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说》 第1章 《幸存者说》作者:szda.何【完结】 简介: 未日生存堡垒。 疫情爆发,城市封锁,还好我已经囤了足够多的物资! 在招募安安和陈林之后,我们组成了末日生存小队。一边研究丧尸,一边对抗其他幸存者。 即便我们已十分小心谨慎,但还是遭遇了重重危机。 小区里的清道夫、超市的武装集团、还有不断变异的丧尸..... 我们始终没有放弃,一路搜集到的碎片线索,也在最后拼出了真正的答案。 标签:悬疑、脑洞、大女主、丧尸、热血、现代 第1节 当梦境成为现实 1 血红的天空。 灼烧得卷曲焦黄的路面。 是谁在追我? 一回头,却只看见没有尽头的柏油马路。 两旁建筑如同废旧的垃圾桶一般,被随意倒扣在路边。 我猛地掀开蒙在脸上的被子,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神。 又来。 大约在两个月前,我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 总是能梦见满地的尸体和散落的残肢。 梦见自己满是血污的脸倒映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中。 梦里的我嘴巴一张一合,却不能听清自己发出的声音。 床头的电子钟「滴」地响了一声。 七点整。 我叹了口气,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生脸色苍白。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我像这样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自从失业之后,就没有睡过几次好觉。睡眠逐渐成了让我精疲力竭的东西。 也许,我确实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了…… 用清水洗了把脸,我准备出门。 家里的垃圾已经攒了一周。 今天起得早,正好可以赶上垃圾分类的投放时间。 电梯里人不多,只有一个送孩子上学的女人。 她额角青紫,脸上也带着伤。 见我进来,女人扯了扯口罩,将头撇开了。 忽地想起昨晚楼上传来的打骂声,我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希望这能让她更自在一些。 从电梯出来,投放点就在楼下。 分拣阿姨正和几个晨练的老头老太聊天。 看他们频频摇头的样子,不知又在讲哪家业主的八卦了。 我把这几天攒的外卖包装一股脑丢进了干垃圾桶。 正收拾着快递纸盒,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喔唷!真的假的,不会吧!」 「真的呀,我们家囡囡本来今早要回来的。结果飞机一落地就被拉到医院隔离了,说是要安全检查。」 「安全检查?检查什么?」 「血常规、ct、b超……能做的全做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安全检查?体检?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一时间,脑海中竟又闪现出梦里的场景。 蜷曲的路面、凌乱倒地的路障、鲜红的夕阳…… 见我愣在原地,阿姨上前一步接过我手上的垃圾:「哎哟妹妹啊,看上去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怎么垃圾要攒个四五天才舍得倒啊?」 顾不上理会她的调侃,我掏出手机。 微博上干干净净,照例是一些明星八卦和社会热点。 奇怪…… 是疫情反扑吗? 我皱着眉头加快回家的脚步。 2 双十一才过去没几天,家里的日用品刚刚补充过。 我坐在电脑前浏览着商品页面。 几年前,一场疫情席卷了全世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毒日益温和。到目前为止,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与人类共存的局面。 作为和病毒缠斗已久的普通市民来说,一定区域内的爆发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我找出下单历史记录,随意选购了一些零食泡面火腿肠。 「滴滴滴」,淘宝客服很快弹出消息。 「亲,不好意思哦,目前所有到达和途径春申市的快递都停发了呢。」 我愕然,正想继续追问,客服已经把各大快递公司的公告贴了上来。 上面明确写着从11月 16日,也就是昨天起,所有发往春申市的快递业务均被暂停。 怎么回事? 这是要封城了吗?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即便是疫情卷土重来,事态也总是一步步发展的。 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也没有听闻有关不明病毒的新闻报道…… 怎么可能直接将一个城市围起来呢? 11月 17日,下午12:37分。 我开始对未来感到更沉重的担忧:政府不像在执行一般的防疫政策,必须尽快做些准备。 筛选了发货地为同城的店铺,我开始仔细挑选。 自热米饭。 袋装泡面。 还有压缩饼干。 单兵自热食品比我想象得要丰富,而且味道似乎也不错。 每包两份,每箱十二包,我一共囤了十箱。 将所有订单都备注好顺丰到付,我从抽屉里翻出口罩,准备出门。 最近的超市距离我家1 公里左右。 我打算去采购点蔬果生鲜。 11月的天气已经转凉。 街上悬铃木的落叶没有扫尽,被行人踩得索索作响。 远远就看见一家农夫山泉水站被围得水泄不通。 店员们正忙着往排成长龙的私家车上运水。 「怎么回事啊?」有人问站在一边的店主。 「q区停水,现在全靠饮用水过渡。那边的水站储量哪够。」 「停水了?没听说呀。」 老板耸肩:「不只要停水,听说过几天还要停电。我朋友做太阳能生意的,最近订单都翻了几倍了。」 我心下一沉。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听老板的口气,q区停水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水电是最基础的民生保障。 允许这么大范围的停水停电本身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也是因为疫情的缘故吗…… 说不通啊…… 看来春申市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我当下改了主意。 没有直接去超市,而是绕路去了附近的一家菜场。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菜场门庭冷落。 我拿出刚刚整理在手机上的清单,上面写着十来种耐储的蔬菜。 有土豆、玉米,还有花椰菜、大白菜等十字花科类的蔬菜。 按照网上的说法,这些蔬菜如果处理得当,可以放好几个月。 逛了几个摊位后,我采购了两麻袋的土豆,一麻袋玉米。 还有几筐花椰菜、包菜和大白菜。 在手机上下单了一辆拉货的中型面包车,估计一会儿才能到。 正巧马路对面就是一家五金店,我进去转了转。 买了3 个带盖子和出水龙头的一人高的蓄水桶。 一根pvc软管。 三卷胶带。 4根abs实心管。 两块透明的防雨布。 一把热熔胶枪和几箱胶棒。 第2章 又买了一个家用的工具箱。 在五金店里转悠的时候,师傅的车已经到了。 东西不少,我们来回搬了几趟。 坐上车,我们直奔超市而去。 天色逐渐变暗,此时正值晚高峰。 由于我不住在中心城区,所以路况并不糟糕。 超市不乏有专门的桶装水售卖。 想了很久,我最终咬牙买了50桶。 干湿纸巾、消毒液又另外买了几箱。 零食饮料买了一些,暖壶买了3 个。 另外还买了一台真空塑封机和几箱真空包装袋。 我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工作人员承诺会在明天送货上门。 正往外走,却发现商场入口人满为患。 刚刚还空荡荡的街边已经停满了车辆。 混乱之中似乎有冲突爆发。 在一片尖叫声中,我看见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拳拳到肉,毫不手软。 挤出人群,跳上货车。 「快走。」 我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催促道。 手机在口袋中不停地震动着。 打开一看,微信各个群组的消息都在疯狂刷新。 我点开其中一条链接。 画面跳转至微博。 「春申市」赫然挂在热搜第一。 3 我猜得没错。 疫情似乎又一次局部爆发了。 我往下翻着评论。 人们纷纷爆料疫情的发生地。 学校、酒店、小区甚至还有监狱。 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11月 17号,晚上19:17分。 封城。 真的来了………… 到小区后我又加了点钱,拜托师傅把东西搬运上楼。 奔波了一天终于坐在桌前吃上晚饭,我却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 政府的措施比我想的还要强硬。 我一边吃一边在豆瓣乱逛,几个帖子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个发布于昨天下午,是关于q区停水的讨论。 经过了两三轮的大面积停水,这件事情终于在网络发酵。 有人贴出了q区供水厂封锁的照片。 画面不太清晰,但仍能辨认出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和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值守人员。 还有不少用天干地支算命的神棍帖。 「鼠为疫,牛为水,虎为争,兔为饥。兔年历来都是大饥之年,今年会有很多人死于粮食短缺…………」 在春申市宣布封城之后这些怪力乱神的帖子都被顶上热门。 毫无疑问,立刻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我将帖子反复看了几遍才关掉页面。 「方向不对。」 我重新审视起今天的采购清单。 如果水电都不能得到保证,燃气和粮食估计也够呛。 冬天马上就会来临。 天气会更冷,夜晚也会更长。 怕自己乱了头绪,我索性找了一张营养表对照着看。 买了些大米和挂面,又买了几大包麦片作为谷类食品的补充。 蛋白质摄入主要依靠罐头和保质期较长的冷冻肉。 美加臣罐头、山屋罐头、梅林罐头……看上去个个分量十足。 买完罐头之后还捎带买了点培根火腿。 鱼虾海鲜一律作罢。 鸡蛋只有个把月的保质期,不能长期储存。 牛奶和酸奶倒是可以买几箱。 至于其他油盐调味品家里还有,我补了一些货,又买了点补充维生素的膳食片。 药品只选了些常用的,还有碘伏和消毒酒精。 饮用水加购了50桶。 理论上每人每天的饮水量大约为2l。 但再加上必要的洗漱和清洁后,这些水到底能用多久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电力和燃气问题相比起来要棘手得多、 我硬着头皮选了一台6000w的太阳能发电机。 全套系统,包括蓄电池、逆变器和控制器,可以接220v的家电,也可以直接连usb。 又买了两个卡式炉。 配套的丁烷燃气罐不贵,我买了几箱,听说比酒精炉好用。 户外用品也多少准备了一些:两个容量可观的登山包、3个太阳能手电筒、若干电池、一捆绳索以及两副手套。 想了想,我又买了些蔬菜种子。 生菜、小白菜、黄豆、豌豆、菠菜、小叶茼蒿、辣椒、姜蒜。 这些生长周期基本都在一个月内。 配套的园艺工具、培养土、化肥和种植箱也都一起下单。 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我还买了不少用来储物的架子和箱子。 在此期间,我不止一次想要停下这荒唐的举动。 然而每当这时,有道声音就会冷不丁地冒出来。 「你知道的,」它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放手去做吧……趁还来得及……」 我……真的知道吗? 带着不安,我匆匆收拾了碗筷,准备重新规划家里的使用面积,为即将到来的物资腾出足够的空间。 我并不是本市人。 失业后我从靠近市中心的a区搬到了现在房子所处的j区。 j区其实是老城区,生活配套设施并不差。 但随着春申市的经济中心北移,j区已经算得上是半个郊区了。 目前租住的房子有一百多平米。 两室两厅,带有一厨一卫和两个阳台。 主卧和较大的阳台均朝南,次卧和小阳台则是北向。 我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决定将家具分批清理出去。 就在我第四次拖着电视柜出现在大堂时,在一旁观察良久的保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大晚上是要搬家吗?」 我点头:「是的。这些我都不要了,放在这里会影响到大家吗?」 她连忙摆手:「不要紧的,阿姨帮你处理。你还有什么家具不要的伐?」 我想了想:「还有两张床和一套沙发,还有些柜子桌子。」 保洁阿姨连忙拍胸脯保证包在她身上了。 可能这些东西也值不少钱,阿姨生怕我变卦,没多久就带着几个小伙子将所有的家具搬运一空。 往日略显拥挤的家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打扫完一遍后,我又用酒精做了日常消毒。 「以后,这就是我的阵地了。」 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我如是想到。 4 这一回,我没有再做噩梦。 恍惚间,好像有人坐在我的床头。 她手中翻着书,正慢条斯理地给我讲故事:「大雁开始南飞,叶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变黄,但是太阳还是一如既往地暖和。」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直觉她一定像我外婆一样慈祥。 「如果你开始因为温暖而感到高兴,这正说明天气在一点点变冷。」 她捻着书页,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灯光里。 「森林里的猎手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嗅觉,不然就会错过很多来自大自然的提示。」 「等到大雪封门,就来不及了。」 …… 11月 18号,上午7:53分。 第3章 封城第14个小时。 我正躺在床上发呆,就接到了超市的电话。 对面询问今天什么时候方便签收。 住在居民楼里,想要不留痕迹地运进这么多物资可能性很小。 我也曾有过分批自提的念头。 但是鉴于这次疫情势头太过迅猛,万一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东西就全白买了。 有时候,过分追求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反而会坏事。 「十点吧。」我说。 现在这个点上班上学的不少,能避开一些是一些。 点开物流信息,订单基本上都在派送中。 只有昨晚另买的桶装水还没有揽件。 接下来的一整天,源源不断的包裹被送货上门。 我逐一用酒精消过毒后才搬进家门。 超市送来的50桶矿泉水我全部放在次卧。 一排十桶,纵高三桶,如此摆了两排。 背靠水桶我又放了两排2 米长的货架。 客厅和主卧也是如法炮制,靠着两面墙各摆上一排货架。 次卧朝北,温度比较低。 这个房间专门用来储存保质期没那么长的食品。 至于罐头、方便面、压缩干粮这些我就放在主卧和客厅了。 等我终于将全部物资分门别类地归置到储物箱里,已经到了下午五点。 太阳能发电板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长一米多,宽半米左右,给我发了8 块。 同样还有4 块250ah的电池,大约能存12度电。 我尝试了一下,阳台的伸缩晾衣杆上只够并排摆上5 块。 如果天气好,一天大约能发7 度电。 我捣鼓了一下把电线接好。 至于剩下的三块电池板,回头再研究怎么把它们都装上去。 次日,小区就实行了严格的封控。 可以说,我几乎是踩着封锁的倒计时,囤好了生存的必备物资。 对此我是后怕多于庆幸。 从前几日还算温和的政策到今天的全面封锁,只过去了不到72个小时。 全市所有的饮用水都被紧急征用,成为了战略防疫物资。 我的网购订单也被取消了。 停水问题没有得到缓解,j区受到影响只是时间问题。 我把蓄水桶取出来清洗干净。 每个桶大约有1.5m高。 用水管灌满后,其中两个我放在南阳台,剩下一个放在北阳台。 又检查了一下控制器。 到目前为止,太阳能板一共发了不到2 度电。 今天没出太阳,看来对功率影响不小。 春申市秋冬以多云天气为主,晴天少,降水更少。 水电很可能会成为我现阶段最大的难题。 昨天晚上和爸妈通了电话。 我再三叮嘱他们往家里多囤点吃的,近期不要出门,也不要和亲戚走动。 虽然燕都市离这儿很远,但还是小心为上。 打起精神,我决定尽快处理阳台和厨房的农产品。 两麻袋土豆估摸得有100斤。 我将土豆洗净、削皮、再用淡盐水浸泡,最后将它们真空包装。 客厅开着电视。 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滚动报道春申市的疫情。 严厉的政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奏效,市内又出现了多处爆发。 这一次,在疫情爆发的小区,有人拍到了零星的画面。影像很快在互联网上传播开来。 画面中,两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站在小区大门的检测卡点。 然而没过多久,其中一个身材略为高大的却突然猛地扑倒他的同事。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过,很快两个当事人就出镜道歉了,称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才导致产生矛盾和口角。 这让我想起前段时间的新闻。 最近,春申市恶性暴力事件频发,已经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大家似乎都变得十分暴躁易怒。 继续浏览着评论区,一条医护人员的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们院没有收治过任何感染不明肺炎的病人,」她说,「反倒是外科患者异常爆满。」 更吊诡的是,她就职的医院已经下发了停工通知。 按照最新规定,一定行政区域内只保留一间医院。 这对于已经到了火烧眉毛地步的春申市来说,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 「除非,」有人这样回复,「除非现有的医疗手段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心情愈发沉重 我放下手机,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时间在这种重复劳动中很快过去。 傍晚,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透过窗户,小区里几乎看不见人走动,只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大白在调度物资。 终于,在凌晨时分,所有的蔬果全部处理完毕,堆积如山地存放在次卧的货架上。 而我因为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姿势,脖子近乎已经僵住了…… 5 前几天做了太多的体力活,今天开始感觉到腰酸背痛。 太阳把被子晒得热乎乎的,人也忍不住开始犯懒。 直到日上三竿,我才舍得从床上爬起来。 我打开水龙头,却没有任何动静。 11月 19日,封城第三天。 停水。 准确地说,水是在今天凌晨停的。 早上五点,就有人在业主群里反映这个情况了。 物业表示正在和供水公司取得联系,可能是管道意外损坏需要进行抢修,希望大家理解。 j区停水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内,只是这和现阶段的疫情是否有关我还不能确定。 我把洗漱用具都搬到了阳台,太阳能板正在稳定发电。 我靠着护栏向下俯瞰。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人处其中,很难独善其身。 它会以一种深刻的方式改变你的行为、生活方式甚至是思维习惯。 我时常会生出一种陌生感。 在这一刻,我仿佛是一个冷眼旁观的陌生人。 偶尔,我也会感到孤独。 虽然大学毕业以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但不知为什么,我开始经常地想念起我的家人和同窗时期的好友。 每晚我都雷打不动地和父母打上一通电话。 听说燕都市目前一切正常,情况应该比这里好上不少。 我也不再试图劝说他们囤货,而是把购物清单里的东西直接下单了一份,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这个年龄段的中年人总是超乎寻常地固执,更不要说极度信奉科学的他们。 要是被爸妈知道这么大动干戈只是因为一个梦,他们又该骂我了。 回到厨房,我继续为昨天的工作收尾。 相比于土豆,剩下的就容易处理得多。 玉米只需要直接把外皮剥去,就可以直接真空包装。 包菜和大白菜的处理方式大同小异。 花椰菜不需要什么处理,给我节省了不少时间。 蔬菜全部处理完毕后,阳台和厨房终于没有那么拥挤了。 接下来我又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怎么让太阳能板达到最大效率。 第4章 在淘宝上搜了一圈,发现所有的太阳能支架都带有一定的倾角。 然而我手头能用的工具和材料太少。想要把八块太阳能板成角度地装在阳台上,只用胶水可行不通。 虽然最大功率发电计划失败,但是不妨碍我做一些其他的整修。 我将太阳能板和晾晒杆接触的地方用热熔胶重新加固一遍,又将裸露着的电线用防水胶布保护好。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看了眼时间,应该是负责配送的志愿者。 「谢谢,放在门口就好。」我走过去。 铃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猫眼望出去,却见光线忽明忽暗。 正纳闷,一张由于放大而有些畸形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正对着我的那只眼球已经完全被阴翳覆盖。瞳仁小得近乎看不见,虫蝇似的在眼眶里打转。 ……他在往里看!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认出来了……这是楼下的保安老杨……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还是老杨吗? 然而昨天的我并不知道,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次照面。 6 2022年 11月 20日。 今天是封城的第四天。它又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 在确认了屋内有人后,它变得更加耐心,更加锲而不舍。 我退回客厅,环视了一圈。 家中没什么趁手的武器。 想起前几天买的工具箱里面似乎有把锤子,于是找出来握在手中。 我不知道老杨身上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状态的人员还能参与物资配送。 「你必须更小心、更敏锐……」那个声音又从心底冒出来,「你知道的……它们已经出现了……」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甩甩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疫情爆发以来,这些声音就不停地在催促着我向前走。 同时,诡异的事也接连发生。 截至目前,不仅供水没有恢复,连手机信号都开始时有时无。 而那个困扰我近两个月的噩梦竟像完成了使命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深呼吸一口气,我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在一声又一声的电铃中,小心翼翼地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下午翻阅了许多资料。 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我终于进入到搭建基地的最后一个部分——培育种子。 我把种子从储藏室中取出,清点了一下。 有500g袋装的菠菜、小白菜、生菜、茼蒿和辣椒种子,以及1000g袋装的黄豆和豌豆种子。 我从5 袋菜种子中各拿了一些出来,用温水浸没。 据说这样处理后的种子出芽率更高。 泡好种子,我开始打量我的两个阳台: 南阳台在摆了两个水桶后,还剩下一大块的空地。 我用过道将其一分为二。 培养箱可以自由组装尺寸。 我按顺序搭好储水层和隔水网,又将压缩的培养土倒入箱中,翻松以后再加入化肥混合。 用了差不多6 包的培养土,园子才初具雏形。 北阳台本身面积就不大,除了水桶外还有一台立式洗衣机。 所以我只在靠近阳台外侧开辟了一个长条形苗圃。 所有的种子都先播种在这里。等度过了幼苗期长出真叶后,再移栽进南阳台的菜圃里。 关于雨水收集的装置,我买了两份材料,准备给两个阳台都装上。 但是说实话信心不大,只能尽力试试看。 两个阳台的搭建比我想象的还要费时,但却给了我很多的信心——这个家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生存基地的味道了。 不温馨、不漂亮,但是很有生命力。 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等再回到屋内,门铃声已经停下。 从猫眼看出去,老杨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一袋物资孤零零地放在门口。 我不准备开门去拿。 我很清楚,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保持静默,保持观察。 7 接下来的几天,网络时好时坏。 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收集和整理信息上。 只有足够敏锐才能尽可能地生存。森林里的猎手与猎物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分别,放下枪就意味着身份的转变。 捏着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先是听到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听到大门被捶得咣咣作响。 我瞬间清醒过来。 客厅一片漆黑。我猫着腰靠近门边。 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摸索着找到鞋柜上的工具锤。 门外大约有五六个人。 走廊的感应灯坏了。他们打着手电,轮流敲着三户人家的房门。 领头的中年男子交叉双臂,一言不发地站在中间。 身旁的夹克衫男子十分笃定:「我印象很深。你也看到了,对吧?」 他身后的妇女连连点头。 然而动静这么大,却没有一家开门回应他们。楼道里除了他们自己窃窃私语,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们在找谁?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点进业主群。往前翻找着历史消息。 「这么多水,完全可以捐出一部分给大家使用。困难时期更应该互帮互助!」 又是一记拳头砸在门上,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手机。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顿时紧张起来。 饮用水我确实囤了不少。 但是按照这栋楼90多家住户,我得分出去多少,又够用几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会在分发的过程中暴露家里的囤粮情况。 我抿紧嘴巴,没有出声。 只要其他几户不配合,他们就无法锁定我。 讨论了一会儿,人群又围到901的房门前。 这次是这行人中唯一的一个妇女去敲门。 她好言好语道:「小妹妹,阿姨认得你,我们也不想那么晚来打扰。但现在情况特殊,都是邻居,帮帮忙嘛。」 我认出这个妇女正是楼下的保洁。 「903业主我跟他很熟的,902前几天才搬走,9楼就只剩下你一个住户,以后大家住在一栋楼里面,还有很多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 她还想说点什么,901的房门却打开了。 我觉得心脏被猛地攥紧。 由于走廊被这几个人堵得水泄不通,我看不到具体的情形,只能听到一个女生的声音。 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她的语气却没有什么波澜。 「我说……各位串门能不能看看时间啊?」 「而且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再不走我报警了。」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阿姨刚刚是在和你商量,人不能这么自私,平时你吃的菜还不是我们送的吗?」 「每个人都要为社区做点贡献,你老师没教过你吗?」 一个男人说着就要动手,其他人见状赶紧拦住他。 第5章 「好了,我要睡觉了。」女生再不理会他们的叽叽喳喳,「晚安各位。」 不等他们反应,大门又被重新关上。 男人怒火攻心,还想砸门。但剩下的几人似乎要理智一些,连拖带拽地将他劝走了。 楼道又安静下来。 回到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发呆。一时间脑海里思绪万千。 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一夜无眠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11月 22日,上午6:23分,封城第六天。 我敲响了901的房门。 8 然而下一刻我就后悔了。 真是疯了。 这是在做什么…… 我竟真的去敲了一个陌生人的房门。 正犹豫着想要离开,门却被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澈的脸。 似乎昨晚也没有睡好,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憔悴。 但是看见我,她显得很高兴。 「你好……」我呆呆地看着她,「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要不然……」 「去你家。」 不等我说完,她跨出房门,拉着我回到902。 由于沙发茶几早就被清理出去了,我带她坐到餐桌边,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很抱歉……昨天晚上给你造成了麻烦。」 斟酌许久,我试探着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是看到了的。 送水上门的那天,工人师傅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那时她正好在楼道等电梯。 搬来这里三个多月了,我们偶遇的次数寥寥无几,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我不明白,在昨天那种情形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这个啊……」 「嗯……我想想该怎么说……」 「其实不止是水,我还看到了你的很多包裹。」 「虽然之前也传出过不少有关疫情的消息,但我都没怎么在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你提醒了我。」 「对,就是这样。」她眨眨眼睛,「所以,就当我是在还这份人情吧。」 嗯? 这么说来,她也囤了东西吗? 「当然,」她没有避讳,「你作为知情人,我还是很希望能成为你的同伴。」 「不过你不要将这解读为一种要挟。昨天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低下头去喝水。 我想过她会揭发我,也想过她会以此为条件向我提出她的要求。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我都不会妥协。 但我唯独没想到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将决定权交回到我手里。 她很聪明。 选择了一种最温和的方式来表明她的善意。 但同时又出人意料地坦诚。 坦诚到我一时无法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回绝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我无法拒绝的亲切感。 许久,我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 「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待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自知解释不清,索性把我的梦换了一种说法:「有个朋友告诉我,最近可能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不只是『糟糕』,情况可能还会更坏。」 她没有深究我的说辞,而是接过我的话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电话就已经打不出去了。」 「那你说报警……」 「只是为了震慑他们一下。」 餐桌上陷入沉默。 基站也瘫痪了吗? 整个世界似乎在逐渐脱轨,不可挽回地朝着深渊步步滑落。 我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独自面对一切的准备。 但是在此刻。 当有人向我伸出一只手时,我却还是下意识地想握住它。 不得不承认,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9 目前通讯中断,走廊也远远算不上安全。 虎视眈眈的邻居、行迹诡异的老杨…………这些都是潜藏的风险。 商量之后,她回去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连同各种物资一起搬到了我家。 我把她的床铺安置在客厅,带着她在家里参观了一圈。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次卧堆积如山的蔬菜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我指着挂在一边的记事本:「不同区域的货架上都有一本。存放之前,我每样东西都清点过一遍,也记录了保质期,免得放坏了造成浪费。以后你要吃什么自己拿就好,记得更新数据。」 「这排货架上存放的都是燃料罐,注意不要有明火靠近。」 我带她穿过客厅。 「所有的种子还在北阳台培育,南阳台现在只种了点草莓。」 「冰箱里还有很多新鲜水果,最好在半个月内吃完。」 我又向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不错,很有行动力嘛。」她仰靠在护栏上,打量着我做得奇丑无比的雨水收集器。 被她一夸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凭借对自己的了解,其实恰恰相反。 我谨慎又保守,总是在怀疑和摇摆。 我是个矛盾的人。 疫情发生了这么久,虽然看到了各种爆料。 看到了互联网上人们互相攻击的视频。 看到了许多非同寻常的防疫手段。 看到了状若丧尸的保安老杨。 但我还是很难将这个病毒和世界末日联系在一起。 我甚至还在固执而天真地称呼它为疫情。 仿佛这样做,我们的生活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回归正常的样子。 我也做不到破釜沉舟。 我做不到疯狂贷款刷爆自己的信用卡。 做不到放弃现在的房子果断再找一个面积更大、更安全的住所。 我甚至想过万一是判断失误,我就把能卖的都挂在闲鱼上卖了。 我的谨慎是一把双刃剑。 现在做的,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理性有时会让人陷入一种盲目的乐观和自大之中。 而末日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不是有行动力。 我只是强迫自己放弃无谓的思考,从而让自己显得有行动力罢了。 她看出我神情有些落寞,笑着用肩膀碰了碰我:「今天可是成为队友的第一天,你该不会在想怎么赖掉接风宴吧?」 …… 很幼稚的激将法,但是对付我刚刚好。 于是中午我大手一挥往电煮锅里下了两包豚骨拉面和一个土豆。 还咬牙开了一个400g的红焖牛肉罐头和一大瓶橙汁。 一边吃着,才发现我们两个还没有做自我介绍。 「你可以叫我小何,之前是个生物老师。只不过还没正经上几天班就赶上机构整顿,失业几个月了。」 我苦哈哈地说。 「生物?那这次的病毒不就正好是你研究的领域吗?」安安捞了一筷子面。 「完全不是,」我继续苦哈哈,「我只是教点课本上的知识而已。」 第6章 她点点头:「我比你大两岁,就在附近的医院上班。」 太好了。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你居然是医生,那我以后岂不是都不用担心生病了?」 「那倒也没有……」她反倒谦虚起来。 「是外科医生吗?还是内科医生?」 「……」 「不是西医……难道是中医?」 「小何,」安安不敢直视我炽热的双眼,支支吾吾道,「我是兽医。」 10 安安搬过来的第二天,我正靠在飘窗上看书。 窗台上铺了厚厚的被子,没看一会儿我就打起盹来。 迷糊间,我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 声音离得很近。 我的睡意瞬间消散。 快步走到客厅,安安正站在阳台上。她的脸色不佳,招手示意我过去。 在外面听得更加清楚了。声音就在楼上,不会超过两层。 家具在地上拖拽。碗盘叮叮当当地被掀翻在地上,中间夹杂着女人恐慌的求饶和呼救。 我和安安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下一秒,一个模糊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已经重重砸在了一楼的水泥地上。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所有声音都咽回肚子。 安安快速探出头去查看了一下,而后将我拉回客厅,锁上了阳台的门。 「怎么样?」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摇头:「肯定活不成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杀人啊!」 我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杀人,」安安的嘴唇发白,「是自杀。」 「她身上已经没几块完整的肉了,大腿和手臂都只剩骨头。她……」 「……她被吃了。」 话音未落,我听到903的门被「砰」地撞开。 一个男人咒骂着朝安全通道跑去,后面似乎有脚步追赶,两人一前一后。 不…… 不只是隔壁这家,还有很多人—— 我听见消防通道乱作一团。 一时间,整个小区仿佛成了修罗场。 因为管控而寂静了许多天的住宅区如同死前的痉挛一般,在此刻显现出病态的热闹。 许多人从大堂夺门而出。 但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站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露天室外,只能让他们成为更明显的移动靶子。 哭泣。 祈求。 咆哮。 我看到人群在四散溃逃。 看到对面的男人在卧室亲手掐死了自己失去理智的妻子。 看到一个孩童站在路边号啕大哭,而他的奶奶正在啃食他的手脚…… 而在更多我看不到的地方,许多人都面临着这样一个抉择: 杀死它们……或者被它们杀死。 我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种惨烈的场景彻底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 「为什么?」我瑟缩在椅子上,「我们不是都隔离了吗?为什么大家都感染了?」 「他们不仅感染了,而且发作的时间近乎一致。」安安紧蹙着眉,「难道说他们是在同一时间被感染的吗?」 除了住在同一个小区,这些人平日几乎没有交集。怎么可能会有条件在同时感染病毒…… 「你的意思是感染源不在外面,就在小区里吗?」我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可是病毒爆发后,所有人都被要求在家隔离,就算住在一个小区里,也根本没有传播渠道。除非——」 「除非是从某种公共渠道。」安安在我身边坐下来。 「但是小区发放的物资我也有吃,政府宣布停水之前我也在正常用水——为什么我没事?」 「不知道。」这回轮到我说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在小区里应该还有一部分像我们一样没有感染的人。 只是人数具体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 这场屠杀一直进行到日落时分。 厚重的血腥味把落日和天空都染得猩红,成群的感染者正分散在小区的各处。 和刚刚的狂躁判若两人,他们只是呆呆地站着,像断了电的机器。 《圣经》的「创世纪」中记载: 上帝在前面六日创造了各种事物。 而到了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他安息了。 11月 23日,封城的第七天。 病毒在小区内全面爆发。 11 好冷…… 正睡得迷迷糊糊,我突然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忍不住把脚往被子里缩了缩。但是冷风却一阵阵地灌进房内,吹得窗帘娑娑。 我哆哆嗦嗦地从被窝中爬出来,把敞开的窗户关上。 伸手去开灯。 「咔哒」。 没有反应。 月光很亮,冰冷地照在脸上。 11月 24日,凌晨1:30。封城的第八天。 停电。 我叹了口气,起身找出led磁吸灯装在床头,又把遮光窗帘拉紧。 从现在开始,夜晚要谨慎用电。 披了件衣服,我把剩下几个房间的灯也装好。 客厅里,安安似乎睡熟了。 阳台的玻璃门关得很紧。我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门锁,没有异常。 「小何。」有人突然在背后叫我。 我被她吓了一跳:「还没睡吗?」 「嗯……」她搓搓鼻子,把被子掀开一个角,「你怎么也没睡?」 「停电了。」我钻进去。 也不知道燕都的情况怎么样…… 联系不上我,爸妈一定很担心。 「早晚的事,」她点点头,「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 「它们消失了。」安安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全部都消失了,不知道会去哪里。」 我知道她在说楼下的感染者。 他们虽然看上去像丧尸,但是并不恐惧太阳。 相反,似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会去哪里呢?」 安安把脸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猜测道:「你说他们会回来吗……」 「回来?你是说回家?」 我想起了903的业主。 从病毒爆发的那天起,903的门就一直敞开着。 「当然只是猜测……我觉得他们一定还在小区里。可以验证一下——」她若有所思,「比如,把大堂的门关上试试……」 「不行,太危险了。」 我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想到隔壁可能真的躺着一个丧尸,又把声音压低:「楼道里说不定还有感染者,你路上碰到它们了怎么办?」 「也是,」她妥协了,「那我再想想。」 明明可以苟着,这家伙怎么老想着反击呢…… 我们就这样同床异梦各怀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丧尸病毒的爆发持续了两三天。 在这期间,不断有人逃出家门,但立刻就被更大的尸潮吞没。在这种绞肉机式的屠杀中,幸存者也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 第7章 我们重新规划了电器的用电配额。 以后,电力需求主要集中在冰箱、电饭煲、热水壶和照明用具上。 电磁炉的功率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竟然要2100w。 我果断把它收起来,翻箱倒柜找出我大学时候买的单人电煮锅。虽然容量只有0.8l,但对付一下煮点东西还是够的。 在这之后,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又或者是有了伙伴,日子变得不像之前那么难熬。 病毒爆发后,老杨就消失了。物资车也再没有来过。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似乎在一夜之间离开了这座城市,只有我和安安被遗忘在这里。 从家里没法直接看到外面的街道。 小区里面静悄悄的。 大部分时候丧尸很少走动。除非有幸存者扛不住饥饿选择铤而走险,才会引得他们疯狂追逐。 之后也曾短暂地恢复过一次水电。 我不敢直接储水,而是先用水壶烧开后再补充到阳台的水桶里。 在平时,我和安安都只能用热水简单擦拭一下身体。趁着这次恢复供水,我们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 安安拿来剪刀,我们互相剪掉对方的长发。 在停水的日子里,头发成为了最大的累赘。现在索性剃成光头,以后只需要在洗脸的时候随便抹一把就行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安安的脑袋,有点扎手。 「手艺一般啊。」我说。 「你刚刚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左右转头,打量着镜中自己的模样。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这个女人已经对我越来越冷漠了。 12 此后,水电就没有动静了。 12月 15日,封城第29天。 当一切都在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我却开始发烧。裹在被子里昏昏沉沉打了一晚上的哆嗦,直到第二天中午我都没能起来。 安安见我脸色不对劲,伸出手来试我额头的温度。 「嘶……怎么这么烫,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骂骂咧咧地去医药箱里找药。 「你是兽医啊,告诉你难道你要把我当成狗来治吗……」迷迷糊糊的我开始说胡话,「作为兽医家里居然没有养猫猫狗狗,安安你这个冷血的女人。」 她没有搭理我的胡言乱语,拧了块毛巾盖在我的前额,跑进跑出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我的小白菜就要成熟了,我走了以后,要记得收菜……」 我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神经啊,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把你的倒霉白菜全拔了。」她在厨房大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摇醒我。 「安安煮的粥,喝完以后应该会走得更快吧。」我颤颤巍巍地端过碗。 「什么意思?」 「那个……」我立刻改口,「我是说喝完以后会健步如飞。」 「你最好是。」她哼了一声,警告道。 喝了几口,我停住:「安安,昨晚我又做梦了。」 我不是什么知情人,也不认识什么内部人士的朋友。我只是个歪打正着的普通人罢了。 她静静听我叙述着梦境。 末了,她说:「其实大脑收集和处理了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的信息,很大一部分都储存在了潜意识里,最后才以梦境的方式呈现出来。」 「直觉其实就是你的潜意识在帮你做决定,事实证明,很多时候它都是正确的。」 「我就说嘛,你能有什么正经朋友。」她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 我只当她在骂自己,呼噜呼噜喝了两大口粥,又夹了一筷子橄榄菜。 太好吃了,我觉得自己要重生了。 吃完药,人又开始犯困。 安安坐在边上,正捧着她的笔记本不知道在写什么。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末日之前的时光。 这个时间点,孩童会在广场上嬉戏打闹,小区里偶尔会有汽车驶过减速带,发出「哐啷」的声响。 发烧让人有些头重脚轻。 所以当门铃响起时,我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对上安安惊愕的眼神,我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 是谁?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外面站着一个青年,走廊光线不佳,我看不清他的脸。 「冲我们来的。」安安侧头听了一会儿,附在我的耳边说。 正思忖着,门铃又响起来,看来不会轻易作罢。 「有事吗?」我硬着头皮开口。 「你们应该有多余的蔬菜种子吧,可以交换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我的耳边犹如惊雷炸响。 他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脊背发凉,生硬地否认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好的,打扰了。」 似乎我们的回答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门口一阵窸窣的声音。我凑上去一看,他正把背包重新背回背上。 「等一下!」安安突然出声阻拦,「你打算用什么和我们交换?」 我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以我们的物资储备,根本就不需要和任何人做交易。 「饼干、水、泡面我都带了一些,看你们需要什么。」 「你们有几个人?」她问。 「一个。」 「我们很难信任你。」 他再次沉默。 「所以你得在走廊尽头等我,我会把种子交给你。」 「你疯了?你要出去?」我连忙拉住她。 安安表情严肃,反握住我的手:「这是个机会……我得试一试。」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等等……」 安安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听见没有?」 我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转动把手。 隔着门,他们的对话很模糊,只能勉强听个大概。 「怎么称呼?」 「陈林,耳东陈,双木林。」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种子?」 「无意观察到的。」对方停顿了一下,「况且,你们的阳台也很显眼。」 「你似乎不缺食物。」安安继续问。 「是的。」 「甚至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烹饪。」 「可以这么说。」 「那你的物资……」 「我会定期在便利店补给。」他说。 突然,他们的交谈停住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他们站在楼道的窗户边,不知在张望什么。 我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灰蒙蒙的,外面下起了小雨。雨点又细又轻。 过了一会儿,安安来敲门。 打开一看,那个青年正站在她边上,很平淡的脸上唯独长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小何,」安安说,「下雨了,陈林今晚要借住在我们家。」 13 吃过晚饭,我给陈林准备了新的被褥,又把安安的床铺从客厅搬进来。 主卧和储藏室的门也都被我反锁了。 第8章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外面说什么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她。 「说来话长,」安安思考了一会儿,「陈林出过小区,他对丧尸好像很了解。」 「按照他的说法,它们晚上都会回到建筑物里。」 「所以……小区里的丧尸会回到居民楼吗?」 这和安安的猜想很接近。 「对,」她点点头,「但不会上楼,只会待在一楼大堂。」 「为什么?」 「他说保存能量很可能是丧尸行为的底层逻辑。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应该要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消耗。」安安说,「你看,除了发现幸存者,它们几乎不怎么走动。」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楼道内就安全,还有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出去。」她补充道。 「他们……怕水吗?」我想起下午看到的景象。 雨幕中,本来分散在小区各处的丧尸竟朝着四面八方散开来,还没有等到日落就已经全部消失在建筑群中。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轻轻摇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同意陈林住在家里啊?」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陈林……看上去不像危险分子。」 「而且他在暗,我们在明,」安安皱着眉头,「如果真的想动手,多得是办法。」 「算是赌一把了。今天卖了他一个大人情,明天我得想办法从他嘴里挖点情报。」她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让他进门。」 「不管是陈林还是丧尸,只要我们待在屋子里就足够安全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是啊,为什么呢?」安安轻声重复着我的问题,「小何,你要好好想一想。」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 看到我,安安狠狠戳了一下盘子里的煎蛋:「小何,你的睡眠质量还真好。」 她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陈林明明是她带回来的,这家伙不会警戒了一晚上吧? 我坐下来,也夹了一块煎蛋。 「其实……我们有很多事想请教你。」 见我来了,安安主动挑起话题:「你是不是已经和尸群交过手了?」 「称不上是交手。我一直在避免和它们发生正面冲突。」 陈林放下筷子。 「简单来说,就是顺应它们的规律。当尸群回到建筑物中时,在室外行走就相对安全,反之亦然。」 「目前为止,我还不曾看过它们同类相食,所以不排除它们能通过一些特定的方式标记敌我。」 「除了人类,丧尸还有其他能量来源吗?」我问。 毕竟能被它们捕食的幸存者并不多,是什么在支撑它们进行活动呢? 「似乎没有。可能病毒会抑制身体的部分机能,来让能量消耗得更缓慢些。」 所以他真的是来买菜的? 我默默啃着煎得焦黄的鸡蛋边,没有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 下午的时候体温又上来了。我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偶尔被叫起来喝水、吃药。 直到晚上出了一身汗,精神才终于清明起来。 安安已经累得不行,交代几句就闷头睡觉去了。 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我推门出来,想去厨房倒点水喝,却看见陈林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过去。 他让开一个位置。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撑在栏杆上。 眺望出去,褪去了霓虹滤镜的城市,仿佛失掉了生气。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火柴盒里,夜晚更是放大了这种压迫和幽闭。 「放晴了。」他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同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晚风轻拂过他的前额,将月光揉碎在他的脸上。 「嗯……」 「你有话和我说?」 「也不是……」我组织着语言,「只是随便聊聊……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他笑了一下。 我确定陈林知道我在问什么。 但他仍四两拨千斤地回绝了我的邀请。 所以就像安安说那样,陈林其实并不需要我们。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为什么会囤这么多物资……」 他竟然一点都不好奇。 「如果你真的知道点什么,也不至于现在还留在这个城市里吧。」 他的脸隐藏在黑夜里,「不过,如果一定要问点什么的话,你可以说说对我的看法。」 陈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敲门拜访、交换物资、共享情报,甚至敢在陌生的住所留宿一晚。 他太神秘也太难以捉摸了。 说实话,我看不穿他的意图。 「其实你并不在意我们怎么看你。」想了想,我开口道,「就像我们不在意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不需要互相了解,更何况我们本来也做不到。」 「因为不是要成为朋友,所以我们无需像看一本书一样翻阅对方,无需『注视彼此的脸和探视彼此的心灵』。」 「我们不在意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黑暗中偶遇罢了,都有各自要前往的目的地。所共有的,无非是朝着各自目标前进的勇气和信仰。」 「所以……我说这些并不是在『邀请』你——我只是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同行一段路呢?」 「小何,」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满满当当囤了一屋子的生存物资,不就是为了避免外出和结伴吗? 「不会有救援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12月 16日,封城第30天,我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事实。 我一直无法理解。 这些丧尸明明看上去战斗力并不强大。 它们是如何让春申市陷入如此困境的呢? 这可是热兵器时代啊…… 尸群怎么可能扛过子弹和大炮? 可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危机还没有解除? 没有广播…… 没有侦察机…… 水电也没有恢复…… 什么都没有。 这只能说明——春申市以外也全面沦陷了。 病毒经过不受控制的传播和蔓延后,业已成为世界级的灾难。 外面早已自顾不暇,而处于震中的春申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等不来救援了。 道路和通信完全中断,不知道爸妈那边情况如何。 我应该去燕都吗? 还是要等着他们来找我呢? 不管哪条路,这都是场持久战。 所以,我们大概率是要出门补给,也大概率是要遭遇丧尸和其他幸存的人类的。 对于我和安安两个女生来说,这个未来显得过于残酷了。 我相信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她才会如此执着地为即将到来的这天不断做着准备。 第9章 与其说我们选择了陈林,不如说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陈林,你要留下吗?」我一字一句地问。 14 「哗啦——」有人一把将窗帘拉开。 阳光直射在脸上,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别睡了。」安安过来掀我的被子,「再睡你连晚饭都赶不上吃。」 「我还是个病人……」我死死揪住被子不撒手。 「拜托,你烧都退了几百年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昨晚在干吗,我不是交代你要把卧室门锁好吗,你居然忘记了!」 昨晚…… 「没关系的,安安。」我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昨晚我已经把我们两个人打包卖给陈林了。」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我。 「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马上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可是,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卖身,你确定成功了吗?」安安指指门外,「他正收拾东西要走诶。」 什么?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来到客厅,陈林正倚在厨房的玻璃门上,似乎正等着我来质问他。 「我要回去取点东西。」 他抢先开口。 「如果你们对外面感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来。」 这绝对是安安无法拒绝的邀约。 我瞥了她一眼,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赞同。 这家伙居然沉住气了。 我知道,她在等我做决定。 虽然昨晚给陈林画大饼的时候我说得信誓旦旦。 然而勇气也好、信仰也罢,我一样都没有。 和陈林接触的时间太短,我根本无从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连蒙带猜,尽量找一个他可能认同的理由把他留下来。 但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真章了。 想到真的要和他一起出门面对丧尸,我不免又开始犹豫起来。 希望我是把陈林忽悠住了,而不是把自己给忽悠进去了。 「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我把心一横,问他。 我从没做过直面丧尸的打算。不然家里也不至于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尽量穿得厚实一点,不要有皮肤裸露在外面。」 他指指我们的衣服。 「丧尸能感知声音,也有一定的视觉。不要离它们太近。」 陈林把包背到身上,「不用配合,跟住我就可以了。」 两栋居民楼之间的距离不远。 站在窗边,可以看到路面上站着不少丧尸。 我心里有些没底:「白天他们都分散在小区里,穿行的时候不会很危险吗?」 「在小区里密度比较低,注意点就行。但如果聚集在一楼,人是没法绕开他们通行的。」 「现在就得出发了。」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此时离日落还有4 个小时。 除了衣物,我和安安还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临走前,陈林打开楼道内的消防柜,里面竟然有一把破拆斧。 「903上次我已经看过了,里面没有丧尸,你们这层目前是安全的。」 我们点头。 由于安安没有武器,这把斧子就给了她。 全副武装后我们沿着消防通道向下摸索。 陈林走在最前面,领先我们半层楼梯。 我贴着扶手,走得小心翼翼。每经过一层,就把连接消防楼梯和走廊的安全门关上,以防生出什么变数。 「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出门的。」安安捏了捏我的手臂小声说。 我关上8 楼的消防门,想了想,又额外做了点手脚,心不在焉地回她:「我现在看上去像是愿意的样子吗?」 「你明明想通了嘛,还嘴硬。」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一楼到了。 病毒爆发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这种惨状。 门禁半敞着,一个男人仰卧在地上。 他的脖子以下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头颅耷拉在一边,像是一架被剔了肉的鱼骨。 冬天温度低,头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腐化。 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一只蛆虫正钻破他脸颊的皮肤。 我觉得一阵反胃。 「吃得很干净,不然腐烂的臭味和各种虫蝇会让卫生情况变得更糟。」 陈林看了一眼尸体:「走吧。」 我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两栋楼之间的丧尸并不多。 我们小心避开地上受害者的遗骨,钻过灌木丛。 不多时,就来到了对面的58号楼。 「好像比想象的要容易。」我附在安安耳边说。 她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 上楼后,趁着陈林进屋收拾东西,我们打量起他家来。 除了正对玄关的超大落地书架,他家几乎没有什么摆设。 食物、饮用水就堆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在干吗?」看着安安不动声色地四处翻找,我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绕到阳台瞅了一眼,正想对我说什么,陈林就从卧室出来了。 安安一下子直起身子,却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吃痛地捂着前额。 陈林走到阳台卸下了三脚架上的望远镜,顺便打开一旁的柜门:「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里面居然是一台柴油发电机。 因为前不久才选过发电设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安安揉着脑袋,被戳穿了也不觉得尴尬:「这么好的发电机,不带走可惜了。」 陈林也没有拒绝。 他打开登山包,发电机不大,正好可以装进去。 墙角还有三桶机油,他拎起一桶后,我和安安各自分担了剩下两桶。 很沉。 我看了一下油桶上的标签,4l。 不知道发电效率如何。 因为负重,下楼反而花了不少时间。 当我们到达一层时,外面丧尸的密度明显增加了。 「几点了?」陈林问我。 「四点半,」我看了一眼手表,太阳就要落山了。 「提得动吗?」陈林将他的油桶递给我。 我点点头。提着两桶机油,我明显感到自己的步伐沉重起来。 出了大堂,陈林观察了一下,回头低声道:「不能原路返回了,我们从另一边——」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安安一声惊呼。 「小心!」 15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它」离得这么近。 丧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拐角。等发现的时候,它几乎已经要撞上我们了。 这是一张蜡黄的脸。 不,是已经接近黄褐色了。 它的双眼完全被白膜覆盖,深紫色的鼻尖和嘴唇呈现出状如皮革的裂纹。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陈林已经动手。 我看到他抡起消防斧。 斧刃狠狠劈向近在咫尺的丧尸,几乎削去了它一半的脑袋。红白相间的脑浆立刻溅射开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一下子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 第10章 安安挡在我的身前,但还是有东西溅到了我的脸上。 伸手一摸。 是血。 「快走。」她拽了我一把。 陈林此时正在补第二斧。 重新退回到大堂,我扶着墙吐了一地。 安安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 「快,」陈林疾步走来,一只手正解着外衣的扣子,「把沾到血的衣服全都脱下来。」 我还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赶紧摘掉口罩和手套。 又检查了一下身上,衣服并没有沾到。 他接过衣物,卷起来丢出门外,带着我们退回楼梯间:「可能是因为血腥味,外面的丧尸突然变多了。」 我鼓起勇气,探出头看了一眼。 明明太阳还没有落山,尸群却朝着住宅楼围拢过来。 有几只甚至已经来到了大堂门口。 「怎么办?要不然回你家吧?」