”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下楼去找吗?” “你想先去哪里?” “不知道,从分拣中心开始吧,你们仓库不是很大,全部走一遍也不用两小时。” “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用中文交流着。 监控室的法国职工从刚才起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好安静地等在一旁,等待下一步指示。 但突然,这个憨厚的中年男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奇怪的声音。 游嘉茵和吴天翔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对上了他混杂着惊愕和欲言又止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吗?”吴天翔换上法语问道。 “那是我女儿的画。”中年男人指着手机屏幕上那副色彩艳丽的涂鸦,迟疑地说:“上周才刚刚挂上,昨天我想去拍张照片,却发现被换下了,我还在想发生了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和你女儿有什么关系?” 游嘉茵则抓住了重点:“你说的‘换下’,是什么意思?这幅画原来在哪里?” “四楼刚装修完的新摄影棚,你们还没去参观过吗?”中年男人的神情越发迷茫,“那里墙上的所有装饰,全都是员工和家属的作品。” 作者有话说: 这周实在太忙了,工作装修社交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有一天是在晚上11点前回家的。 本来想把这章写完整再发上来,算算今天做不到,趁午休先发一半吧,后面的部分不太好割 这个很长的晚上结束后,下卷就到一半了,后面基本很少有写工作的内容(松了口气 为什么大纲里500字的内容写写会变成一万t_t 第94章 深夜十一点四十分, 国道旁即将打烊的连锁快餐店,迎来了这天最后的客人。 那是一对外貌出众的亚裔男女,明显是从大都市来的白领, 打扮气质都与这座人口稀少, 地理位置尴尬的北方小城格格不入。 坦白说,这样的人应该坐在高级餐厅里,优雅地切割食物, 而不是在炎热的夏日午夜, 毫无情调地面对面啃汉堡。 几位店员们带着满心好奇悄悄观察他们,猜测背后的故事。 只见两人在自动点餐机前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很快点好单,走到柜台侧面,耐心地等待出餐。 “非常对不起,我们马上要关门了,从现在开始需要打扫,所以你们不能在店里吃。” 店长将装着两份套餐的纸袋递给面前的高个男人, 略有歉意地指向餐厅另一头的后门:“从那里走出去, 就是室外用餐区, 可能会有点热,但是……” “没关系。”男人和身边的同伴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摇头道,“谢谢。” 推开门, 热气迎面扑来。明明马上就是午夜, 但气温丝毫不减。 坐下后, 游嘉茵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饮料。 纸吸管搅动冰块, 碳酸汽水发出令人愉快的嘶嘶声。冰凉的液体滚过喉咙, 精神振奋起来。 “今年热得比去年还要早啊。”她在手机上查了一下, “明天38度!” “星期天会下雨,气温会降回去,下周很凉快。”吴天翔紧挨着她坐下,撕开调料包,往薯条上挤蛋黄酱。 “……你为什么不坐对面?” “这边风景好。”他理直气壮,“我不想边吃饭边看人拖地。” 这间餐厅建在一座山坡上,周围没有遮挡,室外用餐区视野开阔。从他们坐的位置,可以俯瞰到远处的城镇和丘陵。 朦胧夜色下,模糊的灯光在风中摇曳,与头顶上空的群星遥相呼应。 游嘉茵吃完小份鸡块和洋葱圈,把空盒塞回纸袋。 闷热潮湿的空气让皮肤表面变得黏糊糊的。她把披散的头发全部扎起来,露出后颈透气,然后叠起纸巾,慢慢吸掉额头和脸颊上的汗。 “你吃得很少啊。”吴天翔用余光留意着她的动作,突然问,“这些就够了?” “我在火车上吃过饼干。”她后知后觉地反问:“……难道你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上车前没来得及买,但无所谓,我不是很饿。” “……”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部被按下快进键的电影。 揉进了职场犯罪,悬疑和公路元素。 两小时前,监控室职员的一句无心提醒让他们重燃希望,之后真的在摄影棚里找到了那些被掉包的femi作品。 全部二十三幅画被大刺刺地挂在墙上,跟其他员工和家属的大作混在一起,色彩斑斓又和谐。 一眼扫过去,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吴天翔当即搬来梯子,将它们一幅一幅取下来,逐一检查。 游嘉茵站在一旁,为他打下手。 脑海中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但在庆幸之余,她实在想不通事件背后的动机。 “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事?”她扶住梯子,仰头看着他,“而且为什么单单针对femi?” “不清楚,但我猜跟种族歧视有关系,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仓库里某些员工的传闻。” “哎!?真的吗!?” “只是一种可能。我会想办法调查,给我一点时间。”他注视着她的双眼,认真保证:“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会严肃处理,也会马上通知你。今晚我们的任务只是找到画,别的暂时不用多想。” “……好的。” 游嘉茵点头同意。 提前完成任务的他们,为了保险起见,决定当晚就将画送到巴黎,防止更多“意外”发生。 吴天翔去车库转了一圈,找到了一辆大小适中,不需要特殊驾照的小面包车。 清点,打包,装货,确认所有画都被牢牢固定在后备箱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告别门卫,上车扣紧安全带,在十点半驶上了连通里尔和巴黎的高速公路。 总共三小时的路程,不远不近。 深夜的高速公路畅通无阻,天气状况也很好。但毕竟是开夜车,路上不能大意。 一小时后,他们按计划下车放松,补充食物和水分。 吴天翔依旧在安静地咀嚼。他的身材很高大,但吃东西时总是慢条斯理,姿态文雅得过分,而且还会露出一副在想心事似的放空表情,这个习惯从少年时代起就没变过。 这种不用强行找话说的氛围让游嘉茵感到放松。她继续喝饮料,一边漫无目的地刷手机。 突然,连着好几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远在加州的陈俐颖。 第151章 『lillian:这几件哪个好看?』 『lillian:[图片]』 『lillian:[图片]』 『lillian:[图片]』 『lillian:[图片]』 『lillian:[图片]』 游嘉茵这才想起,好友今天去店里试婚纱,很早以前就提出要让她做参谋。 陈俐颖上大学时就去了美国。 她在明尼苏达州的一所文理学院度过四年,时常为恶劣的天气叫苦不迭,恨不得立马买机票飞回上海。 本科毕业后,她却靠着远离原生家庭的执念,一路南下到四季晴朗温暖的加州,在圣巴巴拉找到工作,并顺利抽到签,从此留了下来。 虽然这些年来她们只有在假期时才能见面,但一直维持着亲密的关系。 大约在一年半前,陈俐颖在工作中认识了现在的未婚夫,一位比她高两届的高中学长。 双方高中时毫无交集,多年后在海外偶然相遇,相似的背景让他们一见如故,两人的家庭条件也门当户对。 于是在交往一年后,他们定下了婚约。 正式婚礼将在明年夏天举办,上海和加州各办一场,但各方面的准备和安排已经逐渐开始。 游嘉茵点开照片,认真比较每一条婚纱的优缺点。 成年后的陈俐颖,个性依旧张扬开朗,一头balayage挑染下的灰色调卷发明亮轻盈,和她灿烂的笑容一样,会让人想起加州的阳光。 “……我记得她。”吴天翔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你们还有联系?” 游嘉茵没想到他在偷看,下意识地把屏幕侧开。 “为什么不?”她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推回给他:“你和国内的朋友已经没联系了?” “要看人。”他的视线向右下角倾斜了一些,“我每年就回去一到两次,以前认识的很多朋友已经离开了永兴岛,就算想见面都很难。” “比如?” “乔达,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怎么可能不记得。”游嘉茵把手机按灭,倒扣在桌上,唇边浮现出笑容,“而且他现在那么红。” 当年母亲参与筹备的那档真人秀,在永兴岛取景拍摄的《心动的小岛》,在播出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不仅收视率节节攀升,网络热度居高不下,还意外捧红了抱着去赚零花钱心态参加的乔达。 虽然他和另外几个模特出身的男嘉宾相比其貌不扬,但却凭着扎实的生存技能、出众的领导协调能力、天生的综艺感和临场接梗速度引起了广大观众们的注意。 另外,他结实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和偏幼的长相营造出的反差感,也扭转了“硬汉”这个词在人们脑海中的固有形象。 乔达的人气在节目后期越来越旺,最后一集的表白环节中,十位女嘉宾中的六位向他许下芳心。 业内的经纪公司也闻风而动。一番竞价后,最终赢家开出极其优厚的条件,签下了乔达,并趁热打铁地将他包装成了演员和综艺咖。 多年后的现在,乔达依旧活跃在圈内。 如今他生活在北京,已经是走在街上会被路人认出的名人。 “我和他上次见面是三年前的事了。”吴天翔说,“但他前不久联系我。七月底的时候,他会因为工作来巴黎,问我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那不是很好吗?” “我在想,你要不要一起来?正好你也在这里,当时你们关系挺不错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游嘉茵重新露出笑意。 “好啊。”她迎上他的目光:“到时候把时间地点告诉我,我一定来。”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成年后的他们第一次在完全清醒,滴酒不沾的情况下单独相处,轻松地谈论那段共同回忆里的人和事。 空气燥热难耐,内心却奇怪地平静,一点也没有想哭的冲动。 又过了十分钟,他们休息完毕,一起收拾掉桌上的垃圾,重新回到车上,继续剩下的旅程。 “你要是觉得累,可以睡一觉。”吴天翔在系安全带时对她说:“还有一个多小时,等你醒来就差不多到了。” “不用,我不困。” 游嘉茵嘴上这样说,身体却不争气地打了个呵欠。 耳边立刻响起了轻轻的笑声。 “我真的不困。”她强忍着尴尬强调,“半夜十二点开高速,还是两个人都醒着比较好,我可以陪你说说话,这样你也不容易犯困。” “不用担心我,这条路我一个人开过好几次。”他将双手搁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她,没有立刻踩油门,“我已经习惯了。” 明亮的车内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白衬衫染上温柔的暖色调,和他眼睛的颜色很配。 “……那要不要听广播?” 她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伸手去拧旋钮,想要为安静的空间增添一点背景音。 “随便。”吴天翔应了一声,突然提出:“把脸转过来。” 头脑瞬间接到指令,让她下意识地照做。 游嘉茵茫然地回过头,刚好看见他将手伸向她的脸。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宽大的手掌已经盖住了她的右颌。手指碰到她的耳下,带来体温和一阵细微的痒意,紧接着,他用拇指指腹在她的上嘴唇轻轻蹭了一下。 唇上传来了粗糙又柔软的触觉。 出其不意的皮肤接触让她猛地愣住,诧异地瞪着他,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 “你嘴没擦干净。”吴天翔把手拿开,从容地竖起大拇指,给她看留在上面的番茄酱。 “……不好意思。” 游嘉茵回过神来,窘迫地舔舔嘴唇,低头去翻包里的纸巾。 “不需要。” “……咦?” 她一抬眼,就看见他正把拇指含在嘴里,舔掉上面的番茄酱,若无其事地说:“快睡吧,我们出发了。” 隆隆引擎声中,吴天翔关闭了车顶灯。 作者有话说: 漫长的夜晚刚刚开始(苍蝇搓手.jpg 第95章 游嘉茵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在车上睡过去的。 意识坠入黑暗前, 她正和吴天翔聊到学生时代的往事。 读研期间,他们都曾经离开法国交换过六个月,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冷门小众的国家。 两人一个去南非, 一个去墨西哥, 在地球另一端留下许多美好回忆,也有一些如今回想仍会感到后怕的惊险经历。 星空下的峡谷,石灰溶洞里的冒险;突然消失的当地朋友, 意外闯入的毒枭私人海滩。 漫漫旅途中, 他们吹着空调,在狭窄的车厢内分享彼此的故事,也试着将分开的八年中,两个人的生活碎片拼凑到一起。 眼皮在不知不觉中阖上。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巴黎市区,窗外是熟悉的奥斯曼建筑群。 手机显示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比预计的时间稍微早一些。 “……我们在往哪里开?” 游嘉茵揉着酸痛的脖子,朝驾驶座上专注开车的人望去。 从伦敦到里尔, 再回到巴黎。经过整整一天的忙碌奔波, 他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 脸上没有一丝疲惫,像是有花不完的精力。 第152章 “先去我们公司, 把画放下。”吴天翔目不斜视地答道,“然后我会开车送你回家。” 又过了几分钟, 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 balzart的办公室离阿尔马桥不远, 是一座在原有古建筑基础上翻新过的现代化大楼。 他们将车停在路边, 两手提着装画的包装袋, 刷卡进楼。 刚走进大堂, 远处的应急感应灯就亮了起来。 即使在深夜, 大楼里的中央空调依旧在运转。凉爽的空气和冷色调的光影,营造出一种水族馆般的奇妙氛围。从前台背后的挑高玻璃穹顶垂落的,数百枚大小不一的圆形玻璃灯,让人想到了漂浮在海水中的气泡。 “这幢楼里一共有几间公司?” 登上电梯时,游嘉茵回头看了一眼中庭里的室内花园,好奇地问。 她认知中的初创公司,为了节省开支,通常会租在更加简朴的地方,跟这里很不一样。 “五间,每层一间,我们在顶楼。” 吴天翔按下相应的楼层按钮,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解释道:“这幢楼是萨沙家的,他爸妈是房东,所以我们的租金算亲情价,比租别的地方便宜很多。” “唉?萨沙家那么有钱!?” “对啊,不是一般的有钱,而且他还是独生子。”他斜睨她,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怎么了?你现在后悔拒绝他了?” 游嘉茵听出他在开玩笑,没有生气。 “才不会,我不用钱来衡量人。”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只选我喜欢的人。” “哦,是吗?”他收起语气里的调侃,表情认真:“可你那时说喜欢我,到头来也没选我。” “……能不能别再说以前的事了。” 游嘉茵不自然地绷起脸,电梯运行发出的隆隆声掩盖了她陡然加快的心跳。 吴天翔盯着她哼笑一声:“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 狭窄的轿厢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 ——“叮。” 电梯在这时停下。缓缓打开的金属门为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画上休止符。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沉默地向外走去。 穿过一道磨砂玻璃门,balzart的办公区域在灯光下映入眼帘。 开放式空间比想象中更宽敞。灰色地毯,白色办公桌,黑色金属置物架,外加几间用玻璃幕墙圈出来的会议室,整体装饰风格简单低调。 吴天翔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把femi的画全部锁进柜子里。 “这些画,星期一早上我会找人送去你们总店。”他用食指关节叩叩金属柜门,回看了一眼等在门外的游嘉茵:“等收到告诉我一声。” “嗯,谢谢。”她好奇地四下张望:“夏洛特说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露台,我怎么没看到?” “那个啊,在厨房后面。”他关好门,示意她跟上,“我带你去。“ 厨房布置得很温馨,三张长桌围成凹字型,咖啡机、微波炉、烤箱、洗碗机,应有尽有,架子上摆着干净的碗盘、餐具和马克杯,冰箱门上贴着的照片和便条充满生活气息。 厨房侧面的玻璃移门通往传说中的露台。 走出去才发现,那里至少有一百平方米,位置绝佳,能看到塞纳河对岸亮着灯的埃菲尔铁塔。 这时刚过两点,塔身上的灯光正在像繁星般闪烁。 对于长期生活在巴黎的人来说,入夜后每小时一次的铁塔灯光秀算不上稀奇,但在万籁寂静的盛夏午夜看见这样的场面,还是让游嘉茵的心里涌起一阵奇妙的感慨。 从午夜巴黎的流动盛宴中滋生的,某种孤寂的浪漫情怀。 “这里风景很好对吧?” 吴天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跨出门槛,走到她身边,将一瓶啤酒递给她:“不好意思,冰箱里的饮料都被公司里的人喝完了,现在只剩这些无酒精的。” 室内透出的灯光稀释了周围的黑暗,也为他们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然后他们揭开瓶盖上的拉环,轻碰瓶口,共同庆祝今晚这场顺利结束的寻宝之旅。 “干杯。” “干杯。” 游嘉茵艰难地咽下第一口酒,口腔里残留的味道让她半天说不出话。 “怎么会那么难喝。”吴天翔丝毫没有忍耐,直截了当地表示嫌弃,皱着脸抱怨:“到底是谁买的……” 覆盆子味的无酒精啤酒,尝起来竟然像漱口水,那口感诡异又扫兴。 “所以才会被剩下啊。”她笑着叹气。 几分钟后,灯光秀落下帷幕,铁塔彻底暗了下来。他们回到厨房,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倒掉。 失败的庆祝活动让双方露出略显失落的神情,这个夜晚即将潦草地结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感觉有些不痛快。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我们要不要出去喝一杯?我请客。” 吴天翔眼神诧异:“……你确定?” “几杯酒我还是请得起的。”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累?” 她误以为他在婉拒,尴尬地撇开视线,“要是你觉得累就算了……” “我也不累。”他迅速肯定道,“你想去哪里?” …… 凌晨两点的巴黎,多数餐馆和酒吧已经关门。还没玩够的年轻人聚在街角,商量下一摊去哪里。 湿热的空气让呼吸变得不畅快。没走几步,身上就出了一身薄汗。 这样的高温天气,显然不适合午夜漫步。无奈之下,他们就近去了一间通宵营业的夜店。 门口的保安拦下一伙手里提着酒瓶的男女,让他们免费优先入场。 进门后,是一道贴着复古壁纸的走廊。 尾端连接舞池的房间正中央,有一圈围绕承重柱而建的大型落地鱼缸,直通天花板。成千上百尾红色金鱼优雅轻盈地游曳着,在幽暗的蓝紫色灯光映衬下迷离又迷幻,像一个不断旋转的水晶球。 “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 “我也没有。”游嘉茵对着鱼缸拍了一张照,赞叹道:“这家店的布置真好看。” 掀开房间另一头的黑绒幕布,音乐声和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这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半,但对舞池里肆意狂欢的人群来说,才刚刚开始。 整晚滴就未沾,此时依旧过分清醒的他们,穿梭在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想喝什么?” 好不容易挤到吧台前,游嘉茵抽出银行卡,回头问紧跟在她背后的那个人。 周围实在太吵,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努力抬高音量,才能确定他能听见她说的话。 “perrier。”吴天翔同样大声回道,“我等会儿要开车送你,不能喝酒。” “我会自己打车,不需要你送。” 她果断地扔下这句话,不再征求他的意见,转身问身材火辣的美女酒保要了两杯gin tonic。 刷卡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抽走了美女酒保手里的pos机。 “嘉茵!”吧台那头身穿黑衬衫的男人探身对她打招呼,笑得很灿烂:“你还记得我吗?” 第153章 游嘉茵稍微一愣。 而在看清那张脸后,她立刻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纳西姆!好巧!” 纳西姆是法国摩洛哥混血儿,也是劳拉的高中校友。他长相帅气,性格开朗爱玩,是朋友圈子里的红人。但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不仅父母帮不上忙,平时还需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妹妹。学生时代的他为了攒生活费,晚上一直在酒吧和夜店里打工。 通过劳拉,游嘉茵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也曾经被他勾搭过。但因为当时和文森在一起,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 “你还真是受同一个类型男人的欢迎。”劳拉一度调侃道。 高个,健壮,褐色卷发,浅色眼睛,形状漂亮的嘴唇,光论外表,他们确实有许多相似点。 她对纳西姆的记忆停留在几年前,依稀记得劳拉提过一句,说他在毕业后放弃了求职,开始在夜场工作。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偶遇。 纳西姆把美女酒保打发走,迅速调好了两杯gin tonic,隔着吧台轻轻推给他们:“今天晚上你们的酒全部算在我头上,尽管喝!” 游嘉茵大方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 纳西姆又用下巴指了指吴天翔,笑着问:“他是谁?你换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不,别误会。”她吸了一口饮料,把另一杯塞到身边纹丝不动的男人手里,解释道:“我和以前那位早就分手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朋友,我现在单身。” “真的吗?”纳西姆眯起绿眼睛,语气暧昧:“那我现在总算能约你出去了?” “不行,对不起。”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还是老样子。那我们有空再聊。”纳西姆朝她做了个飞吻的动作,态度随意轻佻,刚才的话显然没有一句是认真的:“要是待会儿我没空,你就报我的名字,我会和同事们打声招呼,给你们免单。” 随着一首当红舞曲结束,dj切了一首节奏稍弱的老歌。 刚刚在舞池里跳了一阵的年轻人纷纷瞅准机会,涌来吧台补充能量。 “我们可以去那边坐一会儿。”游嘉茵扯扯吴天翔的袖子,指向毗邻出口的一排高脚凳,“那里没那么吵。” 目光落在他手里攥着的玻璃杯上,却发现液体的高度完全没有变。 “你不喝吗?”她忽然有些忐忑:“你不喜欢gin tonic?” 随即,在逐渐降下去的音乐声中,她清楚地听到了他闷闷不乐的嗓音。 “我以为你会请我喝一杯。” 光线昏暗的环境下,吴天翔的脸色波澜不惊,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在赌气:“而不是让我不认识的男人来请。” 作者有话说: 弟弟:醋意逐渐上升中 铁塔的灯光秀其实是一点结束,但作者让它两点结束它就两点结束! 发了个亮灯的视频在微博,手机拍不出那种感觉,但现实中在夜色中看真的特别特别浪漫 第96章 游嘉茵听出他的不满, 仰头看着他,反应很平淡。 “这有什么好计较的?” “……” 吴天翔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 沉默几秒后, 一脸不爽地举杯就喝。 他的喉结随着吞咽滚动,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落,沾湿了挽起的衬衫袖口。 一整杯gin tonic很快见底, 游嘉茵把自己喝到一半的饮料和他的空杯对换。 “站在这里别动。”她叮嘱道, “等我一下。” 吴天翔茫然地照做,目送她离开。 黑暗喧嚣的环境中,酒精在身体里发酵。稍微走了下神,同伴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背后。 他用眼神搜寻了一圈无果,只好原地等待,对着吸管头上淡淡的口红印发呆。 片刻之后,游嘉茵重新挤回到他面前,把一杯深色的液体递给他。 “whisky coca。”她眼睛亮亮地对他微笑, 同时将手心里的一张小票展示给他看:“这一次是我自己付的钱, 这样总可以了吧?” 吴天翔顿时愣住:“可我没有让你……” “是我自己想点的。”她打断了他的话, 将酒杯强塞过去:“我是真心想要谢你。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 “那是我应该做的。”他的表情终于变得柔和,“毕竟是我们这边的失误。” “但说实话,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 “为什么?” “因为很麻烦啊。”她坦言,“如果我是你, 多半会想办法说服我采用备用方案, 而不是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大老远跑一趟。” “正因为是你, 我才愿意这样做。”他轻呷杯里的酒, 语气十分自然:“你不是那种会轻易求人的性格。既然你开了口, 我没法放着不管。” 游嘉茵敛起笑容, 避开他的视线,不再说话。 她依旧是白天时的通勤打扮,深色连衣裙,草编腰带,脚上穿着轻便的白色运动鞋,长发因为炎热天气松松地盘在头顶,有几捋贴着脖颈落在肩头,浑身散发出清爽温柔的气质。 对外游刃有余,总是面带微笑的她,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偶尔会露出这种复杂阴郁的表情。 吴天翔习以为常。 他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沉默不语,直接将酒杯贴到她的额头上。 冰凉又湿漉漉的触觉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游嘉茵后退一步躲开,用手背揩掉额头上的水珠,气鼓鼓地瞪着他看。 “我以为你感动得要哭了。” “那我得酝酿一下。”她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在打圆场,配合地转移话题,“给我五秒钟。” 她将手挡在眼前,低头像是在沉思。等她重新抬起头,眼底闪动着的泪光清晰可见,朦胧地映出周围人影绰绰,仿佛随时会有泪珠滚落下来。 吴天翔哑然失笑:“你不去演戏真的可惜了。” “我小时候真的差点要去拍戏,没想到吧。”游嘉茵眨眨眼睛,把虚假的眼泪逼了回去,“虽然到最后就拍了几个广告。” “为什么是‘差点’?”他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难免表现得惊讶:“你妈就是圈内人,以她的人脉,把你捧成明星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况且你的长相最差也能混个配角,比上班来钱快多了。” “那时还小,我爸不同意。上大学后也有我妈的熟人问过几次,但我对当明星没太大兴趣。” 她搅动着杯里的冰块,娓娓道来:“我更喜欢做普通人的自由,去哪里玩,和谁见面,这些生活细节都不需要被陌生人的目光约束。而且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以我的性格,要是真的进娱乐圈,多半会被骂到精神崩溃。” “我能想象出来。”吴天翔对此表示赞同:“你一定会每天泡在网上搜自己的名字,你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改,这需要时间,不是随便说说那么容易的。” …… 这是场奇怪的深夜谈话。他们在一个不适合闲聊的场所,躲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顶着激情澎湃的混音舞曲,互相凑到对方的耳边,用接近呼喊的方式大聊一本正经的人生话题。 第154章 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们勉强能够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变化。 酒精和轻松肆意的氛围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抛弃了最初的拘谨。 渐渐的,即使他温热的呼吸清晰地落在她的耳垂和颈侧,即使她会在踮起脚尖说话时无比自然地扶住他的手臂借力,双方也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还想喝点什么吗?” 游嘉茵扫了一眼手里空空如也的酒杯,问道。 明明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像是回到了精力过剩的学生时代。 “看你想在这里呆多久。”吴天翔说:“但下一轮由我来请。” “不都说了今晚我来付钱吗?” “我乐意。” 这时,从吧台方向传来的一阵惊呼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几个浑身大牌,打扮异常浮夸的东欧青年豪放地跳上台面,高举双臂,伴随着激烈的电子音乐节拍疯狂扭动身体,不时从手里提着的烈酒瓶里灌上一口,看上去活像一群喝醉的大猩猩。 其中的一个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欧元纸币,嘴里大吼一声,把钱天女散花似地用力一扔。 一小部分纸币落入吧台内侧,掉在目瞪口呆的纳西姆和他的同事们头上。更多的则被空调里鼓出的冷风吹远,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钱雨。 这种只在电影里出现过的夸张情形让围观人群愣了一秒,场面随即变得混乱起来。 人们满地找钱,借着酒劲推搡,不顾姿态,像一群拼命争食的鸽子。 dj也刻意减弱了音乐音量。嘈杂的人声瞬间成了室内的主旋律,如同海浪般起落回旋,一阵阵地拍击鼓膜。 游嘉茵和吴天翔冷眼旁观,但还是有两张纸币晃悠悠地飘落到他们的脚边。 日常生活中少见的绿色100欧元纸币,在灯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 结合那刀钱的厚度估算,东欧土豪至少洒了好几万欧的现金。 “真是有钱人的坏心眼,把人当猴子耍。” 游嘉茵弯腰把钱捡了起来,卷成香烟的形状,讥诮道:“他一定觉得底下的人很可笑。” “但那些捡到钱的人也很开心。”吴天翔无所谓地耸耸肩,满不在乎:“只要有人捧场,这样的游戏就能一直玩下去,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她点点头:“说的也是。” 土豪观赏完争夺现金的激烈战况,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离开。 不义之财不能久留。两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直接把钱花掉。 鸡尾酒,葡萄酒,shots…… 还没用完一张,他们就成功把自己灌醉了。 酒精顺着血液循环到大脑,之后的记忆模糊又清晰。 上一秒他们还在往虎口撒盐,回过神来时已经置身于热闹拥挤的舞池。 后半夜的气氛远比前半夜大胆,陌生的男女在他们身边排列组合,蹦跳亲吻缠绵,丝毫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也有一部分男人为了找到共度良宵的对象,在夜晚结束前做最后一搏。 每当有异性向游嘉茵靠近,吴天翔总会用身体把他们隔开,让对方无机可趁。 “你不用对我保护过度!” 她很快留意到了这点,吃吃笑着钩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大喊:“你又不是我爸!” 她的重心靠在他的身上,体温和女性柔软身体的触觉隔着布料传来,手心的汗水蹭在他的后颈,皮肤上残留的香水味钻进他的鼻腔。 清甜的晚香玉,和她少女时代残留在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样。 太近了。 吴天翔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把手掌盖在她的脸上,把她按回去,恢复到安全的社交距离。 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旋律,是混音版的《summer's gone》。 “我很久没听到过这首歌了。” 游嘉茵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情,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 周围的人依旧踩着节拍摇头晃脑,嘴里哼唱着简单重复的英语歌词,脚下越跳越兴奋。 又有人在黑暗中浑水摸鱼,双手搭到她的腰上,下半身悄悄地贴过来。 “别碰我!” 游嘉茵毫不客气地转身一推。 现实与过去在这一刻重叠。 时隔八年的夏天,她再一次跟同一个人一起,听着同一首歌。但她不再是十六岁那年被猥亵却不敢声张的少女,现在的她有胆量站出来保护自己。 猥琐男一个踉跄,低头悻悻离开。反作用力也把她送进了背后那个人的怀里。 滚烫的体温,熟悉的气息,此刻全部覆在她的背上,将她包裹起来,就像从空中坠落,掉入柔软的云端。 脑袋里的某根神经猛地抽紧,紧接着心如擂鼓。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肩膀两侧被他抓住,他的嘴唇轻轻蹭过她的耳垂,冷静平淡地说: “我想回去了。” 但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淡地收场。 出门叫uber时,游嘉茵突然发现,自己的随身包被人偷偷划了一道口子。 里面的钱包,现金,甚至她家里的钥匙,全都不翼而飞。 这还是她来巴黎这些年来第一次被偷,巨大的损失让她的酒瞬间醒了一大半。 果然,不义之财会带来噩运。 事到如今懊丧也没有用。游嘉茵深吸了口气,开始寻找对策。 她当即向银行挂失了信用卡,并向夜店工作人员报告了这件事。但对方却表示爱莫能助,建议她天亮后立刻报警。 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支电量不到20%的手机,回不了家,也不知道哪个朋友能在凌晨四点收留她。 “能借我点钱吗?”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街角的旅馆招牌上,窘迫地问身边的人。 “就算你现在过去,他们也不一定有打扫好的房间。” 吴天翔一脸清醒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提议,“反正就一晚上,你要不要干脆来我家?” 作者有话说: 夜晚依旧没有结束! 第97章 “你要喝水吗?” “好啊。” “你可以去沙发上坐会儿, 我去准备房间。” “……嗯。” 一杯冰水下肚,凉爽的感觉蔓延全身,暂时驱走了暑气, 稀释了血液里的酒精浓度。 醉意消退的同时, 头脑中的混沌和晕眩感也像迷雾般散去。 游嘉茵调整呼吸,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是她第二次来吴天翔的家,但处境和心情都跟上一次截然不同。 那时是大白天, 他们刚结束一场争吵, 在乔迁派对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见面,短暂的独处很快又随着克拉拉的到来告终;但现在是寂静的深夜,整座城市在黑暗中沉睡。喝到酩酊大醉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老实说,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她很难以“普通朋友”的标准来看待他。 ……我在干什么? 游嘉茵越想越微妙,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咬住下唇,摆弄手里的水杯, 局促地绕着客厅走来走去, 试图靠东张西望来转移注意力。 第155章 指尖沾满杯壁上冰凉的水珠, 内心却和夏夜室内的空气一样燥热。 周围的布置和她上次来时没有太大变化,布艺沙发, 实木咖啡桌,浅色地毯, 皮扶手椅, 一眼望过去, 到处都是饱和度低的颜色, 也看不到任何杂物, 过分地干净, 整洁,就像从居家杂志里撕下的内页,精致却缺乏生活气息。 这间公寓对它的主人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晚上回来睡觉的地方。 只有沙发背后的墙上多出了一组画。 五块形状不一的画板平行排列。淡绿,米白,浅粉……抽象的笔触自上而下,层次丰富地涂抹出海浪效果,色彩中混着闪闪发亮的银屑。 光是用眼睛欣赏,就好像聆听到了夏日清晨的细碎涛声。 “这是买来的,还是你自己画的?” 她回过头,询问不远处正从卧室里走出来的男人。 几分钟不见,他已经换掉了身上的衬衫长裤,材质轻薄的白色棉t恤贴住身体,腋下夹着枕头。 简单的居家打扮,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很柔和。 “我自己画的。”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反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看,我很喜欢。”游嘉茵踮起脚尖,近距离观察画板表面的材质:“你用了树脂?” “不,是漆画。” 她一脸惊讶:“你连这都会?太厉害了吧!” “这没什么,不是很难。” 吴天翔反应平淡地接受了称赞,同时把枕头扔到沙发上,弯腰调整背后的坐垫。 “床上有替换的衣服,对你来说有点大,不介意的话可以穿。”他头也不回地叮嘱:“如果还缺别的东西,随时告诉我,不用跟我客气。” 游嘉茵的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废话:“你睡沙发?” “对啊,不然呢?”他转身坐下,仰头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我家只有一张床,难道你想和我一起睡?我是不介意的。” “……” 这算玩笑还是试探?游嘉茵一时分不清楚,耳根却条件反射地变烫了。 她稳住脸上的表情,淡定地道了声谢,故意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害羞或动摇。 直到走进卧室,房门在背后阖上,她才垂下头,脱力地长舒一口气。 真累。 只要和他在一起,总会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十六七岁时如此,成年后的现在也依旧没有变。 换衣服,上床,关灯,合眼。 她在几十秒内完成了这一切,仰面平躺,舒展四肢,任凭睡意侵蚀身体,把头脑放空,不再去想刚才的事。 离天亮还有不到两小时,这个漫长的夜晚很快就会结束。 双人床很宽阔,床垫和枕头很柔软,身上的男式t恤散发出淡淡的柔顺剂香味。 她被这些温柔的感觉和气息包裹,意识慢慢沉入黑暗。 凉爽干燥的空气在身边流淌。不知不觉中,覆盖在皮肤表面的那层薄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就在快要睡着的临界点,游嘉茵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头脑变得无比清醒。 她终于知道,从刚才起就困扰着她的某种违和感源自哪里。 这间房间里装了空调! 过度摄入的酒精和困倦造成了感官上的迟钝。身体和头脑自动适应了房间里舒适的环境,她竟然没有察觉到客厅和卧室之间的温差,并忽略了盘旋在耳边的微弱风声。 也就是说,此刻睡在沙发上的,那个被她占了卧室的人,很可能正在燥热的空气中辗转反侧。 想到这里,游嘉茵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 踌躇了一下后,她摸黑下床,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 迎面扑来的热气,瞬间将她带回了现实。 凌晨五点,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变亮。即使不开灯,光凭肉眼也足以看清四周。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敞开着,白色窗纱被气流掀起,暖风在室内轻盈地打转。 地板在她走过时吱嘎作响,噪声在静谧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可沙发上的人却置若罔闻,似乎已经睡着了。 但在靠近时,她隐约看见吴天翔的身体动了动,呼吸声也变轻了。 他多半在装睡。 游嘉茵在沙发前停下脚步,心情复杂地低头看着他。 这个高大的男人平躺在不及他身高长度的沙发上,双腿无法伸直,保持着一种光看就很不舒服的别扭姿势,显然不在睡眠状态中。 她略微俯身,明知故问:“你睡了吗?” “……” 意料之中的寂静,但轻颤的眼皮还是暴露了他醒着的事实。 她就知道,他从来不是个合格的演技派。 游嘉茵的嘴角浮现出笑意,继续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你不觉得热吗?” “……” 这一次,吴天翔的眉毛在沉默中轻轻拧了一下。 闭眼装睡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安详又温柔,相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也与她记忆里的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 目光朝上一瞥,柔软的卷发被汗水沾湿,露出的额头边缘,清晰可见一道突起的疤痕。 这是八年前在沐光峡谷,他为了救她而留下的。 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被她刻意遗忘,但在看到这道疤痕时,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 氤氲水汽中,他的眼神,他说过的话,他为她绑上绳索,将她托起时的皮肤接触,他掉下山崖时她头皮发麻的感觉,病房里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和被她拒绝后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这一切她都清楚地记得。认真回想时,每一个细节竟然都很鲜活,仿佛从来没有远去。 恋爱观逐渐形成的少年时代,她没有处理好他们的关系,对他的感情置之不理,给他留下身体和心灵上的伤痕,也难怪他至今仍为“没有被选择”这件事耿耿于怀。 敏感年纪里留下的伤口,或许永远都不会痊愈,她懂那种感觉。 一种混合着感慨和内疚的情感逐渐在胸腔里膨胀,游嘉茵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那道疤。 指尖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吴天翔睁开了眼。 黑暗中,他安静地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后,游嘉茵尴尬地抽回手,嘴里自言自语似地咕哝:“你果然没睡……” 他慢悠悠地开口:“你找我有事吗?” “我……”她稍一思考,急中生智:“我手机快没电了,想问你借个充电器。” “床头柜里有备用的,我去帮你拿。” 危机暂时解除,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卧室。翻箱倒柜了一阵后,只剩下5%电量的手机接上电源,总算活了过来。 吴天翔完成任务,转身离开,但前脚刚踏出门,就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其实你也可以睡在这里……”她鼓起勇气,尽可能自然地说:“外面没空调,实在太热了。” “……” 男人停下脚步,手搭在门框上,回头看着她,没有吭声。 无言的态度让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游嘉茵原本就很紧张,现在更是被他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 第156章 他的脸处在床头灯射程之外的黑暗中,她无法看清他在听见那句大胆提议后的面部表情。于是只能迎着他的目光耐心等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局促地用手指抠床单,默默消化这份古怪的沉默。 “你是认真的?”吴天翔把她打量了一遍,用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语气问,“你不介意?” 游嘉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真的确定?”他不打算玩文字游戏,直截了当地问:“想清楚,我是一个健全的成年男人。你真的愿意和我睡同一张床?现在可不是开玩笑。” 这句话反倒让她放下戒备,内心深处的不确定一扫而空。 “无所谓,我相信你。” 游嘉茵平静地回望他,语气和眼神都很坚定。 热风源源不断地从敞开的房门外鼓进来,搅动着室内的冷气,仿佛在提醒他们快做决定。 作者有话说: 后半章还没改完,把一章分两半发了 最近上海的新闻看着心情很不好,写文也没心思,唉 后半章改好了会马上发上来。 第98章 吴天翔沉默了片刻, 低声说:“谢谢你。” 没有刻意的约法三章,仅凭一句语焉不详的信任,他们就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趁他回客厅拿枕头, 游嘉茵迅速移动到床的另一端, 面朝窗外侧躺。 双人床一分为二,原本宽敞的空间顿时变得狭窄。现在的她,离床沿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天色比之前更亮了一些, 隔着窗纱, 已经能看见对面公寓楼的模糊轮廓。 阖上双眼,脑内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伴随着汹涌的睡意。 她感觉自己像乘着一艘小船,在黑暗蜿蜒的河流上沉浮,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迷迷糊糊间,耳边捕捉到了卧室门关上的声音。但因为房间的地上铺着地毯,很难靠脚步声来判断对方的具体位置。 心跳悄然变快。游嘉茵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 片刻的安静后, 床垫猛地往下沉了一下, 紧接着, 透过眼皮照进来的灯光也变暗了。 能感觉到他在调整枕头高低,体格上的差距让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传导给她。 除此之外, 还有从成年男性身体散发出的朦胧热气,即使在冷气充足的室内也格外清晰, 让咫尺之外的她无法忽视。 游嘉茵一动不动, 装作已经睡着了。 “你定了几点的闹钟?”吴天翔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幽幽响起。 理智告诉她不用理睬, 但身体却背叛了她。 “八点。”她听见这两个字从喉咙里滑了出来, 很轻, 很沙哑, 气息微弱。 “那么早?你睡这点时间就够了?” “我想早点去报警,这样不用排队。觉可以回家再补。” “但你打算怎么回家?”他继续追问:“你家的钥匙不也一起掉了吗?就算你明天一大早就跑去报警,也不代表马上能把钥匙找回来。” “我朋友家有备用钥匙,等天亮了我就联系她,让她来帮我开门。” 吴天翔听到这里,没有再吭声。 游嘉茵松了口气,正想用一声“晚安”来结束这段对话,忽然感觉床又震了一下,一只手重重地撑在她脑后的枕头上。 压力让她条件反射地向左转去,眼睛一睁,刚好看见他支起上半身向她靠近,举止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身上的白t恤在黑暗中很晃眼,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周围的温度一下子升高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即警铃大作。 游嘉茵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抬手抵住他的胸膛。 “你想干什么?”她厉声道,身体里积聚的睡意在这个瞬间一扫而空。 掌心接触到的地方,传来了对方缓慢沉重的心跳。 “拉窗帘。我在太亮的地方睡不好。” 男人的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酒气,但口齿清晰,态度也很坦荡,丝毫没有因为被无端指责而不满。 然后他探身出床外,一把拉上了窗边的厚窗帘,幕天席地的黑暗立刻将两人吞没。 指尖的触觉和重量消失了。 吴天翔重新躺了回去,游嘉茵后知后觉地抽回手,惊愕地朝天瞪大双眼。 回想起刚才的过度反应,内心尴尬得难以复加。 她的手指在虚空中抓了抓,最后紧握成拳,指甲抠进掌心的肉里。 搞什么鬼!?她还以为他要…… “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身边的当事人像是有读心术似地问道,嗓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她听来无疑是在讽刺。 “……晚安。”她背朝他,语气生硬地逃避了这个话题。 几乎可以确定,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自己因为自作多情而惊慌失措的表情,在他的眼里一定可笑又滑稽。 她深吸了一口气,紧闭双眼,集中全身注意力排空杂念,逼迫自己入睡。 睡吧,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等到明天早上,他们就会把这一晚的所有尴尬细节都忘得一干二净。 吴天翔不依不挠:“你到底是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不要装睡。”他不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我知道你还醒着。” 简直是双重标准。游嘉茵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皱起眉头,忿忿不平地想:你刚才不也在装睡!? 这时背后又传来动静。他翻了个身,衣料和床单互相摩擦,发出轻柔细碎的沙沙声。 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一撮头发正被他抓在手心里把玩。 头皮表面被发丝牵引,漾起一阵微妙的痒意。 游嘉茵猜他在试探她的反应,为了不露馅,依旧默不作声,假装毫无知觉。 吴天翔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长发编成三股辫,直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也没有等来头发主人的回应。 她真的睡着了吗?他不确定。 黑暗中,他默默凝视着她的背影轮廓。 这具在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曾经无数次想要靠近的身体,如今明明伸手就能碰到,感觉却依然是那么遥不可及。 那头柔软的长发,是他有胆量碰触到的极限。 只因为她说她相信他。 可在被误会的刹那,她的眼睛因为一闪而过的慌张在黑暗中发亮,像月色下被风拂动的水面。 那副样子,就好像他真的会对她做些什么一样。 主动提出带她回家的是他。他的出发点很单纯,仅仅是在恰当的时机伸出援手,并没有在酒后趁人之危的想法。 但在双方僵持的几秒中,她慌乱的神情,和她抗拒的姿态,悄悄点燃了他心中潜藏多年的火种。 火苗越烧越旺,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整整一晚,他的视线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将长发高高盘起后露出的纤长脖颈,她侧躺时下凹的腰窝。她的肩膀很单薄,从背后看身材瘦削,但在夜店的舞池中,迎面压上来时,让人体会到的却是少女时代没有的柔软和饱满。 她的外表魅力随着年龄增长,内在也依旧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没有看错,也为此庆幸。 第157章 吴天翔放开游嘉茵的头发,手不自然地悬空。他感到心脏正在胸腔里狂跳,理智逐渐被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邪恶念头冲淡。 一个不存在的声音煽动着他,唆使他遵循欲望,对她做许多事:肆意的,蛮横无礼的,在青春期时反复在梦里出现,却从未实现的……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弥补过去错失的一切。 既然她那样揣测他,那他为什么不能如她所愿? ……不可以。 凉爽的空调间里,他被自己的想法硬生生地吓出一声冷汗。 把他彻底从妄想中拽回现实的,是游嘉茵的声音。 “谢谢你。” 漫长的沉默后,她像是慢了一拍似的,冷不丁地开口。 她果然没有睡着。 吴天翔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跳出来,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将手压到枕头底下。 “你不是已经道过谢了吗?”他的嗓音平静而克制。 “还没有。我只谢了你陪我去找画的部分,我还要谢谢你今晚让我睡在这里。”她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的。” “没必要,这都是我自愿的。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说? 游嘉茵咬咬下嘴唇,在心里发出叹息。 八年前的永兴岛,沐光峡谷的瀑布下,面对她含蓄的疑问,他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不确定他是否记得,但她从来没有忘记。 可他越是豁达,越是不求回报,她的心理负担越重,觉得对他的亏欠更多。 她不值得他对她那么好。 她曾经残忍地对待他,即使多年后的现在,双方都已经成长为大人,也依旧心怀芥蒂,无法坦然接受他的付出。 他们之间,必须重新制定规则,画下一道清晰的界线。 “我会报答你的,这也是我愿意做的事。”她执拗地重复,“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告诉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好,我知道了。” 吴天翔没有坚持。 互相道过晚安后,他们不再说话,正式迎接迟来的睡眠。 几分钟后,游嘉茵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悠长,肩膀起伏的频率也很规律。 她好像真的睡着了。 黎明降至,窗外昏暗的光线落在厚窗帘上,沿着几何图形的刺绣纹路描绘出图案。有一部分透过浅色的色块潜入室内,蒙在她的身上。她的长发全部扑散在枕头和床单上,卷曲的发梢像是无数条暧昧地伸向他的触手。 吴天翔缓慢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目光落在她光洁优雅的颈部线条上。 那个不存在的声音在脑海中卷土重来。 没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 如果只是靠近一点点,是不要紧的。 她睡着了,她不会知道。这是只属于他的秘密。 内心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他支起身体,谨慎留意着动作幅度,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侧脸,慢慢垂下头。 冰凉的鼻尖,滚烫的嘴唇。 颈侧的皮肤同时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转瞬即逝的触觉让人几乎怀疑是幻觉。 很快,耳边传来了男人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游嘉茵重新睁开眼,茫然地瞪着窗帘上模糊的几何纹路,浑身僵硬。 她努力消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同时用尽全力压抑自己,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作者有话说: 弟弟: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第99章 窗帘没有拉牢, 角落隙开了一条缝。光线从外面流泻进来,在床尾切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 游嘉茵平躺在双人床的中央, 独自醒来。 头脑在睁眼后短暂地空白了几秒, 随即有许多图像和信息涌现出来: 火车,仓库;深夜的高速公路,自动点餐机上的菜单;夜店入口的巨型金鱼池, 漫天飞舞的百欧纸钞;冲击鼓膜的音乐, 绚烂变幻的舞池灯光;寂静的街道,吴天翔的家。 昨晚的各种场景历历在目,但原本睡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并不在床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游嘉茵缓了缓神,下床打开了卧室门。 脚踩到地毯,柔软的触觉缓解了脑内的眩晕。胃里空荡荡的,酒精榨干了体内的水分。口干舌燥的感觉占据大脑,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 室温持续升高, 外面吹进来的都是热风。仅仅是穿过客厅的几步路, 皮肤表面的汗腺就已经开始活跃, 让人心浮气躁。 38度的盛夏天气,果然不是在开玩笑。 厨房岛台的搁板上摆着一盘新鲜的杏仁羊角面包, 看上去很诱人。 金黄酥脆的外壳,撒满糖粉和烤到焦黄的杏仁薄片, 里面是柔软绵密的内馅。 这种高糖的食物, 平时她很少会碰, 但在宿醉后饥肠辘辘的现在, 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 “你想喝什么?茶?果汁?还是咖啡?” 背后传来的声音把游嘉茵吓了一大跳。 扭头望去, 公寓的主人正从浴室里走出来, 目光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他刚刚冲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尾落下,在赤|裸的上半身流淌,腰上围着浴巾。 八年前的夏天,她曾不止一次见过十七岁的他只穿泳裤的样子。在那座远离都市的小岛,碧海蓝天的自然环境下,少年少女们成天在水边游荡。当时她对他半裸的身体习以为常,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倒是长大后的现在,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不敢在他光滑的小麦色皮肤和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多做停留。 “咖啡。”她又看了一眼面包,咽咽口水,礼貌询问:“我能吃吗?” “当然。” “这是你刚才下楼买的?” “对。跑步回来的路上经过面包房,就顺便带上来了。” 游嘉茵目瞪口呆:“……你还去跑步了!?” 居然能在醉酒通宵后的早晨出门锻炼,还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这是什么铁打的身体素质!? 震惊之余,她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烤箱上显示的时间:上午十点三十三分,比她原定的起床时间整整晚了两个半小时。 这才想起,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没有听见闹铃的声音。 “你把我的闹钟按掉了?”她忍不住质疑。 “你的闹钟响过?”对方一脸迷茫,“我什么都没听到,还以为是你自己把闹钟取消了。” 手机电量早已充满。解锁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计算器界面。 【8,00】的字样让游嘉茵愣住了。 原来她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把计算器当成闹钟,定下一个不可能响起的闹铃,闹了乌龙。 吴天翔哑然失笑:“你到底醉到什么程度?连这都能弄错。” 他回卧室换好衣服,再次出现时,手里托着一条叠好的浴巾。黄白条纹,带着明朗的夏日感。 第158章 “那么热的天,你要不要也去洗个澡?” 他把浴巾搭在沙发侧面的扶手上,问得很自然。 游嘉茵灌下一杯水,点头说:“好啊!” 从周四晚上算起,她已经一天多没洗过澡了,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头发上还散发着从夜店里沾到的烟味。 内心在带着一身臭汗出门和在异性家洗澡之间摇摆了一下,最终还是倒向了后者。 浴室里的水汽没有完全散去。她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抬手擦擦镜子上蒙着的雾,对着露出来的那道缝隙,揩掉眼睛周围花了的睫毛膏。 然后她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拧开水龙头。 温水从头顶上的花洒哗哗落下,像在玻璃围成的狭窄空间里下了一场连绵不断的大雨。 冲了一会儿,她抓起架子上的洗发水,挤到手心里。 蓝色瓶身上绘着一种松枝似的植物。criste marine。她不认识这个词,但能猜到它和海洋有关。 指尖揉搓出泡沫,似曾相识的香味涌入鼻腔,游嘉茵略微一怔。 她忽然想起,这是她昨晚才闻到过的味道。 当吴天翔在她的颈侧落下那个意味不明的吻时,他的卷发轻轻蹭到了她的脸颊上,那股清新淡雅的香气萦绕在他们周围,成为了一个唤醒她记忆的符号。 现在,这股味道也渗进了她的头发。泡沫顺着身体滑落,混入旋转的水流消失在地漏里。 她的身体染上了他的气息,就好像他没有在那个浅尝辄止的轻吻后收手,而是在黑暗和她无声的默许中一路向下蔓延:肩膀,手臂,腰部,小腿。他炙热的嘴唇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烙印,发梢扫过的地方带来让她难耐的痒意。 脑海中奇怪的想象让游嘉茵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在水流的反复冲刷下微微颤抖。 即使面前没有镜子,她也确信自己的脸和耳根都在发烧,红得一塌糊涂。 她连忙洗掉头上的泡沫,挤了更大一坨柠檬味沐浴露抹遍全身,想把那种让她心烦意乱的香味覆盖掉。 出浴,擦干头发和身体,换回自己的衣服。 眼神随意一扫,洗手台上仅有的牙刷杯里,孤零零地插着一根牙刷。 游嘉茵迟疑了一下,拉开洗手台下面的抽屉。 洗面奶,止汗剂,香水,剃须刀……全都是男式用品,看不见任何女性留下的痕迹。 ……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被自己擅自窥探隐私的行为吓坏了,心怦怦直跳,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也在发麻。 比刚才更浓重的水蒸汽,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游嘉茵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浴室,开窗通风,逃难似地离开。 吴天翔坐在沙发上,对着膝盖上的笔记本打字,多半又在回工作邮件。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她的早餐和一杯咖啡。 “你洗得很快啊。”他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我只倒了espresso,冰箱里有牛奶,方糖我家没有,但柜子里有砂糖,想要的话自己加。”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抓着裙摆,尽可能自然地笑了笑:“谢谢。” “对了。”他把电脑放到一边,起身走回厨房,将游嘉茵留在岛台上的手机递给她:“你洗澡的时候,有人一直在打你的电话,手机震个不停。” “……谁?” “不知道,我没看。” 虽然他努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可表情不会骗人。他灼灼的目光却分明在说,他对来电人的身份充满好奇。 游嘉茵没什么好隐瞒的,当着他的面点开通话纪录。 五个未接电话,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回去却没有人接。好在语音信箱里还有一则留言。 她把手机贴到耳边,满腹狐疑地听完留言,脸上的表情逐渐从茫然过渡到了惊喜。 放下电话后,她几乎想跳起来和面前的人拥抱。 “我的钱包找到了!” 打来电话的,是20区与93省接壤处的一座垃圾站员工,一位带着浓重北非口音的中年女性。 她在一袋早晨送到的公共垃圾中看见了游嘉茵的钱包,又从钱包里和身份证件吻合的一张名片上找到她的电话,于是便在第一时间联系到她,让她随时上门领取。语音信息的最后,她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达尼娅。 “……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 吴天翔也把留言细细听了一遍,露出有些不信任的神情。 想想也是正常的。失窃物品隔天失而复得,这种发展在巴黎简直算得上是都市传奇。 “不知道,但我想过去看看。” 游嘉茵打开手机地图,查询起去垃圾站的地铁线路。 “我开车送你。”他没有反对,起身道:“那里治安不太好,你不该一个人去。” “你不是把车留在公司了吗?” “我说的不是那辆。” 吴天翔走到书架前,从角落的盒子里取出一串黑红相间的车钥匙。 游嘉茵想了想,没有推辞。 吃完早饭后,他们坐电梯下到车库,沿着通道一路走到底,在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前停下脚步。 陌生的车标由一条蛇和一个十字架构成。 游嘉茵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牌子,但直觉这辆车不便宜。 “这是你买的?” “不是。”他十分坦诚地回答,“这是塞巴斯蒂安收藏的车之一,他去国外的时候,这辆车就由我保管,我可以随便开……你记得他是谁吧?” “嗯,我记得。” 八年前的上海,塞巴斯蒂安·圣莱热的展览,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场冒险。 