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节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作者:林漠平 简介:【下本开《陛下逃跑后追悔莫及》求宝宝们收藏!】 本文文案: 尧山老祖是修仙界飞升第一人,他曾经有个道侣,二人门派联姻,老祖对她没什么感情。洞房花烛夜,老祖连道侣的脸都没看一眼就跑到洞府闭关了。 不久之后,老祖得证大道,飞升上仙界。这时候他已经早把那个面都没见过的道侣忘了。 传闻老祖曾有个白月光,为了这个道侣,不得不和白月光死生不复相见。 吃瓜群众:横刀夺爱没有好下场。 那位道侣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笑柄。 后来,老祖下凡历劫,修为被封,容貌也变回十六岁的模样。 一天夜里路过黑熊岭,险些丧命妖兽之口,千钧一发时,一位貌美仙子从天而降,脱下绣花鞋,一个鞋底子就把妖兽抽死在地。 她好清纯不做作,和外面那些妖艳的贱货不一样。 老祖拜她为师,和她朝夕相处,敬她爱她,对她说:师父,嫁我! 仙子:不行,我有道侣了。 老祖:他人呢? 仙子竟不能答。 老祖:找不着了是吧?没事,你就当他死了,今后我来对你好。 力能扛鼎小白花(非傻白甜)道侣x柔弱无助万年黑老祖 给大家排个雷: 1.架空,请勿过多考证 2.本文不是小甜饼,是涩茶饼。女主前期会受苦,但吃够了苦,她的人生就会飞起。 3.白月光到底存不存在啊,往后看就知道了,总不能剧透吧:p 内容标签:强强 破镜重圆 逆袭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洛颜 尧山老祖 其它: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于是他火葬场了。 立意:有缘之人总会重逢 第1章 洛颜刚到黑熊岭村,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村口的空地上,十几条白布一字排开。每条白布下都隆起一个古怪的形状,像个人。 正值暮春时节,空气闷热潮湿。白布下渗出的血迹混合着腐烂的味道飘散开来,像是漏了陷的馄饨,飘香四里。 馄饨旁的老村长对着洛颜身边几个身穿道袍的男子,拱手作揖:“求仙门老爷救救我们黑熊岭村。” 仙门老爷捏着鼻子,死活不肯进来。 见状,洛颜便越过那几个仙门弟子,先一步迈进了村口的门槛。她一只手将老村长的手臂稳稳托住,另一只手往白布上一指:“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老村长颤颤巍巍道:“都是那断足魔干的,三天,已经死了十几个了。” “断足魔?”洛颜好奇:“那是什么?” 她说话声音又细又软,像是初春刚刚抽枝的柳叶,一掐就断。但仔细一听,就能发觉她气息沉稳,即便在这空旷的山岭间也能传出去老远。 老村长摇头:“这可不知道,八成是那塔里的吧?” 塔,说的是黑熊岭上的锁妖塔。三天前的夜里,忽然一道惊雷劈下,正中山岭上一座巨塔。霎时间,整座塔轰然倒塌,带起阵阵黑烟。 塔里关押的都是妖魔鬼怪,塔倒了,妖魔自然也都跑了出来,短短三天已经有不少人遇难。不少仙门得知了消息,派出弟子探查此事。 洛颜走到白布边,掀起一条,露出一具尸体。 尸体面容苍白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除了小腿下,一双脚不翼而飞,留下一面鲜红的断口。 洛颜叹气,低声道:“流血太多,才死的。嗯,等下?”她忽然伸手抓过那两条断肢,并在一起,一双大眼睛里流露出困惑:“刀砍的?这么整齐?” 这两只脚截断的位置竟然分毫不差。人在行走的时候尚且不能保证双脚对齐,可此时一刀下去,都是踝骨往下一指的位置。难道是把人踹倒了,量好了砍的? 身后传来一个发闷的声音:“这不是显而易见?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劳驾让一让。” 洛颜回头,只见那些仙门弟子用布捂住了口鼻,围了过来。 为首那人施了个法决,平地起风,将白布全都掀开,一时间,所有尸体都暴露在众人眼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是双脚截断,刀口整整齐齐。看来都是同一东西所为。 仙门弟子训练有素,见状纷纷取出法宝,将这些尸体围住。如此一来便将洛颜挤到边上。 洛颜挤不进去,垫着脚尖也看不到,索性不去挤,自己在村子里查看。 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茅檐低小,一眼就能望到边。挨家挨户垒了土墙,又在所有屋子外面又垒了一圈高一截的墙。墙体完好无损,不知断足魔是怎么进来的。 却在这时,那些仙门弟子中传出几声惊呼。洛颜立刻回头,却见是一黑衣少年站在这些仙门弟子中间。 这少年抓住为首那人衣领,将他甩到一边。其他弟子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来找麻烦,正要起来斥责,却听他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把唯一的出口堵死,是想让这东西附在你们身上?” 仙门弟子一看,才发现为了不让旁人靠近,竟把这些尸体一圈都围了起来。这可是大忌讳。这些人本就是枉死,积累了不少怨气,若是那害死人的东西尚且还附在尸体上,说不定要出大事。 虽说如此,众人看看那少年,又看看那被甩开的弟子,不偏不倚偏偏甩到一处泥地里,洁净的弟子服沾了一大片污泥,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可那少年却悠哉地掏出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 为首那人哪里吃过这种亏,马上就要发作。 村子里的老者怕两方打起来,连忙插进来打圆场。黑衣少年却不理那些,下巴一抬,垂着眼眸:“老人家说些有用的,说说尸体是怎么发现的,说仔细点儿。” 那些仙门弟子立刻停下来,看向他。不远处,洛颜也紧盯着他的背影。 似乎察觉到目光,黑衣少年回头看向洛颜。他不动声色地朝洛颜踱了两步,那老者刚才被他震慑住了,这会儿也跟着他走,倒像是特地讲给洛颜听。 锁妖塔倒塌那晚,村里好多人吵着要去岭上看看,可山里夜路不好走,老村长一开始还劝阻了一番,却架不住有几个胆子大的,漏夜上了山,可等他们从山上下来后,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老村长赶紧叫人上山去找,结果在树林里发现了这人的尸体。面容安详,身上没有伤口,甚至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只是一双脚没了,鲜血流了半条山路。 伤口太过整齐,不像是山里野兽撕咬的,倒像是被什么人砍的。不知是谁下的狠手,老村长便决定先将他背回村子里,再作商议。 谁知刚把他背回村子,就听“咕咚”一声,那背着他的人忽然摔倒在地,双眼紧闭,怎么叫都不吭声。有眼尖的人绕到他身后一看,只见他的一双脚也没了,断肢流出一大片鲜血。 人们吓傻了,谁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谁也没看清那东西是怎么出手的,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给砍了双脚死掉了。 村子里立刻炸开了锅,这绝不是人!人们尖叫着推搡着,不多时,又倒下了几人,也全都是被砍了脚,血还没流尽,人却已经没气了。 人们再也受不了,大叫着往村子外逃,跑在最前头那人才一出了村子,就扑倒在地。其他人跟着他后面,自当全都看见了,他的双脚没了,鲜血像是扎破了的水袋流出来。 没有人再敢往外走了,但每天还是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有人拿木板把脚踝捆住也没有用。第二天早上,尸体被人发现时,还是截断得整整齐齐,人早已没了气。被砍掉的双脚也从没找见过,更不知那妖魔是个什么东西。 老村长说话颤颤巍巍,适逢一阵山间小风吹来,在人脊背上一拂,带着阴寒,老村长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咱们不是故意的,咱们没想冲撞那塔!” 为首那弟子从地上爬起,朝着高塔倒塌的位置看了一眼,忽然嗤笑出声。 其他弟子纷纷问他:“赵师兄,你笑什么?” 赵方斓道:“要是锁妖塔里关的是那个人,倒是有可能,噗……”他见师弟师妹们尚且困惑,又解释道:“你们道这塔是谁造的?正是当世飞升第一人,那位尧山老祖!当年天裂,老祖封了不少锁妖塔,这就是其中一个。” 这话一出,弟子们全都明白过来。有人面露崇拜之色,有人一同嗤笑:“该不会跑出来的是洛河神女吧?神女原来不就住洛河河畔的黑熊岭上么?” 洛颜收回目光,心想:又来了。 洛河神女和尧山老祖原是道侣,但这道侣结的却像个笑话。 当时修仙界经历天裂劫难,各大门派都在找实力相应的人结契,来巩固自己的实力。尧山选中的人便是洛河神女。 洛河神女实力到了第几重境界,没人知道,但神女有很多灵石,对提升修为大有益处。 当时想找神女结契的门派不少,后来听说尧山也来提亲,其他门派不敢得罪尧山,便纷纷退散了。神女最后应允了尧山,有人传言,神女当时高兴得很,她早就见过尧山老祖,早就心属尧山老祖。 但尧山老祖不喜欢她,结契不过是为了门派利益。老祖心里早有一个白月光,但为了她,不得不与白月光死生不复相见。 老祖自此对洛河神女厌恶,结契后也从没见过神女一面。直至后来飞升之时,降下天雷,不偏不倚劈到神女观上,不多不少将神女观劈了个粉碎。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有人信。 再后来,在人们编排的故事里,神女就成了被尧山老祖无情抛弃的弃妇,在老祖和白月光的爱情里横插一刀的恶人。 那些弟子都只称呼“洛河神女”,不知道神女真正姓名,也没人见过神女真正的容貌,洛颜在心里道了声万幸。 这样的故事,这些年来她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解释过,可没有用。后来就随他们去了。 有这时间做点别的不好吗?比如想一想这断足魔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走到村子大门口的墙根处,蹲下身,扣了扣土,没发觉异常。天气闷热,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衣裳黏在身上,腻腻的,不大舒服。 她抬手擦汗,却见那黑衣的少年递过来一方手帕。不复刚才与那些仙门弟子对峙时的剑拔弩张,这会儿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温柔。 洛颜却抿紧了嘴唇,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 这人虽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型,却已见得身姿挺拔。皮肤雪白,衬得一双眼睛却漆黑,深不见底。眉目间深邃,灼灼如辉,和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有几分相像。 模样像,谈吐间那股冷淡和威严更像。再念及那人习惯,也是爱干净爱到了极点,经常揣着一方白手帕,摸哪里坐哪里,都要仔细擦一擦。 洛颜蹭地站起来,皱着眉头,紧瞪着这少年:“你昨晚就跟着我,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这少年神色一顿,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抓过洛颜的手,将那方手帕拍到她手心,望着她双眼,柔和道:“我叫夏小余,未尽之余。昨天夜里你救了我,直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昨天夜里,洛颜路过黑熊岭,正遇这少年被一只黑熊追赶。她脱下绣花鞋便将那妖兽拍死在地,将这少年顺手救了下来。 这少年盯着她的脸,也不说话,负着手在夜色中一立,那神色更叫人熟悉。 “不谢。”洛颜神色紧绷,戒备更甚,太阳一晒,汗水顺着额头鬓角横流,愈发黏腻湿闷。偏生这人还一直盯着她看,手里的手帕攥成了一团。她搜肠刮肚了一会儿,才想到一句质问的话:“你,夜晚来黑熊岭,你是黑熊岭人?” 夏小余轻笑一声:“哦?不是黑熊岭的人就不能来黑熊岭?” 洛颜被他噎得满面通红,她自己不善言辞,就更显得对方伶牙俐齿,和那人像。但转念一想,那人不是已经飞升了吗?怎么还可能回来?更何况还是黑熊岭。 这不太可能,洛颜摇了摇头,心中反而定了下来,问他道:“那你来,干嘛?” 夏小余极有耐心,瞧着她每一个神情,等她问完,才不紧不慢地回道:“这事说来话长。”说着,他一掀衣摆,直接坐在了地上。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节 洛颜没料到他此举,理智上已经打消疑虑,内心深处却尚存怀疑,分神间没注意身后有一团水洼,差点坐进去。 夏小余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心思混乱,直接扑进了夏小余怀里。 夏小余接住她。 -------------------- 在这美丽的四月里,激情开文,希望读者宝宝们喜欢!请多多给我留言评论哦! 第2章 世人皆知尧山老祖境界之高,是当世飞升第一人;尧山老祖貌美无双,追求他的女子无数,可他来者全拒,整个人像是淬了一层寒冰,冷漠无情。 但洛颜还知道一件事,尧山老祖怕脏,怕得不行。地是别人踩过的,鞋底不知道沾过什么东西,怎么能坐呢?别人随便碰他就更不行,谁知道这人之前碰过谁,手上有没有沾了脏东西? 他喜欢干净的东西,也喜欢干净的人。恰巧这两者自己都不沾边。于是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傻,他怎么可能回来找自己? 暗暗唾弃自己怎么能随便怀疑别人?自己这些年被人怀疑,难道还不够吗?自己不想要的怎能给别人?飞快从他怀里起来,小声道:“对不住,方才。” 夏小余站起身,忽然笑了一下:“不用在意,仙女姐姐。” 洛颜被呛了好几下,这不可能是他了!但头一次有人这么叫她,她耳朵一红:“别这么叫!” 她的声音轻柔中带着点儿甜糯,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威慑力。 夏小余像是真的不解:“那怎样称呼?我知道你名字,可直呼名字不太礼貌,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直接叫姐姐也不好,你们仙人看着年纪小,说不定比我大好几个辈分。” 他不慌不忙:“不然我拜你为师,称你师尊如何?你这么厉害,我能跟你学上一招半式,就不怕这些妖兽了。” 洛颜连忙摇头:“不,你不知道我的门派出身,我是......不能收弟子。” 夏小余的声音忽然冷下来:“救了我的是你,和门派有什么关系?有些人舌头长了能打结,成天胡编乱造,别理他们。” 舌头打结说的是那些仙门弟子。人们都爱听八卦,修仙之人也不例外。当今人们最爱听的八卦也就是尧山老祖和洛河神女的故事了。 毕竟尧山老祖是当世飞升的第一人,是所有修仙人眼中的偶像,偶像的故事谁不爱听?崇拜偶像可以,但倒贴偶像就掉价,要是倒贴再被轰出来,那就是所有人的笑柄。 洛河神女就是这个笑柄。 那些弟子笑个没完:“说来洛河神女也真惨,她跟咱们这些剑修法修不一样,她是心修。心修什么意思?想要飞升,不仅要挨过天雷,还要得到足够多的祈福。祈福从哪里来?接了委托,帮人家做事,才能得到。可如今谁敢委托洛河神女?不怕将来飞升后见着尧山老祖,一个雷把你劈下来?” “确实,自从老祖飞升后,就没听过洛河神女在外走动了吧?老祖这事做得绝啊,这不是断人家飞升后路吗?” 赵方斓道:“不断难道还等着今后再相见吗?怪就怪神女自作自受,抢人家姻缘,好不要脸。” 这些话顺着小风都吹进了洛颜耳朵里,凉风一来,顺带吹干了身上粘着的汗,叫人舒爽了许多。洛颜将被风吹起的发丝别到耳后,她说话声音柔,语速也慢,听上去有些一字一句的庄重:“他怎样,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说完便干脆利落地站起来,转身朝那群仙门弟子走去。于是没看见夏小余一脸的错愕。 洛颜站在众人身后问:“赵道友,这会儿查出断足魔是什么东西了吗?” 仙门弟子回头看她一眼,有人道:“是刀吧,刀化作的妖。” 赵方斓道:“不错,是一把金刀。” 洛颜面露疑惑,赵方澜解释道:“所谓金刀,是说这妖魔五行属金,五行你知不知道?” 洛颜点点头。五行指的是金、木、水、火、土,每个人生来体质不同,根据生辰八字可以测出自己的五行元素,普通人会据此算姻缘、算事业,修行之人则会修习这一元素的法术。毕竟修习的法术和自身体质越契合,今后修行就越顺利,境界提升也越快。 同理,妖魔也有自己的五行元素,而金属类的妖魔大多属金。只不过妖魔修行的方式是吃掉与自己属性相合,或者自己五行所克之人,来增强自己的能力。 “洛道友,你是属那一行的?” 洛颜如实回答:“水。” 赵方斓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那很好,水克火,火克金,洛道友是断足魔上位的属性,对我们助力很大。我们起火行阵,一起联手抓住这断足魔,怎样?” “一起联手”这种话已经很久没人对她说过了。但此刻,洛颜脸上不见欢喜,反倒蹲下身,又抓起断足看了一阵。 赵方斓问:“洛道友,怎么了?” 洛颜道:“我觉得你不对,不像是刀砍的。” 赵方斓被她如此直白的反驳噎了一下:“不是刀砍的,能是什么?当然,剑、斧也是同理。” 洛颜挠了挠头:“但如果是刀剑一类,在砍的一瞬间,应该有一个发力点,比如说刀是从左侧砍过来的,左侧的伤口就会比右侧更深些,因为刚发力的时候力道重。可这伤口,无论哪个方向,深浅都是一样的。 “这人两条腿的伤口位置完全一样,这很难。再比一比这两人。”她把这具尸体抱起,又轻轻放到另一具尸体旁边:“两人双腿截断的位置都是踝骨下一指。不是同一时间出事,伤口位置却一样,太难做到,说不通。我不聪明,但涉及力道,我还懂一点。” 谁家好人把自己智商挂在嘴边?赵方斓更瞧她不起,嗤笑道:“腐烂得这么厉害,你还能看出来?再说了,不是金刀,还能是什么东西?” 洛颜皱眉:“嗯,我也没想出来。” 这时,夏小余朝她走了过来:“想知道是不是属金,查查这些死者的生辰八字不就知道了?” 赵方斓一怔,之前确实没想到。夏小余观他表情,便知他心思,不复刚才和洛颜说话时的柔和,嗤笑道:“你们查了这么久,这都没查到?” 赵方斓狠狠瞪他一眼,便叫老村长把村子里的生辰册子取来。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碍眼。昨晚也是,那妖兽明明是他们发现的,他都布好了阵法,就等着给几个师弟师妹瞧瞧他新学会的剑招。 结果却被洛颜一鞋底子拍死了。 这怎么算?宝剑不如鞋底子? 更可恨的是,这人今天三番五次找自己不痛快,让自己丢面子,这叫他怎么忍? 一弟子凑过来:“赵师兄,这两人说不定真有几分本事,咱们那个阵法,能困得住他们吗?” 赵方斓嗤笑:“什么真本事?那少年昨晚咱不就看过了,就是一普通人,身上没半点儿修行的痕迹。或许是听家里什么人说过五行术法之类的。那丫头更是半点儿常识都没有。师父教导咱们,捂住口鼻才能接近尸体,因为尸气最易顺着口鼻侵入肺腑,严重了会影响今后提升境界。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凑到尸体旁边去了,不是傻是什么?昨晚也是我布好了阵,才叫她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老村长很快将生辰册捧上来:死者一共十四人,属木的有九人,属金的有五人。金克木,和断足魔是金刀的推论完全符合。 赵方斓哈哈大笑:“还是这位小兄弟有点本事在身上啊。” 洛颜心想,难道真是这样? 赵方斓看见她这副神情,得意更甚:“洛道友是哪一门派的呀?咱们是修仙之人,不要总想着用力道解决问题,得动脑子。” 老村长虽然听不懂五行这些,但见仙门老爷神色轻松,想来是有了对策,连连道谢。赵方澜道:“不必多谢,到时候将祈福记在我们萧山派门下就好。” 听见“祈福”二字,洛颜眼神一动。 夏小余见她神情,眼风扫了一眼,轻蔑笑道:“哦?你是萧山派的。” 赵方斓点头:“正是,小兄弟有意拜入萧山派么?我们掌门曾得到过当今飞升第一人,尧山老祖的指点。虽说是一两招,也是受益无穷。” 夏小余眼皮垂得更低,像是在看地上的垃圾,拢起双手,一副完全不想理他的模样:“嗯,那很好。” 洛颜瞧了他一眼,又觉得他这副神情很是眼熟,刚刚压下去的疑惑像是空气里盘旋的闷热,再次浮了上来。 却在这时,赵方斓叫了洛颜一声,洛颜急忙回神。 赵方斓合上册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洛道友,我们等下叫村子里所有木、金属性的人聚到这里,这些人就是断足魔的目标,我们会找合适的地方布阵,今晚就将这妖魔一举拿下。” 他说罢便站在村子中央,双手一抬,平底起风。在他脚下顿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阵法,阵法边缘燃起火焰,是个典型的火系阵法——火克金。 弟子纷纷走到法阵相应的站位。 老村长以为天神下凡了,欢喜得发动村子里人按照生辰册去叫人。 赵方斓朝洛颜招手:“洛道友,你也和我们一起,你站中间位置。” 夏小余略略掀起眼皮:“你确定了这断足魔真的是金刀?” 赵方斓不耐烦:“当然!即便是尧山老祖本人亲自来了,他也会说当年封的是一把金刀。” 夏小余心想:这不然,塔里都有什么他早忘了。 赵方斓挥挥手:“你不懂就好好看着,长点见识。” 夏小余连垃圾都不想看了:“嗯,夜壶都会说话了,确实长见识。” 赵方斓觉得这话不对,但还没等他觉出滋味,就听见一声尖叫,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快速蔓延开来。 紧接着就听有人喊:“死人啦!断足魔又杀人啦!洛六死啦!” 几人赶紧跟着村民钻进出事那间屋子。屋里一切摆设如常,一人横卧在地上,面色无恙,可已经断了气。小腿之下,一双脚不翼而飞。 赵方斓四下寻找:“刀呢?刚才你们谁看见了?” 没人能回答他。 只有村长瘫倒在地:“阿六!我的儿!” 赵方斓眼睛往生辰册上一斜:洛六,五行属火,火克金。 -------------------- 求收藏求评论啊宝宝们~ 第3章 “散开些!挤在一起,容易成为妖魔的目标!”洛颜扬声道。 她迅速伸手拍上这人腿上几处穴位,将血流止住,又在这人头顶、灵台和胸口拍了几下。村民不明所以,却有个女弟子低声道:“她是想趁着出事时间尚短,看看能不能把人救回来。这位道友心善。” 洛颜礼貌回道:“谢谢你。” 那女弟子一怔,怎么有人听了这话真回? 却见洛颜说完这句,就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人,手指尖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条红色的细线,随着双手翻动,不断往那人身体内注入。但每注入一些,洛颜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那女弟子“咦”了一声:“这法术好生熟悉。我应当见过一次,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就在洛颜指尖的红线涌入断肢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她手腕:“别费力气了,这人已经死了。” 那人果真没能恢复一点气息,洛颜收回红线,双眼扫过这人小腿,断肢处整整齐齐,断腿的位置是踝骨下一指。骨骼的截断面异常光滑,堪比抛了光的镜子。 若不是刀剑一类的利刃,还能是什么东西呢? 还有什么东西异常锋利,能将人脚骨砍断,砍得整整齐齐? 洛颜把自己使用过的兵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没能想到其他。 不对不对,如果是兵器,那么发力点和位置怎么做到的?再者说,先前老村长说的,村子外那一圈脚印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处想不通的,如果真的是金刀要吃人,为什么非要砍人脚?说句公道话,砍头都比砍脚容易。毕竟头只有一颗,也不像双脚总是动来动去。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节 难道是脚对断足魔有什么重要作用? 如果能从妖魔的动机推断,能不能知道妖魔是个什么东西? 脚有什么特别的? 用来走路?难道那东西不会走路?可它已经夺走那么多人的双脚,洛颜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想法:这东西不会是个蜈蚣精吧? 究竟是什么恐怕只有封塔的那个人知道了。可当年天裂之时,她并不在这附近,因此对黑熊岭锁妖塔一事毫不知晓。 转念一想,即便在附近又能怎样呢?他也不会告诉自己的。那人当时恨透了自己,得知她在附近,那人一定会躲老远,再不然就是找人来把自己赶走。 不要再想!她强行把思绪拉回,忽然想到一件更为要紧的事:先前大家都以为这东西属金,才布下专门克金的阵法。可这东西就在不久前吞食了五行属火之人。这说明它根本不属金! 那之前布下的阵法还有用吗? 但眼下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起阵的人行火行术,阵法定然也属火。属性刚好对了断足魔胃口。也就是说,这阵法不仅无法削弱它,反而让它的力量增强了。 果不其然,屋外又传来一声尖叫,众人立刻寻声望去,却全都愣住。 这次死的不是村民了,而是和洛颜一起来的仙门弟子。 那人身着和赵方斓一样颜色的道袍,腰间挂了许多火属性的法器,可这些不仅没能助他抓到妖魔,反倒让他丧命。和其他人一样,道袍下缘已经被鲜血浸染,掀开一看,果然裤腿下面空空如也。 有几人和这弟子要好,无法接受事实,纷纷趴在他身边哭起来。 洛颜料想那东西还在附近,双眼观察着所有人脚下,等着那东西什么时候再窜出来。 夏小余指了指那出事的弟子:“这断足魔的刀工又长进了,你看。” 洛颜不敢挪开目光,生怕一不留神又有人出事,便问:“看什么?” 夏小余只好给她描述:“这人穿的是靴子。” 仙门弟子一个个穿着高筒白靴子,不光是为了漂亮,还是因为这种靴子上缝了符咒,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救人一命。 洛颜道:“嗯,我知道这断足魔很厉害。” 夏小余保持耐心:“靴子筒也没了。” “那又怎地......”洛颜忽然反应过来,先前出事的村民穿着草鞋,脚不见了,默认鞋也跟着一起丢了。可这弟子双脚若是被砍断,靴子筒应该也剩下,可眼下,整双靴子都没了。 似乎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来不及细想,刚刚布阵的位置忽然爆发出一阵红光,覆盖了整个空地。站在空地上的人们连连后退,却有闪躲不及时的,被红光拉了进去。 赵方斓从洛六出事时就惊吓得魂不守舍,此时慢了两步,整个人被红光吸了进去。他浑身一震,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立刻调动周身真气去抵抗。 可他属火,断足魔就喜欢火,他越行法术,红光的范围越大。有几个弟子叫他坚持住,他们去附近的门派求救。 赵方斓却坚决不允,死咬着牙硬撑,他心想: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叫人看笑话。喜火又如何?虽然五行相生相克,但只要自己能力足够强,未必不能胜过与自己相克的那一行。 尧山老祖也属火,与他敌对的属水之人不知有多少。甚至当年有门派围猎他,专门派出了一队全部属水的弟子,可最后还不是被老祖杀个精光。 他笃定自己行,但事实却告诉他,这妖魔的力量比他强太多。忽然双脚脚踝一痛,他心中一片冰凉。却在这时忽然听见一个绵软却清晰的声音传来:“快去墙边!拿泥土涂在脚上。” 赵方斓抬头一看,说话的是洛颜。 方才见有人被红光吸走,洛颜便想越入光圈中救人,不料被夏小余拦住:“你知道断足魔是什么东西了?” 洛颜想要挣开,又怕弄伤他,没使太大力气:“没。” “我知道了。” 洛颜动作一顿,夏小余道:“每个死在断足魔手中的人都失去了双脚,这是所有人注意到的,但还有一样东西和脚一起丢了,是什么?” 洛颜想到刚才那弟子:“鞋?” 夏小余:“嗯,那什么东西是脚非常需要,经常离不开的呢?” “......鞋?” 夏小余赞许地点头,洛颜双眼一亮,原来如此。能让伤口这样整齐,却又不是金刀的断足魔,真身是双鞋。 这便好解释了。锁妖塔倒塌那晚,鞋妖跑了出来,附在了某个人身上。鞋子又小又轻,那人没察觉,就让这双妖鞋套在了自己脚上,吞掉双脚而死。 接下来有人背他回村子,鞋妖就趁机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当时人们满怀心事,谁会去注意别人穿了什么鞋?鞋妖趁人不备,故技重施,再次杀死另一人。 后来众人推搡,免不了肢体接触,鞋妖再次转移目标。 这鞋妖能变幻大小,男女老少都能穿,穿着都合适,就是磨脚,能直接把脚磨下来。鞋子套进去的部分就默认为鞋妖的事物了,这鞋子做工应当不错,鞋口齐整,因此断肢截面平整光滑。 真身是鞋,当然要吃掉“脚”。 洛颜问:“那这鞋妖喜火,难道五行属水?” 夏小余:“这几日天气如何?你先前摸到土墙感觉又如何?” 这几日都在下雨,鞋妖很活跃,说明不怕水。土墙完好,但上面湿漉漉的,恐怕是这妖魔想要进来,却被墙挡住了。 人们都知道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洛颜福至心灵:“水!” “是!” 有人按照洛颜说的办法挪到土墙边,扣下来几块土糊在了双脚上,不多时,就见脚下红光淡了许多。 但下一刻,红光忽然暴涨,将其他人甩了出去,全都围到赵方斓身边。红光之外的弟子惊呼:“赵师兄!” 赵方斓双脚上的白靴子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双绣花鞋,鞋面已经看不颜色了,上面缠绕着许多水草 夏小余道:“哦,是水鬼。” 赵方斓用修为硬撑,好在没像其他村民那样立刻断足毙命,但他脚踝上已经血迹斑斑。同门弟子对洛颜道:“洛道友,你还有没有办法,请你救救赵师兄吧!” 不消这人说,洛颜一闪身便跃入红光内。 那鞋妖见有人来,立刻控制着赵方斓抬腿去扫。洛颜提起膝盖迎击,两相撞击,赵方斓立刻跪在了地上。 洛颜却神色如常,踢掉了自己的鞋,赤脚踩在赵方斓脚上。绣花鞋便从赵方斓脚上脱落,套在了洛颜脚上。 绣花鞋记得自己刚才吃了亏,此时发了狠,使出了全力,连本相都显了出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头发上挂着水草,面色苍白浮肿,双眼怨毒,伸出手要往洛颜脖子上掐。 仙门弟子纷纷惊呼,连赵方斓也瞪大眼睛。他想挪到墙边去抓泥土帮洛颜,怎么也站不起来。 下一刻,就见洛颜凌空一抓,从火焰蒸腾出的蒸汽里抓出一条水珠形成的长鞭。这鞭子像是有了实体,一挥起来带起劲风,高高扬起,就要往绣花鞋上抽。 鞋还套在脚上呢,这一下非得把脚抽断了!众人都双眼瞪大,唯有夏小余神色如常。 可一声脆响过后,鞭子将将把绣花鞋抽散,双脚上却一丝伤痕都没有,从没见过有谁能将力道控制得这样精准。 红光霎时熄灭,那浑身湿透的女子也消失不见,鞋妖断成两截,汩汩地流出血迹。一众弟子包括赵方斓全都呆住。 这时,夏小余走进了空地上。他身材颀长,虽然现在是个少年的模样,却比洛颜高出一头有余。他站在洛颜身边,便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赵方斓一眼,指了指洛颜脚下:“赵道友别愣着了,赶紧拿个家伙把这东西收了。” 怕那鞋妖趁乱逃走,洛颜现在还死死踩着。但她在穿上鞋妖之时,自己原本的鞋子就不见了。 夏小余像是早有预料,拿出一双新鞋递给洛颜。 洛颜道谢接过,目光扫过他提着鞋的手,整个人都愣住了。 夏小余右手掌心右上的位置,有一颗黑痣。 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第4章 众人都道尧山老祖厌恶洛河神女,结契是被迫的,不然也不会在二人成亲当日,把神女一个人扔在尧山大殿上,人都不见一眼。 结契后,但凡神女来尧山,决不允许神女上百花峰。听闻神女在东边除妖,他必然跑到西边,恨不得两人中间隔着个海角天涯。直至最后飞升时,一道天雷将神女观劈成一地焦炭。 观庙是修行之人接受祈福的地方,尧山那些弟子大多是走法修剑修一路,飞升要靠自己修行,提升境界,突破大乘后期,再渡过天雷。 听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古往今来,人们所知的,能渡过天雷的,不过寥寥数人。 但如果能在平日多得到些祈福,飞升之时,渡过天雷便会轻松些。意思相当于:知道你人品还行,给你放放水。 可是像洛河神女这样的心修,想要飞升,靠的就是祈福了。相当于天道说:你能力可以不太行,但你必须是个别人都挑不出刺的好人。 毁了人观庙,相当于断了人活路,正常人不杀上尧山,拼个你死我活,都叫人看不起。 被踩了尾巴的猫还得叫两声,可洛河神女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人们都说,洛河神女爱惨了尧山老祖,洛河神女舍不得一点。 实际上,洛颜自己知道,最一开始,她和尧山老祖也没混成老死不相往来。 老祖性子让人捉摸不透,但他本人颇有风度教养。天裂之初,仙门有很多次集会,当时她在南边收服了几只大妖兽,开始在修真界有些名气,有门派邀请她参加集会。 她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场合,找不到自己的座位,走路开始同手同脚。不小心撞到了人,慌忙道歉时又踩到自己裙摆,啪唧摔了个屁股蹲,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尴尬到不行的时候,是尧山老祖伸手把她扶起来的。老祖皮肤雪白,手心那颗痣就愈发明晰,叫人难以忘怀。 洛颜目光冷下来,她盯着夏小余,那个名字几乎就要冲出口。 夏小余却神色淡然,弯下腰将鞋子放在洛颜脚边,见那些仙门弟子过来搬运尸体,他上去搭了一把手。 洛颜:“?”她盯着他修长苍白的手摸在了尸体上,浑身打了个寒战。不可能不可能,手心长痣的人,也不是就他一个。 但见那些弟子一个个也狼藉,洛颜甩开脑子里离谱的想法,一起帮忙。方才打斗时,有一处墙角坍塌了,她便想着修补。泥土已经干了,她手上凝聚起一团水,和进泥土里。 泥土和水的比例是个技术活,她干得认真,让人不忍心打扰。日光落在她身上,给她洁白的衣裙镀了一层光晕,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纯粹清澈。 时光变得宁静,墙角的缝隙里生出一小撮杂草。 直到把一整面墙都砌好,等在她身边的几个仙门女弟子才敢出声。为首一人正是之前说洛颜心善的那人,她压低声音道:“这位道友,你是不是洛河神女?” 洛颜顿住了,不知作何反应。那人却笑了笑:“看来是的了。” 神女有一个标志性的招术,调动体内的鲜血形成红线,可以绑缚,也可以绞杀。 那人道:“神女可否借一步说话。” 洛颜一向不太会拒绝别人,便跟着几人走到僻静处。那人看周围再没别人,便道:“我叫灵思,是伊阙郡女观的女弟子。” 黑熊岭一带多山,顺着东西方向展开,南面以一条河相连,这条河便是洛河。洛河的源头便是伊阙。 “伊阙郡主,神女可曾听说过?” “别叫我神女,我姓洛,伊阙郡主,离得近,听说过一些,是位剑修。” “好吧,洛道友,对,我们郡主是剑修。原本不敢叨扰你,可这几日,郡主遇到了一件难事,她被一个东西缠上了。那东西......我从没见过那么古怪的东西,不知是不是锁妖塔里跑出来的。听闻此处来了许多仙门,想来邀请帮手,可谁知......你愿不愿意来帮我们郡主?” “是什么东西?”洛颜急忙问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节 灵思神色扭曲了一下,蹦出来一个字:“鸡。” 洛颜等了会儿,却不见下文,问道:“什么鸡?鸡妖?” 灵思:“可能吧。我没见过。有的人见过,有的人没见过;晚上能见着,白天见不着;水里能见着,旱地上见不着;睡着了能看见,醒着的看不见。” 洛颜:“......”这是灯谜成精吗? “这事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若你愿意来,等下路上我再细说。不过,你真的愿意来,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明白。” 洛颜心想:她们不敢找洛河神女,等下要是让我换个身份,换就是,脸也能换一张,没难处。 灵思却道:“我们郡主从前的王国是大渊国,大渊国的世子是......尧山老祖,郡主是尧山老祖的堂妹......” 尧山老祖出自大渊国陈姓王室,这是人们都知道的事。当年最先一批入道的就是王室中人,后来才延申到平民百姓。 洛颜面色平静:“他一飞升,结契就无用了。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刚说完,就见夏小余站在了自己身后。他面色略显苍白,但神色如常,他问洛颜:“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还把跟着洛颜当作理所应当的事了。 洛颜上下打量他,即便他不是那个人,也没有一直跟着自己的道理,便问:“你家究竟在哪?” “我家可远,几千里地不止。” 洛颜看他一身衣服干干净净,行李全无,没有半点儿出远门的模样,八成是说谎,便问:“那为何千里远跑来这里?你怎么过来的?” “跟家里闹别扭了,跑出来的。半路遇到商队,我给他们出过几次主意,让他们赚了几笔小生意,他们觉得我聪明,愿意带着我。他们的目的地是黑熊岭,到了这里我们便分开了。再之后就遇到了你。”他生了一双艳丽的桃花眼,此时望着洛颜,眼波流转。 灵思见这少年定定有神,想来不是普通人,对她们说不定还有帮助,便道:“若是没地方去,暂时跟我们一起去伊阙郡女观也行,只不过郡女观里最近有个大妖怪,你怕不怕?” 夏小余笑道:“仙女姐姐同去,我何怕之有?” 洛颜心想:如果他真是那个人,要去郡女观应该会担心自己露馅才对,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 转念一想,那个人早就飞升了,听说飞升之人不能随意回到人世。更何况他后来那么讨厌自己,连听到自己的事都嫌烦,见面就更不可能了。 心下叹气,不要随便怀疑别人。 再看赵方斓那边,称得上是损失惨重,一个弟子殒命,好几个弟子重伤。若非洛颜及时出手,还不知要添多少伤亡。 此时,几人看着洛颜欲言又止。 好在已经用玉简联系了萧山派的长老,他们原地修养,会有其他门派弟子前来增援,务必要将锁妖塔里跑出来的妖兽一网打尽。 至于锁妖塔是怎么倒的,天意还是人为,也要查个清楚。只一个黑熊岭村便前前后后死了十多个人,这山野间还不知有多少人丧命妖兽之口。而那刚刚失去儿子的老村长此时已经口吐白沫,萧山派弟子赶紧匀出一颗丹药,让老村长服下去。 如果是人为,这个人要做什么,有什么阴谋,必须得问个清楚。 洛颜心想,这就是那些大门派的事了。但如果要彻查,大概会有很多人来,说不定尧山也要来。还是尽早结束了这边的事,找个远些的地方好。 便道:“不如趁天亮早些赶路。” 灵思正有此意,于是一行人暂别黑熊岭村,朝郡女观而去。走在路上,灵思将郡女观那只“鸡”讲了一遍。 锁妖塔倒塌那晚,郡女观也听到了动静。观中所有人都赶了过去,可到了之后发现,一座高塔只剩下一摊废墟,妖兽全都跑个没影。 担心那塔里还有什么古怪,郡主和几个弟子在塔周围设了个阵法。忙到后半夜,确定再没什么发现,那法阵又极耗费心神,一行人暂且回到郡女观休整。 郡主在屋中打坐了一会儿,却心事重重,干脆来到郡女观后院湖边散步。 彼时夜风习习,暖意醉人,郡主走了一会儿就坐在湖边一棵大树旁,听着湖水结冰的声音,渐渐合上双眼。 没过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这影子有一人多高,却比寻常人胖很多,站在水面上,直视着郡主。 郡主便问:“谁在那里?” 那影子却不说话。 郡主回忆了一遍观中弟子,发现这人根本不是郡女观中的,心生警惕,立刻朝着那影子靠近。走得近了,发现那影子的形状不像是个人。它背光而立,面容全部笼在黑影中,模样完全看不清。 郡主招来佩剑,横剑在胸:“再不说话,我就出手了!” 那影子自然还是没回应她。郡主不堪厌烦,立刻提剑挥下。她这一剑很巧,看上去凌厉不已,实际上只用剑风去扫。她这一扫,对方肯定出招抵挡,一来一回,就能探得对方虚实。 可那影子动都没动,剑风扫过去,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连波澜都没有。 郡主剑法得尧山老祖亲传,在修真界也是有名气的,此时却没能发挥出任何效果,郡主顿时感到一阵威压。 一惊之下,她睁开了眼。此时斜月西沉,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头顶树梢被风吹拂,发出沙沙的响声,四周一片静谧。 她还倚在树下,刚才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只是这梦太过逼真了。 心有余悸,她坐了会儿,忽然觉得不对,立刻起身走到湖边。只见湖边草丛有一片被剑风扫到,矮草倒向两边。那剑风的力度和走势太过熟悉,分明就是她自己的。 梦游了?以前从没有过这毛病。 修仙之人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格外执着。他们能力强,破坏力大。试想尧山老祖那样的人物,睡着后梦游,御剑飞出几千里地,找个地方开始练剑,一剑扫过寸草不生,万一有人路过怎么办?就算没人路过,万一那是人家刚种好的庄稼怎么办? 郡主摇摇头,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郡女观又热闹起来。 “郡马那些宾客听说了锁妖塔的事也来了,他们一来就往观里住,当我们是免费的客栈一样,再烦人也没有了!” 第5章 “郡马?”洛颜问。 灵思道:“哦,就是郡主的道侣,尧山老祖让这么叫的。” 郡主有个道侣,也是当年天裂之时所结。只不过当时尧山老祖和洛河神女的事闹太大,人们只顾那一桩事,就将这一桩事搁下了。 那位道侣是个药修,和郡主结契后,老祖令沿用旧时王室称呼,以示这人是入赘郡主观的,要将郡主奉为座上宾。郡主也还是老祖堂妹,任何人不许轻视了她。 灵思道:“那些宾客,有些是郡马的同门,有些是郡马的朋友,也是听说了锁妖塔的事。其实就算锁妖塔不出事,他们这段时间也要过来陪郡马住一段。那些狐朋狗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来就不走,还编排郡主亏待郡马,郡马忍辱负重,惹人厌烦。” 往日不提,这次都是为了锁妖塔而来,郡主没理由拒绝。黑熊岭周围都是普通村民,若是将妖兽放归山野,用不了几天,岭间就不剩什么人了。 有人便想到了个方法,在观中布阵,把大部分妖兽引到郡女观里来,再合力一网打尽。 没人反对,说做就做,当天就引来了不少妖兽。 郡主已至元婴境界,一般的妖兽逃不过她的剑下。郡马虽是个药宗弟子,但药宗擅长以迷香猎杀,也不是是个摆设。引来的妖兽被一网打尽。 但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为了保证白天精力充沛,众人决定,晚上休息,只派几人守夜。 这晚派了四人,三个药宗配一个剑修。 四人守在湖边,暮春时节,暖风轻拂,树影婆娑,湖冰粼粼,好不惬意。过了一阵,不知是不是有人困卷了,迷迷糊糊中看见湖边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一人多高,比人壮硕许多。 壮硕的位置是腰腹部,头颈和上身却纤细。但这人走起来并没有大腹便便的笨重感,反而很轻盈,很敏捷。 四人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恐怕是有妖兽进入郡女观,立刻按照商量好的计划,一位药宗弟子去叫人,剑修弟子带着另外二人配合围攻。 有位药宗弟子专修眼力,凝神一看,忽然叫道:“是只鸡!” 其余三人再一细看,这东西颈子长,身子圆,腿又细,头上还顶着一大坨软物,像是鸡冠子,不是鸡还能是什么? 那剑修立刻乐了,鸡这东西可是他们寻常上桌的饭菜,吃过的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九,立刻招来佩剑对其他两人道:“三位道友且休息一会儿,待我将这鸡妖斩杀,再报给郡马不迟。” 已经知道这东西是妖兽了,他没有郡主的顾虑,提剑便砍。 黑影却纹丝不动。 剑修这一剑用了八成功力,却仿佛一杯水倒进大海里,没激起半点儿波澜。他好生诧异,于是又砍了一剑,砍了不下百回,那黑影就是一动不动,毛都不带掉一根。 剑修气成了个皮球,他甚至没注意到湖面上泛起了雾气。 两个药宗弟子赶紧帮他,另一个去通报郡马。 等到郡马得知消息,再派人报给郡主时,湖边已经乱作一团。 那剑修弟子倒在湖边,半边身子湿透,像是刚从湖里捞上来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很深,几乎将他的头割下来。 郡马摇头,这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更加诡异的是,那道致命的伤痕和他佩剑的纹路一模一样。 洛颜问:“难道他自.杀?” 夏小余道:“也可能是那个黑影诱导他做的。这次的黑影和郡主所见是不是同一个?” 灵思点头:“是,湖边那三人将情况跟郡主一对,便确定是同一只妖兽。” 洛颜心想,鸡妖,真是不常见。剑刺不中,多半是个幻影。能制造出幻影的妖兽不少,这种妖兽多半是用幻影来迷惑对方心智,趁机夺取对方性命。 想要迷惑对方心智,要知道对方心中惧怕什么、喜欢什么、对什么恋恋不舍。比如对自己,如果幻化作尧山老祖,作用不大,但也合情合理。但化作一只鸡,就让人摸不到头脑。除非郡主是只黄鼠狼。 灵思不知道洛颜心中所想,继续道:“郡主命人查看湖边留下的印记,来推测这只妖兽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人找了找,发现湖边空地上有几块彩色的贝壳。” 洛颜惊讶:“贝壳?”那不是一只鸡吗?最多留下几个鸡蛋就可以了吧,留下贝壳算是怎么回事? 灵思叹气:“若是只有贝壳也就好了。” 洛颜问:“还有什么?” 这些贝壳旁边的空地上,出现了几条长四五尺,深一寸的鞭痕。 郡主望着交叠的鞭痕愣住了。 “那个痕迹郡主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和聂水兰死时候留下的鞭痕一模一样。”灵思道。 洛颜好奇:“聂水兰是谁?” “她是……”灵思尚未说完,一抬头发现几人已经到了郡女观大门口。 先前传过消息,此时郡主的弟子纷纷跑到门口,远远看见一身材娇小,穿着一身白衣裙,编了条麻花辫的小姑娘走来。她生得面容可爱,像个邻家妹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黑亮亮地充满光彩。 她们窃窃私语:“这就是洛河神女啊,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听说她是个小三啊,是不是很喜欢装?” 夏小余瞪了那女弟子一样,女弟子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 洛颜看向灵思,似乎没想到灵思会把她的身份说出来。灵思却像无事发生,左右看了一眼,问:“郡主呢?” 一弟子道:“还在湖边呢。郡主和郡马打了个赌,郡主说当年害死聂道友的一定是那三人之一,如若不是,她就自沉洛河。” 洛颜:“……”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节 时下有这样一个说法,若是谁遭了冤枉,就会说“我跳进洛河也洗不清啦”。一是因为洛河神女名声败坏,连带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二是因为天裂之时,洛河一带死了很多人。河水表面虽清澈,河底却不知藏了多少冤魂。相传有人在雨夜靠近河边,忽然看见河上有人泛舟,舟上先是传来笑语,随后渐渐变成凄厉的哭声。 由此,洛河也被列为四大凶地之一,民间有“坠入洛河,永不超生”的说法,沉河而死是一种酷刑。 “为什么要打这个赌?”洛颜问。 几个弟子沉默不语,这时,一女子大步流星走来,声音洪亮:“因为我不愿意被人冤枉!我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赖在我头上?” 她身穿紫色束口道袍,外套一件同色毛领大氅,腰间挂了个香囊,此外装饰全无,整个人干脆利落,像一阵风。弟子纷纷回头向那女子行礼,夏小余提醒洛颜:“这是伊阙郡主。” 郡主神色冷淡:“洛河神女,久仰大名。” 洛颜一双眼睛望着郡主。洛河神女和伊阙郡主,二人虽然都住在黑熊岭,但一人成天在外很少回家,一人成天在家很少外出,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头一次见面。 洛颜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她先对郡主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随后想到一句安全的招呼:“伊阙郡主,我从前也没见过你。” 郡主:“......神女跟我来。” 她边往湖边走边道:“有些事我也在怀疑是不是我的幻觉。起先我并不知道柳子峤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后来为了促成我二人结契,有人杀死了他心爱之人。他心爱之人的名字就叫做聂水兰。” 洛颜看向郡主。 郡主和郡马第一次相识就在黑熊岭锁妖塔上。 天裂之前,已经有不少妖兽现世,为祸人间。洛河一带的妖兽格外多。尧山老祖就在这里建了一座锁妖塔,附近抓来的妖兽统统往里扔。 有一次,洛河附近出现了一个会制造幻觉的妖,村民常常刚从家出门,没走多久就看见那个本该坐在家里的人出现在眼前。村民自然会上前询问,询问了就会被带着去一个地方,去了的人再也没回过村子。 郡主听闻后立即前往,好巧不巧,当时好几个药宗弟子来黑熊岭寻找一味炼制丹药的药引,其中就有郡马。担心郡主一人应付不来,便相约同去。 去是去了,全中了幻觉,看谁都像真的,又看谁都是假的。最后还是靠郡主识破幻觉把这些人救了出来。 但在打斗之时,郡马重伤濒死,其他人昏迷过去。郡主当时也没好到哪里去,便带着这一群伤患找到了当时药宗门派之首——白梅圣手。 白梅圣手也是大渊国王室之人,和郡主沾亲带故。郡主叮嘱圣手一定要把人救回来,可她却忘了叫圣手告诉他们,是她把人带来的。 她摸着手臂上的伤口,忽然想起来那个药宗的弟子,明明不会使剑,却护着自己往前冲。 从前在大渊国,她是尊贵无比的郡主。后来在修真界,她是尧山老祖堂妹。她要什么有什么,只要她说一声,就会有无数人为她冲锋陷阵。 挡个剑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大概是他并没有为伊阙郡主挡剑,那一刻在他身后的人是陈持盈。若是换成张持盈、李持盈,遇到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冲上去。 他心怀侠义,待人真心。 他对自己有没有一点喜欢呢?或许有吧,在最后自己说出妖兽真身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是有赞许的。 他给自己挡剑的时候,眼中满是关心担忧。 说问就问,郡主立刻去白梅院客房。可白梅圣手艺术太过高超,半日功夫就把濒死的人医得活蹦乱跳。他们道过谢后离开了。 郡主有些失落,但也觉得无妨。写了封信送到郡马的门派,跟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当时在锁妖塔里经历之事,自己对他有好感,想约他一同出来游玩。 没几日就收到了回信。 郡主欢天喜地拆开,看见内容的一瞬,像是寒冬腊月被人泼了盆冷水,冻住了。 信上说,郡主莫要胡言,当时救了大家的是水兰蕙君。 第6章 洛颜问:“明明是你救了他,其他人没看见吗?” 郡主道:“他们当时都中了妖怪的幻觉,那幻觉就擅长幻化成人形,到最后大家都不知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了。所以才会伤得那么重。” 洛颜问:“那白......白梅圣手看见了是你送他们来的呀。” 郡主摇头:“世人皆知我和他关系,我说什么他就认什么,不足取信别人。” 洛颜的神情小心翼翼:“那,水兰蕙君也这么说吗?” 郡主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他们对我说什么吗?他们说,没关系,当时大家都中了妖兽的幻觉,记错了也是难免,不能全怪郡主。” “既然记错了难免,为什么他们认定了错的是你,而不是他们自己?”夏小余一直跟在洛颜身后,此时忽然开口询问。 终于有人问到了关键,郡主沉默了一瞬,道:“因为一条兰花手帕,柳子峤受伤时,我随手抓了一条手帕给他包扎伤口。那条手帕上绣着一朵兰花,是聂水兰的。” 若问哪一类道友最不修边幅,十个人中有十个会指剑修。这也不能算一种刻板印象,因为大多数剑修都有一副仗剑天涯四海为家的流浪沧桑感。他们那双被剑磨砺得长满老茧的手是用来降妖除魔,不是用来拈花熏香。 但尧山老祖除外。 所以郡主没有手帕这种东西,她当时没撕一块衣服给人包扎,已经很文静了。 这条兰花手帕就成了二人互认身份的信物。 那女子在锁妖塔中救下她,聂水兰正好当时进了锁妖塔。救他那女子五行属水,聂水兰属水。那女子给了她一条兰花手帕,手帕是聂水兰的。种种细节全都吻合,那人不是聂水兰还能是谁? 但郡主不服,她自己做的事凭什么一转眼就变成别人的了。她找跑到聂水兰门派与她约战了几次,但聂水兰是个药宗弟子,结果可想而知。 不仅没拆穿聂水兰的谎言,还教柳子峤对她更加怜惜。 后来就是天裂了,各大门派都谋划着联姻,郡主也想趁此机会为自己的爱情努力一把。 柳子峤成天跟那小妖精腻在一起,当然没空听她说话。要是让柳子峤能成天呆在自己身边,看到自己一言一行,不就能察觉到,当时在塔里救他的人是自己了么? 说干就干,她向柳子峤所在门派提出结契。 郡主何等身份?谁不想求尧山老祖庇佑?谁不想求白梅圣手救命? 但柳子峤不愿意,他像一碗八宝饭,内心糊满了猪油。 担心这事黄了会被尧山打压,柳子峤的师尊想到一招。既然症结在聂水兰身上,把聂水兰暂时支开不就好啦?长久不见面,感情自然就淡了。 于是聂水兰得了个前往东南之地寻药草的任务。 谁也没想到,她在路上会被拦下;谁也没想到,拦下她的人起了杀心。战了几个回合,聂水兰被擒,她挣扎反抗,可最终被绑了大石,推下湖里,香消玉殒。 谁也没想到,柳子峤悄悄躲开门派,前去寻找聂水兰,刚好看见她沉湖的一幕,刚好看见杀害她的凶手的背影——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女子——和郡女观弟子打扮一模一样。 “我当时盘问过所有人,可当天观中集会,所有人都在场。我解释了,他不信,我拿他没办法。他想逃,门派不允,他拿我没办法。” 到了最后双方都成了没办法,这场结契伤了心,死了人,变得没滋没味。两人穿着大红喜袍,隔着老远,左右一站,像一幅对联,横批:琴瑟不和。 郡马从不给郡主好脸色,他心里只有聂水兰。他悄悄给聂水兰立了排位,又收集了聂水兰的旧物,珍藏起来,时不时抚摸,就好像那个人还在身边。他常年素服,给亡妻守孝,在衣服上绣兰花、屏风上绘兰花,屋子外种兰花。 郡主哪能忍?她忍不了就骂柳子峤,骂完了就跑去聂水兰当年出事的地点。她去过好几次,总想找到凶手杀人的痕迹。不愿被人冤枉,也觉得聂水兰有点可怜。 “那片湖边有好几条横七竖八的痕迹,四五尺长,一寸深,和这痕迹一模一样。我看过许多次,又亲手量过,绝不会出错。” 没几步就走到湖边,洛颜伸手抚摸那些痕迹,湿漉漉的,带着湖冰氤氲的寒气,她白皙的手指在泥土里扣了两下:“像是鞭痕。” “是,但那三个人,包括死了的剑修,没一人是用鞭子的。”郡主道。 洛颜问:“他们的手段都如何?” 郡主朝她招手:“你跟我来。” 洛颜把手上的泥土随意拍了拍,这时,夏小余递给她一条白净的手帕。洛颜接过道谢。 郡主把那三人关在了湖边厢房——这么做其实不讲道理。其一,这三人只是有嫌疑而非真定罪;其二,三人是郡马的宾客,摆明是不给郡马面子。 但郡马也没给过她面子。 推开第一间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暖意。里面是个身穿药宗墨绿色道袍的男子。他抱着暖炉,在榻上闭目打坐,听见声音,睁开眼睛。 郡主介绍道:“这位道友姓裴,重楼门弟子。重楼门就是聂水兰的门派,这人和聂水兰是师兄妹,但据说从前关系很不好。” 洛颜警惕,关系很不好就很有动机。 裴道君并不起身,叹了口气道:“郡主,即便是我与聂师妹有不愉快,也绝没有害她性命之举。” 洛颜问:“什么不愉快的事?” 裴道君道:“都是些门派内部的事,说来各位见笑。聂师妹和我们门主原先是同乡,聂师妹先入门,后来带了门主入门。门主天资聪慧,天裂之时立了大功,被白梅圣手提为门主,聂师妹心里就有些不痛快。经常在外面说门主的坏话,想逼迫门主让位。” “那你们门主一定很讨厌她,想除之后快。”夏小余道。 裴道君立即摆手:“门主才不会如此,门主在天裂时失去了双腿,如今一心炼丹,不愿过问俗世,也叫我们多善待聂师妹,聂师妹带她入门,门主心中很感激。” 洛颜道:“这位门主真是善良。” 夏小余跟着点头:“心善之人,才看谁都觉得善良。” 洛颜却摇头:“可我笨,也没用。”她最怕这种事,要是让她杀一百只妖兽,她可高兴。可让她猜谁杀了谁这种事,堪比要了命。 不是不愿意动脑筋,只是很讨厌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事。 见洛颜冥思苦想,夏小余又问了他那晚起雾后的事。起雾后,裴道君便拿出了药葫芦,在周身洒下迷香,防止有妖物突袭。可等了一阵也没动静,不熟悉地形,不敢往前走。等到雾气散去就见那剑修弟子已经死了。 因为那雾气把三人直接隔开了,谁也没看见别人在做什么,只能全凭自己说。 问不出更多,郡主提议去看下一个。 这间关的也是个墨绿衣袍的弟子,但花纹与先前那人有所差别,不是同一门。他半面脸上都爬满了烧伤后留下的疤痕。门一打开,他立刻跳了起来,把暖炉一扔,扑向郡主。 郡主随手一指,地上法阵忽然亮起,将他困在其中,无法动弹:“这位道友姓景,和柳子峤同门,都是长卿门弟子。” 洛颜听见“长卿门”三个字往后躲了躲,这人刚好也没注意到她,只对郡主叫骂:“陈持盈,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对,我是恨聂水兰,她为了干掉重楼门门主自己上位,勾引柳师弟,偷走了长卿门的门法,还骗走了柳师弟保管的守门灵石。她死一万次都不为过。但我没有杀她! “而且我现在很怀疑你跟她是一路货色,你杀了聂水兰,趁机抢走我派守门灵石,找人屠杀我长卿门,害得柳师弟无家可归,不得以才来投奔你。你早计划好了这一切!” 郡主却无所谓地一笑:“哦,这种事现在落到我头上了?之前不都是洛河神女干的吗?” 洛颜还没说话,夏小余啧了一声:“别胡说八道!” 洛颜好奇地看他,似乎从没听过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夏小余也顺着她的目光回望,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瞪着人的时候冷漠威严,望着人的时候又含情脉脉。 郡主就更好奇,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可刚才竟然因为一个少年的眼神生出“怕”意。这少年的气度似乎有些眼熟。 话说回来,郡马和郡主结契后没多久,长卿门惨遭屠门,除了在外面出任务的十几个弟子外,其余弟子、长老无一人幸免。当时是修真界的一件大事。 由于是屠门,凶手自然不得而知。长卿门几个大弟子分别守护一块守门灵石,叫外人无法随意进出。这种守门灵石,其实还是一种定情信物,修仙界不强制结道侣,但凡结契都是爱到极致,彼此要托付性命和荣辱的。一人遇难另一人往往也不能独活。 但郡马被郡主挑中,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郡主这些年过得不如意,还没和郡马合离,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郡马可怜,自己不好弃之不顾。不仅未弃,还暗自帮助,郡马也借着这股势力成了如今长卿门的门主。 可他心里只有一个聂水兰,觉得多看其他人一眼都是对她不起。因为别人还好端端地活着,而聂水兰已经死了。 能打败白月光的只有早死的白月光。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节 第7章 这人再问不出什么,张嘴就是讨伐郡主和聂水兰。郡主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又转到第三扇门,郡主把手按在门上,转头对洛颜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小余道:“你这位郡马朋友真多,还五花八门的。” “他为人仗义,算是个优点。”郡主说着把门打开。 本以为会有什么恐怖,可往里一瞧,只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他披着棉被,棉被下是墨绿道袍,看花纹也是长卿门的。 这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他手上拿着一支笔,榻上堆满了纸,纸上写满了诗。洛颜本以为这是位诗人,远远一瞥却发现都是尧山老祖的诗,她移开目光。 郡主道:“他是聂水兰的追求者,当年得知聂水兰和柳子峤在一起后曾以死相逼,我怀疑他有暴力倾向,得不到就毁掉。并且出于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和尧山老祖同命相连,都是和白月光死生不复相见的人。” 洛颜心想,真敢说。又听夏小余喷道:“他是有什么大病?建议他现在死一下,就知道死后能不能相见了。” 那人听了这话却哭嚎起来:“堂下何所有,十松当我阶......郁郁高岩表,森森幽涧陲......隔断秋月明,不使共一处。” 夏小余听了一会儿,忽然眼神一动。 郡主告诉洛颜,这人一哭起来就要好久,让人心烦,只好自己把他那晚经历说了一遍,和前两人的相差不多。 洛颜耳朵认真,心脏悲苦。这三人跟聂水兰都有点过节,都有杀她的可能。偏生还都不是擅长使用鞭子的人,因为她趁着三人摆手、扔物、写字之时,仔细把他们的手观察了一遍,没有任何使用鞭子留下的老茧。 而湖边空地上那些划痕十之八.九是鞭痕,而且力道很重,若不是习惯将鞭子作为武器,很难发挥出那样的效果。 还能有什么线索?洛颜眼睛往周围转了一圈,忽然落在夏小余身上,想起他之前处理断足魔的方法,忽然灵光一现,问:“他们、还有聂水兰五行属性如何?” 郡主答:“重楼门那位属水,长卿门两位属土,聂水兰属水。” 三人五行都能克水,也没有区分点,洛颜泄了气,苦恼地挠了挠头。 夏小余却忽然道:“神女姐姐,我饿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灵思告诉郡主,这少年只是个普通人,又简单说了他的来历。郡女观没有怠慢客人的习惯,得了郡主同意,灵思便带着夏小余和洛颜去湖中央的客堂用些晚饭。 郡女观的客堂建在湖面上,有一条藏在水面下的小路与岸边相连,踏着湖冰就能走过去。 洛颜不想来。修仙之人到了金丹境,身体就能辟谷,可以十天半月不饮水,一两个月不进食。她已经辟谷好几十年,不太习惯吃东西。 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吃饭上,还不如多看几遍湖边的痕迹,万一找到些蛛丝马迹。 但夏小余偏要拉她来,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洛颜知道这少年聪明,说不定真有什么发现,只好跟来。 挑开暖帘,进入厅堂。这间屋子久无人居,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正衬屏风上的白梅映雪图。图旁题了几行诗,字迹行云流水,落款是尧山老祖。屏风后的桌几下摆了炭火,此时刻在上面的阵法发亮,炭火燃烧起来。桌上摆着精致的白玉碗箸,每一只都细细雕了梅花。 郡主弟子敏思得意道:“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吧,我们郡主虽然请了洛河神女,但能郡主的人也不少,更何况郡主还是尧山老祖的至亲。这观中不少法阵都是老祖亲手帮忙布置的。” 这话就明摆着在刺伤洛颜,好像是不得已才请她的一样。 实际上,郡主对洛颜友好,不代表所有弟子都看得上洛颜。有些弟子年纪尚小,都是听着洛颜的黑历史长大的。 神女爱而不得,便因爱生恨。神女推倒锁妖塔,让天下大乱,因为她知道尧山老祖心系天下,以此来吸引老祖的注意——这都是人们写的话本子上的剧情。 现实中,哪里出了事,找不到始作俑者,也会甩锅给神女。有时候还传得有模有样,连证据都能对上。就连当初长卿门被屠也有不少人认为是神女所为。 长卿门屠门后宝物怎么不见了?很简单,神女偷走了。老祖飞升后,那位白月光为何不见了?很简单,被神女杀了。 神女要是转行去卖锅,不敢想象她会多么富有。 洛颜也解释过,可没人愿意听。真相多无聊,造谣多有趣,反正受伤的也不是自己。她又不善言辞,经常被人连珠炮般怼得接不上话,久而久之就想,算了,她知道自己没做就够了。 夏小余笑了一声:“那你们为何不去找尧山老祖呢?” 敏思噎了一下:“尧山老祖已经飞升了,怎么请?飞升之人下凡间是要遭天罚的。再说郡主怎好拿这等小事去烦他?” “既然是小事,你们郡主看起来也不算太蠢,自己解决的了。神女姐姐,咱们走吧。” 他起身要走,敏思却着急拦下。她是不愿意见这二人,但这二人要是真走了,郡主定然要责问她。 夏小余笑问:“不让我们走,却又瞧不起我们,是什么道理?难不成你们欺软怕硬?” 敏思脸通红,本以为这少年没见过什么世面,神女又是个敢怒不敢言的,说他们两句料想也就受着了,谁知道这少年竟敢反驳。 “这传出去郡主名声何在?这样吧,你向她道歉,我们就不往外说了。”夏小余指了下洛颜。 敏思瞪大眼睛,灵思推了她一下:“别闹了,等下被郡主知道。” 敏思咬牙说了声对不起。 洛颜刚想说没关系,夏小余却抢在她前面:“这副餐具是别人用过的,不干净,你拿一套全新的来。盛菜的碗也得是全新的。” 敏思怒气冲冲地走出门,灵思怕她闹起来,赶紧追上。屋里就只剩洛颜和夏小余。 洛颜看向夏小余,这少年只有十六岁,但个子高,四肢修长,手指骨节分明,羊脂白玉的筷子夹在指尖转动,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她喜欢看好看的东西,眼睛就一直盯着。察觉她的目光,夏小余故意转得慢些,把筷子压住,手指露出来。 洛颜移开目光:“你干嘛这么凶?其实大家都知道我,我都不在乎了。挨个解释根本说不过来的。” 夏小余动作一顿,把筷子拍在桌上:“好,往事不提,就说这件事,没看出来吗?她们在坑你。” 洛颜不解:“为什么坑我?” “他们说的话能有几分是真的,不好说。但看他们的态度,你帮了他们,也不一定能收到祈愿。不如吃饱了就走吧。” “但为什么要说谎?我不害别人,也觉得别人不会害我。不然不公平。害别人自己也得不到什么,聪明的人都不会做的。”洛颜语气诚恳:“只是觉得郡主不容易,我懂她,但我不是可怜她,但我想不到那个词……” 夏小余接道:“不公平。” 洛颜双眼一亮:“对!对!你好会说!我觉得不公平,她没有得到自己该有的,我想帮她,让她不这么难过。也不用祈愿,到时候给我些银两就行,绝不会多。” 不求祈愿却求钱财,难以想象这句话若是让其他人听了又该怎样编排她。但夏小余却只看着她。 洛颜捏了捏耳朵:“说早了,我是想,但能不能做到还不一定。 夏小余看着她被照亮的面容,炭火旺盛,连额头的碎发和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映得一清二楚,让她看上去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道:“你怎么做不到?咱们来分析分析,郡主想让你帮忙的其实是两件事,一是从那三个人中找到当年杀死聂水兰的人,一是找到那只鸡。可她凭什么认为杀死聂水兰的人一定在那三人之中?” 洛颜道:“打斗过后的痕迹。” “痕迹是谁所留?天底下只有那三个人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其他人都不能吗?杀死聂水兰的人改变面貌衣着,想嫁祸郡女观,他会把自己标志性的痕迹留在当场?”夏小余摇头:“真让人怀疑那位郡主是不是故意说谎。” 洛颜面色一滞:“可她为什么要说谎?” “也可能是没想到吧。即便她想证明了自己没杀聂水兰也没用,因为柳子峤心里觉得,无论聂水兰是不是她所杀,都是因为她和自己结契而死。所以她真正应该让柳子峤知道的是,当初在锁妖塔里的那个人是她,不是聂水兰。聂水兰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人。” 洛颜琢磨了一会儿:“郡主已经向郡马说过,但郡马却认为郡主中了幻觉,不相信她。” 夏小余却神色在在:“那不还有只鸡吗?” 这时,屋门推开,灵思带着几个弟子送来新的餐具和饭菜,不见了敏思身影。 灵思端着菜走来:“这副确实是从没有人用过的了,不过也没那么讲究。郡主收到喜欢的东西就拿出来给大家用,不喜欢的就扔在一边。但这是你们的要求,也没办法。” 餐具边缘都磨损了,也不知道从哪儿淘换出来的。夏小余皱眉,盯着灵思手里的菜。 端菜怎么能说话?万一口水掉到菜里。菜上竟然也没盖子,还走的是树下,树叶子都掉灵思后领缝隙里了,不会也有掉菜里的吧? 等灵思几人离开后,他掏出手帕,把餐具和刚才几人触碰过的碟子边缘擦了一遍,又检查了一遍饭菜,忽然来了句:“不会投毒吧?刚才我可说了她们不少坏话。” 洛颜觉得不可能,但又被他刚才说的话弄得发晕,于是自觉撸起袖子道:“我先替你试试。” 菜色晶莹剔透,她夹了一块竹笋,又吃了一口山蘑菇。觉得没什么异样,转头却看见夏小余一直忍笑,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夏小余心想:怎么这么实在,说什么信什么。怎么可能投毒?不过是叫你也来吃点东西。 他将一盘小山核桃端到近处,小山核桃是黑熊岭特产,外皮格外坚韧,果肉却异常柔软,去皮晾干后裹上糖浆熬制,等到糖浆里的水干了之后撒上芝麻,搅拌均匀。入口酥脆甜腻。 夏小余给洛颜夹了一个,“我听说黑熊岭的人都爱吃小山核桃。郡女观的事可麻烦,吃点核桃补补。” 洛颜却看着那块小山核桃愣神,最后夹了回去:“我不爱吃,所以我不聪明。” 从前是爱吃的,因为那个人爱吃。她想要了解那个人的喜好,觉得这样就离他更近一点。但她越是了解,越觉得自己和他是那么遥远。 他曾贵为王国世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却连字都认不全。他喜好风雅,读书万卷,出口成章,自己却经常猜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换个其他人也不会让他这么无聊吧? 正在心灰意冷时,终于有了个机会,他答应和神女观结契。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她从没争抢过什么。更何况姻缘这事讲究的是一个“缘”,不是从一开始跟谁就始终能跟谁在一起的。 但她错的离谱。 忽然有点羡慕郡主,哪怕相见不识,但最开始走进郡马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她自己。 洛颜叹口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感慨?可能是看见了小山核桃,又想起了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强行压下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喜欢吃核桃的人那么多,他不是那个人,不能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人!不能一错再错! 她豁然起身,直截了当:“我不吃了,在外面等你。” 那块被夹回到碟子边的小山核桃,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孤苦伶仃的。夏小余把它夹起来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一丝甜味。 他追着洛颜出去,看见她在和灵思说话。听不清灵思在说什么,只见洛颜连连点头。 他快走两步插进二人中间,对灵思道:“刚才神女姐姐跟我说,她想到一个地方。” 灵思好奇地看一眼洛颜:“什么地方?” 洛颜更好奇,夏小余很快接道:“放置聂水兰旧物的地方。” “跟我来。”灵思带着二人沿小路走到湖边的小木屋。 这屋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除了郡马鲜少有人来。一排木柜子贴着墙角,柜子面上绘着不同形态的兰花,以示里面放置的不同物件,足以见得收纳之人的用心。 最靠外的一个绘着插瓶兰花,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各式各样的器具。有的是装书的匣子,有的是装丹药的葫芦,也有妆奁和装杂物的小匣子。 夏小余取出丹药葫芦,淡蓝色一只,小巧可爱。低头嗅了嗅,隔了太久,里面的药气已经散了。他伸手敲了敲,葫芦发出沉闷的响声。 灵思朝外看一眼,叮嘱道:“轻些,别把郡马招来,我这是偷偷带你们来的。” 夏小余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下一刻,他手指一松,药葫芦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灵思倒吸一口凉气:“你!” 洛颜也惊呆了,一双大眼睛瞪着他。 他垂下眼皮往地上一指:“陶土做的?属水的修士?” -------------------- 宝宝们,求评论求收藏呀~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节 献上小剧场一则: 尧山老祖是个洁癖癌,晚期,回天无力那种。具体表现为: 不能坐在地上,地上是别人拿鞋底踩过的,谁知道别人鞋底都沾了什么东西?不能让衣服头发触碰到外面的扶手、桌椅这些公共物品,谁知道公共物品谁摸过,摸过的人手上有什么东西?打过喷嚏的空气是不干净的,说过话的空气是不干净的,哪哪都是不干净的,人生简直要完犊子。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本书,说当世还没有人飞升过。他想,飞升后的世界肯定没有人,是干净的。于是他刻苦修炼,终于有一天,天空白光一闪,轰隆隆的天雷劈下,他飞升了。 一片白茫茫,没有一个人,真好啊。没有半点被污染过的痕迹,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忽然他脖子一紧,脸色涨红,不,不是没有污染,这里连空气都没有。最后他像上岸的鱼一样扑腾了两下,口吐白沫卒掉了。 民间有传说,尧山老祖是飞升第一人,他飞升后恪守天道规则,再也没有回到人间界,我们要勤奋修炼,向老祖学习。 第8章 不是说属水之人完全不能碰土,洛颜也属水,她能用泥土筑屋砌墙,没碗筷时也能拿泥巴捏一个将就将就。 可要是选择自己的法器,便不会选择属土一类的。试想法器的五行克主人,打起架来谁听谁的呢? 但聂水兰这样做了,她是个药宗,药葫芦还是她的本命法器。 洛颜蹲在地上又检查一遍,这葫芦果真是泥土烧制的。 耳边传来风声,洛颜伸手接住,抬头对夏小余道:“别砸了,好好的葫芦。” 夏小余便将葫芦放下,两人顺着架子确认了一遍,这些葫芦竟都是泥土烧制的。 洛颜心想,难道聂水兰所在的重楼门有规定要用泥土葫芦做法器?没听过这种离谱的规定,即便是白梅圣手自己也是用的玉葫芦。 器物旁边的柜子是首饰,夏小余看了一眼,取出最外面一根玉簪子。这根簪子摸起来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玉的温润感,放在提灯下一照,也并不通透。夏小余道:“稀粥种,水头不好,故意买的便宜货,买来了当作摆式,基本不戴。” 他用拇指和中指摩挲,食指屈起。提灯将他的手指映照得更加修长。洛颜眼皮一跳,这姿势太过眼熟,那个人就喜欢把玩玉石,还能将这些玉石的来历讲得头头是道,他把玩玉石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 洛颜没见过十六岁的他,但从他后来的容貌也能将年少时的模样窥见一二。 还有手心那颗痣。 洛颜望过去,夏小余却收拢掌心。 就在这时,湖面上传来一阵吵闹声,一墨绿衣袍男子踏水而来,水花声夹杂着说话声:“姐夫,你看,果然有人在捣乱!” 灵思提灯往那人脸上一照,怒道:“聂游,又是你?” “是我!你们在干什么?要不是我派人盯着你们,你们是把我姐夫的藏品都砸了才开心?” 灵思挑眉:“你派人盯着我们?” 聂游赶紧捂嘴,但很快又仰起脖子:“怎么?许你们派人盯我们,不许我们派人盯你?现在的情况是,杀了我姐的人出现在了这里,我难道不想找到凶手,为我姐报仇吗?” 在他身后,一白衣男子踏水而来。 这人白衣外至少套了三重纱,却并不臃肿,踏在水边,仙气飘渺。提灯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照出一种女子才有的精致秀丽的美。 洛颜忍不住多看两眼,夏小余指了指他衣服上的兰花:“是郡马。” 洛颜发自内心感叹:“他长得真好看,怪不得郡主喜欢。” 夏小余皱眉看她,这分明是蚊帐成精吧。 洛颜忽觉不对,那人叫郡马“姐夫”,难道郡主还有个弟弟?哦,不对,灵思刚说他叫“聂游”,他是聂水兰的弟弟。 眼下的情况是,郡主和郡马都想找到当年杀死聂水兰的人,也都怀疑那个人就藏在对方的人中,于是都派人盯着对方的人。 “聂游,我警告你,这里是郡女观,观主是郡主,你来了这里就要遵守主人的规矩。郡马是郡主的道侣,不是你那个短命姐姐的道侣。” “你说什么?”聂游立刻怒了,伸手抓向灵思,灵思闪躲开去。却不料他这是一虚招,眼见灵思躲到他背后,反手将腰间葫芦一拔,一股浓黑的粉末朝着灵思眼睛袭去。 灵思没料到这人还学会了虚虚实实,一时间无从躲闪。郡马叫了聂游一声,显然这东西不是善类,可此时也阻拦不及。 就在即将触碰到灵思双眼之时,忽然被一团水打散,落在地上。聂游一看,只见一身穿白衣的少女挡在了灵思身前。他怒骂:“你又是谁?” 洛颜道:“你何必伤人?”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这是我姐姐的东西,又不是你们郡女观的。不过是我姐夫借你们观赏,你们本应好好保存才是。不过我姐姐宅心仁厚,不愿多生事,刚才是谁摔的?主动站出来,我砍了他一双手,这事就算了。” 他这话说得颠倒黑白,之所以叫郡马,就是因为这人是入赘郡主家的,连人都归郡主了,更何况是他带来的东西。但郡主平时不爱理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才叫这人积威作福。 夏小余正要走上前去,洛颜却更快一步挡在他身前。她越过聂游,看向蹲在地上的郡马。他将药葫芦的碎片捡起,试图一片片拼凑起来。好像药葫芦回来了,那个人也就回来了。 洛颜看得怒上心头,直接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柳道君,当初和郡主结契,你也是答应了的,若你真心不愿,可以一死了之。这几十年你也能感觉到,郡主真心待你好,从没害过你。可你呢?你娶了她又不对她好,伤她的心,你无情无义极了!你、你不配当她的丈夫!” 她说道最后一句,不知为何看了一眼夏小余。夏小余和她目光相接,竟然后退一步。 柳子峤抬起头来,打量了洛颜两眼,忽然道:“洛河神女?” 这边越闹越大,以为是郡主和郡马又吵了起来,许多宾客闻声而来。谁知竟然听到了洛河神女的名字。 神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且经常改换容貌,没人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包括尧山老祖。这和她修行的门法有关。 但她身形和说话声音未变,她声音又极有特色听过她说话的人,都能认出来。 她也可以否认,但她一向不会撒谎,甚至后退了一步。这让众人更加信服,尤其灵思还补了一句:“正是神女,你想怎样?” 宾客中立刻有人起哄:“如今轮到洛河神女来教训人啦!请问神女这话对老祖说一遍,老祖答应你吗?” “怎么可能?老祖都有所爱之人了,她还知三当三,能不能要点儿脸?” “要脸的人能干出来屠门的事吗?” 宾客中有不少长卿门的弟子,屠门的凶手至今没有找到,很多人说是洛河神女所为。 长卿门是白梅圣手坐下七十二门之一,白梅圣手曾和尧山老祖的白月光交好,老祖结契时,整个修仙界都在找那位白月光。遍找不到,就是因为白梅圣手怕她受到伤害,把她藏了起来,藏在了长卿门。 洛河神女后来肯定也知道了这件事,就去长卿门找白月光。多半是没找到,心怀怨恨,便屠了长卿门。 这话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反正后来大家都信了。不仅相信,还找到了许多证据,甚至有附近门派声称,他们看见了洛河神女进入长卿门。 柳子峤走到她面前:“洛河神女,屠杀长卿门的人是不是你?” 洛颜低头,直到夏小余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她才摇了摇头。 夏小余替她说:“她说不是她。” 这回答当然不能令人满意,长卿门弟子立刻道:“撒谎吧,不是就干干脆脆说,干嘛犹豫。” “她抵赖!我长卿门死者二百四十二人,九十六人死于绞杀,脖子上有一道鲜红的勒痕。洛河神女善用红丝绞杀,天裂抓捕妖兽的时候咱们都是亲眼所见,你怎么解释?” 这招术灵思不久前也见过,在黑熊岭村。她也正是凭着这一招认出的洛河神女。灵思将信将疑地看向洛颜。 洛颜道:“那不是,我没有杀人。” 几个其他门派的宾客起哄:“这回撒谎倒是快了,学得挺好啊。” 柳子峤上前一步逼问:“神女说不是你屠我门派,但有人说当时看见了你,若不是你,请问你当时人在何处?可有什么人证?” 洛颜道:“我当时在东边除妖,但只有我自己,或许是别人假扮成我的样子。” 柳子峤道:“化形么?确实是个推脱的好借口。所有人都这样说,所有人都不用为自己犯的罪承担。” 其他弟子窃窃私语:“东边不是尧山所在地吗?那时候老祖都飞升了,她又跑尧山去做什么?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话粗俗难听,说的人却越来越兴奋。人们渐渐包围住洛颜。 一看这阵仗,洛颜立刻护住身边的人,但这样就顾不得自己,冷不防被人推搡了一下,倒在了夏小余怀里。 夏小余接住她。 众人变本加厉,拼命往前挤,好像在洛河神女身上推一下打一下是什么很不得了的事。反正洛河神女也是臭名昭著,自己这一下就相当于为民除害,伸张正义了。从前不也有亡国的君主,塑了雕像摆在大街上,让过路人吐口水吗。 动静越大,围观的人越多。后面的人拼命往前赶,但他们忘了自己站在湖边。几个离湖近的弟子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踏碎湖冰,掉进湖里。 柳子峤听见声音立刻去救,却有人拉住他:“柳道君,退后退后!” 不知何时,夜色下黑黢黢的湖面上忽然出现一个硕大的黑影。 这影子有一人多高,却比寻常人要魁梧许多,腹部快要涨成一个圆盘,可下面两条腿却细脚伶仃,走起路来有些晃。 果然像一只鸡。 但这是湖,但凡是一只鸭子都没那么大的震撼。 它的双脚踩在湖面上,就像踩在平地。一步能迈出去老远,因此走得飞快,没几步就靠近了湖边。 说来奇怪,在场之人连熊罴虎豹之类的妖兽都杀过,不过是一只鸡,竟感受到了一股从没有过的威压。 众弟子纷纷退后,柳子峤就冲了上去。他取下腰间的金葫芦,往空中一撒,一片细细的金粉飘散开来。 药宗本职修行是炼丹,靠服食丹药提升境界。但在找药草的时候也需要经常出门,因此药葫芦里的药就是他们的攻击力。实际上,在遇到某些以幻术控制人的妖兽时,药宗炼制的某些丹药比剑修的宝剑还要好使。 所以郡马一直认为锁妖塔里救了大家的是药宗聂水兰而非剑修陈持盈,技能对口罢了。 郡马这一招果然将鸡绊住了片刻,他大喊:“快救人!” 但也只是一瞬,这巨鸡很快又动起来,而且速度比刚才还要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来到了湖边。 那几个落水的人好不容易从湖里浮上来,摸到岸边,一抬头都吓得魂不附身。 鸡头俯冲而下,要啄到那几人。 下一刻,那几人就被一股大力抛到了岸上。其中一人翻了几个跟头才站稳,只闻到一股血腥味,一摸腰间湿漉漉的,惊呼:“血!那妖兽攻击我了。” 另一个被甩上岸的人神色发懵,但语气已经沉稳下来:“不是你的血,看。” 那人抬头去看,只见黑影又近了许多,但在黑影前站着一个穿白衣裳的少女,她半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 -------------------- 小剧场:请神女和老祖用“人名+真好看+优点+回怼”进行对话。 老祖:“你先来,我接后面。” 洛颜:“郡马真好看,他衣服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 老祖:“什么雪莲,那是蚊帐成精。” 洛颜:“郡主真好看,她往哪儿一站就很有气质。” 老祖:“有气质穿一身完犊紫?” 洛颜:“聂游真好看,他……他长得是还行,可……” 老祖:“除了五官脸长得还不错哦。”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节 洛颜:“夏小余真好看,他是真的很好看,而且头脑很聪明。” 老祖:“多说两句累着你了?” 第9章 岸上弟子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洛河神女这么生猛的吗?看见妖兽啄过来,躲都不躲,直接往上刚。 那妖兽吸了血,明明是个黑影,却仿佛露出了满足的神色。它闻着血腥味朝洛颜走来,没人敢说话,只有夏小余喊了一句:“身后。” 洛颜回头,却忽然说:“它在哪儿呢?我看不见!” 一众弟子惊呆,你看不见你还敢往上冲? 这时,凌空飞来一颗小石子。 洛颜经历的阵仗多了,立刻意识到是有人在给她指明位置,于是立即闪身,几乎是擦着黑影的边缘闪过。 见她稳稳落在地上,刚才被救的几个弟子居然莫名松了口气,只有他们在黑影迫近时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和攻击力。如果不是刚才洛颜出手,他们此刻恐怕已经变成两截了。 洛颜转头朝夏小余,她看得清楚,刚才那块小石子是他丢过来的,此时他已经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湖边骚动越来越大,几乎整个郡女观的人都围了过来,有郡马的宾客,也有郡主的弟子。有人道:“果然是这东西,咱们打不着它,它却能打得着咱们,这是什么道理?” “确实,这东西跟个影子似的,劲力却这么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黑不溜秋的,没准是只乌鸡精。” “乌鸡精”一击不中,又扑向洛颜。 小石头再次飞过来,洛颜看准位置,双手在空中一抓,空气中的水汽凝成了一道长长的鞭子,一头被洛颜抓在手心,另一头往“乌鸡精”身上抽去。 她看不见,但抽的位置正中鸡头。这得是在无数次对战中摸索出来的准头。 但可惜的是,一鞭子下去,“乌鸡精”毫无波澜,半点被击中的痕迹都没有,仍旧昂首挺胸而立,俯视着地上的一众人。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湖面上传来“扑通”一声,是先前飞过去的小石子落入了湖水中。 洛颜看着手里的水鞭子陷入疑惑,刚才那一下像是抽在了空气上。 夏小余盯着眼前的黑影看了一瞬,忽然叫洛颜:“看水里。” 洛颜低头往湖里看,一看之下,惊呼出声。 湖水中,黑影正对的位置,有一只色彩斑斓的鸡倒立在湖中。彩鸡一人多高,身形壮硕,双眼仿佛能发光,此时正凶狠地盯着岸上的人。 相比于这只,岸上的就像是它的影子。 有弟子道:“咱们先前砍的竟然是个影子,真是蠢,对着影子砍能砍出个名堂才怪。”连小孩子都玩过这样的游戏,两人互相踩对方的影子,不仅影子伤不到分毫,连真身也毫发无损。真想踩中,得切切实实踩在对方的脚上。 听见这话,洛颜也明白过来,她小臂一翻,鞭子瞬间调转了方向,朝着水面拍去。 水与水相击,撞出一片几人高的水花。岸上弟子后退不及,都成了一只只落汤鸡。待得水花平息下来,湖边的“乌鸡”和湖里的“彩鸡”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洛颜一个人临湖而立,手里抓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贝壳。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宾客好奇:“鸡呢?跑了吗?” “嗯,跑了,我没追上。”洛颜伸手拦了一下:“别太靠近。” 她伸手摸了一下手臂,众人才发现,刚才她为了救人受了伤,衣袖都染红了,可拿水一冲,又把血给冲掉了。现在衣服染成了一团花,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还不知道伤口如何了。 “劳驾,药宗哪位能伸把手,好歹人家刚也救了你们吧。”夏小余快步走到洛颜身边,他和洛颜对视一眼,抬起洛颜手臂,一把将衣袖扯开。洛颜疼了一下,轻轻皱眉。 伤口被水泡得发白,有些地方刚结了痂,和衣裳黏在一起,这么用力一扯又将伤口扯开,鲜血滴在地上。 有几个郡女观的弟子看不下去了,拿出了丹药给洛颜止血。洛颜连连道谢。 夏小余扶着她微微摇晃了两下,道:“神女姐姐,你失血过多,都站不稳了,别谢了,快些坐下歇会儿。” 郡女观弟子却道:“小郎君不必担心,神女当时躲得很快,看着伤得重,实际伤口不深。” “那不是。刚刚救人也是失了不少血,但红血丝难道不是用血凝的吗?”夏小余伸手指那几人。 那被救上来的几人也提着灯互相找,他们记得是被捆住了手腕,甩到岸边。抬手一看,上面有淡淡的血珠,一擦就掉,并没有什么红痕。 几人面面相觑,这和当初长卿门留下的痕迹好像不太相同。 见洛颜还紧紧捧着那一把贝壳,几人接过来,问道:“神女刚才看清那是个什么妖兽了?” “是鸡。” 大家当然都知道是只鸡,但这鸡也太怪了。 柳子峤道:“有言道‘镜花水月’,水中的是月亮的倒影,天上的才是真正的月亮。可这鸡为何倒了过来。” 就是因为它的真身和倒影反了个,才让众人被它迷惑,对着影子乱砍一气。 “这彩鸡是躲在湖里吗?不然咱们找几个水性好的下湖去看看?” 柳子峤摇头:“不成,太危险,这湖并非死水,而是和洛河相连。” 众人一听,纷纷离湖边远了些。洛河是何等凶地,没人不知。有人道:“既然这么凶险,为何不把湖填平了?” 柳子峤摇头:“填过一次,结果那年夏季洛河涨水,冲回了岸边村庄不知凡几,死伤无数。我料想这湖或许有引水之效,又挖了开了,次年,果真洛河没再涨水。” 虽说在自家弄这么个凶险的东西挺叫人寝食难安,但相比于让普通人遭难,修行之人还是愿意将灾祸揽到自己身上。 这也没办法,谁叫郡女观是先建的,洛河变成一大凶地是后来的事。至于为什么洛河会变成一大凶地,有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洛颜身上。 洛颜假装没看见,转身要走。忽然有人叫道:“那个痕迹!看她脚下。” 洛颜停在原地,低头一看,脚下的空地上多出来好几道横七竖八的鞭痕,四五尺长,深却有三寸余。 郡主的几个弟子恨不得凑在地上观察,她们跟随郡主去过聂水兰出事的地方好几次,没有谁比她们更熟悉事发当场留下的痕迹,甚至一闭眼,都能回想起来那几条印记的形状。以至于一看到这种痕迹,都会下意识生出本能的反应。 洛颜摇头:“不是我。” 夏小余道:“当然不是,深度不同。” 郡主弟子问:“请问神女,这痕迹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洛颜面露困惑:“我刚刚并未往地上抽。” 夏小余解释道:“你刚刚以水作鞭,吸收了周身的水汽,就是这个效果。”他弯下腰,对着沾了鞋印的泥地犹豫一下,深吸口气,伸出手指在痕迹的缝隙里挖了一下,给众人看。 地面上的土湿漉漉的,痕迹伸出的土却干巴巴的。似乎和他所说刚好印证上。 “所以不是鞭痕。”夏小余拿手帕把泥擦掉。 柳子峤道:“这招术是五行属水的人经常使用的吗?” 一宾客见多识广:“我见过几个属水的人使用鞭子。鞭子一类的法器柔软,可挥舞起来又需要力道,和水的属性非常契合。不过不同人力道不同,留下的痕迹深浅也不同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所指再清晰不过。 郡主弟子却追问:“那属土的修士会不会这招?这不是泥土地上出现的痕迹吗?” 一药宗弟子道:“我属土,若是想在泥土地上留下痕迹也容易,我来试试。” 他试了几次,痕迹要大有大,要小有小,可地上的泥土总是湿漉漉的,和之前留下的相差甚远。 结果不言而喻,当晚在场的只有那四人,五行属水的只有那一人。 郡主的弟子越是接近真相,越是不断求证:“万一我们师姐妹中,有人属水,且发力和那留下鞭痕的人一样,怎么办?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郡主的弟子不是剑修么?使鞭子做什么?鞭子和剑可不是一个路数的。” “实在不行你们每人使上一回就是。” 柳子峤呆愣愣地站在一边,难道杀死水兰的真的是他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 敏思又问了好几遍,确信这次是郡主赌赢了,她双眼发亮,边嚷着“让郡马跳河去吧”,边带头往湖边那三人所在的屋子冲去。 目标再明确不过,重楼门真恶心啊,自相残杀不说,还嫁祸给别人,自己甩得一干二净,好不要脸。 她心里充满了对裴子的愤怒,所以来到裴子门前时,没意识到郡主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于是叫了郡主一声。 郡主缓缓转过身。 敏思瞬间呆住了,透过敞开的房门,便见裴道君仰面倒在地上。他双眼瞪大,七窍流血,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看见敏思离开时,就有人意识到她们要做什么,跟着她们而来,此时都围在小木屋外,看着郡主。 第10章 重楼门弟子立刻上前,片刻后又纷纷摇头。这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有弟子道:“七窍流血,看上去像是药宗的手法?” “不一定,七窍流血的原因多了去了,比如有个剑修一掌震碎你心脉,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聂游分开众人,跑到尸体旁边。他脚步先是顿了一下,随后立即合上尸体的双眼,哭喊道:“师兄!谁杀了你!” 他在裴道君身上摸索一阵,从衣服下翻出来个香囊一样的物什,立刻高高举起:“这有物证!这东西不是裴师兄的!” 香囊没有任何香味,上面绣了一枝白梅——这是白梅圣手的药囊。 白梅圣手为药宗之尊,他有规定,凡与药相关不许有白色梅花的标志,白梅为他独有,只能供他和他最亲近的人使用。 在场与白梅圣手算得上“最亲近”的人只有郡主。 柳子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才湖边骚乱,你在哪里?” 郡主转身,看了一眼柳子峤。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柳子峤觉得很奇怪,这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心痛,好像自己即将失去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郡主声音平缓:“我刚刚迷路了。” 柳子峤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在你自己的庙观里迷路?” 郡主脸上也出现了疑惑的神色。她在郡女观里已经住了几十年,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熟悉得很。郡女观不算大,郡主也不喜欢亭台楼阁的风雅,屋舍都是最简单朴实的,即便是在观中住了一两年的弟子,都能闭着眼睛走完整个庙观。 后来柳子峤入住,他所居住的地方建造了些假山亭石,但二人向来“相敬如冰”,恨不得在中间砌一堵结界,从不涉足对方的领域,因此也不存在到了对方的领地迷路了的情况。 可方才与洛河神女二人别过,回到屋中,自己总是记挂着神女身边那少年的面孔,很熟悉,像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可又很奇怪,自己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来。 这件事块大石一样堵在心里,郁郁难受。坐在榻上思索了一阵,也没得出结果,忽然想到,何不直接去问来得痛快? 想来灵思带她们去了湖心的客堂,便向湖边去。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节 可走在湖边,忽然泛起了大雾,雾气越来越浓,三步以外全都看不清。她抽出佩剑,企图以剑气驱散雾气,一剑挥下,浓雾朝两旁分开些许,露出一小块空地,但很快又合拢起来。 这雾气不对劲,想到先前在湖边的黑影,心生警惕,提剑慢行,边走边计算着距离。 就在快要围湖一周的时候,雾气渐渐稀薄起来,远处出现了房屋的约影。 郡主快走两步,却发现是先前带洛颜他们来过的,关押那三人的小屋。自己竟然没走多远。 不过浓雾中,人不辨方向,自己刚才可能走了回头路也未可知。好在这三间小屋离通往湖心的小路也不远。正准备走过去,忽然发觉有一间屋子似乎不太对劲。 那间屋子的门开了一道缝隙。 用作关押的房间,就相当于一座牢狱,自然不能允许“犯人”随意出入。门上是她亲自设的阵法,不能随意打开。 是谁打开的?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郡主立即跑过去,推开门,便看见裴道君七窍流血那一幕。 “我所说的都是事实,绝无虚言。” 众人心道离谱。刚才所有人都在湖边,怎么没见着起雾?而且刚才湖边那么大动静,你一点没听到? 用这借口还不如说自己刚才拉肚子在屋里休息了呢。 柳子峤问:“空口无据,叫我怎么信你?” 郡主冷笑一声:“你的信任很值钱吗?” 柳子峤噎了一下,不知怎地,脑子里竟然回响起洛颜那句“伤她的心,你不配当她丈夫。” 是错觉,世上伤心人何止她一个,水兰不伤心吗? 一念及此,心中对郡主的憎恨又踏实了些,他道:“那裴道君的死是怎么回事?他手里为什么拿着你的药囊。”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这种药囊我有很多个,丢了一个怎生察觉得出来?”郡主看了众人一眼:“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郡主女弟子将刚才湖边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郡主听说那东西只是跑了,或许并未离开,心中更多了几分烦闷,不耐烦道:“或许他是被妖兽杀的也不一定。” 柳子峤道:“若不是你将他关在这里,他怎么会出事?” 聂游帮腔:“你明知道湖边有古怪,还故意让裴师兄住在湖边,你还封住了他的行动,让他遇到危险跑都跑不了。知道郡主看不上我们重楼门,你恨我姐姐得到了郡马的爱,而你得不到,可你也别迁怒别人啊。为什么郡马不喜欢你呀,不找找自己身上的问题吗?” 郡主瞪他:“聂游,我跟郡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聂游不屑一顾:“你乐意跟郡马说话,郡马乐意理你吗?” “你说什么?”郡主双眼一眯,伸手找来佩剑,剑尖指向聂游,抬手便刺。 聂游吓得大叫,躲在柳子峤身后。柳子峤剥开腰间葫芦朝郡主挥去。挥到一半才察觉不对,郡主刚才那一招根本没使力气,显然就是摆个架子吓唬吓唬聂游。可自己竟然以为郡主要下杀手,于是自己真的对她出手。 此时已然收不回来,黑雾冲着郡主脸上飞去。好在郡主剑法极佳,一剑挥下,将黑雾斩了个粉碎,自己毫发无损。 她冷笑着看着柳子峤,却一言不发。柳子峤正想上前解释,忽然听聂游叫道:“痕迹!地上的痕迹!” 他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划痕,四五尺长,一寸深,横亘在他和郡主之间。 郡主愣住了,刚才只有自己出手,这痕迹是自己划下的? 众人更吃惊,这痕迹不久前才讨论过一番,因此记忆犹新。有人学着夏小余的样子往里扣了两下,其他人凑过来看,只见里面的泥土是干的,外面的是湿润的,和那鞭痕一模一样。 “陈持盈!杀了水兰的人是你!我要你陪命!” 闹出这么大动静,其余两件屋子早已打开,长卿门那位爱慕聂水兰的道友冲出来就要和郡主拼命。 几个郡女观弟子将他拦住,却有郡马的宾客窃窃私语:“原来是郡主下的手啊?这么狠。” 柳子峤质问:“是你吗?” 郡主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原本长什么样子来着?很好看,很秀气,秀气得像个女孩子了,眉梢眼角全是美。可到底怎么个美法,却又变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雾。 听见锁妖塔倒了的时候,她说不上来心里是失落还是释怀。一切的开始是锁妖塔,一切的结束也是,如此,也算是有始有终。 她把剑往地上一扔,闭着眼睛笑起来:“对啊,是我,我不仅杀了她,我还想杀了你呢。”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快要飞上天。 “把她拿下了!”郡马的宾客一齐上前,将郡主团团围住。忽然一抹白色的身影掠到郡主身边,挡在她身前。 “洛河神女跑来碍什么事?闪开,和你的账一会儿再算。” “郡主和神女一路货色,喜欢当小三,离了男人活不了。” 刚才被洛颜救下的人道:“神女快退下,不然连你一起骂。” “那就骂我吧!”这么多年了,她被欺骗被伤害,就像地里的小白菜。日子过得无比艰难。她知道不容易,就不忍心再让别人也不容易。 她牢牢护住郡主:“柳道君,你当真不明白郡主的意思吗?你是个没有心的人吗?” 柳子峤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不是她。可他不愿相信。 却在这时,郡主拍了拍洛颜的肩膀,目光落在洛颜手臂的伤口上。 洛颜喜欢穿白色衣裳,因为白色代表纯净无暇。可她不是个爱干净的人,出了事又喜欢往前冲,一身泥合着一身血是常有的事,衣裙过不了多久就花得没法看。 郡主很轻地对洛颜道:“洛河神女,无论什么时候,都别让自己太狼狈。” 她越过洛颜,对众人道:“行了,把我抓起来吧。” 郡主最后是被长卿门的弟子带走的,没有离开郡女观,只是暂且关在了湖边小屋里。此事关系重大,但郡主不能轻易审问,还得向尧山请示。 天色渐亮,折腾了一个晚上,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这样的局面。人们兴致缺缺,疲惫上涌,纷纷回去休息。 灵思换了身衣裳来找洛颜,洛颜不累,心里却烦得很,既想把妖兽赶快找出来,又想向柳子峤证明郡主是无辜的。 可每一件事都那么难,完全没有头绪。 夏小余道:“你抽妖兽的时候没用全力对吧?以你的能力,一鞭子下去,那妖兽早就魂飞魄散了。” 洛颜点头:“我记得你说的话,想着万一这妖兽还有用,能证明郡主的清白,就没一下子把它杀死。对吗?” 夏小余赞赏:“很对,你跟我来。” 洛颜跟着他又回到了湖边。 此时薄日初生,湖面上镀上一层金光。夏小余找到一棵大榆树,示意洛颜藏在树后。 这个季节,榆树已经开了花,淡黄色的一小串挂在枝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结了榆钱,摘下来炒鸡蛋吃或是煮汤,味道都鲜美得不得了。尧山老祖最爱吃这道菜,从前,每次仙门集会,听说只要有老祖出席,席间定会出现这道菜。 这菜式其实简单得很,榆钱儿也不是稀罕物,到了时节随地一捡一大把,都是没钱买新鲜蔬菜的老百姓吃,王室贵族根本见不得这种东西。 但老祖喜欢的人从小爱吃,老祖起初嫌弃,但渐渐习惯了跟着她的喜好来。吃她爱吃的东西,去她常去的地方。 洛颜心里一阵莫名的刺痛。 这时,夏小余伸手抚摸上这棵榆树,这树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冠巨大,一看就知道是栽在这里很久了。他抬头望着树干,轻声道:“榆能为舟,刚不易折,乃良木也。” 洛颜浑身一震,满脸惊骇地看向他。 第11章 尧山老祖是当世飞升第一人,他曾贵为王室世子,后来王室灭亡,他沦为质子,受尽折辱。后又入仙道,开创尧山派,最后修行圆满,大道飞升。种种经历使得他像一个传奇般存在。 或是出于对传奇的崇拜,或是出于对飞升的渴望。有这么一群人专门凑在一起研究尧山老祖的言行,他们打听老祖的行踪,在老祖出现的场合等候,观察老祖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并将这些记录下来,整理成册,刻印出版,起名《尧传》。 《尧传》中就有这句话的记载:“榆能为舟,刚不易折,乃良木也。” 意思是说,榆树的“榆”这个字,和“俞”同声,“俞”原本是“独木舟”的意思,榆木是用来做独木舟的材料,坚硬却不易折断,是有用处的好木材。 相似的容貌、手心的黑痣、相似的饮食习惯、相似的鉴赏能力、相似的神情还有相同的话。普通人会知道那么多?普通人会看见妖兽也不害怕? 一颗心猛烈跳动起来,会是他吗? 如果真是他怎么办?不想看见他,不想再听见他的任何事,可是郡女观的事还没处理完,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 赶他走? 凭什么呢?尤其这里还是郡女观。 念及此处,忽然又想到,郡主认没认出来?或许认出来了吧,只有自己不知道,毕竟自己是个不重要的人。 他也没故意想跟着自己,顺路罢了,或者给自己请个免费打手,力气大但人傻的那种。 他到底来做什么? 要不要问他身份? 洛颜兀自天人交战,忽然听见“哎呦”一声。 她才回过神来,看见夏小余掌心一片鲜红,问;“怎么了?” 夏小余指了指树上凸起的疙瘩。榆树树干并不平滑,有许多凸起,其实是虫瘿蛀树后形成的厚茧,一颗颗盘踞在枝干上,经年累月成了疙瘩,坚硬且硌手。 “没事,就是听过一句赞叹榆树的名句,又忽然见到这么大一棵榆树,才想摸摸看,结果一不小心。” 洛颜呆愣愣地:“啊?” 确实,这句话是《尧传》里的名句,读过书的人都会,没读过书的也听人念叨起过。单凭这一句就认为他是那个人,好像也没什么道理。 夏小余没有多余的手帕,好在他里面衣裳干净,沿着衣袖一撕,就得了块干净布。就着湖水把手洗了洗,就胡乱缠在了手上。 洛颜更加放心,那个人可不会这么做。他爱惜形象,不会随便撕扯衣裳。更爱干净,不会随便触碰湖水、河水这种上游不知发生过什么的水源。 不由得心中更加唾弃自己,怎么老怀疑别人?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这般,见每个人都像他,难道自己心里还想着他吗? 不能不能!她赶紧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一低头,看见他包扎得歪歪扭扭,便托起他那只受伤的手,重新包扎了一遍。 夏小余就一直低头看着她,目光柔和。见她做完这一切,他顺手拉住她,把她带到大榆树后面,示意她藏好。 洛颜不解:“我们这是做什么?” 夏小余道:“我们等人。” 洛颜问:“等谁?”还要藏起来等。 夏小余不答,却看着洛颜。 晨光穿过树枝的缝隙撒在她脸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碎金。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睫毛却又黑又长,嘴唇因为失血过多,是淡粉的颜色,却很柔软,像是初春的桃花。 “神女姐姐,我之前帮过你一次忙,对不对?” 洛颜愣了下,很快想到他说的是黑熊岭村断足魔的事:“当时匆忙,还没来得及道谢。”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节 夏小余失落:“哦,只是道谢吗?”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洛颜的准则是,自己帮了别人绝不挟恩图报,别人帮了自己一定涌泉相报。虽然从前有人说,她这样吃亏得很。但她自己觉得,这样心里才踏实。 没想到夏小余竟然毫不客气:“我想拜你为师,我对仙术可感兴趣,也读过不少仙门秘籍,知道不少事。师尊,我虽然入门晚,但一定勤加苦练,不让你失望。” 时下世道不平,妖兽横行,很多普通人都想投靠关系拜入仙门,学得仙法,以求自保。大部分门派也好说话,有些天资,不是笨得像块榆木疙瘩一样的,都准许入门。像夏小余这样聪明的,肯定是门派争抢。 洛颜却拒绝:“不行!我......没给别人当过师尊,也不想听别人叫我师尊。” 夏小余问:“为何?” 洛颜摇头,不想想起某些旧事而已。 “那好,换一个,你给我看一眼你原本长什么样子吧。” “也不行!我原本样貌丑陋,才、才不以真面目示人。”她说完后捏了两下耳朵,像是在说谎。 夏小余转身背对着洛颜,小声嘟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诚信啊。” 洛颜脸上发热,这少年其实一直在帮自己,自己却三番五次冤枉人家。答应好的事不兑现,实在说不过去 她拉了拉夏小余手臂:“除了这两个不行。” 夏小余促狭地笑了一下,最后还是收敛了笑容,转过身面向洛颜:“那你教我一个法术吧,就一个。” “哪个?” “改换容貌那个。” 洛颜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改换容貌。夏小余解释:“我是偷跑出家的,我和家里人不合,要是能改换个容貌,就不会被发现了。” 洛颜点头:“好吧,不过这个有些难。” 实际上,民间也有能改变五官的法子,叫“易容术”,不过那只改变脸,如果有非常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看穿这个人面皮下原本的身份。 但洛河神女的法术不同,不止变脸,还让人看了就觉得,你的言谈举止、你的走路姿态都变成了那个人。在修仙界,称为“化形”。 她细细说了一遍法术的口诀,夏小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等她说完要求夏小余重复一遍时,夏小余却道:“听上去像是幻术。” 洛颜点头:“没错。” 夏小余道:“你精通幻术,所以看不见那只鸡,是因为你没有中那只鸡的幻术,对吗?” 洛颜道:“我真的看不到,但水里的能看到。当时没想到,不然看水里的就好了。”这事不能全怪她,当时谁也想不到鸡的真身在水里,影子在岸上。 夏小余的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所以,什么情况下,我们看东西会是颠倒的?” 什么情况?正常情况肯定不会。洛颜皱眉,夏小余就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递到洛颜眼前,上下颠倒过来。 洛颜忽然有了想法,却又不敢相信,小声说:“如果我倒立,看东西都是上下颠倒的了。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 夏小余道:“怎么不可能?