安安开始后退。 我听见僵硬的脚步声穿过大堂,已经离得很近了。 「陈林?」见他不说话,我忍不住低声催促。 「不要上楼,」他终于打定主意,从包里摸出一支手电筒,「我们从地下车库走。」 我们即刻顺着消防通道往负一楼撤离。 但我还是低估了那些丧尸。 它们只是看上去行动迟缓。 一旦锁定了猎物,尸群就会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由于负重太多,我走得摇摇晃晃。 眼看着他们两个已经到达负一楼的消防出口,我还落在最后面。 「别管机油了!快撒手!」安安急得大叫。 此时我正好来到半层平台,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 咚咚两声,手中沉重的塑料桶应声落地。我不敢回头,拼尽全力朝出口跑去。 身后一片混乱。 油桶似乎被丧尸撞翻了,顺着台阶轱辘轱辘滚下。 黏腻的液体倾泻而出,差点让我滑了一跤。 等我跌跌撞撞冲出来,安安迅速关上身后的消防门。 「砰砰砰——」 下一刻,几只丧尸直接撞上门板。 「不用管他们,快走。」 陈林检查了一下我的背包,质量不错,没有被抓烂。 天色已至黄昏,没有灯光的车库异常昏暗。 手电扫过,车顶大都落了灰尘。 有些车门大敞着,车主却早已不知所踪。 地下室在丧尸的撞门声中更显静谧。 「五点了。」手表在黑暗中散发着淡绿的荧光,我提醒陈林,「要日落了。」 远远眺望一眼。 地库入口的光线正一点点变得黯淡。 天黑了。 它们马上就要回巢。 陈林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我本就对车库不熟悉,只能紧紧跟着他。 尸潮已经进入地库。 杂乱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踏在我的敏感神经上。 不知道绕了几个圈,陈林终于停了下来。 借着手电的光柱一看,这正是我家居民楼的地下入口。 到家后,我将所有的背包连同仅剩的一只油桶都彻底消毒一遍。 又将今天所有人的衣裤全都打包丢进垃圾袋里。 为了避免身上还沾有丧尸的血液,我们决定由安安开始依次洗澡。 陈林正在阳台调试他的设备。 我走过去。 我家楼层比他家要矮不少,即便不用望远镜也可以将下面的场景尽收眼底。 对面的住宅楼已经被尸潮围得水泄不通。 丧尸的血液竟然比人血更让它们疯狂。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它们却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这些丧尸和我认知中的很不相同。 它们似乎失去了声带,就算发现猎物,也不会嘶吼和咆哮。 所以当你能发现它们的时候,这往往也意味着你们已经靠得过于接近了。 「还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上来了。」 想起刚刚的遭遇,我打了一个寒噤。 不敢想象夜晚的地库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车库我还没来得及探查,只能说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陈林将望远镜递给我,「你看。」 我接过来,丧尸的脸立刻放大在我的面前。 纵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心头一紧。 嗯? 等等—— 我把倍数调小了一点。 有些丧尸竟是从58号楼内涌出来的…… 他点点头:「建筑物内的丧尸也被吸引出来了。」 也就是说……如果刚刚我们选择返回楼上,恐怕此刻已经被尸群包围了。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让我瞬间汗毛直立。 正想再仔细看看,安安已经洗好了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小何。」她在身后叫我。 「怎么了?」我回过头。 她的脸色很差。 不知怎的,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走近了,我才注意到她的眉毛上方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尸血好像溅到里面了。」她的脸美丽而苍白。 16 安安搬去了901进行自我隔离。 临走前,她还安慰我:「我这么讨厌吃肉的人,哪那么容易尸变?记得把你的倒霉白菜收了,我回来要吃的。」 我却笑不出来。 安安带走了她的笔记本。 她说会认真记录这几天身体上的变化。 说我们之前对丧尸了解得太少,这次肯定会有很大的进展。 她还带走了我的户外绳。只要不是突然失去理智,她保证能把自己困得结结实实的。 她还说,如果真的尸变了,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虽然这个丧尸和她共用一副皮囊,但绝不是她。 我躺在卧室里。今晚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按时做好饭,挂在901的门把手上。 袋子里还塞着我写的纸条。 安安: 今天我把菜收了,有一颗长得特别大。外面的老叶子我给陈林吃了,里面的嫩叶子留给你。他这个人真的好懒,每天都只是窝在太阳底下看书。你的情况怎么样?胃口正常吗?有没有变得想吃肉? 等回收餐具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字条。 一看就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小何: 目前来看,我的瞳孔大小正常。ps:下次少放一点盐。 我恨恨地把纸条揉起来,这个女人真是惜字如金。 第二天,我又给她写 安安: 我怕我们的蔬菜不够,所以把北阳台的苗圃也改成菜圃了。陈林太能吃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收容他。 她回我: 你把他说得像条狗。 第三天降温了,我在纸条上写道 安安: 天气变冷了,要记得加被子。不知道你带去的小夜灯电量够不够,我在袋子里放了一个新的。草莓好像熟了,我摘了几颗,你尝尝。(ps:对面楼下的丧尸散开了) 第11章 她回我: 草莓不错。 第四天,我写 安安: 发电量越来越少,今天我把阳台的晾衣杆加长了。现在已能放下八块太阳能板。我还研究了一下陈林的柴油发电机,不如我们的好用。 对了,你说他家里怎么会有望远镜和发电机啊?他不会是那种把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然后躲起来偷偷观察的变态科学家吧?(ps:我写这段的时候好像被他看到了) 她回我: 还好意思说别人,明明你自己更像吧。ps:他看上去确实有点毛病,不过性格还行pps:今天的罐头不错,明天我要一样的。 看吧,安安也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不过他不是亢奋得不正常,而是消极得不正常。 越是了解,我越是能感受到他温和背后的冷淡底色。 越是靠近,越是觉得触不可及。 一直没睡好,第五天早上我居然睡过了头。 醒来的时候陈林已经把早饭送过去了。 我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午餐盒里。 安安: 如果你觉得早餐不好吃,这很正常,因为那是陈林做的。我最近老是睡不好,白天也打不起精神,你说,他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她回: 确实没你做的好吃。 第六天,天气更冷了。 想了很久,我最终还是一笔一画地写道: 安安,我担心你。 她回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却什么都没写。 我靠在飘窗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陈林在给菜圃浇水。 今天的阳光出乎意料地好。 我把纸条盖在眼睛上,想起很早以前安安对我说过的话。 她说:「小何,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做出一些牺牲,我完全可以接受,只要这是有价值的。」 「人已经死得太多了,每个侥幸活下来的都必须背负点什么才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把这些当作是一种幼稚的理想主义。 但是在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和她心意相通。 人通常都会被自己的眼睛欺骗,正如安安身上有着远超其纤细外表的强大力量。 如果这个末世存在主角,那一定是像她这样的人吧。 整整一天的时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靠在窗边专心地发呆。 夜幕终于降临。 明天就到第七天了。 我躺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 时光仿佛倒流。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我似乎也曾这样彻夜难眠。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安安喜欢喝茶。但由于茶包囤得不多,餐桌上半个月也见不到一回。 对于我这种扣扣搜搜的行为,她总是大骂我是葛朗台在世。 我从储藏室的小盒子里拿出一袋,用开水冲泡成一壶红茶,灌进保温杯里。又从货架上拿下一块厚实的蜂蜜牛奶吐司。 早上8 点整,我准时把早餐袋挂在901的门把手上。 相比昨天,今天我简直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先是把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 丧尸爆发以来,我还没有做过这么彻底的大扫除。 陈林在我的指挥下把床单全部换下来,又将所有的被褥挂出去,让它们尽情接受太阳的曝晒。 中午时分,我做好了午饭,让陈林帮忙送去。自己则是从储藏室里翻出化肥,跑去伺弄阳台的蔬果。 菜地很大。 我坐在马扎上耐心地松土,保证肥料充分混合。 陈林倚着扶手。 不说话,甚至并不看我。 他只是站在一旁,从天亮到天黑。 太阳终于没入高楼之中。 我起身擦了擦汗:「我去做饭了。」 「小何。」 陈林叫住我,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我抹掉眼泪,从回收的保温袋里取出原封不动的饭盒。 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早就冷掉了。 开火,做饭。 17 北风呼啸,门窗被吹得摇晃不止。 站在阳台上,就算我已经加了一件外套,属于十二月的冷冽依旧能从领口钻进来。 陈林敲了敲阳台门,我回过头去。 隔着玻璃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凭借口型,我知道他说的是:「去看看吧。」 走廊很黑。 陈林拿着手电巡视一圈,确定没有情况才又返回到901的门前。 「叩叩。」他抬手敲门。 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两声。 里面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陈林把手电交给我,示意我往后退。 将安安留下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他最终还是拿起了地上的消防斧。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探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扒拉开陈林,将她从门后拽出来。 前前后后绕着看了好几圈。确定她毫发无损,我顿时觉得怒火直冲脑门,揪着安安的衣领把她提溜回家。 「哎哎哎,你这个女人,给我写信的时候不是还很温柔的吗?」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瞪着她,「你今天干吗去了?给你送的饭怎么不吃?」 她挠挠刺猬头嘿嘿地笑:「我这不是害怕开门的时候尸变了嘛……」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指着墙上的挂钟问她。 距离我们约定的隔离时间已经过去整整4 个小时。 「我太饿了嘛,想着睡着了会好一点。」 她立马换上一副委屈兮兮的表情:「小何,我要饿死了……」 …… 我咬牙切齿地去给她做饭,连饭勺都差点被我捏断。 正在厨房叮叮当当,陈林回来了。 他手上抱着我给安安准备的各种隔离用品,还有一大床厚厚的被褥。 刚刚太激动,我都把他给忘记了。 安安摸着下巴小声嘀咕:「这家伙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 我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赶紧吃饭。」 陈林也坐下来,我们俩一起看着安安风卷残云地扫荡桌上的饭菜。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陈林递给她一叠纸:「刚刚帮你收拾的时候掉出来的,你看看还要不要。」 嗯? 我定睛一看。 等等…… 这不是我写给安安的小纸条吗…… 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着「陈林太能吃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收容他」几个大字。 安安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擦了擦嘴,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纸条上的内容。 「咦……这是什么啊?」她立即装傻,「没见过,不知道,不了解……反正肯定不是我写的……」 「这样啊,」陈林说着又把纸条放回自己的口袋里,「那我就先保管着吧。」 「可以,可以。您随意。」 看气氛不对,这个家伙随即搬出借口溜之大吉:「那个……我……先去阳台洗碗。」 餐桌上只剩两个人。 我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第12章 不由得在心里痛骂安安没出息。 不知道陈林看过没有…… 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偷看别人信件的人吧…… 不过…… 他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啊——不对,这家伙肯定看了…… 他就是故意的…… 就在我天人交战之际,安安突然惊叫一声:「小何!快来!」 说着跑进来将我拉到屋外。 「你看!」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外面一片寂静。 我抬起头,漫天的雪花飘落下来。 春申市竟然下雪了。 我伸出手,一片轻柔的雪花落在我的掌心。 2022年 12月 24日。 封城第38天。 真好啊,今晚是个平安夜。 18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立刻拉开房间的窗帘。 虽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银装素裹——落到地面的雪花本就不多,经过太阳的照射,此刻都融化成了水渍,只有停在路边的汽车顶上积了薄薄一层——但是这已经足够我开心的了。 春申市很少下雪。 也许是因为抹除了人类的活动痕迹,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我套上衣服,跑到阳台。一边洗漱一边四处张望。 雨布上也落了不少雪。融化的雪水顺着管道汩汩流进蓄水桶中。 陈林正坐在桌边吃早饭。 「早上好啊。」我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好像很开心。」他笑了一下。 「有吗,」我咳嗽一声,「下雪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他抿了一口咖啡,点点头,「只不过恰好起了个大早,又恰好在阳台呆了半个小时而已。」 …… 这家伙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这时,安安也趿着拖鞋从卧室出来了。 我顺势转移话题,冲着她的背影问:「早餐要喝牛奶还是麦片?」 「和你一样。」她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陈林的早饭通常是一杯咖啡加几片吐司。 我和安安则会喝点牛奶或者麦片,再蹭点他的面包。 偶尔我们也会泡碗速食粥调剂一下口味。 喝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喝茶的。 安安隔离结束后,迎着她痛心疾首的目光,我又把装着茶包的收纳盒压到箱底。 等她洗漱完坐下来,我们正式进入讨论。 这次的感染事件称得上是丧尸爆发以来的最大危机。 「你确定血液溅到伤口里了吗?」我问她。 「嗯,」安安点头,「它们血液的颜色比一般人深得多,我很确定。」 「这几天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吧,挺正常的。」 「不对啊……」我陷入了思考,「你们进行了血液交换……按理说感染病毒的几率非常高……」 这正是我如此绝望的原因。 「小何,」陈林突然问我,「病毒传播的方式一般都有哪些?」 我想了想:「一般可以通过母婴、呼吸道、消化道、接触、虫媒和体液进行传播。」 安安打开她的笔记本,将我说的记录下来,并在体液传播上打了一个叉。 母婴传播很快也被否定掉了。 「应该不是通过呼吸道,」她又划掉一个,「上次为了饮用水的事,我还和楼里的住户面对面说过话。」 「也不是虫媒。」 深秋时节,连蚊子都销声匿迹了。 如果这个时候出现大量不明昆虫一定会很显眼。 而我并没有看到相关的报道。 紧接着,接触传播也被划掉。 公共电梯作为居民楼最有可能的感染源,我和安安都是正常搭乘,没有做过防护措施。 最后,就只剩下消化道传播。 可是封城之前,我们在饮食用水方面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看着这仅剩的选项,安安的笔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突然,陈林伸手接过笔,将最后的一个选项也打上大叉。 我看着他,却不明白他的用意。 正想询问,电光石火之间,一些碎片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和安安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一定是事实。 「没有传染性。」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将最后的答案说出来。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对现有的幸存者不再表现出传染性。 我想起楼下的尸体和小区里随处可见的具具白骨。 要知道,吃光幸存者可不是什么有效的传染手段。 这只能说明,在丧尸化之后,尸群的行为逻辑不再是扩大感染。 其实我们都落入了这样一种思维定式,即所有未感染的人类都是因为没有接触病毒从而幸免于难的。 但是经过刚刚的讨论,这个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所以,事实很可能是——我们早就暴露在病毒的环境中了,只不过没有被选为受体对象罢了。 这种存在于猎食者与猎物之间的既定壁垒,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方面,如果不考虑传染性,我们面对尸群的容错率将大大提高。 但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那些消失的活人——他们直到最后都没能被感染,而是被活活吃掉了。 「所以,进食是为了存活吗?」 安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如果长时间没有能量摄入,它们还是会死。」 这样来看,丧尸和人类很像。 只不过某些能力被增强了,某些被减弱了。 「它们自身的血液甚至比人类的更具吸引力。」陈林将推论更进一步。 我知道他在说那只被杀掉的丧尸。 它的尸体招来了远超规模的尸群。 「所以在一定条件下,尸群内部也存在同类相食的情况。」安安是一贯的主战派,「那会不会存在某种方法,能够让丧尸之间互相残杀?」 「可能没这么简单。」 我想了想:「上次那只死掉后,可能导致身上某种区分敌我的信息素消失,这才被他的同类当作盘中之餐。」 简单地制造一些伤口并不一定有效,直接杀死他们又与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杀掉一只丧尸就意味着要面临十倍计数的其他丧尸的围攻。 这种代价太沉重了。 餐桌上沉默了片刻。 「一会儿我得去便利店看看。」陈林换了一个话题。 嗯? 之前我只当他是为了搜刮食物才会出门,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全是如此。 加入我们之后已经无需再为食品发愁,他要去便利店做什么呢?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我们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小何,你陪陈林去吧。」 「那你呢?」 安安举手示意:「我申请缺席一次。」 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人也消瘦了不少。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想来这几天应该过得很辛苦。 第13章 这个家伙才没有表现得那么无所畏惧。 我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 早上9:20分,我和陈林从家里出发。 可能是因为有了经验,我对出门这件事不再像以往那么恐惧。 打开消防门,我们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走。 八层。 七层。 六层。 当来到第五层时,我的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陈林见我愣愣地盯着地面,开口询问。 我摇摇头,拉着他快速通过楼道。 等下到一楼,我才低声告诉他我的发现。 「五楼有人。」 19 「上次出来,我把9 楼以下的消防门全部关闭了。」 「我记得。」他领着我朝小区大门走去。在规避丧尸这件事上,陈林显得轻车熟路。 「但如果这栋楼里面还住着其他幸存者,这种做法就会反过来暴露我们。」 「所以在关门的时候,我夹了一些纸片进去。如果我们被发现了,至少也得确定对方是谁才行。」 「他因为种种原因打开过消防门,所以纸片掉在了地上。」 「后来他又把门关上了,说明不想被我们发现。」 「还有其他的幸存者,这很正常,」陈林抬头看向小区密集的建筑群,「他能活到现在肯定也不简单。」 「有心的话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了。」我有些忧心忡忡。 10楼以上的消防门我都没有关,这是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 「好,」他点点头,「我会留意的。」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 见过他手起刀落解决丧尸的样子,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会是杀伐果断的那类人。 然而对于这个突然浮出水面的幸存者,他竟没什么敌意。 不过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似乎就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胡思乱想中,我们已经来到大门口。 入口的起落杆被撞断了。保安室的大门也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防暴盾和钢叉不知所踪,估计都被人搜走了。 越过大门,这是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见到小区外面的场景。 一眼望去马路十分空旷。 丧尸不多,看来它们没有从小区外溢出去。 重新站在城市的街道上,我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陈林走在前面。 他个子很高。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有些蜷曲。每走一步,长风衣的下摆就会被带得飘飞起来。 背包似乎改装过,侧边加装了两个皮革搭扣,他的消防斧正插在扣子里。 我又转头看向街边的玻璃橱窗。 里面的人顶着和安安同款的刺猬头。 脸上没有血迹。 路边没有成堆的尸体。 身后也没有怎么都甩不掉的丧尸。 比梦里的场景不知道好上多少。 想到这,我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 便利商店很快到了。 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商品已经被搬运一空。 陈林之前来过两次,从对库存的清点判断,当时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排除万难,千方百计地把搜到的物资全部运回家才能安心。但他没有这样做,似乎是另有打算。 我看他站在收银台前一动不动,也凑上去。 只见台面上赫然有一个记号笔写下的问号。 「这是其他幸存者画的吗?」我诧然。 「不是,」他承认得很大方,「是我。」 「为什么要画这个?」 我恨不得敲开他的脑瓜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你不怕暴露自己吗?」 「其实只要注意到商品的库存在减少,我就已经暴露了。画与不画没有什么区别。」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记号笔收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不管内容具体是什么,都有一定的信息量。」 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此刻那个问号正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商店却被搬空了。 对方显然没有理会陈林释放的善意。 所以,他来便利店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吗…… 我突然想到,那天他来敲我家的门,会不会也是为了要看我们的反应? 这个反应又有什么意义呢? 「应该是被同一批人搬走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有人选择留下部分食品,那他应该也会对我作出回应。所以不存在多个不同阵营的幸存者瓜分了食物却没有留下记号的情况。」 「你给他留了吃的,他却全拿走了。」我一边心疼物资一边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 他笑了一下:「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心。」 陈林继续往里走。 前面就是这间便利店的小仓库。 锁已经坏了,他推门进去检查,我也跟进来。 里面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排货架和一套办公用的桌椅。 转悠了一圈,正准备退出来,陈林突然伸手拉住我。 不等我反应,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他的手很凉,「有人来了。」 20 陈林将虚掩的门轻轻带上,仓库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来者正在柜子前扫荡最后的一点食品。柜台距离仓库仅有几步之遥,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包装袋摩擦的索索声。 黑暗中,我们慢慢往门后摸索。 一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留意着不要碰倒了桌椅。 不一会儿,清脆的拉链响起。对方已经完成了搜刮。 他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没再来仓库检查。脚步声绕过柜台,很快消失在便利店的前门。 确认对方离开之后,陈林拉开仓库大门。 从背影看应该是个中年男子。 我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走得很快,转眼就进了小区,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最终,他一路小跑拐进51号楼。 我和陈林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正是我家所在的居民楼。 是5 层的住户,还是其他楼层的幸存者? 我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该把纸片塞回去,这样也许还能做个验证。 又等了一会儿,我们才跟上去。 走进大堂,我一眼就注意到了紧闭着的消防通道。 明明下楼的时候门还是敞开的。 心里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陈林尝试着推了两下,大门却纹丝不动。 从打开的缝隙看进去。 双开消防门的两个把手已经被人用铁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他发现我们了……」我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是从什么时候?」 「可能在路上,可能在便利店,」陈林的表情很严峻,「也可能是从一开始。」 「你的意思是——他跟着我们去了便利店?」 我心里一颤。 这种猎手与猎物之间的身份对调让我猝不及防。 「不排除这个可能。知道我们发现他了,索性就装成寻找物资的幸存者。」 第14章 陈林后退两步:「走,去车库看看。」 我们立刻前往地下停车场。 然而越是往里走,我越是觉得不寒而栗。 除了51号楼,各单元的地下入口全都用粗铁丝从外面锁死了。 「估计地面上的出口也是一样。」陈林检查了一下。 这些铁丝韧度和硬度都很高,除非直接破坏大门,否则里面的人几乎不可能脱身。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人的意图。 他想将所有的幸存者都困死在居民楼里。 而我们,由于和他同住在一栋楼内,成了最晚被解决的一批。 陈林尝试着打开51号的地下门,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和其他楼栋相反,51号楼的所有出口均由内部锁死。 「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外面?」我的脑子转得飞快,「其他楼栋的铁丝可以从外面打开,我们完全可以找到新的避难所。」 「没用的。」陈林摇头,「没有水电,附近的物资也基本被他搜刮干净了,就算有避难所我们也撑不了几天。」 「上次来的时候还一切正常,所以那个人是在安安隔离期间完成了封锁。」 我试图推理出更多的线索。 「那人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能收集到这么多铁丝,他一定准备了很久。不过……他怎么就能保证,不会有其他幸存者从51号楼内部把门打开呢?」 「他既然能肯定这栋楼里没有其他活人,那就说明51号楼很可能一早就被封锁过了。只是你们不出门,不知道罢了。」 陈林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好在安安这次没有一起出门,可以从里面接应我们。 只是照陈林的说法,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应该非常谨慎缜密才对。 他明明可以打探好人数再动手,为什么………… 等等。 不对。 他没道理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并非一定要一网打尽,他也完全可以逐个击破。 因为解决掉我和陈林之后,等不到我们的安安一定会下楼查看情况。 而他只需要埋伏在楼道里,伺机而动。 所以,现在最危险的是不是我们………… 而是她! 第2节 重筑防御工事 1 「先去你家。」我当机立断。 我们不再和消防门纠缠,调转方向。不一会儿就来到58号楼的通道入口。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松香味。地上有一大摊淡黄色的液体,应该是从打翻的柴油桶里流出来的。 铁丝比我想的还要麻烦,徒手根本无法解开。 幸好包里带着工具。 我将老虎钳递过去。 陈林费了很大功夫才把铁丝铰断。 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 在昏暗的光线中,一只丧尸正背对着我们站在楼梯转角。 整个密闭空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 怎么办?我用眼神询问他。 「不能在这里杀掉,」陈林把门重新掩上,「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我立刻否决,「这里的通道基本都被封死了,一旦被它们盯上你怎么跑得掉。」 这家伙真是不要命了。 他沉吟了片刻:「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眼手表:「刚过正午。」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用火试试吧。」 他一边带着我后退一边从衣服上割下一块长布条。 「柴油不能直接点燃,不过挥发了这么久,里面的蒸汽浓度应该足够了。」 「会爆炸吗?」我有点不安。 「概率很低。」 说完他引燃布条扔向消防门,同时反手拽住我将我扑在身下。 一股热浪猛地从身后袭来。 平地瞬间蹿起了几米高的火焰,差点连我们也一起吞噬进去。 隐约间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焦味。 「砰」地一声,却不是爆炸。 我吃力地扭过头。 只见两只丧尸撞开门,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跑出来,但是很快就栽倒在地上。 在它们身后,楼梯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陈林起身去找灭火器,我也揉着额角站起来。 楼梯间的可燃物本就不多,在灭火器的辅助下,火势很快得到控制。 我们打着手电筒走进去,通道的墙壁已经被熏得发黑,里面竟然还躺着几具尸体。 「有人想要出来,但是失败了。」陈林摩挲着门板内侧的刀痕,「动静这么大,一定会招来楼里游荡的丧尸。」 看着地上焦黑的骨架,一时竟辨认不出哪具才是属于幸存者的。 我突然感到一种冷静的愤怒——在这个世界,人似乎失去了一切约束。故而所有深重的罪孽都被预先地原谅了,一切残暴的恶行皆被可笑地允许了。 两个人走在楼梯上,都没有再说话。 22楼到了。 陈林家的阳台正对着902。 没有通讯工具,我们如何能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和安安取得联系呢? 盯着对面看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有了主意。 拧开手电上的激光源。 一小束红色的光线瞬间穿透百十米的距离,照在我家阳台的菜圃里。 我不停晃动手电,希望安安可以尽快发现这个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探出头来。 看到是我,安安似乎松了一口气。估计以为我又在耍什么幼稚的把戏,笑嘻嘻地冲我挥了两下手就准备进屋。 我急得不行,连忙把手电塞给陈林,双手不停比划着阳台上的望远镜。 终于,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拿起镜筒朝我们看过来。 安安,危险! 我举起早就写在纸上的四个大字。 2 由于我们没有望远镜,所以只能进行单向对话。 我向她大致说明了情况,并且约定每隔一个小时就在阳台见一次面。 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我仰倒在沙发上。地板睡得太久,都快忘记松松软软的海绵垫是什么感觉了。 「陈林,你说他会躲在哪里呢?」 安安虽然暂时安全了,但是不解决这个问题,就没法打破目前的僵局。 「10层以上不用考虑。」他盘腿坐下来。 我点点头,离得太远就不方便监视了。 「1到 8层可能性也不大,」他继续说,「消防门隔音效果不错,站在里面不一定能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一定会选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 「没错。就像今天早上,他能在我们出发的同时就跟上来,一定是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快速回想一遍。 「这么说来,他只可能有两个藏身之处——要不然是埋伏在9 层与10层之间,居高临下,方便盯梢;要不然就是埋伏在地下室,保证一楼的出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陈林想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会是地下室。」 「因为他不能确定我们会从哪个出口离开。如果今天我们从车库走,岂不是会和他直接照面?」 第15章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把目光投向51号楼。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也满足我们说的所有条件。」 「那就是903。」 我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仔细想想,903的可能性比楼道还要大。 因为它更隐蔽、更安全,也更能直观地监视我们的动向。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安安结束隔离的那一晚,9楼大概率还有第四个人。 他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选择在黑暗中窥视我们,伺机行动。 「所以现在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让安安绕开这两个地方,下楼帮我们开门。」我重新确定目标,「而且速度一定要快。」 如果明天日落前还没有动静,那个人恐怕会起疑心。说不定会采取更激进的手段暴力破门。到那时,我们就陷入完全的被动之中了。 现在虽然理清了思路,但问题并没有迎刃而解。 因为这两个地方,一个封死了楼道,另一个封死了走廊。 「除非安安长出翅膀。」我有点泄气,「不对,插翅也难逃。只要一出门,她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陈林闻言看向我,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小何,你说得对。」 「不能直接走正门。让她翻到楼下的802,再从8 楼下来找我们。」 嗯? 这确实是个办法。 唯一的隐患就是802里可能存在丧尸。 不过,这种程度的风险是可以接受的。 我立刻将计划内容告知安安,并约定在凌晨3 点整开始行动。 夜间丧尸封门,想必他也会稍稍放松警惕。 在此之前,安安还得重新做一根绳子,因为家里唯一一捆攀岩绳被我带走了。 陈林家几乎没剩下什么食物。 还好今早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些压缩饼干,就着饮用水一起,权当午饭了。 饼干没有想象的那么硬。酥脆咸香,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花生味。 吃完以后,我们各自靠在沙发的一端闭目养神,等待夜晚的降临。 凌晨2:55分。 安安准时出现在阳台,腰间已经系好了绳子。 手电朝着我们亮了两下。 行动正式开始。 为了减轻负重,我们没有让她带上望远镜。从现在起,我们之间的交流将完全依赖于灯光信号。 她半蹲着翻到阳台外侧,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护栏上。 停顿了几秒后,毅然松手,朝着802纵身一跃。 我的心也在瞬间攥紧。 幸而她有惊无险地降落在8 楼。 只是绳子有些长了,没起到多少缓冲作用。 她好一会儿才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用手电告诉我「一切正常」。 我马上回复「收到」。 她解开腰上的绳子,缓缓走进客厅。 接下来,她需要解决802里可能存在的丧尸,并为我们打开地下室的封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晨4:02分,她终于重新回到阳台。 手电又亮起两下。 看来一切顺利,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陈林已经坐回到沙发上。 黑暗里,他的眼睛就像猫科动物,神秘又深邃。 想了很久,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林,是不是只要存在其他的幸存者,像今天这样的无妄之灾就还有可能发生?是不是只要没有先解决掉别人,就不可避免地会落入这种被动的处境?」 这个人压根没打算和我们接触。 在发现我们的同时,就起了杀心。 要不是还有一个落脚点,并且占据着信息不对称的优势,我们三个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所以,当对方没有出手的时候,我们无法分辨是敌是友。而当你能分清敌友的时候,往往已经太迟了。 如此看来,主动权只在于谁是先手。 想起陈林对于其他幸存者过分宽容的态度,我不禁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太相信人性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相信人性。」 「只是它太复杂了,不能简单地用善与恶来划分。」 「对人类文明来说,末日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个体的死亡。」 「我们常说『唯人心不可直视』,也常说『人祸甚于天灾』。但它们的真正含义不是失去秩序之后,恶人可以明火执仗;而是因为人性的软弱,大部分人没有办法抵抗环境的规训。」 「小何,你觉得自己是坏人吗?」他反过来问我。 我一愣。 「因为你刚刚询问的,恰恰就是他的观点。只不过他已经先你一步,将这种想法付诸实践了。」 「当然,你不用为此感到负担。因为在既定立场下,这是思考之后的必然结果。」 「但问题是,它会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 「当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公认的生存法则,那么它终成现实。」 陈林的眼神很认真:「也许人类的未来存在很多可能,但有些方向注定是走不通的。」 他叹了口气岔开话题:「现在讲这个还太早,我们还是先解决眼下的困境吧。」 3 陈林并不是一个热衷宣扬自己观点的人,但在相处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他对很多问题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同时,我也隐隐发觉在礼貌和温和背后是他对社交的排斥和抗拒。 所以我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只要他不说,我就尽量不问。 所以今天很难得,我终于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不管是主动接触我们,还是在便利店留下标记。 在保存自身的前提下,他一直在努力地释放信号。 作为从暗处主动现身的人,陈林以牺牲部分主动权为代价,给予了双方更多的机会和选择——我们不是非得玩这种一击必杀、一招制敌的游戏。 你可以回应,也可以不回应,这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我们有了回归正常社交程序的可能——接触、试探、谈判、共识。 偷偷瞥了一眼,他正闭着眼睛休息。 我想起他站在阳台远眺的样子。 在午后低头看书的样子。 坐在桌边听我和安安拌嘴的样子。 这些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 他不是被我问到了才开始思考,他的思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终于擦亮了。 上午7:55分。 我们顺利通过车库来到51号楼内。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5 分钟,我和陈林开始顺着楼梯往上走。 成功与安安汇合之后,我们一起前往9 层半的平台。 再三确认平台没有人为蹲守留下的痕迹,这个地点被彻底排除。行动也终于进入了收网阶段。 「吱——」 早上8 点,安安按照计划打开了楼道的消防门,随即转身往楼下走去。 据我们推测,他大概率不会直接在903门口监视,而是会以安安出门的声音作为行动的依据。 第16章 我和陈林正屏息立于门后。 成败在此一举。 几乎立刻,一个人影从走廊内闪出。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中年男子。 他行动敏捷,猫着身子,正欲尾随安安而下。但陈林的速度比他更快,一斧背敲晕了他。 我踢开掉落在他手边的武器。 那是一只血迹斑斑的工兵铲。显然,上面不止沾着丧尸的血液。 听到动静后,安安立刻折返。 我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三人一齐将地上的男人捆得结结实实。 陈林搜了一下他的口袋,里面有两把钥匙和一个钱包。 根据证件显示,这个男人的名字叫王勇。 我和安安拖着他下楼。 台阶摩擦产生的疼痛很快让王勇清醒过来。 他奋力想要挣脱绳索:「这是什么?你们想干吗?我兄弟就在楼上,你们最好赶紧给我解开。」 安安一铲子拍在他后脑勺上,他顿时老实了不少。 等缓过劲,王勇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惊恐的神色。 「等等,听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们肯定有哪里搞错了!」 他已经猜到我们要做什么了。 在死亡面前,这个聪明的刽子手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我可以给你们做打手,帮你们探路……我一定比那个瘦竹竿有用!」 「你们不用把我解开,只要每天给我一点吃的——不,给我点水喝就行,我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别杀我…………求求你们……」 他瑟瑟发抖。 眼泪鼻涕混合着淌下来,颠三倒四地求我们放过他。 看着他的样子,很难想象就是这个男人团灭了整个小区。 犯下如此滔天恶行的,竟是这样一个拿起屠刀的市井小民。 我们不再搭理他。 又在一楼等了一会儿,陈林才下来。看来已经完成了扫尾工作。 「怎么样?」安安问他。 「进去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陈林把门上的铁丝绞断。 随着消防门重新打开,楼梯间亮堂起来。 「我上楼看看。」我招呼了一声。 虽然知道他罪有应得,但我还是不忍亲眼观摩他的死状。 王勇的口袋里有两把钥匙,其中一把能打开501的门锁。 我来到5 楼,推门进去。 房子的户型和我家相差不大。主卧放着一张床,厨房和次卧堆满了各种食品物资和五金工具。 没有看到发电设备。 浴缸里储存了一些水,不过已经见底。 冰箱没有插电,里面的东西全都腐败了。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我穿过大厅,拉开紧闭着的阳台门,想要散一散房间里的味道。 不想打开之后,一股更浓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我这才发现,气味的源头竟在屋外。 一眼望去,阳台堆放着大量杂物和生活垃圾。在垃圾堆的一角却突兀地盖着一块白布。 一阵风吹过。 白布下面露出一截人类的脚踝。 「小何,别看!」安安从楼道上来,急忙拦住我。 「没关系,见多了就习惯了。」我关上阳台门。 「王勇应该是独居,这个人可能是被他掳来的幸存者……总之他们之间发生了冲突,陈林说这个人是被掐死的。」 「不——」我把电视柜上的相片拿给安安看。 里面的男人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很有书生气。 「这才是501的业主。」 4 显然,王勇是个入侵者。口袋中的另一把才是他的家门钥匙。 丧尸爆发不久,他就选中51号楼作为落脚点。 在封锁实施期间,我和安安由于不曾外出,所以毫不知情。 我不知道他与501的业主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想来无非是杀人越货的剧本。 像王勇这样的人,陈林称之为「清道夫」。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清理自己周边的活动区域。丧尸也好,人类也罢,在他眼里并无区别。 他也不关心你的目的和意图。因为出现在他的领地本身就会被视作为一种威胁。 更何况,杀掉其他幸存人类还有着诸多好处——抢占更多的生存资源和避难所,获得更大更安全的活动范围等等。 所以在末世初期,大量的幸存者其实是死在人类自己手中,成为没有意义的牺牲品。 不过在陈林看来,清道夫只是一种应激式的产物,并不会成为人类命运的最终归宿。 我希望他说的是对的。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愿再遭遇这类人。 就像真正的疯子从来不会按照常理出牌,清道夫同样让人防不胜防。 我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在爆发前尽量低调地囤积物资。 9楼的走廊和楼道也会不定期进行检查巡视。 同时确保家里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但我忽略了一点——对于他们来说,确认是否有人居住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 封闭一栋楼的所有出口成本太低且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再激进一点,他们甚至可以直接纵火把整栋居民楼烧个精光。 当我还在琢磨着怎么有来有回地过上几招的时候,对方早就把刀磨好了。 在清道夫面前,普通人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我所做的一切准备,在面对他们时,显得幼稚而可笑。 王勇虽然死了,但是为了能更彻底地躺平,我决定立即重筑我的防御工事。 首先就是要解决51号楼内部所有游荡的丧尸。 对于这个提议,某个主战派早就跃跃欲试了。 我们重新用粗铁丝封死了地下和一楼的出口,再按照顺序从下至上进行清扫。 由于空间相对封闭,且与地面有一定距离,被杀死的丧尸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招来尸群。 「看来信息素也要在一定的范围内才有效。」安安确认楼下没有动静后,回过头对我说。 「嗯……而且除了信息素,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共同作用。」 我想起上次在地下车库被烧死的丧尸,它们同样也没有引来尸群的围攻。 血液很可能也是重要原因。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 陈林在收缴了王勇的兵工铲之后如有神助,一铲一个小朋友,看得安安十分眼馋。 终于,楼道和走廊内的丧尸被我们清理完毕。 我跟在他们身后,拿着小本本详细记录楼内的情况。 一共杀死丧尸12只。 疑似幸存者0 人。 可以进入的单元房21户。 天台:无法通行。 这栋楼约有一百来户,大部分的房门都紧闭着。我们没有破门的打算。就算里面有丧尸也无妨,反正它们也出不来。 天台不能通过楼梯到达,估计是做成小复式,赠送给顶层住户了。 由于顶层全都户门紧闭,再加上没有电梯出入不便,我们于是放弃了征用天台的想法。 大致厘清状况后,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发了一笔横财。 第17章 「安安,知道什么叫天降洪福吗?」我感觉自己体内的仓鼠基因正在蠢蠢欲动,「哪怕是颗螺丝钉我也要拧下来带回去!」 5 我负责收集食品,安安负责搜索日用品。约定好各自的分工后,我们立刻投入工作。 丧尸病毒爆发的那天,很多业主仓皇出逃,留下这些房门大开的屋子。 当时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房间里面剩了不少物资。 「陈林呢?」安安一边四处搜索一边问我。 「不知道,估计找他感兴趣的东西去了。」我走进厨房,「对了,你怎么看待他说的那些东西啊?」 「有那么点道理,」她头也不抬地往包里装东西,「不过那家伙说话极具蛊惑性,每次听他说完,我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洗脑了。」 「所以,别管他说得对不对,人好用就行。」 在安安眼里,陈林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工具人。 我低下头,继续翻箱倒柜。 如果病毒再晚两个月爆发就好了。 气温再低一点,冰箱哪怕不插电也能存住东西。 冷冻柜里的肉说不定也能抢救一下。 等第一轮搜刮完成,天已经黑了有一会儿了。 我开始清点家中的库存。 近一个半月以来,饮用水消耗了18桶。 由于中间恢复供水时我们补充过一次,所以真实的消耗量可能还要高出一倍。 自热米饭还剩下50盒,泡面剩余120多包。 两箱压缩饼干几乎没动过,大米、面粉、挂面同样消耗得不多。 单兵食品剩下8 箱左右,麦片还有8 大袋。 20箱罐头吃掉了2 箱多,鸡蛋也快吃完了。 酸奶和牛奶加起来还有11箱。 蔬菜我囤得太多,加上新种下去的也陆续到了丰收期,反倒算得上是最充足的一项物资了。 我继续盘点今天的收获。 食品类包括: 两瓶蓝莓果酱、一瓶花生酱、一罐炼乳、一瓶色拉酱和两罐老干妈,都没有开封过。 5盒速溶咖啡、一些方糖以及两大罐茶叶。 大米、发酵粉、食用油之类的我也拿了一些。 还有两袋年糕和一坛子泡菜。 不过最让我惊喜的是在402里找到的一箱海底捞火锅底料和一盆没有成熟的圣女果盆栽。 安安也搜到不少东西。 四个暖水袋、一个带烤盘的摩飞锅、两组哑铃、十箱纸巾、三盒针线、两个可以折叠的泡澡桶、十几捆塑料袋和三大袋卫生巾。 还有一些家中常备的药品和十来瓶消毒喷雾。 另外,靠着墙壁,还摆放着三张超厚的席梦思床垫。 「你从哪里找到的,」我上手摸了摸,「这也太大了吧。」 「这不是想要改善一下生活质量嘛……」安安马上转移火力,「小何你看陈林,和他比起来我已经很正常了。」 我转头去看陈林搬回来的东西。 一张带靠垫的躺椅。 「摇摇椅算哪门子物资啊?」她问。 「过分了,」我点头,「比你的床垫过分多了。」 「要是拿游戏机漫画什么的我也能理解,但是——」她指着地上的钓鱼工具和一盒象棋,「这不是老大爷公园两件套嘛?」 「你说陈林是不是年龄造假了,他真的只有30岁吗?」她又问。 「这个确实值得调查一下。」我肯定了她的质疑精神。 一根高尔夫球杆。 「这是准备打高尔夫吗,可他也没拿球啊?」她捡起杆子挥了两下。 「会不会是忘了。岁数大了就会这样。」 年龄问题似乎更显疑点重重。 一个dvd机。 「这个勉强还行。」 安安走过去,拾起机子上面的光盘:「不过他居然看蜡笔小新诶,这算r级片了吧。」 我盯着封面上红衣服黄裤衩的小男孩陷入了沉思:「他毕竟也是个成年人……互相谅解吧……」 「你们两个,」站在一旁的陈林终于出声,「至少等我不在的时候再说我的坏话吧。」 6 惦记着改造基地,一晚上基本上没怎么睡着。 家里的空间已经很有限了。为了最大限度盘活资源,我简单收拾了一下901和 903,开始转移物资。 陈林也被我揪起来做苦力。 我本打算连同储藏室里的蔬菜一起搬走,毕竟一直让陈林睡客厅有点过意不去。 但他似乎不太在意,就作罢了。 所有的生活垃圾都密封得很好,没有什么气味。 我把它们从安安家的次卧转移到其他楼层的空房子里。 刚停水停电那会儿,我也曾担心过排泄物的处理问题。但是观察下来,楼内的排污管道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只是每次使用厕所前得手动给水箱加水。 王勇家的五金工具我全部搬回903。 光粗铁丝就有好几大卷,估计是把附近五金店里能用的东西都搜刮回来了。 自此,9楼就划分为3 个功能区。 生活区、储藏区以及工作区。 与其说是工作区不如说是陈林专属的苦力区。 王勇的铁丝锁给了我灵感。 但走廊的消防门是单开的,不像底层可以直接将两个把手捆扎在一起。 所以我希望陈林能设计出一个类似搭扣的锁环,使得9 楼的消防门只能从内部打开。 「小何,你还挺有做地主的天赋。」陈林头发乱糟糟的,「你看过《半夜鸡叫》吗?」 很好,这家伙骂我是周扒皮。 但是毕竟现在有求于人,我只能好声好气地保证一会儿来给他送早饭。 回到厨房,我蒸了一锅甜玉米。 正热着牛奶,安安就闻着香味现身了。 「先去洗漱。」我拍掉她伸过来的爪子,「有人明明早就醒了,却装睡不起床。对于这种行为,我表示强烈谴责。」 「啊……有吗……是谁啊……没听说过……」她假装四处看风景。 我把一箱led感应灯塞到她怀里:「快吃,吃饱了干活。」 走廊和楼道光线不佳,一年四季都是黑漆漆的。 有了这些灯,以后上下就用不着再打手电筒了。 我端着早饭去找陈林的时候,他正在门外开工。 他先用电钻把膨胀螺丝打进墙壁里,又将数根铁丝合绞在螺母上,铁丝的另一端同样绞成一个封闭的圆环,长度刚好套在门把手上。 上锁之后,外人根本无法推门进入,即使用蛮力也只会将铁丝越绞越紧。 同时,我决定彻底放弃一楼和地库出口。 对于这种可以双向上锁的门我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我们三人把低楼层能找到的所有大型家具全部扛下去,堵上了前门和后门。 在此基础上,又让陈林用膨胀螺母和铁丝拉起两道网,将两个出口彻底封死。 这样下来,算上入户门,我们一共就有了三道防护屏障。 安安看着固若金汤的大门:「小何,以后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我摸着下巴思索:「这个目前还没想好。」 第18章 看她脸色阴晴不定,我赶紧改口:「开玩笑的,开玩笑。」 真是的。 这个女人根本不懂欣赏我的幽默。 底层封锁之后,连接建筑内外的重任就由2 楼接管。 在我的构想里,以后就通过梯子进出,即用即搭,不留隐患。 二楼和三楼所有的房间都了上锁。我们不得不让陈林从402的阳台一层层往下翻。 他把武器咬在嘴里,双手抓着绳子一荡。 明明是很惊险的动作,他却做得游刃有余毫不费力。 我们屏息听着动静。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他的声音:「处理好了,下来吧。」 「安安你说得对,陈林真的很好用。」我突然有些感慨,「我们得对他好点。」 2楼很快也被我们占领。 将找到的备用钥匙收好,我开始巡视202。 这个房间和楼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带有两个超大露台,合在一起估计有三十来平。 2楼距离地面约有四五米,做一个这么长的梯子恐怕不太现实。 我翻出栏杆,绕着露台的边缘走了一圈。 北边是一片绿化带,南边正对着小区的主干道。我探出头去,一辆suv就停在露台正下方。 目测了一下车顶的大概高度,这辆车子倒是可以作为上下楼的中间平台。 打定主意后,我翻回屋内。 房间里只剩下安安一个人。 「陈林呢?」 「好像上去了吧。」安安正忙着搜索202的物资,眼皮也不抬一下。 这家伙跑得还真快。 上到9 楼,陈林果然微闭着双目,靠在他的躺椅上。 「陈老师?」我试探性地喊他。 他睁开一只眼睛看我。 「能者多劳啊陈老师,帮我们做几张梯子吧。」 我用手指戳戳椅背,躺椅轻轻摆动起来。 「倒也不是不行。」他将手枕在脑后,「不过多劳多得,你想好怎么支付没有。」 很好,工具人起义,长工造反,无产阶级站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么深厚的情谊,他居然开口和我索要报酬。 然而我只能在心里骂他。 「想好了,」我说,「以后就让你做我们的名誉队长,怎么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陈林提醒我。 「有吗?」我都忘了自己画过什么大饼,「这次是真的,比针尖还真。」 「然后呢?」 「以后我们再也不在背后讲你的坏话了。」我说得信誓旦旦。 反正坏话要当面说才有意思。 「听上去不错。」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每天只免费工作两个小时,超出的部分得另算。」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陈林是真的很不喜欢劳动啊。 7 气温短暂回暖了几天后,又开始下降。而且这次大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架势。 不过屋子里还是很暖和。 安安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大堆家具。 包括一盏落地灯、一块厚厚的毛绒毯,一张四方的矮桌和两个懒人沙发。 席梦思床垫很不错。睡上去之后,困扰我许久的头痛问题缓解了很多。 陈林作为名义上的队长以及实际意义上的劳工,发挥依旧稳定。 他从其他房间的床上卸下木板,切割成合适的尺寸后再缠上铁丝加固,做成了两个非常结实的梯子。 高度正好够从车顶爬上2 楼露台。 这家伙虽然懒了点,但是手工确实没话说,至少比我强多了。 其他居民楼我们没有贸然闯入,目前仍然保持着封锁的状态。 小区外面的店面我们倒是一间都没放过,逐一进去搜索过了。 大部分食物已经无法食用。 我们补充了点药品,又在水果店里挑了些外表完好的苹果和柑橘。就算不能吃,把它们的种子保存下来也是好的。 相比之下,最大的收获来自于小区后门的农资店。 除了种子,我们又费了很大功夫,把能带走的农药、化肥、培养土、饲料和器械全部扛了回来。 自从可以绕开大堂进出之后,出行的频率和效率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没有哪个时节比冬夜更加安全。 所有的丧尸都早早回到建筑物内,我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走在街上。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利用白天把物资搬到店外,再趁着晚上运回家。 陈林为了配合夜间任务,用胶水、头盔和灯具给我们做了几顶简易矿帽,这下算是彻底解放了双手。 此外,他还按照尺寸帮我做好了太阳板支架。 不过这是工时之外的付费项目,属于我们的私下交易。 作为回报,我把发电设备和菜圃全部转移到9 楼的另外两个房间,专门腾出阳台摆放他的摇摇椅。 从他平时晒太阳的表情判断,对于这笔交易,他还是很满意的。 今晚轮到安安掌勺。 我特意进去观摩。 安安做饭很好吃,煲汤更是一绝。不像陈林,每次都是用泡面和自热米饭打发我们。 我见她先是往锅里下了少许油,等锅底烧热后,再将切好的培根倒进去翻炒。 直到炒出阵阵肉香,再依次放入白菜段、食盐和酱油。 我给她递过去一枚鸡蛋。 安安熟练地去清留黄,加水打发后将蛋液缓缓倒入锅中。汤汁立刻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泽。 「这是什么?」我看她神秘兮兮地从橱柜里摸出一个袋子。 「我搜到的,」她压低声音,「怎么样?」 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袋浓汤宝。 「我就说你做的汤怎么这么好喝,原来是作弊了。」 我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我这是锦上添花,」她赶紧来捂我的嘴,「不许说出去。」 安安还是很在意她的厨神称号的。 青椒土豆丝最先被端上矮桌。 她的刀工很好,土豆丝根根分明,切得细长而均匀。 很快,剩下的菜也被一一端上来。 一碟干锅花菜、两份热好的红烧肉罐头以及一大碗金汤娃娃菜。 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饭菜的热气腾在脸上,全身上下都暖乎乎的。 我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嘴里。 五花肉肥瘦的比例正好。一口下去,浓郁的酱香在唇齿之间爆开,瞬间俘获我的味蕾。 「对了,」安安提醒我,「厨房的水刚刚用完,一会儿记得换桶新的。」 「怎么这么快啊?」我翻开记账本,这周我们已经用掉八桶水了。 「我给你算算,」安安掰起手指,「每人每天要喝2l的水,洗漱要3l,洗菜洗锅加在一起算3l吧,一个星期洗一次澡,半个月洗一次衣服。我们已经很节省了,明明是水太不禁用。」 我们确实想了很多节水的办法。 所有的餐具都被我换成一次性的碗筷,用完即丢,不浪费多余的水来洗碗。 我们也从很早就开始了循环用水。 洗完菜的水继续用来浇花和拖地,平时洗漱过的水也都存起来冲厕所。 第19章 但还是不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绕着小区就有一条河。」陈林放下筷子,「s市水系发达,满足我们的需求应该不成问题。」 「河水……干净吗?」 死了这么多人,尸体说不定已经把水源污染了。 「应该不要紧,」安安倒是认可了陈林的主意,「打上来的河水过滤煮开,用作日常洗漱还是没问题的,别和饮用水混起来就行了。」 第3节 躺平的一百种姿势 1 晴朗的夜晚,天空显得又高又远。 晚上的气温更低了。 穿行在小区里,寒风刺得双颊生疼。我往围巾里缩了缩,换了只手拎水桶。 不一会儿就走到河边。 一眼望去,岸势平坦,河面开阔。粼粼波光里,星的倒影错杂其中。 今晚简直美得像画一样——当然,是在没有我们入镜破坏氛围的前提下: 陈林背着大木梯站在一边。 家里没有人留守接应,我们也不敢把梯子留在原地,只能强行随身携带了。 我和安安则是拎着七八个空掉的塑料饮水桶。我们走了多久,水桶就乒乒乓乓地响了多久。 「小何,」安安把桶放在一边,观察着水面,「有鱼诶。」 「小河有鱼。」陈林也不知所谓地重复了一遍。 我一时分不清这两个家伙到底谁在玩谐音梗。 我不接他们的茬儿,也蹲下来。 河面上的浮萍在严寒的攻势下已经枯萎。 借着头顶的灯光能看到水中有不少游鱼。 它们个头有大有小,大都一动不动。偶尔有几条快速掠过鱼群,直至没入更深的水域。 想起放在家里的那套渔具,我咽了咽口水。 「陈林……」看安安的表情,估计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怎么能直呼队长的名字呢?」我冲她眨眨眼。 「是是是。」她立刻会意。 「陈队长。」 「陈老师。」 「之前完全是误会,是刻板印象……」 「没有什么运动比钓鱼更酷了……」 「陈队长把渔具带回家一定是为了给我们拓宽食谱……」 「陈老师把渔具带回家一定是为了给我们开荤……」 「好久没吃鱼了……」 「帮我们钓几条吧……」 我和安安一唱一和。 「也不是不行。」 每次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他又要谈条件了。 「只不过每天钓鱼的时间也要算到工时里面。」 果然,陈林在打公费摸鱼的主意。 我不禁怀疑整个取水计划都是他阴谋诡计的一部分。 「陈队长你思想水平不过关啊,为集体服务的事情怎么能用工时计算呢。」安安据理力争。 「就是就是,」我附议,「作为队长,天天闹罢工,怎么给我们作表率啊?」 陈林笑眯眯地假装没听到。 笑面虎,我呸。 「好吧……」我妥协道,「不过得钓到鱼才算。」 安安一边往桶里灌水,一边长吁短叹:「小何,你要是工作上也这么谈判早晚得把你们老板亏死。」 我正想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一抬头却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竟然是一只猫咪。 它全身都被黑色的毛发覆盖,只在鼻子上有一小块白色斑点。 黑猫体形匀称,并不骨瘦如柴,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健硕。 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半的身子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中。脑袋垂得很低,灰绿色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我们。 「看来这块是它的地盘。」陈林也注意到它了。 「咪咪,」我轻声呼唤,「到姐姐这里来。」 它的眼睛又圆又大,看着我伸出的手,缓缓后退两步,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灌木丛里。 「这条河该不会是猫哥家的池塘吧。」安安换了个桶继续装水。 「这么说猫哥的苦日子要来了,」我悻悻地缩回手,把装满的水桶扛到肩上,「以后不仅要被我们偷水,还要被陈林偷鱼。」 2 自那以后,我们每周都会去河边取水。 无一例外也都是选在后半夜行动。 病毒爆发的时候,全体市民都处于居家隔离的状态中。