她丝毫不为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感到意外。吴天翔之所以会来法国,一定也与他息息相关。 “他向我问起过你的事。”他接着说:“等下次有空,说不定我可以带你再见他一面,他会很高兴的。” “你们经常见面吗?” “几个月一次吧,他很少回巴黎。这两年他因为工作,一直住在摩洛哥。” 游嘉茵扣好安全带,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里的问题。 “那你和你妈妈见过面吗?”她顿了一下,轻声补充:“我是说生了你们的那个……” “原来你记得啊。”吴天翔转动车钥匙,嗓音和嘈杂的引擎声混在一起,显得过分平静:“当然见过,但只有一次。我和她关系很差,平时从不联系。毕竟在她眼里,我是她过去犯的错,一个会破坏她现在完美生活的累赘。” 汽车隆隆驶进地面上的炙热阳光里,这段对话到此为止。 周六午前的交通比想象中顺畅。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那座巴黎北郊的垃圾站,见到了电话里的达尼娅。 作者有话说: 杏仁羊角面包: croissant d'amande。里面塞着杏仁馅的羊角面包,热量炸弹但炒鸡炒鸡炒鸡好吃,我眼中的宿醉解酒良药,吃完马上活过来了 criste marine:海茴香,我超喜欢那个味道 下卷进行到一半了,可以收尾了好开心(虽然收尾部分最难写 等写到jj不允许的内容前我会上wb预报更新时间的,看到就是缘分 第159章 第100章 从见到达尼娅到离开垃圾站, 领取失物的全过程,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真的很凑巧,我在突尼斯的小女儿恰好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这个外表质朴的北非妇人将钱包还给游嘉茵, 笑得如释重负:“看到你的居留卡时, 我一下子想到了她。如果是她丢了钱包,一定会急得团团转。能找到你实在太好了!” 灰蓝色的小牛皮钱包完好无损,银行卡和其他证件好端端地插在卡槽里, 只有现金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品牌logo不明显, 小偷没有意识到钱包本身的价值,掏光钱后就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最后在回收时碰巧被达尼娅发现。 不识货的小偷和陌生的好心人,为这件事带来了戏剧性的圆满结局。 “你运气真不错。” 坐回车上后,吴天翔打开冷气,感叹道:“我在巴黎认识的人里,你是第一个被偷了东西能立马找回来的。” 阳光暴晒下发烫的坐垫和车内燥热的空气,在不到一分钟里变得很凉爽。 “我也觉得。”游嘉茵表示欣慰:“我的居留卡还有五个月到期, 要是现在弄丢了, 补办起来很麻烦。以警察局的办事效率, 恐怕到明年初我都别想出法国。” “你要回国吗?还是想去别的国家旅游?” “都想,但没想好什么时候。”她摩挲着钱包上的金属扣, “而且我们年底开新项目,很可能会把我派去别的国家出差, 我可不想因为丢了居留卡而影响工作, 那样也太惨了。” “是有点。” “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下个月。”吴天翔侧头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上次我问你的事, 你考虑过了吗?” 不久前的那场深夜长谈, 看着视频里她无声流泪的样子, 他曾经向她发出过一个大胆的邀约。 当时他不确定她是否在入睡前听清了他的话, 一直想找机会确认。 “……什么事?” 游嘉茵一脸茫然,目光清澈,看起来不像是故意装傻。 于是他凝视着她,再次说道:“我想让你八月份和我一起回永兴岛,去看他的墓地。” 从重逢那晚的失态,到吐露“替身”文森的存在,再到她借着醉意问他,是否见过哥哥的鬼魂。 一切都在提醒他,即使长大成人,即使到了新的国家,即使眼界和阅历都随着年龄增长,她体内的一小部分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多年前那个以悲剧告终的夏天。 她接受了吴天佑已经离开的事实,却将自己困在回忆的牢笼里,拒绝走出来。 但逃避不会让痛苦消失,只会让她反复被内心深处的罪恶感折磨,伤口永远新鲜,难以愈合。 溺水的时候,有人会呼救,有人会以看似安详的姿态悬浮在水中,直到肺里的最后一口气被水压重重地挤出去,才不可挽回地坠入黑暗。 总是把负面情绪压在心底,独自消化的她无疑是后者。 如果不在背后推她一把,她的人生迟早会被这个无法靠自身力量解开的心结支配,而他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游嘉茵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平淡许多。 “我会考虑的。”她移开视线,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好。” 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在沉默中扣好安全带,准备开车上路。 “我送你回家。”吴天翔打开手机导航,问道:“你家的地址是什么?” “没事,不用麻烦你。到你家附近放我下车就行,我坐地铁回去,三号线很快的。” “我不觉得麻烦。那么热的天,你就别逞强了。”他干脆直接把手机递给她,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帮我把地址输进去。” 游嘉茵不再客气,接受了这份好意。 打字到一半,他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屏幕顶端接连弹出来的几条消息随即跃入眼帘。 clara: 『你在哪里?』 clara: 『有空就回个电话。』 clara: 『明天晚上你会来吗?我在等你的答复。』 她呼吸一滞,无意中窥探到私密对话的心虚感让她连忙将消息划掉,装作无事发生。 但那些一闪而过的文字却被双眼记录下来,每一个关键词都在脑海中徘徊,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原来你家在这个位置。” 吴天翔没有察觉到异样,注意力集中在手机地图新冒出的红点上:“你家离我们以后的办公室真的很近,只差了一条街,走路过去两分钟都不到。” “好巧啊。” 游嘉茵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是真的很巧。”他语气认真地重复道,“就算没有这次的合作,我跟你早晚也会在你家附近的路上偶遇。我们的见面只是时间问题。”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巴黎真的很小。” “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情况。”吴天翔话锋一转,“说句实话,如果在路上看到你,我不知道有没有叫住你的胆量。” 然后他将手机摆回支架上,轻点地图,选择了一条避开高速的路线。 汽车穿行在巴黎的大街小巷,窗外是熟悉的流景。古朴建筑,茂密绿植,餐厅和小酒馆外坐满谈天说地吃午饭的男女,装着各色饮料的玻璃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路上车水马龙,双层观光巴士上坐满兴奋张望的面孔,博物馆之类的景点外照旧排着长队,街边的外国年轻游客三两成群,用脚步丈量这座小而精致的城市。 一个平凡慵懒的盛夏周末。 炫目的阳光在他们驶向游嘉茵家的过程中逐渐变得黯淡。天上积起了粘稠的云,将太阳牢牢挡在后面,只留下一层昏黄朦胧的光。 天色越来越暗,天气预报中带来周日降温的暴雨,似乎会提早落下。 “你朋友什么时候来帮你开门?” 吴天翔突然问道。 “她已经到了。”游嘉茵正好在回复奥利维亚的短信,边打字边说:“我让她直接上楼等,现在这天气,过会儿多半有阵雨。” “她是法国人吗?” “对。” “是你以前的同学?” “对。” “她叫什么名字?” 游嘉茵稍微一愣,随即警惕地反问:“你问那么细干什么?” “好奇。因为你几乎不提关于你的事,和以前一样。”他在一个红灯前停车,说话间依旧笔直地望着前方开阔的石砖街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来过我家,见过我的朋友,但我对你的生活和你身边的人一无所知。” “你不是见过嘛?上次我们从你家出来,在夜店门口……” “那次不算。”吴天翔断然道,“你没有告诉我他们是谁,也没有把我介绍给他们。” 红灯在这时转绿。汽车启动的刹那,豆大的雨滴也落了下来。 天地间眨眼变得一片模糊。云层沉甸甸地下压,车顶被雨水敲响,奏出杂乱无章的旋律。 风向不断转变,蜿蜒的水痕在车窗和挡风玻璃上爬行,只有在雨刷刮过时,才能短暂地看清外面湿漉漉的建筑和街道,及路面倒映出的红绿灯光。 第160章 没有带伞的行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猝不及防,肩膀瞬间湿透,纷纷跑去附近的屋檐下躲雨。 酣畅淋漓的七月暴雨,洗尽了空气里的酷热和浮躁。 两百米外又一个红灯,车流缓缓停下。 封闭的空间里,气氛开始变得古怪。冷风呼呼吹着,手臂上不知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面对他直白表达的不满,游嘉茵没有笑他小题大做,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下次我会好好介绍的。” 她直视前方,不动声色地盯着左右摇摆的雨刷,向他保证。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她迅速思考了一下,“我过生日的时候怎么样?今年十月份。我会请你的。” 话音刚落,支架上的手机便传来一阵嗡嗡震动声。 屏幕上显示着克拉拉的名字和头像。 皑皑雪山上,她独自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远眺地平线尽头的风景。 吴天翔抬手把电话按掉。 游嘉茵留意着他的举动,脱口而出:“你不接吗?” “我晚点回她。” 她立刻回想起刚才那几条语气心急火燎的消息:“万一是急事怎么办?” “不是急事。她可以等。” “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不方便接吗?” 他斜睨她,眼神意味深长:“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把游嘉茵噎住了。 是啊,他接不接克拉拉的电话,跟她有什么关系?是谁给她自信说出这种话的? 她尴尬地低下头,装作看手机。 发丝从脸侧垂下,挡住了身边那道令她坐立难安的视线。 原本顺畅的交通在暴雨影响下变得断断续续,最后两公里竟然开了足足一刻钟。 好不容易熬到离家不远的道口,只要拐进超市背后的小路,就能看见那幢外立面上雕着精美花纹的奥斯曼建筑,但吴天翔却无视了导航的指示,将车直接泊在路边的临时车位上。 过分丰沛的雨水瞬间糊满车窗,将他们与外面嘈杂的世界隔开。 这是让她在这里下车,冒雨跑回家的意思? 游嘉茵担忧地看着车窗外的倾盆大雨,有些搞不懂他在这里停车的目的。 他生气了?所以这算对她的惩罚? 他是这样的人吗? “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说过,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我都会告诉你。” 吴天翔按掉克拉拉打来的第二个电话,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别再硬撑了,你明明就很在意。” 作者有话说: 弟弟:把我介绍给所有人谢谢 第101章 7月13日晚, cozar巴黎旗舰店。 走进店铺,登上白色理石旋转楼梯来到三楼,就能看见那座挑高玻璃穹顶下的超大展厅。 晚上九点, 整座城市被粉色的霞光包裹。夕阳余晖透过屋顶玻璃, 从倾斜角度落在展厅侧面临时搭出的背景墙上。 那里有两个并列的文字logo:【cozar x balzart】 风头正旺的家居品牌和潜力无限的线上艺术交易平台,也是这场合作启动派对的两位主角。 双方分工明确:balzart 负责和艺术家沟通,cozar则为派对提供场地。 cozar的店铺团队将参与活动的三百幅画按照颜色风格分类, 灵活运用移动展示墙, 让它们充分融入到展厅本身的环境中,成为家居装饰的一部分。 所有到场嘉宾可以通过扫描二维码的方式读取作品和艺术家简介,并在活动专用app上竞价。 截至午夜,出价最高的人将会成为画作的新主人。 游嘉茵放慢脚步,混在人群里,绕着展区来回走了几圈,默默记下一些信息。 她穿着一件面料垂坠的灰褐色连衣裙。走路时,过膝的裙摆像鱼尾那样抖动, 露出纤细的小腿和脚踝。 披散的长发经过精心打理, 发尾温柔地打着卷。 “现在情况怎么样?”市场部的克洛伊忽然出现,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比预想的要好,还没到开幕致辞, 我们已经收到三十多个出价了。” 游嘉茵停下脚步,悄悄将平板电脑上的实时数据展示给同事看, “有几个甚至远远超过了我们做的最高估价, 如果一切顺利, 今晚的kpi肯定能轻松达到。” 离她们不远的吧台, 两位身穿尼日利亚传统服饰的femi代表正在和记者交谈, 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羞涩和兴奋。 沉浸在对话中的她们还不知道, 自己的作品已经被出手阔绰的欧洲人拍出了难以置信的数字。 克洛伊眨了眨眼:“提醒我一下,我们抽成多少?” “25%。balzart也是25%,剩下的一半归艺术家。” “太好了。”她笑逐颜开,环顾四周道:“balzart的人在哪?我们必须找他们干一杯庆祝!” “那边。”游嘉茵抬手一指,“他们和我们的core team在一起。” 克洛伊回头张望了一下,面露遗憾:“……算了,那种级别的谈话我们俩可插不上嘴。” cozar的ceo让诺埃正在vp supply瓦莱莉和vp marketing卡罗琳的陪同下,与balzart平台的四位年轻创始人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 游嘉茵还是第一次见到玛侬和艾莲娜的真人。两位女生都比照片中更娇小,打扮朴素低调,看上去简直像大学生。但在面对年龄比她们大一轮的合作方高层时毫不怯场,表现得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的魅力。 萨沙倒是比她印象中内敛不少,一身简单的黑色,成熟稳重的姿态与私底下判若两人。 至于另一个人…… “balzart的coo就是他,对不对?” 克洛伊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她们的目光刚好落在同一个人身上,“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纪尧姆会被迷倒了。那副长相身材,你说他是模特我都信。” 游嘉茵微笑着默认,没有多做评价。 今晚的吴天翔依旧打扮得很得体。鼠尾草绿的薄西装搭配白衬衫,利落的剪裁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体线条,面料的颜色和质地都带着清爽浪漫的夏日感,休闲又不失庄重,很适合这种与艺术相关的商业场合。 对色彩十分敏感,审美在线的他,一直很了解自己适合什么样的风格。 这时,她看见吴天翔抬起视线,向远处招了招手。 几秒钟后,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停在他和萨沙之间的空位,加入了这场高层次的对话。 丝绸衬衫,阔腿裤,高跟鞋,精心盘起的金棕色长发,以及一如既往的干练气质。 【valmont集团的克拉拉】,是她出席今晚这场派对的身份。 “你知道她是谁吗?” 克洛伊用胳膊肘捅捅游嘉茵,问道。 “我知道。” “是你们请她来的?” “对,瓦莱莉把她加进了宾客名单,但我没想到她真的会来。”游嘉茵耸耸肩道:“她那样的人应该很忙才对,居然有空参加这种小活动,说真的,我还挺意外的。” “是很奇怪对吧?我们早就发现了,只要是和balzart有关的事,她都特别上心。” 第161章 克洛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视线在克拉拉和吴天翔之间徘徊着:“我听雨果说,她和那个coo走得很近。他很好奇,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游嘉茵故作天真:“好朋友?” 克洛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真希望我也有这种随随便便给我投几百万欧的‘好朋友’!” “哈哈……” 明明已经从当事人嘴里得到了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但游嘉茵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嘱咐过她,不要告诉别人。 于是时隔多年,她又一次为他保守了秘密。 这段隐晦的八卦随着夏洛特的到来告终。 两人谨慎地住嘴。克洛伊被几个熟悉的网红朋友叫去拍照,游嘉茵则留在原地,与夏洛特寒暄。 随便聊了几句后,夏洛特好奇地问:“雨果没有来吗?” “他会来,但可能要晚一点。他说想在出门前给她太太搭把手,让她休息一下。” “照顾孩子很辛苦吧。”夏洛特一脸无奈地苦笑:“我当初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孩子出生后的前三个月,我几乎没睡过完整的觉。每天从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从天亮到天黑只有一眨眼的时间,整个人空虚得不得了。直到产假结束回来工作,我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 “……等等,你有孩子!?”游嘉茵惊愕地看着她:“我还以为我们是同龄人!” “哈哈,我就当你是在称赞我。” 夏洛特咧嘴一笑,轻轻带过了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开始聊工作。 夜晚十点,余晖散尽,夜幕正式降临。 现场灯光骤然变暗,人们默契地聚集到展台前面,聆听两方ceo和艺术家代表的致辞。 二十分钟后,致辞环节结束。 人群散开的同时,一支乐队登上展台,开始演奏优雅的爵士乐。 流水般的音符在宽广的空间中盘旋,轻柔地掠过耳畔,填满谈话间的空隙。 藏蓝色的夜空将玻璃屋顶变成了一面镜子,倒映出底下觥筹交错的盛况。 宾客们来来往往,他们身上缤纷的色彩仿佛万花筒里的彩珠。 另一边,吧台附近的空地上逐渐排起长龙。 balzart旗下的一位艺术家受到邀请,支了一张椅子,现场用绘图板为人们作简笔画像。 路过时,游嘉茵特地放慢脚步,好奇地探头张望。 艺术家效率极高,两分钟画完一张。寥寥数笔便抓住了每个人的气质和特征,风格简洁生动。 “感兴趣吗?”身旁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要不要去试一下?” 游嘉茵转过头,毫不意外地和吴天翔对上视线。 展厅里人来人往,各种语言在耳边回荡,但只有他会对她说中文。母语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现在人太多了,等晚点再说。” 她朝他笑了笑,彬彬有礼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疏离。 除去最开始的问候,和之后几次若有若无的眼神接触,这是他们今晚第一次单独交流。 这场派对与之前光线昏暗的驳船酒吧不同,周围有太多认识他们的人。范妮的遭遇和玛塔的告诫同时涌上心头。 ——【职场上要公私分明!】 ——【绝对不可以越界!】 因此,在同事们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她必须牢记他们只是在工作场合见过一面的关系,把握好社交距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吴天翔没有察觉到她敷衍的态度。 发现游嘉茵没有拿饮料,他顺手从身边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递给她。 “我不能喝……”她婉言谢绝:“我还在工作。” “别那么死板,看看你的同事们。”他轻笑一声,目光扫过正在吧台前排队的克洛伊,和远处已经喝到第三杯红酒的瓦莱莉,“今晚你忙到现在,一直跑来跑去,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我真的不想喝酒。”游嘉茵依然摇头,“至少午夜前不行。” “那你想喝什么?果汁吗?我去帮你拿。” “不需要,我现在不渴,如果有需要我会自己去拿。” “你确定?” “确定,我不是在跟你客气。” 游嘉茵稍一侧头,余光隐约瞥见了人群背后正在观察他们的瓦莱莉,心里一阵紧张,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应该去找人社交,而不是在这里当我的保姆。” 这句话把吴天翔逗笑了。 “瞎说什么。”他收回酒杯,神态自若:“我和你说话,不也是在社交吗?” “不一样。我不是媒体,不是买家,也不是cozar的高层,没法给你的生意带来任何好处,在这种场合跟我聊天纯粹是浪费时间。” “那又怎么样?” 她装作没有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继续道:“而且今天我们的同事都在,多数人不知道我们私底下认识。我不希望被误会,也不想被东问西问。尤其是我老板,上一次她差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天翔的眉头拧得更紧,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和我扯上关系,就那么让你困扰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在写不完了,下班后晚上还要出门,不知道几点到家 还是先发半章吧,下半章写完了发上来 第102章 这种任何不满都要说出来, 好像生怕情绪传达不到的做派,和她完全相反,但游嘉茵知道该怎么应付。 “才没有。你想太多了。” 她从容地笑了笑, 语气漫不经心:“我只是不想把工作和私人关系混在一起, 那样很不专业。” “……” 吴天翔被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噎住,一时无法反驳,只好沉默地瞪着她。 那种尖锐的、热烈的目光, 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烧出一个洞。 僵持不下间, 气氛变得比刚才更古怪。 游嘉茵急于脱身,抬眼看见刚走进展厅,正在东张西望寻找熟人的雨果,连忙向他挥手。 雨果和她撞上视线,接收到讯号,穿过人群向他们走来。 短短两周不见,这个法国男人明显憔悴了不少。 虽然打扮依旧考究,一身灰色暗纹西装, 还正式地打了领结, 但发型远不像平时那么精神, 下巴上的胡渣也没有刮干净,淡淡的青色透出皮肤, 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互相问候了一番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雨果家的新生儿。 “罗克珊还好吗?” 游嘉茵回忆着邮件上的名字, 开门见山道。 “非常好, 精力特别充沛, 简直跟塞了电池一样。” 雨果接过吴天翔递给他的香槟, 举杯喝了一口, 忽然打开了倾诉的阀门: “所有人都告诉我刚出生的婴儿吃了睡睡了吃, 可我女儿一天中的多数时候都醒着,晚上只有抱在手里才会勉强睡一会儿,否则能哭上整整一个小时。现在我和我太太轮流陪她熬夜,但不知道下个月我产假结束回来上班后,我太太一个人到底能不能撑住……唉,抱歉,我说的这些,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会懂,就当是我在发牢骚吧。” 第162章 他喋喋不休了一通,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工作中沉着冷静,行事果断的雨果,在成为父亲后,竟然流露出了手足无措的一面,这种微妙的反差感让游嘉茵感到新鲜。 她回头张望:“夏洛特在哪?哄孩子睡觉的事你一定要找她聊,她有很多经验。” “……为什么?”雨果后知后觉:“她有孩子?不可能吧!她还那么年轻!” “对啊,哈哈,我刚听说时也是和你一样的反应!” 吴天翔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论自己的属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没有插嘴,也没有走开。 雨果及时打住,回到工作话题,就合作项目成功上线对双方表示了感谢。 游嘉茵点开dashboard,将数据展示给他看。 至今已经有超过六十幅画收到竞价。其中有一副来自femi的版画,竟然被拍到了五位数。 这对那些岌岌无名,来自非洲社会底层的艺术爱好者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肯定。 “我就知道她们能行。”雨果发出欣慰的感叹,“如果没有她们参与,这次合作的意义一定会比现在降一个档次。光是今晚把她们从拉各斯请到这里,就足够让媒体们大书特书了。” 游嘉茵和吴天翔听到这里,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起针对femi的送货事故,最后以balzart及时补救收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有在cozar内部掀起波澜。 “问题解决了就好。” 得知femi的画安全送到,瓦莱莉也只是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不曾追问任何细节。 风波过后,公司里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共同经历的那场深夜之旅。 虽然吴天翔不赞成她保持沉默,认为上级应当对她付出的努力知情,但却被游嘉茵拒绝了。 “没必要,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被人知道了反倒会麻烦。” 见她态度坚决,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雨果!好久不见!” 克拉拉主动走过来加入他们,亲切地向雨果问好。 他们曾经在cozar和valmont的长期合作中见过好几次面,彼此并不陌生,打过招呼后便熟络地寒暄起来,气氛一派融洽。 “这位是我们团队的新成员,嘉茵。这次和balzart的合作,她帮了我们很多忙。” 雨果根本想不到眼前的两位女性已经有过接触,尽责地为她们介绍:“明年cozar和valmont在美国的新项目,她也会参与。” 四目相对时,游嘉茵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我上个月才加入cozar。很高兴见到你。” 克拉拉眼神一晃,立刻心领神会。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她回报以笑容,伸手与游嘉茵轻轻握了握:“很期待明年一起工作。” 纤细柔软的手,掌心却是冰冷的。 这时有更多人向他们聚拢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凑热闹的,攀关系的……周围变得很拥挤。 人们的七嘴八舌在耳边嗡嗡作响,游嘉茵很快在几段对话中迷失了方向。 她忽然感到口渴,喉咙干得发痒,正想转身去吧台拿杯饮料,顺便喘口气,却被站在身旁的克拉拉叫住了。 “这家店里有能让我单独使用的房间吗?” 克拉拉压低声音问道,海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清澈见底,散发着友善的光芒,“我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打几个工作电话。” 游嘉茵点头:“当然,请跟我来。” 她们离开展厅,一起坐电梯下楼,从员工通道进入店铺的办公区。 那里有几间公共会议室,围绕大楼内部的中庭而建。在这样的夜晚,无人的花园亮着灯光,透过玻璃幕墙望去,有一种浪漫寂寥的感觉。 “如果你需要用网络,wifi密码贴在门背后。” “好的。” “出门搭右边的电梯就能回到展厅。如果你想出去透气,也可以从走廊另一头的门出去。” 周末的大雨让巴黎气温再次跌回十几度,这个夜晚十分凉爽。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克拉拉抽出一张椅子坐下,手指轻轻拂过大理石台面,赞叹道:“这张桌子的石纹真漂亮,它也是cozar的产品吗?” “是的,回头我可以把货号发给你,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那再好不过了,我很喜欢。” 游嘉茵安顿好一切,低头退出会议室。 “等一下。”克拉拉在她拉开门的瞬间开口,“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果然。 游嘉茵一听,立刻松开了手。 玻璃门悄无声息地弹回原处,来回摆了两下,归于静止。 她转过身,靠在门上,堵住会议室唯一的出入口,和不远处的法国女人隔空对望。 她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看不出任何疑惑和惊讶。 她甚至怀疑,就连所谓的工作电话,可能也只是克拉拉为了制造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而随意编造的借口。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但我还是想为上次的事向你道一声歉。” 克拉拉把脸侧垂下的几捋金发撩到耳后,柔声道:“我太冒昧了,没有看场合,问了让你不舒服的问题。” 她出生在neuilly,说一口纯正的巴黎式法语,听不出半点口音,但语速比一般巴黎人慢许多。 吐字清晰,气息沉稳,丝毫不带法国年轻人那种容易被外国人误会的、咄咄逼人的傲慢腔调。 是那种家境优越,却谦和有礼,待人处事不会给人强烈压迫感的类型。 “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游嘉茵双手握在身前,怀着复杂的心情,说出了那句酝酿许久的话:“是我没弄清楚状况,就用那种粗鲁的态度对待你。真的很对不起。” 克拉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从疑惑过渡到了恍然大悟。 “天翔告诉你了,对吗?” 刻意掐头去尾的一句话,像是在隐晦地与她对暗号。 “是的……” 游嘉茵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狭窄的车厢,密闭的空间,铺天盖地的雨水,以及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几天前的她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被逼到无处可退,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对吴天翔抛出了那个已经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克拉拉到底是谁?】 即使内心很不情愿,但她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她真的很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想知道真相。哪怕被他知道这份“在意”也无所谓。 “她是我的姐姐,比我大五岁。” 吴天翔显然早有准备,简洁明了地作答:“我们同母异父,妈妈是同一个人。” 而在把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仿佛从心头卸下了某种重担。 那一刻,游嘉茵表现得十分平静。 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吴天翔口中的事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也或许是因为,她忽然察觉到,第一次见到克拉拉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 第163章 克拉拉与她多年前在照片上瞥到过一眼的欧登斯,除了眼睛颜色外,外貌和气质都极其相似。 她依稀记得当时听吴天翔提过,欧登斯在巴黎有三个孩子。却没有料到,身为其中之一的克拉拉居然比那对兄弟更年长。 那些绵延多年的线索正在慢慢浮出水面,但底下的脉络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除了我是谁,他还说了些什么?” 克拉拉坐直身体,幽幽问道。 “没有了。”游嘉茵实话实说:“这就是他告诉我的全部。” 她提问,他作答,双方惜字如金。想要知道更多,就必须一直问下去,否则便是无言的空白。 这似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 但很可惜,还没等游嘉茵酝酿好下一个问题,奥利维亚的催促电话就打断了这场交谈。 “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吴天翔率先从对话中抽离,重新发动汽车,将她送回公寓楼下。 从侧面望去,他的表情很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被雨水打湿的车窗是一副模糊的背景,将他的脸部轮廓烘托得格外清晰。 那天分别至今,他们有过零星短信联系,但谁也没有再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好吧。” 克拉拉应了一声,神态平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很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但现在我要工作,过会儿会提早离开,今晚抽不出空,不过……。” 她从手包里抽出手机和记事本,抬头注视着游嘉茵,蓝眼睛微微眯起,笑意从唇边蔓延到眼角: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邀请你这周末来我的生日派对?我想我们彼此都有许多想从对方身上打听到的事,需要花上点时间,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出去玩所以先浅浅地更一章,弟弟表示下一章要刷足存在感 第103章 眼前是一幅视觉冲击感强烈的抽象画。 几乎占据整个画面的蓝色球体上, 布满了弯弯曲曲的彩色线条。 纯白,柠檬黄,亮橙, 桃粉, 鲜绿,浅紫…… 凌乱的笔触毫无规律,粗看简直像是随手甩上去的颜料, 但远观又出乎意料地和谐。 游嘉茵站在画前细细端详, 没有留意到背后靠近她的气息。 “你看到了什么?” 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阵淡淡的柑橘香调香水味。 同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遮住了展板上的作品简介。 黑色衬衫袖口下露出的金属腕表散发着幽幽蓝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不确定。”她朝边上让了一步,回头朝身后的萨沙笑了笑,“但我猜和人类有关。” “为什么?”绿眼睛的年轻人略微抬起眉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圆是地球,上面的颜色代表了各式各样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萨沙点头表示赞同, 同时也不忘自嘲道:“但连我都能看出来, 是不是太容易了点?” 他松开手, 底下露出的标签上,写着作品名:《遗落之海》。 两人愣了一下, 异口同声:“猜得也不算太远!” 萨沙又问:“这幅画现在值多少钱?” “450欧,不算很贵。”游嘉茵查了一下竞价记录:“目前只有两个人出价。” “哈, 已经够贵了, 我果然欣赏不来这类艺术。”他耸耸肩, 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 “这个水平的画, 连我八岁的侄子都能随手捣鼓出来。” “抽象画就是这样, ”她笑道:“喜欢的人非常痴迷,不喜欢的人觉得匪夷所思。人和人之间的爱好和审美很不一样,喜欢一样东西,有时候是没有道理的。” “那你呢?今晚这里有你喜欢的画吗?” “有的。” 游嘉茵带他绕过展墙,在一幅画前停下脚步,“就是它。” 那是一幅偏写实风格的油画,作者是一位旅居法国南部的北欧女性。 a3纸大小的画板上,她用刮刀描绘出从自家院子里望出去的风景:海湾,帆船,棕榈树,蜿蜒的山间小径,漫山遍野的鲜花,以及古老的红顶民居。 游嘉茵在整理活动资料时就注意到了这件作品,见到实物后更是一见倾心。 浓重油彩下的明亮色调,将地中海地区的光影展现得淋漓尽致。画面上专属于夏日的气息,也唤起了她内心深处某段浸泡在阳光和海水中的回忆。 “我同意,是很不错。”萨沙粗略扫了一眼,问她,“你不想把它买下来吗?我记得我们两边的员工也能参与竞拍。” “我买不起。它现在值1500欧,和我一个月的房租差不多。” 萨沙笑了:“要是你真的喜欢,我可以拍下来送给你。” 漫不经心的语气,脸上却写着几分认真。 游嘉茵知道他并不是在特意讨好她,但也没有把这句话当成玩笑一笑而过。 来自富裕家庭的青年,对金钱的观念十分淡薄,有时单纯只想花钱让周围的人开心。 这种情况,过去也曾经在她和陈俐颖之间上演过许多次。 可真正的朋友,不该有太多金钱上的牵扯。这是她从小到大在人际交往中的坚持。 “不用,谢谢。”她毫不迟疑地拒绝:“我不能收那么贵重的礼物。” “那要是天翔送的呢?你会不会收?” 游嘉茵没想到萨沙会突然说出这个名字,原本平缓的心跳一下子乱了。 “为、为什么要提他?” 她有些慌张地问。 今晚她和吴天翔说过的话,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两人仅有的那次交谈,随着雨果和克拉拉等人的加入,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闹哄哄的群聊。 之后他被夏洛特叫走,她也暂时离开,陪克拉拉去楼下的会议室。 返回展厅后,她一直和cozar的同事们呆在一起,喝酒聊天,交流工作,再也没有和他打过照面。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 起初无论走到哪里,她的余光总能捕捉到他:他和一些艺术家交流,听他们指着墙上的作品侃侃而谈,神情温和谦逊;他被几个网红团团围住,合照时众星拱月地站在正中间,却为了照片效果体贴地弯腰屈膝,降低自身高度…… 后来,他的身影从她的视野中消失,目光再也追寻不到人群中那抹温柔的绿色。 当时刚过十一点,活动进行到后半程,现场的气氛越发轻松随意。 人们的说话声逐渐升高,潮水似地一波一波涌进鼓膜。桌上精致的迷你餐点续了几轮,吧台前等候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雨果和夏洛特等人相继告辞,她以为他也已经离开。 于是她松了口气,悬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下,但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居然连一声“再见”也不说? 可转念一想,率先提出保持距离的是她,即使他不辞而别,也合乎情理。 萨沙将视线投向身侧墙上的装饰镜,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他的嘴角弥漫开来。 “因为我每次和你说话,他都会用那种吓人的眼神盯着我看,想忽略他都不行。” 第164章 透过镜中倒影,能看见吴天翔独自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白色亚麻沙发上。 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凝望前方正在说笑的两个人,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等了多久。 脱掉的西装外套搭在他的膝盖上,衬衫和沙发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流淌在室内的欢快爵士乐中,他静止的姿态与周围来来往往的宾客形成了强烈反差,就好像杵在彩色画面里的一道黑白的影子,时间和空气都是凝固的。 “……” 游嘉茵陷入沉默,不知道该对萨沙的话做出怎样的反应,也不敢转头与沙发上的人对视。 “还等什么?快过去找他吧。” 萨沙绕到她背后,按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往沙发方向推。 “不然我的小男孩又要和我闹别扭了。上次趁他不在请你来生日的事,他到现在都没放过我。” “……什么?” 她诧异地回头看他。 “别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你懂我在说什么。” 萨沙狡黠地眨眨眼,加大了手指上的力度,“我不清楚你们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刨根问到底。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只想提醒你,天翔可不是那种会等在原地不动的人。他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再见。” 萨沙撇下最后那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背后。 吴天翔目睹了这一切,神态和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坐姿。 直到游嘉茵犹犹豫豫地走到他面前,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陪我喝一杯吧。” 他把西装挽在胳膊上,向她发出邀约,“现在已经是午夜了。” …… 金酒,猕猴桃,青柠,薰衣草糖浆……一番操作后,透着暗紫色的特调鸡尾酒被酒保推了过来。 “……你确定你要喝这个?” 吴天翔略微皱眉,带着一脸怀疑的表情问道。 “为什么不?” “总觉得这个颜色让人很没胃口。” 她斜睨他手中的酒杯,很不服气:“你的不也是?” 同样以金酒打底,配以枫糖,金桔,生姜和辣椒粉的黄褐色饮料,从颜色到气味都令人不安。 “但雨果说很好喝。” “那又怎么样?”游嘉茵轻轻搅动杯子里的吸管,忍不住笑了,“他可是每天午饭雷打不动吃色拉或帕尼尼的人,味觉一点都不可信!” “我以为你和他关系不错,没想到你居然在背后说他坏话。” “这叫事实,不是坏话。” “哈哈……” 或许是被吧台附近热闹的气氛感染,也或许是因为熟悉他们的同事们多数已经离开,两人间的独处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尴尬。 内心深处的紧张感很快在酒精催化下一扫而空。旁人听不懂的母语,也为他们竖起一道安全的屏障。 “跟我来。” 吴天翔悄悄将口感诡异的鸡尾酒换成了普通的白葡萄酒,对游嘉茵说:“那里现在没有人。” 所谓的“那里”,指的是之前那个画简笔肖像画的摊位。 原先的长龙早已消失不见。画家悠闲地窝在扶手椅中,翘起二郎腿,指间夹着一杯红酒,遥望远处正在收拾器材的爵士乐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不好意思,您还画吗?” 吴天翔走上前,礼貌地用敬语问道。 “……当然。画谁?”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猛地从放空的状态中惊醒,将酒杯搁在一旁的矮桌上,抓起垫在腰后的数字绘图板,目光在眼前的两位年轻人之间徘徊了一下。 游嘉茵先发制人:“他!” “……” 吴天翔看了她一眼,没有提出异议,很爽快地坐了下来。 展厅内的音响开始播放一些耳熟能详的法语老歌,填补乐队离开后的空白。 画家边哼边画,音乐和酒精让他心情愉快,创作欲爆棚,很快回入到了工作状态中。 游嘉茵站画家背后,饶有兴致地抱起双手,低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打底,描线,换笔刷,上色…… 她不擅长画画,更不会使用绘图软件,因此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屏幕上的几根线条已经变成了栩栩如生的人像。 “别看她,看着我。” 正在修改细节的画家突然中气十足地说道。 游嘉茵循声抬起头,刚好撞上了吴天翔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迅速朝右下角一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露出了少有的腼腆笑容。 “小姐,你呢?你也要画吗?” 画家将最终成品通过邮件发给吴天翔,转头看向另一个人,语气试探地问:“如果你不画,我就可以下班回家了。今晚我的合同只到12点。” “不用了,谢谢。” 游嘉茵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你还是那么体贴啊。” 吴天翔望着画家远去的背影,不咸不淡地感叹了一句。 “我是真的无所谓。” “有什么是你有所谓的?” “那太多了。”她轻啜鸡尾酒,薰衣草和猕猴桃混合的香气在唇间扩散,“家人,朋友,工作……还有我的猫。” “豆豆?” 游嘉茵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忘了吗?我跟你回过你在上海的家,那时你给我看了它的照片。” “哈。”她这才反应过来,扯了一下嘴角,“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 “我记性一直很好。”吴天翔若无其事地自夸,又将话题扯回猫身上:“它今年几岁了?” “下个月满十五岁。” “这在猫里算高龄了吧?” “没错,相当于人的七十多岁。它现在就是个胖胖的老头子,但胃口和精力依旧很好。每次我和我妈视频,它只要一听到我的声音,就会飞快地跑到镜头前来,我叫它的名字它也会有反应。我妈说豆豆应该能听懂我们说的多数话,只是懒得理……” 游嘉茵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爱猫的事,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脚步正在被身边的人引导。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和他一起站在了露台上。 凌晨时分的露台十分冷清,只有几个人聚在角落里抽烟,他们的身边是灯火通明的展厅,像一个盛大而精致的玻璃球。 大街上的车流断断续续,仰头望去,藏蓝色的夜空中飘着稀疏的云,依旧看不到星星。 “我刚才单独和你老板聊了一会儿。” 吴天翔背靠栏杆,目光落在展厅内正在和几位艺术家举杯庆祝拍卖成交的瓦莱莉身上,慢悠悠地说:“她就项目上线向我特别道谢。” “那是应该的。你做了很多。” “你不也是?你甚至做了超出职责范围的部分。”他收回视线,认真地看着她,“你应该把跟我去里尔的事告诉你老板,你也应该被特别感谢。” 第165章 “都说了不用。” “是因为我的关系?” “并不是针对你。”她也跟着扶住栏杆,凉意在手掌接触皮肤的地方扩散,“单独跟合作方的异性去外地仓库,用这种事邀功很容易弄巧成拙,被人传闲话,我这样说不难理解吧?” 不知不觉中,他们又回到了这晚最初的话题,但这一次,吴天翔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就算被传闲话又怎么样?”他冷静地反驳,“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我们是朋友?” “……啊?” “或者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我们的关系?” “……” 游嘉茵对后面那句话毫无防备,一下子被他说愣了。 明明可以表现得很从容,明明有无数种可以敷衍他的借口,但这一刻,她却感觉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通往展厅的玻璃门阻隔了室内喧嚣,但还是有音乐声源源不断地漏出来。 动人的旋律,充满磁性的男士唱腔。 游嘉茵知道那首歌。 johnny hallyday的《je te promets》 几年前这位国宝级的摇滚歌手去世时,全法上下陷入悲痛。她曾经在商店、电视和法国人的聚会中被迫听了无数次johnny的金曲精选,到最后旋律和歌词都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 ——【je te promets la clé des secrets de mon ??me】 (我承诺你,通往我灵魂秘密的钥匙) ——【je te promets la vie de mes rires à mes larmes】(我承诺你,我充满欢笑与泪水的生活) …… “那我换种问法吧。” 吴天翔观察着她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继续道:“瓦莱莉告诉我,这个项目的后续维护会被另一个团队接手。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没有工作关系了。你觉得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当然。”游嘉茵稍微缓了口气:“如果你想找我聊天,或者一起喝一杯,随时都……” “我说的不是朋友之间的见面。”他打断了她,语气十分笃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她当然知道。 那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和少年时代一样,拙于掩饰内心的想法,不擅长忍耐和克制。 那个共同度过的夜晚,那些肢体和眼神上的暧昧接触,以及他反复向她提出的问题和要求,一切早已有迹可循。就连作为旁观者的萨沙,都已经明确给出了提示。 既然他决定当面捅破那张纸,那她也没有再故作迟钝的必要。 “你是想和我约会吗?” 游嘉茵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问道。 主动说出这种话,内心多少还是有些羞耻。一股热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瞬间燃尽了体内的氧气,让她有了一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心跳得很厉害。 她赶紧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 “对。”吴天翔爽快地承认了,“我本来想等我们回过永兴岛再说,但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你是认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了?” “……” 过分干脆的回答,让她哑口无言。游嘉茵伸手压住被风吹起的裙摆,视线低垂,默默在心中组织语言。 沉默间,johnny的歌声又一次闯了进来,轻轻震颤着周围的空气。 …… ——【j'te promets une histoire différente des autres】(我承诺你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 ——【si tu m'aides à y croire encore】(如果你能助我对此坚信不疑) ……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非得是我。” 久别重逢的爱情通常只存在于艺术作品中。事实上,人的想法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改变。如同人体细胞每隔七年就会更换一次,两个分别多年的人,从内到外都是崭新的,在互相缺席的人生中渐行渐远,再次见面时连共同语言都不一定有,更别说保留与当年一样的感觉。 所谓的长情,有时只是一种从对过去的“难以释怀”和“不甘心”中滋生出的幻觉。 因此她很难理解他的执着。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人。 踌躇片刻后,游嘉茵下定决心,补充了一句足以把所有气氛破坏殆尽的话: “全世界那么多人,你就一定要和你死掉的哥哥的女朋友约会吗?”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眼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依旧表现得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刻薄的问题动摇,“全世界七十亿人,我只喜欢你。你不理解也没关系,反正爱情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 温暖的灯光将他的白衬衫染成淡橘色。在他的肩膀后面,晦暗的夜色缓慢铺开。点点灯火与他眼睛里的亮光一起,组成了城市夜晚浮动的星空。 “……” “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回答了吗?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不可以。”她脱口而出道,随即心虚地移开目光,避免与他对视,声音也变得很含混:“这样做很不合适。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你哥哥会怎么想,那些知道我和他关系的人会怎么想?” …… ——【peut-être avec le temps à la force d'y croire】(或许在持之以恒的坚信下) ——【on peut juste essayer pour voir】(我们大可以试试看) …… 温柔夜色中,那些饱含隐喻的歌词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吴天翔露出毫不意外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但在拒绝我的时候,你能不能用你自己的想法做理由?” 作者有话说: sacha:怕了怕了,我也加入助攻队了 弟弟:只要你不直说不喜欢我,我就没有被拒绝 第104章 列车在原野上飞驰, 两边的风景迅速后退。 正值七月中旬,车厢里坐满了去沿海城市度假的人,没有一个空位, 但却安静得出奇。 游嘉茵坐在四人座靠窗的位置, 对面的情侣依偎而睡,隔壁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塞上耳机,打开电脑看起了动画片, 嘴里不停嚼着砂糖软糖。 互不干扰的氛围里, 她低头刷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有点头晕,就把视线投向窗外。 高远的蓝天,层叠的云塔,阳光笼罩下的绿色原野,遍布其间的牛羊,一闪而过的民居,花园里的秋千和泳池…… 这些宛如复制黏贴的田园风光看得她昏昏欲睡, 列车隆隆压过轨道的声音是她的催眠曲。 然后她真的睡着了。 光线和列车持续的颠簸让她睡得并不安稳。因此当肩膀上传来指尖的轻触时, 她浑身一震, 猛地醒了过来。 “女士,您是不是要转车?” 映入眼帘的是邻座男孩那张带着雀斑, 晒到通红的脸。 见游嘉茵面露茫然,他深褐色的眼珠朝左下角一撇, 落在她用手机充电器压着的车票上, 笑盈盈地对她说:“马上就要到站了。” 第166章 提示广播在同一时刻响起, 轻快的男声像一颗落入水面的石子, 打破了车厢内原有的寂静。 不少心急的人起身去取架子上的行李, 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 谢谢!” 游嘉茵终于回过神来。 “不用谢。要是错过了这站,您得坐到终点才能折回来,至少要花四个小时,那可就麻烦了。” 男孩若无其事地说道,把耳机卷起来,和笔记本电脑一起塞回包里。 到站后,她推着行李箱,跟随其余下车的乘客走到站台末端,翻过一座天桥,登上了停在站前的摆渡巴士。 接下来,又是大半个小时的旅途。 随着巴士深入诺曼底腹地,四周的景致越发单调荒凉。 途中不断有人在靠站时下车。当巴士一路行驶到终点站,车上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下车时,她再次看见了刚才帮过她的男孩。 “我们又见面了。”他笑得很开朗,顺手替她提了一把行李箱,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没想到我们居然在同一站下车!” “是啊,真巧。” “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对。” “度假?” “不。”游嘉茵笑着摇头,男孩礼貌的态度让她没有被盘问的不自在:“有个朋友过生日,我只是来这里过周末的。” 几天前的那场工作派对上,她答应出席克拉拉的生日庆祝,并留下了个人联系方式。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从对方那里收到了正式邀请函和来回车票。 地点并不在巴黎,而是诺曼底沿海的一座小城堡。 她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那里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但在二战中受损严重,继承人也在战争中战死,于是在战后被valmont集团买下翻修,直到九十年代都被当做酒店使用,但如今已经不再对外开放,是valmont的私有地产。 从车站到城堡还有大约半小时的车程,但这一带的公共交通很不发达。 游嘉茵打开uber,准备订车。 “我家离你要去的地方不是很远,路上会经过。” 男孩偷看到了她的手机界面,热心肠地说:“待会儿我妈妈会来接我,要是您不介意,我们可以顺路捎您一程。否则您估计要等好一会儿,这里车不是很多。” “没事,我不是很急。”游嘉茵果断拒绝了。 虽然可能会伤到人,但独自出门在外,又在人生地不熟的小城,她必须对陌生人留个心眼,哪怕对方看上去人畜无害。 男孩不甘心地追问:“你确定?” 这时,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他们面前。 线条流畅的银灰色车身,蛇与十字架组成的车标,在满大街的雪铁龙和标志中格外显眼。 缓缓落下的车窗背后,露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男人的脸。 游嘉茵松了口气。 “非常感谢,我朋友来接我了。” 她向男孩告别,自然地将行李交给下车打开后备箱的吴天翔,仿佛他们真的是约定好的一样。 “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 上车后,她扣上安全带,忍不住问道。 “这还不容易?我知道你会来,也知道你坐哪班车。”他转动车钥匙,语气温和平淡:“换车很麻烦吧?早知道你应该跟我一起来的。开车很方便,走高速才三个小时。” “还好。” 游嘉茵敷衍地应了一声,打开车窗,任由清爽的风鼓进来。 这是他们自那场告白后的第一次见面。 过去几天里,他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有意与她拉开了距离。 而现在,在远离巴黎的偏远城镇,他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仅脸上看不到一丝尴尬,态度也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似乎并没有把被拒绝这件事放在心上。 凭她对他的了解,总觉得他不会那么容易死心,但为了不显得自我意识过剩,眼下也只好配合地当作无事发生。 “你吃过午饭了吗?” 吴天翔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 “没有,但我不是很饿。” “我也没有。”他自动将后半句话理解为“不想麻烦人”的客气,坚持提议:“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来选吃什么。” 游嘉茵没有再推辞。 周六下午三点,又是人烟稀少的地区,路边能看见的所有餐馆都已经歇业。 绕了一大圈,他们无奈妥协,去了郊外大型商场隔壁的连锁快餐店。 “真搞不懂,为什么我们总是一起来这种地方吃饭。” 吴天翔在点餐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 游嘉茵无所谓地笑笑,选了和上次一样的套餐。 同样的店,同样的食物,同样的人。似曾相识的场景,但又和不久前那个从里尔驱车返回巴黎的炎热深夜截然不同。 周围坐满闹哄哄的人群。青少年们聚在一起大声聊天,不时发出尖锐的笑声;刚刚购物完的家庭顺路过来歇口气,孩子们举着气球跑来跑去。 一片喧嚣中,沉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她在坐下后主动寻找话题。 “你是今天早上到的?” “不是。我昨天晚上就来了。” “这次一共会来多少人?” “三四十个吧。但大多数我都不认识,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 吴天翔没有接话,而是抬起视线,沉默地盯着她的下半张脸看。 边上就是落地窗,淡金色的夏日阳光慷慨地洒进来,落进他清澈的眼底。 这种不加掩饰的注视让她恍然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车里发生的一幕,心跳陡然加快,于是下意识地用纸巾揩了一下嘴角。 可定眼一看,除了口红留下的颜色外,纸巾上并没有酱料的痕迹。 “别那么紧张,我没打算碰你。” 吴天翔显然猜中了她的心思,露出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容,低头继续解决食物。 下午四点半,他们顺利抵达目的地。 城堡建在距海岸线两公里的山坡上,是一座精致迷人的三层建筑。 灰色石墙,深蓝屋顶,还有两侧高耸的防御塔楼。 虽然占地面积不大,却也完美符合了她对城堡的想象和期待。 吴天翔把车停在树荫下,熟门熟路地带她走进城堡。 坐在入口处的前台后,即使在盛夏时节依旧身穿套装的女士看见了他们,立刻起身迎接。 “我叫娜塔莉,是这里的负责人。” 金色短发,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又将一把古朴的钥匙递给游嘉茵,似乎已经事先知道她是谁:“您的房间在二楼,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三人依次踏上铺着深红色印花地毯的旋转阶梯,提着行李的吴天翔走在最后。 房间在走廊尽头。打开门,古建筑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以航海为主题的蓝纹印花布,和两张装饰着床幔的木制单人床。 地上摊开的粉色行李箱,昭示着另一位室友的存在。 第167章 “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下楼找我,房间里也有内线电话。” 娜塔莉轻飘飘地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这里只有十九间房间,所以有一部分人得合住,你不介意吧?” 吴天翔靠着门框问道,没有进门。 “当然不。”游嘉茵将行李推到床前,回头望向他,反问道:“你经常来这里?” “怎么可能,这里又不是我家。” 想想也是。作为欧登斯的私生子,虽然他与同母异父的克拉拉关系和睦,但终究和valmont集团没有任何关系。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其他人呢?” 整座城堡静悄悄的,听不到别的住客的动静。仔细回想,刚才从停车场走过来的一路上,好像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昨晚到的人一大早就坐船出海了,现在应该还在valmont家的小岛上。还有些人今晚才来。” 她后知后觉:“……你该不会是特意来接我的吧?” “我上午在别的地方有事。” 吴天翔没有正面回答,漫不经心地带过这个话题,然后用手势示意她出门。 “跟我来,我带你到处参观一下。” 城堡内部保持着文艺复兴时期的装饰。几何地砖,暗色窗帘,雕花穹顶,以及底楼几面绿色系的玻璃花窗,布置风格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没有变过,楼梯转角还摆放着古老的骑士盔甲,在安静的盛夏午后让人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 从大厅另一侧的玻璃拱门穿出去,就来到了一座面朝大海的花园露台。 宽阔整齐的草坪在阳光下散发着盎然绿意,露台和城堡周围种满了桃粉色系的绣球花,这是诺曼底大区最常见的花色。 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民居背后,是蔚蓝的大西洋。 “这底下有个游泳池。”吴天翔走到露台边缘的阶梯旁,向下一指道,“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温室和花圃,最近薰衣草开了,所以味道很好闻。” “……” 游嘉茵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明明嘴上说不常来,却又表现得对这里很熟悉,明显的前后矛盾不像是他的作风。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中,连结泳池和露台的石头阶梯上忽然有人走了上来,与站在高处交谈的两人不期而遇。 那是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看上去不满二十岁,一头湿漉漉的黑发与深色的眼睛相照应,五官棱角分明,眉眼间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冷淡和疏离。 应该是刚从泳池上岸,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泳裤,皮肤上沾着没有干透的水珠。 三人目光交汇时,年轻人稍微一愣,对着游嘉茵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随即变得很鲜活。 “jean !”他扯开嘴角,笑着叫出一个陌生的法语名字,“这是你的女朋友?” 吴天翔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不慌不忙地用中文回答:“我希望是。” 只属于两个人的语言,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游嘉茵回敬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她就知道,单纯的拒绝果然对他起不了作用。 这种执着,她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所以这一刻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表现得手足无措。 “别说中文,我听不懂!”年轻人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认真抗议道。 “听不懂就去学。”吴天翔换回法语,毫不客气地说:“还有,不许再叫我jean,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有自己的名字。”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听上去差不多,你的名字实在太难念了……” 年轻人低声咕哝了一句,脸上写满委屈,忽然又话锋一转:“那她知道我是谁吗?” 游嘉茵茫然地看着面前语速飞快,明显非常熟悉的两个人,突然有些搞不清状况。 “他叫罗曼,是克拉拉的弟弟。” 