你怎么敢保证,你现在所在是真正的郡女观?” 洛颜瞪大双眼,夏小余指了指周围:“你没察觉出周围有什么不对吗?” 洛颜立即在湖边扫一眼,还没发现不对,却先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人是聂游,他正往先前关押人的小屋走。 她回头,见夏小余一脸神情自若,知道了他要等的人是聂游。 如今,三间小屋里中间那间关押了郡主,第一间和最后一间屋门大敞,第一间里死过人,大家不愿靠近。可聂游却进了那一间。 夏小余道:“跟过去看看。” 洛颜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夏小余道:“我在他身上留了点记号,他没留神,掉在地上了。”他转动着手中的榆树叶子:“我从灵思身上摘下了一片树叶,放到了他腰带上,趁你去湖边救人的时候。” 洛颜道:“我怎么没看见? “你当然看不到,因为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他去哪儿了呢?” 洛颜道:“难道裴道君是聂游杀的?” 夏小余不说话,只转动着手里的叶子。 洛颜在心里把整件事一理:裴道君说过,他和聂水兰有过节,因为聂水兰对重楼门门主不好。裴道君显然是支持门主的,这么一来,聂水兰和裴道君就是重楼门里两个不同的派。 聂游和聂水兰是姐弟,自然也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她从前听见门派纷争,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从没想过一个门派内部还能因为矛盾杀人。现在算是见识了。 聂游来做什么呢?说不定之前留下了把柄在,此时以为湖边没人,正好清理现场。洛颜懊恼:“之前忘记进屋子里搜一圈了。” 夏小余却道:“现在不是正好,还能抓个人赃并获。”一眼看见聂游从屋子里出来,叫洛颜:“抓住……等下再抓。” 他按住洛颜肩膀,二人便看见聂游出了屋子后,蹲在地上摆弄什么东西。他蹲的位置好巧不巧在郡主那条划痕旁,他伸出手好巧不巧摸上了郡主的划痕。 紧接着,二人就看见,这条划痕像是一道伤口,渐渐愈合了。聂游蹲在原地说了句话:“郡主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拳头硬脑子空的。你肯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道痕迹是我帮你留下的。啧啧啧,郡主啊,你就安心的去吧,你留下的好东西,我和姐姐会帮你保管好的。” -------------------- 啊上榜了好开心!今天再更个小剧场,宝宝们多捧场,多评论,多收藏! 小剧场: 请两位嘉宾分别说出对方最擅长和最不擅长的游戏。 老祖:“她最不擅长的是狼人杀,无论抽到哪张牌,不是第一晚被杀了就是第一轮陈述完被投出去。最擅长的是测谎仪,她这个人,头可断血可流,谎话说不出口。” 洛颜:“他最擅长的是狼人杀,每次他一张嘴,我就觉得我听不懂人话了。但很感谢他知道我听外星语头疼,每次都让我第一轮就下去休息。” “他最不擅长的……我觉得是测谎仪。有一次他连说了十个谎,每次都被电,但他能忍,硬是不能露出一点痛苦表情。结果发生了一件事,他把手抽出来后,袖口这一块布,冒烟了。” 第12章 聂游五行属土,早在湖边的时候,听到众人谈及地上痕迹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可以先在泥土地上布上一个阵法,等到郡主使剑时触碰到自己先前设下的阵法,刚好她五行属水,能吸收地面上的水,形成相近的痕迹。 至于郡主为什么要使剑?好办得很,只要自己说几句话激怒郡主就行了。 问题是郡主去了哪里? 他悄悄脱离众人去寻郡主,却在湖边的三间小屋旁发现她,不偏不倚,那间屋子里关押的是他重楼门的人,而且还是门主的人。 死了好,裴若霜他是知道的,门主一条忠诚的狗,平时打听了自己和姐姐的不少事,当时还阻挠柳子峤和姐姐在一起,是个杂碎。他这一死,门主又少了一个帮手。 要是能趁机把郡主搞臭,得到柳子峤的势力,他也可以到萧山派那里邀功一回。那边可有高人,到时候他们助自己提升到大乘后期,自己还不是在天底下横着走。等到渡过天劫,下一个飞升老祖就是自己了。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美梦里,完全没留神身后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这人一手捏住他后脖颈,一手抓住他手腕,力道不算大,两只手也比常人偏小,只要使个空翻就能逃脱。于是腰腹蓄力,却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任何力气。 聂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抓住后颈的位置,正是他命门所在。 “什么人?”他目光后移,看见了洛颜的脸。夏小余绕到他面前,掰开他手指,接过他手里的一把布阵灵石。 聂游拼命挣扎,挥手间,一张纸从袖子里飘了出来。 夏小余眼疾手快地捡起,打开一看,念给洛颜道:“重楼门聂水兰陷害门主二十一条罪状,另附人证物证,恭呈尧山掌门过目。” 长卿门几个弟子收拾好包裹,向柳子峤辞行:“门主,眼下这妖兽太过古怪,只凭咱们恐怕难以抓住。我们想去尧山,请他们提供锁妖塔名录,也好叫咱们知道那妖怪到底是什么。” 柳子峤抱着暖炉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但我不便上尧山,你们愿意去,那再好不过。只是岭间说不定还有散落在外的妖兽,你们多加小心。” “门主放心,我们几个对付金丹的妖兽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重楼门的人结伴。他们想把裴若霜带回门派安葬了,这也是他们门主的意思。” 柳子峤叹气:“断没想到,若霜来此作客,竟叫他断送了性命。等观中事了,我亲自去重楼门谢罪。” 弟子劝他:“门主也别太自责,这段时日正好可以查一查害死了裴若霜的凶手是......” 他没说完,就被人撞了一下,悻悻然闭嘴。 害死裴若霜的人多半就是郡主了。 于是一行人结伴离去,几个郡女观弟子冷眼旁观,没一人出来给他们带路。她们跪拜在郡主的庙观中。 这里从不缺香火,供桌上的香炉中香烟袅袅,供桌后立着郡主的塑像。塑像为金面铜身,眉眼犀利,神态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带紧紧盘在身上,像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她曾经被结契的欢喜捧上云端,也被爱人的冷落抛下地狱。如今她被关了起来,连误会也懒得解释了。她疲倦了,厌倦了。 敏思倏忽起身:“我去杀了柳子峤!” 灵思拉住她:“别冲动,郡主尚且是嫌疑,你若杀了郡马,你的罪名就坐实了,你可是郡主的弟子,你让别人怎么想郡主?” 敏思大嚷:“那怎样?你让我眼睁睁看着郡主受苦?大不了我再自.杀以证就是,我咎由自取,跟郡主没有任何关系。还有,请灵思师姐你不要给郡主扣帽子,郡主不是‘尚且嫌疑’,郡主是被冤枉,我会帮郡主澄清的。” 这句“尚且是嫌疑”让观中其他弟子很是不满,大家都怨怼地看着灵思。 灵思道:“我不是有意的,不小心说错。郡主被冤枉得很,我也看在心里。本以为这回洛河神女来能帮郡主......” “哈哈,她帮郡主?这是什么笑话?”敏思指着灵思道:“洛河神女破事缠身,臭名远扬,那些事别管是不是她做的,屎盆子已经扣在了她头上,她帮自己澄清过吗?帮自己洗刷过冤屈吗?你叫这么个人来,你是想帮郡主,还是想把郡主往火坑里推!” 灵思起身,被同门师妹这样指责,她脸上也挂不住。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其他人纷纷劝架。 却在这时,那几个刚出门的人又折返了回来。 他们一个个气喘吁吁,脸色发白,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侥幸逃回来的一般。进了庙观才稍微好些。 灵思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道:“郡女观的大门不见了。” 郡主的弟子震惊,又听那人仔细说。他们原本是往大门的方向走,不远,从庙观绕过湖,再穿过一条小路就是。可当他们绕过湖之后,竟然又回到了庙观。 此时湖边清澈,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断不存在起雾迷路这样的事。几人不信邪,从庙观再次出发,又走了一遍。他们数着走过的屋舍:庙观、郡主的屋舍,再往外就是那条小路,他们已经走上了小路,确信大门就在不远处。 可穿过那条小路,眼前是一片湖,湖边有一座庙观,庙观外的暖帘上映着几个女弟子的身影。 “整个郡女观也就一个湖那么大,为什么走不到大门口啊?说实话,我现在都觉得你们几个像是妖怪变的。” “胡说什么?你们不认识路还说我们是妖怪?我们怎么就能走出去呢?” 那人不服:“你们什么时候走出去过?” 穿紫色道袍的弟子叉腰:“就前两天,灵思师姐不是走出去了?还从外面找到了锁妖塔的消息?” 长卿门和重楼门的弟子都看向灵思,都想知道这人是怎么走出去的。 刚好这时,洛颜和夏小余带着聂游走了进来。 洛颜抬头看了一眼郡主的庙观,观里供奉了郡主的铜身塑像,像前供着香炉,檀香盘成圈,最里面的一层已经烧尽了,外面的一层还没有半点燃烧过的痕迹。 祈愿的人要在神像前燃起三柱香,但有些庙观香火太旺,祈愿无数,成日香烟缭绕,扰得弟子无法静心修行。便提议,只敬香即可,不必燃香。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1节 于是就有了供香排队的场面,据说郡主忙的时候,每天有十几桩祈愿。这还只是在人们不常去到的黑熊岭。若是在尧山,每个弟子一天都要有数十桩祈愿,更不要说那位尧山老祖。 有人戏称,在尧山下做供香买卖的人家,肯定都是富户。 洛颜心想:真好,哎,真好。她连一根都没有。 郡主何等身份,庙观自然不会小了,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还是显得堂内拥挤了许多。郡主弟子不待见郡马的宾客,更加不待见洛河神女,尤其是郡主被关起来以后,更觉得洛河神女就是个扫把星。便不耐烦地问:“你们来干吗?” “给你送好东西。”夏小余在聂游背上一推,聂游便直愣愣地倒在众弟子脚下,显然是被人封住了经脉。 这一倒又从袖子里咕噜噜地掉出来一堆东西,有摆阵的灵石,还有几个白梅圣手的香囊。郡主弟子立刻呵斥:“这东西你也敢偷!”却有明眼人看出来,他这是栽赃嫁祸了郡主。 直到最后一份罪状掉出来,众人终于得知了杀害裴若霜的到底是谁。 重楼门几个弟子立即跳起,疯了一样扑向聂游。但半路却被洛颜拦下。洛颜有些拗口地说:“先、先别动他,他毕竟和郡马交好。” 她说完朝夏小余看了一眼,夏小余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做得很好。 这话是夏小余教给她的,先前还给她分析了一遍柳子峤、聂游和这些宾客之间的关系。洛颜听得头大,她最不喜欢人们这些斤斤算计。 在她的认知里,大家在一起就要和和气气的,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什么事都别干了。更何况,算计别人真的能让自己变得更好吗?反正她每一次提升境界都不是靠算计别人得来的。 她不愿意去算计别人,她就想对别人坦诚相待。帮助别人会让自己有成就感,伤害别人,不行,入定时会生心魔的。 但她不能强求别人跟她一样,她又觉得自己蠢笨,所以这些复杂的关系只能死记硬背下来。 不过夏小余说,不需要她去全部了解,只需要记住几句话,到时候重复出来就行了。 这倒是简单得多,但洛颜又不安心。她问夏小余,既然是他想出来的,为什么他自己不说?让她说,有种抢了别人功劳的感觉。 夏小余却说,他不想引起别人注意,毕竟这几句话关键,谁说都会被注意到,让她去说,其实是在给自己帮忙呢。 洛颜想了想,也有理,便继续道:“郡主是被冤枉的,聂水兰五行也不属水。湖边的小木屋里有些证据,你们跟我来。” 宾客和郡主的弟子们一个个都愣了,这话信息量太大,什么叫聂水兰不属水?她不属水,柳子峤当年怎么和她相认的?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柳子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庙观门口。 第13章 柳子峤朝洛颜走来:“你说水兰五行不属水,她属什么?” 洛颜本想干干脆脆地告诉柳子峤。但夏小余说过,只要柳子峤发问,一律不要回答,只告诉他一句话就行。 洛颜道:“你跟我去湖边存储旧物的小木屋就知道了。” 于是一行人走出庙观,庙观已在湖边,只要往另一侧走些便可到达。但他们走了许久,才终于见到一间屋舍,柳子峤心切,快走了几步,忽然愣住。 那间屋舍正是郡女观的庙观。 “又来了!”柳子峤的宾客崩溃地坐在地上。 其余人也是不解,想不到这些人说的是真的。并且这当真是他们刚离开不久的庙观——裴若霜的尸体还放在观中。 柳子峤茫然四顾:“咱们这是又绕了回来?” “自然会绕回来。”夏小余道:“你且睁眼看看,整面湖,除了这一座庙观,还有其他的屋舍么?” 人们一惊,先前没留神,此时放眼一看,整片湖上碧水茫茫,湖边哪里还有半分屋舍。 柳子峤惊呼:“水兰!”便在湖边大跑起来,郡主的弟子更是惊呼“郡主”,那屋子没了,屋子里的郡主又会去哪里。 夏小余趁这时候在洛颜耳边说了几句,洛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夏小余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转向柳子峤的方向。 洛颜便看见,柳子峤因为心急,已经乱了步伐,一脚踏入湖边浅滩都没察觉。 再一看,不是他没察觉,是湖的面积在扩大,原本是空地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湖水吞没。水浪拍打上来,这湖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让人怀疑那些屋舍都是被湖“吃”掉了。 来不及多问,她立刻飞身过去,抓着柳子峤衣领,将他提到远离湖边的位置。可湖水却像活了一样,穷追不舍,直冲柳子峤而来。 洛颜伸手一抓,手上出现一道水柱形成的鞭子,将湖水截断。散落的水珠打在了柳子峤的纱衣上。 “先回庙观!”灵思道。 洛颜却道:“不能回去了。” 才出来这一会儿功夫,庙观竟然也不见了,整个郡女观只剩下一片湖,再往远处走就是雾气蒙蒙的一片,从雾里跑出来了一群墨绿道袍的弟子,全是柳子峤的宾客。 有人满脸惊恐:“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为什么我在屋里待着好好的,忽然就涨了水?” “我也是!那东西不是只鸡吗?怎么还能控制水呢?它真的不是鸭子假装的吗?还是说除了那只鸡还有其他的东西?” 郡主弟子道:“你当郡女观是妖兽窝吗?引妖兽的阵法那天晚上出事后就撤了。” 众人觉得也有道理,妖兽闯入村庄为祸村民的事常有,闯入庙观屠杀修行弟子的事罕见。这就好比小偷偷东西会把普通人家当成目标,谁会进官府偷盗? 所以才有最开始布置的阵法,不然根本不会有妖兽来。但阵法撤了还不走的,也是离奇。除非是有人不让它走。 众人互相看看,实在想不出,有人便问,哪位猎杀妖兽猎得多,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的? 洛颜记着夏小余的话,如果有人问出“谁猎杀妖兽多”这句话,就把他刚刚教给自己的复述出来。在场众人确实没再有人比洛颜猎杀得多了,但第一次主动在这么多人前说话,洛颜有点害怕,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夏小余便道:“这里!洛河神女猎杀的妖兽可多!” 立刻有嗤笑声传来,洛颜心想,此时不说便没勇气再开口,于是把心一横,赶紧接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这是只蜃鸡。” “蜃鸡是什么?”郡主弟子问。 无需洛颜回答,柳子峤接过话题:“《淮南子》中道:‘孟冬之月,招摇指亥……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原来如此,果然是只蜃雉!” 有宾客不解:“雉入大水怎么就成蜃了呢?请门主给我们讲讲。” 柳子峤缓缓道:“这话是说的立冬物候,立冬后,野鸡一类的大鸟就不多见了,而水边却可以看见外壳与野鸡羽毛颜色纹路相似的大蛤,所以认为雉到立冬后就变成了大蛤。” “立冬……可现在明明是四月。” 柳子峤想通了一个关节,神情仿佛如梦初醒,连说话声音也大了许多:“四月了,但景兄,你穿的是什么,怀里抱的又是什么?” 这位景兄低头一看,他道袍外是一件同色的毛皮大氅,怀里抱了个暖炉,四月芳菲天,这身打扮要是走在街上,准保会被认成个疯子,但在郡女观竟然不觉得热。 “水始冰,对啊,先前竟然没注意倒,湖面是结冰的!这也太不符合常理!” 柳子峤也道:“湖边潮湿,我不会把水兰的东西放在潮湿处。” 看他们讨论得热烈,洛颜也忍不住加入进来:“还有屋里那些装饰。” 众人这才想起来,谁家好人四月天还熏炭火,铺暖帘?有钱不是这么花的吧? 但这些细节他们之前竟然没注意到,或者潜意识里,他们就觉得,这一切是正常的。 洛颜继续道:“柳道君,你在郡女观住了这么久,请你想想,郡女观里有湖吗?” 众人脊背上瞬间爬上一层冷汗,他们都来过郡女观许多次了,有没有湖,先前竟然从没有人留意过,不该如此,就好像有人钻进了他们脑子里,控制了他们的思维一般。 假若屋舍装扮为假,那屋舍是真是假?屋舍里的人又是真假?进一步讲,整个郡女观是真是假? 来不及细想,湖水却已经暴涨起来,一只彩鸡从湖里现出真形。这鸡有一人多高,双目如炬,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众人看它身上羽毛,果真与先前在湖边捡到的贝壳颜色一样。只是脖子上的毛秃了一块,有人大叫同伴去看,那同伴是个激灵聪明的,立刻想起来:“是不是洛河神女之前抽那一鞭子?” 那一鞭子抽落了鸡毛,入水化成贝壳。再之前捡到的贝壳,恐怕也是有人伤到了这蜃鸡的真身。只不过没有洛河神女杀伤力大,掉落的只是一两根羽毛,看不大出来。 蜃鸡立刻朝说话这二人望来,那同伴道:“它听见你说它秃,它怒了!” 这声音刺激得蜃鸡怒意更甚,身上的彩色花纹忽然变成了万花筒,令人眩晕。那两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却不见了其他人。二人腰间系了根红色的绳子,像是血丝。回头一看,果然是洛河神女。 洛颜一手拉着他二人,另一手还拉着其他几人。刚才这几人差点儿被卷进湖里,现在落在了平地上,她才松了口气,将血丝收回。 几人立刻聚拢在一起,才发现这是一间待客的厅堂,堂中摆了张饭桌,应该是用餐的地方。 正是洛颜和夏小余不久前才来过的那间厅堂。只不过相比于之前,这间厅堂没有门窗,也就是说没有出入口。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肯定也得想办法才能出去。 有人道:“能不能打破了墙穿出去。”这人想起洛颜之前往蜃鸡身上抽的那一鞭子,便朝她看了一眼。 夏小余“啧”了一声:“不怕被抽死可以来。你也知道,这是个幻境,你使多大力打了幻境,它还会使多大力还给你,不打折。” 另一人又问:“咱们为什么会被拉入环境里,那只鸡这么大本事,又会游泳,又会制造幻境,它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夏小余:“长卿门有你,算是捡到鬼了。蜃鸡,海市蜃楼听说过吗?” 众人恍然大悟,海市蜃楼是虚幻的景象,有言道雉鸡一类的野鸟也会幻术,它们可陆行,可入海。陆地上行走的都是假象,入海后化为贝,才是真身。 洛颜道:“我们看到的影子倒过来的,因为我们自己在幻境中,是倒的。整个郡女观都是蜃鸡造的幻像。湖边的屋舍没了,是它受伤,法力不行,不能化出复杂的东西。最先郡主是在梦里见到的蜃鸡,因为一开始它法力不强,不能在现实化形,但梦本身是虚的。” 说着说着,甚至不用记夏小余之前的提醒,洛颜自己就把一切理顺了。 几个药宗弟子头一次和洛颜这么近,听她分析时条理清晰,口齿清楚,又想起来最开始还是她说出来那妖兽是“蜃鸡”。一个个不由得从心里赞叹道:“洛河神女挺有头脑的嘛。”比传闻中有点有点。 洛颜摸了摸耳朵,刚要张口,却被夏小余拦下:“还是先想个办法出去吧,诸位都是药宗的,对幻境熟悉,应该知道出去的办法吧?” 由于白梅圣手有一阵沉迷做迷香,所以药宗弟子还有个称号叫“卖迷.魂药的”。 几人点点头,一人道:“只要打破幻境中最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就行。” 这个场景下,最不符合常理的就是桌子下燃烧的炭火。 第14章 炭火还在燃烧,洛颜抬手招来一串水柱便浇灭了。 眼前的场景发生变化,他们来到的是郡主的房间。这间屋子里的古怪就更加好找,一进屋就看见香炉上摆了个五彩斑斓的鸡毛掸子。又是鸡毛,又是彩色,和整个屋子的风格搭配在一起,就像是一对八字相克的夫妻。 洛颜一抬手,红血丝从指尖飘出,缠绕住鸡毛掸子,用力一攥,那细弱的血线仿佛坚韧的钢丝,瞬间给鸡毛掸子绞了个粉碎。 点点鲜血滴在地上,场景再次变换。 药宗的弟子来不及观察周围,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衣服上的血迹。那是刚才洛河神女为了拉住他们留下的,他们是长卿门的弟子,有传言说洛河神女屠杀了长卿门。既然有仇,为何相救? 几人都精通医术,此时看见洛颜脸色发白,再联想到她这招其实是耗费自身血液所来,眼下定然已经处于失血的状态。可她一直挡在所有人前头,为大家开路。浑没见过这种人,即便是他们师兄弟一起出任务,遇到危险也是轮番上阵,断没有紧着一个人冲锋陷阵的。 还是个小姑娘。 有人心生不忍道:“这次换我们来吧。” 洛颜却道:“我来就好。”这是夏小余要求她做的第二件事,无论谁提出要帮忙,她都不能接受。 这样就能在别人心里造成一种“愧疚”,被人照顾了会产生愧疚,冤枉了别人也会产生愧疚。同样的情绪是相通的,久而久之,这些心生愧疚的人就会自我反思,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洛颜。 不过这些话夏小余没有说出来,洛颜不需要知道这些。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2节 他闭上眼,再一睁开,场景又换了。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困难,一长卿门弟子道:“看来这只蜃鸡真的法力不济了,多亏神女抽它那一下,给咱们省了不少事。” 洛颜很少听别人夸她,有点不好意思,实话实说道:“它不禁打。” 长卿门弟子:“......”你厉害。 眼前又变成刚开始出现的客堂,中间一张桌子,两边两把椅子。 夏小余看着那两把椅子。它们太远了,位置相对,像是对手,恨不得把其中一把挪到另一把旁边。 忽然有人叫道:“这屋子里没有不符合事实的东西了啊!” 桌子下的炭火已经不见了,一切摆设如常。 夏小余反手指了下屏风。屏风上绘着白梅,梅花旁题了一首诗,落款是尧山老祖的名字。 梅花确实和时令不搭,但若说是代表白梅圣手,仿佛能通。郡女观里有几件尧山老祖或是白梅圣手送的物件,也是合理。 “这个人没画过梅花。”夏小余指了指落款那个名字,怕洛颜又多想,又解释道:“我看书上说的。” “那也不行啊,这上面有老祖的名字。”长卿门弟子道。 尧山老祖在修真界已经快成了一个神圣的存在,他为人清正,修为深厚,谈吐风雅,除了脾气不太好——这也是一种彰显威严的表现——剩下简直让人挑不出错处。他说的话都是对的,他做的事不用质疑。更有激进的拥护者认为,谁敢说他的不是,谁就是修真界的公敌。 现在,谁也不敢破坏留着尧山老祖名字的屏风。 除了洛河神女,她做这件事倒是有理,毕竟尧山老祖毁了她的庙观。 若是放在从前,倒是可以开玩笑般地说出来。但此时,几人都觉得,要求洛颜做这件事似乎是在揭她的伤疤。 正在犯难,忽然这屏风自己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从缝隙里跃出一群人来,一人身穿紫色道袍,另一人身穿白色纱衣,后面还跟了一群五颜六色的弟子。 这边几人纷纷后退。 那白纱衣的人顾不得周围环境,冲着紫色道袍大声质问:“你说她不属水?那她属什么?她到底属什么?” 紫色道袍的正是郡主,方才她和湖边的屋舍一起消失了,恐怕是被蜃鸡先困入了幻境。这会儿大家都被拉入了幻境,自然又再次见着了她。 她看着柳子峤冷笑:“你不是最熟悉她的人吗?你不是爱她爱到不行吗?怎么连她五行属什么都不知道?” 柳子峤心急:“可你说……” 郡主道:“我说什么又有什么重要?这些年我说了多少话你哪一句听见了?你现在想听,我倒不想说了。” 柳子峤双眼发红:“你骗我,你又骗我对不对?你还是这样,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你一点都没变!” 洛颜踮脚朝他二人身后一看,忽然发现他们来的地方正是那间收藏聂水兰旧物的小屋,甚至之前打碎的药葫芦还留在地上。 她便穿过人群,捡起地上的碎片,走到柳子峤面前,摊在他眼前,陈述事实:“药葫芦是泥土烧制的,属水不合。” 柳子峤却揉了揉眉心:“我早知道了,水兰说她的功法有些特殊,她水灵根曾受过损伤,后来也修了木系法术。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她会水系法术这也是事实啊!” 洛颜吃惊:“你早知道了啊。” 夏小余也走了过来,他从最里面放置旧衣的柜子最里面取出一件棉衣,只拎着肩膀一角在柳子峤眼前晃了晃,忽听“撕拉”一声,这件衣服从肩膀的缝线处被扯开,棉絮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像是一场大雪。和棉絮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张纸。 洛颜将纸捡起,还没看两眼,夏小余道:“递给他。” 洛颜把纸张递给柳子峤。长卿门弟子忍不住好奇来看。一看之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门派派发的药丹,属水的人不可能有这一副。哪怕是后来转其他属性。” “景师兄,若是完全转其他属性道也有可能,但这样一来,原本的属性就彻底废了。可门主说,那个在锁妖塔里救他的女子一手水系法术,使得厉害。” 夏小余又去撕其他衣裳,每一件里面都藏着一封门派派发的丹药名录。 重楼门弟子也震惊了:“她都藏起来是怕别人看穿她五行属性?那她干嘛不直接毁掉。” 另一人回答:“你忘啦?白梅圣手叫咱们留着别丢。因为每份都是为弟子量身定制,通过丹药名录可以看到自己修为到第几重境界。若是今后遇到修行上的阻碍也可以拿着这些名录找师尊。” 其实聂水兰要是铁了心跟柳子峤一生一世,把这些东西都毁了,今后就假装自己是个属水的药宗,也不是不行。偏生她还留着,又不能光明正大示人,只好藏着掖着。她一边情深义重,一边又不完全相信柳子峤。 众人看向柳子峤的目光带着几分同情,也有重楼门的人想起,聂水兰平时低调,见人也不爱说话,大家对她修行如何也不大了解。本以为是个文静内敛的人,没想到心机这么重。 也有人好奇夏小余怎么知道聂水兰会在衣裳里藏东西的,夏小余假装没听见。他倒是了解白梅圣手如何对七十二门弟子,因此当时在找聂水兰旧物,发现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有些疑心。 将重要的东西缝进衣服里这件事,最开始还是白梅圣手先做的,不保证七十二门弟子不去效仿。再后来抓住聂游时,他故意往聂游棉衣上摸了一下,发现手感不对,便有五六分相信聂水兰或许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了衣服里。 他这厢撕得带劲,郡主的弟子早就看聂水兰不顺眼,终于抓住机会,纷纷上前来帮忙。夏小余讨厌人多挤他,便指挥她们去撕聂游衣裳。 这帮人更开心,借着撕扯棉衣的机会对他拳打脚踢,墨绿道袍上都是脚印,像只濒死的螳螂。不一会儿,敏思从聂游袖子里找出一张纸,确切来讲是一封信。 这信已经泛黄,像经历了许多年头。信封上却工工整整地书写着“柳子峤史君亲启”,而落款是郡主的名字:陈持盈。 有几个弟子跟随郡主数十年之久,见到这封信,尘封的岁月一下子铺面而来。这是郡主第一次给人写信,郡主不喜欢写字读书,但那一次为了措辞文采,显得自己不那么像是个文盲,连找了好几个当世诗翁,连熬了好几个夜晚。 可柳子峤是怎样回她的?往后郡主再也没给人写过信。 如今才知道,原来当初并不是柳子峤负心薄幸,而是这封信根本没送到柳子峤手上,半路就被人截了下来。可转念一想,为何会被人截下?还不是因为柳子峤眼瞎,认错了人,害得郡主一番真心被践踏。 信从信封中抽出,拍到柳子峤手里。柳子峤颤抖着展开,只见信中写:流水有意,落花有情否? “这不是真的……我进入了蜃鸡的幻觉中对不对?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他嘴唇颤抖,神情像只被霜打了的鹌鹑。 洛颜忍不住吐槽:“干什么赖幻觉,不能找自己的错?骗了你的是聂水兰,从来不是郡主。” 柳子峤双腿都站麻了,却僵硬地朝陈持盈的方向挪动。 可才走了两步,忽然被洛颜叫住:“当心!” 一直倒在地上的聂游像个年久失修的木偶般“咯咯咯”地笑起来,不知刚才是哪位用力过猛,把洛颜封住的经脉解开了。 只见聂游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忽然冲到放置旧物的柜子旁,在柜子侧壁上拍了两下,整个空间立刻起了一层浓雾。 雾浓得让人低下头连双脚都看不见,更不消说其他同伴,四下一片狼嚎。 夏小余站在原地不动,很快就有一只小手抓住他手腕。眼前雾气消散大半,半空飘散着细小的冰晶,将再次笼罩过来的雾气挡开。 夏小余面色从容:“现在可以了。” 他提前嘱咐过洛颜,尽快打破幻境,和陈柳二人汇合,一旦汇合,想办法让柳子峤陷入险境,并且保证能救柳子峤的人只有陈持盈。也就是说这种险境是柳子峤自己应付不来的。 陈持盈和柳子峤实力都不弱,这个度其实不好把控。夏小余当时问她:“需要我帮你吗?” 洛颜一向觉得自己笨,但遇到事也不愿意立刻放弃思考。越不动,脑子越笨。也不能一上来就把事情想复杂了,先往简单了想,越简单越不容易出错。 忽然灵机一动:“我假装被蜃鸡迷惑,自己去袭击柳子峤。行不行?” 白雾的另一角露出一个人影,正是陈持盈。她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刚才聂游按的那个位置是一处阵法,尧山老祖留下的。郡女观里还有很多阵法,因着此处离洛河太近,担心受洛河鬼怪惦记,特意布下阵法保护她。 当时她满心都是柳子峤,见不到他受一点伤,便把这些阵法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怎样迷惑敌人,怎样逃跑。 聂游为什么会知道! 越想越气,恨不得抓着柳子峤问个究竟。她朝柳子峤走过去,可走到一半,忽然看见一道黑影朝他扑去。 这黑影速度太快,以至于完全看不清形状,只能感受到一股骇人的杀气,带着寒气,扫过之处结了一层冰。 柳子峤还毫无察觉,像是被勾走了魂儿,陈持盈立刻朝他扑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药葫芦,拔开木塞,伸手结印,将药葫芦往半空一撒。 “轰”地一声巨响,浓雾被吹开了大半,洛颜趁机一躲,雾里露出雾里柳子峤的身形来。 柳子峤一身纱衣被吹的飞舞,像一只蝴蝶,就要展翅飞走。但他彻底愣住了。上一次见这招还是五十多年前,洛河畔的锁妖塔。 但他不知道这招名叫“摄魂”,专用来对付迷人心神的妖兽。也不知道这招为药宗白梅圣手所创,圣手只把这招教给了三个人:尧山老祖、老祖那位白月光、伊阙郡主陈持盈。 -------------------- 宝宝们五一假期快乐呀! 第15章 这一招杀伤力过大,不仅破除了幻境,还直接把屋舍打了个穿。众人顺着消散开的白雾往外看,一个个惊得魂飞天外。 这哪里是郡女观,分明就是个深山老林。原先是屋舍的地方只有几根树墩子,屋舍中摆着桌子椅子的地方长者雨后冒出来的蘑菇。湖倒是还在,只是湖水浑浊一片。身后不远处有一座高山,那才是伊阙,伊阙之上才是郡女观。 想起这几日所在之处,众人都是一阵恶寒。原来从锁妖塔回来之后就被这妖兽困住了,他们根本就没回到郡女观。 陈持盈也抬头远眺,眺望的方向却和众人相反。她看的是锁妖塔的所在。 她和柳子峤的开始是在这座锁妖塔,她曾经把这座塔看成二人缘定终身的见证。可不知道是不是这塔锁了妖兽,就变得晦气,连带着她这缘分也像黑熊岭的山路一样,崎岖难走。如今塔倒了,她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倒觉得松了口气。 陈持盈胡乱拍了拍手上沾着的药粉,身后有人给她递了条手帕,她也真不讲究,道了声多谢就擦起手来,完全没在意,递手帕那人正是柳子峤。 柳子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快要化作一尊石像了。 那时候他虽身处幻境,连众人的脸都认不出,但他太想看清那个救了他的女子,一直盯着她的身形,记着她的招数。更何况那一招威力极大,一招出手,幻境就破开一个洞,就像今天这样。 怎么也不会记错,怎么也不会忘。 “你......你当真是......” 但在怎么可能? “你是剑修,你怎么会药宗法术?你骗我!” 洛颜听不下去:“柳道君,是你在骗你。郡主怎么不能会药宗法术呢?这一招是杀招,不是给药宗创的。” 陈持盈回头将用过的手帕塞回柳子峤手里,没说一句话,反倒好奇地看着洛颜和她身边那少年。夏小余,余字很耳熟,何处听过? 却在这时,聂游咆哮起来:“伊阙郡主,陈持盈,你得意了吧?柳子峤终于认你了,不容易啊。但他喜欢了我姐姐那么多年,你敢信他今后和你在一起时,不会看着你忽然想起我姐姐?不会拿你和我姐姐比较吗?” 他刚才好不容易挣脱,这会儿又被灵思等人按住。大概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干脆再恶心恶心陈持盈。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姐姐的性格。我们药宗虽然为人低调,但认准了一个人也绝不扭捏退缩。我姐姐当初和柳子峤在一起时都做过什么,做到了哪一步,你想不想知道啊?” 柳子峤喝道:“你住口!” 聂游更开心:“你不让我说,你心虚了,因为你什么都对我姐姐做了,姐夫,我姐姐好不好呀?” 柳子峤脸色铁青:“你……” 夏小余捏了捏耳朵:“还没入夏蚊子怎么就开始叫了?来个人给他毒哑了。” 别说夏小余,这些话连重楼门弟子都听不下去了,立刻递了暂时让人闭声的丹药。灵思接过来,粗暴地塞进聂游嘴里。 陈持盈却看了眼夏小余。 柳子峤却始终盯着聂游这边,忽然他眼神一动,闪到聂游身边,抓住一人的手腕,怒喝:“是你!当初是你把聂水兰推下湖的!”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3节 灵思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不明所以。 “那人动作和身型我绝不会记错的!刚才你在打聂游的时候我就看着眼熟。你在抓住聂游的时候我就确定了。当时聂水兰本已侥幸逃脱,却又被抓了回来,那人手势就和你一模一样。” 他说完忽然顿了一下,对陈持盈解释:“我只当这是桩案件,并不是对聂道君……” 陈持盈一摆手:“若是我门下弟子干出这种伤人害命的事来,我也不会姑息。” 她走到灵思面前,声音冷冽:“灵思,那日观中有集会,你是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 敏思道:“灵思师姐一直帮郡主拿文书,郡主忘了吗?若是她偷跑出去,那文书是谁拿的?更何况郡女观和聂水兰出事的地方相聚千里,灵思师姐怎么过去?” 郡主弟子纷纷附和,证人不知有多少,柳子峤却只凭一个身影指认,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有没有记岔了还是一回事。药宗弟子窃窃私语起来。 “你使剑的时候有个小动作,你的食指喜欢捏剑柄,姿势看起来有点儿像握笔。这个姿势会让你的食指留下茧子,你敢不敢给大家看看你的手?” 握剑和握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姿势,灵思平常也没见对读书写字有多大的兴趣,众人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证明方式,纷纷推着灵思把手伸给大家看看。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灵思把手缩到了袖子里。 立即有人察觉不对,心想,难道搞了半天,最后还是郡主因爱生恨,暗自指使自己弟子杀害聂水兰? 一想也有道理,原本只是以为郡主喜欢上的人不喜欢自己,现在成了聂水兰鸠占鹊巢毁人姻缘,这仇恨更大了。所以刚才那一番辩白就成了郡主为自己弟子打掩护。 洛颜站在人群里,见状主动找夏小余问:“真是灵思吗?” 夏小余道:“握剑姿势像是握笔,你不觉得这个行为有点耳熟?像是一个你可能交过手的人?” 洛颜心想,自己交过手的人可太多了。这当然不是说她天天出去打架,而是当年天裂时,有不少妖兽都是她所杀。只不过她当时算尧山老祖的道侣,这些功劳最后都记在了尧山名下,没人知道她。 “灵思?”陈持盈收回看着夏小余的目光,质问一声。 “郡主!你叫我?”灵思的声音传来,可眼前这个灵思却没开口。 众人打量一眼眼前的灵思,又循着声音的来源,忽然见着一个身穿紫色道袍的女弟子从草丛里钻出。 这弟子看着众人,双眼发懵,最后走到陈持盈身边:“郡主,你们怎么都跑到山里来了?观里出了什么事吗?” 她声音熟悉,面容更熟——她长了一张和灵思一样的脸。 敏思惊呼:“灵思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道:“我也没想在山里乱转来着。郡主叫我去尧山取名录,我也去了,可我一出来就遇上不少妖兽,这个村子也找我,那个村子也找我,这几天根本没能出黑熊岭。不过我也没给郡主耽误事。你猜怎么着?我在半路上遇见尧山派的人了,他们也要来处理锁妖塔的事,这两天就会来咱们观里,到时候就把名录给咱们呈上来。” 洛颜听见“尧山”两个字,下意识往后退。却有不少人朝她看来。 来了,传闻中不受待见的掌门道侣和趾高气扬的尧山弟子,他们要见面了。 不过只是尧山弟子,要是尧山老祖亲自下来,那他们可不走了。不仅自己不走,还不能让神女走,还得呼朋唤友地一起来看。 当然这事也就想想,他们也都知道,飞升的人不能轻易回到人间,否则会遭天谴,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梦想还是要有,万一见鬼了呢? 这弟子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灵思”脸上。起先觉得熟悉,愣了一下,随后便被惊骇代替。 “灵思”也抬起头来,目光阴森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漆黑的湖水里。 夏小余道:“她要引蜃鸡出来了。” 众弟子闻言纷纷退后,却有一穿白衣裙的少女逆着人群往前。 就在蜃鸡破水而出的一瞬间,她足见点地跃起,抽出盘在腰间的红绫,朝着蜃鸡的头拍下。一拍之后,在鸡身上一点,又落回岸边。 山林间寂静,片刻之后,蜃鸡的头颅忽然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整个头颅从中间劈成两半,接下来是脖颈,鸡身,直至内丹处,戛然而止。鲜血飙出,整只鸡轰然倒在湖水中,再也不动了。 这一下带起一阵风,惊飞了林间的鸟儿,吹乱了洛颜额前的碎发,有几缕很长,黏在了嘴唇上,洛颜却不顾,转过头,向人群中看过来。 众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蜃像彻底消除,山林间恢复了暮春的暖热。不少人还穿着大氅棉袍,但此时都惊得顾不上脱。 所有人脑子里都是一个念头:这么大劲儿!洛河神女这么厉害的吗? 洛颜却没功夫理会,她的目光锁定了“灵思”,就见“灵思”一手揽着聂游,另一只手甩脱柳子峤,飞快朝陈持盈心口掏去。 陈持盈约莫是出神了,没能立刻躲闪。柳子峤却一直帮她留意,此时立刻挡在她身前。 “灵思”变掏为抓,抓住柳子峤衣襟笑道:“上当了!本来抓的就是你。” 这声音一出,在场许多人都觉得熟悉了,是个女子的声音,从前在哪儿听过。 “灵思”脚下立刻涌起一团黑雾,将三人笼罩起来,外人闯不进去,才知道这黑雾是一层结界。“灵思”便带着这二人一齐向远处飞去。 长卿门弟子大喊“门主”,却追不上,也有些不敢追。 却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众人身边闪过,追着黑雾而去。 夏小余对一群目瞪口呆的长卿门弟子道:“回神了,还要不要你们门主了?” 自然得要,但众弟子觉得他语气傲慢,便问:“眼下人跑远了怎么追?你有什么办法?” 夏小余笑道:“有啊,但凭什么告诉你,因为你脑袋长得圆吗?”他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口气有一种居高临下得威严:“用不着全去,来五六人就行,我给你们指路,你们带着我。” 从他先前说的话做的事来看,众弟子也道他是个聪明人,总有些别人想不到的法子。但在场可是修仙弟子,他一介凡人,凭什么对他们指挥东西,更何况他怎么能知道对方会把门主带去哪里。 于是有人问:“小郎君,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曾拜在哪个门派之下吗?” 却在这时,陈持盈穿过众人,走到夏小余面前,问道:“王兄?是你吗?你回来了?” -------------------- 小剧场:《影帝今天追到武指了吗》 这是陈影帝第一次拍武侠片,距离开机还有一个多月,他已经早早进组了。 虽然是以男团出道,但其实是团里的门面担当,一跳舞,四肢就会拧成一肢。好在后来转行拍戏,拯救了观众的眼睛。 知道会有替身,但有拍到脸的镜头也得像那么回事。 进组第一天看见了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长得挺漂亮。以为是演女主童年的小演员,一问才知道是这部剧的武术指导。 顶着“平易近人、彬彬有礼”的人设,陈影帝弯下腰跟小姑娘握手,小姑娘赶紧站起来:“陈先生你好,我叫洛颜。” 这手也太软了,真能打? 经纪人提醒陈影帝:“洛老师很厉害,获过全国武术冠军,二十多岁就拿了好几个最佳武术指导奖。” 训练第一天,陈影帝就被指趴了。 后来这片子出来,陈影帝是唯一一个没有用武术替身的演员。 第16章 夏小余觉得这一场飞升像是一场笑话,得到的暂且不说,失去的倒是不少。 刚回到人间界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惊悚的事,他的法力没有了。体内无法再调动任何灵力,身体沉着笨重,出招柔缓无力,就像那些凡人一样。 不是看不起凡人,是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力量就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甚至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好在法力被封,容貌也回到十六岁。十六岁的脸和后来并不很像,那时候他的脸被毁了,后来拿药重新调整了一下,调的人审美离奇,把他弄得不像自己。 他又取了个名字叫“夏小余”,他四月出生,已经是初夏,四月又名舒月,万物舒展,舒,余也。 可也不能保证绝对不被认出来,所以他提前跟洛颜学了化形的口诀。想来是刚才那一招太过刻意,被陈持盈发觉。但也不是洛颜的错。 他调动之前从天道那里借来的一点法力,对陈持盈念出口诀。就见陈持盈双眼迷离,看了一会儿,又道:“父王?” 王兄自然是说那位大渊国世子,也就是尧山老祖。父王指的是尧山老祖的父亲。老祖父王只有一位王后,没有其他妻妾。王后体弱,生老祖的时候险些撒手人寰,之后国王坚持不允王后生育,认了兄弟家的几个孩子做义子义女。 将一少年认作尧山老祖已经很离谱,对着这少年叫父王,简直让人怀疑郡主的脑子拿湖水泡过了。 于是夏小余问:“郡主,你没事吧?” 陈持盈晃了晃脑袋,忽然呼吸急促起来,舌头也开始打结:“王、王后?你、你到底是谁?我应该见过你,你好熟悉,可你......为何和王后这样像,我看不清你的脸。” 这下更疯魔了,这少年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怎么能认成个女子?谁不知道当年大渊国灭国后,老祖被当作俘虏抓走,曾经是大渊国第一美人的王后却被丢进军营,最后被人凌辱而死。 夏小余面色担忧:“郡主是不是太累了,看花眼了。” 陈持盈拼命眨眼摇头,脚下也站不稳,灵思和敏思便赶紧过来搀扶。众人也能理解,经历了这么一回大起大落,难免心力交猝。再加上她最一开始就被拉入了幻境,也许中的幻觉比他们更重,此时幻觉还没完全消除,也有可能。 郡女观弟子纷纷劝说陈持盈快回观中休息。 夏小余对着她笑了笑,再转过脸来,笑意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他随手一指:“十个就够,要不就你们十个吧。” 正好是洛颜先前救过的,湖边五人、幻境中五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重楼门几个弟子也想同去,他们扬言要找到聂游,给裴若霜报仇。 夏小余摇头:“裴若霜不是聂游杀的。聂游不敢杀人,他看见死人不敢第一个上前,上前后第一个动作是合上死人双眼,说明他害怕。他从前恐怕也没杀过人,杀死裴若霜的另有其人。” “是谁?” 夏小余面无表情:“不知道。” 重楼门弟子还欲问,被选出的十人都有些着急,他们都是长卿门弟子,心中惦记着门主,不愿再耽搁时辰,催着问夏小余要怎么走。 夏小余皱起眉头:“先往东再往北吧。” 十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莫名生出一个预感:这好像是长卿门的方向。那人把长卿门的门主带回长卿门,这是什么道理?怕门主离开太久忘了回家的路? 但问题是,长卿门自打被灭门后,就被封住了啊! 而且,那人还带走了聂游,这又是演哪一出?担心门主久别家门,触景生情,特意带个缓解气氛的? 叫人迷惑。 而另一边,洛颜没那么多想法,她的做法就比较简单粗暴:我管你去哪里,只要打破结界,把那两人抢过来,不就行了。 只要拉近了距离,她就抽出腰间红绫抽向那一团黑雾。黑雾立刻聚拢起来抵挡,洛颜也不甘示弱,把那三人都快抽成了陀螺,但遗憾的是,没抽开。 交手几回,黑雾也察觉了洛颜的实力,再被她追下去,迟早会被她抽散。其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雾气开始溃散,凝不成实体,星星点点,像是一滩黑芝麻馅儿。 它变想了个法子,故意将雾气撕开一道口子,把柳子峤推向前面。 洛颜投鼠忌器,自然不会再拼命去抽。但能看见人了,她便换了个法子,改用血丝去抓。 这血丝速度快,角度又刁钻,好几次险些套住柳子峤。 但它在躲闪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一招的弱点:血来自洛颜体内,当她使用这些血丝时,灵力会大量消耗。这东西适合快速攻击,却不适合长期输出。 于是它开始带着洛颜兜圈子,目的是消耗她的灵力。 可这丫头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明知道自己故意耗费她的灵力,竟然不知道知难而退。直到嘴唇都白了,手都颤抖起来,还不收手。简直像个榆木疙瘩,这不知变通,硬刚上去的劲儿,简直能把对手逼疯。 它终于坚持不住了,拼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使了个化形的招数,消失在了一片山林间。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4节 洛颜停下脚步,倚在一棵大树旁歇息,仔细观察四周。 此时已近日暮,有细弱的哭声传来。 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是一片村庄。村庄里房屋稀少,杂草丛生,像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哭声正是从村庄里传来的。 洛颜四处望了望,再也找不到那三人的身影,于是朝着村庄走去。 哭声来自一间茅草屋后,洛颜绕过屋子,便见墙根下,一身穿官服的大汉搂着一女子,那女子穿了一身大红嫁衣,虽被搂在怀里,却并不情愿,奈何挣脱不开,嘴也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像哭声。 洛颜瞪大眼睛,心想这是在做什么?往后退了两步,又听到那二人压低声音的谈话。 大汉道:“若不是我,你进得了这个地方?你能赚得到钱?养得了你妈?你现在所有得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干么不理我?” 女子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想也知道,那大汉一松手,女子肯定会大叫出声。 为什么不能让她大叫?两个人还压低声音说话,难道这荒村里还有别人?这二人身份也好生令人迷惑,他们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好时机,眼见那新嫁娘就要被那官老爷欺负,洛颜立刻跳出来大喊:“住手!快放开她!” 二人闻声,齐刷刷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此时暮色四合,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响。 这二人脸色惨白,宛如鬼魅,眼睛却漆黑,黑得瞳孔填满了眼眶,看不见一点眼白。二人齐刷刷盯着洛颜。 洛颜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不是他们脸白,而是在脸上化了层妆。上妆的脂粉颜色调得太夸张,让整张脸变成了纯白色。 这种打扮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肯定能吓死个人。但有一种人打扮成这样,非但不吓人,还叫人喜欢看。 这种人便是从事职业特殊却很受人们追捧的一类人——戏人。 当世人们喜欢话本子,但只是白纸黑字读起来总觉得少了些趣味,更何况有许多人不识字,想听故事只能央求别人给自己讲。 于是就有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不如让人扮作故事里人物的模样,把故事演出来。戏人便就这样诞生。 也有人觉得站在台上,做出各种丑态,供人们取乐是一件丢脸的事。但当今世道不稳,相比于种田捕鱼,戏人确实更容易赚到钱财,维持生计。 洛颜声音弱下来:“你们是......” 那二人立刻分开,穿着嫁衣的女子道:“我们练习话本子里的情节呢,吓到你了是不是?” 这女子的声音温柔,让人一听如沐春风。想起刚才的窘态,洛颜揉了揉耳朵:“对不住啊,倒不是害怕,我以为他要打你。” 再仔细一看,那男子的官服确实不是当世官员穿的样式,女子的嫁衣上还有些装饰用布包裹着,害怕不小心碰坏了,格外小心。就是款式看上去有点眼熟。 看来是戏班子里的戏人,没想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但也不能全怪她,谁能想到荒村野岭的还有个戏班子?洛颜又问:“既然是戏人,为何在这里?这村子看上去荒废了,是你家吗?” 新嫁娘叹气:“衣裳、饰物、布景,哪一样都要花钱,钱哪里那样好赚了?没钱又怎样去住好地方?不露宿山野就不错了。这里曾经是我家乡,如今人都走了,就变成了这样荒凉的所在。” 洛颜觉得这人真不容易,便安慰她:“你别难过,你穷,别人也不富裕。”谁还不是个一穷二白的人了,先前郡主还没给她钱。 新嫁娘被她的直白震惊,不知怎么接,想了半天来了句:“外面冷,小妹子不介意的话,进屋坐坐?” 扮演官员那人先一步把门打开,洛颜被新嫁娘带进屋,就看见屋里还坐着三四个化着妆,穿着家仆衣裳的少年。 洛颜问:“娘子,你们在排哪一出戏啊?” 这还像句正常话,新嫁娘拉着洛颜在箱子上坐下:“这是洛河神女的戏,讲的是洛河神女嫁人的故事。” 洛颜笑了一下,怪不得看着嫁衣眼熟,原来是仿着自己当年结契时穿的那一身来的。看来这娘子扮演的就是自己,不过,她可比自己美。但刚才那一出是怎么回事?那个人什么时候穿过官服? 她在其余几人身上看了一圈,也没看出哪个像是那个人的打扮,便问:“那,神女的道侣呢?” “啊?尧山老祖吗?这出戏没有尧山老祖的。” 洛颜震惊:“没有......那神女嫁给谁?” “嫁给城北王富户啊。这出戏可流兴,小妹子你没看过吗?这出戏是说尧山老祖找到了他心念的那位白月光,二人抓住洛河神女的罪证,老祖和洛河神女和离,抽走了神女法力,从此神女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流落人间,一日被城北王富户看中,强行纳为第五十房小妾。纳妾那日正是老祖和白月光成亲之日,神女得知后肝肠寸断的故事。” 洛颜:“......”这是对反派的回收利用吗? “我其实也不想演洛河神女,演了很容易被骂。但我没什么名气,戏班子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洛颜心想:委屈大家了。 她觉得自己该走了,还要去找人呢,便从箱子上起身。 可还没往外走,忽然看见箱子底下压着片榆树叶子。这叶子的形状和颜色非常眼熟,就在不久前,郡女观,她就见过这样的一树叶子。 第17章 榆树叶子哪儿来的?为何在这?来的路上可没有榆树。 叶子颜色翠绿,根茎还没发黄,显然是还没摘下多久。洛颜心生警惕,她是追着那黑雾里的三人才到这附近的,那三人在这附近就消失了,可这些人忽然就出现了。 有点太巧。 但她没有立刻问,先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扫视整间屋子:一间茅草屋,一张土堆的大通铺,几床冻硬的被子,几口箱子,再没其他东西。 但在墙角里有一只沾着血画成的鸡,很小,若非洛颜这样的眼力,绝对看不出来。 洛颜一下子想到郡女观里那只蜃鸡,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对她说出“蜃鸡”的少年的身影。 不会这么巧?可她目光往旁边一扫视,果然在鸡正对着的墙角,画了一只贝壳。再仔细找,发现一只箱子半敞开来,里面露出一只绣花鞋。门边堆着些杂物,里面有好几块小山核桃壳。 只一只鸡是巧合,可这么多二人经历过的事叠加在一起,巧合就解释不通了。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那个少年,夏小余,他来过这里,还留下了记号。 他不像是会无缘无故做这些事的人,他一定是发现了这里有古怪。 扮演神女的那位新嫁娘看洛颜忽然站起身,便问她怎么回事。 洛颜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变得如蚊蝇般细小:“娘子,我能在这里住一晚吗?天晚了。” 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她那双大眼睛眨巴起来,无端端地让人觉得她可怜。 天色一暗下来,荒村野岭就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十几岁的小姑娘,身材瘦小,胳膊细得一折就能断,看上去好欺负的模样。让她一个人走夜路,还不把她吓哭。 新嫁娘语气也轻柔了些:“你一个人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啊?” 洛颜却丹田气足:“和家里闹别扭跑出来,遇上商队载了我一程,到这里跟他们分开......我不认识路,不小心走进来的。”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不是不久前夏小余说过的吗,自己怎么给原封不动地又说一遍?好的不学,净学骗人的。 新嫁娘善解人意:“那好吧,这么晚也不安全,不过我们这里简陋,大家晚上都挤在睡,你别嫌弃就好。” 洛颜连连摆手,没床没屋子时,山洞、树枝甚至坟墓,她都睡过,眼下的条件对她来说已经相当好了。 于是她便留在这里。还没到入夜休息的时候,戏班子里的人们还各有各的忙。洛颜看了一阵,发现他们都在讲戏本子的事,自己帮不上忙,就主动提议把角落里的垃圾扫了,趁机弯下腰把几个小山核桃壳检查一遍,没发现里面刻着什么信息。 也有道理,万一刻了字被对方发现了可不好。其实记号这么多已经很容易被对方发现了,应该是照顾到自己,怕自己蠢笨,看不到、看不懂。 他不仅头脑聪明,心思还挺细腻的,洛颜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他这么耗费心神暗示自己,自己可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洛颜回想起他在黑熊岭村,一上来先是问了老村长,心里有了计较,走到几个家仆打扮的少年身旁,问道:“小郎君,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呀?” 那几个小郎君正得闲,打开了随行携带的药包,一粒一粒地数起来。听见洛颜过来,不说话也不抬头,好像数药粒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洛颜略懂一点医术。一眼看出来药包里都是跌打损伤后外敷的药。戏人在台上表演,难免有磕碰受伤,所以会备一些药,这是很正常的事。 洛颜借此机会问:“有谁受伤了吗?” 但那几人仍旧不答。总共几粒药,不知道数了多少遍,像是只会做这一件事一样。 这不对劲,看先前几人也互相说话,不像是江湖上传说的,戏班子某些听不见声音只会打手势的特殊戏人。洛颜又站得近了些,还要再问,忽然有人搭上了她的肩膀。 回头一看,正是那扮演洛河神女的女子,她双手冰凉,穿着一身华丽的大红喜服,却身处破旧的茅草屋中,衬出一股阴森诡丽的感觉。 女子道:“他们没见过外人,怕生,小妹子,我瞧你没什么事做吧,我这里正好还有两出戏要准备,不如你陪我练练。” 洛颜余光飞快一扫,只见最开始和这女子一同对戏,那个官人打扮的男子不见了身影,感觉好一会儿没看见他了。此时夜色已深,不知他去了哪里。 真是处处不对劲,只可惜自己不够聪明,没办法一眼看出来,只能慢慢找,于是称好。 女子便拉着她在装道具的箱子上坐下,打开话本子,还是今天黄昏时分演的那一出,女子问洛颜:“你说洛河神女被抽走法力,被迫嫁给王富户为妾的时候应该是什么心情?” 洛颜代入了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自己,有点想象不出来,她生来就是灵体,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催着修炼,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没有一天停下休息过。 洛河一带的小孩子有很多玩耍的花样,春天编花环,夏天捉草蛐蛐,秋天穿针线绣彩衣,冬天呢,就不出门了。 小孩子们跑上山来玩,他们知道伊阙上有一位贵人,不能上去,就在黑熊岭几个山头间奔跑,经常跑到神女观门前,带着花环、草蛐蛐和彩衣,和同伴假扮成新郎官和新嫁娘,在观外玩拜堂的游戏。 嬉笑声像是沿街刚出炉甜糕上的香气,飘进了观后草屋。观后,洛颜头顶大米缸,双臂伸平,单脚独立而站。米缸里没有米,只有从山涧刚挑上来的山泉水,却比米更沉。水是满的,不能洒出来一滴,双臂举得酸了也不能放下来,只能用一只脚站立,不能双脚倒替着站,从寅时站到亥时,这是最基本的功课。 只有一种天气下可以休息半日,不用练功。就是倾盆大雨过后,屋子被冲塌,这休息的半日时间就去山上挑泥土,回来和上水,重新把墙砌好。水土的比例必须合适,不然还会再塌。 被抽走法力听说会很痛,但她一向不太怕痛。只是没了法力,很多事就做不成了,那个人按理说不会做得这样绝,可是......谁说的准呢? 她也从来没真正了解过那个人,更何况他后来恨极了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做过的事,如果不是他刚好飞升了,两个人再也用不着见面了,他真说不好会做出这种绝情的事。 洛颜心想:万幸,她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交集了。 女子自言自语:“应该很伤心,很恨,如果法力还在,一定会杀上尧山报仇,或者想出个其他办法恢复法力,再找那一对人报仇。” 洛颜苦笑:“不必了吧?这样的话,神女肯定就不喜欢他了,不喜欢的人还见什么面?” 女子却道洛颜年纪小,不懂得人世间的情爱。洛颜只好跳过这段,再往下看,就是那王富户说的台词,若不是我,你能赚得到钱?养得了你妈? 联系前因后果也能懂,神女没了法力,无法辟谷,也得像普通人一样想办法填饱肚子。所以她也得像普通人一样谋生。 别人不了解自己也罢了,洛颜指着后面这句:“神女的母亲早陨落了吧?为什么要赚钱养母亲。” 女子把剧本又往前翻了几页,指给洛颜:“这戏本子改了,神女母亲没陨落,和神女一样被抽了法力,成了个凡人,还染上了病......” 洛颜站起身:“改得离谱!这是谁写的?作者叫榆树君?没听过。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连累母亲?” 女子却惊讶地看着她:“小妹子,你激动什么?这是说神女又不是说你。” 洛颜心想怎么不是说我?她差点就说出这句话了,却见那女子又低声哭泣起来。 这哭声和先前听到的又不一样了,不知是不是离得更近的缘故,哭声像是小蛇,冰冷地往人耳朵里钻,又好像有魔力,让人头脑昏沉,站立不稳。 洛颜身子晃了一下,连忙撑住手边的箱子。她问:“娘子,你哭得我头疼” 女子道:“该到我哭的戏份了,我在练习怎么哭。小妹子,你平时怎么哭的?”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5节 洛颜眼前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彩块:“我没哭过,不清楚。” 这下彻底意识到情况不对了,她狠狠掐了把掌心,掐得流血。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看向穿嫁衣的女子。她坐在箱子上,抬眼望着自己。 这不对,洛颜记得那个人曾经去过戏班子里抓妖兽,当时自己也在,那个人跟自己的同伴说过,戏班子里的规矩,女子不能坐在装道具的箱子上。 忽然头脑变得清明起来,夏小余为什么会把记号留在这里,他怎么确定自己肯定会到这里来? 只有记号又不说是什么事?他又怎么能肯定自己能找到这些古怪,能按照他的意思处理好这些古怪? 不是这样,那还有一个解释,这些记号是求救,暗示的是求救的人的身份。他把求救信号留在了这里,不就是说明他就在这里? 他在这间茅草屋里?会藏在哪里?能藏人的地方很显然就是箱子了,但这些箱子都是半敞开的,里面东西也不满,有什么一眼就能看清,根本没有那么一个大活人。 他能在哪儿? 耳旁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洛颜用力甩甩头,一眼看见了压在箱子下面的榆树叶子。 几乎是被没来由的直觉控制,她伸手连箱子带箱子上的新嫁娘一并抬起来,挪到旁边,往箱子原本的位置一看,下面竟然有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大洞。 第18章 新嫁娘没想到洛颜能连自己带箱子一起抬动,愣了一下。这一下便给了洛颜往下看的时机。 这洞又深又黑,洛颜托起一团冰晶才照出一点光亮。在这一点晶莹的亮光中,有一人抬起双眼和她对望,那人半明半灭的容貌也撞入眼眸。正是夏小余。 洛颜没多想,立刻闪身跃入洞中。 这洞在外面看上去不大,落到底才发现挖了好大一块空地。人也不少,除了夏小余,还有十多人。其中有几个是穿着墨绿道袍的药宗弟子,也都是熟人,在郡女观才见过,是长卿门的弟子。还有三四人衣着普通,看上去像是路过被抓到这里来的百姓。 夏小余双眼一亮:“神女姐姐果然能找到我们,我就说留下那些记号就够了,神女姐姐可聪明呢。” 洛颜很少被人说“聪明”,更何况那些记号不是“就够了”,而是“非常多”,但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事,真以为是因为她脑子聪明才能猜到,借此在别人面前夸自己,让人知道洛河神女也是有些优点的。 她心中一暖,快走两步到夏小余身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没受伤吧?” 夏小余道:“还行,伤得不重,别担心。” 长卿门那几人正是夏小余清点来,一并去找柳子峤的十人。在郡女观就看出这二人神色亲近,每次遇到危险都是神女保护这少年,每次神女想出来个什么法子都是这少年最先夸赞神女。 虽不知道这二人什么关系,但十人都露出了然的微笑。心想神女可以啊,这么快就走出了和老祖联姻失败的阴影,看上这年轻后生。 别说,这年轻后生一张脸漂亮得让人挑不出错来,面容如莹玉般白皙,五官如刀刻般俊朗,刚才这边还有个小娘子,才跟他说了两句话就满脸通红,再不敢往他脸上瞟。 除了脸,脑子也不差,嘴又甜,一口一个“神女姐姐”,怪不得洛河神女喜欢。 这俩人也挺有意思,一个看上去直愣愣的,没半点儿心眼,另一个心眼儿多的像是筛子,但两人相处还挺融洽。 洛颜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却察觉到夏小余的话不对劲,便问:“伤哪儿了?怎么伤的?” 夏小余道:“还不是怪那妖怪太能哭了。” 长卿门弟子道:“神女没看出来,那穿着新嫁娘衣裳的不是个人,是个哭嫁女。哭嫁女神女知道不知?” 洛颜点头。 哭嫁女是仙门弟子出门在外最怕遇到的鬼怪之一。 传闻是婚姻不幸的女子怨气所化,她们常年深陷痛苦中,早已被怨恨蒙蔽了双眼,憎恨一切婚姻喜乐,看见有人成亲就去哭闹。靠着吸食人的恐惧和法力来增强自身。 之所以叫“哭嫁女”,因为哭声就是她们的攻击方式。她们能模仿女子的哭声,凡是听见哭声的人都会无法动弹,被吸食法力或精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直接丧命。而且哭嫁女认人,一旦吸食过这人的法力,就会一直跟着这个人,成天在人耳边哭,法力还没被吸干净,耳朵先快聋了。 洛颜恍然:“怪不得,我是听见哭声来的,她一哭我就头晕。” 夏小余满脸关切:“那现在呢?还晕吗?” 洛颜摇头:“早好了。” 长卿门弟子见洛颜自己一人,便问:“神女没追上我们门主?” 洛颜低头:“对不起。”将这一路被黑雾带着去了哪些地方,黑雾里那人使了什么招术说了一遍。 夏小余道:“不是你的错,是那东西本事不行,想甩你甩不开,只好带着你绕远路。结果我们不如你速度快,却比你早到些。” 洛颜好奇:“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方向?” 夏小余耐心解释:“说来话长,长话短说。看他方向像是往东北,东北是药宗所在,他又带着柳子峤,我怀疑是往长卿门走。就试着过来找找。到这附近也看见了一团黑雾,以为是他们便追来,却发现黑雾里一直有哭声,等意识到,这几位已经法力已经被哭没了。打不过那东西,就被扔进这里了,大概是当作储备粮吧,那几位看上去也是被那东西丢下来的。” 洛颜从刚下来时就一直留意那几个普通人,夏小余知道她担心,道:“被吸走太多精气,刚这几位给了药,这会儿昏睡过去了,不用担心。” 洛颜点头,却又觉得不对:“哭嫁女不是在结亲喜宴才会出现?”可这几人中既无新嫁娘也无新郎官,地点还是在这么个荒村。 夏小余道:“这是个戏班子,正在排一出结亲的戏。” 洛颜心中一惊,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便道:“可外面也......” “对,外面那东西就是在模仿这个戏班子,他们的道具就是拿这些人的,但他们又不是真正的戏人,所以才会出现古怪,你刚才也看见了,那编的是个什么剧本,你怎么可能嫁给那什么城北王富户?” 只有一箱子之隔,他们很可能听见了先前的对话,洛颜捏了捏耳朵。心想:你觉得不可能,但那个人可不这么想。他巴不得甩开自己,赶紧和自己撇清关系,最好永远别在看见自己。 哎,想他干嘛。说来也奇怪,自己最近总是想起他,尤其是在看见夏小余的时候。明明他飞升之后的五十年里都没怎么想起过他来,最近这是添了什么毛病? 可能是夏小余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吧,又同样出现在戏班子里,同样是抓哭嫁女。但这又能说明什么?人家不嫌弃自己身份,还愿意帮自己,可自己老是冤枉人家,不像话! 赶紧把这些杂念甩出脑海,对众人道:“那咱们想办法出去吧。” 长卿门弟子丢给洛颜一个葫芦:“想出去得让哭嫁女别哭了。我这里有个葫芦,能收妖怪,神女想个法子把她引进来。等我们恢复了些法力,自然就能出去了。” 另一弟子担心洛颜不管他们,自己跑了,便道:“神女一定得把哭嫁女收进葫芦里来,这东西能化分.身,你跑了她会一直跟着你的。” 洛颜谢过那弟子的提醒,抓着那葫芦便往飞身跃向洞口。但那哭嫁女把洛颜也当成了自己的口粮,在她跳下去之后又把箱子堵了回去。 区区一口箱子哪里能困住洛颜,她双腿抵住洞口的墙壁,在半空形成一个着力点,抬臂便将箱子推到一边。坐在箱子上的哭嫁女直接被她甩到地下。 哭嫁女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洛颜又开始哭。洛颜给自己施了个泯音术,一时间隔绝了声音,却并没觉得头脑清明,想来是刚才头晕还没缓过来,过会儿就好了。 于是调动体内血丝,朝着哭嫁女抓去。可刚一运转灵力,忽然觉得脑海中像是针扎一样疼,疼得浑身都被定住了,再挪动一分就要浑身炸开。 这时就见那扮演王富户的人回来了,其他几个家仆打扮的人站在一起,他们的脸就想陶土一样碎裂,露出里面皮肤发青,身上嫁衣鲜红的鬼怪。 这些鬼怪一齐朝着洛颜扑来。 箱子一挪开,洞里亮堂了几分。这洞像是徒手挖出来的,洞壁凹凸不平。 夏小余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做出了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他抓住了洞壁上一块凸起的地方,准备徒手爬上去。 长卿门弟子直接呆住:“很危险啊!你上去了,又会被哭声吸走精气,赶快下来。” 夏小余好像没听见,甚至都没往下看。他仗着个子高,向上一跃就抓到一个着力点,腰间一使力,整个人蹬在了洞壁上。他不如洛颜灵活,但胜在长手长脚,洞壁又不算宽,磕磕绊绊却真叫他爬上去了。 有人见他能成,也动了心思,跟着他往上爬。 剧烈的头痛叫洛颜行动发缓,偏生那几个哭嫁女行动速度飞快。她们指甲又长又锋利,好几次刺中洛颜。 这么躲肯定不行,自己的目标是抓住这些哭嫁女。想个法子让她们闭嘴,能用什么法子呢?把她们的嘴都捏上显然不现实,但退一步想,只是让声音发不出来? 爬上来的长卿门弟子刚从洞里探出个脑袋,就着急张嘴:“用水法术堵住她们的嘴!” 另一人却反驳:“说得轻巧,水流无形,怎么堵?” 他话音未落,就见洛颜抬手结出几个人头大小的水球,每个水球不偏不倚全都套在了几个哭嫁女头上,里面的水不由分说涌进了她们嘴巴和鼻孔里。 这下彻底发不出声了,提出“水法术”那弟子得意地看着同伴:“怎么样?我就说神女能做到吧?” 他朝洛颜大喊:“神女快用葫芦收了她们!” 可洛颜却一动不动。这弟子以为洛颜施了泯音术,不仅听不见哭声,连他们说话声音也听不见,便要走过去叫她。 刚走两步,却被夏小余拦下。他不明所以,可看夏小余神情严肃,心里本能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尖锐的哭声忽然在整间屋子里爆发开来,女子的、男子的、锣鼓喧天、唢呐震耳。像是拿着锤子往耳朵里凿,耳膜都要被捶破。 夏小余和爬上来的几个长卿门弟子全都栽倒,鲜血从双耳和鼻子里流出。一长卿门弟子道:“这不是哭嫁女吧?哭嫁女哪有这么大本事。” 夏小余擦着血迹,防止流到衣服上:“这是丧嫁女。” 长卿门弟子一个个倒吸冷气,不敢相信一出门就碰上这个等级的妖怪。 哭嫁女和丧嫁女只有一字之差,实力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具体一点说,一百个哭嫁女也比不上一个丧嫁女,因为二者形成的方式不同。 丧嫁女在婚嫁时遭遇不幸的女子化成,在最幸福的时候遭遇最大的不幸,这种人死后怨气冲天,不把人折磨死不罢休。她们的能力也更强,能模仿哭声和笑声,女子声音和男子声音,甚至还能模仿乐器声。不必靠哭声,只要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就能吸食对方的灵力。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五行属水,如果她只是哭嫁女,凭洛颜刚才那一波法术就能制服,但她现在的真身是丧嫁女,洛颜那波法术非但没制服,还给她们提供了绝佳的水系法术,使得她们法力大增。 而刚才那一阵声音将洛颜的灵力彻底压制住,她现在使不出半点灵力来了。 洛颜心想,当真让戏本子里的故事成了真。 长卿门弟子更加心急,对夏小余吼叫:“你怎么不早说?还用哭嫁女误导我们!眼下神女使不出法力了,这下怎么办?” 夏小余却神色冷淡:“我只说过哭声,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东西是哭嫁女。我只是个普通人,读过些书罢了,别什么事都赖我。” 长卿门弟子心想,这人确实也只说过哭声不对劲,从没说出过“哭嫁女”三个字,其实将事情前后一想,也能明白过来。那几个家仆打扮的少年不说话,只有哭嫁女一人说话,他们便以为这妖怪只能做女子声。怎么忘了一开始还有个男子的声音? 夏小余却想,就是要这样,错误的判断要由你们亲口告诉洛颜,等洛颜撑不住时才能让你们知道自己在误导她,如果她受伤了,就是因为你们的原因,是你们害了她,你们愧对于她的信任。 愧疚是个好东西。 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洛颜身上看,可打斗时叮叮咣咣的声音却飘进耳朵。像是他二人结契那日的锣鼓吹打声,像是洛河之灾那日人们的哭喊声。 因为紧张和担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却在这时,一只丧嫁女发现了他们。她龇着牙,挥着指甲冲了过来。长卿门弟子想要躲闪,却不幸地发现后面是墙。 那指甲即将戳到一人头顶时,一抹白色的身影冲了过来。她双手拧住丧嫁女手臂,不让她前进一步。那丧嫁女却因为手臂吃痛,大力将她挥开。 洛颜后背撞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整面墙壁尘土飞扬。 夏小余的呼吸骤然停止。 -------------------- 首先感谢在2024-05-0421:08:16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世界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读者宝宝们相信我没有虐女主的爱好啊!我比较喜欢的人物,要像蝴蝶,在破茧之前要忍受住茧里的黑暗和破开茧丝时挤压得疼痛,她才能拥有有力的翅膀,才能翩翩起舞。 对于男主现在的行为,他也知道这些不是女主做的呀,他为什么不站出来帮女主澄清一下呢?他是干什么吃的呢?他把女主害得这么惨为什么还让女主跟他破镜重圆呢?emm,现在没办法剧透,只能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希望大家都可以看文愉快。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6节 第19章 洛颜一口血喷在了白衣服上,但她胡乱一抹,又撑着地爬起来。她怀里还抱着两条刚扯断的手臂。 那丧嫁女刚才甩开洛颜时,洛颜趁机抓住了她两条手臂,借着向后的力道,直接将丧嫁女手臂扯断,叫她没办法再去攻击那几人。 丧嫁女受此重伤,瘫倒在地,恶狠狠地瞪着夏小余等人。 夏小余这才轻轻喘了口气,余光打量长卿门弟子,见他们一个个面容抽搐,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夏小余感到无趣,又去看洛颜。 洛颜紧盯着丧嫁女的动作,虽然刚才略胜一筹,但这丧嫁女只是众多分.身之一,她受的伤影射在到本尊身上,就大打折扣了。 还得去直接对付本尊。 本尊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红光,其余丧嫁女都被红光吸引,纷纷钻进了本尊身体里。本尊立刻长高一大截,身形像一座小山,把洛颜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身上的嫁衣也更加鲜红,好像要滴出血来一样。她勾起锋利如刀般的指甲朝着洛颜抓来。 洛颜把怀里断臂扔到地上,足尖一点,迎了上去。 夏小余道:“最好把下面的人都弄上来,待会儿屋子塌了,就把他们埋了。” 长卿门那几个弟子觉得有理,但他们又要去找同门,又惦记着洛河神女和丧嫁女打斗,弄得手忙脚乱。 夏小余倒是平复下来,挪到门口,又盯着洛颜。 不能使用灵力也没能限制洛颜发挥,她改斗法为斗武,靠着一身功夫去捉丧嫁女。这丧嫁女生前大概没练过功夫,死后化作鬼怪,更不知人间事。因此没抓几下就卖一个破绽。 洛颜看准她肋下失守,矮下身从她右臂下穿过,瞧准位置,一把抓住她右臂,往后拧了一下。 丧嫁女手臂吃痛,立即用左手抓洛颜。洛颜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半,迅速截住她左手,手上使力,将两条手臂一齐反剪在她身后。如此便限制了丧嫁女的行动。 丧嫁女挣扎着想用手臂带着她往前翻,但洛颜身形极稳,双脚没离地半寸,反而不住地把丧嫁女往后拉,痛得丧嫁女连声哀嚎。 长卿门弟子高呼:“漂亮!把她手臂也扯断!” 不料洛颜并未用力扯她手臂,反而带着丧嫁女往墙边冲,一抬膝盖顶住她后腰,将她整个拍进墙壁。轰地一声,整面墙壁倒塌,半侧的屋顶也坚持不住砸了下来,稀里哗啦砸进洞里。亏得刚才把洞里的人都背了上来,不然这会儿全被活埋了。 荒村茅屋彻底破损,露出的窟窿能看见屋外的景色。 杂草之上,夜色低垂,天空上没有星星,月光便格外皎洁明亮,如水一半顺着残破的屋顶洒落下来,笼罩在洛颜身上,如同给她披上一层柔美的纱衣。 丧嫁女终于不动了,连带一直回响在耳边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耳边一片宁静。 长卿门弟子:“这就行了?” 洛颜回眸:“嗯。” 长卿门弟子:“怎么行的?”为什么没看懂。 洛颜声音纤细柔软:“丧嫁女用哭声攻击我,我想哭时会流眼泪,她五行应该属水,土克水,就按进土墙里了。” 但寻常弟子使这一招没用,因为丧嫁女这种等级的妖怪根本不将区区土墙放在眼里。但洛颜不一样,她先以近身搏斗的方式挨上丧嫁女,将丧嫁女体内灵核震伤,叫她法力大减,再使出这一招,便能将丧嫁女短暂控制住。 “感觉神女这力道,一用力都能把我脖子扯断。所以神女没把说她坏话的人脖子扯断,是非常温柔的了对吗?” 洛颜将丧嫁女收进葫芦,又拿土把葫芦封好:“可我不扯人脖子呀。” 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忽闪,一脸单纯无辜的表情。长卿门弟子心想:这和刚才不是同一个人,对吧? 他们把葫芦接过来。这葫芦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晶莹剔透,里面盛了什么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丧嫁女起先是一团红雾,渐渐地,雾气散开,露出一个人形,想来是丧嫁女真身,也就是那不幸死在婚宴上的女子。 执葫芦那弟子一直拿着看,看了好一阵,同门弟子便推了他一下,调侃道:“看啥呢?这丧嫁女是你老相好?” 执葫芦弟子呆愣愣地叫了声:“紫荠师妹?” 其他弟子一愣,全都凑到葫芦边。瞧了会儿那女子的脸,每人的脸色都抽搐起来。 这人就是长卿门紫荠师妹错不了,紫荠师妹是上一任门主的女儿,活泼爱闹,又聪明伶俐,师门里的人她见过一面就能记住,新来的弟子她也挨个去问了名字,然后去跟他们打招呼,主动给他们介绍长卿门。 整个门派没人不认识紫荠师妹,没人不喜欢紫荠师妹。后来师妹结契的消息传出,还有好几个师兄弟跑到断肠崖上大哭了一场。 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大哭,因为紫荠师妹结契那日,长卿门就被屠门了。当时在门派的所有人,包括紫荠师妹自己,无一人活命。 那可谓是震惊整个修真界的一场结契,积尸成山,积血漂橹。 当时,他们十人正好接了任务外出,还因为没能参加紫荠师妹结契礼感到遗憾。他们侥幸逃过一劫,可回到长卿门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顿时,几人看洛颜的眼神变了。传闻说,屠杀长卿门的人是洛河神女,并且不是空穴来风,真的有人找到了证据。 夏小余正在帮洛颜包扎伤口,他用余光看见这些人神情的变化,便挪了挪位置,替洛颜挡住那些恶意揣测的目光。 洛颜叫他不用管自己,这种程度的伤放着不管,自己也会好的。倒是夏小余,在郡女观那会儿他把手扎破了,旧伤还没好,刚才攀爬洞口,又被粗糙的沙石划出新伤,手心的白布血迹斑斑,洛颜便找那几个药宗弟子借了纱布,给夏小余包裹伤口。 这么一闹,原本昏睡过去的几个普通人也醒了过来。知道露宿荒野,遇到了妖怪,是这些仙门老爷救了自己,于是连连道谢。挨个问过庙观,发誓要去他们庙观里祈愿。 夏小余道:“不对吧,最后救了你们的是这位吧?”他指向洛颜。 几个戏人都觉得洛颜不过是个小姑娘,不相信她能打跑那么厉害的妖怪。以为夏小余胡说,又向长卿门弟子求证。没想到长卿门弟子竟然点头,这十人觉得出力的是洛颜,可答谢时却没把洛颜带上,心中有些惭愧。 戏人只好再问洛颜门派。 洛颜哪敢说,连忙摆手说不碍事,又岔开话题:“荒村不安全,你们别住了。” 那年长些的戏人道:“我们也没办法,当今世道乱,妖兽横行,大家赚点钱都不容易。本来有了点儿积蓄,买了几套行头,却没想到遇到一伙儿山贼,把银子抢了个空。本打算露宿荒郊野外了,却找到几间荒废的屋舍。本以为是喜事,没成想,哎,我们是真的倒霉吧。” 长卿门弟子面露同情,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们一下,就听见夏小余道:“合该你们倒霉。”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瞪向他,年长戏人身边有个少女,站起身问:“郎君何出此言?” 夏小余看都不看她,翻动着手里的戏本子:“你们随意编排别人,这就是原因。要知道恶意是会反弹的,今天,你怎样诅咒别人,明天,诅咒就会怎样落在你身上。” 他指尖戳着戏本子,快把纸戳破。那页纸上都是洛河神女的戏份,讲的故事离谱,神女因为憎恨白月光,所以讨厌白色和有月亮的夜晚。看见月亮就要跑出来杀人,月圆之夜杀人最多。 长卿门也是她屠杀的,因为长卿门里有一人穿了白衣裳,买了“白术、白芷、白薇、白果”几味药,触发了关键词“白”,激怒了神女。 这剧情把长卿门的人都看笑了,写戏本子的人大概不知道白梅圣手七十二门下真的有“白术、白芷、白薇”这三门,按照这个逻辑,洛河神女应该先屠杀这三门才对。哦,对了,白梅圣手也有个“白”,他还喜欢种白梅花,也不能放过他。 大概是写戏本子的人不敢,很多戏人是白梅圣手的崇拜者,戏中甚至没有尧山老祖,把圣手当作主角。谁敢把圣手写死了,那些戏人第一个不答应,说不定会把这戏人拉出去反复斩首。 夏小余指着那十人:“他们就是长卿门的,也算救了你们,你们这么编排他们,能安心吗?” 年长戏人:“这......” 夏小余:“这样吧,要是想谢他们,就把这段改了,现在就改。” 女戏人道:“外面都是这么演的,而且这戏本子不是我们写的......” 夏小余无情打断:“我不管,你们长手了就能改,别人演什么你们就演什么,没点儿新意,活该赚不到钱。” 女戏人被夏小余骂得脸红,还要反驳,却被年长戏人拉住:“算了阿桥,人家救了咱们,咱们要知恩图报。” 女戏人小声叫了声“师父”,算是答应了,伸出手指在年长戏人手背上摩挲,像是安慰,年长戏人反手握住她:“你写字漂亮,师父研磨,你来写。” 洛颜却被这一声“师父”叫得浑身一震,对夏小余道:“别这么凶吧,谁都有难处,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夏小余看着她:“那怎么没人体谅你?” 洛颜挠头:“没事啊,我不太用。” “她更不用。” 洛颜无奈:“那娘子那么漂亮,你怎么都不懂怜香惜玉?” 夏小余没立刻回答,他低头掏出袖子里的锦囊,捻起两片薄荷草叶子来嚼,一股凉气撞头,让人清醒了不少。 “她没你漂亮。都穿白裙子系红腰带,她比你差远了。” 洛颜低头看了眼自己衣裳,刚吐了血,又在地上滚了几圈,现在基本看不出衣服原本颜色。那女弟子和自己相同打扮,一身衣服现在还是雪白的。 正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却看见那几片薄荷草叶子上,猛然想起来这人一直跟自己连轴转,好久没休息了,但他只是个普通人,恐怕早已困得不行,全靠草叶子提神硬撑。便道:“哦,你是困了吧?睡一会儿?” 夏小余深吸口气:“我在外面睡不着,地硌得慌,睡醒了头更晕。” 洛颜换了个姿势:“那你倚着我吧,或者枕在我腿上,躺一会儿也好。” 夏小余迅速躺下,把头枕在洛颜大腿上,动作快得像是生怕洛颜反悔。这一串动作完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被哄好了。 他躺下了也不闭上眼,似乎发现了观察洛颜的新角度,看个不停。还是洛颜伸出双手,把他眼睛捂上的。 捂上眼睛,整张脸的攻击性就没那么强了。可那高挺的鼻梁,清晰的唇峰还有下唇饱满柔软的弧度却和那个人更加相像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随便怀疑人。被误解的痛苦自己还不清楚吗? 也不能是他。因为那个人从没说她漂亮。她喜欢红色和白色,但那个人却讨厌,他说,红色让他想起大渊国灭国时血流成河,白色让他想起父王母后下葬时漫天的经幡和纸钱。 都是他最憎恶的东西。 -------------------- 读者宝宝们,只要不违返网站评论规则,你们可以在评论区激.情开麦,大家看文也是为了放松、愉快,不要把自己憋坏了。作者心理素质很强,会和大家平和讨论的。新来的宝宝们评论有小红包哦,谢谢你们支持! 大纲已经搞完了,故事可以圆上,别担心!白月光是不是真的存在啊,老祖之前到底喜不喜欢颜颜呀,嗯哼,敬请期待吧!还有虐男主什么的,我们这可是追妻火葬场啊!想要他几分熟,你们说了算:p 第20章 长卿门弟子趁此机会打坐休息,渐渐恢复了一些法力。 月色静谧,茅屋内其他人分作两拨,一拨是那一对戏人,女弟子拿了干净纸张,铺展在箱子上,提笔落墨。男戏人便给她研磨,瞧见她衣袖要粘在未干的墨迹上,赶忙帮她提起。 另一拨是洛颜和夏小余,夏小余看样子睡着了,她枕在洛颜腿上。洛颜兀自打坐,似乎已经脱离了俗世的纷扰,自成一个清净的小世界。 她坐的地方有几块凹凸不平的碎石,碎石缝隙里钻出几颗小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夏小余没睡多久就醒过来,这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似的微光,那两个戏人忙了一夜,也差不多改好了戏本子。 女弟子呈给夏小余,夏小余却不看,只对她道:“多念善言,好运自来。” 这女弟子此时心情一片宁静,敛裙朝他行了一礼。 洛颜问:“你们要走了吗?” 那几个戏人都露出为难的表情,不住荒村,就要露宿大街。荒村还好,没人看见,露宿大街,万一被人看到了,登台演戏的时候,下面的人就会念自己的笑话。 洛颜摸了一遍衣袖,掏出来一堆碎银子递给那些戏人:“我就这些,你们先紧两天,我再想想办法。” 这把碎银子有大有小,像是东拼西凑来的,一个个孤苦伶仃,又肩负重任——它们要去救济更加孤苦伶仃的人。 看上去乱七八糟的,不怎么体面,但世道所困,谁又能活得那么体面?那女戏人犹豫着,想要接过来。 她还没碰到洛颜的手,却被夏小余拦下。夏小余解下了腰间玉佩递给那女弟子:“别拿她的,拿这个。”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7节 这块玉佩有成年人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生温。玉的纹理细腻,上面雕刻着西王母种核桃救瘟疫的神话故事,人物的发丝和核桃树上核桃纹理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块值钱的东西。和那些碎银子一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 把玉佩拿去当了,能在城里的客栈住好久。 洛颜心中不安,她的东西,怎么拿都没事,但这是夏小余的东西。 却架不住夏小余非要给,他一只手就能把洛颜两只手连带那些碎银子包裹住,等到女戏人收了玉佩,他又对洛颜道:“这笔合该我出,就当是我找他们改戏本子的钱,是这个道理不是?” 戏本子里讲神女不好的情节改了,钱还让别人出了,好处全让自己占了,自己还没出半点儿力。洛颜道:“那谢谢你了。” 夏小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那几个戏人收拾了东西,欢欢喜喜地走了。女戏人和她那位师父走在最前面,师父见自己的弟子不停摆弄那块玉佩,心里有些吃醋,便道:“你瞧那小子生得年轻俊朗吗?” 女弟子“啊?”了一声,看了师父两眼,噗嗤一声笑出来:“对呀,他是生得俊朗,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那么俊朗的人。但是呢,即便他那么俊朗,在阿桥心里,他也比不上师父。” 男戏人这才露出笑容:“你刚才就在摆弄这玉佩,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女弟子从玉佩下面抽出一张纸条,因为这玉佩太大,递过去的时候把纸条完全压住了。其他人没看出来,只有女弟子一人知道。 男戏人神色一滞:“他专门给你的?” 女弟子摇头:“不知道啊,但他递纸条的时候戳了我手背一下,应该是要让我拿着。” 男戏人:“哦,那他肯定有重要的话对你说,你快看吧。” 女弟子却笑道:“你当是个人就有话对我说吗?他想对我说的话,比不上他想对那位白衣裳妹妹说的话万分之一。师父没瞧出来,他们两个才是一对吗?” 男戏人真没瞧出来,他喜欢阿桥,就觉得阿桥是天下第一美的女子,别的女子站在阿桥身边都会黯然失色,别的男人当然也都喜欢阿桥。 阿桥一脸无奈地把纸条展开,上面没写几个字,阿桥看完却大惊失色。她立刻叫师父也来看,看罢,二人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阿桥像是做梦一样喃喃道:“那白衣裳的小妹子……师父,你醒来的晚些,没看到,最后确实是那白衣裳的小妹子把那妖怪打败的。” 此时几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男戏人愣了会儿神,大叫:“咱们快回去!” 茅草屋。 那几个戏人离开后,长卿门的弟子反倒难以平静,不知是昨晚听了长卿门故事的缘故,还是亲手抓了已经化作丧嫁女的紫荠师妹,一些屠门前后的事在脑海里涌现。 一弟子抚摸着手里的葫芦,看着葫芦里紫荠师妹的面容,叹道:“长卿门被屠发生在紫荠师妹结契的那一日。师妹结契,各门派都发了请帖,知道还有些没有门派的散修,只要愿意来,门主一律不拒。本是热情好客的好意,却让一些妖魔鬼怪得了机会。” 当时有一个鬼怪名叫喜宴丧镜,外形是一面镜子,真身是一对婚宴上枉死的恋人。 这对恋人是师徒关系。徒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娘子,师父却是个教书先生。虽然只是个教书先生,但他颇有才华。他比小娘子大不太多,面容又生的俊朗,几日相处下来,小娘子便对他芳心暗许。 但小娘子的父亲嫌这教书先生穷酸,当时为了拉拢一位富户,决定把小娘子嫁给富户老爷为妾。 小娘子抵死不从,成亲当日,打碎了梳妆镜子,用镜子碎片割破手腕自.杀了。 教书先生得知后悲痛欲绝,悄悄跑进小娘子府里,来到小娘子房间,拿她割腕的那片镜片化开了自己的手腕。 生不能在一起,死不愿再分开。 这二人含怨而死,已是不详。二人死后,富户想要敲诈小娘子家一笔,声称这二人生前通.奸,男先生跑进女弟子闺房就是证据,谁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做了什么,谁知道这种事发生多少次了。胆敢送一个残花败柳给自己,瞧不起谁? 按照小娘子当地的风俗,婚前通.奸的女子是要和奸夫一起当众受鞭刑的。但这二人已经死了。富户却不管这么多,命人抛开坟墓,当众鞭尸。 二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一鞭子下去就把小娘子拦腰抽成了两截。据亲眼所见的人讲,那场面当真惨不忍睹。 二人怨气更重,冤魂双双进入割腕时打碎的梳妆镜子,当晚便杀死了富户一家五十余口。 妖镜吸了血,法力更强,滋生出了一种妖怪,名叫丧嫁女。这只丧嫁女带着妖镜出现了婚宴上,夺取新嫁娘性命,又制造出许多丧嫁女。 “我们猜测屠门是洛河神女所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喜宴丧镜。喜宴丧镜杀人后会在现场留下特殊的碎镜子片,长卿门当时就有这样的镜片。喜宴丧镜曾经被尧山老祖收服了,但天裂时又被洛河神女抢走。那段时间,镜子应当在洛河神女手中,神女,你怎么解释?” 洛颜道:“我是拿走过,但后来被偷了。那时不在我手上。” 长卿门弟子问:“好端端地你偷镜子干嘛?” 洛颜低头不语。有弟子道:“我听说是和那位白月光有关。喜宴丧镜虽然是个凶物,但经老祖炼化后,也能做一件法器。当时白月光出了事,老祖正准备用喜宴丧镜去救她,神女不答应,就把喜宴丧镜给偷了过来。” 其他弟子看洛颜的眼神带上戏谑,洛颜耳朵发红:“不是这样!” 却没什么信。其实,真相不一定是人们最愿意相信的,相比之下,人们还是更愿意相信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揣测。 在长卿门弟子再次开口前,夏小余拦下:“我有一点很奇怪,你们总说尧山老祖的白月光,这位白月光难道没有名字吗?” 长卿门弟子对视一眼,他们还真不知道白月光叫什么名字。其实她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单是“尧山老祖的白月光”这个称号就能盖过她所有的荣耀,她之所以被人们关注,也是因为她是老祖的白月光。 但处于好奇,还是有人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眼洛颜,盼着她能记得昔日这位情敌的名字。洛颜道:“她叫洛思思。” “姓洛?她也是黑熊岭一带的居民。” 洛颜点头:“嗯。” 黑熊岭一带的居民都姓“洛”,这是因为初代洛河神女洛秋螟。洛秋螟曾是和尧山老祖齐名的修士,不仅修为境界高,人也善良,经常帮助当地居民,人们称其“神女”。人们认为和神女拥有同样的姓氏是一种荣耀,也能保佑自己平安顺遂,于是都改姓“洛”。 后来洛秋螟成亲生子,再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只有洛颜知道,她的母亲在她七岁的一天夜里从伊阙的山崖上跳了下去,坠入洛河里,被河底的碎石撞死了。 洛颜声音平静:“她曾是、是他的徒弟。” 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尧山老祖开创了尧山派,也是尧山派的掌门。但他直到飞升前只收过一个弟子,就是他的那位白月光。 长卿门弟子没想到洛颜知道这么多事,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亢奋得不行。 这段三角恋每次被人提起都叫人无比兴奋,奈何其中大多故事都是揣测。眼下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当事人,还不趁机把细节挖个透。 “神女,听说白月光和你长得很像,身形也差不多,你是按照她的模样化形的吗?” 洛颜知道自己不回答恐怕是不行的,便如实道:“这不是,我现在的容貌和原本长相相差不大,我和她,远看像,近看就不像了。但我和她出生年岁相同,只是比她小了几个月。” 那弟子道:“哎呦,尧山老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跟你结契的呀?那不就是那什么,白月光的替身?” -------------------- 小剧场:《影帝今天追到武指了吗》 陈影帝长得好、演技好、家境好,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是万千少女做梦的对象。 但比起他拍了什么戏,拿了什么奖,他跟谁谈恋爱才是更有热度的话题。 影帝的感情,唯粉发疯,狗仔发财。 许多狗仔蹲在他拍戏的剧组旁、他居住的酒店边、他常去的健身房,想拍到点儿独家场面。 但影帝就是这么自律,私下里独来独往,和女演员拍完戏就阅后即焚,这么多年愣是一条绯闻都没爆出来过。 直到有一天,影帝下戏后去了一家河南烩面馆。馆子就是个街边小吃店,装修简陋,门帘油腻,十一点多了,已经没什么人。影帝穿着一身qrada高定运动装,捧着一个系红丝带的白礼盒,走出一种要去旋转餐厅吃烛光晚餐的步伐。 半小时后,影帝从面馆出来了。他身边跟了个女子。 蹲在马路牙子上的狗仔像是打了八百罐鸡血,开天辟地!盘古来了都得说头一次!!影帝竟在深夜和女子幽会!!! 有人激动地按下快门,发出咔嚓一声。 影帝非常淡定,给他身边的女子指了指狗仔的方向。 那一晚,狗仔们都在怀疑,自己是拍到了独家新闻还是灵异照片。明明看见了两个人走出来,怎么照片上就只剩一个人了呢? 第21章 一人问:“她最开始是个普通人对吗?” 另一人替洛颜答:“这是当然,尧山入山门前都是要测好几遍灵根的。这是尧山老祖定下的规矩,担心有什么奇怪的人混进来。“ 洛颜点头:“嗯,她最开始只是个普通人。” “但人家天资好啊,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们一起出任务,正好碰上几个尧山弟子试炼,其中就有那位白、白、洛思思,尧山弟子试炼是在入门半年之内,这个阶段能筑基就不错了。洛思思那时候已经快结丹了吧?不然也不会带着她到处去啊。” 起初人们不信尧山老祖有心爱之人,老祖是神坛上的仙,只能活着人们的想象里,他不能有情爱,有了情爱就会被拉下神坛。 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她?世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谁都可以爱上老祖,但谁被老祖爱上,她就是修真界的公敌。 所以那位白月光最开始也是备受责难。 但挡不住老祖战斗力旺盛,谁骂洛思思,他揍谁全门派;谁让他别理洛思思,他转头就把洛思思带在身边。人们经常能看见二人出双入对的身影。 洛颜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可能有特殊的方法吧。”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扣着腰上的红绫。 忽然,夏小余伸手戳了她一下。洛颜回头看他,却见他学着自己的样子眨巴眼睛。洛颜关心他:“眼睛怎么了?” 夏小余:“......” “这倒也解释得通,毕竟那尧山老祖什么好东西没有,即便真没有,老祖也能随手造出来。”在一些尧山老祖得狂热崇拜者眼中,老祖就是造物主。为什么天上会有太阳?老祖造的。为什么山涧会有溪流?老祖造的。为什么世间会有人的存在?老祖造的......不是。 天知道认老祖当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虽然尧山老祖本人可能不这么想。 “那老祖什么时候喜欢上白月光的呀?” “老祖和白月光到哪一步?” “老祖要是哪天回来了,你还去尧山找他吗?” 这些问题连珠炮似的射.出,洛颜被喷成了个筛子,连连摆手:“再也不找。” 夏小余托着腮看她。 “洛河神女,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长卿门中有一个弟子朝洛颜走过来。他站着,洛颜坐着,他身材高挑,洛颜身材娇小,对比之下,他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了洛颜面前。 洛颜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夏小余此刻心情差极,喷道:“这是大柳树成精吗?” 偏生他穿着墨绿色道袍,真像个柳树精,他气不过,坐在洛颜面前。洛颜转身对夏小余道:“你别老打趣人家。” 夏小余语气和缓许多:“不,我是为了逗你开心。” 洛颜笑道:“那多谢你啦。” 夏小余:“……” “洛河神女!尧山老祖当年从外海回来时身受重伤,是思思带他去求你治伤,在那之后思思就消失不见了,你当初答应给尧山老祖治伤的条件是什么?是不是要求思思做了什么?” 洛颜脸上的笑意顿时褪了个干净。 算起来,尧山老祖和洛河神女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神女观。 天裂之前,人们不知道人间界之外还有什么所在。天裂之后,人们才知道,在人间界之外是一片幽深的海域。那里没有正常的土地,人们生活在冰川上,没有光亮,人们生活在黑暗里。人们没有食物来源,彼此就是对方的食物。 他们借着天裂的机会看见了人间界的存在,以为是世外桃源,纷纷想要占领这块富饶丰美的土地。他们顺着天裂的缝隙来到了人间界,把这里的人当作美味珍馐。 仙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便派出弟子驱赶这些人。这些外海人为了反抗,制造出了妖兽。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8节 为了清剿这些外海人,老祖亲自去了一趟外海,当时带上了他的白月光。但在途中,老祖为了保护白月光,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按常理讲,治伤这种事首先想到的是药宗。白月光肯定带着老祖先去找了白梅圣手。 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白梅圣手没给老祖治伤。 白月光或许又去找了其他药宗弟子,但那些人都没有给老祖治。 走投无路了,白月光把最后一点祈求放在了洛河神女身上。黑熊岭的居民都知道,遇到难办的事要去求神女。 洛思思便背着她的爱人,一路辗转到黑熊岭神女观,她望着观内供奉的神像,跪在地上磕头。 洛颜耳边回响起洛思思的声音:“我求你救救他,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神像后却传来冰冷的声音:“无论什么代价?我让你跳洛河你也跳吗?” 洛思思一咬牙,把那个人放在了地上,转身就要冲向洛河。 洛颜道:“我没有让她做什么。只是白梅圣手闭关了,他门下弟子见是他,不敢随便治,说等圣手出关。她......洛思思等不及,跑来神女观。我只找了些草药,他伤得不重,歇了几日就好了。” 那人却不依不饶,一把抓住洛颜肩膀:“之后思思去了哪里?她被你杀了对不对?我看见过她的墓碑,就在你的神女观旁边,是你杀的她对不对?” “我没杀她。”洛颜不敢下手,怕弄伤他。夏小余却上前把那人的手掰开,把人推到地上。那人想要爬起来,夏小余抬手就要揍他。 长卿门几人赶紧劝架:“别激动,别激动。哎,这人是白、洛思思的追求者,他喜欢洛思思好久了。就有一次尧山老祖带着洛思思一起出一个任务,也是和丧嫁女有关的,他正好在场,那次就喜欢上洛思思了。” “对,后来他还悄悄去过几次尧山找洛思思。可惜洛思思都不在,说是和老祖一起出任务去了。大家才察觉,人家两人其实才是一对。” 长卿门众人看着洛颜,又想起了洛思思,不由得在心里将二人对比。 老祖和洛思思那次丧嫁女的任务,有好几个门派参与,到了最后各门派的弟子败下阵来,还是洛思思救了大家,说起来,白月光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除那一次外,白月光还救过他们很多次,白月光虽然入尧山时间不长,修为境界算不得很高,但人很有天赋,脑子又聪明,总有想不完的鬼点子。不仅老祖喜欢跟她呆在一起,不少仙门弟子也喜欢找她说话。 白月光的追求者其实挺多。她不仅是尧山老祖的白月光,也是修真界的白月光。 但洛河神女呢? 夏小余勉强算一个,除他之外还有别人吗? 没了。 这样一比,白月光又把洛河神女比下去了。平心而论,两个人放在一起,他们也会选白月光啊。这事不能怪老祖,也不能怪白月光的追求者至今还在疯狂地问白月光到底在哪里。 洛颜道:“我不知道。” 那人自觉失态,整了整衣裳,转头不理。 夏小余看了眼天色:“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还找不找你们门主?” 长卿门十人自然没把这件正事忘了。修养了一夜,被丧嫁女哭没的灵力恢复了八.九成,此时纷纷起身。 洛颜却只恢复了不到一半,但她不愿给别人拖后腿,也跟着一同起身。 她失血严重,脸色被日光映照得几近透明,像是水晶一样易碎。夏小余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没事吧?” 洛颜摇头:“我早休息好了,别,不用扶着我。” 夏小余却趁两人挨得近,压低声音,低头在她耳边道:“记得在郡女观我们约定了三件事吗?” 洛颜一怔,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但点点头。 “这次我们再约定一件事。” 洛颜问:“什么?” 夏小余道:“那十个人,虽然我很讨厌他们,因为他们对你不好。但等会儿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在确保你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让他们都活下来。” 洛颜点头:“我肯定会的。” 夏小余嘴上没说话,却在心里叹口气。 一行人便离开茅草屋,他们没走多久,那几个戏人就回到了茅草屋。两拨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便错过了。那女弟子望着破破烂烂的屋子叹息。 洛颜他们继续北上,往长卿门的方向走。 走了一阵,有弟子察觉不对:“咱们走到长卿门也没有用啊,长卿门不是早就封了吗?” 另一弟子附和:“对啊!当时门派被屠,门主悲痛自责之下就把门派封锁了。想让门派成为一个装满回忆和伤痛的故地。但满一年后,门主来故地祭扫,却发现门打不开了。” 这也是当时一件稀罕事,相当于主人一年没回家,回家时发现自家门锁生锈,钥匙开不了门了。 门内不知如何,门外却是一片黑气缭绕。当时尧山派了弟子来看过,说此地枉死者过多,怨气深重,恐怕已化为鬼怪,若是放出去恐怕要作乱。这时候门派内布下的阵法很可能就发挥了作用,将怨气困住,免得他们为祸世间,也算是修仙弟子对世人最后一点怜悯。 “打不开还是好事,万一打开了怎么办?” 夏小余的笑声从众人身后传来:“既然带了柳子峤过来,肯定是能将门打开的,既然能打开门,就能控制门里那些东西。你们当柳子峤这次惹上的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操心自己吧。” 众人虽不知道那黑雾里的人是谁,却一个个都警惕起来。 如此走了两日,到了第三天,终于来到长卿门门派所在。 已经是暮春,门边两株白梅树却开得茂盛。一阵风吹来,梅花如雪,纷纷落下。 原本紧闭的大门此时敞开了一道缝隙。众弟子想起夏小余的话,谁都不敢轻易上前。在门口踌躇了一阵,还是洛颜越过众人,走过去将门推开。 在门被推开的同时,一张夹在门缝里的纸掉落下来,洛颜从地上捡起。 长卿门的弟子全都围过去看,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后来就在十人手里传了起来。 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白,看上去像是新放的。” 夏小余:“上面是法术。” 拿着纸的弟子才想起来,有时候仙门中人传信,为了不泄露信件里的秘密,会用法术将字迹隐藏。用哪种法术能再让文字出现,只有传信双方的人知道。 “但用的是什么法术咱们不知道啊。” 夏小余“啧”了一声:“长卿门的法术,信送到你们眼前了,不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的吗?” 一行弟子恍然,按照这个思路,应当是他们十人都会的法术。便由那正好拿着信的人操作。 这弟子拨开药葫芦的盖子,将里面的药粉洒在白纸上,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两行字。 “救我,下面是署名——洛思思。洛思思!” 洛颜立刻把信抢了过来,连带夏小余都冲进人群中,抓住这封信。 第22章 洛颜反复看了几遍,心脏怦怦狂跳:“笔迹新的,是洛思思的。” 众人并不了解洛思思,但这张纸上的字迹大家都非常眼熟,很多人从小就临摹学习——这是尧山老祖的字。 像,但少了几分老祖行云流水的洒脱,更多的是担心写不好而用力过猛,显得束手束脚。 长卿门弟子回过神来后,意识到一件事:“洛思思还活着?” “我就说嘛,以尧山老祖的本事,怎么会让自己心爱之人被人轻易杀死,肯定早就保护起来了。” 夏小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凝固的神情,他看向洛颜。 洛颜手指越攥越紧,快要把信纸揉碎了,整个人脸色愈发惨白,嘴里不停重复着:“她还活着……” 这副样子全被长卿门弟子看在眼里,心想,神女表面不说,心里肯定恨着白月光。毕竟她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半是尧山老祖所赐,另一半就是白月光。她肯定见不得白月光好,巴不得白月光死了。 说不定白月光根本就是她弄死的,现在发现人没死,开始慌了,害怕自己做的事被发现。 先前被她救时产生的一点好感,现在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人开始嘲讽:“哎呦,好叫神女失望了。” 所有人都在笑话她,只有夏小余轻轻捏了下她的肩膀。洛颜回头看他,他从洛颜手里把信纸抽出:“这是求救信,又在长卿门,说明什么?” “思思来过这附近,她出事了,她让我们救她!” 夏小余笑着问:“她怎么知道你们会来?” 有人回过神来,也是,长卿门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这里寂静得像是世外桃源。可现在,短短几日内,又是柳门主又是洛思思,一个个约好了一样往长卿门跑,本身就不正常。 暗恋洛思思那弟子却急得不行:“但她求救了,就说明她现在很危险!” 他看向半敞开的门口,想往里冲,可那一阵阵吹过来的阴风,卷着地上的白纸钱又让人不敢往里走。 纸钱是来祭祀时撒在门口的,现在门敞开了,都被风吹进了门里。