这很好地阻止了尸潮的外溢。 之前,安安在802里解决掉了一只丧尸,陈林分别在302和 202里各解决掉两只。 由于没有智慧,超过八成的丧尸被入户门挡在自己家里。只有少部分追逐着幸存者跑出来,在小区内徘徊至今。 虽然比例看上去不大,但是架不住基数众多。 我们小区一共有居民楼四十余幢。 按我们楼栋的情况来看,就算打开的21户房间内都只有1 人变成了丧尸,那么整个小区尸群人数也有将近900人。 所以出于谨慎,我们最多待到日出,就一定要打道回府了。 上周我们又遇到了猫哥。 那天正碰上它捕猎归来。它嘴里叼着一只小麻雀,步伐轻快地穿过岸边的草地。 我冲它招招手,从钓桶里捡了一条小一点的鱼丢过去。 「小何,这本来就是猫哥的东西。」安安提醒我。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不为所动,又丢过去一条。 「偷盗既遂后就算向失主自首,也还是要坐牢的。」她给我普法。 胡说八道。 猫哥这么可爱,怎么会和我计较呢? 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碰到它。 我枕着双臂躺在草坪上,安安坐在一边,清晨的露水微微沾湿我们的外套。 日出是很有意思的。 它总是花费很长的时间从黑夜铺垫到黎明。然而等太阳真正跃出地平面,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太阳升起后,热量很快驱散了破晓时分的寒意,连同土壤的潮湿气息一起不见了踪影。 心里正惦记着猫哥,一转头却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我们身后。 亮黑色的毛发在晨曦中闪着锦缎般的光泽。 「早啊塘主大人,」安安毕恭毕敬地问候它,「最近在忙什么呢?」 猫哥看了她一眼,撇开了头,旁若无人地梳理起自己的毛发来。 「我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盯着它瞧了半天,「猫哥好像是个女孩子。」 「真的假的。」安安撑起身子。 「你不是兽医嘛,这也能看走眼。」我嘲笑她。 「失误失误。」她挠挠头,「那还叫猫哥吗?」 「你想叫它什么?」我问。 「小black。」 「可她是中华田园猫诶,怎么听得懂英语啊?」 「嘶……有点道理。」她深以为然。 「要我说,」我摸摸下巴,「就叫小白吧。」 「神经啊,人家明明是黑色的,」她阻止我,「不许搞认知污染那一套。」 「黑猫叫小白多酷,」我试图打开她的思路,「而且,新之助家也有一只小白啊。」 「我就说让你少看点蜡笔小新,」安安恨恨道,「这笔账我要记在陈林头上。」 第20章 最后我们谁也没拿下冠名权,还是决定延续原来的称呼。 猫哥作为舆论的中心百无聊赖地打了一哈欠。 「该走了,」我看了眼时间,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杂草,「我去叫陈林。」 陈林真的很喜欢钓鱼。 现在也不管什么工时了,在河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倒也奇怪,那些鱼儿看到他,皆是排着队铁了心似的要来咬他的钩。 我看不出他的垂钓技巧有什么特别的,可他偏偏总能满载而归。 最后我和安安一致认为,一定是他的洗脑术又精进了。没准已经实现了跨越种族的精神控制。 我过去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没有得到回应。 我蹲下去看他。 陈林并不是那种浓眉大眼的长相。 相反,他的五官有一种清冷感,像是宣纸上的水墨画。 我正看得出神,他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眼睛倏地睁开,褐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脸。 「小何,偷看我。」 我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他眼疾手快拽住我的手腕。 「胡说八道。」我立刻否认,「谁叫你一动不动,我只是看看你还有没有气。」 「如果没气了呢?」他拧开水瓶喝了一小口。 「队长的位置归我,兵工铲归安安。」我对答如流地帮他安排后事。 收缴哑铃以后,安安每天都在家里疯狂举铁,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继承陈林的兵工铲。 「很好,你们两个。」陈林被呛得直咳嗽。 「走啦走啦。」我果断拎起装满鱼的钓桶开溜。 我路过草坪的时候,安安还在笨手笨脚地试图接近猫哥。 我从桶里选出一条大鱼丢过去,这个大块头立刻引起了它的注意。 这回,猫哥接受了我的投喂。 我们没有再打扰它,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往回走。 陈林钓上来鱼实在太多,冷冻室里根本放不下。 于是我另想了个办法。 小区其实有一方池塘。但是开发商投下去的鱼苗早就叫人捞光了,现在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水池。 我把里面的脏水换掉。池底的淤泥和水草都完好地保留下来,没有清理。 陈林钓上来的鱼,我一般会挑上几条大的带回家。 其余的就养在池塘里,每天喂点玉米碎。 有时做完鱼会剩下些内脏,我也一并丢到水里喂给它们。 3 接下来,天气突然变得很坏。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 在我的印象里,春申市的冬季从未有过如此恐怖的降水量。连绵的大雨和骤降的气温使得现在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 在这种极端天气下,设备也变得异常脆弱。我当即把太阳能板和雨布通通收起来。 我们估计,今年冬天的温度很有可能要跌破零下20度。 窗户虽然紧闭着,呼啸的北风仍能从各种缝隙中渗透进来。 屋内的温度一降再降。 趁着这几天,我决定将基地再修缮一番。 我们来到楼栋的其他房间搜索毛巾和床单。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足够厚实的御寒衣物。 楼道里灯火通明。 因为是感应开关,所以也无需担心会浪费多余的电。 有了灯光之后,我才真正觉得这栋建筑是被我们完全占领了。穿行其中,仿佛行走在自家安全又坚固的大古堡内。 陈林将毛巾拧紧,塞进窗户的缝隙里。又用床单把阳台门与底槽的间隙塞得严严实实。 窗外阴雨连绵,狂风大作。雨点像子弹一样密集地敲击着玻璃。 屋内却是明亮、温暖、干燥且密不透风。 我家阳台是敞开式的,但901和 903的都做了密封。 我检查了一下蔬果的长势。 所幸在这样一个温室里,它们并没有受到天气太多的影响。 菜圃在上次收成之后,被我重新规划过了。 之前没有经验,所有种子一起种下去,导致收获期相差无几。不是月中青黄不接,就是月末收成太多。 很多蔬菜不等吃完就坏了。 这次我吸取了经验,每隔一周播种一部分,这样蔬菜的收获期就能错开了。 窝在家里实在无聊。对着搜到的几本烹饪食谱,我捣鼓起做饭来。 下午四点钟,我就已经在厨房忙开了。 冰箱的中间层里囤着许多牛排、培根、腊肉、香肠之类的半成品。 冷冻柜里也有满满三个抽屉的冰鲜猪排、猪棒骨、原切牛肉、鸡胸、鸡腿和鸡翅。 这些保质期只有一年,按照我囤的量,每周可以吃上一回冰鲜肉。 进入冬天以后,太阳能板发电效率进一步下降。 也不知道这场雨会持续多久。 为了节省用电,做饭的重任就转移到卡式炉身上。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袋猪汤骨,焯水后放入瓦罐里。 加水,开大火。 等了十分钟左右,我将切成小段的玉米倒下去。 依次加入盐、酱油和鸡精,盖上锅盖转小火慢熬。 糖醋鱼是安安教我的。 鱼去掉鳞片、鳍、腮和内脏后在两面各划几刀,加入淀粉水勾芡,再放入锅中用热油炸熟。 待炸成金黄色后捞出。 将葱、蒜、姜末放入锅中继续爆香,再加入酱油、白糖、盐、料酒、醋和半碗淀粉水制成糖醋汁。 最后在鱼上淋上酱汁,再撒点白芝麻,就算完成了。 茼蒿倒是省事,我去菜地里拔了几株新鲜的,用辣椒和蒜末煸炒,很快就出锅了。 趁着汤还在锅里咕噜的当儿,我准备再做个小甜品。 从储藏室的货架上挑了三个胖乎乎的土豆,我将它们去皮、切片,放在锅里蒸熟。 等蒸得软乎乎的时候,我把盘子取出来。 一边用勺子捣碎土豆,一边往里面加入少许牛奶和一勺盐。 搅拌完成后用塑料膜密封起来。 土豆泥的灵魂同样在于酱汁。 我按照比例在锅中加入淀粉、蚝油、胡椒粉,再倒上一点水。 酱汁在火焰的炙烤下很快成了浅焦糖色。 装盘、淋汁,一气呵成。 晚饭在热气腾腾中开始,在吵吵闹闹中结束。 我发现陈林才不是什么沉闷严肃的人,果然脑子快的人嘴也不会笨到哪里去。 如果哪天看到他在餐桌上舌战群儒了,那就说明他心情不错。 要命的是,他最近心情似乎一直不错。 晚饭吃得早,临睡前又觉得有些饿。 我在厨房找到没有喝完的排骨汤。 因为天气的缘故,排骨汤竟然变得像果冻一样,成了半透明的、稠稠的胶质。 因为是用清汤熬煮,所以一点儿都不显得油腻。 我举起勺子,挖下一块半凝固的肉冻,送到嘴里。 好吃!甚至比寻常的肉汤还要美味。 我直到吃得肚子撑才罢手。 第21章 洗漱完毕后,我躺进被窝里。 窗外依旧风雨大作。 听着雨声,困意很快袭来。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迷迷糊糊想到了猫哥。 希望它也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和温暖庇护所。 4 昨晚似乎又梦到了什么。 我努力想抓住一点场景的碎片,但还是以失败告终。 正盯着天花板发呆,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抬起头,安安还在睡觉,房间里静悄悄的。 好安静啊………… 我终于反应过来。 现在窗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雨声、风声、鸟鸣声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一片空旷的寂静。 我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的景色让我愣在原地。 整个世界已经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雪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现在已经覆盖了屋顶、树梢和地面,就连停在路边的车子都被埋进去了半个轮胎。 初升的太阳挂在半空,明晃晃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我双眼生疼。 客厅里,陈林难得还没起来。 「快起来,陈老师,」我用脚踢他,「下雪了。」 「小何,」陈林幽幽地说,「我是北方人。」 嘁,不领情算了。 来到阳台,栏杆上落了厚厚的雪,蓄水桶的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之前接连下雨,储备的电量已经接近警戒线。趁着今天太阳不错,我把电池板重新搬出来,又顺手给菜圃浇了水。 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起床了。 陈林的咖啡喝得很快,五盒咖啡转眼就喝掉了三盒。 为了能让剩下的两盒坚持得更久一点,他现在一餐只泡半包,被安安嘲讽为「落魄男人最后的倔强」。 早饭过后,我热好昨晚的汤,决定下楼去找猫哥。 大雪封门,所有的丧尸都被迫待在建筑物里。偌大的雪地上只有我们三人一深一浅的脚印。 提着肉汤一路小跑来到河边,却没有看见猫哥的身影。 我们一边沿着河岸走,一边小声呼唤它。 突然安安停下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的居民楼。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前的2 层平台上竟站着一只金毛。 它看上去十分消瘦,肋骨根根可见,身上的长毛大多打了结,显得脏兮兮的。 「等着,」我转身往回跑,「我去叫陈林。」 陈林不在河边。 找了好几圈,终于在小区的主干道上看到他。他正站在一辆车子前面,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陈老师。」我在背后叫他。 他转过头:「怎么了?」 「我物色了一位保安队长,负责警戒和巡逻。」我拉着他往河边走,「绝对靠谱,你看了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楼下。 金毛本来趴在地上,见我们来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它身上落了不少雪,但因为太冷太饿,已经没有力气抖掉了。 「汪!」它尝试着跳上平台边缘。 「汪汪汪!」 突如其来的亢奋让我心头一紧。犬吠声在寂静的住宅区里显得格外响亮。 「kk,安静。」陈林已经出声制止,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快,下来。」 他似乎认识这只金毛。 得到指令,kk立刻安静下来。 但它仍不敢跳下平台,只是在原地打转。 我观察着四周。 刚刚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引起丧尸的注意。 小区内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是我判断失误了。 安安面如死灰地盯着前方:「来了。」 它们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楼栋之间的走道里。 一开始只有几只丧尸。 然而随着尸群陆续越过转角,我发现这个队伍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它们的双颊深深凹陷,脸上几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脂肪。 丧尸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它们已经饿了太久了。 与此同时,kk终于一跃而下。 陈林接住它后被惯性带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快走!」 我们立即后撤。 但已经晚了。 尸群冲出居民楼,离我们仅有数步之遥。 它们的速度实在太快!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紧紧跟着陈林和安安。我们三人一齐在雪地上撒腿狂奔。 寒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像火焰似的灼烧着我。 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脚边,但我根本无暇理会。 紧接着,又是一声。 「噗通——」 直到第三次,它几乎是贴着我的脸落在左前方。 这时,我才终于看清它的真面目——那是一具从天而降的丧尸,此刻正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 勉强仰起头。 只见道路两旁的居民楼里,隐约站着许多道身影——那些关在房间里的掠食者也想参与这场围捕盛宴。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被栏杆挡住,但仍有少部分越过了护栏,栽倒在地上。 雪地被染成斑斑点点的深褐色。 又跑出去一段距离,身后的压迫感忽地减轻了许多。 我向后瞥了一眼,那些倒在雪地里的丧尸已经被尸群团团围住。 我差点忘了,它们的血液也同样极具诱惑力。 趁这个机会,我们终于拉开了一点距离。 到达51号楼下,安安迅速搭好梯子。 陈林背着kk第一个上去,我紧随其后。 轮到安安时,有几只丧尸已经追到车下。 她正准备往上爬,一只枯黄的手抢先一步拽住了她的脚踝。 如果之前她还在尽量避免被丧尸的血液沾到,那么此刻,安安已经完全没有了这些顾虑。 她从腰间解下消防斧,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下。锋利的斧刃瞬间斩断丧尸的手腕。 等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后,我们立刻收起梯子。 那只断手仍紧紧箍在她的脚踝上。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将指节掰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 还好,没有破皮。 楼下,越来越多的丧尸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每个人都想要从同类的尸体中分一杯羹。 我扶着膝盖,双腿止不住地发软。 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风一吹,冰冷地黏在皮肤上。 一旁的kk仿佛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低头蜷缩在陈林脚边。 「你们认识?」安安缓了口气,看着站在一起的一人一狗。 「算是吧,我和它的主人下过几回棋。」陈林揉着手腕。 kk虽然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但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力道还是不小。 「你们不是去找猫哥了吗?」他突然想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传来一声猫叫。 回头一看,猫哥圆乎乎的大黑脸正从2 楼的客厅里探出头来。 5 3人团队现在又加入两名成员,接下来有的我们忙活了。 第22章 陈林负责后勤伙食,我和安安则撸起袖子,先给kk洗了个澡。 这次的意外是一个很大的教训。 我提醒自己:对于超出认知的事物,一定要保有足够的警惕和畏惧。 我一直认为,即使是丧尸,它们的行为也是有迹可循的。 只要尊重它们的规则,我们完全可以维持住目前的平衡,甚至实现和平共处。 但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所谓的规则和平衡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夜晚没那么安全,雪地也是。 没有畏惧之心,人会死得很快。 雪时下时停,在地上越积越厚。 楼下的丧尸经过七八天才彻底散去。 猫哥时不时会偷溜出去打打牙祭。 它的捕食能力很强。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也经常能找到食物。 当然,偶尔也会有空手而归的时候。这时,它就会端坐在我们面前,理直气壮地要求分一杯羹。 2023年,1月 20日,星期五。 今天是封城第66天,也是农历腊月三十。 一大早,我们来到河边。迅速补充完生活用水后,又在池塘里捞了五六条大肥鱼。 这是我们年前最后一次出门。 接下来的时间,就准备安安心心在家迎接新年啦。 kk看到我们,立刻将梯子从栏杆的间隙中推下来。 有了它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扛着梯子满小区跑了。 为了表达对我们的欢迎,它撒开腿绕着露台一阵狂奔。这次嘴巴倒是闭得很紧,一声都没有叫唤。 如果忽略它被风吹得睁不开的眼睛,和随着步伐乱甩的舌头,kk还是很帅的。 见我们的目光集中在它身上,它更兴奋了。不料此时脚下一滑,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冰面上。 「不愧是你物色的英格兰皇家御用保安队长。」陈林转过头看我。 我随口胡诌的头衔难为他记得这么牢。 「它们当地民风就是这么热情……」 我干笑两声,赶紧让这条傻狗停下来。 很好。 金毛寻回犬。 日不落帝国最后的荣耀。 就是这么给它的主人丢脸的。 回来后,我们三人一起对9 楼进行了大扫除。 地板清洗得光洁如新,走廊都能照出人影。 房间里的家具也被一一擦拭过,连楼梯间都拿着簸箕和扫帚打扫了一遍。 所有的床单、被褥、枕套全部换新。 所有过季的秋衣也全部洗过、晒好。 两个小家伙的年夜饭提前准备好了。 比起水煮,猫哥更喜欢吃蒸鱼。鱼肉蒸过以后十分软烂,食物的香气以最原汁原味的方式保留下来。 我尝过一点鱼汤,很腥。但是架不住猫哥爱吃。 kk的食谱和我们相差无几。 每顿米饭我们都会多做一人份,再用白水煮些蔬菜和肉块,放上一点点盐。 全家就属它最不挑食,每次都能舔得干干净净。 今天起得太早,下午的时候我忍不住打起瞌睡。半梦半醒间我交代安安:「做年夜饭的时候一定要叫我,一定啊!」 身体很沉,有时候明明醒过来了,四肢却不能动弹。 梦里十分喧哗,许多人围在一起,似乎在焦急地讨论着什么。我挤在他们中间,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就这样,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终于,难忍的头痛让我睁开了眼睛。 卧室没有开灯,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安安……」我揉着脑袋叫她。 「怎么了?」她应了一声开门进来,「头又开始疼了吗?」 我点点头。 「我去帮你找药,你先躺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端来一杯水,把我扶起来。 我看看药盒,上面印着阿米替林几个字。 「这是止痛药吗?」我只听说过布洛芬。 「你自己买的药,怎么连功效都不记得了。」 安安无奈地看我一眼,把盒子转到背面,适应症上确实写着治疗偏头痛。 我把药片吞下去。 胡说八道。 这明明是她和陈林从药店搜回来的。像这样奇奇怪怪没听过名字的药储藏室里还有一堆。 吃完药,头痛缓解了许多。 「怎么没叫醒我,」我穿上拖鞋下床,「你们两个不会已经吃完年夜饭了吧?」 「怎么可能,」安安力证清白,「陈林说让你多睡儿,等东西做好了再叫你起床。」 嗯?这家伙有这么好心? 走出卧室,陈林正在厨房忙碌。 我盯着桌子看了半天。 这……也太丰盛了吧? 6 火锅正在电磁炉上咕嘟地冒着热气。 番茄味汤底已经煮开,金黄色的玉米段在其中浮浮沉沉。 另一边,摩飞锅也开着低温挡,正在预热烤盘。 桌面剩下的地方,全部被配菜摆得满满当当。 生菜、茼蒿装了一盘。 花菜和土豆切好后另装一盘。 切片年糕一盘,芝士碎半袋,泡面面饼两块。 裹好了酱料的鸡翅一盘。 鱼肉切段又是一盘。 厨房里又端出不少东西。 一大碗蔬果沙拉。苗芽菜估计是用储藏室的黄豆泡发的。 香肠头和刚刚解冻的培根摆在一起;牛肉则分了两种料理方式,有的切片,有的切块。 餐桌上陆陆续续摆上了可乐橙汁。除了饮料以外竟还有几罐啤酒。 我接过一罐。 不喝点酒总觉得对不起现在这么好的气氛。 陈林在烤盘上刷上一层油,下了半盘鸡翅和牛肉块。 安安也夹起一截儿香肠头。 「滋啦——」一声,香肠与盘面接触的地方立刻溅起朵朵油花。 我等牛肉煎至七八分熟,用生菜裹住,再夹上一些芝士碎。 肉本身的温度让芝士很快融化。 包圆后,再蘸上一点冒着热气的黑椒汁,我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口。 吃累了,我们就跑到客厅休息一会儿。 电视里,新之助小朋友正在和娜娜子姐姐约会。电视外,安安因为斗地主输得太惨,脸上已经粘满了小纸条。 一整晚,火锅和烤盘热了又热。我们吃吃停停,喝空的瓶瓶罐罐堆了一桌。 在酒精的作用下,所有的烦恼、焦虑、恐惧与担忧都被一股脑地抛诸身后。 我们一口气问出了很多秘密。 柴油发电机和望远镜其实只是陈林的个人爱好。 他时常会上山露营,除了这两样,必备的帐篷、卡式炉和燃料罐也一应俱全,只是没有带来而已。 我们也终于知道了他的一些过往。 陈林在大学毕业之后一直没有参与工作,在家待业至今。 他的父母并不在国内,不知道经历过怎么样的交涉,他们竟然默许了陈林的做法。 同是天涯沦落人,国家就业率低迷有我们两个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不禁联想到自己。 在24岁之前,我也过得顺风顺水。顺利高考、直博。 第23章 每天的日常就是待在实验室里捣鼓论文。周末偶尔也会去导师负责的研究所里帮忙。 在我的设想里,我会按时毕业,然后顺理成章地接手所里的工作。 但是在临近毕业的半年前,导师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他手下所有博士生全都挂靠给别人,项目也暂停了。 我的实验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研究所的器材。 这样一来,论文几乎无法推进下去。 后来,我没有通过答辩。 只拿到了本科毕业证。 再后来,我就成为了一个失业的生物老师。 一连串的挫折和失败一度将我折磨得夜不能寐。 但是在末日的洗礼下,这些伤口逐渐不药而愈。 人类最具体、最永恒的敌人只有死亡。和它相比,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因为太尽兴,我们还差点儿错过了零点计时。 许下新年愿望的时候,我想起了远在燕都的爸爸妈妈。 他们生活阅历远比我丰富得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加上我买的物资,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安安喝得最多,很快就醉倒在桌上。 我把她扶进卧室,又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把脸。 陈林说,以我和安安之间的情谊来看,很难相信我们之前互不认识。 我也觉得很神奇,安安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 「小何,」他站在门边,看着我给安安掖被角,「你准备睡了吗?」 「还没有,」我冲他眨眨眼,「我有事情想问你。」 猫哥和kk早就吃饱喝足,蜷缩在一边睡着了。 小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扑克散得到处都是。我捡起掉落在毯子上的纸牌,是一张红心a。 陈林在我身边坐下来,单手开了一罐啤酒。 「说吧,」他的眼里含着笑意,「想问什么?」 「上次你只讲了一半,」我将下巴枕在膝盖上,「所以人类的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啊?」 7 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就问这个啊。」 「是啊。」 陈林敛起笑容,沉吟片刻。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先明确一个前提——末世人类因为理念不同而存在群体的细分。所以不同人群的未来也不尽相同。」 「像王勇那样的清道夫只占很少一部分,目前人数最多的应该是救援派。」 「你和安安比较接近这一类型。囤积物资,保持静默,等待军队的救援。」 我点点头,只不过我们躺平得更彻底一些。 「当然,救援派也不全是留在原地的人。如果汽油问题能够得到解决,相当一部分人会选择主动出击,寻找人类最后的根据地。」陈林继续说。 「救援派的本质是相信还存在着一个持续运行的权力机关。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或者被它找到。」 「严格来说,清道夫也属于救援派,只不过是极端利己的一部分而已。」 「清道夫怎么会是救援派?」我忍不住打断他,「他们明明是救援派最大的敌人。」 「派系内部的分裂对抗不比派系之外要少。」 陈林换了一种说法,「我们不妨这样想——清道夫靠着掠夺他人食物来维持个体生存。但是只要是食物,就会有保质期。更何况物资是有限的,他们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在救援出现以前,撑得尽可能久。」 「而所有救援派都面临着一个相同的困境——随着时间推移,食品资源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米面类的主食保质期基本在两年左右,这就是他们的最后通牒。」 「如果两年后依然没有救援呢?」我听得有些紧张。 「所以,只有等待是不够的。」陈林抿了一口酒,「在两年期满之前,救援派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做好成为基地人类的准备。」 「在救援没有按时到来的情况下,基地派将是人类的最终归宿。」 「基地人类将重建规则和秩序,吸纳尽可能多的劳动力,并从基础农业开始逐步恢复物质生产。」 「如果所有人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基地派,事情会不会简单很多?」我又问。 他摇头:「如果不是被逼上绝境,人哪里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 「虽然在后期,基地派因为极强的包容性,实现了对末世人类的大融合。就连清道夫也能隐姓埋名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但是在前期,它太脆弱了。基地派是在黑暗中举着火把的人,不会也不能出现得太早。」 「在什么样的阶段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哪怕已经知道了历史的走向,我们也不能跳过其中任意一环,最多只能加速它的进程。」 落地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陈林的神态与往常不大相同,认真中带着些许慵懒。 「那你是哪类人?」我定定地看着他。 「你觉得呢?」他把问题抛回给我。 「反正不像救援派。」 陈林和我们比起来,过于活跃了。 我和安安的宗旨是一贯的:能苟则苟,绝不露头。 「也不像基地派。」 「虽然你确实有意加快转变的进程,但这么做应该不是为了成为基地人类的一员。」 他并不热衷成为管理者,更不要说是被管理的人了。基地派里没有陈林的位置。 「基地派建立的秩序最终将惠及末日社会的每一个个体。你需要它来帮助你约束其他幸存者,这是你们的共同利益。」我努力让自己表达得尽可能准确。 「但你不想完全进入群体之中。」 末日之前陈林就是这样,末日之后也是。 「你不在局内。」说到这儿,我停顿了一下,「陈林,你是个自由人。」 他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许久,陈林抬起头来。 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我就知道,」他说,「小何很懂我。」 第4节 救援派与基地派 1 我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正想继续说下去。 一旁熟睡的kk却突然警觉地竖起耳朵。 「呜呜——」 它一个翻身站起来,嘴里发出警告的低鸣。 夜沉如水,周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它听到了什么? 「kk,坐下。」 我试图安抚它。但它反而变得更加焦躁。 我和陈林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出门检查情况。 楼道温度很低。 寒意瞬间让我的酒醒了大半。 依次巡视完另两个房间,我们来到消防门前。 门上的铁锁紧紧绞合在把手上。 没有任何异常,楼梯间寂然无声。 整层9 楼,除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我们重新退回房间。 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kk并没有安静下来,而是在客厅来回踱步着。 猫哥也醒了。 第24章 它端坐在阳台前,时不时伸出爪子扒拉面前的移门。 陈林走过去,缓缓将门拉开。 我跟着他来到阳台上。 外面比楼道更冷。 银色的月光将雪地照得亮亮堂堂,我盯着楼下看了半天也没觉察出什么异常。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我的脖子上。 下雨了吗? 伸手一摸,指尖的触感竟有如浓痰一般。 我猛地抬起头。 一张黄紫色的脸倒悬在我的正上方。它微张着嘴,臭不可闻的液体顺着嘴角缓缓滴落。 「啪嗒」 又是一滴。 我强忍着恶心擦掉脸上的口水。 陈林已经调转手电的方向。 借着光线,我看见一只丧尸折尺似的挂在10楼的栏杆上。 因为倒垂,它脸上青筋暴起,突出的眼白几乎要脱离眼眶。 「呃呃呃啊……」 随着身体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它的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叫喊。 渐渐地,喊声越来越大。 「呃呃啊——」 我扫了一眼隐藏在夜色中的其余居民楼,不由想起上次解救kk时的场景。 我和陈林都很清楚,绝对不能让它继续叫下去。 「怎么办?」我低声问。 「我上去。」他转身去找工具。 家用梯有一米多高,站上去之后,陈林的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在空中。 我在他腰间绑好安全绳,低着头正准备把另一端系在栏杆上。 就在这时,陈林突然连人带梯跌出扶手之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全绳已经滑出了好几米。 我下意识攥紧手上的绳子。 还没来得及将它缠在手上,另一端传来的力道就让我狠狠磕在栏杆上。 撞击带来的耳鸣让我头晕目眩。 同时,我感觉到绳子正不受控地从手心寸寸滑落。 「安安!」 什么丧尸围城,什么幸存人类,此刻我一点都顾不上这些。 我只知道,如果绳子脱手,陈林立刻会从三十多米的高空摔下去。 他会死的。 这个念头让我全身冰凉。 「安安!」 我不确定自己叫得是否足够大声。耳鸣让我失去了对音量的掌控,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几个字吼出来。 「快来帮忙!」 用尽全力拧动双臂。 几次尝试后,绳子终于缠上我的双腕,下滑的趋势这才堪堪止住。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见卧室门被砰地撞开。 余光里,有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我跑过来。 她终于醒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绳子的重量一轻。 「怎么回事?陈林是不是掉下去了?」我急得大喊。 安安冲到阳台边,快速向下眺望一眼:「放心,是他身上的丧尸掉下去了。」 刚刚的绳子上竟然有两个人。 她随即将安全绳的末端绕在栏杆上,打上死结。又从前面替我拽住绳索。 有她帮忙卸去大部分的重量,我顿时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这时,火辣辣的疼痛才后知后觉地降临。 仿佛刚刚握在手中的不是麻绳,而是淬了火的刀子。 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个不停,甚至连简单的屈伸都不能做到。 2 心里惦记着陈林的情况,我撑着身体站起来。 他已经成功攀上8 楼阳台的侧缘,正在解腰间的绳索。 在他身后,木梯已经摔得粉碎。 安安去楼道给陈林开门,留下我一个人打扫战场。 按理说,单凭我自己的力量根本拽不住两个成年男人。 注意到绳子的末端湿漉漉的,我这才意识到——脚边这个吐着舌头直喘气的保安队长才是今晚最大的功臣。 我揉揉kk的脑袋,明天必须用鸡胸肉好好犒劳它。 很快,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陈林脖子上有好几处抓伤,衣服也被撕破了。 「不用担心,」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一会儿我用碘酒处理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安安猛灌了一大口水,她看上去还是有些晕晕乎乎。 陈林是被跃下的丧尸撞出护栏之外的。 丧尸的力气很大,被它抓住后陈林一度束手无策,最后靠着折断它的两只手腕才得以挣脱。 它们已经失去痛觉,再没有什么能阻止它对食物的渴望。 「丧尸变强了。」陈林给出评价。 没错。 它们似乎重新掌握了发声技巧。 之前,丧尸只是静默的追捕者。所以在偶遇零星几只时,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和它们周旋。但是现在,尸群内部又诞生了新的集结信号。 我们的操作空间被进一步挤压,除了逃跑几乎别无他法。 我不确定楼上的丧尸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它们的感知无疑变得更加敏锐了。 「变强的原因是什么呢?」我问,「总不可能是上次kk的叫声导致的吧?」 这在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因为在病毒爆发的初期,不乏有被尸群围追堵截的幸存者。他们的尖叫只会比kk更凄厉、更绵长。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林开口。 「声音不是原因,反倒更像是一种结果。」 「与其说是叫声强化了丧尸,不如说是叫声揭露了当前尸群的真正状态。」 「它们早就变得更强,只不过直到现在我们才意识到这点罢了。」 我理解陈林的意思。 时间上的因果不代表逻辑上的因果。 我们已经太长时间没和它们交手。 丧尸看似是在上次营救行动之后出现了增强,但异变真正的发生时间节点可能还要往前。 「噗通」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不用起身查看,声音的源头大家都心知肚明。 经历过刚刚的插曲,今晚的小区马上又会热闹起来。 对于变异原因的讨论始终不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们暂时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分析丧尸的行为模式。 除了对声音更加敏感之外,尸群每次聚集的时间也在延长。 第一次是在陈林楼下,丧尸集结了3 天左右。 第二次直到一周后才慢慢散开。 这次又会持续多久呢? 「不仅自身能力在增强,它们的行为习惯也在发生改变。」安安将结论写在她的笔记本上。 我不禁想起那张倒挂的脸。 这个时间点,它们不该这么活跃才对。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它们最终会无视所有规则,进入完全的混乱和暴动之中。现在已经有这种迹象了。」 陈林提出了一个最坏的可能。 「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不再遵循任何作息规律。」 「到那时,丧尸将不分昼夜终日游荡。不仅拥有更敏锐的感知,彼此之间还能通过叫声共同锁定猎物。」 「噗通」 第25章 似乎是在回应陈林的担忧,又一只丧尸砸在2 楼的露台上。 「房子已经困不住它们了,」安安眉头紧皱,「它们想出来。」 如果低楼层的丧尸全部涌入小区,尸群的密度立刻又会上一个台阶。 除此之外,其他幸存者的问题同样令人焦虑。 虽然据我观察,我们应该是这个小区最后的留守者。但我仍不敢掉以轻心。 「这段时间我带着kk去2 楼睡。如果有人靠近,至少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陈林一边说一边收东西。 「而且,我担心低楼层的丧尸掉下露台后不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到时候入侵到楼道里就麻烦了。」 3 商量之后,我们决定一起搬到202。三人全天候轮流值守。 可能是离得太远,高层丧尸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正如陈林估计的那样,很多麻烦都是低层丧尸造成的。因为下落高度不够,它们中的大多数没有直接死去。 在最初的几天里,露台上爬满了模糊的血肉。 许多丧尸的脊椎已经完全断裂,上半身与下半身仅靠一点皮肉粘连。但这并不妨碍它们蠕动着爬向彼此。 撕咬与被撕咬。 猎食与被猎食。 享用与被享用。 丧尸之间的杀戮再次升级。 这一次,受伤的同类亦被纳入它们的食谱之中。 一直等到丧尸完全停止掉落我们才开始清理2 楼。 陈林将所有残肢连同积雪一起铲到楼下,我和安安则用酒精进行消杀和气味遮盖。 接下来就要看它们多久才会散开了。 只要尸群还聚集在楼下,就不会有幸存者靠近。 这反倒成了庇护我们的屏障。 我把收音机重新找了出来。 在封城的头一个月,我几乎每天都抱着它入睡。 只不过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之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也渐渐忘记了它的存在。 现在,陈林的预测彻底打消了我妄图和丧尸共存的念头。 恍然间我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 我也试图做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比如面点。 我们三人都不爱吃面条。 囤的挂面基本上原封未动,更不要说面粉了。 于是我和面做了几屉刀切馒头。 kk竟然非常喜欢。 于是我又做了更多冻在冰箱里。喂之前只需要重新加热一下,比米饭方便得多。 我还用旧卫衣给kk改了一件套头衫,在上面绣了它的名字。 但由于缝纫水平堪忧,领口开得太大,kk穿上以后就成了惨不忍睹的低胸装。 猫哥作为新时代女性的代表,仍保持着出门觅食的习惯。运气最好的时候,一连三天都捉到了肉质肥美的珠颈斑鸠。 两小只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不对。 准确地说,应该是kk单方面觉得自己和猫哥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它常常突然抽风,弹簧似的在猫哥身边蹦跶个不停。 起初,猫哥还会被它的一惊一乍吓得炸毛。 但现在似乎习惯了。如果有什么是一个喵喵拳解决不了的,那就来两个。 kk在领教了猫哥的铁拳后收敛了不少,开始尝试用更绅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每当这个时候,猫哥的表情总是耐人寻味。 可能她既不想闻kk的屁屁,也不想被kk闻屁屁吧。 整个冬天,kk都在孜孜不倦地骚扰它的新朋友。 而猫哥则在想方设法逃避某只金毛的热烈友谊。 在这期间,安安陪着我一起捣鼓收音机,一起做馒头,一起看每天上演的猫狗大战。 我缝衣服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替我整理毛线。 「不要担心,」她似乎很容易就能看穿我的焦虑,「会有办法的。」 「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我丢下手里的针线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安安,你拿的是男主剧本吧?」 「那当然,」她立刻挺直腰板,「我肯定比陈林靠谱。」 在听完陈林的末日社会模型后,安安仍旧持观望态度。 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开始担忧起主食问题来。 如果只是数量上不够,这反倒容易解决。小区居民楼这么多,随便扫一栋就能收获不少米面。 但考虑到期限,问题就显得有些棘手了。 就像陈林说的,这是横亘在每一个救援派面前的难题。 家里大米的包装上标注着会在今年九月过期。 其实如果储存妥当的话,保质期应该会更久。 但是再之后呢? 三年之后、五年之后呢? 只有找到可供种植的主食,才能从长线上杜绝粮食危机的可能。 不管能不能等到救援,未雨绸缪总是比亡羊补牢要好。 水稻和小麦的种子倒是有在农资店搜到,但是对于如何种植、收割,我们一窍不通。 我唯一有把握种活的就是土豆番薯这类的根茎类植物。可惜储藏室的土豆被我处理过,不能再进行培育了。 思来想去,估计也只有在超市才能找到发芽的土豆了。 「必须要尽快动身。」我暗暗下定决心。 等气温再升高一些,它们就要开始腐烂霉变了。 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对于救援派来说,这无疑是一次艰难的思想转变。 我并非不愿从长远着手思考问题,而是一旦从这个视角切入,就等于直接否认了「救援」的存在。 思考三年之后、五年之后我们该吃什么,就等于默认了现在的生活状态将一直持续下去。 每个人都有既定的立场,我也一样。 有多少人会为了几年后未知的危机去冒近在咫尺的风险呢? 但生存的残酷之处也正体现于此—— 当你意识到大事不妙,当救援真的迟迟未来,这个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在靠着存粮度过的三五年里,绝大多数的种子早已发霉过期。 「等到大雪封门,一切就来不及了。」 我叹了口气:「要不要把陈林叫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下具体计划。」 安安笑眯眯地看着我:「其实已经有草案了,要不要听听?」 看着她的表情,我慢慢回过味来。 白感动了,这家伙分明是在和我玩以退为进的把戏。 4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也越来越暖和。 清理完露台的两周后,尸群逐渐散开。雪也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3月 9日,雪化的第三天。 凌晨5 点整,我们出发前往超市。 夜很静。 楼栋之间的空地上依稀有身影徘徊其中。 我们无声又快速地穿过小区。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出口,陈林却突然调转了方向往路边走去。 在他身前,一辆露天停放的汽车闪烁了两下尾灯。 「你怎么做到的?」安安瞪大了双眼,「计划里可没提到这个啊。」 他们的车都在地库,按理说是开不出来的。 第26章 「捡的。」陈林已经坐进驾驶室,「钥匙捡到有一段时间了,车倒是找了很久。」 被他一说我想起来了:遇到kk的那天,他就是在研究这辆车子。 这家伙想得确实远。 车子很快驶出小区。 街道上空无一人,看来外面还没有出现夜间活动的丧尸。 我摇下后排的窗户。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早春的寒意。 虽然我也有驾照,但是几年过去,技术早就生疏了。 5:23分。 车子稳稳停在超市对面的马路边。 随着天空一点点变亮,我终于能看清眼前这栋建筑了。 超市有五层高。 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一切仿佛都定格在我大采购的那天。 「那上面好像写了字……」安安指着一楼的入口。 「幸存者集合点。」她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这难道是……基地人类? 我和安安面面相觑。 陈林倒是一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想法。他转动钥匙,将车子重新打上火。 透过前挡玻璃,我看见丧尸正从超市入口鱼贯而出。 6:11分,日出了。 尸群十分庞大。按照这个规模,过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街道这头。 陈林开始缓慢倒车。 我远远地望着,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只见在一大群白色防护服中间,赫然站着十余个军装丧尸。 所以…… 军队早就来了…… 他们不仅没能剿灭尸潮,甚至连自己都成了丧尸的一员。 车子继续后退。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哨响划破长空。 「吡——」 我这才发现超市的天台上竟站了一个人,此时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 「怎么办,要走吗?」 我没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复杂。 「再看看。」退到安全距离以后,陈林刹住了车子。 安安皱着眉头:「这不会是个陷阱吧?」 我的心里也是一阵打鼓。 毕竟现在距离丧尸爆发不到四个月,按理说基地派不该出现得这么早。 「应该不是陷阱,」陈林微微摇头,「如果他们的目的是猎杀幸存者,那就没必要挂这块牌子,也没必要吹哨。」 确实。 没有防备才最容易得手。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杀人,何必要将自己暴露在目标眼前呢? 又等了一会儿,楼上下来三个人。 他们用手势示意我们从后门进去。 「你们在这等着。」陈林说着解开安全带。 「开什么玩笑,」安安伸手拦住他,「如果你觉得可以接触,我们就一起去;如果觉得危险,我们就一起走。别搞什么只身涉险的个人英雄主义。」 我点头:「没错。」 「好吧,」他想了想,妥协了,「武器带好。」 刚刚的哨声引起尸群一阵骚动。但随着声音的消逝,它们逐渐安静下来。 我们按照指示绕开超市正门。 这里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朝向街道的玻璃已经完全碎掉了。 超市后门是一个消防楼梯的出口。 「你们好,」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容阳光爽朗,「我叫沈浩,是这个集合点的副队长。」 「你好。」陈林伸出手。 「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握手之后,沈浩让出门口的路,「大家基本上都是从附近小区逃出来的。」 「考虑加入吗?」一边的寸头青年接过话头,「我们这儿什么都有,就差人了。」 「可能这么说有点冒犯,但我们现在确实亟需劳动力。」沈浩挠挠头,「如果你们能加入的话,队长会很高兴的。」 陈林没有直接拒绝:「我们会考虑的。」 那几个人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没事,谨慎是对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沈浩没有强求,「三楼以下的物资你们可以挑一些带走。队长马上就要回来了,希望你们能见一面再走。」 他话音刚落,后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军装男子从晨曦中走进来。 5 「张队,」沈浩立刻迎上去,「来了三个新人。」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尊敬面前这个英姿勃勃的男人。 等来人走近,我才发现他的身后居然背了一把步枪。 「不错啊,你们几个。时隔一个月终于重新开张了。」 言谈举止间倒是没有一点儿压迫感,他朝我们点点头,「你们好,我叫张一帆。上去聊两句吧。」 其实下车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 不会过于深入他们的基地,打完照面就回家。 但是面前这个配枪的军装男人一定能解开我们的很多困惑。 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陈林点头:「那就麻烦了。」 「商场内部的扶梯只能到达3 楼。再往上的路全都用货架堵死了。」 张一帆带着我们往上走,「这条消防通道可以直达天台。后门附近丧尸少,我们一般都是从这进出。」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六层天台。 顶层的消防门被改装过,内外两侧都加焊了一块大钢板。 他们还拆掉了原先的锁匙,重新安装了一个巨大的门销。插销杆是一根手臂那么粗的铁棒。 等我们全部进来以后,门又被重新拴上。 这层面积很大。 进门右手边堆着一人高的柴禾。木柴靠着栏杆码放得整整齐齐。 左侧是一块很大的耕地。照这个面积来看,光运送土壤就是一个大工程。 正中间则是一座仓库模样的建筑。 一团篝火正在门前的空地上熊熊燃烧,冒出炊烟缕缕。 人们三三两两坐在篝火前,好奇地注视着我们。 我们跟着张一帆走过去,立刻就有四个人起身让出位置。 「没事,我站着。」他按住一个人的肩膀,让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沈浩,负责日常管理,你们刚刚已经见过了。」 他开始依次向我们介绍基地成员。 「那是顾老。」他朝天台的角落遥遥一指。 那人听见张一帆的话转过头来。 他六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矮小,面容阴鸷。长着一双凶狠的倒三角眼,目光中透露着鹰一样的锐利。 我看见他的胸前挂着一只红色的口哨。 刚刚的哨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顾老退休前是个足球裁判。现在是我们集合点最优秀的吹哨人,任何动静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一圈介绍下来。整个集合点9 男2 女,一共11个人。 「我倒是第一次看见结着伴来的。」沈浩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 因为我很清楚,我们这个团队也是后来组建的。 这会是巧合吗? 因为来得早,他们还没有吃早饭。 所以简单介绍几句后大家就散开准备生火做饭了。 趁这个时间,我凑到他们身边:「怎么样?」 第27章 「不太好。」陈林眉头微皱。 「军队已经进城,而且部分发生了变异。这就意味着幸存者有一定几率能够获得枪械。」 「如果大家都使用冷兵器,那么基地与基地,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冲突都还处于可控的范围内。但是有了枪,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我对基地派一直怀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在我的想象中,它类似于早期的田园时代,所有人一同耕作、打猎、捕鱼。 但是枪械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幻想。 在基地之外会有新的武装集团诞生,甚至一些基地自身就会成为暴力的化身。这样一来,刚刚组建的秩序很可能再次面临崩溃瓦解。 「他真的是军人吗?」安安盯着在人群中穿梭的张一帆,「能捡到枪,捡身衣服就更简单了。」 「应该是的。他的虎口和食指都有很厚的老茧,只有长期持枪的人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陈林的话并没有完全打消我的顾虑。 「但这个基地还是出现得太早了吧?」我问。 「不不不,情况不一样了。」安安反倒有了新的看法,「这里的管理者是个军人,还有配枪。所以它的凝聚力和纪律性不是一般基地可以比拟的,可以算是特例。」 「嗯,」陈林也赞同这种说法,「一般基地约束力会弱得多,内部的问题也会更严重。」 「比如劳动力和产出的平衡问题。如果食物储备不足以支撑人数众多的基地派种出足够的粮食,他们就会退化。」 「变回救援派,乃至清道夫。」 「再比如严重的男女失调。」 关于这点他只是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这是一个靠拳头说话的世界,那么女性很有可能会沦为一种另类的资源,供男性领导者分配和使用。 「张一帆不会想让我们平衡男女比例吧?」安安表情怪异。 「那倒也不至于。团队里有老弱妇孺本身就是一张无害的名片,对我们热情一些也正常。」 6 「开饭了。」有人远远地招呼我们。 早饭是刀切馒头、米汤和榨菜。 不愧是在超市中驻扎的人类。各式佐粥小菜应有尽有,还有我最喜欢的酸豆角。 席间,张一帆从另一个视角向我们讲述了这场病毒的爆发过程。 每到来一个幸存者,他就将始末重新讲过一遍。 我们听到的已经是第11遍了。 2022年 11月 19日,春申市封城的第三天。 在政府颁布全区域封锁令后,d部战区紧急抽调陆军5 万人,从海西市北上支援春申市的防疫任务。 春申市剩余的警备力量也都参与其中。 据未公开的数据显示,此次疫情呈现出多点爆发、由中心向郊区辐射的特性。且感染患者有明显的暴力倾向。 截止军队入城之前,春申市除了下辖的长明岛之外,其余15个区均有病例出现。 市区感染者更是占据感染总人数的八成以上。 因此,大部分兵力都被派往中心八大城区,负责对感染小区进行戒严。 剩下约一万六千人被派去环线以外的八个城区。 张一帆就是其中一员。 他所属的集团军在j区驻扎了两个团的士兵。所有士兵化整为零,以班级形式参与治安维护和物资运输。 病毒全面爆发后,他们被要求原地待命。 但仅过了3 天,军队内部也开始出现大批感染者。 张一帆所在的班有8 人感染了病毒,其余因为反应不及被丧尸化的战友咬死。 12个人只剩张一帆一人存活。 「然后呢?」安安忍不住追问。 「然后我就和上级失联了。」 他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指挥部设在市政府,那边的情况估计很坏。」 如此看来,病毒出现过两次爆发的峰值。 一次是在封城的第七天,还有一次是在第十天。 我一边听一边默默梳理着细节。 等等…… 不对。 第二次也在第七天。 是在军队进城的第七天! 这个结论让我吓了一跳。 难道所有进入春申市的人都会在七天后感染变异吗?病毒怎么可能按照地界划分呢? 况且按照张一帆的说法,他们的饮食用水都由军队统一供给,入城后也都时刻穿着防护服。 他们又是如何被感染的呢? 我一定还漏掉了些什么。 这个故事将所有人的思绪又拽回四个月以前。 餐桌上有些沉默。 吃完饭,我们起身辞行。 关于主食的问题我们已经同张一帆交涉过了,他给了我们两个选择。 要么一起参与劳动,要么我们给出价值相同的食品。 这个条件并不过分。 所以我们准备回家取点蔬菜种子作为交换。 张一帆让沈浩送我们下楼,同行的还有那个寸头青年。 我记得他叫赵衡。 他俩的关系似乎很好,刚刚出来迎接的也是他们。 「真的不留下来吗?」赵衡沿着楼梯往下走,「这里可是超市,你们居然不心动?」 「心动心动。」我顺着他的话说,「说不定下次见面,我们就搬过来了。」 「这是在给我们画饼呢。」沈浩也笑了,「不过好不容易来一趟,张队可专门交代了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 我们从消防通道下到一楼。 因为落地玻璃全碎了,从街上进入超市倒是很方便。 「不能直接从楼梯进来吗?」安安问。 「不行,楼道的消防门全都从内部上锁了。」赵衡解释道,「张队说超市和消防通道尽量不要串联,免得丧尸入侵进来。」 我环视了一圈,虽然很多物资都被搬上天台,但剩下的东西也不少。 咖啡的货架在哪个位置呢…… 「副队,楼下的玻璃是怎么回事啊?」我一边找一边和沈浩搭话。 「你喊我名字就好了,这么叫我都有点不习惯。」沈浩有些不好意思。 「这本来是队长的主意,只不过后来出了点意外。」 原来,张一帆之前试图将所有的丧尸挡在门外。 但是这种做法却激怒了尸群。 它们冲进商场,还差点儿冲破三楼用货架搭建的路障。 「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挑衅它们。」 「阻止它们的刻板行为、当着它们的面杀掉同伴以及过分的喧闹,都会造成尸群的暴动。」 「对了,」他一拍脑袋,「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拿点好东西。」 沈浩刚走,身后的货架突然传出一阵动静。 绕过去一看,原来是陈林。 「你在搜物资吗?」 「不然呢,」他不看我,「等着别人给我拿好东西吗?」 「……」 这家伙居然偷听。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嘁。 我不理他,在附近闲逛起来。 货架尽头就是一扇消防门。 第28章 这就是沈浩说的通道吗? 门锁就在商场内侧。我走过去,尝试着拧动锁闩。 「咔哒」一声,门竟然打开了。外面就是我们刚刚下来的楼道。 我赶紧把门关上,心里升起新的顾虑。 这扇门能挡住丧尸,却不能挡住人类。 因为任何一个进入商场的外来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来到通道内部。 所以人还得要由人自己来防范。 顾老才是负责超市警戒的核心人物。 刚想到这里,一声尖锐的哨响就从顶楼传来。 7 安安离得不远。听到哨声的同时,她就朝我们靠拢过来。 又出现新的幸存者了吗? 与此同时,第二声响起。 虽然不明白哨声的具体含义,但这显然是更高级别的警告。 紧接着,又是第三声。 「吡——」 我隐约听到一阵交谈,似乎有人正从一楼的扶梯上来。 「快走!」沈浩和赵衡从超市另一头飞奔而来。 「是敌对人类,要有大麻烦了。」 他说着打开消防门,带着我们快速退出商场。 顶楼气氛凝重。 我们上来后,铁门立刻被重新锁死。 张一帆拨开人群走过来。 「一共两辆车,八个人。全都装备了步枪。」他的脸色铁青,「估计是从军队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整个天台就只有一个出入口吗?」我打量着面前的铁门,悄悄问沈浩。 「不是,商场的扶梯也可以通往天台。」他带着我往里走。 我这才知道,除了消防通道以外,天台还有个后门。 沈浩揭开钉在墙上的塑料布。 这里竟藏着一扇连通商场的玻璃门。 门内空间不大。靠着墙壁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桶装饮用水,而扶梯就在几步之外。 我顿时觉得全身冰凉。 这玻璃估计连斧头都扛不住,更不要说子弹了。 沈浩见我脸色发白急忙解释道:「没事的。除了货架路障,我们还有别的防御工事。」 「这层扶梯已经被队长破坏了,中间完全断层,他们不可能——」 话没说完,一梭子弹就擦着我的脸颊飞过。 顿时尖叫声四起,人群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中有人扯了我一把,我转过头。 顾老一瘸一拐地推着我们往人群里走。 「不要命了?还不往后站!」 我被拽得踉踉跄跄,差点撞到一个人怀里。 「怎么这种时候还在乱跑?」陈林看上去很生气。 「好了,先不说这些。」安安拦住他,「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摇摇头,伸手去摸脸颊上的伤口。 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所有人都聚集在天台最远端的角落。 钢化玻璃虽然碎了,却仍藕断丝连地粘合在一起,没有爆裂开来。 裂纹让我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沈浩似乎也没有受伤,他嘴唇发白地报告道:「张队,他们好像有梯子!」 张一帆没有说话,只是用枪口对准前方。 陈林微微侧过身,将我和安安挡在身后。 此刻,玻璃门正被缓缓推开。 这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八人小队。走在最后的人身上竟也穿着军装。 张一帆立即调转枪头指向他。 「气氛好像有点紧张啊,」这个男人完全无视了正对自己的枪管,有些抱歉地笑笑,「是我们太不礼貌了吗?」 「黄越,」他一脚踹在身旁持枪男子的腰上,「你来道歉。」 他长得又高又瘦,身材也十分单薄。但这一脚却直接让那个名叫黄越的男子跪倒在地上。 「对、对不起。」 张一帆没有理会地上的黄越,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面前这个行事乖张的男人:「你不是军人。」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了?」他整理着军装的领口,「从死人身上扒件衣服,不行吗?」 「你也配?」张一帆冷冷吐出几个字。 「不要这么剑拔弩张嘛,」他脸上笑意不减,「我是来谈合作的。」 「陆长风。」他伸出手。 张一帆不为所动。 看着那只停在半空的右手,我心里捏了一把汗。 僵持不下之际,沈浩上前一步握住了那只手。 「你好,他是我们的队长,张一帆。我是——」 话说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住。 倒退两步后,沈浩双腿一软,竟抽搐着倒在血泊里。只见一把短刀赫然插在他的胸口,刀刃深深没进胸膛之中。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惊叫。 刚刚还在和我说话的活人,转眼就成了一具尸体。 我感到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陆长风…… 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第5节 基地篇:陆长风 1 地上,沈浩的身体已经停止抽动。 看着他沾满血污的脸逐渐失去神采。 我觉得胸口一阵发凉。他什么都没做错,却成了杀鸡儆猴的祭品。 那边,陆长风掏出手帕,细心地擦去手指上的血迹:「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 张一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所有的资源优先供给我们使用。」 他将手帕叠好,放回口袋里。 「当然,作为回报,我会负责整个集合点的安全。杀丧尸可是个体力活,我们小队已经很吃亏了。你能理解的吧,张队长?」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绝不会浪费枪膛里的子弹去对付丧尸,但张一帆根本就没有拒绝的资本。 这个基地已经被这群寄生虫盯上了。 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不是畸形地活下去,就是被全部杀光。 「至于具体细节,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谈。」陆长风走过来,揽住张一帆的肩膀。 目光扫过人群。 「你,」他指向陈林,「也得参加。」 陆长风走近一步,陈林毫不避让地对上他的视线。 「以及,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眼神。小心我会把它剜出来。」 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他扭头看向其余人。 「剩下的,旁听随意。」 「哥,那我呢?」一个戴头巾的青年走出队伍,「我是不是解放了?」 「嗯,」陆长风对他倒是很温和,「玩儿去吧。」 「怎么玩都行吗?」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得等正事办完。」 陆长风挥挥手。 「留两个人下来。一个守着平台,一个跟我进去。其余的跟着时雨。」 「他们为什么要带走陈林?」 等人群散开,我小声问安安,「他都没说话。」 「觉得他有威胁吧。」她微微摇头。 「现在怎么办?」我像是在发问,又像在问自己,「谈判结束后他们会离开吗?会放我们走吗?」 越想越觉得陆长风兄弟之间的对话不对劲。 第29章 「要做最坏的准备。」安安轻声说。 留守平台的队员,正是之前被踹到地上的黄越。 赵衡几人试探地朝沈浩爬去,黄越并没有阻止。剩下的基地成员哆哆嗦嗦挤成一团。 「有的人,就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命。」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是吹哨人顾老。 「还会死人的。」他紧抿着双唇,脸颊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以一帆的性子,谈崩是早晚的事。 是的。 沈浩的死只不过是个开场。 我不知道陆长风经历了什么,竟然可以将杀人做得如此轻描淡写。 张一帆凶多吉少。 还有陈林,他也在陆长风手上。 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降了下来。我穿得不多,恐惧与寒冷让我瑟瑟发抖。 「要下雨了。」安安看了一眼天空。 我仰起头。 云层已经变得很厚,黑压压地积在头顶。 突然,仓库里边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就是两声枪响。 是谁在开枪?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攥紧。 不行。 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些人解决掉。 可是真的会有办法吗? 他们个个携带枪支,商场里也都是他们的人…… 冷静。 冷静。 我告诫自己。 我盯着天空,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要下雨了。 这很好。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趁他们还没发现消防通道,有机会就抓紧跑吧。」 顾老交代完最后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我连忙拦住他。 思考再三,我硬着头皮恳求道:「顾叔,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这种时候还记得关照我们,这个人的心肠似乎外表比看上去柔软得多。 他没有说话,眉间的皱褶更深了。 「如果顺利……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你有多少把握?」他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不要做傻事。」 「七成。」我咬牙说道。 其实我根本拿不准。 但除了拼一拼,没有其他选择了。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可是我腿脚不方便。丫头,你确定我能帮你的忙吗?」 「放心,这绝对是您最擅长的工作。」 安安也在一边听着,但依旧有些云里雾里:「你想做什么?」 「等会儿和你说。」 我半跪着往赵衡的方向爬去。 剩下的事只靠安安一个人太吃力了,我必须得给她找几个帮手。 整个集合点虽然人数不少,但是经过陆长风的杀鸡儆猴,早就人人自危军心涣散。 赵衡作为沈浩最好的朋友,如果连他都不愿意配合,其他人就更无可能了。 我一点一点挪到他们身边。 地上的尸体已经僵硬,我颤抖着伸出手将他的双眼合上。 「这群人不会放过你们的,至少张队一定活不下来。」 