吴天翔与她对视,毫不犹豫地作出解答:“也是我的半个弟弟。” 作者有话说: 罗曼在83章提到过一嘴 法语的jean和xiang的读音非常接近 下周开始我会进入工作修罗场,这篇文也会尽快收尾(虽然我连楔子的部分都没写到,绝望……) 弟弟:为了助你一臂之力,我会加快行动 第105章 傍晚时分, 天上薄云渐浓。 透过树叶罅隙落在地上的光斑,在风中摇曳着晕开,不再有清晰的形状。 沿海地带的天气, 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出海游玩了一天的人们在七点左右回到城堡, 游嘉茵也终于见到了当晚的室友。 那是一个比她年长一些的西班牙姑娘,身材火辣,一头海藻般的深褐色卷发长及腰间, 黄绿色的大眼睛饱含笑意, 像一只好脾气的猫。 她叫玛努艾拉,一个听起来可爱又温柔的名字。 “你和克拉拉是怎么认识的?” 双方互通姓名后,她好奇地问道。 “她是我朋友的朋友。”游嘉茵一语带过,反问:“你呢?” “我们是在美国实习时认识的,当时我们合租一间公寓。”玛努艾拉露出怀念的神情:“到现在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 “能问一下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在上海出生,现在在巴黎工作。” “哇,上海!”玛努艾拉停下了手里编头发的动作, “我一直很想去那里看看!我弟弟大学时在上海交换过六个月, 回来告诉了我许多疯狂的故事, 我总怀疑他是不是在骗我。比如有一次,他和朋友凌晨四点去……” 八卦拉近了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她们在闲聊中换衣服补妆,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一起下楼。 原本空旷的花园露台中央支起了两张长桌, 上面摆满各色酒水饮料和精致的开胃餐点, 这是当晚正餐前的apéro。 人群包围下的克拉拉身穿一件钴蓝色的缎面连衣裙, 高饱和度的色彩很衬她的发色和肤色。 尤其在云层遮蔽阳光, 景物逐渐失去色彩的现在, 她的身影更是一抹令人赏心悦目的鲜亮, 与天边不断涨潮的大海相呼应。 玛努艾拉给自己捞了一杯punch,四下环顾一番,问游嘉茵:“这里哪个是你朋友?” “什么?” “你说你和克拉拉是通过朋友认识的,那个朋友今天也来了吧?” “啊,对,他在那。” 游嘉茵侧过头,轻轻一指:“是穿淡蓝色衬衫,个子很高的那个人。” 然后她从桌上取了一杯vouvray气泡酒,仰头喝掉小半杯,把体内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淡蓝色的亚麻衬衫,对她来说,是一个属于少年时代的吴天佑的符号。如今看见这个意义特殊的颜色被穿在与他共享同一张脸的孪生兄弟身上,哪怕知道对方并没有值得怪罪的地方,内心深处还是涌起了一种苦涩又别扭的感觉。 玛努艾拉盯着吴天翔看了一会儿,试探道:“我想确认一下,这是你朋友,不是男朋友?” “不是。” “他单身吗?” “嗯。” “太好了,待会儿记得给我介绍一下。他长得真帅。” 第168章 “哈哈,行啊。”游嘉茵随口答应下来,说完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但他不是那种待人很热情的性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冷酷型的更好。” 玛努艾拉毫不介意,反倒一脸跃跃欲试,似乎被激起了征服欲:“我就喜欢这种有挑战的。” 两人的注视和窃窃私语很快引起了当事人的注意。 吴天翔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停止与其他人的交谈,穿过人群向她们走来。 玛努艾拉顿时来了精神,抬手将连衣裙的深v领口往下扯了扯,波涛汹涌的上围让另几个路过的男性客人纷纷侧目。 游嘉茵恪守承诺,将她介绍给他。 “这位是今晚和我睡一个房间的玛努艾拉。”她仰头与他对视,尽可能笑得自然,“她是克拉拉的老朋友,从马德里来。” “enchanté(幸会)。”玛努艾拉眨眨眼,挤出一个口音浓重的法语单词。 “没关系,我们可以说英语。” 吴天翔视线低垂,绅士地伸手与她握了一下,“我叫天翔,是克拉拉的朋友兼工作伙伴。” 围绕他的名字读音和背景,对话自然而然地展开。 热情开朗的南欧姑娘攻势凶猛,目标明确,一个接一个地抛出问题。 从哪里来,到法国多久,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 她问得很细,但吴天翔一一作答,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游嘉茵逐渐感觉自己有些插不上话,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但每当她想借故离开,吴天翔总会把话题扯向她,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强迫她留下,陪伴他完成这场社交,直到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抱歉,我失陪一下。” 游嘉茵按下接听键,转身走到远离人群的角落。 冰冷机械的女声从信号那头传来,果然又是诈骗电话,她一听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并将号码拖进黑名单。 回过头,被她撇下的两个人已经单独聊了起来,气氛一派融洽,并没有因为缺了她而冷场。 吴天翔背对着她,她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直觉他的姿态很放松。 眉飞色舞的玛努艾拉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朝她抛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游嘉茵对她笑了笑,识趣地转身,不再打扰他们。 这样也好,她垂眸想。像玛努艾拉这样行动力超强,不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而是能坦率表达出内心真实想法和欲望的人,才能轻松跟上他的步伐,被具有相同特质的他认可。 总有一天他会放下年少时对她的执念,找到真正适合他的人。 “很漂亮的裙子。” 克拉拉在她发呆时出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以赞美做开场白:“这是哪个牌子的?” 游嘉茵回过神来,微笑着与她贴面问候,如实作答。 她的连衣长裙同样是蓝色系,混了一点绿色,更偏向绿松石的颜色。柔软轻盈的面料上有银色丝线交织,组成宛如水光反射般的纹路。裹身的款式穿着舒适,勾勒出身体线条,胸前的暗扣防止了走光的危险,让穿着者可以自由活动。 “生日快乐。”她不忘向这个周末的主人公送上祝福。 “谢谢你,我也很高兴你能来。”克拉拉并没有忘记邀请对方的初衷:“那么我们晚点见?” 游嘉茵心领神会地点头:“好的。” 晚餐前的最后一项集体活动,是克拉拉的几位童年好友组织的寻宝游戏。 所有人被随机分为四组,根据事先准备的地图、道具和提示词,寻找藏在城堡内部的某件宝物。 玛努艾拉碰巧和吴天翔抽到一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游嘉茵最后看了一眼从刚才起就形影不离、相谈甚欢的那两个人,然后收回视线,慢悠悠地走到城堡石阶底下的一组露天藤编沙发前,与同组的伙伴们汇合。 十几个人里,她只认识刚才有过短暂一面之缘的罗曼。 “你的名字也很难念啊。”罗曼嬉皮笑脸地和她搭话:“我能不能也给你起个法语名字?jeanne怎么样?或者jade?听上去有那么一丁点像。” “我不要。”她保持着和煦的笑容,断然拒绝:“我没听出任何联系。” 吴天佑,吴天翔,克拉拉。拥有同一位母亲的姐弟三人,外表上有一个来自欧登斯共同点: 没有笑容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会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郁和脆弱感。 而罗曼不同。 他的长相气质都与父亲贝特朗更相似,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然的傲慢和狂妄,看起来很难接近。 但归根结底,他只有十八岁,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少年。 因此在面对罗曼时,游嘉茵并不会觉得束手束脚,也不会把他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随着主持人宣布游戏开始,各组人迅速行动起来。 所谓的寻宝,关键在于读懂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暗示,再把它们连到一起解谜。可对于身为外国人的游嘉茵而言,比起探险游戏,这更像一场变相的法语测试。 她对此兴趣缺缺,没有积极加入讨论。 暗自偷懒时目光随意一扫,刚好与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满脸无所事事的罗曼撞上了。 “你也不想玩对吧?”罗曼皱着脸,用口型对她说:“这个游戏好无聊!” 于是,当其他组员争先恐后的冲进城堡时,他们故意放慢脚步,脱离了大部队。 “你喜欢动物吗?” 罗曼站在阶梯顶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露台上正在收拾apéro残局的侍应生,突然冒出一句。 游嘉茵点头:“我家养猫。” “我说的不是这种动物。”他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跟我来,我给你看样好玩的东西。” 城堡一侧紧靠山坡树林。另一侧的网球场背后,有一堵绵延百米,半人高的围墙,由灰色岩石规整地砌起,背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罗曼带她绕过铁网包围的球场,踏上绵软的草地。 满地都是自然落下的青苹果,有不少已经在昆虫和鸟类的品尝后烂了一块。 游嘉茵抬头望去,周围的几颗苹果树上还挂着更多。 黑发少年弯腰捡起三个苹果,在墙顶一字排开,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 几秒钟后,几头驴横冲直撞地向他们跑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大黑驴脑袋一摆,将三颗苹果囫囵吞下,气得另几头体型较小的驴哼哼直叫,却也只能跺着蹄子表达不满。 “anatole,你这个贪心的坏小子。” 罗曼伸手拍拍大黑驴的鼻梁,又扯过一旁沉甸甸垂下的苹果树枝条,捋下几颗新鲜的果实,放在摊开的掌心里喂给那几头小驴。 游嘉茵站在一旁,神经紧绷,驴嘴里整齐有力的牙齿看得她胆战心惊。 “你要试一下吗?”罗曼递给她一个苹果。 她连忙婉拒:“还是算了。” “别怕,这些驴很温柔,绝对不会咬人。”他没有坚持,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我和我的姐姐们年纪相差太大,从小像独生子那样长大。小时候每年夏天来这里的时候,这附近没有能和我一起玩的孩子,只有这些驴陪着我,它们是我不会说话的朋友。” 第169章 游嘉茵立刻注意到,他在提到“姐姐们”时,用了复数词。 欧登斯在巴黎有三个子女。除了克拉拉和罗曼之外,今晚还有一个人尚未露面。 “你有几个姐姐?”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问题,却似乎触及了某个禁区。 罗曼脸色一变,语气生硬地答道:“三个。我还有两个比我大很多的堂姐……” “……” 她更加确定,他没有说实话,而是在极力隐瞒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罗曼急匆匆地转移了话题:“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会有驴吗?” “……为什么?” “这片地是隔壁邻居家的。”他的神态和肢体动作稍微放松了一些,侃侃而谈:“当年买下这座城堡时,我爷爷为了求清净,想顺便把周围的土地全都买下,但即使出很高的价格,那户人家依旧不愿意,一口回绝了,说那里是他们家专门用来养宠物的——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几头驴,到现在为止的几十年里,他们已经养了好几代了。” “那么大的地,他们没想过在上面造房子吗?一直这样空着?” “当然想过,但这片地的尽头有一个特别大的悬湖,所以地基不稳,不是建筑用地。” 游嘉茵茫然地看着他:“……这附近还有湖?” 无论是驱车来到城堡的一路上,还是从房间里向外眺望时,她都没有看见任何湖泊的影子。 “有啊,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我小时候还陪我爷爷去那里钓鱼。” 罗曼双手撑墙一跳,稳稳地骑到上面。 然后他朝游嘉茵伸出手,用一种看似在征求意见,实则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问:“你想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吗?从这里可以抄近路,很快的。” 天色正在变暗,身穿洁白衬衫的少年在风中向她发出邀约,神采飞扬,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透着狡黠和得意。 这一刻,他体内流淌的一半血液将他和她在十六岁暑假遇到的那对孪生兄弟联系到一起,回忆发生碰撞,起了一种名叫似曾相识的化学反应。 但他并不是他们。 他们中的一个长大成人,另一个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 游嘉茵低头看看开衩的裙摆,正要开口拒绝,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们在干什么?” 应该还在参加游戏的吴天翔悄无声息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冷若寒冰。 作者有话说: 弟弟:醋意急速积攒中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两章内会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内容 猜猜《》会发生在哪里(摩拳擦掌 第106章 “你怎么来了?” 罗曼率先回过神来, 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与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哥哥,语气玩味:“你该不会在跟踪我们吧?” 吴天翔不置可否:“我必须在你做奇怪的事之前阻止你。”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可没做奇怪的事。我们只是刚好聊到了悬湖, 就想一起过去看看。” 黑发少年转头看了游嘉茵一眼, 向她确认:“我说的没错吧?” 她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我劝你别去。”吴天翔的目光落在她及踝的裙摆和高跟凉鞋上:“这里前两天刚下过雨,地上的湿泥还没干透,还有很多驴粪, 你不会想踩上去的。” “啊, 是吗。”游嘉茵原本就不太想去,顺势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我这双鞋还是新的……” 刚说完,城堡方向就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显然,有人成功找到了隐藏的“宝物”。 “那算了,我们回去吧。” 罗曼悻悻地从石墙上跳下来,放弃了这趟心血来潮的悬湖之旅:“晚饭时间到了。” 三人沉默地沿原路返回,混进前往餐厅的人群中。 游戏赢家正在向其他人展示她的战利品:一瓶与克拉拉同岁的名酒,来自chateau margaux。 城堡餐厅建在花园露台的边缘, 是一间独立于主建筑外的蓝顶平房。 灰白色的石墙上爬满藤蔓, 四扇落地玻璃拱窗面朝两公里外的海岸, 视野十分开阔。 天色渐暗的现在,餐厅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和正在忙碌的侍应生们,在这个灰色调的傍晚, 宛如画家笔下一幅鲜活流动的画卷。 摆盘精致的食物, 外加奶酪和甜点, 每一轮配有相应的葡萄酒, 一切都很考究。 酒过三巡, 人们逐渐褪去了最初的矜持, 聊得越发投入,餐桌上的说笑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克拉拉吹灭生日蜡烛后,罗曼敲着酒杯宣布,即将进入餐后运动环节,也是他为姐姐特别准备的生日惊喜。 众人跟随他离开餐厅,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来到树林边缘的一间仓库。 远处的大海已经彻底沉入黑暗,城镇灯火勾勒出海岸线的形状,朦胧的雾气在天地间徘徊,海风隐约带来海鸥的嘶鸣。 推开仓库大门,几位工作人员正在一块藏蓝色的丝绒幕布前等候。 点完人数,他们麻利地给每位客人派发了头盔,透明面罩,防护服,胶鞋……和一根棒球棍。 “这块布后面是什么?僵尸吗?”有人掂着球棍,和罗曼开玩笑。 “不,是比僵尸更棒的东西。”罗曼咧嘴一笑,把全副武装的克拉拉推到最前面,示意工作人员拉开幕布。 下一秒出现在眼前的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近百平米的空间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家具和杂物。 沙发,扶手椅,橱柜,餐桌,书架,钢琴,碗盘,花瓶,落地钟,甚至还有几尊精美的雕像。 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年代感,虽然目测价值不菲,却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一点也不爱惜,简直像是从某栋古宅里偷来的赃物。 克拉拉顿时愣在原地,嘴里喃喃道:“……longvert。” 罗曼凑到她的耳边低语:“我知道你讨厌那幢房子,所以你现在可以尽情把它破坏掉了。我亲爱的姐姐,祝你三十岁生日快乐。” 然后他转身面朝众人,高举双手:“今晚我们的目标是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听清楚了吗?” 人群安静了一秒,爆发出一阵欢呼。 沉浸在兴奋中的他们并没有听见姐弟俩刚才的对话,也没有察觉到防护面具下克拉拉苍白的脸色,和她眼眶里正在缓慢积蓄的泪水。 对旁观者来说,这只是一间复古主题的发泄室,不带特殊意义。 众目睽睽下,克拉拉平复心情,走到与她几乎等身的一座天使雕像前,挥棍敲断了一边翅膀。 她的举动昭示了这场游戏的开始,也点燃了人们内心深处破坏欲的火种。 醉意带来的自在和冲动让他们迅速进入了角色。只见他们推倒家具,踢飞花瓶,掰弯烛台,或是跳上三角钢琴一阵猛砸,尽情挥洒精力和荷尔蒙。 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快从四面八方传来,和一波又一波的笑声和尖叫声融在一起。 挥舞球棍的动作扬起灰尘,玻璃和瓷器的碎片四下飞溅,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很浑浊。 第170章 游嘉茵象征性地敲掉两个盘子,退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 她整餐只喝了两杯酒,头脑还很清醒,在这种场合下多少有些放不开,不敢像其他人那样疯闹。 比起亲自参与,远远观望似乎更适合她。 “喂,你已经困了吗?” 罗曼又一次出现,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现在才十一点!打起精神来!” “我玩够了,稍微休息一下。” “玩够?”他挑起一边眉毛,“你的生活是有多幸福,才能随口说出这种话?” 游嘉茵不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们每个人都有烦心事,所以才需要这种平时碰不到的机会来发泄,不是吗?”罗曼随手抄起脚边一个海蓝色的dame-jeanne花瓶,用力砸向墙上的水管接口,迸裂的玻璃碎片让游嘉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般人尝到了这种破坏的快感,可不会那么快停下来,它是毒药也是解药。你难道就没有光是回想起来,就感觉特别痛苦的事吗?” “当然有。”她不假思索道。 “痛苦到什么程度。” “……” 游嘉茵甚至不用细想,呼吸就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防护面罩内侧瞬间覆上了一层雾气,挂在眼角的泪珠替她做出回答。 这个早熟的少年,三两句话就在她的心里撕开一道缝,暴露出底下从未愈合的伤口。 但那种持久而漫长的钝痛,不是靠几个形容词就能说清的。 罗曼安静地站在一旁,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眼神柔和了许多,但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追问任何细节。 “过来这里。” 等游嘉茵揩干眼角,他示意她跟上,把球棍扛在肩头,走在前面开路。 那尊被克拉拉砸断翅膀的天使像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狼藉中,刚刚过去的十几分钟里,没有其他人动过它。 “把它的头砸碎。”罗曼言简意赅地给出指令,“相信我,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 从游嘉茵所站的角度望去,天使刚好在与她对视。 空洞无神的眼神和近乎轻蔑的虚假笑容,让她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想把它打碎,看看这张缺乏生命力的脸庞下,是不是空心的。 她下定决心,后退半步,重心放在右脚,将球棍高高挥起,却在中途感觉到了一股阻力。 回头一看,从游戏开始便没有打过照面的吴天翔正站在她的背后,左手牢牢握住球棍上端,边上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玛努艾拉。 眼神相撞的那一刻,她的心跳猛地盖过了耳边砰砰的打砸声。 “当心点。”他略微皱起眉头,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你刚才差点打到她。” “……抱歉。” 游嘉茵朝他们挤出一丝微笑,转身将球棍递给罗曼:“帮我保管一下,我出去透个气。” 周围的嘈杂和喧闹突然变得难以忍受,她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脱掉塑料防护服,走回空气清爽的室外,沿海地带冷冽的夏日晚风吹散了头脑中的混沌,但心里还是有一块地方堵着。 周围有不少和她一样提前退场的人。游嘉茵静悄悄地跟在他们背后,重新回到餐厅。 原有的桌椅已经全部搬空,dj工作台和两座临时搭建的吧台取而代之,中间的空地是供客人们狂欢到天亮的舞池。 室内光线昏暗,复古球形射灯在头顶旋转闪烁。 缤纷绚烂的彩色光斑在墙上晕开,制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效果,仿佛老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时间还早,舞池里的十几个人只是在含蓄地聊天,没有人跳舞。 游嘉茵问酒保要了一杯margarita,与他们擦肩而过,再一次独自走进了晦暗的夜色里。 她犹豫了一下,摁亮手机,给克拉拉发去一条消息。 jiayin:『我们在哪里见?』 原以为对方不会立刻回复,没想到短短几秒钟后,她就收到了回复。 clara:『你知道泳池在哪里吗?』 jiayin:『我马上到。』 走下石阶,在灯光的指引下,她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与克拉拉的见面地点。 更远处就是吴天翔下午提到过的薰衣草田。浓郁的花香顺风飘来,在这样的夜里让人浑身放松。 游嘉茵在一张躺椅上坐下,对着晚风吹拂下波光粼粼的池水喝了一会儿饮料,不多久便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向她走来。 究竟该从哪里说起? 终于迎来了两人独处的这一刻,她却忽然有些迷茫。 但有一些积攒在心里,不吐不快的话,此时此刻,只有克拉拉能做她的倾诉对象。 作者有话说: 半夜更新一把 明天继续忙工作tat 克拉拉家的事正文不会写,番外再说。 正文的情节专注为男女主he服务…… 第107章 风变了方向, 从陆地吹向大海,带来餐厅里的音乐和喧嚣,周围也响起了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你不冷吗?”克拉拉径直走到游嘉茵面前, 提醒道:“这里晚上风大, 你会感冒的。” 她在吊带长裙外披了一件白色马海毛开衫,蓬松柔软的质地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还好,不是很冷。” 游嘉茵把酒杯搁在一旁的矮桌上, “而且我不打算耽误你太久, 你的生日派对还没有结束。” 克拉拉笑了笑,拖来另一张躺椅,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月光的夜晚,高处的城堡灯火通明,泳池周围被灯光映得亮如白昼。 但当她们抬起视线,放眼望去,却能看见乌云密布的天空向远处的城镇压下来,沉重而压抑。 “你知道吗, 我第一次看到天翔, 就是在这个地方。” 片刻的沉默后, 克拉拉幽幽开口道。 八年前的圣诞节前夕,她忽然听说, 平安夜的晚餐桌上,塞巴斯蒂安会带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舅舅的女伴, 却没有想到, 当她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清晨驱车来到家庭聚会的城堡, 出现在眼前的, 竟然是一位陌生的异国少年。 漫天飞舞的雪片中, 少年披着一条黑红相间的格纹毯子, 盘腿坐在抽空的泳池边写生,对身侧的脚步声置若罔闻。灰蒙蒙的天地间,他像一团安静燃烧的火焰,鲜活又刺眼。而那宛如玻璃雪景球般的画面,多年来也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是谁?” 克拉拉诧异地看向身边正在吞云吐雾的舅舅,“虽然我知道你经常满世界跑,到处有女人。但突然带个那么大的孩子回来也有点……” “这可不是我的孩子,我对生育没有任何兴趣。” 塞巴斯蒂安断然否认,掸了掸烟灰,轻描淡写地介绍:“他叫天翔,是你的弟弟。你妈离开家的那几年,在国外生下了他……不,他们。”他立刻修正:“他哥哥不久前死了,这是另一个故事。” “……!?” 克拉拉瞠目结舌,这段话中的每一个词都极具冲击力,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过去跟他打声招呼怎么样?” 第171章 塞巴斯蒂安不给她消化的时间,轻轻按住她的肩胛骨,把她往前推。 “可是……” “去吧。别的事我之后再慢慢告诉你,今天我们有的是时间。” 两人的说话声终于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只见他回头迎上他们的视线,目光不闪不避,简单用法语问候: “你好。” 干净的声音,干净的眼神,但在远处海上翻滚的波涛衬托下,却像一滩幽深的死水。 “贝特朗让他在诺曼底住一段时间,学学法语,顺便给克洛蒂作伴。” 塞巴斯蒂安把燃尽的烟头扔进垃圾箱,轻蔑地冷笑道:“很奇怪吧,他这种人,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妻子的私生子。我只能说,你爸妈都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怪人。” 游嘉茵听到这里,却忽然被一个细节吸引了注意力。 克洛蒂。 这个柔软的,宗教意味强烈的女性名字,曾经在克拉拉和吴天翔的对话中出现过一次,被她默默地记在心里。 “克洛蒂是你的姐妹?” 眼前浮现出罗曼紧张兮兮的表现,游嘉茵试探道:“她今晚没有来吗?” 直觉告诉她,这也是一个“不被允许提起”的人。 “是的,克洛蒂是我的妹妹,我们和天翔他们一样,也是双胞胎,但长得一点也不像。” 克拉拉平静地与她对视,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她有一些工作事务要处理,没法赶过来,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介绍你们认识。她是一个快乐的人,你会喜欢她的。” 坦荡的态度,流畅的叙述,听起来毫无破绽,也让游嘉茵不知道该怎样追问下去。 但她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踌躇间,克拉拉再次开口,说出了另一句让她心跳几乎停滞的话。 “你和天佑的事,天翔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克拉拉轻叹了口气,“虽然从你的反应里多少能猜到一点,但听他亲口说出来,我真的……” 游嘉茵忍不住打断她:“他说了什么?” “全部。天佑是怎么样的人,你们三个之间发生了什么,出事那天的经过,他全都说了。” “……” “我感到很抱歉。” “……” “这些年来,你心里一直很痛苦吧。” “……” 游嘉茵视线低垂,眼中的光芒逐渐被薄雾般的阴影覆盖。 过去八年里,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个夏天过后,她就切断了自己与永兴岛的联系。家人们对他们的关系一无所知,身边见过他的朋友也都避而不谈那个禁忌般的名字。 她看似顺利地长大,进入名校,来到遥远的国度,开启一段新生活。 她的伪装天衣无缝,脸上常带的笑容无懈可击。 久而久之,在唯一知情的几个朋友眼里,她早就把那一页翻了过去,连陈俐颖都没有怀疑过。 那个消逝在仲夏夜晚,如同海上雾气般蒸发得无影无踪的温柔少年,只是她少女时代一段悲伤又遗憾的插曲,破碎的音符终将被生活的主旋律覆盖。 只有她知道,关于吴天佑的一切,都被她放进了一个名为“十六岁”的盒子里,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角落。 他在阳光下微笑的弧度,他在大海中遨游的自在。他的眼神,他的气息,他皮肤的温度,他指腹的薄茧,他嘴唇的柔软,他做出的承诺和对未来的期待…… 这些往事无法与任何人分享,同时也找不到情感宣泄的出口,因此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地反刍,不断把伤口刮开,用自虐的方式把他深深刻在记忆里,这样他才不会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她习惯了这份孤独,可当她注视着克拉拉温柔的蓝色眼眸,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她不想忘记他,他素未谋面的姐姐想要了解他,她们殊途同归。 “是的,我很痛苦。” 游嘉茵双手交握,捏紧手指。明明心如刀绞,声音也在颤抖,但这一刻,身体里有一股力量驱使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藏在心底的,从未对人说出口的话。 “天佑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一个特别温柔,特别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他,一直都觉得能遇到他是一件超级幸运的事。但有时我也会想,如果那年夏天我没有去永兴岛就好了。如果他不认识我这个人,说不定就不会死,现在依旧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过他想过的生活……” 那种毫无征兆的离开方式,甚至让人很难做出“如果那时没有……”的假设。 于是她把时间一路往前拨,回到他们相遇之前。 她宁可他们永远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至少他还存在于现实中。 游嘉茵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染上鼻音,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滚落,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你想说这都是你的错吗?你觉得是你给他带来了不幸?” 克拉拉向她探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冷静而认真地安慰道:“请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那件事是黑夜的错,是大海的错,是命运的错,但唯独不是你的错。痛苦是正常的情绪,却不该是自我伤害的工具。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如果天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一定也会很难过的。” 游嘉茵揩掉眼泪,沉默不语。 这番话很耳熟。类似的句子,不久前她刚刚从另一个人那里听到过。 “是天翔让你这样对我说的吗?” 克拉拉眨了眨眼:“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她决定换一种问法:“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哥哥的事?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无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那是因为他也已经到了临界点,快要撑不下去了。”克拉拉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悲悯,“虽然他总是一副活得很通透,好像把过去的事都放下了的样子,但在重新遇到你以后,他就……” ——砰咻。 从头顶上空传来的爆破声吞没了她的后半句话。 坐在泳池边的两人同时仰头望去。 几道绚烂的金色流光在夜空中绽放,坠落,倒映在池水中,被风吹成模糊的一片。 “你们在下面干什么?” 罗曼站在露台边缘,居高临下地向她们挥手:“快上来!趁还没有下雨,我们要把烟花放了!” 这场交谈被迫中止。她们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起身。 “谢谢你。”游嘉茵简单说道。 “我没有做任何值得你感谢的事。”走在前面的克拉拉回头看着她:“我可以再说一句吗?” “当然。” “天翔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些年来他过得很辛苦,却很少听他抱怨什么,无论读书或工作都全力以赴,连我挑剔的父亲都很欣赏他。但这不代表他强大到不会被伤到,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 “作为亲人,我希望他能幸福,希望他可以正常地被爱。” “……” 【正常地被爱】 第172章 这几个词沉重地敲在了游嘉茵的心里。 她不确定克拉拉是否在暗示什么。一段正常健康的关系,恰好是被束缚在回忆和道德枷锁中的她无法给予他的。 但如果抛开所有外界因素,单从个人角度…… “罗曼,天翔去哪了?” 克拉拉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带回现实。 醉醺醺的客人们挥舞着烟花棒,在露台周围跑来跑去,发出兴奋的笑声,但那个高大的、淡蓝色的身影却消失了。 “不知道,大概去上厕所了。” 罗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弯腰点燃另一枚烟花。 火光与喧嚣中,游嘉茵从手包里抽出手机看了一眼。 几条软件推送,几条朋友们的信息,却唯独没有她以为会看到的那个名字。 也就是说,从她离开仓库,到和克拉拉在泳池边见面,前后近一个小时里,他都没有找过她。 想到这里,内心顿时闪过一丝奇怪的失落。 屏幕在下一秒暗了下去,显示电量不足。游嘉茵转身回到城堡,去房间里拿移动充电器。 蜿蜒冰冷的大理石阶梯,散发着淡淡潮味的走廊,光线诡异的彩色玻璃吊灯。夜幕降临后的城堡内部毫无生气,简直像恐怖片里的场景,与外面的热烈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游嘉茵独自上楼,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心里有些发毛,只好加快脚步,一路冲到房间门前。 正要把钥匙插进去,她的动作却顿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冒了上来。 即使耳边充斥着烟花声和人们的欢笑声,她依旧清楚地听见,从门缝里传来男女欢愉的声音。 这才意识到,刚才在楼下同样没有看见玛努艾拉。 消失许久的两个人,门背后压抑着的呻|吟和动静。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乱如麻,胃里一阵翻腾,还没消化完的食物和酸水翻滚着上涌。 游嘉茵捂住嘴,强忍着体内的恶心,在吐出来前飞奔下楼。 …… 城堡入口处的停车场边,有一小片花园,中间伫立着一座能容纳好几人的绿色铁艺鸟笼。 游嘉茵在下午停车时瞥到了一眼,因为觉得别致,还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几小时后的现在,她坐在里面,握着已经没有电量的手机发呆。 风比之前小了一些,但气温依旧在下降。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却没有要回室内的打算。 现在她不想见任何人,想一个人呆着,清新的空气也能让她保持冷静。 城堡二楼的六扇窗里,只有一扇透出灯光。虽然窗帘遮挡了视线,但毫无疑问,里面的情|事仍在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双方都是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她没有资格对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指手画脚。 游嘉茵垂下头,怔怔地盯着手腕上的云眼贝手链。 脑海中一片混沌,心脏里有一种血液被抽空的感觉,算不上疼痛,与下坠时的失重感很相似。 可这一天总会来的,不是吗?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脖子酸痛,脚趾冰冷,双腿几乎没了知觉。 “你在这里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凭空响起。回过头的那一刻,她恍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吴天翔低头钻进笼子,坐到她的面前。 逼仄狭窄的空间里,他们膝盖相碰,彼此的眼神中都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你刚才去哪里了?”他接着问:“你为什么关机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车,能看到第一版的都是有缘人 manuela:不好意思,我搞了别的男人,让你们受惊了 第108章 “我手机没电了。” 游嘉茵把屏幕转给他看, 反问:“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吓我一跳。” 从她所在的角度,整座城堡一览无余。 刚刚过去的十几分钟里,没有任何人从正门出来。 那就意味着, 此刻正在房间里和玛努艾拉翻云覆雨的男人并不是他。 那个人究竟是谁, 玛努艾拉为什么突然转变了目标,游嘉茵没有深究的兴趣。 她只知道,内心的失重感一下子消失了。 如同在漫长的下坠过程中被气流托住, 稳稳落地。 “我在房间里。”吴天翔指向花园尽头, “公司里有急事,需要我连线,所以我离开了一下。” 近百米外的树影背后,依稀露出一栋房子的轮廓。 正对城堡的那面墙上,只有两扇窗亮着。在浓稠无边的夜色中,宛如一对淡黄色的猫眼,凝望被烟火染亮的天空。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一点bo问题, 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但你为什么住在那里?”游嘉茵后知后觉。 “城堡房间不够, 我也不想和罗曼合住。正好员工宿舍有空房, 娜塔莉就把我安排过去了。” “这样啊。” “怎么了?你刚才找过我吗?”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吴天翔没有接话, 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对答如流:“我头晕, 出来透透气, 休息一下。” “为什么不回房间?外面风那么大, 你穿得也不多, 不冷吗?” “还好……而且我想回也回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房间被人占了。“游嘉茵抬头看着城堡二楼那扇仍旧亮着的窗户, 无奈地笑笑:“我室友现在正忙着呢, 我不想打扰他们。” 她说得很直白,吴天翔马上听懂了。 “……你怎么知道?” “我去拿东西,在门口听见了。”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和她在一起。” “我?”他挑眉,“怎么可能,你在开什么玩笑。” “怎么不可能?”游嘉茵脱口而出,“我看你们两个刚才聊得挺好的。” 这句话没有经过大脑,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很冲,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刻薄。 天生善于掩藏情绪的高手,在这一刻马失前蹄。 坐在她对面,与她相隔不到半米的那个人,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和不自然。 “你吃醋了?” 吴天翔问道,嘴角泛起生动的笑意。 “没有。” “真的吗?” 见她貌似心虚地别开脸,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不给她逃避视线的机会。 指尖接触到皮肤,一股似曾相识的电流顺着神经扩散,心里变得很痒,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别这样。” 游嘉茵推开他的手,往边上挪了挪,和他保持距离。 她的声音很冷淡,脸却在发烫。 吴天翔不再试探她的反应。但从他脸上越发明显的笑意可以看出,他心情很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又问:“就坐在这里干等吗?” 游嘉茵嗯了声:“应该不会太久的。” “万一他们做完睡着了怎么办?你准备一直等下去?” “我可没那么傻,到时候我会上去砸门。” 第173章 “到时候?”他不满足于含糊不清的答案:“具体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看情况。” 这时又有一阵冷风吹来,挟裹着烟火燃烧后的硫磺味,灌进领口和开衩的裙摆。 游嘉茵迎风打了个哆嗦。 吴天翔盯着她胸前皮肤上的鸡皮疙瘩,若有所思。 “你去我房间里等吧。”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她,“这样下去你会感冒的。” 她一愣,继而摇头:“不用,谢谢。” “别误会,我是让你一个人呆着。我去找其他人聊天,不会来烦你。” “真的没关系,这里挺好的。” 她坚决的态度让他敛起笑容,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失落。 “为什么?你就那么不信任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吴天翔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眉头拧得更紧,“你今晚一直在躲我,你以为我没发现?” “……” 城堡另一边的音乐声忽然变响,似乎有人拉开了餐厅的落地门窗,让音符肆无忌惮地流淌出来。 隆隆节拍在空气中震荡出回声,偶尔与心跳的频率相撞。 游嘉茵沉默地与他对视。 她知道没法用模棱两可的借口糊弄过去,便决定跳过无意义的自我辩解,说出心里话。 “我没有躲你,但我确实不敢看你。” 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今天你穿得太像你哥哥了。” 浅蓝。浅蓝。浅蓝。 这种温柔的色彩,穿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却是那么刺眼。 这个夜晚,每当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胸口都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讨厌这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哪怕她很清楚,他不是他。 吴天翔低头看了看,恍然大悟。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眼神和声音都软了下来。 “我知道。” “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把衣服换掉。” “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让你换衣服,那太小题大做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光,“而且我也不想惹你不开心。”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突然被人说穿得像死去的哥哥,换谁都会不舒服的吧。” “……” 吴天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一言不发,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几秒钟后,他突然抬手解起了衬衫扣子。 “……你在干什么!?” 游嘉茵在他解到第三粒时反应过来,慌张地想要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浅蓝色的亚麻衬衫被他从身上褪下,露出宽阔的肩膀和散发着光泽的小麦色皮肤。 肌肉和骨骼的线条都很漂亮,如同雕刻家精心塑造的作品。 除了出众的先天条件外,这具身体的主人,无疑也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 吴天翔把衬衫卷成一团,问她:“这样感觉好点了吗?” 过分平静的语气,简直像谈论天气那样自然。 游嘉茵却觉得如坐针毡,更加不敢看他,只能哑声催促:“……快把衣服穿回去。” “我不要。” “为什么?”她被他的行为和态度弄糊涂了:“你在闹什么脾气?” “我在生你的气。”他瞪着她,眼神冰冷,里面蕴含的却不是怒意,而是怅然:“为什么你总是把姿态放得那么低?” “……啊?” “比起照顾我的心情,你就不能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感受吗?为什么连在这种情况下,你都不能多为自己着想?” “……” “我真的不理解……”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游嘉茵匆匆打断了他,“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很清楚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和习惯刻在骨子里,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改变的。 日复一日的自我提醒和纠正或许会形成肌肉惯性,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内心深藏着的缺陷依旧会暴露在阳光底下。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更做不到放手不管。” 吴天翔忽然起身,将衬衫披在她肩上,又将她抱在胸前的两只手抽出来,合在自己的掌心里。 “我从来不指望你能彻底改变性格,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更重视自己,不要总是把你的想法和需求放在最后。” “……”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无论你多努力,多么为他人着想,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看你不顺眼。但相反,即使你不勉强自己,活得更加任性一点,自私一点,依然会有人爱你。” “……” “那个人就是我。” 后半句的转折让游嘉茵愣住了,一时忘了对他大胆的肢体接触做出反应。 “你怎么说话那么肉麻……” “只要你想听,我可以一直说下去。”他对她的揶揄不以为意,神态比刚才更加温柔,“我想做那个能让你放下心理负担的人。至少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优先考虑你自己,不需要伪装,也不用强迫自己变成别的样子,可以哭,可以生气,可以发牢骚,什么都可以。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 宽大的手掌挤压手背,体温顺着紧贴的皮肤传来。 游嘉茵视线低垂,默默消化着刚刚听到的这一大段话,没有吭声,也没有将手抽回。 良久,她将肩上的衬衫还给他。 “把衣服换了吧。”她委婉地说,“这个颜色不是很适合你。” 吴天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现在就去。”他一脸认真地叮嘱,“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 游嘉茵回报以微笑,点头答应。 远远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跑向员工宿舍,一种奇妙的、安心的感觉从心底滋生出来。 就像在清晨时分的山间,看见晨雾散去,朝阳为灰色的世界取回色彩;就像在晚霞漫天时,看见海水被夕阳染成华丽的金色;就像在广袤无边的皑皑白雪中,看见远方亮着灯的木屋和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白雾;就像在雨水连绵的天气,听着雨珠敲打玻璃窗,然后在某个时刻,门外传来让人心动的钥匙转动声,只因为知道门背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 冷冽的风不断灌进领口,但她的心中却有一股暖流在蔓延。 没过多久,吴天翔原路返回。 藏蓝色连帽衫,及膝的米色短裤,这是她熟悉的他的样子。 另外,他的肩上还挎着一个帆布袋。 “把这穿上。”他从袋子里抽出一件灰色的连帽衫,递给她。 游嘉茵没有拒绝。 厚实的面料阻隔了不到十五度的冷空气,身上顿时变得很暖,还能嗅到他常用的香水味。 “我们要去哪里?”她敏锐地问道。 “海边。” 吴天翔将帆布袋打开,露出里面装着的烟火,“反正你也没有别的事做,陪我去散步吧。” …… 从城堡到海滩,车程不到两分钟。 第174章 虽然双方都不是很醉,但因为血液里的酒精还没有代谢完,这一带的交警在七八月的度假季节也查得很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只好寻找别的代步工具。 吴天翔从停车场背后的小木屋里搬出两辆自行车,又问城堡值班员工要来了后车灯和荧光臂带。 凌晨一点,装备齐全的他们沿着坡道下行。 天上的云层比前夜更厚,彻底遮蔽了沿海小城本该璀璨的星空。 坡道两侧的房屋都在沉睡,只有路灯拉出一条笔直的光带,直通两公里外依旧热闹的海岸。 风扑在脸上,带来潮湿的、大海的味道。 游嘉茵很少在幽静的夜里骑车,从高处俯冲时,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让她感到新鲜。 还没有过足瘾,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海岸边的酒吧和餐厅都在营业,甚至还有一间门口排着长龙的糖果屋。成群结队的法国年轻人在路边闲逛,啤酒和香烟是他们统一的装备。 潮水已经过了当晚的最高点,正在缓慢回落中。 沙滩上可以落脚的地方很多,随处可见裹着外套,围坐成一圈喝酒聊天的人们。 “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 吴天翔指向海滩尽头,熟练地走在前面开路,显然对这一带很熟悉。 游嘉茵紧紧跟随,迎着海风,双手插进连帽衫口袋,在沙滩上深一步浅一步地前行。 指尖触到口袋深处的塑料包装。掏出来一看,是几颗柠檬薄荷糖。 “给我一粒。”他向她摊开手。 清凉的薄荷,甘甜的柠檬。这些味道在口腔里扩散,盖过酒精残留的气息,也让头脑更加清醒。 越往北走,环境越发昏暗,沙滩上的人不见了,沿海民宅的密度肉眼可见地降低,黑洞洞的窗口内不见灯光,里面的人早已入睡。 天空与大海在黑夜中连成一片,仿佛一大块丝绒幕布,遮蔽了眼前的所有风景。 只有一丝光线穿破海上的雾气,静悄悄地落在他们身上。 游嘉茵停下脚步,向远处眺望:“那是什么?船吗?” “不,是灯塔。” “……灯塔造在海中央?” “差不多。”吴天翔把袋子里的烟火倒出来,分了几支给她:“据说以前是炮台,二战后才改建成灯塔,所以位置比较特殊,只有坐船才能过去。但其实就是孤零零的一座塔,没什么可看的,附近几座城市的居民还嫌它杵在海上很碍眼。” 黑夜,大海,狂风。连绵不绝的涛声,孤独闪耀的灯塔。 又是巧合到过分,足以唤起痛苦回忆的一幕。也像一种隐晦的提醒……和暗示。 游嘉茵抿了抿嘴唇,收回视线,不再说话。 “过来帮我挡下风。” 吴天翔站在防波堤围出的角落,招呼她过去:“我一个人没法点火。” 火焰窜起,烟花棒在黑暗中绽放,火星嘶嘶飞溅,耀眼而迷人,但很快就被猛烈的海风吹灭了。 除此之外的另几种烟花,甚至根本无法固定在沙滩上燃放。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放烟花。”游嘉茵哑然失笑,“根本就是在浪费嘛。” “不放才是浪费。”他又点燃了一根,“罗曼从网上订货时选错了量,一下子送来好几箱,这里的天气又潮,如果不用掉就只能扔了。” “我听克拉拉说,你刚来法国时在诺曼底住过一段时间。”她把几根烟花棒握成一束,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跟你家比,这里的气候很糟吧?一年四季又湿又冷,还老是下雨。” 总是阳光丰沛的永兴岛。被湛蓝海水包裹的永兴岛。风里弥漫着植物香气的永兴岛。夏日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的永兴岛…… 阔别八年后,脑海中关于那座岛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 以至于在说出这番话时,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是很不一样,一开始很难熬,我受不了没有阳光的天气。” 吴天翔遥望黑暗的海面,喃喃道,“但到了晚上,差别就不那么明显了。那时我经常会半夜来这片海滩散步,因为晚上的海会让我想起……” ——咻。 打断他的,是一整束烟花棒被点燃制造出的动静。 出乎意料的强光把他们吓了一跳,如同眼前炸开了一枚闪|光|弹。 虽然游嘉茵反应迅速,一把将烟花棒扔开,但还是被喷薄的火星烫到,腕口留下一片红印,发出火辣辣的疼痛。 “……你没事吧?” 吴天翔立刻拉过她的手,对着手机光线查看皮肤状况。 然后,他又一次看见了她手腕上常年佩戴的那条,磨损严重的云眼贝手链。 “你每天都戴着它?”他用指腹轻轻摩挲贝壳表面,螺旋纹路在多年后的现在依旧清晰,“你就真的那么喜欢ta吗?” 她不确定他说的是“它”还是“他”,但这并不影响她给出答案。 “对。” “到什么程度?” “到死也忘不了的程度。”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变重,圈住她手腕的手指也在收紧,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下去:“就算这样,你还是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汹涌拍打的海浪,盘旋在空气里的咸味和烟味。远处沙滩上跑来跑去的青少年,城镇里残留的点点灯光。风声和心跳。贝壳随着潮水落下藏进沙里,海中央的灯塔矗立在云层之下,等待下一个黎明。 海岸周围的一切都凝结成了坚硬的固体,被阻挡在他们之间隐秘而流动的心思之外。 云层越积越厚,天边响起隐约的雷鸣,但他们都没有听见。 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我当然愿意。”吴天翔平静地说:“你忘不了他和我喜欢你,这两件事不矛盾。” “……” “不如说,我其实很庆幸你这样说。”他凝视着她,目光澄澈温柔,“离开永兴岛后,我和过去的多数朋友断了联系。这些年来,我身边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少,我对他的记忆也越来越淡。这让我感到很不安。死亡并不是一个人的终点,被遗忘才是。我不希望他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你也一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有关于他的共同回忆,只要我们之间还存在着联系,他就永远不会被忘掉。” “但你不觉得不公平吗?我可以待在你身边,看着你的脸,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 “我根本不介意,你又为什么要介意?”他轻描淡写地打消她的顾虑:“你过去就曾经同时喜欢上了我们两个人,应该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才对。我在乎的只有你对我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容易死心的人,但我有基本的原则。如果你能看着我的眼睛,明确告诉我你现在不喜欢我,未来也绝对不可能爱上我,我就会彻底放手,不会再来纠缠你。” “……” “这个问题不难吧?” “……” “不要考虑别的因素,只考虑你对我的感觉。” “……” “想好了吗?可以回答我吗?” “……” 游嘉茵依旧沉默不语。但这一次,她没有再逃避他的目光。 第175章 脑海中正在掀起惊涛骇浪,但她的脸色却很坦然,似乎答案已经到了嘴边。 雨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 这场雨来势汹汹,仿佛在天上撕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口子。狂风从海面上呼啸而来,夹杂着黄豆大的雨点横冲直撞,瞬间便席卷了整片海滩,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毫无心理准备的他们,也在几秒内被浇得浑身湿透,几乎睁不开眼。 闪电劈开云层,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 沿海地带的极端天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让人对大自然的粗暴心生畏惧。 这场问答被迫中止,躲雨变成了当务之急。 “跟我来。” 吴天翔紧紧抓住她的手,带她朝沙滩背面跑去。 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雨的声音,雨的气味,雨点打在身上的痛觉,全身感官都被这场雨占据。 脚下的沙子变得很黏,在踩上去的瞬间形成一个个坑,像是穿梭在一片幽暗的沼泽中,随时可能陷落下去。 她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却并不觉得迷茫,或是害怕。 因为她确信,那只握着她的手,绝对不会放开。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处在同一片漩涡中。只有他能带她走出那场漫长的风暴。 作者有话说: 我怂了,很怕辛辛苦苦写完一锁锁一万,还是分开发了 车已经在路上了,写完马上发 第109章 离开沙滩后, 他们头顶狂风暴雨,沿着滨海小路跑了一会儿,最终在一幢别墅前停下脚步。 房子在沿岸第一排, 面朝大海, 外观是诺曼底常见的尖顶半木结构,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感。 此刻门窗紧闭,里面黑洞洞的, 一眼望过去, 看不到一丝亮光。 院门很矮,形同虚设。吴天翔双手一撑,直接从上面翻了过去,从里面把门锁打开。 游嘉茵隔着雨幕,不确定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跟上。 “……这是什么地方?” 这场雨实在太大了,哗哗巨响侵蚀了耳边的世界。她必须用喊,才能确保他能听清她说的话。 “先进来再说。”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了进去。 穿过狭窄的前院, 一路来到房子正门外的屋檐下, 他们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感应灯悄然亮起, 无数颗雨滴顺着屋檐滑落,在他们周围圈出一片亮闪闪的水帘, 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黑暗和喧嚣。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游嘉茵胡乱擦掉脸上的水珠,挤着头发上的水, 再一次认真问道。 虽然天气很糟, 但也不至于为了躲雨私闯民宅吧……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吴天翔简单作答。 他弯腰在门侧盛放的绣球花丛摸索了一会儿, 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大门随着黄铜钥匙的转动应声而开。 浓郁的潮味, 木头味, 和另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是她对这间房子的第一印象。 入口玄关很狭窄,地上铺着纹样复古华丽的花砖。 铃兰形的古董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灯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也将他们的影子拖拽到门上。 吴天翔脱掉早已湿透的连帽衫,露出底下的t恤,侧身向背后的人伸出手。 “把外面的衣服给我。”他说,“这里有烘干机,我拿去烘干。” 游嘉茵马上照做。 浸满水的夹绒布料又冷又重,褪下时浑身一轻。 下半身的裙摆没有受到保护,彻底被雨水渗透,狼狈地贴在腿上,黏糊糊的感觉很不舒服。 滴滴答答下落的水珠,很快在她脚边的地砖上留下一圈印记。 吴天翔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浴巾,披到她肩上。 “先擦一下,去客厅里等我。”他绅士地说,“我去楼上看看,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脚步声和背影一起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能听见楼梯随着他走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在空旷幽静的室内回旋,放大。 游嘉茵简单擦过头发,又把裙摆和浴巾绞在一起挤了挤,确定不会再滴水,这才脱掉鞋,光脚走进铺着灰色地毯的客厅。 这里的布置很老派,装饰和家具年代久远,但整体风格简单温馨,是一间典型的法式度假屋。 巨大的空间连接房子两头。一侧是餐厅,古色古香的八人餐桌占据了多数空间;以一座大理石壁炉为分界线的另一边,米白色的亚麻布沙发和两张雕花扶手椅围绕落地窗摆放,正对窗外被笼罩在无边夜色中的沙滩和大海。 总之,是一间地理位置和视野都绝佳,在有夕阳的傍晚一定美到惊人的屋子。 八年前,刚来法国的吴天翔就是在这里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冬天。 她在脑海中想象着他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四下徘徊打量,想要寻找他留下的痕迹。 目光扫过沙发时,她被卡在靠枕背后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 当吴天翔带着替换的衣服下楼,最先看到的,是游嘉茵专注的侧影。 湿漉漉的裙身裹住她的身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长发被她拢到肩膀一侧,露出纤长的脖颈。 她垂着头,安静地站在灯光下,正在翻看一本速写本。 即使在放松状态下,她依旧腰背挺直,仪态很好。 纸页沙沙作响。 她看得很入迷,没有注意到黏在她身上的视线,和慢慢靠近她的那道人影。 “你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吴天翔开口问道。 游嘉茵被他吓了一跳,肩膀一颤,猛地将速写本合上,一脸被抓包的尴尬。 深蓝色封皮,右下角用银色签字笔写下的字母【t.wu】。这本速写本的主人是谁,显而易见。 “沙发那里……”她指着被掀开的靠垫,小心翼翼地确认:“你不介意我看吧?” “没事,你随便看。” 他大度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想怎么找不到,原来掉在这里了。” 然后他径直走到落地窗前,握住黄铜窗把手,在施力前礼貌征求她的同意。 “我能开条缝吗?这里今年没人来过,一股霉味。要是你怕冷就算了。” “可以,没关系的。” 清新湿冷的空气透过窗缝倒灌进来,一下子吹散了屋子里的沉闷。 外面的风声和雨声明显减弱,这场午夜风暴正在远离。 吴天翔迟疑了一下,顺手拉上窗纱。 “你可以慢慢看,但先把衣服换了,否则会生病。”他把一套睡衣搁在沙发上,补充道,“洗手间是上楼左拐第一扇门。如果你想吹头发,吹风机在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 “好的,谢谢。” “要不要喝点热茶?我去泡。” “好啊。” “你想喝什么?” “这里有什么?” “不记得了,我去厨房看看。” “嗯,你来选吧,我喝什么都行。” “哦。” 第176章 吴天翔再次离开。不一会儿,厨房里的动静就传了过来。 热水壶烧水的声音,他翻箱倒柜的声音,楼上烘干机发出的隆隆声,一切清晰地落在耳边,仿佛发生在咫尺之外。 隔音不良的老房子里,距离感总是很模糊,难以把握。 游嘉茵瞥了一眼睡衣,没有动弹。 她的身上湿冷交加,她知道他马上就要回来,但却依旧站在原地,不舍得将速写本放下。 这里面,记录着那段她所不知道的岁月。 海岸边的彩色木屋,宏伟的教堂花窗,港口停泊的帆船,沙滩上行走的马群,风中的芦苇丛…… 最开始的几十页,全都是他在诺曼底的生活点滴。 内容琐碎,没有重点。有的只是寥寥数笔的涂鸦,有些却精心上了色。 到后来,随着他走出这座小城,来到更广阔的世界,他笔下的风格却变得抽象起来,笔触和色调越发大胆,像是将双眼所见的事物在脑内二次加工,构造出一座只属于他的圣域,一片躲避现实狂风巨浪的避风港。 游嘉茵看得很匆忙,没时间细细品味,不停地往下翻。 忽然,她手里的动作一滞。 眼前出现的那张横跨两页的水彩风景,几乎让她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 灰色调的画面右侧,是一座绘有深蓝色条纹的灯塔,伫立在晨曦降临前的晦暗黎明时分。 “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吴天翔端着两个装有热茶的马克杯回来,见她愣愣地杵在那里,不免有些好奇。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张画上时,眼神同样僵住了。 “……你是不是知道这个地方?” “我知道。” 游嘉茵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朝他挤出一丝笑容:“你哥哥带我去过。” 那座灯塔,那个暴风雨中的吻,是她美好初恋的开始,也是她多年不散的梦魇。 “他没带我去过。” 吴天翔把茶杯放在咖啡桌上,嗓音困倦而低落:“直到他走后,我才从我爸妈嘴里听说,他过去经常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跑去那里,但他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对我提过……” 从小朝夕相处的孪生兄弟,也并不是无话不谈的。 属于哥哥的秘密基地,第一次去,却是和父母一起,为了将哥哥的一部分骨灰,撒进灯塔底下的那片蔚蓝大海,让他在那个令他安心的地方长眠。 那个清晨,他独自坐在沙滩上,将眼前的风景深深刻在脑海中。 然后又在几年后某个午夜梦回的夜晚,用画笔记录下来。 脆弱,悲伤,怅然,酸涩,不甘。 纷乱的情绪在他心中流泻,又诚实地反映在脸上,全部被游嘉茵看在眼里。 “能不能告诉我这座塔在哪里?”她轻声询问,“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想再去一次。” 吴天翔收回思绪,点了点头。 “我查一下,明天发给你。” “谢谢。” “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他顺势提醒:“如果你八月份来永兴岛,我就直接带你过去。” “我知道。我还在考虑。” “别拖得太久,机票会越来越贵,毕竟去我们那里要转机,航班不是很多。” “我知道。” 她加重语气,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表情有些不耐烦,似乎对他的催促很不满。 吴天翔注视着她,不再说话。 短短几分钟,关于吴天佑的话题,又一次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种氛围下,双方的心里都有些别扭,也心照不宣地“忘记”了沙滩上那段未完的对话。 只差一步就能说出口的答案,最终被一种微妙又强烈的背德感覆盖。 空气和心情都变得很沉重,游嘉茵失去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她叹了口气,正要合上速写本,却发现有什么东西从页面底下冒出一角,差一点掉落出来。 “这是什么……” 她抬手翻到那一页,看见了一张早已辨不清字迹的登机牌。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张巴掌大的人物速写。 那是一个短发女孩的上半身侧影。 画中人视线低垂,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很温柔。 蓝色圆珠笔勾画的线条简单流畅,没有太多细节,却精准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神韵。 “这个人是谁?” 游嘉茵转头看向吴天翔,脱口而出地问道。 即使她欣赏能力有限,也敏锐察觉到了这张肖像和速写本里其他人物涂鸦的不同。 从纸背上透出的丰沛情感,让她对画中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难道……这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我画得有那么糟吗?”吴天翔与她对视,看起来十分无奈,“你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 游嘉茵略微一怔。 “我?”她指指自己,一脸不相信,“我的头发可没那么短。” “但你以前留过短发。” 她眨眨眼:“……有吗?” “刚上大学的时候。”他挑眉:“你该不会忘了吧?” “……!” 游嘉茵稍作回想,恍然大悟地睁圆了眼。 他说得没错。 大学一年级的夏天,她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公益活动,和几位室友一起剪去一头长发,捐赠给市里的癌症基金会,供他们制作成假发,免费分发给有需要的癌症患者。 捐赠要求很严,需要一刀剪去三十厘米,这对爱美的女大学生而言无疑是一项挑战。 但因为活动时间刚好卡在暑假前,女生们的思想斗争没有想象的那么激烈,最终,还是想要帮助他人的心情占了上风。 大家爽快地签下同意书,约好等九月开学后再一起去做新的发型。 这是游嘉茵从小到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剪短发。 “……靠,你该不会失恋了吧?” 堂哥游晔惊愕得掉了下巴,迅速联想,“难道是有年暑假来你家住,差点被我撞到的那小子?” 游嘉茵直翻白眼:“什么年代了,现在谁还会失恋剪头发?” 游晔没有听进去,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谈恋爱分手实在太正常了,以你的条件分分钟就能找到下一个,都不用我帮你介绍。千万别想不开!” 朋友们则纷纷捧场:“很好看啊!偶尔也要换个风格嘛!” 脖子上空落落的,变得轻盈凉爽。但在照镜子的时候,她总觉得里面的人很陌生,不像自己。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入秋后,游嘉茵重新蓄起长发,再也没有剪短过。 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不太喜欢自己短发的样子,她没有留下太多照片。 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甚至记不清当时的发型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过去八年里,他们明明没有见过面,为什么他…… “我见过你短发的样子。” 吴天翔读懂了她眼中的疑惑,主动给出答案。 第177章 “那年夏天回家时,我在上海转机。但因为台风,我们滞留了一天。”他将登机牌递给她,指向上面模糊不清的日期和目的地,平淡地说道,“那天我来找过你。” “……啊?” “我去过你家,所以知道你住在哪里。” “……” “很奇怪是吧?我也觉得不太好,所以即使看到了你,我也只敢呆在很远的地方,没有靠近。” “……” “而且我也不可能打扰你,那时你有男朋友,那天他刚好送你回家,我……” “等等。” 游嘉茵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打断了他的话:“你看错了吧?我上大学时没有交过男朋友。” 那四年里,她对所有向她示好的异性敬而远之,态度冷淡坚决。 以至于到最后,身边不少人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取向。 “可我亲眼看到了。”吴天翔凝视着她的眼睛,“那个人和你一起进了你家小区。他很高,皮肤白得吓人,还戴耳钉,长得很凶的样子,我对他印象特别深。” 游嘉茵愣了愣,哑然失笑。 “那人才不是我男朋友!”她把双手拢在嘴上,重重吸了口气,有些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他是我堂哥!” “……” “真的是他,绝对是他,我确定!”她把他的沉默理解为质疑,哭笑不得地解释,“他家离我家只有两站路,经常来我家看猫!你不要误会!” “……知道了,我相信你。” “真的?” “真的。”他笑了笑,反过来安抚她的情绪,缓慢而温柔地说:“那时我确实有点被打击到,但另一方面,我也为你感到高兴。我以为你剪短头发,身边又有了新的男朋友,是彻底从我哥的事中走出来了。” “……”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在离开永兴岛后就会立马把他忘掉的人,所以一直很担心。” “……” “那时我想,就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但只要能远远看着你,知道你过得很好,就足够了。那也是爱情的一种形式。” “……” 隐忍,回避,远远观望。这些与他性格相悖的词,却是他这些年来的写照。 她的初恋戛然而止,他也一样。 只不过,那个悲伤的夏天结束后,他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就此消逝,而是以一种悠远而隐秘的方式延续着,深藏在心底。 ——【既然你那么喜欢我,为什么在过去八年里,你从来没有找过我?没有试着联系过我?】 这个在心头徘徊许久,却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如今忽然得到了解答。 游嘉茵垂下头,内疚地不敢看他。 她根本不用抬眼,都能想象到他脸上的表情。他总是那样执着而坚定地看着她,那对明亮的浅色瞳仁会随着笑容的展开微微眯起,不会因为她的躲闪或退缩改变注视的方向。 ——“活得自私一点,任性一点。” 这是他对她的劝告。 可他有没有想过,在他们的关系中,她一直都是自私的那个人。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始终义无反顾地靠近她,坦荡地表达爱意,但同时又把最终选择权留在她的手上。他心甘情愿的卑微,他孤独的等待,和他遭受的种种折磨,全都是因为她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与心意。 她感到喉咙发干,胃部抽搐,体内像是在经历一场酝酿已久的火山喷发。 剧烈的情感顺着血管蔓延,迅速注满她空旷干涸的心房。 然后它们继续上涌,汇成眼泪,聚集在她的眼眶。 泪水决堤时,她听见了自己呜咽的声音。 “对不起……” 游嘉茵捂住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比起道歉,那更像一种情感上的宣泄,想要把某种强烈的,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心情传达给身旁沉默着的男人。 吴天翔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这一声声对不起,不知道是在对谁说,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 但无所谓,他不需要知道。 现在他有更想做的事。他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早就受够了漫长的等待。 于是他把她拉到怀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没有少年时代的莽撞和突然,而是带着一种水到渠成的意味。 温暖的嘴唇,暧昧的鼻息,口腔里残留的薄荷柠檬味,手臂紧紧箍住腰部的力量,以及手指插|进湿漉漉的长发,摩挲头皮带来的细微痒意。 这些感官在身体里碰撞融合,起了化学反应,恍惚间,竟滋生出一种令人怀念的错觉。 她依旧在啜泣,泪流不止,但没有对他的举动表现出抵触,身体也由最初的紧绷变得放松,无比自然地回应着他,就好像这是他们每天都会做的事。 “要我停下吗?” 换气时,他与她额头相抵,鼻尖相碰,深深看进她的双眼,哑声问道。 是试探,是确认,也带着一种明知故问的狡黠。 她没有回答,只是扬起脸,用行动给出了让他满意的答案。 但很快,过量分泌的眼泪塞住了她的鼻子。她变得呼吸困难,无法再继续这个绵长的吻。 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便改变了亲吻的位置。 滚|烫的嘴唇轻轻划过她的下巴,沿着脖子上的皮肤一路向下,即使在碰到锁骨后也没有停止。 他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 下滑的过程被布料阻碍。他衔住她的搭扣,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用舌尖顶开,另一只手捏住腰带,轻轻一扯。 蓝绿色的裙瓣像花瓣那样展开,露出了他所期盼的风景。 雨已经停了,窗外的世界变得很安静,海风在天地间呼啸,透过窗缝源源不断地钻进来,将月白色的窗纱吹得猎猎作响。 更远一些的沙滩上,醉醺醺的年轻人们卷土重来,挥舞着酒瓶,踩着湿透的沙子打闹嬉戏,发出一阵阵笑声。 烟火余烬被风吹到防波堤的缝里,将它们带来的两个人却已经离开。 湿透的连衣裙堆积在地毯上,留下一片深灰色的水痕。 沾水的皮肤遇到空气变冷,又被一寸寸温暖。 沙发上,他再一次明知故问。 “真的可以吗?” 这一次,她与他对视,十分明确地点了点头。 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真正发生的时候,反而会让人怀疑究竟哪边才是现实。 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到达了终点,他就像一个得到了珍贵宝物的孩子,变得过分小心翼翼,畏手畏脚,似乎很怕把她弄痛。 “不用对我那么温柔……”她发出柔声细语,“用力一点也没关系的……” 她还醉着吗? 她知不知道她现在在说什么? 他惊愕地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的体温变得和他不相上下,绯红的脸色无法归咎于体内早已代谢完的酒精。在灯光下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泛着水光,他知道那是还没干透的眼泪,却依旧觉得那样的眼神有些越了界。 第178章 “……不要这样看我。” 她误会了他的注视,更加害羞地抬手挡住脸,却没法遮住他所看到的全部。 一切都比他想象的更美,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种。 还不够对吧?那就如你所愿。 她感觉到他离开了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一路推向不远处的壁炉。 脚底是地毯的柔软,手却抵住了冷冰冰的大理石。 明显的温差让她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你更喜欢这样,对不对?”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 壁炉散发出的寒意和她感受到的热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将脸深埋在双臂中,脚尖踮起,双腿绷直,逐渐无法再控制自己发出的音量。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世界都在摇摆晃动。 她恍然觉得自己身处夜色下的茫茫大海,在退潮时分被波涛带着走。每一阵浪都在把她撞向理智的边缘,下面便是万丈深渊,看不到底,也没有回头路。 ——啪。 从窗外鼓进来的风突然把放在咖啡桌角的速写本吹到了地上。 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心脏猛地下坠。 大脑和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冷。 摊开的那一页,赫然是那座令她魂牵梦绕的灯塔。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偏偏是那一页? 是吴天佑在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吗? 难道他生气了吗? 是不是他…… “……怎么了?” 吴天翔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停下动作,关切地问道。 透过壁炉上的镜子,能看见他健美的,汗津津的身体。可当他把额头前的头发往上捋,露出那道淡淡的疤痕时,左右倒置的镜像,却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些全都只是单纯的巧合。 竭力咬住嘴唇,才把涌到喉咙口的呜咽重新咽下去。 浑浑噩噩中,她又被他迎面抱了起来,双腿悬空,牢牢固定在墙上。 “我爱你。” 他忽然用法语说道。 这句话用外语传达,似乎总是比母语容易得多,也自然得多。 质地柔软的印花墙布轻柔地摩擦着她的后背。 她紧紧抱住他,拼命遏制着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把脸抵在他的肩膀上,留下清晰的齿痕。 热气消散的茶水无人在意,窗纱在风中翩翩起舞,烘干机早已停下,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弟弟:我觉得这里完结就ok了 作者:楔子还没写到呢…… — 改了n次,我yue了 第110章 游嘉茵在黎明时分被暴雨吵醒。 沙沙雨声和海浪的声音混在一起, 从窗缝里钻进来,填满了耳边的世界。 又是一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已经下了多久的大雨。 她侧躺在床上, 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海。身边没有手机, 没有闹钟,只能靠天色来判断时间。 均匀的呼吸声从背后传来,热气轻轻拂过她的耳背。 从一起睡下到她醒来, 过去几小时里, 他们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谁也没有动过。 她枕着他的右臂,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身体被他用另一只手箍住。 充满保护欲的亲密睡姿,让她不由回想起不久前在他家度过的那个夜晚。 当时他们各怀心事,她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距离,就差没有在床中间划一道线。 而现在,她任由自己被他的气息包裹, 他比常人稍高一些的体温, 让她有一种要被融化的错觉。 她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 仰头看着他的睡脸。 睡梦中的他表情放松,毫无防备, 带着一丝天真无邪的味道。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深邃的下眼眶投下阴影,微微张开的嘴唇形状饱满, 下巴上有一层新冒出的胡渣。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刮胡子前的样子, 有点不习惯, 也很新鲜,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片淡青色。 痒意将让他皱起眉头, 发出模糊的梦呓, 在半梦半醒间将她抱得更紧。 男人的力量很大,她几乎透不过气,连忙挣脱了束缚。 但想想又不舍得离开,于是重新靠向他,伸手抱住他的头,让他枕在胸前。 她闭上眼,下巴抵住他的头顶,手指轻绕他柔软的卷发,同时也将自己的心跳节奏传递给他。 身上很暖,内心温柔而平静。 她忽然觉得,就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也没什么不好。 游嘉茵在雨声中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身边空无一人。 似曾相识的场景,带着一股浓浓的既视感。 她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擦掉脸上剩余的妆,又找到一条浴袍裹上,这才慢悠悠地下楼。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脚下传来楼梯吱嘎作响的声音,像是古宅本身发出的阵阵低语。 她在楼下绕了一圈,依旧没有看见他,耳边也听不到除她之外的任何动静。 但厨房里亮着的恒温咖啡壶,和空气里弥漫的浓郁咖啡香味告诉她,她所寻找的人刚才的确就在这里。 ……该不会又去跑步了吧? 她想起上一次的经历,默默猜测着,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回到客厅。 这里明显已经被收拾过。沙发靠垫摆得整整齐齐,速写本和掉落满地的衣物全部消失不见,地毯上的水痕早已蒸发,昨晚他们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擦除,仿佛无事发生,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记忆的完整和清晰度。 炙热的眼神,交织的呼吸,肌肤接触时的触觉,生理上久违的满足和愉悦,一切都历历在目。 光是回想那些细节,心跳就会加快。 她没有醉,他同样清醒,双方都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法用酒精或一时冲动作借口。 你情我愿下发生的关系,就像一场迟到多年的仪式。 总觉得有点不真实,但她并不后悔。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在客厅里打转,清爽却不潮湿,一如外面此刻的天气。 经过几轮|暴雨的冲刷,天空呈现出一种高饱和度的蓝,灿烂的阳光为整片海岸抹上一层亮色。 当地人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好天气,倾巢出动。他们在海里游泳,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或是在别墅门前的滨海小路结伴散步,尽情汲取热量。相比于昨天深夜见到的那片黑暗孤寂之海,眼前的热闹氛围让她有了一种“回到现实”的感觉。 忽然,走廊另一头的后门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游嘉茵走出客厅,迎面遇上了正在关门的吴天翔。看他休闲的打扮,不像是刚运动过的样子。 “你醒得真早。” 目光对上时,他朝她笑了笑,十分自然地说道。 “你不是更早。”她以同样轻松的语气回复,并反问,“你去哪里了?” “买早饭,顺路去了一趟药房。我没出去多久,还以为肯定能赶在你醒之前回来。” “药房?” 第179章 “对,我帮你买了药。”他将一个纸袋递给她,眼睛朝斜下方瞥,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没做措施,是我不好……” 游嘉茵打开纸袋,毫不意外地从里面摸出一盒紧急避孕药。 “72小时内吃就行。”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补充,“我约了医生,回巴黎后马上去检查身体,过两天会把报告给你。虽然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但我保证我没病,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她反过来安慰他,“我每天吃短效药,不可能怀孕。而且我相信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她知道自己的结论有些草率,但内心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笃定。她信任着他。 游嘉茵把药盒塞回去,发现纸袋底下还装着一盒避孕套。 “这个……我想买着备用。” 还没等她说话,吴天翔就抢着解释。 他的脸色略微泛红,声调降了几度,听起来竟有些底气不足。 游嘉茵很少看到他害羞的样子,忍不住逗他:“什么叫备用?” 她难得迟钝,没有意识到自己亲手挖开了一个陷阱。而他抓住这个机会,顺势推着她往下跳。 “就是随时随地可能会用到的意思。” 吴天翔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手指牵住她的睡袍腰带,缓缓道:“比如现在。” 那对浅色瞳仁里闪烁着的兴奋让她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不行。” 游嘉茵耳根发烫,一把按住他的手,嚅嗫着:“我还没洗澡……”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算不算借口。 “没关系,我也没有。”他用鼻尖轻蹭她的,得寸进尺地吻上她的嘴唇,脸上笑意渐浓,“等会儿我们可以一起洗,三楼的浴室很大,你绝对想不到。” “……” 她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但抓住他的几根手指稍微松了一下,这是动摇的信号。 “至少不要在这里……” 几秒钟后,她在默认的同时提出要求。 “为什么?” “外面的人会看到。” “怎么可能看得到。”他哑然失笑,“也没有人会看这里,大家都很忙,不要自己吓自己。”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还是干脆地抱起她,向楼上走去。 直到桌上的咖啡彻底冷却,沙滩上的当地人纷纷回家吃午饭,他们才穿戴整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重新下楼。 她的长裙还没干透,面料变得皱巴巴的,散发着令人不悦的潮味,也不适合扔进烘干机。好在这间度假屋的衣柜里有不少款式简单的女式夏装,虽然尺寸不算合身,但还是让她幸运地免去了无法出门的困扰。 “这些都是谁的衣服?” 游嘉茵将吊带衫的下摆扎进牛仔短裤里,随口一问,“克拉拉?这里是她家的房子吧?” “大概。”吴天翔盯着她思索了一下,改口道:“不对,这两件是克洛蒂的,我记得她穿过。” “噢,好吧。” “你不问我克洛蒂是谁吗?” “我知道她是谁,她也是你的姐姐,我从克拉拉那里听说了。” 游嘉茵抬手为他整理衬衫领口,平淡地说,“关于她的事,你可以慢慢告诉我,不用急。” 这时刚过下午一点,城堡里正在进行离开前的自助brunch,但在共同失踪了一整晚后,他们决定远离人群,保持低调,单独度过这段时间。 “可我的行李怎么办?”游嘉茵忧心忡忡,“我要赶四点钟的火车……” “娜塔莉会派人帮你收拾行李,放到我车里,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吴天翔一脸早有安排的淡定,“忘了火车吧,晚点你跟我一起回巴黎,我送你回家。” “晚点是指什么时候?” “八点左右出发,这样路上不会太堵,午夜前能到,你看这样行吗?” “嗯。”游嘉茵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问:“那我们今天下午干什么?” 从现在开始有足足七个小时的闲暇时间,这似乎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在无所事事的状况下独处那么久。 尤其偏偏发生在几次亲密接触后,更是让她感到有些茫然。 事到如今,他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关系相处? 她还不是很确定。 “先去吃饭,我饿了。”他朝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你第一次来这里,我会带你去一些我喜欢的地方,就当是约会好了。” 他们迅速将房子整理了一遍,锁上全部门窗,回到中心海滩,找到了昨晚留在那里的自行车。 两辆车都没有上锁,却也没有被醉酒的青少年们骑走,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幸运。 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骑,拐过海角,穿过城镇,离开公路,然后驶上一段架在广阔滩涂上,通往海滩的长桥。没过多久,他们在一座建在沙滩顶上的小木屋前停了下来。 扑面而来的海风带来了烟火熏烤的味道,和一阵轻盈优美的钢琴声。 作者有话说: 凌晨两点的更新,我又来了 情节需要没戴套(毕竟我想不出这种情况下怎么突然变出一个),但大家现实生活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第111章 推门进去才发现, 这座外观简陋的木屋是一间餐馆。 室内用餐区域此刻空无一人,所有客人全都坐在面朝蔚蓝大海的露台上,脚踩沙子, 吹着清爽的海风, 享受阳光、烧烤、海鲜和诺曼底地区特产的苹果酒。 店内的服务员多半是趁假期来打工的学生,端着托盘走得风风火火,像一只只忙碌的工蚁。 吧台侧面正在钢琴上弹奏爵士乐的老人抬眼看了看, 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悠扬的琴声随着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只在空气中留下微弱的回音。 “天翔!好久不见!” 老人用洪亮的嗓音念出这个名字,口齿清晰,发音标准,显然对眼前的人十分熟悉。 “你好,让卢克叔叔。” 吴天翔带着笑容走上前,俯身与老人贴面问候。 “你怎么来了?是来过周末的吗?” “是的。克拉拉昨天过生日,她请了很多人。” “我都忘了。她今年也三十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再过几年就轮到你了。” 老人抬手按住吴天翔的肩膀两侧, 亲昵地拍了拍, 自然地和他寒暄起来,“贝特朗怎么样?你最近有没有和他见过面?” “没有, 他还是老样子,满世界飞来飞去,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哈, 一样。我也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要我说啊, 他和亨利还真是一副德行, 一工作就把所有事忘到脑后, 一刻也闲不下来。难怪亨利选了他而不是马修。” “马修从一开始就对valmont的生意没有太大兴趣,我看他音乐做得挺开心的。” “我知道,但别忘了,当初贝特朗不也……” 话说到一半,老人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等候在一旁的游嘉茵,浑浊的灰蓝色眼睛倏地一亮,满是皱纹的脸部皮肤也被他灿烂的笑容挤出一道道更深的沟壑。 第180章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介绍?”他扬起眉毛,故意拖长了语调,“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 “她是我的女朋友。” 吴天翔不假思索地回答,顺手揽住了身边人的肩膀。 copine,女朋友。 含义相同的两个词,在中文语境宛如隆重的介绍,用法语说却显得很随意,让人没有心理负担。 游嘉茵靠住他的臂弯,也将手搭在他的后腰上,微笑着默认了这个新身份。 “抱歉,让卢克,您的餐已经上了。” 服务生小心翼翼的提醒打断了这场计划之外的闲聊。 不远处那张为他预留的单人桌上,摆着一大盘色泽诱人的肋排和一杯红酒。 老人当即合上琴盖,与他们暂别。 两位年轻人则被带到露台侧面,在一张视野开阔的双人桌前落座。 “刚刚那个人是谁?” 远离当事人的角落,游嘉茵终于找到了问这句话的机会。 “他叫让卢克,是亨利的哥哥,今年已经九十岁了,但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吴天翔耐心为她梳理几个人名之间的关系,“亨利是贝特朗的父亲,也是克拉拉的祖父,你大概从别的地方听说过他。让卢克没有结过婚,退休后搬来这里,他家离这家店开车不到三分钟,所以他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吃午饭,是常客中的常客。” 游嘉茵对让卢克的生平没有太大兴趣,直奔另一个更让她在意的重点。 “你和贝特朗是不是很亲近?” 吴天翔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菜单,抬头迎上从桌子对面投过来的灼灼目光。 她跳跃的思路,难得直截了当的态度和这个问题本身,都让他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感觉。”游嘉茵一语带过,看着他的眼睛反问:“我说得不对吗?” 吴天翔过去八年的生活,至今有许多她不了解的地方。但知道得越多,她越觉得他和贝特朗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毕竟换作普通人,恐怕很难心平气和地对待另一半凭空冒出来的私生子,视而不见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体面。但贝特朗不仅在他刚来法国时提供照顾,帮助他融入新的环境,如今甚至间接支持他的事业,以valmont的名义对balzart进行投资和部分收购。 她还没有天真到相信,克拉拉能够越过父亲,以一己之力左右整个集团的商业动向。 刚才让卢克的那番话,更是加深了她内心的疑惑。 “我也说不清。”吴天翔叹了口气,对她坦诚道,“我的身份很尴尬,但至少在表面上,贝特朗从来没有排斥过我。他对我很好,甚至表现得比我所谓的亲生母亲更加热情。是不是很奇怪?” “为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他一开始是怎么想的。但到后来,我和他既像师生,也像朋友。”他单手托腮,将视线投向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娓娓道来:“他教会我许多事,语言,运动,包括开公司的时候,托他的福,我少走了许多弯路。另一方面,我跟他很聊得来,审美和爱好都很接近,其实我觉得,他可能把我当成了一种寄托。” 游嘉茵越听越糊涂:“……什么寄托?” “贝特朗年轻时想要学艺术。他是色弱,但在别的方面很有天赋,曾在不依靠家庭的情况下开过展览,得过奖。可最终还是迫于亨利的压力,选择念商学院,毕业后开始为valmont工作,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画笔。” “……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天资禀赋的富家子弟在梦想和现实间选择了后者。多年后在另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身上看见了梦想延续的可能性。即使对方有着不为世俗和道德接纳的出生背景,却依旧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人的想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爱和宽容的定义,有时就是那么不可思议。 “两位想好要点什么了吗?” 一个满头红发,身穿白t恤的服务生在桌边停下脚步,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关于贝特朗的话题到此为止。他们聊着别的生活琐事,悠闲度过了剩余的午餐时间。 盛夏阳光倾泻而下,把头顶和脚底的沙子都晒得滚烫。喝完一整瓶冰镇苹果酒,身体里的热意倒越积越浓,汗水让脖子后面有些不舒服。于是游嘉茵抬手叫来服务员,问他要了一根皮筋,将一头长发高高扎起。 海风拂过后颈的皮肤,带来让她松了口气的凉意。 酒足饭饱后,他们走上沙滩,慢慢向人少的方向走去,靠散步醒酒消食。 潮水正在回落,露出大片泥泞的海滩。湿漉漉的灰褐色沙面变成了一面镜子,忠实地倒映出湛蓝天空中的层叠云朵,将天地连在一起。行走在上面,仿佛漫步在无边无际的云端之上,全身被闪烁跃动的金色光芒包围,像一场不真实的美妙梦境,让人不愿醒来。 一群青少年从他们的面前呼啸而过,一路追赶远去的海浪,背影很快浓缩成了视野尽头的几个浓黑色的小点,留下的欢声笑语飘散在海风里。 十指相扣,缓慢穿过空旷海滩的他们,在旁人眼里,也是海边无数对平凡恩爱的情侣中的一员。 “现在我们去哪里?” 游嘉茵大口呼吸着沿海地带清新湿润的空气,好奇地问道。 虽然这种漫无目的,无拘无束的感觉很好,但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一直这样走下去。 吴天翔出乎意料地摇头:“不知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问我?”她拧起眉头,佯装不满,“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你喜欢的地方吗?” “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我喜欢的地方。” “……怎么又说那么肉麻的话?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一直这样说话,只不过以前没机会。”他理直气壮道,“从现在开始你会慢慢习惯的。” “……” 游嘉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伸手推了他一把。 指尖接触到被汗水洇湿的面料。她才发现,在超过三十度的气温和正午阳光的暴晒下,他的t恤后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湿了一大片,紧紧黏着皮肤,看起来很不舒服。 “要不要把衣服脱了?”她好心提醒,“反正你是男的,又在海边,上半身光着也没关系。” “不用。” “为什么?”她稍微一愣,误会了他拒绝的理由:“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是无所谓,但你脸皮薄。我怕你和我走在一起,被路过的人看到会不好意思。” 吴天翔无奈地把t恤下摆撩起来,将后背转给她看,“你把我抓成这个样子,该不会忘了吧?” “……” 遍布宽阔肩背的那十几道淡红色的抓痕,是昨晚到今早发生的一切的记录,衡量了那几场性|事的激烈程度,唤起了当时的回忆,也让游嘉茵哑口无言,恨不得一头扎进冰凉湿润的沙子里,给涨得通红的脸降温。 “对不起……” 她把脸埋在指缝里,小声道歉。 从上一段感情经历至今,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身体变得过分敏感,因此开始后,意识很快就被汹涌而来感觉冲得七零八落,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轻重地做了些什么。 第181章 “没关系,都说了,我根本不介意。”吴天翔把衣服下摆重新拉好,轻巧地耸耸肩,“而且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游嘉茵一脸警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洗澡时,还是出门前,她都反复对着镜子确认过,身上绝对没有任何可疑的红印,因此这一刻感到十分茫然,也有些惴惴不安。 “这里。” 伴随他饱含笑意的声音,温暖而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她后颈的皮肤,激起一阵暧昧的痒意。 昨天晚上,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双方都记得很清楚。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总算回过神来,连忙解开了头发,将他留下的痕迹重新遮住,语气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埋怨。 “我也刚刚才发现。吃饭时你坐在我对面,我不可能看得到。”他安慰她,“放心吧,当时周围没有我们认识的人,陌生人就算看见也会马上忘记的,别那么紧张。” “下次别再这样了!” “别再怎么样?”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还是直接说出来比较好,否则我不会改。” “……” 说话间,他们拐过海角,登上一座半月形的沙丘,又穿过一片灌木丛,来到了沙滩的另一头。 作者有话说: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章 这一章和上一章其实算是一章,但最近实在太忙了,只能三千三千更 好想完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夏天假期马上就要到了,今年报复性旅游我要去好多地方! 第112章 海水已经一路退到最远处, 暴露在外的广阔沙床上,有不少当地年轻人正在玩风帆车。 几辆车排成一列,被海风推着咕噜咕噜前行。 红白相间的风帆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是一个专属于海滨夏日的颜色符号。 “那个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游嘉茵停下脚步,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很好玩。”吴天翔也跟着驻足眺望,“而且操作起来很方便,几分钟就能上手。” “你试过?” “嗯, 上中学时就玩过。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永兴岛也有。” “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 “因为你来的时间太短,去的地方也不多,所以没看到,这很正常。” “那这次去,你要多带我看看岛上我没见识过的东西。” 她随口说出的这句话让他稍微一愣,继而露出了困惑与惊喜交织的神情。 “你决定要跟我一起回去了?” “对。”游嘉茵与他对视,点了点头,“反正我早晚要去岛上一次的, 有你在比较安心。” 吴天翔听到这里, 脸上浮现出了宽慰的笑容。 “你哪几天有空?我来订机票。” “不用, 我自己订就行。” “你确定?” “确定。回去你把你的航班班次发给我,我看能不能和你订同一班。” “知道了。” 阳光和醉意让人犯困。他们继续朝前走, 来到紧靠一片斜坡的沙滩上,坐下休息。 这里的沙子细腻柔软, 几乎看不到碎石, 和先前经过的那片海岸很不一样。伸手轻轻一握, 温暖的淡黄色细砂顺着指缝流淌, 抓得越紧, 流得越快, 最终只剩下手心里的一点点。 游嘉茵专心玩沙子时,吴天翔已经把机票信息截图发送给她,像是害怕之后会忘记一样。 “收到了吗?” “我手机没电,看不到。”游嘉茵摸出从昨晚起就一直黑屏的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今晚到家就订票,等订好了会马上告诉你的。” “好的。”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互相依偎,望着远处的风帆车来来回回,默默消化胃里的食物和血液里流淌的酒精。肌肤和头发在阳光舔舐下变得更烫,好在迎面吹来的阵阵海风抑制了气温攀升,让人感到清爽惬意。 天气晴朗时的诺曼底午后,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 “你不热吗?”吴天翔偏头看她,“坐在这里会不会太晒了?” “还行。”游嘉茵一脸无所谓:“我是向日葵体质,很喜欢晒太阳,这种程度不算什么。让我在这里坐一下午都行。” “我以前就猜到了。”他伸手把她脸侧垂下的头发捋到耳后,语调温柔地说,“当初在永兴岛的时候,我记得你从来没有打过伞,防晒霜也涂得不是很勤快,还每天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身上老是晒得红通通的,后来肩膀那里还晒褪了一层皮。” “你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她曲起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吃吃笑了,“都过去那么久了。” “当然。”他毫不害臊地承认:“那时我老是偷偷盯着你看,只不过你没发现。” “怎么可能没发现,我又不傻。” “但我看你没什么反应。” “我还能有什么反应?”她挑眉道,“难道要我走到你面前说,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吗?那么自我意识过剩的话我可说不出口。况且就算我真的说了,你也绝对不会听的。” “那倒是。你很了解我啊。” “废话。” 时过境迁,现在他们终于能在阳光底下,以轻松调侃的语气谈论少年时代他对她的感情。双方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另一个名字,和那些蒙着灰色调的悲伤往事,仿佛只是在共同回顾一段普通而圆满的青涩初恋中的吉光片羽。 沙丘上有人一路小跑下来,哗哗扬起一阵灰尘。经过时突然方向一转,挥舞着双手,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哈啊,我就知道!” 肩背帆布袋的罗曼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将墨镜架到头顶,笑得灿烂又意味深长,“你们俩昨天晚上一起出去过夜了对吧?所以连刚才的brunch都没有来,还躲在这里约会。” “是啊 ,怎么了?” 两位成年人仰头望着他,回报以淡定的微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表现出丝毫羞涩。 “没什么,恭喜!” 黑发少年眨眨眼,同样没有少见多怪地八卦。然后他从袋子里抽出一条沙滩巾,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吴天翔警惕地皱起眉:“你一定要呆在这里吗?” “别担心,我可没打算打扰你们。”罗曼耸耸肩膀,脱掉上衣,开始往身上抹防晒霜,“我去找朋友们打排球,晚点才回来,一会儿见!要是你们还在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镇上喝一杯!” “不行,我晚上要开车。” “真可惜,那下次在巴黎见了,我亲爱的哥哥。” 临走前,罗曼俯身在游嘉茵耳边低语了一句,把夹趾拖鞋一踢,又舒展了一下四肢,转身跑开。 “他对你说了什么?”吴天翔立刻询问,表情没有放松。 “他说你是个好男人,我很幸运。” “……” 漫长的沉默让游嘉茵有点不习惯,他不像是对称赞无所适从的类型。 “你害羞了?” “不。”他抬起视线,语气感慨,“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夸我。最早他可是相当抵触我的,对我说过许多讨人厌的话,我曾经真的很想揍他。” 第182章 “这样啊……” 虽然很好奇,但眼下不是讨论家庭琐事的场合,她随便应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 几百米外的海滩角落,与风帆车道毗邻的地方,刚才还空荡荡的,此刻却有一张沙滩排球网悄无声息地支了起来。身穿泳衣的少年少女聚集在那里,湿漉漉的沙面倒映出他们的影子。大步奔向他们的罗曼的背影逐渐浓缩成一个小点,落入眼中的这幅画面,洋溢着浓烈的青春气息。 “我们年纪真的大了。”游嘉茵发出无奈又羡慕的叹息,“他们吃完饭还有精力运动,而我只想原地躺下休息。” 过去的他们曾经和那群年轻人一样,在夏日炎炎的小岛上山入海,挥霍无尽体能。但如今却悄然进入了远远观望的长辈角色,在迎面吹拂的海风中,感受内心的安详和宁静。 “别说得那么夸张。”吴天翔不以为然,“我们才二十五岁,你的生日甚至都没到。” “唉,对哦,你提醒我了。”她能感觉到有几粒汗珠滑过后背,四下看看没有其他人,就又把头发扎了起来,“我还没想好十月份要怎么庆祝。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人太多的生日派对,总觉得被人围着吹蜡烛是一件很傻的事,而且还要发表感言,想想就很麻烦。” “那就不要请太多人,只和最亲近的朋友聚一下,这样不就行了?”他起身将罗曼扔在沙滩巾上的那支防晒霜拿了过来,在她背后坐下,往手心里挤了一坨,慢条斯理地涂抹在她暴露在阳光底下的肩背皮肤上,“只要你愿意,哪怕谁也不请都行,不用勉强自己。” “谁也不请不太现实。”游嘉茵认真思索了一下,缓慢地摇了摇头,“毕竟是二十五岁,那么大的生日,我不太想一个人过。” “一个人倒不至于,至少你有我在,两个人也能庆祝。” 伴随着他平稳的声音,男人宽阔的手掌和指尖在她的后背轻轻打转。膏状物被揉搓开来,粗糙的指腹划过细腻的肌肤,带来某种暧昧的痒意,感官上更像是在被爱抚,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差不多可以了。”她转过身,有些害羞地提醒,“不用涂那么多。” “还没好,再等一下。”他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扳正,又把防晒霜涂在她的肩头,双手自然地抚过她的手臂,借着乳液的质地一路向下,直到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在她的身前交叠,将她圈在自己的身体和双臂之间。 无比自然又水到渠成的姿势,就好像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一样。 “不要,这样好热。”她试着挣脱。 后背与胸膛紧贴的地方比阳光更烫,刚刚才涂好的那层防晒霜恐怕已经全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给我一分钟。”他讨价还价,双手把她抱得更紧,同时低头去吻她的颈侧和耳后。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徘徊,嘴唇印下的触觉逐渐向脸颊蔓延。 她当然知道他的最终目的地,于是便配合地侧过头,靠在他的身上,轻柔地吻了回去。 这个吻远远超出了一分钟的时间限制,可谁也没有喊停。直到远处有采集牡蛎和青口贝的拖拉机隆隆驶过,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坐回原来的位置,但肩膀和膝盖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你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吴天翔顺着刚才的话题问道。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游嘉茵条件反射地回答,但很快又改口补充,“我比较喜欢惊喜。” “那我要好好想一下。” “哈哈,好呀,我很期待。” 之后他们又去附近城镇的知名景点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番,消磨了白昼剩余的时间,最终在傍晚降临前回到城堡,归还昨晚借用的自行车,准备出发上路。 这个周末的所有客人都已经退房,停车场和花园都空荡荡的,周围安静得过分,整座城堡又恢复到了空旷寂寥的状态。就连身为生日会主人的克拉拉,也已经于当天下午返回巴黎,搭上了前往澳洲的航班,重新投身到工作中,与正在那里的酒店视察的贝特朗会合。 娜塔莉出门迎接他们,将车钥匙交还给吴天翔,问他们:“你们要不要吃过晚饭再走?” 当天brunch的食物还剩下不少,这种情况下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的餐桌被安排在露台边缘,面朝视野尽头高涨的海水与慢慢暗下去的天空。室外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游嘉茵注意到,有不少城堡的工作人员正在不远处的餐厅进进出出,搬运桌椅和一些看不见里面内容的纸箱。 另外,底下薰衣草田的中央也支起了一座拱形花架,昨天经过时,它并不存在于那里。 “明天这里有一场订婚仪式。”吴天翔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谁要订婚?” “克拉拉的一个堂姐,叫西里尔,但我和她不是很熟。”他慢悠悠地切割食物,“不过我听说她品味很好,也是一个对细节要求严格的人。为了明天不出错,城堡的人只能从今晚开始布置,事先把所有东西准备好,这样她明天一大早就能过目。” 游嘉茵盯着餐厅门外刚刚由彩灯串搭出的华丽长廊看了一会儿,放下刀叉,朝对面的人伸出手。 “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我想拍几张照。” 吴天翔毫不迟疑地把手机递给她,试探道,“你很喜欢这种装饰?” “嗯,陈俐颖也喜欢,她不是明年夏天就要结婚了嘛,最近一直在和策划师沟通。”她迅速拍完照片,发送给自己,“正好今天看到了好看的实物,我就想能不能给她当个参考。” “我还以为你在给自己找参考。” “没有啦,怎么可能。” “你朋友的婚礼在哪里办?上海吗?” “她要办两场,美国一场,国内一场,我应该都会去。但要是工作安排有冲突,我绝对会优先去美国的,那场应该比较好玩,毕竟不用请她爸妈那些都没见过几面的熟人和同事。” “你打算一个人去?” “对啊,我现在又不住在国内,没法和其他人顺路。” 她说完才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后知后觉地反问,“你想和我一起去?” “不可以吗?”他看着她,浅色的瞳仁映着灯光,闪亮而清澈。 “当然可以。”她把手机交还给他,“但我那些高中时的朋友要是看到你,估计会特别惊讶。” “为什么他们会惊讶?” ……因为他们曾经见过吴天佑。 ……因为他是她死去初恋的孪生弟弟。 游嘉茵抿了抿嘴唇,明明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立刻回答。 湿润凉爽的海风在他们周围打转,她的手臂和腿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知道那并不仅仅是因为冷。 她很少听到他这样迂回地明知故问,尤其还是在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的情况下。 就好像,他正在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步步紧逼,试图诱导她说出一些潜意识中不想面对的恐惧和担忧。 作者有话说: 弟弟:多年后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涂防晒霜了(指路74章 第183章 第113章 这时, 远处飘来一阵节奏轻快的音乐声,打破了他们之间静止的空气。 刚刚结束布置工作的城堡员工把一台啤酒机搬到餐厅外,聚在纵横交错的灯串下吞云吐雾, 喝酒闲聊, 偶尔跟着音乐扭上几下,尽情享受两场活动之间的悠闲夏夜。 “你吃完了吗?” 吴天翔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 游嘉茵立刻放下刀叉, 点了点头。 “那我们早点出发, 我想在天黑前上高速,这样午夜前肯定能到。” “好的。”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碎石在鞋底摩擦的声响。 她跟在落后他几步的位置,望着他高大沉默的背影,想要随便说些什么来填补空白,但却觉得如鲠在喉,心里有一块地方堵着,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堆积在那里, 沉甸甸地牵着五脏六腑下坠。 她知道问题出在她身上, 一直都是。 返回巴黎的路线很简单。从城堡驱车穿过小城,驶上高速后, 便是三小时畅通无阻的车程。 沿途会经过好几段顺应地势的坡道。在夕阳徐徐降临的时刻,布满鱼鳞云的粉紫色天空下, 笔直的柏油路时而下沉, 时而冲向正前方视野尽头的坡顶, 这让游嘉茵想起了永兴岛上连接外婆家和沧南的那段山路。 人的回忆像一座百转千回的迷宫, 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重叠, 唤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条路是不是和你在永兴岛看到的很像?” 吴天翔忽然像是有读心术似地开口说道, “明明地理和气候条件都不一样,但路面颜色和两边的风景却差不多,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温和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负面情绪,也稍微缓解了周围从刚才起紧绷着的气氛。 “嗯。”游嘉茵如释重负地接话:“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路。” 然后她打开车窗,在安全范围内把手掌伸出去,任凭强风掠过指尖,“感觉像在电影里一样。” 公路电影里似乎总是这样演的,男女主角驾驶敞篷车沿着滨海公路飞驰,在海风吹拂下共同奔赴远处的金色夕阳。 一个经典的,浪漫的,开放式的结局。 “我也很喜欢。” 吴天翔同样把左手侧的车窗降下去,车厢内瞬间被呼呼风声填满,“在这种路上开车时可以把头脑放空,不用想任何事,就好像一直这么开下去也无所谓。”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我不会开车。” “你没考驾照吗?” “没有。在国内时每天坐地铁,没觉得需要,出国了又没空,但我准备年底去驾校报名。出去玩的时候会开车比较方便,碰到紧急情况也能用得上,这也算基础生存技能的一种吧。” “嗯。” “但据说法国驾照很难考啊,我好多法国朋友都考了好几次才过。” “还行吧,交规比较麻烦,对我们来说就跟法语考试差不多。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很难懂,但后面只要熟悉了那些专有名词就没问题。” “唉,那我现在就要看起来了,先背单词再说。” “你外婆最近怎么样?” “……啊?”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游嘉茵一愣,茫然地朝身边望去。 他依旧在目不斜视地驾驶,一头卷发被气流吹乱,侧影被窗外晦暗的暮色裁出。 饱满的额头,高耸笔直的鼻梁,精雕细琢的嘴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都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这是一副她从心底里喜欢的皮囊,每个细节都准确地踩在她的审美点上,这些年来从未变过。 以至于她一直将目光投向长相类似的人,也因此错把无辜的文森当成替代品,浪费了他生命中的两年半时间。 而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也是重逢至今,吴天翔第一次主动打探她的家庭近况。 “蛮好的,她在老年大学报了个钩针班,认识了一群小姐妹,经常会聚在一起喝下午茶,研究新的花纹,没有一天闲着。”回过神来后,游嘉茵如实回答,“今年初我回家的时候,她还在我行李箱里塞了一包她钩的杯垫,让我带来法国送给朋友。” 三年前的冬天,外公因为脑梗过世。操办完后事后,外婆在母亲的劝说下将家里的餐馆盘给了大厨江伯,搬来上海和女儿一起生活,互相陪伴。 这件事,吴天翔应该早就听说了,因此没有再叙述一遍的必要。 原以为老人家会不习惯大都市的环境和节奏,没想到外婆居然适应得很好。 明明是一棵晚年才匆忙嫁接过来的植物,却悄悄生出根,紧抓住这片土地,开启了第二段人生。 另一方面,游嘉茵与永兴岛本就很稀薄的联系,从那之后更是约等于无。 “她有精神就好。”吴天翔轻轻呼出一口气,“你外婆一直都挺健康的,没怎么生过病,长相也显年轻,活到一百岁应该不是问题。” “哈哈,借你吉言。”她自然地反问,“你爸妈呢?他们现在怎么样?” “跟以前一样,过得很潇洒。每年一半时间呆在永兴岛,另一半时间跟着邮轮满世界旅行。” “唉?那么开心?” “是啊。我妈前东家给的福利,船票几乎不要钱,住的还是vip套房,比在自己家还舒服。” “那你家的民宿现在还开着吗?” “还开着,不过日常管理都交给中介负责了。托乔达的福,这几年永兴岛客流量越来越大,双月湾附近的房子一年四季都租得出去。但这次回家我提前跟我爸妈说过了,他们让我住在你以前来过的那幢房子里。你如果没地方住,不用订酒店,直接来我家就行。” “你爸妈在家吗?我来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他们有自己的安排,整个八月都在海上,从土耳其出发,穿过地中海玩到巴西,一直到九月初才回来。”吴天翔将车窗关上,加大了空调风量,“但其实我很希望他们在家,毕竟他们已经那么多年没见过你了,这次肯定会很……” ——嗡。 支架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顶端接连跳出几条消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是萨沙。 sacha:『有空吗?』 sacha:『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情况很复杂。』 sacha:『给我来个电话!!!!!!!!!!』 “要不要打回去?他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游嘉茵看着那一串醒目的感叹号,理所当然地问道。 “嗯。”吴天翔接受了这个提议,“我猜多半是工作上的事。他九月初就要去美国了,有一些项目要跟我交接,去掉我八月初的假期,其实不剩多少时间了。所以最近他一直在拼命加班。” “他要去多久?” “两三年,但他会经常回来的。别看萨沙那个样子,他其实很恋家,和爸妈关系特别好。以前我跟他一起合租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要给爸妈打至少半小时的电话,周末也必定回家吃一顿饭,这在法国人里算很少见了。” “真的吗?我还以为他是那种我行我素,喜欢和长辈对着干的叛逆类型。” 第184章 “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哈哈,人不可貌相。” 两公里外有一片大型休息区。吴天翔轻打方向盘变道,顺着出口离开了高速。 那里灯火通明,超市和快餐店都还开着,停车场上泊着十几辆车,看车牌几乎都来自巴黎地区。 显然,那些车主和他们一样在沿海地带过完周末,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我去上个厕所。”游嘉茵体贴地回避,“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吗?零食饮料之类的?” “帮我买一瓶水。你有零钱吗?” “有的。还要不要别的?” “不用了。谢谢。” 厕所门外一如既往排着长龙,足足等了五分钟才轮到她。 游嘉茵洗完手,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回到购物区,从冰柜里抽出两瓶水,准备去结账。 路过糖果货架时,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取下一包昨晚从他口袋里翻出的柠檬薄荷糖。 同样的品牌和包装,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种清凉酸甜的味道很适合在长途旅行时提神。并且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成了他们之间一个特别的回忆符号。 走出超市自动门,她看见吴天翔靠在车旁,依旧在和萨沙通话中。 天色比刚才更暗,仅存的暖色调霞光逐渐被夜色吞噬殆尽。室外的广告牌亮了起来,饱和度极高的几何背景在暮色中醒目而突兀,远远望去,像一幅悬在半空中的现代画,充满了虚幻感,与周围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风声和远处的车流声把他的声音扯得支离破碎。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从他不放松的站姿和严肃到忧心忡忡的表情能够判断出,他们果然在谈论工作上的话题,而不仅仅是好友之间轻松随意的闲聊。 “又出什么事了?”她等他挂断电话,才走上前,将水递给他,“是昨晚的问题没解决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吓人。” “不……” 吴天翔看着她,眉头拧了一下,少见地欲言又止。 游嘉茵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便在他拧开瓶盖,把悬在喉咙口的话和水一起咽下去之前按住了他的手。 “到底怎么了?如果真的是不能说的机密,我就不问了。” “没什么,不是机密。”他的眼神依旧在游移,但接下去说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你记得上次femi的画被掉包的事吗?” “当然记得!你们查出来是谁干的了?” 那些失而复得的画,那个共同度过的夜晚,现在回想起来,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催化剂。 “差不多,萨沙找到了监控和目击证人,下周hr会开始走流程。” “什么流程?” “我不清楚具体。但要是真的和种族歧视有关系,我们肯定会把那个人开除。我本来想等最终处理结果出来后再告诉你的,麻烦你暂时先不要对cozar的人说。” “我当然不会说,放心吧。”她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手势,“谢谢你们严肃处理这件事。” “……不用谢,这是我和你约好的。我们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人在团队里。” “嗯,那肯定。” 游嘉茵环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和嘴唇上依次落下几个吻。 沉浸在欣慰中的她,忽略了吴天翔复杂的目光,没有察觉到他在回答她时偷梁换柱,也没有追问萨沙信息中所谓“重要的问题”和“复杂的情况”究竟是什么。 夜晚十一点半,他们顺利抵达游嘉茵家楼下。 盛夏的周日夜晚,街上的餐馆酒吧一派热闹。店家纷纷将室外用餐区扩张到人行道上,行人只能从车道边缘勉强绕行,这样本就狭窄的一段路变得更加拥挤。 “这里没法停车,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不好意思。”吴天翔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排队等候通行的几辆车,“你能自己从后备箱拿行李吗?” “嗯,没关系。”游嘉茵正要开门下车,却忽然带着一脸迟疑的表情转过头,“其实……我知道这里附近哪里有免费停车位,开过去很近的。” “你想让我送你上楼?” “不是。”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下去,“你要是有替换的衣服,今天晚上要不要干脆来我家住?” 作者有话说: 为了不一锁锁七千字,还是分开发了,你们懂的 风平浪静的日子倒计时中,正式收尾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114章 年代久远的老建筑, 电梯内的空间很狭窄,无法装下两个成年人和他们的行李。 “我走楼梯。” 吴天翔不打算硬挤进去,便问游嘉茵:“你家在几楼?” “三楼。” “那我们楼上见。” “嗯。” 人高腿长的他三两步就抢先到达目的地。等到金属门再次打开, 他已经在外面等待。 “哪扇门是你家?” 游嘉茵将行李箱推给他, 抬手一指:“左边。” 大约一年前,因为前任房东决定卖房,她结束了与劳拉的合租, 搬来这栋公寓, 开始独立生活。 迄今为止,她还是第一次带异性回家过夜。 但当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她却不觉得陌生,就好像他们曾经许多次一起回到这里,是一件习以为常又理所当然的事。 “先说一下,我家比你家小很多,希望你别介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推开门。 随着灯光亮起, 格局紧凑的两居室公寓映入眼帘。 进门左转是卧室和卫生间, 右侧由一条走廊引向装有开放式厨房的客厅, 总共三十平米出头。 这和游嘉茵从小习惯的大平层相去甚远,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也不觉得局促。 吴天翔慢悠悠地走进去,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东张西望。 “……怎么了?” 她误以为他在审视周围环境, 联想到他家一尘不染的样子, 瞬间感受到了差距, 连忙弯腰收拾起堆在沙发上的杂物, “不好意思, 我没想到会带人回来, 所以临走前没怎么打扫……” “我在想你以前带我回家的事。”