纸钱下压着一张张泛黄的白纸血书,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写成的字却更加异常清晰起来: ——洛河神女还我门派! ——洛河神女杀我师弟,祈祷她被千刀万剐,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洛河神女是畜生投胎,毫无人性! 纸张下面还有几个纸扎的人像,女子的模样,穿着白衣裳系着红腰带,和洛颜的打扮一样,有的脸被划花了,有的五官歪斜,还有的缺胳膊少腿,各种对神女“美好的祝愿”写在纸人身上。 这些纸片和纸人,长卿门十个弟子都见过,每次来祭扫还会有新的送来。 当年那场喜宴请了许多宾客,变故是在宾客大多散去之后发生的。虽说大多散去,也有些宾客路途遥远,想要留在长卿门过夜,没成想竟然一起断送了性命。 这些宾客的门派哪里肯依?可长卿门当时已经不能更惨,他们便把气撒在那个传闻中的凶手,洛河神女身上。 找到了神女就亲手为自己同门报仇,找不到神女就天天给神女送去最恶毒的诅咒。他们也进不去长卿门,便将这些堆在门外。或许是这次长卿门被打开了,这些东西全被挪进了门里。 夏小余捏得手指骨节作响。 洛颜却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种事也算见怪不怪了,于是迈进门槛,弯下腰,把这些纸人和纸片拾起来。 她甚至很有耐心地把这些纸人纸片按大小顺序摞在一起,放到门边,找了块石头压住,省得被风吹得到处飞。如此就顺手就清理出来一条道路,供人往里走。 门里便是长卿门门派所在,比起尧山派那种世外仙山的,长卿门更像一个富贵闲散人家的院落。白墙灰瓦,几点枯枝探出墙来。 一进门是庙观,里面供奉着白梅圣手,但庙观荒废已久,连带香炉里的烟灰都泛着冰冷的气息。庙观后便是一排排屋舍,靠前的是门主居所,靠后的是弟子房。分布散落,两三间连成一排,每排之间隔着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上应是种满了各种草药。空地中间种着杨树和柳树。 如果是在阳光晴好的春日,弟子们应该聚在一起,辨别草药的种类,讨论修行的瓶颈和外出的趣事,树叶被风吹落,笑语飘出墙外。 但现在只余一片死寂,空地上是一处处坟茔,里面埋的都是长卿门弟子,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像是另一种整整齐齐的集会,只是没有人再能发出声音了。 长卿门弟子都红了双眼,有人已经泪水模糊。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一个尖锐物,险些绊倒。 是一块镜子碎片,坟茔上还有许多镜子碎片,阳光一照,波光粼粼。 一人捡起:“这是哪里来的?当时没有吧?” 站在他对面的人道:“后面有字!”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9节 那人赶紧翻过来,发现背后刻着一个字:洛。 其他人也翻过镜片,发现后面也都刻着字,分别是“小”“神”“女”“镜”“心”“河”“子”。 “小心洛河神女镜子?这是柳师兄的字!” 众人全都看向洛颜。 洛颜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危险了,她翻弄自己手里的镜片,敲了敲镜子边缘。众人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的手,怕她有动作。 看着看着,一人叫道:“这镜片连着的木框刻着葡萄纹,和喜宴丧镜好像。尧山老祖出过一本志怪图鉴,我看过好几遍。” 洛颜看见自己手里的镜片也是如此,上面刻了核桃纹。核桃寓意“合桃”,是代表爱情的果实。喜宴丧镜原本也是婚嫁喜物,再适合不过。 “这是喜宴丧镜?”另一人吓得扔了手里镜片。 “不不,只是像而已。但做成这样,肯定是要告诉我们什么事。” 洛颜点头,镜子已经碎了,通常不会再连着镜框。除非这是弄碎镜子的人有意提示某种信息。 小心、神女、喜宴丧镜……在说自己?她一抬头,看见长卿门弟子都围过来。 夏小余数了数碎镜片的数量,心里有了计较,掀起眼皮道:“怎么,不走了?” “对,不走了!”长卿门弟子掷地有声:“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洛河神女别想往里再走一步。” 夏小余不屑:“谁愿意往里走?长卿门是什么好地方吗?” “你倒是滚出去,没得脏了长卿门的土地。” 夏小余却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硬是跟这十人杠上了:“你叫我滚我便滚么?我倒要往里走。” 洛颜赶紧拉他,此处是人家的伤心地,在这里说长卿门的坏话,叫人怎么受得了。换位思考,如果有人在神女观附近说洛秋螟的坏话,她也会生气。 夏小余却对她摇头:“你心善,明事理。有些人却只会狂吠,不知好歹。” 洛颜瞪大眼睛:“你干嘛说他们是狗。” 她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把这句骂人的话坐实了。暗恋洛思思那弟子大叫一声,把手里镜片一扔,伸手过来推了夏小余一巴掌。 夏小余顺势绊倒在地上,好巧不巧,被他扔在地上的镜子碎片扎破了手,鲜血滴在镜子上,蜿蜒流淌。他趁人不备,悄悄旋转了一下镜片的方向。 洛颜赶紧扶他,他却推开洛颜的手,整个人从地上弹起,一拳挥向刚才推他那人。 虽然被封住法力,但从前贵为世子,请过不少武功好手来教自己功夫,再后来开创了尧山派,为了发扬门派,勤练不辍。这一拳用了全力,那人鼻梁骨发出“咔嚓”一声,折断了。 那人捂着鼻子还要起身,洛颜立即冲到两人中间,她右手挡住这弟子挥过来的拳头,左手捏在夏小余小臂麻筋上,让这二人无法动弹。 其他门人也不肯罢休,立刻踏上方位,拨开腰间药葫芦,默念施法口诀,催动透明的药粉流淌出来。 洛颜不知这粉末什么效果,打定主意:大不了挨这一下,总不能在这里动手。于是挡在夏小余身前护住他。 可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药粉并未如他们所期待的包围住洛颜,反而朝着地上的碎镜片流去。 有人察觉不对:“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这些镜子在吸我的药葫芦?” 他立即往回收,却发现药葫芦已经不受自己控制。那些碎镜片就像是活过来一样,拽着他的药葫芦,想要把他吸进镜子里。其余弟子赶来帮忙,却被镜子吸得更厉害。周围一小块空间都变得扭曲。 众人不解:“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夏小余从洛颜身后转出来:“你们触发了喜宴丧镜的秘境吧?” 长卿门弟子惊骇:“怎么可能?” 所谓秘境,指的是不同于人间界的另一个小时空。它是一种空间的扭曲,发生过很不好的事会引起空间扭曲,死了太多人也会引起空间扭曲。尧山有一位弟子专门研究过这些东西,他认为这是一种“能量场”的作用。 既然发生过不好的事,多半会伴随着凶险。当今世上有四大凶险的秘境,分别是喜宴丧镜、洛河夜哭、地下擂场和外海深渊。但喜宴丧镜和后三个又不同,它不是某一处地点,而是一个物件。物件可以移动,秘境也能移动,因此险之又险。 凶险归凶险,好在还有一个“秘”字,说明这东西不经常出现,需要触发特殊的事物,才能将秘境开启。虽不知喜宴丧镜在哪里,但眼下看来,这些碎镜子片和那晦气镜子大有关联。 夏小余冷冰冰道:“各位好大的气运,这辈子积的德全都用这里了吧。喜宴丧镜,这种等级的秘境,进去了还想活着出来吗?” 他说完看了眼洛颜。 “等会儿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尽量让他们都活下来”这话在洛颜耳边过了一遍,洛颜坚定地点了下头,牢牢盯着十个弟子。 就在其中一人即将被吸入镜子的时候,她忽然出手按在那人药葫芦上,先那人一步被吸入秘境。 谁也不知道喜宴丧镜的秘境里会出现什么东西,毕竟是四大秘境之一,万一来个开门杀,这些人当中恐怕只有自己能应付得了。 她以为自己够快了,却没想到夏小余比她更快一步。 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时,夏小余已经站在她身前。 洛颜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这秘境入口没什么危险,叹气道:“很危险。” 夏小余回头,从刚才开始,他心情就莫名其妙的不好,这会儿更连语气也冰冰冷冷:“你也知道危险,还第一个往前冲?” 洛颜不知道他犯的什么脾气,但觉得他心情不好,语气柔和下来:“我得保证其他人的安全啊,而且我也答应你的,总得说到做到。” 夏小余语气放缓:“但他们这样对你,我现在挺想让他们死一死。” 洛颜生气:“你怎么想让别人死,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夏小余反问:“怎么想是对的?” 洛颜想了一阵,摇头:“我没办法说,但我确实做过一些,你不知道,别人说我,听多了,也算了。” 夏小余却道:“但我听了不忍。” “啊?”洛颜怀疑自己听错了,直愣愣地问了一遍:“你不是说我吧?” 夏小余深吸口气:“不,我没说话。” 这时,长卿门十个弟子也纷纷被扯进了秘境里,他们打量四周。 时间是晚上,漆黑的夜幕低垂下来。 四面八方却传来喜庆的乐声,每间屋子挂满了大红绸子花,每扇窗户,贴满了镶金箔的喜字,花灯摇曳,锣鼓齐鸣,往来人群不绝,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华贵的衣衫。 像是个大户人家正在办喜事。 看得在仔细些,就会觉得这些屋舍有些熟悉,两三间屋子自成一排,每排之间隔得老远,中间的空地上是一片片泛着荧光的灵草,将人间映成星河。 来往的人就更加熟悉,竟然都是长卿门的弟子,这一瞬仿佛是在做梦,让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懵了一会儿,有人如梦初醒:“这难道是紫荠师妹结契那日?” 这一说,其他人也觉得像,有人谈笑着走过,那些声音还是无比熟悉,本以为过去很久,可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连熟悉的小动作和口头禅都没有忘记,看见身影就知道是谁走了过来。 想不到喜宴丧镜的秘境竟然是长卿门过去的一段时光。 只不过这些人似乎看不到他们,他们走过去,彼此靠近之时,身影就重叠起来。那些人继续走,就直接从他们体内穿过,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魂。 他们自己也是,虽然双脚踩在地上,感觉上却是悬浮在半空。 果然如古书中记载,秘境是另一个时空,和当下的时空互不交叉,无法相互影响。也就是说,即使他们赶在了屠门前回到长卿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的发生。 这时候的热闹已经有些接近稀稀落落,宾客也少了许多,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心中却紧张起来,这意味着变故就快要发生了。 “分头找!务必找到杀死整个长卿门的人!我本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到当年那场灾厄,但上天垂怜,让我能一睹凶手真容,哪怕叫我死在这个秘境里,我也无悔了。” 说话这弟子走到洛颜面前:“洛河神女,我姓景,名叫景南星,长卿门前门主座下首徒。若我发现凶手不是你,我向你谢罪,任凭你处置,若我发现凶手是你,除非我死,否则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洛颜细声劝道:“秘境中危险,还是不要走散。” “不!我们为师门报仇,每个人都有赴死的觉悟。” 夏小余道:“倒也用不着,我给你们出一招,一拨人去堵门,一拨人去找喜宴丧镜就行。” 有弟子问:“为何?” 景南星想了想,了然:“既是屠门,定然不会放走咱们一个人,如此,那人很可能会站在门口把守。但喜宴丧镜又在哪里?” 夏小余眼神指向那人腰间葫芦:“问你师妹。” 紫荠师妹如今已成为丧嫁女,而丧嫁女原本是喜宴丧镜所造,彼此之间是会有感应的。 长卿门弟子却冷笑:“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件事原本就是你们做的吧?” “景师兄,不可信!他们两个分明是一伙的,如果屠门的人真是洛河神女,这个夏小余这么说,就是为了帮神女遮掩罪行故意误导我们。” 洛颜替夏小余反驳:“他不是。” “对,他不是你是。” 景南星抬手制止:“别吵了,别忘了这里可是长卿门。” 他用眼神示意,其他弟子立刻明白。若是在外面还罢了,眼下可是回到了长卿门,就是自己的主场,哪里有阵法,哪里有机关,哪里能困住人,他们都一清二楚。 师尊当时没能守住门派,一来是喜宴丧镜那样的大妖难对付,二来是当时门派正在办喜事,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但他们不一样,即便洛河神女不好对付,不是还有那个夏小余?他只是个普通人,捉住他还不容易? 景南星心里有了计较,正准备把这几个师弟分成两拨,忽然看见人群中有一身穿黑色兜帽长袍的人蹿过。这人穿着在一众宾客里格格不入,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看身高,像是个女子,还和洛颜差不多高,连动作也像,众人看向洛颜的眼神越发警惕。却在这时,装着紫荠师妹的药葫芦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原本安静待在葫芦里的紫荠师妹也变得躁动不安,不断撞击着葫芦壁,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是要冲出来一般。 景南星道:“跟上去!”他带了四人,留下五人,洛颜两拨人都担心,但见夏小余跟上了景南星,洛颜以为二人分工,便主动去跟另一拨。 夏小余无奈扶额,叫她道:“这边。” 这黑袍人速度飞快,又对长卿门极为了解,穿过几条清净的小路,便来到了一间隐在后面的屋子。 屋子上了锁,黑袍人捏了个法诀,手上顿时出现一条水做的鞭子。往门锁上一抽,锁头应声断成两截,吱呀一声,门开了。 众人全都看向洛颜,洛颜自己也满脸困惑。 屋子里全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红地毯、红桌布、红灯笼,大红箱子堆起来快要顶上屋顶,原来这是间存放贺礼的储物间。 黑袍人从角落里掏出来一面镜子,成年人手臂宽,巴掌厚,看上去不轻。镜框包金雕着缠枝葡萄纹,寓意多子多福,是很好的贺礼。 但她在镜框上按了一下,咔嚓一声,大镜子从正中一分为二,露出里面一面更小的镜子。 这面小镜子一取出,虽和坟茔那里的镜子碎片很像,但气场完全不一样。镜面上黑气缭绕,看的人心惊肉跳,有一种自己都要被吸进去的感觉。镜框上一处凝着一块干涸的血迹,深红发黑。 景南星叫道:“这是真的喜宴丧镜!” 先前想过,如果把这种邪物带在身上,很容易受到影响,周身看起来邪气缭绕,进出正派大门肯定会被拦下。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确实,和贺礼放在一起反而不会被察觉,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不愧为一出妙计。 仗着黑袍人看不见自己,这些人全都跑到黑袍人旁边去看她的脸。 可惜她带了一张面具,眼睛以下全被挡住,眼睛以上又拿帽子遮住,硬是没露出一点儿皮肤来。 有弟子心急,直接钻进帽子下面看,姿势无比猥琐。同门师兄弟都看不下去了,推了下那个弟子,叫他注意形象。他直起身道:“这人要不是洛河神女,我跪下给她磕一百个头。” 夏小余道:“磕头做什么?你认她当祖奶奶,她还不稀罕你这个孙子。”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0节 “你!”那人要打人,被景南星拦住。 黑袍人取出喜宴丧镜就跑了出去,众人立刻跟上。景南星下意识朝着门主的房间跑,却被夏小余拉了一把:“去门口。” 这人在前面跑,就有红色的影子从镜子里钻出来。每一道影子都是一只丧嫁女。她们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意识,所处之处又正好才办过一场喜宴,一个个凶性大发,见人就扑了上去。 周围人立刻惨叫出声,有弟子下意识去帮忙,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直接穿了过去。 洛颜飞身上前,跑到黑袍人身侧,想找机会看清那人样貌。黑袍人却像是发现了洛颜,眼睛朝她转动了一下,露出笑容。 洛颜猛地一惊,伸手朝她抓去,也扑了个空。 夏小余察觉不对,赶忙快跑两步:“怎么回事?” 洛颜道:“她在看我。” 夏小余迅速抓向黑袍人,却也没有抓到。但这一抓之下,洛颜觉得他手势有点熟悉。 丧嫁女越来越多,周遭惨叫声连成一片,不断有人被扑倒,不断有人被扯断脖子。几个弟子双腿发软,大叫着门主,往门主的房间跑去。 洛颜在后面喊:“别乱跑!” 夏小余拦住她:“别追,出了事你洗不清嫌疑,去门口。” 黑袍人早已几个起落跑个没影,洛颜却被夏小余按着跑不起来,没一会儿就把人跟丢了。 洛颜停了下来,站在人群中。夏小余站着她身边。 不断有人从自己身体中穿过,变成一团血花炸开。有人大喊:“快结法阵!”“快把它们引到后院杨柳阵里去!” 但他刚喊完,就被一只丧嫁女扑倒。他往腰间去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今天是紫荠师妹大喜的日子,参加喜宴,他没带药葫芦。 景南星立即解开自己腰间的药葫芦扔过去。可药葫芦穿过那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人发出尖锐的哀嚎,他的心口被丧嫁女尖锐的指甲洞穿,心脏被了出来,被丧嫁女一用力,整个捏爆了。 吸食了仙门弟子,丧嫁女的法力更强,她们的发出哭声、笑声、说话声、锣鼓震天,唢呐齐鸣,像是另一场热闹的庆典。 却在这时,一身穿嫁衣的女子跃到众人眼前,她声音清脆:“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来我长卿门撒野!” 边说边把腰间药葫芦解下,朝半空中一抛,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朝着葫芦一划,葫芦应声碎裂,里面的药粉铺天盖地扩散开来。 这些药粉落到了丧嫁女身上,冒出滋滋的白烟,像是炭火烤着皮肤。丧嫁女吃痛地叫起来。景南星道:“这是紫荠师妹的招数,你们快到她身边去!” 长卿门弟子就像是真听到了景南星的话一样,纷纷往紫荠师妹身边跑。也有弟子被丧嫁女吓怕了,看见身穿红嫁衣的女子就躲得老远,如此又被其他丧嫁女抓到。 紫荠师妹双手结印,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法阵,法阵光芒越亮,丧嫁女被药粉侵蚀得越痛苦,哭喊声越大。这声音影响到紫荠师妹,法阵光芒就暗了下来,紫荠师妹站立不住,身形摇晃起来。 长卿门弟子看得着急,可惜他们一早没防备,被哭得没了法力,这时候也没办法助紫荠师妹一臂之力。 紫荠师妹便道:“找我爹和如琢去!” 如琢正是她刚刚结契的道侣。 弟子应下,便往后院跑。紫荠师妹咬着牙爆出更多的法力,地上的法阵再次光芒暴涨,暂时将丧嫁女压了下去。 夏小余摇了摇头,这可不行。刚才那两招让他看出来了,紫荠师妹属火,于五行上不利,她也很难调动土系法术。这人脾气也火爆,只想着抗衡,不找出根源,没办法解决问题。 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胜算,就在刚刚,他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以紫荠师妹的能力或许可以对付丧嫁女。 他想把这些跟洛颜讨论,但先观察了洛颜的神情。 洛颜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她整个人像是被时光包裹成了一块晶莹的琥珀。她缓缓蹲下身,把脸埋进双手,整个人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我曾经答应了他要保护好药宗七十二门,但我没有做到,长卿门被屠门了。” 夏小余略略一想,就知道了她口中的人是谁。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叹气。 这时,从后院赶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人穿着新郎的衣裳,应当是紫荠师妹口中那位“如琢”道侣。 一见他打扮,夏小余眉头皱起:“他穿错衣服了。” 长卿门弟子没人和他搭话,只有洛颜问:“为什么?” 夏小余道:“丧嫁女是在喜宴时遭遇不幸的女子所化,喜宴除了新嫁娘,还有谁是主角?眼下这么多新嫁娘,又会最在意谁?” 在意谁?当然是新郎官。 果不其然,所有丧嫁女的注意力都被新郎官吸引,哭喊声全都朝着新郎官而去。 新郎官被这些声音震得无法思考,眼前全是红红一片,将整个长卿门封锁,唯有撕破这片红布,才能逃出生天。 他抽出腰间宝剑,一剑刺出去,刺啦一声。下一刻,温热的鲜血喷溅到他脸上。 耳边哭喊声弱了些,他恢复了些清明,睁开眼睛一看,紫荠站在他面前,她穿着新嫁娘的喜服,化着桃李一般艳美的妆,心口却插了一把寒冷如霜的宝剑,鲜血从心口汩汩涌出。 宝剑的另一端正被如琢握在手中。 紫荠师妹满脸不可置信,她双眼里流出悲伤的泪水,睫毛上凝了一层寒霜。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就在不久前,紫荠师妹还因为拜堂时,两个人站得太近了,一拜之下磕到了头而笑个不停,如琢不住地对她道歉,她笑得娇羞又甜蜜。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洛颜心里忽然像是被撞了一下,满心都是一个想法:她被她最爱的人杀死了。 但如琢很快冷静下来,他将剑一把抽出,紧接着调转剑刃,朝着自己脖子上抹去。鲜血飞出,和紫荠师妹的血融在一起。 洛颜惊呼。这时,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女子对男子道:“如果我不小心落入河中,你怎么办?” 男子道:“我跳下去救你啊。” 女子道:“假如你不会游水。” 男子想了想:“那我去叫人。” 女子不依不饶:“若是附近都没人,就只有咱俩呢?” 男子道:“那我伐木救你,我想尽一切办法救你。要是还不能救你......我也跳下去,我陪你死在一块。” 秘境中的长卿门弟子,每人脸上都满是泪水。景南星拿袖子胡乱一擦,对其他人道:“咱们必须得抓住这个人,给门派报仇!” 他转身朝门口跑,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耽搁了一阵,待到门口已经晚了一步,此时大门紧紧关闭,黑袍人也不见了身影。四下一片寂静,一股鲜血缓缓从草丛里流出。 屋舍的角落里已经堆积了不少尸体,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这些尸体都穿着墨绿道袍,上面绣长卿子花纹。 他们全都是面朝门内倒下,明明已经离门很近了,拼一把说不准就能逃出生天。但他们心里想的都是,出事了,赶紧报给门主。 屠门两个字说起来轻飘飘的,但每一笔下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景南星闭上双眼。 忽然,身边的草丛一动,景南星浑身戒备,却见五个人头从草丛里冒出来,正是先前派去门口那五个弟子。景南星立刻问:“你们看见一个黑袍人没有,看见她长相了吗?” 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魂儿都要飞出去,看见景南星都不敢上前,再一看见旁边的洛颜,更是纷纷往后退去,活像是见了鬼。 景南星如何还不明白,但他要听这些人亲口说出来,便抓住一人喝道:“别退了,长卿门如此,身为弟子如何能退!” 被抓着的弟子定了定神:“没有!她把脸全裹起来了。但是,景师兄!那人好厉害,她抱着一面镜子跑过来,边跑边有丧嫁女从镜子里跑出来。有人拦她,她就抽出腰间的红绫往那人身上抽去,抽了还不让路,就拿红绫往脖子上绞。虽然知道这只是秘境,但那架势,说实话,我觉得只要被风扫到,就能被劈成两截。” 景南星和弟子们一齐看向洛颜。 洛颜和夏小余正在检查尸体上的痕迹,这几具都死于绞杀,脖子上还留着鲜红的绞痕。洛颜把腰上的红绫解下来,红绫的宽窄和尸体脖子上的伤痕完全吻合。 “但这种宽度的红绫很多,红绫作法器也并非神女一人独有。”夏小余替洛颜辩解:“没记错的话,这条红绫原本是初代神女洛秋螟的法器,人们以为美,竞相模仿。以红绫为法器的女弟子数不胜数。这个证据恐怕不足定论。” 洛颜知道他是好意为自己开脱,但这话听起来总有些奇怪。可能是因为她娘亲的事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吧,这些事也没有记载在书册中,只有亲眼见到过的人才会这样说。 以夏小余的年纪,他不可能见过自己娘亲。 “但那人身形也像。” 夏小余:“哈哈,等下是不是要说,那人也会使法术,很像;那人也长了一双手一双脚,真是太像了。” “长卿门几位,咱们打个赌怎么样?如果最后你们发现屠杀长卿门是洛河神女,怎样处置她,她不作任何反抗;但如果最后你们发现不是她,是你们一直在冤枉她,今后遇到没主的事,你们不许再怀疑是她做的。” 说罢又征求洛颜意见:“行不行?” 洛颜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所有人都说自己是大魔头,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快要信了。可现在忽然跑出来一个人维护自己,相信自己。她应该说点什么感谢他,可她太笨了,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 景南星带头道:“没问题!若是这次我们再冤枉了神女,说明我们真的眼瞎,以后不会再说神女一句不是,他们也一样。但眼下,我们先得把这件事查清楚了。” 他问那五个弟子:“那黑袍人出去了是不是?你们还看见她使了什么法术?” “不是,她没出去,她把门给锁上了,然后往里面跑了。” 都到了门口,不往外反而往里,多少有点不对劲。但景南星几人现在脑子里三分愤怒四分伤痛,理智不剩下几分,只想着抓住凶手,便道:“她还没走!那太好了!”还敢留在长卿门,必然要把她身份揪出来。 转身向大门口反方向跑去,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丧嫁女速度快,只这么一会儿,长卿门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地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有被掏心而死,有被拧断头颅,形状惨不忍睹。 当年白梅圣手帮他们打开被锁死的大门后,距离屠杀已经过了几日。长卿门不生虫蝇,尸体已渐渐化作白骨,不如今日这般惨烈。 而此刻,所有人直面这场血肉横飞的场景,自己亲近的人像动物一样被屠杀,自己修炼的门派变成了菜市口的屠宰场,有人当场呕吐出来。看向洛颜的眼神全是冰冷的恨意。 骂得真对,洛河神女心狠手辣,灭绝人道,不是畜生投胎是什么? 却在这时,刚才几个跑去找门主的弟子,现在又跑了回来。 他们一个个瞪着洛颜,如果眼睛里藏着一把刀,恐怕现在已经把洛颜千刀万剐。 景南星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好像看多了,也能接受了,他面带微笑,心平气和:“怎么了?” 几个弟子却激动不已:“景师兄快去看看门主!门主还有气!” 景南星张开嘴,但他像是不会说话了,用嘴呼吸了两口空气,抬腿朝门主的屋舍跑去,也像不会跑步了,东倒西歪,像是浪里的浮标。 门主仰面倒在门前,他还有一口气,对着往来的弟子举起胳膊:“快守丹药房,别让她找到……” 景南星跪在地上,坐着双手搀扶的姿势。等了一会儿发现没声音了,抬头去看,门主已经断气了。 长卿门弟子嚎啕大哭出来。 他是被绞死的,脖子都变了形,扭曲的皮肤上有一圈鲜红的血迹,尚未干涸,血珠一颗一颗的,像是一串漂亮的红宝石。 “景师兄,门主是被洛河神女的血丝勒死的。” 景南星面色沉静:“那个黑袍人?” “是!” 在场所有人都见过,洛颜那招以血化出丝线的招式,在郡女观使用过许多次,每次使用完都是这个效果。 但洛颜反驳:“不是的!当初在郡主那里,你们不是说过,尸体上是红绳勒过的痕迹么?和我这一招并不一样啊!”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1节 没人理她。 景南星又问:“看见黑袍人了吗?” “看见了,往丹药房去了。” 第23章 丹药房在长卿门最深处,是整个门派的机密所在,周围用了八十一棵杨树和柳树布阵,叫外人不能轻易入内。即便是本门派的弟子,想要进入丹药房,也得经过师尊和门主的准许。 因此,丹药房在一众弟子眼中,都是一个神秘且敬畏的存在。不止长卿门,白梅圣手座下七十二门都是如此。 所以有传闻说,当年洛河神女和尧山老祖结契时,白梅圣手为了保护洛思思,把她藏在了长卿门的丹药房。后来神女屠杀长卿门,目的就是找洛思思。 这些都是传闻,信与不信由人。但此时亲眼看见,不由得让人心想:这些传出来的话,很可能就是真的! 景南星握紧双手,恶狠狠地瞪着洛颜:“去丹药房。” 其余弟子脸上闪过犹豫,景南星道:“这时候还有什么忌讳的。” 这倒也是,但有人拿手指着洛颜:“咱们去可以,他们两个呢?带外人去不合适吧?” 这人都快把手指戳到洛颜脸上了,并且姿势极其不礼貌。但洛颜没工夫管这些,她心里想的是,这不是秘境吗?应该是把当年的事重现一遍才对啊。 当年长卿门屠门的事,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本想去长卿门看一眼,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或者,哪怕帮他们找找凶手也好。 但她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白梅圣手破开长卿门上的阵法,带着残余的弟子入内。 白梅圣手来了,她就不敢现身了。在附近的小镇子上等了两天,却意外听到屠门之人是洛河神女的传闻。 传闻像是长了腿儿的兔子,没几天就跑遍了各大门派。立刻有门派找到长卿门,要求一起讨伐洛河神女。 如此一来,她就更不敢现身了。 而那段时间,虽说那个人飞升时,补好了天裂,可有不少从外海来到人间界的妖魔还没除尽,洛河附近又频繁出事。没工夫一直耗在这里,只能先去除那些妖魔。 等到再回来时已经过了一年多,那时候长卿门已经封闭了。 人家的地盘,洛颜不敢往里闯。往后只是间隔几年过来看一下,好在她计算过长卿门弟子过来祭扫的时间,从来没和他们撞上过。 时常也会想到底是谁屠杀长卿门,这么残忍。但她连屠门后的场景都没看到,想查也无从查起。 只记忆起当时自己躲在长卿门外听见的只言片语: “是绞杀”“用红线勒死的”“天裂时,洛河神女是不是用过这法术?” 洛颜心想,他们当时肯定没看仔细,红线和红血丝不是同一种法术,留下的痕迹也不尽相同。按照他们所说,当时应该是看见了红线的勒痕,可这会儿怎么成了红血珠,像是她的红血丝勒过的一眼。 还有那个黑袍人,她为什么要对自己笑?她不是存在于过去的一段画面吗?难道是她当时看到了什么? 也不对呀,当时她身边根本没有人。 当时能从她手里偷走喜宴丧镜,又会红线绞杀这个法术的人,难道是她? 因为她拿着喜宴丧镜,所以可以控制秘境里的场景? 夏小余把洛颜往后拉了几步,远离那些人的手:“你们要去丹药房,我们不拦着,但请诸位记住,这里是四大凶地之一,喜宴丧镜的秘境。” 若说先前还有几分惧怕,在长卿门里走上这一遭,就只剩下悲愤了。一弟子喝问:“那又怎样?” 洛颜想到先前和那个人一起去过一次喜宴丧镜的秘境,道:“是镜子,喜宴丧镜是镜子,在它的秘境里,镜子是最危险的东西。” 今夜无月,只有点点星光,洒落在这片喑哑的土地上。 有点点亮光和夜空遥相呼应,是镜子碎片的反光。 “不能照镜子。”洛颜道。 “谁信你啊,洛河神女。你一个屠门凶手,说话别再是害我们吧。” 另一人更过分,直接从地上拿起镜子碎片,举到自己面前:“她一张嘴我就晦气,我就照了,怎么样吧。” 夏小余拦住洛颜,示意她别管。 镜片原本是一片漆黑,这时候忽然映出一张人脸,那弟子吓了一跳。好在那是他自己的脸,但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那张脸看起来很陌生。他看了一会儿,又把镜片丢了回去。 景南星不愿意多耽搁,朝着门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便道:“带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众人便朝丹药房走去,没看见刚才被人照过,映出过人脸的镜片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起初是个黑影,后来四肢、五官逐渐清晰,从镜子碎片里悄悄爬了出来,望着一行人的背影,悄悄跟了上去。 丹药房在弟子房后,位置极其隐蔽。景南星停下来后,众人没看见任何屋舍大殿,只有一片浓密的树林,看上去像是已经出了长卿门。 树林里只有杨树和柳树两种,这是药宗最常见的树种。杨树叶子可以解毒、消肿、止痛,柳树的根土可以驱散风寒。都是极有药用功效的树种。民间有个土方子:家中小孩子发了热,没钱看病买药的,就挖一铲子柳树根子的土,冲水服下,保准就好了。(注1) 每棵都有成年人一人环抱粗,至少有几十年树龄了。树木之间,是茂密的草地,草地里有几个深坑,不知作何用处。伸手去摸,手直接穿过。 其余九人都没来过丹药房,见此情景,便问:“景师兄,丹药房在树林里?” 景南星摇头:“在树下。” “哦,那是有机关。”这人扫视了一圈,黑袍人已经不见了身影,说明她下去了。但她是怎样下去的?她难道连这么秘密的机关都知道? 从前真的是小看了她。 景南星却道:“不,只要把树拔起来就能进去了。”他说这话时,自己也有些面容扭曲。药宗弟子之所以入此道,就是因为和那些剑修法修相比,更善智而不善力。 却想不到,进入自己宗门机密所在之地,还得用这些粗暴野蛮的方式。 可没办法,这主意是白梅圣手想出来的。他说这是来源于他一位至交好友的启发,无论再精巧的机关也有被破解的可能性,但速度与力道不会,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哪怕用上再精妙的法器,服下再厉害的丹药,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位药宗圣手说出这样的话,当时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从前几次洛颜的表现来看,这种设计说不定正对了洛颜的能力。她人看上去瘦弱的,力气却不算小。 一定就是她了,看她之前抄小路穿行,就知道她对长卿门非常熟悉,说不定是为了确认白月光是不是藏在这里,偷偷来了好几回。 一定是这样! 长卿门弟子道:“景师兄,丹药房在哪棵树下?” 景南星摇头:“不知。我虽然来过,但到了这里,按照规矩就要蒙上双眼,由门主领着进去,不能看也不能记。每隔一段时间,阵法还会变动一次,防止哪个弟子把位置记住了,悄悄进来。” 防贼防到这个地步,白梅圣手也算是个人才了。 长卿门弟子心中失望,但很快又想到一个要紧之处:“景师兄,这丹药房有没有小路连通外面?” “不可能!丹药房建在此处就是为了隐蔽,哪个地方进就哪个地方出,绝无第二天路!” 那弟子松口气:“这不就得了!洛河神女进去了还没出来吧?咱们就在这等,她能永远不露破绽?” 他说着朝洛颜露出轻蔑的笑,却见洛颜正在杨柳树林里到处看。这弟子不满:“神女看什么呢!当这是你家?” 洛颜回过头来,也不生气,指了指树木的培土,声音绵绵软软道:“你们看这几棵树,培土松了。如果像景道友所说,进入的方法,那黑袍人应该动过这几棵。” “哎哟,这么了解,还说不是你。” “别听她的,她能帮咱们?说不定是害咱们。被咱们发现了,趁机灭口,才能屠尽长卿门。”想起同门惨死,死前无比痛苦,这弟子又红了眼。 像是感应到他的心绪,腰间的透明葫芦也发出一阵晃动。他把葫芦解下来,轻柔地捧在手心里,看着那个不断挣扎的红色人影,泪水夺眶而出。 情绪会传染,刚才见到紫荠师妹和如琢惨死的弟子,此时纷纷眼噙泪水。 偏生这时候夏小余来了句:“这里叫杨柳阵,你们猜,为什么要在这里布一个阵法?” 有人怒瞪着他,他毫无畏惧地看回去,还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这一下彻底惹怒了这些弟子,他们怒骂:“竖子笑甚?” 夏小余语气轻松:“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你说,这世界上如果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你会怎样?” 弟子不解:“说什么胡话?” 夏小余往众人身后一指,有人以为他使诈,并不理睬。但有人下意识地回头看,蓦地瞪大眼。 杨柳树林间,出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这些身影身穿墨绿绣长卿子花纹道袍。 起先还以为是门派里的弟子,但等他们走得近了一些,这些人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这些人的脸和他们一模一样。 就像在照镜子一般。 -------------------- 注1:不能啊!生病要去看病吃药。 第24章 “那是什么东西?幻觉吗?” 如果是其他弟子倒也罢了,因为这里是喜宴丧镜的秘境,他们所见到的是屠门那晚的场景。但正因为是屠门的场景,又怎么会有他们自己的身影出现? 这不对劲。 这些人远看上去和自己一模一样,但瞧仔细了又觉得不太相同。差别很微妙,他们自己是活生生的人,树林里的这些却透着一股死气,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但它们又可以移动,在树林间走来走去。 夏小余看洛颜有些出神,便戳了她一下:“你看这可真有趣,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神女姐姐,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洛颜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在那群人里仔细看了一遍,看完了没有自己,才转过头来,给夏小余耐心解答:“这是喜宴丧镜照出来的人影,秘境里,照过镜子的,人影就会出现。” 这种解释倒也合理,喜宴丧镜,本身就是面镜子,在镜子的秘境里遇到一个镜子里的自己,也是正常的事。 但这话从洛颜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合理。 “我们进秘境里是为了照镜子来的?别胡说了,我们当然也知道秘境里危险,喜宴丧镜带了一个‘镜’字,镜子肯定就是关键。我们会去无缘无故照镜子吗?” 那个照过镜子的人一缩脖子,但他又不甘被人戳了短处,硬挺着脖子道:“对啊,即便是有人不小心照到,也只是一两人,不可能所有人都照到。” 洛颜对这个有经验:“类似镜子的也算,比如水,对了,你们之前流的眼泪!” 这是实话,也能解释为什么只有那十个人的影子,没有洛颜和夏小余,只有他们两个没有触景生情,留下眼泪来。 但这话直接激怒了一众长卿门弟子:“神女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流眼泪了,是啊,谁像你一样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别听她的,她在骗咱们。” “对,她骗咱们去对付那东西,转移咱们的注意力,好叫咱们等会儿看不见那黑袍人,抓不住她的证据。”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2节 洛颜辩解:“没有,我不是……” “别理她了,这东西没准儿就是她弄出来的。没看见这东西里没她吗?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东西是她搞出来的鬼。要我说,那个穿黑袍子的人就是她,喜宴丧镜现在一准也还在她手上,咱们现在好生在她身上搜搜,人赃并获,所有事就都明白了。” 于是众人朝洛颜围过来,洛颜后退一步:“当真不在我手上。” 只是否认自然没人相信,但她也不会更多的辩解说辞了。 好在这时,树林间还有几个诡异的黑影晃动。有弟子看得浑身不舒服,问景南星:“景师兄,那些怎么办?” 他身旁一人道:“他们又不会过来,不用管。” 刚才遇到的虚影太多了,导致他们看见不是一起进入秘境的人就觉得,这东西跟自己不是一个时空的,正对面走过来也不会撞到一起。 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尽快把洛颜身上的喜宴丧镜搜出来,让她招认。 虽然从她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单个人不一定能打得过洛颜,但十个人加在一起呢?再说了,只要抓住她屠杀长卿门的罪行,哪怕他们只剩下一个人,也会想办法告诉白梅圣手,让圣手为整个长卿门报仇。 不信她还打得过白梅圣手了。 于是那弟子便伸手往洛颜腰上抓去。洛颜后退一步,后背又被人推搡了一下。他们把洛颜当成了个沙袋,推来推去。 却在这时,刚才那些在树林里徘徊的人影立刻动了起来。 它们速度飞快,朝这边扑来,就像是看见了洛颜被欺负,故意要帮她报仇一样。 洛颜顾不得躲避推搡,抬手把身边两个人一拉,躲开了这一击。那两人原本站的地方却被砸出一个半人高的坑。 两人回头往坑里看了一眼,心中一惊,这招正是他们二人的招数。冲过来那两个人影也和自己长得一样。 但他们一停手,那两个冲过来的人影又不动了。它们左手拿着葫芦站在二人眼前,好像在说你们不欺负洛颜,我也不欺负你们。 洛颜对那两弟子道:“你们别动,它们就不会动,照镜子那样。” 那俩弟子如何肯依,立刻拔出腰间的葫芦,那人影也再次动起来。 一弟子悄悄挪到角度,将葫芦口对准身后。果不其然,那人影就像照镜子一样,也把葫芦对准了身后。 洛颜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时他身后空无一人,但那人影身后却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影。他若用法力催动药葫芦,无非是在草地上再砸出一个坑,但那人影要是和他一样照做,说不定就能打中好几个人影。 长卿门弟子夸道:“崔师兄好方法!先把那些妖怪解决了咱们再合力解决神女。” 洛颜却道:“这招也不行,喜宴丧镜不是只造出人影,没这么简单。” 这人轻蔑地笑道:“行不行,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神女。” 他迅速默念法诀,果然对面人影也照做,人影的葫芦里泛起流光溢彩的灵力,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出,把他身后那些人影一个个击倒。 众弟子都激动地看着对面,只有洛颜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葫芦,道:“你先别施法了,瞧瞧你的法器。” “哼,我的法器怎地......”他话没说完,忽然停了下来,他发觉手里的葫芦变得很轻,丝毫没有任何注入灵力的感觉。 可对面人影那只葫芦却已经快被灵力涨满,像是个吃的红光满面的富人,相比之下,自己手里的这只就像是在街上要了好几年饭的流浪汉。 他吃不饱,所以脑子也跟着不灵光,他做了个谁都没想到的动作——他把葫芦掉转过来。 洛颜惊了一瞬,立刻按住他肩膀,压着他蹲下身来,几乎同一时间,一股劲风擦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撞在草地里,又出现一个大坑。 长卿门弟子都是一阵后怕,难以想象若是刚才那一下被扫到,崔师兄的头现在还在不在脖子上? 想到崔师兄刚才出现的状况,众人纷纷解下自己的药葫芦来试,一试之下大惊失色,他们的法力竟然也不能用了。 洛颜从草丛里站起,对他们道:“你们不能用法力了,也不要再动了。” 立即有人要反驳,却被景南星拦下:“你们不用动,从现在开始,各自保命要紧。剩下的,让我来!” 他话音未落,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乌金匕首,朝着洛颜脸上挥去。 洛颜并不怕他动手,这一击也不算快,但他一动,喜宴丧镜里映出的他的人影也动了起来。这人影不是完全的镜像,似乎还有些自己的发挥,学着景南星也掏出一把匕首,却对着景南星挥了过去。 她抬腿一扫,替景南星拦下这一击。 景南星却不领情:“洛河神女,你只专心对付我就行,用不着帮我。” 洛颜无语,心想若是自己不拦,那人影就能直接把你刺死了。她能看着这人死在自己眼前不救吗? 她心里这样想,但长卿门其他弟子并不这样想。有人发现了景南星那人影虽然诡异,但也束缚住了洛颜的行动,大叫道:“别让景师兄一人单打独斗,有武器的一起上,咱们长卿门是一家人。” 众人立刻呼应。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出声的夏小余,此时听见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只不过现在没人在意他,长卿门其余九人一股脑地朝着洛颜冲了过去,那九个人影自然也不甘落后。一时间,洛颜整个人都被一团黑影围住,她个子本就不高,现在在人群外,即便是伸长脖子也看不见她了。 夏小余索性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夜比刚才更沉了许多,几颗星子也藏了起来,整个树林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被包围住的洛颜简直要吐血,头疼得不行,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来凑什么热闹。即便她速度够快,可人太多了,根本就照顾不过来。更何况人影和真人长得一样,打起来根本分辨不出来。 刚刚拦下前面那人的人影,后脖颈又有一道寒风袭来。来不及转身,只能举手臂去挡,刺啦一声,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 几个弟子却找到了门路,果然人足够多,总能抓住神女。几人立刻开始排兵布阵,谁去主攻,谁拦截神女,当然还不能忘了黑袍人的事,万一黑袍人跑出来,一定要第一时间盯上去。 这一安排,比刚才更加难缠,几人排的是一个星斗法阵。洛颜却对法阵不怎么精通。 眼前晃过两道寒光,洛颜抽出腰间红绫扫开。身后又传来利器破空的声音,她腰间一旋,用红绫抽开人影这一击。 这人影却成了精,刚才这一招是个虚招,借着红绫的遮掩,一刀朝着一弟子腰间挑去,正好将他的葫芦挑飞。 那葫芦正是装着紫荠师妹的一只。 眼见透明的葫芦高高飞起,那弟子赶紧抬手去抓,可她身后的人影匕首砍过来,眼见就要把他这一条胳膊砍下。洛颜急忙伸手去抓那刀刃,利刃从手掌心穿过,鲜血流了出来。 洛颜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直接穿过匕首,抓住人影的手。她手腕用力一拧,只听一声脆响,人影的手直接被她拧了下来。 来不及处理手上的伤口,忽然心口一阵剧痛,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几步,险些扑到。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心口穿了出来,握着匕首的正是刚才被她救下的弟子。 血腥味立刻扩散开来,夏小余从地上站起。 那人没想到真的刺中了洛颜,还是一剑穿心。 他本是个药宗的弟子,平时多是救人,杀人却是头一次,只因装着紫荠师妹的葫芦被抢走,他怒从心起,失了理智。 这会儿看见洛颜背后全被鲜血染红,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 明天更新时间是23:15,感谢你们追更~祝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25章 洛颜从前临摹过那个人的字帖,他写“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她看不懂,问什么意思。 那个人就给她解释:“有这么一个人,世上的人们都赞誉他也不会让他感到鼓舞,世上所有的人都诽谤他,他也并不因此就感到沮丧。” 洛颜道:“他是很想得开的人。我阿娘也说,别老念着别人的恶,多想别人的善。也别总想失去多少,想自己也得到很多。因为想坏事让自己不快乐,她让我快乐,让我做简单纯粹的人。我不能让她失望。” 可是好疼,做一个简单纯粹的人为什么会这么疼? 洛颜一掌震断匕首,刀刃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因着这变故,长卿门弟子都停了一下,连带着他们的人影也暂时静止不动了。所有人都看着洛颜。 疼痛更多来源于心里,不是伤口。以前打妖兽时,比这更厉害的伤也有,也都忍过来了。 此时机会难得!洛颜伸手在伤口处抓了一把血迹,凝结成细丝,一端窜向人影的脖子,直接绞了上去。 另一端粘在手上,她手指攥紧,细细的血丝就变成了锋利的钢丝,把离得近的几个人影脖子直接绞断。 咚地一声,那几个人影倒在地上。 夏小余刚才一直在等洛颜出这一招,但不能直说,不然显得刻意。这一招是洛颜最常用的,不少人见过,这招都成了她身份的标识。 他走向那几个倒在地上的人影。 洛颜提醒:“当心,还没死!” 有长卿门弟子稍微一动,那人影又要站起来,洛颜又抓了把血丝,把那几个人影四肢也缠住。 夏小余蹲在人影旁,朝景南星招手:“你来,看这。” 景南星不明所以,却走了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人影脖子上的血迹。 他专修眼力,一眼就看出问题,忽然站起身指了一个弟子:“崔子峻,你对血迹最有研究,你过来看看,这跟门主脖子上的一不一样?” 崔子峻的人影刚好就在景南星身边,他一眼自己的看一眼景南星的,来回看了十几遍,忽然想到挺重要的一件事:“景师兄,我有点乱,我记得当时门主的伤口也不是血丝,就是勒出来的红线。 景南星回头质问:“洛河神女,你这招到底能不能勒出红线那样的印记来?” 洛颜刚把刀拔了出来,血便喷了出来。她指尖沾了点血,本来是个圆圆的血珠子,渐渐抽成一条细线,蹿到她身边一个人影脖子上,用力一勒,化作血丝崩断。 只这一瞬,景南星就看清了,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区别在于洛颜留下的更自然,有血珠子有血痕。门主脖子上的痕迹却非常整齐,血珠子颗颗饱满,大小几乎都一样,就像是…… 他呼吸一顿,脑子里蹦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就像是点上去的一样。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冷汗都顺着后背流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当初看到的和喜宴丧镜呈现出的场景不一样?其他都能对得上,为什么只有这件事不一样?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洛颜,这一刀位置刁钻,洛颜连拍几个止血穴位也没能止住,只好用水系法术把这心口这一块血液冻住 她掏出几块绷带。这些绷带是之前她找他们借的,但没用完,就留了起来。还有几块更碎的,恐怕是先前剩下的。这人出门多半是什么都不带的类型,受伤了就硬忍着吗? 药宗弟子心肠软,尤其是刚才被洛颜救下又给了洛颜一刀那弟子,摸着自己手臂,回想起来一阵后怕,要不是洛颜替她挡那一下,他这条胳膊就不在了。 洛颜不大会包扎伤口,也不觉得自己伤得很重,但连续失血让她左臂有些发麻。只能单手用力。 夏小余大概是看到她的不便之处,过来帮忙,洛颜不愿意麻烦别人,便道:“多谢你啊,我自己可以的。” 夏小余声音轻柔:“流这么多血,疼不疼啊?” 洛颜摇头:“看着吓人,实际上不疼的。” 长卿门弟子听见这话,脸上一阵抽搐,这都不疼,他们门派的止痛散也甭卖了,全都倒进洛河里呗。 夏小余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这个手法怎么跟拿白绫绞杀似的,你跟自己多大仇?” 洛颜被他的话逗得笑出来。 景南星盯了一会儿洛颜,忽然对崔子峻道:“快看看其他人脖子上的绞痕对不对得上。” 崔子峻应声往外走,景南星的目光却仍留在洛颜身上。 洛颜正和夏小余说笑,察觉景南星目光后抬头,问他:“怎么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3节 景南星问:“洛河神女,你多高?” 洛颜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旁边的弟子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道:“四尺五总有,四尺六不到。” 这弟子专门修习人体骨骼,一个高几尺,胖几斤,他看一眼就能估算出来,算得还异常精准。 洛颜点头:“是的。” 景南星道:“灵思多高?” “什么?灵思?这跟灵思有什么关系?” 夏小余转头:“怎么没关系,请问诸位为何有此行呢?” 众人这才想起来,灵思劫持了柳子峤后也是往长卿门的方向赶来。但他们一到长卿门,看见当年留下的惨状,情绪激动,就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冷静下来,发现许多不对的地方。比如说,灵思身份败露后,躲进了黑雾里,就是一身黑长袍的打扮。 暗恋洛思思那弟子道:“灵思的声音,我有点耳熟。” 一众弟子都在回忆灵思的声音,没察觉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黑熊岭,锁妖塔。 一人站在塔边向奔流不息的洛河眺望。 陈持盈走过来:“和你送来的名录对过了,也问过了附近赶来支援的门派弟子,锁妖塔里妖兽一共五十六只,全都找到了,打死了二十多只,剩下的都被抓起来了。” 这人点头:“嗯,辛苦。” 陈持盈摇头:“那没有,我功劳不多。阿虞,你这边怎么样了?” 这人转过头来。暮春时节,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薄衫,领口绣着白梅花。花朵快要融进衣衫里,看不出颜色了,只余一点褐红色的枝干,从领口蔓延到肩膀,像是披上一层华美的云肩。 衣衫白,人更白,衬得眉眼更黑。眉心一点朱砂痣,宛如落了一朵白梅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艳丽柔情。 这人名叫虞栗楠,还有个别称,叫白梅圣手。 虞栗楠随手一指:“正干着呢。” 几个身着墨绿衣袍的药宗弟子将废墟瓦片收集起来,撒上一种特殊的药粉,一片片查看。 虞栗楠不高兴:“阿姐不是说洛河神女来找你了吗?怎么我来了,她又不在了。” 陈持盈半开玩笑道:“谁叫你来这么晚。怎么?你也对她好奇,想见见她?” 虞栗楠笑不出来,他心想,是啊,他可好奇死了,他特别想知道,长卿门屠门后,这五十年里,洛洛都去了哪里。 三月初七那日,他刚处理完重楼门的事务回到尧山,想起百花峰的榆树该开花了,从前给榆树浇水施肥除虫的那个人却不在了。那人临走前托付给了他照料,他只好再去一趟百花峰。 可刚落到百花峰上,他就吓得差点跌进海里。 花丛深处的一棵大榆树下,出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 这人浑身是血,半边身子都被烧得焦黑。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虞栗楠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王兄?你不是……你怎么……” 那个人却不回答他,问他:“她人呢?” 虞栗楠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谁,有点心虚,半开玩笑道:“受不了你的冷落,跑了呗。” 那个人冷眼看着他,没来由地给他看的后背发寒。 虞栗楠正色道:“你飞升后没多久,长卿门出事了,她一直没找到凶手,后来又传出长卿门的事是她做的,她就消失了。你也知道,以她的本事,她想跑我根本拦不住,她想藏起来,我也找不到。” 那个人问:“是她做的吗?” 虞栗楠嗤笑:“怎么可能?你不了解她?不是我不帮她澄清,是你当年说的,好事都算尧山的,坏事都算她的。谁懂你怎么想的,谁敢不遵从你的意思?你知道你当年做的多绝情,因为你的无情无义,你知道她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过街老鼠也不过如此了,现在还指望着她乖乖听你的话吗!” 他越说越替洛颜觉得委屈,起先还小心翼翼,渐渐地情绪激动起来,忍不住顶撞了那个人两句。 那个人没说话转身准备离开尧山。虞栗楠叫他道:“喂!你这身伤怎么回事?不是说飞升的人不能随便回到人间界,回来要遭天罚的吗?你等等,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呀!” 陈持盈道:“她和传闻中很不一样,是个好脾气,心地善良,本事也不错。话不多,但有事真扛,比那些光说不做的人强了不知多少。” 虞栗楠道:“阿姐第一次见洛河神女,就对她印象这么好?” 陈持盈道:“可能我从前受过洛思思的恩惠,听说洛河神女和她抢王兄,我就把洛河神女当作恶人。但这次她的表现太超出我的设想,我就对她改观了许多。我形容不好,她的眼神很干净,很稳,这得是经历了很多事,却又不耽于是非的人才能有的眼神。 虞栗楠心想,这倒是真的。但凡和洛洛相处过的人,都会被她这份真诚打动,不带偏见地和她深交,最后多半会喜欢上她。 但她又太过单纯,认为别人都没坏心思,很容易被人欺骗、被人伤害。 这时,几个查看锁妖塔废墟瓦片的弟子叫道:“圣手!找到了!你看这片。” 残破的瓦片上出现了一道手掌的印记,过了一瞬又消失了。 这是虞栗楠发明的一种药粉,洒在物件上,用灵力催动,能看到一段时间以前在发生过的,和这物件有关的事。这一招叫“显影”,因为招数特殊,只有少数弟子和亲近之人知道。 不久前,有人用手将这片瓦片劈落,看大小,像是只女子的手。 陈持盈疑惑,虞栗楠便问:“阿姐看着眼熟?” 陈持盈:“我不确定,不敢多说。” 又有一弟子叫道:“圣手快来,这里映出了人影!” 这弟子找到了一面完整的墙壁,一人正好从这面墙壁前跑过,留下个身影。 这人身穿黑色兜帽长袍,帽子牢牢扣在了头上,只露出下半张脸,看起来是个年轻女子。 郡马的宾客惊道:“这人怎么有点像、像洛河神女?” -------------------- 明天起恢复每晚18:00更新,可能会延迟一两秒(设置定时时总跳,不造是不是我浏览器的原因),保3k爭6k,谢谢大家支持! 第26章 崔子峻道:“论眼力,没人比得过景师兄,但论耳力,高师兄你得称第一。你好好想想,到底在哪里听过?” 有人问:“是不是和洛河神女的声音像?她一直说话,所以高师兄你觉得声音熟悉?” 这话连高若怀都听不下去了,朝那弟子做了个把嘴缝上,不准再丢人的动作。 崔子峻叹口气,往树林外走。 洛颜担心他独自一人会遇到危险,正要跟上去,被夏小余拦下:“你跟着他干嘛?他长得帅么?” 洛颜疑惑:“啊?还行?”天有点黑,说实话是没看清,但这些人都没有太丑的。 夏小余道:“所以你刚才那么卖力救他,你喜欢他吗?” 洛颜一头雾水:“不啊,我救他,不是你说一定要保住这十个人的性命吗?”虽说脑子不聪明,但还不至于记性差。 夏小余从锦囊里掏出几个剥好了壳的小山核桃,递给洛颜几个:“我说什么你都听吗?我想要拜你为师你怎么不答应我?” 洛颜接过来,露出无奈的笑容:“你干嘛总想拜我呀?厉害的门派很多,萧山、崂山、茅山,你聪明,哪个门派都愿意收你。” “因为那个人,对吗?” 洛颜愣了一下,想到夏小余说的是她先前在荒村茅草屋里说到洛思思时提起的事,不知如何回答,低头搓着探出来的一小截绷带。 夏小余道:“好,不说他。单说那些门派,他们没有你厉害。” 洛颜盘腿坐在地上,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对夏小余认真地说道:“不是的。他们更厉害,我不如他们。厉害不是境界够高就行了的。不是说有能力不好,但要在能力和仁善中选,我选后。没有力量可以修行,但没有善心就会走错路,以后很难再走回正路上来。 “大门派不仅能教导修为,还能教善,我不会。我不会说,但就是这个意思。” 夏小余皱眉,老大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坐在了地上:“我明白,照你的意思,尧山是如今最大的门派,他们有你说的那么好了吗?他们引导每一个人向善了吗?他们善待每一个人了吗?我是说每一个人。” 他定定地看着洛颜,洛颜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愣住。 她不能为每一个人说话,她并不了解所有人,也没有资格问别人决定。但她没觉得尧山待她不好,至少她曾经觉得那个人光辉如日月,他知识渊博,因此为人风趣幽默,看人心情不好便会说些有意思的事来开解。他头脑聪明,因此无论多难解决的问题,到了他这里总能想到办法。 忽然神思一顿,为何觉得这些感觉这么熟悉?她看向夏小余。这少年也对修真界的事知道甚多,读过许多书的样子,他也聪明得紧,这几次都是他想出来的办法。更重要的是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生气,又有点像闹别扭。 她听过那个人用这种语气说话,虽然不是跟她。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长得也像,尤其下半张脸,下颌的弧度都几乎相同。但仔细看眼睛,又有点不像了。 洛颜往脸上啪啪拍了两下,清脆响亮。不能怀疑别人,怀疑是不好的。更何况夏小余一直在帮自己,她虽然脑子不聪明,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在郡女观就是,刚才也是,他见自己只看不说话,就引导自己说话,见自己说话了就不再插嘴,不跟自己抢风头,帮自己给长卿门弟子留下个好印象。可自己又是怎么对待他的? 她像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语气格外诚恳,恨不得把心里最真的想法告诉他:“那个人是个好人,能对很多人好,也懂得人善,他没有错,我也没怪他。他只是不能接受我的身份,我们不合适。” “什么身份?洛河神女?” 洛颜捏了捏耳朵:“嗯......嗯。” 夏小余笑了一下:“那你干脆忘了他吧,你就当他死了,从今往后和他再没有关系,你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让他一个人生闷气。怎么样?” 他装作浑不在意,余光却紧盯着洛颜。他就是故意刺激洛颜一下,看她有没有反应。 洛颜觉得咒人死也不好,更何况那个人不是飞升了么?书中记载,飞升的人都能获得永生,不伤不灭,不增不减。除非是自己瞎折腾,比如无视天道,非要再跑回凡间界这种。 那个人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做事目标明确,能证大道,不拘小爱。这么一想,夏小余肯定不是他啦,谁乐意咒自己死呢? 于是对夏小余笑了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好吧,我听你的,不理他。” 夏小余把手边杂草薅了下来。 他看着手里的草怔了一下,心里又想到一个主意。 却在这时,洛颜听见了身后动静,站起身。 那几个长卿门弟子不动时,人影也不动,倒是没什么危险。但一直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而且身边还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看着浑身不舒服。 几人就想商量个办法,即便弄不死这些东西,好歹离它们远点。 有人试探着往前走,和他相对应的人影果然也动起来。那人立刻停下,他身边弟子却道:“没事,你继续,它就动了一下,又不一定要砍你。” 那人看着自己的人影头皮发麻,人影的眼睛是纯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盯着他的时候,好像要把他吸进去,从而取代他。 “这喜宴丧镜是什么阴间东西?弄出个人影就罢了,还这么吓人。我可不是这样啊!” 洛颜听说过喜宴丧镜的由来,给这人解答:“镜子的能力来自造镜子的女子的心愿,她想和师父一起,就想,要是世上有两个我就好了。一个去父母之命,一个和师父远走高飞。她死后进镜子就有了映出人影的能力。但,跟师父的她才是幸福的,父母之命的她是不幸的,不幸的她像是没了灵魂。不幸也总和恶连在一起。人影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第一次听说,有些道理。神女看上去不聪明,知道的还不少。” 洛颜道:“我是不聪明,想多看多听变聪明,你们也多看多听就好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4节 众人心想,好像有毛病,但好像也没毛病。 这几句下来众人和洛颜关系拉近了不少。有人往前走了两步,他的人影又动起来。 洛颜抽出盘在腰上的红绫,往那人影脸上抽去,那人影便飞出小半步远。众人都回头看洛颜,只见她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衣衫。 她顺手抹了一把血,鲜血再次抽成红线。但这红线只凝到一半就溃散开来。连续消耗大量灵力,再加上受伤,她也有点承受不住。 夏小余见状,撑着草地站起身。 有弟子心肠软,想给洛颜拿些创伤药,却被景南星拦下。景南星摇头,示意洛颜的嫌疑还没彻底洗清嫌疑,别忘了门派之仇。 那人讪讪收手,觉得尴尬,便转移话题说不知崔师兄回来没有。 忽见一人影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正是崔子峻。 此时天色已泛起鱼肚白,树林间起了一层雾,雾气里笼罩些约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景南星问道:“怎么样?看清楚绞痕了没?” 崔子峻大叫:“没有!根本没走出去!刚往外走就起雾了,雾里全是那个!” “哪个?” 洛颜抻着脖子看了眼,细声道:“全是人影。” 那些人影移动缓慢,但正朝着这边走来。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这些人影也开始动起来。 长卿门弟子惊慌道:“现下怎么办?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小余神色恹恹,说话有气无力:“喜宴丧镜秘境里,什么东西都和喜宴丧镜有关。” 洛颜顺着他的话思考,忽然灵光一现:“该不会,它们本体都是丧嫁女。” 夏小余掀起眼皮,“嗯”了一声。 长卿门弟子要炸:“一只丧嫁女就很难对付了,这么多可要怎么办?” 也有人质疑:“不对吧?丧嫁女不是会哭吗?这些人影怎么不哭?这和之前在村子里遇到的不一样啊。” 洛颜高声叫道:“我知道了!其实一样!丧嫁女一哭,法力就没了。虽然现在没哭,但照过镜子,法力也没了。方法不一样,结果一样。很可能就是丧嫁女。” 她说完朝夏小余看了一眼,像是求证。夏小余连出声都懒了,只点了下头。 洛颜问:“你怎么了?” 长卿门弟子崩溃:“那怎么办?它们就要过来了,洛河神女现在也......咱们难道就这么等着?还不知道屠门的凶手呢!”就这么死了也太不甘心。 景南星道:“不愧是四大秘境之一。” 夏小余道:“丧嫁女属什么?” 洛颜:“水啊。” 景南星道:“土克水,我们知道,但现在哪里有土?地上?但总不能大家一人拿一块土往丧嫁女身上扔吧。”丧嫁女还不一巴掌拍死他们。 夏小余无奈扶额,只点了一个字:“树。” 树指的就是周围这些杨柳树,众人纷纷去看,心想树怎么克这些丧嫁女,总不会是让丧嫁女自己撞到树上。 洛颜想得更卖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树属木,木克土,培植树木需要靠土,树木在生长得过程中也要吸收土壤的养分,此消彼长,因此有“木克土”一说。 要是把树全拔了,土元素就不再受制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里原来是一个阵法!那丧嫁女为什么都集中在这里呢?因为这里阵法的元素最适合丧嫁女! 她把心中所想和长卿门弟子一说,长卿门弟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却摇头:“但咱们和周围不在一个时空里,怎么破坏这些树木?” 夏小余在洛颜面前转动手里的草叶。 洛颜双眼一亮,伸手往树上一摸,竟摸到了实处:“人影和喜宴丧镜一体,刚伤了几个人影,是伤了喜宴丧镜,秘境破开了一部分,现下也能触碰到这个时空的一部分。” 景南星下令:“快!别管那些虚的,砍树!为门派报仇是最要紧的事!” 长卿门弟子没人反抗他的命令,几人围成一组,抄起匕首短刀一类的利器就往树干砍去。 还没等他们出手,洛颜上前一步,运起掌力,照着树干上狠狠一拍,一棵一人合抱的杨树发出“咔嚓”的声响,片刻后,吱吱呀呀地从中折断,倒向一边,连带砸中了旁边一棵树。 众人身边的人影忽然发出镜子碎裂的声音,瘫倒在地,断成几截。原本长卿门弟子模样的外皮下露出大红的嫁衣。 -------------------- 小剧场: 洛颜:“你对我真好,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老祖:“你可以用一个秘密交换。” 洛颜:“不算秘密,但是我心里话。” 老祖:“你说。” 洛颜:“我早就不喜欢尧山老祖了,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求我我都不会跟他复合,我心里最深处就是这么想的。” 老祖:“我谢谢你:p” 第27章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长卿门弟子深有感触。看洛颜打人,伤害敌军几分,就会伤害友军几分。 比如眼下,他们看着折断的杨树,都觉得脖子痛。 尧山老祖不会是因为洛河神女太暴力了才不敢娶她的吧。 但这招确实有用,周围几个人影没了威胁,长卿门弟子终于能挪动了。有人刚退了两步,忽然哎呦叫了一声,险些跌倒。 洛颜往地上一看,这人脚下出现一个凹进去的印记,一尺多深。这样的印记在周围还有四五个,分布在杨树周围,刚进入这片杨柳树林的时候就看见了。 这会儿秘境打破了些,便能触及到这个世界的实物,一不小心就跌进了坑里。 她没看出来这个坑到底有什么作用,但发现破坏这些树对秘境真的有用处,说不定把这些树都砍断了,他们就能找到出秘境的方法,还要举手去拍,却忽然被夏小余攥住了手腕。 她疑惑地看向夏小余,只见夏小余把她手掌翻过来,很快地看了一眼又迅速扔回去。 他道:“再拍下去就给他们送出秘境了,到时候找不到黑袍人,又要赖你。” 洛颜无奈扶额,其他长卿门弟子不干:“不找到黑袍人下落,如何能离开秘境?”说完,又不自觉地看向夏小余,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夏小余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坑:“这坑像是新的,黑袍人挖的?” 黑袍人一路跑到这里,挖了几个坑,然后进入了丹药房,这操作真是令人迷惑。坑这么浅,又没有挖通,能通向丹药房么? 再看这几个凹痕,都是围绕着那几棵泥土松动的杨树排布。长卿门弟子想到一种可能性。 “景师兄,进入丹药房前有什么步骤吗?这树是怎么抬起来的呀?” 景南星灵光一现,叫道:“是有工具的,但我不知是什么......都想想能是什么,要是叫咱们去抬这棵树。” “肯定是个农具,具体是什么......”高若怀说着,耳朵一动,抬头一看,大惊失色:“那些人影要过来了!” 先前藏在白雾里的那些人影,趁这会儿功夫,已经比刚才走近了许多。眼下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形貌和数量,略略一数,竟然有不下一百多个。 弟子皆惊,洛颜也跟着吓了一跳。 它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根本逃不出去。如果不想正面对上,退路就只有一处。 洛颜拉着景南星问:“只要把树拔了就能进入丹药房对吧?” 景南星点头:“是,但咱们赤手空拳拔不起来。” 洛颜卷起袖子:“拔得起来,我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走到几棵树中间。泥土松动的有好几棵,挨个拔也不是不行,但人影移动速度变快了,它们恐怕不会给自己那么多时间。 她直接问长卿门弟子:“应该是哪棵,你们知道吗?” 长卿门弟子摇头。 夏小余道:“恐怕黑袍人也是试了几次,随便选一棵吧。” 洛颜摆手:“我运气不好,一向选不准的。要不你来。” 夏小余随手指了离洛颜最近的:“那就这棵吧。” 长卿门弟子听得发懵,问洛颜:“你们真来啊?” 洛颜“嗯”了一声,没时间多说,她右手抱住树根,左手抱住树干,双腿屈下,整个身子倒垂下来。双手揽着树干晃动了几下,喝道:“起!” 只听土石松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片刻后,一棵树冠茂盛,树干粗壮的大杨树竟然被她直接从土里拔了出来。 她的身形和这棵几十年树龄的老树比起来过于娇小,像只蚂蚁。但她抱得很稳,拖着树根往旁边走,让出洞穴口的位置。 长卿门弟子都变成了石雕。 只有夏小余在旁边冷眼看着。 愧疚是第一步,但只有愧疚远远不够,愧疚最后会变成怜悯,让人觉得洛颜只是个可怜人罢了。这不行,她有自己的傲气,她不需要人可怜。所以第二步,就是要人们从心里佩服她。 他往洞口里一看,招呼长卿门弟子道:“里面好像有光,是不是丹药房?” 但那些弟子石化得太严重,夏小余喊了好几遍他们才做出一点反应,夏小余不悦:“快点,人家抱着那么大一棵树不累么?” 他看见洛颜双手有些发抖,但腿还算稳,估计还能抱一会儿。洛颜大喊一声:“我没事,你们看仔细些,别再遇到危险。” 这十人心里生出一种可怕的感觉,要是他们看错了,洛颜能一口把他们吃了。 于是景南星去看,高若怀去听。景南星眼尖,瞧见了洞口横斜地放着一块长方形石墩,下面压着一根扁木棍,木棍的一段沾着草和泥土,另一端满是根须。 他回头看了一眼凹痕的形状,叫道:“就是这里!我想起来了,那次门主带我进入丹药房,就是用了一个工具,我蒙着眼睛没看清楚形状,但听声音应当是个木棍。” 高若怀赞同:“如此说来,应当就是这里。” 二人没有异议,景南星先行跳下去,其他弟子随后。夏小余跟着跳下去之前回头看了眼洛颜。 这时那些丧嫁女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洛颜将整棵大杨树掉了个个,横扫过去,将几只丧嫁女扫开几步,抱着树干快跑两步来到洞穴口,把树往上一抛,拉着夏小余跳进来,随后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树干落地,正好挡住洞口,让那些丧嫁女进不来。 下面是一条人工修葺出来的通道,用土砌的墙壁,也算干净整齐。通道里没有灯,一片幽黑,不算宽敞,勉强可供两人并肩同行。 长卿门十个弟子都排成一队,贴着墙壁,走得缓慢。洛颜就从另一侧挤过去,走到队伍最前面,和景南星并行。 景南星对她道:“就是这里,那位小郎君运气还不错。” 高若怀“嘘”了一声:“别说话,有声音。”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5节 洛颜立刻趴到墙壁上去听。其余弟子虽不明所以,但也学着她趴在了墙壁上。 耳边果然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的声音道:“当时就是你假扮灵思杀死了重楼门聂水兰对吗?之后你就一直扮作灵思,呆在郡主身边?” 长卿门弟子一惊,是柳子峤! 真让夏小余说对了,柳子峤果然被带到了长卿门,此时离他们这么近,说不定等下可以一起把柳子峤救出来。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么? 十个弟子心中满是欢喜,想知道柳子峤究竟在什么位置,一个个扒着墙面,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女子的声音又顺着墙壁传来:“你也太不关心郡主了吧?连她身边有什么人都不清楚,我怎么可能一直在郡主身边?我这么闲啊?” 这声音有点闷闷的,像是拿什么堵住了嘴巴,音色听不清楚。 众人脑子里不约而同想起那个穿黑袍带面具的人。 柳子峤笑了一下:“对啊,你可忙坏了,我帮你把你做过的事一件件说道说道吧。你是趁灵思出去报信时跟进来的。你弄出来一只蜃鸡,把大家都骗进假的郡女观,之后杀死了裴兄,嫁祸给郡主。” 一弟子惊得险些叫出声,洛颜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嘴。他自觉失态,好险没被发现,连连朝洛颜道谢。 夏小余盯着洛颜的手,啧了一声。 众人压低声音:“什么情况?杀了聂水兰的人和杀了裴若霜的是一个人?也就是这个假灵思。” 柳子峤道:“是你,不是聂游,你或许指使过聂游,但他没杀过人,他不敢,他甚至不敢和死人的双眼对视,所以看见裴兄的尸体都要先把眼睛合上。” 洛颜趴在墙上点头,确实有这么个事,原来是这个意思。 “聂游去检查裴兄尸体,发现裴兄身上有一个圣手的药囊。圣手药囊只有郡主有,但郡主不爱自己打理,把这些都交给她亲近的弟子,她不计较数量,她相信你们不会拿去做不好的事。这就给了你机会,你偷了药囊,准备嫁祸郡主,你好恶毒!” 那女子笑道:“你对郡主这么上心,你之前不是喜欢聂水兰吗?” 柳子峤不回答她,反而继续道:“之后你就去杀裴兄,但裴兄那小木屋是有禁制法阵的。法阵是郡主设的,是尧山的高阶法术,但你会解,你解开后进入了小木屋,用掌力震碎裴兄肺腑,叫他七窍流血而死。至于你为什么要杀裴兄,因为裴兄对幻术很有研究,你怕被他瞧出破绽。” 女子却轻笑一声:“听上去有理,但尧山高阶法术都是尧山老祖创的,我怎么会?” 洛颜全神贯注,她快把头扎进墙里。这女子的声音好生熟悉,绝对在哪里听过。 柳子峤道:“你会,因为你曾经在尧山学过,你跟尧山老祖学过。” 崔子峻悄声道:“她跟老祖学过法术,她是郡主?” 景南星低声喝骂:“你傻!你当时没在场?怎么可能是郡主?” 不是郡主,还会尧山法术,有人心里开始冒出一个名字,可他们又不敢相信那个名字。 这时,那女子道:“你把我做的事说的条条是道,不如你猜猜,我是谁?” -------------------- 小剧场: 洛颜:“一到春天,柳絮乱飞,容易鼻炎和哮喘,可不好,不如拔了。” 她右手抱住树根,左手抱住树干,双腿屈下,整个身子倒垂下来。双手揽着树干晃动了几下,喝道:“起!” 只听土石松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片刻后,一棵树冠茂盛,树干粗壮的大杨树竟然被她直接从土里拔了出来。 她抹了把汗:“你们感动吗?” 众人:“不敢动,不敢动。” 第28章 这些人里只有洛颜和那黑袍人交过手,她格外好奇,这人到底是谁。 她听得全神贯注,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手臂,回头一看是夏小余。夏小余指了指墙壁:“你快扣穿了。” 洛颜一看,才发现自己双手一直无意识地扣着墙壁,墙上凹下去一大块。赶紧把双手背在身后。 这时就听见柳子峤道:“待我把你做过的事一件件说一遍,你是谁自然就知道了。” 女子没说话,柳子峤道:“你曾经是尧山的弟子,学的一手尧山法术,又在尧山结实了我药宗圣手,得圣手喜爱,教了你法术,又带你来过长卿门,你就将长卿门丹药房在哪里,丹药房里有什么记得一清二楚。” “天裂后,尧山老祖和洛河神女结契,你心灰意冷,就来长卿门偷丹药,想助老祖飞升,老祖一飞升,自然就和神女分开了。我在长卿门见过你,这事赖不了。” 洛颜点点头,这倒是,都不在一个世界了,何来道侣之说? 漆黑中,她感觉夏小余看着她。 “但老祖不需要长卿门的丹药,他自己飞升了,你想追随他,你就想了个歪主意,你趁着紫荠师妹成亲,来长卿门盗取心萤火。” 长卿门弟子一早捂住了嘴,这会儿倒没人惊吓出声。但一个个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屠门之日,来长卿门。 崔子峻最先意识到不对:“等一下,心荧火能飞升?心萤火不是外海人一直想要的灵宝?” 外海深渊在人间界之外,之所以常年不见光,土地被冰川覆盖,就是因为那里气候寒冷。但最开始,那里并不是这样,那里也曾是一个富饶的国度。但当年仙门大开之时,天道吸走了这片国度的能量,使得人间界充满灵气,人们得以修炼。此消彼长,外海就变成了一片漆黑苦寒之地。 外海族人一直想找办法把这片土地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让族人不必同族而食,也可以过上温暖明亮的生活,过上人间界那样的生活。但他们遍找不到,后来制造了天裂,想要将人间界据为己有。 再后来他们得知了一块灵宝,叫心荧火。这块灵宝可以驱散黑暗和寒冷,让世间再次恢复温暖。他们想要得到,为此寻找了许多门派,杀了无数人。名声和洛河神女不相上下。 虽然臭名昭著,但实力强得逆天。有传闻说外海人均已至化神,之所以还没飞升,就是作恶多端,害怕被天雷劈死。 景南星冷笑:“如果里面那位是外海人,咱们也别出去了,命该如此,人拗不过天道。” 高若怀拍了他一下:“她不可能是外海人,你仔细听!” 崔子峻道:“不是,高师兄,你说‘她’,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洛颜心里也暗暗有了个猜测,会尧山法术、会药宗法术、又以红线作为法术的人,她还真知道一个。她看向高若怀,心想,和她想的难道是同一人? 却没等到高若怀回答,柳子峤又道:“你拿着喜宴丧镜,半途被发现,被门主阻拦,你屠了长卿门。” 过道里一片死寂。 那女子却爆发从一声大笑:“真精彩,你真能猜。” 柳子峤声音却有些异样,像是从牙缝里挤着发出,语速也变快:“你当年没成功,但你留下了把柄,被圣手认出,圣手亲口告诉我,屠门的人拿着的是喜宴丧镜,这里恐怕要成凶境,况且当时虽被屠门,但药宗根基尚在,圣手怕人觊觎,两厢考虑,便干脆封了门。” 景南星叹道:“原来是圣手吗?他怎地不告诉我们?哎,他也是为了保护长卿门,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圣手真是用心良苦。” 众人纷纷点头,洛颜也跟着点,她这会儿才知道这件事,心想,要是早知道,也可以用药宗法术解开封锁,进来看看了。 崔子峻却道:“所以门主当时说了句‘快守丹药房,别让她找到’,‘她’指的是这个人,别让她找到的是心萤火?” 景南星问:“你以为是什么?” 崔子峻看了一眼洛颜,声音更低:“我以为是圣手把洛思思藏起来了,让神女别找到洛思思。景师兄,难道你没这么想过?” 景南星哑口无言,谁都这么想过好吧?此时再一回想,忽觉有点对不起洛颜。 不行,等他再确定一下。 那女子又道:“封了门,我怎么进来?” 柳子峤道:“我不是说过你会药宗的法术,哦,不是教了你几招,是好多都交给了你,尤其那几招重要的,你都会。门是你开的,门口的东西是你放在显眼位置的,你带着我藏在坟茔后面,掏出了喜宴丧镜,等景南星他们来后,发动镜子上的阵法拉他们入秘境,我亲眼所见,你在抵赖什么?” 景南星瞪大眼睛:“柳师弟知道我们来了,他知道我们进入了秘境。他说这么仔细是不是为了让我们听?” “他想让我们知道当年的真相,为什么让我们知道,因为我们一直在误解。” 崔子峻脑子灵活,他掐着手指低声道:“那些镜子!镜子背后的字,如果换个顺序,就成了:洛河神女小心镜子。是在提醒洛河神女。洛河神女不是凶手,柳师兄现在抓着的那个才是。” 果然,那女子不悦:“你当时没被迷晕?你醒着?” 崔子峻道:“她这么说是不是承认了?” 到头来,洛河神女才是被冤枉的那个人吗?屠杀长卿门的人根本不是她吗? 夏小余悠闲地倚在墙边:“我给你们理一理,已知里面那位拿着喜宴丧镜——你们柳门主自己说的。她的能力:红线绞杀、红绫绞杀、水系法术、喜宴丧镜、拔不动一棵杨树。” 众人没说话,心想你最后那个,拔起一棵大杨树是什么人人都会的技能吗? “两种绞杀方式和洛颜对不上,水系法术,会用的人太多了。连一棵杨树都拔不动就不用来蹭了,最后一个喜宴丧镜,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直接问她本人。” 景南星问:“神女,你当年真的盗走过喜宴丧镜吗?” 洛颜点了下头:“是的,我偷过。” 众人炸了:“为什么?” 洛颜道:“当时要毁掉一批妖物,我觉得那对师徒可怜,当时他们总共杀了十一人,都是作恶的人,我想救他们。” “后来呢?” 洛颜:“我放了那二人往生,之后镜子就丢了。” “喜宴丧镜当时在尧山老祖手里吧?你能从老祖手里偷东西,也挺厉害。” 尧山老祖是什么修为,什么心计,能让洛河神女从自己手里偷走东西,难道是故意放水? 夏小余撩开眼皮看这人一眼。 洛颜眨了眨眼:“厉害吗?没有吧。可能当时他打妖兽受伤了,没空管我。”当时两人已经决裂了,他也不可能再帮着自己了。 众人瞪大眼睛:老祖受伤了你还偷他东西,你不是很爱他吗?难道爱会消失? 景南星轻咳一声,对洛颜道:“我还要考证你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你当真不是,我们定然会向你道歉。” 洛颜摇了摇头,却又听崔子峻道:“我好好奇和柳师兄在一起那女子,到底是谁啊,感觉是个恶女人。而且喜宴丧镜还在她手上,拉咱们进入秘境的也是她,她跟咱们有多大仇?她到底想干嘛?” 众人看向高若怀,却见高若怀一脸呆滞,像一块脆煎饼,就要碎掉了。 众人心里出现一些不详的预感。 忽然,柳子峤大叫了,外面的人吓得一哆嗦。 柳子峤声音虚弱道:“你折腾了这么许久,不就是想要心萤火吗?你前前后后害了多少人,你的心真黑,确实需要照一照。不过心萤火不在长卿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再怎么拷问也没用。你当年得不到,现在也得不到,啊呦——” 他说完又大叫一声。 洛颜道:“这是用刑了么?快找人在哪儿吧。”她拉了拉夏小余。 夏小余闭上眼:“让他说完了。” 景南星也道:“柳师弟还有没交代尽的,他还没说出黑袍人到底是谁。” 洛颜满头问号,心想话等会儿话说完了,人死了。 好在柳子峤还有口气,他缓了一会儿,声音更虚:“我说的都对了吗?尧山老祖的弟子,洛思思?”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6节 过道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景南星和崔子峻互相捂住对方的嘴,剩下的两只手齐齐扣在高若怀嘴上。其余弟子眼珠子快要掉在地上。 洛思思,不是同名同姓,不就是老祖那位白月光。 柳子峤还特意点出是尧山老祖的弟子。 他被这人抓了一路,他应该不会出错。再仔细想想,有些细节也能对的上。 但怎么会是洛思思? 高若怀直接瘫在了地上。 那女子沉了好一阵,忽然笑起来:“有趣,但你难道不知,洛思思已经死了,她的坟茔就在神女观附近,是尧山老祖亲手葬的。当年老祖飞升,把神女观劈了个粉碎,可洛思思的坟却完好无损,你不信可以亲自去看。柳门主,你一向有看错人的前科,这次该不是又看错了?” 若说先前有六七分相信,这下得有七八分,不仅高若怀,其他听过洛思思说话的弟子这会儿也觉得,声音好像啊! 柳子峤道:“我承认我对不起郡主,在那之后,我也下定决心不再怀疑任何人。但你不需要怀疑,你就是,若说不是,你敢不敢摘下面具让我瞧瞧?” 还真带着面具,还真是那个黑袍人。这下理清了,抱着镜子的黑袍人就是假灵思也是洛思思——这是柳子峤的猜测。 女子道:“可以啊,但我只能给你瞧,不能给其他人瞧。待我处理了过道里的小老鼠,咱们再叙旧。” 崔子峻惊呼:“被发现了!” 紧接着一声巨响,整个墙壁坍塌下来。墙壁后正是先前那黑袍人,她对面正是众人一直在找的柳子峤。 柳子峤此时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手脚和脖颈都束着红线,心口处还有一根被黑袍女子拽在手里。 景南星瞪大眼睛:“这和当时门主他们脖子上的红线一模一样!” -------------------- 为答谢新老读者的厚爱,今晚21:00还有一更,感谢! 第29章 洛颜反应最快,一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在墙壁坍塌之时结了个水膜形状的结界,将这些碎砂石块挡在外面,丝毫没砸到任何人。 长卿门弟子抱着头道:“洛河神女好靠谱啊。” 但这不是重点,如果那黑袍人是老祖的白月光,现在不就是老祖的结契道侣和旧情人时隔多年再次见面的场景。这场景可太刺激了,他们好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况且,这么重要的场面只有他们几个在,真的好吗? 这二人可是情敌关系,要不要叙个旧,那谁先开口?说什么?众人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八百多回的话本子。 但洛颜一个字没有,她直接捏了个法诀,把飞扬的尘土冻住,随即足尖一点,解开腰间红绫,朝着黑袍人的面具抽了过去。 洛颜快,黑袍人却更快,侧头躲过,再一伸手,将红绫一把抓住。她把红绫在手心挽了几圈,忽然一用力,把洛颜拉了过去。 长卿门弟子皆呼:“当心!” 洛颜却浑不在意,顺势靠近那黑袍人,另一只手在伤口处抓了一把血丝朝着黑袍人面具袭去。黑袍人再次侧过头躲开。 没击中,洛颜毫不气馁。她又凝了血丝挥过去,一连挥了好几下,都被黑袍人躲开。这一招显然讨不到好处,她抽得次数多了,黑袍人已经摸到了她的路数。 但她就是不换,专朝着脸打,就像是吃了十斤秤砣。 长卿门弟子感叹:“真倔啊。” 夏小余嗤笑:“那不是为了让你们好好看看,屠门的人到底是谁。也好了了你们心愿。” 长卿门弟子不说话了,纷纷低下头。 夏小余倚着墙:“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呐。” 被冤枉的不是他们,冤枉人的也不止他们。谣言对于他们来说是个茶余饭后找乐子的谈资,哪怕说错了,也就是个蚊子包,过两天就好了。但对于被冤枉的人来说,每一句,都是一把穿心而过的刀。 刀不扎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疼。 黑袍人明显比洛颜本事高,躲闪之余,还能抽出功夫跟她说起话来:“这么想看我是谁,我告诉你个好办法,我的脸只能让一个人看到,你把其他人都杀了,我立刻就给你看,怎么样?” 长卿门弟子怒斥:“神女不会这么做!” 夏小余转了下眼珠。 洛颜手上力道没减半分。黑袍人又劝:“你受伤了,伤很重。即便你没受伤也打不过我,你从前就知道的。当然,我也可以只用尧山法术或者白梅圣手的法术跟你打。但咱俩有仇,待会儿我一不小心弄死你,可就没人保护那些人了。你什么都得不到啊。” 崔子峻道:“这就是洛思思?我怎么觉得她说话有点欠抽?” 洛颜依旧不理。黑袍人有些生气,她把红绫猛地向前一拉,要把洛颜直接摔在地上。这一下可猛,若摔实在了,非得在地上磕个大肿包。 众人皆惊呼。 但洛颜直接松了手,那红绫她也不要了。黑袍人没想到她有这一招,收势不及,后退好几步。 抓住机会,洛颜足见一点,抬腿朝着黑袍人手肘踢过去。这一脚裹着劲风,黑袍人不敢硬接,又退两步。洛颜也不追,一把抓住柳子峤衣领,指尖凝处一把冰晶做的小刀,割断绑着他的红线。 余光见黑袍人上前,她双手在柳子峤肩膀上一撑,腰身一扭,飞起一脚踹在她下巴上,直接给她踹得仰面倒地。 她的面具发出一声脆响,裂了。 黑袍人抬手捂脸,洛颜趁机抽回红绫,围回腰上。 她人影一闪,又带着柳子峤进入水膜结界,回到长卿门十弟子身边。 景南星和崔子峻一左一右接过柳子峤,二人看着洛颜,不知说什么是好。 洛颜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外面那些丧嫁女多半还没走,但这人她是绝对打不过的。没办法,只能试着往外冲一冲。 便对众人道:“跟紧我,咱们快走!” 柳子峤却咳了口血,道:“我走不了了,你们把我放下吧。” 柳子峤确实走不了了。他心口的位置红线再次连上,穿过水膜,一直连到黑袍人手里的喜宴丧镜上,穿进镜子里。镜面光亮,里面是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 这女子心口却破了个洞,鲜血流了一身,和嫁衣的颜色混在一起,艳丽又凄美。她的皮肤是诡异的青紫色,面容扭曲,双目含怒。 是紫荠师妹。红线就系在紫荠师妹的心口。 先前和镜子人影打斗时,封住紫荠师妹的药葫芦弄丢了,没想到跑去了黑袍人手里。 黑袍人伸手拨弄了一下红线,柳子峤便痛苦地弯下腰。 洛颜扶住他,但见那根红线已经勒进了柳子峤身体里。她用冰刀去割,柳子峤愈加痛苦。这根线像是和他长在了一起。 黑袍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手遮着脸,另一手在镜面上一弹,紫荠师妹的身影就不见了,化作几滴饱满的血珠,像一串红宝石,和门主脖子上的痕迹别无二致。 她把手镜子松开,镜子就顺着红线滑了过来。长卿门众人道:“神女快抢镜子!” 不消他们提醒,洛颜已经朝喜宴丧镜抓去,却在这时,镜子里的紫荠师妹猛地钻出半个身子,张牙舞爪地扑来。洛颜被人拽着衣领后退两步,躲过这一击,回头一看是夏小余。 这一会儿功夫,紫荠师妹连人带镜子扑进了柳子峤怀里。柳子峤的腰弯成了只虾米,但那一面镜子打入他身体里,撑得他不得不站起身。 他东倒西歪,洛颜将他扶稳,问他怎么回事。 他给洛颜解释:“这是我们药宗的一个法术,以同源之人的血为引,可将一已死之人打入活人体内,占据身体但不控制神魂,以活人躯体温养,等待这已死之人神魂完全,再送去投胎,来生便可天生灵体,投到何出也可知。” 他叹了口气:“我和紫荠是亲兄妹,门主死前留过信,被白梅圣手找到,后来交给了我,我才知道。所以门主把长卿门传给了我,而非入门最早的景师兄,景师兄,对不住。” 景南星摇头:“说这些作甚。” 他继续道:“但这法子到底有一点的危险性,虽是同源,假使那活人神魂太强,对已死之人神魂排斥太大,反倒更容易叫已死之人神魂消散。于是圣手又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将那人的同源法宝一同打入活人体内,算是对那人神魂的保护。” “紫荠师妹现在已是丧嫁女,她由喜宴丧镜而生,喜宴丧镜就相当于她的本命法宝。这人就用这招一并将喜宴丧镜打入我体内。可咱们又在喜宴丧镜制造的秘境中,这从来未闻未见。已死之人和本名法宝一旦打入体内,除了打入那人,其他人无法取出,那活人相当于是给已死之人提供了庇护,或者也可以说是个炉鼎。所以先前都是说好了,签过生死令的。” 但对手打你可不跟你提前商量。 他这一说,众人全明白了。老祖这白月光——现在应该叫黑月光了——好手段。她把紫荠师妹当成药引子,把喜宴丧镜打入了柳子峤体内。但他们还在喜宴丧镜的秘境里。 离开秘境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打破拉你进来的那东西,另一种是和秘境的主人商量好,放你离开秘境。 也好理解,拉入秘境那东西都不存在了,进入秘境的人自然也能出去。有的秘境有是有主人的,主人都答应让你出去了,秘境还有什么留客的理由。 当然还有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制造秘境那东西打碎。这方法适合普通秘境,不适合四大秘境,尤其不适合现在。 现在,柳子峤变成了喜宴丧镜的保护壳,而拉他们进入秘境的就是喜宴丧镜本身,打破喜宴丧镜,先得打死柳子峤。 黑袍人喜滋滋道:“是啊,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想出秘境,打破喜宴丧镜就行,想救郡马就别碰镜子。洛河神女,你不是一向很善良吗?请你选吧。” 她喜得袖子都挡不住脸,众人趁此机会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实:黑月光和神女长得好像啊! 黑熊岭,锁妖塔。 虞栗楠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图案,“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陈持盈不明真相,急问:“怎么回事?真是洛河神女?” 虞栗楠好奇道:“阿姐这话,怎么觉得你不希望是洛河神女一样?这种事由洛河神女来做不是很合适吗?” 恶毒、狡诈、凶狠这些都是洛河神女的标签,哪里有灾有难,多半和洛河神女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她想报复啊,她因爱生恨啊,她想得到尧山老祖一点怜悯啊。 陈持盈摇头:“就是感觉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心直口快,虽然有时直得让人接不住,时间一长就觉得这样其实挺可爱的。你在她身边是安全的,她能给你安全感,她能让你放松。你不用再算计再斟酌,你也可以把你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很轻松、很舒服,像是渔船停靠进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哎,我可能是跟你和王兄这种一肚子馊主意的人呆久了,看见个单纯的人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虞栗楠叹道:“你也不能怪王兄,他经历的那些事,要他再对人真心诚意,是不可能的。” 但单纯、真诚、善良,这些都是阿姐看重的,也是洛洛所拥有的。她们两个脾性相投,应该很合得来,阿姐确实也和洛洛只相处了几日,就对洛洛赞不绝口。 所以其实是王兄故意让洛洛来找阿姐的吗?为了给洛洛找一个支持者,找一个朋友? 如果能有个朋友,她这些年或许不会过得这么凄苦吧。 但仔细一想,这事不是王兄的风格。从前他害怕别人惦记上洛颜的能力,恨不得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知道她。现在却主动把她介绍给阿姐认识,还带着她混在一群长卿门弟子之中。 反差也太大了,他心里怎么想的? 除非。 虞栗楠心中生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王兄这算不算飞升后私自回到人间界?算的话是不是要受到天罚? 除非他知道天罚严重,他难逃活命,以后没办法再继续保护洛洛,才不得已让洛洛接触这些人,给洛洛的未来铺好路。 这时,几个药宗弟子从山下跑来,跑到虞栗楠面前齐齐行礼:“圣手,萧山派、崂山派还有嵩山派都派了人赶到黑熊岭下了,他们声称根据尧山老祖那位白月光提供的线索,已经找到了推倒锁妖塔,放出妖魔的人。得知圣手也在此,请圣手一同去山下小聚。” 虞栗楠惊问:“他们说什么?” 陈持盈问他:“要不要请道友去我观中小坐?” 虞栗楠没顾得上回答,他背过众人,掏出传信玉简,用灵力给王兄传出一条讯息。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7节 第30章 长卿门。 洛颜长久不说话,黑袍人觉得没趣,便摇头道:“洛河神女,你还是没变。你想保全每一个人,可天道不允许你这样做。你偏要这样做,到头来就要惩罚你。你被惩罚了这么多年,还没涨教训吗?” 洛颜一言不发,直接抽出刚抢回来的红绫,朝她脸上抽去。 黑袍人举袖子一挡,袖口被抽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她抬手将手臂遮住:“这样吧,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选择,一柱香后秘境就会坍塌,我希望那时候能在秘境外再和你相见。” 她说完,朝后退了两步,整个人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洛颜追上去,但她的人影已经不见了,眼前只有一堵坚实的墙壁,不像是能连通外面的。 崔子峻道:“不是,凭什么她说一炷香就一炷香,这秘境是她开的吗?” 高若怀此时已经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他声音疲惫:“如果她真和外海有关,这些或许都是外海教给她的。最大的两个秘境,地下擂场、外海深渊都是外海人造出来的。说不定外海有控制秘境的能力,她那么聪明,说不准学了去。哎——” 高若怀望着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发愣。 崔子峻又想到一个好方法:“那既然是活人温养死人这招,不如咱们想个办法让温养速度加快,如果紫荠师妹能魂魄完全,喜宴丧镜也能跟着她一并脱出柳师兄体内,到时候咱们再把镜子砸了,就能出去了,这么行不行?” 景南星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他不服:“这里可是丹药房,什么好东西没有?”他冲进之前破开的洞,里面果真另有一房间。这房间不小,但此时空空荡荡,只有正中间一个炼丹炉,经年不用,都已经结了厚厚的灰。 景南星道:“即便有,一炷香内你能炼出什么丹药来,更何况你现在还失了法力。” 崔子峻摸了摸腰间的葫芦,冰冷又安静。 他急了:“那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总不能真要柳师兄......要他......”他一样看见倚在墙边的夏小余,冲了过去:“你不是点子多吗?你每次不是都很有办法吗?你倒是想想怎么救柳师兄啊!” 他伸手要拽夏小余衣领,却被洛颜在半途截住:“你别拽他衣服,他不喜欢。” 虽然也没听他明说,但这段时间,洛颜就是觉得他很注意形象。就说当时在茅草屋打丧嫁女时,那般环境下,他还不忘了站到干净的地方,看见有人拿抓过灰的手拉他,他立刻就躲。 这是他的习惯,但这习惯有点熟悉。她往夏小余身上一瞟,却见正把东西往袖口里塞,那东西竟有点像传讯玉简。但一晃神的功夫,就被夏小余塞进袖口里。 传讯玉简是修真门派之物,用处是传讯。和对方约定好传讯用的阵法,需要的时候用灵力绘制出阵法,再写下想要跟对方说的话,对方的玉简上就会浮现出这些字来。 这样方便门派联络弟子,处理门派间的事务。 但这是大门派才有的待遇,一只传讯玉简非常昂贵,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洛颜就买不起。也有弟子离开门派后为了生计,将玉简拿去典当。这种玉简常常流入皇室贵族中,不能再传讯,但可观赏把玩。 这人怎么会有传讯玉简?还是她看错了?脑子里莫名就蹦出“尧山”两个字。 不不不,也许因为他是个皇室贵族。 这么一想,脑子里直接蹦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夏小余心思都在黑袍人和虞栗楠刚传回来的信息上,便没注意到这些。他神色难得有些凝重:“喜宴丧镜啊,那么好的东西他不要了?” 众人心中也是这个想法,喜宴丧镜虽说是个人人厌恶的邪物,但以这镜子本身的能力,也是个宝物。现在竟然为了杀柳子峤,把整个镜子毁了,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这样看来我也算死得其所。”柳子峤朝洛颜笑了一下:“洛河神女,请你帮我一件事。” 洛颜转头:“是什么?” 柳子峤:“你帮我跟郡主道个歉,我误会她很多年,让她过得不舒心不快乐,我很对她不起。洛河神女,我也怀疑过你,我也向你道歉。” 洛颜摇头:“我没怪你。但跟郡主道歉,还是等你出去,自己说,我帮不了。” 柳子峤道:“我出不去的。我不能因为自己想活命就让大家一直困在秘境里。我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但长卿门的仇还没报。景师兄,你才是门主首座弟子,我死后,就由你继承门主之位,你是长卿门第二十三代门主。” 景南星叹气,重重拍在他肩膀上。 洛颜拦他道:“等一下,或许有办法呢。你和出秘境都可以。” 柳子峤坚定地摇头:“没有办法,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洞口。 众人刚才进来的洞口发出几声沙土松动的响声,洛颜回头,只见几只丧嫁女探过头来,想要从洞里挤进来。 洛颜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人:“退后,等下万一她们下来,你们不要出来。” 柳子峤取下腰间药葫芦,默念口诀,葫芦里举起黑色的雾气,他一仰头就要喝下。 洛颜余光看见,一巴掌拍飞:“你急什么?不要添乱了!” 夏小余整了整衣领:“两个都想要,不是不行啊。”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他。 洛颜问:“有什么办法?” 夏小余道:“打入柳子峤身体里的那面镜子就不要了,再造个新的出来就是了。” 众人双眼发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头一次听说喜宴丧镜这种东西还能批量生产。 洛颜也满头困惑:“怎么造?” 夏小余:“长卿门的都知道,刚才他们造了那么多自己出来。” 这一提醒,众人恍然大悟。刚才出现那么多人影,就是因为他们照到了镜子或者水这种能倒映出人影的东西。在喜宴丧镜的秘境里,一切能倒映出人影的都是危险的。 洛颜道:“你的意思是,拿一面镜子,对着柳道君,就能映出一样的他。喜宴丧镜在他身体里,映出的他也有个镜子。打碎那个镜子,就行了。” 夏小余夸赞道:“是这个意思,你好聪明!” 崔子峻将信将疑:“这也能行?” 夏小余:“随你。” 景南星立刻道:“快去找个能反光的东西来。” 其余弟子立刻在身上摸了一圈,却没找到。 洛颜分开众人:“我来。”她捏了个水系法诀,伸手一挥,半空中就出现一个水做的圆盘,这圆盘表面光滑,可以将人影照得清清楚楚,拿来当镜子完全没有问题。 她站的位置很巧妙,刚好照不到任何一个长卿门弟子,刚好能把柳子峤的身影映入其中。 水做的镜子猛烈晃动几下,紧接着从里面钻出一条胳膊,两条胳膊,一颗脑袋,一段身子,最后是两条腿。 长卿门弟子惊得下巴掉地,心道这也行,虽然这过程有点恶心。崔子峻觉得有门,朝夏小余夸了一句:“还是你点子多,说不定真能救柳师兄。” 夏小余因为洛颜刚才帮他挡那一下,心情好了许多,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因为我是个麻子。” 洛颜听见没忍住笑了一下。 但她很快集中精神。在人影便完整的一瞬间,洛颜立刻朝他背后拍去。所触之处果然不是皮肤的温热,而是镜子一样的坚硬冰冷。 人影后背发出一声脆响,长卿门弟子皆道“漂亮”,夏小余却皱眉道:“当心。” 这一掌没能把镜子完全震碎,人影立即转身,抱住洛颜手臂,带着她一起钻入了水面做的镜子里,两个人立刻消失,水镜子落在地上,变成一滩水洼。 长卿门弟子都愣了,夏小余赶紧凑到水洼旁。水洼照不出他们的影子,却映出了洛颜和那柳子峤的人影。 柳子峤问:“这是怎么回事?” 夏小余道:“她进入了另一个喜宴丧镜的秘境。我们可以通过喜宴丧镜进入秘境,她也可以通过喜宴丧镜再进入另一个秘境。两个镜子对在一起,玩过吗?” 这是许多小孩子闲暇时喜欢玩的把戏了,两个镜子对着放,自己的镜子里都能映出对方的镜子。但由于对方的镜子里又能映出自己的镜子,每面镜子都变成了大镜子套小镜子,层层叠叠,像是万花筒。 柳子峤一点就透:“秘境套秘境?” 夏小余点头。 崔子峻问:“这样说,神女会被拉入许多幻境?那她还能出来吗?” “出得来。”夏小余道:“只要她能耗尽喜宴丧镜的灵力,让喜宴丧镜无法再制造幻境,再将镜子打碎就行了。” 崔子峻面容抽出:“她得打碎多少幻境啊?这得多久?” 树洞那里已经有丧嫁女探下来半个身子。 “耗呗,出不来,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夏小余盘腿坐在了地上,盯着那滩水洼,任谁再问,他都不再回答。 长卿门十人忽然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在洛颜面前那些聪慧精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无情,像是幽黑的深渊。 这时,柳子峤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的双眼也盯紧了那片洛颜消失的水洼。 第31章 洛颜眼前闪过好多画面。 一开始是神女观,那个人重伤初愈,从屋子里走出来,阳光撒在他身上,他眼神恹恹的。院子里的花架子上爬满了紫藤和桔梗,他透过层层花影,看了自己一眼。 “洛河神女?”他语气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尧山的弟子赶过来,把他叫走。 再次见面是在一场集会上,新的洛河神女刚被人所知,很多男弟子来跟她打招呼。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回答得歪七扭八。一不小心踩到自己裙子,摔倒在地,那个人过来把她扶起来。让她去尧山派那边落座。 紧接着又来到了结契那日。听说尧山老祖请求和自己结契,她一开始觉得是有人逼迫,他不得已而为。后来一想,以他的性子,他不愿意,谁能强迫?更何况还是结道侣这种大事。 于是交换了庚帖和信物。虽说特殊时期,一起从简,但她还是觉得一起如在梦中。 直到结契这日,她穿上了喜服盖上红盖头,被几个尧山弟子搀扶着出门。本以为是去尧山正殿,不料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殿。 乐声稀稀落落,鸟鸣声和泉水声从不远处的山涧传来。她从盖头下数着宾客的脚,发现来的人也不多。 不多就不多吧,她是和那个人结契,她知道,那个人知道就行了。 她每走一步,心跳就猛烈一分。有人报了一声吉时到,她的一颗心快要冲出胸膛。脑子里幻想了无数画面,他会穿什么衣服,会说什么话,万一等下自己太紧张了接不上,他会不会笑话自己。 一切匆忙,他们甚至都没对过流程。她也是刚杀完南边的一群妖兽,昨天夜里才赶回尧山。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宾客的私语声传来。她凝神去听,他们说的是: “那是什么啊?”“那是新郎官?。” 新郎官?她从没听过有人这样称呼那个人。如果那个人来了,应有弟子行礼问候。 察觉不对,她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眼前没有那个人,只有一尧山弟子,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 弟子道:“老祖腾不开功夫和神女行结契礼,暂且用一只公鸡代替,神女不要见怪。” 洛颜惊了。 那大公鸡也不是个老实的,看见这么多人早已吓得不行,扑棱着飞起来。 洛颜闪身躲开,大公鸡又朝着在场的其他宾客抓去。鸡毛飞了满天,又变成纷纷扬扬的榆树花,被风一吹变成了雪,落满了整个百花峰。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8节 那个人在院子里给榆树培土,头发长到膝盖,又不愿意梳起来,铲一下土,撩一下头发,动作别提多扭曲。 最后他弄烦了,把铲子往旁边一扔,侧过身回头看自己。 洛颜这才看清,他根本不是在培土,他身前是一个小小的坟茔,上面立了块碑,写着洛思思之墓。 墓土还没培实,动了两下,猛地伸出一只青紫色的手。漫天的花雨也变成了锋利的冰晶。 