围在一起的几人先是朝黄越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他没有注意这里才低声回话:「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们会让一个有威望有能力的人继续领导这里吗?」 「陆长风想要的无非是一个不具任何攻击性的大粮仓。」 「除了张队,每一个存在威胁的成员都会被逐一铲除。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成为新的底层,供他们差遣奴役。」 「屠刀会日日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赵衡只是沉默。 「放心,我绝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冒险。」 我把计划讲给他们听。当然,只有需要他们参与的那部分。 我说得很慢,确保他们能充分理解每一个字。 「就只用这样?」几人看上去有些动摇。 「没错。到时候你们尽量鼓动大家进入仓库避雨。但是赵衡,你要想办法留在平台上。」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下一刻,一支枪管抵住我的后脑:「你在说什么?」 2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黄越就站在我的身后。 「对不起,」我瑟缩着身体,「我太冷了,我只是想来借件外套……」 沈浩直挺挺地躺在一旁,身下的血液已经变得暗红。 他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回到你原来的位置。」 在黄越的枪口下,我慢慢走回角落蹲下。 另一边,赵衡几人犹豫再三,终于向我比了同意的手势。 我深呼吸一口,重新推敲计划的每一个步骤。 在这种全神贯注之下,恐惧感反而慢慢褪去。 安安是最后一个知道计划的人。 但同时,她也是唯一一个知晓全貌的人。 「不行,」她立刻否决,「太危险了。」 「我知道,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更何况这件事,我有做成的把握。」 她脸色煞白,半天才开口:「那我替你去,我们互换任务。」 我就知道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安安,你也知道我的行动力一团糟。你的任务我根本就完不成,会搞砸的。」 「可是,可是……」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相信我。」 经历过太多生死时刻,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不能用语言表达的默契。 终于,她下定决心:「好,外面交给我。你千万小心。」 我正想再交代些细节,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孩突然挤到我们身边。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皱起眉头。 这个突然出现的不确定因素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表述:「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明明才刚过十一点,天色却晦暗得如同傍晚。 没有时间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欧石楠,石楠花的石楠。」 「你按我说的做。」我简单和她交代两句。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别的。 又一道闪电击穿云层。许久,雷声才姗姗来迟。 温度还在下跌。雨还没落下就已经冻得人发抖不止。 「要下雨了。」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要不我们进去吧……」 「可是……我……我害怕……」 在说话的正是欧石楠和另一个短发女生。 「他不是说旁观随意吗?这个天气淋雨会失温的。」石楠转头望向人群,「一起进去还能相互照应。」 「我赞同。」赵衡身边的男生站起来,他似乎很紧张,说话有些哆嗦。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出声附和,剩下的却还在犹豫。 他们既想跟着人群,又不愿进到仓库中去。 石楠走到黄越身边:「长官,你不一起进来吗?要下雨了。」 黄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简单。 我在心中暗叹一声。 这个女生不仅抗压能力和胆魄过人,更重要的是,她已经看出我的目的所在了。 第30章 「嘀嗒」 云层终于破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珠纷纷而下。 有石楠带头,人群三三两两地朝仓库走去。 黄越却依旧没有进去的打算。 很快,天台上就只剩下我、安安、顾叔,和守着沈浩尸体的赵衡。 几乎整个集合点都进入了仓库,他还在等什么? 是在担心赵衡吗? 场面陷入僵局。 「来不及了,」安安小声催促道,「我一个人就行,让他进去吧。」 没办法,我只能示意赵衡进入基地。本想给安安留个人手,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但奇怪的是,即便这样,黄越仍一步未动。这个人似乎铁了心地要贯彻陆长风的命令。 「长官……」 低温让我的声音有些打颤,我抹掉脸上的雨水。 「大家都进去了,你不一起吗?万一里面出了什么乱子,陆队长生气,我们也要跟着倒霉。」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仅剩的两人。 安安抱着膝盖坐在雨里,顾叔则跛着一支腿站在旁边。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 黄越迟疑了片刻,竟真的端起枪和我一同朝仓库走去。 3 人群全都围在门口。 我踮起脚张望了一下,他们几人正坐在餐桌前谈判。 黄越端着枪往里走,我见状轻轻地带上了仓库的大门。 陆长风很快发现异样:「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守在外面吗?」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快,但现在绝不能让黄越出去。 「你好,陆长风。」 我叫着他的名字从人群中挤出来。 仓库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对我的直呼其名感到分外震惊。只有陈林除外,他的脸色很难看。 注意到我进来之后,他立刻朝这边靠拢过来。 「别动。」 警告与枪声一同响起。 子弹贴着陈林的裤腿飞过,弹坑几乎紧挨着鞋面。 陆长风甚至没有去看射击点,把枪又移回张一帆身上。 陈林身形一顿。 很准的枪法。 我硬着头皮往里走,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谈得怎么样了?有定论了吗?」 「很有意思。」他轻笑一声,「你是哪位?」 「我是哪位不重要。」 到了这一步,我反而冷静下来。 「我不是来和你谈判的。我只想知道,作为资源的一部分,我被划分给谁了。」 突然,我的目光一滞。 走近了才注意到,张一帆的右手竟被一把餐刀钉在桌上,背上的步枪也不翼而飞。 始作俑者此时正笑眯眯地握着刀柄:「你的成员比你上道多了,张队长。」 等再转过头的时候,陆长风眼底的笑意已经褪去。 我知道,他的耐性到头了。 「陆队长,」我在他面前停住,「你不好奇吗?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敢这样和你说话吗?」 「可能你已经发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进来了……」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问问清楚。」 黄越闻言脸色一变,报告道:「队长,外面还有一个女孩和一个老头。我……」 「为什么有人还在外面,你却进来了?」陆长风打断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黄越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去,」陆长风已经猜到仓库被上了锁,「用你手里的枪,把门打开。」 「等等。」我出声阻止。 但是并没有人理睬我。 黄越穿过人群来到门边。 就在他举枪瞄准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响彻云霄的哨声。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我的双腿发软,差点不能站住。 「陆队长,你不会想破坏这道门的。」我扶着桌子坐下来:「因为这很快就会是你和尸群之间最后的屏障了。」 哨响一声接着一声,与轰隆的雷鸣夹杂在一起,连绵不绝。 「如果你坚持破门而出,那么顾叔同时也会打开连通楼道的铁门。」 「商场里的丧尸全部都会涌上天台,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冲动。」 楼下传来步枪扫射的声音,陆长风脸色一沉。 他的队员此时都还留在超市内部。 「你的弟弟只要愿意缴械,我们会放他上来。至于其他人,就很遗憾了。」 这当然是骗他的谎话。 安安能守住扶梯就已经是极限了,哪里还有工夫分辨来者是谁。 但为了防止他情绪失控,我只能这么说。 「然后呢?」 「武器留下,我可以放你们走。」 「放了我们?」他冷笑一声。 「没错。」 陆长风点点头:「很不错的提议。」 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虽然嘴上说着夸奖之词,神色却阴郁得可怕。 「你可以开始祈祷了。」 他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拎起来。 枪口从张一帆身上移开,转而指向我的脑袋。 「祈祷小雨没有出事,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几乎在他移开枪口的同时。 房间里另外两道身影也行动了。 张一帆拔出餐刀,反手抵在身后队员的脖子上。陈林则是扑上去按住了黄越。 我们都看出来了。 在这个房间里,真正敢开枪的只有陆长风一人。 4 仅剩的两名队员都被制服,他却并不在意。 「放了她,」张一帆已经夺回配枪,「我们互换人质。」 「不要和我谈条件,张队长。」陆长风把我挡在身前,「一分钟之内,我要看到仓库开门。」 我被他挟持着往后方退去。 陈林站在人群中。眼见我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下意识地跟上我们的步子。 「所有人退到门口,」陆长风的威胁从头顶传来,「你们不会想看到我杀人的,对吗?」 陈林握枪的指节微微泛白,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直到张一帆上来拉他,他才慢慢后撤。 陆长风退到仓库尽头,在一根巨大立柱后面停住脚步。 「你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是吗?」 他的声音压抑而低沉,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悲痛。 「觉得我挟持你是为了逃跑,是吗?」 「觉得我妥协了、害怕了,是吗?」 我没有说话。 此时,超市内部的枪声已经停息。 「你最好能像承诺的那样,把小雨安然无恙地带到我的面前。」 「如果你做不到,不用劳烦那个老头,我会亲自开门把尸潮放进来。」 愤怒至极,他反倒嗤笑一声。 「我早就活够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同样的觉悟。」 陆长风太聪明了。 我知道自己很难骗过他,只是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个的感情这么深。 尸群暴动,陆时雨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呢? 他这是准备破罐破摔了吗? 我该怎么办…… 第31章 「吱呀」一声,仓库大门被重新打开。 「很好。」陆长风下达第二个命令,「五分钟内,把小雨带进来。」 「五分钟?这怎么可能?」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就算要找人,也得多给我们点时间吧?」 「这不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怎么?现在做不到了?」 不等我回答,陆长风忽然手上发力,摁住我往柱子的棱角狠狠撞去。 「咔啦」 我听见自己眉骨断裂的声音。 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弯下腰来。 他没有松手,拽着头发强迫我站直身子。 「你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陆长风的声音嗡嗡地传进我的耳朵,突然他沉声喝道:「谁?」 我勉强抬起头,右眼因为肿胀只能半睁。 安安浑身湿透地走进来。 「你最好不要伤害她,杀太多人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人质只有在存活的时候才有利用的价值。保证人质的安全,就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你是来教育我的吗?」陆长风嗤笑一声,「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惜我不在乎。」 「我当然不是。」 她举着双手站在门口:「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弟弟没有上来,他们从一楼跑了。」 「跑了?」 陆长风一愣。 「没错。他戴着头巾,很好认。」 安安继续说下去,「我可以带你离开,让我来做你的人质。」 「安安!」我大声喝止,「出去!」 「说说看。」他的手微微用力,我不得不上仰起脑袋。 血液流进眼睛,我的视线又模糊起来。 「从消防通道走,那里没有丧尸。」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什么意思?」 「所有消防门从始至终都是关闭的,丧尸并没有入侵进来。」 陆长风听完愣了几秒。 「很好,非常好。」他扭过我的头,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这算什么?空城计吗?」 我吃痛地闷哼一声。 没错。 那一声声哨响根本不能将丧尸引至天台。 但我不能让顾叔冒险去底楼开门。 陆长风的手下就散落在商场里,难保不会有人发现这条通道。如果在往返的过程中与他们遭遇,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发现这条通道,就陷入丧尸的包围之中了。 我手里的牌太少。虚虚实实,只能做到勉强撑住场面不落下风。 「哪有什么空城计,她根本不了解这里。」安安面不改色地否认,同时慢慢向我们靠近,「她没法给你指路,只有我能带你离开。」 直到此刻,安安还在千方百计地想将我置换出来。 「感谢你的情报,你可以出去了。」 陆长风的话让她脚步一顿。 安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粗暴地打断。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虽然不能杀她,但是提前让她尝点苦头还是没有问题的。」 陆长风将枪口缓缓下移,对准我的膝盖:「最后一遍,出去。」 5 双眼刺痛得厉害,视力也愈发模糊。 我是不是太冒进了…… 陆长风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我确实没有想好要怎么脱身。 计划能进行到这一步已经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三把武器,全部放在地上。」他向门外喊话,「剩下的12个人,站在仓库对面一字排开。」 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同样惊人,人数和枪支计算得丝毫不差。 「这个条件我们不能答应。」 是陈林的声音。 我也清楚,一旦所有人缴械失去了还击的能力,身后这个人绝对会毫不手软地大开杀戒。 「张一帆呢?」陆长风突然警觉起来,「为什么不是他回话?」 「你似乎还没有明白,」陈林的声音不疾不徐,「从现在开始,和谁谈、怎么谈,已经不由你决定了。」 陆长风并不理会这番说辞,立即推着我往门口走去。 众人站在雨里。 黄越两人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身上的武器都到了陈林和赵衡手里。 一眼扫去,这群人里唯独少了张一帆。 「他人呢?」陆长风高声问道。 就在这时,有人端着枪从天台的另一边走来。 「我觉得这个条件过了。」 说话的正是张一帆,我注意到他胸膛起伏得厉害。 隔着雨幕,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各退一步,」片刻后,张一帆开口,「我缴枪。」 「不够,」陆长风加码,「你反绑双手。」 在这三人里,他最忌惮的就是张队。在开枪这件事上,普通人和军人的心理素质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可以。」 绑好后,张一帆背过身展示手上的绳子。 陈林站在一边,举枪的姿势倒是很标准。但我知道,他完全是个门外汉。 消防通道的门已经打开,陆长风推着我往外走。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我不由得一个激灵。浑浑噩噩的脑子也逐渐清醒起来。 进入通道之后,陆长风命令他们将门从里面上锁。 做完这些,他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门后蛰伏起来。 狂风呼啸。 铁门不断在门框与锁扣之间来回撞击。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主动权又回到陆长风手里。只要门内传出任何异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 然而除了风声和雨声,天台一片死寂。 我稍稍放下心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确定没人尾随,他才押着我往下走。 消防通道里光线很差,好几次我都差点踩空台阶。 安安的话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陆长风的情绪稳定不少。 至少不再是之前那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下一步,他会有什么打算呢? 如果说在离开之前,他不得已要对我客气一些。 那么在这之后,他又会怎么做? 陆长风一定不介意给我一点教训,这次恐怕不会是点皮外伤这么简单了。 6 底层到了。 我听见背包拉链打开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押着我往前门走去。 透过破碎的玻璃,我发现一层空无一人。所有的丧尸都朝顶层的方向聚集过去了。 雨势并未转小。 远远地,我看见正门口停了两辆黑色面包车。在一片白茫茫、雾蒙蒙中十分显眼。 我们在超市门口停住脚步。 再往前,就会进入天台的射击范围。 我打量着面前的两辆车。 它们不仅车身通体漆黑,就连窗户也贴上了黑色的防窥膜。 如果内部同样经过特殊改造,子弹不一定能造成威胁。 视线下移,我突然发现所有的车胎竟像融化了似的贴在路面上。 我立刻明白过来。 第32章 在陈林和安安争取到的几分钟里,张队已经来过一趟了。是他放掉了轮胎的气。 陆长风站定看了一会儿:「就只有这点手段吗?」 「你去,」他按动车钥匙,面前的车灯闪烁了一下,「把后备箱的东西拿出来。」 难道他准备在这里换胎吗? 我走进雨里,伸手打开后备箱门。 但是下一刻,我愣住了。 这辆面包车的后座已经被全部拆卸下来,取而代之的竟是一辆中型摩托。 「拖出来。」他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我站着没有动。 「我叫你拖出来。」陆长风提高音量。 一个人骑着摩托尚且难从枪林弹雨中脱身,更不要说再带上一个累赘。 我知道,他已经放弃带走我了。 或者说,他可能从头到尾就没有带走我的打算。 等做完这件事,我就失去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余光突然瞟到我们来时坐的suv。 陈林将它停在了街道对面,距离门口也就二十余米。 车子…… 我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我有车。」我转过身,大雨让我睁不开眼睛,「坐上车你才有可能躲过张一帆的子弹。」 这是实话。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我。 「有车你才能带得走我,」我说,「我不想死在这里。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死。」 「不要耍花招。」 陆长风终于卸下了那张微笑的假面,冷冷地警告。 他将手枪插回枪套,反手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步枪。 我不知道他在哪接受的枪械训练,以至于有如此的准度。我唯一清楚的是,只要我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杀了我。 我仰起头朝天台的方向喊道:「陈林,车钥匙给我。」 不一会儿,有什么东西被丢下来。 我捡起钥匙,往街道对面走去。 陆长风不能走出这个射击死角,必须由我把车子开回来给他。 「再说一遍,不要耍花招。」他再次警告我。 这二十来米的街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可供遮蔽和躲藏的障碍物。 也正因如此,陆长风才会默许我的行为。 坐进驾驶室后,我系好安全带,将车子发动起来。 正前方,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一刻离开我的脑袋。 太久没有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沁满了冷汗。 我一边回忆,一边松开手刹。 随着油门踩下,车子终于缓缓开动。 感受着车子的启动速度,我在心里暗道不妙。 这辆suv太笨重了。 二十余米的距离根本不够加速。 更不要说现在是在和子弹赛跑。 车子威胁不到他……怎么办? 因为紧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超市后门却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 有人下来了。 我随即反应过来。 留守天台的人一定看见了我开车的全程。 我的位置同时就是陆长风的位置所在。 在确定消防通道安全之后,他们已经赶来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陆长风竟然抢先一步在门上做了手脚。 就在我愣神之际,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后座。 朝着转角连开三枪后,掏出手枪抵在我的脖子上:「开车!」 我迅速踩上油门,车子瞬间窜出。 我们二人立刻就被惯性狠狠甩在座椅之上。 后视镜里陈林已经冲过拐角。 但是在超高的车速面前,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就是现在! 我一咬牙,猛地横打方向盘。 「砰——」 车身撞上路边石阶,剧烈地翻滚起来。 混乱中有什么东西狠狠弹在我的脸上。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7 「杭杭……」 是谁在叫我? 她的声音好温柔,就像妈妈一样…… 妈妈…… 我想朝声音走去,却又动弹不得。 忽地镜头拉远。 一块又大又重的石头正压在我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用帘子隔出的房间。头顶管道错杂,床铺紧靠着一堵灰色的水泥墙。 我又回到了仓库里。 意识一点点清醒,疼痛也随之降临。 全身上下仿佛经历了一次散架重装。不过还好,至少每个零件都还在它原来的地方。 两道声音由远及近。 「你多少吃一点,这样下去小何还没好起来,你自己先病倒了。」 「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儿吧。」 「别等了,我去把饭热一下,你现在就吃。」 「不用了,张队……喂……张一帆——」 显然,对方没有理会她的拒绝。 突然,帷幔被人一把掀开,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 「小何!」安安愣了一下,随即冲进来。 「你醒啦!」 我点点头。嗓子又干又涩,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时候?」 「3月 11日,你昏迷了两天。」安安担忧地看着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摇头。 「陆长风他……」 「没系安全带,死得透透的了。我看着他的尸体从前挡飞出去的。」 「那陆时雨呢?他们真的跑了?」 「怎么可能,当然是骗他的。」安安摇头,「他们小队的尸体和武器装备都还没有清点,这些得等尸群散开之后再说了。」 她继续说道:「沈浩下葬了。两个俘虏处决了一个,不过黄越留下来了。」 「嗯。」我没有追问。 张一帆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有些人依附基地,有些人被暴力组织收编。 没有对错,每个人都只想尽可能生存下去罢了。 「看来事情都解决了,那我再睡会儿吧。」我重新闭上眼睛,「免得打扰你和张队。」 「胡说八道。」她的表情怪异,「你不要玷污我们纯洁的友谊。」 「干吗这么激动嘛,」我继续逗她,「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张一帆生得剑眉星目、高挑挺拔。一身军装更显得他正气凛然。 他就像一柄温柔的利刃。 并非所有的刀剑都为杀戮而生,有的则是为了守护。 「得了吧,」安安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你跟他待几天就知道了,这家伙比我妈还唠叨。」 我抿着嘴笑。 这一笑就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我直抽气。 「陈林呢?」我龇牙咧嘴地问她。 「刚换下去,估计还没睡。要我叫他吗?」 「别别别,让他休息吧。」 我又想起他那张臭脸,估计见了面也只有挨骂的份。 这时,张一帆掀了帘子走进来:「安安,你先跟我——」 看到我醒着,他愣了一下。 第33章 「张队,这些天麻烦你了。」我向他道谢。 「这么说就见外了。」 见他右手打着绷带,我不禁想起当时对峙的画面来。 陆长风是个狠人,但比起胆量,安安也不落下风。 「你居然敢顶着枪口要求互换人质,」我心有余悸地瞪了一眼安安,「真够可以的。」 「什么?」张一帆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安安心虚地掏掏耳朵:「反正也没影响计划,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 嗯? 看来有人阳奉阴违,没有完全按照约定行事。 我趁机下逐客令:「好了,你先跟张队去吃饭。」 「哎呀,知道了。」安安嘟嘟囔囔地起身往外走,掀开帘子的时候却一愣。 「怎么不进去?」她对着外面说话。 「等你们先说完。」陈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完蛋。 我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不过……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会已经听到我说话了吧? 想到这里,我又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陈林坐在对面:「醒了?」 他没有戳穿我。 「感觉怎么样?很疼吗?」 我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希望他能看在我受伤的份上不要骂得太狠。 「我去拿热水袋。」他站起身,「医生说你是软组织挫伤,要热敷。」 「等一下,」我拉住他,「你……不生气了?」 「我气什么?」陈林明知故问。 「当然是气我们没听你的话啊。」 被带走前他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两个真是,」陈林微微摇头,「关键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那不是因为跟着队长你耳濡目染嘛。」我给他戴高帽。 我知道,陈林这次能做的很有限。 他没法布下什么「计划」,只能竭力寻找「机会」。 接着,他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给我听。 进入仓库后,外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安安将玻璃门内的桶装水全部运到扶梯边上,这花费了不少时间。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着扶梯,将这些水桶挨个滚下去。 顾叔吹哨后,小队的反应也不慢,立刻就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他们的梯子本就是临时搭建,根本谈不上牢固。加上一桶水近20斤的重量,这足以让他们寸步难行了。 「撤退的时候,陆长风是不是在门上做手脚了?」我想起来。 「对,他在把手上套了一个玻璃瓶子。只要有人从里面开门,外面的瓶子就会滑落。」 原来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他随身携带的,还是顺手从餐桌上捡的。 陆长风聪明又狠辣,无疑是个棘手的敌人。 但同时,他的身上又充满了矛盾感。 面对别人,他可以毫无顾虑想杀就杀,甚至对队友都没什么好脸色。 可是一提到自己的弟弟,他似乎就变了一个人。 我时常会想:这样缺乏共情的反社会人格也会有爱吗?也能体会到亲情吗? 如果可以,他为什么意识不到自己杀掉的也是别人的弟弟,是别人的儿子呢? 不过,这些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它们随着陆长风的死,永远封存了。 第6节 幽灵的复仇 1 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 基地没有正儿八经的医生,只有一个中学医务室的校医,就是他为我做了紧急处理。 在安全带和气囊的双重加持下,车祸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口。 陈林趁着夜色回了一趟小区。 这次回去,陈林换了水,主食也给了几天的分量。 因为气温陡降,kk的馒头倒是比平时更耐储。 「家里怎么样?」我问他。 「挺好的。」 据陈林说,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kk全靠猫哥续命。 猫哥一人打两份工,小区里的斑鸠都快被她抓完了。 「不愧是猫哥啊。」我和安安一起感叹道。 「不过……那个家伙好像交了个男朋友。」 「什么?」我大为震惊。 这才离开几天,猫哥就另寻新欢了? 也太过分了吧。 「猫哥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安安的表情颇为惆怅,「对方什么来头?长得帅吗?」 「只看到背影,好像是只奶牛猫,」陈林笑着说,「你要相信猫哥的眼光。」 哎。 看来春天真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啊。 3月 20日,我终于可以下床了。 在安安的搀扶下,我来到天台透气。 天空又高又蓝,暴雨的气息早就不知所踪。 张一帆正在耕地里忙活。 基地的生存压力很大。这么多人,不知得种多少主食才能维持下去。 「张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招待。」我讪讪地开口,「虽然我也很想继续在这里白吃白喝,但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没有收拾……」 张一帆没有挽留,他垂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冲我们笑笑:「行。」 「明天再走吧。庆功宴也好饯别宴也好,今晚再聚聚。」 看着他的表情,我不禁有点动摇起来。 不过一直住在基地里也不是办法,就算要搬过来也得从长计议才行。 「你们先聊会,」我找了个借口开溜,「我自己走走。」 顾叔在老位置上放哨。 待了小半个月,我对这里的警戒措施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黎明时分最为危险。 此时,丧尸会集体从室内转向室外。大部分幸存者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行动。这样既可以避免在路上遇到尸群,又可以在建筑物空出之后入侵。 所以这段时间往往需要顾叔亲自站岗。 我走过去。 这里的视野很好,几乎可以将街道的全貌尽收眼底。 「哎?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顾叔一见我就把我往回赶,「快去加件衣服。」 「叔……你知道今天多少度吗?」我抱着栏杆不撒手,「我会中暑的。」 「瞎说。」 他板起脸,但这副表情现在已经吓不住我了。 经过上次的合作,我和顾叔很快熟络起来。甚至连我卧床期间的所有饮食也都由他一手操办。 顾叔的手艺一般,但是下厨的气势却是一绝。 再配上他横眉怒目的表情,我总感觉自己下一刻也要被抬上砧板,乖乖接受菜刀的审判。 真是的…… 做饭这么温馨的事情,怎么老是弄得杀气腾腾的…… 所以每当轮到顾叔掌勺,安安都要在一旁盯梢。 「小何,顾叔的表情真的很可怕诶……」她搓搓手臂,「每次他撒盐的时候,我都觉得是在下毒……」 下毒是不可能下毒的…… 虽然大病一场,但在顾叔的照顾下,我非但没有变瘦,还胖了不少…… 「赵衡呢?」我左右看了一下,「不会又翘班了吧。叔你也太好说话了。」 第34章 「那个臭小子静不下心。」顾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骂也骂不听。」 确实。 虽然交集不多,但在印象里,赵衡的能力算不上出挑,甚至还比不上那个叫欧石楠的女孩子。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顾叔话锋一转,说起了她。 「石楠那丫头倒是很乖,活都抢着干。」 「一帆想在隔壁公园开一片新田,她这几天就一直早出晚归,忙前忙后。」 石楠早我们一个月来到基地。 按照顾叔的说法,她一直都很热心集体事务,能力也很出众。这次之后,张一帆更是放心地将许多事都交给她去做。 「那……她和张一帆……他们……」我吞吞吐吐地问。 这几天卧病在床,欧石楠也来探望过几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看安安的眼神怪怪的。 不会有什么狗血的三角剧情吧? 「他们什么?」顾叔反问。 「没事没事……」我挠挠头。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说不定人家拿的是事业副本,一心想着干掉张一帆上位基地队长。 安安这个天降美人计搞不好是她的一大助力………… 张一帆有没有可能退出集合点,跟着我们浪迹天涯呢? 我突然开始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丫头,」顾叔突然盯着我,「你……喜欢一帆?」 「不不不不不,」我连连摇头,当即否认了这个可怕的猜测,「绝对没有。」 「我就说嘛,你是和那个姓陈的小伙子——」 顾叔的眼睛本来就小,眯起来就更加找不到了。 「噫!」我立刻打断他,「叔你不要瞎说啊!」 怎么这个岁数的人还这么八卦。 2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第二天一早,张一帆将我们送回小区,同行的还有石楠。 由于不少幸存者都是驾车前往基地,再加上陆长风的两辆车修修还能用,所以集合点的车辆并不少。 suv报废之后,张一帆为我们换了一辆银色的轿车。 现在,这辆轿车的后备厢已经被猫粮和狗粮塞得满满当当。 如此看来,这趟超市之行也算不上是一无所获。 时间还很早。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安安坐在张一帆的车里,也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宴会的伙食虽然比不上我们的年夜饭,但是燃起篝火以后,气氛却是极好。 张一帆没有喝酒,像往常一样把控着整场的节奏。 安安也喝得不多,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看不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两个家伙似乎真的就这么若无其事地道别了。 等我回过神来,车子已经来到小区门口。 「里面的路况比较复杂,要不就停在这里,我们自己进去吧。」 我担心他们一会儿会在小区里迷路。 「放心。」石楠说着将车子缓缓驶入大门,「这边我来过几次,我朋友就是住在这里。」 我点点头,没有再阻拦。 小区里游荡的丧尸更多了。 陈林指挥她绕过尸群朝51号楼开去。 车子还没停稳,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就出现在露台上。它警觉地直起上身,打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直到打开车门,kk才认出我们。 即使很兴奋,它还是把所有的叫声都吞进肚子里,欢快地在2 楼转起圈来。 临走前,张一帆帮我们把后备厢里的东西全部运上露台。 「等红薯成熟我会送过来。你们就不要再跑一趟了,外面不安全。」 他停顿了一下。 「各位,保重。」 再之后,我们就被动隔绝了一切的外界信息,重新陷入尸群的包围之中。 我想,如果丧尸没有变异,我们和基地的关系或许还会更加密切。 日子一晃而过,四月很快来临。 我重新盘点了库存。 大米还剩三袋,面粉剩下一袋多一点儿。 货架上的土豆吃掉了五分之一。 大白菜和包菜作为消耗最多的两样蔬菜,只剩下一半的数量了。 自热米饭剩二十余盒,泡面剩50余包,单兵食品剩四箱左右。 冷冻柜里的肉消耗得比预期要快一些,三个抽屉已经清空了一个。 罐头还剩一百个出头。 这加深了我的忧虑。 一开始,高楼住宅确实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我们的安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反倒成为一种劣势。 出行的难度越来越大,我们相当于是被困死在楼栋之中。 食物、饮用水的补给只会日益艰难。 生存战逐渐变成了消耗战,接下来就是看哪一方可以撑得更久了。 我不禁再次考虑起搬家这回事来。 比起小区,街道上的丧尸数量要少得多。 虽然丧尸后期也有外溢的可能,但在目前阶段,小区内外的丧尸数量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也不知道张一帆和安安说了什么。 回来之后,她就一直闷闷不乐。 她会更想住在基地里吗?如果要搬家,陈林会同意吗? 想到这我不由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陈林从书页中抬起头。 「心情不好。」我闷闷地说。 「因为考虑得太多,所以左右为难。」他一针见血地总结。 「知道还问我。」我小声嘀咕。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选择就一定会让你为难。」陈林合上书,「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因为我知道你的答案啊…… 我在心里答道。 对于我来说,搬去基地或者留在家里没什么差别。 但陈林就不一样了。 他一定很排斥这种集体生活。 「你这是刻板印象,小何。」他撑着下巴,「所以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记得要来问我。」 什么…… 他竟然同意了? 我瞪大了眼睛:「你……可以接受去基地?」 「嗯。」 「不会很勉强吗?」 「不会。」 真的假的…… 他明明就是一副很勉强的样子。 但是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总要有人作出牺牲。 我有点感动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不会住在基地里的。」 超市门口有一条商店街,全是两层高的矮房。那里丧尸少、出行方便,离基地又很近。 如果能搬过去,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敲定主意后,我迫不及待地要向安安宣布这个消息。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最近丧尸活动越来越频繁,对于一些响动我们早就习以为常。 但这次声音尤为大,不像是家具摔落的动静。 「怎么晚上也这么活跃?」陈林皱起眉头。 安安闻声从卧室探出头,我们两个面面相觑。 「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她提议。 我点头,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第35章 声音稍纵即逝,现在已经分辨不出它的具体方位。 陈林打开楼道消防门。 还不等我们行动,一道身影迅速从我的脚边飞蹿出去。 「kk!」我连忙喝止。 但它没有停下,三两下的工夫就消失在楼道深处。 「声音不是从楼上传来的吗?」安安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怎么往下跑?」 「先去看看。」陈林已经往楼下走去。 每一层消防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我们找到kk的时候,它正蹲在2 楼的通道里。 见我们来了,它立刻跳起来扑到门上。 「汪!」 「汪汪汪!」 我心中警铃大作。 自从吸取上次的教训之后,我几乎没有听见kk再叫过。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陈林靠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而后轻轻转动把手。 消防门打开了一条窄缝。 2楼走廊空无一人。除了平时供我们出入的202,其余两户一如既往地房门紧闭。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走进房间。 夜风轻拂,客厅的窗帘被吹得晃动不止。 陈林伸出手拨开帘缦。整个露台顿时一览无遗。 我快速打量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而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kk,此时却突然一个箭步冲向露台。 「汪汪!」 安安立刻将手电朝它奔跑的方向打去。 在灯光的照射下,我注意到平台边缘似乎攀附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双人手。 有人! 3 「怎么是你?」 看清来人之后,我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将她拉上平台。 石楠吃力地爬上来,她带的梯子不够高,导致整个人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 「基地那边出事了吗?」安安有些紧张。 「没有没有,」她摆摆手,「明天是队长生日。如果你们能来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大家松了一口气。 「张队自己怎么没来?」我问。 「他还不知道这回事呢。」她笑着扶了扶镜框,意有所指,「我们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 嗯……这家伙似乎很上道啊。 果然群众的眼神都是雪亮的。 「没错。」我频频点头。 如果安安能去,确实是个大惊喜。 想起之前对她的无端揣测,我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要上来坐会儿?我们得先收拾一下。」 「没事,你们忙吧,不用管我。」 回到楼上。 石楠似乎对903的工具很感兴趣。 我则是拉着安安来到卧室。 虽然这次应该待不了多久,但我还是把两小只的粮盆和水盆都加满了。 除了各式各样的户外用品,我又在背包里塞进一副护膝。 这是织给顾叔的。他的腿不好,又总是站着,时间久了对膝盖的损伤很大。 安安站着没动。 比起我,她看上去一点都不激动。 「怎么了?」我停下手上的动作。 「不是很想去…………」她支支吾吾地说。 「你振作一点,」我晃着她的肩膀,「你可是绯闻女友,你不去的话,这个生日会还有什么意思?」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安安挣开我的双手,「你们真的误会了。」 「真的是误会吗?」 「当然了。」 「好吧,」我作势把背包脱下来,「那我也不去了。本来还想趁这次机会跟张队商量一下搬家的事情。」 「搬家?什么搬家?」安安一下子竖起耳朵。 我把方案讲给她听。 如果有张一帆的帮忙,说不定一趟就能搬完,毕竟基地车子不少。 「可是……」她又犹豫起来,「你们怎么突然……」 「不突然,一点都不突然。」我连忙表态,「这个决定是为了大家可以更好地生存,绝对不是为了迁就个别女同志。」 「神经啊……」 「好了好了,我去楼下等你。」 在她正式开骂之前,我赶紧溜之大吉。 晚上八点出头,我们坐上开往基地的车。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丧尸的密度已经达到白天的一半。 「石楠,你是怎么开进来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尸群。 「一点一点挪进来的,」她长叹一声,「这么点路花了我半个多小时。」 「我们出去也要这么久吗?」安安皱眉。 「那倒不用。」石楠说完一脚踩下油门。 她开得很快,车子在小区里极速穿行。 每每要撞上尸群的时候,她总能拐上另一条路。实在避让不及的,她就捏紧方向盘,直接将油门一踩到底。 开车风格之强悍让人咋舌。 「嘭——」又一只丧尸被撞飞出去。 追赶的尸群也被远远甩在身后。 我们很快驶出小区。 「车技不错,」陈林难得夸赞别人,「记性也很好。」 「对这里比较熟悉罢了。」她推了推眼镜。 车子最终停在基地后门。 石楠拿出酒精,开始处理车身沾染上的血迹。 车头似乎被改造加固过,这一番撞击下来竟没有明显的伤痕。 又等了一会儿,赵衡下来开门,看来今天轮到他值班。 「来啦。」他见到我们并不惊讶,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等所有人都进入楼道,他将底层大门反锁。 一边往上走,一边逐一排查每层消防门的上锁情况。 今晚上应该不会再有人出入,这就是最后的检查了。 我们顺着楼梯来到顶层。 「叩叩」 赵衡敲了两下天台的铁门:「队长,是我。」 里面传来插销打开的声音。 「是小楠回来了吧?」张一帆一边开门一边数落,「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么晚还——」 后半句话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张一帆缓缓眨了两下眼睛,显然是没想到门后站了这么多人。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安安身上。 「你……你怎么来了?」他有些舌头打结。 难得看到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忍不住打趣:「什么嘛,我们明明有三个人,怎么张队只看到一个。」 「怎么会,」他连连摆手,讪讪地转移火力,「小楠也真是的,也不知会一声,至少让我有点准备……」 「那队长你再准备一下,」石楠一点台阶都不给他,「我先送他们回去?」 「别别别——」 所有人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4 严格说起来,明天才是张一帆的生日。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宴会的细节。 「最好再来几个节目表演。」有人起哄,「衡哥肯定当仁不让。」 「千万别。」赵衡把求救的眼光投向一边,「楠姐,表演就算了吧。」 石楠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第36章 「楠姐?」赵衡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她回过神来笑了笑,「当然是少数服从多数。」 「好好表现,」有人撞了一下赵衡的肩膀,「楠姐is watching you.」 一番热闹之后,人群散开。 夜色渐深。 四月下旬,天气已经暖和了很多。空气中隐隐有夏天的味道。 不少人从仓库里面搬出来,三三两两地睡在平台上。 我躺进自己的睡袋里,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 「真好看啊。」我忍不住赞叹道。 「嗯。」陈林应了一声。 「其实我还是很吃惊,」我小声说,「你居然愿意住到基地来。」 虽然在最终的方案里这一条被pass掉了,但是陈林当时的表态仍让我觉得意外。 「是吗?」 他将双手枕在脑后,一瞬不瞬地望着夜空,「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艰难的抉择。」 我点点头。 其实这个世界并不缺特立独行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状态和方式。 比起一味强调自己的规矩和原则,他像尊重自己的意愿一样,尊重我和安安的选择。 作为一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陈林一定有过很多抗争,也获得了很多妥协。 但他并没有将这些妥协视作一种理所当然。 相反的,正是因为接受过许多善意,才让他更能推己及人地做出一些牺牲。 我这才明白他说的「刻板印象」是指什么。也许,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他吧。 见我沉默,他岔开话题:「安安还没出来吗?」 「是啊,可能还没聊完吧。」 搬家事宜的洽谈任务众望所归地落在安安身上。 只不过进去了这么久,很难说没有讲点别的。 「她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陈林一阵摇头,「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我忍不住想笑。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特别是有了张一帆作为参照,就更显得他们两个不对付了。 安安口无遮拦,性子又暴躁。对陈林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一点都不感冒。 不仅如此,陈林加入以后,稳坐行动力第一把交椅的她隐隐感受到了地位的撼动。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抱着一种奇怪的攀比心理。 当初对51号楼进行大清扫,安安每杀掉一个丧尸就要回头看看我。 脸上「怎么样我也不错吧」的神情简直溢于言表。 当然,这些磕磕绊绊最终在年夜饭的几罐啤酒里烟消云散。 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口齿不清地控诉陈林种种罪行的模样。 从偷懒不爱做饭讲到不务正业只想着钓鱼。 从思想觉悟讲到队长的责任和义务。 最后还顺便指责他凭借着老交情,抢走了kk的爱。 不过陈林也很幼稚。 他经常怂恿我将安安视若珍宝的红茶叶子做成奶茶。 明明知道她对兵工铲爱而不得,还要将它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遇到张一帆之后,他调侃得一点都不比我少。 但是这些一点儿都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和战友。 不妨碍他们互相信任。 不妨碍他们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我悄悄看他一眼。 晚风习习,陈林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值得付出生命去守护的,除了父母应该就是他们两个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新环境不习惯。 我睡得很浅。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身旁走动。 半睡半醒地睁开眼睛,原来是顾叔。 他已经起来站岗了。 「叔,现在几点了?」我坐起来揉揉眼睛。 天刚蒙蒙亮。 整个基地都还沉浸在睡眠之中,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 「快五点了。」他回过头,「吵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头,突然想起那副护膝还躺在包里。 昨天光顾着八卦,差点儿忘记这回事了。 「对了,」我一骨碌坐起来,伸手去拿背包,「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礼物?给我的?」顾叔一愣。 「嗯!」 我找到针织膝套,屁颠颠地朝他跑去,「尺寸是目测的,如果不合适,我可以再改改。」 「合适,合适。」他将手在裤腿上擦了两下,连声道,「肯定合适。」 「先说好了,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做针线活,你可不许——」 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因为眼前的人已经径直朝我栽倒下来。 我看见血雾在他身后腾起。 「叔!」 我下意识地想伸手接住他。 5 支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我们两人双双跪倒在地上。 「徐医生!」我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徐医生呢!」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无论是谁。 快来救救他! 我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顾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胸膛每起伏一下,就有更多的鲜血从口鼻涌出。 「不要说话了,不要说话了,」我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着血迹,「叔你撑住,医生马上就来。」 「陈林!张一帆!」 我朝身后大喊,仓库内顿时一阵骚动。 「所有人!远离天台边缘!」 张一帆一边穿衣服一边弯着腰快步靠近,同时朝基地的众人高喊,「趴下!都趴下!」 他话音未落,又有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小何?」我感觉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有没有受伤?」 我木然地看着怀里的老人。 他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下。 原本攥在手心的白色膝套也掉落进血泊之中。 「顾叔……他……」 「会好的,会好起来的。」陈林替我擦去眼泪,「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后撤。」 他从我怀里接过尸体,同张一帆一起将顾叔抬回仓库门口。 剩下的人全都集中在这里。 石楠站在人群里,她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单薄的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张一帆将顾叔翻过来。他的背上赫然有着好几处弹孔。 「是枪伤。他们装了枪口消音。」 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人,我一阵恍惚。 不知怎的,往日的场景突然浮现在眼前。 我想起初次见面,他那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的样子。凶巴巴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想起面对陆长风时,他坚毅的眼神和义无反顾的配合。 想起他一日三餐的悉心照料。 而更多的时候,他只留给我们一个背影。 日复一日地站在天台的一角,用自己的眼睛守护着这座基地,守护着这里的每一个孩子。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语不发。 就在这时,一声戏谑的问候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天台的沉默。 第37章 「好久不见,各位。」 这又是谁? 张一帆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给步枪上膛。 黄越突然伸手拉住他。 「队长……这个声音……」他瞳孔放大,「是陆时雨。」 陆时雨。 陆长风的弟弟。 那个戴头巾的青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不是死了吗?」安安有些语无伦次,「在超市里,还有其他几个人。」 「尸群今天才散开,」张一帆艰难地开口,「我们……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 「你想怎么样?」 石楠突然上前一步冲门外喊话,她的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你到底想怎么样?」 「古话说,」对面的声音飘飘忽忽地响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这只是个开胃菜而已。」 听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起顾叔,我再也忍不住。 穷尽所有能想到的最肮脏最恶毒的话语狠狠诅咒他。 陆时雨却出奇地淡定。不仅对我的咒骂置若罔闻,甚至在听到陆长风的死状后仍波澜不惊。 这和他一个月前的心性相差甚远,小队的覆灭似乎让他浴火重生了。 陆时雨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你我都心知肚明,害死我哥的都有谁。」 「只要这四个人自愿现身,我不会为难其他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陈林突然参与进这场对话里。 但还没等他说完就被石楠打断了。 「先撤掉狙击手,」她说,「我不想成员再被误伤。」 「不可能。」陆时雨拒绝得干脆利落。 「不想被误伤的话最好早些做决定。给你们十分钟,我在楼下等着。」 「他们到底存活了多少人?」我喃喃自语。 按理说,整支队伍都该全军覆没才对。 我不相信有人能从那么庞大的尸群中突出重围。 「你们上次是全员出动吗?」张一帆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没有人留守在基地里?」 黄越摇头:「全在这里了。」 现在看来,他们至少幸存了两个人。但是直觉告诉我,人数可能还要多。 「为什么会这么巧?」 陈林冷不丁问道,音量只够我和安安听到。 经过他的提醒,我也反应过来。 我们前脚刚到基地,后脚就出了这种事情。 会是巧合吗? 「可能……陆时雨根本不知道我们住在别处。他只是随机挑选了一天,遇到我们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安安猜测道。 「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 她停顿了一下,「想办法摆脱尸潮后,他就在超市附近隐蔽起来。我们的出入其实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是确定我们到齐之后才决定动手。」 「那如果我们再也不回来了呢?」我问,「他会一直等下去吗?」 安安闻言皱起眉头。 「这两个解释都有说得通的地方。」 陈林并没有在里过多纠结,而是又抛出两个让我不寒而栗的问题。 「只是——陆时雨为什么会知道有四个人?」 「他又如何确定具体是哪四个人?」 6 基地内部绝对有问题,否则陆时雨不可能对这些细节了如指掌。 今天有太多巧合。 尸群刚刚散开我们就被带了过来。 如果再晚一天,张一帆很可能就会发现楼下尸骨数量不对,从而提高整个基地的安防措施。 面对突然袭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情绪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我擦掉眼泪。 一定要想办法揪出凶手才行。 会是谁呢? 一楼后门明明已经上锁,陆时雨却可以通行自如。 难道是赵衡做的手脚? 还是说……是石楠? 如果不是她把我们接过来,这个计划根本无从进行。 但她只是个实施者,整个基地都知道我们要来。 所以,那个提出建议的,可能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看着她蹲在顾叔旁边失声痛哭的样子,我潜意识里不愿相信她是这场屠杀的始作俑者。 会是黄越吗? 也说不通啊……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基地成员有什么理由帮陆时雨做事呢? 就算在外出的过程中偶然和他遭遇,为了保命将当时的情况全盘托出。但在回到基地后,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为他卖命。 「队长,千万别下去。」赵衡说,「他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这个平台易守难攻,我们可以支撑很久。」 「说的对,」有人附和,「要是有办法,他们早就破门而入了,根本不需要和我们多费口舌。」 天台的大门在上次之后又重新加固过,两面都加装了很厚的钢板。 不像那些钥匙门锁,两枪就能破开。基地锁用的是铁棒制成的插栓。除非将整扇大门破坏,不然那些入侵者根本不可能进入天台。 张一帆点点头,开始分发武器。 四支步枪,两支手枪。 子弹都非常有限。 安安、陈林、赵衡连同石楠都配备了一把。 我也分到一支手枪。 张一帆没有给黄越发枪。 不知道是不是也意识到了基地内部存在问题。 楼下的枪声已经停止。 毕竟子弹有限,他们也知道不应该将弹药浪费在没有意义的示威上。 顾叔的死给所有人的心头笼上一层阴霾。 天已大亮,大家在沉默中等待着陆时雨的下一步行动。 突然,空气中飘来一股焦味。 「什么味道……」安安咳嗽起来。 仓库后方黑烟阵阵。 「着火了!」有人惊呼。 张一帆立即起身查看情况。 我也探出头观察。 只见通往商场的玻璃门内已经火光冲天,大量的浓烟滚滚而出。破碎的玻璃根本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5楼火势很大。」回来的时候,张一帆的脸已经熏得发黑,「其他楼层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没道理会烧得这么快,」陈林看了一眼火场,「是用了助燃剂吗……」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安安担忧地看着张一帆。 「趁整栋楼还没有烧起来,下去灭火。」他从仓库提起一罐灭火器。 我有些头疼,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威胁也好,放火也好,陆时雨千方百计地想把我们赶到外面。 现在下去完全就是下下策。 张一帆不由分说地安排道:「你们都留在这里。5楼火很大,里面估计不会留人,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开什么玩笑,」安安眉头一皱,「要去一起去。」 「不行。你们待在这里。服从命令。」 「搞什么,」安安也从地上拎起两罐,「我又不是你的士兵。」 「你——」张一帆急得抓耳挠腮。 「张队,」陈林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你说服不了她的。就这样吧,大家一起去。」 第38章 我点点头。 张一帆不可能龟缩在天台上,拿基地成员的性命作赌注。 安安也不会同意放他一个人下去灭火。 而我,虽然知道这是下下策,但如果安安去意已决,我一定和她同一战线。 「小楠,赵衡。上面交给你们了。」 张一帆不再磨蹭,收拾出一个军用背包背在背上。 「队长……」石楠垂着头,劝阻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吱」地一声,铁门开启。 第7节 破局 1 张一帆警惕地扫视一眼楼道,第一个跨门而出。 紧接着是陈林。 我和安安抱着灭火器走在最后。 大门在身后关上。 楼梯间一如既往地昏暗。烟反而没有平台上那么大。 「滋滋——」 我似乎听到了一阵微弱的电流声。 然而等我停下脚步想要仔细辨别的时候,声音却消失了。 是我听错了吗? 见我站定在原地,他们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滋滋——滋滋——」 「怎么了?」安安用口型问我。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楼梯间里寻找起来。 「滋滋——」 我接过陈林手里的手电,逐一排除声源。 台阶,正常。 天花板,正常。 角落,正常。 最后,光柱落在铁门的正上方。那里似乎用胶带裹着什么东西。 安安踮脚将它取下来。 这……竟然是一台录音机。 磁带正在里面发出「滋滋」的空转声。 一瞬间,我觉得冷汗直冒。 张一帆立刻按下倒带键。 「不可能。」 「不想被误伤的话最好早些做决定。」 「我在楼下等着。」 陆时雨的声音幽幽传来。 怪不得。 怪不得他能这么波澜不惊地同我们对话。 怪不得他的声音总是飘飘忽忽有些失真。 他……根本不在门外! 与此同时,我们也立刻确定了基地里的叛徒。 按理说这种单口相声极容易露馅,因为陆时雨根本无从知晓我们会作出什么反应。 能让我们如此深信不疑地相信他就在门外,必然还需要另一个人的配合。也只有在这个人的配合下,他的表演才能完成。 而这个人,只能是石楠。 现在想来,她粗暴地打断陈林的问话,也是担心露出破绽吧。 「为什么?」张一帆不敢置信地盯着录音机。 他一掌拍在门上:「为什么?」 「队长……对不起。」门后的声音似乎十分痛苦。 「你们都别过来。赵衡……你后退!」 随即,一声枪响从天台传来。 她开枪了。 「队长,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顾叔的死真的是意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深吸一口气后,她的语气又变得坚定。 「但是……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所以你的目标是我们,对吗?」陈林突然问道。 「你是我们小区的住户吧。」他继续说下去,「所以才会对那里的路况这么熟悉。」 对面只是沉默着,没有反驳。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你误会了,不是我们封闭了楼栋,我们……」 「不会有人承认的。」她轻声打断我,「封锁也好,没封也罢,不会有人承认的。」 「就算你们说的是实话……就算你们也曾是受害者。但在逃出来之后,你们做了什么呢?」 「即使知道小区里还会有其他人存活,知道那些人挣扎在生死线上,也依旧没有开门不是吗?」 「只是把铁丝解开而已……会威胁到你们的性命吗?」 她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 我承认,当初没有打开封锁就是担心会碰到类似的局面。 王勇已经死无对证,幸存者之间的猜忌只会愈演愈烈。 但这并不能成为自我开脱的理由。 她说得很对。 我预见到了一些死亡,然后眼看着它们发生。 「门被锁了之后,母亲开始绝食,连水也不喝了。」 「她不容拒绝地将所有生存的可能留给自己的孩子。但是作为那个孩子,她又该怎么活下去?」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 「后来,尸体开始肿胀发臭,她只能把它拖到外面去。」 「她喝完了最后一点水。家里的绿植像干草一样难以下咽,但她还是全部吃光了。」 「家里弹尽粮绝,她甚至打起了丧尸的主意……把它们单独引上来,再用菜刀杀掉。」 「放血,吃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是靠着这些过活……这个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无话可说。 「小楠,你做的没错。」安安没有辩驳。 「我理解你的立场,所以我完全接受这个惩罚。」 「但是你要知道,背负太多的人没有办法轻松上路。接下来的人生,好好为自己活吧。」 安安将录音机摆在原地,冲着张一帆耸耸肩,「看来是我们连累你了。」 突然她的目光一顿:「陈林呢?」 