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轻柔而感慨,“我没想到还能有机会来你住的地方,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因为一句请求,少女时代的她曾经轻率地把刚认识不久的他带回家,共同度过了两个难忘的夜晚。 所有的回忆都很新鲜,仿佛发生在昨天。但那时的心情,和他们之间心理及生理上的关系,都跟现在截然不同,没有可比性。 游嘉茵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要不要喝点什么?”她打开冰箱,展示里面的存货。 “水就可以了。” “好。” 她给他倒了一杯冰水,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里面把房间收拾一下。” “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家也没乱到这个地步啦。” 游嘉茵转身离开,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片刻之后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条浴巾。 “你可以先去洗个澡。”她把浴巾递给他。 第185章 蓝白相间的条纹,与他上次借给她的那条刚好是同一款式,算是细微的巧合。 吴天翔看着她,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你呢?” “我等你洗完再洗,两个人轮流。”她被问得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和你一起洗。” ……果然。 直言不讳似乎是他的本能。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他总能坦荡地说出口,从不羞于表达自己的目的和欲望。 尤其在昨晚跨过那道线后,更是愈发变本加厉,她已经在一整天的相处中领教过了,因此在听到这句话时并不觉得惊讶。 “只是洗澡,不做别的。” 游嘉茵和他约法三章,“我有点困了,没那个心情。” 逼仄的空间,冷冰冰的瓷砖,沿皮肤流淌的热水和空气里氤氲的水雾。浴室向来是一个引人遐想的暧昧场所,但这些元素某种程度上也提升了潜在的危险系数,尤其是疲惫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发生意外。 虽然白天时很享受,但在奔波了一天后,她不确定以自己的体力是否还能撑到最后。 “我也没说要做别的,是你自己在想。” 吴天翔起身用浴巾裹住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推着她朝浴室走去。 温水从头顶哗哗落下,在他们之间形成雨幕。四周很快便被水蒸气填满,让人无法大口呼吸。 “我昨天就想问了,这是什么?”他的手指追随视线,轻轻划过她的小腹。 游嘉茵跟着低头望去。 泛红的肌肤表面,浮现出几枚白色斑点,像是金鱼身上的纹路。 明明昨晚才第一次坦诚相见,但即使面对面地站在灯光底下,被他近距离观察自己的身体,她也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 “不清楚。我只要一喝酒就会有,据说是酒精过敏的一种,但我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反应,所以就放着没管。”她顺势抓住他的手,往手心里挤上沐浴露,催促道:“快点洗,洗完我们早点睡,明天还要出门上班……” 吴天翔反手将沐浴露全部涂抹到她身上。 清新甘甜的白桃香气中,他的手掌推开泡沫,很快到达了意料之中的地方。 游嘉茵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往边上躲了一下。 “……你想干什么?”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二十五岁的成年男性,兴致和某处一样高昂,浑身都是等待挥霍的精力。 即使没有正面回答,他湿漉漉的眼神已经诚实地给出答案。 双方无言对视了几秒,他嘴角上翘,伸手将她往后推,直到后背紧紧贴住被水冲暖的瓷砖。 “别这样,都说了我不做别的……” 她试图坚守底线。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他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把花洒扭到一旁,水声骤然减弱,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很清晰,“你只要站着享受就行了,放轻松。” 细密轻柔的吻依次落在她的嘴唇,下巴和锁骨上,一路向下延伸。 他一再降低重心,用唇瓣描绘出路径,直到跪在她面前,在最终目的地专注徘徊,探索。 游嘉茵抓住他的头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周围的温度在上升,就连高速转动的换气扇也无可奈何,但和下面传来的热意来说算不了什么。 柔软的触觉,轻微的痒意,恰到好处的力度…… …… 这些感觉混合在一起,同时向她袭来。 …… 她双腿发软,几乎没法站稳,连忙推开他的额头叫停。 “停一下!”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我要摔了……” “不会的,别怕。”他用双手牢牢固定住她,支撑着她的重量,眼神和声音都很坚定,“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受伤的,你要相信我。” “我们能不能去房间里?” 她哀求。 “为什么?”他再次抬头,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你不喜欢这样吗?” 那样的表情,仿佛在等待她的肯定,又像在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很喜欢……”她捂住脸,身体里紧随舒适而来的空虚感让她顾不得羞耻,说出了那句让他期盼已久的话,“但我想要你进来。” 透过指缝,她看见他浅色的眼眸在水雾中闪闪发亮,笑得很灿烂,带着一点孩子气。 “刚才是谁说困了的?” 她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小声咕哝,“你不想做就算了。” “怎么可能。” 他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打开浴室门。 这个动作宣告了战场的转移,洗衣机发出的噪声如同远方传来的隆隆号角。 …… …… 白茫茫的水汽向外扩散,但转眼便在走廊里来回穿行的夏夜冷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浴巾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脚底留下的水痕一路延伸到卧室。 …… …… …… 深蓝色的床单很快就变得皱巴巴的,到处布满深深浅浅的水渍。 …… …… 还好刚才没有急着换床单…… 游嘉茵庆幸又好笑地想。 …… 虽然回到家时刚过午夜,但等到他们准备睡下,已经是凌晨两点。 同样的事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反复发生。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想要用行动来填补过去八年里互相缺席的时光。 激情褪去后,疲惫感取代了情|欲,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头脑变得很迟钝,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求睡眠。 两人凭着剩余的力气换掉全套床单枕套。游嘉茵正要关灯,却被吴天翔阻止了。 “把头发吹干再睡,我来帮你。”他拍拍床,示意她横躺下来,把一头尚未干透的浓密长发垂到床沿外,“你头发长,湿着睡不太好,会生病的。” 暖风和吹风机发出的白噪声让她被睡意包裹,指腹穿过发丝,摩挲头皮的触觉让她感到安心。 坠入梦境前,她隐约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 “……你说什么?” 游嘉茵费力地睁开眼,与面前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人四目相对。 “我在说乔达。”吴天翔将吹风机调小一档,又把风口转开,确保她能听清他说的话,“记得我上次说的吗?他月底会来巴黎,今天刚刚确定了具体行程。你会和我一起去见他的吧?” “嗯,当然,只要提前告诉我哪天就行,我最近挺空的,晚上没什么安排。” “太好了。他肯定会超级惊讶的。我还没告诉他你也在巴黎。” “哈哈,那你千万别告诉他,让我当面给他一个惊喜。” “没问题。”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之后的几分钟里,双方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洗发水香气。他继续拨动她的头发,她则放空头脑,舒展四肢,任凭意识在广袤无边的黑暗中下沉。 “你介意我告诉他我们的关系吗?” 漫长的沉默后,他在吹风机噪声的掩护下幽幽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带着少有的迟疑和不确定。 第186章 没有回答。 她的呼吸平稳均匀,神色也很安详,或许没有听见,又似乎真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省略号都是改了20次不通过,被迫完全删除的部分 要开始收尾了 第115章 回巴黎之后的那两周, 生活平淡而温馨。 八月的临近让办公室变得空荡荡的。同事们接二连三跑去度假,发出的邮件无人理睬,所有项目进入停摆状态。 盛夏的欧洲, 一切趋于静止, 只有沿海地带随着游客的到来,越发热闹喧嚣。 蓝天,云塔, 炫目的日照, 滚烫的细砂,拍打海岸的波浪,远方驶过的邮轮和帆船,玻璃杯壁上凝结的雾气和水珠…… 逃离都市,来到那样的环境中,时间感会变得很模糊,让人想要祈求夏天永远不要结束。 刚入职不久的游嘉茵虽然没有太多假期,但工作量明显减少, 每天下午都无所事事, 提早下班变成了家常便饭。 通常她会先和同样清闲的朋友一起, 趁着天光大亮逛逛街,坐在路边酒吧喝上一两杯, 尽情聊天八卦,享受晴朗夏日里的微风和阳光。 然后再在晚上九点左右, 到约定好的地方和吴天翔碰头。 全年无休的创业者总是很忙碌。尤其在公司扩张海外版图, 萨沙即将远赴纽约的特殊时刻, 他的工作量比原先更加夸张。日程表被密密麻麻的会议填满, 有时就连午饭时间都被占用, 几乎找不到能坐下歇口气的空当。 但即便如此, 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见面。 展览,演出,餐厅,酒吧……全都是普通情侣之间的活动,没什么特别的。 全世界游客流连忘返的巴黎,影视剧里令人心生向往的巴黎,对居住在那里的人来说,只是平凡生活的舞台背景。 “你真的不累吗?”游嘉茵不止一次问他,“其实我们直接回家也行,吃完饭你早点休息……” “不要 。”吴天翔摇头,“现在天黑得晚,太早回家很浪费,我想多在外面逛一会儿。” 虽然嘴上态度坚决,但身体却诚实地出卖了他。当他们坐在电影院里,灯光变暗后不久,她就感到肩膀一沉。低头望去,他已经靠着她沉沉入睡,神态放松,呼吸均匀,就连动作片里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爆破声也没有把他吵醒,让她觉得难以置信又哭笑不得。 ……都困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游嘉茵不忍心叫醒他,只能努力维持坐姿,不敢动弹,到最后连电影说了些什么也没看进去。 过夜的地点同样很随机,完全视当天的安排和心情决定。 『今天晚上我就不过来了。』生理期的时候,游嘉茵给他发去短信,『我来月经了。』 吴天翔很快抽空回电:“你身体不舒服吗?” “有一点,但我吃过止痛药了,等下回家休息就行。” “那我来找你。” “不用了吧,我今天不太方便。”她隐晦地提醒。 “……你把我当成哪种人了?”他的声音透着无奈的笑意,“我又不是满脑子只有那件事。” 做|爱从来不是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不发生关系的夜晚,他们躺在床上相拥,就着窗外渗进来的光线聊天,安然等待睡意的降临,内心温柔平静。 湿凉的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轻拂过皮肤。隐约能嗅出,空气里的夏日气息已经悄然散去。 这座城市的夏天,只剩下几星期。 只有耳边传来的,属于这个季节的声音是不变的。大道上的车流声,露天酒吧里的交谈声,隔壁院子里的派对音乐声,年轻人们聚在一起发出的夸张嬉笑声。这些声音像一股绳索,让逃避季节更迭的患得患失的心情紧紧攀附。 “我好像听到有猫叫。”吴天翔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发问,“外面有猫在抓你家的门!?” “不用理它。那是我邻居的猫,在楼里放养的。”游嘉茵依旧闭着眼,下巴抵住他的头顶,手指绕着他的卷发。他很喜欢把脸压在她胸前,手脚缠住她的身体,像在聆听她的心跳。黏人的习惯与他的外表反差强烈,让她觉得孩子气又可爱,“我喂过它好几次,现在它没事就来找我要吃的,有一次居然偷吃了我半根西葫芦,吃完马上吐了一地,全黏在我的地毯上,真的超恶心。” “我不知道猫会吃西葫芦,我以为它们很讨厌绿色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很神奇吧。我家豆豆很喜欢玩豆角,但也只是用爪子扒拉,绝对不会吃下去。” “下次能让我见见你的猫吗?” “好啊,但必须提醒你一下,它不喜欢男人,我堂哥喂了它那么多年,它依旧不让他碰,只要抱起来就死命挣扎,已经把他抓伤好几次了,我堂哥伤心得不得了,说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哈哈,你的猫脾气还真大,明明是老头子了。” “猫嘛,比较有性格,不像狗那么容易亲人。”她用指甲轻轻划拉着他的背部和手臂,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大致摸清了他的身体喜好,“乔达家的辛巴还在吗?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和它玩,每天风雨无阻抢着遛狗,比乔达还上心。” “嗯,在的,现在还在他家,由他哥和苏西养着。” “苏西他们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现在他们家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乔达他哥自己当老板,比过去轻松很多,经常陪苏西回加拿大探亲。他们生了两个孩子,老大今年九月上小学,老二刚会走路。这次回去你肯定也能顺便看到他们,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可爱。” “时间过得真快,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 “是啊,其实我也一样。” 互相留宿了几次后,双方家里都逐渐多出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日用品: 拖鞋,牙刷,浴巾,喷雾,剃须刀,卸妆棉,睡衣,内衣……生活领地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 “你要不要干脆搬来和我一起住?” 吴天翔在某天早晨轻描淡写地问出了这句话,事先没有做任何铺垫。 那时他们正在卫生间里并排洗漱,为出门上班做准备。 游嘉茵对着镜子化妆,听到后心跳漏了一拍,诧异地侧过头看他,唇釉刷头差一点戳到脸上。 “……不用那么急吧。” 她抿了下嘴唇,脱口而出道。 虽然之前有过和劳拉一起生活的经历,但男女同居与朋友之间的合租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人的生活正式合二为一,意味着双方都将被迫展示最为真实的一面。除掉伪装,暴露缺陷,抹消距离带来的朦胧美,而她还没有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心理准备。 “很急吗?”吴天翔淡淡一笑,“我觉得我已经很有耐心了。” 他很快打理好头发,将手里残留的发蜡冲掉,转身走去客厅,片刻之后又折了回来,将一把钥匙递给她。 “你随时可以搬过来。”他低头在她的头发上落下一个吻,手掌搭在她的肩头,语气和神情都很郑重,“好好考虑一下。” “……我知道了。” 游嘉茵与他在镜中对视,轻轻点了下头,收下了钥匙。 第187章 周五照例是吴天翔去里尔仓库的日子。 当天往返的行程,早上六点出发,傍晚六点离开,路上顺利的话八点半便能回到家里,反倒比别的工作日更早结束工作。 “要是你晚上没有其他安排,就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吧。” 清晨五点起床时,他看着被身边动静惊醒的游嘉茵,问道,“你想去哪里吃?我预约一下。” “家里。”她睡眼惺忪地想了想,主动提议,“我来做饭怎么样?反正我很闲。” 厨艺是她出国后才逐渐发掘出的隐藏天赋。倒不是因为吃不惯当地食物而被迫亲自上阵。事实上她对吃喝并不是很讲究,只是单纯享受做饭时让人安心专注的过程。 后来在不断的探索和尝试中察觉到自己对这件事很擅长,更是意外之喜。 当初和劳拉合租时,她负责准备两人的三餐,而一向对下厨避之不及的劳拉也在感激之余主动包揽了其他所有家务。 “不了。不用那么麻烦。”吴天翔抚摩着她的脸颊,婉拒道,“我不是让你来给我做家务的。我们出去吃就行。” “我不介意,做饭是我的兴趣。” “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 她莫名觉得被小看了,睡意顿时褪去大半,不服气地支起身:“我看上去不像会做饭的人吗?”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见她目光坚定,也不再推托,“那好吧,你来做饭。” 游嘉茵躺回床上,问他:“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你来决定。”他急着出门赶火车,来不及给出明确答复,只说,“去超市的时候能顺路帮我带点东西吗?我会把单子发给你。晚上你做饭,我来调酒。” “你会调酒?” “当然,我妈可是专业的,你忘了吗?”他系好衬衫扣子,俯身给她一个临别吻,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我走了,晚上见。” 一天的时间转眼过去。 下午四点,游嘉茵写完一周工作总结,环顾四周,发现办公区里只剩自己,便心安理得地合上电脑出门。 『你有空吗?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个晚饭?路易吉临时有事,把机票改签到明天下午了,我一个人没事干,超级无聊。』 奥利维亚的短信让她在电梯前停下脚步,稍微皱了下眉。 路易吉是奥利维亚的男友,一个热情开朗的意大利人。几年前她在米兰交换时认识了他,两人迅速发展成情侣关系,但后来因为距离关系分手。谁知上周突然旧情复燃,如今正在为说服对方来自己的国家长期生活而拉扯,彼此都不肯让步。 恋家的意大利人和骄傲的法国人,久别重逢后,突然产生了犹如浪漫喜剧般的化学反应。 游嘉茵叹了口气,打字回复:『对不起,我今晚有约了。』 奥利维亚敏锐地嗅出了什么,立刻试图打探:『哪种约?男人?』 游嘉茵犹豫了一瞬,故意不点开预览消息,假装没看到。 她先回了一趟自己家,在包里装好两天的换洗衣物,然后坐地铁前往共和广场,在吴天翔家附近的超市买齐了所有晚饭用的食材和他需要的鸡尾酒材料。 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她沿着河岸,慢慢朝他的公寓走去。 还不到六点,圣马丁运河两侧的地上已经坐满了来野餐的年轻人,一如夏日里的每一个傍晚。 河道中恰巧有一艘游船经过,淡绿色铁桥下的闸门缓缓打开,在均衡水位后给船只放行。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有,对住在附近的居民来说并不新鲜,但游嘉茵还是第一次见,便好奇地驻足观望,想要看清整个过程。 隆隆水声中,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周围有任何熟悉的面孔,也无法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总觉得以前在哪里听到过,似曾相识。 直到她将目光投向河对岸,才看清了正前方向她挥舞双手,努力吸引她注意的高大深肤色男人。 文森的好友,埃德加。 而在明显已经喝醉的埃德加身旁,站着神色尴尬的文森,和脸上写满【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的奥利维亚。 作者有话说: 文森:快到这一卷的结尾了,我来制造修罗场……不,制造矛盾了 第116章 吴天翔在八点刚过时回到家里。 打开门, 迎接他的是音乐声,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味,和厨房里正在忙碌的那道身影。 过去几年的独居生活让他对眼前的场景很不习惯, 稍微恍惚了一瞬。 随即, 内心被一种温柔的感觉填满。 两个人的家庭,两个人的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你回来得正好。” 游嘉茵抬头看见他, 灿烂一笑说, “我刚把菜放进烤箱,过半小时就能吃了。” “你做了什么?好香。” “秘密,”她眨眨眼,故意卖关子,“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因为主菜量大,她没有准备前菜,只做了一些guacamole,供他们在等候期间就着玉米片垫饥。 吴天翔应景地调了两杯paloma。 珊瑚色的液体, 杯口装饰着盐和西柚薄片, 散发出专属于夏日的馥郁果香。 “我们去阳台上?”他提议。 这间公寓的阳台, 无论面积,朝向还是底下圣马丁运河的景色, 在小巴黎都算得上奢侈。 空气清爽的盛夏傍晚,很适合坐到外面, 迎风放空头脑, 听着楼下的喧闹, 在微醺的状态中迎接漫长白昼的终结。 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 他就买好了全套室外桌椅, 等待夏天来临。 游嘉茵没有反对。 坐下后不久, 她貌似不经意地向外望去,目光扫过河岸边席地而坐的人群。 这个动作没有逃过吴天翔的眼睛。 “你在看什么?”他问。 “没什么。”她迅速收回视线,低头抿了口鸡尾酒,淡定道,“刚才我走过来的路上,正好碰到几个朋友在河边野餐,但他们好像已经走了。” 她说的基本能算实话。 两个小时前,她在离吴天翔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被对岸的埃德加叫住,与文森意外重逢。 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当初她狠心切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络方式,他也搬去另一座城市生活。 距离让遗忘变得理所当然。迄今为止,她对文森的现状既不了解,也不好奇。哪怕偶尔会在奥利维亚的社交帐号上刷到一些把他拍进去的家庭照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内心依旧毫无波动,只漠然地觉得与己无关。 对她来说,他是她人生中已经翻过去的一页,没有回头看的必要。 可当文森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目光对上的这一刻,当时的痛苦纠结,和在心中蛰伏已久的内疚和罪恶感,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瞬间漫过五脏六腑。 她从来没有向文森解释过分手原因,而是用冷暴力将他推开,只因为这样做“不那么麻烦”。 是她浪费了他的时间,辜负并践踏了他的感情。 第188章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欠他一声道歉。 奥利维亚率先回过神来,果断抛下醉醺醺的埃德加和愣在原地的哥哥,穿过铁桥跑向好友。 “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立刻注意到了游嘉茵手里装满食材的购物袋,和肩上只有旅行时才会用到的大号单肩包,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你要去谁家?” “一个朋友。” “是我认识的吗?” “不认识。”游嘉茵迎上她的视线,不慌不忙地解释,“他是中国人,是我妈朋友的儿子,我们两个已经认识很久了,但很少联系。我最近才知道他也住在巴黎,所以这段时间经常见面。” “这样啊……” 奥利维亚欲言又止了片刻,没有追问下去。 她侧过头,斜睨了一眼对岸已经坐回原地,背对着她们的文森,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哥来巴黎过周末,今晚和几个以前的朋友一起野餐,我正好没有别的安排,就跟来了。但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这也太巧了。” “是很巧。”游嘉茵轻轻一笑,“我就不过去打招呼了,毕竟他女朋友也在。” 那个坐在文森身旁,身穿浅黄色连衣裙,有一头柔顺棕色长发的小个子女生,无疑就是正在与他同居的现女友。 过去一年多里,她同样在奥利维亚的家庭照片中出现过几次,因此游嘉茵对她的长相并不陌生。 “蒂凡尼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说得对。” 奥利维亚朝游嘉茵抬了下眉毛,对她的回避表示赞同。 三言两语的寒暄后,两人贴面道别。 “我下周出发去阿卡雄,会在那里呆到八月中回来,你还记得吧?” 奥利维亚在临走前再次发出邀请,“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文森这次不会来,你可以放心。” “抱歉,我来不了。”游嘉茵摇头,“八月初我会回中国一次,机票已经买好了。” “是吗……没事,那祝你玩得开心,我们等你回来再见?” “当然,我回来马上联系你!” 望着奥利维亚离开的背影,游嘉茵松了口气。 这场奇怪的偶遇到此为止。从头到尾,她和文森都隔着一条河的距离,除了最初短暂的目光接触外毫无交流,互相都默契地将对方当作陌生人。 一切都很平淡,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发展。 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情,她既不想对吴天翔撒谎,也不想把这场偶遇的所有细节全盘托出,因此只能含糊其辞。 多说多错是常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哦,是吗,真可惜。”吴天翔没有察觉出异样,单纯表示遗憾,“要不要问问他们?如果他们还在附近,你可以请他们来这里。我一直想见见你的朋友,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下。” “不用啦,他们肯定有别的安排。”游嘉茵连忙拒绝,“而且我和那几个人不是很熟。” “随便你。”他笑了笑,不再坚持。 又过了一会儿,烤箱发出的滴滴声从厨房传来,提醒他们晚餐时间已到。 土豆,鳕鱼,三文鱼,由柠檬皮碎和香料腌制的各种蔬菜…… 这些食材经过预先处理,然后被层层铺进烤盘,顶部再撒上一层奶酪屑。 进烤箱三十分钟出炉,表面会形成一层诱人的金黄色外壳。但在切开前,会让人误以为是一整盘厚重的土豆泥。 是一道看似朴素,实际对准备过程和原材料都要求很高的法式家庭料理。 配上冰镇的矿物香型白葡萄酒,很适合夏天的夜晚。 “谢谢你。” 吴天翔在游嘉茵摆盘时走到她背后,双手托住她的腰,用鼻尖摩挲她的颈侧,留下一个吻。 “等尝过再说。”她没有回头,但声音里带笑,“先提醒一下,我第一次做,万一很难吃……” “不会的。”他打断了她,“哪怕真的很难吃,我也会全部吃完。” “是你说的啊。” “嗯,我保证。”他收紧双臂,将她抱在怀里,把心跳和身体的温度一起传递给她。 晚餐时间在闲聊和他对她厨艺的称赞中一晃而过。 空荡荡的胃逐渐被食物和酒填满。烤盘越来越空,瓶中的水位也在不断下降。 酒足饭饱,他们站在阳台上吃完两支冰激凌,望着熙熙攘攘的河岸,决定出门散步消食,借夏日晚风驱散体内逐渐积攒起来的倦意。 周五的夜晚,如果睡得太早,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天黑后的河滨大道禁止车辆通行,人可以直接走在路中央,但四周反倒比白天更拥挤。成群结队的游客和当地人混在一起,耳边不时传来各国语言,绚丽的夏日服装像是夜幕中转动的万花筒,这是属于这座古老城市的年轻活力的一面。 “这里每到夏天就会变得很热闹,感觉像回到了国内一样。”游嘉茵由衷感叹,“住在附近的人太幸福了,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在外面玩到天亮,不像我家楼下,虽然也有很多店,但多数刚过一点就关门打扫,简直是老年人作息,真的很没劲。” “你很喜欢这边的气氛?” “嗯。” “那就别再犹豫了,快点搬过来。”吴天翔自然地牵住她的手,笑着催促道,“到时候我们每天晚上都可以出来逛,随便你想逛到什么时候都行。” “等我们从永兴岛回来再说吧,最近事情太多了,而且我要提早一个月通知房东。” “好,反正你看着办。搬家日子定了后通知我,我会来帮忙。” “嗯。” 温暖宽厚的手掌下,令人安心的暖意透过掌纹传来。只要和他在一起,这种感觉就不会消失。 沿着运河一路往北,这段河道的尽头,有一间艺展中心。 白天是普通休闲设施,用来举办小型展览和社区活动。但到夜晚就摇身一变,成了供无名乐队和dj积累人气的舞台,一年四季人气都很旺,表演和观看演出的人群络绎不绝,据说业内的唱片公司也经常会来这里发掘新人。 “这里你来过吗?” 路过时,吴天翔停下脚步,望着建筑物入口外排起的入场队伍,好奇地问道。 游嘉茵点头:“来过几次,我以前的室友来这里演出过。” “室友?” “对,你见过的。”她试图唤起他的回忆,“上次你送我去车站时,碰到的那个金发女生。” “哦,我记得她。萨沙的生日她也来了。” “嗯,没错,她叫劳拉,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很喜欢她。” 热爱唱歌,并且吉他键盘样样精通的劳拉在学生时代参与过乐队活动,曾经几次以主场的身份在这里登台。为了表示支持,游嘉茵每次都会带着其他朋友过来捧场。 黑暗的、迷宫般的通道。感情充沛的原创音乐和歌词。舞台周围的茫茫烟雾和灯光。投射在四周墙面上的模糊人影。观众的欢呼和呐喊。心跳的节奏。汗水缓慢流过背脊的感觉。 那些无眠的夜晚刻在回忆里,是友谊的见证,和正在逐渐逝去的青春存在过的证明。 第189章 “我没去过。” 吴天翔没有移开视线,接着说,“但我一直对里面很好奇。你要不要陪我进去看一眼。” “好啊。” 游嘉茵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阔别两年,室内的布置和印象中没有任何区别。进门后最先看到的是吧台,酒保熟练地将啤酒和廉价鸡尾酒推给面前排队等待着的年轻人,另一只手递上pos机,整套动作流畅得像是机器人。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买。”吴天翔指指自己,“我已经口渴了。” “啤酒就可以了。” “好,你去那边人少一点的地方等我。” “嗯。” 游嘉茵避开人群,一路退到连接表演区域的隔音门边,目光追随着他。 四周人头攒动,但他优越的身高让她能够迅速锁定他的位置。 绿白条纹的衬衫简单清爽,合身的剪裁让她暗叹,他一直是一个适合穿衬衫的人。 边上不时有人进出。每当门被推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就会迫不及待地顺着门缝溜出来,如同海浪那样起起伏伏,不断撞击鼓膜。 游嘉茵环顾四周,随手拍了张照,打算发给劳拉。 正在专心低头打字,余光忽然瞥见有人在她的面前站定,鞋尖正对着她。 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淡蓝色莫卡辛鞋,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就落入耳畔,在脑海中掀起巨浪。 “嘉茵?你怎么也来了?” 她呼吸一滞,抬起头,果然对上了文森那对海蓝色的眼眸。 而他的下一句话,让她从失神中回归现实。 “是奥利维亚叫你过来的吗?” ……等等,这和奥利维亚有什么关系? 她无法确定文森是否别有深意,但意识到他多半对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所误会,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一团,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体内有一股气在横冲直撞。 他果然不了解她。 她这样心思敏感,害怕冲突的人,即使真的被奥利维亚邀请,也一定会主动回避,绝不可能厚着脸皮前来赴约,在前男友和他的现任面前刷存在感。 这种容易招人误会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当然不是。”她瞪着他,眼神和声音都很冷淡,“我没有和她约好。我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双方没有察觉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两道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他们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离这一卷还有2-3章完结,心累 第117章 吴天翔从吧台拿到酒, 远远观望了一会儿,直到目光和游嘉茵对上,才走了过去。 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个正在与她交谈的男人, 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搭讪, 没有当回事。 她的身边从来不缺异性出没,但她对此习以为常,知道该怎么应付, 不需要过度警惕。 但很快, 他就嗅出了那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看起来很不自在,双手环抱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势,脸色也不怎么好,但却没有把那个男人打发走,这点让他感到不太对劲。 ……难道是她认识的人? 吴天翔被视线牵引着向她靠近,背对他的男人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朝他转过头来。 下一秒, 双方都明显愣了一下。 ——“文森是我的前男友, 他和你们长得有点像。” 当她在不久前向他叙述上一段感情经历时, 后半句话一度让他十分在意。 所谓的“有点像”,到底像到什么程度, 他很想知道。 为此他曾悄悄查看过她的社交账号,想从过去的照片里寻找蛛丝马迹, 但最终一无所获。 而现在, 当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 他立刻明白,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文森”。 “晚上好。” 吴天翔在擦肩而过时向文森点头致意, 然后走到与游嘉茵平行的位置, 揽住她的肩膀,用中文在她的耳边低语:“这个人是谁?” 是明知故问,也是二次确认。 还特地用了另一个人听不懂的语言,制造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游嘉茵把手搭在他的腰上,回应了他的肢体接触,并诚实地做出回答。 “他就是文森。” 她的表情不再紧绷,但嘴唇几乎未动,声音也毫无波澜,“我的前男友,我对你提过他的事。” 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能看见这两张脸出现在同一幅画面中。 虽然人种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一样,但他们的身型和面部轮廓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仿佛两人间存在着血缘关系。而这份肉眼可见的相似性也让游嘉茵再次确认,利用“替代品”自我安慰,寄托内心思念之情的行为很不成熟,除了自欺欺人外毫无意义。 哪怕长得再像,她永远、永远不会对文森抱有和那对兄弟一样强烈的爱意。 她从少女时代就喜欢上的那两个人,无法被任何人取代。 “哦,是他啊。” 吴天翔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彬彬有礼地向文森伸出手,换回法语问候。 “晚上好,我叫天翔,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 这个关键词让文森脸上的表情从茫然过渡到了惊讶。 双眼放空了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一把握住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的手,笑得很尴尬。 “晚上好,我是文森,我以前和……呃。” 后半句话被他及时咽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以前任身份自居,哪怕是在陈述事实,也有当面挑衅的嫌疑,他不想做那种人。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谁。” 吴天翔一眼看穿了他的担忧,无所谓地笑了笑。 互通姓名后,三人就此分别。尽管两边都表现得心平气和,但也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 “奥利维亚在里面看演出,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把她叫出来吗?” 文森在临走前好心询问。 “不用,我们只是路过,喝完这杯我们就走。”游嘉茵朝他挥挥手:“再见。” 终于可以和他平淡地问候,微笑着道别。彼此身边都有了更合适的人,未来不会再有交集。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隔音门缓缓合上,将他们重新分隔在两侧。 随着午夜来临,吧台附近的人潮越来越密集,室内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四周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汗臭,让人不想在这里久留。 游嘉茵对这栋建筑的结构很熟悉,便走在前面引路,带着吴天翔上下参观了一番。 然后他们回到临河的观景露台,喝完杯子里的酒。 风吹开烟雾,凉意漫过身体,带来舒服惬意的感觉。点点灯光在水面上摇曳,朦胧而迷人。 眼看时间不早,身体里的倦意也在变浓,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周末计划,和乔达见面的安排,在永兴岛的行程…… 短短几百米的步行距离,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很快到了尽头。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走进电梯时,吴天翔忽然语气平常地说道。 第190章 “什么?你说。”游嘉茵没有多想,顺手替他按下楼层键。 “你之前碰到的,在河边野餐的朋友,就是文森?” “……”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金属轿厢隆隆上升,空气流动起来,她的心也跟着悬起,被脆弱的神经牵引,摇摇欲坠。 从音乐厅走回来的路上,这个名字一次也没有在他们的对话中出现过。 她以为他并没有把刚才和文森的偶遇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忘记,还敏锐地把今晚发生的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拼图合上的瞬间,也是谎言被戳破的时候。 “……对。” 游嘉茵艰难地点了点头。 吴天翔接着问:“但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和他不熟?” “因为我碰到的不止是他!”她连忙解释,“他们有一群人,文森现在的女朋友也在。但除了他跟奥利维亚……就是他妹妹外,其他人我都不怎么认识,我不是故意……” ——“叮。”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要急,我只是问一下,没有怪你。”吴天翔镇定地将她推出电梯,向家门口走去,语调依旧温和:“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不用瞒着我,实话实说就行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听到前男友三个字就会火冒三丈的类型。而且他看起来人挺不错的。” “嗯……对不起。” “我说了,不用道歉。”他将钥匙插进锁孔,看着她:“还有……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很像?” “是他有点像你。”游嘉茵挽住他的手臂,羞涩地说,“但我更喜欢你的样子。” “我知道。” “……自恋。” “这叫自知之明。”他低头留下一个啤酒味的吻,“你说过那么多次,现在否认也太晚了。” 厨房里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用过的厨具和碗盘堆积在水槽里,调料瓶罐摆满台面,案板上几颗切开的柠檬和西柚散发着清香,酒杯底部残留着尚未喝完的浅黄色液体。到处都是那顿温馨浪漫的家庭晚餐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生活细节,是独居时很少拥有的体验。 “我来收拾这里。”吴天翔卷起衬衫袖口,对身边的人说:“你去洗澡吧。” “你也别忙了,放到明天再说,现在都已经那么晚了。”游嘉茵劝他,“睡醒后再收拾也不迟。这个点开洗碗机,你就不怕被邻居投诉?” “不行,我不想等到明天。”他态度坚决,“我不喜欢家里乱糟糟的样子,睡前至少要把能看到的地方弄干净。洗碗机我会定时到明天早晨。” “哈,我不知道你有洁癖。”她哑然失笑,“以前你住的拖车里明明那么乱。” “那是因为我哥讨厌打扫,没想到吧。”他撕开保鲜膜,将食物裹起来,语气淡淡道,“他唯一愿意干的是叠衣服,别的家务基本都靠我。但我打扫的速度跟不上他把东西摊开的速度,后来我也就随他去了。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你估计也不会信,毕竟他在你眼里那么完美,我才是那个任性又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游嘉茵拉住他的衬衫衣角,温柔地看着他,“我现在和你在一起。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靠自己的眼睛来判断。” 温水冲掉了汗水和头发上沾到的烟味,也暂时驱散了睡意,头脑一下子变得很清醒。 洗过澡后,他们开了两罐啤酒,并肩坐到沙发上看电影,消磨睡前剩余的时间。 起初双方都试着集中注意力,但还没演到反派出场,醉意和欲望就一起上头。 剧情发展变得无人在意,台词音效成了他们亲吻爱抚的背景乐。身体和呼吸紧紧纠缠,本就单薄的衣物散落一地。不知是谁压到了遥控器,屏幕上的影片开始以八倍速播放,转眼便把原本严肃紧张的惊悚片渲染出了喜剧效果,但没有人腾出手按下暂停键。 沐浴露带来的海茴香气息包裹着他们,闭上眼,仿佛置身于月明星稀,波涛阵阵的夏日海岸。 “你今天好像特别主动啊。” 吴天翔躺在沙发上,望着骑在他身上的恋人,“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她的小腹上又出现了几颗眼熟的白斑,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什么鬼,我酒量才没那么差。”游嘉茵笑着将他的双手推到头顶,眼神居高临下,将主导权完全占据:“再说一句我就躺下来,你自己解决。” “不行,我不要。” 难得看到这样煽情的风景,当然不能让她中途放弃。于是他故意挠她的腰两侧,让她在躲闪挣扎间动得更厉害。 “放开我!你好过分!” “是你不放开我。” “我哪里有!不要再闹了,啊……” 高速播放的电影进入尾声。逃出生天的女主角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能独自等待命运的眷顾。 远景,黑屏,滚动字幕,跳回主菜单。 直到电视自动关机,沙发上的两个人依旧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中。 吴天翔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早上。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身边的人仍旧在酣睡,只有床头柜上的手机不知疲倦地叫嚣着,很显然,她在睡前忘了取消闹铃,以为今天还是工作日。 “……好烦。” 游嘉茵在半梦半醒间咕哝着翻了个身,闭着眼摸索到手机,熟练地关掉闹铃,然后随手一扔。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吴天翔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帮她把手机捡起来。正要放回原处,却不小心激活了屏幕。 虽然内心对窥探隐私毫无兴趣,但几条未读信息的预览还是闯入视野,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 ——olivia:『文森说他碰到了你和你新交的男朋友。』- 2:05 am ——olivia:『那个人是谁?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2:05 am ——olivia:『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2:05 am ——olivia:『该不会就是你今晚去见的那个中国朋友吧??!!』- 2:06 am ——olivia:『但你为什么没有对我说实话?』- 2:07 am ——olivia:『我今天晚上睡不着了!!!!!!!!!!!!!!!』- 2:19 am 作者有话说: vincent:我还没有彻底退场,我还要再出现一次! 乔达:接下去由我来制造矛盾! 第118章 转眼就到了乔达来巴黎的日子。 据吴天翔说, 他只在巴黎留宿一晚,倒完时差后,第二天就会飞往某个偏远地中海小岛, 在那里进行长达一个半月的封闭式节目录制。 “什么节目需要录那么久?”游嘉茵很不解, “一般不都是几个星期吗?” “是生存类综艺,和让最早他出名的那档节目有点像,但规模更大, 条件也更苛刻。”吴天翔向她解释, “乔达说,他会和一群人被关在无人岛上,吃喝住宿全都要靠自己动手解决,另外还要分成三支队伍互相争抢资源。最后赢的那组人会得到奖金和某个国际大导演的片约。但其实说白了,就是那部片子的预热节目,演员背地里早就定好了。” 第191章 “我一直觉得这种节目里最深藏不露的是摄影师,能扛着器材跟在嘉宾背后到处跑。” “我也觉得。而且乔达说这次的剧本特别复杂,每集都要人为制造矛盾, 纯粹是拼演技, 但他还是很期待。他从小就喜欢野外生存, 看了不少书,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冷门知识, 以前在永兴岛的时候经常像传教一样在我们耳边念啊念,他哥总说要把他打包送去真正的荒岛上体验一下。” “什么样的冷门知识?你有例子吗?” “比如采野果的时候, 不能碰狐狸站起来能尿到高度的果子, 否则人一旦吃了, 会染上某种狐狸尿里携带的病毒, 引起器官衰竭, 到现在还没有药治。” “我还真的不知道哎, 这不是蛮实用的嘛,哈哈。” 见面地点定在乔达下榻的酒店内自带的酒吧,离游嘉茵的公寓距离很近,步行不到一刻钟。 “……只喝酒不吃饭?”她再三确认,“我以为他在开工前会想吃顿好的。” “我问了。他说为了上镜效果要保持身材,晚上六点后不能吃东西,经纪人规定的,但稍微喝点酒放松一下无所谓。” “那么严格啊,但酒里明明也有热量。” “不点含糖量高的鸡尾酒就行,别的酒影响不大。”吴天翔笑道,“而且他酒量差,几杯啤酒就能放倒,喝不了太多的。” “那倒是真的,我记得他过去老是喝着喝着就躺在桌子底下,醉了还喜欢拉着人说胡话,然后被江文月骂。” “没错,但现在应该不会这样了……你觉得你几点能到?” “九点半可以吗?我朋友下班后来我家放点东西,我争取在九点之前把她送走,然后准备一下就能出门了。” “到底是哪个朋友?你可以说她的名字,这样我记起来比较方便。” “劳拉,金发的那个,你知道她。” “没问题,反正我下班也晚,你不用太急。”吴天翔和她约定,“到之前给我发条消息。” “好的。” 和劳拉见面是意料之外的计划,缘由荒诞得像一部喜剧电影。 劳拉原本打算八月初去美国,和在迈阿密的父母碰头。谁知在出发前两天,她租住的公寓里突然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楼上外派到伦敦的屋主大半年没回过巴黎,浴室里的热水器出了点故障,接连漏水好几个月,却迟迟没有人察觉。水逐渐渗透了地砖和隔层,百年老楼脆弱不堪的楼板在某个夜晚轰然坍塌,留下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大洞。 劳拉在凌晨三点被一声巨响惊醒,迷迷糊糊间透过自家天花板看见了楼上邻居家的浴缸,直接被这魔幻的场景吓懵了。 无奈她的房东正在国外度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能远程和保险公司沟通。而劳拉虽然幸运地没有受伤,同时从楼上邻居那里得到了修缮完成前另找住处的房租补偿,但她考虑了一下,觉得夏天搬进新房不太划算,便决定把重要行李寄放在熟人家,拿着钱去美国潇洒,别的等假期结束再说。 游嘉茵一个人住,家里空间足够,好友难得向她开口求助,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七点,劳拉准时带着两个行李箱上门。 “你还在巴黎真的太好了!”刚一见面,她就抱住游嘉茵千恩万谢,“我身边的朋友这周全跑去度假了,一个人都找不到,就剩你还没走,真的帮了我大忙……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没什么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游嘉茵帮她把行李箱塞进沙发和落地窗之间的空挡,“什么时候想来拿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八月十号回来,之后会一直呆在巴黎。” 劳拉好奇道:“你难得回家一次,飞那么远的路,真的不打算多请两周吗?” “不了,我刚换工作,没那么多假期。”游嘉茵含糊其辞:“但我妈和我外婆年底会来看我。” 劳拉对她这次回国的原因和目的地一无所知,只当是普通探亲,她也不打算说出真相。 过去的伤口,没必要揭开给更多人看。 “哇,太好了,到时候一定多陪她们到处玩玩。” “那当然。只要是欧洲境内,如果你有推荐的地方记得分享给我,这样我可以早点安排行程。” “好啊,”劳拉当即打开手机地图,“我推荐的地方可太多了,比如……” 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不知不觉就过了八点。 “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劳拉看了眼时间,提议:“今晚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行!” “抱歉,今天不行,我过会儿和别的朋友有约。” 游嘉茵终于等到了说这句话的机会,委婉道,“我们等你从美国回来再聚吧。” “哎,真可惜,那我不多打扰你了。” 劳拉拎起地上的单肩包,正准备起身告辞,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等等,你和谁有约?是我认识的人吗?” 隐晦的一般疑问句,和她的语气一样意味深长,绿眼睛里闪烁着试探的光芒。 游嘉茵的笑容僵在脸上,心猛地悬起。 眼前的场景仿佛昨日重现。几天前的圣马丁运河边,奥利维亚曾经向她抛出了差不多的问题。 当时她用半真半假的回答搪塞过去,但好友很快便从文森口中辗转得知了真相。 她在第二天早晨才看见了奥利维亚半夜发来的那几条消息,打了一大段字解释,但发送前想想还是删除了。 她不习惯于谈论自己的感情生活,但那并不是她选择隐瞒的全部原因。 比起匆忙用文字道歉,或是态度模糊地让这件事过去,她需要花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等你回巴黎,我们当面聊。』最后她这样说。 奥利维亚没有过多追问,给她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简短回复:『没问题。』 感情八卦的传播速度向来很快。她不确定劳拉是否已经听说了什么,刚才那句话究竟是随口一问还是意有所指。但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在短时间内做出了相反的决定。 “你不认识,但你见过他。”她轻轻说。 “哦?真的?”劳拉歪了下头,脸上笑意渐浓,耐心等她说下去。 游嘉茵继续道:“就是上次在共和广场附近,和我走在一起的那个人。我最近在和他约会。”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劳拉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反倒一脸狡黠地笑了,“我就说他跟文森怎么长得有点像。果然,你就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挑来挑去到最后还是选了同一款!” 她说得对也不对,但游嘉茵只是笑而不语,没有反驳她的话。 劳拉又问:“这件事除了我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只有奥利维亚。” “她是不是很震惊?” “有一点,但她只知道我有男朋友,暂时还没见过他的样子。我打算等她回来带她见一面。” “能不能把我带上?我也想认识一下。” “好啊。”游嘉茵爽快答应:“其实我跟他刚开始不久,本来打算等一段时间,过生日时再把他正式介绍给大家的,但如果是你们两个,稍微提早一点也无所谓。” 第192章 “对哦,”劳拉顺势转向另一个话题:“说到你的生日计划,我想了一下,我们可以……” 送走劳拉后,游嘉茵换了一身衣服,回到镜子前补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目舒展的脸上,带着与劳拉的那番对话后留下的,清晰的舒畅和快乐。 风暴平息,迷雾散去。内心仿佛正处在夏日早晨,阳光最为温柔清澈的时刻。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出门前,她遵守承诺,给吴天翔发去消息,并分享了自己的实时位置。 几秒后,她也收到了他的位置信息。 地图上的两个头像逐渐靠近,在她抵达目的地时重叠在了一起。 酒店员工微笑着为她带路,将她引向酒吧的方向。 这里的氛围很优雅,轻柔的古典背景音乐中,只有几桌客人在小声交谈,整体环境十分私密。 墙上贴着条纹壁纸,桌椅灯具都带着拿破仑时代的风格。装饰着层层绿植的吧台前,并肩坐在高脚凳上的两个亚裔男人在她走近时同时回过头来。其中的一个朝她轻轻一笑,另一个脸上的表情稍微放空了一秒,随即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游、游嘉茵!?不会吧!?我没看错吧!?” 乔达结结巴巴地念出她的全名,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从头到脚打量着她。 那么多年没见,他不再是那个生长在小岛上,成天在阳光下跑来跑去的质朴少年,看上去比过去更瘦,更干练,也更时髦,发型穿戴都很考究,俨然已经成为了训练有素的艺人,但一惊一乍的作风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是我。”游嘉茵笑着问候,“好久不见。” “等等,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乔达把吴天翔也从椅子上扯了下来,摇晃着他的手臂问:“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不然呢?”回答他的是懒洋洋的声音。 “你搞得那么神秘,说要带我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没想到居然是她,不过确实很惊喜啦。” 乔达大大咧咧地拍拍游嘉茵的肩膀,笑着问:“怎么那么巧?你也在巴黎?你是来旅游的吗?” “……?” 这番话让游嘉茵陷入了迷茫。 从乔达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这点是她没想到的。 “……你没告诉他吗?” 她看向吴天翔,眉头轻皱,有些弄不清眼前的状况和他的用意。 “我想让你自己说。” 他对上她的视线,深深凝视着她。昏暗的灯光让她读不懂他的眼神,但他平静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少见的强硬。 作者有话说: 弟弟:是你逼我的 第119章 在游嘉茵的记忆里, 无论是多年前关系微妙的少年时代,还是成为恋人后的现在,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对她说话。 更何况, 他提出的, 还是一个与他作风相悖的要求。 刚刚过去的几周里,双方都在场的情况下,主动向其他人宣告他们关系的明明一直都是他。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内心泛起一阵不安。但直觉告诉她,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犹豫。 “我不是来旅游的,我也在巴黎生活,从学校毕业后就留在这里工作了。” 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迎着吴天翔的视线,轻轻搭住他的手臂,身体自然地靠过去,用实际行动满足了他:“现在我和他在一起。” 后半句话让乔达一愣,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唉?你们两个!?真的假的!?” 乔达瞪圆双眼, 目光在面前的两人间疯狂摇摆, 看起来震惊极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没多久,我们最近才偶然碰到, 在那之前很多年没联系了。” 吴天翔不紧不慢地接过话,神情比刚才缓和不少, “你是我和她共同认识的人中最早知道的。” 乔达闭上嘴, 默默消化完上述信息, 抓起搁在吧台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嗨, 那我太荣幸了, 能第一个被你们通知到!”他勉强恢复镇定, 换上成熟的笑容,向另两人眨眨眼:“快让我敬你们一杯。” 三支刻着竖纹的水晶杯很快在吧台上一字排开。 酒保为他们端来插在冰桶里的香槟,用手势询问点酒的乔达,是否需要替他开瓶。 “给他,让他来!” 乔达笑嘻嘻地指向吴天翔,用中文指挥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软木塞被瓶中的气流顶出。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清醇的酒香,吱吱作响的淡黄色液体顺着倾斜的杯壁下滑,瞬间填满酒杯,然后又在三人碰杯时轻轻摇晃。 “问下哈,既然我是第一个听说的,那你们两边的家里都还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咯?” 乔达仰头干完一杯,好奇地打探道。 游嘉茵和吴天翔迅速对望了一眼,后者率先摇了摇头。 “我还没说,因为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对家里提过我们的事。” 吴天翔扫了乔达一眼,目光落回到游嘉茵身上,语气淡淡地说:“你也知道我爸的性格,要是他脑袋一热,跑去向你妈打听,你妈却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尴尬了。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你说了吗?”乔达立刻把问题抛给游嘉茵。 “没……”她摩挲着杯面上的花纹,扯扯笑到僵硬的嘴角,“我不太跟我爸妈聊这种话题。” 她说的是实话。 她从小就有很强的自我意识,不怎么依赖父母,也很少与他们分享私密心事。 这样的亲子关系延续了二十多年,全家人习以为常。 父母双方对她的感情生活同样是放任主义,不干涉,不催促,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因此即使在和文森交往期间,她也从来没有将他正式介绍给自己的家人。只在分手后才模糊地对母亲提到,自己在法国交过一个男朋友,但最终因为性格不合没能走下去。 “哦,这样啊。”母亲的态度很豁达,“没关系,趁年轻多谈几个,把要求放高点,千万别像我当初那样急着定下来,到很久以后才发现不合适,劳神伤心。” 走神间,吴天翔忽然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那你妈知道你过两天要去永兴岛吗?”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游嘉茵再次摇头,体内有种奇怪的心虚感在翻涌,但她仍旧选择了实话实说:“要是她知道我这次和你一起回去,那我们的事肯定也……” “喂,你们两个,要说悄悄话回家说。” 乔达硬挤到他们中间,拍拍手打断了这段对话,“大家难得聚一次,别当我不存在啊!” 谈话重心就此偏移,之后的话题主要围绕乔达展开。 工作见闻,圈内八卦,艺人间的明争暗斗,传说中的潜规则和灰色地带…… 虽然游嘉茵的母亲在娱乐圈工作,但也不会对家人分享所有细节。如今从乔达口中听说了那些光鲜表面背后的故事,不由觉得大开眼界。 难以想象草根出身,相貌平平,毫无演艺背景的乔达,这些年是怎样在圈里打拼沉浮的。 第193章 “我刚入行的时候不懂事,以为对我笑的都是好人,差点被人折腾得好惨。”乔达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香槟,滔滔不绝地大吐苦水,讲述平日里很难与身边人分享的往事:“但好处也是有的,我轻松赚到了一般人好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打算再混几年就退圈,回永兴岛买个农场过过小日子。北京的天气实在太干了,我那么糙的人都受不了,天天做梦都想回海边住。我的存款撑个五六十年应该不成问题,反正永兴岛消费不高,大不了多买几片地投资……” 游嘉茵笑着给他出主意:“要是哪天缺钱了就去联系我妈,让她给你开个综艺项目,叫《和乔达捕鱼种地的日子》。” “嘉宾请谁?”乔达反应迅速,“圈里的人吗?我才不要!我真的受够那些人了!” “哈哈,那不是更好吗?你可以趁机报复,给他们安排脏活苦力活。或者让你全家出镜,这种类型的节目这两年很火,肯定有人爱看的。” “你别说,我哥可能真的会感兴趣,他这人可闷骚了,特别爱在镜头前装酷,手机里有好多秀肌肉的自拍照。” “哈哈,不会吧!完全看不出来哎。” 时间在闲聊间一晃而过。酒瓶酒杯逐渐见底,但乔达仍在兴头上,坚持在分别前再喝一轮。 “我出去接个电话。”吴天翔在这时起身说,“马上回来。” “谁那么晚打电话给你?”乔达扯住他的衣角,对游嘉茵挑挑眉,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当女朋友的连问都不问一下?对他也太放心了吧?” “是她认识的人,我的同事。”吴天翔直接将手机屏幕伸到他们眼前。 熟悉的头像,熟悉的名字,是萨沙的来电。 “又是公司里的事?”游嘉茵看了一眼时间,疑惑道:“都那么晚了,他还在工作?” “不是工作。他家出了点情况,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哦,好……” 吴天翔离开后,周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酒吧里的客人在过去两小时中逐渐离开,除了并肩坐在吧台前的游嘉茵和乔达外,就只剩下远处那对打扮优雅考究,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的老夫妻。 灯光昏黄,音乐舒缓,烛火嘶嘶作响。 酒保躲在吧台角落,慢条斯理地切着冰球自娱自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温馨又充满情调的画面,像是从复古胶片里截下来的一段。 游嘉茵和乔达多年未见,突然在这种气氛下独处,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但为了不冷场,只能就地寻找话题。 “你想喝什么?” 她把酒水单摊开,征求对方的意见。 这间酒吧的特调鸡尾酒种类丰富,名字充满诗意,有不少她都很感兴趣,一时很难做出选择。 乔达托腮看着她,答非所问。 “我真没想到你会和天翔在一起。”他幽幽开口,一改之前的眉飞色舞,变得很正经:“你们确定不是在耍我?” 多年的娱乐圈生涯磨练了他的演技。这句话,今晚他已经憋了很久。 “我们为什么要耍你?” 游嘉茵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 “不知道,但从我的角度,怎么看都很奇怪啊。”乔达不打算和她绕弯子,干脆借着酒劲,把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以前和天佑谈恋爱,后来天佑出意外死了,你消失了那么多年,现在又突然冒出来,变成了他弟弟的女朋友。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你看着天翔就不觉得别扭吗?” 游嘉茵断然否认:“不觉得。” 从接受这段感情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摒弃过去,自己总有一天会从熟知那段往事的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质疑。 但不管心里是怎样想的,至少在表面上,她必须用清晰的态度堵住他们的嘴。 乔达轻哼一声,脸上写满不信。 “我换个问法好了。”他说:“你到底喜欢天翔哪点?” 这是个平常的问题,但放在此刻的语境下,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游嘉茵越发感觉到被冒犯,但只能安慰自己,乔达喝醉了,口无遮拦,不该和他一般见识。 “什么叫‘到底’?”她抓住这个关键词,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对他的优点不是很清楚嘛?应该不需要我解释吧。” “需要需要,因为我真的很好奇啊。”乔达用力眨了眨眼,像是在和醉意和困意搏斗,但说话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并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你那时那么喜欢天佑,眼睛里只有他。哪怕天翔成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都没有半点反应,根本不把他的存在当回事,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他暗恋得很可怜。你也千万别说不知道他对你的想法,那家伙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根本藏不住心事,我就不信你感觉不到。” “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不懂你想说什么……” “噢,那我就直话直说了。”