洛颜拿红绫挡了一波,眼见好几只丧嫁女从坟茔里钻出来。她正准备迎上去,耳边忽然炸开了锣鼓喧天的声音。 哭喊声、欢笑声像是往脑子里钻。她强忍着不听、不管,耳朵里流出了血来。 有人对她道:“洛河神女,你做的这些事你认不认?” “就是她,她甩下我们,非要去救不相干的人,差点把我们都害死了!” 脑子里快揉成一团浆糊,勉强躲过两只扑过来的丧嫁女,却见第三只伸长了指甲,朝着她眼睛抓来。 这时,她耳边响起一段声音:“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为化众生,名为得道。” 洛颜睁开眼,把即将触碰到她眼睛的手截在半空,用力一拧,把手拧断。提起膝盖照着肚子一踹,直接把丧嫁女踹飞。 又有丧嫁女前仆后继涌来,洛颜扯着红绫抽开,越过一众丧嫁女找到了站在坟茔旁边的人。哪里是那个人,分明是柳子峤那个人影。 人影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这镜子表面满是黑气,已经看不清镜面,边框是缠枝葡萄纹和核桃纹,本是寓意夫妻恩爱,多子多福的美好,但一角凝了一块黑紫的血迹,触目惊心。正是喜宴丧镜。 人影把镜面转向洛颜,洛颜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伸手结印,灌注灵力,猛地朝人影扔去。人影认出这一招,立即收回喜宴丧镜,却不及洛颜速度快。 这一招威力之大,只听“轰”地一声,镜子打碎直接被打碎,人影立刻消失,连带秘境破开了一个大洞。 外面的人只觉周围刮起了一阵飓风,互相拉在一起才不至于被吹跑。崔子峻大叫:“怎么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没人听见,没人回答。 柳子峤知道夏小余只是个普通人,便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双眼还盯着那滩岌岌可危的水洼。 几只丧嫁女直接从树洞口把吹下来,便朝着洞里的人跑来。好巧不巧是顺风的方向。 崔子峻:“啊!” 景南星:“别怕!别出水膜!” “啪”第一声,水膜破了。 但下一刻,丧嫁女全部凭空消失。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众人发现自己回到了长卿门弟子房外。 房间两三一排,错落有序,中间隔着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上满是坟茔。 阳光洒下来,世间一片宁静。微风吹来,坟茔旁的杨柳树微微作响。 景南星喃喃自语:“出来了?” 静了一会儿,其他弟子纷纷道:“出来了,咱们离开镜子了!” 喜难自禁,两三人抱成一团,掐着对方,确定不是做梦。 一人道:“我十年不敢照镜子了。” 崔子峻道:“我二十年不敢穿红衣裳了……哎?紫荠师妹?”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去找柳子峤。 但见柳子峤也好端端地离开了秘境,他和夏小余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白衣少女。 这身白衣服都被血水染花了,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也是一道泥一道血,邋遢得像是在人间界流浪了八百年。但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会发光,照亮了漆黑的世界,带给每个人光明和恩泽。 洛颜有点神智不清,甩开两人,朝一块坚硬的石碑走过去,跪下来,抱着石碑,咚咚撞了两下头:“嗯,好多了。” 众人大张的嘴里能塞下八个红烧狮子头。 脑子清明了,走路还有点晃。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杀怪,有她结的结界,众人才得平安,有她出手,才能把柳子峤救回来,有她不顾安危进入秘境,才能把大家都带出来。 可她之前才被捅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众人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纷纷上前问候。但夏小余先他们一步把洛颜拉到一旁,掏出手帕,给她擦脸上的伤。 洛颜神色放松:“十个人都活着,加上柳子峤,十一个。” “嗯,你很棒……辛苦了。”夏小余尽力保持声音淡漠。 洛颜却如遭雷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小余:“你是谁?” 夏小余神色一顿:“怎么?” 洛颜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你……刚才那段《清静经》,是不是你念的?” 夏小余望着她。 洛颜读的书不多,后来认识了那个人,跟着那个人读了几本。但她看见文字就犯困,看见妖兽就精神。 那个人就跟她说,不然折衷一下,就挑些静心祛魅的经文来看,万一以后遇到个秘境幻境,不至于把迷惑。经文里数《清静经》短小精悍,也是尧山弟子入门必修课,总共四百字不到,字句也不难。 到她这之后就只剩二百字。 背的顺序就是“而神自清”接着“内观其心”,中间“自然六欲不生”一段全省掉。“远观其物,物无常物”接着“即是真静”,中间“三者既悟,唯见于空”一段全省掉。那个人还学着自己背,结果背多了发现他自己也忘了原文。 夏小余神色如常:“是我,我们见你当时似乎被迷住了,我就想起这么一段经文,你当时听见了?” 洛颜点头:“听见了,但这不是完整的《清静经》,你为什么这么背?” 夏小余:“哦,当时着急,背错了。” 洛颜不信,她抓着夏小余的袖子:“那为什么错这几句?你、你是……你是不是?” 夏小余:“我是什么?” 洛颜从不说出那几个字,只盯着他。但一想到眼前的人可能是他,她就心惊肉跳,手跟着抖起来。 一抖,把夏小余袖子里的玉简抖了出来。 白玉掉在泥土里,发出啪唧一声。好巧,玉简在这时亮了起来,先出现一个梅花阵法,随即出现两行字: 王兄 黑熊岭速来。 这是虞栗楠的法阵,虞栗楠口中的王兄只有一个人。 洛颜抬起眼睛看他。 -------------------- 不喜欢为什么还结契,啊啊啊这个是机密文件,不能说啊。 第32章 先前不是没想过再次见面的可能,或许是在遇到某件大事,他不得不回到人间界,又或者是自己有一天飞升了,在飞升界见到他。 见到了就是见到了,那也没得什么,反正她不会主动去找他。 但没想到他这么无耻,假扮个少年回来找她,这叫怎么个事?还造了个假身份,换了个假名字,把她骗得团团转。装得弱小可怜,让她每次去救他。 怪不得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原来自己根本没冤枉他。亏得自己还总觉得怀疑人不好,每次怀疑过他后就满心愧疚,想着弥补他。 把人当猴耍呢。 拜她为师是怎么回事?神女姐姐是怎么回事?变着法子恶心她吗?讨厌自己到这个地步吗? 真这么讨厌自己,干脆别看见了岂不是清静? 她心口剧烈起伏着,想说句骂人的话,但碍于词汇匮乏,攒了半天,才攒出来一句:“你来干嘛?”倒是因为气息浑厚,显得有几分气势。 夏小余拉了下洛颜:“这边来说。” 柳子峤一直留意着这边,他有话要对洛颜说,却见那少年拉着洛颜走到一僻静处,便想跟上。 崔子峻拦住,朝他挤眉弄眼:“别追,柳师兄,人家小情人好不容易团聚,让人家说点儿悄悄话。” 柳子峤:“小情人?” 洛颜被拉到一处屋舍后,她甩开夏小余的手,怒瞪着他:“很好玩吗?一直耍人。” 夏小余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不是故意骗你。” 洛颜转过头,不想看他。 他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没什么辩解,但这些年你过的不好。” 洛颜咬着嘴唇,再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也活到了今天。但心里莫名就泛起一股酸涩。 他讨厌自己也就罢了,不愿意和自己结契那也罢了,可凭什么飞升时还要劈了她庙观和观外的神像? 若那神像是她的倒也好,大不了她再塑一个回来。若是生气,那个人的塑像可多,够她劈个尽兴。 可不是,她成为洛河神女之后就忙着提升修为,接纳祈愿,根本没时间给自己塑神像。所以那尊神像还是她的母亲,洛秋螟的。 这是洛秋螟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他做这一切就是因为讨厌她。正好,她也不喜欢他了。 她语气冷冰冰:“到底要说什么?” 夏小余问她:“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谈不上。”洛颜答得干脆。不是讨厌,已经越过了讨厌这一步,是麻木,是没有感情,是彻底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夏小余叹气:“现在有很多人盯上你,那个人也回来了,你的处境很危险。” 洛颜并不在乎:“那怎样,我一直也没有安全,反正死不了。” “但我可以帮你处理。”他想到一个洛颜不会拒绝的理由:“这个人对尧山威胁很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可以一起——” “又像结契,互相利用,是吗?”她像是想笑,又像是快哭了。 夏小余上前一步,她却退后两步。夏小余只好站住:“不是,是我想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 洛颜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摇头:“利用也没用,我现在可没什么用处,也没有给你劈的了。你知道我的身份,讨厌我。那我也管不了。” 她像是失了魂魄,她伸手揉着太阳穴:“你别再说了,说得我头疼。我还有事要做,我要走了。” 夏小余跟上她。她回头瞪他:“你别跟我,我看见你心烦!”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29节 夏小余顿在原地。 洛颜足尖一点,展开双臂,整个人便如轻盈的燕子般跃上屋檐,几个起落就来到大门口,一翻身,越过大门,没跑影了。 长卿门众人兀自沉浸在得以活命的喜悦中,看见这一幕直接傻眼。他们还没向洛颜道谢,这人怎么就没影了?伤那么重好歹吃两颗丹药再走啊。 于是纷纷转头看夏小余,崔子峻道:“哎怎么了这是?小情人吵架了?” 夏小余不答,整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洛颜一边朝西赶,一边生气,气到不行便在一处树林里停下来,伸手拍在树上出气。 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树干从中间折成两半,吱吱呀呀地倒下去,顺带砸断了旁边的树。林中惊起一阵飞鸟。 洛颜捂住嘴,不是故意的,糟了,这可怎么是好。 她赶紧将这两棵树扶起,捏了个法决,化出寒冰将树干冻住。也不知道救得活救不活。看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有主的。但眼下来不及询问,只好先做个标记,过后再来看。 经此一遭,她也冷静下来不少。懊恼地想,刚才忘了问,他大老远下来一趟是为何?听闻人间界遭遇大难,人力不可为之,才会有飞升界的人下来,算是天道慈悲,不愿看到人们被赶尽杀绝。 难道不久之后会有大难发生? 没事,不问他还可以问虞栗楠。虞栗楠既然给他玉简传信,肯定已经知道他回到人间界的事,说不定两个人早已见过面,商量好。 嗯,这也不能怪他,他便是想告诉自己也没处告诉。更何况,那个人现在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告不告诉又有什么差别? 但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紧着赶路,待到黑熊岭下已经过了正午。 岭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门派的弟子,都穿着各自门派的道服,远远望去,五颜六色一片。 墨绿色的自然是药宗弟子,人数也是最多;紫色的是郡女观弟子;蓝色的是萧山派弟子,先前在黑熊岭村见过的赵方斓一行人也在其中;他们旁边,身穿青色道袍的弟子是嵩山派。 嵩山派和尧山派当年曾是修真界双峰,两门派不分上下,和尧山掌门老祖一样,嵩山派掌门也曾问鼎大乘,濒临飞升。 但尧山老祖渡过天雷,飞升成功了。嵩山掌门严松时却没渡过天雷,飞升失败了。 此后,严掌门境界大跌,再加上掌门的独女当时出了事,下落不明,他伤心之余就隐退了。如今嵩山派执行掌门之职的是个年轻后生,名叫陈嘉平。 是的,他姓陈,他是大渊国王室遗民,和那位飞升的老祖是亲戚。 他也喜欢洛思思,但他青胜于蓝,他和洛思思的缘分比老祖更深。老祖当年想和洛思思在一起,结果被迫分开。但陈嘉平当时和洛思思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只差一点,二人就结为道侣了。 此时看着陈嘉平越过一众弟子走上前,他穿着绣了毛竹的道袍,整个人也像竹子般挺拔,又有礼,走路间带出一股君子之风。 洛颜头更疼了。不想被他发现,于是捏了个法诀,浑身被金光笼罩,再从头顶往下一抹,就变成了个穿墨绿道袍的药宗弟子。混到药宗中,低头不说话,和那些真正的药宗弟子没有任何差别。 她看着陈嘉平沿着台阶登上一处高台,台上,虞栗楠坐中间,陈持盈坐左手,陈嘉平朝二人行了个平礼,坐到右边。 高台有六尺高,足可以将方圆三十丈尽收眼底。从高台下抬头看,便觉得台上的人遥远而神圣。 于是场面变得古怪,当今修真界拥有话语权的人仿佛都是大渊王国的王室遗民。他们是尧山老祖的兄弟姐妹或是直系后人,所以如今修真界还是尧山老祖说了算。 那也跟她没关系,洛颜心想。她抬头看了眼虞栗楠,他还穿着那件白色绣梅花的衣裳,面容如旧,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艳丽,不像受了伤的样子,稍微放心下来。 他没注意到洛颜来了,洛颜也移开目光,不让他发现自己。这时,就听见他道:“代掌门,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陈嘉平虽行嵩山掌门之职,却并不算真正的嵩山掌门。一来严掌门只是隐退,不是死了,不愿看自己辛勤操持的门派被他人占有;二来严掌门亲信不能服陈嘉平,为了平衡嵩山派这些势力,陈嘉平只好称自己为“代掌门”。 陈嘉平也不恼,脸上还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白梅圣手,伊阙郡主。我嵩山派弟子已经查到,推倒锁妖塔的人,是一个你我都知道的人,洛河神女。” 下面果然传来一阵议论之声,洛颜看见虞栗楠没遇到什么危险,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一人从身后按住肩膀。这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竟没叫她察觉。洛颜倏忽擒住他手腕,转了个身。 看见了他的脸,洛颜一把甩开他的手,低声问:“你来干嘛?” 夏小余道:“我来找你。” 洛颜本想问他怎么这么快,但转念一想,他都飞升了,什么做不到。但这么一想心里更气,那么大本事,一开始还装柔弱,欺负她单纯好骗呢? “别走,看着。”他指了指台上。 洛颜知道若是此时跟他起争执,必然会引起注意,身份说不准会暴露,只要暗自压下,只要不跟他说话就好,眼睛顺着他手指朝台上看。 陈持盈就要起身,虞栗楠按住她手臂:“代掌门此说,有证据吗?” 陈嘉平声音温和:“人证物证均在,我叫弟子带上来。” 嵩山派弟子便带了五六个村民上来。 这些村民平日里哪见过这么多仙门弟子,一个个嘴唇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状,陈嘉平亲自走下去,拍了拍几个村民的肩膀:“不必害怕,看见什么说出来就行,这里有这么多人,都可以为你们故去的亲人讨回公道。” 一提亲人,有村民立刻挺直了身板:“我瞧见了一个穿黑衣裳的女娃子,那天夜里往山上跑。就是有塔的那座山。一开始我吓了一跳,她力气好大哦,直接能推倒一棵树呦。” 第33章 “我以为撞了鬼,腿都软了跑不动,躲在一棵树后头。结果那女娃子不停劈树,我心想完喽,等下她就发现我喽,她却停了。” 有弟子道:“她劈树做什么?” 一弟子答:“阵法。” 锁妖塔建在树林里,多半是用周围的树木做一个阵法来困住里面的妖兽。以树木为阵,在各大门派都很常见。 “她劈完了之后就跑到那座塔边了,像要进塔,我就说,这个......顾不上咱们了,赶紧跑吧,但洛老三就拦住我,说你不想知道塔里边都有什么吗?”又换了个人来说,这人是个年轻人。 “我当然也好奇,那塔在我出生前就在那儿了,据说是一个什么老祖建的,建完了,黑熊岭这边就太平了。问老人,也不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们也想开开眼。” “那你们看见了什么?”陈嘉平语气更加温和,哄得人卸下防备,要把心事一股脑倒出来。 “我们看见一阵刺眼的血红,之后啥都没看清,就听见一声巨响,塔就倒了。我们吓坏了,赶紧就跑,跑着跑着不对劲,洛老三没跟上来。但我们当时太害怕了,只顾着自己逃命,等到天亮后再去找洛老三,他已经没气儿了,脖子都勒变形了,不知道那塔里跑出来个什么妖怪。” 这两人说完,有嵩山派弟子提问:“那人是被什么勒的脖子?” 村民摇头:“不知道啊,也没留下绳子什么的。” 弟子问:“可有什么特征?” 这村民摇头。 又有人问:“看没看见她长什么样子?怎么知道是个女子?” 最开始那村民比划着身高:“没有,她戴了个帽子,挡着脸。她这么高,又瘦,哦,她还系了条红腰带,那腰,就像个女娃子。” 一听这个,众人纷纷道:“又是洛河神女啊?” “早该猜到是她的。这种事就是她跑不了。” 赵方斓道:“但洛河神女那天穿的是白衣裳,她也在黑熊岭村救过我们几个的性命,如果是她推倒锁妖塔,放出里面的妖兽,干什么还要将那些妖兽打死?” 另一萧山派弟子道:“哎呦,赵师兄,一件外袍,说换就换了。黑熊岭村,说不准是她算计好的呢,苦肉计罢了,她肯定还有其他阴谋。再说若不是那断足魔,方师弟也不至......” 赵方斓也想起惨死的方师弟,退后不再说话。 夏小余观察完每一个人的表情,问洛颜:“你那天晚上在哪里?” 洛颜笃定不跟他说话,把头扭到一边,心想你管我在哪里。 陈持盈却坐不住了,她问虞栗楠道:“这些人说的样貌,和你用显影画出的人影很像,莫非他们真的看见了?那这人的手段?” 虞栗楠悠闲地倚在靠背上:“阿姐没觉得,这些人说的特征,像是故意把人往洛河神女身上引似的。 红腰带、力气大、血丝绞杀,在郡女观见过洛颜的药宗弟子都知道,这是她的招数。 陈持盈要起身:“真是洛河神女?” 虞栗楠却没回答她,对自己身后的弟子吩咐了两句,那两个弟子点头应了,悄悄从人群中离开。 “白梅圣手。”陈嘉平忽然朝台上扬声道:“圣手觉得如何?” 虞栗楠稳稳坐在位置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嗯,有这么一个人,他穿着身黑袍,推到了锁妖塔,那位姓洛的村民出了意外,这说明什么呢?” 陈嘉平依旧保持着微笑:“这说明,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洛河神女,有可能说明有嫌疑,嫌疑就要带来询问,这是大家公认的。” 虞栗楠点头:“对。但我又不认识洛河神女,你说这些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洛河神女所为?” 洛颜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夏小余道:“他是为了护着你,不是不愿意认识你。” 洛颜回头看他,虽没说话,夏小余却好像读懂了她的眼神,道:“真的,没骗你。” 洛颜转头不理。 陈嘉平平静地望着台上:“圣手想要如何?” 虞栗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嘉平,右手按在腰间玉葫芦上:“我想要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一说这话,洛颜明白了过来。他是想用“显影”那一招。对了,只要能找到和这些村民相关的物件,说不定就能推测出这些村民那晚究竟在不在锁妖塔附近。 其实能找到锁妖塔的断壁残垣也行,但想来他是已经找过了,他一向聪明得很,自己能想到的,他肯定也想得到。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约莫是那两个被支出去做事的弟子回来了。 虞栗楠朝陈嘉平笑了一下,便转身。但他愣了一愣。 虽是回来了,但那两个弟子手里却是空空。虞栗楠察觉有些不妙,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两人满脸愁苦:“圣手,那几人的房屋都没了,说是村子里进了妖兽,被妖兽给掀走了。里面的家具器物也没剩下一件。” 虞栗楠皱眉:“屋檐房梁也没剩下?” 弟子摇头:“村子里全都夷为平地了,什么都没有。村子里的其他人也被嵩山派弟子转移了,说是留在原地不太安全,嵩山派另给他们找了其他地方。我们没见着村里人,只见着了些嵩山派弟子,他们说要保证这些村民的安全,等闲不能让外人接近。” 陈持盈起身,走到虞栗楠身边悄悄道:“我怎么觉得嵩山派像是故意的?他们知道你那一招可以验真假,所以提前把作为证据的东西全都毁掉。可你那一招并非所有人都知道,难道是药宗有人偷偷说出去?” 高台下众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一片安静。 虞栗楠直接气笑了。 却在这时,人群后传来一阵骚动,几位弟子抬着一块长条木板走来。木板上盖了一块白布,布下隆起个人的形状。 木板直接抬到药宗弟子面前,一揭开,下面是一具村民的尸体,脖子都被拧成了麻花,眼珠子瞪得浑圆,嘴巴大张,舌头掉出来一大截,可见死前十分痛苦。 药宗弟子便道:“造孽啊。” 先前那几个村民不敢看,偏过眼睛对这些村民解释道:“这就是洛老三。” 那几个在郡女观一起斗过蜃鸡的弟子指着洛老三脖子:“这血痕!”洛老三脖子上有一圈血丝勒过的痕迹,这绝对错不了,就是洛河神女的招数。 一弟子道:“圣手,我们见过这一招,九成把握就是洛河神女了。” 紧跟着又有弟子道:“虽说神女抓了几只妖兽,可锁妖塔一倒,跑出来的妖兽已杀死八十余人,祸害村庄无数。更何况推倒锁妖塔这事本就反常,谁知道她要做什么,说不定要成为人间界的祸害。郡女观之事看来要从长计议。”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0节 “抓住这祸害!” 陈嘉平露出满意的微笑:“圣手?郡主。我听说柳门主被抓走后,洛河神女去了长卿门的方向。长卿门是圣手座下七十二门之一,虽多年前惨遭不幸,但如今洛河神女既去,也算是犯在了圣手手中,圣手定会为这些无辜受难之人讨回公道。” “我也再说一句。”萧山派一长老道:“此处是洛河,当年因一己之私造成洛河死伤无数,以至于造成洛河夜哭秘境的人,是谁?” 台下顿时人声鼎沸,一个个喊着要讨伐洛河神女。后面的人挤着往前,人群像是一波波涌来的江潮。洛颜被周围人挤得站不稳,夏小余从后面揽住她肩膀。 洛颜不欠他人情,拨开他的手。却见虞栗楠站在高台上紧闭着嘴不说话,他孤零零的,像是个被抛弃的陶瓷娃娃,眉心朱砂痣仿佛也黯淡了下来。 洛颜心中一紧。情况不太对劲。事关重大,她不能只考虑自己,虽然打定主意不和那个人说话,但那个人确实很擅长处理这种场面,只好强迫自己回头问身后那人:“陈嘉平到底要干嘛?” 夏小余阴阳怪气:“你还是这么关心他。” 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洛颜气得瞪他。 他道:“他想逼着虞栗楠抓你,但他又知道虞栗楠和你关系好,故意恶心虞栗楠,让他知道,和你接近就会受到伤害。逼得你众叛亲离。” 洛颜道:“我众叛亲离,他有什么好处?” 夏小余:“他没有好处,但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却大有好处。那个黑袍人。” 洛颜顿时明白过来:“那我直接让他抓住就行了,没什么好为难的。我这就过去,你松手。” 洛颜力气大,夏小余快按不住,于是道:“你这么做反而害他。” 洛颜动作一顿,夏小余食指抬起指着台上:“你这么做,虽是解决一时之难,却叫他心里更愧对于你。你想要他好,倒不如相信他。” 虞栗楠在争吵声中缓缓沿台阶走下高台,穿过人群,来到洛老三的尸体旁边。 他取下随身携带的玉葫芦,从里面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这药丸在日光下泛着淡蓝色,丝丝地冒着寒气。虞栗楠将这颗药丸吞入口中。 他身上顿时凝起一层寒气,离得远的弟子都能感受得到,离得近的弟子直搓手臂。 他手上结了法印,运掌成风,往洛老三身上一拍,那尸体顿时结了一层寒冰。 周围弟子皆惊呼,这不是药宗的法术,反而像是剑修或是法修的法术。 夏小余手指微微收紧:“你教他的?” 洛颜点头。 随即,虞栗楠把玉葫芦里的药粉倒在了洛老三身上。 一众药宗弟子都是不解,洛颜回头问夏小余:“他是把洛老三当成了一个‘物’,想用显影那一招吗?” 夏小余笑道:“对呀。” 第34章 虞栗楠摇晃着玉葫芦,葫芦肚里泛起一层莹润的光泽。 玉是上好的白玉,雕刻着梅花,系着一条红白相间的穗子,透出几分淡雅。 他将葫芦倾倒,细沙子一样的药粉流淌在洛老三冻得硬挺的尸体上,触及冰面立刻融了进去,晶莹的冰面上闪过一个人影,这人似乎在和他争吵,眼睛快要瞪出来,大约是吵到激动处,直接上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冰面将人影映得格外清晰,这人也不算陌生了,就是洛老三身边那个年轻村民。 有几个药宗弟子离得近,见状纷纷躲开那人:“这、这,他是洛河神女?” 立刻有人反驳:“疯了吗?这是个男的啊!” 但画面还没完,那人脖子上忽然出现两只手,他吓了一条,便松开了些。却在这时,一双女子的手迅速掐住洛老三的脖子。 这手指甲上涂满了鲜红蔻丹,下手的力道也是艳丽狠毒,过不多久,渐渐松了开来,不知是不是已经把洛老三掐死了。 “这是个女子。”一弟子蓝道袍弟子道。他身边的同伴推他:“仔细看。” 仔细看来,冰面上又映出了两人的身影,一男一女,男子还是那说话的年轻村民,女子确是一张陌生的脸,此时她发丝凌乱,面色惨白,张着嘴说不出话,眼角渐渐溢出泪水,猛地扑进那年轻村民的怀里。 药粉的剂量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众人的目光看向那年轻村民,只见他此时神情竟如那画面里扑进他怀里的女子一样,有过之的是,他的双腿抖如糠筛,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最开始说话那村民挡在他身前:“是洛老三他媳妇先勾.引我儿的,不是我儿的错!” 众人心想,我们什么都还没说呢。 洛颜松了口气,还好没叫虞栗楠为难。却在此时,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前别人怎样说她,她心里只知道不是自己,自己也不会那样去做,就足够了。可现在她觉得,这些她觉得无所谓的事,可能会伤害到她关心的人。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萌生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心愿,她想证明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 但这心愿刚冒出个芽,就被身后那人打断。他忽然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他从前就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 洛颜回头,只见他皱起了眉毛,盯着虞栗楠。洛颜心中不悦:“什么表情?他做得不好吗?” 夏小余收回目光看着洛颜:“他心急了。他以尸体为‘物’,说明他根本没找到和那些人相关的‘物’,说明和那些人相关的‘物’已经被销毁。销毁是因为知道了他那招‘显影’的手段。” 洛颜想了想:“可那个人没想到,虞栗楠还有一招后手呢。” 夏小余挑眉:“你觉得可能吗?” 洛颜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还没等夏小余解答,就见那几个一直跟在虞栗楠身边的药宗弟子搬出来一面破损的墙壁,竖在众人面前。正是锁妖塔里映出人影那一面。 为说明情况,他只好把显影这一招说了出来,又叫其他门派弟子来验真。待得众人都没有疑问,他用同样的招数显出了锁妖塔墙壁上的人影。 虞栗楠亲自炼化的药粉,比他亲传弟子的更精纯,显化出来的人影更生动。这人带着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和那几个村民描述得相同。又开始有弟子议论纷纷。 待得看清这人下半张脸,那几个在郡女观和洛颜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弟子纷纷道:“这不就是洛河神女?” 确实是很像了,分别没多久,那些人还记得洛颜这张脸长什么样子。不过人影的下巴稍微瘦些,但胖瘦又哪里能将一个人分得那么清楚。 到底是不是洛河神女,众人觉得脑子发懵。 有人自以为理顺了,对同伴道:“我懂了,圣手的意思是说,那几个人是在骗咱们。但那晚出现在锁妖塔里的人确实是洛河神女。圣手一向公证,又明察秋毫,是什么不是什么都得叫咱们看清楚了。” 不料这话让虞栗楠听见了,他转过身,朝那人一笑,眉间朱砂痣生出万千芳华:“看清楚了吗?” 那人看着他的脸呆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虞栗楠捻起玉葫芦,拔开木塞子,倾斜下来,把药粉洒在地上,勾勒起刚才那人影的容貌。 周围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白梅圣手亲自配的药有多珍稀,修真界多少人散尽灵宝,典当修为,也只得一小撮。多少人这辈子连见一眼都是不能。可此时圣手却当沙子一样,随随便便往地上撒。 没事,不必心疼,等下偷偷捡起来就是,发达了,这次发达了。 虞栗楠用药粉勾勒出半张人脸,旁人见了都道他是在画刚才那人影,也就是洛河神女的脸。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他勾勒到鼻子后,继续往上描眼睛、眉毛、额头,最后把整张脸都画了出来。他画功极高,勾画出的整张脸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人影就能眨眨眼,从地上站起来。 长卿门和重楼门的弟子瞪大双眼,一个个险些要咬到舌头:“这、这是尧山老祖那位白、白月光?” 陈持盈从高台上跑到人群中,一眼看见也是满脸震惊:“这是洛思思?” “确实是她!”人群中走来一白纱衣男子,行走间带起了风,把他的纱衣吹拂得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他身后跟着十个穿着墨绿道袍的弟子,一个个略显疲惫,但腰身挺拔。 长卿门弟子纷纷喜得上前:“柳门主!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柳子峤道:“是洛河神女救了我,要多谢她。”他抬眼看向陈持盈,陈持盈目光冷淡。 周围弟子皆惊。于是柳子峤将自己如何被带走,长卿门复开,洛河神女如何带着那十人找到自己,又如何得知带走自己的黑袍人身份,如何与黑袍人斗了一回的事说了一遍。 他说得条条是道,有人询问细节,他也能一一回答上来。人证已在,物证到了长卿门就能得知。倒也叫人信服。 柳子峤走到虞栗楠身边行跪拜礼:“多谢圣手这些年护我长卿门周全。” 虞栗楠摇头:“若我护你周全,当年就不会让人屠戮长卿门。” 屠门之事一直是长卿门弟子心底的伤疤,如今竟然找到了凶手——虽然这个凶手是个完全没想到的人。 其他药宗门派一向同情长卿门,恨不得帮长卿门找到仇敌,但眼下这个仇敌,让人完全不敢相信。于是纷纷与同伴讨论起来。 人们宛如一锅快要开了的水,锅小水多,几乎要溢了出来。 洛颜心道这些人怎么这么快就赶了来?回头看了一眼夏小余,是了,肯定是他给柳子峤出了主意。 本事那么大,还在自己身边装可怜,不要脸! 夏小余却将她肩膀扭回去:“别看我,看陈嘉平。” 洛颜顺势去看,只见陈嘉平在人群中不说话,像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发展,整个人有些呆愣。但他深呼吸了两下,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诸位——” 沸腾的人声安静下来。 陈嘉平朝虞栗楠走了几步:“圣手这招实在高明,能还众人一个真相,陈某佩服。但圣手从前与洛道君交好,也知道她遭遇了外海的毒手,已经不幸。她的墓就埋在洛河神女观旧址旁。你祭拜过,不会不知。既已不幸,又怎会在数十年后推倒锁妖塔?” 众人中有受过洛思思恩惠的弟子悄声道:“果然已经陨落了吗?哎,这几十年从没听过她的行踪,本也担心她或许......没想到是真的。” 他身边弟子道:“不是,那柳门主怎么说才见过她?难道是变成了鬼?” 虞栗楠眼神怪异:“代掌门,你确定是洛......洛思思的墓?” 陈嘉平掷地有声:“确定。” “立墓者谁?” 陈嘉平上前一步:“尧山老祖。” 虞栗楠也上前:“你看见了?” 陈嘉平:“是,我亲眼所见。” 虞栗楠双眼瞪大,似是不信那时候他也在场,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在诈自己,便道:“你有什么证据?” 陈嘉平倒是没立刻回答,他和虞栗楠对视片刻,语气忽然变得诚恳起来:“白梅圣手,思思曾是我最心爱之人,虽然她已心有所属,我愿意祝福她,保护她,但我对她的心意从没有变过。” “我尊重圣手,但我无法容忍任何人冤枉我心爱之人。” 虞栗楠的眼神像是看疯子,他心想,她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她和洛河神女到底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 但不知他此时有什么阴谋,不能贸然将一切说出,想了想,提出一个安全的建议:“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证明她的清白。” 夏小余皱眉:“他要往坑里跳了。” 以往他这么说就是告诉洛颜,要准备出手了。洛颜紧盯着虞栗楠,只要有人对他出手,顾不得隐藏身份,她立刻冲出去拦下。 但陈嘉平没有动手,他连声音都低了几分:“那掘墓吧,只要她还在里面,她就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所有人都震惊当场,洛颜捂住嘴,心道这人疯了吗?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1节 第35章 洛颜已经多年没回过神女观了,一来这些年她虽无祈愿,却还是哪里有危难便去哪里,忙得腾不出功夫;二来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回来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徒增伤感。 本来打算在救回柳子峤后回来看一眼洛思思的坟,没想到先看到了虞栗楠的消息,便先去找他,结果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暮春时节,春花已经开败了,绿意却浓了起来,花架子上爬满了花叶子,层层叠叠地掩映着,倒显得这里像个幽静的世外桃源。 花架子后便是神女观,原本是个二进出的小院,前院是庙观,供人们前来祈愿,后院是居室,原是洛秋螟和洛颜居住,洛秋螟陨落后就剩洛颜。 但此时只剩一地焦黑,焦黑之上仅有几根断裂的横梁,横梁断截生出几根杂草。 再往后有一处小小的坟茔,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劈过的痕迹,连杂草都没有生一颗,像是被谁用心保护起来,每年按时来打扫。上面立了块没有字迹的小木板,作为坟碑。 洛颜心中一紧,听众人道:“这就是尧山老祖白月光的坟茔?” 什么操作?人们面容扭曲,把白月光葬在结契道侣庙观外?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在恶心白月光还是恶心洛河神女。 洛颜却知道这不是,这是她的母亲,洛秋螟的坟茔。 当年洛秋螟跳进洛河,撞死在河底大石上。后来洛颜游到河底找到她,把她背了上来。洛颜把她带回神女观,在观后挖了个小坟,把她好生安葬了起来。 她见过洛家村坟坟的样子,一个小土丘,上面插着块木板做的小牌子,写着安葬的人的名字和一些生前做的事。她也想给母亲做一个一样的,让洛秋螟能拥有一回别人能拥有的东西。 木板裁好了,边缘都磨得光滑,但她又坐在庙观的地上发起愁来——她不会写字。 入夜后的地面冷得像冰,她倚着供桌坐了一晚上。后来又想到个办法,要不然画幅画也行。 可实际上,她也不会画画。一连画废了好几块木板,最后决定就立块空碑好了。 她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世上,也算是干干净净地走了。 在那之后,她成为了新的洛河神女。 但这些弟子不知道。眼见他们都围了过去,但母亲的坟茔迄容外人打扰?她挤开身边的人往前走,就听夏小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座不是吧?那边还有一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看见在这座坟茔后不远的位置,还有另一座更小的坟茔。 那坟茔就没这么干净了,周围杂草已经老高,几乎快要将坟坟掩埋。上面歪歪扭扭地立了块木牌,写着五个字“洛思思之坟”。 这才是尧山老祖白月光真正的坟茔,洛思思正是那位白月光的名字。 这些弟子中有人受过洛思思恩惠,有人爱慕洛思思,从前一直担忧她会遭到洛河神女的毒手,不少人四处找她,现在,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有人直接跪在坟茔前哭起来。 陈嘉平走过来将那人搀扶起来,帮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土,自己走到近前,朝那坟茔拜了三拜。 洛颜跟着人群凑近,这坟茔长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可此时却与她当年离开时大有不同。她转头和夏小余对视一眼,夏小余低声道:“有人动过了。” 夏小余已经压低声音,但此处与先前不同,为了将这坟茔看清,众人都挤在了一起,肩膀挨着肩膀,头捧着头,前进后退都得小心,不然就踩到别人的脚上。这么个距离,谁说句什么,都能叫旁边的人听清楚。 几个药宗弟子附和:“确实,是培土动过了吧?” 药宗弟子时常种植草药,对培土、浇水这一类精通,当下互相讨论起来:不可能是下葬时就把土培得这么松,都成了块发面饽饽。看看前面那座,下葬时的土应当是那个样子。更何况坟碑都歪斜了,定然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洛颜跟着点头,心想,如果是有人动过了,那么洛思思的尸体大有可能不在里面了。这样就对上了虞栗楠画的那个黑袍人。 这对虞栗楠是有利的。但他为什么说虞栗楠要往坑里跳了呢? 还有更想不明白的,虞栗楠只看黑袍人的下半张脸就认出是洛思思,那也是正常,他从前跟洛思思就很要好。但洛思思的坟也是他亲眼所见,他怎么会想到锁妖塔出现的黑袍人就是洛思思呢? 难道那黑袍人不久前也去找了虞栗楠?有没有做什么对虞栗楠不利的事? 再看陈嘉平,只见陈嘉平目光定定,没有丝毫慌乱。如果洛思思真的不在坟里,洛思思就很可能是嫌疑人,大家也会更加相信柳子峤的话,他为何不着急? 他不着急,别人却着急。 一开始众人觉得洛思思陨落已久,虽然身死道消,却也得个清静。无端端挖人坟坟,扰人清静,也对人不敬。但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众人心里一半好奇,一半担忧。有人想到了柳子峤说的那黑袍人,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不知她还要做出什么事来。 一时间劝阻陈嘉平的人少了许多,他抽出佩剑,忽然传来“叮”地一声清脆的撞击,虞栗楠拿腰间玉葫芦拦了他一下。 陈嘉平把剑锋调转,朝向自己:“修真之人贵生,认为活着才是珍贵的,才是有价值的。”人死后便魂归天地,一切了无踪迹。对丧葬之事也看得不算重,即便是长卿门的门主,死后也是和门内普通弟子葬在一处的。 “我也是想知道思思发生了什么?” 虞栗楠收回了葫芦。 陈嘉平提剑再拜,随后朝着蓬松的培土铲了一下。一瞬间,培土露出一个大洞,下面黑漆漆,好像是空的。 众人凑得更靠前。 他又铲了好几下,把松动的培土都铲开,众人探头朝里一看,纷纷惊呼。 这是个空坟,里面根本没有洛思思的尸身! 虞栗楠悄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冒出一身冷汗,这坟里确实是有人的,现在人呢? 不,这坟里也不是空空如也,不少人看见坟茔的土里压着一张纸。虞栗楠挽起袖子,弯腰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白纸,正反面都没写一个字。景南星等人最是眼熟,不久前才在长卿门见过。但这张又和长卿门的不一样,这张已经泛黄发旧,应是放在这里很久了。 景南星提醒:“圣手,这纸上应当有阵法,是用来传信的。” 虞栗楠画了一个他从前跟洛思思联系时用过的阵法,纸上渐渐浮现出几行字。陈嘉平凑过去,虞栗楠便将信纸给了他。 众人便围在陈嘉平身边看。 他们看完第一行,就都愣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神女观。站得更靠后的弟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问自己的同伴。 陈嘉平干脆把信上的内容给众人念了出来。 信上说,洛思思当年曾和尧山老祖一起去过外海,在外海得知了洛河神女的身世。 天道本是不允许洛河神女孕育后代。人世间的能量是守恒的,人有强大的一面就有弱小的一面。人的头脑聪慧,相对来讲,体力就不如猛禽走兽。此消彼长,世间万物才能平衡发展。 试想若是人的头脑和体力都凌驾于猛禽走兽之上,人们打死一头老虎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除非世上老虎也像蚂蚁那么多,否则这世间将不会再有老虎。 就像当年仙门大开,灵力灌入人间界,一部分人能够修习法术,但另一部分人就被大漩涡拉入极寒极冷的外海之地。 洛河神女洛秋螟当年能力一度超越尧山老祖,是最接近飞升的人,她甚至比尧山老祖先一步窥见天道。如果她就此飞升了,离开人间界也就罢了,但她当是爱上了一个男子,并怀有身孕。 洛秋螟的后代能继承她的天生灵体。她已经足够强,若再诞育一个跟她一样强大的后代,人世间的能量将无法平衡。 天道曾为她降下八十一倒天雷,既是警告,也是机会,如果洛秋螟趁机应渡了雷劫,也就飞升了。 但洛秋螟没有,她四处去寻找生下这个孩子的办法。 再后来,洛秋螟确实生下了这个孩子,但整个人修为大跌,精神也变得不正常,最后跳下洛河陨落了。 洛秋螟的孩子就是和尧山老祖结契的那位洛河神女,姓洛,名颜。生下这个孩子的办法,是洛秋螟和外海打听到的。 外海人把这件事当作秘密,却不料被洛思思所知。外海人四处寻找洛思思的行踪,围剿追杀。当时正值天裂,各大门派都忙得不可开交。洛思思不能向任何人寻求庇佑,跟在师尊身边更是师尊的拖累,于是她离开了尧山,独自面对外海人。 洛思思知道自己是在螳臂当车,但她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不怕死,但她不希望自己辛苦打探到的秘密被淹没。这个秘密很重要,不是她因为师尊的事针对洛河神女,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事实真相。 洛思思会将这个秘密放在尧山后山的秘境里,如果有人看到这封信,请速去尧山后山秘境,将这个秘密告诉师尊,叫师尊别被人蒙骗,落得一身不清白。 第36章 “所以老祖那位白月光是被外海人害死的?哎,她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尧山老祖。” “不不,我觉得洛河神女和外海的关系才是重点。” 便有弟子问:“陈掌门,洛河神女和外海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嘉平摇头:“信上没说,我也从没听思思提起过。” 那弟子叹气:“她肯定觉得,告诉了谁就是害了谁。她心地这般善良。” 从前受过洛思思恩惠的人很多,大家都念着她的好,一时间纷纷唏嘘。 洛颜却越听越心惊,她和外海的关系,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已经在尧山后山的秘境里了? 究竟是谁做的?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她自己、她母亲、那个人还有和这件事相关的外海人。难道是那个人? 她转身去看夏小余,夏小余对她摇头,用口型说:不是我。 洛颜又看向陈嘉平。 陈嘉平道:“诸位且静一静。既然诸位都好奇,思思信上又说了地点是尧山后山。这些年来没听说过洛河神女和外海有什么干系,想来是尧山弟子尚未察觉此事。” 萧山派一弟子环顾了一圈道:“尧山派这次没派弟子来啊。” 虞栗楠道:“药宗在这里。” 陈嘉平便朝虞栗楠拱手:“正好白梅圣手在此,陈某携嵩山派弟子请求拜会尧山,恳请圣手应允。” 药宗虽说是以独立宗门自居,但他们全归白梅圣手管辖。白梅圣手和尧山老祖是表兄弟,亲密无比。尧山遇到什么事,药宗会鼎力相助;药宗若是被谁欺负了,尧山也会第一时间杀上门去。两门派好得像是一家人。 尧山老祖原是尧山掌门,他飞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由白梅圣手担任“代掌门”一职。后来扶持了一位年轻后辈当掌门,白梅圣手才放手尧山事务。 这后辈是老祖飞升前就已经定下的,当时很多人并不看好,这人入道晚,年纪也不小,即便是天资优越,也难成大气候。 但这人不是天资优越,他是天资拔群,若尧山其他弟子是一座小山丘,他就是直插入云的登天峰。不仅如此,这人颇具心思手段,能力不输尧山老祖。在尧山失去尧山老祖后还能在修真界屹立不倒,这位现任掌门功不可没。 虞栗楠摆摆手:“我管不了,你自己去找符掌门说吧。” 陈嘉平彬彬有礼:“是,我会带着嵩山派弟子一同拜访。” 虞栗楠小声嘀咕:“你们嵩山派倒是殷勤。” 陈嘉平正色道:“实不相瞒,思思与我嵩山派的渊源也颇深。思思曾帮助过严掌门,掌门对思思颇为喜爱。严掌门爱女已遭遇不幸,本想将思思收为义女,但不料思思也......掌门总觉得是他的过错,总想为了弥补思思做些什么。” 嵩山派弟子也纷纷附和。 洛颜更晕了,简直猜不出陈嘉平心里想什么。她转头问夏小余,夏小余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听。 众人没有意见,其他几个门派也上前问嵩山派能否同去。这事跟外海有关,各门派都要小心对待。 甚至有人猜测,洛河神女不会是外海人吧? 柳子峤对众人道:“我们蒙洛河神女相救,现在才能站在这里,才能知道谁是灭门凶手。我们不能再怀疑她了。” 景南星也点头:“我答应过的,不仅不能再怀疑她,还要跟药宗其他弟子说清楚。” 却有其他药宗弟子不满:“万一是她骗你们,可别轻易信了。” 柳子峤却摇头,正要辩解,却听另一弟子问:“柳门主,神女从长卿门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柳子峤当时问过夏小余,但他未说。只说有急事要回郡女观一趟,便匆匆走掉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2节 若是其他地方倒也罢了,但郡女观这三字如今是柳子峤的逆鳞。虽说本身也是要回来的,但夏小余这一说,他总忧心郡女观有什么事,那幻境到底解决了没有,郡主和其他人平安回去了没有。 便取了几枚还能用的丹药服下,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不料在黑熊岭下就碰上这一场集会。 他道:“我也不知。你们问这个做甚?” 问话弟子道:“若是神女当真和外海有什么关系,那她就是我们的修真界的公敌。外海人暴虐成性,人人得而诛之。放任她在外,她还会制造更多杀戮,是修真界之祸,是人间界之祸。” 他说完,就有几人附和起来。 洛颜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了夏小余的脚。夏小余也没躲,反倒牢牢按在她的肩膀上,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了过来。 但她没感受到丝毫温暖,反而觉得好冷、好累,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背负了一切,却从没有人问过她背不背得动,背得累不累。 这时,陈嘉平却道:“不必刻意去找,我想神女已经在附近了,或者,已经在你们中间了。” 洛颜呼吸一顿,心想他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怎么暴露的呢?刚才说了什么话? 却听陈嘉平道:“若如柳门主所说,真的见到了思思,最在意思思的人是谁?” “洛河神女?” “洛河神女到底在哪儿呢?” 陈嘉平盯着柳子峤:“是啊,洛河神女到底在哪儿呢?” 柳子峤也看出陈嘉平来者不善,打定主意不会多透露洛颜半个字,便抬起眼睛,不卑不亢地盯着他:“我不知。” 陈嘉平笑意漫了上来,声音无比柔缓,像是和最要好的朋友谈心:“柳门主,我料想你也不清楚,不是骗大家。你和大家一样,也是想尽快抓住洛河神女,还世人一个公道。更何况这里还是洛河,对不对?” 柳子峤刚要开口说“不”,忽然脖子一紧,整个人被凭空出现的一股力道拽了起来。这力道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说不出来话。拽着他往陈嘉平的方向去。 长卿门弟子皆呼“门主”,便朝着陈嘉平冲过去,要他放人。半途却被嵩山派弟子拦下。长卿门弟子抽出腰间葫芦,嵩山派弟子纷纷拔出佩剑。 陈持盈站在高台上喝道:“陈嘉平,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自然有能力出手,但这个场面不合适。陈嘉平算是大渊陈氏后人,是她的晚辈,长辈对晚辈动手本就有失身份。那人还是柳子峤…… 柳子峤朝着陈持盈摆手,示意她不要管自己。 却在此时,一身穿墨绿道袍药宗弟子一跃而出,众人都没看清他动作,就见陈嘉平松开了柳子峤。柳子峤被带到虞栗楠身边,陈嘉平则在原地捂着手肘的麻筋。 嵩山派弟子立刻叫道:“那人就是洛河神女!” 洛颜结了个法印,往身上一抹,那身墨绿道袍便换成了一身白衣裳,只是不那么白了,上面一块蹭上的灰,一块结痂的血,胸口还破了一块,拿绷带缠住,只有腰间那条红腰带还算干净。 这人眼睛却黑亮清澈,像是夜幕上洒满了星子的光芒,又映入湖水,望向谁,就可以照见他的内心。 这人便是洛河神女。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她,似乎觉得难以把眼前这人和传闻中那个横刀夺爱,作恶多端的妒妇联系在一起。 身后有人拉了下自己的袖子,洛颜转头一看,是虞栗楠。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那张秀美的面容,眉间那点朱砂鲜红得似乎要跳出来。 但洛颜不敢跟他对视。她抽出了自己皱巴巴的袖子,反手把柳子峤推到他身边。耳边风声一动,她抽出腰间红绫,随手打落一柄飞来的匕首。 那人召回匕首,抽出佩剑指着她:“洛河神女,你自己说,你跟外海有什么关系?” 洛颜不答,往前走了两步,离虞栗楠远了些,像是要让众人知道,虞栗楠从不认识她,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洛河神女,我萧山派有一宝物,在尧山老祖飞升后不见了。那宝物有助于提高境界,尤其对心修有益处,是不是你盗走的?” 洛颜道:“不是。” “哼,那洛思思的坟是不是你挖开的?人怎的不见了?你把洛思思带哪儿去了?” 洛颜道:“不是,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那当年洛河水患总是你干的吧?你可知那次水患死了多少人?你就为了救那一家三口,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洛颜深吸一口气:“我没有错,一家三口也该活命。” 但质疑她的人更多了,她越反驳,下面的人越觉得她是在狡辩,在撒谎。 他们说着难听的话,一句句像是一滩烂泥砸在人脸上。 有离得近的弟子甚至抽出佩剑冲了过来,洛颜无意和他们打,于是左右躲闪,他们看了出来,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虞栗楠想替洛颜说几句话,却察觉不远处有一道目光朝自己看过来。迎着目光看去,正是夏小余。 夏小余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以往他说什么,没有人会不顺从,但此时此刻,虞栗楠头一次萌生出一个念头,他不想听王兄的,他就想把洛颜带回去,好好照顾她,让她别再风餐露宿,别再流血受伤。 大不了就让人骂吧,自己别去听,找个清静又漂亮的地方住下来,白天种花晚上赏月。他有能力把洛洛藏起来,让谁都找不到,他也有能力养活洛洛。 什么实现愿望,什么大道飞升,太痛苦了,都不要了行不行?就当一只幸福快乐、自由自在的小鸟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当翱翔的鹰? 飞得比别人高,就会飞得比别人累,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 他头一次想要反驳王兄,或许是因为此时的王兄变回了少年的模样,看上去不再那般盛气凌人。也或许是王兄他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的手不住地颤抖。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虞栗楠自己在发抖,所以看错了。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河面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哭声。原本平静的河水忽然翻腾起来,一艘三四层楼高的船从河面上驶过,船上扒着窗户往外看。 他们全都被水泡得发白浮肿,手脚末端已经腐烂,头上挂满水草,眼睛向外突出,嘴巴里含满了泥沙。 他们全部盯着岸上这些人。 陈持盈声音发颤:“洛河夜哭!你们触发了洛河夜哭的秘境!” -------------------- 副本很短,明天一发完,之后就进入老祖飞升前和颜颜相杀(没有)相爱的故事。 第37章 洛河夜哭是四大秘境之一,当年天裂时,洛河发生水患,死了无数人。这些人的怨气散不出去,积压在这里,时间一久,这里就成了一处凶地。 按照尧山那位道友的理论,这里的怨灵结成了一种“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秘境”。在特定情况下,秘境会被触发。 虽说都是秘境,但洛河夜哭和喜宴丧镜还是有区别的。想要离开喜宴丧镜的秘境,可以打破拉自己进入秘境那东西,或者让秘境的主人放自己离开,再不济还可以直接打破秘境,就像洛颜之前带柳子峤等人出秘境那般。 但洛河夜哭是没有主人的,或者说它的主人是所有在水患中惨死的人。这些人已经变成怨灵,绝不会轻易放生人离开。 打破拉自己入秘境那东西也不行,因为进入洛河夜哭秘境的条件有二:一是人群聚集,二是兵戎相见。 也好理解,怨灵死后有怨气,想要往生却不能,于是就要找替死鬼。能替自己死的必定是还活着的人。怨灵抓人靠察觉人的阳气,一两个人不好察觉出来,但一群人就好察觉了。 至于兵戎相见,这是因为兵器往往意味着杀戮与死亡。这些怨灵本就含怨而死,再这么一刺激,不发狂了才怪。 陈持盈喝道:“快结阵!药宗弟子快跑!” 身穿紫袍的郡女观弟子立刻拉起阵法,萧山派和嵩山派也是剑修门派,纷纷上前帮忙。 药宗弟子却反应慢半拍,许多人只是听说过洛河夜哭,却从未亲眼见过,此时都愣着不走,想看个究竟。 看着看着忽觉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河水冲上来,漫过大腿了。 赶紧拔腿逃跑,却发现腿已经拔不起来了。河水中间有个大漩涡,这些人就打着旋地被卷了过去。 柳子峤大叫着“景师兄”“崔师弟”的名字,就往前冲。洛颜单手将他拦住:“别过去,我去。” 她速度快,几个起落就抓住了景南星和崔子峻的衣领,正要跃回岸上,忽然在空中撞上了一物。好在她反应快,一个后空翻落,堪堪落在河面礁石上,好险没掉进河里。 虞栗楠问道:“怎么回事?” 夏小余趁乱往虞栗楠身边走:“秘境又封闭了。” 虞栗楠转头问他:“为什么?” 夏小余给他指了指陈持盈和一众郡女观弟子。 这秘境本来是开启了,陈持盈想封住秘境,便带着弟子结了阵法。不料还是有人被卷入了秘境。好在陈持盈一通操作之下,秘境开始有封闭的趋势,但那些人已经进入秘境,此时将秘境封闭,相当于将那些人也封了进去。 夏小余声音平静:“你去告诉她,立刻封闭秘境,不能因小失大。” “王兄!”虞栗楠眼眶发红:“你真不管她死活了!” 夏小余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感情:“死不了,那些卷进去的人都是最合适的。” 虞栗楠想扇他。 却不用他们动手,这秘境像是长了脑子,做事进退有度。知道自己抓到了替死鬼,不求多但求稳,自己把自己给封上了。 虞栗楠看着河面发怔。夏小余的声音再次传来:“没事,秘境没全开启,只打开了一部分,打破秘境出来即可。” 虞栗楠暗骂:说得轻巧,打破要是那么容易,你手抖什么?有病就治。 “有功夫骂我,不如赶紧炼药,一会儿还能派上用场。对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让你帮我联系重楼门,安排好了吗?” 虞栗楠瞪大眼睛:“都这会儿了,你还管其他?” 陈尧垂下眼眸,静了会儿说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也没有时间了。” 洛颜拉着景、崔二人的衣领,安慰道:“洛河夜哭秘境没有完全打开,你们跟着我,我会尽力救你们不死。你们站在这里别乱动。” 她转身去河里捞其他被卷入的人。高若怀拉着她的袖子从水里冒出个头,抹了把脸:“我们和洛河神女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 洛颜低头一看,被秘境卷进来的好几个都是长卿门弟子,也有三四个重楼门,会水的拉着不会水的,一个个扒着礁石浮上来。 景南星环顾四周:“若想出去,恐怕要靠咱们几个打破这秘境了。” 崔子峻道:“洛河夜哭可是四大秘境之一,要打破谈何容易?” 却有一重楼门弟子道:“也不是不行。我们门主提出过一个说法,她说可以把秘境当作一个阵法,阵法都是有阵眼的,阵眼维持阵法运转。秘境也应有一‘阵眼’,只要打破这个‘阵眼’,咱们就能出去了。” 崔子峻:“那秘境的‘阵眼’怎么找呢?” 重楼门弟子:“这就要看秘境形成的原因——” “快别看了!”和他站在同一块礁石上的弟子打断他:“这礁石在下沉,不对,是河水在上涨!” 众人立刻观察自己脚下,只见每个人踩的礁石都往下沉了不少。由于众人站在河面上,没什么参照物,不知是礁石在下沉还是水面在上涨。但知道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十分不妙。 崔子峻拎着被水打湿的裤子:“不是,等会儿,这水真能淹死人?这是秘境啊!秘境!”他对秘境的认识还停留在喜宴丧镜,进去的人处于独立的空间,不会被那个空间发生的事影响。” 洛颜却摇头,声音有点虚弱:“不是,秘境没有全部打开,有点介于秘境和幻境之间。也不是所有秘境都无法触及周围,喜宴丧镜特殊,因为镜花水月,里面的一切都是虚的,所以摸不到。” 崔子峻讪讪道:“对不住,我脑子有点进水,那现下怎么办?能不能回到岸上?” 若是能回到岸上,自然得解。 众人极目眺望,还能瞧见岸上的人群。伊阙郡主急得不行,跟白梅圣手商量怎么才能救人,却不知生出什么分歧,郡主和圣手吵了起来。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3节 “我游过去试试。”洛颜速度快,一个纵身就跳到河里。 还没游开,后面就传来一阵叫声,好几个长卿门弟子叫她名字。 她回头一看,刚才她站过的那块礁石,此时迅速下沉,比其他几块都沉得更快些。 她看着礁石发愣,身体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直到旁边有人来拉她才回过神来。景南星焦急地朝她喊道:“洛神女快回礁石上来,人一少石头就往下沉。” 虽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但景南星站的那块已经沉没到水面下,河水漫过两人小腿。洛颜立即往回游,却在爬上礁石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又跌落回河里。多亏景南星和崔子峻伸手拉了她一把。 景南星见她面色惨白,便问:“你怎么了?” 洛颜从礁石上移开目光,摇头。 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礁石还在不断下沉,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岸边也游不过去,眼下还能落脚的只有先前那艘载满了水鬼的船。 崔子峻咽了咽口水:“这船会不会就是洛河夜哭的‘阵眼’?” 景南星喷他:“你敢上去?” 崔子峻吸气挺胸:“有、有何不敢?”他扯下腰间药葫芦,催动着里面的法术,却还没等他的葫芦有反应,他站的礁石也猛地沉了一大截。 景南星喝道:“赶紧停下!哎,我们刚才也试过,但一用法术,就沉得厉害。” 崔子峻道:“咱们几个都是五行属水,重楼门几位如何?” 重楼门几人诧异:“我们也是。” 岸边,虞栗楠朝着夏小余的背影瞪了一眼。 却在这时,洛颜在在礁石上一点,凌空跃到了船尾。不知为何,那些水鬼都集中在船头,船尾只有一两只。 那礁石果然又飞速往下沉,洛颜迅速抽出红绫在船上一抽,一瞬间,水花裹着木屑溅起,后半截船身裂开。几只水鬼朝她扑过来,被她用红绫抽进河里。 于是这小半截船身便空空荡荡地漂在了水上,长卿门几人拉着重楼门弟子一起游了过来。 洛颜自己却不上船,她转身朝着前半截船游去。她刚一靠近,船上水鬼就朝她扑来。她见一个抽一个,不一会儿就把周围一众水鬼都抽到了河里。 崔子峻和景南星小声道:“我怎么感觉洛河神女心情不好?” 崔子峻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很想抽人,但又没办法抽人,所以抽几个水鬼发泄一下。 可景南星却不回答他,他朝景南星脸上一看,只见景南星双眼盯着河面。他也望河面上看去,这一眼直接惊得他跳起来,他们这半截船身下有一个硕大的黑影游了过去。 这黑影像条大鱼,也像个人。 这一跳,直接惊动了那黑影。船底立刻溅起水花,尚未看清那影子是个什么东西,就觉浑身一震,那影子直接把他们的船板撞散了。 洛颜抽那水鬼的时候,倒也没忘了身后小船上这些药宗弟子。此时收回红绫,缠在他们腰上,一个个拉上了大船。 众人狼狈地爬上船,朝洛颜道谢。 乍一闻见这么多生人的气息,水鬼更加疯狂。洛颜右手不收回红绫,左手化掌为刃,割破右臂,鲜血涌出。她在伤口上抓了一把,将血丝化作锋利的细线,朝着水鬼袭去。 岸上众人一直看着这一幕,有人好奇道:“洛河神女还会救人吗?” 他们隔得远,声音传到一半就融化在河水里,除非耳力极佳的人能听到只言片语,比如高若怀。 高若怀现在很想站起来喷那说话的人。 看到他们就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 为什么人总是固执己见的?为什么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而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 但他尚未站起,就觉得船身猛地晃动一下,紧接着就如那礁石一般往下沉了一寸。与此同时,河面上传来“扑通”一声,一只惨白的水鬼落入了河里。 静了一瞬,崔子峻咬着后槽牙:“有没有天理!人少了礁石会沉,鬼少了船也会沉。干脆大家一起下河游水啊,来呀!” 他坐得最靠边,这么一嚷,若不是身上还绑着洛颜的红绫,整个人定会落入河水中。 景南星把他往里拉了拉,却发觉船又往下沉了沉。这么下去,这船也得像那礁石一样沉入河底。 见此情况,洛颜改抽为缚,但那些水鬼却像是开了窍,一个个往河里跳,眼见船又往下沉了一大截,偏生这些水鬼入水即化,想捞都捞不上来。 崔子峻咬牙切齿:“有没有人想个办法?咱们就这么看着神女一个人使力?” 景南星恨恨道:“想着了!想出来会不说吗?” 忽然,高若怀叫了洛颜一声:“洛神女,岸上那些人叫你往船上提水。” 洛颜眼风扫向河岸,却见站在众人之前传声的是陈持盈。 她一袭紫衣猎猎,运气成声,隐约传来,却不连贯。于是她便一直重复,高若怀听了几遍,终于拼凑出来。 崔子峻道:“对!这是个方法!既然船上变轻会下沉,变重不就又浮上来了?舀水是吧?我们来!” 他便就着自己靠外,拿手往船上掬水。又嫌慢,干脆脱了外袍,兜着河水往船上运。 高若怀阻止:“郡主说,不能这么着。” “为何?”崔子峻问完,自己就明白了。一兜水运上来,船沉得更快了。 陈持盈也想不明白,便问给她出主意的虞栗楠。虞栗楠道:“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他躲过陈持盈的目光,悄悄问夏小余:“这是怎么回事?” 夏小余表情冷淡得像是不想和他说话:“船沉不沉不是靠重量,是靠上面的法。你看着。” 洛颜收回目光,叫了声:“景道君。” 她这一声软绵绵的,景南星浑身一激灵,应道:“哎,洛神女,怎么了?” 洛颜道:“把这些水鬼当作人,你能瞧出他们多重吗?” 药宗弟子炼药,也治病救人。给人瞧病讲究望病,一眼看过去能看出这人有无异样。伤病算异样,过胖过瘦也算异样。景南星专修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人身高几何,体重几斤,此时问他算是问对人。 “一百斤有余,一百一十斤不足。” “多谢你,你能再帮我个忙,找找船舱里有没有大箱子吗?”她说着抽回了捆在这些人身上的红绫。 崔子峻立刻起身:“这有何难?” 他就要往船舱里冲,迎面险些撞上几个扑过来的水鬼。大概是有洛颜在身后,他胆子也大起来,矮身躲过水鬼伸过来的双手,一掌拍在水鬼腹部。 可这一掌就像是拍进烂泥里,被紧紧吸住,拔不出来。其余弟子赶紧上去帮忙,两三人按住水鬼,两人拉崔子峻,好险是将他拉了出来。 那水鬼没两下就挣脱了,又朝着崔子峻扑来。崔子峻大叫一声。 洛颜处理完眼前两只水鬼,听见声音,立刻反手把缠着崔子峻那只抽开。 岸上药宗弟子道:“原来这水鬼这么难对付吗?我看洛河神女一鞭子一只挺轻松啊。” 嵩山派弟子道:“是你们药宗太弱吧?要让我上去也是一剑一只。” 陈持盈转头:“别说大话,长卿门自从那场灾祸之后,就开始药法双.修,体术和法术都不差,应该是水鬼真的难对付。” “那也不至于差那么多。” 陈持盈道:“教你一剑切断一艘船,你试试?” 这弟子小声嘀咕:“泡河里太久木头糟了。” 陈持盈不理他,看向洛颜。 船舱里当真有好几只木箱子,很沉,但足够大。洛颜搭了把手,把箱子搬到船板上,对众人道:“不是重量,是泥沙。水鬼入水就不见了,因为他们不是人,是泥沙。” 她说话间又有几个水鬼要跳河,她拿血丝缚住拉回船上。手指一用力,绞断了水鬼一条手臂,淤泥就从断口处涌出来,一股常年淤积在河底的腐烂臭味扩散开来,景南星等人纷纷捏住鼻子。 但这淤泥像是活的,在船板上自己蠕动起来,像条爬虫,带着这条手臂又和水鬼连了起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砍不断杀不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扔进河里。但扔进去,船就沉。左右都是无解。 “但他们跳下去,我们也可以再捞泥沙上来。一个人跳下去,再捞一个同样的人上来就行了。但不能是水,这些人不是水,是泥沙。” 众人琢磨了几遍,明白过来。刚才往船上泼水是不可行的,因为船上这些人不是水做成的,只是把水兜上来反倒增加了船身的重量,船自然会下沉。但如果是舀起河底泥沙,相当于把跃入河水消失的水鬼又捞了上来。 崔子峻脑子快:“我懂了!不是重量的问题,是五行,这些水鬼属土!洛河夜哭秘境也属土。所以咱们的水系法术被压制了。” 景南星却问:“从河底捞淤泥容易,但要怎么保证拉上来的泥沙和水鬼一样重呢?” 洛颜道:“算重量和大小。大小相同,泥沙是一个半人重。人重百斤,水鬼就重一百五十斤。泥沙比水重一倍半,就能知装多少泥沙。” 她沾了点儿水在地上写写画画,药宗弟子啧啧称奇:“神女还会算术呢。” 洛颜手一顿,起身抱起一口箱子,松了松箱子口的木板,拿红绫系着顺到了河底,捞上来大半箱子淤泥,悬在船边。 那些水鬼变不往下跳了,又朝着洛颜几人扑来。成群结队,比先前猛烈许多。 先前的伤口已经结痂,洛颜伸手撕开,鲜血又涌了出来。 崔子峻忙从她手里接过红绫:“就盛这么多是吧?我们来这个就行。” 洛颜点头:“辛苦你们,我打水鬼。” 崔子峻一顿,双手遏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一直以来都是洛颜照顾他们,可他们不仅误解她,还伤害她。 有人恩将仇报,有人却愿意以德报怨。 崔子峻有些哽咽:“对不起,是你一直辛苦了。”如果能离开,他也想为洛颜做点什么。 洛颜似乎顿了一下,但四周嘈杂,她恐怕没有听清。洛颜挥掌推开两个冲过来的水鬼,提膝拦下第三个。 无暇多想,崔子峻赶紧干活,几人打捞上来几箱子泥沙便叫洛颜,洛颜恰好捆住了同样多的水鬼,一掌将这些水鬼推下船去。 船终于没再往下沉。 但这些水鬼落入河水中便融进了船边徘徊的黑影,直到最后一只水鬼被扫下船,四周静悄悄的,黑影却越来越深,在船底游来游去。 药宗弟子大气都不敢喘。 黑影不攻过来,便不知道它想做什么。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洛颜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崔道君。” 崔子峻轻声回:“啊?叫我?” 洛颜看着他的眼睛,表情无比诚恳,一字一句清晰道:“当年,我不是有意让大家遇到危险,那一家三口好可怜,我想救他们。” 她说的是洛河夜哭的由来。 当年天裂后,外海人在洛河制造水患,仙门弟子原本商议好了一起去阻拦,结果半路遇到被水冲走的一家三口。 若不及时拦住外海人,还会有更多洛河畔居住的百姓受灾,会有无数个一家三口被水冲走。众人劝洛颜以大局为重,可洛颜偏要先救下那三人,结果因为她这一变动,外海人没拦住,水患成灾,洛河沿岸无数房屋被毁,无数居民被水卷走,失去家乡,失去生命。 本来因为和尧山老祖结契之事,人们对洛颜就颇有微词。这件事之后,人们对洛颜日渐憎恶。加上后来长卿门灭门、萧山派宝物被盗,许多事都能和洛颜有几分联系,洛河神女终于成为一只过街老鼠,被人们喊打。 “但那些事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证明,但不是我。” 她现在的模样很狼狈,一身衣裳已经花的不成样子,头上还挂着水草,显然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可看人的眼神清澈,目光定定,像是在说,你们可以往我身上泼脏水,随你。但我是干净的,任何污脏都无法将我掩埋。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4节 崔子峻轻声问:“我相信,但神女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洛颜道:“跟我来。” 她带着众人在船舱深处找到一间房间,推开门,让众人进去。 人们都是不解。洛颜道:“我找不到你们说的阵眼。我要用修为撑开秘境。等会儿怕伤到你们,你们躲在屋里,不要出来。” 众人惊呆了。 岸上的人见他们进了船舱,也是好奇要做什么。 陈持盈问虞栗楠,虞栗楠悄悄问夏小余。 夏小余望着翻涌的河水:“你说,她会不会想用法力撑爆秘境,所以先把其他人安置好。” 虞栗楠惊问:“撑爆秘境,这得要爆多少法力?” 他声音太大,人们纷纷朝他看来。 “不可能吧?这可是洛河夜哭,虽说秘境没完全打开,但想要撑爆也不可能吧?相当于用打破秘境的方式冲出来了。” “不,如果是化神期修士,爆出全部法力,还是有希望一搏。但……” 谁都知道修行不易,谁都渴望飞升,渴望得证大道。谁舍得因为一个秘境把全部法力都爆出来,万一就从陨落了又该如何? 这人小声道:“洛河神女自私自利,不会这么做吧?” 但话音未落,船上猛地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强光,像是从宇宙鸿荒传来的惊鸿一瞥。 天上还挂着个明晃晃的太阳,此时相比,太阳的光线反倒黯淡了许多。 这一阵强光后,陈持盈率先冲入河水中,她惊喜地发现之前那一层结界消失了,洛河夜哭的秘境打开了。 轰地一声巨响,只剩半截的船板立刻四分五裂,一个小小的身影被弹了出来。 洛颜躺在船板上,漂浮在河面上。一条胳膊垂在水里,无意识地滑动。 耳朵、鼻子、眼睛里都流出了温热的鲜血,河岸上的声音像是裹在一层棉布里,听不清楚。眼前一片血红,感觉到有人朝她游过来,却看不清那人模样,只看见一身黑衣服。 两岸群山好高,高得一辈子都爬不上去。河水却变得温暖起来,环抱住一叶扁舟,她躺在小舟里,安心而惬意。 两只鸟儿落下来,在她的小舟上站了站脚,又很快飞走。 洛颜看着那两只越来越小的影子,依稀记起自己刚上尧山的时候。 -------------------- 明天进入神女和老祖相杀(不是)相爱的过去。 感谢小天使“青青”在2024-05-2423:53:01为我投出的营养液1瓶,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洛颜赶到吴川渡口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把海水染得一片通红,两只金灿灿的小鸟落到海面上,站一站脚,又飞走了,留下两颗小小的影子,被海浪打散。 渡口已经排了不少人,十多人一队,分成五六队。队伍中有人衣着光鲜,有人衣衫褴褛。却都眺望着远方的海面,眼中流露出羡慕与渴望。 海的尽头就是尧山,那个传说中云蒸霞蔚,琉璃仙境一般的尧山。山上的人全都腾云驾雾,高来高去。他们法力无边,长生不老。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掌门,那个人修为已至大乘后期,无限接近飞升,只等待一场天雷,他就能得证大道,超脱人间界。永远跳出红尘之外,永生不灭。 洛颜抻着脖子在人群中找了会儿,终于找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她跑过去,排在那人所在的队伍后。 排在她前面的两人谈论道:“我上尧山,就是想学得本领,下山游历,为民除害。” 这人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洛颜心中称赞,好志气! 另一人道:“我祖母缠绵病榻,母亲常年体弱,我就想拜在药宗门下,学得些延年益寿的法术,回去好生伺候家人,便心满意足。” 洛颜感叹,这人是个大孝子,他人真好。 一时间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了,目的不纯又心机满满,人还在,心已经羞愧地要死,恨不得马上跑回神女观了。 她来尧山的目的,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神女观外来了个少女。这少女打扮得干净利落,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仿佛一只风筝,风一吹就上了天。 她颤颤巍巍地跪在了神女像前,声音细的像快扯断的线:“求神女保佑我和陈郎在一起。” 神女在神像后爆发出一声哀嚎。 又来!又来!! 人们有实现不了的愿望会向仙门祈愿,仙门弟子帮人们完成了愿望后接受香火还愿,便积下了这一份功德。 虽说没有明确的分工,但人们祈愿时多半还是会选择与愿望相当的门派。比如抓盗贼这种体力活教给剑修门派,治病救人会去找药宗。祈求爱情呢?去找洛河神女就对了! 一来神女是位女子,对情爱一道想必有些经验;二来神女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子,依河而居,本身带有浪漫美丽的色彩,让人们遐想无限。 现在,遐想变成了多想。这一任洛河神女年方十五,砍妖兽如同切菜,谈恋爱完全小白,别说保佑这少女,连自己都保佑不了。 洛颜便从神女像后转出来,扶着少女坐在蒲团上。摸到少女的手冷得像冰,便给她搓手,让她暖和一点。 洛颜声音细细软软,像一块刚出锅的甜米糕:“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声音虚弱得像要飘上天:“洛思思,思念的思。” “洛?你是洛家村人吗?从前没见过你。” “嗯、嗯是,我不经常出门。” 洛颜毫不怀疑:“原来如此,你吃饭了吗?饿不饿?我中午还剩了些,我给你热热吃。” 洛思思摇头:“我不饿,心煎如焚,食不下咽。” 洛颜:“啥?”知道你们有学问,能不能不要为难她这个目不识丁的人? 洛颜身边还有一位穿黑袍的少年,他走过来,蹲在二女身边,对洛颜道:“你先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啊。” 洛颜依言问了一遍,洛思思娓娓道来。 她有一心悦之人名叫陈嘉平。 她本是洛家村一女子,一日在河边浣纱时遇到了几个恶霸,正好一郎君路过,救下了她,这郎君模样英俊,又为人仗义,她当即就对他芳心暗许。 却见这郎君气度不凡,不似普通人。她不敢多说话,只敢悄悄问了他名字,知道他姓陈,名叫嘉平。 陈嘉平没在洛家村停留多久就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向他说明心意,又不知他去了哪里,恐怕此生无缘再见,只好求神灵保佑,能让自己和这位陈郎在一起。 洛颜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她直截了当:“洛姑娘,你找我是找错人了,我不懂感情,没办法帮你。你们俩只见过一面,他可能连你是谁都忘了,你们俩也没办法在一起。” 这话说的直接,听得扎心,洛思思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猛地晃了一下,差点儿熄灭。 洛颜又劝:“人生还长,你还会喜欢别人。” 洛思思却垂下泪来。 洛颜急忙安慰:“别急别急,要不这样,我带你找陈嘉平,你跟他住一处,说不定相处久了,你们俩就互相喜欢,你说怎么样?” 洛思思摇头:“也不成的,我活不久了。他不喜欢我,没有日久生情,只有两眼生厌。” 洛颜拧眉:“怎么活不久了?你生病了还是怎么了?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先给你治病!” 洛思思却忽然生出一股很大的力气把洛颜拉住:“不,洛河神女,我的祈愿很简单,我求你帮我,你扮作我,和他在一起,让他记住洛思思,别忘了洛思思,求你......求你!” 她猛烈地喘息,乌黑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片刻后,两眼一翻,整个人不动了。 洛笙立即出手,连拍她心口几个大穴,伸出一指搭在她脉搏上,片刻后摇头:“救不活了,她中毒已久,肺腑已被腐蚀,强撑着来找你,话说完了,也就油尽灯枯了。” 洛颜呆若木鸡。片刻后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哀戚。这少女跟她年纪差不多大,却早早离开了人世。 “她怎么中的毒呢?是谁手这么狠?” “容易啊,她不是说自己是洛家村人,你去洛家村问一圈不就是了?” 洛颜起身:“对!” 她小心翼翼地把洛思思背起来,去洛家村转了一圈,挨家挨户问了一遍,却没人认得洛思思。洛颜满头疑惑,她明明说自己是洛家村人啊? 时值暮春,天气炎热,洛思思又是中毒身亡,手脚已经开始腐烂。只好先把她安葬。 神女观后有一大片花架子,绿叶已经浓密起来,几朵紫色的桔梗花点缀其中,宛如夜幕中的星子,静谧安详。 是个安静的好地方。 洛秋螟就葬在这里。 洛颜在旁边挖了个小坟,离洛秋螟不远,两人没准儿能说说话,省得洛秋螟一个人寂寞。却不知洛思思家到底在哪里,喜欢什么,只好去供桌上拿了两枚小核桃,希望她能得到一份很好的姻缘。最后削了块小木牌立在坟上。 这会儿洛颜已经会写几个字了,至少会写自己的名字,那么“洛”字就能写。“思”和“之”两个字都不难,最难的是“墓”字。 她跟着洛笙学了几遍,像了点儿模样,于是写下“洛思思之墓”这五个字。 洛笙打趣她:“人家都是帮祈愿者实现心愿,你倒好,直接把祈愿者埋了。” 洛颜心情不好,不跟他说话。双手在洛思思心口一按,一股寒冰包裹住尸体全身。这寒冰可以保她尸身不腐。 但按下去的时候觉得手感不对,往她衣襟里一掏,掏出来一张纸,展开一看是张画,画上是个男子,男子旁提了两行字。 洛颜不认识,便问洛笙。洛笙念道:“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这是一句诗,说的是对爱人的思念。画上这人是陈嘉平。” 洛颜瞪大眼睛去看,这男子倒是生得俊美,穿着一身绣毛竹的衣裳,显得很贵气。眉眼之间又有一股出尘的气度。 “姓陈,是大渊国后人?在尧山?” 洛笙笑了起来:“你终于想到了?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姓陈的人的事。他是大渊国后人,但不在尧山。” “在哪里?” “在嵩山派哦。” 洛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洛笙便笑得更开心。他生了张娃娃脸,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便显得他乖巧可爱。 洛颜气得抬手要打他,他作势跑了几步,才收敛了笑容,将陈嘉平的事说了一遍。 大渊王室灭国后,世子陈尧被栗箩国俘虏。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世子修得法术,逃出生天后反手灭了栗箩国。他又创建了尧山派,将王室故人接到山中,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 但这容身之处是暂时的,世子陈尧认为,人必须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谁也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庇护下。他只留下了开创药宗的虞栗楠一人,将其他人逐出尧山,给了他们钱财,叫他们自谋生路,往后也不必再回来。 这些人大多终身无法入道,于是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或居庙堂,或远江湖,娶妻生子,了此一生。 直到二十年前,陈家诞生了一位修行奇才,便是陈嘉平。他家中人立刻决定将他送去修行。但记得世子陈尧的话,不敢上尧山,最开始将他送去了萧山派。他天资实在太高,被嵩山派掌门严松时相中,他又拜入了嵩山派。 洛颜哀嚎,觉得天道和自己作对。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5节 心中更愁,洛颜决定去入定一会儿。 刚把神魂静下来,眼前忽然炸开一团白光。洛颜朝着白光走去,光晕里竟然闪过了洛思思的脸。 洛思思站在云端,她身后是更强烈的光。刺得人快要睁不开眼,却吸引着人想要走过去。 洛颜挡着眼睛往里走,但越走越艰难,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阻碍困住了她。她却跟这阻碍杠上了,不让走偏要走。 往里走,便依稀能看到一些画面。 倦鸟归巢,洛颜从神女观后屋走出来。 洛笙正在煮粥,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你要去找陈嘉平了?” 洛颜差点儿绊倒在门槛上,惊问:“你怎么知道?” 洛笙声音柔缓:“你的境界已经能偶尔窥见飞升的机缘,方才入定时应当是得到了这个机缘,但这个机缘和洛思思有关。先前你也想帮她,但觉得此事渺茫,不愿扮作她去找陈嘉平。可眼下与飞升机缘有关,你就想着,说什么都要去试一试。不然的话,晚饭时间了,你往外走?还是这样,又匆忙又怄气?” 洛颜小声嘟囔:“最烦聪明人,蠢人不能有秘密?” 洛笙终于转过身:“嵩山派,你也敢去吗?” “有何不敢?悄悄就是了,以前也不是没闯过。” 洛笙摊手:“那好吧,祝你此行圆满,证得大道。” “我若飞升,先把你和你的族人赶回外海。” 洛笙满不在乎:“好呦,我等你。” 洛颜转身就走。 好不容易到了嵩山派,好不容易躲过巡夜弟子闯进结界,结果转了一圈根本没找到陈嘉平的人。 她化形作一嵩山派弟子,找人来问,一问之下才得知,陈嘉平早已离开嵩山派,准备拜入尧山派了。 他像是个拜贴,在各大门派间辗转来回。 尧山可就不那么好溜进去了,一来她不熟,二来设置的结界邪门,闯了几回都没闯进去,只好作罢。 但她不肯放弃,听闻尧山最近在举办收徒大会,便想着以弟子的身份混进去。眼下正是收徒前的考核,考核的内容是穿过这一片海域,抵达尧山。因此大家都在渡口排队,准备登船出海。 “喂,小妹子,往前走啦!” 排在后面的人拍拍她肩膀,她才回过神来。前面的人已经走到了渡口,甩开她一大截。她赶紧朝后面人道歉,朝前面跑过去。 “别慌神,小心脚下。”渡口站着两个尧山弟子:“可有行李?” 洛颜点点头。 “先寄存在我们这里吧。” 洛颜把一个干瘪的小包交给二人。 “我帮你记上名字,你家乡何出,叫什么名字?” 洛颜耳根发烫:“洛家村,我叫洛……洛思思。” “好,洛思思,这是你的临时的传讯玉简。你坐在这条船上出发,海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你要和同船的队友互相帮助。从船行入大海起,就算进入了尧山的地界,尧山对每个想要入门的弟子的考核也正式开始。” 洛颜点头表示明白,转身朝着自己的那一只走去。此时船上已经坐了四人,两男两女,一男子坐船头,一男子船尾。 却往船头那男子脸上一看就愣住了。 那人衣着鲜亮,面容俊朗,正是自己一直要找的陈嘉平。 -------------------- 从这一章开始进入过去线,宝宝们不能理解的事会在过去线说明。 第39章 船上一少女见她一直盯着这人,便打趣她道:“你也觉得他长得俊吗?他姓陈,名叫陈嘉平,已经是其他门派的修士了,但想拜入尧山,也得通过尧山的新弟子的考核才行。不过我听那些仙人们说待会儿人可能还会遇到什么危险,有陈郎在,咱们算是安全啦!” 洛颜朝她笑笑,稳稳地登上船:“多谢你,我叫洛思思。” 闻言,陈嘉平看了洛颜一眼。 船上还有其他人在,眼下不是说明一切的时候,恐怕只能等到了尧山再找机会。洛颜找了个角落坐下。 来了新人,几人又互相介绍了一遍姓名。 坐在船尾那人姓萧,名叫萧月,从前也在一个小门派修习过,后来门派解散了,他便来尧山碰碰运气。 两个女子,一人活泼好动,姓黎,一人安静沉稳,叫阿盈。两人都是普通人,没修习过法术。 小船是独木舟,不大,坐下五个人刚好,再坐一人恐怕就挤了。洛颜见其他船也是五人,便知这是尧山定下的数。忽然,船身晃了两下,虽无人驱使,却见它飘飘悠悠地驶入海中。 夕阳的余晖下,海面上仿佛洒满了碎金子。海风阵阵吹来,带起阵阵涟漪。远处有模模糊糊的轮廓,是海上的仙山。 尧山大殿。 殿外有一条抄手回廊,通体用白玉砌成,在夕阳下反射着橘色的暖光。回廊中间围着一面清澈的池塘,一朵睡莲开得静谧,暖光的照映下,淡粉色的花瓣镶嵌了金边。 一阵风吹来,水面被拂得皱起,渐渐浮现出画面,声音也随着水汽一起蒸腾起来。 数十条船排在开阔的海面上,驶向大海深处。每只船上五人,男女老少,面孔各异,却都是双眼好奇,仿佛发现了有人在观察他们,四处打量。 一人道:“来来来,开局了,下注无悔,愿赌服输,哪条船第一个到?” “我一直觉得这法子不甚合理,考较弟子,察人心性,确定他们有无入门的资质,这我不反对。若是心性不合尧山修行心法,趁早也别在这里耽搁。但至少得告诉这些孩子们考核的标准吧?我今年还得向掌门说道说道去。” 这人年长些,对年轻后生也格外关照些。 先前说话那人反驳:“那可不行,你告诉了他们你想要什么,他们就会假装成你想要的样子,即使不是,也会装成是。咱们掌门讲求一个天性自然,最讨厌别人在他眼前装,你去说道,他只会一把瓜子把你打发走。” 他刚说完,手边就递来一把瓜子,一微胖道人问:“李长老,吃瓜子不?庄长老,你是在掌戒堂待久了怎地?别这么古板,其实咱们考较弟子本来也没标准。有了标准,你就只能看见这个标准,看不见其他。假使咱们定的标准是比快,第一个来到尧山下却和同船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弟子和最后一个到却一路关照着同船人的弟子,哪个更好?假使咱们选会照顾人的,那不善言辞的弟子又怎么算?” “再说了,咱们不也没告诉他们,船底下藏着船桨,船身藏着短剑,海里藏着大鱼?掌门说了,如果连这些都无法发现,这脑子恐怕也开不了窍,即便叫他入门,也难以入道,山中蹉跎岁月,还不如下山另觅属于自己的道。天生我材必有道,条条大道同长生啊。” 李长老接过瓜子:“虽说如此,但还是希望他们都能来尧山,毕竟后生可畏啊!比如那只。”他指着陈嘉平所在的船。 陈嘉平跃上船板,一脚蹬左一脚踏右,整个身子向右斜,长臂一探,便从船底取出一对木桨。 姓黎那少女两眼发光:“好厉害!这是你曾经学过的法术吗?” 陈嘉平担了担被海水打湿的袖口,一脸云淡风轻:“这不是法术,船一入海就进入了尧山结界里,我们的法术就用不了了。只是从前学过的一些功夫罢了。” 洛颜坐在船左侧,心里觉得他这一招确实漂亮,单说他能以这个姿势展臂摸到船底,已经很不容易。但他左腿力道不够,若不是洛颜刚才压住了船板,这只独木舟多半要翻。 她好心提醒:“你再把重心往下压一压,左腿就能不抖了,也能使上力气。” 陈嘉平立刻变了脸色。 “噗!”嗑瓜子那道人一口瓜子喷出:“这小姑娘很有意思。” “别光看着有意思,这小丫头能看出陈嘉平这一招是怎么使力,本事怕不在陈嘉平之下。”长卿门杨门主穿着一身墨绿道袍,从殿外走进来:“这次不同往日,昨日结界波动,应是有人想闯山。但这人跑得快,没让掌门抓住。不知是谁,目的为何,会不会趁机混进来。所以圣手决定加大难度。” 他退到一边,让出身后那人。 那人一身天青色道袍,袖口衣领都绣了白梅花,肤色雪白,眉眼秀美,眉间一点朱砂痣汇集了潋滟光华。 他走到池塘边,抬手,将手心里一把碎玉珠子投进水里。 庄长老吃了一惊:“这里面可有已筑基的妖兽,船上还有很多普通人!” 虞栗楠的声音淡淡的:“所以这次每艘船上都安排了两名尧山的人,药宗也都在这里,一旦出现情况,所有人都要下去帮忙。” 微胖道人又塞了几口瓜子:“好大阵仗,咱们掌门的疑心病真是没救了,他看谁都像坏人。” 虞栗楠斜睨他一眼。 两只船桨,挂在了木舟两侧的挂环上,一只由陈嘉平自己拿着,另一只递给了萧月。这两人一左一右,洛颜三人分坐船头和船尾。 海面宽阔,没一会儿就看不见其他船只了,只余孤舟,宛如一片枯叶,兀自打转,辨不出方向。 忽然,船身猛地颠簸了一下,洛颜立即伸手拉住阿黎,低头往海里一看,只见一个黑影从船底一闪而过。 这黑影很大,快赶上独木舟一半长,像条鱼,速度飞快。 陈嘉平和萧月默契地停下船桨,盯着海面。 一瞬间,一团水花自船尾炸开,众人凝神,刚要出手,却见洛颜一只手穿过水雾,已经将鱼鳍牢牢抓在了手里。 大鱼剧烈地扑腾,溅起的水花把船尾两人打得浑身湿透,阿黎尖叫着去船头找阿盈。陈嘉平和萧月也未能幸免,都被打湿了一条袖子。 萧月道:“你快松手,它这么折腾会把船弄翻......” 他愣了一下,那鱼有三尺多长,通体漆黑,力道巨大,一尾巴下去能把船板拍个洞,勾在船上能把船带翻。 可没有,因为洛颜坐得很稳,有她稳住船身,船便没有翻。 这姑娘是个什么来路? 但这鱼也太能扑腾了,再让它折腾一会儿,船上五人就能全洗一遍澡。洛颜明白了为什么上船前尧山弟子要把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先行保管—— 洗完澡有衣服换。 陈嘉平摸了把溅在脸上的水珠:“这是一只灵兽,你拎住它别动。” 洛颜便不动。陈嘉平慢慢靠近,提起船桨,找准位置,朝着大鱼眼睛下敲了一下,鱼便不动了。 陈嘉平挽了个花式,将船桨收回身后:“这种灵兽眼下三寸有一个穴位,敲麻了,就不动了。 这鱼此时就像是死成了咸鱼,再也不动弹一下了。洛颜戳了戳它布满斑点的肚皮,问:“放船上么?” 鱼在海里泡久了,一身海水的腥味。陈嘉平摇头:“放回海里,它不会再撞击我们的船了。” 洛颜不放心:“它不能动了,会死吗?” “不会,它是灵兽。” 这么大一条鱼确实把小小的独木舟压沉了不少,洛颜便抱起鱼头,萧月过来拎鱼尾,两人顺着船边把这鱼轻轻放回了海里。 鱼一入海便又活动起来,洛颜戒备地盯着,可这次它没再搞事情,一摆尾巴,温顺地游走了。 萧月活动下手腕,刚才拎那一下才知道这家伙有多沉。于是对洛颜道:“小妹子力气真大。” 洛颜心中一惊,心想没暴露吧?应该没有吧? 她已经化形成洛思思的模样,担心尧山有什么测修为测法力的灵石,也一早把修为封住了,现在只是个普通人。 她摸了摸耳朵:“我干农活,力气大。”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6节 这也算实话。 神女观后面有片地,是她种的,秋天收了粮食给洛笙熬粥喝,多余的就分给周围的农户。做饭的柴火是她劈的,灶台是她垒的。观庙后面的小屋也是她砌的,屋后的树也是她种的。 这没骗人。 萧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茧子,笑道:“你胆子也很大,看到那么大一条鱼也不害怕。” 洛颜挠了挠头:“我住河边呀。” 虞栗楠提起衣摆,蹲下身来,白皙纤长的手指在水面上滑动。水面上映着洛颜放大的面容,这样看上去像是在轻抚洛颜的脸。 他的声音带上了笑意:“说谎话都不会么?再送你一点好东西吧。” 他指尖凝结出一团黑气,浸入水中。 第40章 洛颜一句话没说完,小船再次猛烈地颠簸了起来。刚才一直沉默的阿盈忽然掀开眼皮:“有东西在啃船。” 几人纷纷探头去看,只见船底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小鱼。这些鱼不过巴掌大小,但牙齿像是小锥子,一口咬掉一块木板。 小鱼密密麻麻一片,不知有上千条还是上万条,把周遭一片海水都染黑了。 “这么磕下去不得把船磕漏了?”阿黎往船中间躲:“这怎么抓呀?拿渔网捞行不?” “往哪儿找渔网?陈兄,咱俩赶紧往前划试试,看能不能甩开。“ 陈嘉平应了一声,于是和萧月两人甩开船桨,划了起来。二人速度飞快,隐隐将鱼群甩开。 阿黎欢喜:“真厉害呀!我本来只是想来尧山碰碰运气,我跟爹爹学过些拳脚功夫,我学得可好,小时候比我高两头的男孩子都打不过我。后来村子被水冲了,爹爹把我抱到了高的地方,我才活命,可爹爹却因为救我,被水冲走了。” “我想学更多的本领,我想保护别人。但许多门派嫌我是个女子,不肯收我。收女弟子的门派又说我克亲人,命不好,也不肯收我。我也是没地方去了,才想干脆就来修真界最大最厉害的门派,尧山派试试。” “我听说尧山派的掌门不看那些虚的,只看这人实诚不实诚,有没有入道的天赋。我肯定实诚啊,天赋这东西倒是不知道,但说不定我有呢?对不对?” 洛颜满心羞愧,却不忘安慰她道:“你肯定有,你肯定能拜入尧山派。” 阿黎嘻嘻笑起来,却在这时,船忽然停了下来。 阿黎问:“怎么不划了?” 萧月举起船桨,只见下面一整块划水的木板全被啃掉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木杆。 陈嘉平那边也是一样,他觉得拿着木杆太过丢人,直接丢进了海里。一瞬间,鱼群围了过去。 萧月看了两眼,忽然一拍手:“有门!” 这鱼没吃过好东西,喜欢啃木头。独木舟是木头,船桨也是木头,吃什么不是吃?它们要是能只啃船桨别啃独木舟,那么,只要他们把船桨扔得远远的,不就能把鱼群赶走,安全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鱼群只啃船桨? 船桨小,独木舟大,独木舟比船桨更容易成为目标。就这一会儿功夫,船舷上已经被啃出来个洞,滋滋地往外冒水。萧月一脚踩在洞上,才勉强堵住。 但这也只是一时,若是被这么啃下去,还会出现更多的洞。到时候堵不过来,船就会进水,说不准就会沉。 沉入这一群密密麻麻的鱼群里,先别管这鱼吃不吃肉,光是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头皮发麻。 庄长老站在了池塘边:“圣手是觉得那姓洛的丫头有问题?这船上虽然有萧月、嘉平,还有郡主,但到底还有个普通孩子。” 虞栗楠静静地站在水边,余晖将他纤长的睫毛染成金色,看上去像是坠入人间的仙子:“我已派人去洛家村查过,没有一个叫洛思思的人。” “这……” 虞栗楠在传讯玉简上画了个法阵:“阿姐不会让他们出事。” 阿盈掏出玉简看了一眼,又看向洛颜。 洛颜道:“我以前在河边捕鱼,看见牙齿少的鱼吃水草,牙齿多的吃其他鱼。一条把另一条咬死,闻到血,其他鱼会一起涌来。” 萧月点头:“有道理,血腥味会刺激一些食肉动物,但咱们往哪儿找一条带着血腥味的鱼去?” 阿盈点了点船板:“这里面有把剑。” 鱼群把船板咬穿之后,露出了船身里藏着的一把铁剑剑鞘。 萧月讶异地看了阿盈一眼,他们被安排来保护这些想要入山的人,但不能帮他们处理问题。若是这些事他们都做了,还怎么观察这些入门人的资质? 但阿盈对他摇头,示意他自己有考量。 果然,洛颜抢着去拆船板,将那把铁剑取出。却没自己拿,递给了陈嘉平。 虞栗楠挑眉:“她不拿?” 陈嘉平接过,宝剑出鞘,余晖映寒光。 船下鱼群连绵成片,但他一剑刺下就挑上一串鱼来。他迅速将这些鱼串在了只剩一根木棍的船桨上,远远一扔,鲜血才扩散出来,染红了一小块海面。 鱼群果然被吸引,争抢着游过去。张开尖利嘴,一口咬在了那几条被串住的鱼身上。上一刻还是同伴,下一刻就成了食物。 萧月喜道:“真管用啊!”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一声干呕,阿黎趴在船板边吐出来。 那些鱼原本大小、体型相同,但现在其中的几条却变成其他鱼的食物,露出鲜红的肉,白色的肚肠,而吃掉这些的鱼也拥有同样鲜红的肉,白色的肚肠,吞食同类像是对自己的解剖。 陈嘉平也嫌弃地皱眉,拿手帕擦了擦铁剑上的血,随手把手帕也扔进海里。 好在眼下的危机解决了,但船桨没了,余晖染上暮色。若不能尽快抵达尧山,等天黑了,海上没有灯光,行船更加艰难。 萧月道:“不然勉强拿木板将就一下?恐怕不会太远了,咱们快些划,说不定还能划过去。” 阿黎脸色苍白:“我、我没力气了。” 洛颜拿袖子帮阿黎擦嘴,闻言站起身来:“我还有力气,我来吧。” 她主动接过一块木板,却忽然摸到了一手湿粘,翻过木板,上面竟黏了一大团头发。 萧月、陈嘉平还有阿盈全都凑过去,这船板贴在海水里,不可能黏上他们的头发。 四人往船底下一看,忽见一张惨白的脸从水中冒出来,直冲船上众人。众人急忙往后躲,却没防备身后伸出条尾巴,砰地一声,独木舟直接翻了过来,五人全部落入水中。 七条黑漆漆的大鱼围了过来,或者这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鱼,它们的身体还是鱼的模样,可身体上却长着人头。每个人头用没有瞳孔的双眼盯着他们,张开大嘴,露出里面生了四排的牙齿,每颗牙齿都像锋利的刀尖。 阿黎爆发出尖叫。 李长老和庄长老刚安顿完刚到尧山的几船人,就听见传讯玉简里爆发出一声大叫:“快回大殿,这边出事了!” 池塘里的水已经被夜色染成深紫,比夜色更深的是翻涌的海水。 胖道人瓜子也不磕了,直勾勾地盯着池塘倒映的画面:“我的姥姥,这不是人头鱼吗?谁把人头鱼放进来的?” 长卿门杨门主道:“谁有本事把人头鱼放进来?这妖物是十五年前尧山震荡的那次从外海秘境跑进来的。多亏掌门发现得及时,才压在山下,避免这东西顺着海水入进入河流。这东西都快赶上化神期修为,要是真往内河游去,还不知道要造出多大的灾祸。” “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压着的那几条跑出来了?不对啊,我记得当时压了四条,这会儿变成了七条,可别跟我说这玩意还会下小的,我看了它们的长相都觉得想吐。” 人头鱼的长相确实辣眼睛,头是人的模样,长了五官还留了头发,但脖子以下就变成了鱼身,通体漆黑,上面长着令人不适的白斑,一摸一手粘液。 虞栗楠解下腰间白玉药葫芦,一手结印,一手轻轻晃动,葫芦肚里凝聚起莹莹微光。他把葫芦口对准池塘,细碎莹亮的药粉便落入水面中。 变故却骤然发生,药粉一入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池塘炸开了几尺高的水花,带起的力道直冲虞栗楠胸口,把他撞倒在地。 杨门主和胖道人扶他,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 杨门主搭在虞栗楠脉上,虞栗楠道:“海域上被封了结界,打不开。” 白梅圣手已突破元婴,连他都打不开的结界,可不是小事。 胖道人抠着传讯玉简大喊:“萧月徒儿,你听得到为师说话吗?听见了赶紧回一声!” 玉简像是死了。 胖道人急地跳脚,一卷裤腿就要往下跳,但在触及水面时也被弹了回来,冲了他好几个跟头,直至撞到回廊栏杆才停下。他一口血喷出来,怀里瓜子全落在血上。 虞栗楠推开杨门主:“去找掌门。” 萧月和陈嘉平把船翻过来,洛颜把阿黎和阿盈拉回船上。阿黎哭道:“我不拜了,我回家,我想回家,行不行?” 萧月拍着玉简,急道:“此时怕不行了,跟尧山完全联系不上,咱们怕是遇到了大麻烦!” 他气运周身,汇集于掌,一掌拍下,却只在水面上激起几丛水花。他叹气摇头:“还是用不了法力,长老他们怎么回事?” 洛颜好奇地问:“长老?什么长老?尧山长老?” 萧月:“对啊,这项考核就是他们定的,这些妖兽也是他们放的,为的是观察我们遇到困难时的反应,但他们会随时看着我们,一旦我们遇险,他们会立刻相救。” 虽说是这个流程,但人头鱼到底是谁放进来的?不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洛颜:“你怎么知道?” 萧月:“......” 洛颜心想,尧山的长老可是了不起的人物,自己可得千万藏好了,别被发现会法术。 她越不想用法术,那些人头鱼就偏逼着他们用法术。七条鱼首尾连在一起游来游去,便出现了一个大漩涡。独木舟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裂痕随处可见。 身边一动,陈嘉平抄起铁剑朝人面鱼刺去。洛颜立刻将他按下,就在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从二人头上飞过。陈嘉平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头顶一凉,再一抹,束发的玉冠已经不见了,被人头鱼叼在牙齿见,嘎嘣一声磕碎了。 要不是刚才洛颜拦他,现在被磕碎的可能是他的头。 “太快了!”阿盈感叹。 人头鱼慢慢逼近,像是在享受捉弄猎物的快感。此时此刻,独木舟脆弱得宛如一片风干的海藻,再碰两下说不定就碎了。那时他们就会落入猎人的网中。 怎么办? 却在这时,洛颜心生一计。她拿过陈嘉平手里的铁剑,道:“我试试引开,等会儿它们游开了,你们走,别管我。” 萧月问:“你怎么引开它们?” 洛颜道:“它们喜欢血。” 萧月还来不及问往哪儿弄血,就见洛颜握着铁剑划开了自己手臂。咣当一声,铁剑扔在船上,扑通一声,她跳进了海里。 船上四人都惊呆了,洛颜跳得太快,没溅在船上一滴血。萧月捡起剑,发现剑上的血都被他顺手擦了。 海面上的鲜血却扩散开来,人头鱼全朝着洛颜游去。 尧山大殿里,看见这一幕的人都被惊到:“太生猛了,吃什么长大的这是。” 与此同时,杨门主引着尧山掌门进入大殿,众人纷纷行礼:“陈掌门。”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7节 第41章 尧山掌门名叫陈尧。 这名字还是他当世子的时候,大渊国的国王为他所取。 传说古时候有一位君王,在位时励精图治,躬亲爱民。头脑聪明,曾在鳐洛一带治理过洪水泛滥;又学识渊博,曾推算出四时节气,指导人们耕种。 他不畏世人诽谤,也能正视自己的过错,是一位百姓爱戴的好君王。他谥号为“尧”,大渊国的国王希望世子也像君王尧一样做出一番业绩,便用“尧”这个字给他取名。 但世子本人是不愿意的,非但不愿,平时所为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喜欢哲学、诗词和天文,于政治、军事没有任何兴趣。 他和老师们讨论宇宙洪荒的起源,讨论“花落眼空静”还是“花落眼空寂”更能体现宁静荒芜之美,甚至讨论不同的土壤湿度对花瓣的颜色有没有影响。但一提到如何成为一名政客,如何揣度人心,如何平衡各方利益,他就头大。 他曾问他的父王,人们把用来隐瞒、欺骗的精力全用在干实事上不好吗?人为什么要把真的自己隐藏起来,给别人看一个假的,这样做不累吗? 天性自然,人不应本纯粹吗? 他不喜欢父王的观念,连带不喜欢父王寄予他的人生期望。他曾翻遍经书,想给自己取个更合适的名字。 后来大渊国灭亡了,“陈尧”这个名字就成了他和故国唯一的联系。他没再提改名字的事。再后来他创立门派,取名“尧山派”。 杨门主在请他来的路上已经把海上发生的事跟他说过,此时虞栗楠走过来,跟他耳语几句,指了指跳进海里那人。 他看向洛颜。 这人水性很好,一落入水就成了条灵活的鱼,朝着独木舟的反方向游去。但她手臂受伤了,这一刀割得极深,鲜血不住地涌出,人头鱼全被血腥味吸引,朝她追了过去。 独木舟倒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虞栗楠压低声音:“我本以为她可疑,难道想错了?这次和十五年前一样,还是外海人?” 陈尧没说话,他卷起袖子,伸手往水面上抓。胖道人叫道:“小心!” 却见他手指稳稳地落在水面上,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被弹开。黑紫的水面泛起莹莹微光,紧接着就听见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他在水面上迅速画出一个传送法阵,下一刻,船上四人和海里一人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一只独木舟和七条人头鱼。 他捏了个法决,身影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与此同时,池塘里的画面戛然而止,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晚霞,睡莲又绽开了一些。 眼前闪过一道强光,在一睁眼就出现在了一座大殿上。 阿黎跪坐在地上:“我已经死了吗?” 洛颜拉着她站起来:“你没死,我们离开海了,但这里,我不认识。” 她打量四周,这座大殿宽阔得很,比她见过的所有殿堂都要大,地面光滑地能照出人影,却不觉得滑,脚踩上去有一种细腻温润的触感。 再往前是一段台阶,很长,台阶中间是一段宽敞的平台。平台上连着一段更长的台阶,长得仿佛能走到天边。台阶的尽头是一块圆弧形平台,两侧摆着些花草,正中间是一张华贵的椅子。 中间那段平台汇集了不少人,一眼望过去尽是熟悉的面孔——渡口排队时刚见过。 陈嘉平声音低沉:“他们先到了。” 这些人站在台阶上谈笑,衣衫也有打湿的痕迹,却不像他们五个人这般狼狈。 他们五人浑身湿透了不说,洛颜跳海时连鞋都丢了,此时光着脚踩在地面上,一走一个湿脚印,她有点不好意思,便踮着脚走路,可胳膊上伤口的血又涌出来,混着海水滴落在地面上。 陈嘉平朝萧月拱手:“萧师兄,我以此模样拜见掌门实属失礼,请容我去换身衣裳。” 洛颜也想,至少把伤口绑一绑,把脚擦一擦,别弄脏了这么干净的地面。 但她一回头,忽然看见殿外走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他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袍,浑身没有任何装饰,却遮掩不住浑身散发的一股贵气。 他个子高,头发也长,垂下来能扫到膝盖,却未束起,显得人有些懒散。 他走到洛颜身边,停了一下,抬手在她受伤的手臂上一拍。 伤口的血顿时止住了。在海水里泡了太久,已经不觉得冷了。可此时忽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四肢百骸都舒展了起来。 她立刻想要道谢,可那人丝毫没有停留,大步流星地走过,走上台阶又走上高台。 没说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陈持盈和萧月跟上去,陈嘉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一起跟上。倒是阿黎撞了洛颜一下:“这位道君也好俊啊,比陈道君还俊,我从没见过这么俊的人,那张脸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腰细腿长的,走起路来真好看!” 她拉着洛颜受伤的胳膊往前跑,跑到萧月身边问:“萧师兄,这是谁?” 萧月道:“这位就是尧山的掌门呀。” 洛颜看着他走到最高的台子上,坐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其他人只能站在他身后。这人像是明月一般汇集了夜色下所有的光华,其他人只能做陪衬他的星子。 洛颜看着他,心想,原来突破了大乘后期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对,从体态上来讲,他确实比其他人要轻盈很多。刚才走那几步就能看出来,他的灵气是沉在丹田的,虽然一步迈得大,但很稳,腰腹笔挺,干净利落。灵气凝聚不乱,走动不需要再过多用力,因此四肢是放松的,但松而不散,一举一动又是干净利落的。 陈尧坐定后,那胖道人朝洛颜这边招手:“萧月徒儿,还愣着干啥?下一环节了。” 萧月如梦初醒,快步登上台阶,朝胖道人跑去。 胖道人便朝人群道:“诸位已迎击万难,来到尧山,实属不易。我问候诸位辛苦了。”他说着真朝众人作了一揖。 他已是得道修行之人,年纪不知几何。下面众人多是普通人,年纪比他小了不知多少。此时却受他拜,有人吓得回拜,有人却窃窃私语道:“早先听说尧山讲究天性自然,不像其他门派那样规矩森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陈掌门说过的,人本自然,不应为外物所累,不应为外形所缚。倒不是只说说而已。太好了,我可讨厌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有些门派入门一两年什么都不教,只让抄门规,门规五万字,废话四万五。” 洛颜听得笑出声,放眼望去,明明如此庄重的场合,却有不少人都在谈笑,一时间有点恍惚。不过一直紧绷的心弦倒是轻松了不少。 却在这时,高台上搬来了好几口大箱子。 除陈尧以外,每位道人都执了一块更小的玉简,他们互相商讨,随后以手指引导灵力,在玉简写了几笔,之后投进箱子里。 洛颜问身边姓黎那少女:“他们干嘛?” 