我闻言转过头。 刚刚还站在身后的陈林已经不知所踪。 狭窄楼道口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2 正面面相觑,一阵急促的脚步就从楼下传来。 张一帆立刻调转枪口。 「不能在这待着。」 来人正是陈林,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快走!」 他话音刚落,安静的楼道顿时变得闹哄哄的。 「呃……呃呃……」 「呃……」 张一帆脸色一变。 这个声音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都再熟悉不过。 尸潮……来了! 我们立即顺着楼梯狂奔而下。 由于5 楼起火,4楼消防门就成了最近的逃生通道。我们必须赶在尸群到来之前离开楼道。 「它们到哪了?」我问。 安安探出扶梯看了一眼:「在三楼了!」 来不及了。 再往下走很可能就要和它们在楼梯上正面相遇。 一个急停,大家在四楼半刹住脚步。 「回五楼!」 没有一丝犹豫,我们即刻向上折返。 站在消防门前,张一帆伸出手感受屋内的温度。与此同时,尸群也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陈林立即抬手扫射,最前面的一排瞬间栽倒在地。但是下一刻,又有更多的丧尸踩着同伴的尸体爬上来。 整个通道都被尸潮塞满,前仆后继地朝我们涌来。 几轮扫射之后,丧尸的数量竟只多不少。 一个弹夹很快打完,空荡荡的击锤声从陈林的枪管传来。 没有子弹了。 安安立刻解下身上的步枪丢过去。 然而就在这短短几秒里,尸群已经冲到面前。 第39章 我的子弹早就打光。 面对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我忍不住扭头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枪支点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哒哒哒、哒哒哒」 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消防门已经被暴力破开。 张一帆终于腾出手来。 「撤退,快!」他朝我们大喊。 在猛烈的火力支援下,丧尸冲击的势头被压制下来。 我们且战且退,终于在最后一个弹夹打光前撤回到商场内部。 「咚——」 「咚咚咚」 尸群并没有就此罢休。 在它们连续的撞击下,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由于门锁被子弹暴力破坏,这扇门已经无法正常地关合。全靠我和安安死死抵住大门,尸潮才没有入侵进来。 等到张一帆和陈林合力拖来货架堵住出口,我几乎要脱力了。 缓了口气,我四下打量一圈。 商场的火势不大。一眼望去,起火点就在通往天台的扶梯旁边。 安安的脚边躺着一个酒精瓶子,里面空空如也,样式和石楠用来消毒车辆的一模一样。 这是基地日常消杀用的。看来陆时雨拿它充当了一把助燃剂。 想来,石楠也是担心他会临时变卦,将所有人一齐烧死在天台上,才只给了这么一点吧。 张一帆盯着空瓶缓缓开口。 「小楠刚来基地的时候,瘦得只剩骨头。」 「她告诉我,『食物』都吃光了,又看到雪积得足够厚,才咬牙从窗户跳下来。」 「说到底,我不是个称职的队长。如果她足够信任我,就不会选择独自解决这件事。」 我垂头听着。 石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们的呢? 明明之前还一起并肩作战扳倒了陆长风。 为什么等我从昏迷中醒来,她的态度就改变了? 「她来的那天,沈浩和赵衡都很高兴。」 张一帆的声音有种空洞的悲伤,「他们说,在新年第一天开张是个好彩头。集合点以后一定会越来越热闹的。」 「但是现在……他们三个……」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才过去短短数月。 这三人有的阴阳相隔,有的面临决裂。 在新年初次相见的时候,谁又会料到这样的结局呢? 嗯? 等等。 新年第一天。 我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 思绪被拽回到两个月前。 我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不是新年。 是除夕…… 那晚陈林差点从9 楼摔下去。 石楠作为小区里的幸存者,一定将我的呼喊听得真真切切。 我已经记不清在和陆长风对峙的过程中是否大声叫过安安的名字。 但她一定是起了疑心,才会执意同张一帆一起送我们回去。 这次是躲不掉的。 就算不赴这场鸿门宴,还会有下一场等着我们。 大家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儿。 「你刚刚怎么下去了?」安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陈林。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摊牌,就说明任务已经完成了。」陈林撑着货架,「我在想,陆时雨会用什么办法杀掉我们。」 「然后呢?你看到什么了?」我追问。 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因为在丧尸入侵之前,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陆时雨是怎么做到将尸群引入通道,同时又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的呢? 「他在一楼反绑了一只丧尸,活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出现在楼道附近。」 陈林换了一只手抵住货架。 外面的尸群还在锲而不舍地撞击着大门。 「只需要远远地开上一枪,超市附近的丧尸全部都会蜂拥而至。」 3 「所以说,陆时雨放火就是为了把我们赶下来。」我进一步推导。 「我认为是的。」陈林点头,「就算张队没有想到这点,欧石楠也会自己提出要下去灭火。」 「他绝对不会同意的。」安安瞟了一眼张一帆。 后者只是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然后他们团队分工合作。有人放火,有人狙击,还有人把录音磁带贴在门后。」 我继续分析,「陆时雨之所以没有现身,是担心我们情绪失控,直接开门和他火拼。」 「有道理。」安安赞同道。 张一帆也微微点头。 陈林却没有立即肯定我的推测。 「我刚刚重新回想了一遍今早发生的所有细节。」他说,「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从头至尾,都只有陆时雨一个人。」 「他们小队真的能幸存下来这么多人吗?我觉得不合逻辑。」 「所以我倾向于相信,陆时雨因为种种原因幸存了下来,并且被欧石楠发现。」 「在这之后,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想起顾叔和我说起过这几天石楠一直早出晚归,会是因为陆时雨吗? 但是我并没有出声打断,而是听着陈林继续说下去。 「陆时雨想杀的人有很多,欧石楠想杀的只有我们三个。」 「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也有矛盾的部分。这个计划应该是双方博弈之后的结果。」 「我想,陆时雨之前应该承诺过不杀顾老,但他食言了。」 「那录音机……」 安安刚问了半句,门外的丧尸突然发力。消防门立刻就被撞开一条窄缝,连带货架上的商品也掉落一地。 有什么黄黄白白的东西出现在缝隙处。 倏地,它眨动了一下。 我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丧尸的眼球! 张一帆反应很快,当即冲着缝隙连开几枪。 与此同时,我们一起发力。 「嘭」地一声,门又被重新关上。 这段插曲让我的思路又混乱起来:「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录音机。」安安提醒。 「嗯,」陈林继续说下去,「录音机是提早放好的。」 「安安倒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在陆时雨说话之前,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空白磁带。」 「顾老通常在四点半起床,中弹的时间是今早五点十分。」 「倒推一下,欧石楠应该是在凌晨四点左右打开了录音机和底楼大门。」 「对于时间的把控他们一定预演过无数次,才能达到今天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问题是,录音磁带作为这个计划中最不可控,也是风险最高的一个环节。陆时雨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大的可能就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 「商场地势复杂,只靠他一个,根本没有办法将我们全部困住杀掉。」 「所以录音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我们相信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目的之二,则是为了吸引我们注意,给放火争取时间。」 没错。 第40章 因为磁带,我潜意识里认为陆时雨就埋伏在楼梯间。 同时,大火断绝了大家龟缩在天台打消耗战的念头。 而营造出有人狙击的错觉,则让我们放弃了从顶楼结绳逃脱。 我突然想起来,除了开头的几枪,楼下的那位「狙击手」似乎再没有动静。 石楠从一开始就误导了我们。 所谓的「狙击手」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信息。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安安有些迷茫。 比拼体能和耐力,我们怎么可能是丧尸的对手。 现在看似安全,实则是陷入了新的困局之中。 「如果真的只剩下陆时雨一个人,事情反而没有那么棘手。」 张一帆从包里翻出纸笔,咬开笔盖,「你刚刚说一楼绑着一只丧尸,它在门内还是在门外?」 「应该说是在正门口比较恰当。」 「好。」张一帆刷刷地画出超市草图。 超市的正门朝向东南,前面是一条商店街。 后门则是在超市的东北方向,对面就是一个公园。 「如果陆时雨能够同时击中顾老和丧尸,」他在图上画了两个圈,「根据弹道轨迹,他的位置只能在这里。」 张一帆的笔在纸上点了两下,「这里有一排彩钢房,也就两层左右的高度。」 从图上看,这排矮房就坐落在公园旁边,几乎正对着超市后门。 我们必须避开这个射击范围。 「正门附近有车吗?」我问。 想要摆脱身后的尸群,必须得依靠交通工具。 「有是有,只不过还没彻底修好。」 张一帆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那是陆长风开来的车,四个轮胎换完了三个。最后一个还没换,备用轮胎不够了。」 「就这个了。」我一咬牙接过钥匙。 楼道里的丧尸还在一刻不停地发起冲锋。 门板「哐哐」撞击着货架。 「小何,你开不了这种车,让陈林陪你去。」安安指挥道。 「你们负责找车,我和张一帆守住这里。要快,我们撑不了多久。」 我点点头,四个人重新校对了手表上的时间。 「不管发生什么,五分钟后,超市正门碰面。」 4 「我知道你们两个最有办法了。」安安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只是千万要小心。」 那边,张一帆和陈林也完成了交接。 我们刚刚松手,门外的尸群就立刻占据了力量的上风。 货架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消防门被撞开的口子更大了。 「快!」张一帆和安安异口同声地喊道。 心下一横,我打开手电头也不回地朝5 楼深处跑去。 没有窗户,也没有电灯照明。 除了火源,就只剩下从天台玻璃门照进来的一点微光。 整个商场并不比楼道里亮堂多少。 然而直到走近着火点我才反应过来,商场内部的扶梯是平行设计而非交错设计。 相邻两层之间有着不同的上下通道。 这就意味着我们无法顺着扶梯直达一楼。 每前进一层,我们就要重新绕路,寻找通向下一层的扶梯。 发现此路不通后,陈林迅速寻找起超市的指示牌。 我则是趁着这点时间,拔掉灭火器上的保险销,将软管对准火焰底部喷去。 虽然火势渐颓,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决定抢先一步将它扑灭,免得给后续撤退造成麻烦。 「这边。」陈林已经确定了方向,低声催促我。 「来了。」正好两罐干粉喷完,我立刻放下灭火器追上去。 我们无声地穿梭在货架之间,并没有在5 楼遭遇丧尸。 四楼尸群密度同样不大。 偶尔遇到挡在路中间的,我们都想办法绕过去了。 但情况从3 楼开始急转直下。 因为通风不畅,整个三楼弥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臭味。 站在扶梯上往下看,游荡的尸群不在少数。 和小区里的不同,它们大都穿着医用防护服,在货架间机械地徘徊着。 手电从它们脸上扫过。每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我什么也看不清。 此时,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三分半钟。 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任务的艰巨程度。 我们真的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到达一楼吗? 陈林已经顺着扶梯来到三楼。 我深呼吸一口跟上去。 黑暗中,陈林的前进路线有些奇怪。经常会拐一些出乎意料的弯,有时甚至不进反退。 又转过一个拐角。 按照经验来说,再往前走几十米就可以到达下一处下行扶梯的位置,但他却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我小声询问他。 陈林拉着我蹲下来。 「前面的情况还不清楚,」他附在我的耳边说,「一会儿你扶着货架,我爬上去看看。」 我点点头。 难怪前半段路走得这么顺利。 在刚刚居高临下的俯瞰中,陈林已经记下了丧尸的大致位置和活动半径。 我抬头环视一圈。 最近的一只距离我们五米左右。 只要注意一点,应该不会惊动它吧? 手电停在丧尸的脸上。 它没有戴防护面罩。不知是不是在动乱之中掉落了。 就在全神贯注观察之际,丧尸的眼睛突然眨动了一下。 它的眼睛……还能感知到光线吗?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移开光柱。 但是已经晚了。 它在原地晃动两下,缓缓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 它发现我了? 不不不。 应该只是对光线的正常反应,否则它早就用叫声向同伴示警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四米。 三米。 防护服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超市中清晰可闻。 丧尸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怎么办? 不能开枪。 不能见血。 不能发出声音。 真正棘手的不是眼前这只越走越近的丧尸。 而是整个超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丧尸还在靠近。 不仅如此,它的双肩也快速地耸动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 等走得更近,我看见它脸上的口罩一瘪一鼓。 它在嗅闻! 虽然口罩弱化了嗅觉,但是随着距离不断拉近,它随时都有可能发现我们! 就在这时,陈林猛地从地上弹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丧尸冲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拳挥在对方的脸上。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听到肌肉与骨骼碰撞的声音。 时间诡异静止了三秒,那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下一刻,附近所有的丧尸都一齐朝我们的方向看来。 我瞬间僵在原地。 5 但尸群并没有向我们发起冲击。 第41章 它们缓缓收回目光,继续重复起之前的运动轨迹。 我靠着墙壁缓缓瘫坐下来。嘭嘭跳动的心脏重新宣告它的回归。 陈林拖着丧尸回到我的身边,他的双手也在微微发抖。 「死了吗?」 「只是晕过去了。」他将手上的东西递到我的面前,「警用电击棒,张一帆给的。」 我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造成伤口和流血。 「时效性怎么样?」我问。 它的样式和手电很像。 如果能无伤放倒丧尸,似乎是一条可以走通的路。 「只能击晕三到十分钟。」陈林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微微摇头。 我看了眼手表,还剩一分四十秒。 「来不及了。」 我们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按照这个趋势,2楼的丧尸只会更多。 以我们的前进速度,就算能侥幸不被发现,也无法准时到达一楼。 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丧尸这么多,安安和张一帆一会儿怎么下来?」 面对尸潮的追击,他们注定无法像我们一样静默潜行。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提前替他们清好场,这两个人必然会陷入丧尸的两面夹击之中! 不得不承认,我错判了商场里的形势,误以为丧尸大都集中在一楼前方的空地上。 殊不知上次为解决陆长风引来的尸潮已经遍布超市。 而这个错判无疑是致命的。 陈林靠着墙壁默不作声。 终于,他像是打定主意一般在昏迷的丧尸面前蹲下来,一把解开防护服的密封胶条。 「没办法了,试试看吧。」 陈林说着将整套防护服扒下来。 「丧尸的听觉虽然灵敏,却不是它们发起攻击的必然条件。」 「就像刚刚,没有声音的连续刺激,它们很快会失去方向。」 「关键还是在嗅觉。」 其实我们早就有过类似的推测,即尸群是依靠气味区分敌我的。 但问题是,我们如果沾染上丧尸的气味呢? 把尸血涂在脸上只会招致更大的麻烦。 所以长久以来,我们都认为这个猜测的实践意义不大。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陈林的意图。 这件被丧尸穿戴了半年多的防护服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所在。 对外,可以继续散发同类的气息迷惑尸群。 对内,密不透风的设计可以最大程度阻断自身味道的散发。 加之商场里的尸群大多戴着口罩,对味道的敏感程度只减不增。 陈林这时已经穿戴整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在这里等我。」 他的背影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 超市光线极差,我不敢再开手电,只能默默在原地等待。 四周静悄悄的。 不过对于现在来说,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动静。 不一会儿,陈林折返回来。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的手上又多了一套防护服。 我拉住他:「一会儿我们分头行动。」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直觉他一定皱起了眉头。 「你先下去探路,以免一会儿又出现计划之外的情况。我上去接应他们两个,没有防护服,他们根本走不掉。」 「放心,我可以的。」我指了指穿到一半的衣服,「何况还有这个呢。」 「我知道,」陈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可以。」 「那楼下交给你了。」 有他在,我总是觉得很安心。 等集齐另外两套防护服,分针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圈。 指针在黑暗中发出淡绿色的荧光。 现在距离约定的撤退时间只剩五十秒。 我们一同出发,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扎进茫茫尸群之中。 我凭着记忆往回摸索。 口罩上的味道熏得我几近窒息。 经过丧尸半年的佩戴,所有的痕迹都被这只口罩继承下来。而它此刻正紧紧扣在我的口鼻上。 每呼吸一次,胃酸都有返流的冲动。 不能吐。 绝对不行。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咬紧牙关将倒流的食物重新咽回肚子里。 终于,我重新返回五楼。 此时还剩十五秒钟。 我迅速拉下口罩,在货架间拔腿狂奔。 十秒。 我绕过第一个转弯。 整个五楼空空荡荡,似乎真的连一只丧尸都没有了。 五秒。 我绕过第二个转弯。 扶梯旁的火堆已经彻底熄灭。 借着天台的光线,我看到消防门前的两人已经在准备撤离。 「等一下!」我连忙制止,「不能撤离!」 6 「你怎么回来了?」安安目瞪口呆地盯着我,「陈林呢?」 「一会儿再和你们解释,先把衣服换上。」 我立刻将手上的防护服扔过去,顺势接替了她的位置。 看着安安迅速完成换装,张一帆却迟疑了一下。 他不敢完全收力,只能一边用后背顶住货架,一边尽可能快地将自己武装起来。 即便如此,消防门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寸寸推开。 承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能再等了。 「来不及了,」眼看着尸群即将攻陷5 楼,我扯了两人一把,「边走边换。」 张一帆点点头。他的防护服已经穿了一半,正在整理袖口和拉链。 「熄掉手电!」我拉下口罩,率先奔向下行扶梯的方向。 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货架轰然倒地的声响。 我不敢回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楼下跑去。 在重返三楼之前,张一帆终于着装完毕。 也许是我们奔跑的动静太大,丧尸并没有因为防护服而丢失目标。 追逐的脚步声仍在逼近。 同时,一连串的动静也让3 楼的尸群朝这边聚拢过来。 一只丧尸踏上扶梯。 紧接着是第二只。 走道很窄,我只能背过身紧贴在扶手一侧,给上行的丧尸让出空间。 不断有人与我擦肩而过。有几只甚至撞到了我的肩膀。 没事的。 我安慰自己。 我们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融入了尸群。 它们不可能发现我们。 深呼吸一口气,我撑着发软的双腿,开始向下摸索。 与此同时,身后的尸群已经出现在扶梯上方。 它们的怒气并没有随着我们的静默消失。刺耳的尖啸声此起彼伏。 我继续往下走。 这很好…… 上下两股尸潮对冲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它们之间互相牵制,说不定可以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逃跑时间。 只要它们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只要………… 突然,安安扯了扯我的衣袖,脸色苍白地指着楼上。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身后一片混乱,几个白色身影扭作一团。 第42章 它们在做什么? 「撕拉——」 谁的防护服坏了? 「啊啊……呃……」 人影交错间,有什么东西顺着扶梯滑落下来—— 一张蜡黄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身上的防护服已经被撕得稀烂,露出里面的身体。 它几乎已经成了一张由骨架撑起来的黄澄澄、皱巴巴的人皮了。 很快,它又被拖上去。 变了。 又变了。 丧尸的食谱再一次扩张。 这次,暴怒的尸群开始无差别攻击同类,哪怕它们身上并无伤口。 我心口一凉。 这也意味着,我们身上的防护服马上就会失去它的庇护作用。 必须赶在新一轮的进化完成前逃出商场! 我颤抖着加快步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也许是受到了刺激,三楼的尸群也变得躁动起来。 等再次回到和陈林分开的转角,原本晕倒在地的丧尸早已不知所踪。 我低伏下身子,将自己深深瑟缩进防护服中,逆行着在尸潮中里穿梭。 按理说,三楼大部分的丧尸都集中到了扶梯口,散落在商场的尸群应该要少得多才对。 然而越往前走,尸群的密度越是惊人,近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落脚的地方。 但我不能停下。 身后,越来越多的丧尸卷入这场屠杀。 尸群兴奋的尖啸声、血肉的撕扯咀嚼声,夹杂着货架被掀翻推倒的声音。 雪球已经越滚越大,整座商场正在被逐渐点燃。 又经过一个拐角,通向2 层的下行扶梯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 与此同时,我也终于知道了丧尸密度骤增的原因。 源源不断的尸潮正从二楼一拥而上。 目光所及处白色防护服连成一片,将走道堵得严严实实。 「啪嗒」 我听见自己的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7 商场没有窗户。 消防通道也无法使用。 扶梯就在眼前,我却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安安和张一帆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跟在身后。 我侧过身,指了指前方,又摇了摇头。 不停有路过的丧尸撞上我们。 一时间,队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僵持之际,张一帆走上前,打着手势要求与我交换位置。 还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一只丧尸突然被扑倒在我的脚边。 它们追上来了! 时间紧急,我立刻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张一帆会意,接替了领队的位置缓缓向扶梯靠拢。 脚边的丧尸已经被开膛破肚,露出白森森的肋骨。 血液的味道让它变得十分兴奋。 对于失去痛觉的丧尸来说,吃与被吃似乎并没有分别。 它将手伸进空瘪的腹腔中,拽出一截肠子塞进嘴里。 强压下胃部翻涌的感觉,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跟上队伍。 我们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尸群的汪洋大海。 为了不被撞散,我紧紧拽着安安的右手。 挤压的力道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度让我觉得无法呼吸。 太近了…… 透过防护面罩,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状若骷髅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来到扶梯面前。 同时,我也明白了张一帆的计划。 虽然两条下行扶梯几乎无法通行,但在它们中间还有两道一掌宽的扶手。 张一帆顺着扶手快速滑降至二楼。 我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 然而扶手太窄,坡度也不小。在黑暗中,我只能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点一点向下爬去。 「呃呃……啊……」 凄厉的叫声从身侧响起。 水泄不通的尸群并没有降低异变的速度。相反,高度的密集使这种亢奋的状态迅速蔓延。 安安已经翻下扶梯,和张一帆会合了。 而距离我爬完这段路程也只剩三米左右。 就差一点了。 然而就在终点之前,一只鹰爪般的手突然死死扣住我的肩膀。 哪怕隔着衣服,它的指甲依旧箍进了我的肉里。 「嘶——」 下一刻,我的防护服就被暴力扯开。从肩膀到后背,瞬间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我四肢僵硬地怔愣在原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迸射出道道火花。 是张一帆! 「快!他子弹不多!」 安安的声音让我立刻清醒过来。 我咬牙翻下扶手,踩着地上的尸体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与他们会合。 一同在商场中夺命狂奔,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跑! 大脑仿佛宕机似的一片空白。 什么计策、谋略,早就不知所踪。 心脏砰砰,将所有的血液毫无保留地输送给全身的肌肉。 我丝毫不会怀疑,整座商场的丧尸都在此刻加入了这场生死追逐。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喉头涌起阵阵腥甜,肺部更是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呼作响。 尽管我拼尽全力迈开步子,但双腿还是渐渐沉重起来。 身后的尖叫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正不受控制地被抛回尸群之中。 在混乱之中,有人一左一右扯住了我的衣服。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我脚下一个趔趄。 「撑住!」张一帆已经甩掉面罩和口罩,「二楼没剩几只丧尸,跑出去就能活!」 安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着我。 这种高强度的奔跑对她来说也不是易事。 终于,最后一道下行扶梯出现在眼前。 我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向下冲去。 「嗡嗡——」 隐约间,我听到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 随着一脚油门,门外的面包车竟直接倒退着开进商场里来。 车子在扶梯末端缓缓停下,后备厢已经完全打开。 「上车!」陈林从驾驶室探出头。 我们三人同时纵身一跃,飞扑进车厢之中。 第8节 麻烦重重 1 还没等我扶稳,车子就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外冲去。 巨大的马达声浪在商场内部回荡开来。 我紧紧拽住侧边扶手,艰难转头。 身后,有几只丧尸抓住了后备厢门。 但随着车子的加速,它们又被重重甩落在地。 没有了阻力,箱门再次缓缓升起。 我看见源源不断的尸潮正从商场内部倾泻而出。 白色防护服淹没了空旷的街道。 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尸群身后,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却丝毫体会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倦怠。 整座城市已经沦为尸潮的战利品。 建筑外墙青苔丛生。 往日车流如织的路面只剩斑斑血迹。 第43章 在这个破败、废旧、不可持续的世界中,它们才是主角。 我何以在属于它们的叙事中击败它们呢? 这一刻,我深感个人的渺小和无力。 甩甩脑袋,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必须解决掉陆时雨。」安安拧开水瓶喝下一大口,「像他这种人,你不去找他,他就会来找你。」 她说得没错。 车辆引擎声音不小,陆时雨不会不知道我们已经逃出生天。 更何况我们的具体住址早就暴露。 要么主动出击,要么被动挨打。这一战是不死不休、避无可避。 「我理论上赞同。但是想杀掉陆时雨,很难。」 张一帆将我们携带的四支枪全部清点过一遍,「弹药只剩下这些。」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两颗黄铜色的步枪子弹。 「你觉得呢?」我敲敲驾驶座的椅背。 在摆脱尸群后,陈林放慢了车速。 由于少了一个轮胎,方向盘变得极难操控,他不得不集中起全部的精力注意路况。 「我认为不要。」陈林破天荒没有正面应战,「从各方面来说,我们的胜算都很小。」 我明白他的意思。 刚刚从尸潮中脱身,现在确实不是最好的战斗状态。 但是把陆时雨放归暗处就相当于在身上绑了一颗定时炸弹。 要直接撤退吗?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如果你们想赌一赌概率,我可以开车回去。」陈林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但我不会停车。」 「既然武器数量不占优势,我们就不要下车。」 「剩下的几发子弹,能打中最好。如果不能,搬家计划就提前到今晚吧。」 「行,就这么办吧。」张一帆将子弹压回弹夹。 车子在十字路口右转,绕开一个大圈朝超市后门驶去。 两旁的行道树在视野中不断后退。在公园的尽头,我隐约看到了一排蓝顶白墙的临时板房。 随着「咔咔」两声,张一帆完成了上膛。 天窗缓缓向两边打开,他半直起身子将步枪架在车顶,枪口直指前方。 我透过车窗远远打量这排房屋。 上下两层,一共也就十来个房间。 陆时雨会藏在哪里? 我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商场大楼。 两者之间只隔着一条马路。 仰角很大,想要击中天台至少得从2 楼射击。 在一片沉默中,彩钢房离得更近了。 我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二楼的窗户。 就在这时,左前方的道路突然石子飞溅。 「咻咻——」 有人在瞄准轮胎! 不过这一枪打偏了少许。 陈林一言不发地握紧方向盘,没有贸然转向。 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点的干扰都有可能让这台车子彻底失去平衡。 「他在房顶!」安安已经发现了端倪。 我抬起头。屋顶上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身着防护服的陆时雨! 张一帆没有立即扣动扳机。 汽车仍在高速行驶。 因为重心不稳,车身时不时出现微小的偏移。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考验。 陆时雨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打消了向张一帆射击的念头。 又一梭子弹毫不费力地贯穿车体,后厢两侧霎时变得千疮百孔。 这次瞄准的是油箱。 此时,面包车终于来到彩钢房前。 就在擦肩而过之际,张一帆开枪了。 「嘭——」 子弹斜擦着房顶落在陆时雨的右前方,溅起的钢板碎片划伤了他的脸颊。 他一动未动,任凭鲜血从伤口处淌下。 两支黑洞洞的枪口默然相对,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张一帆神色凝重。 我们只剩最后一发子弹。 2 对峙并没有持续很久。 一声枪响打破了二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随即,更加猛烈的炮火雨点似的倾泻下来。 但是这场枪林弹雨却没有降临在我们身上。 是谁在开枪? 我瞪大了双眼。 只见天台边缘站着两道身影。赵衡正举枪向下射击,枪口处火光迸射。 石楠站在一旁。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突然的反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让陆时雨措手不及。 虽然他很清楚,杀掉顾叔就意味着自己和石楠之间还会有一次清算。 但这场清算显然不该发生在此刻。 毕竟共同的敌人还在眼前。 火力覆盖了房顶。 一番扫射过后,虽然没有伤到陆时雨,却也让他狼狈地从房檐上滚落下来。 这一刻,张一帆已经等了很久。 他果断扣动扳机,最后一发子弹如流星一般呼啸着向陆时雨飞去。 「叮叮叮」 抛出枪膛的弹壳在车顶落下又弹起。 另一边,弹头已经结结实实击中了陆时雨的右肩。 本就身形不稳。 这一枪直接让他从楼梯上倒栽下来,顺着台阶滑出几米。 巨大的冲击力撕裂了他的手臂,只剩半截血肉模糊地耷拉在身侧。 陆时雨强撑着抬起头,双眼紧盯着我们离开的方向。 没有丝毫犹豫,他撑起身体,一点一点朝楼梯挪去。 四格台阶之上,他的枪支就掉落在那里。 不远处,尸群已经嗅到了血液的气息,乌泱泱地朝这边围拢过来。 陆时雨挣扎着爬上楼梯。 在他身后拖出的长长血痕仿佛一块迎宾地毯,正殷勤地等待着属于它的客人。 另一端,丧尸已经登场。 步枪就在眼前。 而他还差两级台阶。 楼梯上的人挣扎着伸出左手—— 再之后,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陆时雨已经整个淹没进尸潮之中。 我移开了视线,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天台上,石楠正抱着双臂注视着我们。 张一帆收了枪,朝她挥手。 「你这是在感谢还是在挑衅啊?」安安神色怪异地看着他。 「当然是感谢了,我——」 张一帆话未说完,就被枪声打断。 刚刚松懈下来的我又被吓得一个激灵。 回头一看,石楠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 我缩了缩脖子,放下心来。 车子开出这么远,早就超出了一般手枪的有效射程。 「她她她……她怎么……」 张一帆显然是不敢相信石楠会对着自己开枪。 「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安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觉得小楠原谅我们了吧。」 张一帆被问得一愣:「难道不是吗?」 「怪不得她要开枪打你。」安安摇头。 「她会因为母亲想要杀掉我们,也会因为顾老想杀掉陆时雨。」 「先杀陆时雨只是因为仇恨更深罢了,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第44章 陈林轻笑一声,「所以作为被复仇的人,被杀得抱头鼠窜才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吗?」 「悟得很快嘛。不像张一帆,就差把『感谢放水』写在脸上了。」 安安突然叹了口气,「而且……小楠也不想让我们觉得她在帮忙吧。」 张一帆还是转不过来弯:「可她就是在……」 「好了好了,」我赶紧打圆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虽然张一帆没能体会到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我却隐隐理解了安安的意思。 救下我们,相当于推翻了她一贯以来的信念和目标。 在许多个日日夜夜里,她也许就是靠着这股恨意支撑下来的。 所以在最后几枪里,她想说的是:我们双方的对立立场并没有改变。 她没有「救人」,没有「放水」,也不需要「感谢」。 就像与陆时雨的短暂结盟一样,她只是在那一刻选择和我们联手,以解决共同的敌人。 可就像张一帆说的,她明明就在帮我们。 只是她不能承认。 我们与石楠之间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是无解的。 因为种种原因,这不是一个「原谅与被原谅」的问题。 对于已经造成的伤害,只是道歉难免显得虚伪和轻挑。 所以我们选择接受她的全盘怒火。 而对于石楠来说。 走到这一步早已无法回头。 如果就这么轻易地谅解了我们,母亲与顾叔的死又算什么呢? 我们无法道歉,她不能原谅。 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可能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超市已经没入地平线之下。 这也是个别扭的家伙啊。 面包车头也不回地朝小区驶去。 我知道,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们。 3 小区近在咫尺。 我们隔着马路观望了好一会儿。 上次开车出来,不仅将大量尸群带到了门口,被石楠碾死、撞飞的丧尸更是数不胜数。 我不确定它们是否和商场里的尸群一样,在血液的刺激下完成了进化。 一番商量过后,我们决定从侧门进入。 车子被重新发动起来。 趁着这段时间,我和安安将车窗玻璃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这里的丧尸没有佩戴口罩,嗅觉只会更加敏锐。 我们缓缓驶入小区。 陈林没有踩油门。面包车只依靠发动机的驱动,怠速穿行在尸群之中。 窗外,丧尸三三两两游荡在路边。 明知道它们不可能透过贴得严丝合缝的防窥膜看进来。但在对上眼神的瞬间,我还是觉得后背发凉。 随着我们向小区深处一点点进发,尸群也肉眼可见地密集起来。 「唰——」 又一只丧尸的胳膊撞在前灯上。 情况不妙。 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路。 就算我们能安全开到楼下,又该如何突破尸群的包围下车呢? 要从上面走吗?看着头顶的天窗,我在心里盘算起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车厢里的气氛十分压抑。 从安安那侧的窗口看出去,刚刚被剐蹭到的丧尸正站在原地,定定注视着车子从眼前开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总觉得丧尸数量骤增,不止是因为深入小区腹地的关系。 我将脸贴在玻璃上。 车子后方似乎有道道人影尾随而来。但由于视野受限,我看不清更多的东西。 是我引来的吗? 我低下头。 在商场的激烈追逐中,防护服早就成了几块碎布,露出满是血污的衣裤。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刹住了。 我的脑袋猝不及防地磕在窗户上。 「怎么了?」安安小声问。 陈林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在他面前,五六只丧尸正徘徊在主干道上,将我们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张一帆环顾四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能倒车吗?」安安也问。 「恐怕不行。」陈林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它们跟上来了。」 说话间,尸群已经悄然而至,将车尾团团围住。 「它们在做什么?」安安迟疑了片刻凑上去。 此时,她与尸群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可恶,」她自语道,「差一点点,我看不到了。」 「安安……小心。」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砂纸一样干涩刺耳。 我伸手指向车厢两侧留下的弹孔。 在那里,光线正忽明忽暗地闪烁。 一只眼球突然出现在洞口,但是很快又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它的鼻子。 「它发现我们了……」 下一刻,陈林将油门一踩到底。 车子瞬间窜出,在尸群中生生撞开一条血路。 「呃啊——」 身后,绵长的尖叫声划破长空。 整个小区霎时变得热闹非凡。 我被惯性甩到后厢门上,剧烈的颠簸让我半天站不起来。 张一帆一把拽住我的衣服将我拉回原位。我顺势抓紧了车门的内扶手。 「哐——」 轮胎轧过减速带。 巨大的声响和短暂的腾空让我一度觉得这辆车子马上就要四分五裂。 陈林的状况也很糟糕。 不少丧尸没有被撞飞出去,而是堆积在引擎盖上。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他几乎是在盲开。 「快到了,」我尽量从侧面给他提供一些视角,「我数到三你就左拐。」 「一!」 又一只丧尸在撞击下被高高抛起。 「二!」 不知哪里又出了故障,汽车表盘的提示灯闪烁个不停,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面对即将到来的转向,陈林稍稍松开油门,我也紧紧将身体蜷成一团。 然而还没等我数到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从车底传来。 与此同时,面包车完全失控。 我感觉自己随着车身高高弹起,又重重摔落。 失重感让我不由得闭上眼睛。 4 头痛欲裂。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瞬间消失不见。 有什么东西砸到脸上。 我的脑袋发蒙,连带着意识也恍惚起来。 「汪!汪汪!」 「汪汪汪!」 就在昏昏沉沉之际,阵阵犬吠从前方传来。与背部的剧痛一起,将我重新拉回现实。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 车门高悬在头顶,背包杂物散落了一地。 「安安?」我挣扎着坐起来。 「我没事……」她别过脸剧烈地咳嗽着。 张一帆被压在最下面,相当于用自己的身体为我们作了缓冲。 他脸色惨白,不知伤到了哪里。 「啪——」 一只丧尸正攻击着前挡玻璃,上面的裂纹逐渐扩大。 车身也在猛烈的撞击下摇晃个不停。 「陈林?」 驾驶座上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第45章 我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陈林?」 无人应声。 我手忙脚乱地爬过去。 陈林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地躺在玻璃碎渣之中。 我颤抖着去探他的气息。 眼前的人却忽地睁开了眼睛。 「……干吗不回话?」 我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这么晚才想到我,」陈林没有血色的唇角噙着一点笑意,「小心遗言都听不到。」 这家伙真是有够过分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张一帆躺在原地。 安安伸手想将他拉起来,却让他疼得直抽气。 我这才发现他的左臂已经严重错位,正扭曲地垂在身侧。 「不要紧。」他抓着椅背站起来。 明明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他还在宽慰我们:「没那么严重。」 眼前潮水般的丧尸还在不知疲倦地攻击着前挡,蛛网般的纹路已经蔓延到整面玻璃。 「先出去再说。」陈林踩着座椅扶手爬上车门。 张一帆的左臂由于骨折动弹不得。 在我们三人合力之下,他第二个被拉上车顶。 我和安安随即跟上。 高速行驶带来的巨大压强使得左后胎也爆裂开来。 侧翻之后,整辆车又贴着路面滑出了十余米,直到撞上路边的汽车才停下来。 所幸车窗两侧都是钢化玻璃,碎渣并没有形成尖利的棱角。 除了张一帆,我们都只受了轻伤。 翻车的巨大声响将更多丧尸吸引过来。 尸群脸上呈现出异样的兴奋。它们放弃了围攻玻璃,转而尝试向上攀爬。 车顶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小小岛礁,在尸潮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似乎在下一刻,我们就会因为一个浪头而全军覆没。 四人沉默地在车顶休息了一会儿。 「汪汪汪!」 kk的叫声再度传来。 它焦急地在露台上来回奔跑,而我们距离楼下还有近二十米。 「有什么想法?」安安看看我,又看看陈林。 「从车顶走吧。」陈林征求我的意见。 我点点头,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这点高度估计拦不住它们。」 「试试吧。」陈林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 「我们从这走。」我将路边的一排汽车指给安安他们看,顺便把计划扩充得更加详细,「顺序就和刚刚一样。陈林开路,我殿后。」 「这些车子不像面包车。丧尸说不定可以踩着引擎盖上爬上来,所以千万不要逗留。」 我交代道。 「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就只管闭着眼睛往前跑。」 「你的手……」我的目光落在张一帆的小臂上,骨折的地方明显变得肿胀。 「没问题。」他摆摆右手,「现在就出发吧。」 「好。」 陈林第一个跳下车头。 我们三个紧随其后。 车顶很光滑,我努力掌控住身体的平衡,飞速向51号楼靠近。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 当我跳上最后一辆轿车,陈林已经顺着梯子爬上露台了,张一帆也来到了一半的位置。 虽然左手负伤,但毕竟是军人出身,他上行的速度并不慢。 由于之前队伍行进很快,丧尸根本来不及爬上车顶就被我们甩在身后。 但是现在已然来到了最后关头。 四面八方都是尖声长啸的人影,车子边缘更是密密麻麻。 看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尸潮,我握紧了手里的消防斧。 「咔——」 安安手起刀落,瞅准爬得最高的一只,冲着它的脖子狠狠砍下,又一脚蹬住它的右肩。 斧头抽出的瞬间,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丧尸仰面摔落在车前,但是搭上车顶的手不减反增。 眼看着阵地就要失守,安安回身爬上木梯。 「小何,撤退吧,我们一起!」 「好,」我头也不回地冲她喊话,「你先走,我就来。」 消防斧已经有些卷刃。 一刀劈下去,竟然卡在了丧尸的颅骨里。 眼看着又有两只爬上引擎盖,我顾不上拔出武器,立刻朝梯子跑去。 然而刚爬上两格,我的身体突然一歪,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之中。 5 低头一看,一只丧尸已经爬上车顶。 枯枝般的手掌牢牢钳住了我的脚踝。 「嘎吱——」 梯脚在车面打滑,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就在我即将连人带梯落入尸群之际,下坠的势头戛然而止。 楼上,陈林和张一帆一左一右拽住梯子的横杆。 下沉的力道让两人狠狠撞上二楼的护栏。 梯子在半空小幅度地摆动着。 没了武器,我根本无法解决脚边的丧尸。 明明长久的饥饿早就让它们瘦得只剩一副皮囊,但无论我如何甩动右腿,抓住脚踝的手就是纹丝不动。 我一咬牙,索性不去管它。 正准备就这样拖着它继续上爬,右脚又是一沉。 我差点被这股力量扯下木梯。 回过头,几只丧尸竟把同伴的身体当成了人梯,纷纷踩着它爬上来。 「小何,把背包扔上来,绳子在你包里!」 安安煞白的脸探出露台。 「快!他们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梯子又猛地下沉了几公分。 就在这时,一道残影闪过。 还没等我看清,它已经纵身一跃跳到车顶。随即扑上丧尸的后背,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颈。 是kk! 随着一声脆响,温热的液体飞溅开来。 脚踝上的重量一轻,葡萄串似的尸群顺着梯子滑落下去。 kk也重重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哀鸣。 「汪汪!」 它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看向梯子上的我。 下一刻,黑压压的尸群立即将它淹没。 「kk!」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kk回望我的眼神。 我手脚并用地往下爬去。 它皮毛这么厚实,跑得又快。一定还有机会…… 随便用什么办法,只要引开尸群,说不定它就能跑掉。 说不定的。 说不定的。 「小何你要干什么!」安安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快上来!」 可是kk还在下面。 明明这么怕高,它怎么敢往下跳的? 它怎么敢的? 就在我心急如焚之际,一道金色的身影忽地从尸潮的围剿中突破出来。 它灵活地穿梭在尸群胯下,却始终在楼下打转。 「跑啊kk!」我换成它听得懂的口令,「去河边!」 「去河边!kk!」 「汪汪!」 kk又徘徊了一圈,才朝河边跑去。 我怕它回头,不敢再叫它的名字。 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露台。 见我成功脱险,张一帆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 第46章 安安连忙扶住他。 解开防护服一看,由于刚刚一系列超负荷的活动,断骨已经刺穿他的皮肤。 左臂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必须先帮他止血,」陈林快速查看了一下伤口,「有没有纱布和绷带?」 我连忙翻找起来,但包里大多都是工具,哪有什么可以用来止血的东西。 看着身上破破烂烂的防护服,我索性用剪刀剪下一块。 陈林将布条缠在张一帆的手肘下方,绕上三圈后打了一个活结。又在结上放了一只水笔,再次用结将其固定。 缓缓拧动笔身,布条随之收紧,出血量立即得到了控制。 「这是压迫止血吗?」我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嗯,先紧急处理一下。」他搀着张一帆站起来,「注意不要碰到他的左手。」 终于回到家。 屋子里空空荡荡,猫哥也不知所踪。 我们将张一帆安置在客厅。 他口唇苍白,胸膛急促地起伏着,额角冷汗密布。 「止血带记得半小时放松一次,」陈林走进储藏室,「现在先准备清创吧。小何,你来帮我。」 「好。」我应了一声。 次卧的几个药箱都被搬到地上。 「家里有双氧水吗?」他问。 我摇头:「只有碘酒。」 「只用肥皂水清理伤口估计不行,」他沉吟片刻,「一会儿我去配点生理盐水。」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头也不抬地解释道:「露营难免会碰到各种突发情况,急救常识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但是……」他翻看着手里的说明书,「张一帆受伤严重,感染风险很大。我对用药一窍不通。」 我也一样。 没有医生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拿着药盒出去找安安。 但是隔行如隔山,她也束手无策。 我只能对照着适用症,把可能用到的消炎、抗菌、抗感染的药物筛选出来。 头孢克洛、头孢拉定、左氧氟沙星…… 但是什么时候吃、要吃多少,我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5 抱着药箱从储藏室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为张一帆清理伤口。 两盆肥皂水已经被鲜血染红。 陈林正用生理盐水替他做进一步的冲洗。 随着血污被清理干净,手臂上的创口也完全裸露在空气中。 皮下的脂肪和筋膜隐隐可见。 碘酒再次消毒之后,陈林解开了止血带,转而用纱布包扎好伤口。 固定的木棍早就准备好了。 我们将它连同绷带一起缠在张一帆的左臂上。 整个过程他硬是一声未吭。 等伤口处理完,他的上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不知是由于疼痛还是失血带来的畏寒,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我给他量了体温。 三十七度八。 低烧。 身体已经开始出现炎症了。 安安倒来温水,我们按照说明书给他喂了一片头孢。之后的药量再看情况加减。 吃过药后,张一帆陷入昏睡。 陈林继续去工作室打磨材料。 固定伤处的支架是他临时找来的,做工十分粗糙。他准备重做一个夹板。 我将弄脏的衣裤抱到阳台,防护服清洗一下应该还能二次利用。 安安也端着脸盆走过来。 她将污水倒进洗手池:「小何,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洗衣服的手一顿。 她将肥皂打在手上,清洗着脸盆上的血污。 「走在最后一个本来就是在替整个团队承担风险。」 「像刚刚那种情况,不管是谁都没法轻易脱身。」 「不是你让kk陷入危险,而是它救的人正好是你罢了。」 安安似乎总能一眼看穿我的心事。 一想到kk,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在胸口翻腾。 它摆脱尸群了吗? 有没有受伤?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它又怎么会陷入这种危险。 「你没看到kk离开时矫健飘逸的背影吗?」安安撞了一下我的肩膀安慰道,「丧尸拿它没办法的。」 「真的吗?」 「怎么,」她斜我一眼,「你居然敢质疑它的身手?有没有搞错,它可是皇家护卫犬诶!」 要是真像她说的这样就好了。 我长叹一口气。 「不过,」安安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kk也好,人也罢。」 「如果以后真的有人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对方,那就尊重他的决定。」 「无论活下来的是谁,不必自责,不要痛苦。只有这样,他的牺牲才是有价值的。」 「什么意思?」我瞪她一眼。 「你要是敢胡乱操作,那我也破罐破摔。你最好不要和我比谁死得更快。」 我赤裸裸地威胁道。 毕竟以我的身手,活命很难,找死却很简单。 「没有没有,」安安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行。」我打断她。 「是是是……」安安缩了缩脖子。 「这么凶干吗——哎,你去哪啊?」她在后面喊我,「衣服还没洗完呢。」 「去找陈林!」我一溜烟穿过客厅。 他肯定有办法救kk。 903的大门竟然锁着。 敲了两遍陈林才姗姗来迟地打开房门。 「在忙什么?」我踮起脚往里看。 他往左一步挡住我的视线:「看来有人担心我会偷懒,来监工了。」 「我是有事来拜托你。」我眨眨眼睛。 「因为kk对不对?」陈林回到位子上坐下来,「我正在想办法。」 「丧尸太多了,又不知道它的确切位置,会有点麻烦。」他话锋一转安慰道,「它应该还能撑几天,你不要着急。」 陈林和kk认识的时间最久。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 我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怎么了?」他放下手里的木板,「你是觉得我在怪你吗?」 我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心事很重的样子。」 他没有否认。 「我确实有些困扰,也确实有关kk。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商场一路走来,每一次都是勉强逃生。越往后,越是常常觉得无能为力。」 「失败的后果早就超出我能承受的范围了,而我现在才明白。」 「所以,与其想着怎么解决麻烦,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陷入麻烦。」 陈林冲我笑笑,「一切交给我吧,你不要担心了。」 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总觉得不像是在说kk。 皱着眉头在沙发上坐下,我随手拽过一个靠枕。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第9节 负伤 1 我也愣住了。 第47章 靠枕下面赫然藏着两大瓶生理盐水和医用碘酒。 除此之外还有一袋子沾满血渍的药棉。 「你受伤了?」我唰地站起来。 许多零星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过。 一定是刚刚翻车的时候。 坐在驾驶室的他怎么可能只受了点擦伤呢?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陈林面无血色的模样。 所以当时,他不是因为玩笑故意不作回答。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出声,而我竟没能看出他的异样,就这样相信了。 「小伤而已。」陈林上前一步,想将药水收起来。 「小伤?」我拦住他的手,把袋子举到他的面前,「小伤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自己偷偷处理?」 他的身形一顿,好半天才开口:「不是的小何。」 「我是怕你们担心,」陈林放缓语气安慰道,「真的没事。」 「让我看看。」 「不行。」 我没想到他会拒绝:「为什么?」 「因为……伤口位置比较靠上。我刚刚也是脱掉裤子才能清创。」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分辨不出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伤口在哪里?」 他指指左腿。 我找来剪刀在裤腿上剪开一个巴掌大的洞口。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 创面确实不大。 除了有些红肿,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 我将纱布重新合上,心里不免犯起嘀咕。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他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况且伤口就在小腿外侧,哪有他说得那么靠上。 陈林该不会随便拿了个伤口来糊弄我吧?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我问。 他摇摇头。 「真的假的?」 我上下摸了摸,腿上确实再没有纱布包扎的痕迹。 陈林摁住我的手腕:「……真的。」 「衣服脱掉我看看。」 「……」 「怎么了?」 「……没什么。」 「那还不快点转过去。」我催他。 「……好。」 陈林背过身脱掉t桖。 由于车子是左翻,主要的伤口也都集中在这一侧。 我检查了一下,手臂和肩膀的瘀伤十分严重,背部稍好一些。 好在这些都不是开放性伤口,用冰袋冷敷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脑袋有撞到吗?」 「没有。」 「耳朵呢?」 「没有。」 「可是看上去有点发红。」 「……」 「受伤了就说,不要死撑,听到没有?」 陈林正想说什么,忽然身体一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 「那个……」安安抱着手里的洗衣盆,「我刚刚……我其实——」 「诶?我想干什么来着……」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哦对对对,我是准备去晾衣服。」 「晾衣服晾衣服…………」 说着就朝门外挪去,走得太急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咔哒」一声,门被重新带上。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奇怪起来。 「结束了吗?」他问。 「那个……没什么大问题。」我被安安带得也有些结巴。 「那我穿衣服了。」 「嗯……好。」 「怎么了?」陈林转头看我一眼。 「没事……」我别过脸,「那个……她……她应该是来找我的……」 「好,」陈林已经套上了衣服,「你去吧。」 感觉更奇怪了…… 2 阳台上晾着湿漉漉的防护服,碗筷碰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安安正在准备午饭。大米已经淘洗好了,她在给大棒骨和冷冻鸡翅焯水。 我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来啦。」安安回过头。 这家伙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兴奋? 「冷静一点啊。」我就知道她会这样,「你最好管理一下自己的表情。」 「需要管理吗?」她拍拍自己的脸。 「你五官都不在原位了。」 她大笑两声,而后长叹一口气。 「陈林,本世界最大的骗子。」 「长着一张禁欲的脸,我都差点被他骗过去了。兔子还不吃坟头草呢。」 「什么坟头草,明明是窝边草吧。」 想想又觉得重点错了,赶紧改口,「不对不对,哪来的兔子和草,根本没有的事。」 「哎呀,」安安拍拍我的肩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我的意思是,陈林这个人不行。」 「当然,我说的是他人品不行,绝对没有说他其他方面不行的意思——」 安安话没说完,就被我捂住了嘴巴。 「我必须要申请一次辩解的机会!」 她眨巴着眼睛,听我讲完了全过程。 「听懂了吗?」 她点点头。 然而我一放下手,安安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我也想要护士姐姐帮我检查身体……」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你又开始了?」 「没有没有,」她举起双手,「我就说嘛……这也太快了吧。」 她又习惯性地解释道,「当然,我是说你们进展太快了,不是说陈林太快了……」 「你给我谨言慎行。」我赶紧打断她。 安安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她悠悠地揪下一片白菜叶子,冷哼一声,「这次陈林要栽在我的手里了。」 「天下苦陈林久矣。」 安安意味深长地摇头,「之前张一帆的事我都记着呢,这次必须连本带利还给他。」 她一刀下去砍掉白菜帮子,恨恨道:「我和张一帆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完全就是他在造谣嘛。」 「什么?」 「嘘嘘嘘小声点,」这次轮到她警告我了,「本来就是啊。」 「可是……」 我的脑子突然混乱起来,「我想想——可是你回来以后明显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啊?你们那天在车上说什么了?」 「那天啊……那天他说你的病情还不太稳定,如果能在基地多住一段时间就好了。毕竟那里有医生嘛。」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然呢?」她把煮得半熟的肉捞起来沥干。 「但你明明是想搬进基地里的啊。」 「我是想住进基地,但是和张一帆没有关系啊。」她挠挠头,「我只是单纯觉得这是一个转型的好时机。」 「基地有医生,有安保,加入他们一定比困守高层明智。我本来觉得你们大概率不会同意的。等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为了成全我和张一帆吧?」 「怎么可能……」 我讪讪地摆手,心里却在流泪。 难道全是乌龙吗? 我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那上次你们还聊了这么久,除了搬家的事情之外就没说点别的了吗?」 第48章 「那倒不是。」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顺便分析了一下局势。」 说罢安安抓了两个辣椒丢进锅里。 不会吧…… 「安安你不喜欢张一帆吗?」 「恰恰相反,」安安笑眯眯地纠正我,「接触下来我发现他其实很有责任感,行动力又强,还没有那么多唧唧歪歪的废话。可以说是我最欣赏的朋友之一。」 「这和好人卡有什么区别……」我小声嘟囔。 「本来就是你们误会了。张一帆全身心都扑在基地上,肯定也没有工夫想这些事情。」 她用勺子尝了一口筒骨汤,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好喝诶。」 3 张一帆还在昏睡。 他的午餐我们已经提前预留好。 为了不影响他休息,中午我们搬到了隔壁解决。 「你去叫陈林吃饭。」安安摆上饭菜。 我应了一声。 刚刚信息量太大,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缓过劲。 虽然我确实没有和安安正面聊过张一帆的事情,但这也错得太离谱了吧。 工作室的门半开着,我敲了敲门框:「吃饭了。」 「好。」陈林站起身,神色一如往常,「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一言难尽,」我领着他往回走,「一会儿再跟你说。」 我们刚坐回餐桌边,安安就抱着碗筷走进来。 等等…… 她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怎么又变回这副表情了? 我颤颤巍巍地接过递来的筷子。 不过…… 她的目标又不是我,我这么紧张干吗? 明明陈林才比较危险吧。 想起他一贯以来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又觉得安安此仇难报。 然而那边,陈林已经站起来了。 「要不然你们先吃,我还是先把支架做完……」 …… 这家伙怎么回事…… 这是想溜吗?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重新按回椅子上。 「队长,这怎么能行。」 平时都是直呼其名的安安居然开始称呼陈林「队长」。 「不补充好体力,怎么打持久战?」 我拿筷子的手一颤,总觉得她还会继续添油加醋。 果然,她继续补充道:「我是说和丧尸的持久战,没有在说你们两个的意思啊。」 筷子差点被我捏断。 我就知道。 哪有什么神来一笔的解释。 