乔达下定决心,“我想知道你以哪种心态和天翔在一起的。作为朋友我想确认一下。” 这个问题格外尖锐,背后蕴含的质疑和深意不言而喻。它被乔达准确用力扎进她的心脏,又一次搅动了她体内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毒液。 “我当然是因为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游嘉茵在乔达看不见的地方抠着高脚凳边缘的软扣,努力在控制住情绪的同时表明立场,“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但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我。我不会拿感情开玩笑。” “好吧,那你能不能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乔达揣摩着她的反应,笑意逐渐消失,孤注一掷地问出了一句让她几乎心跳停滞的话:“老实告诉我,如果天佑没有死,现在你会选谁?你还会爱上天翔吗?” 游嘉茵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将酒水单合上,在酒保好奇的打量中跳下高脚凳。 涌向全身的毒液,终于在乔达割开那道伤口时喷溅出来。 “你这样问真的很没意义。”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乔达,声音里饱含怒意,“不要说得好像我有选择权一样。” 眼神扫过吧台后的装饰镜,她突然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听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乔达: sorry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两个都喜欢,不知道你们以前就背着所有人这样那样,误会了不要骂我 第120章 乔达回头看了一眼, 表情同样变得很尴尬。 “……哎,干嘛站得那么远?快过来啊。”他讪笑着招呼吴天翔,试图表现得若无其事:“你还想喝点什么?我们一起点。” 游嘉茵一声不吭地垂眸, 重新翻开酒水单, 假装对鸡尾酒的名称和配料很感兴趣。 “不了,邱姐让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要赶飞机。”吴天翔平静地婉拒, “我们也该回去了。” 等候已久的经纪人邱姐从他背后出现, 面带微笑,用一个轻点手腕的动作给出催促信号。 “……好吧。”乔达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明显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吴天翔身旁,拍拍他的手臂侧面,问道,“我明年过年打算回永兴岛住两个礼拜。你在不在?” 第194章 “还不清楚,要看我爸妈的安排。” “噢,来的话就告诉我, 到时一起上我家聚聚。”乔达说着, 侧头瞥了一眼游嘉茵, 像对暗号似地朝她点点头,挤出一脸过分热情的笑容:“那我们下次在永兴岛见?” 游嘉茵也跟着笑了笑, 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嗯,好啊, 下次见。” 回家时, 他们像往常那样牵着手, 漫步在空气凉爽的夏日夜晚, 带着微弱的醉意闲聊。 一公里出头的距离, 作为夜间散步刚刚好。 “乔达真的好辛苦, ”游嘉茵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行程,感叹道:“三天两头到处飞,都没什么私人时间,还要随时注意个人形象。现在可不像以前网络不发达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可能被路人认出来拍照传上网,一刻都不能放松,感觉好累啊。” “那是因为他红。”吴天翔说:“娱乐圈里多的是想被拍也没人搭理的人,而且乔达能赚到的钱跟我们可不是一个数量级,他自己不也这么说吗,再混几年就拿钱退休。” “对哦,哈哈。但你别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比。我只是个打工的,你已经算资本家了。” “没太大区别,开公司不代表有钱,而且我们今年才刚刚开始盈利。” “哎,不会吧?” “是真的。不过跟同期别的公司比已经算快了。” “那你们真的很厉害。每年那么多start-up,能撑下来的没几个,出头的更是风毛菱角。” “嗯。其实我们最开始也没想到真的能做大。” 一路上,吴天翔始终没有问起游嘉茵和乔达单独聊了些什么。 起初游嘉茵心里七上八下,有点不知所措。但见他神色如常,便配合地装作无事发生。 当时她和乔达都背对着他,并且因为环境过于安静,刻意压低了说话声音。 她猜他多半没有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有听清她和乔达的聊天内容。否则以他心直口快的性格,听到那番引人误会的话,一定会主动开口,确认她的想法,消除一切可能的误会,绝不会任由疑惑和不满的情绪在心里发酵。 ——【如果天佑没有死,现在你会选谁?】 乔达的话没来由地浮现在耳边。 她一直避免将这对兄弟放在一起比较,毕竟除了同卵双胞胎难以区分的相貌外,他们的人格内在是完全独立的。 可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庆幸。 因为她意识到,如果此刻她面对的是吴天佑,他们之间的气氛恐怕会糟糕得一塌糊涂。 脑回路太过相似的两个人,必须经过几轮迂回的试探,拼命揣测彼此的心思,直到把其中一方逼到再也忍不下去,才会别无选择地说出心里话。 总之,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没有多余的心理负担。 ……我在想什么!? 游嘉茵心里一惊,慌忙收回思绪,加快了步伐。 这一带与昼夜不分人挤人的圣马丁运河截然不同。周围满是豪宅,但许多窗格紧闭着,每栋楼里只有两三户人家亮着灯,别的住户多半都去度假了。 路上的行人同样很少,偶尔有几辆车碾过石砖路面,制造出的噪声在幽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又拐过一个街角,吴天翔突然停下脚步。 “我们公司未来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他指向不远处的公园方向,对游嘉茵说,“合同上上周已经签好了,九月开工装修,预计十月末正式搬过来。你想跟我去看看吗?” “你有钥匙?” “当然。” “好啊,我要去。” 那是一座由旧旅馆改造成的办公楼,上下四层,外部装饰精美华丽,附带一个可供员工吸烟聊天的后院,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十分难得。 据吴天翔说,上任租户是一间近年发展迅猛的电商公司。他们由于物流和税务便利决定在上市之际搬去迪拜,ceo恰巧是玛侬的学长,听说balzart也在物色新办公室,便把租约渡给了他们。 “……这里太漂亮了吧。” 游嘉茵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宏伟的灰蓝色大门,外墙上栩栩如生的古典雕花,以及一扇扇挑高的拱形格窗,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是办公场所。 “怎么了,你想跳槽吗?”吴天翔和她开玩笑,“把简历发给我,我给你开后门。” “不要。”她笑着推了他一把,“我才不搞办公室恋爱。” “又没有人知道。”他的声调降了一度。 建筑内部已经搬空,打扫得很干净,只留下灰扑扑的地毯和一些没带走的墙面装饰。 “你们打算怎么装修?”游嘉茵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手指轻轻拂过木头扶手,“这种保护建筑是没法大动的吧?” “是的。我们只打算换地板,买新的家具,然后在不影响建筑结构的前提下把格局调整一下。” “你的办公室在哪?” “三楼。”吴天翔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带你过去。” 房间在走廊尽头,方方正正,不到十平米。除了能俯瞰公园全景外没什么特别的。 但当游嘉茵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夜空中高悬的半轮明月,公园里依旧亮着灯的旋转木马,以及玻璃倒影中弯腰揭开地毯一角,正在认真查看底下地板状况的恋人,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 她感觉他们像一对新婚夫妇,这个温柔宁静的夏日夜晚,共同探访他们未来的家。 想到这里,她不禁将手伸进包里,摸到了吴天翔家的钥匙。 等从永兴岛回来就搬过去吧。 她用指腹摩挲着齿纹,暗自下定决心。 参观完楼上,他们从后门出去,来到庭院。那里至少有一百平米,配有阳光房和室外桌椅,甚至还有一棵超过三米高的冷杉。 “哇,这下你们连圣诞树都省了。”游嘉茵绕树走了一圈,笑着说:“十二月把灯挂上,等过完圣诞再把灯摘掉,每年循环利用,超级环保。” “你圣诞节打算怎么过?”吴天翔顺着她的话问道。 “还不知道。我一般会去朋友家过,去年去了德国,今年还没定。”游嘉茵反问:“你呢?” “我和valmont家一起过。” “每年都是?” “不,看情况,有时我会陪我爸妈出去旅游,冬天他们很少呆在永兴岛。” “真好啊。我也想和我妈出去旅游,但她工作比我还忙。” “别急,等她退休就有机会了。”吴天翔走到她身边,问道:“你今年能把平安夜空出来吗?” 游嘉茵立刻会意:“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valmont家过圣诞?” “对。”他点点头说,“罗曼已经把我们的事说出去了。现在大家都想见你。但如果你不想来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我去。” “你确定?” “非常确定。”她顺势抱住他的腰,仰头与他对望,笑意从唇边弥漫到眼角,带着一丝半开玩笑的狡黠:“但你是不是在变相催我带你回上海见亲戚?过年时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吴天翔却没有笑。 第195章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他深深看进她的双眼,表情异常认真,“是你愿不愿意。” “我为什么不愿意?” “不知道,这要问你自己,毕竟你连你妈都没告诉。”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她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用掌心抚摸他的脸,想让他僵硬的脸部肌肉松弛下来,“但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一直没找到说的机会。如果你希望,下次跟我妈视频的时候我一定……” “不用。”吴天翔抓住她的手,用没有起伏的声音打断了她,“我不想逼你。” 这句话似曾相识。 八年前的夏天,他也曾经口是心非地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到头来事与愿违。 回忆与现实交织,滋生出一种微妙的轮回感。 用一句单薄的保证自欺欺人,压抑内心深处的愿望,就好像撑着伞在狂风骤雨中行走。伞会被风掀翻,身体会被雨打湿,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这样的感觉,少年时代的他们已经体会过了,如今竟然又要重来一次。 “我们回去吧。”游嘉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愿和他对峙,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我今天没吃晚饭,现在有点饿。趁外面还有店开着,我想去买点吃的带回家。” “……行。” 吴天翔没有反对。 热量爆炸的快餐永远是最好的深夜抚慰剂,既填满了被酒精反复冲刷的胃,也给了他们缓和气氛的机会。 “对了,萨沙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游嘉茵吃着薯条,忽然想到那通导致她和乔达独处的电话,后知后觉地问道。 “他妈妈病了。”吴天翔说:“口腔癌,已经确诊一段时间了,做了很多化验决定疗法,今天刚刚接到医院通知,安排她九月做手术,不过据说成功几率很大。” “九月?”她皱眉:“萨沙不是要去美国吗?” “是啊,所以他决定不去了。他说要等他妈康复再走,算上观察期,至少要到明年年中。”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家人比工作更重要。”游嘉茵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萨沙总是无忧无虑的笑脸,心情十分复杂:“希望他妈妈手术顺利。” 摊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陈俐颖发来好几套婚礼场地的布置方案,询问她的意见。 游嘉茵盖上餐盒,把手擦干净,开始翻阅图片。 “你吃完了对吧?” “嗯。” 吴天翔见她点头,便自然地起身收拾桌上残局。 “放着别动。”她连忙阻止他,善解人意地说:“这里是我家,我来整理。你先去洗澡吧。” 吴天翔走进浴室,很快又退了出来。 “我的牙刷在哪?”他问:“我找不到。” 游嘉茵头也不抬地说:“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你的东西都用一个小篮子装着。” “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收起来?” “我有朋友上门,当然要把家里收拾一下。”她没有多想,依旧答得漫不经心:“洗完晾干的衣服我也帮你叠好放进柜子里了,打开就能看到。” 吴天翔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方案a太繁琐,方案b的操作性很低,很可能是照骗,方案c很合适,d也不错…… 游嘉茵仔细研究每个方案,心无旁骛地打字,积极给出反馈。 她没有察觉到浴室里迟迟没有传来水声,直到吴天翔再次回到客厅,拎起了沙发上的电脑包。 “你不洗澡吗?” 游嘉茵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一脸疑惑,“你该不会要工作吧?别吓我,都已经这个点了。” “不,我回去了。” “回哪里?” “我自己家。” “……啊?” 刚过凌晨一点,疲惫和尚未消散的醉意让她反应变慢。她愣了片刻,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眼看吴天翔真的打开门锁,游嘉茵才回过神来,扔下手机,跑过去拉住他。 “你真的要回家?” “对。” “为什么?”她愈发摸不清眼前的状况,胃里一阵抽搐,但还是本能地将门锁重新扣上,挡住他的去路:“不是说好了今天住这里,明天你回家拿行李,晚上一起去机场的吗?” “不,你不用来。”他的声音冷淡阴郁,说出的话让游嘉茵大吃一惊,“这次我自己回永兴岛,机票钱我会转给你,不用担心。” 这是什么情况? 他在闹什么脾气? 或者说……他果然听到了? 她自然而然地将他反常的行为和刚刚发生在酒吧里的那一幕联系到一起,匆忙解释:“你该不会因为我对乔达说的话生气了吧?我说的没选择不是你想的意思,你别误会,我……” “我没有生气。”他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缓慢道:“其实你说得没错,你的确没有选择权。如果我哥还活着,你多半也不会选我,这些我都能接受。我只是觉得很可悲,哪怕他已经不在了,我们却依旧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装傻?”他低头注视着她,露出一丝苦笑,神情晦暗,“还记得我以前反复问你,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吗?那时你告诉我,你觉得我对你来说很特别,但你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终于靠自己找到了答案。” 游嘉茵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头脑一片空白,神经末梢仿佛都被麻痹了。 那对清澈的瞳仁不再有光,而是蒙上一层水雾,变得很浑浊。 这样的表情,她以前并不是没有见过。 然后,她看见泪珠从他的眼中滚落,伴随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带着隐约哭腔的声音。 ——“我是你见不到光的情人,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弟弟:终于轮到我闹一次了 作者:终于写到我最爱的猛男落泪了 弟弟对女主步步退让到无路可退,一直对没名分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在发现东西被藏起来后到了临界点,再加上两个人一直没沟通好存在误会,所以突然心态失衡爆发了 如果有人觉得没看懂心理转变,没关系我下章解释哈哈 第121章 奥利维亚坐在站台上, 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不时抬头看一眼站牌。 八月是传统的度假季,亲戚朋友们各奔东西, 跑去世界各地的海滩上晒太阳, 享受夏天。 发达的社交网络激发了人们的分享欲,首页时刻有新内容闪现:阳光,大海, 美酒, 佳肴,热闹的派对,绚烂的烟火。 每一条都似曾相识,没什么新意。 随着年龄增长,疯玩的欲望逐渐褪去,再加身边有了另一半,夜夜笙歌变得不再有吸引力。 如今她只想躺在自家度假屋的后院,看看书打打盹, 等待路易吉将准备好的食物端到她面前。 男友的消息在这时弹出, 附带一张自拍照。 luigi:『我开始准备午饭了, 你最好饿着肚子回来。』 奥利维亚回复了一个爱心,切到另一个对话框, 打字,发送。 第196章 olivia:『我在站台上等你。』 几秒钟后, 她得到了回复。 jiayin:『我们马上进站了, 一会儿见!』 奥利维亚摁灭手机, 将目光投向铁轨尽头, 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 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算什么情况。 昨晚临睡前, 她接到了好友的电话。对方开门见山地询问,是否能来阿卡雄与她见面,“谈一些重要的事”。 “……等等,你还在巴黎?怎么会?”奥利维亚陷入迷茫,“我以为你前天就飞回上海了。” “我改签了。”游嘉茵轻描淡写地答道,没有解释原因,“我在看车票。要是你方便的话,我就坐明早第一班车过来?” “可以。你要来我家住两天吗?” “不用,谢谢。我买往返票,见完你我就回巴黎,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但你到底想找我聊什么?”奥利维亚越听越糊涂,“不能在电话里说吗?如果是关于你男朋友的事,九月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没必要特地跑过来说,火车单程就要三个半小时,这也太浪费时间和钱了!” “我不介意。我想说的事很复杂,还是当面聊比较好。” “……行,没问题。” 见游嘉茵态度坚决,奥利维亚放弃劝说,与她约定好了见面时间。 她们认识许多年,友情从学生时代延续至今,共同经历了许多事,非常了解彼此的性格。 理性,随和,耐心,情绪稳定……这些都是附加在游嘉茵身上的关键词。 可现在,她却在为一段毫无必要的旅程坚持,执拗得近乎任性,这与她平日里的作风大相径庭。 为什么? 奥利维亚在疑惑的同时,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她还好吧? 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她是特地跑来求助的? 不可能吧…… 脑海中涌现出各种猜测,直到列车即将到达的广播提示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奥利维亚的思绪。 没过多久,她就在下车的人潮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嘉茵!这里!” 她踮起脚尖,向对方挥了挥手。 黑色吊带,印花宽松长裤,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除了一只斜挎包外没有别的行李。 过分随意的打扮,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出门散步,和周围大包小包的观光客们形成了强烈反差。 “谢谢你来见我。”游嘉茵笑容满面地走向奥利维亚,与她贴面问候。 ……她是不是瘦了? 奥利维亚的目光掠过她的手臂和肩膀,对上那对透着疲态的深棕色瞳仁,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敢把这个问题说出口。 “你过来的路上还顺利吧?”她只是客套地问道。 “挺顺利的,没罢工,也没乘客生病。”游嘉茵环顾四周,“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好。你想吃饭吗?” “我不饿,我们点杯喝的就行。” “那我们随便找家店。今天天气好,我们可以坐在外面。” “嗯。” 这时有另一列车从反方向到达,更多游客涌入车站,瞬间便把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奥利维亚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回头想要确认游嘉茵的位置,却发现对方正被几个年轻的亚裔女生团团围住。 “她们是谁?你们说了什么?” 她等游嘉茵重新跟上,才好奇地问道。 “她们是在英国念书的中国留学生,放假来法国玩,刚才跟我坐一班火车。”游嘉茵说:“现在她们要转车去住的地方,但因为看不懂法语不知道在哪里搭摆渡巴士,也不知道可以问谁,正好看到我走过去,猜我可能是中国人,就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把我叫住了。” “这样啊。”奥利维亚耸耸肩,“这里的指示牌确实很乱,别说外国人了,法国人都搞不清。” 她们穿过马路和停车场,在一间沿街的餐馆入座。 还不到饭点,室外用餐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头喝着咖啡看报纸。 服务员为他们送来菜单和酒水单,奥利维亚刚要翻开,又看见游嘉茵的视线向远处飘去。 “怎么了?”她也跟着转头看,“你在看什么?”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帮我要一杯kir。” 游嘉茵留下这句话,急匆匆地起身,向远处仍在车站外踌躇不定的那群留学生走去。 这次她直接将那几个女孩带到了巴士站,确认车次方向,看着她们上车,这才转身回到餐馆。 “不好意思。” “没事。但你真热心啊。”奥利维亚将酒杯推给她,“明明是陌生人。” 淡黄色的桃子味kir,每当决定不了该喝什么时,她都会这么点。 “又不是什么大事,既然碰到了,能帮就帮吧。”游嘉茵淡淡一笑,“大家都是中国人。” 奥利维亚想,这和是不是中国人可没什么关系。 她的朋友有一种体贴他人的本能,总是默默留意身边发生的事,然后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对人施以援手。像刚才那样的情况,自她们认识以来,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比如她们第一次产生交集的时候。 那是当年商学院开学不久后的某个周五夜晚,几百名初来乍到的新生被几辆大巴带去巴黎远郊的山间空地,参加学校一年一度的迎新派对,帮助他们互相熟悉,融入校园生活。 奥利维亚单纯只想去狂欢一把,对交“新朋友”没有太大兴趣。 她已经在这间学校读了三年,有自己的社交圈。哪怕被分到新的专业,也只和几个过去便认识的法国同学打交道,除了课堂交流外很少和班里的国际学生说话,因为没必要。 “其实是因为你的英语口音太重,所以不好意思说吧。”朋友之一调侃她:“别害羞,你的托业成绩明明是我们这群人里最高的,来多喝几杯,等喝醉了就不怕了!” “闭嘴,里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深秋时节的山间夜晚,气温在天黑后就跌破了十度,冷风让人浑身发颤。 起初所有人都聚在场地中央的巨型篝火边取暖,偶尔含蓄地聊上几句,但很快,酒精和快节奏的流行音乐就消除了他们的紧张感。身体放松,情绪亢奋,互相搭讪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说话声和笑闹声一阵比一阵响亮,远处临时舞台上的乐队也登台亮相。 负责酒水的学生会成员顺应气氛,从桌底下搬出一箱烈酒,开始到处派发shots。 里奥挤过人群,不一会儿就像耍杂技似地抱着一堆酒杯和青柠片回来,分给身边的朋友。 奥利维亚伸手去接,却见里奥眼睛一亮,手越过她的肩膀,笑容殷勤地把酒递给了她背后的人。 “……哈?” 奥利维亚回过头,看见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那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名字拗口,外貌出众,才开学就吸引了不少人注意的中国女生。 第197章 这“不少人”里就包括了里奥。 “我对有深色头发和眼睛的美女向来没有抵抗力,她的样子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 里奥曾经在私底下陶醉地说道。 虽然里奥表现得跃跃欲试,但因为对方也有自己的国际生小团体,平日里很难单独接触到。 直到今晚,他才终于有了和她拉近距离的机会。 ……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 奥利维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要识趣地闪开,却看见游嘉茵对里奥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 她微笑着婉拒,神态自然大方,似乎习惯了被异性优待,“佩德罗已经去帮我们拿酒了。” 人高马大的棕发男生在她话音落下时出现,将两杯shots递给她和另一个金发女生。 巴西人佩德罗,德国人克劳蒂亚,中国人嘉茵。 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三个人在入学当天因为座位临近聊到一起,从此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里奥没想到会被她拒绝,动作一僵,手悬在半空。 奥利维亚见状连忙接下酒杯,替他解了围。 出师不利并没有打击到里奥的积极性。几杯酒下肚,他又重新恢复活力,一头钻进用英语交流的国际生圈子,自信地对着游嘉茵和克劳蒂亚侃侃而谈。 奥利维亚凑过去听了一会儿,对他们正在聊的话题不感兴趣,便转身去看乐队演出。 二十分钟后,她在去拿饮料的路上再次经过他们。 里奥正在和克劳蒂亚就法德之间的军工技术展开激烈讨论,嘴里不断蹦出晦涩的专有名词。 奥利维亚词汇量有限,无法全部听懂,但能看出他们互相都不同意对方说的话。 另一个名叫克林特的的美国学生也加入了这场对话,不断煽风点火,顶替了原本站在那里的人。 “嘉茵去哪里了?” 她走上前,拽了一下里奥的手臂。 “她和雅拉一起去上厕所了,多半还在排队。”克劳蒂亚回答了她,“很多人等不及,就直接去边上的林子里解决了,反正黑灯瞎火没人看得到,我等下也打算去。” “啊,噢……” 奥利维亚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很蠢,不一会儿就把这个名字抛到了脑后。 作者有话说: 本来觉得4000字就能把这段比较重要没法省去的回忆写完的,没想到一半就那么多了,我……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完结啊tat 第122章 晚上九点, 餐车开始营业。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一拥而上,在饱餐一顿后绕着篝火跳起了舞。 炽热的空气,跃动的火焰, 耳熟能详的歌词旋律…… 周围越发拥挤, 欢闹的人群汇成一股洋流,逐渐将奥利维亚推到了一群隔壁专业的男生面前。 她被地上的空饮料罐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好在男生中的一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没事吧?” 深邃的黑眼睛, 浓密的睫毛,磁性的声线。这些都让奥利维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认识这个人——来自加拿大的黎巴嫩裔帅哥拉瓦德。 她在开学当天和他偶遇过一次,被对方借了打火机。她对他充满异域风情的帅气长相、成熟神秘的气质和说法语时淡淡的外国口音印象深刻,从那时起就对他抱有好感。 无奈拉瓦德在学校里行踪不定,课后也很少参加派对活动,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他搭上话。 现在的情况,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没事没事!” 她顺势抓住拉瓦德的手,大大方方地加入了他们。 醉意让人褪去矜持, 再加上现场的狂欢氛围推波助澜, 内心潜藏的欲望很快便无处遁形。 奥利维亚一直徘徊在拉瓦德身边, 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后者也没有故意装糊涂。 双方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正处在冲动大于理性的年纪。从随着音乐节奏胡蹦乱跳间产生的肢体接触,到表面上看似单纯的勾肩搭背, 再到夜色中暗藏心思的眉来眼去, 他们只花了三首舞曲加两杯jagerbomb的工夫。 周围还有别的男女看对了眼, 抱在一起耳鬓厮磨, 气氛变得暧昧又缠绵。 奥利维亚吃吃地笑着, 把双手搭在拉瓦德的后颈。她能感到他的双手轻轻托着她的腰, 他英俊的脸正缓慢向她靠近,他湿漉漉的黑眼睛里映出火焰的形状,他的呼吸里透着烟草和红牛的味道。 但就在嘴唇接触到的前一秒,拉瓦德突然把脸转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捂住脸,像是要把五官揉到一起,声音也很懊丧,“我不能这样做!” “……你说什么?” “我不能吻你,真的对不起,我在加拿大有女朋友,我们已经订婚了,我不能……” “……” 奥利维亚愣了一秒,回过神来后,立刻感到一股酸水从胃里往上涌,变得很想吐。 ……为什么说得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她抿了抿嘴,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开,没有再看拉瓦德一眼。 “奥利,怎么回事?”同班同学克莱尔远远目睹了一切,在她经过时好奇地问,“刚才那男的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丢下他走了?” “我们都快亲上了,他却突然说他有女朋友。”奥利维亚直翻白眼,“呕,真恶心。” “哈哈哈,男人啊。”克莱尔将手里的啤酒递给她,“但至少他及时坦白了,否则更过分。” “你呢?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不去跳舞吗?” “跳不动。我脚踝扭伤了,坐着休息比较舒服,顺便还能看看好戏。”克莱尔咧嘴笑笑,朝篝火另一侧指去,“要不要跟我赌一把,我们亲爱的小男孩里奥今晚有没有戏?” 奥利维亚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张望。 里奥深金色的头发被火光染亮,再加上穿着条纹上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两个小时过去,他依旧执着地活跃在他迷恋的亚洲女孩附近。在酒精的影响下,他笨拙的舞姿引人发笑,让她恍然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某段彩色小鸟大跳求偶舞的搞笑视频。 而他的目标对象被两位好友夹在中间,有意无意地和他保持距离,没有给出丝毫回应。 “他没戏。”奥利维亚瞬间做出判断。 “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克莱尔眨眨眼,“除非他能打赢一米九的佩德罗。” “连佩德罗都对嘉茵有想法?” “不知道,我猜的。”克莱尔把酒杯接回去,仰头喝了一大口,“毕竟男人都喜欢这种漂亮又温顺的亚洲女人,不是吗?只有她们才能满足他们无处释放的保护欲和控制欲。” “……这算刻板印象吧,不是所有亚洲女人都是那样的。” “或许吧,但嘉茵就是这种人,没什么主见,特别好说话,简直有点任人摆布。” “你怎么知道?你们很熟吗?” “不用很熟也能看出来啊。”克莱尔撇撇嘴,“举个例子,上回我们一群人出去买午饭,扎希拉弄错了菜单,点了带猪肉的三明治。她问有谁愿意跟她换一下,嘉茵就把自己的沙拉给她了。但丽嘉那根三明治她最后只吃了很小一截,明显就是不喜欢。如果我是她,是绝对不会主动拿自己的食物去换实际上不想吃的东西的。我知道嘉茵是出于好心,但这么一来不仅她委屈,也让扎希拉很尴尬,好像是她逼她饿肚子一样。” 第198章 “说不定她只是刚好没胃口。” “哈,我怎么觉得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帮她说话?你不会也迷上她了吧?” “不,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她,恐怕也会这么做。” “那你们俩估计挺合得来的,要不要待会儿找她聊聊?”克莱尔顺势把话题扯远,“但这些外国美女还真够受欢迎的。你还记得萨米亚吗?两年前在我们学校交换了半年的那个苏丹留学生,脸特别漂亮,头发像黑色的海藻一样长又密。她回国后我才听说,当时马蒂亚斯对她迷得要死,哪怕知道她已经在苏丹老家结过婚了也没放弃,私底下对她纠缠不休很久。最后萨米亚实在受不了,一封邮件直接投诉到了系里,搞得马蒂亚斯差点被停学警告。” “哇,真的吗?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唉!”奥利维亚从鼻子里哼气,“萨米亚干得好,这种自我感觉好到爆棚的男人活该被处罚。” “对,我也同意!女人碰到这种事坚决不能忍气吞声!” 之后她们又聊了些别的八卦,直到克莱尔喝光杯子里剩余的啤酒,起身去餐车觅食。 “你要跟我一起来吗?”她问奥利维亚,“现在那里不排队了,人很少。”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奥利维亚看了一眼远处被人潮淹没的移动厕所,将视线转向克劳蒂亚先前提到过的那片树林,“我去小个便。” 走进树林前,她与里奥等人擦肩而过,但只有面朝她的游嘉茵碰巧与她对上视线。 两人互相微笑致意,然后同时移开了目光。 …… 树林里很暗,层层树叶叠在头顶,远处传来的灯光和火光很难照进去。 奥利维亚打着手机闪光灯朝前走,小心避开脚下的树根和土坑,还要留意不打扰到四周正在方便的其他学生。 残存的羞耻感被血液里流淌的酒精和膨胀的膀胱剥夺,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在林子深处找到了一个无人角落,顺利解决完问题,正要提着裤子站起来,却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为了不一屁股坐倒在地,她连忙伸手去抓边上的灌木丛,但却被从身后传来的一股力量抓住两边胳膊,利落地提了起来。 奥利维亚的头皮一下子像触电似地麻痹了——谁在那里!?我连裤子都没穿呢! “别怕,是我。” 熟悉的面孔,低沉沙哑的嗓音,又是拉瓦德。 ……等等,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从刚才起就一直躲在边上偷窥吗? 奥利维亚越想越不对劲,醉醺醺的感觉一扫而空,头脑变得特别清醒。 她迅速拉上裤子闪到一旁,惊愕地瞪着面前神色坦然的男人,眼神和肢体动作都充满戒备。 “你在干什么?”她厉声质问。 “我也在上厕所,看你走太远,有点不放心,就跟来了。”拉瓦德对答如流,脸上没有半点心虚的痕迹,让人难以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而且我也想和你单独聊一下。”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为什么?因为我说我有女朋友,所以你就不想理我了?”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你看,我明年夏天之前不会回加拿大,我女朋友也不会过来,毕业后我打算先在欧洲工作一两年。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试着相处一下呢?我非常喜欢你,你似乎也对我抱着差不多的感觉对吧?如果我们合得来,说不定到时候……” “我没兴趣,再见。” “你确定?” “再见。” 这种无耻又自以为是的男人死缠烂打起来可真要命,奥利维亚头痛地想。 她也担心再继续这场对话会有麻烦,急于逃离眼前的是非之地,但却被拉瓦德堵住了去路。 “别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就别假清高了。你们法国女人才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感,这点早就全世界出名了。”男人脸上的笑意逐渐被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取代,一只手得寸进尺地攀上了她的肩膀,试图用动作和言语蛊惑她:“放轻松,让我们……” “别这样。” 奥利维亚一把拍掉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救命,他该不会觉得他强硬的样子很迷人吧?他以为用羞辱可以说服女人?他是傻子吗?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越发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无可救药。 内心正在硬碰硬和大声呼救之间摇摆,忽然又听见拉瓦德背后传来了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 闪光灯的照明光线随即落在脸上,晃得僵持中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眯起眼。 “奥利维亚,快点。”从黑暗中出现的人用平淡的口吻催促道,“大家都在等你。” 然后在她做出反应前,那个开学至今从来没有和她单独说过话的中国女生已经快步上前,熟络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树林外带去,从头到尾没有给拉瓦德一个眼神。 走出黑暗,回到被火光包裹的热闹地带,悬起的心稳稳落下,之后的记忆也变得很模糊。 为什么嘉茵会出现在那里?她有没有听见拉瓦德说的那番鬼话?自己是否有对她讲述了树林里发生的前因后果?她有没有做出任何评价?自己是怎样向她道谢的? 这些奥利维亚全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凌晨四点安全回到宿舍,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被饥饿唤醒,对着手机里来自朋友们的未读信息发了会儿呆,翻出班级群,向一个从未聊过天的人单独发去信息。 olivia:『昨晚的事真的非常感谢。』 消息很快变成已读,对方的回复也传了过来。 jiayin:『没关系。你还好吗?你打算投诉他吗?』 olivia:『还好,我不知道。』 jiayin:『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做你的证人。』 olivia:『非常感谢。』 屏幕暗下去后,再也没有亮起来。奥利维亚这才发现自己最后的回复有些生硬,但已经太晚了。 算了,等周一回学校上课,再找她当面道谢吧,那样更有诚意。 奥利维亚把手机扔到一旁,在床上打了个滚,乐观地想。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下周又要开始工作修罗场了呜呜呜,q4会满欧洲出差,我争取周末再更一次把回忆部分完结 原本是打算快速写完结局的,但想想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不想结束得太匆忙,反正已经做不到日更了干脆放开了写。能在连载期看到这段话的读者都是包容我慢慢磨的人,非常非常感谢你们,轮流亲过来 第123章 周一课间, 奥利维亚把那晚在树林里的遭遇告诉了克莱尔。 “怪不得我买完吃的回来怎么都找不到你。”克莱尔恍然大悟:“那嘉茵算帮你解围了。你向她道过谢了吗?” “当然。” 周日下午,奥利维亚在学校附近的超市和游嘉茵偶遇。 互相打过招呼后,她直奔主题, 将早已在心里酝酿好的那番答谢词说了一遍。 “没事, 不用谢。”游嘉茵问她,“那个和你在一起的男人叫拉瓦德对吗?” 第199章 “……对,你认识他?” 奥利维亚没想到对方会准确说出这个名字, 心里吃了一惊。 “不是我, 是佩德罗,他的一个巴西朋友和拉瓦德是同班同学,之前也被他骚扰过。” “真的吗!?” “嗯。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听说他人品不太好,对女性态度很差。所以当时一看到你们两个在跳舞,佩德罗就说你可能也被盯上了,但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你。” “我的天……” “后来我看到拉瓦德跟在你背后进了树林,等了一会也不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出来, 我就……” ——“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啊!” 克莱尔听到这里, 兴奋地拍着桌子感叹。 “是啊, 幸好她来了。”奥利维亚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你后来有没有跟拉瓦德见过面?” “谢天谢地没有。但估计要是真的碰到了, 他也会装作不认识我,道歉我是不指望的。” “很正常。我敢打赌他多半已经找到新目标了。” “我也觉得。”奥利维亚再次叹气:“就算他得手我也不觉得奇怪, 他的脸欺骗性太强了。” “哈哈哈, 我懂, 我懂。” 克莱尔的话没过多久panpan便得到了应验。 十一月初, 德国同学维特被女朋友赶出家门, 变得无家可归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专业。 维特来自慕尼黑, 就职于当地知名企业,由公司赞助来巴黎攻读高等学位。 与他交往多年的女友塔玛拉不希望和男友分隔两地,便辞掉工作,自费申请了同校其他专业,陪维特一起搬来法国。 两人每天同进同出,从长相到性格都很般配,是一对感情深厚的模范情侣。 直到塔玛拉和拉瓦德勾搭上的流言蜚语在学生间流传开来。 起初维特只当是无聊的玩笑,丝毫不予理睬。但他等到的并不是谣言平息或塔玛拉的否认,而是女友在坦白出轨拉瓦德之余提出的分手要求,和一道限他在三天之内从家里搬出去的命令。 维特彻底傻眼了。 不仅仅是因为被戴了绿帽,更因为他和塔玛拉同住的公寓租约在塔玛拉名下,他没有法律名义上的居住权,这种情况下只能乖乖收拾行李离开。 一筹莫展之际,同专业的意大利男生马蒂奥好心收留了维特,让他慢慢花时间寻找新的住处。 搬家当天,马蒂奥甚至为他组织了一场乔迁派对,邀请全班同学参加。 奥利维亚和马蒂奥住在同一幢宿舍楼的同一层。于是下课后,里奥和克莱尔带着饮料零食来到她的房间,三人做了会儿小组作业,合上电脑打开啤酒,靠闲聊来消磨派对开始前的时间。 “维特这男人,也真是个狠角色啊。”里奥扯开一包薯片,嘴里感慨:“碰到这种事,不但每天照常来上课,还有心思叫上同学一起办派对。连傻子都能看出这不是乔迁派对而是安慰大会吧,换做是我肯定尴尬得要死,宁可躲到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掉眼泪。” “这就是成熟男人和你之间的区别。”克莱尔趁机调侃他:“你不过是被拒绝了一次,居然伤心到把自己关在家里,连阿德里安的生日会都没去。他问我你怎么不在,我只能说你吃坏了肚子,没法从马桶上下来。” “我错过了什么?谁拒绝他了?”奥利维亚茫然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嘉茵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上周。他约她去看电影,她却说如果只有两个人就不行,因为她不考虑和同学约会。” “……哈?那么严格?” “她大概是想避嫌,”克莱尔耸耸肩道,“但也有可能只是‘我对你没兴趣 ’的委婉说法,谁知道呢。” “我宁可她直接这么说!”沉默半响的里奥终于忍不住插嘴。 “你不会还没死心吧?” “就是啊!已经被拒绝了的人就不要垂死挣扎了!” 八点左右,走廊里开始传来动静,不时有人说笑着从门口经过,目的地显而易见。 出门时,他们迎面碰到了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游嘉茵和克劳蒂亚。 “哇,嘉茵!我们的外套是一样的啊!”克莱尔率先上前一步,把臂弯上挂着的那件灰蓝色雨衣展示给游嘉茵看,“怎么那么巧!” “哈哈,真的唉!我上周买的,犹豫了半天挑了这个颜色,因为觉得最好看。” “我同意!这个颜色今年刚出,我其实有一件黄色的同款,但看到它还是忍不住买了。” “黄色的也很好看,毕竟是经典色!” 趁其余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雨衣上,奥利维亚一把拽住神色黯然的里奥,推着他走向马蒂奥的房间。 屋子里已经有不少同学到场,还有一些被音乐声吸引过来的邻居,到处挤满了人,气氛远远要比想象中热闹。 马蒂奥独自包揽了dj和调酒师的工作,热情招揽每位客人。 派对主人公维特也没有独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喝闷酒,而是不断走动,积极与同学们聊天,完全不像刚刚遭受了生活变故的样子。 “这是我明天早上要去看的房子。” 维特甚至打开找房软件,一脸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个话题。 尽管如此,几杯威士忌兑可乐下肚,这个看似坚强的德国硬汉还是迎来了酒后真情流露的时刻。 “我真的很爱她,我以为她也同样爱我,我想不通为什么她会狠下心和我分手……” 维特颓丧地坐在沙发上,一对蓝眼睛逐渐被泪水填满,说话时的鼻音越发浓重,攥着酒杯和膝盖的手暴起青筋,“我和塔玛拉在一起那么多年,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本来打算毕业后回到德国就向她求婚的。到底是为什么啊!我真的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啊!如果她不说分手,我都打算原谅她了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金发男人浑身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悲伤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在场其他人。 于是在醉意和氛围的双重驱使下,人们一个又一个地分享起自己这辈子最糟的感情经历,在发泄的同时互相寻求慰藉,很快发展成了接龙游戏。 “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妈再婚了。”马蒂奥敛起笑容,沉浸在回忆里,“她的结婚对象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儿,叫梅丽莎。梅丽莎矮矮的,还有点胖,但真的是我遇到过的最可爱的女孩。我慢慢对她有了好感,她对我也一样。但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不敢做什么,所以只好保持距离。十八岁的时候我去米兰上大学,临走前我的好朋友帕斯卡尔给我办了欢送派对。就在那一晚,他和梅丽莎睡了。这件事是梅丽莎亲口告诉我的,她说马蒂奥,你明白的,只要我们的爸妈还在一起,我们就没可能,再见了。现在她和帕斯卡尔还在一起,我也依旧喜欢梅丽莎,但我和他们两个都已经彻底断了联系,为了不碰面,我连圣诞节都懒得去我妈那里。” 马蒂奥一口气说完,默默将杯子斟满,抬起头一饮而尽。 “这件事说起来很丢人,但我也不隐瞒了。”一个名叫贾斯汀的法国女生接过了下一棒,“我上高中时谈过一个叫卢卡的男朋友。当时我爱他爱得要死,觉得我们是灵魂伴侣,我一定会跟他快乐地过一辈子。然后你们猜怎么着?我怀孕了。但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卢卡时,他却质问我说,这真的是他的孩子吗?总之最后我去堕胎了,我妈带我去了诊所,但没法陪我进手术室。后来的事是我一辈子的阴影,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结婚,也不会要孩子了。” 第200章 美国人克林特高举酒杯:“我从小迷恋的邻居家姐姐变性成了男人,现在比我更有女人缘。” 克莱尔不甘示弱:“我的前男友劈腿了我的表弟!他才十六岁!” “……好吧,还是你比较惨。” 克林特甘拜下风,给她倒了半杯伏特加。 无奈、悲惨、悔恨、讽刺、黑色幽默、无厘头…… 听众们的心情不断被这些故事牵动,就连维特也停止哭泣,露出了期待下一个叙述者出现的表情。 “嘉茵,轮到你了。” 克劳蒂亚淡定描述完在家捉奸前男友和闺蜜的经过,顺手将用书卷成的“话筒”传给身边的朋友。 后者显然没有准备好,目光一滞,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游嘉茵目光游移,笑容也很僵硬,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分开的原因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很突然就对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一直……” 她不自在地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这番闪烁其词让不少人面面相觑。眼看快要冷场,印度女生阿姆丽塔挺身而出,将全场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我没谈过恋爱。”阿姆丽塔用手指卷着浓密的黑色长发,神色坦荡,“如果念完书我选择直接回印度,不用猜也知道,我很快会在家里的安排下和他们看中的某个“优秀的”陌生男人结婚。我从小就特别讨厌这样的包办婚姻,所以毕业后我一定要留在欧洲工作,到时如果大家有机会请一定要介绍给我!” “bravo阿姆丽塔!”同学们欢呼着为她鼓劲:“你一定能做到的!” 这场故事接龙一直持续到凌晨。克莱尔第一个告辞,说要去巴黎南面参加另一场派对。 “医学院的年度派对,我绝对不能错过,哈哈哈哈哈哈哈。” 性格阳光爽朗的卷发女孩留下一阵狂放的笑声,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奥利维亚昨晚才因为写报告熬夜,此刻也觉得困意席卷而来,有点头重脚轻,不住地打呵欠。 她勉强撑了一会儿,直到喝完杯子里的红酒,才向马蒂奥和维特道别,回房间休息。 正要卸妆洗漱,却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马蒂奥家,连忙套上毛衣折回去。 一开门,她就看见了一对意想不到的组合。 游嘉茵和里奥站在电梯旁,正在神情凝重地商量着什么,古怪的场景让奥利维亚无法视而不见。 “出什么事了?”她走到他们中间。 “克莱尔走的时候太急,穿走了嘉茵的外套,上了rer才发现,但她坐的是直达线,今晚是肯定赶不回来的。” “我的东西全在外套口袋里。”游嘉茵苦恼地补充,“手机,钱包,navigo,我家钥匙……” “所以现在她没法回家了。”里奥替她做出总结,“但她家和我爸妈家很近,我打算叫uber送她回去,然后我回我爸妈家睡一晚。嘉茵和室友合租,就算没钥匙也能进门。” 游嘉茵脸色踌躇:“可我不想麻烦你……” “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已经没有地铁了。你身上没钱没手机,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打车。” “……我去问问克劳蒂亚,能不能在她家睡一晚。” “要不干脆来我家吧?”奥利维亚脱口而出,“我家就在这层楼,房间里有一张备用床。” …… 为什么会突然回忆这些往事? 奥利维亚想,大概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在她房间里的那段对话,和当时好友脸上与现在如出一辙的复杂神情,带着一种欲言又止又渴望倾诉的矛盾,她甚至无法具体辨别里面蕴含的情绪。 所以这一次,她想对她说什么呢? “我想从头开始说。” 游嘉茵抿了一口kir,直视奥利维亚的双眼,“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告诉你,我有过一个特别喜欢的前男友。” 我当然记得。 奥利维亚轻轻点头。 同时她也意识到,那一晚的交谈,是游嘉茵在今天之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到那位前任。 以及,另一个“特别的人”。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忙了一周工作终于在周五晚上挤出时间更新,依然是熟悉的凌晨2点哈哈哈哈 下章只有一小部分回忆,然后就是冲向结局的现在时间线了! 第124章 时间再次倒回几年前的那个派对之夜。 无家可回的情形下, 游嘉茵毫不犹豫地在里奥和奥利维亚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好意思,我的房间不是很大,也没怎么打扫, 有一点点乱。” 奥利维亚合上门, 把包挂在门边的架子上,示意游嘉茵往里走,“你先坐, 我帮你把床拉开。” “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 很方便的,你看——” 奥利维亚弯腰握住单人床侧面的金属杆,轻轻往外一抽,一张备用床顿时弹了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用这张床呢。”她回头问,“但我只有一个枕头,你用靠垫将就一晚行吗?” “当然没问题。谢谢你让我住在这里。” “不用谢。”奥利维亚咧开嘴角笑了:“新生派对的时候你不也帮了我吗?报答你是应该的。” 她的态度和笑容让游嘉茵安下心来。 虽然刚认识不久,交集有限,朋友圈也没有重叠, 但在和奥利维亚独处的时候, 她并不觉得陌生或尴尬, 反倒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后来想想,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天然的吸引力。 “我才知道你不住在学校宿舍。”洗漱时, 奥利维亚咬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从你家来学校挺远的啊, 每天搭那么久的车, 你不觉得不方便吗?” “还行。主要我找合租, 当初在学校附近没有看到室友条件合适的。” “为什么一定要合租?” 从里奥父母家的位置推断, 哪怕与人合租, 游嘉茵每月的租金多半也比学校宿舍更贵, 预算问题显然不是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住。”游嘉茵的解释简单直接,“而且合租能跟室友练练法语。” “啊,也是。”奥利维亚把卸妆纸递给她,“如果你希望,我也能陪你练。要不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说法语?正好我也不喜欢说英语。” “那就不必了,哈哈,你的英语比我的法语好太多了。” 上床熄灯前,奥利维亚支吾了片刻,主动提到里奥的名字。 “我听说了你拒绝他的事。”她支起半边身体,看着正在调整靠垫位置的游嘉茵,“但我还是想为他说句话。刚才他想送你回去,单纯只是出于好心,没有别的想法。我认识他很久了,他绝对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类型,你千万别误会……” “我知道。”游嘉茵平静地与她对视,“我也单纯只是不想麻烦他。” “噢……”奥利维亚眨眨眼,“我还想问一句,你说不会跟同学约会是认真的?” “是的。” “因为怕尴尬吗?” 第201章 “不是。”游嘉茵坦然回答,“我暂时不想和任何人约会,并不是针对里奥,也不是为了敷衍他随便找的借口。如果他问起,你可以直接告诉他。” “不不,这种话由你本人对他说比较好,我可不要夹在中间。” 奥利维亚关掉床头灯,房间里瞬间被黑暗笼罩,只剩下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马蒂奥家的派对仍在继续,随着不少在外喝到酩酊大醉的学生归来,更多人加入其中。电梯门的反复开合声,凌乱的脚步声,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劲歌金曲旋律,夹杂着各种语言的鬼哭狼嚎,甚至还有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 室内安静的环境下,各式各样的嘈杂声响穿透薄薄的门板,让人完全无法进入梦乡。 “我们这幢楼的人都喜欢热闹,我已经习惯了。”奥利维亚好心提议:“你要是睡不着,我可以给你一副耳塞?我有一次性的。” “没关系的,我对声音不是很敏感,顺其自然就行……晚安。” “嗯,晚安。” 闭上眼,脑海中的世界被血液里流淌的酒精推着旋转,但睡意却像退潮般消散。 她们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一阵清晰的咕咕声划破空气。 “……是我。”游嘉茵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今天没吃晚饭。” “我其实也有点饿。” 奥利维亚立刻从床上坐起来,重新拧亮了灯。 几分钟后,睡意全无的她们并排蹲在冰箱前翻看存货,商量怎样能在控制热量的同时垫饥。 “你喜欢saint moret吗?”奥利维亚抽出一盒奶酪。 游嘉茵点头:“我室友喜欢在早饭时拿它和蜂蜜抹面包,我经常和她一起吃。” “哈哈哈,如果你喜欢,那就好办了。” 奥利维亚打开一个金枪鱼罐头,倒进碗里和奶酪搅拌在一起,洒上一点盐,又削了半截黄瓜切成厚片,把奶酪和金枪鱼的混合物堆在黄瓜片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前后不到五分钟。 “给。把这些吃光也不会长胖。”她将装黄瓜片的盘子递给游嘉茵,却忽然缩了下手,露出有些局促的神情:“呃,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如果你想吃别的……” “我就吃这个。”游嘉茵接住了盘子。 清淡细腻的奶酪让水煮金枪鱼的口感变得绵密,配上爽脆的黄瓜,又不含半滴油,的确是一道让人没有心理负担的宵夜。 “真好吃,你好厉害。”游嘉茵一连吃掉三片,感慨道,“我和我室友每次玩到半夜回家都只会煮最基本的意面,她还特别喜欢在里面拌奶油和奶酪碎,简直是热量炸弹,我光看着都觉得腻。我以后也要按你的方子做。” “你室友身材怎么样?” “挺瘦的,而且她人又高,经常被当成模特……怎么了?” “那你们都很幸运,跟我不一样。”奥利维亚苦笑道,“我是易胖体质,为了保持身材,平时只能在饮食上格外小心,吃每样东西都要计算热量。或许有人觉得夸张,但我真的没有选择。我以前的遭遇你刚才在马蒂奥家也听到了。” 当晚的情伤接龙中,奥利维亚同样自揭伤疤,将过去的悲惨经历娓娓道来。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十四岁的时候,我足足有八十五公斤。” 身材娇小,体型匀称的奥利维亚,一开口就让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惊愕地对着她上下打量。 “我生在一个喜欢运动的家庭,夏天冲浪,冬天滑雪,春秋去山里徒步,一年里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运动需要补充能量,所以我家人的饭量也比一般人要大。但很奇怪,我的爸妈和哥哥都有着健康的身材,只有我在进入青春期后像吹气似地发胖,怎么也控制不住……” 那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胖女孩因为身材敏感自卑,在学校里被不懂事的同龄人嘲弄,其中也包括她在情窦初开时迷恋上的英俊男孩列尼。 她将那份喜欢藏在心底,上高中后追随哥哥离开家乡,搬到巴黎念书,并在学业压力和近乎疯狂的自我约束下减去三十公斤体重,再加上学会了化妆打扮,很快摇身一变,成了旁人眼中“漂亮时髦的巴黎女郎”。 十九岁时,她和同样来巴黎上大学的列尼在一场派对上偶遇。 “奥利维亚,贝桑松……等等,我记得你!我的天,你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啊!” 久别重逢的列尼对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殷勤,使劲浑身解数逗她开心,一整晚都没有从她身边走开,丝毫没有掩饰意图。列尼的热情帅气,以及奥利维亚内心深处源自少女时代的遗憾与不甘让她逐渐冲昏了头脑。于是一来二去后,两人开始约会,成了一对甜蜜的情侣。 那年圣诞节,他们一起回到贝桑松。 火车上,列尼邀请奥利维亚参加与一群高中时代的朋友们合办的新年派对。 “我不是很想去。”那些想要遗忘的往事在心头翻涌,奥利维亚委婉地表示:“我和他们关系没那么好。” 列尼的反应却让她吃了一惊。 “你怎么还惦记着以前的事。”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记得?别那么斤斤计较了。” 直到那时奥利维亚才意识到,列尼从来没有为年少时的恶劣态度感到后悔,更不用说向她道歉。 她对那段漫长梦魇的恐惧和抵触,在他的眼里,不过是毫无意义的矫揉造作。 “后来你是怎么和他分手的?”游嘉茵吃完夜宵,顺手洗掉了盘子,“我忘了你有没有说。” “我没说,但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到贝桑松就把他拉黑了,回巴黎后也没再跟他见面。”奥利维亚说,“那傻子居然还托人来联系我,问我到底在生什么气。我听说后回家狠狠哭了一场,倒不是因为舍不得他,而是觉得把初恋浪费在这样的人渣身上太膈应了。” “不用伤心,初恋不一定都是圆满的。” “我知道,大家都这么劝我,道理我也明白。”奥利维亚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跟你的初恋到底是怎么分开的?你刚才好像也没提具体经过。” “我不想说。”游嘉茵正在背对她洗手,语气平淡,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那个人也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不是,过分的是我,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拼命压抑情绪,但却依旧没有回头,只留给奥利维亚一个僵硬的背影:“对不起,但麻烦你不要再问了。” 奥利维亚察觉到了对方骤然变冷的态度,知趣地闭嘴。 双方在沉默中结束了这段对话,一言不发地回到床上,关灯,再次尝试入睡。 门外同样变得很安静,凌晨两点,维特的乔迁派对圆满结束。 “不行,我还是想问,否则睡不着。”奥利维亚伸手点点游嘉茵的肩膀,试探道:“你说你只谈过一次恋爱,现在又不想和任何人约会。那么除了你的初恋之外,这些年来你该不会没有遇到过任何让你心动的人吧?” 游嘉茵越是回避,越是闪烁其词,她体内的好奇心越是蠢蠢欲动,急速膨胀。 第202章 “有的,有过一个。”对方出乎意料地承认了。 “后来呢?” “我们没有在一起,因为很多原因。” 奥利维亚把已经到了嘴边的“为什么”咽下去,跳跃着问:“那你们还有联系吗?” “当然没有,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现在社交网络那么发达,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他的消息,上网仔细搜搜看不就行了?”奥利维亚漫不经心地说:“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再低调,也总会留下些痕迹。” “……是,他还活着。”游嘉茵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干涩。她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不再给奥利维亚继续发问的机会:“我先睡了,明天见。” “啊,好的,晚安,明天见。” 又一次互道晚安后不久,一阵微弱的啜泣声传入耳畔。 奥利维亚愣住了。 她不明白游嘉茵在为谁哭,又是为什么哭,但毫无疑问,关于前任的话题触到了她心中的禁区,勾起了某些伤心的往事。 但既然游嘉茵明确拒绝分享,她也无法追问,把对方心中的伤口强行撕开。 奥利维亚能做的,只有装作没有听见,紧闭双眼,在两分钟内成功逼迫自己睡着,一觉到天亮。 那个夜晚是她们友谊的开始。她们逐渐从点头之交变成了朋友。接着在第二年暑假,游嘉茵受到奥利维亚的邀请来到阿卡雄,在那里遇到她的哥哥文森,随即开始与他交往。但最后却又在所有人以为他们进展顺利的时候,传来了两人分手的消息。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奥利维亚很不解,私底下向文森打听。 “为什么要问我,她不是你的朋友吗?”文森十分无奈,“她是怎么对你说的?” “她没怎么说,我也不敢问,毕竟我是你的妹妹,她肯定觉得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最开始她不是说要去波尔多找你的吗?”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我把她逼得太紧了,外国人在波尔多找工作很难,对她来说还是留在巴黎比较方便。”文森叹了口气,眼神变得黯淡,“而且我从以前就觉得,她可能并不是很爱我……” 当时奥利维亚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才终于体会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能让那个声称“不想和任何人约会”的游嘉茵进入一段感情,“爱”似乎是先决条件。 但如果她真的没有爱过文森,当初又为什么会决定和他在一起? 表面上过于随和,甚至被评价为“任人摆布”的她,性格中其实存在着强硬的一面,尤其在个人感情方面有着自己的坚持,懂得如何拒绝,绝不是那种随波逐流,会迫于他人的热烈追求而勉强自己的类型。 那么她究竟…… “这个人就是我的前男友,也是我十六岁时的初恋对象。” 游嘉茵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展示给好友看。 从目光接触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起,奥利维亚就明白,此刻正盘旋在心头的那个问题,答案已经揭晓了一大半。 作者有话说: 一不留神又超字数了 下一章回到现在时! 第125章 深金色直发, 棕色眼睛,偏薄的嘴唇,在阳光照射下会泛红, 很难染上小麦色的皮肤。 从外表上看, 奥利维亚和文森分别随了父母两边,简直不像一对亲兄妹。 