阿黎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像是投票,以前我们村口选村长的时候就这样。” “投什么?” 有人听她声音柔柔的,见她模样也生得可爱,主动过来解释:“当然是投咱们,刚才不是在入门测试吗?咱们做了什么,其实这些长老都看着呢。现在就是要凭着咱们刚才的做了什么给咱们,觉得谁能当尧山弟子,给咱们投票了。我说,小妹子,你这一身,你刚才做了什么?” 阿黎道:“我们刚才遇到了危险,洛妹妹救了我们呢。”她把洛颜刚才怎么跳海,怎么引开鱼群说了一遍。说的时候还不忘添油加醋。其他人纷纷过来凑热闹。 “真的假的呀?” “这么厉害,比有些仙人大老爷都强。长老肯定选你啊。” 却在这时,四周安静下来。长老们已经写好名字,几个箱子发出一阵光亮。 有弟子感觉怀里一热,掏了掏发现是上船前,尧山师兄塞给他们的临时传讯玉简在发光。上面出现细小的字迹。 胖道人朗声道:“我们几个根据大家入海后的表现投了票,请票数名次在前三十的弟子上得台前来。” 排在前三十的弟子高兴不已,沿着台阶快步往上跑。能拜入尧山这样的门派,无论今后能不能飞升,至少都能学到不少本领。万一日后要是也能飞升了呢?一时间,欢笑声充满了整座大殿。 也有些弟子退到两旁,其中就有阿盈,洛颜不解,上去问阿盈怎么回事。阿盈给她解释道:“我们本就是尧山弟子,此番是来保护你们的。” 粗略一数,这样的弟子有将近二十,相当于一条船就有两名弟子保护入山之人,真是想得周到。洛颜心中感叹,撇开洛思思的事不谈,她也有点儿想拜入尧山派了。 和她同船的人中,已是尧山弟子的有阿盈和萧月,陈嘉平不是,但他在前三十人中,多半是要拜入尧山派了。 洛颜自己正巧就是第三十,她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想着洛思思这事多半有戏。虽然用着洛思思的身份不自在,怎么让陈嘉平喜欢上洛思思,记住洛思思一辈子,更是八字还没沾墨,但等上了山再说吧。 她看了一眼高台上那个黑衣袍的男子,他身边的人都在谈笑,他却托腮不语,像是被抛弃在热闹的红尘,冷淡地像一朵冰山雪莲。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人猜得懂他的心。 手臂上的伤早就不疼了,她恢复得快,这会儿已经要愈合了。等会儿上去就跟他说声谢谢。 心中轻松,脚步也轻快起来。 可走了两步察觉不对,阿黎还在原地。其他弟子已经走上去一大截,便衬得她一人寂寞伶仃。 洛颜退回去,朝她玉简上一看,好巧不巧,她是三十一。 只差了一点,却相差万千。 阿黎眼泪打转:“我......我没被选上,入不了尧山了?” “这......不对,等下!” 排名之上,还有每个人得到的票数。洛颜一看,立刻皱起眉头。她自己是一票,可阿黎也是一票,两人明明票数相当,为何她在前面? “你跟着我。”洛颜拉着阿黎往高台上跑,二人超过其他弟子,跑得气喘吁吁,跑到萧月面前,把两个人的玉简拿给萧月:“票数一样,为什么她在后面?” 胖道人从萧月身后转出来,笑眯眯对洛颜道:“因为你比她的表现好一些。” 洛颜认死理:“可票数一样。” 胖道人收起笑容:“票数一样,不代表所有人对你们的认可一样。” 洛颜还是不理解:“那为何票数一样?” 胖道人要裂开了。 这时,虞栗楠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洛颜:“尧山道心自由,却不是毫无章法。此次收徒只能收三十人,注定要有人失望。但这或许也不是坏事,只是告诉你,这条路不适合你走,你有更适合自己的路。” 洛颜握着阿黎的手收紧,不知怎么办是好。在船上的时候,她明明说过自己想入尧山,想拥有保护其他人的能力。她本应该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可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给她投了票。 洛颜望着高台上的道人,又看向坐在掌门位置上的陈尧,忽然福至心灵,对虞栗楠道:“我们遇到了意外情况,如果没遇到,阿黎会好好表现,再给她一次机会,能不能?” 阿黎眼中又燃起了希望。 虞栗楠在这两人脸上看了一会儿,道:“可以,不如这样,你们两个比一场,嗯,就说说为什么想上尧山,为什么想拜师,学会了法术想做什么。我们再给你们投一次票。谁的票数多,谁成为这第三十,怎么样?” 洛颜刚要应好,阿黎却道:“这也不公平啊,如果我们没有遇到意外,我们或许可以超过其他人,应该是我们和其他人来一起比。” 虞栗楠摇头:“但人的气运就是如此。意外,每个人都会遇到意外。你们在海上遇到意外,殊不知还有许多人从小就遇到意外,根本没能活到今天。有人侥幸活下来,却被人生中种种意外折磨得面目全非。即便安稳地活着,听说了尧山收徒的消息,却在赶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连渡口都没到,连入海的机会都没有。” 洛颜听得难受,眉头紧皱。 “和这些人相比,你们已经很幸运了。要不要再比一场,你们决定吧。” 洛颜推了下阿黎:“比,你先说吧。” 阿黎深吸一口气,她的说辞和在船上时相差不多:“我是真心诚意来的尧山拜师学艺的,三年前,村子里发洪水,人们都道是下雨冲了河道,但我看见了,是有妖物在作怪!我阿爹死得冤枉,我想学得法术,亲手杀了那只妖物,为我阿爹报仇!” 洛颜心中一跳,那妖物她知道,是从外海来的。但她得知消息已晚,赶到的时候,村子已经毁了。 “我没什么别的本事,但我能保证不欺骗别人。我用诚心对待别人,学得法术帮助别人,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她说罢,看向洛颜:“洛妹妹。” 洛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起了阿娘。 “阿娘曾经被一个人骗得很苦,也让颜颜一起跟着过苦日子。修为高低不说,颜颜以后可不要当这样的人啊。”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8节 “洛妹妹?” “小妹子?” 洛颜咬住嘴唇,此时此刻,她连姓名和身份都是假的。 船上时,她感受到了尧山的结界,那结界或许能压住萧月的法术,但她想要冲破,不是难事。她却害怕自己暴露身份,压着法术不用,害得大家遇到这么大危险。 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他们喊着洛颜的名字,可在洛颜听来却像是一声声“骗子”。 “洛思思。” 洛颜被这一声吓得抬起头,就看见庄长老朝自己走来。 “你在海上的表现,很勇敢,但我并没有把票投给你。我想告诉你原因,或许对你今后的人生有些帮助。”他定定地看着洛颜,郑重地说出八个字:“刚极易折,强极则辱。” 洛颜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泪水憋了回去。没关系,还有机会,还能飞升,还能完成阿娘的心愿,把那些外海人赶出去。她可以,她可以。 当下不再看任何人,把玉简往阿黎手里一塞,转身就要从台阶上跑下去。 忽然这时,身后传来了陈尧的声音:“就收三十一人,你若还愿意拜入尧山,可以拜在我门下。” 庄长老立刻劝阻:“掌门,这不合规矩。” 其他长老也劝:“规矩既已定下,随意更改,恐怕不好。” 一时间就要因此事争吵起来,陈尧斜睨一眼:“尧山,谁说了算?”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洛颜身上:“你若愿意留下,就叫萧月带你来找我。” 洛颜猛地抬头看他,但见他一双眼睛漆黑,眼神冷漠,没有一丝感情。却又像悲悯的神,俯视着众生万物,也能看透人心人性。 不敢再跟他对视,她低下头,却发觉自己心跳加快,好快,比第一次杀死妖兽的时候还要快。 第42章 洛颜被萧月带到山峰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愣愣的。 萧月也是呆呆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洛颜问萧月:“掌门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留在尧山吗?” 萧月拧着脖子:“掌门的意思应该是你可以直接拜他为师,当然留在尧山也是定然的。哦,这里就是掌门所在的山峰,名叫百花峰。” 洛颜环顾四周,只见整座山峰到处种满了鲜花。脚边有草本花,开在花圃里;周围有藤架花,爬在架子上;再远处还有花树,粉的、白的、鹅黄的,一阵风吹来,花瓣摇落如雪。 几片花瓣落在洛颜肩膀上,盘旋不肯离开,其中一片发出了女子清脆的说话声:“哎呀,你就是掌门收的小徒弟吗?掌门竟然收徒弟啦!” 洛颜:“啊?” “哎哟,你别吓着。我们不是妖怪,只是百花峰上的灵,负责帮掌门传传信。百花峰上平时没有人来,掌门也从未有过徒弟,难得见着你一个生人,可稀罕呢。” 花灵都围了过来,一会儿问洛颜叫什么名字,一会儿问她从哪里来,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法术。 洛颜答了几句就不知说什么是好。萧月拦道:“好啦各位姐姐们,掌门吩咐我把这人带过来。呃,洛师妹,你不用害怕,其实掌门——” “行了行了,掌门又不吃人。你再留在这儿小心掌门罚你。”这些花灵推搡着萧月,把他赶下百花峰。回头一看洛颜还站在原地,又欢欢喜喜拉她衣角:“走吧走吧,我们带你去找掌门。” 洛颜一边被她们带着跑一边问:“花灵姐姐,陈掌门从没收弟子吗?” 花灵:“没有没有,掌门才不愿意理这些事。他连给尧山弟子上课都懒得去。” “那,掌门有什么要求,对弟子?修为要如何,要读什么书?” 花灵:“没有吧?别成天缠着他就行了。” 洛颜还是不放心:“掌门有什么事忌讳?不能提不能说?有什么喜欢的?什么开心的?” 她说完喜欢的事,开心的事这两句时,刚好来到一处小木屋前。花灵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间简单的木屋,窗户半敞,可以看见里面的藤木桌几,屋子中央有一张藤竹椅子,角落里有一张藤竹编织的床。 屋外种满了花,屋外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树泡桐花树,此时花开已如云朵。 花树下有个人正在浇水,正是陈尧。 他还是穿了一身黑衣裳,但束起了袖口和裤脚,换了双黑布鞋,却趿拉在脚上,露着脚后跟。 离得近了,更觉得他五官浓艳俊美,精致宛如刀刻,可眼神却是冷漠的。 手里提着个水壶,水也浇得漫不经心,好像世事都不能打扰到他。 倒是听见洛颜说话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洛颜一看见他,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加快。 几只花灵在她肩膀小声提醒:“快拜见师尊呀!” 洛颜才反应过来,慌忙跪拜。可她一紧张不小心踩到了自己裙子,整个人摔个大马趴。 她赶紧爬起来,可裙子却勾到了脚趾,怎么都弄不好。场面一度混乱,令人不忍卒视。 陈尧:“......” 他放下水壶:“你来找我,是愿意拜在我门下,做尧山弟子?” 洛颜终于把自己打理清楚,跪好道:“是,掌门。啊不,师尊。” 陈尧被她这一声“师尊”叫得眉头一跳,但面色依旧平淡:“你就在百花峰住下吧。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这些花灵——” 他忽然看见了洛颜头发里缠的水草,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空气中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海腥味传来,于是屏住呼吸,对花灵道:“你们先带她去换身干衣服。” 花灵应声,便带着洛颜去后山清泉。 泉水清幽,人迹罕至。洛颜把一身被海水泡得发咸的衣裳脱下,叠放在泉水边石头上。 她现在用的是洛思思的脸,但也只用了她的脸,身体还是自己的。 化形这种法术极消耗法力,先前从未来过尧山,尧山究竟是什么情况,有没有法力结界,一概不知。因此她就想,法力省着用。只化面容不化身形,能节省不少法力。 几只花灵落在她胸口:“呀,你皮肤好白呀!” “你身材也好好。好软好弹。” “你腰上这道伤疤怎么弄的?” “小时候贪玩,不小心摔到河里,拿碎石划的。” 几只花灵飞回泉边:“你衣服都湿了,有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呀?” 洛颜道:“带了,上船前交给了尧山的师兄。” “那好,我们帮你取回来。” 洛颜连忙谢过。 花灵一路飞回陈尧的小木屋。 这会儿虞栗楠也在,看着瓷杯里鲜花瓣泡的茶,叹气:“外海结界没破,人头鱼的来源没查出来。我怀疑跟那姓洛的小姑娘有关。可我用‘显影’试过了她随身的行李,她当真是从洛家村来的,为何人们都说村里没这个人呢?” 陈尧倒是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地品了两口,又将茶杯放回藤木桌上,懒懒散散地倚在藤椅上:“除了你,还有没有人问过她?” 虞栗楠双眼一亮:“王兄,你当真料事如神。确实有人在咱们之前也去了洛家村问洛思思的情况。可奇怪的是,明明没过多久,这个来打听洛思思的人长什么样子就全忘了,连是男是女都不记得。” 陈尧冷笑一声:“外海的化形。” 虞栗楠点头:“正是。” 陈尧瞥了那几朵花灵一眼:“你们有什么发现?” 花灵垂下头来:“没有,她手上的茧子确实就是务农留下的,她应当不大会使剑。当然啦,其他兵器咱们就不知道了,毕竟咱们只见过掌门使剑,掌门使剑时可帅了!” 另一只花灵道:“我在她身上停了一停,没有感受到任何法力。掌门你知道我的能力,只要是我想探一个人有没有法力,即便是将法力刻意封起来,我也能感受得到,除非这人已经到了大乘期了,远胜于我。但大乘期的人混来咱们尧山做什么?” 其他花灵附和:“掌门猜错了,掌门疑心病又犯了。” 陈尧和虞栗楠对视一眼,大乘期,混进尧山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外海那些人。 虞栗楠道:“王兄,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先让我来试试她,怎么样?” 陈尧把头枕在藤椅上,垂眸思索片刻,嗯了一声。 那些花灵都是依靠陈尧的法力而生,本身对陈尧非常依赖,纷纷往他身上扑。陈尧一眼扫过来:“你们刚刚是不是拽过她衣服?” 花灵不会说谎:“是呀。” “去去去,别碰我!都去泉水里好好洗一洗。” 虞栗楠差点笑喷。那丫头看上去是个不修边幅的样子,但王兄已经是洁癖癌晚期,药石罔然那种。一想到两人要在同一座山峰相处一段时间,就替他感到担忧。为了抓外海这些人,王兄牺牲真大! 洛颜便在百花峰住下。 百花峰上常年鲜花盛开,可几乎没有人来,便显出一份好景无人知无人赏的寂寥。好在这些花灵喜欢围着洛颜笑闹,倒也不觉得寂寞。 带她去后山的藏经阁,告诉她这里有修行入门的书,也有掌门自己喜欢看的书,还有好几本是掌门自己写的。她可以先看一看。 洛颜不疑有他,一头钻进了藏经阁。 但翻开就傻眼了——除了些简单的数字,其他一律看不懂。她羞愧地告诉花灵,自己不大识字,嗯,也不会写字。 从前阿娘教她法术都是用口来说。其实阿娘是个才女,会写字会画画。但她从不教自己这些,一来是忙着教法术和功夫,没功夫教其他;二来也是怕这些事分散精力,耽误修炼,没办法早日飞升。因此除了认识些必要的字,其余一律不准自己学。 一阵尴尬。 花灵笑着安慰她:“别放在心上,这边还有字典,你可以对着看。我们也认得几个字,没准儿能帮你读一读。只不过我们才学有限,要是想读懂深奥的道理,你就别指望啦!” 一只花灵给她提了灯来,她受宠若惊。若不是陈掌门最后大发慈悲,她现在就不在尧山里了。帮洛思思是一回事,陈掌门的大恩也必须报。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报,但这些花灵必定是陈掌门派来教导自己的,一定要听它们的话,遵从、恭敬,是最基本的事。 于是她一头砸进藏经阁,捧起书本认认真真读了起来。除非花灵叫她喝水吃饭,否则绝不出来。以至于错过了尧山新入门弟子的拜师大典——她忘了问,其他人拿不住陈尧的性子,也没过来说。 但读着陈尧的书,倒是渐渐对这个人有了些了解。 比如之前与他相见的小木屋真的就是他的居所。他早住腻了宫殿,倒觉得山野间的结庐小舍更清净自在。种花是他的一大爱好,但他不喜欢红色和白色的花。写字是另一大爱好,整个山峰的匾额都是他所题,据说从前还是世子的时候,王城上的匾额也是他所题。 他写得真好看,说不出来哪一笔好,就是觉得很有气质,和他很像。洛颜偷偷临摹。 那些书上没写的,洛颜就只能问花灵。好在这些花灵只能说实话。 她问:“师尊平时都在做什么呀?”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39节 花灵:“休息啦,睡觉啦!” 洛颜:“啥?” 花灵:“掌门很辛苦的。你看尧山这整座山了没?这座山原本不在这里,在更靠西南的位置,但被掌门搬了过来。为什么要搬那座山,我们不清楚,但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我们却知道。” “这片海域再往外是一个秘境,那个秘境很可怕。为了守住那个秘境,尧山就被搬来了这里。可这么大一座山,不可能凭空浮在海上,靠的就是掌门的法力。掌门的法力都用来支撑尧山啦,你说他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洛颜心想,怪不得经常看见他都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她不敢放出自己的法力去探,凭着记忆觉得尧山很大、很大,想要支撑这么一座仙山定然不容易。心里更加佩服陈尧几分。 桐花已经开败了,榆钱儿却结满了枝头。 这日,洛颜读到一句话,“岂知顽石非宝玉,岂惜枯木钝紫霜。”字总算是认识了,但意思又不明白,于是向花灵请教。 “这句咱们知道,这是掌门写的。后面的“紫霜”是指“紫电”和“清霜”两把宝剑,意思是说,你怎么知道地上的石头不是宝玉,又怎么知道枯树枝的威力比不上宝剑?就是在告诉人们,出身并不重要,只要后天好好努力,石头也能磨练成宝玉,枯树枝也能比宝剑锋利。” 洛颜手指一顿:“出身并不重要?出身怎么能不重要?” “当然能啊!你看掌门曾贵为世子,但大渊王国灭国后,他被掳去栗箩国,受尽折磨,眼睛都被熏瞎了。高贵的出身也没让他的人生一帆风顺。” “但赵长老,就是胖胖的那位,原本是个屠夫,后来被人诬陷,险些下大狱,还是掌门路过时救了他,帮他洗清冤屈,又带他上尧山。如今赵长老也已突破元婴境,将来大有飞升的可能。掌门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她忽然站起来。这是她头一次听这样的话。 当年洛秋螟得知心爱之人已有结契道侣时,已经怀有身孕。虽然被人欺骗,但她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于是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但洛河神女不能生育后代。 洛秋螟常说:“阿颜,阿娘不后悔把你生下来,但为了生下你,阿娘和外海那些人做了交易,导致如今外海结界不稳,随时可能破裂。一旦结界破裂,外海人就会涌入人间界,带来灾祸。咱们对不起别人,所以咱们要尽力去弥补别人。” 若是赶上她练功时偷懒了,洛秋螟就会对她发怒:“你知道因为你的出生会害死多少人吗?你凭什么偷懒,凭什么抱怨?这就是你的命!” 后来洛秋螟越发暴躁,直到洛颜七岁那年坠入洛河而死。洛颜跳进河里,看见洛秋螟尸体的时候,整个人精神恍惚,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连撞上大石,在腰上划了一道口子都没觉得疼。 心里早已疼得麻木了。 现在却有人说,你不必在意你的出身,你不必被曾经的你束缚。你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洛颜抱着书往外跑,她很想去找陈尧,问问这是不是他说的,他现在还这么认为吗?谁都一样,即便是她这样的人也一样吗? 第43章 陈尧不在,花灵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洛颜又回到藏经阁,坐在书架旁的石凳上,抚摸着纸上的字迹,一时想问他,一时又害怕看见他。一时想把心事全都告诉他,一时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出了会儿神,忽然福至心灵:我先问他点儿别的,再慢慢引过去,不就行了? 她是弟子,陈尧是师尊。弟子请教师尊问题不是理所应当? 请教什么呢? 那可多了,光是这些天看的书,问题就能装一箩筐。 但这些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蠢笨,什么都不懂,他更不愿意跟自己说话? 要不找点儿擅长的,说,师尊你教我一套剑法吧。自己应该看一遍就能会。 可是,来这么久也没见过他使剑,万一他不喜欢,会不会觉得自己烦? 心事像是长长垂下的榆钱花,被风吹得摆来摆去,想停都停不下来。手指在书本上无意识地扣,快把纸抠破了。 怎么办? 忽然,她又想到一个主意。换个思路行不行,自己当初多亏他才能进入尧山,她在书上看见过古人拜师时会有拜师礼,虽然拜师仪式过了,但补个拜师礼没毛病吧? 听说尧山主峰有市集,弟子们上课、演武都在那里,当初从海上被传送到的大殿也在那里。 洛颜忙着读书,一直没离开过百花峰藏经阁,尧山很多地方都没去过。 眼前长街人流如织,街道两侧摊铺紧紧挤在一起,有买吃的,有买用的,还有买玩的。弟子三三两两挤在摊铺前,没挑中心仪的物品,抬头朝着二楼仓库叫了一声,老板娘支起仓库的窗户,抱出一只麻袋,往下扔:“接着!好货都在里面!继续挑!” 洛颜看得双眼发亮。 三个佩剑少女挡在自己面前。 穿绿衣的少女道:“你就是洛思思?我们是庄长老门下弟子,我姓风,比你早入门五年,是你师姐,这位去年入门,是郝师姐,这位今年和你一起入门,但比你年长些,算是姜师姐。你没来拜师大典,想来是掌门那里课业繁重。听说你基本不下百花峰,恐怕对尧山也不了解,今天正好碰上了,不如我们带你转转?” 洛颜感动得不行,立刻答应。 三人交换个眼神,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 洛颜是来买拜师礼的,顺带还想买件衣裳。师尊不喜欢白色,恰好她只有白色衣裙。 三人带她来了最贵的一家礼物阁。 阁主一听说是给掌门的礼物,丝毫不敢怠慢,直接拿出了镇阁之宝。 洛颜一看价格,险些吐血。 还在神女观时,也能靠着祈愿赚些零钱。但看见被妖兽祸害得不成样子的村子时,她又不好意思去收钱,时常还会自己掏钱贴补村民修房屋。 所以神女的日子穷得叮当响。 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就到附近的县城里做点儿体力工,搬搬沙土,砌砌围墙。当然她这副模样没人肯让她做工,通常是化形作成年男子。 所以神女的日子格外艰难。 但她自己觉得还好,没饿肚子,还存了点儿小钱,和洛笙一人一半,自己的那半这次全带了出来。 只是眼下的镇阁之宝就买不起了,只好问阁主有没有便宜些的。 阁主又拿出个稍次些的,洛颜一看,再次吐血。心里怀疑,难道尧山有自己的货币? 一连拿出七八个,洛颜都摇头。 风师姐撇撇嘴:“洛师妹虽和掌门亲近,也不能这么随便呀,要么就别买,要买就别敷衍,打发人呢?” 这三人嫉妒洛颜能拜在陈尧门下。风师姐的舅舅是萧山派的长老,当年在集会上见过陈尧一面,就对他念念不忘,吵着要拜在陈尧门下。好不容易被弄进尧山,缠了陈尧好几次,可他都以不收徒弟的理由拒绝。 拒绝得多了,她自己也觉得没趣,就不再缠着陈尧,以为陈尧就是这样的人。那想到就在不久前,陈尧竟然收了个弟子,还是个女弟子! 太生气,太离谱,心里燃起一团火! 洛颜却不知道这些,只是听了风师姐的话觉得十分在理。又想到如果不是师尊,她现在哪里还能留在尧山呢?当下歉疚得不行。 立刻捧起阁主拿出的第八个。 这是一对小核桃,上面雕刻着人、船、楼和月亮,在楼宇窗户的位置打了几个洞,可以插线香,是个小香炉,写字作画时可以放在桌角,增添趣味。 要是把所有钱都买这个,勉强够了。但她就没有买裙子的钱了。 罢了,裙子还能穿,先不买新的。 就买这个! 风师姐三人终于露出了笑容,看了一眼上面的图案,对洛颜道:“太好啦,掌门一定喜欢。洛师妹难得出来一趟,别急着回去,咱们再逛一会儿。” 洛颜哪里会拒绝,欢喜地答应。跟在风师姐身后,来到长街拐角一处僻静的小屋。 推开屋门,一股芳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昏暗,人声却热闹鼎沸,推杯换盏的声音不绝。 洛颜问:“做什么的,这里是?” 郝师姐道:“这是酒肆,洛师妹,你喝过酒吗?” 洛颜摇头:“听过。”但没钱也没空。 时下,酒算是一种奢侈的物件,穷人家是万万喝不起的。三人对视一眼,果然这山野乡村来的土包子什么都不知道。 三人顿时生出一股优越感,卖弄起文采:“酒是种好东西。古人云兴致所至时便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送别友人时又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酒是君子,是友人。可祛寒霜,也可消溽暑。风雅至极又用情极深。” 洛颜几乎听不懂,但觉得这些话师尊是懂的,也是他爱听的,一时间,脑子里竟然浮现出一副画卷:师尊捧一壶酒,坐在榆树下读书,风吹来,榆钱儿如雪,落了他一身。 “咱们尧山的酒和外面的又不一样了。你可知有什么不一样?” 洛颜摇头:“风师姐,我不知。” 风师姐便笑了笑:“那你试试就知了。” 她拉着洛颜进屋,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一壶酒。酒上桌,她给洛颜倒了一大杯。 洛颜捧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入口时微辣,渐渐变苦,好像没有预期那般美好。可忽然一个瞬间尝到了一点甜味,甜味逐渐放大放大,充斥进所有的感官里,变成绵绵软软的云,托着身体飘了起来,舒适无比,惬意无比。让人尝过这一杯还想要再喝一杯。 风师姐转着杯子,自己不喝,反而一直观察着洛颜。见她一杯喝下去,面色泛红,赶紧又给她倒了一杯:“味道还不错吧?还想再喝?来,别忍着,咱们尧山弟子讲的就是一个天性自然,你师尊的原话,难得咱们一见如故,今日必须尽兴!你不要不好意思,不是钱的事,你喝得越多,越说明咱们关系好。你不喝,我反倒不高兴了。” 洛颜难得被人热情招待着,又见其他人也喝得热闹,便欣然接受。风师姐倒一杯,她就喝一杯。一口闷下去,连气都不带换的。 风师姐三人偷偷笑,这不是普通的酒,是药宗炼制的药酒。这种酒普通人喝上一壶就有飘飘欲仙之感,两壶就要醉了,即便是酒量好的,也撑不过第三壶。 醉还不是最可怕的,这是药宗的罂粟酒,喝了让人上瘾。喝了一壶就想喝第二壶,喝得多了就让提不起精神来,只想着这酒的味道。长此以往修为就废了。 若是还没入道的人就更不能喝,喝了对经脉大损,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入道了。 这里也不是普通的酒馆,是尧山弟子偷偷开的,有些渠道,什么酒都能弄来。 三人偷偷笑,即便你拜了个好师尊又怎样?你若不能入道修行,看你师尊不把你赶出来。陈掌门最讨厌愚蠢的人。 四个人从下午一直喝到入夜,风师姐看着八仙桌上快要放不下的酒壶,整个人快石化了。 整整三十壶,这是人吗?不,即便是萧月师兄,喝上十壶也撑不住了。 三人六条腿打颤,都觉得眼前坐了只怪物,这会儿酒足饭饱了,就要嗷呜一口把她们仨当饭后甜点吃掉。 想跑。 洛颜却放下酒杯,一拎酒壶,发现空了。她朝风师姐看过来。 忽然,一只手落在肩膀上。洛颜回头一看,是个穿墨绿道袍的年轻男子。 “小师妹你挺能喝的,但这几个姑娘都不敢喝,你一个人恐怕不尽兴,不如来我们这边一起喝?” 洛颜道:“好呀。风师姐、郝师姐、姜师姐你们也一起来呀。” 风师姐嘴角抽筋,声音发颤:“我们就不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做功课了。难得有朋友邀请你,玩得开心。” 那男子也不勉强,只把洛颜拉到自己桌子上。这时候洛颜才发现,他们这桌还有四五个男子,他们全都围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拿着酒壶往白衣男子嘴里灌,白衣男子拼命挣扎,酒水撒了他一身。 洛颜不解:“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墨绿道袍男子笑道:“干什么?你看不出来?”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0节 洛颜皱眉:“你们一起出来喝酒,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墨绿道袍男子抚掌大笑:“对对,我们是好朋友,我们关系可好,好到一起出来喝酒。可这个人不肯喝,就是不想跟我们做好朋友。我们哪里能高兴,所以要让他继续跟我们做好朋友啊。” 白衣男子嚷道:“胡言乱语,小师妹你快走。这不是能喝的酒!他们是在害你!”当下把这酒的作用给洛颜快速讲了一遍。 洛颜心想,有这么夸张?她喝了不少,但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呀?也没有一直想喝的感觉。只是觉得不能扫了别人的兴致,于是一直在喝。 也可能是刚才喝得急了,出了些汗,把药性都蒸发出来了。 白衣男子又对身边的人道:“我是得罪了你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别牵连无辜。” 墨绿道袍男子却道:“晚了!谁让你刚才一直不配合。不配合当然是因为不尽兴,我们现在给你找个伴儿,让你高兴高兴,没准就愿意一起喝酒,一起做好朋友了。” 他和另一同伴一左一右按住洛颜的肩膀,把洛颜按在凳子上,凑近洛颜道:“小师妹,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咱们一人一杯喝一轮,要是我们这位好朋友愿意喝,你就不用喝,要是我们这位好朋友不愿意喝,你就替他喝三杯怎么样?” 白衣男子叫道:“凭什么!呜呜!” 这人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会意,转身去后厨拿了个大海碗,摆在白衣男子眼前。这碗大得五六只酒盅都装不满,白衣男子面如死灰。 洛颜觉得这游戏不是什么好玩的,但那白衣男子似乎遇到了困难,自己也不能一走了之。于是对墨绿衣袍男子道:“行,我玩,跟你们。但我要先跟三位师姐说句话。” “你就这么坐着说,她们也听得见。” 这三人本来已经迈步到门口,因着刚才好奇心发作,才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怎料竟然被洛颜叫住,一个个背脊发凉。 僵硬地回头,却见洛颜扭过脖子来道:“风师姐、郝师姐、姜师姐,我不知道真假,他们说的,但你们喝了不少,还是回去看看。你们恐怕先前也不知道,被人骗了。若是真觉得不舒服了,还是不要出来喝了,下次。” 三人齐声:“好、好的。” 洛颜便转了回去。 这三人飞也似地逃走,酒肆的大门在她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郝沅可和姜萤若跑得踉踉跄跄,真像是喝醉了模样。跑出一段距离,忽然发现风庭没追上来,又回去找。 风庭站在酒肆门口,此时眼神迷茫,像是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是掌戒堂的弟子,是庄长老亲传徒弟,我这是在做什么?” 郝沅可:“风师姐……” “对,我恨她,我嫉妒她。陈掌门凭什么收她不收我?我可是萧山派掌武长老的外甥女,她怎么可能比得过我!可是……她刚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对人说出来。” 她在夜色中流下了两行眼泪,转身跑回酒肆。却在推门之时,发现门已经锁上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明明里面还有人,却听不见半点声音,整个酒肆像是夜色下蛰伏的猛兽。 风庭惊慌道:“出事了,快去找萧师兄!” 三人走后不久,酒肆的门再次打开了。 洛颜背着白衣男子走出来:“你别担心啊,我在书上读过,药宗的医术特别好,我带你去找药宗的师兄,让他们看看,你有没有事。” 白衣男子正是药宗长老,白梅圣手虞栗楠,此时他看洛颜像是见了鬼,那可是他亲自调的药酒,即便是七十二门门主也撑不过三四壶,她喝了多少? 再震惊也没有了,言语失灵,他半天攒出来一句:“你肚子不胀得慌吗?” -------------------- 未成年人请勿饮酒。 祝各位读者宝宝们儿童节快乐!无论是小朋友还是大朋友,永远真诚,永远热爱! 第44章 掌戒堂外跪了一众弟子。 庄长老痛心疾首:“你们千辛万苦上尧山来,为的是什么?拼酒,大半夜出去拼酒,夜不归宿!你们真能耐啊!” 风庭抬起脖子:“师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庄长老胡子都吹起来:“别顶嘴,你的问题更大,我得找你舅舅好好说道说道。去去去,都去枯树林被柴禾去。天黑之前背完。” 枯树林背柴禾是尧山一种惩戒方式。枯树林是尧山前后山交界处的一片树林,生长在一处鹰嘴一样的山崖上。弟子要从崖底捡满一背篓的柴禾,从崖底背到崖顶。 听上去不难,尤其对修行弟子来说更是容易。但实则并非如此。枯树林里设了结界,无法使用法术,此为其一;山崖上的气候也是多变,时而阴风怒号,时而烈日当空,此为其二;柴禾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柴禾,刚背上时轻,走着走着就发觉变沉了,越走越沉,像是背了好几个人,还不能掉出来一根——背上时有人负责数数——若是掉了,还要回到山崖上重新来过。 是个很折磨人的惩戒方式。 洛颜背上了竹篓,颠了颠重量,觉得尚可。转头去找那三个师姐和那白衣男子,想在路上帮他们一把,却被掌戒堂弟子催促:“不能结伴帮助,你先走。” 洛颜只好独自一人前行。 前一段路她故意放慢脚步,想等着那几人赶上来。但在枯木林太大了,等了许久也没看见一个人,只好加快脚步。 却在攀爬一段陡崖的时候,看见一女弟子。 这会儿柴禾已经重了不少,像是一个二百斤的人坐在里面,正巧平地里刮起一阵飓风,需得用力抓稳崖比,才能保证不被风吹下去。 一用力,这人后背上立刻渗出一片血迹。洛颜惊呼,她受伤了。 血迹越渗越多,这人衣服上红了一片,疼痛难忍,手上松了力道,立刻就滑落一大截。飓风吹得衣角翻飞,眼见就要被吹下山崖去。 却在这时,背篓被人稳稳托住,这人侧头一看,是洛颜。 洛颜也是一惊,问道:“阿盈?你怎么在这里?” 阿盈摇头不语。洛颜又道:“你受伤了么?你把背篓解下来,我背,帮你。” 阿盈声音沙哑:“解不下来,多谢你,但不必了。” 洛颜试了几下,果真这背篓怎么都弄不下来,就像是长在了肩膀上。 洛颜只好腾出一只手,帮阿盈拖着竹篓,剩下一只手去抓岩壁,对阿盈道:“就这么走吧,你别逞强,等会儿到了平地,后背,我帮你弄一下。” 阿盈盯着洛颜,但见她双眼澄澈,眼神定定。她瞳孔颜色略浅,在阳光的映照下便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能倒映出人影。 没有拒绝,便继续往上爬。有了洛颜的帮助,背上的竹篓确实轻了不少,爬起来也不需要使那么大力气。她对洛颜淡淡一笑。 忽然,两个尧山弟子从天而降,一道光束袭来,强行将两个人分开:“枯树林受罚弟子不可互相帮忙!” 洛颜生气:“阿盈受伤了,不能背!要么等伤好再罚。” 弟子朝阿盈一礼,又对洛颜道:“掌戒堂判的,不可更改!” 洛颜:“喂!” 却在这时,一黑袍人出现在两弟子,他随手捏了个法诀,洛颜和阿盈肩膀上的竹篓背带应声断裂,竹筐里的枯柴禾全都落入山崖下。 两个弟子转身,却见是陈尧,立刻跪拜。 陈尧道:“这两人我带走了,你们和庄长老说一声。” 洛颜回到百花峰。她低着头走在陈尧身后。 繁花纷飞,落入湖水中。洛颜透过湖水,看着陈尧。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陈尧。 他五官很浓烈,像是泼墨的画。眉骨生得高,眉毛又生得浓且黑,衬得眼眶深邃,有些异域人模样。眉毛下是一双桃花眼,很漂亮,但瞳孔却格外漆黑,当他朝人过来时,就带着一股侵略性。 这时吹来了一阵风,吹落了两片白色的小花瓣,不偏不倚落在他倒影在湖水的面容上。 如此就将浓烈冲淡了些许,使他看上去柔和了许多。但又有镜花水月,一场空梦的失落感。 这时,陈尧转过头来。 这也是他第一次好好打量洛颜。 这是个小姑娘,十四五岁,面容尚可,一头长发乌黑浓密,编成辫子垂在胸前。身上穿着条白裙子,脚上穿着双黑布鞋。一黑一白格外分明。 这什么打扮?找黑白无常一人借了一件吗? 陈掌门精致了二百多年,此时眼睛一痛。但他忍了下来,问:“下峰去做什么?” 洛颜掏掏掏,把给陈尧买的核桃小香炉捧在双手上,呈到他眼前:“我去给师尊买拜师礼,多谢师尊肯收留我。” 她说话时,一抹粉色的云霞悄然爬上耳根。 陈尧从她手里接过。再一看核桃上刻的画,眼睛刺痛更加。 这上面是一幅画,有人、有船、有楼宇、有月亮,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山高月小会友图》。但这幅图,怎么说呢,它讲的是七月十五的事,但月亮是弯蛾眉,它想表达两人临风而立,衣服胡子却是往前飞。 他面无波澜:“在哪儿买的?” 洛颜实话实说:“殊宝阁。” 陈尧:“……怎么找到那里?”殊宝阁算是一家黑心店了,一般没什么人去,位置也偏。 洛颜欢喜道:“掌戒堂的风庭师姐带的,风师姐带我转了一圈。” 陈尧:“......”她不知道风庭是做什么的吗? 他又问:“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洛颜便把读了什么书,认识了什么字,一一跟陈尧说。还担心陈尧觉得她贪玩,将自己几乎不出藏经阁,也就出去了这么一趟——还被抓包。 跟花灵说的一样。 什么意思,跑尧山上私塾? 还是以为藏经阁里有什么秘密?那倒要叫她失望了。 不可能看错,不可能是普通人,普通人能背着那么沉的柴禾走那么快?普通人能一口气喝七十八壶虞栗楠配的药酒? 洛颜见陈尧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抬眼。却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目光相接,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赶紧垂下眼眸。 还是不能问他之前那个问题,自己说话蠢笨,万一不小心把身份说出来就完了。于是小声道:“师尊,弟子知错了。以后都不离开百花峰了。您别生弟子的气,气坏了身体。” 陈尧沉默了一会儿,道:“折腾了一个晚上,你去休息吧。” 洛颜抬起头,虽觉他这句话语气平淡,但到底也是关心自己,一股欢喜从心底涌上来,带着甜甜的笑意道:“是!师尊!” 这声音洪亮,底气充足,在山间都产生了回声。直到她蹦蹦跳跳地跑远了,陈尧还被“师尊”“师尊”“师尊”包围着。 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好像昨晚喝高了的人是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些外海人不会是常年生活压抑,心里都开始不正常了吧? 这也太能装了,他眼神暗下来。 外海人心思越发狡诈,心里想什么,表面上不露出分毫。不能让当年的事再发生一次,得找个机会,让她露出上尧山的目的。 当然,将她困在尧山也行。但他爱干净,不喜欢自己居住的地方混进来一条外海虫子。更何况她看自己的眼神...... 用感情去玩弄一个人,没意思。等得知她目的,杀了就是。 他随手一抛,便将那两枚小核桃丢进湖水里。只溅起了一点小小的水花,又很快归于平静。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1节 这场无聊的师徒游戏也要尽快结束了。 但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想,七十八壶,该不是水桶转世吧?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尧山弟子每隔一段时间有一个试炼,主要考察这段时间弟子们功课如何,有没有长进。一来是为了督促,二来也能让弟子们随时发现自己的问题,及时更正。 试炼的内容,简单来讲就是由一位长老或是有经验的师兄带着一群弟子下山除妖。 新入门的弟子满一月后要参加一次试炼,以便尽快找到自己的修行方向。往后间隔可延长至六个月一次、一年一次,像萧月那种已经结丹的弟子,可以三四年一次。当然,结丹的弟子可下山去接祈愿,还可以带新入门的弟子,也算是有很多检验自己不足的机会。 根据参与弟子的境界不同,试炼又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甲级最难,丁级最易。 试炼由掌戒堂负责,风庭刚确认好参加试炼的弟子名录,就见陈尧走了进来。风庭愣了一愣,才慌忙朝他行礼。 经过上次一事,她现在已经彻底断了拜陈尧为师的念头,倒是看见陈尧就想问他洛颜怎么样了,想让他别责罚洛颜,大不了把事实跟他说一遍也行。 “掌......” 才说了一个字,就见陈尧从她身边走过,半分目光也没分给她,径直走向弟子名牌。 他拿起写着“洛思思”三个字的那张,投进了写着“甲”字的箱子。又在“甲”字的箱子上放上一张名牌,上面写着“夏维”。 做完这一切,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风庭在风中凌乱,且不说夏维是哪位长老根本没听过,洛思思她是刚入门的弟子,怎么能去甲级试炼? 洛颜近来又看了几本食谱。她从前就悟出来个道理,除妖打怪是修行,吃喝拉撒也是修行,都要去做,都要用心做,都要有结果。 食谱上有一道菜,叫“白雨跳珠乱入船”,原材料是芭蕉叶、豆腐、玉米和火腿。刚好都是这个时节该吃的食物。 到底还没忘了自己上尧山的原因,算来也有段时间没见着陈嘉平,他别真把“洛思思”给忘了。可怎么能不忘呢?她看了两本话本,上面有一段情节是官家小姐给戏院的小生送自家做的糕点,好叫他想起那日来自家院子里演戏的光景。 这个好,给陈嘉平做一道“白雨跳珠乱入船”,好叫他想起当初二人一同乘舟出海的光景。 从前在神女观也做菜,但没做过这么复杂的。于是按照食谱上一步步来,没想到最后成品还不错。又见食谱旁批注了一句,船以榆木为宜,此菜若要增加意境,可撒榆钱儿花于上。 这可好,榆钱儿炒鸡蛋是洛颜最拿手的菜。百花峰上种了好几棵榆树,白色的小花已经缀满枝头。从地上捡了几株最饱满的,洗干净铺撒在上面,越看越欢喜。 欢喜个头!答应了师尊不再下百花峰,怎么给陈嘉平送过去? 正发愁时,却见风庭悄悄溜上百花峰来。 洛颜不知道那日风庭走后的矛盾和挣扎,觉得她就是来看望自己这个好朋友的。于是欢欢喜喜过去拉她的手,把她反复打量了一遍,又问她那天之后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 风庭连连摇头。 洛颜把食盒子一盖,郑重地教给风庭:“风师姐,求你个事吧,帮我把这个送给陈嘉平师兄,行不行?告诉他,洛思思送的。” 风庭疑问:“陈嘉平?” 洛颜大力点头:“对呀!” 风庭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但怕一打岔自己把正事忘了,于是把食盒放到一边:“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关于试炼的事,你的试炼快到了,你是刚入门的弟子,本该参加的是丁级试炼,但刚刚你师尊不知为何,让你去参加甲级试炼。甲级是等级最高,最危险的,你,你和你师尊发生了什么事吗?” 洛颜的眼睛全盯着那个食盒,对风庭说了什么浑没放在心上,胡乱回答:“哦,哦,甲级,没事啊,我能行?” 风庭震惊:“哈?你能行?” “哦、哦,我是说,师尊安排的,什么都行。” 风庭:“不是......” 洛颜却再次把食盒交给风庭:“风师姐,求你了,帮帮我,快去吧,不然菜凉了!一定要说是洛思思!” 风庭直到下了百花峰,人还是恍惚的。不说洛思思难道说她自己吗?她对陈嘉平又没意思。 等会儿,她冒出个荒诞的念头:陈掌门安排洛思思去甲级试炼,不会是发现洛思思和陈嘉平暗中来往,生气了吧? 第45章 试炼的地点是采石镇。 采石镇以附近山里盛产镜光石而得名。镜光石是一种像水晶琉璃一样透明的石头,人从石头前走过,能把自己的影子映照得清清楚楚。用来制作成镜子,比黄铜镜好用不知多少。 价格自然也比黄铜镜贵许多。 很多人家都会镜光石的加工技艺,制作成漂亮的工艺品售卖。若赶上谁家有婚嫁喜宴,宾客们便会争相购买,赚得钱财,生活也算富庶。 但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采石镇已经许久没办过喜事宴了。不是说镇上的人已经没有了这种世俗的欲望,而是因为采石镇上,每逢喜宴,必有丧事。 拜了堂,入了洞房,一切正常。等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房门还迟迟不开,叫人也不理。嬷嬷悄悄进屋,却见小两口衣衫整洁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被吓死的。 于是立刻报官,官老爷派人去查,却怎么也找不到凶手。 没多久,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一年之内,采石镇有七八家因为办喜事而出事的人。人们都说是有妖怪在镇上作祟。 渐渐地,镇子上办喜事的人家少了。办了,也是悄无声息的。害怕被妖怪知道,找上门来。 最近一场热闹的喜事是马富户家办的。马富户有个小女儿,刚和祝富户家小儿子定了亲,就发现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一问缘由,原来小女儿早和家丁互生爱慕,暗中往来。 马富户当即将家丁杖毙,又找大夫给小女儿堕胎。大夫一请小女儿脉搏,对富户说,小娘子体弱,堕胎又对身体伤害极大,若是这一胎没了,往后可就不一定再有。 小女儿誓死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闹了好一阵,马富户终于同意,但要她依旧与祝郎君成亲,越快越好。 马富户盯着女儿的肚子,里面那个小孩子还没显露出形状,却像一根鱼刺卡住了他的喉咙。心里有亏,就把婚宴搞得格外热闹。 当天晚上,同样的事再次发生。祝郎君、马小娘子、还有小娘子肚子里的孩子,全都没逃过“妖怪”毒手。 萧月把卷宗整理得事无巨细,连两家还有什么家属,平时都和什么人有往来,都写得清清楚楚。 洛颜拿在手里仔仔细细读,陈尧在旁边看见了,问:“你不是看过好几遍了?” 洛颜耳朵发红:“字太多了,我怕记不住,万一漏了重要。” 药宗弟子帮腔:“洛师妹就是做事细心,别担心,有什么重要的我们提醒你。” 没办法,谁让出门前,刚吃了洛颜做的榆钱儿饼。别说,还真好吃。 洛思思这张脸清秀可人,说话也柔声细语,便讨人喜欢。洛颜本又是个爱照顾人的性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哪怕自己不留,也要留给别人。大家也都喜欢亲近她。 这次来的是长卿门和重楼门。虽说药宗和尧山关系要好,但白梅圣手座下七十二门各有所在,通常是不参加尧山弟子的试炼。 但重楼门近来经历动荡,刚换了个资历较浅的弟子为代门主。白梅圣手想要帮她立一立威,便事事带上重楼门弟子。可长卿门杨门主又跑来说自己为尧山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白梅手听得耳朵疼,只好将长卿门也带上。 “听说你们那位代门主可美,是真的吗?” “那自然,代门主美得跟画上的人似的,怎么形容呢?你见她一眼,就觉得世上所有女子都黯然失色了。” “我听说当今修真界最美的女子是洛河神女,你们代门主和洛河神女比,谁更美?” “你说的是住在洛河畔那位神女吗?嗯,是有言道她美得很,但我没见过,应该都很美吧?” 洛颜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这些人听错了吧?她怎么没觉得,而且洛笙也说过,她长得丑,别用真面目示人,把人吓着。 却听陈尧道:“洛河神女不仅有容貌之美,更重要的是有一颗善心,救人之义远大于容貌之美,休要拿她笑谈。” 洛颜心中一震,他知道洛河神女?会不会已经认出自己来了?又觉得“洛河神女”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又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他说这话时不见了往日的懒散,倒有一股难得的庄重。 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师……夏长老,你认识洛河神女?” 这次试炼是陈尧跟着一起来的,但他不让弟子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以往也有长老不愿暴露身份,化名带弟子参加试炼。 他取的化名叫“夏维”,出自《诗经》“四月维夏,六月徂暑”,他是四月出生的。 于是弟子们都要称他“夏长老”。 不仅名字变了,还弄了张陌生的假脸,就连修为也控制在元婴期。 又因着尧山有规定,长老带弟子试炼时,可提醒弟子、帮助弟子、救助弟子,但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他此刻揣着手站在一旁,浑身散发出一股疏离与冷漠。 “洛河神女是我很敬佩的人。” 明白了,他说的是阿娘。 当年,洛秋螟、陈尧还有嵩山派掌门严松时几人先后入道门,曾一同修行过,相互认识,也是应当。 洛颜心里生出一丝落寞。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采石镇马富户家中。 一口棺材停在灵堂,一位丧服妇人趴在棺材上痛哭,一个挺着肚子的男子烦燥地走来走去。 灵堂里还有几个仙门弟子,穿着嵩山派弟子服。 洛颜险些绊了一脚,往陈尧身后躲。 两门派弟子互相见过礼,又互相问了情况。嵩山派也才到不久,只在马小娘子的房间、祝郎君的房间以及二人的婚房查看了一圈,并没找到什么异样,这会儿正准备开棺验尸。 丧服妇人被人搀起来,扶到一边。两个嵩山派弟子上前,将棺材盖子掀开。 马小娘子躺在里面,她躺得并不安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嵩山派弟子伸手去合,手一离开,眼睛又睁开了。 妇人哭道:“我女儿死不瞑目!” 胖男人道:“就知道哭!” 药宗弟子上去帮忙。 嵩山弟子道:“会不会是镜子?采石镇盛产镜光石,制作镜子的技艺发达,婚嫁喜宴都有送镜子的习俗,妖怪藏在镜子里,趁机跑出来作祟?” 陈尧问:“几次出事的婚姻都有镜子吗?” 搀扶妇人的那几人摇头:“不是所有,我们是盛产镜光石,却也不是挨家挨户都用得起。” 嵩山弟子反驳:“万一是从镜子里跑出来,藏在其他地方?” 那可太多了,无从下手。 一弟子问:“成亲时重要的事、物都有哪些?你们有谁成过亲,知道这些事?” 修真弟子不忌嫁娶,但这些弟子年纪尚轻,还未有结契道侣,于是纷纷摇头。 又一弟子问:“除了镜子,还有没有共通之物?” 当真有人心细如发,把这些人家喜房里出现的物件都记了下来。 这时,药宗弟子验过了尸体:“马小娘子确实是惊吓过度,心衰而死。” 洛颜想到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虽然此时看不出来,但那个小生命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如今却没有缘分来到这个世界上。但好在一家人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也不算太坏。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2节 好了,不要管那个人,他又不在这里。 却在这时,听见陈尧道:“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再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不就行了?” 洛颜穿了身新娘子的喜服,衣裳是红的,鞋也是红的,总算看着不那么刺眼。 和她一起拜堂的是陈尧。 烛火下,洛颜的眼睛格外清亮,像两湖清泉。 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洛颜悄悄抬眼看陈尧,却不料陈尧也在看着她。匆匆对视一眼,洛颜立刻低下头。 就在低头这一瞬间,周遭忽然变爆发出一阵亮光,众人纷纷闭上眼。等待过了一会儿,亮光逐渐散去,再睁开眼睛,就见喜堂、宾客都不见了。 眼前像是个衣庄,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衣裳,但衣裳旁还有几口大箱子,里面放着珠宝、挂画,箱子旁还立着几根兵器。 洛颜回头一看,尧山和药宗的弟子也一起被卷了进来。 弟子们没料想到会有这种展开,惊慌道:“这是哪里?马富户的库房?咱们怎么来的库房?妖怪把咱们带进来的吗?” 他们声音大,吵得头疼,陈尧皱眉:“镇静,慌什么。” 他倒是面色从容,扫了一圈挂着的衣裳,又拿起一块玉石,看了一眼,放下:“假的,这是个戏班子的道具房。” 这时,人们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吹打乐器的声音,宛如掀开的帘幕,一声声传来。有弟子问:“咱们这是进入幻境了吗?” 却没见过这么栩栩如生的幻境,连人物都这样真切。 洛颜摸了摸四周的东西,心下已有判断,好心提醒道:“是幻境,但很厉害,已经不是普通的,快要接近秘境了。” 幻境、秘境,一字之差,却相隔万里。幻境尚且容易,找到这个空间里异样的存在,打破这种异样,便能离开。可以类比于人晚上睡着了做梦,正在做梦的人往往认不清现实和梦境,除非找到不和逻辑的那一点,才能知道自己在梦境里,才能从梦中醒来。 幻境中的妖怪,修为不算太高。 但秘境不同,即便得知这时梦,却被梦境困住。想要离开,除非是找到拉自己入秘境的那物,或是打破秘境的承载物。但这二者都不容易找到,更何况秘境大多无法触及里面的人和物,想要找出口,更是困难。 一尧山弟子道:“洛师妹不愧是掌门亲传弟子,虽然入门不久,但对秘境、幻境已经这般了解。本打算这次试炼,咱们几个要分一大半精神照顾师妹,现下看来倒是不用这么费功夫。” 洛颜心中一惊,嘴一快就说出来了,忘了过脑子。没事没事,问就说是书上看的。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陈尧。他们两人还穿着那身红喜服,但这么艳丽的颜色也无法冲淡他身上的冷漠。 好在陈尧似乎并没觉得不对,也没问她是从那里得知的。洛颜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一人问:“你们是梁先生请来的打手对吧?” 众人立即转身,只见从挂着的衣裳后走出来一瘦小男子。 “我姓余,你们叫我老余就行。你们就在这里等梁先生的安排,这段时间不要外出走动,免得被人认出你们来。你们先扮作临时招来的戏班子弟子吧。” 他粗略地分了分,男子都去擦道具,一人手里一条抹布;女子就洛颜一人,他给洛颜塞了个剧本。做完这些,他又转身离开。 洛颜看着擦洗道具的弟子,露出羡慕的眼神。将剧本打开,翻了两页,却忽然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抽走。 剧本翻飞间,一张绯红色的信笺掉在地上。洛颜蹲下捡起,只见上面写了一首诗: “珍簟凉风生,瑶琴寄离思。恨君懒书札,睹物慰离情。” 洛颜还没认完字,陈尧却已脱口而出道:“这首诗叫《寒夜寄客》,是一位女弟子写给师父,表达爱慕之情,离别之苦的诗。” 洛颜手一抖,信笺又掉落在地上。 第46章 她飞速捞起,却不敢再看。抢着跟其他师兄一起擦洗道具。 但师兄们已经把抹布扔了,开始翻找道具。 不过是些最普通的道具,最多的是笔墨纸砚、一摞摞戏本子,一张张信笺,此外还有记事本、账本这些。 生怕错过了重要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但又怕读到《寒夜寄客》那样的诗,看一眼躲一眼,看得很慢。 尧山师兄叫她:“洛师妹,你站着累不累?坐箱子上看呗。” 洛颜应了两声,刚要坐下,却忽然被叫住:“洛师妹,别坐!” 洛颜又弹起来。 这一声喊得洪亮,众人都以为她旁边的箱子出了什么问题,纷纷朝她看过来。包括陈尧。 洛颜条件反射一般侧身,飞速把手里拿的东西藏进储物袋里。速度之快,众人都没看清她在干什么。 她也朝箱子上看了两眼,没发现异样,便问:“怎么了?师兄?” 那弟子解释:“不是不是,不是箱子有问题,是我、我在老家的时候听家里人说的,就是女人不能坐在箱子上,说是晦气什么的。” 另一弟子脑回路清奇:“晦气怎么了?咱们不就是要给他们找晦气?” 洛颜:“......”心里却有点不服,便问:“凭什么女子就晦气呢?” 陈尧从剧本里抬起头:“不用理睬,贬低别人的人,自己本就站得低,只有将别人拉下来,才能让自己平衡。你想坐就坐,没那么多顾虑。” 这话有种不顾一切世俗礼教的洒脱,又有一种睥睨世间万物的傲气。洛颜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悄悄看他。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着剧本,一字一句看得认真。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的,此时认真做起事来,却有一股别样的气质。 洛颜喜欢看他这副神情,要是此刻再有纸笔,他再愿意写几个字,就更好了。 鬼使神差地,洛颜向他靠近了些,目光也悄悄往剧本上瞟,想知道他正在看哪里,他喜欢看哪里。 陈尧忽然抬起头,给她指道:“这个故事写得不错,情节很完整。但这一段,用了个赠扇子的典故,是想表达离别后的思念。但这典故太冷僻,‘扇’又容易理解为‘散’,让人不容易读懂。许多情节都太隐晦了。” 洛颜:“......”您是真来看戏的吗? 众人分头找了一会儿,又聚在一起,把找到的信息互相分享。 梁师父是戏班子里的负责写剧本的师父,在当地小有名气,经常去一家姓祝的人家演戏,祝家每次也打赏最多。 梁师父有个心爱的女子,他经常和女子书信往来。但这女子最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又和梁先生吵了起来。 陈尧扫视了一圈:“还有呢?” “夏长老,这还不够?” 他走到洛颜所在的箱子旁,苍白修长的手指划过装道具的箱子,指尖停留在锁孔的位置,在锁孔处摩挲两下:“锁眼糊住了。” 谁看见箱子,第一反应都是先去看箱子里的东西,锁眼这种细小的东西当然很自然就被略过了。 “高级的幻境,很多信息不会浮在表面上,而是藏在细微。看仔细。” 众弟子纷纷点头。 洛颜同意更甚。她去过的幻境和秘境比这些弟子更多,回想自己犯过的错误,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于是道:“那咱们再去好好找一找吧。” “不必。”陈尧指了下洛颜:“你现在去问问刚才那人,就问他梁先生为什么请我们来,梁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告诉他,你保证不告诉别人。” 一药宗弟子道:“洛师妹不安全,不如我去吧。” 陈尧道:“不,就她去。” 洛颜道:“没事没事,我去就好。” 那药宗弟子不懂他安排:“夏长老,我们刚才找到的信息是错的吗?” 陈尧看着他道:“并非错,但不全,去听别人怎么说。” 洛颜被委以重任,想得更多:“那为何不一开始就问别人,不是更快?” 陈尧转向她:“别人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吗?先入为主,容易影响自己的判断。” 洛颜心虚地低下头,转身朝余先生跑去。 陈尧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冰冷。 这人有一种能耐,她总能给人一种单纯无害的感觉,让人看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就愿意相信她。 也正是这一点,陈尧觉得她很危险。这世上没有能让人完全相信的人,没有人能从不欺骗、从不伤害任何人。人都是自利的,可以和别人维持表面的平和相处,可一旦利益出现分歧,就会毫不犹豫地背叛。 越是表面单纯无害,越是内心阴暗深沉,背叛时也会让人遍体鳞伤,失去一切。 她的声音从层层衣裳堆起来的帘幕后清晰地传来:“余先生,请问梁先生为什么请我们来?梁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告诉你,我、我、我保证好好听。” 她已经撒了太多谎了,那句不告诉任何人实在说不出口。虽然知道这里是幻境,但有些事一旦形成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陈尧眉毛拧成毛巾,心想外海这些年吃什么吃坏了脑子? 余先生叹了口气:“余先生请你们来,是你们要帮他把祝小娘子带出祝府。” 洛颜好奇:“为何要把祝小娘子带出祝府?” 余先生道:“若是不带她离开,她就要被她爹嫁给马富户当小妾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们梁先生了。” 余先生将祝小娘子和梁先生的故事跟洛颜道来。 祝小娘子是祝家庶出女,从小眼睛不好,不受家里重视。既是双眼不良,就难以长时间读书,想知道时下流行的话本子里写了什么,就只能听戏人演出来的戏。 恰好有一天,梁先生的戏班子来祝富户家演戏。戏文念得婉转动人,祝小娘子立即就喜欢上了。打听到了编写戏文的是梁先生,便将梁先生请到后院聊天。 二人聊得甚欢,祝小娘子不受父亲重视,从小到大她做什么父亲也不管,于是她悄悄拜梁先生为师,时常往戏班子里跑,一来二去,二人便互生感情。 听到此处,洛颜惊问:“互生感情?” 余先生疑惑:“那又怎的?祝小娘子本身也是饱读诗书,和梁先生十分登对。” 洛颜哦了两声。 祝富户是做生意镜光石生意起家的,不久前却因为一单生意亏了一大笔钱,祝富户又刚给儿子订了一门极好的亲事,正当要下聘礼的时候。没了钱,儿子的亲事恐怕就要不成,祝富户正着急,恰好这时祝小娘子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从院子里走过,他当即决定,把这个瞎眼小女儿嫁给马富户当小妾。 马富户比祝富户还年长几岁,梁先生哪里能忍,立刻跑到祝富户家闹了一场——直接被祝富户乱棍打了出来。 祝小娘子自也不愿,给梁先生留了诀别书,决定以死明志。梁先生绝不能让所爱之人赴死,于是散尽积蓄,找了一群武林好手,决定在成亲当日,祝小娘子出家门时,趁乱将她抢走。 衣裳架子后有弟子的声音悄悄,但洛颜听力极佳,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萧师兄的卷宗上提到过这件事。但后来梁先生没能把祝小娘子抢出来,因为祝小娘子在出门前就割腕自.杀了。但梁先生分明已经安排好了,祝小娘子不知道吗?” “有没有可能是,梁先生本想告诉祝小娘子,祝小娘子此时肯定被严加看管起来,所以梁先生根本没把消息传给祝小娘子,或是消息被谁半路拦下。结果成亲当日,梁先生等不到祝小娘子,担心事情有变,于是只身闯入祝府,却看见祝小娘子惨死。心痛之下,又拿起小娘子割腕的镜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洛颜听着心疼,“哎呦”了一声。 余先生问她怎么回事,她连连摇头。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3节 “看来这是梁先生或者是祝小娘子制造出的幻境了。二人都死于镜子碎片,死后的怨气极有可能附在镜片上。二人是因婚宴殒命,极可能对婚嫁喜事产生强烈的憎恨,于是专挑婚宴作祟。” “高师兄说得对。咱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只离开幻境这么简单,光找到幻境里的异常没有用,得找到根源,才能解决采石镇上的事。依我之见,根源有三,一是梁先生,二是祝小娘子,三就是镜子。” “镜子!我就说是镜子吧?为什么呢?我记得萧师兄在卷宗里写了,两人割腕自.杀的镜子按理说算是凶器了。本该作为断案时的物证,但根本没找到。镜子又没长腿,怎么跑了?怕不是化作凶物了。” “但不对啊,不是说并非每户出事的人家都有镜子,而且咱们进入幻境的时候是在洛师妹拜堂那会儿,拜堂那里可没有镜子。” 洛颜心想,对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就我觉得巧合吗?采石镇出事的那家是马家小娘子和祝家小郎君,这会儿幻境里是祝家小郎君和马富户,这是一家子不?”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几人从外面跑进来,跑到余先生面前道:“余先生,出事了,梁先生被祝富户抓去祝家了!” 余先生登时起身:“梁先生去祝府抢人了?他怎地沉不住气?” “不是不是,是祝府丢了东西,这会儿正查一月之内去过府上的人。这个月祝府交往不多,去过府上的也就只有咱们。刚好先生进来经常在祝府外走动,祝富户便道他心怀不轨,把他抓了起来。” 一人过来拉余先生:“咱们快去救先生吧,带上先生请来的几个好手。” 余先生却不动:“丢的是什么东西?” “据说是个镜光石制成的镜子,不大,但那块石头是上乘的石料,贵。” 余先生脸色发白:“祝家小姐可给咱们先生塞过不少镜光石镜子,不会当真在咱们这儿吧?先找找,万一真在可说不清......” 他话音未落,外面又闯进来一群官兵打扮的人,擒下余先生和在场其他人,又去搬装道具的箱子。 洛颜也被压住,她看着往来的人群,心道这幻境如此丰富又如此真实,恐怕不是好兆头。 更多的道具箱子却在挂衣裳的帘子后头。 尧山弟子互相打眼色,问谁刚才看见了名贵的镜子。一人面带疑惑,但还是指了指先前洛颜身旁的一口箱子。 几人立刻去翻找,却发现那箱子里并没有任何镜子。 陈尧看了那箱子一眼,或许其他人没看清,但他目力好,看得清,刚才那人确实将什么东西藏了起来。 喜堂没有镜子,他们如何进入幻境的?和那人有关系? 祝府。 余先生和戏班子里其他人被关在后院一间屋子里,和他们关在一处的还有洛颜。其他人关在另一间屋子里。 洛颜悄悄震断手腕上的绳索,又帮其他人解。 余先生却拦她:“好姑娘,先去找找梁先生。” 洛颜轻轻一跃,踩上房梁,听见外面没人,掀开两块瓦片钻了出去。 她像只小猫一样落入院子中,倏忽又不见了身影。轻手轻脚地顺着屋子一间间翻找。 但祝府实在太大了,屋子也太多。找了好几间,竟是没人住的空房子,洛颜在心里吐槽:好浪费啊。好想把这几间搬走,送给没有地方住的人。 忽然,一颗小石头滚到脚边,洛颜警惕去看,只见陈尧从回廊边转出来。 洛颜心中一惊,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看没看见自己怎样出来的。 却见陈尧朝她招招手,自己先行闪身进入一条回廊。 洛颜立刻跟上。 陈尧停在回廊尽头的一间房间,他回头看见洛颜追了上来。 他所立之处逆光,整个人的面容便看不清。他双手笼在袖子里,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你拜在我门下,我却一直没教你什么,此时正好有机会。” 洛颜心中一暖:“多谢师尊!弟子一定好好学。” 却见陈尧只自己一人,便问:“师尊,其他师兄呢?” “他们去找祝小娘子。我带着你来找梁先生。”他指了指房间。 洛颜瞪大眼:“梁先生在这里面?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师尊你怎么一下就找到了?” 陈尧不愿意看她的眼睛,便转向房门:“我不便插手过多,你自己进去,怕不怕?” 洛颜摇头:“我可不怕!” 陈尧仔细盯着洛颜的神情:“祝家丢的那面小镜子,很可能在梁先生手中。” 洛颜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会在梁先生手中?在又怎地?” “在,就意味着那东西很可能是幻境的根源。你刚刚也听见了,小镜子从祝府丢了,梁先生和戏班子里的人都是嫌疑人。道具里没找到,梁先生会不会随身带着了?他决计抢亲,要不要先把计划告诉祝小娘子?他拿什么告诉?” 洛颜心想,确实,师尊说过,梁先生写的剧本隐晦,他传消息的方式会不会也隐晦?又或者他没办法直说,所以只能用什么东西为媒介? 这个东西就是那面丢了的小镜子? 师尊真聪明,她诺诺道:“对不起,我太笨了,先前都没想到这些。” 陈尧不理,从袖子里掏出一物,递给她。 洛颜郑重地接过,一看之下,竟也是一面小镜子。只不过这镜面是黄铜,不是镜光石;刻着法阵,也不是祝家丢的那一面。 “这是尧山法器,待会儿我将启动的法咒告诉你。你将镜子启动,镜子照到什么,我便能看到什么。有危险我会去救你。” 当下感动得无以复加,心想一会儿一定要自己出手尽快把梁先生解决了,不能麻烦师尊。 陈尧交代过她法咒后,掌风挥过,门锁应声而裂。 洛颜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陈尧等了一会儿,确定她真的往里走了,才走到门前,将门锁合起来。行火行术,把门锁重新融为一整个。 他手一翻,手里多了一团事物。正是洛颜的储物袋。 他给洛颜的镜子叫秋水镜。当年大渊国亡国,他成为战俘被栗箩国掳走。栗箩人对他百般折磨,用熏香插进他眼睛,将他双眼熏瞎。 后来虞栗楠入药宗,以法术帮他重做了一双眼睛。他将一只眼睛的目力放入母亲留给他的一面镜子里,炼制出秋水镜这一法器。执镜子的人只要启动镜子上的法咒,镜子所映照出来的景物就能让他那只眼睛看到。 这是常规操作。 还有一不常规的操作是,这镜子后面刻的法咒可以映照出执镜人所执有的随身携带物品,还能让这些物品像照镜子一般映出一份一模一样的,交还到陈尧手中。 这一招原是为了对付外海所创,现在派上了用场。 陈尧往屋子里扫了一眼,真信啊,小镜子怎么可能在梁先生手里,被抓起来时不搜身? 装到这份上,没必要了。 陈尧不紧不慢地打开的储物袋。 东西不多,有尧山分发给每个弟子的丹药和纱布,万一受伤,能派上用场。 纱布里包裹了一团物什,乱七八糟,像是刚藏起来的,摸着有点硬。 陈尧抖落出来。 里面裹着的是两张信笺,一张写着“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另一张写着“此生已过矣,再取来生缘。” 没了。 陈尧难得地愣了一下,什么情况? 第47章 房间里一片漆黑,亏得洛颜视力极佳,又对各种环境适应良好,才避过几处家具摆件,没有被绊倒。 房间最深处是一张床,此时床幔低垂,一个人影坐在床幔后。 屋子里再无其他人,洛颜轻声叫道:“梁先生,请问是梁先生吗?” 那人一惊,似乎没料到身后会忽然出现一个人,洛颜脚步又轻,没发出半点声音,悄悄接近时,根本让人无从察觉。 便见那人急匆匆转身,却因为太暗了,撞到床头。洛颜赶紧安慰道:“你别怕,别着急。” 洛颜声音本就柔缓,这会儿用着洛思思的声音,不似那般软糯,却更添了几分温柔娴静,让人听了,不觉神思安稳下来。 那人镇静下来,掀起床幔一角。即便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他还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洛颜的位置:“我是,姑娘你?” 洛颜还记得自己在幻境里的身份:“我是你找来的,替你去救祝小娘子的人呀。你不记得了?” 记不记得是一回事,这么暗,能不能看清人长什么样都不好说。 但梁先生也没心思核对洛颜长什么样子,他急忙问:“语慈她……她怎样了?” 语慈正是祝小娘子的名字,洛颜实话实说:“我还没见着她。梁先生,祝小娘子知道你要救她出来的事吗?可别咱们想好了办法,她却不知情,以为你不管她了,再生出轻生的想法。” 梁先生呼吸一顿,语气也有些着急:“不会的!我早先已给她穿过信,可她一直没有回信,我就担心这事。刚刚又给她递了一回信,却不料被抓,但信应当是送到了。也不会被谁拦截下来,传信的法子是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 洛颜点点头,又问:“是祝家的人把你抓到这里的吗?好黑,屋里,你看得清吗?” 梁先生却道:“不妨事,我一人独处时,也不爱掌灯。语慈从小视力不好,看东西暗,哪怕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也宛如灯火稀微。我想知道她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时常让自己置身黑暗,渐渐习惯了。” 哦,原来如此,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这般,周遭暗不暗对他来说就没什么影响。 洛颜抖开一些纱布,垫在地上,把陈尧给她的镜子轻轻倒扣在纱布上。剩余的纱布在手上一挽,朝着梁先生抽过去。 她的想法简单粗暴,既然梁先生、祝小娘子还有那面丢了的小镜子都有可能是幻觉的根源,也别费心思猜哪个才是了,全抓起来就是了。 只要抓的足够多,总能碰上一个对的。 笨就笨吧,笨死也不想成为满腹心机的人,像那个人一样,把阿娘骗得凄苦,叫阿娘夜夜伤心。 就想做个简简单单的人,让人一眼看穿的人,让人不用提防戒备的人,让人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 虽然不聪明,但只要她足够强大,也可以保护好每一个人。 陈尧捏着那两张信笺。 里面没藏着其他东西了,这两句诗也是前人所做,他自信于诗书典籍一道在行,可眼下也看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她藏这个干嘛? 一早是他计划好的,带她进入甲级试炼,让她在试炼中遇到危险,让她进入这间屋子。 借着屋子的位置,他一早布置好了一个束缚法阵,只待她进去,他就在屋外行起阵法,将她困入其中。 她若忍着不用法术抵抗,那就加强法阵。总会逼她出手。只要她出手,就能猜出她是外海哪一派的人,也能推断出她来尧山的目的为何——他对外海可了解不少。 如今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可他心底却忽然生出一个离奇的想法,会不会是自己想错了?她和外海根本没有关系? 理由,没有理由;证据,也没有证据。就是心里的直觉、感觉。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4节 这很危险,因为直觉和感觉都是不理智的东西,会欺骗人,让人陷入一种怪圈。明明这件事是错的,但因为直觉认为它对了,就会不断地找理由证明它是对的。当找到理由证明它是错的的时候,又会被直觉引导,否认这个理由。 由此循环往复,只能往错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还是尧山的掌门,不能对尧山置之不管。 不再犹豫,他行起火行术。却在这时,眼前的景象忽然断了。是镜子被倒扣过来了。 本来也没指望她,陈尧捏了个法诀,镜子背面的法阵发出微弱的光线,屋中的景象再次映入眼眸。 直接打起来了。 梁先生就地一滚,躲开了洛颜伸过来的一击,问洛颜:“姑娘,你做什么?” 说话不打架,打架不说话,不然会分心做不好事。 洛颜挥着纱布再抽。刚才那一下只是试探,没使几分力道,这一下却贯了四五分功力。纱布看上去轻飘飘的,可一挥之下,那床架子就被抽得四分五裂。 倏忽眼前寒光一闪,只见梁先生手里握了把软剑,洛颜赶紧把纱布收回来。 这软剑被他藏在了发髻里,所以没被祝家搜出来。他挥舞着软剑朝着洛颜袭来。 陈尧倚在门边看着。这人不善用剑,但擅长用鞭子一类的软器。 世子黎笙对剑有一种变态的执着,不会轻易该换其他法器,也不许下属使用剑以外的其他法器。 洛颜出招时没有花样的把式,通常也不出虚招。每一招挥出去必定有所着落。她躲过梁先生一击,眼见梁先生要跑出屋子去,足见一点,翻身跃到门边,双脚踩在手盆架子上,一挥而下,重重抽在梁先生手腕上,只听一声脆响,梁先生的手软软垂下,软剑掉落在地。 洛颜立刻用纱布当绳索,把梁先生绑住。伸手往他身上摸。 梁先生一边躲一边道:“镜子不在我身上。” 洛颜停了下来:“在哪里?” 梁先生却低下头,笑了起来:“在你周围呀,你看不到吗?” 洛颜没明白:“什么意思?” 忽然,她觉得屋子里好像变得有些热,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她看清了梁先生的脸,梁先生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只只的眼睛,一只眼睛动,其他眼睛也跟着一起动。眼睛一弯,他朝洛颜笑了一下。 长得十分提神。 洛颜视而不见,也不被周围的变化干扰,手上力道收紧,想把梁先生就地解决。 她同情梁先生和祝小娘子的遭遇,但也知道这幻境害了不少人。不能对 却在这时,一道凛冽的剑气从身后袭来。洛颜侧身,这剑气擦着她衣袖扫过来,撞到地板上,撞出来一个大洞。 陈尧眼神一动,这是他先前布下的阵法,以剑气将人束缚其中,想要冲开法阵,必须以剑法相迎。他在启动阵法之时停下了,可此时阵法却自动开启。他沉吟一瞬,难道是因为剑气触发? 确实没想到是这二人先打起来,也没想到二人打得这么热闹。陈尧一只手轻轻敲了敲眼眶,人却站直了些。 屋里。原本漆黑的地板上露出一角光亮,像是块镜光石。剑气立刻被反弹了回来,洛颜再躲,又撞上身后的墙壁,墙皮剥落下来一大片,直接将藏在里面,镜光石做镜面露了出来。 剑气越反弹越多,撞坏的地面和墙壁也越多,渐渐露出了全貌,这一整间屋子都嵌满了镜子。剑气照到镜子,就被映成两股,分别扫出去。再撞上镜子,又被映出更多。洛颜捡起地上软剑,抽散几股。 陈尧看明白了,他所布法阵属火,火克金,也会被金吸引。若单是一两道剑气道也不足开启阵法,但这屋是个镜子屋,无形之中将方才二人打斗时带起的剑气威力放大,将阵法触发。 陈尧一手捏断门锁,准备进屋中收回阵法。却发现门推不动。借着缝隙,只见一柜子挡在了门边。 柜子里洛颜先前扛过去的。她怕屋门被撞开,伤到外面的人。此时忽然听见柜子发出声响,她立刻拿后背顶住。 不能让外面的人看见此时的自己。 剑气撞来撞去,被洛颜用软剑抽打,终于汇成一束,朝着洛颜袭来。 洛颜抓着梁先生的头,用他的脖子对准那道剑气。 梁先生知道洛颜想要做什么了,他拼命挣扎起来。但洛颜手劲儿太大,他一直没能挣脱开。 脖颈一痛,鲜血溅了出来,喷了洛颜一脸。洛颜松手,梁先生的身体就像一只空麻袋一样,软软地垂下去。 四周一阵波动,这些镜子好像变成了一面面水墙,依稀看见大红喜堂和绰约的人影。这是幻境即将崩塌的预兆。 看来梁先生果真是这幻境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但并未全部崩塌,梁先生并不是幻境的全部。 师尊还提到祝小娘子和丢的那面镜子,她现在要去找那两样。不敢从正门走,她想找找窗户,或是干脆打穿一面墙偷跑。 却在这时,耳边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哭嚎,几乎将人耳朵震聋。 砰地一声,屋门被人踹开,陈尧伸手把洛颜拽出门外。 洛颜抬起头来,陈尧便看见她大半张脸都被血染得鲜红。可这一片血红中,却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好似一湖清泉。 第48章 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子跑来,她边跑边哭,哭声刺耳,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哭出了千军万马的效果。于是哭声变得极大,宛如惊雷滚滚。 她身后跟着一群尧山和药宗的弟子,这些弟子虽是追着她跑,却跑得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酒。鲜血从他们的耳朵里涌出。 他们边跑边喊:“夏长老,这位就是祝小娘子,她手里拿的就是祝家丢的那面镜子!” 洛颜一看,这小娘子手里果然拿着一面镜子,巴掌大小,镜面却反射着森寒的光。 再看她模样,只见她像是看不见路一样眯着双眼,因为一直哭,眼睛肿的像两只核桃。 眼睛已经不太能看,眼睛下面就更加难以直视。 和梁先生正好相对,祝小娘子眼睛下面长满了嘴。一张嘴发出哭嚎,其他嘴也跟着嚎叫,嚎出来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仿佛有一群人在哭,让听到哭声的人也跟着伤心起来。 洛颜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也流出了眼泪。泪水和着鲜血流下,眼前模糊不清。 她伸手去揉。 却在这时,一方干净的手帕从旁边递来。洛颜扬起脸,便看见陈尧的面容。 日光侧映在他脸上,和先前逆光之下的面容相比,竟柔和了许多。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接过,却不敢用。 祝小娘子跑到了房门口,她往里一看,便看见梁先生倒在地上的尸体。这尸体模样凄惨,脖子几乎和脑袋分家,因为痛苦,眼睛瞪得老大,因为眼睛多,整张脸都鼓了起来,让人不忍卒视。 祝小娘子哭得更大声,她一双眼睛怨恨地瞪着洛颜几人。 洛颜也盯着她。先前就想去找她,没想到她直接送上了门来,她甚至还带着那面小镜子一起来了,真是不知道省了多少功夫。 她把软剑放到地上,甩着手里的纱布就朝祝小娘子抽去。 这一抽比先前抽梁先生那一下更用力,想要借机将祝小娘子手里的镜子抽落。却不料一抽下去,纱布一端竟被祝小娘子牢牢抓在手里。 祝小娘子用了一拉,差点儿把洛颜拉进屋里去。 洛颜立刻用力往回拉,但这只是一条纱布,刚才已经立过大功,这会儿功成身退,啪叽一声,从中间断了。 洛颜后退几步,陈尧扶住她。 而在这时,周围一片天旋地转,四周的颜色像是洇湿的水墨画一样滴落,声音像是海浪从四面八方拍过来。 尧山弟子结起法阵,想要将这些变化阻隔在外。但结手印的时候猛地发觉,他们的灵力竟然无法运转了。 惊骇之下,一个个跑到陈尧和洛颜身边,叫道:“夏长老,我们的法力不能用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时,整个院落都晃动起来,碎石噼里啪啦地往下落。眼见一块石头要砸到一弟子头上,洛颜立刻飞身帮他扫开。 可诡异的事发生了,她一掌挥过,手掌却从石头中穿了过去。石头成了一个幻影,落到那弟子身上,又从弟子肩膀穿过。 洛颜瞪大眼。 陈尧声音淡定:“幻境变成了秘境。” 尧山弟子不可置信:“这还能变?” 陈尧和洛颜异口同声:“可以。” 洛颜立刻捂嘴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悄悄看向陈尧,发现陈尧也在看着她。陈尧不说话,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洛颜心里清楚,洛思思作为一个普通人,或许对修真世界有所了解,但不会了解这么多。百花峰藏经阁不知有没有这些,反正她没看到过。 想要用洛思思的身份继续呆在尧山,稳妥的做法就是不再说话,假装自己不知道。 但不行,洛颜不会让别人处在危险中。 她躲开陈尧的目光,对尧山和药宗的弟子道:“幻境秘境本就有相似,这幻境已经接近秘境了,祝小娘子受刺激,怨气大增,成了秘境。” 秘境可比幻境难对付多了,不仅妖怪能力强了许多,更麻烦的是,秘境相当于另外一个时空,和当下的时空互不交叉,互不影响。比如刚才飞来那块大石,眼见是要砸到人了,却化成一个虚影,从身体里穿过。再比如现在众人站立之处,看似是双脚踩在地上,感觉上确实虚浮在半空。 现在再拿那镜子恐怕是拿不到了。 这时,那位药宗的高师兄走到洛颜身前,朝她拱手一礼。 洛颜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旁边。 高师兄也退了两步,又是行礼:“洛师妹,对不住,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博闻强识,想向你请教些。我们对秘境倒也有所了解,却没听说过哪个秘境是进入之后就使不出来法术的。是这秘境特殊,还是那妖怪的招术?只是在秘境中这样,还是出了秘境也会如此?” 洛颜对“请教”二字连连摆手:“我也不清楚,师兄,你别担心,或许出了秘境就恢复了。恢复不了,也能重新再练。” 陈尧没忍住笑了一声。洛颜不解,转头问:“怎么了?” 她的脸正好转到日光下,瞳孔颜色本就浅,此时快要被映成透明,像是玻璃水晶,洁净透亮,能照出人心。 一霎那,陈尧想明白了整件事,他把上半身倚在门框上:“确实不是镜子,但,能照出人影的也不只有镜子而已。” 众弟子纷纷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夏长老,你说的是拉咱们进入秘境的东西吗?不是镜子是什么?” 陈尧道:“是眼睛。” 众人怔愣地看着他,他解释道:“这秘境是梁先生和祝小娘子所造,他二人怎么相识的?” 尧山弟子道:“祝小娘子眼睛不好,读书不便,喜欢听戏。恰好梁先生是戏班子的剧本先生,有机会和戏人一起去祝府演戏。” 弟子们有些明白过来。 洛颜回忆着当时的景象,当时,她确实一直在看陈尧。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眼,把所有人都拉进了幻境里面。 她接道:“梁先生屋子一片漆黑,我进时觉得奇怪,以为是幻境异样。现在想,这一处也对应着眼睛,或许祝小娘子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一片漆黑,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唯有梁先生是清楚,看见他就像找到了自己的双眼。” 难怪梁先生长了一脸的眼睛,或许他心里也是想,如果自己能有更多的眼睛,就可以换给祝小娘子,让她也看一看这世界。 又想到在戏班子里,慌忙之下被自己藏起来的两张信笺,其他的字没来得及认,却在慌忙之下看见了一个“目”字。虽不知那句诗什么意思,但出现在幻境里,自然有它的意义。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5节 高师兄称赞她:“洛师妹说得对,确实如此,多明显的提示,多常见的现象。可也正是太明显、太常见,反而容易忽略。。” 另一药宗弟子却忽然叫道:“哎呦那可不妙啊!要真是这样,咱们等会儿离开秘境时,还得戳瞎自己一双眼睛吗?” 洛颜声音柔和:“不用所有人,应当,是我的眼睛,我觉得。” 高师兄立刻反驳:“绝不行!洛师妹别冲动,离开秘境的放法不止这一种,还可以将制造秘境那妖怪打散,也就是让这个秘境彻底消失。但我们......只不过......” 众人都知道,这种方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恐怕难行。毕竟他们现在使不出任何法力了,而那祝小娘子,若是不用法力。 众弟子往屋子里看去,一看之下,都是吓了一跳。 祝小娘子原本跪坐在梁先生的尸体旁,可此时梁先生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就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祝小娘子去了哪里? 洛颜朝着梁先生的尸体走过去,高师兄喊了声“当心”。洛颜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镜子,只见镜子里出现了一只鲜红的眼睛。 眼珠乱转,忽然看见了外面有个人,便盯上了这个人。镜面发出咔咔两声,洛颜立刻脱手,一瞬间,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就从镜子里钻出来,扑向洛颜。 洛颜立刻矮身躲过,反手从后背抓她头发。却听弟子们叫道:“洛师妹!身后!” 耳边风声一动,她灵敏地跃开,却间镜子里又钻出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这不算完,这女子钻出后又有更多,一个接一个,巴掌大小的镜子里足足钻出来了二三十个。 这些女子都和祝小娘子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留着又尖又长的指甲朝着弟子们抓来。 尧山弟子将长卿门和重楼门的弟子围在中间,抽出佩剑,和这些“祝小娘子”斗将起来。虽然没了法力,可尧山以剑道立派,正统弟子都要学习剑法,这些招式还能派上些用场。 但剑术讲究刺和斩,一弟子将一“祝小娘子”抓过来的手臂斩下,却不见一滴血,断臂的截面反倒光滑,像一面镜子。 镜面映到其他“祝小娘子”的身影,又从截面镜子里钻出一个“祝小娘子”。新钻出来那个速度太快,一把抓向这弟子眼睛。亏得他侧头躲得快,却也在脸上被狠狠抓了一下。 陈尧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来檐下打,找柱子边。像她那样。” 他指的是洛颜。 洛颜专挑廊檐下的柱子旁躲。祝小娘子被柱子一挡,动作慢了半拍。又碍着柱子阻隔视线,时常抓不准。偏生她们指甲尖锐锋利,一抓之下戳进柱子里,想要拔出来可得费点儿功夫。 洛颜就借着这会儿功夫把人绑在柱子上。 几个弟子立刻明白过来,纷纷学着洛颜的样子。他们也随身携带了纱布,只是没想到纱布还有这种作用。药宗弟子那里纱布就更多,分给众人。一时竟然有将祝小娘子制住之势。 却在这时,凭空爆发出一阵更凄厉的哭嚎。哭声持续了一小会儿,倏忽间换成刺耳的笑。一阵是笑,一阵是哭。让人一阵欢喜一阵哀伤。 众人眼中纷纷落下泪水,双眼也变得视物不清。好几个弟子因着躲闪不及时,被祝小娘子抓得挂了彩。洛颜只好挨个去救。 一转身的功夫,忽见一个“祝小娘子”朝高师兄后脑抓去,高师兄却全没察觉。这一抓若抓实在了,高师兄非得登时殒命。 洛颜赶紧扔下缠着另一尧山弟子的“祝小娘子”,飞身一跃,一脚将那“祝小娘子”踢飞。 高师兄回头,却来不及道谢,眼见另一个“祝小娘子”又扒上洛颜后背。洛颜抓着她的手臂,将她翻下来,可不小心砸到地上,摔成两截,两个截断面各钻出一个“祝小娘子”来。 这些祝小娘子已经把弟子们包围了。她们个个身穿嫁衣,像是一片绚烂之极的晚霞。 尧山弟子退无可退。 弟子们背对背,终于全围到了陈尧身边。 陈尧等闲不能出手,但现在并不等闲。 他没带佩剑,虽是以剑入道,但他不喜欢这些裹挟着杀伐之气的物件,因此出门从不佩剑。 不喜欢剑,那喜欢什么? 从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可从没得出过答案。 不过就在刚才,他觉得洛颜手里挥舞着的纱布挺有趣。那么轻那么软的一块布,叫她挥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扫视了一圈尧山弟子的佩剑,想找柄干净的,却发现全带着血。 血真是个令人憎恶的东西,他的父亲就是受血滴之刑而死。这是个非常痛苦的刑罚。将人倒吊起来,在脖子上割开一道口子放血。温热的鲜血渐渐从四肢汇聚到头部,可一颗头哪里能盛放所有的鲜血?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人会非常难受。头颅充血,脑袋像是要炸开;双眼充血,眼睛像是要蹦出来;鼻腔充血,像是要窒息;嘴巴闭不上,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头怪兽,尊严尽失。 最后父王是头颅淤血而死,血还没留尽,他已经没气了,整张脸红得像是一颗熟透了的石榴。 红色也是他最讨厌的颜色。 他垂下眼眸,发现只有掉在地上的那柄软剑是干净的。他弯腰去捡。 却在这时,一只手先他一步捡起。捡剑这人大概不太会用剑,一把软剑在她手里抖来抖去,像块炖软的牛板筋,怎么也抻不直。 高师兄回头:“洛师妹,这些嫁衣女子不是咱们能对付得了的,你把剑交给夏长老,请夏长老帮咱们吧。” 他边说话边捂着胳膊上的伤口。不仅胳膊上,脸上、腿上都受了伤,还能站稳,全靠强撑。 陈尧握住了剑柄尾部,示意她松手。 可洛颜一个用力,又把软剑抽了回来。她转身,用那双清亮的眼眸看了陈尧一眼。下一刻,她就把剑尖戳进左眼,用力一划,割断鼻梁骨,又划进右眼。 鲜血喷洒而出,溅落在四周。 四角的天空像是殷湿的墙壁,一片片脱落,露出大红的喜堂——秘境已经被打破一条离开的通道。 陈尧脸上溅上了几滴鲜血。 他脸色震惊,心里却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现在就想知道,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 陈掌门:这人超纲了。 以及:高考加油呀! 第49章 尧山和药宗的弟子快要裂开了。 能参加甲级试炼任务的弟子,即便不是身经百战,也是阅历丰富。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大概修行之人,在拥有悲悯慈爱的同时,也有自私自利的冷漠。 谁不知道入道艰辛?谁在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后不向往更多?谁不向往那传说中不伤不灭、无垢永生的飞升大道? 怎么还有人愿意为了救别人把自己戳瞎了呢? 高若怀语无伦次:“洛师妹,你怎么样?你疼不疼?你、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治好你。” 不愿意浪费洛颜的心意,陈尧推了他一把:“快走。” 只是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秘境通路,不知能维持多久。若不趁此机会离开,等下再生变化,这条通路也说不好会消失。 药宗弟子扶着洛颜:“洛师妹先走。” 洛颜看不见,但轻轻推开扶着自己的人:“你们快走,我不走。” 高若怀急得跳脚:“你不走你留在这里还能干什么呢?” 其他人药宗弟子也过来拉她:“是啊洛师妹,别逞强。” 但没人拉得动洛颜,洛颜摇头:“我留在这里,把秘境彻底解决,不然采石镇还有更多人出事。” 高若怀快要吐血:“但这不是你应付得来的。” 这时,陈尧把他的手从洛颜肩膀上拿开,对他道:“你应付不来,不代表别人应付不来。” 这一会儿功夫,天空中剥开的小口开始渐渐闭合。穿着红嫁衣的祝小娘子往秘境的通路口爬。 倒是爬不出去,但她们的目标是挡住这些人。阻止他们离开,让他们留在秘境里,折磨他们,让他们痛苦,生出的恐惧与怨恨就成了秘境的法力来源。等到他们精气耗尽,陨落其中,正好就成了秘境的养料。 尧山弟子不再犹豫,提着剑开路。一个尧山弟子配一个药宗弟子,相互扶持,往通路一跃,总算是出了秘境。 高若怀依依不舍地对洛颜道:“洛师妹,你别怕,我找长卿门的柳师兄和景师兄给你治眼睛,我这就叫他们来采石镇。” 陈尧诓他们:“叫杨门主来。” 嘈杂声渐渐远去,安静了一会儿,洛颜问:“大家都走了吗?” “都走了。” 眼睛传来一阵阵刺痛,但尚且能忍。只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不知前路,于是心里一片茫茫然。 她凭着感觉转到陈尧面前,膝盖一弯,想要跪在他面前。 陈尧一把将她扶起,问她:“做什么?” 眼睛已经被戳瞎了,但仍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流出来,不知是眼泪还是鲜血。如果可以,她也想做洛思思,哪怕没有能力,却能做一个干净、单纯的人。 她声音颤抖:“师尊,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洛思思,我来尧山也不是为了拜师学艺。” 从她决定出手救人的时候就知道,身份肯定隐瞒不下去了。但她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知道陈尧最讨厌别人欺骗他,经此一事,定然会讨厌自己,把自己逐出尧山。 那也没得什么,本就是她欺骗在先,不过是得到惩罚而已。赏罚分明,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心里有点小落寞。罢了,就当时吃到了一块很好吃的糖,尝到了从来没尝过的一点甜,把它当做一个小秘密,包裹住这段时光,藏在心里。 但陈尧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我已知道了。洛秋螟是你什么人?” 洛颜几乎要瞪大双眼,但眼睛现在睁不开。看不见陈尧的表情,就不想让他着急,于是快速道:“是我阿娘,但她在八年前已经陨落了,我接替阿娘成为了新的洛河神女。” 想告诉他自己所有的事,想把所有的过往都让他知道,便说得格外细致。 陈尧皱眉:“洛河神女的女儿?” 洛颜呼吸一窒:“是、是。” 陈尧低头打量她,想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实话。 却没工夫让他多想,二人还身处秘境里,那些祝小娘子没能拦下其他人,便对这二人怨恨更深。 二人中,洛颜受了重伤,血腥味对鬼怪有着极大的吸引。于是纷纷朝洛颜扑来。 虽说眼睛看不见,但耳朵还能听得清楚。察觉到有祝小娘子靠近,她立刻拉着陈尧往旁边闪躲。 先前想把一起参加试炼的弟子送出秘境,一来是觉得秘境里确实危险,二来也是怕再打下去,被他们认出自己的身份。 眼下倒是没这些顾虑了。她伸手沾了一点眼睛里流出的鲜血,血珠落在指尖,忽然凝成极细的丝。 这些红血丝却像是长了眼睛,朝着祝小娘子们袭去。洛颜控制好力道,血丝就不致将她们绞断,只是牢牢束缚住,让她们无法动弹。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6节 这是洛秋螟的招术,不需要法力催动,是洛颜生下来就会的招式。 血丝出自自己身上,就和自己格外契合。只要稍加控制力道就行,用起来十分方便。但万事万物有利就有弊,这些血丝来源于洛颜自身,相当于消耗自身的精血。洒出去了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有去无回,精血不断被消耗,直到彻底耗干为止。 有点自.残的倾向,对自己不满意吗?在内心深处很讨厌自己吗? 陈尧把有一次被扔到地上的软剑捡起来,随意一甩,刚才在洛颜手里像一块颤抖的千页豆腐一般的剑刃,此时变得锋利笔直。 他一剑便斩断了洛颜指尖的血丝,对她道:“收回去。” 又有几个祝小娘子朝二人扑过来,陈尧执剑去刺。 他不像尧山弟子,一味追求出剑的威力,他的剑气并非向外放出,而是向内收敛。剑虽出,却并未将这些祝小娘子的身体斩断。虽不斩断,却从内部将她们的灵力来源震碎。 他使轻剑,剑招快,飘忽宛如鬼魅。看似躲过了一招,却发现只是一招虚晃,实招更在后头。又或者,已经看出这是一虚招,不必闪躲,刺到身上,才察觉竟是用了力道的,可为时已晚。 他剑招不断,忽然,天边响起了惊雷滚滚。 洛颜心中一惊,知道这雷声是提示陈尧的。试炼中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出手。方才那么多弟子在,为保护这些弟子,他出招倒也罢了。可现在只有洛颜一个,她虽双眼不能见,但眼下的场面还是她能应付的。 她立刻甩出红血丝,缠住软剑:“师尊,你不必出手,我来。” “你来?”陈尧提剑割断血丝,又刺入扑过来的一个祝小娘子体内。 雷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哭声、笑声、剑刃破空之声,混成一首妙乐神曲。 忽然,一道惊雷直劈而下,陈尧带着洛颜躲过。借此机会,洛颜又抓了一把红血丝缠住软剑,她手上使力,心想,给你软剑绞碎了看你怎么出招。虽是以下犯上,但也顾不得了。 她力道极大,陈尧一时竟然挣脱不开。这人还没到他下巴高,这么大劲儿是哪儿来的? 陈尧点她手臂麻筋,问她:“你是想先跟我打一场?” 洛颜立刻否认:“不是,不想。”手臂却以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一扭,轻巧地躲过。 却在这时,又有几个祝小娘子围了过来,洛颜只好现行对付。陈尧终于抽出软剑,剑刃一挽,先斩断洛颜的红血丝,再往祝小娘子身上刺。 洛颜便挥着血丝去找更远处的祝小娘子。陈尧追着她去拦,二人既针锋相对,却又配合默契,过招之间竟然困住了好几个祝小娘子。 渐渐地,祝小娘子察觉到自己不是对手,她能利用镜子放出自己的分.身,但这些分.身也会分走自己的法力。先前可以用分.身围攻,但现在围攻对这二人已经没有用处。 便将分.身收回。 一个个祝小娘子消失,最后只剩下本体,她站在洛颜身后,聚起全力,想要给洛颜致命一击。 却听一声脆响,陈尧的软剑正刺入祝小娘子体内,剑气灌入,祝小娘子浑身动弹不得。她爆发出全身的灵力,猛地一声哭嚎,这柄平平无奇的软剑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两截。 祝小娘子想将这股剑气散出去,洛颜立刻挥出红血丝,将她缠住,又把剑气缚回她体内。祝小娘子终于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不动了。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可秘境不见消散之象。洛颜静静等了一会儿,忽然,脚下的地面猛地摇晃起来,她使了个千斤坠站稳,伸手去扶陈尧。 却没看见陈尧也伸手过来扶她,两两相触,竟然不小心抓到了陈尧的手。 洛颜立刻松手,陈尧却反手将她捉住,环顾四周对她道:“秘境要崩塌了。” 崩塌和消散是两码事。消散是说制造秘境的根源被除掉,秘境当然也就不复存在;可崩溃却是指秘境的根源没有完全除掉,反而觉得自己难逃一死,心里不痛快,想要彻底毁掉这个秘境,让里面所有的人给自己陪葬。 祝小娘子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她一边大笑,一边大哭。哭声和笑声甚至盖过了天边的惊雷,廊下柱子支撑不住,朝着地面砸下来,屋顶跟着一起坍塌,一片烟尘滚滚。 陈尧忽然伸手抓住祝小娘子手臂,他冷淡低沉的声音传来:“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哭声和笑声戛然而止,祝小娘子的眼角落下两行泪水来。 “祝小娘子,我们同情你的遭遇,但你如今化作鬼怪,吸收怨气为生,怨气越吸越多,越难平息神魂,离大道也越来越远。冤有头债有主,你一直在采石镇作乱,其实是想为自己报仇,对不对?那你找到真正制造这场悲剧的人了吗?你为自己报仇了吗?” 祝小娘子痛苦地蹲下身,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陈尧居高临下看着她:“不如这样,你放我们离开秘境,我们去帮你报仇,如何?” 祝小娘子想了想,却又摇头,她双眼望着梁先生的尸体,怔怔出神。即便报了仇,她也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生而为人不能,死后化鬼也不能。 洛颜虽看不见,但能察觉到祝小娘子的目光。站在她的位置上,很容易弄清楚她心中所想,心下凄凉,叹气道:“真是可怜。” 陈尧却道:“那又何难?药宗倒是鼓捣出来一个法术,以同源之人的血为引,可将一已死之人打入活人体内,占据身体但不控制神魂。以活人身躯温养,等待这已死之人神魂完全,再送去投胎,投到何处也可知道。不违生死天道,却又有起死回生之效。” “当然,你与梁先生俱已身陨,虽不可同世为人,但可同化为鬼。梁先生的魂魄并未彻底打散,你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温养,等到魂魄完整,你可以用镜子给他重塑一具身体。其实是人是鬼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了。你说是不是?” “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好了”,这话在洛颜心里撞了一下。 是啊,那真是很好很好了。 可惜,相爱之人能永远在一起,这又是世上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 祝小娘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被陈尧这番话说服,从怀里掏出来一面镜子,举到陈尧眼前。过往的画面浮现在镜面上。 马富户近来睡眠浅,镇上不太平,家里又刚出了这一档子事。请了不少仙门弟子,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急匆匆走了。 对,他把那小贱人送给祝家是为了恶心祝富户,谁叫他给自己送了那么一个玩意来? 成亲当日和情郎双双自尽,让自己丢尽脸面。好在他带着家人把那贱人的尸体挖了出来,好生抽打了一顿,才得以泄心中之愤。 可他一闭上眼,就总能看见那贱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 辗转反侧,他起来给自己倒杯茶。忽见屏风后人影一晃,他喝问:“谁!” 那人从屏风后转出来。 是个女子,不高,身穿一袭大红嫁衣,眼睛上蒙了块白布。这身嫁衣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声音泄了底气,带了些颤抖:“你是何人?你、你怎么进来的?” 洛颜不说话,她往前走了两步,将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横在胸前。 马富户因着好奇,凑过去看。一看之下,竟见着了自己当初和同行密谋,让祝富户生意亏损的场景。 他哇地大叫一声,挣扎着往回跑,忽听一声脆响,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这一鞭子将他抽倒在地,他想起身,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腰部以下没了知觉,不知是不是脊椎被抽断了。 他床上还有一人,是个年轻女子,近来有些嗜睡,以为是好事将近,可请了好几次大夫,都说并无身孕。 这会儿动静也把她吵醒了,她叫了马富户两声,却无人回答。一把掀开床幔,却见着洛颜捧着面小镜子站在床前。 她被吓得定住,眼睛却控制不住往镜子上瞟。镜子里出现一副画面:戏班子道具间,她向梁先生表明心意,却被梁先生拒绝。一气之下,将祝小娘子的事告诉了祝富户。 她想借此机会嫁入祝家,祝富户没答应她。她又找到了经常来戏班子听戏的马小娘子。 她把祝家生意往来的事告诉马小娘子,马小娘子再告诉父亲马富户,帮父亲谋划祝家生意,取得父亲的信任。作为交换,马小娘子帮这女子牵线搭桥,嫁给马富户,当了马富户的小妾。 马家又比祝家更好了不是? 洛颜扬手,又是一鞭子抽下。 马富户和祝富户家离得不远,陈尧扶着洛颜迈出祝家大门的时候提议,不如一把火把两家烧了,倒也干净。 洛颜赶紧阻拦:“师尊,别呀!虽然这两家伤害祝小娘子,但也有无辜的人。大晚上搞出这么大动静,又要惹人睡不好。万一火烧到无辜的房屋,怎么办?” 她的眼睛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又因为大量失血,唇色苍白,显得整个人孤苦可怜。 陈尧松手。 洛颜微微一怔:“师尊?” 陈尧盯着她的脸:“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你拐丢了?” 洛颜不解:“为什么呀?” “因为人心本就不可信。” 洛颜却道:“但我愿意相信,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就愿意相信别人对我说的都是真话。欺骗?世上当然会有欺骗,但也有真实。只看到欺骗,会让人苦恼,还不如多去信任,让自己活得简单纯粹。” 大约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说话就大胆了些:“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如果天天想着坏事,自己心情会不好。想到好事,心情就会很好。那我为什么不想着好事呢?” 陈尧紧紧盯着她,像是要看清她所有的表情。 “你说这话是真实的吗?”他问 洛颜点头:“是啊。” “你会永远说真话,永远不欺骗任何人吗?”他又问。 “啊?永远?这......万一......”她答不上来。 陈尧却笑了起来。 月光皎洁,一阵夜风吹来,一朵梧桐花从枝头吹落,落入陈尧怀中。 -------------------- 梧桐花的花语有:坚毅与执着、优雅与高贵、爱情与承诺、孤独与思考、吉祥与安宁。 感谢在2024-06-0511:28:47~2024-06-0709:28:47期间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蹭蹭25瓶;谢谢你这么可爱还为我投出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尧山,百花峰。 虞栗楠把纱布从洛颜眼睛上揭下来。 “你现在就可以睁开眼了,可能视物有些模糊,慢慢会好转。一个月内要省着用眼,多用清水清洗,可以排出淤血。哦对了,也不能再有剧烈活动,更不能再拿着刀往眼睛里戳。” 被王兄叫过来时,他整个人都懵了,看见洛颜坐在木藤椅上,人是乖巧的,一动不动,像个瓷娃娃;眼睛是稀烂的,听说还是自己戳的。 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看了一眼洛颜,又问陈尧:“王兄,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极品?”要不是他会换眼这招法术,今后准备当个瞎子吗? 洛颜顺从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张小木桌,桌子旁坐着一个身穿水蓝色道袍的男子。这男子皮肤像雪一样纯白,眉目仿佛画上的仙子。眉心生了一点朱砂痣,红艳艳的,宛如落了一朵白梅花。 洛颜向他恭敬地行礼:“多谢白梅圣手。” 虞栗楠道:“不必。你眨眨眼,感觉怎么样?” 洛颜点头:“刚开始有点看不清,这会儿已经清楚了,很好用。” 虞栗楠得意地笑道:“你且放心,我给你换的这双眼睛能比你原本的还好用。你师尊的眼睛也是我换的,用了二百多年了,不也用得好好的?” 洛颜瞠目:“掌门……他的眼睛是怎么……” 虞栗楠叹了口气,斜倚在桌子上,撑着头:“你知道王兄过去曾是大渊王国世子吧?后来大渊国被一个邻国所灭,王室族人都被那个王国掳走当了战俘。” “那个王国名叫栗箩国,不大,在战争、贸易上都非常匮乏。但他们盛产两样东西,一是美丽的男子,二是丰富的草药。我的母亲是大渊国王后的亲妹妹,我的父亲便是栗箩国世家公子。我曾跟父亲学过一些草药辨别的方法,后来入道修行也是选择了药宗。” 他看见桌子上有只水壶,几只水杯,便拿起来过自己倒水。但这水不是刚烧开的,虞栗楠抱怨水是凉的,喝起来有股腥味。 洛颜接过水壶,双手捧住,片刻后,壶里的水开始冒热气。 “要烧开吗?”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7节 虞栗楠:“不用,哎,法修就是好。” “我不是法修。我应该算是……心修,可是……”她有些困惑,这是洛笙说的,洛河神女是心修,飞升要靠祈愿,自己的境界高低还在其次。但她不服,她的境界已经很高了,甚至比尧山很多长老都高,她也好想飞升。 “修什么道不重要,关键是走好自己的道。嗯,这个温度就可以了。”虞栗楠摘下腰间挂着的白玉葫芦,取出两只杯子,往杯子里点了一滴乳白色的液体,之后倒上热水,顿时,一股清冽的梅花香味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虞栗楠递给洛颜一杯:“这是今年新摘下来的梅花窨的茶,你尝尝?” 洛颜道谢接过,仰头闷了一大口。连连夸赞:“很好喝。” 虞栗楠又想到了她在长街酒肆连喝七十八壶药酒的光辉历史,不觉笑了出来。 有点明白为什么王兄会对她放下戒心了。她这种人简直就是王兄的克星。