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 「快吃吧。」 安安把饭碗塞回陈林手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越是经历激烈的战斗越是要及时摄入能量。」 这句话不用补充就已经很奇怪了。 她开始了。 这个女人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队长,你怎么了?」 安安歪头看着陈林,「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我很民主的。」 我忍不住瞥了一眼陈林。 他像是在笑,又不像。 舔舔嘴唇,几次想开口,又都憋了回去。 真是难得,竟然还能看到他这种表情。 「还有,谁说我们队长是瘦竹竿来着,」安安一拳头捶在桌上,「简直胡说八道。」 好熟悉的形容。 想了半天,我才想起这是王勇说过的话。 「小何,你说对吧?」 「啊?」 问题突然绕回到我身上。 「你觉得队长身材怎么样?」 安安用眼神示意我再添一把火。 这时,陈林终于开口:「安安。」 严肃的口吻让她瞬间蔫了一半,「嗯?」 我也不敢作声。 这家伙要生气了吗? 他举起手上的汤匙:「这汤是你煮的?」 突然的话题转换让安安一愣:「是啊,怎么了?」 「太好喝了,」陈林缓缓摇头,「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我差点惊掉下巴。 这么浮夸的说辞有朝一日居然能从他的嘴里听到。 看来有人已经彻底放弃抵抗,直接认栽。 事实证明,人一旦选择滑跪,事情就开始变得简单起来。 「是吧!」安安眼睛一亮,立刻强调,「这次我可没放浓汤宝。」 「你的手艺本来就不需要浓汤宝。」陈林一本正经地点评道,「醋熘白菜也是,放了辣椒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安安一拍手掌:「这是我特意加的!」 「鸡翅的火候也掌握得很好。」 「这个我只是随便红烧了一下,不能代表我的真实水平。」她挠挠头。 「谦虚了,」陈林放下筷子,「你现在厨艺上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谦虚。这不是好事。」 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看了一眼安安,她居然还在连连点头。 果然,迷魂汤比筒骨汤还好喝。 4 临近傍晚,我们给张一帆量了体温。虽然还在低烧,但精神看上去好多了。 见他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伤势没有继续恶化就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 喂他吃了点东西,我们将他的床铺转移到房间里面。客厅难免有人走动,主卧会安静很多。 二次清创后,我和安安在阳台清洗换下来的纱布绷带。 伤口渗液量很大,除了勤换纱布,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初采购的时候,医疗用品我只是象征性地囤了一些。纱布算上已经开封的一共3 盒。估计很难撑到他伤口愈合。 所以,哪怕知道这些都是一次性用品,我们还是决定重复利用,彻底清洗后再用开水杀菌消毒。 所有崭新的纱布优先供应内层使用。尽量保证接触创口的部分干净无菌。 「今天大仇得报了?」我问她。 「算是吧,」安安若有所思,「我还以为陈林会反抗一下呢。」 「小何我跟你说,他这么心虚,绝对有问题。」 「有问题吗?」我忍着笑反问道,「他的评价不是很中肯吗?」 「那倒也是……」 暮色降临。 晚风轻柔地抚过脸颊。 我将头发别在耳后。 已经记不清这是丧尸爆发的第几天了。 四月接近尾声。 销声匿迹了一整个冬天的蚊虫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安安拧亮了头顶的两盏小灯。 从很早之前开始,我们就不避讳在夜晚用电了。 黑暗渐渐笼罩小区。 这仿佛就是一个普通而宁静的初夏夜晚。 但我知道,「它们」就游荡在楼下。 下午我去二楼清理张一帆留下的血迹。 被当做平台的轿车顶上三三两两站着几只丧尸。 它们的感知更灵敏了。还没走出露台,尸群就开始大声啸叫。 收回思绪,我抬头看了眼阳台外面。 灯光照明的范围很有限。对面楼栋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从我家无法直接看到河边,也不知道kk怎么样了。 第49章 我仔细思考过。 丧尸似乎并没有对其他类型的哺乳动物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 我也曾几次在城市街道上看到过流浪猫的身影。 所以这次猫哥不在,大家都没有太过担忧。 安安说的是有道理的。 中午那么密集的尸潮都没能困住kk,它的处境应该不会太糟。 陆长风的面包车在侧翻之后彻底报废了。 基地送我们的轿车虽然就停在楼下,但露台附近已经被丧尸彻底包围。 不要说开车去河边接kk,怎么从2 楼下去都成了难题。 「小何,」安安把纱布晾起来,「你说张一帆会感染破伤风吗?」 「应该不会吧。」 惦记着kk的事,我有些心不在焉。 「可他的伤口看上去好恐怖,」安安缩缩脖子,「真的不要紧吗?」 「嗯……虽然有这种可能,但是概率应该不大。」 我认真想了想。 「破伤风一般都是铁器造成的,伤口也不会这么大。」 我向她比划着,「其实窄而深的创口才更容易感染。」 说到这我停住了。 陈林腿上的伤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狭窄、深长。 不是擦伤,也不是撕裂。 那就是很明显的刺伤伤口。 「怎么了?」安安看我脸色不对问道。 「他撒谎了……」 「他早就知道……」 曾经忽略的细节在眼前不断放大。 被发现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几次三番的推脱。 刻意的隐瞒。 所有模糊的怀疑在此刻终于得到答案。 他肯定比谁都清楚伤口的严重性。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不想让我看到。 「谁?」安安听得一头雾水。 「陈林……他也受伤了!」 5 晾在阳台的三套防护服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其中一套的裤腿上赫然有着一道长长的裂口。 安安一边沉默地听着,一边翻看防护服破损的地方。 「先确认一下伤口再说。」安安拉起我,「走吧,去找他。」 我们一前一后穿过走廊。 工作室亮着灯。 陈林坐在桌前,手上的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那是一张小区的示意图。 「怎么了?」他抬起头。 「小何说你也受伤了,」安安说得很平静,「我想着顺便也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了,」陈林低下头继续修改草图,「我刚刚已经清理过了。」 「是吗?」我忍不住反问。 他的笔尖一顿。 我绕过安安,在桌前蹲下来,伸手想揭开纱布。 「小何……」 他试图捉住我的手腕,但是被我一把甩开。 随着纱布撕开,伤口也一点点呈现在我们面前。 「是吗?」 我深呼吸一口,尽量让声音颤抖地不那么厉害。 「你已经处理过了?」 红肿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还向四周扩散开来。 伤口已经变得暗红。 血痂紧紧粘在纱布上,白色的脓液混合着鲜血滴落下来。 安安倒吸一口凉气。 陈林扯过裤腿,将触目惊心的伤口遮盖起来。 「其实没有看上去这么严重——」 「你到底准备瞒到什么时候?」我打断他。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们?」 陈林明明就在眼前,我却突然觉得他离得很远。 好像随时就要消失掉了。 在这种医疗条件下,破伤风的致死率会有多高。 他是知道的吧。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想起他中午对我说的话,我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与其去解决麻烦,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陷入麻烦』——说的不是kk,对不对?」 「你在说你自己……对不对?」 伤口是麻烦。 感染是麻烦。 去找疫苗更是麻烦。 他失去了带领我们全身而退的信心。 所以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规避掉这些麻烦。 而我们就这样被排斥在外了。 明明很生气。 明明很想大声地质问他。 但是看到他的眼睛,所有的话语就都噎在了嘴边。 拼命忍住的眼泪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我不想总是被照顾,不想总是被他护在身后。 只有弱者才需要保护。 所以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须要成长得更快才行。 无论什么,我都想为他分担一点。 我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独当一面。 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并肩战斗。 但是显然,我还差得很远。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我,才会让他选择独自一人去赌生存的概率。 陈林想要擦掉我的眼泪。 我躲开他伸来的手,转头看向安安:「决定好了吗?」 「收拾一下,」她看了眼手表,「一会儿出发吧。」 疫苗需要在24小时内完成注射。 现在是晚上7:14分。距离翻车已经过去9 个小时。 「等等,」陈林站起来,「你们要去哪?」 「你说呢。」安安斜了他一眼。 「我去吧。」 「什么?」 「我说,我自己去医院拿疫苗吧。」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真的觉得我耳背没听清吗?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安安忍不住破口大骂,「腿都这样了你还怎么去?」 「不要紧的。」 「不想浪费时间的话,就提点有可行性的建议。」 沉默片刻,陈林长叹一口气:「那一起去吧。」 「不行。」我轻声否决。 他的伤口早就到了影响行动的程度,只是硬撑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不停地活动只会进一步加重他的伤势。 但我知道,这个理由根本不足以让他留下。 就像陈林无法说服我和安安中的任何一个留下。 我们也说服不了他。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这么做。 而是将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 「现在只剩两套完好的防护服。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可以和安安一人一套。」 「但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穿我的那套吧。」 「你腿上有伤,不穿防护服只会让我们暴露得更快。」 6 「没错,确实是这样。」 安安也想起这件事。 楼下的丧尸还在虎视眈眈。医院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虽然防护服清洗以后伪装效果大不如前,但在隔绝气味上还是具有一定作用的。 没有这层保护,我们绝不可能突破尸群的围剿。 陈林如果执意要去,没有防护服的我将直接暴露在尸群敏锐的嗅觉之下。 我知道,他不会愿意冒这个险的。 第50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只有让他意识到自己去了之后情况只会更糟,他才会让步。 陈林眉头微皱。 以他的性格估计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为了防止真的被他想出办法,我接着说下去。 「张一帆也需要有人照看,我们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吧。」 「等回来的时候,我打算顺道绕去河边接kk。」 「这样一来,两件事可以一起解决。」 「怎么把它扛上楼也是个问题,不过如果有人接应的话,事情会顺利得多。」 我拉着他们坐回沙发上。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下去?」 楼下的情形不用描述,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一定要用车吗?」安安摩挲着下巴,「直接走着去怎么样?」 我明白安安的意思。 车子作为战场的中心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开车本身就意味着极高的风险。 可是…… 市医院在3 公里以外。 这么长的路途如果没有车,不知道又要发生多少意外。 「嗯……这个方案先备选吧。」我思考了一会儿,「最好还是能把尸群引开或者驱散。」 「『驱散』」陈林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用这个词?」 他终于参与进讨论里来了。 「嗯……我有一个发现——其实还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可能叫猜想更合适一些。」 我说。 「它们似乎对火焰有着天然的恐惧。」 「比如在商场里,我们撬门的动静明明不算小,为什么没有引来内部的尸群呢?」 「不仅如此,在横穿5 楼的过程中,我都没有看到一只丧尸。」 「会不会是货架起火替我们驱散了它们?」 回过头想想,也许我不该去灭那场火。 如果火焰不灭,楼道的尸潮说不定不会冲进商场,我们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 等等…… 丧尸。 起火。 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我一下子想起来。 「陈林,你还记得那几只被我们用汽油烧死的丧尸吗?」 他一愣,而后对上我的眼睛。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为了清理楼梯上的尸群,他亲手引燃了油桶。 丧尸痛苦挣扎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不应该的……」我缓缓摇头,「为什么要挣扎?」 「它们早就失去痛觉了不是吗?」 大家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安安不解,「它们为什么会怕火?」 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是因为大脑退化,才会本能地害怕火焰吗? 陈林思考了一会儿。 「我觉得以它们的认知来说,已经无法识别『火焰』了。」 「所以,与其说它们怕『火』,不如说是在害怕『火』的表现形式。」 「真正使它们感到害怕的可能是强光或者高温,也可能是别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火还是太危险。一旦点燃,势头很容易失去控制。」 他看了我一眼,「去医院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火,听到没有?」 见他终于松口同意我们两个单独行动,我赶紧点头:「听到了,听到了。」 「不能驱赶尸群,不会真的要走着去吧。」安安有些头痛。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9 点。 她站起身:「你们先讨论着,我去准备一下背包清单。」 客厅又安静下来。 只剩秒针嘀嗒转动着。 突然,陈林侧过脸看向我。 「等下,」我连忙拦住他,「你已经想到了……对不对?」 他轻轻点头。 「是我能想得到的办法吗?」 「当然,只是小何要跳出思维定式。」 7 沙发布垫被扯出一根长长的线头,一看就知道是猫哥的杰作。 我盯着线头出神,一时不知道自己的思路哪里出了问题。 思维定式…… 那如果从结果倒推过程呢? 线头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 想要去医院……就只有开车和步行两种选择。 如果选择开车,我们就势必要将丧尸引开。 如果选择步行,我们就得舍弃被尸群包围南侧露台,从二楼其他窗口结绳离开。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也没有其他出口了…… 线头在手指绕了第二圈。 ……嗯? 不对。 准确地说,这栋楼一共有三个出入口。只不过大堂和地下室被我们封锁住了而已。 同样——我们也不只有楼下这一辆轿车。 安安和陈林的车都停在地库,而我差点忘记了这回事。 「我知道了——」 「我们被自己设定的条件束缚住了……」 「没有意识到情况在变,环境也在变化……」 之前对51号楼的封锁,很大程度上是针对幸存人类而非尸群。 然而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之后,不要说这个小区,整个春申市的幸存者估计都所剩无几。 丧尸的习性同样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几个月前,它们昼出夜伏。 所以我们无法在白天堂而皇之地开车上路。 而当夜晚来临,归巢的尸群则会将地库彻底包围。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辆车子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形同虚设。 但是现在,尸群早已没有了昼夜之分。 除了几个曾发生过激烈冲突的地方,其余各处的丧尸密度都差不多。 地库也是如此。 说到一半,安安正好进来取工具箱。 「安安!」我兴奋地叫住她,「我们可以从地下室走……开你的车去!」 晚上9:36分。 三只背包被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 两只是空的,还有一只塞满了各种能用得上的东西。 少量的食物和饮用水。 武器除了两柄消防斧和警用电棍,我还带上了一大瓶酒精,以备「万不得已」的情况出现。 剪刀、羊角锤和老虎钳都是从工具箱里拿的。 剩下的都是老面孔。 打火机、手套、绳索、手电以及备用电池。 顺着楼梯来到一层。 当初建起的重重屏障现在就要被我们亲手拆掉了。 陈林用老虎钳剪开两道铁丝网。 我和安安则合力将用来堵门的家具移到一边。 联通车库的消防门终于显露出来。 感应灯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陈林的侧脸隐没在背光的阴影里。 「安安,我还是觉得……」 「说服不了小何,改来说服我了是吧。」 安安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你还是好好想想等拿回疫苗之后,要怎么当牛做马报答我们的恩情。」 她戴上口罩,给我也递过来一只。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门了。」 第51章 我点点头。 再一次互相检查了各自的防护服,安安深吸一口气。 「咔嚓」 把手上的铁丝被钳子铰断。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地库一片漆黑。透出去的光线只能照亮门前的一小片地方。 车子就停在右手边。 按下钥匙后,随着一声短促的提示音,车灯闪烁了两下。 我们屏息等待了片刻。 没有异样。 「我去倒车,你在这等一下。」 安安把背包塞到我怀里。 「等下,我也去……」 我刚想跟上,手腕却被陈林拉住。 「怎么了?」我回过头。 就在这时,楼道的感应灯忽地熄灭。 一时间我们全部隐没进黑暗之中。 「路上小心。」 他的掌心很烫。 「嗯……」 「不要逞强。」 「好……」 过了许久,陈林的叹息在头顶响起。 「我在想……小何出的选择题,我是不是从来不曾答对。」 第10节 医院篇:黎明之前 1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 除了前灯照亮的地方,夹道两侧都被浓重的夜色包裹。 安安开得并不快。 「看得清路牌吗?」我问,「要不要帮你打手电?」 自从搬来以后,我还没有去过医院。 「没事,这条路我很熟。」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安安看我一眼,「我怎么感觉陈林都要哭了。」 「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夸张。」 我搓搓鼻子,「他叫我们『注意安全』。」 「然后呢?」 「然后说『其他的话等回去再说』。」 「就这些?没别的了?」 见我点头,安安一掌拍在方向盘上。 「活该,哭死他算了。给他创造机会都不知道珍惜。」 …… 他哪里会哭。 明明灯亮之后看上去比谁都正常,仿佛之前和我说话的不是他。 我将窗户摇下来。 街景在后视镜里快速倒退着。 刚刚,陈林的身影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的。 不过……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说「从来不曾答对」…… 我正想得出神,车窗突然被摇上去。 「到了。」安安轻声提醒。 我抬起头。 医院大楼的巨大阴影耸立在路旁,犹如一只静待猎物的猛兽。 安安绕着围墙寻找入口。 车灯缓缓扫过门诊大楼,玻璃幕墙的阴影随之略过前厅。 「别开进去,」我拉住她,「就停在外面吧。」 我们解开安全带下车。 四周静得出奇。 医院的正门口支着一顶专供防疫检查的白色帐篷。 隔着马路眺望院区,视线所及范围内竟没有看到一只丧尸。 「怎么回事?」安安皱起眉头,「难道这里没被感染吗?」 不可能。 医院人流量这么大,应该是感染最严重的地方才对。 这种反常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们一会儿去哪里拿药?」 「门诊大楼,」安安指着最前面的一栋,「疫苗在中心药房,纱布绷带和药品耗材估计在注射室和抢救室。」 「好,」我看了眼手表,刚过12点,「走吧。」 「沙沙——」 树影摇曳。 落下的枯叶因无人打扫早已铺满街道。 惨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将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帐篷之际,我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咳嗽。 前进的脚步一顿,我伸手拉住安安。 然而还不等我仔细确认,声音又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树枝摇动的「唰唰」声。 「怎么了?」安安的声音很轻。 是我听错了吗? 我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前进。 穿过帐篷,急诊大厅就在眼前。 我拧亮手电。 这是一栋六层高的红砖房,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写着「急诊」二字的灯牌灰蒙蒙的,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手电扫过。 医院里面同样空无一人,只剩横幅孤零零地挂在大厅。 「祝您早日康复」几个大字已经有些褪色。 我推了推玻璃门,全部都上了锁。 急诊竟然关门了。 而且和我预想中的一地狼藉相去甚远。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整洁有序。 安安提着消防斧凑近观察:「这个玻璃应该很容易砸碎。」 「等等,」我拦住她,「先绕一圈看看,说不定有开着的窗户。」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屋外的草坪上。 我和安安逐一检查各个科室的窗户,然而每扇都关得严丝合缝。 医院虽然人去楼空,但这显然是一场有条不紊的撤退。 盯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我突然反应过来。 「我想起来了……」 「这里没有丧尸是正常的——这个院区很可能在病毒爆发前就被关停了。」 在封城初期的政府令中有过规定,除了指定的保障型医院,其余医疗机构一律关闭门急诊服务。 这家医院估计就在停工的名单之中。 想到这里,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这么走运吗?」安安有些不敢置信。 「我们这是倒霉日子过久了,」我叹了口气,「难得遇上点好事都要疑神疑鬼半天。」 就在这时,一阵咳嗽从前方转角传来。 我们瞬间僵在原地。 2 这次,安安也听到了。 我下意识地捂住手电。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过了许久,我的眼睛才重新适应这种光线条件。 谁在咳嗽? 是丧尸还是其他幸存者? 「咳咳……」 声音离得很近。 按照这个距离,对方一定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可他为什么没有反应? 甚至连遮掩咳嗽的意图都没有,就直接将自己暴露在了我们面前。 我和安安对视一眼,无从判断对方是敌是友。 她指了指旁边的人行道。 我点头。 我们一边远离大楼外墙,一边继续向转角前进。 一会儿破窗的动静只会更大。如果对方存在敌意,这场冲突根本无法避免。 随着步步接近,一个贴墙而坐的黑影缓缓进入我的视野。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咬牙打开手电。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印着「swat」的肩章。 这竟然是一名特警! 他一身黑色作战服,侧身坐着,肩膀因为咳嗽而上下抖动。 就算预设了再多种可能,这一幕也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您还好吗?」我试探地问,「那个……我们是……」 第52章 听到我的声音,对方缓缓抬头。 全身汗毛忽地炸开。 我和安安当即转身狂奔。 身后,一声带着悲鸣的低吼划破夜空。 一时间四周全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不由得头皮发麻。 这片草坪上绝不只有三个人在奔跑…… 「这边!」 安安一斧头砸碎诊室玻璃。 我们前脚刚爬上去,尸群后脚已经赶到。 窗台不高。挡不住我们的,同样也挡不住丧尸。 「等下,」我拦住安安,「衣服不要沾血!」 她立刻收回高举着的斧头。 我扯下两片窗帘,迅速用酒精濡湿。 诊室内根本没有多少可燃物。 我将医生的办公桌拖到窗前,铺上窗帘而后一把点燃。 火焰迅速蹿起。 但和商场不同的是,尸群并没有被驱散,而是停在了几米之外。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丧尸还在朝这个方向靠拢过来,最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窗台。 我们合力搬来另一张办公桌,将它扔在火堆旁边。 「可以嘛,放火这么果断。」 她靠着墙壁平复呼吸,「我说什么来着,好运能降临在我们头上就有鬼了。」 「它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借着火光,窗外的尸群一览无遗。 穿警服和防护服的很少,大多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衫。 特警站在最前面。 头盔下的皮肤像是被开水烫过,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 由于脸上已经没有肉了,皮肤紧紧粘在颅骨上。这些水泡简直就像是从骨头上长出来似的。 而这种情况在尸群中并不少见。 「估计是住院部来的,」安安眯起眼睛,「我把这茬给忘了。」 「那里收治了很多病人,还有不少陪床家属。」 「离它们远点,这些丧尸本身就是病人。天知道它们身上携带了多少种病菌。」 「走吧,」她提起背包,「我们去找药。」 走廊很黑,就连手电也无法照到尽头。 关上门后,尸群的嘈杂声立刻转小。 安安走得很快,我跟在她身后。 夜晚的医院更显复杂逼仄。 横穿大半个院区,我们终于回到急诊大厅。 前厅的蓝色塑料椅上已经蒙了一层薄灰。光柱扫过墙壁,「胸痛中心」四个大字下面画着醒目的引导箭头。 「就是这里。」 安安将手电递给我,抡起消防斧向中心药房的窗口砸去。 这扇玻璃倒是比看上去要结实得多,一斧头下去竟没有立刻碎掉。 「药房有门禁,我们进不去。」安安喘了口气,「小何,我们好像搞了很多破坏,以后不会让我们赔吧?」 「搞了这么多破坏,也不差这一扇了。」我甩甩胳膊也加入进来。 「哗啦——」 玻璃终于应声爆裂。 「药品都是分好类的,你注意货架上的标签,」安安交代我,「我去抢救室看看。」 「好。」我撑着柜台跳进去。 药房很大。 在安安的提示下,我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西药区。 针剂区摆放着各类注射剂,还有成箱的盐水吊瓶。 很快,我就找到两种类型的破伤风疫苗。 一种是紫色包装的破伤风人免疫球蛋白。另一种是蓝色包装的破伤风抗毒素。 分不清它们具体有什么区别,我索性将两种针剂都装进背包。 从窗口探出头。 大厅的玻璃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也围了一群丧尸。 估计是被刚刚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抢救室的门紧闭着。 安安似乎还没有完成搜刮。 趁着这段时间,我准备多装点药品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医院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穿梭在货架之中,我艰难地辨别着各种晦涩的药名。 今晚发生的一切也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回放着。 有点奇怪…… 但是问题出在哪呢? ——「心脑血管类:卡托普利片。」不需要。 不是因为咳嗽。 也不是因为互相传染的疾病让它们看上去更骇人了。 ——「呼吸系统类:白葡萄球菌片。」不需要。 那个特警丧尸……为什么会坐在地上……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丧尸摆出那种姿态。不然我也不会贸然上去搭话。 ——「抗菌类:阿莫西林分散片」 嗯? 我抬起头,这一排全是各类抗生素。 每样拿了两盒,我将它们全部塞进背包。 而且…… 火的效果也大打折扣…… 这是为什么? 还是说,我的假设本来就存在问题…… 就在沉思之际,一声巨响突然传来。 我被吓了一跳,迅速合上拉链,翻出药房。 「安安?」 我推开抢救室的大门。 然而里面空无一人。 3 灰色的地板,白色的吊顶。比起抢救室,这里更像是一间大型病房。 七八张床铺在右手边一字排开。手电扫过,不锈钢支架反射回冰冷刺骨的光芒。 护士台在左侧。 几辆急救推车靠在墙边,上面空空如也。 急诊厅外,受到惊扰的尸群已经开始攻击玻璃幕墙。 「咚咚咚——」 沉闷的锤击声回荡在大厅。 除此之外,院区再没有其他动静。 整条走廊安静得出奇。 刚刚到底是什么声音…… 是丧尸入侵进来了吗? 还是安安遇到了别的危险? 迟疑片刻,我踏入抢救室。 病床上空空荡荡。各类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孤零零地悬挂在床头。 过道里凌乱地摆放着家属陪床的坐椅。 我小心地绕过它们。 手腕转动,光柱随之在房间内游移。 突然,一扇侧门闯入我的视野。我这才发现抢救室内竟还有一个房间。 房门紧闭着,门口的标识已经掉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安安,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声。 我将手电咬在嘴里,提着消防斧缓缓前进。 工具包不在身上,也没带酒精。 我几乎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看来这次真的要和丧尸短兵相接了。 越是靠近,越是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当我来到门前时,这股臭味也随之达到了顶峰。 「咔哒」 我猛地压下把手,而后将门一把拉开。 刺目的光线倏地从门后射出。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几乎无法睁眼。 模糊中,一张扭曲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下意识地举起斧头。但在砍下去的前一刻,我硬生生刹住了动作。 别过脸,强光随之消失。 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我急促的喘息声。 第53章 我取下手电,扶着洗手台站了好一会儿。 这是一间无障碍卫生间,面积很小。在摆放了马桶和洗手台后,剩下的空间勉强够我转身。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可怕,乍一看和丧尸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甩甩头。 不在抢救室…… 那应该是完成搜索了。 对了,她说还要去另一个地方……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将近24小时没有合眼,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经接近极限。 我竟一点也想不起来她说的是哪里。 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我听见抢救室的大门被「吱」地一声推开了。 谁? 我熄掉手电。 黑暗立刻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是安安吗? 不……不对。 如果是她,为什么不打手电? 大门还在吱吱扭扭地响个不停。 我甚至能听到门板来回甩动的声音。 进来的不止一个。 是它们…… 它们真的到医院里来了…… 后背瞬间冷汗直冒,我靠着墙壁蹲下来。 从尸群的状态判断,不像和安安遭遇过。 她应该还是安全的。 刚刚的声响她肯定也听到了。 她一定会回来找我。 只是……我该在哪里等她?药房,还是抢救室? 她能预判到我已经来找她了吗? 更糟糕的是,现在医院内部伸手不见五指。 就算擦肩而过我也没把握能认出她来。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先离开抢救室。 大厅有整整一面玻璃,可视情况应该会稍好一些。 将手电和斧头塞回包里,我半蹲着摸出卫生间。 暗。 整间屋子没有一扇窗户。 睁眼和闭眼竟感受不到任何区别。 我贴紧墙壁,凭着记忆慢慢朝外摸索。 尸群很安静。 不…… 更准确地说,是它们根本就没有走动。 整间抢救室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病床、仪器以及胡乱摆放的座椅在此刻都成了致命的障碍。 绝对绝对不能碰到。 我放弃了原路返回,准备从护士台后方绕行。 等等…… 特警丧尸的模样忽地浮现在脑海里。 它们不走动…… 是因为坐下了吗? 扶着墙壁的双手立刻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阵布料摩擦声从前方传来。 有什么东西缓缓靠上了我的手背。 全身的血液当即直冲头顶。 大脑宕机似的一片空白。 我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时间仿佛静止。 直到肌肉的阵阵颤栗让我回过神。 我压抑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试图将手慢慢抽回。 慢一点…… 再慢一点…… 没关系,它还没有发现你…… 很好…… 就差一点了…… 眼看着即将脱身,一只手掌牢牢钳住了我的手腕。 「小何?」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安安……我差点被你吓死。」 「我才是要被你吓死了。」她长出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药拿到了吗?」 「嗯,」我用气声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从二楼绕路过来的,尸群没发现我。」 「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我的鼻头有些发酸。 「话是好话……但总觉得不太吉利……」 …… 亏我这么担心她。 她居然还有心思讲冷笑话。 这个女人没有心。 我揉揉眼眶,言归正传:「外面情况怎么样?」 「乱七八糟。」 她又凑近了一些,轻声说道,「火估计灭了,那堆木头桌子很可能根本就没烧起来。你看这个医院破成什么样了,一扇木门挡得住尸潮就怪了。」 想起她刚刚提到的2 楼,我问:「楼梯离这儿近吗?」 「就在边上。」 「带我去。」 一层丧尸太过密集。 与其在尸群里寻找出口,不如上楼。 不知是不是因为交谈的缘故,房间里的丧尸又活跃起来。 我们立即噤声,继续朝着门口前进。 4 「嗒哒……」 一只丧尸拖着步子从身旁经过。 整个房间充斥着鞋面与地板摩擦的沙沙声,皮跟落地的声响仿佛就叩击在我的心头。 不知前行了多久,安安停住脚步。 我伸出手。 面前是一堵坚硬的水泥墙。 很好。 到头了。 我们贴着拐角转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抢救室的出口已经近在咫尺。 一步。 两步。 三步—— 木头的质感从指尖传来。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安安也后退一些,等待着我将门拉开。 然而就在我摸索把手的时候,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响起在身后。 我猛地回头。 过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徐徐拖行。 「嘎吱——」 是椅子…… 丧尸踢到它了……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那张木椅就已经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房间回荡开来。 下一刻,手电被唰地拧亮。 安安一把将我拽起,另一只手迅速拉开抢救室的大门。 月光洒进前厅。 黑漆漆的走廊上人头攒动。 密密麻麻。 这一眼几乎让我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这边!」 安安闪身进入楼梯。 她的喊声瞬间让我清醒过来。 跑! 撒腿狂奔。 偏偏这时,台阶却像融化了似的让人无从使劲。 每次踩下都仿佛深陷泥潭。 抬脚。 落脚。 手电的光柱随着奔跑剧烈晃动。 光影在墙上飞速交叠。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只剩下眼前忽近忽远的灯光。 跑。 一次性跨上三级台阶。 我根本不敢回头。 身后—— 脚步声。 喘息声。 夹杂着鞋底打滑的声响混在一起,在幽闭的楼道内不断回响。 胸膛急促起伏。 口罩使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万分艰难。 太多了…… 太多了! 就算现在跑进诊室也无济于事。 薄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它们。 「安安!」我冲前面的身影喊道,「先甩掉它们!」 没有回话。 又绕过半层。 巨大的数字「4」出现在眼前。 安安突然顺着出口拐入四层内部。 「拿着!」她将手电朝我扔来。 「帮我照路!」 我立刻手忙脚乱去接。 第54章 另一边,尸群已经冲出楼道。 我们绕着巨大的回字长廊飞奔。 安安一把拉开背包。在下一个岔路口,她猛地掷出手里的东西。 「当当当——」 金属制品在瓷砖上弹起又落下。 最后不知撞上什么,发出一声闷响。 我紧紧跟着她。 奔跑似乎成了本能。 哪怕全身各处都在叫嚣着让我停下来,双腿还是在机械地摆动着。 「哗啦——」 又一扇玻璃被丢出去的工具击碎。 安安整个人被笼罩在光芒之中。 背包已经挪至胸前。 她从里面摸出了什么。只是这次她没有扔掉,而是将它紧紧攥在了手里。 「准备上楼!」她低声提醒。 我扬起手电,另一条消防楼梯就在尽头。 我咬紧牙关,提高速度追上去。 就在即将跨入通道的前一刻,我用力将手电朝相反的方向扔出。 「轱辘轱辘——」 光源瞬间黯淡。 在一片漆黑中,我们互相搀扶着向楼上跑去。 门口不断有脚步声掠过。 我无法确定有多少丧尸被引开了,又有多少跟着我们进来了。 蜿蜒的台阶终于看到尽头。 顶层到了!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出楼梯间。 出来之后可视条件勉强好了些许。 环视一圈。正想躲进最近的诊室,安安却一把拦住我。 与此同时,身后的丧尸也终于显形。 它们还是追来了! 无暇多问,我们立刻朝着医院深处撤离。 几次变向后,安安一个急转拐进科室走廊,随即将我拉至身侧。 左右打量一番,我心下一沉。 这竟是一条死路。 5 「哒哒」 尸群在走廊岔口停了下来。 我浑身僵硬地靠在墙后。 骤然的安静似乎让它们失去了目标,脚步声一下子变得迟缓而分散。 离开了吗…… 就在我全神贯注竖起耳朵的时候,一张五官模糊的脸突然越过转角,几乎要与安安撞在一起。 与此同时,蓝紫色的光弧在黑暗中亮起。 「滋滋滋」 由于离得很近,我甚至闻到了阵阵焦味。 人影随即抽搐着倒在地上。 安安后退两步,死死盯住前方。 被她握在手里的,正是一支警用电棍。 等了许久,外面都没有一点动静。 我们对视了一眼探出头。走廊上空空荡荡,尸群早已不知所踪。 我长出一口气,贴着墙面滑坐在地上。安安也一把扯掉口罩,在我身边坐下。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我将口罩拉下来。 「我是在笑——丧尸也不过如此嘛。」 明明上一秒还在狼狈逃命。这个家伙居然还能说出这种大话。 「我说真的,小何。」 她掰正我的脑袋认真地说,「丧尸在变强,我们也是。」 「你不这样觉得吗?」 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不由得一阵晃神。 是吗…… 我们也在变强…… 以前的事情仿佛已经离我很远了。 只是依稀记得,在爆发前期我总是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时常在想,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忧虑的呢? 没有被感染。 没有被分食。 没有渴死或者饿死。 囤了满满一房间的生存物资,我明明应该觉得庆幸才是。 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这只能说明,这些并不足以构成我的安全感。 充足的食物、药品、饮用水。 足够坚固的避难所。 这些都不足以构成我的安全感。 我如何能假装看不到整个世界正在走向毁灭? 又如何能够就着残阳下的尸群大快朵颐冰箱里的美食? 萧条的末世并不能将我的家衬托得安全又温馨。 游荡在楼下的丧尸只会让每一顿饭都味同嚼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无从躺平。 而这种情况,却在走出家门之后得到了缓解。 每一次和丧尸的交手,反倒在重塑我的安全感,在纠正我对未知和失控的恐惧。 我开始了解它们的习性,研究它们的行为逻辑,甚至思考它们在害怕什么。 丧尸似乎成了我的老对手。 虽然面对它们,我仍然感到害怕。 但是这种害怕已经不足以剥夺我的行动力。 安安说得很对。 至少半年之前的我绝对无法想象,自己敢在某天深夜潜入危机四伏的医院之中。 「嗯。」我重重点头。 「相信自己的能力,是把它发挥出来的前提。」 安安一字一句地说道,「小何,你总是在低估自己。」 她松开双手,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丧尸变得好怪。」 我也收回思绪。 没错。 不是单纯能力上的增强,而是出现了许多令我无法理解的变化。 「你发现了吗?」安安看了一眼地上的丧尸,「它们竟然没有叫。」 这一下点醒了我。 不只刚刚的追逐。 从第一次遭遇特警丧尸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除了零散的几声喊叫之外,医院的尸群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一时也理不出头绪:「这些等回去再好好讨论吧,说不定陈林会有什么想法。」 安安头也不抬地收拾东西:「他也就脑子能派上点用场了。」 这两个家伙真是隔空都能掐起来。 我站起身,准备从最近的一间诊室离开。 「咔咔」 门竟然从里面上锁了。 「六楼是设备层和档案室。基本每间都要上锁,我们进不去的。」 安安重新戴上口罩。 「而且我想了一下,就算是诊室,里面也没有能够固定绳子的地方。」 「那怎么办?」 我回忆了一遍一楼诊室的布局。除了几张桌椅,整个房间确实光秃秃的。 她思索片刻:「跟我来。」 凌晨2:34分。 我们重新回到医院长廊。 安安无声地指指前方,那里是一片休息区。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为三四列铁制长椅镀上一层银边。 追上六楼的丧尸不多,一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七八只,并不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我转头观察四周。 在这里抱头鼠窜了一晚上,直到现在,我才看清整个门诊大楼的设计。 两条消防楼梯一左一右遥遥相对,将院区一分为二。 二楼以上都是中心镂空的设计,像一个大写的「回」字。 站在栏杆边上,我隐约可以看到一楼的挂号收费处。 六楼三面都被科室环绕,剩下的一面则是一个巨大的休息区。 这正是我们的目的地。 第55章 「就是这里,」来到休息区,安安指着面前的窗口轻声提醒,「从这下去就是医院正门。」 我们当即分头寻找绳子的固定点。 余光扫过。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候诊椅旁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 正想定睛细看,一个人影已经蹿出走道。 「小心!」 我立刻出声警告。 但是已经晚了。 安安瞬间被扑倒在地,贴着地面滑出数米。 丧尸双手紧紧钳住她的脖子,仿佛想将她的脑袋整个拧下。 我冲上去掰它的指节。 然而任凭我怎么拉拽,丧尸都纹丝不动。 为什么? 明明已经这么瘦弱了。 为什么力气还这么大? 斧头。 拿斧头。 我手忙脚乱地解开身上的背包。 却在摸到斧子的那一刻停住了。 不行。 整栋楼的尸群还在虎视眈眈。 不能杀掉。 电棍! 对了,电棍呢? 不在她手上。 一定是刚刚撞掉了! 我连忙趴在地上寻找。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骨骼的脆响。 6 等不及找到电棍。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面死死勒住丧尸的咽喉。 它立即剧烈挣扎起来。 枯瘦的双掌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巨大的力道仿佛能将骨头直接捏碎。 左手反扣住右手。 我咬紧牙关,将臂弯圈得更紧。 随着氧气耗尽,它的撕扯也变得愈加疯狂。 尖利的指甲在防护服上刮过,衣服几近变形。 「咚——」 混乱中,我们二人一起仰面摔倒在地。 我顿时觉得头晕眼花,但是双臂却没有松懈分毫。 收紧。 再收紧。 眼前发黑,口罩不知什么时候蹭掉了。 丧尸的头顶紧紧贴在我的脸侧。 稀疏的毛发在脸颊上不断摩擦,一股油脂的臭味窜进我的鼻腔。 我突然有片刻的失神。 这一刻,我仿佛不是在杀一只丧尸。 而是在杀一个人。 怀里的挣扎逐渐无力。 在这期间,我似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瞬间,又好像持续了很久。 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在喊我。 「小何?」 「咳咳……」安安闷声咳嗽着,声音嘶哑,「小何?」 直到她爬过来,我才后知后觉地甩开怀里的丧尸。 后者已经不再痉挛,身体早已变得冷硬而僵直。 头痛欲裂。 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挑动我的神经。 我背过身子干呕起来。 胃部的反酸一阵阵灼烧着喉咙。 刚刚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 它躺在我的身上。 死了。 再也不动了。 体温在飞速下跌。 我却没有松手…… 我放火烧死过它们。 见过它们互食与自食。 目睹过它们以各种方式死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用斧头直接削掉过它们的脑袋。 但是这次…… 人体抽搐的真实感让我不由得生理性反胃。 「没事吧?」 安安轻轻推了推我。 我摇摇头,接过递来的水猛地灌下一大口,忽地想起刚刚可怕的骨裂声:「你呢?你怎么样?」 「差点看见走马灯了……」 她揉揉脖子,「陈林那家伙力气确实大,我掰断一根指头都费劲,他居然能把丧尸的手腕扭断。」 「没事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 并肩靠在候诊椅的扶手上。 云层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建筑内的光线又变得黯淡起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吃亏了。 我还是无法习惯它们的突然转变,又一次草率下了结论。 六楼丧尸远不止看到的这七八只。 它们没有变得聪明,也没有学会隐蔽。 然而单从结果来看,姿态的改变确实使得尸群更加难以察觉。 在那些隐秘而黑暗的角落里还蛰伏着许多人,我却总是忘了这一点。 安安丢过来两条巧克力棒。 我接住,用嘴咬开包装。 胃还在抗拒食物。但是理智告诉我,必须要吃下去。 谁知道一会儿还要经历怎样的战斗。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体力、积蓄能量。 将巧克力塞进嘴里,我继续打量这个休息区。 盆栽。 候诊椅。 饮水机。 视线兜兜转转,最后落在一旁的立柱上。 「你想绑在那上面?」安安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会不会离窗户太远了?」 「没办法了,试试看吧。」 我将绳子一端系好,另一端穿过走廊,从窗口垂下。 「够长吗?」她问。 「看不清……」 窗外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巨大竖井,绳端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我从包里翻出仅剩的一支手电。拧亮。 「不行,才到3 楼。」 确认位置后,我立刻熄掉光源。 这根攀登绳至少有20m长。 应付一般的住宅楼绰绰有余。 只是医院层距比普通住宅楼要高出不少,再加上横穿走廊又浪费了十余米。 现在长度竟然不够了。 「这么说……我们至少得下到四楼,绳子才能落地?」安安好半天才开口。 想到四楼的情况,我不禁头皮发麻。 刚刚才脱离虎口,难道现在又要回去吗? 我默不作声地解下柱子上的绳索,在心里重新勾勒一路走来的路线图。 我们通过消防a梯上到4 楼,而后穿过回型走廊,从消防b梯来到6 楼。 这条路线现在已经被尸群污染。 重复推演几次。 我发现不管怎么走,都很难绕开它们下楼。 然而这次,我们不能再铤而走险回到尸群当中了。 因为接下来是向里推进,而非向外撤离。一旦发生状况,被丧尸包围的我们连突破的方向都没有。 安安拿来酒精,我配合地展开双臂。等从头到脚被消毒一遍后,我接过喷壶替她消杀。 「嘶……」 「怎么了?」 「好凉啊……」她缩缩脖子,「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从包里翻出新的口罩让我带上,而后开始一点一点清理自己身上的打斗痕迹。 我收回视线,再一次陷入沉思。 不能直接下去的话…… 要用火吗? 可是谁去放?又该放在哪里呢? 而且可燃物也不够。 一楼诊室自动熄灭的火堆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者……把它们引开…… 通过什么? 声音? 不够。还要再强烈一些的刺激才行。 气味? 沾上我们味道的,也只有穿在防护服里面的t桖和长裤了。 第56章 只靠这点就想支开它们,很难。 ……血液? 对,血液。 我立刻抬头看向过道。 那里黑黢黢的,但我知道有一具尸体就躺在那里。 我们不能留下伤口。 要用它的。 7 「安安……」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怎么了?」 「我想过了,要把尸群从四楼引开,用鲜血是最保险的。」 「但问题是——具体该怎么做?」 「如果直接在这儿放血,还没等目标上来,我们就已经被同层的丧尸包围了。」 安安思索了一会儿:「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既要保证它有足够的出血量,又要和它保持安全的距离。」 「没错。」 靠着窗户,我突然想起陆时雨来。 当初他靠着一发子弹引爆尸潮。 因为根本不在第一现场,所以也无需担心该如何撤退。 不得不承认,他的方式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教科书式答案。 可是我们没有枪。 总不能用斧头吧…… 还是要做个陷阱? 不行。 太复杂了,可行性都不高。 「这样的话……」 安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如直接把他从回廊丢下去,你觉得怎么样?」 嗯? 好像……可以。 又在心里推敲了两遍,我完全认可了这个方案。 此时再回头看,我当即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我总是太过关注细节,又容易一条路走到黑,往往忽略了最单刀直入的办法。 而安安和我正相反。 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你这家伙怎么武力值和智力值都这么高,这合理吗?」 我假装忿忿道。 出乎意料地,她没有接我的茬。 「小何,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让你开车的话,你认得路吗?」 「绳子一次只能下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怕局面会很混乱……」 「所以——我觉得我们两个都要做好开车的准备。」 安安从包里找出笔记本,「谁先上车,谁就坐驾驶座。」 「那等摆脱尸潮之后再换你来开嘛。」 我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奇怪。 安安不置可否。 光线很差。 抹黑画完草图,她将本子凑近鼻尖,仔细校对着。 「别画了。」我摁住她的手,「你这样……我很不安。」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在担心什么啊?克制一下想象力好不好。」 「我郑重声明啊,我只对医院附近比较熟悉。你到时候要是给我开到什么乱七八糟的荒郊野岭,我们就都不用回家了。」 「真的……」 「真的真的。」她连声应道,「嗯?光线变好了。」 窗外,云层终于散开。 月光重新照射进来。 安安低着头认真作画。头发垂在脸侧,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脖子。 我仔细打量着她,没有看到什么伤痕。 是我想多了吗…… 注意到她的口罩有些歪了。 我伸出手想帮她扶正,她却像触电似的弹开了。 两两对视。 我才这看清她的口罩下面竟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几乎完全罩住了她的右脸。 安安不知所措地移开目光。 「让我看看。」 我的声音很轻。 这次,她没有再躲。 揭开纱布,一条贯穿脸颊的擦伤映入眼帘。 颧骨到下巴的皮肤红肿得厉害。 好在已经结痂,没有继续渗血。 …… 一定是摔倒时受的伤。 丧尸拧住她的脖子,也是因为嗅到了血腥味而想将她的脸扭转过来。 刚刚用酒精给安安消毒的时候,她肯定很痛。 轻轻叹了口气。 我从包里翻出一瓶双氧水,准备先用棉签替她处理一下。 「小何……你生气了吗?」她嗫嚅着开口。 见我不说话,安安懊恼地皱起眉头:「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得知需要重返四楼后,她就开始担忧这个伤口是否会影响我们正常撤离了。 清理完毕,我给她换上新的纱布。 「安安,我确实很生气。」 「但是我应该气你什么呢?」 「是气你另有打算,还是气你早早替我想好了退路?」 「安安,你要知道,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四个人的性命早就绑在一起。」 我从笔记本上撕下地图,揉成一团丢下窗口。 「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可以带你回家。」 安安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见她这副模样,我的气又不打一处来:「下次再敢骗我你就完了。」 「绝对没有下次了。」她乖乖保证。 幸而她伤得不重。 只要计划顺利,这点伤口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 不再磨蹭,我们抬起丧尸朝玻璃护栏靠近。 凌晨4:02分。 站在回廊内侧往下看去,医院仿佛一张深渊巨口。 「三、二、一。」 「松手!」 楼下随即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尸群的暴动。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整整一分钟过去。 偌大的院区竟没有一点动静。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地流逝,我终于坐不住,拧亮手电对准一楼。 门诊大厅里,被丢下去的丧尸就躺在中央。 鲜血顺着瓷砖流了满地。 尸群围在它的左右,机械地将模糊的血肉塞进自己的嘴里。 看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心头莫名涌上不好的预感。 ……数量不对。 我立刻调转方向,将光柱对准四楼—— 它们竟然没有下去! 为什么? 我不由得愣住了。 就在这晃神的几秒里,已经有丧尸感知到了光线,转头朝我的方向看来。 安安一把夺过手电熄灭。 而后拉着我退回窗边。 「为什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确定的方案却被证明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我感觉自己的思路再一次被全部打乱。 它们为什么闻不到了? 明明之前都是可以的——除夕夜那晚,被吸引着跳下露台的丧尸最高可以追溯到7 楼。 医院4 楼离地最多十余米,还是封闭空间。 血腥味怎么可能飘不上来? 是丧尸的缘故吗? 它们已经对同伴不感兴趣了? 可一楼的尸群分明还在狼吞虎咽。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丧尸和以往遇到的都不一样? 这种陌生感和错位感从踏入医院开始就一直围绕着我。 第57章 难道说……它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所以之前的情报和结论才会在它们身上失效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丧尸会有传染性吗? 一个个问题飞速掠过脑海,让我浑身冰凉。 这些根本无从验证。 试错的成本太大了。 绝望如同海水一般逐渐漫过我的脖子。 就在这时,安安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 「小何……这……这……」她瞪大了双眼,「你看那里——」 第11节 最后的审判 1 一束光柱跃出地平线。 紧接着是第二束。 它们由远及近地向医院靠拢过来。 视线紧盯着窗外,我们二人同时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是车! 不,准确地说,是一整支车队。 一共六辆,他们开得很慢。 巨大的前灯明晃晃地照着路面。 车头的旗帜迎风展开,上面的图案竟和张一帆的肩章一模一样。 「天啊……」安安忍不住低呼,「这是军车……」 「快快快,手电给我。」 我一把拉开窗户,连声催促道。 她立刻递过来。 一定拦住他们。 我的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陈林还在等着疫苗,张一帆也需要更专业的救治,而我们却被困死在医院里无法脱身。 我拼命挥动着双臂,然而车队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不行。 光柱的穿透力不够。 「来不及了,小何。」安安一把拉住我,「我们得下去拦车。」 「你有什么办法?」我问。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上来的吗?」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条折线,「a梯上到四楼、横穿走廊、再从b梯上到顶层。」 「尸群的轨迹也是如此。」 「所以想要重返四楼,我们必须从a梯走。」 没错。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这条路线最多只能让我们接近四楼,却不能让我们真正返回四楼。 楼梯平台和走廊上都是丧尸,这要怎么解决呢?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安安缓缓说出后半句:「至于挡在路上的尸群,我来引开它们。」 「你开什么玩笑?」 「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她摁住我的肩膀。 「待会儿我们先从a梯下到五楼,然后再分头行动。」 「你等在原地,我去找消防b梯。」 我明白了,她想将尸群从另一条楼梯引开。 但是之后呢?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制造点动静,然后退回诊室。」 「既然像你说得这么简单,那换我去,你留下。」 「冷静一点小何,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安安急得直挠头。 「我比你熟悉这里的地形,就算被缠上我也有把握甩掉它们。」 「再说我身上带伤,被发现的风险本来就高。但如果我的任务就是吸引它们,这反倒成了好事。」 「我来做饵,你负责行动,这是最好的方案了。」 她说得很对,但我不可能同意。 「算了。让他们走吧,我们再从长计议。」 「别说傻话了,小何。那陈林怎么办?张一帆怎么办?」 「你要承认,我们两个已经没法一起离开了。」 她指着窗外。 「就是因为军队,我们现在才有一线生机,你才能去而复返回来救我。不要把这个机会白白浪费掉。」 天光微亮。 车队马上就要经过医院大门。 「我相信你可以拦下他们把我救出去。同样的,你也要相信我有活下来的能力。」 「走吧。」她又一次催促道。 一咬牙,我拽起她朝消防通道奔去:「不要逞强,失败了也不要紧,听到没有?」 「好。」她重重点头。 五楼到了。 目送安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我靠着墙壁蹲下来。 我已经把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都留给了她。 现在自己身上只剩一捆绳索、一副手套和一把斧头。 黎明的光线十分微弱,楼梯间仍黑得厉害。 此刻,安安的处境不知要比我危险多少倍。 不能等到尸群全部散开再行动。 只要她能引走一部分,我就立刻动手。 只要引走一部分…… 正心乱如麻地想着,楼道里突然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 「踏踏踏……」 「踏踏」 尸潮的暴动仿佛就在一瞬间。 它们源源不断涌上五楼,突如其来的疯狂让楼板都为之震动。 但它们的目标却不是我。 猛地扭头看向消防出口。乌泱泱的尸群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我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即刻顺着楼梯往下冲去。 整个四楼空无一人。 她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尸群疯狂至此…… 不敢细想。我颤抖着加快手中的动作,将绳子绕过立柱,又将另一头缠在腰间。 晨曦中,第二辆军车已经驶过医院大门。 我攥紧绳索,纵身一跃跳出窗台。 「嘶啦——」 身体急速降落。 我竭尽全力想要控制下降的速度,但根本不起作用。 绳子从掌间飞快抽离,只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 就在身形即将失去控制之际,腰间绳索骤然收紧,下降的势头也生生止住。 「咳…………」 一时间,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挤压得变形。 我艰难地喘息着,低头向下望去。 绳子在身上缠了几圈后已经不足以落地。 我整个人被悬吊在离地两米的半空之中。 此时,第三辆军车正缓缓路过。 左手拽住绳索。 右手摸索着解开背包,将找到的斧头握在手心。 斧刃摩擦,激起绳屑飞扬。 随着动作,我的身体又是一沉。 卡在肋骨上的绳子绞得更紧了,每动一下都能听到骨头在嘎吱作响。 「扑通——」 我重重摔在草地上。 第四辆和第五辆军车一前一后地离开正门。 顾不上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我一瘸一拐地朝着门口跑去。 快点…… 再快一点…… 「等一下!」 终于,在最后一辆军车即将驶离之前,我趔趔趄趄冲上马路。 「停车!」 「吱——」 一个急刹。 车胎擦过路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驾驶座上的人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在此时此地将他拦下。 「组长。」他突然变了脸色,跳下车立正敬礼。 我费劲地转过身。 整支车队已经停下,一个军装男人正从车头走来。 「我的朋友还在里面,她被丧尸围住了……」 我拖着受伤的腿一边哀求一边朝他走去。 第58章 「她在门诊五楼……求求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 他盯着我的脸,冷漠地打断道:「名字?」 「何念杭。」 「她呢?」 「王忆安。」 「你们四个上去。」他用眼神示意。 军车上立即跳下几人。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眼前一阵发黑。 意识涣散之前,我听到人群嘈杂。 「她晕倒了。快,抬她上车。」 2 白砖白墙。 屋内的光线很亮,几经折射,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一张又宽又大的桌子横在身前。 对面坐着一个人。 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不等我细看,眼前的场景突然出现一道裂缝,随后如同镜面一般破碎坍塌。 我猛地坐起来。 「嗡嗡嗡——」 车队首尾相接地行驶在马路上,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脑袋发胀,我撑起眼皮打量四周。 整个车厢都被迷彩篷布覆盖,仅剩车尾敞开着。 十几个士兵分坐在两侧。 剩下的地方则堆满了同一规格的硬纸箱,几乎占去了大半的空间。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人朝我的方向看来,但是很快又把视线移开了。 我被安置在最里面。 看不到街道的情况,也不知他们开出了多远。 「请问……」 扶着厢门想要起身。 余光撇到手腕,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被绳子捆住了。 「为什么绑我?」 我试图挣开束缚,「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感染者。」 对了。 安安呢? 我的动作一滞,急忙询问道:「我的朋友呢?她在哪里?」 无人应声。 他们仿佛没有听到我的提问。 视线越过人群。 我看见3 只空瘪的登山包被扔在一边。 药盒、纱布、双氧水撒了一地。 这是安安的背包! 「你们找到她了吗?拜托了,让我见见她吧。」 对话依旧石沉大海。 得不到回应,我拖着受伤的右脚一瘸一拐地朝背包走去。 「你干什么?」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唰」地站起来。 我连忙恳求道:「可以告诉我安安在哪辆车上吗?我真的很担心她。」 他紧抿双唇怒目而视,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只好先蹲下来收拾背包。 「这些药品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就都拿去吧,我只要两针破伤风疫苗就好。」 双手被绑。 我只能用牙齿咬开背包拉链,将脚边的抗毒素塞进包里。 还有一针人免疫球蛋白…… 在哪…… 我急切地在试剂盒中翻找着。 终于,一抹熟悉的淡紫色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正要拾起,壮汉却突然上前一步,一脚踩扁了药盒。 