但在情绪产生波动时,他们的脸上却会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 游嘉茵没有急着把手机抽回来, 任由奥利维亚细细端详那张照片。 这是她和吴天佑仅有的几张合照之一, 拍摄于他们一起去南岛露营地参加的那场烧烤派对。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晚的所有细节:并肩走过的山路,刻意放缓的脚步。洗衣房外的闲聊,对望间的心动。交换手链时的虔诚,和一个掩藏在树丛后的吻。 初恋的羞怯让他们在同伴面前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不敢有任何亲密表现。 凌晨两点,音乐停止,烧烤派对进入尾声。乔达大哥掏出相机,提出要为一众人拍照留念。 “天翔去哪了?”苏西东张西望了一番, “怎么没看到他?” “大概尿急去上厕所了, 别管他。” 乔达张开双臂, 一左一右地勾住游嘉茵和吴天佑的脖子,笑得阳光灿烂:“我们先拍!” 这个瞬间最后被记录在了相片中。 逐渐熄灭的篝火, 依旧欢腾的人群,晃成虚影的乔达, 以及被他强行拉到一起, 在镜头前相视而笑的少男少女。 火光染亮了他们年轻的脸庞, 也为画面蒙上一层温暖的滤镜, 像一帧出自青春电影的截图。 “是我的错觉吗?他看起来和文森有点像……” 奥利维亚将视线从吴天佑脸上移开, 意味深长地看着游嘉茵。 见对方没有搭腔的意思, 她试探着问:“这该不会是你当初决定和我哥在一起的原因吧?” “对。” 听到这句爽快的承认,奥利维亚的脸色变得更加微妙。 “好吧,那么我很好奇,文森对你来说算什么?”她低声道,“我知道许多人在择偶时存在固定的审美标准。但就算一开始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心血来潮,你后来也和他谈了一年多恋爱,对他肯定是有感情的吧?” 比起单纯的疑问,这句话更像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游嘉茵听懂了,但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我试过。” “……所以呢?” “结果你也知道,我们分手了。” “……” “文森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曾经很想爱上他,但很可惜,我没有做到……” 她轻轻说出这句话,然后迎着奥利维亚的目光屏住呼吸,静候好友接下去的反应。 终于。 终于说出来了。 埋怨、指责,质问……任何来自奥利维亚的负面情绪,她都愿意接受。 即使她可能因此失去这个朋友,也不觉得后悔。 因为她再也不想瞒下去了。 那段戛然而止的初恋,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在过去八年里是一副压在她肩头的重担。她背负它经历了漫长的旅途,一路上无法将它舍弃,也不敢与身边的人分享,只能咬紧牙关忍耐着,独自消化那份钝痛。 她不想被当作悲情故事的主人公,她认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把那段往事永远藏在心底。 我很好,我需要时间,但我一定能把这一页翻过去。 她反复告诉自己。 可到头来,她不仅没能治愈自己,反而牵连到了无辜的人。 她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却始终不敢面对,于是用装聋作哑来逃避问题,像一只蜷缩在壳里的寄居蟹,直到几天前发生的那场争执在她的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我是你见不到光的情人。” 这句话将她从壳里狠狠拖拽出来,逼迫她正视自己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不再像过去那样理所当然地扮演唯一受害者。 她不想再失去他。 她必须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前做些什么。 第203章 是时候敞开心扉,说出真相,让暂停在十六岁夏天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了。 “……谢谢你对我说实话。” 奥利维亚深深吸了口气,沉默几秒后,复杂的眼神中多了一份不解。 “但有一点我想不通。”她稍微加快了语速:“你和文森已经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事?只要你不说,谁也不知道你的初恋长什么样,你完全可以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没必要对我坦白不是吗?而且你今天不是来找我聊你的新男友的吗?为什么要扯到他们头上?” “文森果然没有告诉你。”游嘉茵垂下视线,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光,“你把照片往右滑。” 奥利维亚一脸疑惑地照做。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拍摄于近期的照片。 三层楼高的巨型镜面,玻璃搭成的廊桥,悬挂在空中的无数枚水晶小球,四下折射的彩色灯光如同人鱼鳞片般闪闪发亮,如同一场盛大斑斓的梦。 这是几星期前刚在巴黎开幕的一个现代艺术展,最近热度很高,社交网络上的照片铺天盖地。 “唉,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奥利维亚漫不经心地将照片放大,“我和路易吉打算等月末人少点的时候再去,本来还想叫上你呢。” 下一秒,她的脸色和动作都在看清镜面倒影中站在游嘉茵身边的男人后僵住了。 虽然外貌和气质都随年龄增长变得成熟,但毫无疑问,他和前一张照片里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这是谁?” 奥利维亚谨慎地明知故问。 “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奥利维亚在两张照片之间来回滑了几遍,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过渡到了混乱,“所以说,你现在的男朋友其实就是你的初恋情人!?”她捂住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和他复合了吗!?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不是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吗!?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天呐,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情节!” “不,这个人不是他。他们是两个人。” 游嘉茵注视着她,平静地做出否认,然后从包里抽出另一张照片,盖到手机屏幕上。 那是八年前她在离开外婆家的前一晚,偷偷从相册里取走的纪念物。 胶片的色调复古怀旧,年代感强烈。 图中那对并肩坐在沿海大堤上的双生子,他们共同存在的时间也悄然凝滞在了遥远的过去。 “左边是我的初恋,右边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就像你看到的,他们是双胞胎兄弟。” 游嘉茵再次看进奥利维亚的双眼,感受着心脏在皮肤和肋骨底下跳动的节奏,将这段早已在心里酝酿了无数遍的话从喉咙里缓缓挤压出来: “我之所以和我的初恋分开,是因为他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出事故死了。”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她生平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向他人道出她和那对兄弟之间的往事。 海中宝石般的小岛。初次相遇的夏天。懵懂热烈的感情。三个人的纠葛。同时喜欢上一对兄弟的为难。做出抉择时的内疚。痛失恋人的绝望。久别重逢的惊讶。 以及在几度犹豫后,再次和曾经错过的那个人坠入爱河…… 没有噙泪的眼眸,没有颤抖的声音。那些堆积在脑海中的回忆化为言语,仿佛有一场酣畅淋漓的盛夏暴雨在心头坠下。 雨珠飞溅,水雾弥漫,体内逐渐滋生出了一种久违的畅快。 “……” 奥利维亚一言不发地听完,脸上的表情经过数次变化,最终定格在了“凝重”上。 以死亡为终结的初恋,无论在哪个国家的文化中,都足以对一个人尚未成型的感情观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留下的烙印可能会持续一生,到死都不会消失。 ——“我暂时不想和任何人约会。” 现在奥利维亚终于明白,当学生时代的游嘉茵轻飘飘地对她说出这句话时,字里行间隐约透出的那份违和感,并不是来自漂亮女生的挑剔和傲慢,而是一种真实的空虚。 她心中本该绽放着爱之花的土地是一片荒芜的焦土,毫无生气。 “对不起,嘉茵……我不知道……你好可怜……” 奥利维亚结结巴巴地说着,却又觉得自己此刻苍白的安慰无意义。心脏拧成一团,一股焦急又无力的感觉沿着喉头上涌。 声音变得哽咽时,眼泪也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游嘉茵把桌上的纸巾递给她,“你不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因为我伤害了你的哥哥,欺骗了他的感情。”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多做评价。”奥利维亚揩掉眼泪,下半张脸藏在纸巾后,泪眼婆娑地望着比她更平静的当事人,“你和文森认识之前,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这点以后也不会变。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你会不会愿意早点告诉我,而不是一个人憋着……” “不。不只是你,这些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我没有做好准备。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已经没有别的秘密了。” 两人的酒杯不知不觉见底,时间也临近中午。 服务员看准时机上前,再次递上菜单,并将写有当日特色菜的黑板搁在一旁的椅子上,给出明确的暗示。 “抱歉,我们不吃午饭。”游嘉茵说,“能再给我一杯kir吗?” “什么口味?” “桃子。和上一杯一样。” “好的。”服务员转头看向停止抽泣,但眼圈依旧红红的奥利维亚:“小姐您呢?” “我也要一样的。” 奥利维亚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扫过游嘉茵的背后,忽然坐直身体。 “嘉茵,我有一个问题。”她压低声音,有些欲言又止,“刚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介意让文森知道吗?” “无所谓。”游嘉茵摇头道,“分手时我处理得太糟糕了,我其实一直想向他道歉。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现在他有了新生活。我可不想做一个烦人的前任,为求一句原谅打扰他。但如果你想把我的故事告诉他,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记得替我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这样我……” “没这个必要。” 奥利维亚咽了下口水,犹犹豫豫地说,“看你后面。” “……” 游嘉茵回过头,与不远处坐在另一张桌前的文森对上目光,脸上原有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森倒是放下咖啡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我想澄清一下,我并没有叫他过来。”奥利维亚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努力解释道,“他昨晚过来拿东西,在房子里睡了一晚,本来送我来车站后就要回波尔多的,明早还要去马略卡岛参加朋友的婚礼,我不知道他居然擅自……” “没关系。”游嘉茵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让他过来吧,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行,那我们一会儿见,我去一趟超市。” 奥利维亚端起刚送上桌的kir一饮而尽,将酒钱留在桌上,慌慌张张地向已经起身的文森走去。 第204章 “能把这张照片给我看看吗?” 刚入座,文森就指着被游嘉茵用手机压住的那张老照片,语气温和地问道。 坦然,松弛,是刻文森性格里的两个标签。哪怕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的举动和要求都不会给人压迫感,反倒恰到好处地冲淡了游嘉茵内心的紧张。 此刻的他们,仿佛只是一对悠闲叙旧的老友,气氛自然融洽得不可思议。 “……给。” 游嘉茵立刻将手机拿开,把照片推了过去。 “谢谢。” 文森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看,不再说话。 周围的其他露天餐桌基本已经坐满,人们切割食物,谈笑风生,享受夏日温暖却不灼人的阳光。 只有他们的头顶给被一片看不见的阴云笼罩。 游嘉茵绞着手指,装作对桌上的大理石花纹很感兴趣,耐心等待着。 为什么文森会出现在这里?刚才的话他偷听到了多少?奥利维亚究竟在说实话,还是袒护了自己的哥哥? 这些她不知道,也懒得问,因为觉得不重要。 走神间,文森放下了手中的照片。 “真像啊。”她听见他轻声咕哝了一句。 “……你在说谁?” “当然是他们。” 文森扯开嘴角笑了笑,将照片还给游嘉茵,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淡,宛若一片宁静的湖泊。 游嘉茵动动嘴唇:“他们是双胞胎。” “我知道,我听到了。而且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 “他就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对不对?”文森指着照片中少年时代的吴天翔,继续道,“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说句实话,在惊讶的同时,我居然有点小小的得意。我误以为你是照着我的标准选择他的,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我才是替代品。” “对不起……” “没事,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坦白说,知道真相后我反倒松了口气。原来你离开我,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文森十指交握摆在桌上,露出好奇又真挚的神情,“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是他孪生兄弟的替代品?毕竟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区别。” 游嘉茵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给出了答案:“不是!” 作者有话说: vincent:很好,只有我受到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这次更新有点晚,因为我出差结束后立刻去了小岛,然后遇上了超强风暴……家里的网线被野猪咬坏+信号桩子被风吹倒,一直到今天才修好,所以我无心开电脑摆烂了几天 算了一下离完结不到5章了,快了快了! 第126章 迅速到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一句回答, 只因为她从来没有对这一点产生过动摇。 她对吴天翔的所有感情都是因为“他是他”,而不是“他是吴天佑的孪生弟弟”,早在十六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清楚了。 但在吴天佑过世后的现在, 旁人将吴天翔视作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文森注视着她,过了几秒,他蓝色的眸子在睫毛后闪烁了一下, 视线下移, 落到桌上。 “那就好。”他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道。 这句话是否带着别样的情绪和深意,游嘉茵没有仔细琢磨的心情。 此刻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在乎那个答案。 “……我也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犹豫再三后,她轻轻开口。 “当然。”文森将照片还给她,十指交叉摆在桌上:“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时是什么感觉。”她观察着文森脸上的表情,不出所料地看到他嘴角的线条一下子绷紧了,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下去,“那时你觉得快乐吗?” 短暂的沉默后, 桌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为什么不?你连这都要怀疑吗?”文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们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 成长经历很不一样。我不想否认,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新鲜感接近你的。但相处的时间越多, 我越觉得我们很合拍。我们会在餐厅里点同样的饮料和食物,喜欢同样的电影电视, 对社会和网络新闻的见解也差不多, 从来没有产生过比较大的意见分歧。我认为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也因此设想了更远的未来, 但很可惜, 我错了。你并没有在我们共同度过的时间里体会到和我一样的快乐。” “我有过……” “不, 不。我们说的快乐不是同一种。”文森竖起手指,示意她让他继续说下去,“其实当初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为什么你从来不主动发我的照片?为什么你从来不将我介绍给你的家人?为什么我只认识你和奥利维亚的共同朋友?为什么当你所谓‘最好的朋友’从美国来巴黎看你时,哪怕我明确提出想要和你一起去,你依然拒绝了我?可你明明认识我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 “当时我用文化差异为理由说服了自己,但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那是因为你不确定。” “……” “你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或者说,我到底能不能成为‘那个人’。” “……” 游嘉茵浑身僵硬地听着,脸色煞白,无言以对。 她知道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她在两段感情中犯下的错误,和对两位恋人造成的伤害,归根结底都是源于她的“不确定”。 对于文森,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爱上他。 对于吴天翔,她不确定自己对他抱有的爱是否是“正常”和“纯粹”的。 ——“作为亲人,我希望他能幸福,希望他可以正常地被爱。” 知晓那段过去的克拉拉的话对她而言,仿佛是一道隐晦的提醒和告诫。 她内心翻涌的挣扎和矛盾不断通过行为表现出来。文森察觉到了却选择视而不见,最后在稀里糊涂中被迫分手。而吴天翔或许是对少年时代的往事耿耿于怀,在面对她时缺乏安全感,很快在一次次的压抑和忍耐后到了极限。 于是他前所未有地在他们的关系中选择后退,独自回到永兴岛,从那之后音讯全无。 “所以说……你现在的男朋友,让你感到‘确定’吗?” 文森忽然像是有读心术似地问道。 游嘉茵尴尬地咬了下嘴唇:“我一定要现在回答吗?” “不然呢?”文森态度坚定:“我们现在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毫无保留地互相说实话吗?” “……” “我不需要你对我怀有歉意。但我想听你的真实想法。” “……我很确定。” “他知道吗?” 这句话准确戳中了游嘉茵的痛处,让她的胃绞作一团,抬手抓了一把头发。 “这和你没关系吧?”她焦躁地阻止他,顾不得自己现在的表现有些歇斯底里,呼吸也变得混乱起来,“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到底?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但我并不是因为他才和你分手的!当时我以为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我——” 第205章 “放轻松,我只是很好奇。”文森依旧语气慢悠悠的,表现得温和又绅士,“虽然我只见了他短短一面,但我能感觉到你和他一起很快乐,他也一样。我知道你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受,但如果你真的认为他是那个对的人,请一定不要犹豫,把你的想法传达给他。”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游嘉茵越听越糊涂,“给前女友感情建议是你的新兴趣吗?” “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游嘉茵回味着刚才那句话里刻薄,意识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心虚地嚅嗫,“我曾经伤害了你,照理说你应该恨我才对。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能心平气和地和我讨论这些话题。” “恨谈不上。虽然不敢说完全不在乎,但我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文森嘴角的笑容逐渐向脸颊两侧蔓延,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格外坦然真挚,“人的感情是流动的,但不代表它会彻底消失。我说这些话的理由很简单:我爱过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幸福。” 游嘉茵怔怔地望着他。 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好?“谢谢你”?“不要说得那么肉麻”?还是干脆一笑而过,就像她惯用的敷衍套路那样? 她不知道。 空荡荡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灌了进来,顺着血管和神经流向身体的每个角落。 幸福是什么? 游嘉茵突然有些恍惚,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击中了她。 眼前的场景如同电影尾声。主角冰释前嫌,豁然开朗。伴随着背景中缓缓流淌的动人音乐,镜头逐渐拉远,扫过外面车水马龙的世界和远处蔚蓝宽广的大海。 一个温柔的开放式结局。 但在下一秒,从车站里传来的提示音乐,隔壁桌餐具掉落的动静,和桌上的手机震动声一齐将她拽回现实。 olivia:『你们聊完了吗?结束了告诉我。』 olivia:『我在马路对面。』 文森也在低头看手机,显然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他们默契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几米之外正对着他们挥手的奥利维亚身上。 “我们走吧。”文森扬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结账,起身,离开餐馆。站在路边等红灯的十几秒,是他们最后单独交流的时间。 “非常感谢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游嘉茵盯着脚边在正午阳光下浓缩成黑色小块的影子,在心里酝酿着道别,“我也想给你同样的祝福。” “不客气,但麻烦别说得好像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一样。” “……还有下一次?”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禁愣住了。 “至少在奥利维亚的婚礼上,不是吗?”文森抬眼看了看刚刚转绿的交通灯,迈开脚步,“等到那时候,我希望能更加正式地跟你的男朋友打声招呼。他看起来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他也是这样说你的。” “真的吗?那我更欣赏他了,哈哈……” 三人在车站前分开时,文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你怎么没带行李?”他疑惑地打量游嘉茵,问道:“你不想在阿卡雄住几天吗?现在房子里只剩奥利维亚和路易吉,我明天就去马略卡了,两周后才回来,你不用顾虑我的存在。” “不了,我搭下一班火车回巴黎。” “为什么那么着急?”文森皱眉,“你不是才到没多久吗?” “因为我晚点还有飞机要赶,时间比较紧。” 这一次茫然的变成了奥利维亚:“……你要去哪里?是去度假吗?我怎么没听你说?” “回中国。我把机票改签到了今天。” 游嘉茵挤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容,没有透露更多。 她要去见他们。 不仅仅是“他”,而是“他们”。 那座离开八年的岛屿,那段至今不敢面对的过去,即使没有另一个人的陪伴,她也不会再逃避。 …… 巴黎,上海,永兴岛。 舷窗外的天色由黑夜过渡到白天。算上转机时间,前后将近二十小时的两段航程中,游嘉茵一直没有睡着。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出奇亢奋,头脑中像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风暴,许多还未成形的念头被吹得七零八落。 反复闭眼尝试了几次后,她无奈放弃。于是摁亮屏幕,想靠看电影来打发时间。 无意中瞥到“经典剧集”这一栏,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第一页拉到中间,果然看见了八年前的那个暑假曾经红极一时的《海角星屑》。 因为害怕触景伤情,当初她没有把剧追完,也因此并不清楚具体的结局。 游嘉茵打开最后一集,看了起来。 因为共同好友的逝去而自责,无法继续在一起的男女主角带着对彼此的思念整整分开十年,期间分别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却始终没有联系对方。直到结束一场失败婚姻的女主久违地回故乡小岛疗伤,在海边遇到了多年来一直守候在那里的男主,几经波折后误会消除,心结打开,两人终于在剧终时迎来激动人心的happy ending。 ……无聊。 游嘉茵失望地退出,少女时代对这部剧的滤镜彻底碎裂。 她已经过了相信偶像剧中爱情的年纪,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在明确知道另一半深爱着自己的情况下忍耐那么久,更难以相信世界上存在着男主那样用自我牺牲来等待另一个人的痴心汉。 文森说得没错,人的感情是流动的,就像一条绵长的河流。会泛滥,会干涸。有阳光下波光粼粼的美好,也有暴雨中决堤时的湍急汹涌。但无论如何,这条河总是向前的。 无边无际的大海,是它的目的地。 没有人应该把所有赌注放在爱情上,没有人应该为了爱情停下自己探索人生的脚步。 即使爱情是足以左右人喜怒哀乐的一件事。 这时刚好有空乘来派发饮料。游嘉茵要了一小瓶葡萄酒,连上wifi。 她随便回复了几条来自朋友的消息,手指停顿了片刻,切换到和吴天翔的聊天记录。 他们最后的交流停留在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jiayin:你到家了吗?』 『tianxiang:到了。』 没有温度的两个字,甚至没有附上一句基本的“晚安”。他陌生的态度让她失去了方向,等到她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他甚至没有在离开这座城市前给她留下只字片语。 她不习惯这种冷漠,这不像他。 游嘉茵定定地看了最后那条消息很久,在塑料杯里倒上半杯酒,仰头一口气喝完,然后在对话框里打下一句话。 『jiayin:你还在生气吗?』 作者有话说: 离完结还有4章! 女主:别人都是追妻火葬场,为什么我是反过来的!?!? 第127章 一行人跟随向导, 漫步在在潮水远退后的沙滩上。 湿漉漉的沙子呈现出深褐色,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短纹是海浪留下的痕迹。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淡淡的咸味,衣服面料被吹得贴在身上。 第206章 八月初的永兴岛, 本该是阳光灿烂的季节, 今年却被一场十年一遇的台风搅得很不安宁。 持续数日的雷雨天气让不少航班被取消,所有海上活动也因为安全因素而搁置,好在风暴终于在这天凌晨平息。虽然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眼前的风景也因此显得毫无生气, 但已经能从云层缝隙里窥见蓝天和阳光。 “看着吧,等这片云散了,风就会变小,太阳也会出来。” 向导瞥了一眼远处那座建在悬崖上的城市,对身后的游客们笑道,“你们运气不算太糟。虽然因为飞机延误晚到一天,但正好赶上了沧南延期到今晚的烟花秀,接下去的两星期也是晴天, 上山下海随便干什么都行。不过我们这里的太阳很毒, 出门时一定要记得防晒, 千万别因为嫌麻烦偷懒哈。” “不怕不怕,现在就流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几个结伴出游的女大学生一脸笑嘻嘻的, “我们连美黑油都准备好了,就等出太阳后去海滩上躺着!” “黑不是问题, 怕的是晒伤。”向导认真叮嘱, “难得来玩一次, 晒蜕皮多亏啊。” “师傅你的口气跟我爸一样啊, 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 师傅, 我们离牡蛎田还有多远啊?”另一个大叔气喘吁吁地扶着腰问,“我平时坐办公室不太动,现在一下子走那么久,身体有点吃不消,你们别笑话……” “马上到了。反正我们时间不紧,要不先去那里休息一下?” 向导抬手一指。 距他们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座伫立在沙滩上的小山。丰沛茂盛的植被为它裹上一层浓绿,让人无法看清底下岩石的颜色和形状。 “那地方叫落霞岩,涨潮成岛,退潮为山,是南岛出名的景点。”向导说,“我小时候经常趁退潮跟朋友爬上去玩,但前几年这里出了起事故,那之后就不许了。” 竖在半山腰的那块写有“禁止攀爬”的黄色警告牌呼应了他的话,顶上站着一排海鸥。 “什么事故?” 众人纷纷被他吊起胃口。 “一三年夏天,有个马上要升高三的男孩子爬上落霞岩看烟花,莫名其妙掉下来淹死了。” 向导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这件事邪门得很,大家都说这种意外不该发生在对落霞岩很熟悉的本地人身上,但谁也没看到他出事的经过,只能用他命不好来解释。他那时连重点大学都保送好了,前途好得很,万万没想到……” “太可怜了吧……才十几岁……” “他的爸妈也很惨,白发人送黑发人……” “生命真的好脆弱啊……”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唏嘘。 即使与那位早逝的少年素未平生,他的遭遇也足以让这群陌生人感到惋惜。 向导带他们绕落霞岩走了半圈,在正对沧南的位置停下脚步。 那里被一面高耸的岩壁庇护,遮挡了凉飕飕的海风,还有几块表面平坦的礁石可供人坐着休息。 不过最让人在意的,还是岩壁凹槽处一个摆满鲜花的洞穴。 康乃馨,菊花,马蹄莲……光看颜色和品种就能猜到它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些花该不会是给那个男孩子的吧?”有人试探着问。 “是啊,他是八月初没的,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来落霞岩献花。”向导没打算卖关子,甚至主动抖出了更多细节,“那孩子在我们这可出名啦,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脑袋还很聪明。我大女儿跟他一个学校的,去了他的告别式。回来跟我说底下的女孩子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她也难过得几天没怎么吃饭。” “真的假的,那么夸张啊!”女大学生们面面相觑,忍不住抛出了一个不合时宜地问题:“他到底有多帅!?师傅你有照片吗!?” “我当然没有,你们得去问我女儿……哦对!” 向导猛地一拍脑袋,表情变得神秘兮兮的:“刚才忘说了,那男孩其实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离开永兴岛很多年了,现在人在国外。但每年他都会在他哥哥的忌日回到这里,说不定过会儿我们回去的时候能在这附近碰到他,到时我指给你们看。” “哈哈哈,好啊好啊!” 眼前骤然变亮,是云层扯开一角,倾泻而下的光芒笼罩万物。时间和阳光的温度一起稀释了这段沉重往事的阴影。即使身处事故发生地,眼中映着那些素色的花朵,耳边传来向导的叙述,听众们也丝毫没有觉得害怕或者不自在。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有关行程的话题,休整完毕后继续上路。 天边有一层光点在闪烁,那是海水对夏日阳光的热烈回应。再过一个小时,这片海就会迎来当晚的涨潮时分,他们必须在那之前结束参观。 刚走出不远,便看见一个手里捧着花的年轻女人迎面向他们走来。 她看上去二十五岁上下,身材高挑,黑色吊带裙外披着一条淡蓝色的亚麻衬衫,下摆很随意地在腰间打了个结,是岛上常见的度假打扮。 海风把她的衬衫吹得鼓胀起来,也把她的长发扬在风里,有几缕贴在脸颊上,被她拨到耳后。 擦肩而过时,她客气地对他们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疲惫、憔悴、带着易碎感的美,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哪怕那双微微弯起的眼里饱含温柔亲切的笑意,也能明显感觉到她心事重重。 她手中那捧点缀着勿忘我和尤加利叶的白色百合,和刚刚从向导口中听到的故事,都让她的目的地变得不言而喻。 “她是谁?”队伍里有不少人在她走远后依旧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么漂亮的人,该不会是那个死掉的帅哥的亲戚吧?” “不可能,我对她没印象。”向导摇头,“我们这种小地方,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见过我肯定能认出来。她应该跟你们一样是外地人。” “是外地人的话说不通啊。为什么一个外地人要特地过来献花?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不知道了,想知道就自己追上去问呗。” 向导耸耸肩,随口答道。但过了几秒,他却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转身追去。 ——“美女!你等一下!” 游嘉茵被从背后传来的呼喊声吓了一大跳,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了,头脑昏昏沉沉,仿佛被一层雾笼罩,神经变得格外敏感。 突然收到这种惊吓,身体难免有点承受不住。 昨晚从上海到永兴岛的航班是一场噩梦。先是起飞延误三小时,好不容易快到目的地,又因为低空处横冲直撞的飓风无法降落。 飞行员尝试了几次后宣告放弃,调转方向一路北上,在凌晨一点时降落在北岛机场。 航站楼里挤满了从各方向迫降在这里的上千名旅客,大人的抱怨和孩子的哭闹吵得人心烦意乱。 眼看机场即将关闭,不允许旅客滞留,航空公司也无法安置所有人,只能给出两个选项: 1/自行找酒店在北岛休息一晚,等待后续通知。 2/去停车场排队,直接搭夜间巴士南下。 第207章 周围有当地人窃窃私语,说如果风力不减,或许之后的几天都没有进出南岛的航班。 游嘉茵听完果断选择了后者。 黑夜和路况让司机不得不小心行驶,路途远远要比地图上显示的要长,时间几乎翻倍。 她恍然想起,八岁那年第一次来永兴岛的时候,她也是在这样的深夜被父亲载着颠簸在黑暗蜿蜒的山路上。当时她无忧无虑地昏睡到目的地,如今望着窗外看不清任何轮廓的世界,却如论如何不敢闭眼睡着,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隔壁座的中年女性似乎有着同样的心情,强打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游嘉茵闲聊。 “你是来永兴岛旅游的吗?”她问。 “我外婆家在这里。” “哦,探亲啊。”中年女性自顾自地帮她把话说完,又提到了自己,“我是来谈生意的。南岛的龙舌兰这两年做得很不错,和我们对接的酒厂接到了很多外国单子,年初还在国外得了奖。现在他们正在筹备一个参观酒园的深度体验项目,提供从酿造过程演示到品酒外加diy礼物的一条龙服务。” “是不是跟参观葡萄园差不多啊?我以前去过,很有意思。这个项目感觉也会有很多人想去。” “是啊,所以我们也打算给他们投资,可能还会建配套的度假村。这次如果顺利……” 漫漫长夜不知不觉到了尽头。 上午八点,游嘉茵抵达沧南,入住预先订好的酒店。 随着外婆将家里的旧屋和餐馆一起卖给江伯,在这座岛上,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 “我们的早饭供应到十点,您的房费里包含了,现在可以直接去。” 酒店前台在为她办理手续时好心提醒,“要是想去外面吃,这附近有沧南最大的美食街,我会把比较好的餐厅勾在地图上。另外如果您想玩跳伞浮潜之类的项目,也都可以通过我们预定,价目表在房间里,您可以慢慢看。” “谢谢,不用,我只想随便走走。” “那也没问题,沧南很适合散步。”前台的态度热情不减,摊开一本地图继续说道,“这个星期沧南有很多活动,绿厢在办嘉年华,古城墙晚上有历史灯光秀,但我建议你提前在网上订票,这样到现场就不用排队了。啊对了!沧南港口今晚举办一年一度的烟花节。据说这次的规模特别大,还有无人机表演。我们本地人一般会去这几个地方看,让我都帮你标出来……” 游嘉茵怔怔地看着前台用圆珠笔在落霞岩所在区域打了个圈,心头猛烈颤动了一下。 目光向上偏移,又发现柜台背后的电子屏上赫然显示着当天的日期: 【2021年8月8日】 “……这里最近的花店在哪里?” 游嘉茵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问道。 出发前她并没有为这次的永兴岛之行制定详细计划,但命运已经在冥冥之中为她做出选择。 回忆到此为止。 “……您好?” 游嘉茵疑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中年男人,有些弄不清状况。 为什么要叫住她? 是她认识的人吗? 或者说……是认识她的人? “你是不是要去落霞岩?”对方在她愣神时直截了当地问。 “……对。” “噢,好。”中年男人点点头,做了个手指腕表的动作,“把花放下就该往回走了,千万不要在那里逗留太久。六点左右开始涨潮,水漫上来非常快,根本不给你反应的时间,如果不小心被困在山上只能打电话让水警来接,还要缴几百块的罚款,很不划算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师傅提醒。” 她稍微松了口气,笑着与这位好心人道别。 站在落霞岩脚下时,游嘉茵意识到,这里似乎比她印象中要矮,比起小山更像一枚镶嵌在沙滩上的绿色绒布纽扣。 当年攀爬过的石径早已消失不见,虎视眈眈盯着她看的海鸥们倒是和过去一样不友好。 她将花留在岩洞里,摸着手腕上的云眼贝手链发了会儿呆,脑子里奇怪地一片空白,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 简直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感。 她退到远处对着落霞岩拍了一张照片,打开和吴天翔的聊天记录。 昨晚在飞机上发出的那条信息依旧是未读状态,可最后登陆时间分明显示他曾经在线。 她犹豫了一下,将这张照片发送过去。 无所谓。她告诉自己:我不介意。 过去他曾经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如今当他倒退时,她当然也不能退缩。 她要做的只有前进。 作者有话说: 1-2章内把第二卷 完结 最后2章尾声 耶 第128章 海浪吞没沙滩时, 游嘉茵早已安全回到了岸边。 日落时分,太阳沉到了天海交界处。夕阳余晖将天空染红,映在水面上的金色光芒随着波涛的纹路摇晃扩散。 全世界仿佛被包裹在一个水晶球中, 洋溢着鲜活又如梦似幻的色彩。 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伫立着那座灰色灯塔。 那么多年过去,它依旧是游嘉茵十六岁记忆里的样子:高耸,肃穆, 笨重, 毫无美感。 时间似乎没有在它身上留下痕迹,但周围的环境却和过去截然不同。 灰扑扑的水泥路铺上了沥青,杂草丛生的荒地被一片度假村取代。二十几栋设计现代,坐拥海景的公寓拔地而起,周围超市、餐厅、酒吧、停车场等设施一应俱全,俨然已经成了这一带人气旺盛的度假胜地。 尤其是今晚,人们早早来到灯塔附近,占据视野最佳的位置, 翘首期盼一年一度的烟花节。 游嘉茵去超市买了一罐红牛和一盒薄荷糖, 爬到海堤上坐下。 这两种味道她都算不上喜欢, 兑在一起更是怪怪的,但眼下为了提神别无选择。 膝盖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她连忙把屏幕翻过来,却发现只是一封无关紧要的广告邮件。 忍不住再次点开聊天记录, 落霞岩的照片右下角, 赫然出现了两个蓝色的勾。 也就是说…… 吴天翔已经看到了照片。他知道她来了永兴岛,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算了。 游嘉茵努力将失望的情绪从脑海中剔除, 想想干脆关掉手机, 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我知道他家在哪。 她乐观地想。 天色仍在磨磨蹭蹭地变暗, 沧南古城墙的装饰灯已经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 山坡顶上的天空被灯光渲染得五颜六色,如同一道道浮动在黑夜里的彩色极光,美丽却不真实。 晚上九点整,海那边传来音乐声,第一枚烟火准时在沧南港上空绽开。 盛大、壮观、不负众望的演出,不间断地持续了两个小时,也让观众们聚精会神地从头看到尾。 那些散落在夜幕里的火星化作转瞬即逝的星云,从远处吹来的海风里隐约带着硫磺味。 人群疯狂拍照录影,惊叹声此起彼伏,现场气氛一派热闹。 游嘉茵左右看看,发现四周都是情侣或带孩子的家庭,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第208章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把这场烟花看完。 这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场演出,更是一个迟到八年的神圣仪式,淡化了上一个烟花节给她留下的阴影和痛楚,也用新的回忆填补内心深邃的黑洞。 海锚、帆船、云眼贝。 烟火燃尽后,由上百架无人机拼成的沧南市市标为今年的烟花节画上句号。 观众们原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确认表演彻底结束,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转而涌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吧街和大排档,继续享受海岛夏日悠闲的夜生活。 游嘉茵却坐在原地,对着黑黝黝的大海发呆。 或许是功能饮料起了作用,或许是被隆隆爆破声刺激了神经,又或许是身体熬过了困倦和清醒之间的临界点,脑海中积攒一下午的睡意居然奇迹般地退了回去,但反应依旧很迟钝,思绪混乱不堪。 现在该做什么好呢? 直接回酒店休息?别的等明天再说,或者…… 她用指腹摩挲着手机开机键,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心中一片迷茫。 底下的潮水也在回落,湿漉漉的沙滩重新显露出来。 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冲到沙滩上放烟火。但在反复尝试了几次后,他们懊恼地发现连点燃引线都是一项挑战,不由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风怎么那么大啊!不是说今晚不会起风的嘛?” “我看看……靠,手机上说半小时后有雨,一直下到明天早上,这是什么鬼天气啊!” “真的假的!?下午我看的时候明明说这几天天气都会很好!” “天气预报果然不可信啊!!!!!!!!” “唉,早知道应该下星期来的,我们也太倒霉了……” 游嘉茵朝天看了一眼。 刚才还漆黑纯净的夜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浑浊。云层重重地压下来,酝酿着下一场暴雨。 ——“你准备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把游嘉茵吓了一大跳。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确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与吴天翔对上视线。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样的。但很显然,过去几天里,他过得同样不怎么好。 沉沉夜色笼罩着他,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但眼神里的疲惫和憔悴却是藏不住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震惊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以至于用一个蠢问题做开场白。 “我猜的。”吴天翔略微皱了下眉:“你不是发了落霞岩的照片给我吗?” “……” “但你为什么关机?”他在她沉默的间隙里追问道:“你手机没电了吗?” “……对。” 游嘉茵撇开目光,尴尬地点点头,不敢承认自己只是单纯不想面对被他忽略的现实。 吴天翔没有多说什么,向她伸出手,示意她从堤上下来。 游嘉茵连忙将手掌覆了上去。 久远的回忆忽然被一种似曾相识感点亮。少年时代的永兴岛,山间旅馆的那一晚,十七岁的他拒绝继续压抑对她的感情,任性地将她拉到怀里,但二十五岁的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几乎在她双脚落地的瞬间就松开了她的手,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距离。 游嘉茵愣了几秒,心底涌起一股失落。 他果然还在生气。 她多希望自己是一个更加坦率、感情外露的人。这样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对他撒娇,向他诉说这些天来的思念,把那些分开前没能明确传达给他的爱意全部说出口,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但她做不到。 于是她垂着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乱如麻,直到听见吴天翔轻轻叹了口气。 “你住在哪里?”他问,“马上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游嘉茵被他平静到无动于衷的语气狠狠刺了一下,脱口而出:“我不回去。” “你想呆在这里淋雨?” “不。”她仰起头,认真看进他的双眼,“我想让你带我去一个地方,你答应过我的。” “……哪里?” “你哥哥的秘密基地。你说过你会陪我一起去。” 这句话在他的眼底掀起一丝波澜。他注视着她,那对琥珀色的眼里映出她的轮廓,也洞悉了她的所有想法和动机。 “知道了。”短暂的犹豫后,吴天翔点头答应,“我会带你去。” 只可惜,这段旅程在离目的地不到十分钟的山路上,因一起由路面坍塌引起的车祸告终。 …… …… ……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面,白色的灯光。 游嘉茵躺在病床上,木然地看着天花板,还没有从刚才经历的一切中缓过神来。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遭遇交通事故。以前看电影时,她总觉得车祸场景里过分细腻的慢镜头有拖时间的嫌疑。但在真正体验过后,才意识到导演们没有骗人。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撞碎的挡风玻璃四下飞溅。天旋地转间,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至少垂直旋转了三圈后,汽车载进了山道旁的浅沟。安全带将她束缚在座椅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感觉像被人在胸前重重打了一拳,随即便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她是被吴天翔的声音唤醒的。 睁眼便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车里,因为车头向下的缘故身体前倾,安全带勒得她非常想吐,徘徊在胸腹处的疼痛也没有散去。 还有,就是覆盖在她脸颊两侧的那双温暖的,微微颤抖着的手。 “……刚才是怎么回事?” 她费力地眨眨眼,和面前正焦急地看着她的男人对上视线,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们翻车了。”他把手掌从她的脸颊上移开,言简意赅地说道,同时为她解开安全带,“你还能动吗?我们先从车里出去。我打了急救电话,马上会有人来。” “嗯,能的……” 雨依旧在下,细如牛毛的雨丝迅速沾湿了他们的头顶和肩膀,湿冷的风吹得人直哆嗦。他们互相搀扶着绕到车尾,靠着一面顶上被树丛遮蔽的岩壁坐下。 两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在这样的事故中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双闪灯在他们惊魂未定的脸上投下胡明忽灭的光,也是浓稠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我们大概要等多久?”游嘉茵担忧地问道。 这里应该是比外婆家的小镇更北的山间地带,荒凉,偏僻,没有人烟,刚才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别的过往车辆。 周围除了雨水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和他们的交谈声外,就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二十分钟左右吧,我们离麒平不是很远。”吴天翔道出这个陌生的地名,目光后知后觉地落在她捂住肋部的右手上,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你不舒服吗?” “还好,有点痛,但应该没骨折。”游嘉茵一语带过,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呢?” “这里撞到了方向盘。”他指指胃部,挤出了今晚见面以来的第一丝笑容,“也有一点痛,别的没什么。” 第209章 “那就好……” 黑暗中他们互相依偎,十指相扣,耐心等待救援的到来。 游嘉茵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身体随呼吸起伏的节奏,恍惚间觉得他们的矛盾和过去几天的分别全都只是一场噩梦,现实中的他们仍旧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对刚刚劫后余生的他们来说,有许多事都是次要的。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良久,她轻轻开口,并把他的手握得更紧,“都怪我一定要你带我开夜路……” “不要总是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我也有责任。”吴天翔侧过头,用一种平静又意味深长的语气缓缓说道,“我一点也不后悔答应你。我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有足够的理由想去那里。但可能是我哥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所以生气了吧。他不想让我把你带过去。” “……” “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盯着我看。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游嘉茵松开他的手,把脸别到一旁,不想让他看到脸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眼泪。 “抱歉……” “……” 直到交警和急救人员先后赶到,在简单的检查后将他们分别抬上两辆救护车,他们始终保持着尴尬的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连身体距离也悄然拉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生日是几月几号?” ——“你是哪里人?” ——“平时做什么工作?” ——“这次到永兴岛来是干什么的?” 负责照顾游嘉茵的医务人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她从上车后便陪伴在她身旁,留意检测仪上的数据,并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简直让人有一种在做口供的错觉。 “虽然你看上去没事,但要等医生检查一遍才能确认。”或许是看出了游嘉茵脸上的疑惑,她主动解释道,“一路上我必须陪你聊天,保证你意识清醒。但如果检查结果没问题,你们俩明天早上就能出院了。” “啊,好的……”游嘉茵舔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沙哑,“我们离医院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这条路开到头就是麒平。” “哦……” 女孩帮她把救生毯掖紧了一些,接着问:“你和你男朋友是第一次来永兴岛吗?” “不是,他是本地人。” “真的吗!?那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很久以前来永兴岛玩,在这里遇到了他。其实我外婆也是本地人,和他爸妈都很熟,但我们直到上高中才第一次见。” “哇,真棒!这种两家人知根知底的关系最好了!” 女孩感叹了一句,似乎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起初游嘉茵并没有在意,但当她发现女孩的脸色在听清电话内容后一下子变得凝重时,内心骤然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挂断电话后,女孩越过游嘉茵,对驾驶室的同事们耳语了几句。 “怎么了?”游嘉茵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不去麒平了。”女孩安抚似地按住她的手,声音温柔:“我们现在去沧南的大医院,大概四十分钟能到。” “……为什么?” “因为你男朋友突然晕过去了,我们怀疑有内出血,可能需要做手术。” 作者有话说: 总算写到楔子的车祸了 提醒一句安全带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啊! 下一章这一卷完结 第129章 走廊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护士推门进屋, 把游嘉茵从病床上扶起来。 “你的检查结果没问题,一切正常,现在我陪你去把衣服换了。” 护士为她戴上颈托, 语气轻松地说:“等下好好睡一觉, 养足精神,明天办出院手续。” 游嘉茵回过神来,急切地问:“我男朋友呢?“ “他也醒了, 刚才医生没告诉你吗?”护士惊讶地挑了下眉, “他的血自己止住了,但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确定到底要不要开刀。” “我能去看看他吗?” “不行,现在太晚了,等明早到了探视时间我再带你去。” “……好。”游嘉茵别无选择地点点头。 她滑下床,搀着护士的胳膊朝卫生间移动,地砖的凉意透过脚底神经向上蔓延,每一步都像走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 双腿颤抖不止。 “走慢点, 别急。”护士关切地问, “你是不是还饿着?要不待会儿我帮你送点吃的来?” “嗯……” 解开衬衫,蜕去长裙。被雨水沾湿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游嘉茵站在镜子前,望着倒影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的, 黑眼圈明显到可笑。锁骨中间往下一些的地方, 有一大块皮肤被蹭掉了, 看上去血淋淋的一片, 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 也不觉得痛, 一部分感官仿佛被麻痹了。 “这个位置应该是安全带擦到的,我会帮你处理一下。出院时医生也会给你开外敷的膏药,不用担心,一般不会留疤的。” 护士用一块毛巾轻轻拭掉黏附在游嘉茵背上的玻璃渣,并借着灯光检查是否还有别的伤口,确认无恙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道,“今晚的天气变得太突然了,我们医院接了好几批像你们这样在山上出车祸的人。但你和你男朋友运气最好,没有受严重的伤,听说你们出事的地方下面就是……” 后面的话游嘉茵没有认真听。 脑袋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像被浸泡在幽暗混沌的海水中,不知道哪里是出口,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左手腕上,涣散的目光突然有了焦点。 “……我的手链去哪里了?” 游嘉茵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一股焦灼感从胃里往上涌,夸张的反应把护士吓了一大跳。 “手链?会不会掉在房间里了?” 护士用病号服裹住面前惊慌失措的女人,陪她在病房里仔细找了一圈,但却一无所获。 “消防队的人已经把你们的个人物品送到医院了,我去帮你拿过来。”见游嘉茵逐渐露出了失魂落魄的神情,护士连忙安抚她,“如果还是找不到,我再去急诊部问问。你的手链是什么样的?什么颜色和材料的?很贵吗?” “不贵,但我戴了很多年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游嘉茵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垂着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 她努力想让心静下来,但却抑制不住从体内满溢出来的负面情绪,鼻腔深处一阵阵地发酸,只能用沙哑的声音把手链外观大致描述了一遍。 护士为她简单处理完胸前的伤口,匆匆出门,没多久便带着一脸胜利的笑容归来。 “是这根对不对?” 向上摊开的掌心里,赫然躺着那根游嘉茵多年来从不离身的云眼贝手链。 磨损严重的深蓝色绳扣断成两截,幸好有几根金丝牢牢牵扯着,才没有让一粒粒贝壳掉下来。 第210章 “对的,谢谢你……” 游嘉茵松了口气,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回落。 “这根手链是在永兴岛买的吧?我小时候也有一条类似的。” 护士把她的包放在看护椅上,又替她支起床头搁板,将推车上的热饮和饼干摆上去,用眼神催促游嘉茵快吃,“你这根戴了多久了?看起来很旧了哎。” “八年。” “哇,八年?那么久!?那断了还真够可惜的。” 护士一脸遗憾地看着她,想想温柔地补充,“但往好的地方想,就当是它帮你挡灾了。” 单人病房在护士离开后重新陷入了寂静。 周围只剩下呼吸声,布料摩擦声,空调鼓风声,和墙上的老式挂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 游嘉茵把床头灯调到最暗,关掉空调,起身拉开了病床边的窗,把头探出去。 凌晨三点,外面黑黝黝的,看不见任何灯光,在这样的雨夜也无法欣赏月色下的风景,浓稠无边的黑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只有呼啸着的风声,空气里的植被气味和掠过鼻尖的雨丝让她确定自己还处在现实世界中。 她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用冷空气清洗肺部,驱散困意。 然后她拉上窗纱,从包里翻出手机,想给吴天翔发条信息问问情况。 但按了几遍开机键,手机依旧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没电还是摔坏了。 于是她回到床上,接上充电器,斜倚着半摇起来的床头,耐心等待屏幕亮起。 风在这时转向,从窗外涌入室内,将窗纱吹得鼓了起来。 晦暗的光线中,那块洁白轻盈的布料簌簌晃动着,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样。 游嘉茵漫不经心地看着它,目光跟随它起起落落,周围复始。 可渐渐的,窗纱拂过的地方,明明空无一物的床尾,竟隐约传来了一股令人怀念的气息。 游嘉茵撑起上半身,朝那个方向用力眨了眨眼。 内心深处的某种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血液的流速也骤然变快。伴随着她长久的注视,一个熟悉的轮廓慢慢从窗纱背后显现出来,从模糊到清晰,让她头皮发麻,很快彻底停止了思考。 不是错觉。 她看见了。 ——【这些年里,你看到过你哥吗?】 ——【鬼魂,幽灵之类的东西,你见过吗?】 不久之前的那个无眠的深夜,她曾经借着醉意向吴天翔抛出了这个问题。 她忘了他是怎么回答的,但却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快要哭出来的心情。 人的感情难以预测,少年时代的初恋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可那个夏天结束得太突然,命运为他们的关系画上终止符,她和吴天佑之间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道别。 即使她早已接受了他的离开,也明白时间不会倒流,但这一点始终让她难以释怀。 她恨这样的结局。 她当然知道鬼魂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是她情感上的宣泄,以及心灵上的寄托。却没想到八年后的现在,她真的亲眼看到了吴天佑的鬼魂。 一个温柔注视着她的,停留在十七岁的他。 他看起来太真实,穿着最适合他的淡蓝色衬衫。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对明亮的眼睛,那头随风飘动的卷发,那种和煦又慵懒的气质,一切都和八年前的他没什么两样。他似乎只是被困在了时间的缝隙里,在一片远离残酷现实的永无乡定居。 游嘉茵屏住呼吸,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 脑海中一片混乱,有许多声音在叫嚣,酝酿多年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乌有。 下一秒,她听见了自己平缓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是你保护了我吗?” 她看见他轻轻弯起嘴角,笑容在不断飘起的窗纱背后时隐时现,带着一种虚幻朦胧的美。 “你没有生我们的气对吗?” 她缓慢地起身,向仍旧笑而不语、不置可否的他靠近。一种微妙的恐惧感在体内徘徊,但并不是因为鬼魂本身,而是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惊扰到他,让好不容易看见的他消失不见。 指尖即将接触到他的身体时,游嘉茵猛地醒了过来。 “……” 墙上的钟指向四点。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毯,手里牢牢握着那根断了的云眼贝手链。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弓起身体,双手抱住自己的脚踝,像婴儿那样蜷缩起来,把头靠在膝盖上,再次闭上眼。 不知不觉中,脸上已经泪迹斑斑。 …… 第二天的早餐和例行检查后,护士如约将游嘉茵带去吴天翔的病房。 “昨晚睡得好吗?” “嗯。” “你和你男朋友打过电话了吗?” “还没有。”游嘉茵无奈地笑了笑,“我手机好像摔坏了,开不了机。” “哎呀,那可麻烦了,出院后赶紧找个地方修。”护士在电梯前停住脚步,按下上行键,“现在的生活没手机太不方便了,你男朋友联系不上你估计也担心死了。” “哈哈,是的……” 虽然手脚完好,精神也不错,但护士严格遵守医院规定,让游嘉茵用轮椅代步。 坐上去后,视线高度顿时矮了一截,观察世界的感受也变得很不一样。 沿途不断有擦肩而过的人从俯视角度向她投来同情的眼神。这也难怪。一个头戴颈托,领口露出层层纱布,无法自主行走的年轻女人,怎么看都是刚刚经历了一起生死攸关的事故的幸存者。 游嘉茵不习惯这样的打量,于是低头避免目光接触,直到抵达目的地才重新抬眼。 “他十一点半做检查,在那之前你们可以单独呆着,有需要就按铃。” 护士好心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抬手敲响了门。 进屋的那一刻,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游嘉茵环顾四周,越发确定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但还没来得及展开回忆,就和不远处靠在病床上的吴天翔对上了视线。 “一会儿见。”护士将轮椅推到床前,拍拍游嘉茵的肩膀,转身离开。 “……你的腿怎么了?” 房门刚一合上,吴天翔就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什么,我没受伤。”游嘉茵立刻站起来走了两步,向他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医生非要我坐轮椅过来,但明明让我今天出院的也是他。” “没事就好。” “你呢,你怎么样?”她在床侧坐下,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同样的病号服,同样的颈托。