单纯得没有多余的心眼,和她相处感到很轻松;却又不会轻易被人骗走,真遇到危险,一巴掌就把人拍扁了;最重要的是,她心思干净,晶莹剔透宛如一面镜子,和她相处,可以照亮自己,照出自己的来路和过往。 虞栗楠接着道:“王兄被栗箩国人抓去试药,那些人用药熏瞎了王兄一双眼睛,又把他的眼睛生挖出来。” 洛颜惊呼一声,气道:“太过分。”他当时得多疼? “过分的不止于此,他们对我们做的那些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都过去了,王兄入道后,一举将栗箩国灭国,将他们赶出人间界。你听说过外海吗?就是尧山再往外的一片海域,已经在人间界之外。那里终日不见阳光,没有土地与食物,因此人人相食,想想就觉得恶心。咱们管他们叫外海人,这些外海人就是当年的栗箩国国民。” “这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但他们却不老实,大概十五年前吧,就想要破开秘境,闯入人间界,还好王兄及时拦了下来。前不久,就是你上尧山那会儿,又放进来好几天人头鱼。王兄说过,外海人,人人得诛。洛洛,你这么厉害,以后看见一次,揍他们一次,就当是给我们报仇了。” 洛颜不说话,她攥紧膝盖上的布料,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正当这时,陈尧回来了。 他一早回到尧山,把虞栗楠叫来后,自己就出门了,也没说去那里。这会儿手里提着个药宗的法器葫芦,配着懒懒散散的脚步,倒有几分像是一大早出门买醉去了。 他把葫芦丢给虞栗楠,坐在洛颜旁边,朝她眼睛上看了一眼:“怎样了?” 虞栗楠自信满满:“治好了!洛洛也说好用。” 陈尧表情微变,这时,洛颜一双眼睛望过来。已经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连带鼻梁骨也接好了,面容洁白光滑,像是阳光映照下的栀子花。 但她瞳孔原本是浅褐色,这会儿被换成了一对纯黑的,不难看,却莫名地衬出了几分冷冽的气质。 陈尧:“......” 他问:“洛洛?你原名叫这个?” 洛颜垂下眼眸:“我叫洛颜。” “哪个颜?” 洛颜不会形容,但会写,沾了水在桌子上写出来。 虞栗楠道:“是颜红鬓绿的颜,形容人美。” 陈尧道:“也是云鬓花颜的颜。” 虞栗楠杠上:“玉颜艳名都,也是这个颜。美者颜如玉,也是如此。” 这二人是表兄弟关系,从小一起读书。少年好胜心切,总喜欢比谁读的书多,经常用这种对诗的方式,一人一句,谁接不上了,谁就输了。这个游戏已经许久不玩,可此时竟没来由地拾了起来。 洛颜缩起肩膀,垂下头。他们知道的真多,自己却一个字都听不懂。这一刻忽然觉得离他们的世界好遥远,他们是天上的明星,自己只是一只夏生秋灭的萤火虫。 虞栗楠兀自对得兴起,陈尧却察觉出洛颜兴致不高,止住话题。又问洛颜道:“洛思思又是谁?” 洛颜便将洛思思身份,如何来神女观祈愿,又如何毒发身亡,自己如何找到尧山来,整个说了一遍。 她说完后,陈尧扶额沉默。她心想,他多半是要赶自己走了。 其实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责骂,没有拷问,还帮她治好了眼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陈尧问:“你想飞升?” 洛颜没反应过来,怔了下才道:“是、是啊。” “飞升不易,要经历千辛万苦。” 洛颜蹭地一下站起来:“我不怕苦!” 陈尧淡淡地“嗯”了一声:“那你就留在尧山,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飞升。” “我必须能!我......啥?我留在尧山?” 陈尧掀起眼皮:“你来尧山折腾这么久想一走了之?” 洛颜:“我、我……” 陈尧起身,走到她面前:“洛河神女?大乘境界?跑到尧山学艺?谁教你?你不是来找事的?” 洛颜无地自容,她快把头垂到胸口。 陈尧却和蔼地笑了起来:“做事要付出代价。我也想飞升,可当世从未有人飞升过。难得你接近飞升境,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飞升的。” “在飞升之前,你就好好修炼。当然,不能白来,尧山有什么事,也是你去做。” 洛颜重重点头:“是!掌门!我一定好好修炼,好好为尧山做事!让我做什么都行!” 虞栗楠:“噗——” 陈尧:“你叫我什么?” 洛颜不解:“掌门?陈掌门?”叫错了么?尧山弟子都这么叫啊?嵩山弟子也这么叫。 陈尧保持高贵优雅:“还是继续叫我师尊,免得被别人发现。” 这一起一落,洛颜有点想哭,自己骗了他,他还为自己考虑,一双眼睛望着他,像是盈亮的星火。 陈尧感觉自己被烫了一下,扭过头去:“洛秋螟有恩于我,我还不至于这么忘恩负义。” 星火跳动了一下。 忽然,外面飞进来两只小花灵,围着陈尧乱转。陈尧正烦,一把抓在手里,拍在桌上:“何事?” “掌门!长老们组织了集会,和一个月前闯进尧山海域的人头鱼有关,请掌门出席。” 洛颜悄悄退了一步。 陈尧笑道:“一个月前?现在想起来?人头鱼都成鱼干了吧?” 花灵:“……” 它们很识趣,也很懂掌门的操作:“只是叫咱们来请啦,掌门怎么可能亲自去?若是掌门每次都参与这些,哪里有时间抓那些他们搞不定的妖兽?哪里有时间修炼?不修炼怎么用法力维持尧山和外海的结界?哪里有时间……” 陈尧瞪它们一眼。 花灵:“掌门,这次派谁去?” 派谁去,指的是派哪只花灵。花灵和人不同,它们只能说真话,不能说谎话。它们的作用就是传音,对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能表达得一清二楚。 但花灵也和人有相似。花各有性格,迎春花活泼,绣球花热情,紫藤花温柔,榆树花内敛,从不说话。 陈尧朝着洛颜一指:“她去。” 花灵停止翻飞,看向洛颜。 静了一会儿,一只花灵道:“是活人啊,掌门能相信活人说的话啦!” 第51章 洛颜来到正殿的时候有点懵,一只花灵停留在她肩膀上安慰:“你别害怕啦!这些长老看着凶巴巴的,但真不吃人。” 洛颜道:“他们吃了我,我不怕;他们说的话忘了,我害怕。” 花灵更不在乎:“他们净说废话,不记也罢。” “那不行。”洛颜从怀里掏出纸和笔,这可是师尊交给她的任务! 这会儿就有弟子过来打招呼,见洛颜面生,以为是百花峰花灵,便过来询问。可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你是洛思思,洛师妹,是不是?” 洛颜仔细一看,惊道:“你是魏丹师兄!你们从采石镇离开就回尧山了么?” 魏丹摇头:“哪里?当时多亏你救我们出来,但你受了重伤,我们不敢耽搁,赶紧去找长卿门杨门主,跟他说了一遍,可杨门主说他治不了。又去找重楼门门主,那位也犯难,但门主答应带我们一起去找圣手试试。结果还没找到圣手,师父就催我们回来。哎。咦?师妹你眼睛好了?怎么治好的?能看清东西不?” 洛颜点头:“好了,圣手帮我治的,能。” 魏丹困惑,挠了挠头:“谁这么大本事把圣手请来了?是夏长老不?” 洛颜笑了笑,不敢说话。 魏丹瞧她神情,心里却有了个想法。 长老们喜欢隐瞒身份,当弟子的也就多了个乐趣——喜欢扒长老的身份。能参加甲级试炼的弟子,已经是尧山资历较深的弟子,在尧山年头久了,对尧山了解之多更甚于一些新进尧山的长老。 姓夏的长老,没听说过。回想夏长老模样,也从没见过。 夏长老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他的脸实在普通,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谈吐间气质又太过矜贵,让人觉得这样的身姿就该配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就算是长成白梅圣手那样都不为过。 等等,不会是白梅圣手本人吧? 但圣手从不参与试炼,他的功法也不适合。 那么,和洛师妹关系好,又能请得动白梅圣手的......就剩下那位...... 妈呀,不是吧不是吧! 这会儿又有几个弟子过来,一看见洛颜全都傻眼。纷纷问洛颜夏长老的事,洛颜回答得更加艰难,弟子们更加肯定。 洛颜快哭了,为什么阿娘给她四肢生得这么灵活,却忘了生她的脑子? 这边越来越热闹之时,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插进来:“你们在吵什么?陈掌门的事岂是你们随便说嘴的?” 弟子们纷纷回头,一看是孟长老。 弟子们不敢说话了。 孟长老喜欢陈掌门是尧山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她偷偷溜上过百花峰几次,但都被花灵打下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洛颜身上。 她刚要开口,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这笑声将地面都震动得晃起来,震得人东倒西歪。 弟子们互相搀扶,嚷道:“赵长老,收了神通吧!” 赵长老腆着个圆鼓鼓的肚子,径直走到洛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好,还是掌门教出来的弟子,功力过关。” 百花峰。 虞栗楠晃动着玉葫芦,发现里面的药粉已经所剩无多,一阵心疼,向陈尧抱怨道:“用开心了吧?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了吧?” 陈尧撑着头,不复刚才的精神,神态十分疲惫,往洛颜刚用过的杯子上瞥了一眼,所答非所问:“你这招‘显影’不会出错,对吗?”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8节 虞栗楠长长叹了口气:“这要是假的,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的。王兄,你可以疑心,但不能什么都相信不了。洛洛不是装,她是真的傻,又傻又可爱,像只小白兔。” 陈尧掀起眼皮:“小白兔?小虎还差不多。” 虞栗楠赞同:“对,是有点儿虎。干脆下次叫她‘洛小虎’得了。我现在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能在这个年纪修道大乘。因为她专注,她可以摒弃一切杂念,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王兄,从前从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人,但我遇见她之后也不得不相信,当真能为了救别人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有人能不计较得失。是不是因为咱们心里太阴暗了,所以觉得世上都没好事,也没好人?我是不是也有病啊?” “你只是恨世子黎笙,等我抓到他,在你眼前杀了他,你就好了。我这里还有一件事。”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的身影。 收服了祝小娘子后,她就附身在这面镜子里。这会儿看见陈尧,有些怯怯的,躲在镜子里不敢出来。 虞栗楠隔着镜子看了端详:“这就是你们这次试炼时遇到的妖怪,妖气很重,是个厉害的角色。” 陈尧将祝小娘子和梁先生的事略略说了一遍,说到梁先生被打得只剩下些神魂未散时,虞栗楠就知道,自己又来活了。 他抱怨道:“王兄,你知不知道我事很多,重楼门那两派打得不可开交,长卿门门主还有一摊子破事。王兄,你主意多,要不你帮我管管这俩门派?” “我的门派是我的事,你的门派是你的事。我替你管了,你管谁?” 送走了虞栗楠,陈尧弯腰从案几下取出几张宣纸,开始画这面镜子的模样。 他有一部《志怪志》,里面记载了各种金丹以上的妖怪。他们的模样如何、因何所化、在哪里作乱、杀死了多少人。他们的弱点在哪里,若是再看见类似的应该如何处理,每一处都详细地写下来,另把这妖怪的长相画出来,当作图鉴。 他轻取一笔淡墨,勾勒出镜子的形状,一正一反。正面纹饰不多,背面却雕刻着许多花纹。其中之一是缠枝葡萄,寓意多子多福。看来这镜子原本是个婚嫁赠礼。另一是连枝核桃,寓意和谐美满,情比金坚。 他饱蘸了一笔浓墨,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动挂在屋檐下遮阳的竹帘,拍打在竹窗框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连带竹帘下挂着的小铃铛也清脆地晃动起来。 笔尖一顿,墨汁便滴了下来,落到画卷中央,凝成一个硕大的黑点。 这黑点太饱满了,即便在周围勾勒图案,也无法将它掩盖住。这幅画算是画不成了。 陈尧把笔架回笔山上,出了会儿神。 核桃,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就在不久前。 对了,是洛颜曾经送过他一对香台核桃。 他从小木屋里走出,走到湖边。湖水清澈,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在湖边站了一会儿,将衣摆卷起,免得碰到湖边的湿草,又把袖子卷起,免得沾到湖水。深吸口气,把手伸到湖水里。 不敢往里面伸,只在表面捞了捞,却什么也没捞到。无奈之下只好离湖边更近了一点,把手往里伸了些。 他手臂长,湖边水浅,手伸下去,几乎摸道了湖底的泥沙。他赶忙把手缩回来,刚才那一刻像是抚摸到了母后被丢进河里,被河鱼啃烂的面孔。 尧山大殿。 洛颜来得巧,外海人头鱼闯入尧山时,她正好在场,人头鱼攻击的还是她所在的那条船。 简直像是掌门故意安排她来的。 当时,不少长老都在场,自是将她如何表现都看在眼里。但弟子们并不在,这会儿又缠着洛颜把当时发生的事讲一遍。 洛颜虽不善言辞,但她口齿清晰,说话声音柔缓,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温柔,仿佛抓住了人们的耳朵,叫人们想要继续听下去。 她慢慢说,倒也把整件事说得清清楚楚。不少弟子听罢后感叹,洛师妹真是心地善良,看见别人有困难,总会上去帮助,虽然方法凶残了一点,但总归是能摆脱困境。 好像有洛师妹在就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洛师妹好靠谱啊! 有几人先前只是听过她的事,甚至因为她莫名其妙当了掌门的弟子对她不屑。可经此一番,却对她生出些好感。 可这么靠谱的洛师妹却是瘦瘦小小的一只,一想到她流了那么多血,就让人莫名心疼。 不行!他们也要好好修炼,下次一起去试炼,一定要换他们来保护洛师妹! 于是众弟子一直围着洛颜说东说西,散会了还一直围着她不走。一会儿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一会儿又问她在百花峰上缺不缺用的。 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关心,洛颜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慌张,小心翼翼地回答。可大家太过热情,说着说着,洛颜也渐渐放开,和大家笑闹起来。 笑闹声忽然被一声清咳打断,孟长老从洛颜身边走过,瞪了她一眼。 等她走远了,一弟子道:“孟长老不会是吃醋吧?” 另一弟子点头:“很有可能,谁见过掌门这么信任一个人?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话宛如一声惊雷,在洛颜心底炸开。 如他们所说,陈尧是个多疑的人,这和他过去在栗箩国当俘虏的经历有关。他害怕再受到欺骗,受到伤害,所以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用怀疑和猜忌给自己筑起一道铜墙铁壁,把信任包裹其中,禁止别人拿到,也防止别人给出。 可是现在,他稍微打开了一道缝隙。虽然不是交出全部的信任,只有一点点,却无比珍贵。 心里有一个念头,像是笼子里的猛虎,快要冲撞出来: 他心里或许也有我呢?哪怕只有一点点。 好想快点回到百花峰,好想现在就看他一眼! 尧山主峰和百花峰相连,水源也是相通。 在踏上百花峰前,洛颜忽然想起陈尧喜欢干净,赶忙找了条小溪洗了把手,又借着溪水整理了头发和衣裙。 溪水的反光中,她的衣裙已经不那么洁白,袖口也有些开线了。 是该换件新衣裳,可现在她一分钱都没有了。 算了,过两天看能不能回趟神女观,先找洛笙借点儿,或者去附近的村子里找点儿活计。 就在出神的功夫,忽然看见溪水里漂来两个圆圆的物什。不像是鱼,也不是水草,倒像是谁随身携带的小饰物,不小心掉在了水里。 看着还有点儿眼熟。 洛颜一把捞了起来。 原来是一对小核桃,上面雕刻着人、船、楼和月亮,在楼宇窗户的位置打了几个洞,可以插线香,是个小香炉。 这不是她送给师尊的东西?不小心弄掉了吗? 她把洞孔朝下,沥了沥灌进去的水。忽然发现核桃底部的位置已经生了青苔。显然是在水里浸泡了许久。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或许不是弄掉了,是他一早就扔掉了。 他根本就不喜欢。 第52章 洛颜坐在溪水边,一直坐到日落。 橘粉色的流霞挂在天空上,轻轻荡漾,零散的星子闪烁期间,宛如细碎的钻石。 她好像从没见过尧山的晚霞。 也不是,第一天上尧山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日暮傍晚。 原来一切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两个就像是日暮西山,缘分将尽,半死不活。 不过是看在阿娘的份上才照顾一下自己。 也听说过当年第一批修仙之人入道之事。阿娘和嵩山派掌门等人年纪相仿,比陈尧要大一些。阿娘本是个爱照顾人的性子,说不定了解他身世之后又对他更加关心,所以他说,洛河神女对他有恩。 他并非无情之人,所以现在想还了这份恩情。 肯定是这样了。怎么可能有其他?他们都是那么聪明的人,可自己都快蠢笨得找不着北了,聪明人怎么会喜欢蠢笨人?怕是想躲还来不及。 再者说,就算他们不躲自己,自己也是要躲他们的。若是别人还好,可他们偏生是大渊国的王室,是和外海人仇恨最深的人。 外海曾对他们施加惨无人道的暴行,当时,他们没有能力,只能承受。现在,他们有了有了能力,哪里能不报复回来? 陈尧快要突破大乘,飞升也是早晚的事情。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和外海的关系,等他飞升时还不一个雷把自己劈死? 就在这时,平地里炸开一声巨响,吓得洛颜立即起身。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片刻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几个尧山弟子。 他们在溪水下游的位置搭了个铁架子,上面覆着个大铁盘,下面生了火,好像在烤什么食物。但架子没搭稳,火又旺,铁盘一下子歪倒下来。 正要去帮忙,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那几个弟子已经将铁盘合力抬起来,这一个小插曲并未给他们带来过多的影响,反而又笑闹在一处。欢声笑语顺着溪水飘了上来,又从她身边飘走了。 这声惊雷彻底将她敲醒。来尧山是做什么的呢?如今自己又在做什么呢?这或许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情爱虽好,却不是自己能拥有的。世上也还有很多比情爱更重要的事,不能把时间都浪费掉。 她弯下腰,捡起刚才因为惊吓,掉在地上的小核桃。 青苔擦不掉了,退货是不可能的,去当铺当掉,说不定还能收回些银两。 她往长街走去。 陈持盈拎着个食盒走上百花峰,径直去小木屋找陈尧,却发现陈尧不在,问了花灵,说他正在湖边。 暮色倾倒进湖水里,陈尧拿着个捕鱼的大漏网在湖边捞来捞去。打捞间,溅起的湖水打湿了他的衣角。 陈持盈惊呼一声:“王兄,你在干嘛?” 陈尧闻声转头,看见了陈持盈。于是把漏网放在湖边,掏出手帕,擦干净手,向陈持盈走来。问她:“何事?” 这些年里,陈氏宗族大多被陈尧遣送离山。虽说现在修道之人越来越多,但大多数王室旧人并不适合修行,徒留在山上也是虚度光阴,还不如下山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只有两个人留在了山上。一人是虞栗楠,他以药宗入道,如今已至化神境界,将来定是要飞升的,留在尧山有助于修行,又可以时常帮助陈尧。 另一人就是陈持盈。她以剑入道,是个正统的剑宗。人倒是勤奋努力,可修为并没有一日千里,如今还在金丹期打转。 但从前在大渊国时,他们兄妹二人要好。其他兄弟姐妹都想着法子讨好世子陈尧,为了自己能够得到更多青睐,对他成天吹捧。只有陈持盈,从不知讨好为何物。王兄做得对,那是应该,王兄做得不对,她就当面指责。 耿直得像根木头,清澈得像股泥石流。 但陈尧很受用,和没有花花心思的人相处,可以很安静很放松。 于是她也一直留在尧山,只是没有人敢收她为弟子,她也不拜师,自己到各个长老处蹭课。 陈持盈道:“我来找洛思思,听说她试炼时伤了眼睛,我给她带了些吃的。” 她把食盒放在湖边一处观景的石桌上,一层层打开。 陈尧好奇:“你何时与她关系这么好?” 陈持盈实话实说:“先前我在枯树林受罚的时候,她帮过我。她看出来我受了鞭刑,要主动帮我背竹篓。后来被掌戒弟子发现,她也一直在帮我说话。她人不错,我来看看她。” 陈尧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笑意:“你来得不巧,她去主峰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49节 陈持盈手一顿,又摇头:“不妨事,我把吃的留下就行。改天再来看她。” 陈尧想知道她给洛颜带的什么,便往食盒里一看,这一看整个人差点儿石化了。 食盒上层是一个盛菜的白瓷盘子,此时这盘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珍馐佳肴,而是一团羊眼睛。不知是不是刚剔下来的,还带着鲜红的血丝,一个个翻着白眼,活像是死不瞑目。 下层包了块镶金丝的深蓝天鹅绒布,此时这布里盛的也不是什么水晶玛瑙,而是一大坨鲜鸡蛋。不知是不是刚孵出来的,还带着鸡毛和鸡粪,被晚风一吹,满峰飘香。 陈尧屏住呼吸:“这是能给人喂食的?” 陈持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问过了药宗高若怀,他说羊眼价值极高,有助于恢复视觉,还能温补肝肾。鸡蛋可以补足气血,也适合这个季节食用。洛思思喜欢榆钱儿炒鸡蛋,正好带给她吃。” 陈尧问:“你给她带吃的干嘛?” 陈持盈:“王兄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每次生病,就想吃好吃的,每次都求着阿楠偷偷出宫给我买。吃到好吃的,病痛就会稍减。所以我想,人在生病受伤的时候,应该都想吃些好吃的。这些都是新鲜的,叫她尽快吃,她若觉得好吃,记得告诉我,下次我带她一起买。” 她把食盒递给陈尧:“我还有晚课,先走了。王兄你拿着,记得交给她。” 陈尧指了指石凳子:“放那儿。” 陈持盈匆匆下峰,只留下陈尧和一盒子的美味佳肴。 陈尧往那些新鲜的大补食材上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浑身像是被雷劈过了一般,外焦里成渣。 眼睛受伤了就吃羊眼睛,脑子受伤了吃猪脑子吗? 吃点儿好的行不行? 陈尧默默叹气。平心而论,他这位妹妹和洛颜还挺像的,一样的简单,一样的耿直。她们俩要是相处久了,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洛颜在尧山也没什么朋友。 但不行。虞栗楠可以,陈持盈不行。虞栗楠工于心计,很多事有自己的考量,但陈持盈是个水晶玻璃做的,让人一眼能看到底,心里藏不住事。 单说洛河神女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但她修为境界太高,防人之心却丝毫没有,难保不被有心之人利用。 暂时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诉太多人。 又想起陈持盈说,人在生病受伤的时候,应该都想吃些好吃的。他自己没有这种感觉,也没听虞栗楠说过。难得是女孩子才有这种感觉? 尧山上卖好吃的的地方,就是尧山主峰,大殿后弟子房往西走的一条长街上。 长街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洛颜捧着一把小碎银子走出当铺,余光扫见旁边一家衣庄。 这衣庄开的真是位置,就知道从当铺里出来的人都带了银子,迫不及待地想给这些银子找个好去处。 衣庄也不必了。衣裳也不是不能穿,破了自己缝缝就行。 入夏了,洛河又要涨水了,不知道沿河两岸的村民会不会受灾。用到钱的地方可不少,不能随便浪费糟践。 便想就此回百花峰,却不料忽然被身后一人拍了下肩膀。洛颜回头,只见是陈嘉平。 陈嘉平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袍,袖口和腰间用银线绣着竹子暗纹,本是一副淡雅清冷的气质。但领口却别处心裁地剪成圆形,露出一截白色里衣的边,冲淡了几分清冷,又衬出几分儒雅温柔。 洛颜愣了愣:“陈道君?” 陈嘉平望着她的眼睛,她还是如当初那般,白裙子黑布鞋,一头长发梳成又粗又黑的辫子垂在胸前,简单而清寒。却总觉得和初见时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听说你眼睛受伤了?现在怎样了?” 洛颜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你怎么也知道了啊?我已经没事了,白梅圣手帮我治好了。” 她一笑,眼睛就完成小月牙,嘴角也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原本是一碗无滋无味的白饭,这会儿撒上了糖,变成了一块甜软的白糖糕。 陈嘉平定了定神,想起不久前那个叫阿黎的少女来找自己,跟自己说的话,对洛颜温柔道:“多谢你上次给我送的菜,我已经吃过了,很好吃。” 洛颜想起来了,是那道“白雨跳珠乱入船”。这还是她去采石镇试炼之前的事了。 陈嘉平:“你吃晚饭没有?” 洛颜瞪大眼睛:“哈?” 陈嘉平露出温柔的笑意:“你若没吃晚饭,我便请你在长街吃一顿,正好东边有一家菜馆,饭菜味道不错,应该有你爱吃的菜。你意下如何?” 第53章 洛颜问陈嘉平:“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陈嘉平:“洛思思?” 洛颜松口气,还好还好,又问:“‘思’是哪个‘思’,你知道吗?” 陈嘉平皱眉,不懂洛颜为何问这些:“田心思?” 洛颜快要感动到哭。洛思思,你看到了吗,陈嘉平没有忘记你。请你好好安心吧。 只记住了名字也不行,洛思思的心愿是,让陈嘉平永远别忘了她。 洛颜便又问陈嘉平,还记不记得和洛思思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时候,还记不记得洛家村的事。 陈嘉平不悦:“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往事已矣,往前看才是重要的。眼下你我都是尧山弟子,不如说些尧山的事。” 洛颜一颗心沉了下来。 尧山当然好,她也喜欢尧山。可是上尧山后的洛思思就不是先前的那个人了。她不想取代原本的洛思思,她是她,洛思思是洛思思。 却在这时,二人走到了一棵大榆树下。 这会儿的长街热闹异常,没有晚课的弟子结束了一天的修行,好好来吃顿饭,放松一下,度过一个愉快惬意的夜晚,是一件很要紧的事。 其中一家店铺最是热闹,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弟子都挤在门外,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扬着脖子往里看。 洛颜看了一家店铺名,认出了“刻名”“测字”几个字。心生一计:要不进去刻个名字,把洛思思三个字刻下来,当作个礼物送给陈嘉平,这样,说不定就能让他多记得洛思思几分。 刚好有了钱,这一定是天道对自己的暗示。 于是便要拉着陈嘉平往里走。可还没走进去,就被一声爆喝撞了出来。 “太不讲理!陈掌门又如何?我们严掌门也已至大乘,严掌门比陈掌门入道还早,按年纪说也是陈掌门长辈了。你们仗着陈掌门欺负我们嵩山派,欺人太甚!” 洛颜:“......”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严掌门,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嵩山派弟子。为什么他们敢在尧山的地界说陈掌门的坏话。 信息量太大,竟然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尧山派弟子也不服:“我们欺负你?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我们说了什么?我们说采石镇的幻境最后变成了秘境。你可知道洛师妹为了救我们割了眼睛,我们感叹几句怎么了?我们在陈述客观事实,你们却说我们夸大其词,到底是我们欺人太甚还是你们颠倒黑白?” 洛颜内心:对不起,她好像不应该来这里。 两厢对骂到兴头上,直接动起手来。轰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一整面墙壁直接被这二人打出来个打洞。多亏店家跑得快,才没被埋在土墙下。 店家是位老者,他颤颤巍巍地捡起散落一地的小饰品。饰品是半个手掌大的木牌,正面写着名字,背面画着图案,上面系了根彩绳,可以串起来挂在腰带上。 现在,木牌被摔得有的缺角,有的断成两截,彩绳也都脏了。 长街上许多店家并非修仙子弟,而是吴川渡口居住的普通人,每日清早出海,到尧山来卖些东西,天黑后才下山。为了赚钱养家,很不容易。 洛颜帮着一起捡,捡着捡着,发现那老者哭了起来:“这几天的生意算是白做了,这可都是我老伴亲自刻的画,亲自串的绳儿,她眼睛不好,又生病,都不舍得吃药。” 洛颜听不得这些,连忙拍着老者的后背安慰。 “这铺子是我租的,这个月的租子还没交上,墙却塌了,修这一回墙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洛颜去找那两个罪魁祸首,围观的弟子告诉她,那两个早跑了,嫌在此地打得不尽兴,跑到空旷地方再战。 洛颜气得跺脚,又不好立刻离开,不然容易让那店家老者误解,她不管他了。 她掏出自己的钱袋,交给那老者:“老人家别急,这些你先拿着,不多,救急,先给奶奶买药治病。铺子的事......你要是信我,我修墙行不行?” 一弟子好奇:“洛师妹,你会修墙啊?” 东街热闹,西街更甚。 行人停止走动,摊铺停止售卖,全都盯着街道上一人。 这人身形瘦高,比周围人都要高上半头。穿了一身黑衣裳,蹬着一双黑靴子。一头黑色长发披散而下,直垂到膝弯,从头到脚没有半点装饰。 自然,即便装饰了也没有人会过多注意。人们一看到他,就会被他的脸吸引。 他生了一张有些异域人的面孔,眉骨高,眉毛浓黑,便衬得眼眶深邃,原本是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也变得冷冽起来。鼻梁高挺,嘴唇形状饱满,由于修为深厚,精气完足,加之皮肤雪白,更显得唇色红润丰盈。 这副面容是浓烈的,有侵略性的。可他走路的姿势又是闲散的,抬腿的幅度很小,好像不舍得用一点力气。因为个子高,看人看物便垂着眼皮。于是便多了几分冷淡的气质,越发叫人难以接近。 他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不为所动,不分给其他人半分目光。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弯着腰过来跟他打招呼,叫他掌门,他只“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于是他身后的人议论纷纷。 “掌门好俊啊,有大型集会时远远看他一眼就觉得很很好看了,没想到离近了更好看啊!” “掌门原来这么高吗?他腿也好长,比我的命都长。腰也这么细,我两只手就能掐过来。这是真人吗?这真的不是橱窗里的摆件吗?” “掌门身上好香,是一种花香,很自然的香,不是刻意调出来的。但是哪一种花香我还真说不上来,可能不止一种,对了,掌门住的地方不就叫百花峰吗?”这是个药宗弟子,对香气颇有研究。 但众人心里都是一个念头:掌门来长街做什么?还是亲自来。 陈尧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百花峰上,但不代表他对百花峰外其他地方不了解。尧山派是他所建,他要对尧山派负责,尧山上的一草一木他都清楚。 长街分东西两街,东街卖摆饰物件的多,西街卖小吃糕点的多。 他不吃鸡蛋,也不沾荤腥。总觉得这种食物有一种古怪的味道,取自于牲畜,这些牲畜吃过什么东西,消化后都会渗进肉里,若是出汗了,汗液也会浸入皮肤里。鸡蛋就更可怕了,原先教他四时耕牧的先生说,鸡生蛋和排便的位置是同一处,他想起早上母后刚吃过一盘“芙蓉荡碧波”,就是鸡蛋清和竹笋,差点儿没当场吐出来。 从那以后,他只吃素,在王室子弟中得了个外号,叫“餐风饮露”。 折中一下好了,记得西街有一家卖榆钱玫瑰饼,用榆钱儿花和玫瑰花做成的鲜花饼,里面裹豆沙,蒸熟了,上面再撒上一层白糖。味道不知,但模样诱人。 刚买了一包提在手上,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声响。许多弟子往前面跑。 一人叫道:“洛师妹就在前面,咱们去看看传闻中的洛师妹到底长什么样。” 另一人问:“洛师妹是哪个?” 先前那人答:“就是小徒弟师妹!掌门新收的小徒弟。” “嗨,那你直接说小徒弟师妹不就得了?你说掌门谁不知道,你说洛师妹我哪里分得清是哪个‘洛’?” 陈尧:“......”小徒弟师妹是什么鬼? 他拉住一个弟子问:“怎么回事?” 弟子抬头一见是他,脚下险些一滑:“启禀掌门,听说是小......洛师妹,好像在前面跟人打起来了。” 陈尧:“?”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0节 那弟子的同伴道:“胡说什么?启禀掌门,不是小......洛师妹在打架,是有人打架,师妹在劝架。” 劝架就更有意思了。陈尧跟在人群后面一起往前走,来到东街西街相接的那棵大榆树下时,就看见洛颜把钱袋子给了那老者,又把碎土石收揽起来,准备帮老者修墙。 她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对流程很熟悉,神情很自然。她捏了个法决,手里就凭空出现一团水,她将这团水揉进土石里。 陈尧第一次见她用法术,只觉得她这法决也挺有意思,心想,原来她五行属水。 水和土要有适当的比例。水多了,就成泥了;水少了,土块太干,还是砌不上。她用手揉着,随揉随往里调水。她的手不大,但每一下力度都不小。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就是小徒弟师妹?不是,她在修墙?哪门课学这个?” “没有这样的课吧?是她自己就会?她还会这个?” 能上尧山的弟子,不少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之人,要么就是从小在门派修行,拿飘渺的仙气腌入味了,觉得修墙这种活计又脏又累,只有那种迫不得已讨生活的人才会去做。 但洛师妹做得好认真,她的脸上有一种认真的美,让人觉得,砌墙好像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有几个五行属土的弟子上前来帮忙。他们随身携带了工具,洛颜擦干净手才接。陈尧看着她白裙子上两团泥手印,忽然觉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反而格外可爱。 衣裳脏了就洗,人心干净才是最要紧的。 随着她弯腰的动作,长长的辫子经常会垂下来,她不厌其烦地用手背拨回去。每一个动作都是认真专注,时光在此处忽然慢了下来,凝成一朵晶莹的琥珀花。 几人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把倒塌的墙帮老者修好了。这时掌戒的弟子也来了,问清楚缘由,便道会去找那两人,定然给老者一个交代。 洛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额头滴下一滴汗水。忽然陈嘉平走到她身旁,抬起袖子,帮她擦了下来。 洛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绣着翠竹的手帕。却递给洛颜,反而拉过洛颜的手,亲自帮她擦拭起来。 洛颜想抢过来自己擦,陈嘉平却不让。洛颜怕自己太大力气弄伤陈嘉平,只好顺从。 却在这时,围观的人群里惊呼两声:“掌门怎么在这里?” 洛颜猛地抬头,只见人群让开一条通路,陈尧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洛颜,又扫了一眼陈嘉平,心里“啧”了一声,这人穿的怎么跟竹筒饭似的。 -------------------- 洛·存不住一点儿钱·颜 陈·看什么都像吃的·尧 第54章 四周安静下来,众弟子看着陈尧、陈嘉平还有洛颜三人相对,似乎觉得这场景很诡异。 洛颜也觉得眼前的场景很诡异。 沿街卖小吃的摊位冒着白花花的热气,白糖糕的甜味、孜然面的咸味、胡椒面的辣味混合在一起,无孔不入地扩散开来。 反观陈尧,黑色长袍,黑色长发,气质清冷,眼神淡漠。好似高山雪,跟四周环境格格不入。除了手里拎着的油纸包,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于是好奇问:“师尊,你来买吃的吗?” 陈尧有点想把手里东西扔了。但他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绝不允许自己在小河沟里翻船。他面色平静,沉声道:“你眼睛刚好,不能太累,随我回去。” 洛颜本应该答应,但她一想到那对小核桃,心里莫名难受起来,就是不想这么轻易答应他,破天荒地对他摇头:“师尊,我还不累。刚也答应陈道君,去吃晚饭,我吃过便回。” 陈尧神色一顿。 陈嘉平立刻点头:“先前洛师妹给我送过些她亲手做的菜,其中有一道名叫“白雨跳珠乱入船”,名字取得雅致,味道也好,我一直记在心里。正巧今日碰上了洛师妹,便也想请她一顿饭。洛师妹繁忙,见一面实属不易,更何况先前已经约定好了,出尔反尔,遗人笑柄。但在此遇见掌门也是幸事,掌门若不嫌弃,不如也赏弟子个光?” 他说话文邹邹,笑容礼彬彬。陈尧一张脸快能结出冰晶。 陈尧又问了洛颜一遍:“你跟他去?” 洛颜倔脾气上来,重重点头,气运丹田:“是!” 大乘期的修士内力浑厚无比,整个山头都回荡着“是是是......” 陈尧面色如常,“嗯”了一声:“早去早回。” 陈嘉平道:“掌门放心,我会照顾好洛师妹。” 直到陈尧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人们的议论声才再次活过来。 “我怎么有种掌门被甩了的错觉?弟子把师尊甩了?” “有没有可能,这不是错觉?” 洛颜回到百花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尧山之高,站在山峰上仰头望,似乎连天空都变得近了许多,一抬手就能摘到明月和星辰。离得近了,月光和星光似乎也更明亮些,洒在山峰上,像是铺了一层美丽的银纱。 山峰静悄悄的。洛颜照例不去打扰陈尧,一个人往藏经阁走。走到一半,忽然被几只花灵拦住。 一只花灵叫道:“不能去藏经阁,不能去!” 洛颜眨眼:“为何?” “看书伤眼睛!伤眼睛。” 洛颜无语:“那我去入定。”她绕过花灵。 “入定也不行!掌门说你吃多了要活动一下,不然会不消化。” 洛颜差点气笑了:“大晚上我去哪儿活动?” “来种树,来种树!”花灵们把她拉到陈尧所在的小木屋后面。那里原本是一处空地,可此时却挖了几个大坑,坑边倒着好几棵榆树。 洛颜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花灵笑嘻嘻:“这是掌门特意给搬回来的,说你喜欢做一道名叫‘白雨跳珠乱入船’的菜,船木用榆木最佳,多种几棵,你以后就能继续做菜啦!” 洛颜一想,陈嘉平确实提了好几次。难道给他做菜是一种让他记住洛思思的办法?那可简单,真是如此的话,让她天天给陈嘉平做,顿顿过陈嘉平做,又有何难? 这是个好主意!师尊果然聪明! 可是……大晚上种树。倒不是说她晚上要休息,她晚上从不需要休息,偶尔入定,让周身灵气运作即可。平日里让她睡觉,她也睡不着。 但晚上没有阳光,不利于树木生长,而且夜间土壤湿冷,不适合树木生根。 “明早再种也来得及。我先将师尊的好意记下了。” 她刚要离开,那原本生出些翠绿幼苗的小树枝忽然枯萎了下来,像是个离开了家长就闹脾气的小孩。 花灵大叫:“要死啦!它们要死啦!现在就得埋了,等不了一点。” 这话听着挺别扭的,但洛颜也没办法,只能在它们死前先让它们入土为安。 工具都准备好了,像是特意等着她来。她蹲下身,卷起袖子,双手覆在土壤上,吸走夜间的寒气。一股薄荷草特有的凉意从土壤里散开,不偏不倚往她眼睛里钻。凉丝丝地,很舒服。 洛颜感到困惑,是这土的原因吗?她抓起一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陈尧透过窗户看着洛颜。 她做事时有一种专注的感觉,手上做一件事,心里就只有这一件事,绝不会被其他的事情打扰。这种专注有一股宁静的美感,时光走过她身边时都放慢了脚步。 心底有一团凝滞的阴霾被冲散了。有一缕光洒下,让他被照亮。 那团长街买来的糕点还放在桌子上,当时越想越气,本想直接丢掉,但想起她拿着钱袋子依依不舍的样子,又觉得浪费食物,她会不高兴。 拆开油纸包,取出一块放在眼前。自从离开王宫,他已经许久没吃过糕点了,快要记不得糕点是什么味道的。轻轻咬下一块,含在嘴里。嚼了两下,差点吐出来。 太甜了!这是人吃的?她就吃这个? 却在这时,传讯玉简亮了起来,赵长老请求上百花峰议事。 萧月、赵长老还有庄长老带了许多卷宗,询问这次甲级试炼任务中遇到秘境的事。洛颜也被叫进屋里来。 甲级试炼遇到秘境不算稀罕,但这次的秘境比较特殊,一来它是由幻境升为的秘境,这不常见,许多弟子甚至不知幻境还有这种能力,这事也算是给他们提个醒,今后不要小瞧了幻境。 二来,这次遇到的秘境无论是完整性还是难度,都十分罕见。最后甚至面临崩塌的风险。 尧山派的赵长老和庄长老这些年专攻秘境,他们参与过十五年前那次结界震荡,知道在人间界之外还有一个名叫外海的地方存在。那里常年被黑暗笼罩,被冰川所覆盖,寸土不生,妖兽泛滥。 不知他们如何形成,也不知他们如何得知了人间界。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让他们跑到人间界来,定然会引起巨大的灾难。 好在外海和人间界有结界相隔,对人间界而言,外海相当于一处秘境。怎么能让秘境永远是个秘密,永远不被打破,就是这二人研究的问题。 陈尧把洛颜推到二人面前:“是她最后打破秘境,你们听她说。” 洛颜回头看陈尧,当时发生了好多事,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她怕自己分不清,说漏嘴。 她没说话,陈尧却已经猜透她心中所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不全的,我给你补充。” 洛颜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庄长老是个嘴硬心软的,听过之后把祝马两家连带那传信的女子痛骂一顿,又对祝梁二人连连叹气。 赵长老却慈爱地笑起来:“那也算是一段独特的经历呀,经历好坏不挑啊,都是宝石。” 他又探头看洛颜:“你这小丫头也是挺刚啊,划拉自己眼睛。早上集会时我还奇怪,怎么所有人都问你眼睛,我心说你这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是挺好?集会完说的人更多,现在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佩服,我这么多年没佩服过谁,但我现在很佩服你。嘶——不过我又有新的好奇,你眼睛受伤这事是谁传出去的呢?” 他眼神往陈尧身上瞟。 庄长老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刚极易折,强极则辱。你心性坚韧,是好事,可心性过坚,就容易给自己招来灾祸了呀!” 陈尧往藤椅上一坐,双腿交叠,眼眸半垂:“还有别的事吗?” 庄长老一怔,萧月赶紧呈上卷宗:“洛师妹方才说的那镜子,我们到底没见过,如今又在掌门您手上,我们想请您将那镜子模样画出,录在《志怪志》里。还有,那秘境的名字还有秘境里妖怪的名字也没取,既然您也参与了这次试炼,两位长老的意思是,请您来取。” 陈尧掀起眼皮:“知道了,放这儿吧。取好了叫你们来拿。” 夜色沉沉,屋里点了灯。陈尧站在窗边,将宣纸在桌上铺展开来,手指压平四角,卷起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他轻沾一笔墨,悬腕在纸上落墨。手腕一旋,一笔勾画而成。 他手很稳,因此这一笔虽轻,却实,笔触饱满。 复又沾了浓墨,勾腕带笔,遒劲有力,走笔如龙蛇。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不多时,画卷上便出现了一面镜子。 这镜子勾画得栩栩如生,上面有什么花纹,花纹是什么形态,都描绘得一模一样。连镜子的材质都用特殊处理过的笔刷还原了出来。若不是知道这是幅画,还以为真有一面镜子扣在了纸面上。 灯光下,一切有些忽明忽灭的梦幻感,人也被映得有些不真实。眉毛和瞳孔更黑,眼眶更加深邃,睫毛映在高挺的鼻梁上,变成两片鸦黑的蝴蝶,随着呼吸煽动翅膀。嘴唇似乎变得更饱满,像是熟透了的樱桃。几缕黑色的发丝垂下来,影子落到纸面上,仿佛结出一张蛛网。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将宣纸高高扬起。眼见纯白的纸张就要落入墨砚里,陈尧伸手去压,洛颜却先他一步按住。桌子小,二人便离得近,抬眼的瞬间,睫毛似乎都要交错在一起。双双对视,眼睛里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浓黑。 在黑色让人晕眩,却又吸引人靠近,越来越近,呼吸快要交叠在一起。 忽然,一阵薄荷草的凉意窜进眼里,洛颜猛地清醒过来,她后退两步,走到窗边,直接把窗户关上。宣纸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1节 陈尧撂下笔:“你来给这镜子取个名吧。” “我?” 陈尧点头。 洛颜挠头:“我哪儿会取名字,我对诗词典故一窍不通,想不出好听的名字。师尊有没有什么好的典故?” 陈尧“啧”了一声:“让你取名,没让你考状元。典故诗词有什么用处?今后接触到这些秘境的很可能是不懂诗文的人,取一个大家都能懂,都容易记住的名字才是实在有用的。你先想,不好我再帮你改。” 洛颜深觉有理,想了一会儿,试探道:“婚宴?喜宴?喜宴上常用到的镜子,就叫‘喜宴镜’吧?” “嗯,这倒是实用,直接提醒人们出事的地点。” 洛颜又补充:“等一下,提醒人们,不能只提醒‘喜’,它还带来死和丧,‘喜宴丧镜’怎么样?” 陈尧直接在纸上落笔,一侧头,却见洛颜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笔。 他把笔搁回笔山上,将灯挑得更亮些,朝洛颜伸手:“我教你写字?” 洛颜瞪大眼睛,那时候,她发现陈尧右手掌心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第55章 陈尧时常会接到一些祈愿,过去,总是派虞栗楠等人去,如今,不知是不是他快要到飞升界了的缘故,什么事情都喜欢亲力亲为了起来。 他亲自下山,亲自找到事发地点,亲自打听出来情况,然后亲自把这些告诉洛颜。 不是什么太强的大妖,洛颜一人出手足够对付。 她境界已至大乘,更难得的是身手了得,实战经验丰富。即便是遇到了幻境和秘境,法力被压制,她也能靠一身功夫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 这日干掉一只妖兽,却被妖兽爆体时气流撞开,陈尧伸手接住她,手心正好按在她肩胛骨上。 一按之下,发觉骨头的位置似乎不对。再摸另一边,两块骨头竟是错位的,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摸起来却十分明显。 洛颜转头问他:“怎么了?” 他问:“你这伤,怎么弄的?”装反了吧? 洛颜却摇头:“不是伤,小时候就这样。” 陈尧:“小时候,多小?” “嗯……阿娘还在那么小吧。”洛颜绞着手指头。 回百花峰的时候正好虞栗楠在。虞栗楠近来发明了一种药粉,灵感来源于洛颜徒手碎大石。 药宗的药粉虽有迷惑心神的作用,但虞栗楠发现,无论迷惑的技巧多么高超,只要被迷惑的人心神定定,不为所动,又有足够强的法力,那么,再巧妙的幻境也困不住她。 追求巧,不如追求强。 他将破坏的力加入药粉,在遇到幻境时用法力催化,将药粉抛出,可以直接将幻境打破。这一招叫“摄魂”。 他想让洛颜陪他试一遍,洛颜灌了口花茶,起身,却被陈尧按住。 他让虞栗楠给洛颜看看肩胛骨是怎么回事。 虞栗楠摸了几下就皱起了眉,不是只有肩胛骨位置不正,洛颜的脊椎骨也大多不在正常的位置上。整个人就像是组装失败,诡异的是还能动。 他一边按一边问洛颜疼不疼。洛颜摇头。 虞栗楠道:“是小时候练功夫时留下的旧伤。年纪太小,身体还没发育起来,就没黑没白地练功,姿势也不到位,没人在身边随时纠正,时间长了就这样了。” “洛洛,你现在能平躺着睡觉吗?” 洛颜点头:“能,但不舒服。我不睡觉,要睡就趴着。” 陈尧斜撑着,手指不自觉地捏在耳朵上:“能正回去吗?” “……能,但正的过程会很痛苦,你想啊,这些骨头都是相互支撑的,正一块,其他的也要正,不然就扭在一起,恐怕连动都不能。把全身的骨头都打散重装一遍,这种滋味,洛洛,你好奇也可以试试。” 洛颜活动了下肩膀:“不用吧?我觉得还好,不影响平常。” 陈尧垂下眼眸:“不用,还有其他事要做,没这个时间。” 随着祈愿完成,洛颜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存了点钱。 入夏了,她去长街买了条料子轻薄的裙子。自从听说了陈尧不喜欢白色的原因,她便尽量避开白色的东西。 她买了条黑裙子。 等她穿着新裙子回到百花峰的时候,却发现陈尧送了她一双白色的靴子。 洛颜:“……” 陈尧:“……”好的,黑白无常的另一件也抢过来了。 拿起一看,这双靴子上用银线绣了暗纹,组合起来是一种法咒的纹路,这是一双法靴。 这时候,法靴还是一种金贵的东西,须得有门路才能得到。只是得到也没有用,还得用自己的法力注入法咒,法咒才能生效。 此时法咒上流淌着银色的光华,显然是已有人将法力注入进去。 洛颜欢欢喜喜拿去换上,换完了之后发现裙子太长了,一直垂到脚面,把靴子筒完全遮住了。而且靴子高,裙子长,两厢叠加在一起,给洛颜本就不高的身材雪上加霜。 陈尧把长街上的裁缝叫到百花峰来。 洛颜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么多漂亮的衣服,十几岁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漂亮的衣裙和闪亮的饰品?但她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衣裳又不大敢穿,她问裁缝师傅:“我穿好看吗?带颜色的衣服?我从没穿过。” 陈尧从藤椅上起身:“谁说你不好看?” 洛颜皮肤很白很细,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可以靠运行周天将体内杂质蒸发出来,皮肤莹白如玉,头发乌黑如檀。几乎可以驾驭任何一种颜色。 洛颜道:“有、有的人。”是洛笙,他说自己穿彩色的衣服很丑,不许她穿,只许她穿黑白。 陈尧:“他瞎了。” 洛颜:“......” 洛颜有了好多漂亮的衣裳,于是她开始换着搭配。她穿了一件橘上衣,一条绿裤子,一双白鞋,头戴粉珠花。 陈尧:“你掉染缸里了吗?” 她又把上衣换成绿色的,裤子换成紫色的。 陈尧揉着眉心:“新换的眼睛不好用吗?” 洛颜不知该怎么穿了,陈尧又安慰她:“没事,你穿着去打妖兽,说不定不用动手。” “为何不动手?” “你直接把它吓死了。” 洛颜大步流星跑走,陈尧哈哈大笑。 洛颜把一直藏在身上的一条红绫取出来。这红绫成年人巴掌宽,六尺来长,纱材质,纱网间用金线绣着法咒,在日光下泛着光华。 也是一件注入了法力的法器,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浣溪沙”。 名字来源于一段戏文,一对年轻男女在溪边相遇。女子为表达爱慕,送给男子一段轻纱。男子惭愧,道:“感卿赠浣纱,惭无明珠报。” 女子道:“何需明珠报?相逢未嫁时。” 这段纱也是从嫁衣上裁下,只是阿娘穿上了嫁衣,却没嫁给她心爱的人。 陈尧问她怎么从来不用,洛颜道,觉得自己配不上阿娘留下来的东西,而且太轻,用着有点不衬手。 陈尧轻轻抚摸这段红纱,他手指苍白修长,指节划过时,衬得这段红绫高贵典雅。像是宫廷里垂在窗边的纱帐,燃着华贵的香。 洛颜盯着他的手,又想起他和阿娘旧识,对自己好不过是还情分。悄悄退后了两步。 这日刚处理完一只经常在洛河作乱的妖兽,正巧路过神女观。陈尧提议,不如去看一眼。 神女观一切如旧,只是院子里那株榆树长得又茂盛了些,风一吹,送来阵阵香气。这榆树的树身已有两人环抱那么粗,显然种在这里很久了。翠绿的枝叶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陈尧伸手扶在树干上,道:“榆能为舟,刚不易折,实乃良木也。” 榆树后有一丛花架子,上面爬满了紫藤花。长长一串垂下来,宛如紫色的小溪。陈尧问:“这是你种的?” 洛颜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几串:“原是我阿娘种的,后来就是我种了。” 陈尧弯下腰帮她捡:“你喜欢种花?” 洛颜吐了吐舌头:“种花总比练功轻松。” 这段时间,百花峰上的花也是她在打理,她打理得很好,她叫得上来每一种花的名字,知道大多数花的习性,能浇多少水,能不能晒到阳光。她在照顾花和树的时候,有一种宁静与温柔。 就是这种感觉,他一直渴望的宁静和闲适,远离纷争和痛苦,深思可以静下来,一刻可以变成天长地久。 他望着洛颜的侧脸,阳光快把她的皮肤映照得透明,变成一颗剔透的水晶,闪闪发光,照亮人心。 心念一动,他问:“这是你原本的脸?” 洛颜摇头:“洛思思的,我会化形。” “你原本长什么样?变回来,给我看看。” 洛颜捂住脸:“不!我可不好看,你不能看!” 陈尧杠上了:“你对美丑的理解有待商榷,变回来,我帮你看看,快些!” 洛颜还是摇头。她长得好不好看,倒是不知道。但洛笙告诉过自己,洛河神女由于心法缘故,自带一些蛊惑人心的能力。洛河神女的脸有一股魔力,谁看了谁就会爱上。 这也太离谱了。洛颜道。但洛笙说,洛秋螟也从没露过自己的面容。 “这个不行。”洛颜捂着脸,转过去。 她态度强硬,陈尧也不好勉强:“声音呢?这是你的声音还是洛思思?” “洛思思。” “声音总能变回来吧?” 洛颜一想,洛笙确实没说过声音能怎样,于是在喉咙间捏了个法决:“这是我的声音。” 洛思思的声音甜美,又带了些成熟女子的柔和。洛颜自己的声音更偏细嫩软糯。乍听起来像是细嫩的竹节,随便一弯就能折断。可听仔细了会发现,这声音很厚重,竹节坚韧得很,使上最大得力气,也没能折断,一松手又恢复了原型。 陈尧觉得舒服多了:“以后你在我面前,就用这个声音跟我说话。” 洛颜点头。 陈尧还想听,又问道:“你在这里,没上尧山的时候,都做什么?” 洛颜开口:“打妖兽、打扫卫生、做些吃的。”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2节 “做什么?白雨跳珠乱入船?” 洛颜:“......煮白米粥。” “哦,那是望湖楼下水如天。” 洛颜心想,还有点像是怎么回事? 陈尧便想吃这道“水如天”。 花架子后面是一间小屋,屋里久无人居,有一股烟尘的味道。屋后有一个简陋的灶台,上面有一口锅,锅里空空如也。神女观,仿佛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心中有些不安,洛颜说要去菜市场买食材。 陈尧当即想和她一起去。但洛颜给他形容了一下菜市场的环境,陈尧又有些犹豫。 洛颜便叫陈尧在神女观等她。 心中惴惴不安,刚走出黑熊岭没多久,便被人拍了下肩膀。洛颜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个穿黑色衣袍的少女。 这少女浑身裹在一身黑里,头上扣着个帽子,遮住脸,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 虽是如此,但她身形和下巴的弧度都非常眼熟。洛颜一把掀开这人的帽子,这人的脸便露出了,她生了一张和洛颜一模一样的脸。 洛颜心中一惊,这一刻,她真有一种错觉,是已经死去的洛思思活了过来。可定了定神,才意识到不可能。知道了这人身份,叫他:“洛笙?” 这人抬手往脸上一抹,那张洛思思的脸就变成了一张少年的脸。这少年模样乖巧可爱,眼睛弯弯的,似乎总挂着笑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是一张单纯无害的脸。 但洛颜看见他,心里生出一股寒意,脑子里一瞬间就想起虞栗楠的话:王兄被栗箩国人抓去试药,那些人用药熏瞎了王兄一双眼睛,又把他的眼睛生挖出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洛笙却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到眼前:“你躲什么,你害怕我?咱们一起住了十五年,这才两个月没见,你对我就这么生份了吗?” 她用力挥开洛笙拉着她的手,却挥不掉,急得脸红:“你放手,你干嘛这幅打扮?” 洛笙反倒捏得更紧,歪了下头:“我是来提醒你一下,别光顾着自己和心上人甜甜蜜蜜,忘了冰冷的坟土里还有一个可怜的少女,等着别人一辈子记得她。” 洛颜停止挣扎:“你这两个月都去哪里了?观里怎么回事?” 洛笙:“小阿颜自己一个人出远门,我不放心,就跟着你一起。在收徒大典上,本来我差点儿就要落选了,还是你帮了我一把,你还记得吗?” 洛颜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你,你是阿黎?” 洛笙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洁白发亮:“对呀,不是跟你说过我还是栗箩国世子时的名字,你忘了么?” 栗箩国王室姓黎,洛笙还是栗箩国世子的时候,名叫黎笙。但后来栗箩国从人间界彻底消失,黎氏王族也没有后代存留于世,“黎”这个姓就从王室宗姓里除去,渐渐地,成为民间百姓的姓氏。 哪想到这么巧。 “那你在大殿上说的话……” 洛笙道:“不算全假,栗箩国当年确实遭遇天灾,若非我们向大渊国求救,姓陈的不仅置之不理还趁火打劫,我父王也不会为了保护我惨死。栗箩国向大渊国报仇有错吗?我只不过让他父王体验了一下我父王经历的事,反正他们从前交好,好朋友就该有难同当嘛。” 洛颜看他,像在看一个怪物:“你不是说你上不了尧山?你怎么?” 洛笙笑得更灿烂:“对呀,所以我送了几条人头鱼进去。小阿颜拜师学艺,我不送些礼怎么行?” 他逼近洛颜:“你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吗?是世子陈尧的信任。你知道我怎样让他打开大渊国国门吗?我教我的妹妹黎嫣去骗他。小阿嫣心思单纯,从不说谎,无论说什么,他都相信。所以大渊国亡了。现在小阿颜又来到他身边,你说,他会不会又把尧山弄没了?” “不会的!”洛颜浑身发抖,眼眶发红,紧咬着嘴唇,怕心里的委屈漏出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过往? 洛笙的笑容像是烛火一样熄灭,神情变得冰冷:“小阿颜,你以为我来人间界做什么?我是来给你添堵的啊。你们过着平安祥和的日子,你们高高兴兴飞升了,我们却在冰冷苦寒之地看着,凭什么?” “所以我最恨你们这种有能力,却又要和外海做对的人。洛秋螟也是,你也是。你们既然不愿帮助外海,等外海打破秘境进入人间界时,你们必会成为阻拦,我得为我的族人把你们先清理掉。” “你以为洛秋螟是伤心绝望才跳洛河的吗?她要跳早跳了,何必等到七年后。是因为我给她下了一点药,让她感到伤心痛苦。日积月累,这种痛苦变成了绝望,她承受不住,才跳了河。” 再也忍受不了,洛颜抽出腰间红绫朝着洛笙挥过去。这一挥使尽了全力,带起一阵劲风,山间栖鸟纷纷惊飞而起,发出惊慌的啼鸣。 但洛笙却稳稳地接在了手里,他端详了一瞬,皱眉道:“你以前从不用这段红绫。” 洛颜打定主意不理他,抽出红绫再挥。可眼前洛笙的身影却不见了,下一瞬,他直接出现在自己眼前,朝自己双眼抓来。 第56章 洛颜抱着一棵树。 时节已是初夏,但到了傍晚,黑熊岭上的风还是很大,树冠被吹得沙沙作响。这声音像是无数张纸张翻动。 她想起阿娘有一个小本子,藏在神像后面。她不认识里面的字,但阿娘给她读过。 这个本子上记的是她出生以前的事。 天地间能量守恒,强大的人也有力所不能及。洛秋螟当时已至大乘,若是再孕育后代,这位后代的力量未免太过强大了。 所以洛秋螟不能诞下后代,天道不允许。 可洛秋螟偏跟天道反着来,无法借助人间界的力量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她又想起之前从典籍上看到的一个办法: 在人间界之外还有一片海域,那里漆黑一片。本是当年天道仙门大开时被吸光了法力,抛弃之地,却因为那里的人们修行方法怪异,意外积累了许多诡异的灵气。 她悄悄跑到那片海域,在结界上撕开一道裂口,和那片海域的首领做了一个交易。 她借助那片海域的力量生下孩子,但不是一个,变成两个。那片海域的首领想要以洛秋螟之子的身份来到人间界,得到一个人间界的身份。 洛笙成为洛颜的哥哥,洛颜修行依靠那片海域的力量。她境界提升飞快,她的水系法术出神入化。但她和那片海域关系至深,割不断,扯不开,算是大半个外海人了吧。 当初双方约定好了,洛秋螟生下孩子,洛笙只是一个人到人间界来修行。但渐渐地,洛秋螟发现身边出现了外海人。 问洛笙,他说,是顺着结界开口进来的,那开口是洛秋螟当年打开的。 洛秋螟去修补结界的开口,但自从她生下洛颜和洛笙两个孩子后,境界大跌,以她现在的功力无法将结界的裂口封住。 她透过结界往那片海域看了一眼,只一眼,浑身被冻住了。 那里是一片冰原,寸土不生,人们没有食物,人相食。 洛秋螟让洛笙把这些人赶出人间界,再把结界封住,不允许其他人再进入人间界。 洛笙自然不答应,不仅不答应,他还生气了,他将结界打开得更大,让更多外海人进入人间界。 但洛秋螟已经没能力驱赶他了,洛秋螟只能寄希望于洛颜。 可洛颜那时候太小,说一遍记不住,就只好写下来。或许那时候,洛秋螟就有预感,自己等不到洛颜长大了。 “颜颜,你就好好修炼吧,你必须要将这些外海人赶出人间界。但他们越来越多,你或许也没有办法全都赶走。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飞升。你一定要飞升。” 飞升就能将外海人全都赶走对吧?可她呢?她算是外海人吗? 外海缺乏灵气,是没有办法飞升的。所以她要在人间界飞升吗? 脑子里混乱不堪,有些事都记不清,就像她现在抱着的这棵树。很少有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树木,明明这是黑熊岭最常见的一种树木。但它叫什么名字?竟然半点也想不起来。 越想不起来,就越想想起来。像是一定要跟大脑作对,一定要跟自己作对。 作对得太认真,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那个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才猛然回过头。一见是陈尧,耳边又想起洛笙刚才的话。一脚踩到树坑里,向后跌了一大步。 陈尧伸手扶住她。 “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解释道:“我......太久没回来,有点找不到路。有点热。”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陈尧也不再继续追问。他从袖子里掏出传讯玉简,放到洛颜眼前:“有集会,回去了。” 回去之后,洛颜便称自己遇到境界瓶颈,需要闭关修炼。她在外面设了层结界,用了十成法力,除她自己,尧山上谁也打不开。 包括陈尧。 但给那些花灵单独设了个通路,她们可以飞进来。 花灵:“出来啦!出来啦!我们都看见了,你根本没在修炼。” 洛颜不答。 “掌门叫你!快去找掌门!” 洛颜不理。 花灵察觉出洛颜心情不好,又纷纷落在她身上:“怎么啦?你不高兴吗?遇到什么事了吗?” “尧山最近也出事了。” 洛颜问:“出什么事?” 花灵:“丢了个小弟子,叫黎……黎什么的。” 洛颜心道:黎笙。他回去了。 “守门师兄没见过她下山,可山里找遍了就是没有。你是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就丢了呢?她是掌宝阁的弟子,李长老带着弟子查了一遍,倒是没丢什么东西。但还是心里不安。现在各长老都去查了。” “若只她一个人也罢了,可这段时日,各门各派都在丢弟子。最离谱的是嵩山派,你知道嵩山派吧?” 洛颜点头。 花灵惊叫:“他们掌门的女儿直接丢啦!遍找不到,严掌门都急疯啦!” 洛颜知道,严掌门是有个女儿,跟自己差不多大。那女孩儿凄苦,她母亲入道艰难,生产时血崩,爆了修为。最后虞栗楠去了也没救回来。那女孩儿一出生就没了娘亲。 但她父亲对她很是宠爱,连亏欠妻子的那一份也补偿在了女儿身上。如今女儿丢了,严掌门定然很心急吧? 洛颜闭上眼睛,沉淀周身灵气,渐渐入定。 但这次不如往次,心里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一会儿想起洛笙说的话,一会儿又浮现出洛笙杀上百花峰的画面。 再这么下去该生心魔了。洛颜睁开眼,望着墙壁某一点。 放心不下,还是出去看一眼。 她对陈尧的作息时间很熟悉了,特意挑了个陈尧休息的时候出来,特意挑了条陈尧不走的小道下峰。 她速度飞快,像是夜色下的一阵小风。 刚下百花峰就发现身后跟了个人。那人往她肩膀上抓,她灵敏地躲开,再抓,她举手回挡。两人就在树林里拆了几招,虽怕伤到对方,都不敢使太大力,但二人法力深厚,出招间带起的阵阵劲风,还是刮乱了一片树木。 一招水中捞月,陈尧抓住洛颜手臂:“你在躲我?你不想看见我?” 洛颜低头不语。 躲你是因为害怕。害怕你知道我和外海的关系,也害怕洛笙让我接近你是别有用心,更害怕我会伤害你。 她挣扎着抽出手臂,陈尧却不送。二人拉扯间,忽然听见陈嘉平的声音传来:“洛师妹。”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3节 他从树后转出来,错愕地看着这二人,对洛颜道:“洛师妹,我刚要去找你,你怎么在这里?” 陈尧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陈嘉平向陈尧一礼:“回掌门,嵩山派严掌门邀各门派弟子寻找严师妹,听门派弟子举荐洛师妹,便想见一见洛师妹。弟子奉严掌门之命来请洛师妹。” 陈尧:“她不去。” 说罢直接把洛颜拉走,陈嘉平追了两步,却追不上。 洛颜掰着他手指:“师尊,你干嘛?你带我去哪儿?” 她力气大,陈尧快拉不住,低声喝道:“别乱动。” 片刻功夫,二人就出了尧山。 天空无月,夜色下的海面漆黑,波涛翻滚,像是藏着巨兽。 山脚下有好几只空船,陈尧率先踏上一只,洛颜问他:“师尊,你要去哪里?” 陈尧把她拉到船上,往更远的海面上一指。洛颜顺着他指的方向,只看见一片漆黑。 陈尧道:“外海。” 洛颜瞪大双眼,一颗心剧烈地跳起来。若非有夜色遮挡,陈尧就会发现她脸色像鬼一样惨白,嘴唇也彻底褪去了血色。 他发现自己身份了吗?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 他刚才捉自己也是这个原因吗? 现在去是要做什么?把她送回外海? 第一反应是赶快下船,赶快离开。但又想,离开能去哪里?回神女观?洛笙还在那里。回尧山?回得去吗? 这一会儿功夫,空船已经缓缓驶离尧山,茫茫海面,她忽然觉得世上没有一处能容得下自己。 这艘船不是洛颜上尧山时的那种小独木舟,是一艘大船,有船舱有甲板。这会儿,陈尧站在甲板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袖和长发,仿佛要把他吹到很远的地方。 他对洛颜道:“在人间界之外,还有一片海域,叫做‘外海’。处在秘境里,很少被人们所知。但他们一直知道人间界的存在,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人间界的一部分。” 他转过头看向洛颜:“你知道二百多年前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吗?” 洛颜摇头。 “二百多年前的人就是普通的人,生老病死,人们想办法让自己活得长一点,几年、十几年,都是庆幸,几十年、上百年,根本无从想。人们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断积累财富和权力,为了延续自己的家族,不断诞育子孙后代。” “直到有一天,天道大开,无穷无尽的灵力涌入,人们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可以平地飞起,可以控制水和火,甚至觉得,可以得到长生。但此消彼长,人间界东南的一个国家陷入了永远的黑夜中,温度骤降,一夜之间,百姓冻死过半。” 洛颜:“好可怜......” 陈尧:“这个国家名叫栗箩国,是和大渊国交往最好的盟国。栗箩国的国王是我父王的好友,栗箩国的世子黎笙是我的至交好友。” 洛颜心里浮出来一个名字——黎嫣。 这时,船身猛地颠簸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船底触碰到了礁石。 洛颜使了个千斤坠站稳,往船底看,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甲板下传来。洛颜和陈尧相视一眼,纷纷蹲下身,凑近甲板。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高师兄,这船是动起来了吗?咱们要被带去哪儿?” -------------------- 作话:是的,高若怀,又见面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黎笙(原名)=洛笙(化名)=栗箩国世子=外海的头儿。要去外海副本了,不会太长,但会这样那样。 第57章 高若怀的声音虚弱:“不知道。这些人精通药宗法术,可我在药宗从未见过他们。他们称自己是外海人,外海,你们听过吗?” “没听过,是什么新兴的门派?” “才没有这样的门派!”这人压低声音:“说实话你们别吓着,刚才你们没醒,可我看见了,那几人把抓来的村民关在另一间屋子里,然后,把他们活生生吃了!他们吃人啊!他们是妖怪!” 高若怀:“你说什么?你没看错?” “那场面,我怎么可能看错?” “高师兄,赵师兄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好像听他们说过‘口粮’什么的,‘口粮’,不会是咱们吧?这些是化成人形的妖兽吗?” 洛颜和陈尧对视一眼,先前各门派失踪的弟子,有一部分就在这甲板之下。他们是被外海人抓来的,藏在船舱里,当作“口粮”。 一阵恶心直冲上来,洛颜按了按心口。 陈尧放轻声音:“和我猜的差不多,他们被外海带走了。” 他果然是了解外海的——洛颜心想——他同样也是憎恨外海的。她问:“所以你想去外海救这些人?” “嗯,这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我想亲自看看,外海秘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话在洛颜心里撞了一下,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说话的姿势——两人为了压低声音,此时靠得很近。近到洛颜能从他漆黑的眼中看到一个很渺小的自己。 洛颜往后退,改成写。指尖凝出一团水,在甲板上写:可密静(“秘境”两字不会写),怎进? 陈尧面无表情,像是不高兴,没有回答。他在甲板上走了一圈,最后来到桅杆下,弯下腰,仔细查看起来。 洛颜问:“怎么了?” 她一直跟在陈尧身边,陈尧好像又高兴了一点,他道:“不觉得奇怪?上的是尧山的船,船上是外海的人。” 洛颜心想:对啊!尧山的船怎么上面有外海人? 陈尧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白净净的手帕,垫在手里,俯身往桅杆上摸。摸了两下,嗤笑:“嗯,外海喜欢尧山不得了,船都造得跟尧山一个样。也得停在尧山下,不然没人肯坐。” 陈尧扬手,把手帕丢进大海里。夜色下的大海一片漆黑,起了风,波涛翻涌,船也跟着颠簸起来。 陈尧的声音却很平静:“是世子黎笙,他想让我去外海。所以他在人间界制造妖兽祸乱,又在每一次祸乱中留下外海的痕迹。他甚至连船都给我备好了,生怕我找不到地方,进不了秘境。” 洛颜瞪大眼睛,怪不得总觉得这段时间接到的祈愿很奇怪,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心里怪自己粗心,如果早点发现,也可以叫陈尧别中洛笙的计。 可一想到洛笙,眼前又浮现出洛笙的笑,一笑就露出一对小虎牙。一股阴寒顺着脊背爬上来。自己怎么能猜得透洛笙的心思,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没用了。 “那怎么办?跑?” 陈尧的目光落在黑漆漆的海面:“跑?怎么跑?你游回去?不管我?” 洛颜觉得也不是不行,真往海面上打量了两眼,自信满满:“我背你!” 陈尧:“……不必了。刚才颠簸时,应当是进入了某个秘境,我的法力被封住了。”他伸手结法印,火焰微弱的红光一闪,马上就熄灭了。再行法术,连火焰的红光都没亮起,双手成了个废弃的炉灶。 洛颜着急地看着他:“怎么回事?那、你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陈尧摇头:“没事,不用担心。” 这时,甲板上传来脚步声,几人朝二人走来。这几人虽是人的模样,可露在外面的皮肤被一层灰褐色的鱼鳞覆盖,让他们看起来成了介于人和妖兽之间的一种东西。 “什么人?拿下了!”说着朝二人冲来。 洛颜刷地展开红绫朝二人抽去,速度之快,陈尧都没能拦下她。 洛颜从小和洛笙对打就没赢过,心里就认为外海人每个都像洛笙那样厉害。一抽之下,用了八成功力,人拦腰抽成两截,连甲板也抽出一个大洞。 洞里露出甲板下的人,高若怀等人大叫:“洛师妹!” 船舱里的鱼鳞人跳上甲板,一人朝洛颜背后袭来,正要扯她头发。忽然一柄利剑刺到,将这鱼鳞人钉在地上。洛颜转身要用红绫扫,陈尧道:“打死就行,别往海里扔。” 洛颜一挥下去,将这人脊椎抽断。这人吐出一大口血,脸正好朝着洞口。 高若怀:“......” 忽然,寒光闪过,一把剑落到他们身边,陈尧居高临下道:“隔断绳子,自己上来。” 弟子们十分听话,一个个往上爬。看见陈尧纷纷跪拜:“陈掌门。” 陈尧摸出一条黑色手帕,蒙在脸上:“别叫我陈掌门。” 几个尧山弟子:“???”有种被逐出尧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陈尧:“叫我夏长老。” 去过喜宴丧镜秘境的弟子:“!!!” 正好这会儿洛颜已经收拾完船上的鱼鳞人,朝众人走过来。迎着众人的目光,摸了摸耳朵:“怎么了?” 众人:“没事。” 陈尧却注意到洛颜表情有异,他问:“哪里不对劲?” 洛颜皱眉,看着手里的红绫:“有点容易,他们绑了这么多师兄,本以为很棘手。” 高若怀夸赞:“是洛师妹你厉害。” 洛颜摇头,陈尧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拿剑指着地上那鱼鳞人:“搜身。” 洛颜蹲到那人身旁,陈尧赶紧拉住她:“没叫你。” 几个被救的弟子抢着道:“我们来,我们来。”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碰到这鱼鳞人衣袍。却在这时,一阵乌云飘了过来,将微弱的星光遮挡住,眼前漆黑一片。 洛颜捏了个水系法决,从掌心捧出一团冰晶。冰晶泛着淡蓝的荧光,照亮眼前一隅。众人便看见,那人衣襟里露出一个金灿灿的物什。 这物什上雕刻着古怪的法阵,虽不知是什么,但直觉是个重要物件。一弟子刚要拿,高若怀叫道:“血、啊不、水!” 这人身体竟开始融化,渐渐变成了一滩液体,在船舱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就像是一团血水。他化得很快,就一会儿功夫,这人彻底变成了一滩水,衣物全都不剩,那金灿灿的物什自然也没有了。 血水蔓延开来,众人纷纷退后。 一人化成了水,其他人就像是接到了信号,也纷纷化成了水。血水在甲板上横流。 洛颜想摸一把,陈尧眼疾手快将她拦下。他先前围着甲板转了一圈,已经将整艘船的模样记在心里。他拉着洛颜来到一处较高的位置。站在这里可以俯视整个甲板。此时,甲板上已被片片血水晕染开来。 洛颜盯着二人拉在一起的手,心跳加速。 脑子里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什么都不敢想。整个人好像飘了起来,像只风筝,飘在空中,浑身失去了知觉,只有手是唯一的锚点。 直到高若怀咳了一声,洛颜才回神,看向他。 可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挠头,一低头忽然看见洛颜手里的冰晶,仿佛找到了救星:“对了,你还能用法术?不知怎么的,船一动,我们的法力就像被封住了,你没事,太好了。” 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洛颜被钉回身体里。 从刚才开始,所有人都不能用法术了,陈尧也是。只有她能。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4节 为什么偏偏她能?不仅能,她甚至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灵力,充盈着四肢百骸,甚至比先前提升了一个境界,隐隐有触及大乘后期之势。 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已经靠近外海了,或许刚刚的颠簸就是进入了外海秘境。在这里,人间界的来客无法使用法力。但她不是,因为她是外海人。原来人间界才是压制她法力的地方,现在她回到了外海,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原来她真的不是人间界的人。确实是借助外海的能量才让她得以活下来。可如果有得选,她并不想当外海人。 周围太黑了,风又大,船行茫茫大海,无依无靠。那一点冰晶的荧光舍不得熄灭,于是剧烈地颤抖起来。越来越多人看向她。 忽然,陈尧的声音响起:“她的法术跟你们不一样,没什么奇怪。” 洛颜悄悄看他。他这么说,是已经知道了一切吗?这是很有可能的事,他这么聪明。但他为什么不揭发自己?他的语气,难道是在帮自己?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念头探出个头,却又一闪而过,让她没能抓住。 忽然,船身猛地颠簸了起来。 没人再去想她的事,纷纷找地方站稳。这时,一位穿青色道袍的嵩山派弟子问:“船是不是往下沉了?” 尚未说完,船身又是一颠,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海水已经涌上来,快要没上甲板。 高若怀往船舱里冲:“一定是船漏了,我去看看能不能堵住!” 可他一离开那点荧光,身影就没入了黑暗。洛颜大叫:“危险!” 高若怀却道:“别担心,洛师妹!那些怪人已经被你打死了,没什么危险的。” 他同伴却道:“高师兄,你等下,你看。” 那些外海人化成的血水只往外扩散了一小部分,就停止住了,仿佛有一层水膜,把这些血水兜住了,还是个人的形状,看上去像是一个个人形的水渍压在甲板上。 陈尧对洛颜道:“把它们冻住,扔到海里去。 洛颜照做,可扔进了海里,仍旧没能阻止船体下沉。 忽然,一个站得靠船边的弟子道:“怎么有点痒?”他挠了挠腿,往后一看,扑通坐在地上。 船边已经围满了人头鱼,每一条有五六尺长,鱼的身体,人的头,张着尖锐的牙齿,盯着船上的人。只要船再沉下来一点,它们就可以游过来,咬住一个人,拖下水。 洛颜把那几个靠边的弟子拉到自己的位置上来,自己朝船边去。有几个药宗弟子听说过她的“英勇事迹”,赶忙叫住她:“洛师妹!这海不能跳啊!” 陈尧按住她肩膀:“你在船边弄几个冰块。四周是冰,但中间是空的。” 洛颜点头。她双手按在船舷上,稍一行法术,体内的灵力便喷涌而出,船边迅速结了一团硕大的冰。外面的冰壳薄却坚实,里面是空的。洛颜却没半点欢喜,心下一片凄凉。 船竟然浮上来了一点。 弟子们松了口气:“掌、掌,额……长老,真是靠谱——啊啊,又怎么回事?” 忽然,船身猛烈地旋转起来,船身下的海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里飘满了泥沙、枯枝、烂叶。像是好几条水系的水混在了一起,拼命打架。船只被无辜殃及,转了几圈,只听一阵脆响,刚才结的冰块全都裂开,船只再次往下沉。有海水涌上了甲板,一条人头鱼顺势游到甲板上,咬住一弟子的腿。 洛颜把人头鱼抽下船,但血腥味扩散,越来越多人头鱼往船上涌。 天空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光亮,一条狭长的白光横亘在漆黑的夜幕上,宛如一弯硕大的月亮自海面上升起。白光中间有一团黑,又像是一只眯起来的眼睛。 这眼睛也太大了,眼眸垂下,仿佛在俯视众生。众生变成了蝼蚁,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 所有人都盯着看,被这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弟子喃喃:“这是……我在古书上见过,这叫外海秘境。咱们已经不在人间界了。” “先别管这些,看海里!” 这光亮照亮了一整片海域。众人便看到,海面下满是人头鱼,或许有上百只,或许有上千只。它们往船上涌,摇曳的长发结成了大网。 根本抽不过来,洛颜道:“快上桅杆!” 桅杆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整艘船岌岌可危。船转得眩晕,有弟子忍不住哇地吐出来。手上脱了力,险些坠入海里。洛颜拿红绫险险捞上来。红绫再往外甩,却被一阵风扬起,陈尧一把抓住,好险没被吹进海里。 木板已经开裂,桅杆快要倒下来。洛颜还在清扫甲板上的人头鱼,越扫越多。她爆出灵力震开,船却承受不了。 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眼睛似乎又垂下来一点,也或许是他们又靠近了一点。那光变得刺眼起来,很快就要睁不开眼,可船还在下沉。 弟子们绝望地大叫:“怎么办!要死了是不是?” 高若怀睁大眼睛,想看洛颜最后一眼。 洛颜更心急,她知道,船再往下沉,能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或许能救下几人,却难以救下所有,太多了,人头鱼。死亡,是她最不想看见的。 怎么办?怎么办!脑子乱成一团,想不出来! 她转向陈尧:“师尊!” 陈尧一直盯着那些外海人留下的水印,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漫上甲板水会绕开那些血水,人头鱼也是。 他略一思索,问洛颜:“关着高若怀的船舱里有没有大箱子?” 高若怀大叫:“有!” 洛颜迅速跑进船舱里,片刻后抱着六七口大箱子跑出来。 桅杆上弟子又喊:“掌门,高师兄忘了说,箱子底是漏的,舀不了水。” 洛颜急得瞪他们。陈尧却道:“漏的刚好。” 洛颜不解,只见陈尧提起剑在箱子上一划。他稳稳地把箱子沉进漩涡里,不多时,舀了一箱子的泥沙上来,泥沙刚好到刚才划的那位置。 这箱子沉重的泥沙一放到船上,船竟然渐渐地浮了上来。其中一个人形的水渍消失了。 弟子:“……” 他们纷纷跳下桅杆,帮陈尧舀泥沙,陈尧叮嘱他们不能超过划线的位置,当然也不能少。每打捞上来一箱子泥沙,船就更上浮一点。 洛颜也帮忙,但陈尧挡了一下,没让她出力。于是她负责清理那些人头鱼,一边清理一边问:“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陈尧转头看她道:“那些外海人应当属水,这是个水法阵。泥沙为土,水克土。” “那为什么要划那一道线呢?” “因为......”陈尧忽然抬起眼,只见那道刺眼的强光骤然压了下来。弟子们被刺得睁不开眼,箱子纷纷脱手。陈尧立刻抓住。 洛颜强撑着睁眼,却在白光压下来的瞬间,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 她看见洛笙,洛笙在造船,洛笙在本子上记录许多字,最后是洛秋螟,洛秋螟站在漆黑的海面上,一道红绫抽下来,空中裂开了一道月牙形状的裂隙,刺眼的白光从裂隙中涌出。 她听见有人喊她“洛师妹”,终于,船猛地颠簸一下,她没站稳,但有一个人接住了她。 -------------------- 断头饭副本来了。 第58章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冷风呼啸,海浪拍着打礁石。 巨大的眼睛已经不见了,他们从中间的黑洞穿过,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船撞得颠簸了一下之后就停了下来。洛颜往船底一照,只见一块巨大的海冰抵在船前。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海冰,从碎冰到整冰,整冰又连成一片更大的冰,说是一片冰原的大陆都不为过。 “靠岸了?”弟子们看着这片冰原发愣,但有个能踩着的实地总比在海上漂着好许多,更何况这船经历先前那番折腾已经摇摇欲坠,于是纷纷弃船上岸。 上岸的地方是一片冰原,再往里走还是冰原,这里仿佛是一片冰原的世界。冷冽的风贴着冰面吹来,卷起细碎的冰碴,吹得人又疼又冷。原本是夏季,众人衣衫单薄,刚才又泡了水,拿风一吹全结了冰,裹在身上,一个个哆哆嗦嗦地敲衣服上的冰壳。 洛颜撑开结界,将所有人笼罩其中,挡住了吹来的寒风。弟子们纷纷朝她道谢,高若怀却道:“洛师妹,你不必管我们,你省着些用吧,这里是何地,前面有什么危险,还不知道。” 这话刚说完,眼前骤然出现一群黑黢黢的庞然大物,潜伏在夜色中,轮廓模糊。一些黄澄澄的光照来,像是妖兽会发光的眼睛。 众弟子瞪高若怀,一顿吃几只乌鸦? 洛颜甩开众人往前冲,可跑了两步又停下。她手中照明的冰晶倏忽变亮,将那些庞然大物照得清晰。 是山,覆盖着冰雪的群山,连绵不知几十里。黄澄澄的是油灯,挂在山壁上。 冰面上出现晃动的人影,再走进了能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此处是一片集市,依山而建。半腰以下的山壁上凿出来的洞穴,那大概是人们的住所;山脚下的平地上是摊贩,有些正拿着大铁锅在煮饭,白腾腾的热气冒上来,空气中飘来一股诡异的香气。 想到先前那些外海人生吃村民的场面,众人不敢想锅里煮的是什么。可天太冷了,即便有结界挡风,双脚在冰面上走,也快冻麻了。此时此刻,那些热气像是会勾引人,有几个弟子实在忍不住,悄悄凑近取暖。 哗啦——那摊贩老板就从大铁锅里舀了一勺热汤,盛进碗里,递了过去。那弟子脑袋有些冻木了,伸手就要接。 可那摊贩老板却收回碗,伸出手。 弟子:“?” 老板:“五金。” 弟子:“什么金?” 老板看着他,渐渐瞪大了眼。他的面容掩映在白气之后,模糊且阴森。他忽然大喝一声:“这里有没金币的仆人!” 几人立即回头,不知从哪里蹿出一群脸上覆盖着鱼鳞的人,朝他们扑来。 从没见过这样的速度,连洛颜都没有。怔愣的片刻,以高若怀为首的几个弟子就被抓了起来。 洛颜抽出红绫,一鱼鳞人抽出一把弯刀,绫和刀相撞,一股巨力袭来,洛颜的红绫险些脱手,她远远地甩出去才将这股力道化解。可那鱼鳞人又朝她砍来,两招接连之快,角度之刁钻,洛颜闪躲不及,手臂被弯刀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味道飘散,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的目光。 “走右边。”陈尧带着其余弟子跑到两山之间,随即往左边拐。 好不容易甩开那些外海人一段距离,不料没跑多远,忽然听见背后“咕咚”一声,一个弟子昏倒在地。 那弟子同伴惊呼:“赵师兄,赵方斓!你怎么了?快醒醒!” 一姓柳的药宗弟子过去探赵方斓鼻息:“冻晕过去了。快背起来,那些人追过来了!” 洛颜挥着红绫挡开几个。这些面生鱼鳞的人,无论是速度还是力度,都比船上那些强了不知多少倍。洛颜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可这些人的境界竟和她不相上下。双方法力相撞,轰地一声,在天空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白光。 借着这团白光掩护,洛颜跟着陈尧跑到冰山后。 这里大多是沿山壁开凿出的洞窟,门口用一帘子遮挡。帘子是皮制的,却不知是什么皮,幽幽的灯光从帘子里透出。 陈尧挑了一间没亮灯的屋子,这间屋子,帘子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土。他闪身进去,其他弟子紧随其后。洛颜最后一个,她一进去,便听到那些鱼鳞人追了过来,挨家挨户搜查。 众人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不多时,脚步声接近,一人猛地掀开帘子,冷风呼啸着往里灌。但屋里一片漆黑,一个人也没有,徒有见四壁空空,鱼鳞人一无所获,只得又退了出去。 遍找不到,那些人只好暂时放弃。好在他们已经抓住了几个,不算没收获。 听得脚步声远了,众人才送了一口气,纷纷从洞顶跃下来。 这是陈尧的主意,帘子挑开的方向朝上,这些人即便是冲进来查看,也容易忽略头顶,所以躲在洞顶是相对安全的。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5节 洛颜跃下来,连带将红绫捆住的少年一起带下来。 这少年是他们进屋的时候撞见的,不知是何人,恰好也躲在这间洞窟里。一看见他们便要大叫,好在洛颜眼疾手快,抽出红绫将他捆起来,一并带上洞顶,才没叫这少年暴露他们的行踪。 这少年脸上倒是干净,没长鱼鳞,但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宛如渔网,他也像是渔网里捞上岸的一条鱼,拼命挣扎。 他力气大得出奇,洛颜只好将红绫束得更紧。这一用力,伤口就崩裂开。少年闻见血的味道更加兴奋,扑过来就要往洛颜胳膊上咬。 陈尧一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不动了。 陈尧的目光落在洛颜受伤的手臂上,这样寒冷的环境里,感官已经变得迟钝,但鲜血的味道飘散,连他都闻到了。 少年瞪着陈尧:“你们干什么?” 陈尧掀起眼皮,眼神阴冷:“杀你。” 少年被陈尧看得一哆嗦,收敛目光。 陈尧:“我们要你的金币。” 少年低头哂笑:“那你们可找错人了,我只是个仆人,我没有金币。当然,我知道你们也没有金币,没有金币的人就要被鱼面人抓走,卖给有金币的人当仆人,你们怕被抓就躲在了这里。可你们躲不了多久,因为他们还会再回来的。” 洛颜心想,在这里,金币相当于银两。那些面生鱼鳞的人,也就是这少年口中的鱼面人,相当于巡捕。鱼面人按时巡逻,遇到没有金币的人就抓起来,当作仆人卖掉。所谓人相食,也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抓住一个人就吃,想吃人,要买。 很恶心,一想到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更恶心。 陈尧不为所动,他声音平淡:“他们回来不抓你?” 少年不屑:“我有主人的,即便抓了我,主人也会来救我。” 陈尧挑眉:“那你躲什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啊。” 少年不说话了。 陈尧道:“你猜错了,我们是有金币的。” 众弟子一怔,有钱您不早拿出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哪儿来的钱? 少年也不敢相信,他在陈尧和洛颜之间来回打量一番,了然:“你们是想去地下擂场赚金币吧?是,有很多逃到王都的亡命之徒都这样想,仗着自己有些本事,想靠打擂赚得金币——劝你们不要想了,有多少人抱有幻想,就有多少人被活活打死、或者打残,当成仆人被买走。这种死了或者残了的仆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只能用来吃。早被吃晚被吃都是被吃。你们还是赶紧找个清静地方躲起来,说不定还能躲几日,当然也躲不了几日。” 陈尧古怪地看着他:“不啊,去打擂做什么?你们这不是有当铺?” 少年:“啥?” 陈尧掂着一袋金币从当铺里出来时,这少年脸色铁锅底一样黑。 感觉自己被耍了,这人明明有这么多宝贝——脖子上藏着一条金丝项链,头发上束着一条玛瑙发带,腰间挂着羊脂白玉的玉佩。足足当了六百金——在这里不是一笔小数目,买一间洞窟是没问题的,干嘛抢他的? 金币虽说只是一片金箔,很薄,孩童巴掌大小,却是外海人生存下来的依靠。对于外海人而言,这些金箔就是照亮黑夜的繁星。 金币表面刻着古怪的符号,是栗箩国的文字。栗箩国消失了二百年,他们的文字也已在人间界彻底消失,这些弟子并不认得。好在跟他们一起来的是陈尧,他将上面刻着的面值分得清楚,这般倒真像个外海人了。 陈尧先用了一百金给洛颜买草药,又把剩下的五百金分成两份,二百五十金给其他弟子,剩下的二百五十金给了那少年。 少年不解:“干嘛?买我?这些金可不够。二百金只能买死人,活人可不行。不过你要是把剩下那块玉佩也当了,就够了。但你只能买别人,不能买我,我有主人。” 他眼睛扫到陈尧腰带上别着的白玉玉佩。陈尧刚才当了不少好东西,但都没有这块玉佩珍贵。 陈尧垂眸,声音淡漠:“这块不行。” 他掀起眼皮看那少年:“我不买你,这是跑腿费,你带我们去地下擂场。” 少年看陈尧像是在看怪物:“你都有金币了,还去地下擂场干什么?” 陈尧道:“买仆人啊,你不是说那里有仆人可买。我问你,那里什么仆人都能买到?” “……能、能啊,喜欢什么样的都能能买到。” 陈尧笑了起来:“你这种伶牙俐齿的也能吗?” 洛颜忽然看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背后发寒:“能啊,但我、我没什么好。我听说最近从外面进了一批仆人,也在地下擂场卖,你应该会喜欢。不过你买不起的,真买不起。” 弟子们对视一眼:高师兄很可能被抓去了地下擂场。洛颜盯着那少年:各门派丢失的弟子说不定也被抓去了地下擂场。 陈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手腕一动,架在少年脖子上的剑翻转,拿剑身在少年脖颈的皮肤上拍了两下:“我买不买得起就不劳你费心了,带路。” 少年顺从地往前走,走了没一步又停下。陈尧没动,他再往前走就撞剑上了。他奇怪地看向陈尧。 陈尧却盯着洛颜:“你看他干什么?你喜欢他这种?” 洛颜:“?” 第59章 地下擂场在冰山以东。 这会儿有了金币,倒不用担心不鱼面人。但赵方斓昏迷不醒,洞窟外又太过寒冷,只好让他在洞窟里休息,其他弟子一并留下照顾他。只有洛颜和陈尧二人跟着那少年。 少年叫阿肆,他问陈尧,陈尧说自己姓夏。少年又问洛颜名字,陈尧替她道:“她叫颜颜。” “颜颜”这两个字像是在洛颜后背抚了一下,浑身一阵激凌,脚步也无意识地停下来。 陈尧问她:“怎么了?” 洛颜摇头,嘴还能动,但脑子已经一片空白,说不上来话,脸快要憋红。陈尧压低声音解释:“别暴露身份。” “啊?哦。”原来是这样。 其实洛思思也算假名了,但陈尧的意思是,让她连尧山弟子的身份也别暴露。不能是“洛颜”,不能是“洛思思”,就只能是“颜颜。” 虽知此时身处外海秘境,危机重重,不应该胡思乱想。可脑子里就是忍不住跳出那个名字——黎嫣。 还好,也不是“小阿颜”。 可脑子转了个弯,又觉得不对。“小阿嫣”是洛笙称呼黎嫣的,哥哥称呼妹妹,理所应当。洛笙也叫过她“小阿颜”。 那陈尧呢?陈尧都是怎么叫黎嫣的? 他那么相信黎嫣,对黎嫣那么好,叫她“嫣嫣”吗?虽然也不知道是哪个“嫣”。 心里发堵,脚步也沉重起来,阿肆转身对她“嘘”了一声。 这会儿正走到一处山谷,天寒地冻,不见人影,但见横七竖八地堆着些木材,两侧山壁也凿了洞窟,却不是用皮帘子遮挡,而是拿碎冰封死了。 像是个施工的地方。 阿肆叫他二人声音轻些:“不知首领还在不在,但首领不爱人吵,你们惹怒了首领,被抓,可别连累我。” 陈尧问:“这里是做什么的?” “据说是造船,首领最近不是经常出海吗?你们要去的那个‘地下擂场’,新进来的仆人,就是坐着船从外面运进来的。”阿肆把“地下擂场”四个字咬得恨意浓烈。 首领,洛颜心想,难不成就是洛笙?造船,她忽然想到船行经过那道巨大的眼睛时,自己好像有一瞬间的失神,还是陈尧扶住她。那一瞬间,她就在白光里看见了洛笙指挥着别人造船的场景。 到了她和陈尧这种境界,在入定时往往能窥探到一点天道。天道告诉人们怎样修行才能飞升大道。但这属于机密,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不能一字一句说明白,只能以一些画面隐晦地表达。 先前洛思思便是这样,也正是因为洛思思,洛颜才上的尧山,才遇见了陈尧。 不知有没有用处,便把所见画面全都给陈尧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住她认识洛笙的事实,用“有个人代替”。 陈尧听罢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却在这时周遭忽然一亮,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平原。 说是平原,地表上还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冰原上散落着一片稀稀落落的建筑,有些只剩了个地基,或是一面墙,其他部分全都消失不见,是一片断壁残垣。 在这片断壁残垣的正中,是四根高高矗立着的柱子。每一根都有两人环抱粗,若在完好时,应当有一座大殿,包裹在它们的外部。 四根柱子上都挂了油灯,照出柱子上雕刻的纹路。这些纹路复杂又精美,有宫殿、有女子、有叫不出名字的野兽。此时都被裹在一层冰晶的外壳里,像是沉淀在时光里的琥珀。陈尧脚步停了下来,围着柱子仔细看了一圈。 他抬起手,像是要去触摸,洛颜一把抓住他。洛颜望着他:“怎么了?这些柱子?” 这次换陈尧摇头。 阿肆看着这俩人,心里“啧啧啧”,指着四根柱子中间,那里有一处向下延伸的台阶:“下面就是地下擂场。喂,你们知道擂场是做什么的吧?真要去?被打死了我不管你们。” 陈尧:“你带路。” 阿肆只好沿着台阶往下走。 大约走了两三层楼深,眼前骤然明亮起来。先前已经适应了黑暗,这一下差点被晃瞎了眼。直到喧闹声、鼓乐声、兵器的碰撞声都清晰起来,才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地下擂场像是一座倒过来的塔,粗略数出来九层。每一层中间悬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台子,四周是镂空回廊,用竹帘覆盖,帘后有人影晃动。 越靠近地面,台子越大;越往下,台子越小。 整个擂场里挂满了油灯,本已十分明亮,屋顶上垂下来长长的水晶珠帘,将光线反射到四面八方,把这里映照成了一个明亮的大火球,把每个人的面容都清清楚楚。 最上面那台子上,有两个人正在比试。两人都是身材高壮,一人拿剑,一人拿枪。剑刺过来,枪往回格挡。剑为了躲过那枪,往后急退。回廊上有人大喊:“掉下台子可就输了!” 拿剑壮汉周身起了一道冰凌,把他身体撑住,好险没落下台子。 回廊上,几个提醒的人感到遗憾,“噫——”了一声。 阿肆带着个高壮的女人走过来。她一见陈尧,眼睛一亮,再一听他们是来买仆人的,更加开心。 “郎君想买什么样的仆人,奴家帮你介绍啊?买来做什么呀,吃还是其他用处?”她边说边往洛颜脸上看了一眼。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嗤”地一声,剑捅进了拿枪壮汉的心口。不偏不倚,正中心脏。剑捏出一个法诀,剑锋符咒一闪,忽然在心脏处炸开一团血花,鲜血、碎肉、甚至震碎的的骨骼稀里哗啦地掉在擂台上。拿抢壮汉的头垂了下去,没气了。 四周回廊上的看客爆发出欢呼,金箔雪花纷飞一样往擂台上扔,壮汉弯腰去捡。他捡了几片,忽然又冲到那刚被他打死的人身边,掏那人袖袋,掏出一袋子金币。他又往那人其他口袋去掏,与此同时,回廊上的金币还在往台上丢。他掏会儿这个,捡会儿那人,忙得像只大陀螺。 忽然,几个鱼面人出现在壮汉面前,朝他伸出手。壮汉一愣,面生不舍,但还是乖乖交出金币。他把金币在怀里擦了擦,又交出去了一些。 洛颜问陈尧:“他做什么?” 陈尧道:“他恐怕买了人。” 果真如他所说。鱼面人把金币给了高壮女人,女人数了数,打了个手势,便有两个鱼面人抬着一个大笼子上来,笼子里关着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鱼网子,一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洛颜拉住陈尧:“是高师兄!” 陈尧在她肩膀上一按:“嗯,别冲动。” 陈尧问高壮女人:“这人多少金?” 高壮女人又笑了起来:“郎君真会挑。实话告诉你,这批不是普通的仆人,他们是首领从外面带回来的,外面就是咱们外海再往外,人间界。这些人跟咱们可不一样,他们生活的地方有阳光、有水,一个个生得也细。这些人跟咱们功法也不一样。咱们这么多人修到了大乘也没办法飞升,即便首领研究过许多飞升的法子都没有用。但那些外面的人,据说是可以飞升的。这个人,五千金。” 陈尧和洛颜对视一眼,心想白光里出现的画面,洛笙在本子上写的,该不会是飞升的法子?针对外海人的飞升法子,说不定里面藏着外海的秘密,能用来对付外海。只可惜不知在哪里。 高若怀也看见了洛颜,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叫她的渴望。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6节 她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已经躲过了那些鱼面人的追捕,鱼面人还不知道她是从外面来的。但他们这些被抓走的人是外面来的,他们是仆人,听那些鱼面人的对话,他们也是敌人。 他扭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看她,不认识她。 高若怀被带到拿剑壮汉旁边,被从笼子里拉出来,被壮汉攥在手里。离得远看不出,此时才发觉,这壮汉竟比高若怀高出三四头,高若怀原本也不算矮的了。 壮汉朝高若怀脸上拍了两下,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忍不住了,先吃两口再接着打。下一位的老兄没有意见吧?” 回廊里传来一个声音:“你吃啊。” 壮汉张开嘴,朝着高若怀胳膊上咬。高若怀紧紧闭上眼。 但撕咬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耳边一阵风动,洛颜一脚踢在壮汉牙上,踢掉两颗门牙。随即,她腰身一拧,落在擂台上。 刚才陈尧嘱咐的“别冲动”三个字则和门牙一起落下了擂台。 四周回廊上静了一瞬,却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洛颜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在说:“来了个送死的!” 高壮女子也是看愣了,她缓缓转向陈尧:“郎君,怎么,原来你们是来打擂的?” 陈尧道:“不行?” 回廊上人取笑高壮女子:“行啊,怎么不行,不行也得行,老板说是不是?” 也有人盯着洛颜看:“小丫头够辣的,我喜欢。”但他刚说完,忽然脸上一疼,伸手一摸,是一道血痕。 陈尧收回剑气,深吸口气才站稳。也就是这一下,肺腑都要燃烧起来。 洛颜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着急地看陈尧。陈尧对她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四周喧嚣更甚,高壮女子目光在陈尧和洛颜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出来了点儿什么,扬起嗓子朝台上喊:“小姑娘,你是想打擂不?” “我......”洛颜拿不准这会儿应该说什么,朝陈尧看去。 陈尧道:“你们怕她?” 高壮女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又觉得自己是个做生意的,这副表情不好,眼睛转了回来:“你们第一次来是不是,不知道咱们擂场的规矩。你想要打擂,也可以,打赢了赚金,打输了送命,都是你自己选。但不是随便个人就能上擂场,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就能上擂场。今日的擂场已经排满了,没有名额了。” 洛颜神色急急,看向高若怀。 高壮女子道:“但有一种例外,就是你这种,自己往擂台上跳,胜了对方一招。” 那壮汉还捂着门牙,恶狠狠地瞪着洛颜。 “你自己跳的,自己打的,你就要守擂,但你的对手不止一人,今天,所有排在这一层擂台上的人都可以上来。随时上来,直到你被他们打败,或者你打败他们,所有人。” 一时间,四周回廊上的帘子都被拉了起来,洛颜才看见,里面坐着的根本不是人,什么都有有长着人头的鱼,有长着鱼头的人,一个个都有高壮女子两个那么高。而高壮女子只比陈尧矮了一点。 这些“人”张开嘴,露出尖锐锋利的牙齿,牙齿缝隙还挂着残留的肉丝和血迹。这场景,即便是阿肆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高若怀直接吓傻了。 喧嚣如沸,人们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买下洛颜。阿肆想溜走,反正二百五十金他赚到了这个人现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高壮女子露出惋惜的神情,对陈尧摇头:“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可那小妹子太快了。” 这一片叫嚣中,只有洛颜神色尚且镇定,她深吸一口气,解下腰间红绫,紧紧攥在手里。随时有人冲过来,她随时能迎战。不知能战到什么时候,总之战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就是。 陈尧也镇定,甚至对那高壮女子笑道:“所有人,随时上来,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一起上来,对吗?” 洛颜扭头,疑惑地看着陈尧。 -------------------- 啊,想吃鱼面线,最好是酸菜鱼。 第60章 高壮女子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虽然看着陈尧在笑,但总觉得这笑意让人浑身发麻。 她点头:“是啊。” 陈尧:“那就好。” 高壮女子没觉得有哪里好。 陈尧又问:“她要是打赢了,又如何?” 高壮女子心生谨慎:“你待如何?” 陈尧朝台上问:“颜颜,你想要什么?” 这会儿“颜颜”这两个字又在洛颜后背撑了一下,他没怪自己冲动,没责备自己,还愿意问自己话,即便是在这样危急重重的环境下,也觉得心里一暖。她大声道:“我要这人,还想、想要那个,和他一起来的那批,都要!” 陈尧转过头问:“敢答应吗?” 他若问“能答应吗”,多半就没人答应他。但他问“敢答应吗”,若不不答应,就成了“不敢”。 四周回廊立刻起哄:“答应他啊,快答应啊老板!反正也不可能赢。那小丫头的脖子我一手就能拧断了。” 高壮女子只好道:“只要你们能赢。” 洛颜暗暗打定主意,她必须要赢。低头撞上高若怀的目光,看见高若怀拼命朝她使眼色,安慰道:“别怕,我一定会赢,把你,还有你的同伴都......买走的。” 高若怀生无可恋。 周遭爆发出哄笑。 阿肆把二百五十金揣进怀里,准备溜之大吉。刚迈出一步,又被陈尧提着领子,拽了回来,陈尧把他的脸转向台上,让他好好看着洛颜。 陈尧又指着高若怀:“既然要给我们,就先把那人带过来吧。” 高壮女子心想谁要给你,但挥了挥手,让几个鱼面人把高若怀架过来。壮汉怒了,指着洛颜:“你跟我有仇?我吃的是你家人?我打死你!”说着一剑朝洛颜捅过来。 洛颜立刻挥着红绫去挡。却不料壮汉这是一虚招,剑势一收,左手捏出法决,一团锋利的冰花朝洛颜袭来。从未见过如此之快,洛颜急急举起红绫,红绫上的银色符咒都亮了起来。 陈尧朝回廊上看了一眼,“人们”形态各异,有人觉得无聊,有人觉得有趣,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洛颜,似乎对她产生了兴趣。 陈尧大步流星地往旁边走,看上去只是想换个角度观看,便也没有人拦他。可高若怀不放心,他又想往台上看,又不敢往台上看,只好问陈尧:“掌......嗯,夏长老......她能赢吗?” 陈尧语气略带沉重:“不好说,很难,说不定这一回都过不去,此时不上去就没机会了。” 他压低声音,不至于让洛颜听见,但可以让他周围几人听见。 果然,有两个对洛颜感兴趣的人飞身上了擂台。 高若怀:“!!!”他拉住陈尧衣袖:“你想害死她吗?” 这三人同时站在擂台上,洛颜感觉四周光线都暗了许多。每个都有她一倍高,三面像是围了三堵墙。 虽说来了帮手,但拿剑那壮汉却有些不高兴,若是他一人将洛颜打死,就相当于是打死了一条闹事的小鱼,打完了就能立刻把那仆人拉过来吃。可现在多了两个人,怎么办,打完洛颜还得跟他们两个分一场吗? 陈尧这会儿又扬起声音:“那壮汉对这二人不服久矣。” 阿肆也跑过来看热闹:“你怎么知道?” 陈尧道:“你忘了当铺的事?” 高若怀:“?” 阿肆看了两眼,忽然叫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对,他在当铺收钱,那个人明明给多了,他偏说给少了。”阿肆指着其中一人。 那人瞪着壮汉:“好啊,果然是你悄悄藏起来了。” 壮汉眼神闪躲。那人一掌拍下去,给壮汉震得后退好几步。壮汉那肯吃这亏,心想这人是个有钱的,杀了他,就能得到他的钱财。 于是这两人打了起来。 台上还剩下一个人,洛颜不能放松警惕。可那人竟然被这两人打斗吸引,不顾洛颜了。 洛颜:“?”她借此机会赶紧调整体内灵力,以待一会儿再有人上来。可陈尧的声音又响起来:“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又遇见他,这人咱们也见过,进当铺之前。却不见他身边那小娘子。” 他还装模作样地在四周找起来。 阿肆也有点想起来了,心下感叹怎么这么巧,总共上去两人,两人先前都见过。 不等他想出个结果,就听回廊上一女子爆喝:“好啊!你果然是去见她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见她了吗!你说的话全都喂鱼吗!你自己怎么不喂鱼呢!” 那女子冲上擂台,扯住剩下那男子的衣领。男子不服:“我没有见她!” 阿肆心里也想,对呀,这人身边当时哪有个小娘子? 