「把东西放下!」 见他伸手来夺,我立即侧过身,将背包死死护在胸口。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猛地砸在我的背上。 猝不及防间,我被砸得跪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闷哼一声,冷汗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一双军靴停在我的面前。 「东西给我!」第二声命令从头顶传来。 背部的钝痛已经变得麻木。 我艰难地扬起脸,一字一句地问:「你们是谁?」 离得近了我才看清,他们的臂章和张一帆的并不完全一样。 图案虽然大同小异,文字却是天差地别。 本应印着战区名字的地方空空如也。 不仅如此,做工也十分粗制滥造,根本就是手工缝制的冒牌货。 「最后一遍,回到你的位子上!」 我不再做声,只是将背包紧紧揽在怀里。 想让我交出疫苗。 绝不可能。 这是安安拿命换来的。 来人举起枪托,眼看着又要落下,一道声音忽地响起。 「赵磊,可以了。」 我抬起头,说话的正是之前与我有过交流的军装男子。 「周默,你不——」 络腮胡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归队。」 「……是,组长。」 男人合上正在翻看的册子,站起身。 「停车,带她下来。」 我被两个士兵架下军车。 车队停在一条高速公路上,四周荒无人烟。 他们出城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有指示牌,我无从判断这里距离春申市有多远。 被押着往前走,我们很快到达队伍末端。 整支车队现在只剩下3 辆军车,另外3 辆不知所踪。 他在最后一辆车前站定,而后一把掀开篷布。 安安脸色苍白地躺在担架床上。 我刚想冲上去,却被左右的士兵牢牢钳住了胳膊。 「安安!」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动静。 车厢里站着两名白大褂,似乎是随行的队医。 「情况怎么样?」 「需要立刻手术,」他们摇头,「但车上没有这个条件。」 「听到了吗?」他转头看向我。 我连连点头,忙不迭地道谢。 「谢谢……谢谢你。」 眼前的男人成了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请先带她离开吧。」 「还有两个朋友在家里等我,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 我的语速很快,生怕他失去听完的耐性。 「其中一个也是军人,隶属d部战区72集团军,是第一批入城的士兵,他骨折了。另一个感染了破伤风……」 「我必须把药送回去。」 「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皱起眉头,向车里的人吩咐道,「掀起来让她看看。」 医生拎起被单的一角,触目惊心的伤口立刻暴露在眼前。 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一眼望去,裸露在外的皮肤密密麻麻全是牙印,几乎没有了完整的部分。 双臂伤得最重,有些地方隐隐能够看到白骨。 感染处已经开始溃烂。 「我们不是来救人的。如果你再耽误时间,我会把你们两个一起丢下去。」 3 我被带回原位。 依旧是车厢最深处的角落。 士兵团团围在外层。 这次,他们连我的双脚也一起绑上。 太阳升起又落下。 夜色茫茫,月光像结了霜似的挂在厢壁上。 值夜的士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嘴里冒出团团白气。 越来越冷了。车队在往北方开。 后车灯光有些晃眼。有人走上前去,拉下了车尾的篷布。 手表早在开始就被收走。 我背靠纸箱,垂头坐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 第59章 十一点? 十二点? 还是已经到了第二天凌晨…… 陈林……还在等我吗? 突然,一条行军毯扔在我的脚边。 来人转身欲走。 「周组长。」我叫住他。 周默拧起眉头,没有出声,却也没有走开。 「我想过了,你们是正规军吧。」 「军用运输车、汽油储备、枪械弹药、食品物资、医疗器械……」 「这些是民间组织怎么都凑不齐的。」 我看着他的臂章,「即使真的有组织做到了,何必要照猫画虎缝一块这样的牌子?」 「但我还是不理解。」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说下去。 「你说你们的任务不是救人,却救了我和安安。」 「你会答应我的请求,深入危机重重的医院,却不愿意去救同样危在旦夕的幸存者。」 「如果是因为要事在身行程紧张,那为什么在我提出独自折返的时候要将我强行扣下?」 他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询问名字?除了确认身份,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所以呢?」他目不旁视地盯着我,「你想说什么?」 「所以,我在想……我们会不会就是你的目标。」 「或者说,是不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不救人』其实是在说『不救普通人』。换而言之,被救是因为有被救的价值。」 这番话我已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 「好像又耽误你的时间了。」 看着面前这张阴晴不定的脸,我将问题抛回给他。 「那么,周组长真的会把我们丢下车吗?」 对视良久。 他突然轻笑一声。 「目标?」 「用得上的地方?」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自以为是的判断吗?」 他摇摇头,恢复了平日里冷漠的表情。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不需要你的配合,也不存在什么事情非要你们帮忙不可。」 「我不知道你的笃定从何而来。说实话,我只觉得可笑。」 「好的,我明白了……」 没有在意他的冷嘲热讽,我轻轻点头,「看来是我猜错了。」 一个颠簸。 车身轻微震荡了两下。 我也终于下定决心,将对话继续下去。 「不管需不要需要,接下来我都会竭尽全力配合你们。」 「我只想最后再问几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可以吗?」 「拜托了。」 我的语气几近是在哀求。 「你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哗啦——」 寒风卷起篷布,车厢随之忽明忽暗。 外面已是一片冰原。 四周突然变得很静。 风声、交谈声、马达转动,车轮碾过积雪的沙沙声全都消失不见。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你为什么这么问?」 周默眼神复杂。 「是你告诉我的。」我答,「在刚刚的对话里,你告诉我的。」 许久许久。 他沉默地点点头。 「谢谢你。」我扯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周组长。」 4 车队一路前进。 又开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凌晨时分,一道哨卡将我们拦了下来。 周默拉开篷布,不知和路旁的哨兵说了什么,军车又缓缓开动。 大家似乎很兴奋,车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活跃。 「嘶啦——」 有人撕下臂章揣进口袋。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收拾起随身的背囊。 渐渐地,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盏盏街灯。 火光点点,连绵不绝。 昏黄的光影不断掠过车身,倒退着消失在视野尽头。 最后,车队在一处营房门前停下。 立刻就有士兵上前交接,两队人马合力运下车上的纸箱。 最上面的两个没有封口,我看见里面装着成罐的消防灭火器。 「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个人走过来,拍拍周默的肩膀。 他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 脸上虽然挂着笑容,整个人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报告指导员,一队任务完成,现已全部带回。」 「很好。」他点点头,朝我的方向看来。 二人交谈的音量小了下去。 寒风凛冽。 行军毯根本无法抵御如此低温,极度的严寒让我瑟瑟发抖。 余光里,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带她进去。」 周默示意近旁的两个士兵替我解开手脚上的绳索。 营房由集装箱简易搭建而成。 我被带到最里面的一间。 房间很暗。 虽说还是冷,但是比起外面已经好上太多。 手腕隐隐作痛。 借着走廊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我走到床边坐下。 万籁俱寂。 「嘀嗒」 融化的雪水滴落在窗台。 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 刚刚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巡逻的士兵停在路边。 军官们靠着营房大门低声密语。 一辆货车驶过,有人从副驾驶探出头来—— 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 好奇、怀疑、厌恶…… 以及…… 仇恨。 看着自己的脸倒映在他们的瞳孔里,我觉得十分陌生。 接下来的几天。 我仿佛被遗忘在这个地方。 除了按时送来的三餐,我再没见过任何一个人。 在大段空白的时间里,过去的种种总会悄然浮上心头。 安安、陈林、张一帆…… 时间一往无前。然而在最后,我又回到了最初形单影只的样子。 我的朋友们似乎又按照出场顺序,先后退出了我的生活。 有时我也会想到顾叔和石楠,kk和猫哥。 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又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头顶的白炽灯「唰」地亮起。 早上八点整,熄灯时间结束。 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就是她?」 「听说是的。」 「看着没什么特别的。」 「是啊。」 「前线饿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却还要给她送吃的,你说讽不讽刺?」 有人猛地啐了一口唾沫。 「行了,别说了。」 房门下的活板打开。 不锈钢餐盘被扔在地上,一个馒头轱轱滚到一旁。 我走过去端起餐盒,又把地上的馒头捡起来。 随便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我咬下一口。 吃饭。 第六天晚上,周默来了。 「王忆安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是人还没醒。」 我点点头。 既然他们不辞辛苦地从医院救出安安,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出事。 第60章 「谢谢,麻烦你多照看一下她。」 他没说话,递进来一张纸,上面写着「认罪书」三个大字。 「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吧。」 「好。」 「那我先走了。」 目送着他离开,我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心里难免还是存有一丝侥幸。 事到如今,这张认罪书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是啊。 如果有问题的不是他们,那就只能是我了。 他们不是来救我的。 他们是来抓我的。 可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夜晚,梦境再一次纠结混乱起来。 「何……」有个男生脸色煞白地站在面前。 我认出来了,他是我的师兄。 桌椅东倒西歪地横在过道里,实验室乱成了一锅粥。 穿过闹哄哄的人群,我看到教授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忽地镜头一转,一个声音询问道。 「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的。」我闭着眼睛回答。 「很好……继续深呼吸……」 「这里没有什么能打扰你的东西……放轻松……对……就是这样……」 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要去回忆细节……慢慢地你就会发现,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你来到实验室……」 「大家都很着急……这是因为教授的钱包不见了……」 「不行,王医生。」 我摇头,「我做不到……我没法假装忘记这些。」 坐在对面的人站起身,我也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与此同时,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床板又冷又硬。天似乎就要亮了。 抱着双臂坐起来。 「嘀嗒」 雪水日复一日地坠下房檐。 就在第一千九百三十二滴落下的时候,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我知道。 属于我的审判来了。 5 套上手铐,我被带到一间会议室。 除了一张长桌和几排椅子,屋内再没有其他摆设。 长桌尽头坐着三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女。他们身着黑底金边的散袖长袍,红色前襟上系着金色的纽扣。 房间面积不大,此刻座无虚席,全是戴着各色肩章的高级军官。 周默并不在其中。 见我入座,一旁西装革履的男人向我点头。 「何小姐,我姓吴,是你的辩护律师。文书带来了吗?庭前悔过是可以争取从宽处理的。」 我沉默着递上纸张。 他接过看了一眼,耸耸肩,将它放在一旁。 「001号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 宣布完法庭纪律,审判长转向我。 「被告人,你的姓名。」 「何念杭。」 「性别。」 「女。」 「民族。」 「h族。」 「身份证号。」 「3xxxxxxxxxxxxx。」 「核实无误,进入法庭调查环节。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被告可根据起诉内容进行答辩。」 一直坐在对面的男人站起来。 他一身黑色西服,右领别着一枚金灿灿的徽章。 「李言,」吴律师提醒我,「检察官。」 「被告人何念杭,97年生人。」 「本科就读于c大生物科学专业。 「在校期间获得直博资格,而后在教授戴某领导的动物实验室从事病原生物研究工作。」 李言手里举着的两份文件,正是实验人员名单和直博公示。 「2022年 1月 9日,该研究所向春申市动物疫病防控中心提交了一份事故报告单。」 「报告中提到『存在实验动物逃逸,其体内可能携带病毒。目前无法确定是否为人畜共患病。』」 他一字一句地念着。 「据资料来看,这与本次暴发的病毒高度同源。」 「然而该所却将此次事故的风险程度评估为『三级』,即一般生物安全事件。」 「显然,这份报告隐瞒了部分事实……」 检察官的声音突然变得空旷而模糊。 记忆的碎片如流星划过—— 桌椅被猛地拖开。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师妹仰起汗涔涔的脸,「教授,都找过了。怎么办?」 「只能先上报了。」 导师颤抖着在责任报告人栏里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我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剧烈的头痛将我拉回现实。 「怎么了?」吴律师侧身问道。 我撑住桌子,缓缓摇头。 「2022年 3月中旬,教授戴某被免去职务,同期项目关停。同年6 月,被告未通过博士答辩。」 「2022年 7月,被告搬离市区,并在新住所结识邻居王某。」 「从犯王某,95年生人。」 「毕业于t大,8年制临床心理学专业。硕士期间曾在j区市医院精神科进行过为期一年的规培。」 「2021年 6月毕业后,就职于广林路心理咨询中心。」 「八月至九月下旬,被告曾多次前往该中心进行心理咨询。」 他举起安安的照片。 女孩清秀的脸庞渐渐与王医生重叠在一起。 我不由得一阵恍惚—— 「……小何,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忘记』……」 「……你要学会覆盖。」 安安停下正在记录的笔,将它别回白大褂的口袋里。 「……研究所关停只是因为教授生病了……」 「他病得很重以至于不得不辞去职务……」 记忆中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检察官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 「王某的硕士论文选题为『失控感对抑郁的影响——知觉压力的中介作用』。」 「在她撰写的《论心理弹性的提高何以可能》一文中,曾提到这样一句话,『绝望是一种饱满而有力的情绪,能够催生出更坚强的人性。』」 「在另一篇论文中,她也做过这样的假设,『经历过彻底的绝望,反而能诞生有克制的乐观主义,我相信这是一种良性情绪……』」 说到这,李言停顿了一下。 「本院认为,被告与王某极有可能达成了某种共识,约定互为实验对象。以末日为背景开展各自的实验观察与研究。」 「2022年 11月,病毒爆发前夕,被告开始大量采买物资。」 李言向法官展示我的网购清单。 「这份异常的购买记录也是二人最终进入检方视野的原因。」 「基于此,我们有理由怀疑,当初实验动物逃逸事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本院认为被告人何念杭涉嫌故意投放传染病病原体。」 「其行为已经触犯了《x法》第一百一十五条,应当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追求其刑事责任。」 「被告,对此你有什么疑义吗?」审判长问道。 「我……」 话未出口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第61章 「你们是不是得了癔症啊?都有毛病是不是?」 会议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周默推着安安走进来。 她披着毯子坐在轮椅上,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 「何念杭,你个没出息的该不会认罪了吧?」 6 将吃完的餐盘放到门口,我坐回床上。 枕头旁放着吴律师退还给我的认罪书。皱巴巴的纸上未落一笔,赫然一片空白。 想了想,我将它折起来放进口袋里。 三天前,庭审现场被安安搅得乱七八糟,最终在满座哗然中草草收场。 此后,我又被重新关回营房里。 至于检察官的指控…… 轻轻叹了口气。 我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其实从21年开始,我们就已经在推进这个项目了。 作为人工合成的实验室产物,我们称它为「h病毒」,取自英文「hibernation」的首字母。 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叫它「冬眠病毒」。 「冬眠」项目的初衷是为了延长癌症病人的寿命。 众所周知,肿瘤细胞的新陈代谢非常活跃。所以减缓癌细胞的新陈代谢率,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肿瘤细胞的致癌基因表达1。 h病毒就是为此而生的。 它作用于生物体的甲状腺。通过抑制甲状腺激素的分泌,使人体得以维持较低的代谢率。 整个项目前期非常顺利。 相较于对照组,所有注射了h病毒的大白鼠都延长了至少一倍的寿命。 然而在实验对象换成小白鼠后,意外却发生了…… 刚想到这里,门就被突然打开。 「你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我有些惊讶。 「走,带你换个地方住。」 见我怔在原地,周默挑了挑眉,「怎么,舍不得这里?」 「边走边说吧。」 他丢过来一条厚厚的军大衣:「二队带了很多资料回来,包括你在咨询室的问诊档案……」 「二队?」 我立刻从床上跳下来。 「他们见到我朋友了吗?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队医已经替他们处理过伤口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还没回答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问?」 确定他们没事,紧绷了许多天的神经放松下来。 思绪又被拽回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在摇晃的车厢里,我问了他两个问题: 「另外三辆军车是不是去了我家?」 「如果去了,他们会不会救下陈林和张一帆?」 这两个问题周默都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否则我是绝不可能乖乖跟着车队北上的。 「我自己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你又帮我排除了一个,剩下的可能性本来就少之又少。」 不是来救我的,也不是来请我帮忙的。不仅将我五花大绑还搜了随身的背包。 怎么看都像是在执行抓捕任务。 我穿上外套,跟着他往外走。 路上不见什么行人。 营房前站岗的士兵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深呼吸一口。 寒冷的空气窜进鼻腔,让我打了一个激灵。 「看来陈林他们享受的才是公民待遇,真是白替他们操心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我开玩笑地说道。 周默闻言步子一顿:「其实赵磊……他不是有意的。」 「这些士兵的家人、朋友乃至战友,几乎全都留在了南方。」 「病毒爆发的时候,他们正驰援在最前线。」 「赵磊,平时挨一刀都不会眨眼的人,那天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救了很多人,却唯独救不了青梅竹马的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女儿。」 「我说这些不是要替他解释什么。反正这个家伙知道来龙去脉以后就和指导员打了报告,领罚去了。」 他叹了口气。 「在大撤离中,我们失去了很多优秀的同志。」 「现在公检法合并,程序从简。再加上资料丢失,二队也在路上耽搁了,没能按时回来,所以这次庭审才会看起来这么随意。」 「没事,我理解。只是……安安那样说,李检察官会生气吗?」 想起她破口大骂的样子,我担心她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周默笑了一下:「那你小瞧他的胸襟了。」 我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安安呢?她怎么样了?」 「在医院躺着呢,之前是打了止痛针硬扛着去找你的——你别这样看我,我压根拦不住她。」 「医院在哪?」听到这里,我的心揪成一团,「快带我去。」 「你先别急,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等明天吧。」 「放心。」见我还是不依不饶,周默举起一只手保证道,「她的情况很稳定,恢复得也不错。」 「真的?」 「真的。」 「好吧,」我只能妥协,「那就明天一早。」 又步行了一会儿,我们走出军事管制区。 外面明显要热闹得多。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的商店半拉着卷帘门。 一时间,我仿佛回到了病毒爆发之前。 周默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来。 「你就先住在这里吧。302室,里面的东西都是配套的。」 「好……」 我想了想还是踌躇地开口。 「周组长,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这是个好问题。」 他将钥匙递给我,「王忆安有句话说得很对,一个坏人不可能因为失忆就成了好人。当初在车上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那我现在算是彻底洗脱嫌疑了吗?」 我打量着手里的钥匙圈。 「还不算,我们只是把你保释出来了。」 「你们?」 「嗯。除了我,还有你的父母。」 「我爸妈?」我不由得瞪大双眼,「他们也在基地吗?他们……」 「三言两语很难说清,你先看看这个吧。」 周默递过来一本册子,抬头印着「2022病毒大事记」的字样。 「还有,」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栋小白楼,「明天早上9 点,先去研究室报道,汪教授会在那里等你。」 上楼。 换鞋。 开灯。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 一行行沁着血泪的文字映入眼帘。 我愣愣地看着,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穿堂而过的北风猛地合上玄关大门,我才回过神来。 我想,我必须承认。 我们都是杀人犯。 1:2019年发表在《细胞》杂志上的研究「repressive gene regulation synchronizes development with cellular metabolism」。由西北大学芬伯格医学院生物化学和分子遗传学教授理查德·卡休主导。 第12节 病毒与真相 第62章 1 窗户没有关紧,大风哗哗吹动着书页。 册子很薄。 我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2022病毒大事记」 2022年 11月 2日。 春申市某拘留所首次报告了感染不明病毒的零号病人。 其症状表现为:畏寒、丧失语言能力、视觉退化、全身皮肤蜡黄角化,并产生鳞屑状的裂纹。 报告称,该病例呈现出明显的攻击倾向,已被单独关押。 11月 2日至16日之间,全市又出现了大批症状相同的疑似感染者。 涉及场所包括学校、医院、自来水厂和养老院。 17日上午,流调完成。 根据报告显示,各病例活动轨迹并无交叉重叠,也不互为时空伴随者。 综合各专家意见,春申市政府顶着巨大压力,于17日晚紧急下达封城指令。 11月 18日,某小区出现集体感染现象。 当晚,专家小组进入春申市。 针对病毒呈现出的零星爆发、辐射全市的特点,首先锁定了q区供水厂。 19日上午,军队入城。 由他们对感染区域进行戒严,并负责市民物资的运输配送。 春申市开始实行以小区为单位的网格化防控。 同日,全市自来水厂开启自检自查行动,但是一无所获。 2022年 11月 23日。 封城第七天,病毒在市内全面爆发。 据驻城军队报告,市政厅已处于失联状态。 23日晚,z央调集部队前往春申市与z、j两省的交界处。 设立哨卡,并派出第二批支援小队,力图恢复城市基本运行。 11月 24日,m国率先在联合国大会上发难,声称春申市内出现人道主义灾难,要求维和部队介入。 同日,闽海舰队封锁闽海海岸线,z国的南大门正式关闭。 国际局势一触即发。 11月 26日,第一批进入春申市的救援小队全体失联。 11月 30日,第二批进入春申市的救援小队全体失联。 30日晚,相邻金扬市、禹唐市相继出现新的感染病例。 2022年 12月 1日,病毒在d部战区爆发。 军队折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12月 3日,h病毒席卷全球。 r本、h国、m国、o盟无一幸免。 12月 4日,z央发布战时动员令,将全国分为南北两大战场。 东江以南,全线封锁。东江以北,就地隔离。 z央共计派出四十余支小队奔赴各大城市,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恢复水电供应。 由北至南,单向通行。没有命令,不得返程。 同时,所有高级军官、政界要员、教授学者在完成隔离后被紧急送往北方。 然而这些措施均未能阻断病毒的蔓延。 12月中旬,m国出动战机对病毒爆发的城市进行地毯式轰炸。 o盟紧随其后。 12月 16日,病毒学专家何云清教授与景杭教授发布了最近研究成果。 经会议商讨,z国否决了使用武器打击尸群的提案。 为了防止病毒再次扩散,所有被接往北方的指挥官、科学研究员以及政府官员自愿放弃后撤,选择原地驻扎。 一个月后。 五大战区的剩余兵力在边陲小城鄂市集结完毕,人数不足十万。 2023年 1月 28日,首个后方基地建成。 2023年 2月 5日,汪洋教授通过实验证明了何、景两位教授的理论猜想。 即,可以通过特定药物逆转h病毒对人脑造成的伤害。 全国震动。 此时,距离病毒爆发已过去近三个月。 根据预测,此时幸存人类的数量仅在两万至五万人左右。 而感染者的数量则至少有15亿之多,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七。 1月 28日,红头文件下发。 代号为「复苏」的救援行动正式展开。 军队更名为「人民救援军」,全力营救各市感染者。 …… 合上书册。 这一刻,所有的疑问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丧尸的血液同样具有吸引力。 为什么会同类相食。 为什么会有体温。 濒死时刻为什么会像常人一样抽搐痉挛。 因为……它们本质上就是人类啊。 这同样是各种现代武器迟迟没有入场的原因。 我以为自己才是幸存者。 殊不知真正被列为救援目标的……竟是它们。 过往的一幕幕飞速闪过眼前。 被斧子砍断头颅。 被汽油烧成焦炭。 被子弹击穿身体。 被扔下高楼。 被车轮碾过。 被活活勒死。 这些……都是人啊。 2 断断续续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第二天,没睡好的我顶着沉甸甸的黑眼圈站在小白楼前。 这是一栋三层高的圆顶建筑。外墙看起来很新,似乎刚被粉刷过。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 犹豫了一下,我敲响了研究室的大门。 很快,一个脑袋探出来。 「你好,找谁?」 「请问汪教授在吗?」 「你找汪导?」他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结巴起来,「你你你你是何念杭?」 「……是的。」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恶名已经传遍基地了。 「夭寿了夭寿了!你就是何教授和景教授的女儿? 他一下子拉开大门,把我拽进去。 「我听过他们的讲座!太酷了!我超崇拜他们两个!」 「啊?」 我一下子有点跟不上状况。 「何教授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起名这么浪漫……」 「何念杭诶……啧啧啧……」 就在他摇头晃脑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孙宁,是小杭来了吗?」 我转过头。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 他双鬓微白,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儒雅又随和。 想必这就是汪洋教授了。 「汪教授,您好。」我向他鞠躬。 他笑了笑,走进来。 「我和你父母同届毕业,又一起参加工作。按理说,你应该叫我汪叔叔。」 「最后一次见你,你才这么大。」 他伸手比画了一下,「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汪教授看着我,又仿佛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小杭,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我妈妈……他们在基地吗?」 汪教授摇了摇头:「你应该看过『大事记』了吧。你的父母没有撤入后方基地,都留在前线了。」 「放心,他们都好着呢。你买的那些粮食可帮上大忙了。」 「小杭,」他在桌前坐下来,「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一口气:「这完全是个意外。」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所有人都专注着各自手头的工作。 第63章 我和师妹照例在饲养室记录小白鼠的情况。 然而当巡视到其中一个恒温箱时,我们发现本应关着三只实验鼠的笼子现在只剩一只。 我立刻上前检查。 就在这时,那只仅剩的小白鼠转过身—— 它身上的白毛已经殷红一片。 鲜血顺着毛发滴落在笼底的木屑上。 一团血肉糢糊的东西正被它环在胸前。 那不是别的,正是与它同笼饲养的小鼠脑袋! 师妹的尖叫瞬间吸引了整个实验室的目光。 大家纷纷围拢过来。 没人注意到,实验台上一只被麻醉了的大白鼠此刻正在逐渐苏醒。 「何……」师兄脸色苍白,「我完了。」 他抓着自己蜷曲的金发,瘫倒在椅子上。 碧蓝色的眸子变得暗淡无光:「我完蛋了。i'm done.」 我们随后把实验室翻了个底朝天,但依旧无济于事。 戴教授最终将事故如实上报,并提交了全部的数据资料。 「由于这次逃逸的是正常的大白鼠,而非实验失败的小白鼠,所以教授才会给出『三级』的风险评估。」 「我发誓,在这个过程里不存在任何的蓄意瞒报。」 「原来是这样……」 汪教授若有所思地靠在椅背上。 「小何姐,」孙宁凑上来,「你知道为什么二期实验会失败吗?」 我摇头。 这件事发生之后项目就关停了,失败的原因也一并尘封。 「因为温度。」 「h病毒对环境温度非常敏感,大鼠的体温大约在39°c左右,而小鼠则是在37°c~39°c的范围内浮动。」 「一期实验里,实验体的高温限制了病毒的活性,所以才没有呈现出异常。小何姐,那只逃跑的大白鼠应该就是无症状携带者。」 3 这么说来,人体的温度岂不是病毒最惬意的繁殖区间了? 想到这,我索性将心里的疑问一股脑问出来。 「汪叔叔,h病毒到底是怎么传播的?我觉得它和实验室的初代版本相比有很多不同。」 「你的感觉是对的。」 他点点头,「从泄露到感染第一个人类,h病毒发生了诸多变化。」 「小杭,你对这个病毒有什么看法?」 我想了想:「在很早之前,我认为可能存在『先天免疫』,即所有活下来的幸存者都天生拥有抗体。但这个结论后来被推翻了。」 因为越到后面,这个猜想越站不住脚。 「七天爆发」「地域限制」「独居者拥有更高生存率」…… 随着新的线索不断出现,「先天免疫」这个说法显然无法提供令人信服的解释。 「你们应该是发现病毒不具有传染性才这么推测的吧。算是猜对了一半。」 他示意孙宁搬来白板,「为了方便理解,我们可以将感染大致分成两个时期。」 他分别在白板左右写下「传染期」和「发病期」。 「其实病毒的传播方式非常传统,就是体液传播。」 「它从破损的皮肤黏膜进入人体之后,会快速向皮脂腺、唾液腺、泪腺等器官扩散。导致宿主产生的所有体液均携带大量病毒。」 「同时,它还会延缓伤口愈合的速度,使感染效率进一步提高。」 我点点头。 「先天免疫」果然还是有问题的。 正是因为存在互相感染,才会区分出独居和群居两种不同的感染概率。 毕竟每增加一个人,就会增加一倍的感染风险。 合住的人越多,感染的概率也就越大。 所以那些在爆发当天逃出家门的居民——他们大概率也感染了病毒,只是发作得比较晚,才会被先一步变成丧尸的家人吃掉。 「当然,只有这一条根本算不了什么。」 汪教授随后在白板的中央划下一条分割线。 「这个病毒最狡猾的地方在于——它的感染期和发病期在时间上完全不重合!」 「换句话说,只要你还在源源不断地感染健康的人体,你自身就不会发病。」 「反之,当你身边再也没有生物体可供传染的时候,你才会缓慢过渡至发病期。」 「这个时间通常在一周左右。」 「什么……」 我愣住了。 「所以,与其说是由于『感染』导致的病发,不如说是『隔离』导致的病发。」 孙宁在一旁补充道。 「入城的军队同理。」孙宁在一旁补充道,「进入春申市后,他们被动进入了隔离的状态。」 「没错。」 汪教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结合这两点,你应该能理解为什么军队会最先沦陷。」 「封闭化的管理、同吃同住、再加上训练造成的家常便饭的伤口。」 「我们来回忆一下。」 他翻开手边的资料递给我。 「春申市最先发病的地方包括拘留所、警察局、寄宿学校、供水厂的员工宿舍、医院住院部、养老院等等。这些或多或少都满足了以下几个条件。」 「人员流动性不大、活动轨迹单一,且这些地方的人口数量较小,本身就没有多少人可供传染。」 「病毒一旦在其中传播开来,很快会来到发病阶段。」 所以,「爆发」更接近于一种指标。 当一个区域内的感染接近饱和,「爆发」就开始了。 它并不象征着传播的开始,相反,它恰恰代表着传播的完结。 一切对于已经发病患者的控制都是无用的,也根本无法阻断传播链。 至此,一切常规的防疫手段在h病毒面前完全失效。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次病毒的隐匿性远超寻常。」 汪教授放下白板笔。 「我们无从判断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市内流传,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一定传播了很久。」 「三个月?五个月?也可能从泄露的当天,它就已经选定人类作为最终宿主。」 「那发病期又是怎么回事?」 我追问道。 它们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外貌和习性?为什么会畏惧火焰?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为什么医院的丧尸和先前遇到的截然不同?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我的脑海里。 4 「严格来说,在『传染期』和『发病期』之间还有一段『过渡期』。」 「在这个阶段,感染者会变得愈发暴躁,也极易和他人产生肢体冲突。相当于是病毒在为传播做最后的挣扎。」 教授推了推眼镜。 「这些打架的,一半进了警局,一半进了医院。」孙宁指着资料,「所以这两个地方的感染率都高得吓人。」 我想起来了。 封城前确实有看到医院外科爆满的消息,原来是这样。 「从『传染期』过渡至『发病期』的过程,也是人逐渐失去理智的过程。」 「随着病毒在体内不断复制,达到一定数量后,它们就会上行侵入中枢神经。」 第64章 「或者说,h病毒的『靶向器官』之一就是人脑。」 「所以在这个阶段,体液中的病毒数量急剧下降,反而不具有传染性了。」 「到了『发病期』后,感染者会交替出现两种症状。」 「时而异常疯狂、食欲亢进,时而行动缓慢、表情呆滞。」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畏寒、突眼、视力模糊、记忆力减退、智力下降、肤色蜡黄、皮肤角化等等的症状。」 「小杭,还记得h病毒在设计之初是针对哪个器官的吗?」 汪教授转过头问我。 「是甲状腺……」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没错,甲状腺就是它的另一个『靶向器官』。」 「所以你会发现,我刚刚说的症状与『甲亢』和『甲减』极其相似,只是表现得更加严重罢了。」 「甲状腺激素分泌紊乱,感染者就会在『亢』和『减』之间来回切换。」 「而切换的关键就在于『气味』。」 他给我递来一张脑部ct图。 「h病毒对神经不单单只有破坏作用。」 「对嗅觉的提升和对痛觉的抑制就是其作用于人脑后产生的两大未知效应。」 「感染之后,人类的嗅觉将变得十分敏锐。血液和汗液都将对它们产生很大的刺激。」 「当然,反制手段也很简单。」 孙宁接过话。 「是……火吗?」 我想起军车上整箱的灭火器。 「是『烟』。」 「『烟』?」 「是啊,其实就是『悬浮颗粒』啦。」 「如果吸入过量,它们的咽部肌肉就会开始痉挛,所以烟尘对它们有很明显的驱散作用。」 「为了降低死伤,那些小队执行任务都是拿烟雾开道的。」 原来如此。 这么说陈林当时的判断是对的。 他们不是怕火,而是害怕火的某种表现形式。 商场相对封闭,而医院的尸群都集中在户外,所以效果才会一般。 趁我们交谈的空当,汪教授又在「发病期」下面画出三条分支。 分别写上了「前期」「中期」和「后期」的字样。 他在「前期」和「中期」之间画了一个箭头。 「以你的交手经验,应该可以察觉到它们的能力曾出现小幅的提高。」 「这是由于长久饥饿导致的。」 「但要注意的是,这种『增强』不是无止境的。它更像是强弩之末,或者『最后的疯狂』。」 「就算因为病毒,感染者维持了极低的代谢水平,并且不断消耗自身的肌肉和脂肪延续生命,但这种状态仍是不可持续的。」 「在某个时间点,这条曲线会衰落下去,并最终迎来死亡。」 「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在这之前把它们救回来。」 我明白了。 医院的丧尸确实发生了改变。 但不是变强,而是变弱了! 更容易疲惫,甚至无法长久地保持站立的姿态。 嗅觉迟钝,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嘶吼喊叫。 住院部的丧尸应该在封城之前就已经被感染,所以才会更早地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我想打个岔。」 周默不知道什么来了,正抱着双臂倚在门口。 「你怎么又来了?」孙宁翻了个白眼,「『传染不发病,发病不传染』,这套理论你不是听过无数遍了吗?」 「我好歹也是客人,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孙小宁。」 周默无视了后者咬牙切齿的模样,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汪教授,您刚刚说『只要还在感染别人,自身就不会发病』。可是我想问,我体内的病毒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感染成功呢?」 「嚯,这个问题倒是蛮有水平的。」孙宁阴阳怪气地呛声。 「确实问得很好。」汪教授也点点头。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知晓两个概念。一个叫『双向感染机制』,另一个叫『干扰现象1』。」 「由于自身的rna单链形态,h病毒由一个受体进入另一个受体时极易产生变异。」 「所以当你成功传染别人的时候,对方也变成了新的感染源,将病毒的亚型重新传染给你。」 「我们假设你自身携带的为母病毒,由它变异出的亚型就是子病毒。」 「你就理解成一份超长族谱就行了。」孙宁比喻道,「每个病毒往上追溯有妈妈,往下追溯有儿子。天伦之乐阖家团圆了属于是。」 「当子病毒和母病毒在同一生物体内共存的时候就会发生干扰现象。」 「简单来说就是儿子专揍妈妈,不揍趴不停手。」孙宁的画外音再次出现,「这病毒的道德观念不太行。」 汪教授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插话,笑了笑又继续解释。 「这样一来,体内的病毒量又将回到较低的水平。」 「所以,与其说是你感染了别人,不如说是你被别人生成的亚型给感染了。」 「理论上讲,只要不停地感染健康的受体,发病期可以无限延长。」 孙宁啧啧摇头:「我一开始觉得这病毒相当弱智,跟抽了风似的自己折腾自己。但是反过来想想,它的传染机制又聪明得不行。」 「你想啊小何姐,如果是靠撕咬传播——这效率也太低了,症状也太明显了吧。」 「就差在背后拉条横幅,在胸前挂个喇叭,24小时循环播放『我有病,快来抓我,谢谢』。怎么可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嘛。」 1干扰现象:两种病毒感染同一种细胞或机体时,常常发生一种病毒抑制另一种病毒复制的现象,称为干扰现象(interference)。 5 「好了好了。」汪教授打断孙宁的喋喋不休。 「这个你先拿回去。」 他推过来一叠厚厚的资料,「明天早上有个研讨会,不要迟到了。」 从研究室出来已经十点多了,步行街上炊烟袅袅。 「你经常来这边吗?」我跟着他穿过人群,「感觉你们很熟的样子。」 「是啊。我们小队的性命可全捏在他们手上。」 周默在早点摊停下来,要了两个饭团外加两杯豆浆。 「特别是最开始的时候,搞不清楚传染机制,每次执行任务就像在走钢丝,全靠汪教授的经验分析。」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 他一边结账一边继续说道,「疫苗研制成功,针对h病毒的抑制剂也推进到了临床三期。」 「具体的你可以问孙宁,他业务水平还是可以的。」 我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了?」周默将饭团递给我,「怎么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没什么……」我斟酌着用词,「就是感觉……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你说出任务的时候啊?」 我点点头。 「那是工作嘛,和下班能一样吗?」 「啊?」 他指指肩膀,衣服上的臂章已经被撕下来。 「喏,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第65章 军人这么神圣的职业怎么被他说得像打卡上班似的。 张一帆听到了绝对会气死的。 又七弯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医院终于到了。 还没走近病房,就听到了安安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小何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狗东西,你就这点能耐吗?』」 「听到这句话,陆长风顿时气急败坏,举起手枪对准她。」 「小何面不改色。她说,『有本事开枪啊,开了枪大家就一起死呗。』」 「这个时候顾叔已经偷偷把门锁好,时刻准备吹响第一哨——」 「然后呢然后呢?」 「你倒是说下去啊!」 围观群众催促道。 安安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走廊里的我们。 「今天先讲到这里,」她摆摆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怎么这样……」 「每次都吊人家胃口。」 「就是就是。」 人群叽叽喳喳地挤出病房。 我赶紧背过身去,免得被认出来。 阿弥陀佛。 天知道这个女人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形象…… 这也太离谱了…… 「可以啊王忆安,」周默把早餐放在她面前,「你还会说书啊?」 「看看是谁来了?」安安笑眯眯地自问自答,「原来是我们的主人公啊。」 我双手合十:「安安,我给你一百块,你能不能把主角说成是陈林?」 「陈林的戏份还在后面呢,」她咽下一口饭团,「就是不穿衣服那个……」 「还有这种情节?」 原本背对着我们的邻床大哥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时候能听到啊?」 「许成?」周默立刻认出他,「你怎么在这里?」 「组长……」许成立刻蔫了下去,「我没事儿,只是受了点小伤。」 「没听二队说起这件事啊……你这小子该不会是为了听故事装病吧?」 「怎么可能。」 他把缠着纱布的脑袋凑到我们面前。 「不过组长你真该早点来,这个陆长风听上去是个神枪手,不知道和你比谁更厉害。」 「你这个组长……很厉害吗?」安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周默。 「当然了,」许成一拍大腿,「之前军区大比武,25个单项他一人就拿了8 个冠军。别的不说,『神射手』这个名头绝对实至名归。」 「行了行了,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周默转过头,向我介绍道,「许成,二队队员。和你们的朋友打过照面,有什么想问的抓紧了。」 「别别别,」许成举起双手,「不用审讯,我自己招供。」 「那个手臂骨折的,老刘说情况还行。我们已经帮他切除了坏死和失活的组织,至于骨头能不能长好,就看他自己了。」 「另一个似乎没怎么受伤,我们只给他打了针破伤风。」 6 「他们两个没来基地吗?」我问。 「小何同志,除了你家我们还得去好几个地方呢。任务都没完成,怎么带人啊。」 许成哼哼唧唧地躺回床上,「而且他们也没打算跟过来,说要等什么k什么哥。」 「是kk和猫哥。」我和安安不约而同地纠正他。 「对对对,kk猫哥。」许成连连点头。 「不是,你家看上去也不大,怎么挤了这么多人?」 「哎呀,这就不用你管了。」安安摆摆手。 「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周默在他的床尾坐下,「在咨询中心碰到麻烦了吗?」 「……也不算吧……」 许成尴尬地搓搓下巴,「主要是那里太乱……搜资料的时候被倒下来的架子砸到头了。」 「等等,」安安一骨碌坐起来,「你们该不会把那里弄得乱七八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吧?」 「我把架子扶起来了……」 「那资料呢?」 「……」 「你知道我归档要归多久吗?」安安咬牙切齿。 「组长……」许成向周默投去求救的目光。 「咳咳……」 后者立马会意,开始打圆场。 「其实说起来,许成也算间接救过你的命。」 「嗯?」安安抬眉。 「真的。当初要不是他停下来,车队估计就直接开走了。」 「你就是那个驾驶员?」 我这才发现他有些面熟。 「是啊,我当时被你吓了一跳。」 许成摸摸胸口,「通缉令上的人突然出现在路边,还要拦我的车,搞不好是什么人体炸弹恐怖袭击……」 「得了吧,说起救命也是小何救的我。」 安安抬手拉我。 随着袖管滑落,缠满绷带的小臂露了出来。 她赶紧扯下袖口。 「遮晚了。」 我看她一眼,「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郑重声明一下,」她立即举起三根手指,「我绝对没做任何傻事。」 「我在楼梯口砍倒两个丧尸后就退到诊室里了。」 「我知道这房门不太结实,但我没想到它这么不结实……」 「也不知道院长是怎么想的,厕所一年可以翻新个几次,门都破成这样了硬是不换。」 「别说我了。」她看了一眼周默,「他没有为难你吧?」 「待遇好着呢。」 想起被关在营房的日子,我笑道,「之前可是一日三餐专人供应,还有24小时全天候安保服务。」 「那现在呢?」 「现在不行了,」我长叹一声,「明天开始就得去研究室打工。」 可恶,为什么都末日了我还要工作啊? 「小何这么厉害,的确应该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她点点头。 「这个病毒很棘手是吗?他们之前和我讲了一大堆,听得我头都大了。」 「机制确实有点复杂。」 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道。 「你只要知道『传染不发病,发病不传染』就好了。」 「在封城隔离的那一周,所有潜在的感染者都相继变成了丧尸。」 「变成丧尸就意味着进入了发病期,同时也失去了传染性,所以我们被抓被咬都不要紧。」 「这么说……我们三个能活下来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被感染吗?」 「嗯。」 我和陈林两个失业在家。 安安的心理咨询中心去年也没开张过几回。 再加上他们都有自己的车。 没什么乘坐交通工具的机会。 总的来说,我们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和人群的接触。 这才让我们躲过了h病毒的魔爪。 「不对啊……」 安安挠挠头,「如果已经不存在传染源,我们回到基地以后为什么还要接受隔离?」 什么? 头七天的禁闭竟然是隔离吗?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快到我根本没法捕捉到它。 「谁跟你们说不存在传染源了。」 第66章 周默抱起双臂,「丧尸人类确实没有传染性了。但城市里的流浪动物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无症状携带者。h病毒能感染实验鼠,自然也能感染它们。」 「只要注意不被它们的唾液碰到伤口就行——你们两个怎么了?」 完蛋了。 我和安安对视一眼。 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7 7月。 鄂市的冰雪已经完全消融。 春天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后知后觉地降临在这座北方小城。 加班加点工作了两个月之后,抑制剂也终于通过了三期试验。 接下来就差确定感染者的具体服药方式。 传统的口服法和注射法都不现实。 目前票数最多的是直升机播撒和人工降雨这类外服式疗法。 少量多次。 起效慢、疗程长。 但却是最适合的选择。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感染者都在靠着h病毒续命。 试验成功后,汪教授大手一挥放了我们三天的假。 「真狠啊。这哪是研究室,明明是黑砖窑。」 孙宁顶着鸡窝似的泡面头,将贴身衣物一股脑塞进包里。 最后的这几周,他几乎是住在研究室里了。 「我先溜了,小何姐。」他冲我挥挥手。 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 很快,研究室内一个人也不剩。 我从抽屉里翻出画板,走出小白楼。 今天是周六。 大街上人流如织。 我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写生」地点。 却在猝不及防间撞上一个宽阔的后背。 看着面前高高瘦瘦的背影,我不由得愣神片刻。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对方立即道歉。 「没关系。」 我轻轻摇头。 果然是认错了。 也对…… 那个家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许成没有反应过来kk和猫哥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提醒他们要注意安全。 两小只当时虽流落在外,但总归是要回家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陈林的医学素养了。 在一处长凳上坐下来。 我铺开画纸。 一边涂涂抹抹,一边回忆着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 学业失利,再加上研究所一系列的变故让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我曾服用过一段时间的阿米替林。 也找过心理医生进行疏导治疗。 但是效果甚微,催眠也没有成功。 去年十月初,我下定决心去做了mect1。 这场手术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忘记了安安曾是我的主治医师。 忘记了自己的服药史。 也忘记了博士最后一年发生的一切。 只是迷迷糊糊地记得之前状态不佳。 也就是从这开始,埋藏在潜意识里的不安开始让我频繁做梦,也让我时刻保持着危机感。 我常常问自己:一切是如何演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我们又该怪罪于谁呢? 师兄,一个热情似火的匈牙利人。 他告诉我们自己的名字寓意着「骑士之王」。 他热爱这片土地,时常说z国就是自己的第二故乡。 根据后来的调查,他最后一次消费是在封城当天。 在宿舍楼下买了两根烤肠和一瓶可乐后就下落不明。 至今生死未卜。 也许当初的「逃逸事件」他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但是我们真的要将整个世界的覆灭怪罪在他身上吗? 怪罪在这个毛手毛脚、瞻不了前顾不了后的笨蛋身上吗? 这个最有可能成为「罪魁祸首」的家伙大概率已经变成了丧尸,还指望着我们来救他。 在跟着军队一路北上的时间里,我们互相猜忌着。 究其原因,是我们潜意识地相信会有一个「始作俑者」。 会有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过错和罪责。 然而直到最后我们才发现,这个人竟根本不存在。 我们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用来怨恨和宣泄悲愤的具体的人。 没有谣言和隐瞒。 有关疫情发生地的爆料——完全正确。 有关医院外科的爆料——完全正确。 有关停水和封城的提醒——完全正确。 有关工作人员冲突的辟谣——完全正确。 从时间上来说,这时还远没有到发病期。 他们真的只是由于感染后的暴躁而大打出手。 群众的混乱也皆是身不由己。 那些和防疫人员拉拉扯扯的居民。 那些不服从命令私自外出的居民。 甚至是那伙砸门讨水的居民。 病毒逐渐入侵中枢神经的过程,也是人逐渐丧失自我约束的过程。 其造成的种种动荡不该由他们买单。 政府的措施同样无可挑剔。 利落封城,严格管控。 在对传播机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几乎做到了能做的极限。 就算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很多决定都非常正确。 更不要说可歌可泣的「单向救援」和足以载入史册的「牺牲式驻留」。 除去开头那个不可控的失误之外,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试图力挽狂澜。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不可更正。 无法逆转。 所有人的努力加在一起还抵消不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这听上去荒谬又可怕。 因为……我们无法要求自己不犯错误啊。 可能是一次实验动物的逃逸。 可能是失手打翻的一管试剂。 可能是误删的一份文件。 也可能是一个小小的计算失误。 在师兄离开实验台的短短一分钟里,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已然倒下。 但在当时,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类社会已经在冗长时间里积累起了无数的错误。 而我们至今无法预判哪个会是致命的,而哪个不是。 比起一次精准的核打击、比起炮火连天的战争、比起反社会人格的蓄意报复……这无疑要可怕得多。 因为所有的打击、战争与报复都是精心策划与反复权衡的结果。 一切因人类而起的纷争,必然也会终止于人类自己手中。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看上去再动荡的局面实则都不曾彻底失控过。 但是,我们如何能要求自己不犯错呢? 1:mect是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也叫改良电休克治疗,常用于重度抑郁症的治疗,在治疗后可以短暂地抹去记忆。对大多数患者来说,记忆问题通常会在治疗结束后的几个月内得到改善和恢复。 第13节 归来 1 一个用力,铅笔笔尖在画纸上折断。 我叹了口气。打开背包准备换一支新的。 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小何——」 第67章 安安穿着一袭白底碎花长裙,站在路边朝我挥手。 她身上的伤口大都已经愈合,只在双臂留下了细密的疤痕。 但她并不在意,依旧大方地将自己的肌肤袒露在阳光之下。 在明媚脸庞的映衬下,这些伤疤显得神秘而要眇,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周默站在一旁,依旧是一身军装。 两人被红绿灯拦在对面。 我也冲他们招招手,起身收拾画板。 「小何,你怎么在这里?」 安安一阵风似的飞奔过来。 「我在写生啊。」 我晃晃笔筒。 「少来了,就你这画画水平……」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神功大成,指日可待。」我眨眨眼。 「嗯?周默呢?刚刚还在的。」 「这个嘛……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她也卖起关子,「小何,你今天穿得好像有点多哦。」 「多吗?」我低头看看自己。 短袖长裤,外加一件针织外套。 今天最高温度才十五度,明明是她穿得太少了。 「现在还是春天啊,安安大小姐。」我搓搓鼻子,「穿裙子约会,小心着凉拉肚子。」 「胡说八道,」她瞪我,「哪来的约会。」 「你们两个都快成连体婴了。」 我毫不客气地戳穿她。 「别瞎说,」她撇撇嘴,「周默比你还小一岁,这种想法也太罪恶了。」 「不会吧……」 周默竟然比我小。 「很震惊对不对,我就说他长得老,他还不承认。」 「这么算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他才刚初中毕业……真是奇怪的年代感……」 她搓搓双臂。 「所以,你和陈林不许拿这个做文章。」 「陈林?」我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他回基地了吗?」 「这倒没有……不过——」 安安话没说完就被喇叭声打断。 一辆军用皮卡在我们面前刹住,驾驶座上的正是周默。 「走走走。」她立刻拽起我的手腕。 「等等……」我手忙脚乱抓过长椅上的背包。 「去哪啊?」 「回家!」 晕晕乎乎地上了后座,车子又发动起来。 「怎么回事?」我顶着发懵的脑袋问周默,「你叛变啦?」 「不对不对,」我摇摇头,「你戴着臂章,肯定是有任务在身。」 「别,那你还是当我叛变吧。」他立刻否认,「我现在没有任务,只有带薪休假。」 什么…… 这家伙倒戈了? 我看看安安又看看周默。 很好。 当我还在傻了吧唧地到处乱转,试图绘制出基地城防图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替我把游戏通关了。 正好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我终于可以从「义务」中抽身了。 「小何,你说陈林他们不会已经变成丧尸了吧?」 安安摸摸下巴,「他也就脑子还行,这下岂不是连唯一的优点都保不住了……」 「不要紧,」我从背包的侧边口袋摸出试剂摇了摇,「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从研究室拿的?」 「嗯哼。」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个……」安安瞪大了眼睛,「小何,你不会也在悄咪咪计划着逃跑吧?」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的那张鬼画符是路线图吗?」 「什么鬼画符,」我纠正她,「那叫平面图。」 「是是是,平面图。」她连声应道。 「不错嘛……小何真的有长进,和原先不一样了。」 「她原先是什么样子?」周默接过话茬。 「怎么形容呢……感觉就是忧思过度。」 安安说起第一次咨询时的场景。 「当时我下的诊断是抑郁症、焦虑症以及一定的灾难恐惧症。」 「由于她的精神状况太糟,我甚至都无法判断『动物逃逸』是真的还是她幻想出来的。」 「因为我们的咨询室没有做mect的资质,我就推荐她去三甲医院进行治疗。」 「没想到再次碰见,竟然是在楼道里。」 「但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你了。」周默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我们。 「嗯。」安安点点头,「忘记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亏我当初还在绞尽脑汁地圆囤货的谎。 这家伙分明知道得比我还多。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没有稀里糊涂地认罪。」 「一边尽职地工作,一边也没有放弃去救朋友的想法。」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 「小何,你要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是没有上帝视角也无法未卜先知。」 「这些丧尸幸存者——只要没有威胁到生命安全,我们都不曾虐杀或者滥杀过他们。」 「所以,不要拿莫须有的罪名惩罚自己。」 安安撞撞我的胳膊,「你这个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了。」 「我哪有。」 嘴上虽然否认着,但是听她说完,我心头的阴霾莫名散开了许多。 2 就这样,车子在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两天后,终于到达春申市。 沿途的服务区已经在军队的控制下恢复运转。 这样看来,盘根错节的运输路线很快会恢复生机,救援行动也会更加顺利。 熟悉的街景在窗外飞驰而过。 两旁的行道树葱茏蓊郁,一扫冬日里的颓唐和萧条。 小区近在眼前。 车子一个右拐开进正门。 小区里空空荡荡。目光所及竟没有看见一只丧尸。 奇怪……他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周默将皮卡停在51号楼下。 我打开车门跳下来。 铺天盖地的蝉鸣声如同浪头拍打而来。 骄阳似火,在树叶的间隙里投下明晃晃的金光,让人不由得头晕目眩。 还没等我适应这炎炎暑气,一声中气十足的猫叫从大堂传来。 「猫哥!」安安喜出望外。 听见有人叫它的名字,猫哥立刻朝这边跑来,肚子上的肥肉随着脚步一颤一颤。 「怪不得尸群不搭理你,」安安挠着它的下巴,「原来你是只丧尸小猫咪啊。」 「好像不止,」周默抱着双臂靠在车边,「还有一群丧尸小猫崽。」 我抬起头。 一群蹒跚学步的小家伙正从大堂里探出头来。 猫哥身板柔弱的男友也在。 奶牛猫通体雪白,只在额头和鼻尖有两块黑色斑纹。 看上去倒像某个顶着斜刘海和板刷胡的奥地利落榜艺术生。 提着行李回到楼内,消防通道没有上锁,我们顺着楼梯来到902前。 「叩叩」 安安抬手敲门。 「来了来了,」里面很快传来回应。「今天怎么这么早?」 随着房门打开,穿着花围裙的张一帆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68章 一时间,两边都愣住了。 「那个……你们……」张一帆立即扯下围裙,「我、我在做饭……陈林他出去了。」 安安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粉红围裙。 「你们两个看起来……还挺幸福的。」她表情纠结,「没发生什么故事吧?」 「什么故事?」张一帆迟钝地反问道。 「就是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的那种故事……」 「怎么可能!」 「那还好……看来都挺保守……」 「等下等下,」我拦住即将跳脚的张一帆,「锅好像糊了……」 他们三人随即转移战场。 我趁机溜进房间。 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安安说我穿得太多。 才没一会儿,我就已经汗如雨下。 换好衣服回到客厅。 家里的摆设几乎没有改变,还保持着当初的样子。 时间仿佛静止,而我们似乎从来不曾离开。 「小何。」 安安盛来一大盆鱼汤,「这个是给猫哥的,它刚生产完。」 「这要放在哪里啊?」我双手接过。 「放露台吧,它的窝在那儿。」 张一帆又穿上了花围裙,一边颠锅一边答道。 我端着鱼汤,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猫哥和猫崽们果然都在露台上。 不锈钢盆一落地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倚着栏杆,饶有兴趣地欣赏它们狼吞虎咽的模样。 突然,一阵粗重的喘气声在身后响起。 回过头。 一人一狗正穿过空地,朝大堂走来。 「汪汪汪!」 狗狗似乎发现了我,兴奋地狂吠不止。 「kk。」戴着草帽的男生制止道,「安静一点。」 然而对方压根听不进他的命令,自顾自地在原地疯跑起来。 「汪汪汪!」 「汪汪!」 忽地,男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日光倾泻而下。 蝉鸣似乎也在此刻沉寂。 四目相对间,草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陈林抿了抿嘴角。 微风乍起,细碎的日影在他的发梢上跳动。 「小何,你回来了。」 3 这一回,饭桌旁满满当当坐下了五个人。 「这是周默。」安安向两边互相介绍道,「这是陈林和张一帆。」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周默举起杯子和两人碰了一下。 「久仰?我们?」张一帆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啊,王忆安说的。」 周默指指我,「小何——差点儿手刃了陆长风,还把对方吓得跪地求饶。」 我就知道…… 虽然上次在病房外只听了开头。但是很明显,我拿的是一个女战神剧本。 他又指向张一帆。 「张队——能在枪林弹雨中取敌方上将首级,于百米外一举击毙敌人。」 「夸张了、夸张了……」后者不好意思地挠头。 「陈林……嗯……陈林的话……」 说到这,周默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正面形象。」陈林笑了一下,「说吧,是游手好闲还是不务正业?」 「怎么可能,」安安否认,「我用的都是褒义词好不好。」 「嗯,」周默点点头,「她说你骁勇善战、孔武有力。」 「……」 陈林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我出场的时候……有穿衣服吗?」 「好像没有。」 