从同一场事故脱身的他们有着类似的打扮,但吴天翔的情况明显比她严重许多。 几根连接监测设备的导管将他固定在病床上,一旁的显示屏时刻记录着他的体征数据。 凌乱的卷发和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渣,也让这个男人看上去比平时憔悴不少。 “还行,没什么感觉。”他凝视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 “我听护士说你可能要开刀。是真的吗?” “还没有决定,今天下午会知道结果。但医生让我做好切除一部分脾脏的心理准备。”吴天翔抬起脸,一丝自嘲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开来,“很可笑对吧,我居然受了和我爸当年一模一样的伤,住的还是同一间病房。这样的巧合也太讽刺了,简直像在告诉我这就是命一样。” 第211章 这下游嘉茵终于想起来了。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万籁俱寂的夜晚,她曾经来这里探望因为脾脏出血住院开刀的吴伯。 也就在这间病房的门外,她第一次偷听到了那对兄弟之间的争执。 现在与过去在这一刻发生了重叠,一种强烈的宿命感击中了她,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联系过你爸妈了吗?” 迟疑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没有。我想等出院了再通知他们。”吴天翔说,“他们现在在海上,就算听到消息也没法立刻赶回来,没必要让他们瞎操心。” “哦……” “你呢?” “我也没有。理由和你差不多,我不想让我妈担心,回巴黎前我什么都不打算说。” 游嘉茵说到这里,特地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很认真,“关于我们两个的事……我也会原原本本地告诉家里。我妈和我外婆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求和讯号,但吴天翔反常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假如医生决定开刀,我大概要下周才能出院,到那时你的假期都结束了吧。”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扯远,并对游嘉茵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表现得无动于衷:“对不起,这次我恐怕没法带你去你想去的那些地方了。但要是你不介意,我会把灯塔和我哥墓地的地址发给你,这样你至少没有白跑一趟……” “可我不只是为了你哥才来永兴岛的!你明明知道!”游嘉茵忍无可忍地揭穿了他,“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你,因为我想和你把话当面说清楚!” “……” “为什么不说话?问我啊!问我想对你说什么!” “我不想问,至少不是现在。”吴天翔抽回被她握住的手,慢慢从床上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阴郁,“我没有忘记你上一次在医院和我‘当面把话说清楚’时发生的事,那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我不想再在这种情况下听到任何不想听到的话。有事可以等回巴黎再说。” 游嘉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总说我喜欢逃避,什么时候你也变成这种性格了?” “……” “不管了,我今天一定要说。”她孤注一掷地继续说下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巴黎遇到的那天吗?你说我不该为你哥的死自责,不该永远活在十六岁。那个时候我真的很生气,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能那么若无其事地为我开脱!那可是你的哥哥!他的死完完全全就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我一直很后悔那时让他下去找手链,更后悔当初没有对他说出实话的勇气!” 吴天翔皱了下眉,脸上写着茫然:“什么实话?” “你哥曾经问过我喜不喜欢你,我否认了。” “这不是很正常的回答吗?”他愈发不解,“你选了他,所以你只有一个答案。而且即使你真的对他说了实话,我也不认为会改变什么。” “会的。会有改变。”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语气坚定,“如果他知道了我对你的想法,我和他或许会吵架,或许会分手,或许我们根本就不会一起去落霞岩。这样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是我给他带来了噩运,把他推到了另一条路上,而我甚至没法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我有愧于他,也因此觉得和你在一起是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我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人在一起,但那个人不能是你。可除了你之外我没法爱上其他人。我很矛盾,所以有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最终汇成了支离破碎,混合着忏悔和告白的一段话。 吴天翔安静地听完,陷入沉思,清澈的眼底逐渐笼上了一层雾气。 “来这里。”最后他柔声说。 游嘉茵探身向他靠近。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凑过来吻她,但他只是低头将嘴唇贴在了她冰冷的手指上。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我哥的死让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得到幸福,对不对?”他的声音很轻,失去了惯常的笃定与自信,听起来格外陌生,“其实我也有差不多的心情。哪怕到现在,我都觉得我偷了他的人生。如果他还活着,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从他身边把你抢过来。我们会竞争,我们会闹得不可开交,你会因此为难,可能会再次拒绝我,但也可能会选择我。可现在他不在了,我得到了你却觉得空虚。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趁虚而入的小人,也不确定你对我的感情是爱,是惯性,是怜悯,还是单纯把我当成一根浮木。一开始我心甘情愿地被你抓住,因为我不想看到你沉下去,所以愿意陪你承担你忘不掉的一切。但我也是人,我会觉得不甘心。”他将她的手放到胸前,贴在心脏的位置,“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想被你坚定地选择一次。” “但我已经选了你啊……” “不,你并没有选择我,你只是接纳了我。”他摇头,吐字清晰地纠正道,“过去八年里你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在感情上止步不前。你恐怕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周围那些真心对待你的人。现在是时候为你自己而活了,找回你自己的人生,好好体会什么是爱。即使没有我在身边,你也一定能做到。” 游嘉茵一下子愣住了,浑身僵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你想和我分手吗?” “不是分手,但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吴天翔的眼神变得很柔软,声音平淡真挚,“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变,但你需要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什么。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坚定地选择我。” ——无别之夏·下卷·完——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尾声! 第130章 2021年10月, 巴登巴登。 深秋时节的德国温泉小镇,天气说变就变。 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温暖得仿佛重新回到了盛夏, 入夜后不久却突然下起暴雨。 狂风沿着小巷呼啸而过, 把路上的行人吹得狼狈不堪,即使只是从下出租车到奔到屋檐下的短短几步,身上还是蒙了一层雨丝。 高跟鞋底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洇出水渍, 一路延续到售票亭前。 走在最前面的克劳蒂亚将两百欧现金和四个人的身份证件递进柜台, 用德语和工作人员交谈了几句后,换回门票和一堆筹码。 “每人五十欧,还记得我刚才是怎么说的吗?” 她将筹码分给身后的同伴们,语气一本正经,严肃得像在授课:“无论今晚运气好坏,一旦本金用完立马收手走人,绝对不能用赢来的钱去赌。” “……可这有什么意义?”劳拉表示不解,“我们不是做好输光这些钱的准备来的嘛?” “没错, 但那是两码事, 等你们进去就知道了。”克劳蒂亚谆谆教导:“赌场的环境是会让人失控的。如果不把这两笔钱分开算, 你会慢慢忘了自己的底线在哪里。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把所有家当都送出去了。这在赌场可不是新鲜事。” 第212章 “放心啦, 我们才没有那么蠢。”奥利维亚满不在乎地笑着说:“而且说不定我们今晚就走大运发财了呢?要不我们先想想如果赢了十万欧该怎么花?” “我会先把工作辞了!” “算了吧劳拉,平分下来每人不到三万, 这点钱可不够你过一年!” “那就赢个一百万欧!” “哈哈哈哈哈不行!还不够!再多加点!” “进去后我先给你们每人买一杯酒, 等喝高了再做这个梦吧。”克劳蒂亚哭笑不得地打断她们, 转头看向身边正在低头看手机的第四人, “我们是来这里给嘉茵过生日的, 放松才是首要目的。嘉茵你说对不对?” “……啊, 对。” 游嘉茵将屏幕摁灭,随口应了一声。 现在是十月十六日晚上九点。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她的二十五岁生日。 虽然是标志人生四分之一的里程碑,但她原本并不打算特别庆祝,只想在生日那天约几个亲近的朋友出门吃顿晚饭,再一起去酒吧小酌两杯,平平淡淡地把这页日历翻过去,但却受到了奥利维亚和劳拉的强烈反对。 “这怎么行!?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二十五岁啊!” 她们坚持要给游嘉茵一个惊喜,并把同样和游嘉茵认识已久的克劳蒂亚也拉拢过来。 一番神神秘秘的策划后,游嘉茵接到了正式邀请: 她需要在十月十五日傍晚六点带上护照和泳衣,到巴黎北站和她们会合,迎接一趟细节暂时不能透露的周末之旅。 【护照】:法国以外。 【泳衣】:海滩。 【巴黎北站】:b线通往南北两个机场。 ……大概是要去地中海某处吧? 游嘉茵暗自揣摩着这几个已知关键词,心里有了推断。 但直到登上前往德国的火车,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猜错了目的地。 “我们最初想去伊比萨,劳拉的外婆在那里有间小房子,愿意借给我们。”克劳蒂亚说,“可这星期岛上天气不好,每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完全看不到太阳,我们就把机票取消了,临时决定去巴登巴登。虽然两边的度假风格很不一样,但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相信我!” 列车隆隆驶过德法边境,带她们来到这座优雅迷人的小城。 温泉spa,小众博物馆,特色餐厅……周六白天在一派欢声笑语中悠闲度过。 “虽然你男朋友没法陪你过生日很可惜,但也多亏他不在,我们才有这样一起出来玩的机会。” 奥利维亚在晚餐时为游嘉茵满上酒杯,感慨道,“好像回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啊。” “现在和那时候可不一样。”劳拉竖起食指摇了摇,“还记得我们去佛罗伦萨那次吗?我们因为贪便宜订了民宿,到之后才发现那间公寓根本就不存在,打电话给网站客服也没得到解决方案,最后只能大半夜拖着行李到处找青旅,狼狈得不得了。相比之下,现在的我们至少能住在带spa的酒店里好好享受了。” “毕竟工作有收入了嘛,手头总归要比学生时代宽裕一些。”克劳蒂亚提议道:“以后我们应该每年这样聚几次,不用赶时间观光,就找个陌生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呆着,权当疗养。” “这个想法不错!” “我同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别忘了啊!” “下一个过二十五岁生日的是谁来着?” “我我我!明年三月份!” 酒杯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暗红色的液体轻轻震荡。 【jungwild】,这瓶酒的名字,带着美好俏皮的寓意,也与这一刻的氛围无比契合。 “你男朋友会掐点给你送祝福吗?” 克劳蒂亚注意到游嘉茵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偷瞄手机,脸上露出了八卦的笑容:“二十五岁!那么重要的生日,你觉得他会给你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他有透露过吗?” 游嘉茵连忙把手机倒扣:“……没有。” “说不定他会直接飞过来见你,给你一个惊喜。”奥利维亚双手托腮,暧昧地眨了眨眼,“他知道你这个周末在巴登巴登对吧。” “嗯,他知道,但他不可能过来。”游嘉茵摇头,“他们公司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活动,他必须在场。” “哈,你们俩还真够倒霉的。”劳拉向她投去怜悯的目光:“刚在一起没多久就分隔两地,换我绝对受不了……他圣诞节会回来吗?” “应该吧……”游嘉茵敷衍地笑了笑,声音毫无底气。 她和吴天翔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当她在八月初从他口中听到这番话时,并没有理解所谓的“一段时间”指的是多久。于是她独自回到巴黎,耐心等到夏天结束。正在犹豫要不要主动试探他的态度,却迎来了从那场车祸中全身而退,最终没有动手术的吴天翔即将代替萨沙外派去纽约的消息。 “萨沙的妈妈刚做完第二轮手术,身体很虚,心理状态也不好,他没法在这种时候走开。但投资方要求我们四个中的一个去美国带新团队,所以就换成我去了。” 他用一通电话和寥寥数语向游嘉茵告知了这个重大决定,但既没有提到究竟会外派到什么时候,也没有在出发前约她见一面。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远隔重洋,中间还多出了五个小时的时差。 ……你在躲我吗? 这个问题在游嘉茵的心头徘徊了很久。但她不敢问,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嘉茵,你在发什么呆?” 劳拉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我们要进去了!” “……啊,好!” 游嘉茵迅速整理好心情,重新换上笑容。 她已经不再向朋友们掩饰恋人的存在,但也依旧不习惯对她们发牢骚。 这座建造于十九世纪的建筑外观恢弘,内部充满法国宫廷元素。金碧辉煌的穹顶吊灯搭配暗红色的墙面地毯,在眼前形成鲜明的色彩碰撞。 里面的客人大都身穿黑灰色系的服装,衣冠楚楚,宛如一道道在古典油画中流动的虚影。 克劳蒂亚显然不是第一次光顾赌场,进门后便径直来到blackjack桌前的空位坐下,加入战局。 跟拍,加注,弃牌。 她熟练地操作,一副老手的样子,面前堆着的筹码在短短几轮内翻了一番。 “你们不玩吗?”她在发牌间隙转头招呼站在背后围观的三个人。 “不不不。”劳拉婉拒:“我还没弄懂规则,让我再看一轮。” “我想试一下那边的机器,你陪我来吧。”奥利维亚用手肘捅捅游嘉茵腰,小声说:“每摇一次只要五十分!超级便宜!” “嗯。” 刚一转身,她们就被隔壁正在玩轮|盘的一伙德国人拦住了。 “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吗?”其中一个西装革履,头发全白的老头操着德国口音浓重的英语问道。 游嘉茵和奥利维亚对视了一眼,茫然地点点头。 “那来帮我们选个数字吧。”老头笑眯眯地将一袋筹码递给游嘉茵,“选你喜欢的数字,把这些全部放上去。” 第213章 “哎?”游嘉茵越发弄不清楚状况,不敢伸手去接,“为什么……?” 奥利维亚同样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别害怕,照他说的做就行。”克劳蒂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身边,做出解释,“这是赌场里的传统。人们相信年轻漂亮的姑娘会给他们带来好运,如果你赌赢了还能分到奖励,横竖不亏。” “可这也太多了,万一我选错输光了怎么办……” 黑丝绒口袋里装着的筹码,少说也值几百欧,这对只带了五十欧进场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无所谓。”老头坚持将筹码塞到游嘉茵手心里,“我只让你做一个选择,没有让你承担后果和责任。你不需要有那么大的精神负担,就当是逗我这样的老家伙开心一下吧。” “过来这里,我教你怎么选。”克劳蒂亚顺势将她推到转|盘前。 两人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了一阵,游嘉茵将筹码摆在了26和29之间。 等所有人下注完毕,工作人员启动了转|盘。白色小球咕噜噜地转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数字上。 奇迹果然没有发生。 “非常对不起……” 游嘉茵尴尬地垂下头。虽然对赢钱不抱期待,但这一刻还是有一种做了亏心事般的心虚感。 德国老头却对损失表现得无动于衷。 “为什么道歉?赌博本来就有输有赢,哪怕运气再好的人也有事与愿违的时候。”他像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另一袋沉甸甸的筹码,示意游嘉茵收下,“记住,无论结果好坏,永远不要对你的选择感到后悔,要相信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意义的。” “……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这些?” 游嘉茵望着老头潇洒远去的背影,将袋子交给同伴们,喃喃道:“我没听懂……” “我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赌场里经常有这种有钱的怪人出没,你别放在心上。” 克劳蒂亚笑着耸耸肩,低头数了一下袋子里的筹码,倒抽一口气,“我的天,我们真的发了!” 凌晨时分,她们按计划收手。 兑换完所有剩余的筹码后,四人怀揣一千三百欧现金,雀跃地踏进了赌场里的夜店。 进门前,游嘉茵最后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通知栏已经热闹了一天。除去广告邮件和软件推送外,因为国内时间早就到了十七号,许多亲戚朋友纷纷发来生日祝福。但里面并没有她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她不甘心地划到聊天记录。她和吴天翔的最后一次对话,依旧停留在两天前,没有新消息。 游嘉茵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失落。 过去两个月里,他们的关系处在一个微妙的状态。尽管没有像八年前那样彻底失去联系,但他们的交流少之又少,而且基本都是关于工作。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避免视频聊天。似乎看见对方的脸,听见对方的声音会打破他们之间小心维持着的某种平衡。 但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不可能忘记。 她不想否认内心深处盼望着的惊喜,也无法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装作不在乎。 ……他大概还在忙吧。 游嘉茵换算了一下纽约当地时间,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 赌场内部的夜店并不宽敞,狭窄的空间里摩肩擦踵,装饰和酒保的打扮都很老派,但气氛只能用纸醉金迷来形容。 几个阿拉伯长相的中年人大方地为所有人买酒,引来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和感谢声;另一群醉醺醺的东欧青年不甘示弱,双手一撑跳到吧台上,从夹克内袋掏出一叠百欧纸币向人群撒去。底下摇头晃脑跳着舞的人们纷纷停下动作,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钱雨砸得晕头转向。 游嘉茵一下子呆住了。 同样的场景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曾经上演过,她甚至觉得那几个东欧青年看起来有点眼熟。 简直是一个冷笑话般的巧合,又像一种奇怪的暗示。 “不用惊讶,赌场里什么怪人都有,尤其是巴登巴登这种有钱人特别多的城市。” 克劳蒂亚误会了同伴们的反应,淡定地抓住几张百元大钞塞进随身包,并催促游嘉茵和同样愣在原地的奥利维亚和劳拉:“这种好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机会难得,赶紧多拿点,这样我们这个周末的花费就彻底报销了……” 游嘉茵木然地接住两张。迟疑了一秒,将钱交给克劳蒂亚。 “我去一下厕所。” 她留下这句话,匆匆挤过骚动的人群,推开玻璃门出去。 沉寂许久的手机在她回到走廊的瞬间疯狂震动起来。游嘉茵这才意识到,位于赌场深处的夜店里没有信号,她在不知不觉中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个多小时。 这一次,她终于在十几条涌进来的消息里找到了那个让她心神不定了整个晚上的人。 -------------------------------------- tianxiang:『你现在有空吗?』- 0:17 am -------------------------------------- 游嘉茵靠墙坐下,毫不犹豫地回拨了视频。 她一直是一个擅长忍耐孤独的人。但现在,她想见他,她想听到他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赌场只是背景板需要,不鼓励赌博 本来尾声想分上下两章,写着写着又超了,分上中下吧 jung & wild: young & wild 第131章 墙面很冷, 阵阵寒意透过单薄的连衣裙在背上攀爬,削弱了酒精带来的晕眩感。 手机处在视频呼叫状态,前置摄像头映出她局促不安的脸。 游嘉茵凝望着屏幕里的自己, 整理了一下头发, 然后用力深呼吸,试图缓和脸上僵硬的表情。 视频在这时接通,那张让她牵肠挂肚的脸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两个多月不见, 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还是那么的英俊,自信,神采奕奕。 只有一头卷发比他们分开时长长不少,发尾碰到了衬衫领口,但却打理得很好,丝毫不显得凌乱。 灰色织纹西装搭配藏蓝色领带,相当正式的打扮,足以看出他对这次公司活动的重视。 “生日快乐。”吴天翔微笑着用这四个字开场, 问道:“你在哪里?” “巴登巴登的赌场, 很有名的, 里面超级豪华。” 游嘉茵切到后置摄像头,左右扫了一圈, 向他展示周围环境。 “哦。你们赢钱了吗?” “赢了。赢了好几百。但我们已经停手了,不敢玩得太久。”她抬头看了一眼夜店的方向, “而且这里也有几个乱洒钱的俄罗斯土豪, 我很怀疑他们和我们上次在你公司附近碰到的是同一伙人……”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吧。” “谁知道呢, 哈哈。”游嘉茵跟着笑笑, 带过了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你呢?还在活动现场吗?” “对, 但我在休息室。外面人很多, 不方便视频。” “活动顺利吗?” “很顺利,过会儿我发点图片给你。” “好啊。”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过去一段日子的分别和疏远似乎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影响。但游嘉茵知道,眼前的风平浪静只是假象。 第214章 她故作平常,他也一样。他们互相牵制着,心照不宣地避免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破坏气氛。 “你什么时候回巴黎?”吴天翔在她走神时接着问。 “明天下午。怎么了?” “我给你寄了生日礼物。”屏幕那头的他露出笑容,“明天晚上送到你家,需要你本人签收。” ……礼物! 这个词像一束光芒,穿透了游嘉茵内心的混沌。他果然不会让她失望。 周日傍晚八点,快递员准时上门。 比想象中更大,更沉重的包裹。游嘉茵满心欢喜地打开,却在剥掉层层泡沫纸后呆住了。 纸箱里装着的两样东西她都不陌生:一幅地中海风情的油画,她曾经在cozar和balzart的活动派对上指给萨沙看过;另一盏浮木灯台,更是吴天翔少年时代就已经送给过她一次的礼物,在她离开永兴岛后的这些年里一直由他保管,摆在他的床边,与他朝夕相伴。 “……” 游嘉茵怔怔地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蹙起眉头。 她不是一个物质的人,明白心意比价格更重要,可这两件礼物怎么看都有一种敷衍了事的味道。 ……尤其是灯台。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物归原主?她明明说过不需要。他想表达什么?这也能算生日礼物吗?他在故意捉弄她吗?他…… 游嘉茵越想越不痛快,内心的失落感逐渐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她合上纸箱,随便往柜子里一塞,然后抓过手机,给吴天翔发去一条消息。 『我收到礼物了,谢谢你。』 她按下发送键,想想又飞快地补上第二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动机,但她知道他们必须当面谈一次,把话说清楚。 她早就意识到他们的相处模式在过去两个月里发生了变化。虽然嘴上说着 “感情不会变”,但他却在离开永兴岛后迅速将“分开一段时间”付诸行动,独自前往另一个国家。至今为止断断续续的联络中,他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直白地向她表达爱意。 这种清晰的距离感让她感到不安又陌生,她不得不开始揣测他的想法,也因此第一次在这段感情里体会到了患得患失的痛苦。 她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吴天翔很快回复了她。 『圣诞节,我24号早晨到巴黎。』 至于回来后的安排,会不会和她见面,他们一起去诺曼底的约定是否还作数,他避而不谈。 这场冷战还在继续。他掌握着主动权,但却表现出了消极的态度。 走一步是一步吧,游嘉茵想。 当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座城市,至少她有主动约他的机会,他应该不会拒绝。 但吴天翔最终没有回来。 十二月中旬,balzart与纽约某拍卖行即将于新年举办的合作项目被法务部门紧急叫停,要求双方重新审核合同中的税务细则。 宣传活动的公关稿早就派发给各路媒体,近百位艺术家与收藏家的行程也已经订好。为了能让活动如期进行,避免各种麻烦和损失,兼任country manager的吴天翔临时取消了休假计划,雇佣第三方公司加班加点,和时间赛跑。 “我不懂,他一定要留在那里吗?” 奥利维亚在听说这件事后表示疑惑,“回来过个圣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大家都在过节,又不会因为他不在几天就延误工作进度。实在不行远程办公不行吗?退一万步讲,他难道就不想回来看看女朋友吗?” “很有可能。”游嘉茵语气幽幽地说,“他大概不想见我,所以干脆不回来了。” “为什么?”奥利维亚一开始没听明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等等,你们吵架了?” “也不能算吵架,就有一点矛盾……你和路易吉闹过比较大的矛盾吗?” “当然有啊,情侣之间吵吵闹闹简直太正常了。你忘了吗,我和他甚至闹到分手了一次,足足两年没有联系,我把他的社交账号都删了!”奥利维亚抱起双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但你们又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经历特殊,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情侣,一般是不会轻易闹矛盾的呢。” 游嘉茵犹豫片刻,将八月发生的那些事,与他们之间尚未解开的心结全盘托出。 到这个地步,自揭伤疤也无所谓了,她确实需要听听朋友的意见。 “总而言之,他觉得我对他不够真诚,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爱他。”她叙述完前因后果,叹着气道,“他觉得我从来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他,所以想让我向他证明这一点。但我想来想去不明白,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算‘坚定地选择’他?” “让我想想……哈,他该不会是在暗示你去找别人约会吧?”奥利维亚挑起眉毛,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希望你出去转一圈,多和几个男人接触,体会一下不一样的爱情,最后再确定他是你的最爱?” “没这个必要,我对别人没兴趣。” “那你还纠结什么?”一旁沉默许久的劳拉忽然开口道:“既然他不回来,你又想见他,那就直接去纽约找他啊,反正你圣诞节也没有别的计划不是吗?” “嘉茵是中国人。”奥利维亚戳戳劳拉的肩膀,小声提醒,“她去美国需要办签证,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啊,真的吗!?好可惜……” 游嘉茵视线低垂,对她们的话不置可否。 她没有告诉奥利维亚和劳拉,其实她上大学时就曾经去美国找陈俐颖玩过两次,十年签证至今仍在有效期内,来去自由,只要买张机票就能走。 但既然吴天翔的态度暧昧不清,既没有发出明确邀请,也没有给出半点暗示,她可不想自作主张地飞过去,千里迢迢自找没趣。 这一年的平安夜,游嘉茵独自在家中度过。 隔音状况不佳的奥斯曼建筑,从夜幕降临后便能听到左邻右舍传来的动静。 团聚的人们有说有笑,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编织出一曲让人仿佛身临其境的背景乐。 游嘉茵并不觉得被打扰。 她点燃原木味香薰蜡烛,把从超市买回来的半成品食物推进烤箱,又切了几片鹅肝,慢条斯理地涂上无花果酱,想给这个孤单的节日增添一些仪式感。 但吃了几口索然无味,总觉得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喝掉一杯红酒,早早地上床睡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醒来时,手机里收到了吴天翔发来的纽约圣诞街景。 游嘉茵干巴巴地称赞了几句,没有询问工作进度,也没有打探他的圣诞节是怎么过的,毕竟这本来就不是他们会庆祝的传统节日。 12月31日晚上,游嘉茵受邀去劳拉的哥哥兰斯洛家迎接新年。 兰斯洛刚好和女朋友去新西兰度假,一去就是三个星期,家里的两只猫需要劳拉照顾,于是便把公寓钥匙交给她,并允许妹妹在自家办跨年派对。 那是一间现代工业风格浓厚的双层公寓,坐落在圣马丁运河附近的一座建筑顶楼。里面的装饰很别致:红砖墙,暗色金属窗框,裸露在外的管道,一切都与巴黎格格不入,让人想起了纽约。 第215章 劳拉总共邀请了三十个人,但最终到场人数却足足翻了一倍。闹哄哄的人群把两只猫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楼上浴室死活不肯出来。 游嘉茵情绪低落,对庆祝和狂欢兴致缺缺,懒得陪笑脸和陌生人尬聊,更不想应付那些借着酒劲过来搭讪的异性,干脆去浴室里和猫玩,直到劳拉端着猫粮上楼,和她迎面撞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劳拉扫了一眼洗手台上那杯几乎没怎么动的香槟,茫然道:“你不喝酒?” “今天不太想喝,胃有点不舒服。” “这样啊。你要不要下去吃点什么?” “不用,谢谢你。”游嘉茵拍掉身上黏到的猫毛,“但要是你不介意,我可能会早点回去。” 劳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没问题,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她张开双臂,轻轻拥抱游嘉茵,“好好休息,不要太勉强自己。记得到家跟我说一声。” “嗯,新年快乐,我们明年见。” 出门时还不到晚上十一点。游嘉茵裹紧外套,用围巾挡住下半张脸,沿着圣马丁运河,慢悠悠地向地铁站走去。 天气很冷,气温接近零度,寒风刺着脸上的皮肤,呼吸凝结成雾,河边却热闹得仿佛重回夏天。 酒吧里生意兴隆,熙熙攘攘,楼上的万家灯火汇成群星,但所有热闹都和她无关。 经过那个熟悉的门牌号时,游嘉茵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从包里摸出吴天翔留给她的那串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她尽量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把他家的钥匙带在身边。就像她不会承认自己是特地绕路来到这里的。 坐电梯上楼,穿过那条铺着地毯的走廊,时隔几个月,她再一次站在这扇门前。 游嘉茵把钥匙插进锁孔,却没有立刻拧动。紧张和冲动感混合在一起,让她手指发颤,心脏突突直跳,脑海中残存的一丝理智却在叫嚣,让她及时住手。 这里是他的家,即使有这把钥匙,她也没有在他远在异国他乡时擅自闯进去的资格,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但这一刻,她第一次不想被所谓的道德和规矩束缚。 她想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 屋子里又冷又暗,落地窗卷帘紧闭,暖气也没有打开。不速之客的到来轻轻搅动了室内沉闷的空气。而在灰尘味和家具本身的气味之外,她能清楚辨认出某种专属于他的气息。思念让这种气息的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 游嘉茵打开灯,走到沙发前坐下。 沙发上摆放着的两个抱枕是她从cozar带回来的限量版商品。亚麻材质,底色一白一篮,上面用彩线绣出精美的手绘图案:鲜花,柠檬,橄榄叶,鸡尾酒杯……一切都与夏天息息相关。 吴天翔没有在临走前把枕套换掉,因此尽管外面的世界早已到了隆冬,这间屋子里的时间似乎依旧停留在上一个夏天。 夏天。 夏天。夏天。夏天。 这是个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的季节。 他们在夏天相遇,又在夏天重逢。彼此几乎不认识对方在其他季节里的样子。 掐指一算,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到两个月,但感觉上却仿佛一起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他们的默契很大程度来源于他的体贴。她习惯了他的主动,享受着他慷慨给予她的纯粹的爱,却因为自身的胆怯和愧疚,不敢承认他在她心中占据的位置。最后她搞砸了,于是现在只能偷偷溜进他的家,坐在这间他们共同度过许多个夜晚的屋子里,用这种可悲又可笑的方式排遣寂寞。 游嘉茵将抱枕搂在怀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手机振动声将她带回现实。 tianxiang: 『新年快乐。』 她盯着屏幕,缓慢地眨了眨眼,打字回复。 jiayin: 『你也是,新年快乐。』 tianxiang: 『我这里还没到零点。』 ……对哦! 游嘉茵尴尬地抿抿嘴唇。 她是怎么了,明明没怎么喝酒,脑子里却一团浆糊,居然连这种事都忘了。 这时又有一条信息浮现出来。 tianxiang: 『你新年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游嘉茵打下这行字,犹豫了几秒后退格删除,换上一句在她心底徘徊了几个月的祈使句。 jiayin: 『我想见你。』 随即,她看见吴天翔名字底下的状态变成了“正在输入中”,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但却什么也没有发过来,似乎正在为该怎么回应她而犹豫不决。 游嘉茵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补了一个『?』 下一秒,吴天翔直接发来了视频请求。 游嘉茵呼吸一滞,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点了拒绝。 她想见他没错,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能被他发现自己正在他家,那也太奇怪了! jiayin: 『我在外面,现在不方便接,我们还是打字吧。』 吴天翔没有怀疑她的说辞。 过了几秒,她收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信息。 tianxiang: 『我明年上半年会很忙,基本排不出假期。萨沙五月初过来,我会和他一起工作一段时间,等交接完再走。我最早也要到七月初才能回巴黎。』 ……能忙到整整半年都挤不出时间?他在开什么玩笑? 游嘉茵将这行字反复读了几遍,心里在诧异之余有些不舒服。转念想起了劳拉对她说过的话,便试探道:『要我过来看你吗?』 tianxiang:『什么时候?』 jiayin: 『六月第一个星期,我先去加州出差,忙完工作后去参加陈俐颖的婚礼。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已经告诉她我可能会带男朋友了,但没有说是谁。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个话题曾经在从里尔返回巴黎的那个夏日夜晚短暂地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当时他主动要求同行,期待着被介绍给她的朋友,而她却犹犹豫豫。 还没等她做出决定,他们之间积攒已久的矛盾便爆发出来,这件事也被暂时搁置。 几个月后的现在,她终于等到了向他发出正式邀请的机会。 『抱歉,只有那周不行。』吴天翔的反应再一次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我要回一趟永兴岛。家里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处理,我必须到场。』 ……可你刚刚才说过,上半年忙得排不出假期。 游嘉茵立刻察觉到了这番说辞中前后矛盾的地方。但思想斗争了几秒,还是决定不揭穿,因为没必要。 已经够了。 她悲哀地确认了一点——他果然在回避她。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她。 她感到鼻子发酸,以为自己会哭,但最后只是垂下眼帘,用冻到冰冷的手指敲下两个字。 jiayin: 『好吧。』 tianxiang:『那我们七月见?』 游嘉茵没有继续回复。 她把手机扔回包里,对着黑洞洞的电视机屏幕发呆。 吴天翔用最后六个字给出了冷战终结的讯号,但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依旧不懂该怎样让他感到被“坚定地选择”。他给她出了一道看似简单的谜题,却没有提供解题思路,这让她彻底没了方向。 第216章 他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只要她不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对她的心结永远不会消失,他们的感情永远游走在危险的边缘。 同时游嘉茵多少察觉到,她现在的处境有些似曾相识。 她曾经用类似的态度对待文森,因为不想做那个提出分手的“坏人”而选择了冷暴力,在一次又一次的回避和敷衍中耗光了他对她的感情和期待,只因为这样的“和平分手”能减轻她的罪恶感。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不确定吴天翔是否正在对她做同样的事。 就算是也不奇怪。 这是她种下的恶果,她应得的报应。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游嘉茵在不知不觉中靠着沙发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新年第一天的早晨。 她揉着酸痛的脖子,将房间恢复原样,静悄悄地离开。 早上八点刚过,天色微明。运河两岸静悄悄的,彻夜狂欢的人们还没有醒来,平日里坚持晨跑的运动健将们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孤零零地遛狗散步。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水面宛如一面坚硬的玻璃,映出两岸风景和灰蒙蒙的冬日天空。 游嘉茵去面包房买了咖啡和巧克力面包,坐在岸边的长椅上吃完。 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吴天翔家的阳台,但此刻她的内心毫无波澜,全然没有昨晚那么难过。 因为她想通了。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未来也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他是一个意志异常坚定的人,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和“不要”什么。如果他真的厌倦了这段感情,她除了接受现实之外别无选择。 她能做的只有活在当下,顺其自然,停止精神内耗,在等待七月到来的同时专注自己的生活。 到那时,即使面对最坏的情况,他们至少也能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身体逐渐随着热饮和糖分的摄入暖了起来。 游嘉茵拍掉手上沾着的面包屑,思考了一下,给吴天翔发去一条信息。 jiayin: 『你的新年愿望又是什么?』 当天下午,她收到了他含糊不清的回答。 tianxiang:『等我回来告诉你。』 …… 之后的几个月,游嘉茵努力让自己过得忙碌。 她通过了工作试用期,拿到了驾照,去摩洛哥庆祝了劳拉的二十五岁生日,并开始为下半年母亲和外婆的南欧之旅做准备。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2022年6月,游嘉茵动身去加州出差。 临行前一晚,她在家收拾行李,不经意间翻出了那个被她塞进衣柜、半年没有打开过的纸箱。 当初为了眼不见心不烦而把它藏了起来,现在回头看却觉得毫无必要。 于是她取出两件礼物,将灯台摆在床头柜上,正在思索应该把画挂在哪面墙上,却不小心被电线绊住,连带着把灯台拖了下来,重重地砸到地板上。 ——轰。 灯泡顿时摔得粉碎,底座和浮木的连接处也被磕断了。 游嘉茵心痛地想把它们拼回去,却突然发现浮木中间挖空的部分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她用力摇晃了几下,一个蓝丝绒盒子掉了出来。 盒子里装着一枚戒指。 祖母绿型的钻石,梨形的蓝宝石。它们由戒圈相连,紧靠在一起。那是经典的toi et moi款式。 游嘉茵心脏一抽,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双手,将戒指翻过来,凑到灯光下查看。 戒圈内部果然有刻字。 【23 juin 2021】 不会错的。 这是她和吴天翔在巴黎重逢的日期。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结局(擦汗 终于终于快要写完了呜呜呜呜呜 toi et moi:法语的“你和我”,是比较经典的戒指款式,这两年又流行起来了 第132章 2022年6月, 陈俐颖的婚礼在南加州一座位于半山的酒庄举办。 酒庄占地面积不大,但风景如画,托斯卡纳式的建筑洋溢着浓郁的地中海风情。 藤蔓顺着淡黄色的墙面肆意攀爬, 花园里绽放的玫瑰和石榴热情似火, 喷泉水流在夏日阳光下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当天到场的宾客基本都是两位新人在美国认识的朋友。除了双方父母外,只有游嘉茵是特地从别的国家飞来的。 游嘉茵第一次参加同龄人的婚礼,还是伴娘团中的一员, 心情紧张又激动。 为了能帮上忙, 她提前在网上搜了一圈婚礼注意事项,做了不少功课。 到后才发现陈俐颖雇了专业的婚庆团队,包揽所有细枝末节的安排,完全不需要她费心。 她唯一要做的,只有在这个意义重大的日子陪在好友身旁,看她化妆,做发型,换上优雅的缎面婚纱, 背了无数遍婚礼致辞, 最后在临上场前仰头干掉一杯香槟壮胆。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当众演讲了。”陈俐颖顺手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皱着眉咕哝,“但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婚礼上讲话!” “别喝了。”游嘉茵把酒杯抽走, “虽然我不怕你喝醉,但万一过会儿在仪式上尿急怎么办?” “哈, 你别说, 我还真的考虑过这种情况, 所以特地让司仪把能省的环节都删了。”陈俐颖朝她比出ok手势, 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半小时内走完婚礼流程, 大家都开心。” “你爸妈没意见?” “他们无所谓,反正下个月还要在国内办一场。而且我现在也不需要再看着他们的脸色过日子了。” 下午四点,婚礼正式开始。 简单又温馨的小型仪式,没有太多故意煽情的地方,一切都很圆满。 游嘉茵坐在第一排,目光越过花拱门下交换誓言、戒指和亲吻的新人,能望见在远处蓝天下起伏的丘陵。 美景和婚礼现场的浪漫气氛让她感慨万千,几乎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晚宴期间,两位新人到处敬酒。游嘉茵则和其他伴娘伴郎们一起留在主桌吃喝,吹着惬意的初夏暖风闲聊。 盘里是精致考究的食物,桌中央摆着香槟色系的鲜花蜡烛,头顶上的顶棚绑满浅色纱幔和亮闪闪的灯串,一切都美得像在童话里。 “原来你和陈俐颖已经认识那么久了啊!”伴娘之一在听游嘉茵自我介绍后感慨,“真羡慕你们到现在关系还能那么好!我都不知道我小时候的那帮闺蜜现在人在哪里!” “那只能说明你和她们不算真朋友。”伴郎之一显然已经喝醉了,笑嘻嘻地口无遮拦道,“当今社会信息那么发达,想找谁上网搜搜不就行了?大不了找老熟人打听一下,方法有的是。”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伴娘不满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但想想又叹了口气:“哎……其实我是想过主动联系她们的。但大家都那么多年没见面了,我很怕现在和她们聊不到一块儿去……” “我懂你说的意思。”在座的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并七嘴八舌地做出总结:“人生每个阶段有属于这个阶段的朋友。有时候还是让回忆保持在最美的样子比较好,不要轻易去碰。人总要向前看的。” 第217章 陈俐颖在这时出现,拍拍游嘉茵的肩膀。 “我想去把裙子和鞋子换了,否则等下跳舞会不方便。”她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啊,好。” 游嘉茵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甜点起身。 她们绕过泳池,向远离人群的方向移动,边走边聊。 “谢睿有好几个朋友想打听你的联系方式,你的桃花运还是那么旺啊。” 陈俐颖用手肘捅捅游嘉茵,调侃道,“但我让他们死心,你不住在美国,而且你有男朋友了。” “哈哈。” “你男朋友这次没来真的太可惜了。”陈俐颖斜睨她,坚持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你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一点关于他的信息都不肯透露,我本来就指望能在婚礼上见他一面,结果到现在连个照片都没看到,我好伤心啊……所以他是法国人吗?” “他是中国人。”游嘉茵终于等到了说出这句话的时机:“而且你认识他。” “啊?什么意思?”陈俐颖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你男朋友是我认识的人?谁啊?该不会是我们以前的同学吧?” “不是。他——” 游嘉茵平静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尾音落下的刹那,陈俐颖发出的惊叫声划破夜空。 ——“靠!!!!!不会吧!!!!!!??????” 原本喧闹的宴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人们面面相觑,继而回头张望,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 纷乱的视线很快汇聚在了泳池那头正在交谈的两个人身上。 正对他们的新娘双手捂嘴,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她面前的伴娘的却只留下一个姣好的背影。 虽然听不清她们的对话内容,但不难察觉到两人间弥漫着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氛,让人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但我不是故意瞒了你那么久的。” 游嘉茵将她和吴天翔从重逢到相恋的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露出有些惭愧的表情,“我只是觉得这种事当面告诉你比较合适。你肯定吓了一大跳吧。” “……其实也没有,毕竟我早就觉得你们关系不单纯了。” 陈俐颖抿抿嘴唇,对着脚边泛着幽幽蓝光的水面叹了口气,“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你家过夜那次吗?我睡到早上六点多醒来,想去厨房倒杯水喝,一开门就看到吴天翔从你房间里走出来,不过他没看到我。那时我以为你们两个肯定有点什么,但没过几天就听说你和他哥谈恋爱了。说真的,我到现在都很好奇,你当初喜欢的到底是谁 ?” 游嘉茵温柔地注视着她,笑而不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的心底沉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如今也不再重要。 “我还想确认一件事。”陈俐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和吴天翔在一起,跟他哥应该没关系吧?” “没有。” “哦哦,那就好,恭喜你们……”陈俐颖明显松了口气。 这个话题随着她们走进更衣室结束。 陈俐颖在游嘉茵的协助下脱掉婚纱,换上一条更加轻便舒适的白色长裙,然后踩着平底鞋坐到梳妆镜前补妆。 楼下的晚宴进入尾声,吃饱喝足的客人纷纷起身,聚集到不远处的舞池周围。 再过不久,两位新人就会用一支舞开启今晚的彻夜狂欢。 “过会儿我们跳的时候你可千万别笑啊。” 陈俐颖透过镜子看着正在为她加固发饰的游嘉茵,无奈地说:“我跟谢睿练了至少几百遍,还特地请人来给我们上了几节舞蹈课。但他的节奏感实在太差了,动作也不协调,跳起舞来简直像个木头人。我问他要不要干脆把开场舞取消,反正我无所谓。可他却说绝对不要,因为这是一辈子的重要回忆。” “他好浪漫啊。” “是死脑筋才对吧,越是做不好的事越是要死磕,这方面我和他完全是两个极端。” “哈哈,夫妻俩性格互补不是很好嘛。”游嘉茵突然敛起笑容,换上一脸认真严肃的神情:“我能问你一个感情问题吗?” “随便问。” “你当初是怎么决定要结婚的?” 她们都成长于破碎的家庭。但和离婚后依旧尽量维持着体面风度的游嘉茵父母不同,陈俐颖的父母在夫妻关系中歇斯底里的丑态,让她从小对婚姻有着天然的恐惧和抵触。 少女时代的她曾经不止一次对身边的朋友们强调,“这辈子绝对不会结婚”。 “你想知道这个干什么?”陈俐颖敏锐地反问:“难道吴天翔向你求婚了!?那么快!?” “没没。”游嘉茵断然否认,“我就是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谢睿是那个‘你想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的,这是一个很大的决定啊。” “别把话说得那么吓人,什么一辈子,婚姻又不是无期徒刑,哪天过不下去离婚就是了,我可不是我爸妈。”陈俐颖语气轻松,却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决定结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自然而然就走到那一步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谢睿连求婚仪式都没有。那天晚上我们正在看电视,这个酒庄作为背景板出现。我说好漂亮,他说那要不以后就在这办婚礼吧。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去买戒指了。” “哇……” “那你呢?如果吴天翔现在问你要不要结婚,你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游嘉茵扭捏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承认了,“应该会的吧。” “那好办,下个月你带他来上海,我来探探他的口风。” “……” “怎么了?你不需要我在背后推他一把?”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游嘉茵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视线低垂,“其实我和他出了点问题。他觉得我——” 她原本不想在朋友的大喜日子谈论这种扫兴的事,但此刻却忽然意识到,陈俐颖是她感情生活的救命稻草。 因为陈俐颖曾经见过吴天翔,了解他的性格为人,他在她脑海中的形象是立体的。 那个让奥利维亚和劳拉束手无策的、关于“坚定选择”的谜题,或许陈俐颖能从她的角度给出不同的见解。 陈俐颖眉头紧锁地听完,扑哧一声笑了。 “妈呀,你就为这点事烦恼了那么久?”她一脸痛心疾首地戳戳游嘉茵,“你在别的方面挺机灵的,怎么偏偏感情上那么迟钝呢。” “……我哪里迟钝了?”游嘉茵不服气地反驳。 她从小心思敏锐,有时甚至因为想得太多自寻烦恼,还是第一次收到迟钝的评价。 “吴天翔都已经把答案塞到你鼻子底下了,你却视若无睹,这还不叫迟钝?” 陈俐颖从化妆包里翻出散粉,对镜飞快地在脸上扫了一遍,见游嘉茵仍旧一脸茫然,忍不住给出提示:“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吴天翔‘坚定选择’了你吗?” 游嘉茵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再想想他平时是怎么对你的,答案不就来了吗。” “……” 游嘉茵怔怔地回望她,浑身被一种豁然开朗的畅快感浸透。 第218章 吴天翔是怎么对待她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他爱她就让她知道,想见她便付诸行动,不会因为她的回避和拒绝放弃,哪怕对她的感情抱有怀疑,也依旧把那枚早已准备好的戒指以一种隐秘的方式送到她的身边,只因为他想要这么做。 这就是他“坚定选择”的写照。 她错在把爱情想得太复杂,把“坚定选择”这件事看得太沉重也太宏大。所谓的“坚定选择”其实并不发生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而是由无数个微小的、随机的、不顾一切的瞬间组成的。它不需要庄严的承诺,不需要华丽的仪式感,不需要撼动人心的壮举,不需要征得所爱之人的同意,更不需要苦苦等待他发出的“安全信号”,一切取决于她的决心,不应该被任何外界因素撼动。 那么简单的道理,她直到现在才想通,真是不可思议。 陈俐颖在游嘉茵沉默的间隙里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看见她聚精会神地埋头划着手机,问她:“你在干什么?” “改签机票。”游嘉茵从手包里摸出信用卡,输入卡号和背后的安全码,“我找到了一班明早出发的飞机,brunch我就不参加了。” “……你要去哪里?” “去见他。” …… …… …… 距离上一次来永兴岛,又过去了一年。 走出航站楼时,炙热的正午阳光浇灌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也为万物覆上一层鲜亮的滤镜。 这个夏天刚刚开始。 随着六月的到来,岛上的旅游业再次进入旺季。租车行的生意被源源不断的游客带动,队伍一直排到了门外的马路上。 游嘉茵足足在烈日下等了半个多小时,快要丧失耐心时,才终于拿到了车钥匙。 灰蓝色的小汽车,和八年前母亲租的恰好是同一车型。 这是她拿到驾照后第一次开城市外的山路,但却奇怪地没有任何陌生感,就好像她已经驾车在这里行驶了无数次。 她先去了吴天佑的墓地。 那里坐落在外婆家小镇边缘的山坡上,由一条陡峭的水泥路与公路相连。站在路的顶端,能俯瞰到远处波光粼粼的蔚蓝海面。 过去的八年里,吴天佑就长眠在这里。 正午的墓园静悄悄,看不到别的人影,风里的虫鸣和鸟叫声也很稀疏。 【1996-2013】 灰色大理石墓碑上纂刻的这行数字,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她心痛。 游嘉茵把花放下,坐在墓前发了会儿呆,任凭阳光把头顶晒得发烫也没有动。 明明在心里酝酿了很多想说的话,也做好了会在这里哭出来的准备,但坐下的那一刻,她忽然丧失了对着墓碑自言自语的欲望。 内心平静如水,想做的只有安静的陪伴。 直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嘉茵?” 游嘉茵回过头,惊愕地与不远处的吴伯对上了视线。 整整九年不见,他看上去居然没有太多变化。 发型,身材,打扮,精神面貌……一切都和她记忆里没什么銥嬅两样,看不到丝毫衰老的痕迹。 时间似乎对他格外仁慈,在他人到中年后的某天毫无征兆地凝固了。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 吴伯在游嘉茵站起来的同时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得很欣慰,“好久不见啊。” “……吴伯好。” 游嘉茵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问候,除此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合适。 “你的伤好点了吗?有没有留疤?” “没有,已经好了,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 游嘉茵抬手指指锁骨下方那片完好无暇的皮肤,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吴伯对她的话表示肯定,“不过不是天翔主动说的,而是我在医院的熟人告诉我的,他们说天翔和女朋友在岛上出了车祸,但天翔一个字都没有提。” “……” “我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那小子一开始居然还装傻。直到我说要去联系你妈和你外婆问问情况,他才慌慌张张地招了。”吴伯显然留意到了游嘉茵逐渐变得尴尬和不自然的脸色,狡黠一笑安慰她,“但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家里人说。你们小一辈的事,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不该随便掺合。” “……” “你是第一次来看天佑吗?” 吴伯的视线落在游嘉茵的手链上,又侧头看了一眼摆在墓碑上的花,忽然转移了话题。 “不是。”游嘉茵终于出声,“我是第二次来。” 去年夏天,她曾经在出院后循着吴天翔给她的地址来过这里。但因为那天是吴天佑的忌日,当她赶到时,墓碑前已经站着几个前来祭拜的陌生人。 她不想和他们打照面,于是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敢靠近。 今天,她终于有了与他独处的机会。 “天佑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但我总觉得那件事就发生在昨天。” 吴伯在墓碑前蹲下,出神地望着上面的字,深深叹了口气:“有段时间我根本睡不着,每天天一亮就来这里发呆。我总觉得天佑的死是我的错,因为是我给那孩子起了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同时我也很担心天翔,害怕他被他的名字困住,一辈子呆在这座他不喜欢的岛上出不来。” “……但他没有。” “是啊,他没有。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做到了他想做的事。”吴伯仰头看她,“我为他感到骄傲。” 游嘉茵回报以微笑,没有多说什么。 吴伯同样没有追问她出现在墓园的原因。但她隐约觉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去外面抽根烟,你好了就下来找我。” 吴伯伸手拂去墓碑上的灰尘,起身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天翔今天在沧南,待会儿我带你去见他。” …… …… …… “天翔!天翔!” 尘土飞扬的作业现场,机械发出的隆隆声盖过了乔达的声音。他不得不把双手罩在嘴边,反复呼唤了几遍,这才终于引起了不远处凝望着残垣断壁的男人的注意。 “……怎么了?”吴天翔回头看他。 “我想去吃个饭,都快两点了!”乔达把墨镜推到头顶,手搭在胃部,可怜兮兮地问:“你去不去?” “我不饿。我再在这里看会儿。” “这有什么好多看的。”乔达不解,“你就那么想亲眼看到这幢楼倒掉吗?你爸好像都没有你那么激动啊!” “是我哥想看。”吴天翔淡淡一笑,“我在替他看。” 过去几年里,永兴岛的旅游业蒸蒸日上。作为南岛最大的城市,沧南老城区的改造计划也被政府搬上了日程。 所有项目里首当其冲的,就是坐落在岬角醒目位置的这座烂尾楼。 法国酒店集团valmont在竞标中胜出,获得了土地使用权,即将斥巨资在上面还原古建筑,建造一间拥有永兴岛特色的体验式酒店。 “你爸现在是什么心情?”乔达接着问,“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家的店重新造起来,还能用儿子赚的钱入股,他一定很高兴吧。” 第219章 “还行。但他最近很焦虑,到处搜以前的资料和老照片,很怕外国人把楼造得四不像。” “哈哈哈,这不是兴奋得不得了嘛。他们这一代的人就喜欢口是心非,我爸也一样!” 乔乔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但不到一分钟又重新折了回来。 “天翔,你过来一下。”他看起来欲言又止,表情很复杂,“外面有人找你。” “谁?我爸?” “不是,你来了就知道。” 吴天翔一头雾水地跟上,一股莫名的预感在胸腔里膨胀。 风里飘荡着音乐声和人们的喧闹,那是从沧南嘉年华现场传来的动静。而在这条安静的街道,路上看不到半个行人,只有一辆灰蓝色的汽车停在街角。 透过敞开的驾驶室车窗,他看见了那个照理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对上他的视线,扬手招了招,肩膀和脸上的皮肤都被晒得红红的。 “……你怎么来了?” 吴天翔呼吸着燥热的空气,克制住自己的心情,尽可能表现得很平常。 “想到就过来了。”游嘉茵用一句话简单带过,对他绽放出笑容:“上车吗?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这里变化太大了,我一家店都不认识。”她露出苦恼的神情,“你带我到处逛逛吧,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灿烂阳光下,她左手无名指上的toi et moi戒指闪闪发亮,也在他的眼中映出光芒。 海上传来邮轮的鸣笛声,海鸥随风穿梭,最后在港口停泊的帆船桅杆上落脚。 绿意盎然的山坡上,威风凛凛的长毛梨花猫走到墓碑前,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鲜花,然后在空地上舒服地躺下,袒着肚皮晒太阳,头顶上是海岛夏日永恒不变的晴空。 更远一些的地方,灰蓝色的汽车沿着山路驶过,扬起阵阵尘土,一如多年前她来永兴岛的那个难忘的夏天。 这个夏天刚刚开始,这个夏天终将结束。 但是没关系。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有漫长的离别。 ——无别之夏·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无别之夏》包含的第二层意思,在最后一句话终于写到了,泪。 最早开始构思这篇文是17年,那个夏天我去小岛度假时躺在沙滩上,看着皮肤晒成小麦色的帅气欧洲少年们跑来跑去,忽然就觉得,啊,这样的风景和夏天值得一个恋爱故事,于是沉寂多年的写文激情一下子涌了上来。 夏天和小岛是我的爱,同卵双胞胎是我的xp,故事的背景和男主们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至于拖到21年才开文……抱歉我的拖延症就是那么严重。 兄弟中最早确定人设和名字的是哥哥。为了遵守jj规则,他的结局一开始就设定好了。我特地选了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写到快完结时终于有读者看出来了哈哈 至于弟弟的名字,我其实犹豫了很久。大家都知道翔这个字在中文网络是被严重污名化的,但因为喜欢它的字型和寓意,而且读音跟法语帅哥常见名jean非常类似,我还是坚持用了。说不定哪天这个字又能普通化了呢哈哈哈。 另外因为打了很详细的大纲,整篇文的很多信息都有前后呼应。我本来想写个总结但又觉得作者不该给读者阅读理解,所以还是算了,等大家慢慢发掘吧 接下来会写一点番外,大家可以告诉我想看什么,我来安排,但只能写jj允许的内容(叹气 我现在就靠写文来锻炼我的中文水平了哈哈哈哈哈毕竟平时基本没机会说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