是没有,但他当时在用传讯玉简和人联系,他明明在当铺外,却说自己在大雪山。到了擂场后,身边又多了个女子,女子手里捏着两块传讯玉简,其中一块正是那男子的。陈尧稍作猜想,便想诈这男子。 为什么是“小娘子”,因为这人刚一直盯着洛颜看,说了一句“够辣的”——这是他能说的? 这么一挑拨,那女子信以为真,以为那男子撒谎,朝着男子的脸来了一巴掌。如此丢脸,男子大怒,立刻和那女子动起手来。 总共上来四个人,组成两组分别打了起来。连打带骂,剧情丰满,引人入胜。回廊上众人更关心这四人,倒没人在意洛颜了。 洛颜:“......” 她悄悄看了陈尧一眼,陈尧围着下半张脸,只露出眉眼。灯光明亮,便映衬得他双眉浓黑,双目潋滟。洛颜看得移不开眼睛,直到他稍微眯了下眼,洛颜才回过神来。他双目朝那四人一转,对洛颜示意。 四人各打得有胜有负,却各有所伤,洛颜瞧准机会,扬起红绫。却并未直接抽下去,她另一只手结了个手掌大的冰球,系在红绫上,叫这红绫不那么轻飘飘的。一绫抽下,正中拿剑的壮汉额头。 壮汉受了伤,本在调息,这会儿被洛颜重重一击,灵力行岔了,直接喷出一口老血。洛颜乘胜追击,用红绫勒住他脖子,他拼命挣扎,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四周静了一下,忽然又有几人涌向擂台。擂台一下子挤满了。洛颜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保证自己不掉下去。 但无论上来多少人,陈尧都能把他们之间的事挑出来。有的是在擂场外发生的,有的是在擂场内刚刚发生的。他好像长了八只眼睛,对回廊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又好像已经认识这些人许多年,对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最后,洛颜成了个打扫战场的。本来拼着去了半条命也得将高若怀救回来,此时,她只需要在其他人两败俱伤的时候补一刀,甚至因为人太多,擂台没地方战,只要想办法把对方逼到边缘,扫下去,就可以了。 没受一点伤,没出一点力,没打过这么轻松的架。 后来有擂主主动弃赛——不想上去丢人。 陈尧对高若怀道:“其他人在哪儿?” 高若怀朝后面指指:“回廊之后还有几间屋子,我们被关在一起。我教其他人装病,这些人,他们自称外海人,就先把我拉了出来。” 陈尧点头:“出去后,记得告诉他们,是她救了你们。”陈尧看着洛颜。 高若怀目光诡异,陈尧却像是猜到他心思,转过头道:“如果没有她,你早已被吃掉了,没有人救下你,也没有人上去打擂。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但真正出手救你们的,是你们的洛师妹。” 高若怀羞愧地低下头:“长老教训的是,洛师妹的救命之恩,我们会在心里记一辈子。” “嗯。” 最后擂台上只剩洛颜一人,洛颜被明晃晃的灯光刺得发晕。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阴影,定睛一看,是那高壮女子。洛颜以为这女子也要跟自己打一场,立即抓稳了红绫。 高壮女子连连摆手:“不打不打,我打不过你。我是来问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留在擂场?我姓黎,名叫黎姝。” 洛颜被这姓灌清醒:“为何?”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7节 黎姝笑眯眯道:“你很有趣,虽然你刚出力不多,但你确实有实力。我不大会法术,但我懂法术,我有个弟弟,惯爱钻研这些,我都帮他记着呢。” 洛颜心想,这弟弟不会是洛笙? 黎姝压低声音:“其实跟你一起来的那郎君更有意思,我本以为你们两个必输,我连你输了之后怎么讨要条件都想好了,我要他留下来陪我。谁成想,他竟然以这种方式让你赢得了擂场。他的心思我实在捉摸不透,但我知道,他听你的,你愿意留下,他自然也愿意。” “他听你的”这四个字像是在耳朵里炸起一场惊雷,把洛颜直接劈得蒙了。她无法相信:“他为什么要听我的?” 黎姝好笑,上下打量洛颜一圈:“不会吧?你真看不出来?好吧,你可能是真不知道。那我告诉你。” 黎姝笑意更深,搭在洛颜肩膀上,对她轻声说:“今天这事传出去,人们不会在意过程,只会关注结果,一个名叫‘颜颜’的小丫头扫了一整层擂台。你说他费这么半天劲,是为了什么?” 洛颜更懵了,脑子里回荡着一个声音:为什么、为什么...... 想找到答案,可整个人像是陷入了迷宫,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答案,像是被线团子缠住的猫,急得团团转。 却在这时,陈尧朝这边走来,他拉过洛颜,叫她离黎姝远些。洛颜仰头,看着陈尧。 陈尧道:“其他人在哪里?” 洛颜瞬间清醒:对啊,他肯定不走啊,换做是别人也一样,他能把谁丢在外海。 最终还是决定让洛颜留在这里,虽然救出了高若怀这些人,但先前丢了的弟子还没找到。更何况,外海有什么弱点,为什么不能飞升,或许也能趁机在这里打探到。要是能知道怎样将外海秘境彻底封锁住,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但只在这一个地方探查,也太浪费时间。二人决定,只有洛颜一人留在这里,陈尧去外面找线索。 他带着高若怀等人走出地下擂场。 这些人现在都是仆人打扮,一身破破烂烂的渔网,有些部位遮不住,还得拿手遮挡,不忍卒视。问他们原本的衣服,他们说被丢掉了。 陈尧只好把他们带到集市上,让他们买新的。 陈尧在衣庄外面等,他习惯性地扫视街上的每一个人,忽然目光被不远处一个正在打兵器的老者吸引。他走了过去。 老者正在打一把重剑,顿且重,是一种无需亲自拿起就能感受到的重。但又不是笨重,而是一种举在手中能够横扫千军的力量感。 陈尧心思一动,问老者:“这是什么材质?” 老者头也不抬:“你猜。” 陈尧对鉴石可谓精通,原先在大渊国当世子,什么好宝贝都要先过他的眼。后来成为尧山掌门,见到的好东西就更多了。早些年,他还要用法器,因此对兵器材质进行过一番研究。当下对老者道:“大部分是重铁石。” 老者手一顿,抬起头:“对,大部分是重铁石。但还剩一小部分,你就猜不到了。” 陈尧道:“金坚石。” 老者放下手中活计,眯着眼睛打量陈尧:“金坚石珍贵无比,你竟然知道?” 当然知道,因为金坚石是大渊国的镇国之宝。金坚石生长在山里,密度极大,手掌大小一块,十几个壮汉都抬不起来。用火烧、用斧凿,都无法伤及半分。谁要是在挖山时挖出一小块金坚石,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 高兴的是,这东西值钱,发愁的是,值钱也搬不走。 因为太重,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错觉,大渊国把它当作国宝。又有“情比金坚,何物比情坚”的典故,所以取名为“金坚石”。 陈尧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段飘扬的红绫,轻纱一般,没有任何厚度,挥得急了救飘上天。 他道:“你还有吗?我想用金坚石打一对压坠石,这么大。” 老者看了一眼他比划的大小,不大,只有巴掌大小。但这可是金坚石,即便只有这么一块,也很不容易。 老者:“不便宜。” 陈尧:“可以,你开价。” 老者却摇头:“我不收金。”他把陈尧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像是在审视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地方在哪里。最终他找到了目标:“你把腰间这块玉佩给我。” 陈尧难得愣了一瞬,他低头看了一眼,这玉佩成色上好,晶莹温润,上面装饰着纤细的金丝。这种金丝比头发丝还要细,极难炼出,又雕成繁复的图案,极考验匠人的手工。整块玉佩写着四个字:价格不菲。 陈尧心想,真会找,这是大渊国最后一代王后,他的母亲,临死前留给他唯一的一个物件。 第61章 洛颜回来的时候又带了四五个人,都是先前门派丢失的弟子。 她向陈尧一一介绍:“有萧山、崂山、嵩山、药宗。都是金丹期,正是下山接任务时,恐怕门派都不知他们被带到了外海。有二十个余,我本想都带回来,可黎姝说,不能一天都带。不过,我明天还会再去。明天应该还能带更多,至少七八个,说不定能有十个,这样最多再有两天。” 陈尧不关心这些数字:“都和什么人打的,有没有受伤?” 洛颜摇头,在陈尧面前转了一圈。又觉得自己的形为很幼稚,摸了摸耳朵:“后来都没上来太厉害的人,黎姝一直帮我。没受伤。” 她眼睛亮亮的,像是璀璨的宝石,照亮极暗的夜幕。 “嗯,如果累了,明天就不用去。” 只是一句普通的嘱托,可他的声音轻柔,像是一片洒满落日余晖的湖水,水面已经被烤得暖了,随着水波荡漾,轻轻拍打着后背,说不出的酥麻惬意。 她浑身充满了力量:“我不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累,这一声气运丹田,从肺腑喷薄而出,把厚重的帘子都吼得飞起。一阵冷风灌入,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弟子们:“......” 陈尧把叠在最上面的一件皮衣披在她身上,方才去衣庄时一并买来的。 洛颜抬头看陈尧,发现他也披了一件相同的。皮衣虽保暖,却十分厚重,可他身材高挑,没有半点笨重感,反倒更衬出几分冷淡,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怪不得黎姝喜欢他,他真好看。 但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像腰间挂着的东西少了一件?可她一向不大懂这些装饰打扮的东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却在这时,她肚子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咕噜”声。 高若怀道:“洛师妹,你饿了吧,你有没有觉得,在这里特别容易饿。这里不止压制住了我们的法术,还让消耗着我们的灵力。我们之中,许多人都辟谷了,可进到外海秘境之后,腹中就传来了久违的饥饿感。” 洛颜问:“那怎么办?” 有个弟子被饿了好几天,头晕眼花,说话也开始不过脑子。想到这些天在地下擂场所见,颤颤巍巍问:“吃、吃人?” 众人立刻用目光凌迟他。 药宗中有一姓柳的弟子道:“倒也不必,先前我们去外面看过一圈。有卖肉的摊贩,但卖的不是人、嗯肉,吃、嗯,人在这里还算是一件奢侈的事,不是人人都吃得起。普通人的食物是鱼。这里有许多湖,湖水里生着些冻鱼。只是味道发腥,不知道好不好吃。” 眼下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有吃的就不错了,不是人就谢天谢地了。纷纷说要出去卖鱼。 洛颜本着自己还能动,绝不坐享其成;自己不能动,拼着老命也要动的原则,坚持跟弟子们一起去。她要去,陈尧也要去。洛颜脑子里又回想起黎姝那句话,“他听你的,你愿意留下,他自然也愿意”。 一颗心乱七八糟地跳了起来,她定定地看着陈尧,像是要从他脸上盯出来个答案。 陈尧却移开目光,解释:“集市上未必没有线索。” 心脏落回了胸腔,洛颜垂下头。 外海没有日夜,人们累了就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再出来。因此集市上无论何时都有摊贩,摊贩的数量无论何时都不算少。 陈尧财大气粗且败家,不愿意一个一个摊位问过去,给了阿肆些金,让他带着众人找一家靠谱的摊贩。 洛颜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阿肆已经不敢在这些人面前造次,他乖顺地带着众人来到一家食材新鲜,价格实惠的摊铺前。 这样的摊铺按理说应该有不少人光顾,但此时只有一身穿红衣的女子站在摊位前,她一站,别人就不敢靠近了。 看见这女子背影,阿肆却愣了一下,他试探着接近那女子,可刚走了两步,就有鱼面人冲出来拦他,用锋利的枪头对准他,大有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就给他戳个对穿之意。 一见这枪头,阿肆反而更往前抢,边和鱼面人扭打边朝那女子喊:“主人!我是阿肆!” 红衣女子背影一顿,紧接着她缓缓转过头,在看见阿肆的一瞬间,瞳孔皱缩,语气急急:“放开他,你们别弄伤他!” 这红衣女子正是阿肆的主人,她叫黎妧。本是北境人,来王都的时候遇到了冰暴,和阿肆走散了。本以为阿肆就此丧生在冰暴中,却不料命运仁慈,让她在这里又遇见了阿肆。 阿肆安慰黎妧:“我知道主人要来这里的,就来王都等主人。无论多久都会等下去。” 黎妧擦了擦眼角,对洛颜等人道谢。 陈尧忽然问:“冰暴是什么?” 黎妧道:“你们一直生活在王都吧,恐怕没见过。冰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冰从天空中不断砸下,大块的能将人砸死,小块的能将人砸伤。砸落到冰原上,就像炸开的花。形成冰洞,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她叹口气:“北境长年遭受冰暴袭击,有大片的冰原已经布满冰洞。北境现在都很难住人,许多人都往王都迁徙,可迁徙不是件容易的事。哎,我常想,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外海会不会就不复存在了,就像当年的栗箩国一样。为什么天道如此不公,两次遭遇天灾的都是栗箩国民?栗箩国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天道如此厚爱大渊国,大渊国的国民一个个都是活神仙吗?” 洛颜往陈尧脸上看了一眼,陈尧却面色平静。 洛颜心想,看来如今的外海也面临着重重危机。 阿肆握住黎妧的手:“主人,你别担心,等首领突破了秘境结界,咱们就能到人间界去,据说那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有光、有花、有草。主人从前就在那里生活,是不是?” 黎妧点头:“那里真的很美,我总是想回去,我本来就是人间界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回到人间界?” 阿肆道:“主人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会陪你去。” 主仆二人又互诉了别来所见,黎妧听说了洛颜在地下擂场的“英勇事迹”,对她又是佩服又是好奇,当下问她住在哪里,吃没吃过饭。 洛颜道:“没呢,我们正卖鱼,我们饿了。” 大家:“!”你要不要说这么直白? 黎妧却喜欢这股直白:“那大家到我家去吃吧,我家有新鲜的肉。” 大家:“!”你说的是什么肉? 黎妧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哦,对了,是鱼肉,我不爱吃人,你们吃鱼肉还吃得惯吧?” 吃不惯,陈尧真的吃不惯。 他当世子的时候从不吃肉,但好在宫廷御厨手艺高超,素菜也能做出来朵花。后来辟谷了,饿的时候就吃水果糕点,水果是用花瓣水泡过的,糕点是绝对不搀一点大油的,可谓是“餐风饮露”四个字的具象化。 此时此刻,他看着冻在冰里的死鱼,他看着死鱼头部流出的红血,他看着黑紫红白的鱼内脏,他默念《清静经》克制住想吐的冲动。 为什么处理死鱼的还是这些鱼鳞人,这些人是人是鱼,没有“相煎何太急”的觉悟吗? 没有,这里除了鱼也没有其他吃食,不吃鱼,就吃人。 洛颜也焦急地帮陈尧想办法。她想起来自己曾在一本名叫《食货谱》的书上看见过一道菜,名叫煎苔藓,把苔藓洗干净,捣碎了,和着香料一并搓成面饼,放到火上煎,不多时,香气就能溢出来。 不过外海没有苔藓,外海寸草不生,什么都没有。但她忽然福至心灵,卷起袖子跑到鱼面人中间,道:“请给我鱼,两条。” 她把这两条鱼洗干净,放到砧板上,切成小块,又剁成肉泥。加上各种各样的调料和在一起,搅拌均匀,放在双手间搓成溜光水滑的小圆团子。她把这些小圆团子丢进沸水里去煮。 陈尧一直看着她,他问:“你在做什么?” “做鱼丸。”洛颜用手背推他:“你去歇一会儿,别在这,弄一身。” 陈尧却没走,两个人就一起在沸水锅边,看着这些小圆团子一个个胀大,漂起来,又沉下去,起起伏伏。 等到这些小圆团子全都浮起来,洛颜捞起来,盛在碗里,点了一点酱汁,端给陈尧。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8节 “这些丸子已经没有鱼的外形了,放了很多料,味道也很淡了。师尊,你就当作是面啊或者什么的,吃一点,好不好?” 陈尧没有接,而是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洛颜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他嚼了好一阵,咽下。 他又咬了一口,他把整只丸子都吃掉,紧接着,他又夹起一只丸子。 这是他第一次吃肉,却觉得,肉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下咽。有点微微的甘甜。 这顿饭难得吃撑了,一行人回到洞窟门口时,陈尧对洛颜道:“还没消化下去,要不出来走走?” 高若怀立刻接道:“要不大家一起走走?顺带了解一下这里?” 那位姓柳的师兄拉他,拼命给他使眼色:“你不嫌冷?赶紧回来。” 柳师兄推着一众弟子进屋,只把洛颜和陈尧二人甩在外面。 天幕漆黑,四下静谧,这样的独处,让洛颜有一种悄悄出来幽会的惶恐,紧张却又带着几分隐隐的期待。 她不拒绝,就是答应了。可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察觉到陈尧的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这个姿势有点像是半揽住她,帮她挡住了寒风,却好像把她揽进了怀里。 陈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走吧。” 第62章 转过山谷,便是一片空旷的冰原,冰原上矗立着许多建筑的断壁残垣。 再往前走就是通往地下擂场的路。洛颜抬起头:“去地下擂场?” “不是”,陈尧带着她转了个弯,往北边走。 北边的建筑渐渐多了起来,出现了几间完整的房间,门已经不见了,走进去能看到桌椅几案,书架屏风。但此时,这些家具全都包裹在一层经营的坚冰中,仿佛精致的标本。这里似乎是一间书房。 洛颜问:“这里有外海的线索?” “不,这里是我的书房。”他低下头看洛颜:“大渊国时。” 洛颜蓦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环顾周围:“可外海,不是栗箩国?”为什么会有大渊国的东西?难道洛笙是大渊国人?总不可能,陈尧是栗箩国人。 陈尧道:“对,外海人是曾经的栗箩国人。但在天道大开之后,栗箩国整个变成了冰原,他们为了生存,攻占了大渊国,以栗箩国人的身份占领了大渊国的土地。” 洛颜怔怔地看着他,心想,对,帮洛笙攻占了大渊国的人,是黎嫣,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 陈尧问她:“你想不想听大渊国的故事?” 洛颜低着头“嗯”了一声。 他走到屏风前,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坚冰,像是抚摸故人的面容:“这是我的母亲,嫁入王室时的场景。” 洛颜立刻凑过去看,冰晶的荧光把整座屏风照亮。晶莹的光亮中,一位面容柔美的女子坐在一架华贵的马车上。街道两旁是欢呼的人群,人们抛洒着手中的鲜花,鲜花汇聚成花雨,落在马车顶棚上。 隔着坚厚的冰层,陈尧抚摸那女子的面容:“那就是我的母亲。她从前很喜欢花。” 洛颜道:“她好美,她一定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女子。”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位华贵典雅的世家女子。 陈尧却看着她,笑了一下:“不啊,我母亲是一位在街边串花串儿的女子。” 洛颜:“哈?” “她很会种花,她知道每种花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不同的土壤能让花瓣的眼色有所不同。为了某一种花色,她可以亲自跑到很远去挖土。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格外地专注。她说,养花是一件很慢的事,不能急,慢慢来,一件一件做仔细了,就不会变得潦草。” 陈尧的声音轻柔,他说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就像是在心底开出一朵花。 洛颜赞同道:“确实是这样。种花、养花、我也喜欢。”若是这位王后活着,应该不会太讨厌自己吧? “她是平民,便更能体会到人们的不容易。她从不苛责下人,即便是下人犯了错,她也会主动说情。我父王常说,有的人身份尊贵,却冷漠自私;有的人只是平民,却心怀仁善。出身不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人行在世,也不必被身份束缚。” 洛颜怔怔地看着陈尧,陈尧恰好也在看着她,仿佛是专门为她所说。 洛颜问:“真的吗?” 陈尧道:“真的啊。” 洛颜定定地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要把自己的一切告诉陈尧,我就是外海人,因为我的出生导致外海结界破裂,我和洛笙从小一起长大,我曾经有杀死他的机会,或许,但我放了他,因为我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曾给我治病。 我就是这么一个带着罪恶出生的人,和我在一起会面对很多麻烦,很多。我还软弱,我还蠢笨,这样的我能被接受吗? 但她沉默了太久,终于在反复思量中耗干了勇气,她道:“你一定很怀念你的母亲吧?” 陈尧有问必答:“是,我很想她。” 他声音温柔,可这份温柔让洛颜想起了洛秋螟。好幼稚,谁能不想念自己的母亲呢?这话像是揭伤疤,赶紧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陈尧却没生气:“你不用道歉。其实时间能冲淡很多感情,也能改变很多人。别看虞栗楠现在这样,他小时候经常哭。” 洛颜:“哭?” “嗯,他母亲和我母亲是亲姐妹,他父亲是栗箩国人。本该随父亲去栗箩国,但他父亲家境不好,母亲便接他一家在大渊国生活。但他有着外族的血缘,王宫里几个姐妹就与他顽笑,说他被大渊国买走了,不能再回栗箩国了——那会儿大渊国和栗箩国关系很好,栗箩国又有许多好吃好顽的。他就跑来找我哭,问我能不能求王后,让他回栗箩国看一眼,就一眼也行。” 洛颜:“噗——他怎么还?”洛颜觉得自己有些无法直视虞栗楠。笑了一下,脑子里不知怎地,又跳出来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变成了一抹阴魂缠着她。实在承受不住,她说了出来:“你们感情真好,你肯定也经常去栗箩国,认识很多人吧?虞栗楠那么好看,栗箩国一定有貌美的人。” 陈尧的声音顿时冷下来:“虞栗楠很好看吗?”但他顿了顿,又将声调扬起:“嗯,确实有,栗箩国当年有一个长得很美的女子,是栗箩国的第一美人,名叫黎嫣。” 洛颜心中一紧,低下头,随后就听陈尧慢慢悠悠道:“是我妹妹。” “啥?”她猛地抬头,但抬得太猛了,有些缺血,怀疑自己幻听。 “我母亲的另一个姐妹嫁到栗箩国王室,生下栗箩公主,这位公主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怎么?”陈尧不解地看她。 对啊,洛笙当时说的是,黎嫣心思单纯,无论说什么陈尧都会答应。还有什么?嗯,好像没了。他们什么关系?嗯,好像也没说。 全是自己脑补?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整个人豁然开朗,连带觉得外海这片黑漆漆的天幕都亮堂了起来。没了压制,心里那个小小的念头钻出了个小树苗,随风摇曳起来。 “但大渊国当年破国也是因为黎嫣。” 洛颜看着他。 “栗箩国变成冰原,国民四处流浪。他们想占领附近的小国,可粮草、军马都被冻住了,迫不得已,他们向关系最好的盟国,大渊国求助。不仅求助一个生存的空间,更是求助一件宝物,名叫‘心萤火’。” 陈尧问:“心萤火,你知道吗?” 洛颜点头:“听阿娘说过,是个法宝,融化冰川和冻土,但不知道在哪里。在大渊国?” 陈尧摇头:“不在。但我知道在哪里。可我不能给他们。因为大渊国每年冬天会经历一场雪灾,百姓冻死无数。必须有心萤火,才能融化冰雪。” “栗箩世子就让黎嫣来问。她并未问心萤火,先问其他。黎嫣向来单纯善良,大家对她没有防备,我也是。她便借此,得知了大渊国的机密。她将这些秘密告诉了栗箩世子,栗箩国人攻占了大渊国的土地。” “虽然无法得到心萤火,但他们拥有了生存的国土。可这国土是大渊国的,大渊国民不肯拱手相让,两国爆发了无数次战争。最后栗箩国胜了,他们屠杀了大渊国的王室。这就是我的过去。” 他的视线从冰雪封存的屏风转到洛颜身上,好像要看清自己的过去和现在。 洛颜却不敢和他对视,脑子里都是,他们屠杀了大渊国的王室,黎嫣欺骗了他。 这些他的过去,变成了一盆冰水,从她头顶浇下来。水大了,小树苗浇死了。 黎嫣曾经欺骗过他,洛颜正在欺骗他。欺骗已经成为了一道枷锁,让她哪儿也不能去,谁都不敢喜欢。 “嗯、嗯,那栗箩国真不好。嗯,我只是说那些不好的人。王后和王后的姐妹都是很好的人,王后很美,可惜不能见她一面。”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着屏风,有什么说什么。 “能啊,有她的塑像。” 陈尧带着洛颜走到旁边的屋子。 这间屋子像是观庙,有供桌,有香炉,香炉里已经没有香了,被冷冷的冰雪覆盖。香炉后是一座塑像。 陈尧抬头仰望着塑像:“这是我的母亲。当时没有人修行仙法,接受祈愿,王室宗族就是人们供奉的神明。” 他后退了两步,膝盖跪在坚厚的冰雪上,俯下身跪拜。 洛颜看着塑像,但冰雪太厚了,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她看见陈尧跪拜,也跪在陈尧身边,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咚地一声,冰面裂开一道缝隙。 陈尧赶紧伸手按住洛颜额头:“你在拆家?” 额头磕红了,陈尧轻轻按揉。这个姿势,他一手按她额头,另一只手就得拖住她脑后。手心那颗痣磨蹭着她的头发,只觉得头皮都酥麻了,浑身一颤,忽然觉得头皮一松,辫子缓缓散了开来。 洛颜的辫子本来是用一根布条缠成发带,束住末端。先前又是船上淋水,又是打架出汗,拿风一吹,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渣。这会儿掉在冰面上,直接冻住,抠不下来了。 一头乌黑的长发宛如瀑布般披散开来。 洛颜掏着衣袋,想找点儿什么东西把头发系住,可没有。又把主意打到腰间缠着的红绫上。她比了比,发现宽窄可以,但红绫经常要用,随时解下来会不会不方便? 她手一顿,经常要用?明明她以前都是很少用红绫的。 可这时,陈尧按住她的手:“我给你梳一个,你转过去。” 洛颜瞪大眼睛:“师尊你还会梳头?” “会。”陈尧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他的手指穿过洛颜的发丝,把她的头发全都拢起来。有些碎发落在脖颈上,手指便从脖颈上划过。滑得轻柔而缓慢,像是爱抚。他梳得认真,一丝碎发都不放过,就离得近,呼吸都落进衣领里。 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奖赏,也像是惩罚。浑身都化成了水,随着风荡漾涟漪,随着发丝牵动,支撑不住想要后仰。 就在她快要跌进陈尧怀里的时候,陈尧终于梳完了。借着冰面,她看见陈尧给她绾了个发髻,简单,却很好看。 她从未梳过这样的发髻,一时间觉得这发髻太好看了,甚至生出了一种岌岌可危的美感:要是她不小心弄散了怎么办? 于是连脖子也不敢动了,从头到脖子到脊椎成了一条直线,起身都要小心翼翼。 陈尧看她实在有意思,道:“不用这么小心,散了我再给你梳。”他扶着洛颜的耳朵,让她摇晃两下。手指蹭到柔软的耳垂,掌心的痣蹭到敏感的脖颈。洛颜终于站不住了,往后倒在了陈尧怀里。 陈尧伸手接住她。 洛颜见陈尧没推开她,大着胆子在陈尧怀里多待了片刻。 洞穴里放了一只水滴漏,刚滴满一漏,洛颜又要出门了。 天幕沉沉,但按照时间来算,已经到了新的一天。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陈尧带着几个弟子继续在外海探查,洛颜则自己去地下擂场。其他人原本不同意,觉得一人行动太过危险。但洛颜觉得,自己一个人行动才方便。 她用眼神示意陈尧帮忙,最后陈尧答应让她一人去,但要随时用传讯法器和他保持联系。 他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洛颜,洛颜一看,正是先前在喜宴丧镜秘境里用过的小镜子。回到尧山后,她就把这镜子还给陈尧了,此时陈尧又把它交给了自己。 “这是一个传讯法器,在这里我的法力被压制了,但这面镜子是......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做成,不受影响。你在这里注入一点法力,将阵法开启,在镜面上写字,我就能看到。我写字,你也能看到。” 陈尧握着洛颜的手腕,把镜子翻转过来。镜子背面刻着一个法阵。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59节 洛颜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一想到这是陈尧的东西,她就忍不住多看两眼,感叹:“真好看。” 陈尧道:“这镜子名叫‘秋水镜’。” 洛颜眨巴着眼睛:“很好听呀。” 陈尧微微一笑:“记得常联系我。” 众弟子内心:噫——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 但洛颜没察觉,她充满斗志地跑了出去,风吹在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冷,冰踩上去好像也没有那么硬了。一路小跑到了地下擂场。 刚到地下擂场,怀中的镜子就泛起了亮光。她手忙脚乱地掏出,只见漆黑的镜面上出现了三个字:到了吗? 洛颜轻轻抚摸这三个字,像是要把每一个笔划都刻在心里。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识字真是世间最快乐的事。 忽然,黎姝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傻笑什么呢?会情郎呢!” 洛颜赶紧藏起镜子:“没有!” 黎姝嗤笑一声,指着一穿着厚实皮衣的男子:“这人来买仆人了,买的是你昨天让我留给你的那些。” 洛颜不解:“你不是答应留给我了?他为什么买?” 黎姝瞪大眼睛打量她:“你是傻的吗?当然因为他财大势大,他看上了我拦不住啊!” 那些人正是先前被拐来外海的仙门弟子,洛颜昨天刚刚找到,可黎姝不让她一天全带走,说她都带走了,以后就不来地下擂场了。但答应留给她,也不算价格了,让她打一场带一个人走。 洛颜问:“他要几个?” 黎姝:“全部。” 洛颜怒了:“他人在哪儿呢?”她要去揍他。 第63章 陈尧带着弟子来到渡口。 这是他们刚到外海时,下船登岸的地方。冰原的尽头是大海,此时海水漆黑,海浪拍打着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想到海水里那些人头鱼身的怪物,众弟子往后退了几步。尧山有一姓魏的弟子问:“掌......长老,这里有外海的秘密?” 陈尧抬起头,漆黑的天幕上已经不见了巨大的眼睛,唯有一圈淡淡的痕迹。这是外海结界的裂口,他们从这里进来,那些外海人也同样从这里出去。 洛颜说的那个册子,不知是什么册子,但上面应该记录了外海的事。他能感受到,这些外海人的境界,有些已经快要突破大乘。但他们始终没有任何快要飞升的迹象,这是什么缘故?是他们的弱点? 冰暴又是怎样形成的?能不能造出来? 哗啦一声,一艘船被推进了海里,船上无光,看不见船上的人,只能看见船只飘飘悠悠地驶入海水中。 这姓魏的弟子——他叫魏丹——惊呼:“哎呦!这是出海了?这些外海人又要到人间界去抢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尧也望着那艘船。如果把外海的秘密拿到手,这事被黎笙知道,恐怕黎笙要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至少让一个人把这个秘密传出去。 他往船只处走了两步,却这时,怀里的传讯玉简发出亮光。 那面秋水镜是他眼睛炼化,能和他眼睛相连。但他能看,却不能回。从采石镇回到尧山后,他便想了个办法,让秋水镜和他的传讯玉简相连。 此时,传讯玉简上出现一行字: 师尊在那(哪)里,出是(事)了! 洛颜跑到渡口,跑得满脸热汗,头发都要散开,她伸手去拢。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弟子,穿得破破烂烂,跑得歪歪斜斜。 她看见陈尧,没刹住车,扑进了陈尧怀里,顺手在陈尧手臂上摸了一把。 抬起头,就看见陈尧俊美的眉眼,看着自己。她面带娇柔,抬起眼眸:“我闯祸了。” 陈尧安慰:“没事,别急。你有没有受伤?” 洛颜摇头:“我跑得快。我没事,但他们不太好。” 陈尧心想,我管他们?便问洛颜出了什么事。 洛颜把到地下擂场后发生的事给陈尧讲了一遍。 黎姝告诉她,有人想把给她留下的人带走,她立刻怒了,让黎姝带她去见那人。 那人是个男子,姓罗,“黎”和“罗”是栗箩国两大宗族,一家掌权力,称王;一家掌军事,为将。 罗郎君带了足够的金币,大手一挥就要全买走。黎姝为难,说这些是给别人留下的。罗郎君说没有这样的规矩,黎姝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讲多少规矩了? 罗郎君要加价,一加就翻倍。黎姝有些动心。便来找洛颜商量。 洛颜心想,你会加价我不会吗?但一算,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多金。 她使了个诈,她谎称自己有前,叫了好几次价,最后,一个仆人由五千金叫到了五万金。罗郎君有些好奇,问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金。她看上去眼生,不像是王都人,罗郎君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洛颜知道自己不会说谎,她干脆不说话。她问黎姝,一人五万金,卖不卖。 黎姝心想,我不卖,我是有什么心事? 但她不相信洛颜真能拿出那么多金,万一金币来路不明,黎妧姐姐查起来,反倒添麻烦。 她问洛颜哪里来得那么多金,明明昨天来时,连一个五千金的仆人都买不起。 洛颜却不说,咬死了不说。只催着黎姝把那些仆人都带出来。 黎姝心想,只带出来看一眼,并不是卖给你。这么多人,又有罗郎君,看住了就是。 三四只铁笼子抬出来,每只用法阵上了锁。 就在这时,洛颜立刻爆出一团法力,巨大的白光把所有人映得眼盲。她用法力震开笼子上缠绕的法阵,红绫一甩,把十几个人一并带了出来。 罗郎君很快追上,他取出背上重剑,朝着洛颜砍来。洛颜挥着红绫去挡,只听一声巨响,冰原彻底炸开,无数细碎的冰凌从天而降。 这些冰凌对罗郎君本构不成威胁,但他莫名奇妙停了下来,眼中满是恐慌。 洛颜哪里管他为何恐慌,抓住机会,带着十几个弟子跑走。罗郎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跑吧,你跑到天涯海角,我追你到天涯海角。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一定会缠着你,一个个杀光你身边的人!” 洛颜打了个哆嗦,对陈尧道:“他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他,他们人又多。我不怕,但其他人......怎么办?” 她跑得了,可其他弟子们怎么办?万一这人阴魂不散,这些弟子的安全又如何保证?除非离开外海,可他们还没找到外海的秘密。先送走他们再回来?万一回来的路被封住了怎么办? 纠结难断,忽然听陈尧道:“有办法,跟我来。” 罗郎君追到渡口,看见洛颜正在登船。他提着重剑喝问:“那些人去哪里了?” 洛颜回头:“干嘛告诉你?” 罗郎君:“那些是你的人?” 洛颜:“难道是你的人?” 罗郎君:……小丫头怎么伶牙俐齿的? “那些人在船上,是不是?” 洛颜“哼”了一声,不答,反而朝旁边跑。这是陈尧告诉她的,陈尧让她不必说太多,说得多,破绽就多。说得少,对方反倒猜不透你心思。 对方的优势是什么?人多。人一多,大家就可以分头行动。他们的劣势是什么?不了解咱们。因为不了解,所以他们认为哪一处都是有可能的。而且你越绕开的那处,越容易让对方以为,那是你想故意藏起来的地方。 既然是当过将军的,肯定懂得调虎离山。 洛颜从渡口边跑开,罗郎君反倒停下了脚步。他指挥身后的鱼面人:“兵分两路,你们两个跟我去追那丫头,剩下的人登船!”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洛颜。 洛颜脚步一顿。陈尧嘱咐过她,罗郎君会安排兵分两路,这时,她就要作势往回跑。 罗郎君冷笑一声:“所有人,登船!” 渡口边一共停靠三艘船,洛颜看向其中一艘船。罗郎君立即下令:“挨艘船搜!” 船上一片漆黑,好在他们已经适应了黑暗。 就在罗郎君走到舱门前时,眼前红光一闪,洛颜挥着红绫,朝他抽来。 罗郎君举起重剑,意欲斩断这红绫。洛颜急急抽回,她往地上一抽,借着这股力道,跳跃起来,朝舱门左侧跑。罗郎君往右侧走。 没走两步,甲板上忽然钻出一道冰凌。这冰凌有半人多高,顶端锋利,反射着寒光。他绕开这道,往另一边走,忽然,一道冰凌又从甲板下钻出,冰凌抵着他鞋边,亏他躲得快,不然多半被冰凌扎到脚。 其他鱼面人就没他这般速度,有的没防备,直接被扎了个穿,鲜血流到甲板上,流进海里。 罗郎君喊:“撑开结界!” 可当他们撑开结界,眼前竟出现了一片白雾,即便用冰晶照亮,可雾气太浓,视线受阻,雾气中有什么也看不大清。罗郎君道:“小心,别乱走,靠近!”他往后退了两步,冷不防踩到一根绳子,忽听头顶传来吱嘎声,一片黑影摇摇欲坠。 洛颜趁机抄小路从船上跃下,弯腰快行,躲开鱼面人的视线,窜到了一座冰山后。 陈尧和所有弟子躲在这里。 三艘船上一早布置好了机关,踩到某一处甲板就会钻出来冰凌,踩到某一条绳子就会带动头顶的冰块,利用温度和湿度制造出白雾,阻挡视线。 不一定能困住罗郎君,但和罗郎君同来的几人却不好说。 果然,一鱼面人被硕大的冰块砸中。但他好像被砸懵了,连溅起的碎冰也不知道躲,结果被碎冰戳中了眼睛。 他捂着眼睛,倒在甲板上大叫。 高若怀、魏丹几人曾和洛颜一同去过喜宴丧镜秘境,对洛颜救他们出秘境时的场景还记忆犹新。此时纷纷觉得眼睛疼痛,一双双眼睛望向洛颜。洛颜吐了吐舌头,一抬头,发现陈尧也望着她,一双桃花眼里萃满了说不清的情意。 洛颜心神荡漾,心里那棵小树苗有迎风招展起来。可她又猜不透陈尧的心思。这几日相处下来,陈尧想出来的办法,如果换做是她,她是一个都想不到。 想不到他的主意,自然也没法明白他的心思。他的一个眼神,或许是自己想的相同,又或许和自己的猜测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的一句话,或许有一万种意义,又或许没有任何意义。 若是不在乎就罢了,可偏生她在乎,还在乎得深。 要是贸然跟他说明自己的心意,万一惹他厌烦,叫他一气之下把自己赶出尧山,那以后连见他都不能了。 一颗心变成了河蚌,外壳合了又开,开了又合。 却在这时,陈尧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她赶紧收回心神。 罗郎君见情况不对,立即招呼其他鱼面人下船。恰好这时一阵风吹来,一艘船猛烈地晃动起来。 陈尧提前将三艘船连在了一起,一艘晃动,另外两艘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罗郎君立刻将三艘船之间的海面冻住:“下船,走,快!” 但下一刻,只见巨大的冰凌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到三艘船所在的冰面。 冰暴来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0节 洛颜从法阵里抬起头,就见船上的人像是没了头的苍蝇乱窜。有人要跳下船,可一下船就撞到冰面上,额头撞出血,人头鱼寻着味道游了过来。 一块体积更大的冰砸下来,砸裂了冰块,露出下面漆黑的海面。海面下是翻腾的海水,乍看之下像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鱼面人像是看见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事物。他们纷纷闪躲,撞在一起,触发更多机关,受伤,引来更多人头鱼。 陈尧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是沼泽。” 洛颜问:“什么沼泽?” “沼泽是一种特殊的土地,因为长期过湿润,使得这种土地泥泞、松软,没办法承载人的重量。人一踏进去,土壤就像胶水一样黏过来,土地里像是伸出来无数只手,把人往下拽,直至完全沉没。这就是黎妧说的,陷入黑洞,就不见了。” 洛颜想象了一下从地里伸出无数只手,把自己往下拽的场景,不寒而栗。于是问陈尧:“没有办法出来吗?” 陈尧:“有啊,将身体摊平,爬着走,就能爬出来。但栗箩国没有沼泽,他们陷入之后太过惊慌,导致下沉速度加快。当然,也可能是这种沼泽和我见过的不一样。” 忽然,高若怀惊呼一声打断,他指着船上。鱼面人自知以自己的本事逃不掉了,忽然一口咬在了同伴的脖子上:“我要提升修为,我要飞升!我吃了你们,我就可以得到你们的修为,我就可以飞升!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 他们长着无比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下去,就撕下来一块肉。肉带着鱼鳞,嚼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鲜血也不能浪费,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一人吃起来,其他人也吃起来,吃人像是病毒在鱼面人中扩散。你咬着我的胳膊,我啃着你的大腿,我先把你吃完,你的法力就归我了。 外海人相食,听闻已久,此时终于见得,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面。 洛颜浑身发抖,一想到自己也是外海的一员,在自己的骨血深处,也像他们一样原始、凶残、爱吃人肉。怪不得她从小就爱吃肉,只是那时她还没吃过人肉,如果有一天她吃过了,说不定就会喜欢上这个味道。 所以她绝不能跟陈尧在一起,万一哪天夜里,她凶性大发,也把陈尧吃了,可如何是好?或许她也不应该再回到尧山,万一她把尧山弟子也都吃了怎么办? 血腥味顺着海风飘过来,她想干呕,想后退,想逃离。 忽然,她被陈尧拉进怀里:“别看了。”又捂住她的耳朵:“别听。” 其他弟子受不了刺激,哇地一声吐出来。陈尧捂住洛颜的鼻子,带着她往后退了一大步。 第64章 也有几个心智坚强的弟子,看了一阵,忽然叫道:“哎呦!那罗郎君,他在干嘛?” 洛颜抬头,就见那位罗郎君抽出重剑,挥向两个正在互啃的鱼面人,手起刀落,两个鱼面人的脑袋被他齐刷刷地削下来。 “哎呦,他也要吃?他爱吃死的?也是,死的不折腾。”魏丹大言不惭地说完,众人纷纷瞪他。 “不是。”陈尧道:“他杀的人有共性,都是吃过人的。没吃过人的,他不杀。” 这时,罗郎君的声音从冰上传来:“我曾经跟你们说过,我们是人,不是野兽,有朝一日我们要回到人间界。人不会互相吞食自己同类的,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以。你们吃过了自己的同类,你们已经不配为人了。” 他一边斩杀残缺不全的鱼面人,一边朗声道:“生存是一切动物普遍的本能,但尊严是只有人独有的特质。我是人,我只有以这种方式保全你们的尊严。” 高若怀悄声对洛颜道:“我在地下擂场时听见有人说这些外海人脸上长鱼鳞的事。他们说,他们刚进入外海秘境的时候就是人的模样,但后来这里太过寒冷,鱼又太少,为了生存,人们开始吃冻死的人,饿死的人,再到了后来,开始吃活人。” 魏丹夸他:“高师兄耳力好,人又细心,亏得被抓走的是你,还能给咱们带来些有用的信息。” 众人又瞪他。 高若怀却没功夫跟他计较:“不知是惩罚还是怎样,那些吃了很多人的,开始变得像鱼,先是脸上长出鳞片,渐渐地,腿消失,变成鱼尾,无法在地面上生存,只能游到海里,很可能,就是那些人头鱼。而靠吃鱼为生的,始终保持着人形。” “北境和东原鱼最少,人们相食得最多。或许是杀戮过盛,终于引起天罚,这两个地方出现冰暴,人们死在冰暴中,土地消失,不得已往王都迁徙。这些年,外海越来越小,鱼越来越少,他们想要生存,所以拼命想来人间界。” 魏丹问:“那他们怎么不来?不是有结界裂隙吗?” 药宗柳师兄道:“魏师兄,你还盼着他们来是不?” 魏丹挠头:“那倒不是。” 陈尧道:“结界裂隙没办法支撑那么多人通过,或许在某一次通过结界后,他们发现结界的裂隙有崩塌的迹象。裂隙崩塌,还能不能去人间界,又或者外海秘境会不会一起崩塌,都未可知。所以,他们开始想其他的办法。” 洛颜道:“嗯,在通过结界裂隙的能量过强时,确实有让秘境崩塌的可能。” 魏丹一挑眉:“能量?洛师妹你刚才说‘能量’,我这些天就在想,你说这些秘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觉得,有可能是一种‘场’,‘场’是什么呢?‘场’可以理解成......” 洛颜在他胳膊上一拍:“先别管‘场’了,你看,那人又要干嘛?” 罗郎君斩杀完那些吃过同伴的人后,却把重剑往地上一丢,连周身的结界也撤掉。他站在船板上,任凭冰凌落下,在他身上砸出一个个血坑。 他转身看向那些没吃过同伴的人,只有三个人了。这些人的脸上干干净净,是白净的人皮,还未覆上棕褐色的鱼鳞。 罗郎君深吸口气,对他们笑了笑:“你们记住了我的话,你们做得很好。即便身在外海,你们仍旧记得自己是个人。你们没有放弃自己,所以你们终有一天能回到人间界。” “但是,只有尊严和坚守是不够的,还要有能力。现在,我命令你们来吃我。你们可以吸食我的能力,找到飞升的办法,离开外海,去到更好的地方。这时坚守的人得到的奖赏。来吧,但只此一次。” 这三个人颤抖着跪在地上。忽然一块更大的冰凌砸下,一人立刻将罗郎君扑到,冰凌穿过这人头颅。 一块冰碎裂,另一人掉入漆黑的海里,人头鱼围了过来。 只剩一个人了。这人颤抖着爬起来,刚前进一步,却不小心踩到机关,眼见锋利的冰凌就要把他戳个对穿。 忽然一道红绫挥过,冰凌碎成两截。紧接着,这人和罗郎君后背撞到一起,腰间一紧,一段红绫束缚在了二人腰间。 洛颜带着他二人往船舱深处走,机关是陈尧布置的,她都记得清楚。但冰暴的阵法停不下来。 陈尧研究出了冰暴爆发的环境:要有充足的水源,因为冰暴的地点发生在沼泽;要有植被,这里曾经是王都外一片森林。 通过水系法阵制造冰凌,从天上砸下来,就有一种类似冰暴的效果。但也只是类似,如果能把附近冰山上的冰凿将下来,这种冰暴的效果就会更加明显。所以这种法阵依靠自然的环境,启动已经是违逆天道,若是强行终止,恐怕会对布阵的人有所损伤。 布阵的是洛颜。 船只深处有一间仓房没有布下机关,洛颜带这二人来到这间。 罗郎君问:“你想躲在这里?没用的,甲板已经漏了,这船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沉了。你走吧。但愿你带走了那些人能早日飞升。” 洛颜道:“你把重剑召回来。” “什么?”罗郎君呆愣地看着她,猜不准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洛颜拿红绫在他脸上抽了一下:“快点。” 罗郎君只好捏出法决,他一伸手,重剑又回到他手上。 洛颜看了一眼他手里乌黑的重剑,随后把红绫系回了腰上。紧接着,在罗郎君惊诧的目光中,她把重剑抢了过来,趁着罗郎君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一剑抽在他脊背上。 罗郎君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软倒在船舱里,不动了。 剩下那人瞪大眼睛,洛颜道:“背上他。赶快!” 说罢,她拿重剑在船上劈了一圈,三人所在的船舱变成了一叶扁舟,晃晃悠悠地驶离了大船。 洞窟。 弟子们看着罗郎君和他的下属,心里发愁。 这人是外海人,外海和人间界是敌对关系。虽然他没有吃过人,也不允许自己的下属吃人,但,谁能保证他永远不吃人,谁能保证他永远不伤害人间界的人?毕竟他是外海人。 若是他死在了冰暴里也就罢了,可洛师妹救了他。 一弟子白了洛颜一眼,陈尧问他:“你在干嘛?” 那弟子吓了一跳:“我……没干嘛啊……” “你过来。” 那弟子脸上带着慌乱,磨磨蹭蹭走过来。“刷”地一声,剑锋出鞘,陈尧把剑扔给那弟子:“你不想让别人救他,来,你亲自杀了他。” 那弟子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起来。 陈尧问:“你害怕?怕什么,这俩人谁都动不了,谁也不会伤害你。” 他这话言辞温柔,像是个慈祥的长者对晚辈的鼓励。可语气却冷冰,像是有着八百辈子世仇的宿敌。 洛颜那一剑,直接抽断了罗郎君脊椎骨,让他无法动弹。下得船来,又把罗郎君那下属的脊骨也抽断。此时两人已经痛昏过去。虽救他们活命,但叫他们不能伤害这些弟子。 那弟子却拼命摇头,虽然手里握着剑,倒像是别人拿剑捅了他一样。 陈尧挑眉:“那就是舍不得杀他?那你不满什么?别人救了他,你不是该好好谢谢人家?来,过来说谢谢。”他把那人拎到洛颜面前。 可“谢谢”也说不出来。 陈尧目光阴冷:“你看见不满的事,只敢拿白眼瞪别人,敢怒不敢言,你是胀气的葫芦没有嘴吗?” 这比喻有了画面感,有弟子噗呲一声笑出来。 这弟子脸胀成一轮红太阳,他把心一横,飞快道:“那些人把我师兄抓走了,我师兄至今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吃了。还有好多人都被买走了,像牲口一样,凭什么?我们是人!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外海人!!!” 洛颜被他喊得浑身一震。洞窟原本不算大,这会儿又多了不少人,众人挤在一起,气流不畅,胸口发闷。洛颜退到门边,忽然发现有人看她,一抬头和陈尧的目光撞上。 陈尧移开目光,转向这弟子道:“你去过吴川的烟雨楼吗?” 这弟子:“?” 高若怀:“!”他用古怪的眼神盯着陈尧。洛颜悄悄凑过来问他:“烟雨楼是什么地方?” 高若怀凑近她,还未开口,就见陈尧的目光射过来:“你熟你说。” 高若怀的脸胀成了猪肝:“我没去过!烟雨楼是……是一间青楼。”他飞速看洛颜一眼,可洛颜却悄悄看向陈尧。 那弟子埋下头:“我……” 陈尧冷冰冰道:“买卖、杀戮、践踏尊严,哪里都存在。你怎么不杀光烟雨楼?”你不是憎恨外海人,你是想利用这种憎恨彰显自己的正义。滚!” 那弟子立刻垂头,钻回人群。 “柳子峤。”陈尧喊了一声,药宗那姓柳的弟子立刻跑过来:“长老何事?” 陈尧指着地上躺着的二人:“把这二人分开关起来,再问清楚,还有多少人被买走,被什么人买走。” 柳子峤点头称是。 身后弟子把陈尧的剑递过来,陈尧冷声道:“丢了。” 他又看向洛颜,对洛颜道:“跟我出来。” 天幕漆黑,集市上灯火点点,宛如星子。或许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温度,不觉得冷,反倒有一股烦闷焦躁憋在心里。洛颜跟在陈尧身后,却始终比他慢半步。 陈尧停了下来:“腿伤着了?” 洛颜抬头:“啊?没、没呀。” 陈尧:“那你走这么慢,给我断后呢?你是我雇来的护卫?” 洛颜抿嘴想笑,心想你要是让我当护卫,一直跟在你身边保护你,我也愿意。可我这个护卫并不聪明,还经常冲动,当时在渡口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结果搞出这么大麻烦。 她踢了踢冰面:“我不应该救那两个人对吧,他们是外海人。” “不,正因为他们是外海人,才要救。”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1节 洛颜懵了:“为何?” 陈尧望着她的眼睛道:“他们是外海人,所以知道外海的事。那位罗郎君恐怕是外海有权势之人,他知道的定然更多。你留他们性命,把他们抓了来,反倒是省事了,直接拷打审问他们就行,省得咱们四处跑。有些人不懂这些,脑子里和肠子长反了,别理他们。” 洛颜眨巴眼睛:“我没闯祸?” “当然。” 一口气顿时顺畅过来,洛颜看着冰面,忽然发现坚冰之下藏着一团团黑影,蹲下仔细看,发现竟是一只只海螺。 海螺生着不规则的纹路,坚硬的外壳翻卷起来,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白花。 先前在尧山长街见过一次,就觉得这物什精巧奇异,此时被冰凌包裹,更衬得莹亮纯洁。洛颜给陈尧指:“师尊,你看,好漂亮!” 她伸手往冰面上抠,像是要把这些海螺抠出来。忽然手指被攥住,包裹进一双温暖的大手。陈尧把她拉起来:“行了,抠不下来,别连吃再带了,喜欢这个,回尧山给你买一屋子。” 洛颜嘴角压不住想笑,双手都被他包在掌心,心里也变得又暖又软,唇间抿出一句:“这么哄人。” 陈尧光盯着她嘟起来又抿起来的柔软嘴唇看,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便问:“你说什么?” 洛颜盯着他的手,他还握着自己的手指,他还在轻轻揉搓取暖。肌肤相触,带来异样的酥麻感。她微微蜷缩手指,用指尖蹭了蹭他掌心,他也没躲,反而包裹得更紧。 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不管那些后果了,就是此时此刻,她就想知道那个答案。 她抬头望着陈尧,因为紧张,心脏狂跳,连声音都不稳:“师尊,我有件事想问你。” 陈尧眸光低沉,呼吸变得很轻,望着洛颜:“什么事?” 洛颜道:“你、你去过吴川烟雨楼吗?” 陈尧的脸瞬间爬上一层寒冰,甩手把洛颜两只鸡爪子丢开。 第65章 陈尧揣着手走在前面,洛颜围着他问:“去过吗?那里面好吗?” 陈尧:“去过,很好。” 洛颜:“哦,真的吗?” 陈尧瞪她:“你故意的吗?” 洛颜摇头:“我成心的啊。” 陈尧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你怎么学坏了?你跟谁学的?” 洛颜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没谁啊,就是看过一句话,叫‘近朱者赤,近黑者黑’。” 陈尧问:“谁黑?” 洛颜打量着陈尧这一身黑衣裳,一脸“我知道,但我不说”。 陈尧冷笑:“那是‘近墨者黑’,‘墨’,‘黑’下还有一个‘土’,这么写。” 他在手心比划,洛颜吐了下舌头:“哦。”心想:他手指好长。 二人并肩而行,走了一阵,洛颜问:“咱们出来干嘛?” 陈尧道:“吃饭。我饿了。” 洛颜肚子也有点空,她问:“其他师兄呢?” 陈尧不答,心想:我管他们?自己想办法。 他带洛颜来到一个摊铺,铺子背靠冰山,挡住了寒风。在山壁上挂了两只油灯,照亮桌椅板凳。板凳旁支着一口大铁锅,水烧得沸了,冒着咕噜咕噜的白烟。 沸水中冒出几只圆滚滚的小丸子,浮了一会儿又沉下去。拿铁勺一搅动,又再次浮起来。 拿着铁勺的老板看见陈尧走过来,端起一只碗,“哗啦”浇了一勺沸水,又从锅里舀起几只小丸子,端到陈尧面前:“五金。” 陈尧甩给他十金:“两碗。” 他和洛颜一人一碗,碗中的热气彻底驱散了寒意。白生生的鱼丸只是拿沸水煮过,没有任何滋味,于是在铁锅旁边还有一个台子,上面放着盐、酱、醋和辣椒。 洛颜起身,陈尧又按着她坐下。陈尧自己走了过去。 他先拿手帕把台子边摞得乱七八糟的碟子擦了一只,随后把手帕垫在手心,拿起一罐调料。 餐风饮露的陈掌门不知道这是什么调料,只是看刚才那人放,于是自己也放。别人放了一勺,洛颜不能比别人少,他给洛颜放了四勺。 那是盐。 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酸甜苦辣,于是又放了酱油、醋还有辣椒。满满一碗冒尖,慢慢端回座位上,放到洛颜面前。 又观察了一下其他人,发现大家吃调料都要搅一搅,于是他伸着筷子往调料里搅——搅了个空。洛颜先行一步把调料抢了过去。 她看见一满碗的辣椒时,眉头一皱,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洛河一带人普遍能吃辣,但这一碗辣也有点离谱。陈尧就更不必说,偶尔见他几次吃东西,口味都清淡得要命,恐怕根本不能吃辣。 一咬牙,她把辣椒全拨到了自己碗里,白花花的汤汁立刻变得鲜红,这个黑漆漆的世界好像有了眼色。 陈尧心中得意,她果然喜欢这个。 殷勤献上了瘾,陈尧起身:“我再盛些。” 洛颜眼疾手快按住他,对他笑道:“够了,这些。” 桌子是张长条通桌,吃饭的人都坐在这一张上。离得近,旁边的人看见洛颜红彤彤的一碗,调侃道:“小妹子,这是辣椒水啊?你这一碗下去,是要飞升啊?” 洛颜望着碗里:“没事,我重,飞不起来。” 旁边那人笑喷,对洛颜连连比手势:“你来,你来,这一碗喝下去,我谁都不服,就服你了。” 洛颜把心一横,端起碗就喝。可碗边刚擦到嘴唇,就被陈尧稳稳地抢过去。他贴着洛颜刚碰过嘴唇的位置,仰头喝了一口。 整个摊铺的人都看着他,老板都放下了铁勺。 陈尧放下了碗,陈尧咽下了那口汤,陈尧面不改色。但他的嘴唇肿了一圈,红艳艳的,像是熟透了的樱桃。 先前同洛颜说话那人带头叫道:“好!是个爷们!” 摊铺响起掌声,人们吹着口哨欢呼。露过的人们不明所以,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喜事。 是喜事,酸甜苦辣,尝过辣了。 洛颜心下不忍,问陈尧有没有事。陈尧摇头,又从汤里舀起一只丸子。同桌的人劝他别喝了,那人要请这位壮士一碗。 陈壮士摇头:“不能浪费食物。” 洛颜道:“我爱吃辣的,要不换我吧。” 陈尧却把自己没动的那碗端到洛颜面前:“喝这碗,料自己加。” 那摊铺老板终于看不过去,递过来一杯冰水。陈尧道谢,一口辣椒水,一口冰水,冰火两重天,却吃得有滋有味,像是在品尝宫廷御宴。只是嘴更肿了,沾了些汤汁的油光,再不摘下,那樱桃就要落在地上了。 坐洛颜身边那人看着有意思,问洛颜:“你俩从哪儿来的?北境吗?你俩啥关系啊?” 洛颜刚要答,陈尧猛地拉过她椅子,“咚”地一声,和他的撞在一起。陈尧双眼含怨带怒,嘴里东拼西凑:“你都坐北境去了,还要不要蘸料?” 蘸料在洛颜手边。 洛颜:“?” 和洛颜说话那人:“......” 说实在的,这蘸料调得,不蘸也罢。 吃罢了饭,陈尧带着洛颜在集市上走。这会儿人又多了起来,这个时间或许是人们外出的时间。 买吃的摊铺人最多,买冻鱼的也有,还有些买衣裳买首饰的,也有不少买药材的。 灯光亮得更多,光束打在冰面上,连成一片光晕,汇聚成银河,照亮人间。冰面之下也被映照得更加清楚,一只只海螺宛如一朵朵翻滚的浪花。她跳着脚去踩,仿佛踏着浪花行走,一朵又一朵,朵朵不息。 她就这么跳着走,却跳得很稳。好像是找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跳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看向自己。 有点幼稚,她不跳了,规规矩矩地往前走。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他们走到一个打兵器的摊铺前。 打兵器的是位老者,天寒地冻,老者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他把锤子挥舞得霍霍生风,把手下的兵器凿得滋滋冒火花。 “老人家,我来取东西。” 老者手一停,抬头看见陈尧,努了努嘴:“打好了,就在那儿。我先前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东西太沉,根本拿不起来,我凿都是放地上凿。反正你要的已经做好了,你拿不走不赖我,你抵的物件我也不退。” 老者往工具匣子边上一指,一对小小的铁球乖巧地躺在那里。 铁球只有小核桃大小,上面雕刻着凹凸不平的纹路,若非眼色是灰褐,倒真像是两枚小核桃。 每只小铁球中间都穿了个孔,可以悬挂起来,用作压坠石。只是它们材质特殊,没人使用得了,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显得有些可怜。 洛颜一瞬间就想到了刚上尧山时,她送陈尧的那一对小核桃香炉。陈尧不喜欢,他把那对小核桃直接丢了,又被她捞起来,水里泡久了,都生了青苔。 可现在他订了一对小核桃。这是什么意思?他其实喜欢核桃,但不喜欢她送的。趁此机会来提醒她,让她知道,他不喜欢她。你看,他想要小核桃,但要自己订的,就是不要你的。 那是当然的,比较她是那样的人。谁知道了她的身份,都会把她推得远远的吧。 不必他推,她可以自己藏起来。她往后挪了两步。 可陈尧却按在她肩膀上:“哪儿去?拿啊。” 洛颜疑惑:“我、我拿?” “给你的,不是你拿?” 洛颜震惊:“给我的?” 陈尧的目光落在她的红绫上:“这是压坠石,我拿来作甚?” 这倒也是。压坠石一向是用作压坠轻纱轻布用,眼下的轻纱就是洛颜腰间系着的这一条。这条她总用得不趁手,因为轻。 他是因为看到这个才想起送她这对压坠石?可是...... 心里那棵小树苗,钻出了嫩叶,蹭得她心里痒痒,无法思考,一团乱麻。直到陈尧扳过她的肩膀,把她转向那对小铁球,她才弯腰去捡。 老者嗤笑一声,打量了洛颜一眼。不感兴趣,又继续打自己的兵器,边打边念道:“这对压坠石是用金坚石打造的。金坚石原本是大渊国的镇国之宝,说它多罕见倒也不是,这玩意山里就能见到。但见着了拿不走,为什么?重。别看这两个小球跟俩小核桃一样大小,一个就能顶一座小庙重......” 他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因为洛颜把这一对小铁球拿了起来,颠了颠,点头:“确实很沉,这下应该就不飘了。” 老者:“......”把眼睛瞪给你俩。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2节 洛颜直接系在红绫上,发现中间的小孔穿得刚刚好,好像打磨的人已经反复打量过这红绫多次,束起来多宽,了然于心。 她轻轻摩挲,忽然发现在小孔的周围有一圈细小的纹路,仔细一看,还有点儿像是金箔上的那种文字。 她问陈尧,这是什么文字。 老者自己不爽,也不能叫陈尧爽了。他清了清嗓子:“哦,那个呀,那是一句古语,叫......” 陈尧一把按住洛颜的耳朵,走了。 老者嘎嘎嘎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走出好一阵,陈尧才把手松开。 这会儿街道上的人又少了,灯光暗下去,有些阑珊之意。残存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冰面上,像是滴下来的油彩。又像是个醉酒的女郎。 洛颜不再蹦蹦跳跳,她走得安静温柔。忽然,陈尧的声音传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洛颜侧头望他。他吃多了辣,像是喝多了酒,双眸水光潋滟,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心里一跳:“什么怎么样?” “这里的人。”陈尧也定定看着她,看得她脸热起来,不敢跟他对视。 这里是外海,人们残暴,互以为食。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作为一个人间界的人,至少是装作人间界的人,应该对这里唾弃、谴责。 但她不想装,在陈尧面前不想装:“我觉得,他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也会为走散的人担忧,也会递来一杯冰水。 “你觉得这里的人该死吗?” 应该啊,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就是一种背叛——这些人吃掉了人间界的普通人,掳走了人间界的修士。他们是仇人,是死对头。 “有的应该,有的不应该。” “谁应该,谁不应该?”他好像真的喝醉了,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醺醺然。 谁能决定别人的生死?谁又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洛颜茫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如果他们生活在人间界,恐怕不会是现在这样。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做,而是迫不得已。” “你觉得应该让他们去人间界吗?” 洛颜心中一跳:“不是的!哎,我不知道怎么说。我阿娘讲过一个故事,叫太阳、风和老者。风和太阳比谁力气大,风看见一个穿棉衣老者,说就这个人,谁先脱他的棉衣谁赢。” 陈尧似乎很感兴趣,问:“谁赢了?” “风,一直吹,可越吹,棉衣裹得越紧。用尽全力,也没吹掉棉衣。风停后,太阳出来了,一暖和,把棉衣脱掉了。太阳赢了。” 陈尧看着洛颜,洛颜低头摆弄两枚小核桃:“只有力量不行,只杀谁不杀谁也不行,如果外海也能有一个太阳,如果可以,我愿意当一个太阳。” 忽然,一双大手将她的双手和手中的小核桃包裹住。这双手温暖干燥,手心有一颗痣,磨蹭着她的指骨,磨蹭得她心跳快要冲出胸膛。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就看见陈尧垂下头。冷风吹过,他的嘴唇已经不那么肿了。却依旧红润,饱满滚烫,像一轮红日,就要坠落下来。 落下来了怎么办,落下来了怎么办? 洛颜脑海一片空白,想不到任何对策。 落就落吧,飞蛾扑火也只是一瞬。 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夏长老,洛师妹,你们果然在这里。” 这声音像风,把两人瞬间吹醒。洛颜后退一步,陈尧把脸遮住。 回头一看,这人是魏丹。 魏丹没察觉出任何不妥,直接插到两人中间,让两人都听清:“柳师兄审问出来了,外海的首领名叫黎笙,黎笙确实有一个记录外海秘密的册子,就藏着地下擂场里。应该不是假话,洛师妹刚救出来的弟子里,有一人也见过。” 第66章 洛颜走在去地下擂场的路上。 经过山谷时,听见一阵说话声。 想起阿肆先前说过的话,恐怕是洛笙来了,立刻往回走。却在这时,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未待看清,这人影便提掌朝洛颜身上拍,洛颜运起红绫回挡。 系了压坠石的红绫重逾千金,十分趁手,一挥之下,带起一阵劲风,冰冷呼啸。顶端系的小铁球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人胳膊上,咔嚓一声,撞断了骨头。 洛笙捂着手臂后退几步,鲜血顺着指缝涌出,落地成冰。他的目光落在刚撞过来的铁球上。这是金坚石,大渊国的镇国之宝。 大渊国亡了二百余年,大渊国的旧事也跟着沉没的王国一起埋葬,如今世上知道这种宝石的人,寥寥无几。 顿时一阵心痛,他轻声道:“陈尧送你的,对不对?” 洛颜立即捂住小铁球:“你想干嘛?” 洛笙抬眼看她,想朝她走来,抬步,却又停在了原地。他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知道送核桃在大渊国的意思吗?核桃寓意和谐美满,但未婚男女互赠核桃却代表了一个誓言,情比金坚,此生不离。” 洛颜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这不是……不会……”她曾经送给陈尧一对核桃香插,那时她并不知道赠核桃的意思,所以他当时读懂了自己的意思,他扔了。说明他根本对自己无意。 可如今,他送自己这一对核桃压坠石,他是知道赠核桃的意思的,他还选择了核桃。他是什么意思? 洛颜呆愣愣道:“会不会,他离开大渊国太久,这些习俗,忘了?” 洛笙嗤笑:“你觉得可能吗?” 他仔细打量着洛颜,声音愈轻:“你的头发,也是他帮你梳的,是不是?你知道这个发髻的意思吗?这是大渊国的王后才能梳的发髻。” 宛如惊雷“轰”地在耳边炸响。洛颜抬手摸着自己的头发,脑子变成了白茫茫雪地,什么画面也没有,只有一个声音从右耳传来:“巧合罢了,或许他只会梳这一种发髻,这个很简单啊,一拧一绾就行了。万一他也给别人梳过呢?也许那铁球就长着核桃的纹路,你又没亲眼见过金坚石。” 可又有一个声音从左耳传来:“不是的!如果他对你没有这份心思,就不该让你误会,至少会避开这些寓意特殊的物件,他不是这样的人。” 右耳:“你怎么知道他?你猜得到他心思?” 左耳:“好,不说心思,单说他做的事。你见过他用谁用过的碗吗?你见过他随便摸谁的手吗?你见过他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一个人看吗?” 右耳:“他没看见你用过……” 洛颜大喝一声:“够了!” 她被这两个声音搅得一团糟,雪地变成了白米粥。浑没发现洛笙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吓得往后退,却被洛笙扣住后脑。二人越来越近,最后额头相抵,一段过去的画面传了过来。 大渊国破,血流成河,宛如红色缎带。栗箩国人冲进华丽的王宫,抢走美丽的王后,掳走国王和世子。世子奋力反抗,但栗箩国的军队太多了,他们的兵器上涂着药,一剑刺中,世子就全身麻痹了。他倒在黄金雕成的栏杆旁,栗箩国的金戈铁剑朝他背后插去。 国王和王后相继亡故,栗箩世子允许大渊国发丧。白色的经幡游走在大街上,像是孤魂野鬼。 陈尧头缠白布,身穿白衣,面无表情。可他内心痛苦至极,这种痛苦甚至沿着这些遥远的画面传到了洛颜身上。 洛颜急促地呼吸,洛笙却露出笑容:“小阿颜,你说,如果他知道了你和我的关系,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会不会觉得失望,觉得自己受到欺骗,对你无比憎恨?” 心脏也像是被人纠成了一团,不能让他知道!不想被他憎恨!她可以离开他,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他,但不想被他恨着,不想让他觉得,遇见自己是一件令人后悔的事。 忽然,洛颜抬起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洛笙。如果没人告诉陈尧,陈尧就不会知道。如果杀了洛笙,就没人能告诉陈尧。 从未有一刻,她心里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意。 洛笙问:“小阿颜,你想杀了我?” 洛颜不答,挥着红绫朝他受伤的胳膊砸去。洛笙立即躲到冰山后。 一声巨响,洛颜砸中了冰山,半面山坡都倾倒下来,许多面生鱼鳞的人抱着头往外跑。洛笙却不见了踪影。 洛颜到达地下擂场的时候,陈尧带着高若怀几人已经在入口处等她了。 他们几人先去了一趟渡口,按理说比她到得更迟。可他们到后,多半是发现洛颜不在,又出来等她。 高若怀面带担忧:“洛师妹,你怎么才到?你去了哪里?” “我……”洛颜说不出来,但不能不回答,她扯了个谎,很小声:“路上遇到些事。” 高若怀了然,夸赞:“洛师妹除危扶弱,淑人君子,元元之心。” 洛颜:“什么?”文化有限,没能听懂。 她向陈尧求助,陈尧道:“没什么。”他伸手帮洛颜理了理歪斜的衣领,按着她的肩膀:“走吧。” 洛颜不想让他误解,可又说不清楚。面带焦色。陈尧读懂了她这份心思,道:“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耳边响起洛笙说过的话,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世子陈尧的信任。 心中更痛,浑身都发起抖来。陈尧轻轻在她肩膀上抚摸,仿佛无言的安慰。 高若怀盯着她肩膀上那双手,忽然道:“洛师妹,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洛颜一惊,抬头撞见高若怀的目光,心生不解。 应当有空,但心念一动,不知怎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陈尧醉醺醺的眼眸,辣得红肿的嘴唇,还有手里那颗不偏不倚的黑痣。 心脏砰砰直跳。 陈尧捏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他问高若怀:“你有什么事?不如先跟我说。” 洛颜猛地回头看他,他也在看她。他目光雪亮,顿时一道闪电划过心头。 他这副模样,怎么像在吃醋? 她懂这种神情,她也曾有过,在她尚不知黎嫣和陈尧的关系时,她也曾用这种眼神看着陈尧。 此时此刻,相同的神情出现,心里那棵小树苗渐渐长出了枝桠。 右耳那只小人又要张嘴叫嚣,啪唧一声被洛颜拍死。她拍得太投入,咣当一声撞柱子上。但并没有感觉到疼痛,陈尧先一步伸手,垫在她额头前。 她抬起头,却看见黎姝走来。陈尧俯身在她耳边低声:“不用怕,按照计划行事。” 对,他们来之前是计划好的,本来洛颜一人来已经足够,但陈尧跟着她一起来。因为他们已经分头审问过那两人,洛笙有一部秘籍,上面专门记载了外海的事。他想要飞升,可这么多年并不得法,他想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番收敛了心神,就听黎姝道:“颜妹妹,你又来啦,你可真是精力旺盛。第一天你打了擂主,第二天你抢了仆人,今天该不会是要拆了我这擂场吧?” 洛颜摸了摸耳朵:“我拆擂场做什么?” 黎姝笑了一声,往回廊上瞟了一眼:“我已经帮你找到了那些被带走的人,都还活着,我是可以买给你,只要你出价足够高。但你买走的人太多了,首领开始注意到你,首领想要领教一番你的本事,所以今天第一场,是首领跟你打。” 回廊某个方向的竹帘忽然一动,一道人影跃到擂台上。这人一身黑衣裳,身量颇高,却生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乖巧可爱。 他的目光向洛颜扫来,微微侧目,正好看见洛颜身后的陈尧。他的目光顿时变得锋利,像一柄出鞘的宝剑。 洛颜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杀气。 洛颜心中一滞,这两个人终于还是见面了。 这两人,一个是大渊国世子,一个是栗箩国世子。曾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怨恨最深的仇敌。后来一个灭了另一个的王国,占领了他的国土;一个又把另一个逐出人间界,逐放到更远的外海。 如今二人再次见面,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住整个地下擂场。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3节 不能让这二人打起来,外海是洛笙的地界,但陈尧却这里压制住,连法术都用不出来。不想让他受伤,洛颜立刻飞身上了擂台。 二人都站在第一层擂台上,这是最大的一层,有尧山大殿一层那么大,可此时,洛颜却觉得很它那样狭小,稍微往后退就会掉下去。 洛笙彬彬有礼:“你好呀,我是黎笙。” 他装作一副并不认识洛颜的样子,但这并未让洛颜感到轻松,她谨慎地瞪着洛笙:“你要怎样?要我打死你吗?” 洛笙露出一对小虎牙:“那道也不必,你打不过我。虽然……”他抬手抚摸上右臂,就在不久前,这条手臂的臂骨让洛颜砸断了。他虽已做过处理,但并未完全恢复,这会儿整条胳膊僵硬地垂在身侧。 洛颜浑身绷紧,不要说,别说出来!她双眼盯着他的嘴,好像那是个极危险的洞穴,只要一张开,就会跑出一只妖兽,咬断她的脖子。 洛颜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陈尧。 洛笙轻笑一声:“这样吧,你能接得住我二百招,就算你赢,怎样?” 四周哗然,二百招不算太多。但接的是黎笙的二百招,没有人能在黎笙手里接下一百招。 首领想弄死这个人。有人觉得理所应当,也有人觉得惋惜。 洛颜更清楚洛笙的实力。还在神女观的时候,他们曾有过无数次对招。有时候是洛笙想教洛颜招数,有时纯粹是洛笙心情不好,想找洛颜麻烦。也有过洛颜主动找他对招的时候,那时候她年纪小,自不量力,总觉得自己境界足够高,能打败洛笙这个外海人,实现阿娘的愿望了。 可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有时甚至要躺床上将养好几日。 最好的记录……也就是一百招罢。 洛颜道:“好,只接二百招对吗?你先出还是我先出?” “你先吧。” 洛颜:“好。”她抽出了腰间的红绫,红绫的两端各坠着一枚小核桃,在明亮的灯光下璀璨生辉。 但下一刻,她飞身冲下了擂台。 四周人声如沸:“怎么回事?不打了?” 高若怀心焦如煎:“洛师妹在做什么?下了擂台不就输了么?” 只有陈尧声音如常:“她已经和黎笙约定过,只接二百招。不论地点。” 高若怀不解:“可左右都要接二百招,擂台上和擂台下又有什么分别?” “她想找黎笙藏在擂场里的东西。” “找?这样怎么找?”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巨响,洛颜抽中擂台一角,尘土顿时飞扬。洛笙立刻冲过去阻拦。二人围着那一个角落缠斗起来。 陈尧身体前倾:“她想让黎笙帮她找。如果黎笙的东西当真藏在这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这里拆了,一寸寸推平,有什么藏起来的都会显现出来。” 洛颜与洛笙对了两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黎姝姐姐,对不起了,我今天真的要拆了你这地下擂场。 第67章 洛颜心里想的也是如此,她自知自己不聪明,猜不透别人那些弯弯绕的心思,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她的优势是什么?劲儿大。那为何不发挥自己的优势? 一通哐哐乱砸,飞石碎金乱溅,四周人群纷纷躲避。每砸一处,看一眼洛笙的表情。 洛笙面不改色:“小阿颜,你在做甚?你在找东西么?我可没有在这里放什么东西呀。” 洛颜手上一顿,没有吗?问错了?转念一想,他在说谎,好比自己想要藏起一样东西,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会说“没有那种事”。 鬼才信。 她挥起红绫,洛笙抽出软剑,两两相撞,带起一阵火花。火花明灭之间,洛笙又刺过来几剑,洛颜一一接下。 她心中一惊,这种对招的感觉太过熟悉,他们曾对过许多遍。她出的每一招,他都知道走势,他出的每一剑,她也能堪堪猜出落点在何处。 若是在其他人看来倒也罢了,但陈尧一定会看出破绽。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和洛笙相识,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洛颜立刻换了一套招式,假意猜不出洛笙的剑招,眼见他这招并未调动灵力,原本是一虚招,却当作一实招接。一接之下,接了个空,却来不及躲后面的实招,被他一剑刺中手臂,血液顺着手臂蜿蜒流下。 周围立刻有看客朝着洛颜流口水,洛笙笑了起来,轻声道:“小阿颜这么卖力,跟我对招还要顾及他?你长了许多本事嘛。” 洛颜不理他。 他见洛颜这般,倒也没故意揭露她身份,反而换了一套洛颜从没见过的剑招。这下倒不至于显得二人熟悉,但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 这套招数太古怪了,一剑刺出,看似是往左,实际却往右,洛颜猜不透他的路数,阻挡不及,好几次险些被刺伤。 高若怀等人捏着一把汗,一个个盯着洛颜,那剑宛如鬼魅一般,就怕洛颜抵挡不住,一剑穿过她胸口。 洛颜也知道自己硬接不住,翻身上了一处回廊。就在洛笙一剑将至,她飞速躲在一棵柱子后面。洛笙收势不及,一剑插在了柱子上。 高若怀几人松了口气,陈尧却紧盯着那二人。 洛笙剑不外拔,直往柱子更深处刺。剑身灌注了灵力,直接将那一根柱子震碎。碎土瓦砾纷纷落下,挡住了洛颜视线,一道寒光却趁此机会往她双眼刺来。 陈尧道:“往后偏右跑。” 这个指令也是十分熟悉,二人一起接祈愿下尧山的时候,经常是陈尧指挥,洛颜出力。 此时此刻,虽看不清情况,但洛颜相信陈尧,往右后方一退,却不料扑进了一个看客怀里。这人闻到洛颜身上鲜血的香味,立刻紧紧拉着洛颜,一并往外跑。 可忽然脖颈传来异样,这人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没察觉出什么。 下一刻,就听“咕咚”一声,这人长着的鱼头落在地上。 所有人停了一瞬,看着他们的首领。 洛笙提着剑,愣住了。 首领之所以被推举为首领,是因为他可以保护外海,让外海人能够更好地活下去。这个人要有强大的力量,要有聪慧的头脑,要有渊博的知识,还要有一颗仁爱之心。 他需要去承受子民的痛苦,但他不能给子民带来痛苦。在他当世子的时候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现在,他杀死了自己的子民。 他抬眼,捕捉到陈尧的位置,反手握剑,往陈尧方向去。 洛颜立刻甩出红绫去拦。洛笙手势一变,以从未见过的速度,斩向洛颜手臂。 洛颜立即收回手臂,但这个动作,整个人势必要往后仰。洛笙双手结印,洛颜身后出现了无数尖锐的冰凌,与她捉罗郎君时布置下的机关一模一样。 眼见就要碰到那冰凌上,忽然,一层寒冰顺着洛颜脚下爬上来,一直往上,蔓延到她的腰部,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此时,她的后背离冰凌只有一寸远。 高若怀等弟子浑没见过这样的打法,这是尧山的法术吗?等等,洛师妹是陈掌门的弟子,陈掌门五行属火,为什么洛师妹使的是水系法术? 就算如此,可刚才这一招,若非是有着大量打斗的经验,绝不会这么快就想出来。 而这时,洛颜已经稳住身形,身上的冰凌纷纷炸开。借着冰凌,她运起全部灵力,灌注于红绫中。洛笙运气灵力去挡,两两相撞,一团巨大的光球在擂场中央爆开,光球之亮,盖过了擂场里所有的灯光。 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对招,即便是尧山的长老,恐怕也使不出这样的效果。一个个弟子都拿怪异的目光往洛颜身上打量。 陈尧见此,对几人道:“你们去门口,等着接应。” 高若怀:“接应谁?” 他话音刚落,回廊上宾客全部逃走,坐席之后露出了一扇扇铁门。每一扇铁门泛着古怪的光泽,这些铁都是混合着金坚石一并打造的。 洛颜立刻挥着红绫去砸。若放在先前,仅凭红绫的力量,根本抽不开铁门。但如今红绫两端各束了一枚金坚石,是纯石,不掺其他材质,又比那铁门更坚固了些。一砸之下,给铁门砸出一个大洞。 洞里响起惊呼声,洛颜闪身进去,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口口大铁笼,铁笼里关押着穿着破烂的人。有些人还面熟,分明是尧山丢失的弟子。 这些人的存在,黎姝却没有说。 果然,黎姝追了下来,挡在铁门外:“颜颜妹妹,你想买走其他人,我可都答应你了,这些人,你是绝不能带走的。” 洛颜才不管这些,直接用红绫抽断铁栏杆,对那些弟子道:“快些出去!” 黎姝抽出腰间软剑,灌注灵力,软剑上流淌着光泽,倏忽间人影一闪,剑锋就到了洛颜眼前。她并不像自己说得那样不大会法术。 她身材高壮,手臂也长,剑法更是和洛笙一样捉摸不透。她和洛笙配合默契,就像是一个人生出了四条胳膊、四条腿。洛颜不仅要躲避这二人的招数,还要顾及笼子里的弟子,不一会儿,脸颊上就被划了一道血痕。 洛颜摸了下血痕,本能地想用那一招,但她抬头,看了一眼高若怀几人。 几人已然知道要去接应谁,这会儿听着陈尧的指挥往四周散开。 陈尧抬起头,对二人道:“两个打一个,真不要脸啊,栗箩世子。” 洛笙冷笑:“好,那你也来,咱们两个打两个。”他朝陈尧扑来。这一扑可是实实在在,洛颜惊呼一声,红绫往黎姝身上一束,带着她一并去找陈尧。 陈尧抽出软剑与洛笙对了几招,奈何他使不出灵力,空有剑招,而洛笙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几招下来,陈尧有些招架不住。几剑接下来,身上被划得鲜血直流,右臂直接被一道剑气撞得折断,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但他硬撑着缠住洛笙。他的剑招和人一样飘忽不定,若是不擅长心思算计之人,会觉得这剑招难解;而善于心思算计之人反倒容易被这剑招勾起兴趣,想要猜他下一招出在哪里。 陈尧还故意提及旧事,引他好奇。一会儿跟他说大渊国的故人,一会儿跟他说栗箩国人,当时是被自己怎样杀害的。 洛笙心绪不宁,反倒被陈尧接下几招。忽然反应过来,凝起一团冰轮,朝陈尧身上砸过去。 这冰轮是法力凝结而成,有半人多高。这是洛笙的一记绝招。若被这一轮砸中,陈尧会被他直接砸死。 速度之快,几乎已经来不及躲闪。 就在这冰轮即将触碰到他之时,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这人在地上一按,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法力,震得一整层廊柱断裂。 却并未彻底倒塌,地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将这一整层冻结在寒冰中,连那冰轮也因坚冰的阻碍停滞了一瞬。 趁着这一瞬,洛颜将陈尧扑向一边,两人抱在一起,在冰上滚了好几圈,直至陈尧的后背撞到墙壁才停下。 洛颜抬起头,在陈尧手臂上拍了一下,一层寒冰爬上,臂骨断裂的疼痛才稍缓。 陈尧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露出两只黑亮亮的眼睛。 这双眼珠微一转动,陈尧便解其中之意,顺着目光向后看,只见黎姝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在黎姝身后,一面墙都坍塌下来。墙体之中,镶着一本册子。 洛笙彻底怒了,他飞身过去抢。洛颜爬起去追,她用红绫去拦,被洛笙用剑挥开,她又抓了把伤口的血,凝结成红血丝,缠住洛笙的剑。 陈尧在洛笙身后道:“栗箩世子,你这么着急杀了我,难道不想知道心萤火在何处吗?” 洛笙没回答,陈尧又道:“哦,你不想。你不想管外海的死活。那你知道冰暴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已经知道了。” 洛笙动作一顿,洛颜的红绫和红血丝立刻将洛笙缠住。 洛笙大力挣扎,眼见就要挣断。陈尧忽然道:“黎嫣不是被大渊国的士兵杀死的。” 洛笙猛然抬头:“什么?” 就在一瞬,洛颜贯了全身力气,带着他远远甩开,他的头撞倒一大片廊柱,整个地下擂场已经摇摇欲坠。 陈尧立刻跑到黎姝旁边,取出藏在墙壁里的册子。刚一碰到,就被一股大力弹开,这册子外有一层法咒。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4节 陈尧调动周身灵力,在这种灵力被极度压制的环境中,肺腑如煎。 洛笙立刻甩出一道冰轮,向他碾压而来。这冰轮已有一人高,速度比先前更快,裹挟巨力,重逾千斤。这一招甩出,洛笙整个人都脱了力气。 冰凌将整个回廊的地板压得粉碎,所经之处,纷纷坍塌。 陈尧喷出一口鲜血,血迹已经打湿了他身前衣襟。 就在冰轮距离他只有一臂远之时,终于打破了洛笙留下的法咒,将那本册子取出。但下一瞬,他就被红绫抽开。手中的册子被红血丝夺走。 冰轮瞬间调转方向,朝着拿册子的人碾压而来。那人先前已消耗了太多红血丝,如今力气耗空,来不及躲闪,冰轮沿着她的脊椎碾压了过去。 第68章 洛笙怔愣了一瞬。 陈尧立即飞身到洛颜身边。 洛颜整片后背都染红了,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小溪。整条脊椎骨塌了下去,不知伤成什么样子,不敢触碰。 洛颜动了下指尖,指向怀里的册子,陈尧把那册子从她怀中取出来。这册子也有一角被染红,却已经是保护得极为完好了。可此时此刻,陈尧忽然生出一种冲动,他很想把这册子撕了。 那冰轮并不是朝他滚来的,而是朝着那册子。因为洛颜把册子抢走了,所以她承受了所有的伤痛。 最该被撕了的人应该是他自己。 洛颜强撑着调动灵力,单手结印,瞬间,后背覆上了一层寒冰。虽无法治伤,却能暂时将碾碎的脊椎骨冻住。 洛笙没想到她会如此硬接下这一招,看着她被血染得通红的衣裳,一瞬间,想到了黎嫣。黎嫣也是瘦瘦小小的,从小不爱哭闹,看见谁有困难就去帮助,受了伤也不喊疼。 洛笙喊了一声:“小阿颜。”声音太轻,叫人听不出是在喊黎嫣还是在喊洛颜。 于是也没有人理睬他。陈尧把洛颜扶起,小心翼翼。本想把她背起来,但那样势必拉扯到她后背。他问洛颜怎样不会疼,洛颜道:“你扶着我就好。” 这个姿势,陈尧一条胳膊就要从她背后绕过来,看上去就像是把她圈在了怀里一样。 视线里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黎嫣坐在回廊下,晃着两条小腿:“笙哥哥,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栗箩国?” 心中烧起怒火,洛笙又挥出一道冰轮。但这道比先前小了太多,速度也慢得出奇,像是小孩子踢的,快要散架的蹴鞠。 他灵力消耗太多,这会儿已经难以为继。 却在这时,平地起了另一道冰凌,速度之快,直接将这一轮冰轮震碎。洛笙立刻跃起,击在这人肩头上,这人也提掌还击,地下擂场下面几层已经彻底坍塌为废墟。 这人正是先前被洛颜抓走的罗郎君。 洛笙又惊又怒:“做什么?你想造反?” 罗郎君道:“这人先前饶我一命,我不欠人情,今日还给她而已。” 洛笙厉喝:“你知道他们带走了什么?” 罗郎君:“不知,但我自会抢回来,眼下我须得让她活命。” 洛笙真是从未有一刻,觉得耿直之人,生得这样可恶。 借着这个机会,洛颜和陈尧双双逃走。 四下漆黑,冰雪茫茫,两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在冰原上。冰面本是又冷又滑,虽无法使用法力,但这些弟子大多练过功夫,能在冰面上稳住脚步。但此时,洛颜连行走都艰难,好几次险些摔倒,亏得陈尧步子稳,能扶住她。 洛笙还没有追来,但他一定会追来。外海四处都不甚安全,洛颜想问陈尧去哪里。可那一冰轮碾压过来,将她肺腑也碾压得破裂,一张嘴,就要呕出血来。 鲜血滴落在冰面上就会留下痕迹,洛颜强行咽回去,止不住咳嗽起来。一咳嗽,鲜血又要往外喷,她想要抬手去接,一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实在忍不住了,一口血喷出,这时,一双手帮她接住了这口鲜血。 这双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右手的手心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靠近手掌的位置。并不凸起,只是去摸,根本感受不到。但如果记得位置,触摸的时候,就会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双手能写字、能画法阵、能握剑,总是喜欢干净,摸东西时会垫着一方手帕。此时却落上了鲜血,像是纯白的雪地被弄上一个脏脚印。 陈尧道:“吐出来,我帮你接着。” 洛颜抬起头,眉毛睫毛都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陈尧用指腹帮洛颜擦拭唇边的血迹,应该是很温柔,带着一点暖意,但感官已经麻痹,什么都感受不到。使用法术又消耗了许多力气,此时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后背上的冰渐渐融化。 洛颜一跪之下,整个人就要扑倒在地。腰间两枚金坚石做的小核桃太沉,将她整个人往下坠,陈尧根本扶不住她。 陈尧用肩膀抵着她,伸手把这两枚小核桃从红绫上解了下来。小核桃砸到地上,就把冰面砸出来一个窟窿,直直坠入地下。再有寒风吹来,这里又会结出新的冰层,这两枚小核桃就会彻底埋在冰下,消失不见。 原本是他送给洛颜的礼物,但此刻,陈尧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厌恶感。尤其是钻孔便刻的那句话,也不恰当到了极处。 为什么一定这么要强?为什么外海这地方会压制住他的法术?为什么黎笙要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侧头瞧见洛颜已经昏迷过去,不知她醒来后会不会难过。 洛颜在山洞里醒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放在烈火上烤了一遍,又放在冰雪上冻了一遭。浑身都是汗,浑身冷得不行。 大概在迷迷糊糊中已经喊过冷,身上盖了好几件皮衣。但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脊背上的伤。 她趴在一团皮衣上,背后伤口处用冰锥固定住,恐怕陈尧就是这样把她带回山洞的。目光稍稍一转,发现陈尧坐在她身边,翻看从地下擂场带出来的册子。 对了,这个册子!洛颜想动,浑身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好在陈尧看两眼册子,就要看两眼她。一见她醒了,立刻到她身边来。 洛颜动了动嘴唇,陈尧道:“咱们在之前的山洞里。” 洛颜眼睛动了一圈,陈尧道:“其他人不在,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用担心。” 洛颜微微瞪大双眼,陈尧很快接道:“这里很安全,我在这里和其他几个地方都留了记号,黎笙已经带人搜过这里,当时我带着你躲在了其他地方。这会儿他被我骗到了其他地方,暂时不会回这里来。” 洛颜好像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自己不用说话,陈尧就能猜到她心思,这让她在弥留之时不算太难过。好想把自己的心事全都说给他听,可也没有机会了。 洛颜故意做了个鬼脸,这次,陈尧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问她:“很难受?” 他在洛颜额头上摸了一下,手心有汗,汗液立刻凝结成冰晶。 她浑身冷得像一块寒冰。 是,很难受,灵力渐渐流失,整个人像是一只破陋的沙袋。她盯着陈尧看,是因为陈尧的脸已经变得模糊起来,快要看不清楚。她知道,这是灵力流失过快的征兆。 冰轮是洛笙的杀招,结成的寒冰本已沉重,从身上碾过时,能够碾碎每一段脊椎骨,碎裂的骨骼扎破内脏,导致重伤失血。冰轮又裹挟了法力,在碾碎骨骼时一并碾碎灵丹,灵力流泻。 不再有灵力的修补,便只是个普通人,这种程度的伤,可以夺去性命。 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 有的人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有的人出生便夭折了,这些人的公平又要怎么算? 耳边竟然没来由地回响起虞栗楠这些话。 不知道。但和他们相比,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她的存在是一个错误,但洛秋螟没有抛弃她。让她活下来,让她遇见这么好的人。 可是为什么觉得很不甘心呢? 一定是因为阿娘的心愿还没有实现。可心里又有一个更小的声音叫嚣:不是的! 你不甘心,是因为你遇到了不想割舍的人。这份感情就像生长在身上的一部分,用刀割下来,定然会痛苦难当。 可有的人还没遇到这样的人就陨落了,一生清净,却也有寂寞的不圆满。这么一比,又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了。 这么一想,眼角落下一滴泪来。陈尧伸手帮她抹去。 她想呕出鲜血,可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任何。垂眸一看,身下垫着的皮衣上已经布满了血迹。 但这一会儿,脑子又清醒起来,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攒起了一点力气,身子微微撑起。 陈尧见她如此,又低下头,翻看手里的册子,好像对她一点都不关心。攒起的那点力气顿时又泄了下来。 她盯着陈尧,带着些怨怼,问了一声:“你看什么?” 陈尧头也不抬:“我看,这上面,有没有能救你的方法。” 洛颜瞪大眼:“这不是外海的事?”难道他知道自己是外海人了? 陈尧摇头:“不全是,这些年黎笙抓了许多人间界的弟子,研究过他们的情况。也曾有人身受重伤濒死,但最后被救了回来。” 洛颜心中燃起了希望:“是什么样的?方法?” 陈尧声音缓和却清晰:“双xiu之法。” 希望又被浇灭:“哦,那是道侣之间的。”就像是人间的夫妻。 但实际上,陈尧五行属火,洛颜属水,若用陈尧的灵力为洛颜修补,是极为合适的。 但那是人间的夫妻。 她抿了抿嘴唇,严重失血,嘴唇已经变得苍白,即便抿起来也没有变得温暖柔软,像是冷雨过后的栀子花。 “外海秘境本来危险,伤和死,那都是可能的。人不能怕死,因为能生下来,已经不容易......”她气息不稳,喘息了一阵才继续道:“你不用担心,为我,我不怕死。而且,还找到了外海的......我......” 算了,能有这些回忆,也不算得太坏。 却在这时,面前人影骤然放大,紧接着,嘴唇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一道温热的鼻息在脸颊上晕染开。 以为是幻觉,但那触感持续不散,渐渐变得濡湿起来。 -------------------- 今天你扔我东西,明天我扔你东西,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第69章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闭上眼睛,连呼吸也变得很轻,害怕一用力,就散了。 渐渐地,一股暖流顺着唇边传入体内,流入肺腑,像是在用灵力滋养自己。这种方法在修真界并不罕见,以一人之灵力补另一人,这人需要是被补之人的生方,或是被克方。 有人天生灵力低微,却一心想要入道,若是药宗的药石仍旧无用,有能力的人家就会选择和自己五行相和的人,为自己补灵力。 若是身受重伤,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但此消彼涨,被补一方得到了灵力,供给一方定然会损耗灵力。补得越多,损耗越大,甚至供给一方灵丹枯竭,无法再修炼者,也曾出现过。所以称供给一方为炉ding,他们是别人得证大道上的垫脚石。 没人愿意做这个垫脚石,损耗自身,还贻人笑柄。 因为采bu之时,需要双方身体亲密接触,才能引导一人灵力进入另一人。双xiu是最快的方式,若是两情相悦倒还好,更多的是被强迫,不仅灵力被夺走,还要承受身体上的侵fan。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5节 嘴唇上温暖湿润的触感消散,身体却疼起来。这种感觉像是在偷。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博得别人的同情,享有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洛颜动了动嘴唇:“不可以,但这样不好,对你身体。” 陈尧无奈:“你就少操点儿心吧,行不行?” “那也不行,这是相互喜欢的人才做的,虽然我、我心里对你……但你是我师尊,我不配和你好。” 陈尧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带着些循循善诱的意味:“那是假的,谁敢收洛河神女当弟子?” 是啊,谁会呢?要不是骗他,他也不会。 “即使不是,你也不愿意和我好。” “你怎么知道?” 洛颜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一刻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脑袋变成了一块榆木疙瘩。 “什么......意思?” 陈尧趴在她面前,离她很近,双眼望着她,伸手抚摸她纤长乌黑的睫毛:“如果我不喜欢,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你明白吗?” “我……”洛颜忽然急促地呼吸。 陈尧离她更近,他垂下眼眸,盯着她柔软的嘴唇:“但如果你不喜......不愿意和......你也可以拒绝。” 他的嘴唇又在洛颜的下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很轻,像是蜻蜓点水的试探,也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询问。 洛颜没有拒绝,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眼眸半阖,眼波里蓄满水光:“这是梦吗?” 她忽然睁开眼,像是下定决心,猛地吻了上去。 陈尧按住了她的脑后。 吻得发狠,不止于吮吸彼此的唇瓣,连同啃咬。湿滑的舌头闯了进来,钻入湿滑温暖的口腔,彼此纠缠、翻滚,占有彼此口腔里每一寸角落,响亮的水声充斥着耳膜,听得人脸红,却渴望着更多。 洛颜心想,如果这是梦,应该也被撞碎了。 听见了水滴的声音,洛颜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 是水滴漏的声音,陈尧刚来的时候就弄了这个东西,说是用来计时。这里没有太阳,昼和夜好像都失去了意义,若非有人细心去记,确实难以估算,时间过去了多久。 她倚在一团柔软的皮衣上。这段时间,她的灵丹修补了些。一旦灵丹修补,灵力就能恢复。她的灵力太过汹涌澎湃,一旦恢复,立刻将周身伤口修复。 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脊椎骨正在愈合生长,后背总有点麻痒。 她便学会了撒娇,跟陈尧说,师尊,我后背痒,你帮帮我。 这会儿,陈尧回来了,他用肩膀顶开门帘进屋,手里端着个食盒。 洛颜扭来扭去:“师尊,我不舒服。” 陈尧快步走来:“哪里不舒服?” “后背痒。” 陈尧瞪她一眼:“又来了。” 洛颜不怀好意地笑。 起初是洛颜伤得太重,脊骨都断成一截一截的,完全禁不起触碰,只能通过嘴唇触碰传递灵力。 可她伤势渐渐好转,暗示过陈尧几次,陈尧却都不理睬,触碰也仅限于抚摸和亲吻。她心灰意冷对陈尧道,你看,你果然就是不喜欢我,你只是觉得我快死了,你必须要救我,对不对?如果别人伤成我这般,你也会这样救她,是不是? 陈尧眯眼:“少废话。” 洛颜问他:“那你愿意和我好吗?” 陈尧不答,他俯下身,堵住洛颜的嘴。洛颜一手抱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摸他的腰。陈尧抓住她的两只手,扭在她身后。 洛颜“哎哟”一声,陈尧便松手。洛颜躲开他的嘴唇,在他耳边道:“师尊,你腰好细啊。” 陈尧脸色冷得像外海的冰:“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倒也没有谁教,洛河一带本就民风开放,洛河神女又带着些浪漫旖旎的色彩,前来祈愿之人多祈求爱情,耳濡目染,也懂得些男女之间的情事。 她不说,陈尧就低下头吻她。先是吮吸唇瓣,又用舌头在唇缝之间轻扫。等到洛颜微微张开嘴,便顺着柔软的缝隙滑进去。勾着洛颜的舌头,时而轻触,时而缠绕,耳边都是亲吻的水声和急促的喘xi声。 亲得她浑身酥软了,就不使坏了。 若是还不行,就一边接吻一边轻抚。要用右手摸——陈尧发现的规律——尤其是掌心生了一颗痣的位置,顺着下颌摸上去,摸到耳朵上,再摸到耳朵后,她整个人就会战栗起来,浑身发软,说不出话,连神魂都要飞出去,只能拿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水光,似乎轻轻一碰,就要落下来。 再往下,就不能摸了,因为他也会受不了。 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他也不想这样潦草。 他把食盒放到地上,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这是止痒的药,涂上就好了。” 洛颜盯了一会儿,朝陈尧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好啊,可够不到,师尊,你帮我涂。”她撩起头发,背对着陈尧。 脊骨都被碾断了,衣服当然也不能完好,先前和血黏在了一起,根本没办法往下扯。这段时间伤口渐渐愈合,后背上的鲜血也变成了血痂,干了之后脱落,衣服就变成了两个片,挂在身上,要掉不掉的。后背敞开,露出白皙的后背。 但这背上,此时布满了伤疤。陈尧轻轻抚摸,引来一阵战栗。 陈尧忽然出声:“为什么骨头还是没正过来。” “什么?” 这一片后背都露在外面,洞窟里温度低,不一会儿就变得冰冷。陈尧伸手捂在上面,给她取暖。 他的手覆在经常抚摸的那个位置。洛颜好奇,转过头来问:“你为什么老按我肩膀?” 陈尧垂着眼眸,看着她淡粉的嘴唇一张一合,忍不住想吻上去。 “你猜啊。” 洛颜嘟起嘴唇,这段时间,她的嘴唇愈发饱满柔软,下唇微微外翻,露出里面更软嫩的部分。陈尧低头,吻在她嘴唇上。 但这个吻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分开。但留下了濡湿的印记,被风一吹,触感更加明显,像是变成一个烙印,印刻在心里。 陈尧打开食盒,里面装着两碗热腾腾的鱼丸汤。 汤旁边有一个小碟,里面装着清亮的调料。 如今的他已经比先前好得很多,知道盐不能放四勺,有伤口不能吃辣,醋放多了会酸,酱油放多了会咸。 这一碟倒进去,在汤里搅匀,洛颜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陈尧看着她。 洛颜道:“这次咸淡很好了,一点点酸,刚好开胃。” 陈尧装作不在意,“嗯”了一声:“这是小事,并不难办。” 洛颜差点儿喷出来,嗯,小事,不难办。 陈尧瞪了她一眼,像是为了找回面子,阴阳怪气道:“当然,比不上那道‘白雨跳珠乱入船’。” 别说,这鱼丸圆头圆脑,真像“白雨跳珠”。但此时不是纠结外形的时刻,洛颜后知后觉地觉察出来什么,试探地问:“你在吃醋?” “......吃你的饭。” 等她将养得差不多,可以走动时,便问陈尧要怎么离开。 先前她伤得重,经不起奔波,只好靠着陈尧布置迷阵,躲避洛笙。这会儿伤好得差不多,又已得到了外海的秘密,这里毕竟不是安全之地,不便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陈尧已经安排好离开的船只,那些弟子也一并安置在船里。一来让他们腾出地方,给洛颜养伤休息;二来让他们在渡口附近打探外海人出海的事。 不过几日没见,他们已经潦草得快变成野人。一个个脸颊凹陷,后背佝偻,衬得洛颜这个重伤之人红光满面,精气十足。 洛颜问:“发生了什么事?” 高若怀刚开口,腹中就传来一阵悠长的啼鸣。魏丹替他道:“我们不敢出去买吃的,饿了三天了。” 洛颜:“......” 还是不能让他们饿死,洛颜去给他们找吃的。 又来到集市上,又看见那打兵器的老者,老者又将铁锤挥舞得霍霍生风。 但洛颜腰间空空如也,那两枚小核桃已经被丢掉了。陈尧后来也去找了一次,但冰雪茫茫,他没找到。 洛颜安慰他:“找不见就算了,我已经能控制力度。” 但心里却觉得委屈,因着洛笙说过送小核桃的意义,她觉得这物什非比寻常。弄丢了这对小核桃,就像是预示着这份感情,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丢掉。 不是个好兆头。 她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大步流星地走开。 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独自行走,有人三两结伴。有并肩的友人,也有牵手的伴侣。她用手背碰了陈尧衣袖,陈尧便顺着衣袖摸到洛颜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掌心的痣正抵在她掌心。 洛颜抬头看他,他刚好也低头看洛颜。目光触碰,洛颜低下头,抿唇而笑。 二人走到一处卖药的摊铺。 陈尧来买过药,摊铺主认得他,问他:“又来买药啊郎君,你家娘子好些了吗?” 陈尧点头:“她好许多了,多谢你的药。”他把洛颜往前一推。 摊铺主这才看见洛颜,他将洛颜上下打量一番,点头:“伤已不及性命,但尚未好全,灵力未足,还要将养一阵。” 陈尧却皱眉:“已经服了这么多药,为何还不好?你的药当真有效?” 摊铺主:“哎呀呀,什么伤病是一两天能好的?” 陈尧反驳:“未经伤病之人,不知伤病之痛。你这里还有没有更好的药材?”他眼睛一转转,看见角落里几包用鱼皮包裹的药包,拿起一包问:“这是什么药材?包裹这般精致?” 摊铺主眯起了眼睛笑:“郎君好眼光,这是我们铺子上最珍贵的药材了,往往都是给那些出海的大人们用的,郎君想要,我五千金卖你一包啊?” 洛颜震惊地瞪他,五千金,都能去擂场买个人了。她不知陈尧目的,担心他是真带自己来买药的。虽说现在他们不缺金币,但她习惯了节俭,钱能省就省。于是一边握紧陈尧的手,一边给他使眼色,示意,她不需要,别买。 陈尧用手心痣在她手心磨蹭了一下,洛颜不折腾了。 陈尧却放下了药包:“当真有出海的大人买?你这药包怎么不见少?” 摊铺主:“哎呀,这不是近期没安排人出海。以往都是很频繁的,这好一阵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人出海了。” 陈尧用五千金买了一包,丢给高若怀和柳子峤看。期间,洛颜一直瞪他。 高若怀想问洛颜怎么回事,却看见他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顿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子峤仔细数了一遍药材:“是出门在外常备的药草,和先前这船里捡到的药草包一样。” 洛颜问:“什么药草包?” 陈尧给她解释:“他们躲在渡口这段时间,又翻找了一遍咱们来时的船,找到些行李,是那些鱼面人的。有些在摊铺上见过,我觉得,那些鱼面人出海前,多半会在集市上购置一些物品。”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6节 “之所以要找这些出秘境的人,因为,没有这些人带领,他们根本出不去。” 魏丹补充:“是的,洛师妹,你当时在养伤,我们乘船凭着记忆往外走,却在大海上迷了路,根本找不到来时候的大眼睛。转了好一阵才发现,竟然又转了回来。那一趟出海险些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多亏了掌门后来出主意,我们才找到藏身之处。” “所以掌门说,单凭咱们自己恐怕无法离开,要找到出秘境的人,跟着他们一起才能离开。我们守在这,也是一直再等有没有人出秘境。可大伙儿都快等成咸鱼干了,也没看见半个人。哎!” “这可怎么办?”洛颜皱眉,抬头看陈尧:“刚才摊铺主也说,最近都没有出海的人。” 陈尧却笑了一声,当真众弟子的面拉过洛颜的手,拢在双手之间,一下下抚摸她的手背,仿佛安慰:“不碍事,这两天,黎笙就会安排人出秘境了。很快。” 第70章 洞窟。 洛颜倚在皮衣上休息,她看着陈尧将石窟里的东西挪来挪去,不解地问:“师尊,为什么这两天就有人出秘境?” 陈尧问她:“什么情况下,黎笙需要派人出秘境?” 洛颜想到先前救下的仙门弟子,那都是洛笙派人去人间界抓来的。抓来要做什么,禁不住细想。但现在,这些人基本都被她抢走了,她道:“要去抓新的人?” 