「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周默安慰他,「冲动是人之常情嘛。」 「……」 陈林目光幽幽。 安安立刻移开视线,假装四处看风景。 「谁没穿衣服啊?」张一帆还在状况之外。 「没有的事,别听他们两个胡说八道。」我抢先一步截住话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甩了甩左肩:「还行。」 张一帆的手臂恢复得不好不坏,依旧不能提拿重物。 随后,他讲起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我们走后,楼里的尸群发生过一次大暴动。 那些被关在家里的丧尸竟然打开房门冲进了楼道。幸好遇上前来搜查的军队,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陈林说第二次来基地之前,楼上曾传来一声巨响——你们还记得吗?」 我和安安摇摇头。 时间隔得太久,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估计那就是丧尸开门的动静。」张一帆解释道。 「后来它们被一队引走了。其他楼栋的铁丝封锁也被全部打开。」 「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尸群啊?」我问。 「现在天气太热,全在地库乘凉呢。」 ……它们还挺会挑地方。 「为了避免伤亡扩大,军队在临走前告诉了我们不少事情。」 「被杀掉的丧尸都是普通人,」张一帆神色复杂,「这谁能想到。」 是啊。 谁能想到呢? 不论是丧尸也好,幸存人类也罢。 能活下来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对方的鲜血。 似乎是感受到了餐桌上凝重的氛围,安安岔开话题:「对了,你们是怎么救下kk的?」 陈林看了眼趴在脚边的大金毛,又看看我们:「它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的?」 「嗯。全身湿透,可能是为了躲避丧尸跳进河里了。」 「楼下的尸群没有攻击它吗?」 陈林摇头。 看来kk也是携带者。 之前会受到围攻估计是因为毛发上沾染了血迹。 接到指令跑去河边后,反而阴差阳错地洗掉了血液的气味。 「你们还是小心点,」周默提醒道,「kk和猫哥大概率都携带了病毒。」 「果然还有感染源。」他们两个看上去并不惊讶。 「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看了眼陈林。 这家伙不会连这都推断出来了吧? 「猜测而已。」 陈林停下筷子,「我听军队提起过疫苗。如果没有其他感染源,这类研发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自从有了这个猜测,他们变得更加谨慎。 猫哥和kk的窝都搬去了二楼。 对河水的处理也更加小心。 在伤口没有愈合前,两人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 「没关系,」安安摆摆手,「反正小何已经研究出了解药,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如果真的不小心感染,你们两个就准备挨针吧。」 4 客厅再摆不下多余的床铺。 午饭后,大家七手八脚地将901收拾出来。三个男生一起搬去了隔壁。 电扇送来阵阵暖风。 一天的气温在此时达到了顶点。 虽然太阳能板已经工作得十分勤勉,但储备的电量仍不足以带动家里的空调。 好热。 躺在阔别已久的床垫上,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时,安安推门进来。 第69章 为了给男生们腾出地方,她索性将私人用品通通搬来我家。 「收拾完了?」 她比了个ok的手势,瘫倒在床上。 「周默脸皮也是够厚的,就这么住下来了。」 安安翻了个身咕哝道,「家里的怪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小何,」她支起半个身子凑过来,「刚刚这么好的独处机会,你们有没有说点什么?」 「当然说了……」 我缩缩脖子。 不过都是些废话而已。 「陈林说见面以后你就只说了声『你好』。」 安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这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 都怪他出现得太突然,害我把想了一路的开场白全忘光了。 眼看着安安就要开骂,我连忙找补:「你不要小看这两个字,这是朴素而有力的问候。」 「你是在做阅读理解吗?」她捏紧了拳头。 「算了……没有语言,有行动也可以。」 她不死心地追问,「有没有拥抱一下?朋友之间的那种也行。」 「……我们握手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这算吗?」 「你说呢?」 她瞬间抓狂。 「问完好再握手——这是在领导人会晤吗?你们在搞什么啊?」 安安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也太呆了。小何,这样下去你会输给张一帆的。」 「……」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张一帆听到这种言论会有什么反应。 「离开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想知道的吗?」 见我没反应,她尝试着循循善诱。 「嗯……」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我立刻点头,「有的。」 「那还等什么?」安安双眼放光,「去啊!」 「可是……感觉有点唐突……」 虽然很好奇…… 但是直接问真的没有问题吗?我有些犹豫。 「不会,绝对不会。」 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快去快去!」 902的房门虚掩着。 徘徊了几圈。我一咬牙,径直推门进去。 「怎、怎么了?」 坐在沙发上的男生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 旁边的两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多问。 「有点事情想请教一下。」我说得一板一眼。 「请教我?」他指指自己。 「嗯。」 在陈林和周默的注视下,张一帆乖乖跟我来到走廊上。 「怎么了,小何?」 他颤颤巍巍地开口,「你想请教什么?」 「你和安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终于问出了埋藏已久的困惑,「你是不是喜欢安安?」 「啊?」张一帆突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个……是她让你问的吗?」 「嘶……」我迟疑了一下,「算是吧。」 半晌,他轻轻点头。 「我就说嘛!」我激动地锤了一下手心。 张一帆挠头:「很明显吗?」 「恰恰相反,是太不明显了。」 我学着安安的口吻,「张队,这样下去你会输给周默的。」 「什么?周默他也?」张一帆瞪大了眼睛。 「你看不出来吗?」 我痛心疾首地叹气,「人家直球都打了几百回合了。」 接着,我将这几个月来周默的所作所为一一细数给他听。 「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嘛。」我恨恨道,「你要有点危机意识才行啊。」 「小何,那我该怎么办?」张一帆这时也有点慌了。 「要我说……你首先得防守住周默的攻势,不能给他表现的机会。」 他默念两遍,点点头:「然后呢?」 我正准备继续指点,楼梯间突然传来笨重的脚步声。 「陈林哥,你也太懒了吧。」来人气喘吁吁地抱怨道,「再不收获,这些土豆都要烂在地里了。」 5 赵衡抱着麻袋脚步踉跄地走出来,与站在门口的我们撞了个满怀。 袋子一下脱手,小山似的土豆瞬间砸在他的脚背上。 「哎呦……」 他疼得嗷嗷直叫。 然而等对上我的眼睛,他的哀嚎就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顾不上解救自己受伤的右脚,赵衡扯着嗓子朝楼下大喊:「楠姐——嘶……快上来!」 消防通道里立刻传来「噔噔噔」的踏阶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石楠汗津津的小脸几乎立刻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她手握长斧,俨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小何?」 看清是我,石楠怔住了。 随即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圈:「你们还好吗?」 「嗯!」看着眼前的两人,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事情都解决了。」 赵衡还在一旁抱着右脚上蹿下跳。 他这一嗓子的动静着实不小。 屋子里的几人全都围到走廊上来。 石楠放下斧子,讪讪地推了推眼镜。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局促,张一帆上前一步拎过麻袋。 「你们两个也真是,」他皱起眉头,「天气这么热,不怕中暑吗?」 「张队,」赵衡龇牙咧嘴地摇头,「中暑了还能休息,我巴不得自己赶紧中暑。」 「自从分了一小块菜地给你们,陈林哥平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不浇水就算了,怎么连收获的时候都不见人影。」 赵衡拉着张一帆的手臂控诉道,「队长……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快撑不住了。」 「其实……」陈林摸摸鼻子,「土豆不需要天天浇水。」 「借口,」赵衡一点也不买他的账,「苍白的借口。」 石楠似乎想到了什么:「真的不需要吗?」 「楠姐,你别信他的。陈林哥为了偷懒什么话都编得出来。」 「真的,」某个信用破产的人似乎很无奈,「水浇多了会烂果。」 刚刚还在大吐苦水的赵衡突然收了声。 短暂地沉默了几秒。 「那请问……」石楠尴尬地抓抓头发,「如果烂果了,我们要怎么补救?」 看来……真的烂果了。 张一帆本想留下他们一起吃晚饭。 「今天不行。」两个人苦着脸,「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匆匆告辞后,他们直奔菜地而去。 显然,没有硝烟的马铃薯保卫战已经拉开帷幕。 「看上去不错诶,」安安蹲在麻袋面前,「今晚可以吃炸薯条了。」 「那我去处理一下?」周默说着就要扛起土豆。 我立刻给张一帆使眼色。 「我来我来。」后者马上反应过来。 「这袋很重,你吃得消吗?」 「没问题的。」 「还是我来吧。」 两人边说边推推搡搡地往厨房去了。 窗外,石楠和赵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区主干道的尽头。 我收回视线:「我们似乎错过了很多。」 第70章 「快说说。」安安意有所指地催促道。 陈林想了想:「其实也没有『很多』。」 自从离开基地后,张一帆一直惦记着那边的情况。 六月上旬。 趁着尸群全都聚集在地库,他们一起去了一趟公园。 原计划是想找赵衡问问情况,没想到直接遇到了石楠。 她似乎也冷静下来了。 这次碰面出乎意料地没有火药味。 张一帆顺势将我们遭遇王勇并且收缴五金库存的事情解释给她听。 「石楠很聪明,情绪过去之后是能自己想明白的。」 陈林叹了口气。 「这件事就当它是个误会吧,想得太多双方都容易钻进牛角尖。」 「你们告诉她了吗?」安安问,「关于丧尸的真实身份……」 「还没有。」 我点点头,「这样也好……」 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 还没说上几句,厨房那边就传来周默的喊声:「王忆安——」 「又干吗?」 「过来一下——」 「真是的,」安安骂骂咧咧地进屋,「削个土豆而已,还能遇到什么世纪大难题吗?」 6 楼道又安静下来。 午后灼人的日光将玻璃熨得滚烫。 我们倚在窗台边。 夏风穿过树丛,掀起林海阵阵翻腾。 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我突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我们似乎也是这样靠着栏杆彻夜长谈的。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何。」 陈林转过头,「我是不是让你紧张了?」 「……没有……」 我下意识地否认。 「没有吗?」他抿了抿嘴角,「你再拽这根绳子,百叶窗就要坏了。」 「……」 我默默抛掉手里的升降绳。 「如果真的很紧张,再握一次手也不是不行。」 「……」 很好。 这个家伙在嘲笑我。 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反击,我只好继续装鸵鸟。 「安安说……」他停顿了一下,「你有事情想问我?」 「……没有的事……别听她瞎说。」 「真的没有吗?」 望向我的褐色眸子清澈又深邃。 我不由得一阵晃神。 怎么可能没有呢…… 我想问他分别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想问他是不是在车库等了很久。 想问他这两个月过得是否开心。 我在与不在,对他来说是不是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每个问题都或多或少越过了朋友的界限。 不要问。 我告诉自己。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嗯,」我迎上他的目光,「真的。」 「但是我有。」 陈林的声音很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荡过来。 「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不会出门,也不会遇到这么多危险了。」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我不应该出现,也不应该留下,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曾设想过另一条世界线。 在那里,不会有陈林,甚至不会有安安。 对我而言,她只是「王医生」而已。 我不会遇到王勇、陆长风和陆时雨。同时,基地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猫哥将继续在小区流浪,kk也会被困死在露台上。 但我并不会为此难过。因为我们素不相识。 没有尸群、没有厮杀。没有危机,也没有故事。 我不会去超市,更不会去医院。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每天用食物填饱自己的肚子。 昨天、今天与明天将不再有分别。 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推着巨石上山,而我也将长久地困在同一天里。 这仿佛是历史皱褶里隆起的硬块,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一成不变中无休无止地重复。 太阳升起又落下,直至军队将我接走。 这会是更好的结局吗? 「不会的。」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 他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夏日离群的飞鸟停在窗外,很快又飞走了。 不知站了多久,我打破沉默。 「那个……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陈林没有说话。 「陈老师?」 我伸手在他眼前挥动两下。 正纠结着要不要直接开溜,一只手掌突然轻轻攥住了我的手腕。 阳光下,陈林不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而是本身就在闪闪发光。 7 这次没有隔着防护服,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清晰而灼人。 或许我该表现得更若无其事一些。 又或者应该自然地反问一句「怎么了」。 但事实是…… 除了呆呆地看着他,我什么都做不了。 「小何,你觉得……」 陈林正要说下去,一阵交谈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那你也没说清楚啊。」 「这还需要说吗?正常人类都能想到吧。」 「我在帮你做事诶王忆安,不感谢就算了,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得了吧,没骂你们就很好了。」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我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 然而陈林扣住我的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安安的身影很快走出转角。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向这边的瞬间立即收声。 狭窄的走廊上,我和安安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怎么了?」陈林笑了一下,「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也……不算……吧……」她盯着我被拉住的手腕,一副魂飞天外的表情。 周默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安安,补充道:「就是塑封机找不到了。」 「……要不要我帮忙……」我弱弱地开口。 「别,千万别,」安安推着周默往回走,「你忙你的。」 「……我……也没有很……」 「忙」字还没有说出口,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何要去帮他们吗?」陈林低头看着我。 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头,又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迷迷瞪瞪地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 储藏室的门敞开着,安安和周默正在里面翻箱倒柜。 「你不是说他们本来就是情侣吗?」 「哎呀,马上就是了。」 「人设和情节也有很多对不上……」 「艺术加工嘛。」 「…………我就不该信你。」 一回头,安安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我。 「回来了?怎么这次又这么快?」 什么叫又………… 第71章 我咳嗽了两声,不接她的话茬:「那个……我帮你们一起找吧。」 「别了,陈林都准备明牌超级加倍了,你还是留点体力应付他吧。」 「什么意思?」周默追问。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问这么多,等你长大就懂了。」 …… 她又开始了。 终于,我们在角落的杂物堆里翻出了塑封机。 「对了,」我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们找这个做什么?」 「……嗯……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跟着安安走进厨房。 这下,我总算理解她那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了。 整整一麻袋土豆全被削了个精光,小山似的堆在两个脸盆里。 「是他先说要比赛的……」周默搓搓鼻子。 「我可没说要比赛。」 见我来了,本来萎靡不振的张一帆立刻挺直腰杆,「我只是说你削得没我快。」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安安更加上火:「你们两个多大了?」 吃了一记眼神杀,张一帆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算了算了,先装袋吧。」我有些头疼。 怎么说呢…… 虽然这次确实没给周默表现的机会,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两个人的斗争路线也太剑走偏锋了…… 我看了眼张一帆,又看了眼周默。 两人正凑在一起研究塑封机的使用方法。 周默也是的…… 居然还真接下了张一帆的战书。 我不禁开始怀疑那八个单项冠军不会就是胜负欲的产物吧…… 不过…… 我收回视线。 神情复杂地看着其中的一个洗衣盆。 要不要告诉他们呢…… 这个是专门用来洗袜子的…… 8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 继土豆风波之后,这两个家伙开始搞军备竞赛了。 上一次男人之间的冷战还得追溯到1947年。谁能想到,七十多年过去,铁幕又降下了。 某天半夜。 安安半睡半醒地推我:「小何,外面什么声音啊?」 「有吗……没听到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 「是不是进贼了?」她又问。 「算了,让他偷吧……」我应道。 等等…… 末世第二年,哪来的贼啊? 这个想法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等我们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门,张一帆和周默正穿着整齐地坐在餐桌前吃饭。 kk趴在一旁,眯起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早上好啊,女士们。」周默朝我们招手。 我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又发什么神经,」安安骂道,「偷吃夜宵就算了,动静还那么大。」 「这是早饭。」张一帆小声解释。 「我管你早饭还是晚饭,」安安一拳捶在墙上,「你们最好给我小声一点。」 两人缩了缩脖子,立即将剩下的食物塞进嘴里,牵着kk出门去了。 陈林说,为了争夺遛狗的优先权,两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不仅如此,所有的家务他们在日出之前就能全部做完。 不过还好。 这种早起早睡、勤劳勇敢的不良风气在安安的铁血手腕下很快得到了遏制。 没有了优先权的争夺,两人就只好在任务量上做文章。 所以现在…… 鱼池一天要被喂两次。 某只皇家护卫犬也难逃厄运。 现在一看到牵引绳就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菜地就更不要说了。 眼看着我的白菜就要涝死在两人手里,我赶紧给他们划定了区域。 一人一半,收成和业绩挂钩。 然而每当觉得可以消停几天的时候,两人往往又会闹出新的幺蛾子。 比如…… 制定了详细的内务评分标准,但是一旦到了打分环节就要互相掐架。 我看过评分表,没有哪次两人不是给对方打零分的。 再比如…… 周默偷偷收集了kk的生物肥料准备大显身手结果被张一帆人赃并获。 罪行败露那天,张一帆就「作风问题就是dang性问题」发表讲话。 作为唯一观众的周默倒是老老实实听了一下午。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我也怀疑过张一帆是不是走岔路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些行动未尝不是拖垮敌人的精力的关键一步。 更重要的是…… 我发现这家伙好像真的有些乐此不疲……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 每当这时,车库里的丧尸就会重新回到地面。 阳台上的塑料布和收集装置已经被我拆掉。 雨幕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 里面会有解药吗? 我伸出手接住屋檐上坠落的水滴。 第二天下午,天空终于放晴。 连日的雨水将夏日的闷热一扫而空。 云层在远方层层叠叠,连晚霞都比平时更鲜艳一些。 傍晚时分。我们正准备吃饭,门铃突然响了。 一开门。 赵衡和石楠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外面。 「我猜就是你们两个,」张一帆迎他们进屋,「吃过饭没有?」 石楠摇摇头。 「队长,我们就是来蹭饭的。」赵衡笑嘻嘻地说。 「臭小子,早该来了。」 张一帆按着他们坐下,转身去隔壁搬椅子。 「你就是小楠吗?」 周默终于把脸和名字对应起来。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圆框眼镜,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伸出一只手。 「你好。」 石楠迟疑片刻,还是礼貌性地握了一下:「你好。」 幸好今晚的饭有多,都温在电饭煲里。 我起身打算再盛两碗,却被陈林拉住。 「我来。」 看着他走进厨房,赵衡瞪大了双眼。 「怎么回事?陈林哥转性了?居然舍得让他的宝贝屁股离开椅子。」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安安故作神秘,「你们不在的这几天可错过太多了。」 「展开说说。」 赵衡竖起耳朵,石楠也凑近了一些。 「他,陈林,902最懒的男人。」 安安指了指厨房,「现在已经对添饭倒水熟能生巧、手到擒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的就是他。」 「……嘶……」赵衡皱起眉头,「所以……他给楠姐添饭是想……」 「不对不对,重点不在这里。」安安抓耳挠腮,「算了,我给你换个例子。」 很快,她重振旗鼓。 「他,陈林,902最没有浪漫细胞的男人。」 「现在居然隔三差五地带花回来。小区的绿化带都快被他薅秃了。」 安安示意他们看摆在客厅里的花束。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的就是他。」 「嗯?」赵衡眯起眼睛,「这怎么长得有点像石楠花。」 第72章 「神经啊,」安安忍不住骂道,「这个季节哪来的石楠花?」 「算了算了,」她深呼吸一口,「我再换个例子。」 「他,陈林,902最不修边幅的男人……」 说到这她看了眼周默,又改口道,「……应该是最不修边幅的男人之一。」 「现在竟然、竟然…………」 「这个我一进门就发现了。」赵衡立刻接话,「我还担心陈林哥受什么打击了,都没敢问。」 「小楠,觉得这个发型怎么样?」 「嗯……」石楠斟酌了一下措辞,「挺别致的。」 「能不别致吗?这是张一帆剪的。」 「啊?」她哑然,「张队的审美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要把陈林的头发剪成那样……」 「可能单纯是手艺不行吧……不过这不重要啦。」 安安停顿了一下,「重要的是,有人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你是想说,陈林哥有喜欢的人了。」赵衡替她总结。 「没错。」 「这又不是什么新闻了,」赵衡看看我又看看石楠,表情逐渐扭曲,「可我还不懂他为什么要给楠姐打饭。」 「……」 安安不说话,只是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我还是自己去问吧。」 赵衡被吓得一个激灵,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撞到了扛着椅子回来的tony张。 「怎么了,咋咋唬唬的。」张一帆有些不知所以。 「没什么,」周默顺手接过椅子,「我们只是告诉他,按照你的顾客名单,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张一帆假装没有听见。 又等了一会儿,赵衡晃晃悠悠地从厨房出来了。 我朝里面张望了一下:「还没好吗?」 「饭不够,陈林哥又蒸了两个土豆,就快出锅了。」 「然后呢?」安安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帮子,「你向他求证了吗?」 「当然。」 赵衡一屁股坐下来,「陈林哥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说他喜欢的是小何,叫我不要瞎担心。」 第14节 被讲完的故事 1 「嗯。」张一帆应了一声。 石楠也深以为然点点头。 周默开了一大瓶橙汁,安安正挨个给他递杯子。 「这可不算表白啊,」她转头对厨房喊道,「有本事当面说。」 ……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一时不知该纠结赵衡所说的真实性还是该纠结大家的反应。 好在这种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 新鲜出炉的土豆拯救了我。 分好主食,大家又匀了匀米饭,正好够吃。 「队长,你是不知道,天台简直热得待不住。」 赵衡习惯性地开始倒苦水。 「我们现在搬到商场里了,随便吧,被咬死总比热死强。」 「有这么夸张吗?」张一帆乐呵呵地听着。 「真的,」赵衡夹了一筷子菠菜,「除了楠姐,现在都没人愿意做饭了。」 我这才记起来他们还没有进入电气时代。 照明、烧水、煮饭都离不开火堆。 这么热的天气,想想都觉得遭罪。 「那晚上呢?」我问,「到了晚上应该会凉快些。」 「这倒是,如果没有蚊子的话就更好了。嗯!牛肉好吃!」 「没剩几个了,」张一帆把罐头推到赵衡面前,「好吃就多吃点。」 「小楠,你们基地伙食怎么样?」周默接过话茬,「也会有罐头吗?」 石楠正低头默默吃饭。 她愣了一下:「嗯。」 「除了煮饭,其他事务呢?是你们两个做还是大家轮流?」 「轮流吧,只是我们做得多些。」 「如果缺人手我可以去帮忙。」 「没事,不用了。」 「都是朋友,干吗这么客气。」 「真的不用了。」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听周默的意思是想去基地住一段时间。 「什么情况?」张一帆靠过来悄悄问我。 「不对劲,」我小声说,「他之前对安安也是这么死缠烂打的。」 「什么?」他拧起眉毛。 可周默也不像是个广撒网的花花公子啊。 「静观其变吧,说不定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枪。」 我摸摸下巴,「小心后方别被他渗透了。」 陈林坐在我们中间,云里雾里地听了几句也明白过来了。 「我就说他们两个怎么突然掐起来了。」 他低笑一声,「原来是有个军师。」 我们还在嘀嘀咕咕地讨论,赵衡先坐不住了。 「老哥,我们真不缺人手。」 「我去做客也行,」周默的脸皮一如既往地厚,「顺便可以听听你们的故事。」 「你还想听楠姐讲故事?」 「挺想的。」 「……你怎么不让我给你讲。」 「也不是不可以。」 目标突然切换到自己身上,赵衡登时一愣。 很好。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周默这是准备无差别攻陷基地成员了。 张一帆连忙冲赵衡摆手。 「我们的事队长最清楚了,你直接问他嘛。」他立刻会意。 「这个嘛……我们最近关系欠佳。」周默挠挠头,「你不愿意说的话,我只好去找小楠了。」 完蛋。 赵衡已经被这个家伙抓住了命门。 「我警告你不要骚扰楠姐。」 「那你倒是给我讲啊。」 「不可能。」 赵衡一脸的视死如归,掷地有声地拒绝道,「我绝对不会背叛队长。」 「……神经病。」 安安终于看不下去,将坐在二人中间的石楠拉过来。 然而战争并没有因此结束。 「你们这个朋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吗?」石楠看了一眼周默。 「不是的,」我举起右手,「他之前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家里的风水是不是有点问题?」安安搓搓双臂,「怎么住进来一个疯一个。」 餐桌那头,周默和赵衡还在据理力争、一步不让。 张一帆在旁边听着,时不时帮腔几句,确保自己没有被渗透走一兵一卒。 「我算发现了,周默就是个搅屎棍。」 「明明回来的时候张一帆还挺正常,被他搅完就成现在这样了。」 安安看向赵衡的眼神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看吧,搅和完我们,现在又找到新的对象了。」 「可是……如果他是棍,那我们是什么……」我忍不住提醒她。 石楠推了推眼镜:「小何的问题永远这么尖锐。」 「……行吧,」安安妥协,「那他是老鼠屎,我们是粥。」 那边,三个男人的战场已经转移去了客厅。 只有陈林还不动如山地坐在桌边。 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连饭量都是一如既往地大。 「他这个样子,陈林没有制裁他吗?」石楠问。 第73章 「这是个好问题……」安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周默有搅和过陈林吗?」 我想了想:「没有吧。」 「何止没有,我怎么觉得周默看到他都有点发怵。」 安安上下打量着陈林,「有问题……绝对有问题……里面肯定有什么交易。」 「什么交易?」石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就是那种灵魂和肉体的交易……」 「……不会吧。」石楠神色复杂。 安安看向我:「小何,为了真相,你要不要也去和陈林交易一下……」 2 晚饭在吵吵闹闹中结束。 等收拾完餐桌,时钟已经指向八点。 夜色降临,现在户外反而更加凉快。 在地库待了一整天的尸群有时也会跑到路面上纳凉。 据赵衡说,丧尸的攻击性下降了很多。 但是出于安全考虑,张一帆还是让他们在家留宿一晚。 两人带来的包裹被搬进厨房。 里面装着从公园农场收获上来的新鲜南瓜。 安安显然已经觊觎良久,两眼放光地提议做些南瓜饼当明天的早饭。 「啊?」周默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不会做这个。」 「这不是有我指导嘛。」安安从袋子里挑出两个南瓜。 「而且我和赵衡还有正事要谈。」 赵衡也难得和他统一战线:「这倒是的。」 「少废话,你们那点屁事有什么好谈的。」 「我觉得吧……」 原本热心家务的周默今天一反常态,铁了心要和赵衡好好交流一番。 但是他话没说完,安安已经手起刀落。 南瓜瞬间裂开两半,成了刀下亡魂。 「觉得什么?」安安笑眯眯地回头。 「……」盯着立在砧板上的菜刀,周默咽下了后半截话,「没什么。」 「有什么想法就说嘛,我很民主的。」 「没有了,」他忙不迭地摇头,「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石楠在我耳边小声说:「安安身上真的有种暴力美学。」 我重重点头。 902真正的老大只有一个。 我们充其量不过是她的小弟而已。 所以了解她脾气的早就乖乖去换围裙了,只剩不知死活的赵衡和周默还在这里讨价还价。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 应该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四个男生在安安的指挥下老老实实做着南瓜饼。 各种奇形怪状的面饼子被密封好,逐一放进冷冻室。 我和石楠则当起了甩手掌柜,力争将不劳而获和坐享其成贯彻到底。 一晃眼,夜色已深。 我给飘窗铺上被褥。实在没有多余的床位,今晚就要难为石楠将就一下了。 至于赵衡那边…… 听说周默和张一帆同时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同床而眠。 嗯…… 那应该是不用操心床位问题了。 熄灯没一会儿,耳畔就传来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劳累了一天,安安这位监工师傅才刚沾上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我却没有丝毫的困意。 很微妙的体验。 我怎么也想不到,有天我们三个还能像这样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回来那天陈林就劝告过我。 他说思考得太多只会钻进牛角尖里。 但事实是,我早就钻进去了。 我看了眼石楠。 黑暗模糊了她的身形,只留下一个轮廓不清的背影。 3 「睡不着吗?」一道声音突然打断我的思绪,「我看你一直在叹气。」 「嗯……有点……」我坐起来,「吵到你了吗?」 石楠看着我,微微摇头。 相对无言。 幸而黑暗很好地包容了这份沉默。 「张队带我去了501。」 隔了一会儿,她缓缓说道,「还带我去了陈林家。」 「说实话,小何,你当时说凶手另有其人,我是不信的。」 「太巧了……」 「整个小区只有你们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 「你们的物资从哪来?家里的铁丝又是怎么回事……」 「我很想问你们,但是不行。」 「你很聪明,这种聪明让我害怕。」 「陆长风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如果我想做点什么,恐怕就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把它浪费在试探上。」 「嗯,我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询问和试探都没有意义。 无辜者不会承认,真凶也不会坦白。 「石楠。」 我咬了下嘴唇,「如果我说——我知道有人会死,也知道开了门就能救人,但是我依然没有这样做。你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我从来不曾责怪过她。 也从来不觉得应该要责怪她。 哪有什么「无心之失」。 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分明考虑了很久。 王勇死后,陈林曾来找过我。 在处理封锁楼栋这件事上,我第一次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决绝而不容置疑地选择维持原状。 「有人正困在楼内慢慢死去。」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然而彼时。 全市、全国乃至全世界,数以亿计的人类正在这场浩劫中死去。 死亡逐渐沦为统计学上的一串数字。 与之相比,零头的加减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告诉自己,习惯吧,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然而石楠的出现却将冰山揭开一角。 她用自己的伤口强迫我去注视这场悲剧的细节。 那些被隐去的个人与故事,被隐去的血与泪,被隐去的挣扎与绝望全都重现在我的眼前。 我这才发现:自己对死亡的麻木和冷漠远超想象。 过了好久,她才回答。 「如果是之前,我可能会这样觉得。但是现在不会了。」 「因为我发现,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想和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罢了。」 她说。 「如果我能认为自己和亲人的性命更重要,那么我也该允许你更看重自己和朋友的安危。」 「在这个场景里,我们面对的是相同的困境。」 「我恨王勇,但是能理解你。」 听她这样说我的内心反而更受煎熬。 我真的配得上这份理解吗? 承认吧。 我对自己说。 虽然不会像王勇那样对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 但是对于幸存者数量的减少,我难道不是乐见其成的吗?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难看。 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林曾说清道夫式的内斗不是人类社会的出路,可他却没有立刻告诉我真正的出路在哪里。」 下定决心后,我终于开口。 我的声音像冰块似的冒出丝丝寒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末日当成是一场零和博弈。」 第74章 「幸存者们只能在有限的资源里互相竞争。」 「如果有人想要活得更久,那么必然要有人先死。」 「所以,对于王勇的所作所为……」 「除了恐惧、厌恶和愤怒……」 「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庆幸,没有一点点如释重负吗?」 「幸存者全部被杀死……我到底是把它当成一件噩耗还是一件喜讯?」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会在潜意识里感激王勇吗?」 「我一边对他屠夫式的无差别杀戮深恶痛绝。」 「一边又在堂而皇之地享受他留下的生存遗产,心安理得地过着安宁、悠闲而恬静的躺平生活。」 「这么看来,论起虚伪可憎,我一点也不输王勇。」 我逼迫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完。 石楠似乎愣住了,半晌没有回应。 「我说你们两个……」 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大半夜的我还以为能偷听到什么八卦呢,这话题也太严肃了点。」 「小何。」她叫我。 我叹了口气:「在。」 「虽然我知道你素来不会对自己留情,但这次也太狠了吧,有这么拷问的吗?再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又得在诊室碰面了。」 「我同意安安说的。」石楠点头,「至少我从没这么想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最需要反思的人往往不会这样自问,会自问的人往往也犯不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安安仰倒在床上。 「小何,你要承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荒谬之处了。」 4 我总是很庆幸自己身边能有这样一群朋友们。 总是安抚,时时谅解,常常宽慰。 就像陈林说的。 可能一些问题天然就没有答案。 它被抛到我们面前,不是为了让我们解决,而为了让我们感到困惑。 因为发问本身,就是它的全部意义。 七月一晃而过。 石楠和赵衡时不时会从基地带来些新鲜蔬果。 据他们说,有时还能在路上看到飞驰而过的军车。 「世界都要恢复运转了,陈林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安扒拉着客厅的鲜花小声道,「哎,萎了萎了。」 「噗——」周默一口茶水喷出来,「王忆安,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干吗?」她一脸无辜,「我说的是花,没有说陈林的意思。」 我听得直摇头。 多么似曾相识的话术。 周默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安安车技超群,总能恰如其分地打一个急转弯。 坐在周默旁边的张一帆默默擦了把脸:「陈林说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怎么?他是准备夜观天象挑个黄道吉日吗?」安安显然不满意这个说法。 石楠推了推眼镜:「他说不定是觉得自己形象不佳,想等头发长点再表白。」 「陈林哥是不是另有所图啊?」赵衡突然又不放心起来,「后悔了?想变卦?」 「你们几个……」 陈林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他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页:「既然是坏话能不能说得小声一点。」 「这样我至少还能假装没听到。」 2023年 8月 10日。 部队的军车第一次开进小区,开始定时定点投放食物补给。 当然……不是给我们的。 这些是为尸群量身定制的「病号餐」。 在药剂的洗礼下,它们的身体机能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不过就进度来说,万里长征才刚刚迈出第一步。 有人欢喜有人忧。 楼下这群家伙现在算是脱贫致富,不愁吃喝了。 我们的粮食储备却是越来越少。 中午用最后一点鸡肉做了可乐鸡翅。 冷冻柜的三个抽屉终于彻底清空。 我盘点了一下库存。 罐头只剩3 个。 所有的速食,包括泡面、自热米饭和单兵口粮全部一包不剩。 我就说他们两个男生怎么会乐意做饭…… 原来是躲不过去了。 没肉吃的日子总是额外难熬。 周默背着手在阳台徘徊了两天,突然福至心灵,开始撺掇我们一起去抓鸟。 落日西沉,天空依旧很亮。 被烤了一天的地面蒸腾着暑气,吹在身上的晚风却是凉的。 大家七手八脚地在空地上支起竹筐。 又往底下撒了些玉米碎。 我们在大堂门前蹲成一排,等着鸟雀送上门来。 周默手里攥着细绳,聚精会神地观察竹筐那边的动静。 张一帆和他头碰头地不知在讲什么。 男人之间的友谊总是很神奇。自从周默战略性地放弃攻略安安和石楠,原本最针锋相对的三人现在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 赵衡依旧唠叨,时不时就要关心石楠「热不热」「累不累」「渴不渴」…… 后者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捕鸟这件事上,只是出神地望着满天的霞光。 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大家好像都松弛下来了。 石楠和印象中的强势果决相去甚远,相反,她是人群里最好说话的一个。 只有把她惹急了,她才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曾经互为对立面,我早就领教过她的才智。 但是成为朋友之后,我才发现她似乎不怎么愿意用她的聪明脑瓜。 往往前一秒还在和我讲着话,下一秒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余光瞥到张一帆,他正盯着竹筐傻乐。 我不由想起第一次和他碰面的场景。 当时的张队雄姿英发、威风凛凛,极具领袖魅力。 不过想来,也是强撑着自己做出这副表率吧。 内忧外患。 他只有表现得足够强硬才能护住来之不易的和平。 末日之前,谁不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呢? 从来就没有朝夕之间的蜕变,有的只是在日日夜夜中逼迫自己快速成长。 但是现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家里也一点都不缺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手。 他早就不用兢兢战战、如履薄冰。 除了在面对赵衡和石楠时仍会不自觉地多关照几句。 大多数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张队」,而是「902」的家庭成员,是我们的朋友,是张一帆。 「行不行啊,我说。」安安嘀咕一声。 「快了快了。」周默抓抓脸。 「嗯?」突然,他抽动两下鼻子,「什么味道,好臭。」 循着气味,众人将目光锁定在一旁的丧尸身上。 它穿着长袖条纹衫,也学着我们的样子蹲在门口。 「大哥,前几天不是刚教了你们定点上厕所吗?怎么又忘了?」 周默有些忍无可忍。 「能不能去别的地方拉啊?有多臭你自己不知道吗?」 条纹哥被吼得一愣,手足无措地蹲在原地。 随着肠胃功能被逐步唤醒,它们也开始像人类一样有排泄需求。 第75章 「还有你西装哥——」 周默指着在竹筐旁探头探脑的丧尸,点名批评道,「不要再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了,真的很影响我发挥。」 「呵,」安安捏着鼻子替它们说话,「明明是自己技术不行还怪别人。」 他们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 我忍住笑意收回视线。一转头,却撞进了一双澄澈而深邃的眼眸中。 「……陈林,偷看我。」 这次我学会了先发制人。 「确实。」他承认得倒很干脆。 忽地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几步外,一只斑鸠已经被竹筐结结实实地网住。 蹲守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成果,大家一拥上前。 陈林没有动。 我也没有。 「小何,」他突然开口,「晚上要不要一起看星星?」 「……星星?」 「嗯。」 陈林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捋至耳后。 「我想邀请小何一起看圣洛朗的眼泪。」 5 晚上十二点。 鼾声细细,安安已经睡得很熟了。 我拿下她架在我脖子上的手臂,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 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种偷情的既视感…… 呸呸呸。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甩甩脑袋,赶紧刹车。 果然是和安安待久了,思维也开始变得奇奇怪怪。 推门出来,楼道里黑漆漆的。 「……陈老师?」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黑暗中亮起一束灯光。 陈林穿着白t长裤,就站在门边。 「我发现你真的一点都不显老诶。」 「……谢谢,」他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自己上了年纪。」 陈林微微站直身子,朝我伸出手。 「走吧。」 我缓缓眨巴了两下眼睛。 又眨巴了两下。 「怎么了?」他问。 「……没事……」 我颤颤巍巍地握住伸来的手。 这个家伙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然…… 还是说…… 是我太僵硬了…… 楼梯间更黑了。 「感应灯呢……」 我不自觉握紧了陈林。 「没电了吧。」他答。 「可下午还好好的……」 「嗯,」他又答,「真是世事无常啊。」 晕晕乎乎走出大堂。 夏季的灿烂银河就这样在眼前铺开。 夜空像一层又轻又薄的细纱,朗星灼灼点缀其上,仿佛是它浑然天成的光泽。 忽地,一颗流星拖着长尾一闪而过。 像是洒在花前的细雨点,又像是女神滴落凡间的眼泪。 「小何,」陈林收回视线,「我们好像要迟到了。」 他拉着我跑起来。 我们一同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区。 手电的光柱在路面跳跃。 交握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我已经无法分清这是谁的汗水了。 蝉鸣从远处的树丛悠悠传来。但很快就被心跳声以压倒性的姿态盖过。 头顶星河高悬。 我们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又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我知道。 这就是圣洛朗的眼泪。 一路小跑来到公园,这里的景色更显开阔。 「英仙座流星雨,是个很准时的老朋友。」 陈林在草坪上躺下来。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臂枕在脑后。 晚风阵阵,带来夏日夜晚特有的清甜。 「小何。」 在深邃无垠的夜空下,陈林缓缓开口。 「我是个没什么期待的人。」 我们谈论过许多话题。 我们谈论幸存者、谈论末日社会、谈论人类的未来。 这一次,他终于向我谈起他自己。 陈林的青春时代比我想象的还要闪闪发光。 敏锐的嗅觉。 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深刻的洞见。 甚至还有超常的社交天赋。 和这些相比,成绩本身反而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了。 当然,这些也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学生。 按陈林的说法,他曾不遗余力地试图穷尽生活的每一种可能。 高考结束。 拿着距离p大投档线仅有一分之差的成绩单,陈林去了赫赫有名的f大经院。 他似乎总能轻松做成别人办不到的事,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学业、论文和实习。 但是这种与世界的高频互动却没有顺理成章地延续下去。 「临近毕业。那天我从公司回学校去。」 「街边的饭店放着综艺节目。」 「路人行色匆匆,急着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 「到处都是巨幅灯牌,五角场的夜晚总是很热闹……」 但是那一刻,他却突然感到厌倦和疲惫。 似乎是对他的惩罚,上帝突然收回了他的全部热情。 「工作、酬劳、娱乐、消费。每个人都在这个闭环里来回打转。」 「重复且能一眼望到尽头的未来。」 「生活就是一个陷阱,然而我们都到生活中去了。」 我默默地听着。 「我逐渐对外界失去兴趣。」 「人群吵闹,交谈只会加重我的疲惫。」 「我开始变得懒散、脱节。」 「虽然不在局中,却也算不上自由。」 「归根究底不过是些消极的反抗罢了。」 之后病毒爆发。 世界框架分崩离析,社会规则也彻底粉碎。 再没有人能依靠惯性不假思索地生活。 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末世,陈林反而比以往更自得地活着。 搜集物资、外出调查、研究习性、试探人类。 他在观察他人,也在观察自己。 「有时我甚至觉得,原先的世界才是荒诞的,我们都被温和地驯化了。」 他的声音很轻。 「而真正的真实只在这里存在。」 陈林说得很对。 在此之前,我从未如此清醒而自觉地生活过。 经过末日的洗礼,每个人都迎来了各自的浴火重生。 只有陈林还没有解决自己的困扰。 社会正逐渐恢复运转,一切都将回到原有的轨道上。 我们也终将重回平凡的世界。 「你在担心自由会在重建之后得而复失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陈林第一次给出这样的答案。 「不是的。」我替他回答道。 「我们攀附在社会结构之上,所以才会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但是我想,自由之路也许不在结构之外,而是在结构之内。」 「因为自由不是冲破束缚所带来的奖励,相反,它是在反抗的瞬间就被得到了。」 「当你意识到了某种驯化,并且试图对抗这种驯化,这一刻,你就已经是自由的了。」 第76章 陈林也转过头来。 许久,他笑了一下,眼眸灿若星辰。 「说得很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何就是这样。」 「看似温柔得没有脾气,但其实内心充满了勇气、信念、决心和思考。」 「每当我们犹豫动摇的时候,小何反倒会成为最坚定的那一个。」 「如果当初没有留下,我想,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 「我是个没有期待的人,但是小何好像又把消失很久的期待感还给我了。」 「那么……」 陈林停顿了一下。 这时,天空突然亮如白昼。 在他的身后,一颗散发着蓝紫色光芒的火流星穿破云层。 他没有回头,而是一字一句地说下去:「那么,我的愿望是……」 「等下。」 我捂住他的嘴巴,「别说。」 这家伙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任由我捂着,瓮声瓮气地问。 「还没想好……」 我说,「要不然我们先握个……唔……」 显然,陈林并不认可这个提议。 在喘息中,我听见他的声音。 「闭上眼睛。」 至此,满天星河连同陈林一起,在我的眼中缓缓落幕。 6 灾后重建持续了两年之久。 加上各种折损,实际的幸存者数量比预估的还要少一亿左右。 感染h病毒,就算治愈也会留下一定的后遗症。 除了丧尸化时期的短期记忆全部丢失,各项认知和长期记忆也都多少受到了影响。 好在经过两年的「再教育」,社会已经恢复运转。 我们在墓园里找了两个位置,将顾叔和沈浩安葬在里面。 至于陆长风兄弟,周默曾用g安系统摸查过两个人的底细。 他们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父亲是个案底累累的瘾君子,没有尽过一天的抚养义务。 兄弟二人的童年就在相依为命中度过。 后来,他们在郊区开了一个靶场。档案上倒是清清白白,没有什么犯罪记录。 也许这就是境况造人吧,我想。 四季轮回。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 此时已经日近西山。 但气温却没有一点要降下来的意思。 大门口,几个精神矍铄的大爷正在乘凉聊天。 都是老熟人了。当初就是他们追得我在小区里抱头鼠窜。 保安室的收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播报声。 「据x华社报道,中央气象台今日继续发布高温红色预警……」 「今夏,我国经历了1961年有完整气象观测记录以来的最强高温过程。西南部分地区气温达到45°c,持续高温少雨引发多地出现气象干旱……」 「按照当前的太阳活动周期,这种高温会一直持续到2025年……」 「但从今年的变化情况来看,太阳的活跃程度远超预期,已经达到了不同寻常的状态……」 「很热吧?」 陈林用手给我扇风,「要不然你先上去,我在这里等他们。」 「那怎么行。」我摇头。 一旁的kk也热得直吐舌头,尾巴没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 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小何姐!」孙宁摇下后窗朝我挥手。 石楠和赵衡也从车上下来。 张一帆远远地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停车去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我朝孙宁身后张望了一下,「周默呢?」 「本来都准假了,谁知道临时又出那档子事。」孙宁耸耸肩,「你们知道的吧。」 「我看新闻了,」赵衡震惊,「他也去了吗?」 「是啊。」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石楠有些担心。 孙宁没心没肺地揉着kk的大圆脑袋:「放心好了。」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往家走。 重建之后,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去处。 一行人总是聚少离多。 周默回到战区部队。 孙宁继续在汪教授手底下做研究。 张一帆因伤转业后在政府下辖的小部门里上班。 安安赶上了人才缺口,又回到市医院工作。 这次不是规培生,而是升级成了正儿八经的医师。 石楠继续她未完的考研事业。 赵衡继承了父母的拉面店,听说收入相当可观。 陈林也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在市图书馆担任管理员。 我曾去过几回。 图书馆建造得十分气派,二十多层楼,全是藏书。 陈林平时的工作就是按照电子提示单,将读者需要的书放进升降机里。 没有同事,也没有客人。 除了密密麻麻的书架,整层只有他一个人。 我常常说他是在摸鱼看书的间隙应付一下工作而已。 至于我呢,则是在父母的推荐下进入病毒所工作。 对于我这个从天而降,学历方面又明显不够格的新同事,大家似乎不太欢迎。 有当面询问的,有私下嘲讽的,还有不动声色使绊子的。 也许是经过末日社会的锤炼,再看正常人总觉得讨厌不起来。 比起动不动就拿枪指着我的人,他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可爱了。 最黑暗最残酷的利益纠葛永远是人命的纠葛。 直面过这些之后再看其它他,不过都是鸡虫得失罢了。 所谓「人性复杂不可直视」。 其真正含义不是让我们去批判他人,而是叫我们反省自己。 末日加诸于心灵和身体的每一处伤疤都变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其中的成长是只有自己才知晓的特别财富。 有人说:「接近骨头的地方最甜美。」 因为曾深刻地品尝过欢愉与悲痛。 所以肤浅的快乐不足以使我们耽溺,琐碎的苦楚也无法叫我们屈从。 因着这一更高的视角,我们最终得以摆脱日常生活的无尽漩涡。 7 「真晦气,一年难得聚上一次,结果被老妖婆搅和了。」安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八万。」 「碰。」 我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的另外两张「八万」,思考着下一张打什么好。 现在正值晚间新闻时间。 电视上的专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分析着裴洛西窜访带来的影响。 「据d部战区8 月26日披露,我军将于近日继续在海峡周边组织战备警巡和实战化演练。战区部队将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安全。」 「真的会打起来吗?」赵衡看了眼电视,似乎很担心周默那边的情况。 「哪有这么容易。」孙宁头也不抬,「五筒。」 「九条。」陈林跟牌。 「胡了。」我笑嘻嘻地把牌一推,「单吊一张都能胡,好耶。」 「怎么搞的,陈林哥你是不是在给小何喂牌啊?」 赵衡在边上看了老半天:「你这九条不是一对吗,怎么拆了?」 第77章 「可恶!阴险!狡诈!」孙宁在一旁大声谴责,「你们夫妻共同做局宰人呐。」 安安啐道:「像陈林这种人就该发配去厨房做饭,没有竞技精神不配待在牌桌上。」 「如果周默在就好了,他牌技这么差,肯定能给我垫个底。」孙宁没精打采地趴在麻将桌上。 「算了,这个大骗子来了也只有挨骂的份。」我说。 「什么骗子?」赵衡还不知道这回事。 「周默他就是个卧底。」提起这个安安就气得磨牙。 实际上,军方一直都对我们心存疑虑。 只是证据链不全,再加上安安的狗血故事已经在基地广为流传,他们没法名正言顺地把我们扣下来。 眼看我和安安就要开溜,索性就让周默将我们带回,顺便看能不能收集到更多的证物证言。 「他的首个策反目标本来是张一帆,结果被某个军师搅得一团糟。」陈林意有所指。 「哎呀,这不重要啦。」我挥挥手,「反正你们一来他就立刻转移攻略对象了。」 「所以……」 赵衡一脸惆怅,「他和我一起掏鸟蛋,一起下河游泳,一起在小区里捡丧尸粑粑都是为了套我的话吗……」 「没事,」安安拍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吧。」 「可他为什么放着陈林哥不问,要来找我呢?」 「你说呢?」安安撇嘴,「周默来的第一天就已经被陈林扒了个底朝天。」 「『有没有任务』『基地怎么善后』,诸如此类问了一堆。也是,一个军人哪能说溜就溜,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那周默怎么回答的?」 「他说『没有』。」 「拙劣的谎言。」我吐槽道。 周默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好借口。 毕竟陈林在安安的故事里只有男优的戏份。 谁能想到这个男优居然有这么高的智商呢…… 赵衡调转枪口:「可他也没问小何啊?」 「那你是没看过小何在军车上套话的样子。周默一句没问出来,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两个家伙根本物以类聚一丘之貉。」 「啊?」赵衡欲哭无泪,「安安,所以我们两个因为太笨才被当成目标了吗?」 「你不要乱讲,」安安干咳两声,「我那是在放烟幕弹,蓄意迷惑反将一军……」 看赵衡还是一脸低落,陈林安慰他:「不要听安安胡说。任务是真的,友谊也是真的。」 我也点头:「你永远是他最得力的铲屎伙伴。」 这时,石楠从厨房探出头:「各位,还有十分钟就能吃饭了。」 「知道啦。」我们异口同声。 8 趁这点时间,我回到次卧。 房间内所有的货架都已经搬空。 这里现在是我的书房。 刚打开电脑,房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我申请十分钟自由活动,」我举起手,「一会儿再陪你玩。」 「小何,你最近在搞什么鬼?」 安安一脸狐疑地走进来。 「我发现好几次了……半夜不睡觉,还抱着电脑傻笑。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这个家伙…… 明明对八卦这么敏感,怎么一碰上自己的事情就这么不开窍呢。 要是她能把这份敏锐的嗅觉运用到恋爱上,某个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见我不说话,她拉起我的手:「三思啊小何,你这让陈林怎么办,男人二婚可是要被唾沫淹死的。」 「谁要二婚了?」 孙宁踩着拖鞋夺门而入。 这家伙平时耳背得很,一到这种时候就明目达聪了。 经过他这一嗓子,不大的房间里立刻人满为患。 石楠一只手还举着锅铲。 张一帆更是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谁?谁要二婚了?」 「胡说八道。」 我被他们气笑了,将身体挪开一点:「你们自己看。」 「嗯?」孙宁凑近了一些,「这是……小说吗?」 「是啊,马上就要写完了。」 「这这这,」赵衡指着屏幕,「怎么还有我的名字啊。」 「我知道了,」张一帆明白过来,「小何在写我们的故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安安抢过鼠标,将页面拖到顶端。 「还没起名字吗?」石楠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标题栏。 我点头:「是啊,你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我说,要不然就叫『那个叫孙宁的男人研制出了解药并拯救了世界』。」 「得了吧,」安安快速浏览着网页,头也不回地反驳道,「你似乎对自己的番位一无所知。」 「『我在末日疯狂开荒种田』,这个怎么样?」赵衡问。 这说的就是他自己吧…… 「这还是留给你写自传体小说的时候用吧……」我善解人意地驳回。 石楠推了推眼镜:「『关于我和我的朋友在末日求生并最终得救的故事』,这个呢?」 书名真的可以这么长吗…… 「……很严谨……」我深呼吸一口,「我可以考虑把它放在简介里……」 接下来还有诸如「末日战神」「我的美女邻居」等等夹带私货的标题。 都被一一否决了。 我就知道,这些人没一个靠谱的。 某个家伙还在抱着胳膊在看戏。 「陈林……」我拉他,「快点帮我想一个。」 他抿抿嘴角:「我确实想到一个。」 「叫『幸存者说』,怎么样?」 嗯…… 我好像有点理解了他的用意。 记录者也好,被记录者也好,人类也好,丧尸也好,讨论者也好,观看者也好…… 所有故事相关的人们其实都在共享同一个身份。 而这个答案就在题目之中。 他揉揉我的脑袋:「如果用了记得把我的名字也加到作者栏里。」 「……你想得美。」 我还想批评他几句,安安扯了扯我的袖子。 「小何,会不会太明显了?」 她指着屏幕。 「……灾后重建持续了两年。加上折损,我国预计约有14亿的幸存者。 只有成为丧尸才有活下来的可能。由于病毒自沿海地区爆发,所以相关地区的幸存人数远高于内陆省份……」 「真的可以这样写吗?」她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的。」 我说。 「他们只会觉得,人口的数量从来都是14亿。」 「他们只会觉得,人口的分布从来都是东多西少。」 9 是的。 亲爱的幸存者们,看到这里,你们或许已经明白了一切。 在这段历史里,全球的人口近乎腰斩三分之二。 动用现代武器剿杀尸群的西方国家损失尤其惨重。 m国的人口甚至由十八亿锐减至三亿。 出于政治、文化、宗教、心理等各方面考虑,所有国家达成一致,决定统一尘封这段历史。 2022之后是2023。 第78章 2023之后是2024。 但在2024年之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年初,针对h病毒的最新疫苗以加强针的名义推广全国。 数量众多的死亡均被掩埋在疫情之下。 是的。 亲爱的幸存者们。 今年热得超乎寻常。 因为2025年本就是太阳活动的顶峰周期。 而研究天文的朋友阅读至此,大概也会解开心里的许多疑惑。 也许你们早就发现自己观察的行星不在它原有的位置上了。 请不要惊慌,这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地球上所有的手表、时钟和日历都产生了三年的时差。 但是宇宙和星辰不会骗人。 是的。 亲爱的幸存者们。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关未来的预言,而是一个已经发生了的故事。 我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看着许多人来到我的身边,也看着许多人永远地离开。 没人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们被历史忘记了。 亲爱的幸存者们。 我想,你们应当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拯救的。 应当知道那些无名的、倒在前线的英雄是如何前仆后继地来到你们身边。 当然。 作为分享者,我也存有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忘了那些已经离开的朋友。 忘了自己曾如此深入地生活过,如此真切地存在过。 所以趁着记忆鲜活,我想将它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写到此处,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那么,就到这里吧。 亲爱的幸存者们,我的故事讲完了。 2025年 8月 30日早晨7 时25分 小何 陈林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