陈尧点头:“嗯,这是个挺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比如人间界出现了某件大事。” 洛颜问:“什么大事?” 陈尧抚摸着她浓密的眉毛:“比如,尧山的掌门宴请了许多宾客,尧山都在传掌门要办一件大事。” 洛颜更加不解:“尧山的掌门不是你吗?你要办什么大事?” 陈尧离她更近:“我想与一个人结为道侣,却不知那个人愿不愿意、和......好。”他努力接受这种说法。 他眉骨高,衬得眉眼漆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饱满,本是极有攻击性的长相。此时,一双桃花目里粹满了柔情,更逼得人不敢与他对视。洛颜脸颊发烫,微微侧过脸去,低声道:“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陈尧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这个人经常骗我。” 洛颜心跳一滞,可陈尧很快接道:“她受很重的伤时骗我不疼,她心里委屈难过时骗我没关系,她对着喜欢的可以说不喜欢,对着不喜欢的也可以说喜欢,口是心非,是个惯犯。” 洛颜咬着嘴唇,心想,你说的都对,但你不知道的是,我还骗了你更多。 “那你一定很讨厌她,她骗你。”谁都不喜欢被欺骗,更何况,他曾经历过那样惨烈的欺骗。 “是,我讨厌欺骗,但她骗我,没关系。” 洛颜猛然抬眼看他,心脏快要跳出来,胸口剧烈起伏,脸颊也绯红一片。 她的手被陈尧牵起,抚摸过陈尧的脸颊,落在他的脖子上。陈尧与她挨得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洛颜目光无处安放,呼吸更加急促:“可她还很笨,还不认识字,很多话也听不懂,诗文也半点不懂。她有好多缺点。” 陈尧抵住她的额头:“是吗?但这些有什么重要?” 他喉结微动,望进洛颜双眼。四目相对,仿佛跌入一片星河。 不知是谁先主动,反应过来时,已经吻在一起。 陈尧吻得很深,唇舌搅弄,发出声响,让人脸红心跳。来不及咽下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陈尧伸出舌头舔舐。他从嘴唇吻到脸颊,又从脸颊吻到耳朵,舌尖一卷,把小巧莹白的耳垂含在口中。 耳垂是洛颜极其敏感的部位,他时而轻咬,时而□□;时而温柔地吮吸,时而疯狂地拨弄。呼吸渐渐变热,喷洒在耳骨上。洛颜禁受不住,叫了一声,被陈尧紧紧抱在怀里,柔软的胸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他的呼吸变得更重。 嘴唇一路下滑,落到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舔吻过后是用力的吮吸,烙下一个个红印。 可明明这么迷乱了,却还不忘细心,帮她托着伤口处,叫她不至于太用力。 洛颜眼睛眯起,脑子变成一团烟花炸开后的雾,混沌不清,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伸去解他的衣带。 陈尧一把抓住她的手,从她的脖颈上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与忍耐。外面天寒地冻,他的鬓发却已微微濡湿。 他把洛颜紧紧抱进怀里,气息凌乱,热气喷洒在洛颜耳朵里:“我们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你是觉得这样,太快了吗?”洛颜还没缓过来,喘着热气。她倒不觉得快,她想和这个人好,满心里都是他,想知道他的一切,也想感受他的一切。 “不是,不要在这里。”他的声音干哑,身体发抖,好像忍得很痛苦。贴得太近,这份痛苦沿着身体传来,传到洛颜身上。 洛颜读懂了他的意思,这里是外海,他不喜欢外海。 心头刹那清醒。洛颜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好,不在这里,等我们回去。” 平息了一阵,陈尧起身。褪去了情yu,眼中只剩下柔情。他低头,在洛颜唇上轻轻一吻,留下一个温暖湿润的印迹。 这是陈尧最后一次吻洛颜。 陈尧告诉洛颜,来外海之前已经安排好,从离开尧山那日算起,如果十五天后他还没回去,虞栗楠就将掌门宴请宾客的消息散播出去。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遇到了危险,另一种是他死了。 死了就不必再说,若是他遇到危险,被困一处,此法说不定有用。 他拿起水滴漏,今日正好是第十五日。 他把水滴漏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迟疑了一瞬,转头问洛颜:“颜颜。” “嗯?”洛颜刚换好干净衣服。 “如果之后再遇到黎笙,你会害怕吗?”他的目光落在洛颜后背上。 洛颜心想:再遇到黎笙,定然会再遇到的。怕有什么用?于是摇头。 陈尧沉默片刻,下定决心:“嗯,好。” 多亏了他这个安排,在药铺摊子附近蹲守了一日,果然,第二日就有出秘境的人采买货物。 洛颜悄悄跟了上去,摸清了二人所在。见人进入洞窟,不管里面什么情况,立即闯将进去。 一见有人闯进来,二人立刻张口喝问。但未发出声音,就被捂住了嘴。 洛颜将一人四肢勒住,按在地上,用红绫将这人脖颈勒住。 本是一记干脆利落的绞杀,但她手上忽然使不上力气。这人趁机撞了她一下,把她撞倒在地。不知撞到了什么,只听一声脆响。 那人朝门边逃去。但他未能逃出门,一道剑光闪过,将这人头颅斩了下来。 陈尧过来扶洛颜,问她怎么回事。洛颜从地上起身,摇头。 陈尧手里拿着一根长条之物,通体金色,上面刻着法咒。和他们在船上看见的一模一样。这长条之物是从另一人身上搜出来的。他走到斩断头颅那人身旁,摸出一个相同的物什。 陈尧指着二人尸体:“烧了吧,别叫人知道他是被杀死的。” 洛颜扔出一把荧蓝的焰火,火焰立刻将这二人身体吞噬。 焰火烧得地面噼啪作响,听着这声音,洛颜忽然想到一个物什,赶紧往袖袋里去摸。她摸出来一面镜子。 这镜子巴掌大小,背面刻着符咒,名叫“秋水镜”,是陈尧给她的。翻过来,只见黄铜镜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纹,很深,贯穿了整个镜面。 洛颜呼吸顿了一瞬。 镜子破了。 她听过一种说法,若是晚上镜子破裂,则代表有亲人要离去。 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忽然,陈尧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把那面镜子抽出,塞回她袖袋里:“烧完了,快些走。” 来不及感慨,二人拿着东西,飞快往渡口边赶。 柳子峤他们已经事先安排好船只,按照陈尧的吩咐,一旦见着二人赶来便立即开船。船只渐渐驶离渡口,二人踏着碎冰,跃上船板。 上了船,这两根金色的物什就开始发亮。陈尧道:“放在桅杆下的凹槽里。” 众人跑到桅杆旁,果见下面有一处凹槽,大小与这物什刚好吻合。众弟子纷纷问陈尧怎么知道的,陈尧不理他们。 金灿灿的物什往里一插,船就像找到了航线,立刻调转船头,朝着黑漆漆的大海驶去。众人回头,只见身后那片冰原渐渐锁成一小块冰晶。 船行了一阵,没再走回头路,两根金色的物什仿佛两个定海神针,指引着船只向正确的方向,给人们一种鼓励,一直往前驶去,就能回到家园。 弟子们松了口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彼此靠在一起,坐在甲板上,诉说着回到人间界后要做什么。 “我真的不想再吃鱼了,真的。我要点一屋子的灯,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住一阵。” “你们萧山派还好,我们尧山派就在海边,我每天从寝舍到课堂要走一段浮桥。浮桥是琉璃水晶的,往下一看就能看见海面。我可怎么活?” “好办好办,魏师兄,我教你,你以后只看天,别看地,保准你看不见海面,怎么样?” 魏丹啐他:“对对对,就你长嘴了,我不光看不见海面,我还看不见路了。我还能摔个大马趴,我还能被我师尊逐出师门。” “那你求掌门给你放几天假呗。”这人坐在陈尧身后,朝陈尧的方向使眼色。 “可以。”陈尧头也不回,可众弟子听见这声音全都挺直了背,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齐刷刷地望向陈尧的方向。 “你以后都不用在尧山了。” 魏丹扑通一声跪下。 洛颜扑哧一声笑出来。海风吹来,扬起鬓边的发丝,有几缕黏到她嘴唇上,陈尧替她拨开,指腹蹭到她的嘴唇上。 “冷吗?”陈尧的声音变得温柔。 洛颜摇头,抬眸看向陈尧,小声道:“师尊,我好想回到尧山啊。”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想趁机逗弄洛颜。 洛颜却没那些娇羞与矜持,喜欢什么就要说出来,她道:“回去你就能和我好了,我之前在尧山看见过好多,好吃好玩,等回尧山都告诉你。回尧山,我们能做很多事。”她脸上爬上一抹红晕。 陈尧盯着她脸上的红晕:“你现在就告诉我。” 洛颜坦诚道:“百花峰上有一棵大榆树,常年开着白花儿,傍晚,晚霞是橘色和紫色的,很美。我想和你一起看。” 陈尧帮洛颜拢着鬓边的发丝,语气宠溺:“好。” 洛颜眼珠一转,看见陈尧皮衣下露出的袖口,是一截白色,上面绣着一朵合欢花。 她扯过自己的袖子,发现也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花纹。这些衣裳都是陈尧买来的,她抬头问:“师尊,你是故意跟我穿一样的吗?” 陈尧手一顿,把头扭到一边:“只有这种款式了,不穿冻死。” 洛颜撅嘴看着他。 却在这时,不远处亮起了一道光。海面太过漆黑,这道光便格外明显,像一只硕大的眼。却不是他们来时通过的结界,这只眼,圆圆的,附在一艘船上,有人朝他们追了过来。 弟子们纷纷站起来,望向那艘船只。 洛颜解开红绫,越过众人,站在甲板最前端。高若怀几人担心她的伤势,叫她名字。她转身朝几人摇了摇头,告诉他们别担心。陈尧抽出佩剑,站在她身边。 那艘船忽然加速,两艘船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一大截,几个鱼面人踏着甲板,飞身翻到洛颜所在的船上。 洛颜喝了一声:“退后!”便挥起红绫,朝鱼面人抽去。 这些鱼面人敏捷地躲过,纷纷召出法器,朝甲板上其他的弟子丢去。几个尧山弟子将药宗弟子护在中间,他们虽无法使用法力,但都是剑修,剑法不弱,抽出佩剑去斗这些法器。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7节 洛颜便在船头斗这些鱼面人。她挥着红绫,将这些鱼面人往一处驱赶,但凡有人想往外跑,陈尧便补上一剑。二人配合默契,一人出招又快又邪,一人出招又狠又稳。 不多时,几个鱼面人便有些抵挡不住,他们靠在一起,防备着四面八方刺来的剑气。 忽然,脖子上一紧,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条红绫。洛颜将这几人一并圈主,手上猛然使力,红绫骤然收紧。这几人手教扑腾挣扎,有人想钻出去,有人想把红绫扯断、咬断。但手劲儿太大,一瞬间就勒断了几人头颅。趁着鲜血还未狂飙喷洒,立刻远远地踹出去。海里的人头鱼闻着鲜血的味道,游了过去。 主人既死,那些法器也叮叮当当地掉落在甲板上。 后面那艘船慢了一点,灯光却未灭,照亮一道狭长的人影。 这人影在甲板上缓缓移动了一阵,才看见后面的人。是洛笙。 他穿着一袭黑衣,头发规规矩矩束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上船头,对洛颜和陈尧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世子陈尧,你好呀。你以为你在人间界布的那些把戏我猜不到?你以为你在尧山宴请宾客我就乖乖以为你已经回到人间界了吗?你不过是想借此让我安排人去人间界打探,借此找到离开的办法。所以我就顺你的心意,安排了两个人,等你们抢到他们的‘通行’,我就在出海口等你们好啦。” 他单手挥出一道冰轮。这冰轮有一人多高,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咒。 看见这冰轮,浑身轻微地抖了一下,几乎不可查,但陈尧发现了。他挡在洛颜身前。 他朝对面开口:“世子黎笙,请问这是哪里?” 洛笙怔了一瞬,就在这时,天空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亮,一条狭长的白光横亘在漆黑的夜幕上,宛如一弯硕大的月亮自海面上升起。白光中间有一团黑,又像是一只眯起来的眼睛。 洛笙瞪大眼睛,收了冰轮。他们来到了外海秘境的边界。 陈尧嗤笑一声:“在结界边界爆出这么强的法力,你巴不得结界坍塌呢?” -------------------- 是断头饭了,赶紧吃吧。 审了八百遍,改的累死了,希望这次能过审 第71章 确实如洛笙所说,陈尧一开始的计划是这样。 洛笙找不到他,心里肯定觉得自己尚未离开外海,但也不是绝对——洛笙是个小心谨慎之人。 于是他一早约定了一个时间,时间一到,就让虞栗楠在尧山发出请帖,宴请宾客,制造出一种自己已经回到尧山的假象。 当时尚且不知外海情况,也想不到洛颜会带走这么多人,只能选择一个自己可控的假象。 是假象,以洛笙的心思,他一定能看出来,自己在诈他。洛笙就有两个选择:其一,他可以不理,虽然他找不到自己,但可以耗死自己;其二,他将计就计,反正外海是他的地盘。 洛笙定然也知道,自己的目的是离开外海。自己带着弟子尝试了许多方法,最后发现,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船只出海,也是围着岸边打转,根本驶不远。 一定是差了什么东西。 为了让洛笙知道这一点,他还故意暴露了一次行踪。他故意让船被鱼面人看到,但只看到一眼,一眨眼的功夫,这艘船就不见了。一会儿的功夫,几海里以外,又出现了一艘同样的船,可不及鱼面人抓捕,又不见了。 洛笙能猜到是他,但洛笙抓不到他。洛笙虽然小心谨慎,却也担心夜长梦多,而且他总不能永远不派人出秘境。不如将计就计,反正他也要去渡口,去那里等他倒是省了许多功夫。 但外海冰原的渡口绵延几十海里,分布着无数条船,通向渡口的路又四通八达。洛笙只在某一处等,错过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渡口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是在海面上。 他先前观察过这些船的情况,每一艘都有人头鱼啃咬过的痕迹,每一艘啃咬的位置、形状都非常接近,每一艘磨损的情况也基本相同。他曾学习过车船制造,大胆判断,虽然海面茫茫,但这些船在海上有固定的航线。 想抓他,就在航线上等候。 但也有一个问题,冰原离秘境入口不远。外海秘境的入口经不起强大的法力波动。如若不是这样,他早在结界破裂之时,就带着所有人离开外海,逃到人间界去了。 不想让秘境坍塌,所以人都死在秘境里,就不能使用太强的法力。 这才是陈尧的目的。 已经发生却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痛苦,他很希望洛笙再感受一回。谁叫他手欠。 压制住他的法力,洛颜就不会遇到危险,她不能再受伤了。 但如果他一意孤行,非要爆出全部法力,将自己杀死,那就同归于尽吧。 洛笙毕竟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狠戾,但也护短。 果然,他收了法力,周身灵光消失,一个人站在一艘大船上,越发显得孤独寂寥。 他收敛了笑容,不笑的时候,他的模样变得冷峻。他瞳孔颜色浅,灯光映照下,像是结了一层晶莹的冰。 “陈尧,你想怎样?” 陈尧一甩衣袖,语气懒散,眼神漫不经心:“我想怎样,你就让我怎样吗?” 洛笙眯起眼睛,在陈尧和洛颜身上逡巡一圈。这二人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身姿挺拔,衣带飘袂,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心中一痛,他想起了黎嫣。小阿嫣母亲去世得早,为了尽孝,她常年只着黑白素服,他教洛颜只穿黑白的衣裳。小阿嫣有一头浓密的长发,尚未及笄,编成辫子垂下来,他也教洛颜把头发编成辫子。 她和黎嫣如此之像,模样也像,声音也像。但美丽的容貌并没有给小阿嫣带来欢喜,反倒给她招来灾祸。所以他不让洛颜以真正的容貌示人。这张脸只能过他一个人看,不让别人看见,不让别人打她的主意。 或许正因如此,她终于和黎嫣走上了同样的路。渐渐和他疏远,渐渐和陈尧亲近。怨恨他利用自己伤害陈尧,偷偷把陈尧放出来,让陈尧屠杀栗箩国人,把栗箩国民逐放到外海。 “你不就是想离开外海吗?正好,外海也不欢迎你。但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不如这样,你来跟我打一场,你赢了,带着你的弟子们滚,你输了,我也不要你的命。”他诡异地顿了一下。 听说不要性命,弟子们暗自欢喜了一瞬,就听洛笙继续道:“你帮我把外海秘境结界打开,陈尧,你敢吗?” 哪里是敢不敢的问题,外海人人这般,打开了秘境结界,人人涌向人间界,还得了? 陈尧嗤笑:“外海天黑,你就成天做梦?” 洛笙却摇头:“你既已知道外海的事,待你回去了,定会想办法封锁外海秘境。到时候我们就都活不了了。不过若是你输了,外海秘境打开,我们占领了人间界,你们自然也活不了了。这公平得很。” 他盯着陈尧,陈尧却神色漠然,眼眸低垂:“如果我不答应,你也没有办法。” 洛笙摇了摇头,露出遗憾的神色:“那不是,我和你一样。鲜少见着陈掌门使用法术,因为陈掌门把大部分法力都用来支撑尧山,尧山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法力所化,只要你在尧山,就能随时为你所用。外海对于我来说,也是这样。” 他一抬手,海面上顿起波涛。船身剧烈地颠簸起来,像是个喝醉的人在海上跳舞。洛颜伸手拉住陈尧,其他弟子纷纷抱在桅杆,免得被颠到海里。 忽然,魏丹大叫一声:“我的姥姥!这些鬼东西怎么又游上来了?不是,它们没水也能游啊?” 他说的是那些人头鱼,这些人头鱼就像是蛟龙出水,矫健地跃到甲板上,用肚皮在甲板上蹭着走,速度飞快。 洛颜展开红绫,抽死几条,转身挡在陈尧身前:“我跟你打,你明知他法力在外海使不出,故意欺负人么?你要脸不要?” 洛笙忽然笑了起来:“是吗?你已经全好了是吗?你的骨头长好了,不用拿冰固定住了么?” 背后传来一道目光,洛颜一阵心虚,有种说谎话被当面拆穿的感觉。但只要自己抵死不认,别人也拿不出证据。她挺直了后背道:“你别信他,他胡说。” 陈尧把她拉到身后,问洛笙:“你想怎么打?” 洛笙抽出佩剑,在船板上一划,一阵剑气轰然在海面上炸开。他把船头那一小块斩了下来,纵身一跃,站到这块船板上。 洛笙指了指脚下的船板:“就在这打,你我都不用法术,谁掉下去谁输,若是直到你们出了秘境,你还没掉下去,便算你赢。怎么样,陈尧?” 洛颜往那船板上去看,船板极小,洛笙站在上面,几乎快把整块船板占满。最宽的一边只有成年人手臂展开那么长,窄的边甚至不到成年人一条手臂。两人伸出手臂恐怕就要碰到一起,更不用说还要举剑了,而用红绫更不可能。 人头鱼越来越多,她用红绫速度也更快,后背传来一阵疼痛,握着红绫的手开始发抖。身边忽然闪过一道剑光,挑飞了几条人头鱼。 紧接着陈尧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弟子中间一推,自己飞身上了洛笙所立那块船板。 人头鱼顿时游回海里,海面又恢复了平静。利剑相击的清脆声音传来。 这是洛颜第一次,也是船上众弟子见陈尧用剑。太快了,根本看不清。眼见一道剑光朝着眼睛刺来,就在接近的一刻,被另一道剑光挑开。那道剑光趁势而下,取人手臂,剑光一闪,二人又分开。 药宗弟子纷纷凑到尧山弟子旁,问他们谁现在占上风了,掌门能不能杀死那贩鱼的? 尧山弟子却纷纷摇头:“看不出来。”他们带着其他人凑到洛颜身边,又问洛颜。洛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她咬着嘴唇,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选择的法器是红绫而不是剑呢! 柳子峤较为稳重,他问洛颜:“这位黎笙首领有无害怕之事,有无喜欢之事,咱们给他说一说,叫他分心。” 洛颜一向讨厌在对打之时弄巧作弊,对打就是光明磊落,谁有真本事谁胜,靠这些花巧取胜,胜之不武。 但在陈尧的生死面前,她的喜好不值一提。更何况陈尧也做过这些花巧的事。 洛笙喜欢的大概就是外海全跑到人间界去,害怕的……嗯,有了!洛颜高声喊道:“外海首领,你抬头看一眼,结界好像有异样。” 她内力浑厚,一喊之下,声音在海面上穿得老远。可她喊罢,洛笙全然不理。洛颜面色发慌,看向柳子峤。 柳子峤却冲她点头:“洛师妹,你说得很好,你让他抬头很好。你继续说,就说这个。若怀与我去船舱里找一样东西。咱们帮一帮洛师妹。“ 洛颜又喊了一遍,洛笙笑了出来,对陈尧道:“你还带帮手?” 陈尧挑眉:“不抬头看看?万一她说的是真的。” 却在这时,洛颜所在的船上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好几口大水缸摆在甲板上,水面上反射着刺目的强光,来自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眼睛。 尧山弟子抽出佩剑,剑刃光滑,亦能反射光亮。他们变换着角度,往海面去照。乍看之下,当真觉得是结界环境法术了某种变化。 洛颜喊了一阵,也有些入戏了。她朝着天空大叫一声:“哎呀!快看!” 她不说看什么,便叫人好奇不已。勾得洛笙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的功夫,陈尧在他脚下一划,他所站立的一小块船板断裂。他站在这一小块船板边上,重心不稳,便要落入海里。 一道剑气送至,陈尧道:“你输了,滚吧。” 可洛笙并未落入海中,他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脚贴在船板上,船板未翻,仔细一看,是那些人头鱼帮他撑住了。 洛颜叫道:“你作弊!你说了不用法术!” 洛笙狠狠瞪她一眼:“你未作弊?” 柳子峤道:“从未,我们是对你好心提示,帮你不及,怎算作弊?” 洛笙的目光好像粘在了洛颜身上,他眼中闪过不解、茫然、失望、哀伤,最后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你不是小阿嫣。” 他猛然抬起头,眼神发了狠:“你不是小阿嫣,你去死吧。” 他化出一轮冰轮,朝洛颜推来。这冰轮没有先前速度快,洛颜立刻撑开结界抵挡。 海面猛地一震,头顶那只巨大的眼睛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光。众人眯着眼睛去看,原本是月牙形状,这会儿快要变成个环形,一大半像是融化一般,坍塌下来。 陈尧从船板上飞身跃上洛颜所在的大船,抓住洛颜手腕:“收手!” 结界入口承受不住这么强的法力波动,隐隐有坍塌之势。坍塌了,外海秘境就没有了,这是好事,只有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他们还没离开。 船头已经挨近了,那道巨大的光环已经要落到他们所在的船上,正如他们进来时一模一样。 陈尧带着洛颜往一旁跃去,躲开那道冰轮。可下一刻,冰轮骤然调转方向,以众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朝洛颜碾来。 就在这冰轮撞上手指的一瞬,一个人影将自己撞开,冰轮便从那人身上碾过。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8节 第72章 “求你了,你是药宗的圣手,他是你王兄,他对你好,你救救他吧!” 虞栗楠眉心揉得一团红:“洛洛,我是真没办法了。我难道不知他是我王兄?我难道不知他对我好?可我,我真的......要不我先帮你把手包扎一下吧,你这指骨是断了还是怎样?” 他去拉洛颜的手,洛颜猛地缩回:“我没事,你先看他。” 虞栗楠长叹一声:“我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帮他包扎好伤口,减缓些疼痛。他肺腑全部破裂,灵丹也已粉碎,体内还有一道我也堪不透的寒气,就是这道寒气,无论我怎样治,都能给我挡回去。这么说吧,只要你能想办法把这道寒气弄出去,我立刻将他肺腑和灵丹恢复原样。” 洛颜问:“怎么弄?” 虞栗楠摇头:“我不知。” 洛颜咬着唇,低头看着陈尧。 他已经从外海秘境出来了,此刻安静地躺在百花峰上,他的木屋里。他眉毛依旧浓黑,那双含情桃花目却紧闭;鼻梁依旧高挺,饱满的嘴唇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床单是白色的,快要和他的皮肤融为一色。床头有一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像是即将要飘散的魂魄。 洛颜一掌将那香炉冻成冰坨,白烟不飘了。 她直勾勾地瞪着虞栗楠,问他:“若是用他给我治伤那法呢?” 虞栗楠一怔:“你是说双xiu之法?不行,他可以给你治,你不能给他治。你的五行克他,将灵力给他,只会让他伤更重。” “不是我,我去找金木属性之人,给他治。”她语气冷硬。 虞栗楠却瞪大眼睛看她,满脸不可置信:“这也得要他愿意吧?” 洛颜呛道:“命重要还是愿意重要!” 虞栗楠按住洛颜肩膀:“洛洛,你冷静些,即便是你找到了合适的人,也不一定有用。真正取他性命的是那道寒气,双xiu之法也不能祛除这道寒气。” 虞栗楠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生死有命,你看开些吧。王兄在去外海之前已经料到此行难为,安排好了后事。如果他出事,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你,我留在尧山帮助你。如果你愿意,我……我也可以照顾你。” 洛颜抬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说尧山靠他法力,他……尧山不会有事?” 虞栗楠耐心解释:“那倒不会,他的法力已经融入尧山的一草一木。他……陨落后,身体羽化,残存的一点法力也会散入尧山,支撑尧山浮于海上不倒。” “外海一直是他的执念,他忘不了自己的出身,总记得大渊国和栗箩国的旧事。如今也算求得圆满。你别太自责了。”他伸手想要碰一碰洛颜的面颊,却被洛颜躲开。 洛颜声音冰冷:“没有其他人吗?” “什么其他人?哦,你说药宗门派。重楼门和白术门可以试一试,但不能保证他们帮得上忙。” 自然不太会帮得上忙。药宗七十二门归属白梅圣手座下,他们的功法都是白梅圣手所传。圣手本人说没有办法了,七十二门恐怕也想不出办法来。 虞栗楠想了一会儿,又从脑子里挖出来几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些药宗散修,像是南海神女,昆仑散人。但我了解不多,我这就回去帮你找找。洛洛,若想找人,一定要尽快。王兄他,已经没几天好活了。若是遍找不到,不如就在尧山,陪陪他吧。” 洛颜脸色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只要松下来一点,整个人就会彻底散落,一截截摔在地上,碎成晶莹的粉末。 她集中精神思考的时候,就会微微皱起眉头,这个小动作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过。她眉头皱了一阵,忽然拉住陈尧双手,把他背起来。 虞栗楠一惊:“洛洛,你去哪儿?” 洛颜不回答,两三个起落,下了尧山。 洛河,神女观。 时节已是盛夏,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蝉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阳光照得屋檐和土地发烫。 一派明媚热闹的景象。 神女观门扉半掩,光洒不进去,落下一片阴影。洛笙站在阴影里。 他在供桌上捡了一颗新鲜的供果,也不吃,握在手里抛着玩。回头往屋外看了一眼,看见洛颜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汗水已经把她的鬓发打湿。 洛笙推开门,屋外的阳光便洒了进来。他用手接,手上的皮肤被映照得透明,不一会儿掌心就微微出了汗,浑身暖了起来。 他想起上刚才从黑熊岭一路走来,往来村民都挑拣着有树荫的山路走,头顶披着衣裳,额前搭着凉棚,好像那太阳光里有着剧毒,照到一下就要灰飞烟灭了。却不知道,阳光,是外海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活该他们喂鱼。 他垂下眼皮,看着洛颜:“你去找过虞栗楠了?” 洛颜被晒得声音干哑:“是,但他没有办法。” 洛笙嗤笑:“他?不过学了些皮毛,他能有什么办法?” 洛颜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所以求你,求你救他,你有办法。” 洛笙开心起来:“嗯,我有办法,但我凭什么救他?我打伤了他,又把他救回来,未免显得我出尔反尔,贻人笑柄。” 他眼珠往旁边一转,看到陈尧倚在神女像后的阴凉里。他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有人却怕他梦里也不舒服一般,在他身后垫了被褥,头顶盖了斗笠。 “我可以做其他的事,帮你。或者你有条件,我都可以做。” 洛笙歪着头,看了洛颜一阵,忽然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呀,那你从洛河上跳下去吧。” 洛颜立刻起身,转头就往洛河走。 洛笙却在她身后厉喝:“站住!” “我让你跳你就跳,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了他命也不要吗?” 明明是他提出的要求,他反而还生气了。 洛颜转过身,目光冰冷:“你到底要什么?” 洛笙走到她面前,仔细盯着她的表情,像是要把她看穿:“心萤火在哪里?” 洛颜:“我不知道。” 洛笙:“他没跟你说过?” 洛颜摇头。 洛笙:“他不告诉你是对的。心萤火能救外海,但那不是个好东西,知道得太多,或者产生强烈欲wang,都会招致不幸。” 他走到陈尧身边,抓起陈尧手腕,一根手指搭在脉搏上。洛颜紧张地看着他。 洛笙问:“先前你也受了伤,是他帮你治好的,对吗?” 洛颜点头。 “他在外海受到压制,本不应该强行调动灵力。他不仅调动了,还几乎全给了你。不然你以为你如何恢复得那么快,真以为自己成神了吗?” 洛颜被火辣辣的阳光冻得浑身发冷。 洛笙忍不住继续刺激她:“本来你爆出全部法力也能撑住我最后那一招,但他冲过来抱住你时,有没有觉得有一瞬间,法力凝滞住了?对,那也是他故意的,他怕你爆出全部法力,修复好的灵丹又要溃散。” 洛颜痛苦地抱住手臂,蹲下身。 洛笙弯下身:“痛苦吗?你知道他还做过什么事吗?黎嫣,他的妹妹,被他送进军营里,人是走着进去的,你知道是怎么出来的吗?” 洛颜捂住耳朵。 洛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我恨不得他死,我还恨不得你死,你死在他前面,让他也知道知道,痛苦的感觉。” 洛颜抬起头,她看着洛笙,忽然发现洛笙长得很高,又高又瘦,看起来跟陈尧差不多。他又穿一袭黑衣,便和陈尧更像。 洛颜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变成了细碎的阳光,描绘着他的容貌。 洛笙起先怔愣,直到某个瞬间,忽然明白了洛颜的眼神,他在通过洛颜怀念黎嫣的时候,就常常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一瞬间觉得心中剧痛,像是放在烈火上烤。他笑了起来,满是温柔,声音也是轻轻的:“这样吧,小阿颜,我给你一个选择。我救陈尧,但我要拿走你心里最珍重的东西。” 洛笙从袖袋里取出个小药葫芦,里面落出来一颗小小的药丸。这药丸通体漆黑,泛着不详的光泽。 听见“心里最珍重的东西”时,洛颜有些迷茫,每个人都有自己珍重的东西,比如她的法力,比如她的境界,比如飞升。但最珍重的那个...... 一想到陈尧喜欢她,她就觉得开心不已,比听到其他任何消息都要开心百倍,脑子里甚至动过一种念头,让她在飞升和陈尧之间只能选一个,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吧。 那么,陈尧对她的喜欢,就是“最珍重”的那个吧。 洛颜毫不犹豫地拿起来,扔进嘴里。 洛笙眼神一动:“你吃下去,就会失去心里最珍重的东西,从此往后,你喜欢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喜欢你,他看见你,就像是看见最厌恶的人,恨不得立刻逃离,这样你也愿意吗?” 洛颜神色未变:“嗯,没事。” 她转身去扶陈尧,她心想,喜不喜欢不重要,还能好好活在世上就足够了。 神女观外有一条小溪,是洛河的支流,春秋冬三季干枯,到了夏季才有些水流流过来。 溪浅,水也清,两岸树影倒映其中,映得溪水如碧玉。 洛颜端了只木盆,在溪水边浣洗纱布。手还没完全恢复好,受伤之后一直没来得及治,骨头便一直没长好。这会儿指缝传来丝丝疼痛,她坐在溪边歇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就看见花架子后转出来一个人影。 这人穿一袭黑袍,长身玉立。风吹花影摇动,衬得他五官更加俊美。只是大病初愈,脸上没什么血色,姿态懒散,神色也是恹恹的。 洛颜从溪边站起身,怔怔地看着他。她刚要开口,目光落在陈尧手上。他手里拿着个册子,却不是从外海带回来的那一本。这本很熟悉,是洛秋螟留下的,被洛颜藏在观内神女像后,里面记载了她出生的事,记载了洛秋螟和外海的交易。 陈尧的目光从洛颜蜷缩的手上抬起,声音冷淡似冰:“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手指疼痛难当,浣好的纱布掉进了溪水里,顺着水流冲走了。 洛颜呆愣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悄悄的花藤上,一朵开败了的桔梗花落在地上。 第73章 之后,陈尧说了什么话,都不太记得清,只记得他神色冰冷,眼中满是厌恶,觉得神女观是什么污脏之地,多待一刻都受不了,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洛颜肩膀塌了下来,心里竟然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她的身份都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她就像是个等待被宣判死刑的囚犯,不知什么时候拉去处斩。 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像是在揣着一包金子的在路上走的小偷。金子是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看见迎面有人走过来,就以为要过来抓自己。 惴惴不安,惶惶不宁。 但当这个秘密真正被发现的时候,反倒轻松了。不过是利剑从头顶穿过,只是疼而已。 她抱着手臂蹲下身,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些年无论受了多少伤,将养一阵,也就好了。不愿意让别人担心,所以从不喊疼。久而久之,自己也不觉得疼了。但现在,那些疼痛好像都补了回来。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69节 痛得人发抖,跪在了地上,全身颤抖。 三日后,天空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光,一个快要融化的圆环挂在天边,成群结队的人从圆环里涌出。 圆环里出来的人长着人脸,皮肤上却覆盖率一层鱼鳞。他们抓了人就吃,吃得干干净净,连溅在手上的血都舔得干净。 人们认为这些人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圆环则是天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恶鬼从大口子里涌出,来祸害人间。 人们称之为“天裂”。 这也是所有仙门弟子第一次了解到,在人间界之外,还有一个叫做“外海秘境”的地方存在。那里永夜无光,只有茫茫冰原,没有任何作物生长,人们相互而食。 外海人得知了人间界的存在,这里温暖明媚、食物充沛,便想占领这样一个梦境般的地方。 随着这些外海人一起钻出来的还有许多妖兽,妖兽往人多的村子里一钻,一张嘴,一整个村子的人就没了。 如此残暴,引得人们憎恶至极。各大仙门纷纷派出弟子去捉拿这些妖兽。尧山和嵩山作为修仙门派中的翘楚,更是派出弟子无数。 洛颜在一次斩杀妖兽时遇到了几个尧山弟子。 从那天后,她就没回过尧山,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陈尧,索性留在神女观。 陈尧把洛秋螟留给她的册子也带走了。她喜欢翻看,虽然许多字不认识,但一想到是洛秋螟留给她的,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现在册子没了,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 心中空落,就容易被各种念头占据。 陈尧是怎么找到那个小册子的?明明她收在了最隐蔽之处。嗯,或许这就是天道吧,她答应了洛笙的条件,吃下了那枚丹药,就要承受陈尧不再和她好的结果。怎样不再和她好呢?知道她的身份,肯定就不再和她好了。大渊国和外海可是死敌。 她欺骗了他,这次他总不会再说没关系了。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和自己好了。 忽而又冒出个想法:洛思思这事算是黄了吧? 嗯,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机会倒是比自己想象得多,天裂之后,各大仙门的祈愿都如马背上的毛——多得数不清。但仙门弟子只要那么多,从“天裂”里出来的妖兽从没见过,又格外难对付,短短几日就折损了不少。于是,接祈愿的人就更少了。 人们求仙门不得,只好去求一些听说过的散修。散修中,洛河神女的名号不知怎的就被传了出来。 祈愿一多,洛颜就有事做了。一有事做,人就不会胡思乱想。 除非听到些什么。 一弟子道:“长卿门那位高师兄是怎么回事?他最近杀这些妖兽都杀得疯了。还没从洛师妹的事中走出来吗?” 洛颜一怔。高师兄,难道是高若怀?洛师妹……是她自己?她怎么了吗? 另一弟子道:“他在尧山的时候就喜欢洛师妹,他跟别人说过,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洛师妹陨落,他肯定接受不了。” 洛颜心里一震,洛思思陨落了?哦,对,凭空消失个弟子,他总得拿出个说法。 先前弟子又道:“洛师妹真的陨落了吗?我也听到过传闻。洛师妹和她师尊,咱们陈掌门是一对,二人曾一同去过外海秘境,不知是不是结下了什么梁子。如今外海人入侵咱们人间界,掌门为了保护她,把她藏了起来,对外就说她陨落了。” “哦,那倒也不是没可能。我听说陈嘉平师兄亲自去问过掌门,结果被掌门骂了一通。掌门这段时间心情也不好,脸色也不好。听说他先前受伤了,也不知道好没好——” 这弟子刚说完一个“好”字,几人埋伏的那只妖兽忽然窜了出来。 洛颜拉了那两个弟子一把,转身捏了个冰凌,朝妖兽刺去。心里想着“听说他受伤了”,没闪躲开,胳膊被妖兽咬了一口。她反手把妖兽抽死在地。 那一弟子道谢,一弟子骂:“遭了天谴的外海人!早晚我把他们全杀了。” 洛颜心里发寒,这时,有一人给她递来一方干净手帕。 这人是一起前来的萧山派掌门。 当晚,她回了一趟尧山。还没上百花峰,就见几个墨绿道袍的药宗弟子围作一团,靠近一看,竟在烧纸。 一人劝道:“若怀,烧几张算了,这里是尧山,不是长卿门。再说,洛师妹也不一定收得到。” 柳子峤道:“景师兄,你让他烧吧。陈掌门不会责罚。烧些纸钱再烧些符咒,若入轮回,来世还能入道修行。” 魏丹点头:“说的对,柳师兄。洛师妹五行属火,多烧些火法咒。她常用的法器是……是什么?我为何想不起来了?” 不可能想不起来,外海时,她曾许多次使用红绫,当时大家都在场。属火就更是痴人说梦,难道他们忘了自己的水系法术? 除非他们吃了白梅圣手的“忘丹”。虞栗楠炼制过一种丹药,可以让人忘却某件事。只要让这人服下,再将这人催眠,让他把这件事说出来,瞪他从催眠中醒来,这件事就已经忘记了。 他不想留下自己的任何印记。他不想让任何人记得自己。 也对,都是假的,都是骗他的。 她失魂落魄地下了尧山。便未看到,百花峰上,有一个人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茫茫海天,再也不见。 外海妖兽越多,仙门渐渐不敌。有人想出了对策:一人难为,二人有余。从前也有人为了提升法力,与五行相合之人结为道侣。结契后,果真冲破了境界瓶颈。 仙门弟子纷纷开始找结契道侣。 萧山掌门给神女观送来了信帖,诉说了对神女的倾慕,请求与神女结为道侣。 虞栗楠刚好来神女观,给洛颜送一些外伤药。他一眼看见了信帖。 他问洛颜之前在外海秘境里的伤好了没有,洛颜点头。 虞栗楠抓过她手腕,洛颜却赶紧往回缩,但只那一下,虞栗楠就已经探出来了,根本没全好,他瞪着洛颜。 瞪了一会儿,目光又柔和下来,当场炼制了几枚丹药,递给洛颜:“外海这些人也太可恶了,把你和王兄都伤成那样,现在又来祸害人间界,脑子有病啊。” 洛颜脊背一僵,但瞧他神情,觉得他应当不知自己身份。定了定神,道:“别怕,我会保护你和药宗的。” 虞栗楠噗嗤笑出来。他双眼亮晶晶的:“好啊洛洛。” 第二日,尧山传出消息,召开仙门大会,共同商议抵御外海。 仙门大会的邀请递到了各门派,也递给了不少散修,其中就有洛河神女。 洛颜头一次参加这种集会,不知有什么讲究。但她小时候见洛秋螟参加过一次仙门集会,她穿了一条很美的裙子。 洛颜把这条裙子找了出来。 裙子是湖蓝色的,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只金乌,翅膀处缀满了金色的亮片,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裙子相配的是一顶湖蓝色头饰,上顶金乌羽毛,下坠湖蓝色流苏。 洛秋螟穿上很美,但洛颜穿上长一大截。她不会梳发髻,只好将一头长发编成粗粗的辫子,垂在身后。 对着镜子梳头,又想起在外海时,陈尧给自己梳发髻的场景。忽然很想让时光倒流,回到二人还在外海时。 一阵悔意上涌,如果当时她反应再快些,就不会让陈尧受这么重的伤。如果她能更厉害些,一早就把洛笙杀死了,就根本不会让陈尧受伤。 心口被酸涩充满。盼望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明天一睁眼,就回到过去的某一天。 尧山的集会在尧山大殿举行。 大殿依旧宽广,两侧摆满了笼着轻纱的烛台,映得大殿灯火通明。每只烛台旁都摆了一团鲜花,鲜花中央是清酒和糕点,映得一片富丽堂皇。 正前方还是那道长长的台阶,那么长,好像永远也走不上去。台阶尽头是一张华贵的座椅,此时那椅子空着,属于这个位置的人还没来。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陈尧就是在这里,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自己,匆匆一闪而过,可她就把他记在了心里。 他的模样,他嘴角的弧度,他走路的姿势,他一步迈开的距离。 他看见自己手臂受伤,便帮自己止血。他得知自己无法留在尧山,就要收自己为弟子。心里一阵钝痛,如果他早知道她的身份,还会收她为弟子吗?他现在后悔了吗? 不敢再想,便将目光放在大殿上。 宾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闲谈有说笑。洛颜大多都不认识,唯有那几个尧山和药宗的弟子。但洛思思既已“陨落”,她也不好再用洛思思的脸,换了张面皮,做回了洛河神女,那些弟子也不认得她。 只好一个人坐在不碍事的角落里。 忽然,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洛河神女,久仰大名。” 洛颜回头一看是个青色道袍道人,青衫上绣着飞禽和秀竹,知道这人是嵩山派的,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不料旁边刚好也站了几个嵩山弟子,慌乱之中不小心撞到了人家,急急道歉,却不小心踩到裙摆,啪唧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带动旁边一只烛火台倒塌。 这些烛火台挨得太近,一只倒塌,连带周围倒了一片,鲜花和美酒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人都看过来,看着坐在地上的她。有人问这是谁,有人答,洛河神女。 好吧,洛河神女头一次参加集会就以这样的方式让大家记住了。阿娘当洛河神女时定然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不过没关系,今后就有了。 摔这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心里觉得尴尬,越尴尬越爬不起来。 忽然,一只手朝她伸过来。 这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苍白,掌心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洛颜猛地抬起头,看见陈尧的脸。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陈尧不为所动。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洛颜回应,他只好握住洛颜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他朝那些烛台瞥了一眼,不悦,叫了萧月过来:“碍事的东西,撤了。” 又低头对洛颜道:“跟我来。” 第74章 洛颜跟着陈尧身后,她看着陈尧拉着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通过布料传了过来,一颗心又跳动起来。 他还愿意触碰自己,是不是说明他不算太厌恶自己? 也有可能啊,两个人分开一阵没见面,或许又想起彼此的好处来,话本子里经常有一句,叫“距离产生美”。 当她跟着陈尧来到百花峰的时候,这种“美”在心口荡漾到了极致。 他还愿意把她带到百花峰,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愿意承认两个人的过往。或许,她还有机会的! 但这种想法在她看见一众长老也聚在百花峰上时,渐渐消失了。 陈尧立刻甩开了她,实际上,他捏的力气大,已经给她的手腕捏红了。 长老们看着她发愣,陈尧道:“这是洛河神女,洛秋螟的后人,姓洛。” 长老们纷纷向她问好,洛颜一一回好。看见了赵长老、庄长老几个熟悉的面孔,口中却说着客气疏离话,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洛思思,她又变回洛颜了。 寒暄了一圈,到底不熟,众人又沉默下来,看一眼洛颜,看一眼陈尧。 洛颜觉得这个气氛很诡异,不知陈尧带她来这里是什么原因。于是看向陈尧。 陈尧便道:“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这话不是跟洛颜说的,因为他一说完,那些长老就开始朝洛颜轮番轰炸,问题连珠炮似的丢来。 庄长老先问了她和洛秋螟什么关系,五行属什么,都修炼过哪些法术。洛颜一一回答,待到说自己属水时,庄长老脸色一变。 他看了一眼陈尧,压下心头质疑,又问她最近猎杀的妖兽。洛颜又细细说了一遍。 赵长老接了过来,他比较关系洛颜和陈掌门是怎么认识的。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0节 这个问题,洛颜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好在陈尧及时替她解围,他道:“这不是重要的事,你们没有问题了吧,那我就当你们都答应了。这次是你们共同商讨从的结果,别再说我一人决定。” 长老:“......”谁“共同”了? 十多双眼睛射过来,洛颜觉得气氛更加诡异,忍不住问了陈尧一句:“答应什么?” 她现在做回了洛河神女,声音也用回了自己的。她的声音很细,宛如刚刚抽条的柳枝,轻轻一折,似乎就断了。但仔细听,就知,她的气息很足,很有韧性,用手折,非得折得双手通红,改用利刃去砍,也得磨上半天。 从前还用着洛思思身份时,私下里,陈尧都让她用这个声音跟自己说话。此时再听到这个声音,洛颜看见,陈尧眉心变得柔和起来。 赵长老瞪大眼睛:“洛河神女不知道?掌门要和你结契,你不知道?” 此话一出,仿佛一块巨石砸进湖水里,水花瞬间激起,在空中炸开,又变成绚丽的烟花。眼前模糊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树连成彩色的云霞;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除了树上嘶哑的蝉鸣。 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洛颜环视一周,发现其他人面色平静,只是眼中略带古怪。 赵长老更惊:“神女当真不知道?那这......” 陈尧不咸不淡地抬起眼皮:“她知道。”他看了洛颜一样,示意洛颜乖乖配合。洛颜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点了点头。 众长老虽觉得神女不像是知道的样子,但也没人敢反驳。除了庄长老。 庄长老从一种长老中站起身来:“我还有一言,神女属水,恐与掌门不合。” 陈尧扫了他一眼:“是你结道侣?” “我......”庄长老顿时感到一阵威压降下,几乎把他脊骨压断。但他不服输:“掌门与圣手和郡主商量过没有?毕竟此事重大......” “他们没有意见。”陈尧招来花灵:“送客。” 一众长老都被送下了百花峰,只有洛颜和陈尧留在峰上。这会儿,蝉鸣声弱了下来,可以听到花树浮动的声音,湖水荡漾的声音,藤木发胀的声音。 一切如旧,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在百花峰上生活的时光。但那段时光不算长,她只见过春和夏,还没看过秋天,会不会有金黄的叶子,也没见过冬天,会不会落雪。 洛颜跟在陈尧身后,忽然,陈尧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在洛颜脸上转了一圈,问:“这是你原本的脸?” 这声音像冰一样冷,和往日的温柔大不相同,以至于洛颜有一瞬间的陌生,险些没听出来这是陈尧在和她说话。 心头瞬间冷了下去,好像大雪已经落下来,沉甸甸地压在了树梢。 “不是。” “嗯。我猜也是。我跟其他人说洛思思已经死了,她的事你也不要说。” “......好。”她抿了抿唇,问:“为什么?” 不是问洛思思为什么,身份已经让他知道了,自然不可能再回来当他的弟子。她想问的是结契的事。 心里是有委屈的,她还记得外海的洞窟里,他与自己额头相抵,声音温柔,他说要和一个人结为道侣,问那个人愿不愿意和他好。 为什么这次不问她愿不愿意了呢?为什么这次变成不用管了呢?像是温柔的昨日被泼上冷硬的墨汁,变得面目全非。 她记得从前自己心里想什么事,有时候还没明说,或者自己说不明白,陈尧总是能猜到。心里藏了些小心思,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还剩下几分。 “什么?”陈尧问了一声,但他很快想到:“结契的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如何不管,这事与我有关。” “你不愿意?” 那倒也不是,虽然他不会再喜欢自己了,但能跟他多一点相处的机会总是好的。不过不要骗来的相处,她问:“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 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点希望,陈尧曾说过,身份不重要,人不要被自己的身份束缚,会不会,即使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仍旧愿意接受自己? 她鼓起勇气:“你不生气?你是想保护我?” 陈尧朝她走来,眼中没有一丝感情:“那怎样,我把你杀了?把你的身份告诉所有人?” “我......”洛颜不知如何回答。 陈尧语气冷冰:“以后无事,不要来百花峰。” 洛颜被这句话定住了。 在这之后,怎么离开的百花峰,怎么被带到另一处山峰中休息,都不太记得。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丢进了冰冷的湖水,委屈呛进肺里。想冲过去告诉他,那个册子是假的,她不是外海人。又想叫醒他,你不是真的不想和我好了,是因为洛笙,你好好想一想,我们曾经在外海做的那些事。 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洛笙所说,你将失去你心里最珍重的东西。从此往后,你喜欢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喜欢你,他看见你,就像是看见最厌恶的人,恨不得立刻逃离。 她笑了笑,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好好活着,你们不在一起。 但没事,总归还能好好活着,不算太坏。她收回了眼泪,挺胸抬头地往前走。谁都能好好活着,谁离开谁都能好好活着。 集会后半段她没能继续参加,因为忽然接到了洛河一带居民的祈愿。 每到夏季,洛河就会涨水。以前是提前备好沙袋,沿河的渔民转移到更高的山坡上住。但这一年,不仅有水患,还有天裂放进来的妖兽。 外海的妖兽都喜水,洛河水系丰沛,妖兽就藏在洛河之下。短短几天已经惹出好几起水患,冲倒房屋不计其数,淹死百姓不知凡几。 洛颜立刻赶回洛河。 妖兽一见着她身影,就藏进洛河之中。洛颜紧跟着跳进河里,一瞬间,冰冷的河水涌上来,眼前仿佛有大片的鲜血扩散开,漆黑的长发在水中摇摆,好像溺水人伸出求救的双手。 妖兽越来越多,由于洛河神女多次帮助仙门弟子斩杀妖兽,她的名号渐渐为人所知。众人见她是个单纯貌美的女子,都动了结契的心思,但得知尧山掌门早已将她定下,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自己晚了一步。 尧山掌门和洛河神女结契的消息传开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孟长老就很高兴,她从前看不惯洛思思,不知有什么能耐,迷得那些男弟子为她神魂颠倒,还妄图勾yin陈掌门,好不要脸。后来听说她从外海秘境回来后出事了,那也是她活该,谁叫她看见掌门去哪里都要跟着,外海秘境是她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能去的地方吗? 陨落便陨落罢,却不知从哪个弟子口中传出来的,说她是掌门的白月光。掌门把百花峰上她曾住过的地方锁起来,不让人再提及她,将她用过的东西收到一起,成天抚摸着这些东西,睹物思人。掌门还说,为了她,此生不会跟别人结道侣。 打脸了吧,掌门转身就找上了洛河神女。 也有人觉得美梦破碎,洛河神女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凭什么就跟掌门结契了?都结契了,那她们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陈持盈也不能理解,她冲上百花峰,跑到陈尧面前质问:“王兄,你真的忘了思思了吗?她才出事没多久,你怎地就要和别人结道侣?” 陈尧的眼神骤然变得犀利,他像一头猎豹逼近陈持盈:“我不是说过,不许再提洛思思的名字?” 陈持盈被他吓得呆住,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陈尧道:“你下尧山去罢。” 陈持盈听说洛河水患成灾,请去洛河。 虞栗楠不放心,安排了几个药宗弟子同去。原本安排了高若怀,但高若怀因为洛思思的事,打击太大,没日夜地斩杀外海妖兽,结果在一次猎杀中,身受重伤,境界也掉了一重。 杨门主不放心,把他换成了柳子峤。 各门各派都和外海妖兽斗得不可开交,受伤、陨落,每天都会发生,修真界一片愁云惨淡。 唯有一件事可称为“喜”,那就是有两个人近来境界松动,隐隐有突破境界,飞升大道之势。 这二人是尧山派掌门和嵩山派掌门。 据古书记载,第一个飞升的人可以窥见天道,得知这世上所有的秘密。但只有第一个人能得到这些。 这二人开始频频闭关,都相当第一个飞升的人。趁着这个空缺,外海更加频频输送妖兽。眼见那圆环快要融化,落入海里。全靠洛笙一人苦苦支撑。 先前和陈尧在结界入口一战,已经有让外海秘境崩塌之势。洛笙把心一横,反正也要崩塌了,怎样都是个死,不如趁着结界裂隙还能通过,让外海人彻底占领人间界。 于是大批的外海人涌入人间界,为了对付仙门弟子,还带来了不少外海妖兽。但结界裂隙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强的法力波动,是洛笙献出了一半法力,勉强将裂隙撑住了。 献出这一半法力后,他境界跌落许多。又听说了洛颜和陈尧要结契的事,心知是陈尧的谋划,他在心里也暗暗有了计较。 天南地北都有妖兽为祸,洛颜忙得天旋地转,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七八份。经常是在北边将一只妖兽捆住,来不及杀死,又要赶去南边。 在这样陀螺一般快速旋转的时光里,和陈尧结契的日子就要到了。 第75章 虽是尧山掌门的结契大礼,可先前却未过多准备。结契的两人,一人忙着闭关,冲破境界,一人忙着打妖兽,天南海北。 整个尧山也忙得不可开交,分不出弟子准备这些,再加上许多弟子都喜欢洛思思,总觉得洛河神女抢了洛师妹的位置,对她不喜,于是更加不上心。 好在洛颜不计较这些,她跟萧月说,能多打几只妖兽,多就几个无辜的人,比准备这些有用得多。 萧月客气礼貌:“多谢神女。”他将洛颜的话跟弟子们一说,弟子们才对洛河神女态度稍缓。 至于陈尧,他一直在闭关,更不知道这些。 直到结契大礼的前一天深夜,洛颜才回到尧山。囫囵休息了一会儿,就到了时辰。 洛颜倚着窗户看了一会儿,发现天光并未亮起,今日是个阴天,不知过会儿会不会下雨。 有人敲门,来送礼服。 礼服是一早准备下的,大红的嫁衣上缀着亮晶晶的金片,绘成一只金乌。金乌的图案在嫁衣中并不常见,据说是掌门亲自吩咐人所制。头顶没有复杂的凤冠,只有一根纯金打造的发簪,样式简单,插在发髻上,寓意着“情比金坚”。 送礼服的是风庭、郝沅可和姜萤若三人。 这三人看见洛河神女就没有好脸色。当初陈掌门和洛思思出双入对,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关系。洛思思出事的消息传来,掌门确实也消沉了好一阵。 却没想到掌门这么快就和其他女子结为道侣,一时间为洛思思打抱不平。 洛颜本来觉得,别人给自己帮忙这事堪比洪水猛兽。又见三人面色不善,更是连连拒绝。 风庭将衣物往桌上一放:“既然神女怕麻烦,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拉着其余二人往外走,二人遗憾道:“看她怕成那样,不如咱们干脆帮帮她,恶心恶心她。” 刚说完,天空忽然炸起一个惊雷。 风庭回头:“比起她,你这话更让我恶心。” 她们三个刚出去,虞栗楠就推门进屋。他看着镜子里映出的洛颜面容,皱眉道:“你受委屈了。但王兄嘱咐了,让你千万别把洛思思的事说出去。洛思思的身份很古怪,你知道吗,我找遍了洛河一带的人家,都找不出一个认识她的人。王兄担心这个人一开始就是被人安排好的。怕对你不利,让你暂时先不要说出跟洛思思的关系。” 洛颜点头:“嗯。你们聪明,也会安排。我不给你们添乱,我听你们的。” 虞栗楠抚摸着洛颜的长发:“你跟王兄吵架了吗?每次我跟他提起你,他总是一脸厌烦。我跟他说,你们要结契了,应该多相处才是。他却说结契不过是权宜之举,怎么回事啊?” 洛颜沉默低下头,过了会儿又抬头,露出笑容:“没事,别担心。” “......好吧,我帮你梳头。”虞栗楠低头去找金簪,在洛颜看不见的地方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人正是假扮虞栗楠的洛笙。 结契大礼在大殿旁的偏殿举行。殿堂不大,来的宾客也不多。一来众人都忙着四处奔波,二来尧山担心宾客中有混进来的外海人。 洛颜和“虞栗楠”先到的偏殿。 因着刚才那番话,这会儿已经全然没有了结契的欢喜,只盼着流程不要太复杂,能快一点结束。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1节 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陈尧的身影,洛颜朝“虞栗楠”投去疑惑的目光。 “虞栗楠”笑道:“我去看看。” 他径直奔向百花峰。先前给陈尧治伤的时候,故意留了一道寒气在里面。因为担心被发现,这道寒气很微弱,只能使用一次。但也够了,他在背后双手结印。 赶到陈尧的小木屋,只见一阵阵灵光往外涌。 陈持盈守在门外:“本来说好今日一早就能出关,现在还未出,不知遇到什么情况。” “虞栗楠”扫了一眼,道:“但结契大礼就要开始了。” 陈持盈秀眉竖挑:“是结契重要还是王兄的安危重要?闭关时被打扰有多凶险?等着,有我守在这里,谁也别想进去打扰他。” “虞栗楠”沉默,他盯着小木屋外的灵光,忽然叫道:“不对吧,这不是冲破境界的灵光。” 陈持盈:“是什么?” “在药宗见过,是他在抵抗体内的寒气,是不是先前的伤还没好?” 陈持盈满心焦急,立刻就要往里冲。“虞栗楠”趁她转身,一掌往她脊骨上拍。却在即将落下之前被一道灵光弹开。 这一弹,化形法术被化解,他现出了原本的样貌,陈持盈大叫一声:“黎笙!” 身份已然暴露,担心陈持盈招来更多的人,洛笙逃也似的下了尧山。 陈持盈冲进小木屋去看,只见陈尧吐了一地的血,整个人移动不了半分,话都说不出一句。陈持盈瞪大双眼:“王兄你坚持住,我帮你找药宗。” 天阴得更厉害了,空气中满是水汽,仿佛一碰就要落下雨来。 偏殿只剩洛颜一个人。一开始是满怀欣喜地等,渐渐欣喜变成担忧。陈持盈派了弟子来报,说掌门正在冲破境界的紧要关口,结契大礼先行推迟。 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低声道,该不会是个幌子,根本就不想来? “我听说,陈掌门原本有个白月光,他只喜欢那位白月光,对这位洛河神女并没有什么感情。” “那他为何要与洛河神女结契?” “权宜之举罢,洛河神女的功法,我听说过,跟咱们有些不一样。据说是有办法帮掌门提升境界的。掌门想当这飞升第一人,他肯定需要。至于是什么办法,你们懂吧?” 说话几人露出一种“懂了”的目光。 萧月咳嗽一声:“各位长老,稍安勿躁,还是再等等。说不定掌门就此突破飞升境,也是咱们修真界的一件大喜事了。” 他又安慰洛颜:“神女也别着急。” 洛颜知道他是好意,向他道谢。可还没谢一个字,又有弟子闯将进来:“掌门、掌......呃,萧师兄,出事了!” 萧月忙问:“怎么回事?” 弟子急急:“洛河出事了,外海聚了一拨人,在洛河闹起来了。” 惊雷劈下,暴雨接踵而至。 尧山掌法长老名叫李维,他手下有一弟子名叫魏丹。二人对阵法精通,问过那弟子后,在赶去洛河的路上就安排了一个阵法出来。 魏丹双手齐用,给众人比划:“咱们的目的是把一把把妖兽全抓获,分两步,先结一个迷幻阵,干扰妖兽的法力,再结一个聚集阵,把妖兽都聚在一起。但这么着,两阵之间的间隔不好控制。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把两个阵都做成迷幻阵,干扰它们法力的同时把它们聚到一起。” 众人问:“怎么做?” 魏丹:“好办好办,迷幻阵一水系法术为主,需要几位属水长老结阵——这好办,还需一位属水且擅长攻击法术的长老守北方水位,这个位置很重要,而且很危险。” 洛颜听见“攻击”二字便自告奋勇:“我来吧,洛河,我熟。” 但魏丹对她不熟:“神女五行属水?” 洛颜点头。 魏丹脸上闪过错愕,因为她是掌门的结契道侣,掌门属火,不明白掌门为何找个五行克自己的道侣。 但掌门心思如何能猜?魏丹摇摇头,甩开不切实际的想法,先顾眼下:“神女是什么境界了?这个位置负责攻击,境界不能低。” 尧山境界高的人不少,但今天到场的人,除了李维,普遍差了些——境界高的都派出去抓捕妖兽了。 洛颜记起不久之前,她在南边抓捕妖兽时又和陈尧见了一次。那次二人照样没说什么话,他叮嘱了一句,如果有人问起她的境界,不要说实话。 洛颜低头:“刚入化神。” 魏丹松口气:“足够了足够了。”这个境界已经超过了不少尧山长老。 于是安排洛颜守北方水位,其他人又纷纷安排了位置。 雨越下越大,众人都撑开了法力结界,地面上起了一层白雾,景物几乎看不清。 隐约听见水流声,知道是来到了洛河一带附近。 李维观察了一圈,发现这里人迹罕至,可以将妖兽引至此处,于是大喝:“各位道友集中精神,咱们要准备结阵了!” 众人纷纷站在自己的位置,洛颜也站到了北方。众人行法术,一道流光隐隐浮现。 忽然,河水中传来一声呼叫:“救命啊!救命!仙门大老爷!救救我!” 洛颜浑身一震,低头去看,只见湍急的水流中,一男子携带一女子和一幼子漂浮于河面之上。 三人靠一块一臂长的木板浮在河面上,但河水太急,木板剧烈颠簸,上面趴不住人,只能靠双臂抓住木板。 男子一手抓木板一手拉那女子,女子紧紧抱着幼子,两个人,四条胳膊止不住发抖。大概是看见了头顶灵感,猜是有仙门弟子靠近,赶紧求助。 法阵已经发动,若是这时候撤离,整个法阵就要作废了。为了搭这个法阵,用了不少灵石法器,还有人爆了法力,若是法阵作废,不仅这些灵石法器被毁,那些爆了法力的人一时半刻也难以恢复。 远处已能听见妖兽的嘶吼,法阵开始生效。那几位属水的长老开始行水法术,其余人向那几位长老输送法力。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有人也听见了下面的求救声,叹道:“哎,好可怜。” 魏丹疑惑:“这里里村庄尚远,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三人顺水流的方向漂浮,乍看上去像是落入河中,被水流冲到这里的。 但有一诡异之处,洛河在村庄密集处有一洄游,分两条支流,一条支流分叉处河岸宽阔,另一条支流分叉处河岸狭窄,还有一棵横入河道的大树阻挡,直到下游处,河面才宽广起来。若是落入水中,应不易被冲进这条河道,而他们现在所在便是这一条河道。 这三人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究竟是不是普通居民,都未可知。 那男子见无人应答,又大喊一遍:“仙门老爷,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孩子罢!” 那女子也一起喊:“救救小宝!救救小宝!!救小宝就行!!!” 她这一喊,手上不觉松了力气,怀里的小儿险些被水冲走。她急急去捞,挣扎间,脱开了男子的手。男子又赶忙去拉她。 水太急,雨太大,男子只抓住了女子的衣领。撕拉一声,衣领裂开,女子又被水冲开。眼见就要沉入河水中,那男子急中生智,将木板松手,木板顺着水流冲到女子身边。 女子勉强抓住木板,但一只手就抓不住幼子。她指节发白,浑身发抖,似乎随时都可能松开手。 萧月心生不忍,一直探头往下看,李维却提醒他:“不能下去,阵法已到关键时刻,只要一人离开,其他人都要受到牵连。” 这时,雨帘里已经出现了妖兽的影子,法阵已将妖兽引了过来。 李维断喝:“集中精神!妖兽攻过来了!三个人的性命如何有三十个、三百个的性命重要。” 这话就像一根棒子敲在了洛颜头上。 都是人命,为何三个人贱,三十个、三百个就贵呢?如果阿娘也这么想,是不是就没有她了? 李维喊她:“神女!洛河神女!” 这声音像是一片雾,飘在头上。 洛颜猛地离开了法阵,冲了下去。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大喊,她却不顾。 她先把那男子从河水里捞起来,那男子几乎只剩一个鼻孔露在水面上。男子却推着她的手:“别管我,先救救我儿子!” 洛颜一把将他扔到岸上,又去捞那母子二人。忽然,头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亮光,直接将那对母子冲到更远的地方。 洛颜再回到岸边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雨也渐渐小了起来,可头顶乌云未散,天空一片漆黑。 岸边满是妖兽的残骸,鲜血汇成另一条河流。这些血迹不仅有妖兽的,还有仙门弟子的。 仙门弟子损伤惨重,一穿白衣裳的人在他们之间穿梭忙碌,是虞栗楠。 看见虞栗楠,洛颜赶紧跑了两步。虞栗楠闻声,朝她看来。虞栗楠朝她摇摇头。正在让虞栗楠治伤那弟子一见洛颜,立刻站起身,两眼满是怨毒。 洛颜移开目光,不敢和那弟子对视。离开法阵的那一刻已经有所准备,既已做出决定,无论是对是错,都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但她想先知道妖兽如何了,有没有逃了的,用不用她去追捕。她在人群中找到李维。 却在这时,一弟子凄厉尖叫:“萧师兄!” 洛颜心中猛地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沿着声音循去,只见一群弟子环绕中,萧月安静地倚坐在那里。他脸上划伤,手臂处有一妖兽见牙穿过,但腰以下,两条双腿齐根断掉。 陈尧离萧月最近,听见声音,缓缓朝洛颜转过头来。 第76章 这一场大战损失惨重。尧山此去弟子十六,活着回来的,只有八人,一人重伤。前来赴宴的宾客五十人,伤亡四十有余。 但这些终究是有数可计,至于洛河一带村民,死伤就不计其数了。 村民的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几乎快要堆满一整条河。有的人尸体完整,但更多的人尸体残缺不全。有人孤零零地飘在水上,有人和父母、妻子、孩子抱在一起,被妖兽一齐咬断,眼睛大张,嘴巴扭曲,他们死前遭受了怎样的痛苦,不敢想象。 冲毁的房屋,田间地里冲下来的泥沙更不知有多少,整条洛河的水似乎都凝滞了,无法再继续流动。 那一日,洛河之上笼罩着一股浓稠的黑气,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觉得肺腑灼烧。 李维看了一眼,揉了揉眼睛,摇头:“这是死者怨气所结,这里要变成一处大凶之地了。” 虞栗楠带着药宗弟子围着洛河找了一圈,最终找到七个人。三个小女孩,两个小男孩,还有一对年轻夫妻。 他们用茫然的眼睛望过来,洛颜狠狠掐着手心,那一刻,她很想杀死自己给他们赔罪。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自是洛河神女在结法阵时忽然离开,导致法阵混乱,非但没将妖兽迷惑,反倒将它们激怒。可结阵的弟子长老们却因法力损耗,难以对付妖兽,反被妖兽屠杀。 若非陈尧最后赶到,将妖兽斩杀,恐怕死伤还会更多,洛河一带的居民恐怕也没有能活下来的了。 众门派便上尧山讨要说法。 以嵩山派为首,嵩山派的掌门亲自跑到尧山大殿来,往日总是规整服帖的衣襟已经歪斜,往日总是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然散乱,他一双眼睛急切四顾,问虞栗楠道:“贵派在洛河附近,有没有看见小女?” 虞栗楠没想到他是来找人的,皱眉:“令爱那日也去了洛河?” 严松时摇头:“我不知那日她在是不在,但她走失后,有人说在洛河附近见过她。她今年十五岁,这么高,不胖,经常穿一身白衣裳。”他比划着。 虞栗楠眉头皱得更紧,他没见着,但若是那日也在洛河,恐怕凶多吉少。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2节 虞栗楠问:“令爱去洛河做什么?” 严松时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一些家事。”他又仰起头,拿出些一派掌门的气势:“圣手若不知,便请陈掌门和洛河神女出来一问。” 请肯定是请不出来。那日在洛河畔,洛颜就被陈尧直接带走了。 有人大叫:“神女留下!洛河神女,你好好看看这些人,这些弟子,若不是你,他们会变成这样?” 陈尧按住洛颜肩膀,不让她回头:“诸位是不是弄错了,刚才攻击你们的是洛河神女?不是外海妖兽吗?” “若不是她,那些外海妖兽会失控吗?” “既然觉得她不能撑起这个阵法,为何一开始让她入阵?洪水毁桥,筑桥的人难道责任全无?” 众人怔愣的功夫,他拉着洛颜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把洛颜带到尧山一偏僻的山洞中,推她进去,面色骤冷:“你就待在这,事情没解决前不要出去。” 洛颜不解:“你关我起来?可是,那三个的命也是命,凭什么他们死?” “我没说他们该死,但现在,洛河死了很多人,那些蠢人掰扯不清,挤在外面叫着找你。我现在让你出去,行啊,你说说,你想怎么解决?”陈尧坐在山洞里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似乎真想跟她长谈。 洛颜皱眉思考:“我帮他们去打妖兽行不行?或者他们想要我怎样?大家商量。” “如果商量的结果是让你死呢?只有这一个。” “那不行……我,我非是怕死,是有要完成的事,我答应阿娘的。完成了那些事就可以死,我跟他们商量。” “你敢!”这是陈尧头一次对她厉声喝斥,他眼中怒火都要喷出来:“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冷得洛颜心都发了寒,她颤声道:“可我不想待在这里,感觉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我不想。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我悄悄的,不让人发现。”她软下语气来求,乞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别把自己关起来。虽知他是好意,但真的不想要这样的保护。她不想当被保护的那个,她想去保护别人。 “不让人发现?也行,你回外海就没人能发现你了。” 洛颜顿时被冻在原地。接连的打击让她心烦不已,几分怒意涌上,她质问陈尧:“你说过的,出身不重要。人行在世,不必受身份拘束。” 可她听见陈尧冷冽的时候响起:“我是在说你?” 这一刻,洛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委屈、酸涩、不甘,种种情绪汹涌而来,快要将她撑破。不想再在他面前一秒,猛地从他身边钻过,速度飞快。 却在即将冲出时,轰地一声,洞口阖上了。 陈尧转过身,他站在背光处,神情不明:“尧山,是我的灵力撑起,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为我所用。你想跑出去?你怎么想的?” 洛颜心想:那我先行拿下你。 她朝陈尧伸手抓去,但她怕伤了陈尧,未尽全力,让陈尧轻松躲开。陈尧趁机转身,在她脖颈后的穴位处一拍,她浑身就不能动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陈尧背对着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吗?” 洛颜沉默。过了一会儿,听见陈尧冷冰冰道:“人在做,天在看。” 他说完便挥开洞口碎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反手在洞口布了一层结界,让洛颜没办法出来。 他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强忍着没有回头,对虞栗楠道:“看够了,出来吧。” 虞栗楠从山壁后转出来。 陈尧道:“带我去见那一家三口。”好好问问他们怎么回事。 当天夜里,尧山之外,漆黑的海面上骤然爆起一团耀眼的亮光。海水像一条巨龙蹿起,直冲云霄。正片海域都剧烈地震荡起来,包括尧山,山中一片慌乱,以为是妖兽攻打过来,弟子们四处逃窜。 陈尧和洛笙分立在水柱两侧,剑光倒映着对方的面容。 洛笙咳出一口血,他笑眯眯道:“陈掌门,你大好啦?忘了是谁救了你?” 陈尧面寒如水:“打伤我的不也是你吗?以为你是个有脑子的,没想到跟那些个一样,脖子上顶的是个肿瘤。” 洛笙捏紧了手中的剑:“我能救你,就能再杀你。” “一般来讲,能做到的都不会刻意说出来。”他掀开眼皮:“黎笙世子,有些事是你和我之间的,牵扯别人没意思。你救我时,让她答应了什么条件?” 一听这话,洛笙大笑起来:“你想知道啊?你去问她,你问得出来吗?” 陈尧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回忆他和洛颜在神女观外的谈话,有些细节很奇怪,两个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黎笙肯救自己,肯定是洛颜求他,求当然不管用,一定是黎笙跟她提了要求——这恐怕是他在外海秘境出口处出手时就已经计划好了。 洛颜肯定会答应他,可他问过,洛颜一直没说出来。他怀疑是黎笙在提要求的时候,同时下了一个禁言的法术。 他现在就想知道,洛颜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陈尧轻笑一声:“我是在求你?” 用不着问了,只要这人一死,他的禁咒就会消失。浑身法力爆开,在海面上炸出一束巨大的光团。他化出剑阵,朝洛笙袭去。一把剑化作千百把,全部刺入洛笙身体,刺得他周身大穴全部爆开。 洛笙最后是被救走的,救他的人是陈嘉平。硬抗不来,便使了个诈,二人趁机逃回嵩山。 洛笙吐了一路的血,陈嘉平搀扶他,他朝陈嘉平摆手:“陈尧的状态很不对,他怕是要突破大乘后期了,严掌门那边怎样?” 陈嘉平说话面不改色:“不太好,不知谁说了严小娘子去过洛河附近的事,掌门便疯找起来。近日无心闭关修炼。” 洛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只药葫芦递给陈嘉平:“里面的丹药可助灵力大增,让严掌门吃下去,跟他说,只要飞升了,自会知道这个世界的所有秘密,到时候自然也能找到严小娘子。” 陈嘉平接了过来,恭敬又顺从。 脖颈后.穴位的压制渐渐消失,洛颜却跪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说到底,他还是厌恶自己的身份。他是大渊世子,和外海本就互为死敌。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心里很难过,那些温柔的话语和抚摸仿佛就在昨日,可当今天的朝阳升起时,它们就像脆弱的露水一样,被蒸发干了。 若是不曾拥有,倒也不必为此执着。可她拥有过,失去时就变得恋恋不舍。 他第一次吼自己,第一次打自己,现在还把自己关在这里,好像有的东西渐渐消失远去了。 花灵来过两次,怕她寂寞,陪着她说话。但她没什么好说的,一直沉默。 花灵看出她心情低沉,便安慰她:“你放心吧,萧师兄已经活下来了。好多弟子也已经被圣手治好了,洛河附近的妖兽都被掌门抓起来了,掌门在河畔建了座锁妖塔,把妖兽全关了进去。它们再也不能出来祸害人了!” 洛颜轻声问:“萧师兄的腿呢?” 花灵沉默,它们没办法说谎。 洛颜轻笑一声。 花灵们察觉她情绪低落至极,全都落在她身上:“你可别做傻事呀!” 它们把外面发生的事告诉洛颜,洛颜就只是听着,不说话。 这日,天空乌云密布,忽然一个惊雷劈下,整个人间界都震颤起来。各大门派纷纷被惊动,人们心里清楚,有人已突破大乘后期,即将飞升了。 天雷劈下的位置是嵩山。 第77章 先前有人猜测过,第一个飞升的人,究竟是尧山派陈掌门还是嵩山派严掌门,此刻看来是后者了。 尧山弟子一阵失望。第一个飞升的人可以窥见天道,得知这个世界的秘密。本以为自家掌门可以当这个飞升第一人,谁知却不是。 不是归不是,飞升这么大的事多少也要去看一看。于是各门派弟子纷纷赶往嵩山派。 嵩山最高峰上有一高台,名叫临仙台。狂风怒号,台上边所种竹林全部折断,紫电如柱般击打在台上。严松时的身影在电光中隐现,扭曲挣扎。 虞栗楠分开众人,凑到最前面:“这是第几道了?” 嵩山弟子:“九道了。” 飞升前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九道为一小劫,九小劫为一大劫。撑过去,便可得飞升上界,得证大道。撑不过去,则要元气大伤,严重者,境界跌落,更有甚者,性命有虞。一次飞升不成,再想要飞升第二次,可就难上加难。 此时刚过了一小劫,雷声渐渐远去。严松时得以片刻休息。 他在临仙台上打坐,运行周天。 突然,他喷出了一口血,染在竹青色的衣襟上,像是一朵浓稠艳丽的花,触目惊心。 这一口血就像是打开了闸门,鲜血止不住往外涌,边咳边吐,到后来,鲜血里已夹着内脏碎片。 嵩山派弟子大呼:“掌门!”可风号猎猎,没人敢上前。 他先是坐,坐不住了改为趴。但趴着太难看了,他挣扎着起身,起将不来变成了卧,最后他躺在了地上。 耳边又有滚滚天雷将至,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他,不知他还能不能撑过第二小劫。 可那天雷仿佛只是打了个照面,尚未靠近,又叫嚣着远去。 狂风渐渐停了下来,天空中乌云散去,阳光洒下,又是明媚和煦的一天。 台下众人静了一瞬,渐渐传来窃窃私语。 “严掌门这是渡劫失败了吗?” “看样子是,天雷都消散了。这次算是失败了吧。”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天道肯为你降下天雷,说明觉得你有飞升的潜质。可你没有撑过去,说明你没有这个潜质,凭什么让天道再相信你第二次? 几个嵩山弟子跳到临仙台上,大喊着“师尊”,伸手搀扶严松时,却见严松时却已昏死过去。他们合力去背,挪动时,只听吱嘎一声脆响,严松时的胳膊被扯断了。 陈尧转身离开,虞栗楠紧跟在他身后。 他满眼担心地看着陈尧,陈尧也快要突破大乘后期,有朝一日也要面临飞升,那时会是怎样的光景?会不会和严松时一样,只能撑过一个小天劫?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发堵,呼吸不顺畅。 陈尧却神色自若,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虞栗楠倒吸一口冷气:“王兄,你积些口德罢!”他急匆匆抬头往天上看,好像那天道成了个人,能躲在哪里听他们说话。 陈尧轻蔑笑了一声,浑不放在心上,又道:“真该叫她也来看看,看见严松时这样,她一定欢喜。” 这话让虞栗楠摸不着头脑:“她?洛洛?为什么洛洛会欢喜?王兄你在说什么?” 这次,陈尧不再说话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回到尧山后,陈尧开始闭关,百花峰上总是笼罩着古怪的灵光,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被弹得很远。但妖兽之祸未除,需得有人掌控大局,内外交迫之下,虞栗楠成为了尧山代掌门。 这日,陈尧从闭关的小木屋出来。虞栗楠几人正要问他境界如何,却忽见百花峰上燃起冲天大火。 先是藏经阁,大火冲进洞窟里,将他珍藏的书籍一举烧成灰烬。大火蔓延到花丛树林,几株榆树长得茂盛,正在微风下轻轻摇摆。一瞬间被火舌舔过,花瓣树叶全部烧成焦炭,树枝被烧得枯死,成为一只干枯的手,不甘地伸向天空求救。 花灵们四处逃命,它们飞到洛颜所在的洞穴里,大叫:“不好啦!掌门走火入魔啦!” 洛颜从石头上爬起来,没精打采地问:“怎么了?” “掌门放火烧百花峰,那些他收藏的书和宝贝,还有他种的花,全都烧了。我们就抢出来这一个。”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3节 花灵把一面镜子抛给洛颜。这面镜子背面雕刻着葡萄和核桃的花纹,正面经营剔透,比黄铜镜不知清晰了多少,人影映在上面清清楚楚。此时,一抹红色的人影出现在镜面上。 “我对诗词典故一窍不通,哪里会取名字?” “让你取名字,没让你考状元。诗词典故有什么用?取个大家都懂的,容易记住的名字才有用。你先想,不好我再帮你改。” “岂知顽石非宝玉,岂惜枯木钝紫霜。” “她是平民,便更能体会到人们的不容易。她从不苛责下人,即便是下人犯了错,她也会主动说情。有的人身份尊贵,却冷漠自私;有的人只是平民,却心怀仁善。出身不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人行在世,也不必被身份束缚。”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 如果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吗? 她紧紧捏着镜子一角,力气大得要将这一角捏碎。 却在这时,猛然一道惊雷劈下,山间飞鸟走兽掠起,暴雨倾盆而至。 紫电如同发怒的巨龙,直冲下来,撞到百花峰上,整座山峰距离颠簸,连同尧山都跟着地动山摇。弟子们站立不住,几乎要被甩进海里。 洛颜稳稳地趴回石头上,花灵围着她上下飞舞,她垂着眼眸,给垂下来的几缕长发编辫子。 “七道、八道、九道!掌门也撑过第一道小天劫了!”洞里的花灵数着数字,看见前去查探的花灵飞回来,尖叫着问:“怎么样?掌门还好吗?” “好,还好,掌门没受什么伤,看上去比严掌门强。” 听见“严掌门”三个字,洛颜眼神一动。 花灵尖叫:“什么叫比严掌门,咱们掌门是严掌门能比的吗?”它说话的功夫,惊雷又至,花灵们又是激动又是担忧:“来了!来了!第二道小天劫了!” 第二道比第一道更甚,山上土石都纷纷往下落,整个尧山宛如经历一场浩劫,弟子们抱头四蹿。 赵、李、庄三位长老站出来大喝:“所有弟子立刻回到自己房中,不可在空地流连!”弟子们训练有素,不一会儿,整个尧山变得空空荡荡。 赵李二人在弟子房上空结了法阵,透明的结界宛如一层肥皂泡将弟子房包裹其中,将坠落的碎石阻挡在外。庄长老在长街上空结了一个同样的法阵。 虞栗楠带着七十二门赶往吴川渡口,拦住出海的渔民。 “十六、十七、十八!掌门撑过两道小天劫了!” “不好了,掌门吐血了!”从外面飞回来的花灵道。 “厉害吗?掌门还能站住吗?有没有坐下?”山洞里花灵问。 “没有,掌门还能站着,但刚才能。” “那你废什么话!赶紧去看着啊!!” 天空中安静了片刻,乌云滚滚,大雨滂沱。 疏忽间,惊雷将天际照得雪白,像是一个巨人手持开山斧,一斧劈下,尧山的山体出现了一道裂痕。 以百花峰为中心,山峰以东的山体往东倾了几分,山峰以西的山体往西倾了几分,整座尧山出现一种摇摇欲坠之势。 赵李二人将法力全用在撑起结界上,没空给自己挡雨,浑身淋得惊湿,赵长老抹了把脸上的水,吼道:“要不行就把弟子转移到渡口吧,我总感觉这山要散架了。” 李维的头发已经被淋成黑布,兜裹在头上:“不行!现在出去太危险,掌门尚在,尧山不会有事。” 劈到第二十四道时,一座无人的小山峰坠入海中,惊起滔天巨浪。 陈尧扫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变,忽然飞身离开百花峰,朝着茫茫大海而去。 尧山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山体开裂之势稍缓,连雨也小了些。长老们、弟子们纷纷探出头来看。 陈尧虽离开了,但天雷不会就此结束,一路追着他劈到海上,把海面照成一片雪地。 这一招虽保住了尧山,却将他自己陷入了更不利的处境中。若是在百花峰上,他只需全力抵抗天劫就好,但此刻他悬于海上,抵抗天劫之余还要用法力支撑自己,损耗更多。 在劈到第三十五道时,困住洛颜的结界碎了。花灵连推带拉,把她拽出山洞。往下看,目光越过云海,一眼就看见海天之间那一道不屈不挠的黑色身影。 说来也怪,在这一道天雷后,往后的天雷威力小了许多。 按古籍记载:有能者飞升,需先突破大乘,而后经历天劫。但为善者,天道有嘉,天劫可缓弱,以相飞升。 最后九道天雷弱得已和平常打雷下雨无别。尧山派出了几艘船只,往海上行驶,准备迎接他们的陈掌门。 第八十一道天雷远去后,天空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并不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而是整个天地都凝滞了,如果将天地比作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此时此刻,正在做出一个谨慎的思考。在它思考出结果前,任何事物都不能打扰。 它思考得很快,几乎是一瞬之后,自乌云里射chu一道刺目的强光。强光之中,一道阶梯缓缓浮现。阶梯很长,从天际一直绵延到海上,铺到陈尧脚下。 这是古书中记载的“登仙梯”,登上仙梯,平地飞升。 陈尧沉默了一阵,抬脚踩了上去。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走一步,周身就笼罩起一层光晕。 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落入开裂的山体,裂隙被填补,侧倾的山体又归拢到一起。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笼罩在大大小小的山峰上,让掉落的山石回归原位,枯死的树木重新生长。 光晕如水,滋养着世间每一寸土地,让这个千苍百孔的世界重获新生。 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他的身上还缠绕着天雷余威,一抬手,朝着身后的外海结界劈了下去。 原本快落入海中的圆环,在天雷之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它一点点变小、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天空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裂隙彻底合拢,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更多外海人入侵到人间界,只要杀死人间界现有的这些妖兽和外海人,就可以让人间界恢复成原本的状态。 潜藏在海里的外海妖兽发出一阵悲鸣。 但洛笙没有出现。 洛颜看着半空中那一个小黑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只见他从登仙梯上一跃而起,面朝洛河向西,一抬手,裹挟着万千之势,将惊雷劈下。 洛颜瞪大眼睛。 陈尧回过头来,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看没看到她,却不再留恋,飞身朝登仙梯而去,不多时,消失在了海天苍茫之间。 那一日是六月初六,人间界诞生了第一个飞升的人,人们称之为“飞升老祖”。又因飞升老祖原为尧山掌门,尧山派借此成为人间界最大的修仙门派,飞升老祖也是他们的尧山老祖。 洛颜赶到神女观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尽管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但世间事,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观前神女像已经化为一地焦黑,劈得连碎渣都不剩。那是阿娘的雕像。整个神女观被劈为一片废墟,屋顶坍塌,墙壁断裂,供桌、香炉、神像全部砸烂,连同后面一间睡觉的小屋也没放过。那是她和阿娘共同生活过的地方,里面有阿娘留给她全部的东西。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不把她一起劈死呢? 心痛到极致似乎就能平静下来,她步伐很稳,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到洛秋螟的坟茔旁。 坟茔尚在,插在上面的木牌也没有损毁。但她不放心,一把一把的土挖开,露出洛秋螟面目全非的脸。 只有一张脸了,身体已经化作白骨。但洛颜觉得十分安心,她糯糯地叫了声阿娘,好像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钻进了坟茔里,躺在洛秋螟身边。 夏季的夜空漆黑,星子也就更加明亮些。她和洛秋螟躺在一起数星星。 “那个是牵牛星,那个是织女星,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天河,每到七月七日,天河水干,他们就能相见了。” 数了一会儿,又哼起了一段洛河附近流传的民间小调:“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洛笙虚弱的声音传来:“你疯了吗?洛颜。” 洛颜转动眼珠,看向他的脸。他半边身子劈得焦黑,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一只眼睛被劈烂了,一只耳朵劈掉了,鼻子里出气多进气少,嘴里不停往外呕血。 洛颜扭过头:“太丑了,你什么时候死?” 洛笙一怔,随即,他的眼中爆发出无限的恨意:“你等着,陈尧毁了外海,我一定也会毁了你!” 洛颜漠不关心:“哦,随便。” 没多久,尧山老祖飞升却劈了结契道侣庙观的事便流传在大街小巷。尧山老祖是当今世上飞升第一人,他曾和洛河神女结契,但他对洛河神女没什么感情。 传闻老祖曾有个白月光,虽不知姓名身份,但这些不重要,她曾得到过老祖的爱,这就够了。 但为了洛河神女,老祖不得不和白月光死生不复相见。 人们感叹:横刀夺爱没有好下场。 而洛河神女的事也渐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消遣时的笑柄。 神女爱而不得,便因爱生恨。她在仙门之中大开杀戒。白梅圣手和尧山老祖交好,她便提刀杀到圣手座下七十二门之一的长卿门中。她自己婚姻不幸,就专挑婚姻下手。她屠尽门人,又一把火烧了整个门派。 这种事越传越多,她已经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冲过来踩上几脚。有好多无主的事,也赖到她头上。 反正你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再多扣几只屎盆子也没什么碍事。 骂吧,骂吧,反正洛河边也死了那么多人,外海人也在人间界杀了那么多人。就当是赎罪了。随便骂吧。 也不要去辩解,一辩就得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她心里就不清净,就妨碍她修行。 但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境界无法再提升。不是瓶颈,而是已经到达了能力的极限。可她还未突破大乘后期,还没登临飞升境。 拼命修炼了几日,不仅没将境界提升,还隐隐有跌落之势。吓得她赶紧停下来。 以往入定后,总能窥见零碎的天道。可自这一日后,她再也没有窥见过。 那扇飞升的门好似对她永远关闭了。无法飞升就无法完成阿娘的心愿,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洛秋螟的坟茔前,跪了下来。头抵着泥土,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 明天开始进入正常时间线,啊我累死了。 第78章 洛颜睁开眼。 头顶是稀松的茅草,四面是水泥糊的墙壁,她躺在一张硬木板搭成的床上。 眼珠一转,就看见陈尧守在旁边,他现在是个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容貌跟他作尧山掌门时也略有不同。 顿时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 她和那些弟子卷入了洛河夜哭秘境。她爆了法力,才将秘境撑开,把所有人带出来,可自己却因为消耗过多,昏了过去。 立刻从床上坐起,她问陈尧道:“我在哪儿?” 陈尧走过来,想帮她理一理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她却侧头躲过。手便悬在半空,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他道:“洛河附近的一处人家。” “嗯。”洛颜不想听见他说话,也不再多问,撑着床沿利落地跳下床。却不小心将床边一个小布袋子碰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洛颜看了一眼,不捡,问陈尧:“你的吗?”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4节 陈尧弯腰捡起,递给她:“是你的,陈持盈给你送来的。” 洛颜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袋金子。 她帮陈持盈处理了郡女观的蜃鸡,陈持盈本该给她祈愿,但神女观已被劈成了渣滓,想要祈愿也无从去,只得问她有什么需要。 她说要钱,陈持盈就给了她一袋金子。 洛颜摇头:“用不了那么多,我还给她些。”她将几块金子拨到一边。 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陈尧跟在她身后。她停住脚步:“你干嘛?” 陈尧一脸无辜:“跟着你。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洛颜皱眉:“你别跟着我,不想看见你。” 陈尧脸上出现一瞬错愕。他看着洛颜的双眼,这双眼睛清澈明亮依旧,却如两潭寒冰,没有一点温度。 他看了一阵,垂下眼眸,沉声道:“对不起。” 这次换洛颜惊诧,她双眼微瞠,盯着陈尧。记忆里的他总是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谁都没办法猜透他的心思,谁都没办法走进他的心。因为琢磨不透,这种威严又更多了几分。即便他做错什么事,也没人敢指责。 但他现在低着头,跟自己道歉。 “对不起,颜颜,我从前做过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说得诚恳,洛颜心里却委屈起来。她咬着嘴唇,偏过头去:“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就能将过去的一切全都购销吗? “我知道,过去的事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但有些事还可以弥补。我跟你,我们一起想办法去弥补,好不好?” 他的眼神带着点期盼,甚至是祈求。他是高高在上的尧山掌门,是当世飞升第一人尧山老祖。从来都只有别人求他,从未见过他求别人。 心里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又酸又痛,弥补?怎么弥补?再怎么弥补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阿娘的神女像也碎了,她也不可能再飞升了。与其在短暂的快乐后继续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份快乐。一直痛苦,时间久了,也不觉得太痛。 压制住心绪,洛颜冷冰冰道“不用,我自己事自己会做,不用别人。”说罢,就抬腿走了出去。 身后却响起脚步声,紧紧跟着她。她快,那声音就快,她慢,那声音就慢。快快慢慢,弄得人心烦。想不到飞升之后,人的脸皮竟变得厚了,她拒绝了,他还跟着。是个无赖么? 她蓦地回过头,一步跨到陈尧面前,在他胸口一拍,一道寒气灌入他体内。陈尧被这道寒气冻住,定在了原地。 洛颜转身离开,这次,他没跟上。 洛河经历了那一场大灾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靠近,有人说曾见过船只在河道中央行驶,那船很大,高就有四层。每一层都有雕花木窗,人们挤在窗旁向外招手。仔细一看,那些人脸色苍白,五官浮肿,鼻孔和嘴巴里全都塞满了泥沙——根本不是活人。 再之后,黑熊岭上的居民也渐渐搬走,只剩下些年长的、年幼的、身体不好的,不便长途跋涉,只好留在这一带。平常注意不要靠近洛河,这些年倒也平安过去了。 回想当年那场灾祸,虽不后悔救下那一家三口,可其他人惨遭横祸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直接造成这一切的是外海妖兽,可自己不也是外海人吗? 所以这些年,无论洛河人怎样说她,她都不会反驳一句,觉得承受这些,对自己而言,是一种赎罪。 她又打听到洛河附近仅剩的七位村民所在,这七个人原本被接到了尧山,可那段时间尧山也不太平,便又送回黑熊岭,派了几个弟子来照顾,之后他们就在黑熊岭安顿下来,种田、织布、读书。 为了弥补他们,洛颜也经常来帮忙。农忙时帮着翻地,农闲时一起织布。一旦有了钱,就全送过来,供幼子们读书识字。一帮就是五十年,幼子长成大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没能打听到那一家三口的下落。 山岭往北走,远离洛河的方向,有许多农户。这里时常有集市,买新鲜的肉和鸡蛋。 洛颜挑了一篮子鲜鸡蛋,又走到卖肉的摊铺前。摊铺主正在宰羊,他拍着新鲜的羊肋排:“小娘子,来几两?” 洛颜心里算,如今有十二个孩童,每人每天一两,一天要吃十二两。有八个成年人,他们要劳作,每人每天二两,一天十六两。有五个老人,和孩童一样,每天一两,一天五两。那么一天加在一起是三十三两,算三斤半。十天是三十五斤。再给教书先生送些,总共凑五十斤。 羊排出肉不高,一百斤的羊排能剔出来六十斤的羊肉就不错了。也有剔下来的碎肉卖,但碎肉总有陈的新的混在一起,煮完了有股怪味。没钱时也就将就了,有钱时就想买点好的。 洛颜道:“九十斤。” 摊铺主喜笑颜开:“好嘞!一百文一斤,给小娘子算九十五文好了,小娘子买九十斤,一共是九两银。来来,小娘子自己挑,你挑哪块我称哪块,保证新鲜。小娘子哪里人呐?买这么多是做甚么?等下有人帮你背回去?” 这人热情,拉着洛颜一直聊天,洛颜又要挑肉,又要回答他的话,还要掏钱袋,就无暇顾及其他。 刚挑到两块肥瘦合适的,摊铺主却道:“已经有九十斤了,这个天气不易保存,多了也不好拿,小娘子挑不少了。” 保存不是难事,冻起来就行,但冻久了也不新鲜,一般只买十天的量,便道:“好吧。” 她掏出银两,正要递过去,忽然被拦了一下。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挡在洛颜手前,保持着分寸,不刻意触碰她,露出掌心一颗黑痣。 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洛颜瞪着他。刚要开口,陈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对摊铺主道:“你挪了称,所称羊肉不到九十斤。” 摊铺主眉毛竖起:“你胡说,我哪里挪了?小娘子,你瞧见没?” “她被你引得一会儿挑东西,一会儿跟你说话,哪里有空看你的称?你故意引她说话不就是为了分散她注意力吗?想证明你没挪,倒也简单,再称一次就是了。” 九十斤的肉,称了好几轮,热出一身汗。摊铺主当即不干了,秤砣一扔:“你知道我费多大功夫?凭什么你说挪就挪。哎哎你放下,别碰我的称!这是我看家宝贝,碰坏了你赔得起?” 他笃定这二人没其他办法,九十斤,谁有这功夫帮她再称一遍?除非谁能一口气拎起九十斤的东西。 洛颜单手将九十斤的羊排拎了起来,掂了掂,皱眉:“至多八十五斤,应是八两银子。” 摊铺主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这小娘子恐怕自己都没八十五斤,她怎么提起来的,一只手?她是妖怪吗? 一两银,对普通人家来说也不算少了。方才争执时,已有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听见洛颜这样说,有人心生怀疑:“我刚买了五斤,是不是也称少了,我的少,要不帮我再称一称?” 旁边摊铺看热闹不嫌事大,拿出秤砣:“我来我来。”当着众人的面规规矩矩一称,四斤。 这摊铺就炸开了锅,人们纷纷喊:“退钱!退钱!” 摊铺主那眼睛剜着陈尧,被陈尧抓个正着:“你贪财欺诈,我指了出来,是我的错?” 摊铺主无话可说,人们却纷纷过来谢陈尧,陈尧道:“谢我不着,若不是她能单手提起称重,那奸商怕是咬死也不承认。” 他把洛颜推到众人面前。众人又夸赞洛颜。 洛颜怕被夸,急急称满了九十斤,急急背在肩上,急急跑开。 奔跑了一阵,终于逃开人群。她喘了口气,放慢脚步。 正值盛夏,山岭间植被茂密,远远望去,一片翠绿入眼。微风拂面,带来草木的清香。蝉鸣阵阵,宛如一首民间小调。 洛颜深吸口气,放慢脚步。一侧头,却看见了陈尧,他一直跟着自己。 洛颜皱眉,那道寒气封住了他穴道,让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但不是永远定住,等到寒气散去,他就能恢复。但自己早跑远了,他找不到自己。 但眼下看来,还是自己想得简单了。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集市?” 陈尧不忙着回答,先从她背上接过一半的羊排。顾不得血水和羊肉腥膻的味道,抗在了肩膀上。天气炎热,他又不像洛颜自带寒冰功法,没一会儿,肩背处的衣裳就被汗水殷湿了。 洛颜惊诧地看着他,惊诧太甚,以至于没能拒绝。 记忆里,他从前最爱干净,摸东西总要垫着手帕,手帕用一次就丢,决不用第二次,他还不吃肉,讨厌荤腥。可此时,他的手直接触摸在滑腻的羊肉上,血水流到他手指上。 他的手指抖了抖,并非是感受不到这股黏腻,只是强忍着。脸上还要故作镇定:“你拿了钱袋子数钱,说明要去买东西。你很少给自己添置,却经常帮别人买。你能帮的人,就是洛河一带的居民。对这些居民来说,最实用的就是吃穿,这些在集市上就能买到,稍一打听最近的集市,就知道你在哪儿了” 洛颜:“……” 她从陈尧肩膀上抢过羊排,疾走两步,冷声道:“你别跟着我了。” 陈尧疾追几步,温声答:“我不是在跟着你,只是顺路而已。” 洛颜冷笑:“顺路?你知我要去哪儿?” 陈尧忍笑:“你要去看望洛河当年遗留下来的居民,那些人是尧山派弟子安置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作为前掌门,理应去看看他们。顺路,走啊。” 洛颜怒瞪着他。 知道自己是说不过他了,干脆不说。顺路而已,就当他是个普通路人而已。 于是闷头行走,这一路上再没跟陈尧说过一句话。其间,陈尧故意给她讲笑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活像是吃了一整个集市的秤砣。 陈尧重重踩在掉落在山路间的枯树枝上,踩得噼啪作响。 -------------------- 陈尧:哪有不疯的,强撑罢了。 新文《陛下逃跑后追悔莫及》求一波收藏~谢谢大家! 靳景珩被首富的独女萧璃看中,即将成为面首十八号,每月零花钱十万两黄金,直接省去三十年努力。 但靳景珩知道,他会在半年内成为皇帝,端掉萧家。 都当皇帝了,还不豪横点? 靳景珩对萧璃说,多谢小姐美意,但我早有所爱,她比你貌美更甚十条街,善良更甚十座城。你想娶我,早些睡吧,梦里自然就有了。 他逃出萧府,一边躲萧璃,一边找他的“所爱”。那姑娘曾在他身受重伤,双眼失明时救过他,如今,他想好好报答那人。 某一天,他发现,萧璃有件衣裳,和白月光给他裹伤的布花纹一样。 靳景珩:“且住!莫非萧璃和那姑娘是同一个人?” 萧璃是大颂最会赚钱的富家小姐。 一不小心钱赚多了,招来皇室忌惮。为了保全家业,她假装沉迷美色,无心正业。 不久后,新帝登基。不仅处处扶持萧家的产业,还帮萧家端掉了好几个死对头。 她觉得两方说不定能和谈,于是决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她遣散了十七个面首,这时,面首十八号找上门来。 十八号:“小姐,其实我......” 砰! 萧璃关上门,黑历史,别来挨边。 第79章 洛河遗民住在黑熊岭靠伊阙的一个小山坡上,当年是尧山弟子帮他们安置下来,村子便取名叫尧仙村,村子门口还塑了座尧山老祖的像。 五十年过去,稚子已成翁媪,坐在屋檐下编织鸡笼。女子在院中织布,男子晾晒稻谷,幼子围在一旁读书。 远远看见了洛颜的身影,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帮她推开篱笆门。男子将她带来的鲜肉鸡蛋接过,女子给她倒水喝,幼子围着她叫颜姐姐,往她手里塞刚剥好的小山核桃。 一幼子看见陈尧,问:“颜姐姐,这个哥哥是谁?你的朋友吗?他长得好俊啊。” “......不是,半路上遇到的。” “哦,好俊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尧:“夏小余。”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5节 “夏哥哥,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你不舒服吗?” 几个女孩拉住洛颜:“颜姐姐,我们读书时遇到了不会的,你教教我们吧!” 洛颜跟着她们进屋,看见桌上的书卷,两眼发黑。就见几个女孩将书卷打开,摊到自己面前:“颜姐姐,我们读到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个‘刘郎’是谁啊?姐姐你知道吗?” 洛颜:“......”别说刘郎是谁,连刘郎两个字在哪里都没找到。 她咳嗽一声:“教书先生呢?” “先生脚崴了,这两天没来。” “那我去看看。”洛颜借口想逃,却听见陈尧道:“这个‘刘郎’是古时候的一个人物,他原名叫刘晨。” 小女孩们脆生生问:“古时候是多古?比大渊国还早吗?” “对,比大渊国还早。那个时候,当国王的人姓‘刘’,刘晨是王室宗族,有一天他登临天台山上,遇到了一位仙女,与她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最终还是回到了人间界,与仙女永别。他再也见不到仙女,只能把仙女放在心里想念。”他解释得很耐心,这份耐心是对尧山弟子都不曾有过的,于是就带上几分讨好的意味。 小女孩们又问:“那蓬山又在哪里?蓬山和尧山哪个好?” “蓬山也是一座仙山,蓬山更好。尧山可及,而蓬山已不可及。” 洛颜转头望向他,刚好他也向洛颜望过来,二人目光相触,仿佛飞回到情深意浓的那段时光。 洛颜移开目光:“我去先生家一趟。” 她一出门,陈尧立刻丢下其他人,跟上她。 他边走边问:“那位教书先生住得远么?是你找来的?他是仙门弟子还是普通人?” 洛颜就像聋了一样,拒绝回答。 陈尧便不问了,他盯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让洛颜注意脚下碎石。 洛颜只给他一个健步如飞的背影。 陈尧便不再说话烦她,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洛颜更沉默,两个人一言不发,只有脚步声和蝉鸣声。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自己,像只被主人责骂又不肯离开主人的猫。跟得久了,显出几分委屈来。 穿过树林,走到一处人烟密集的村落。洛颜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户人家屋前,推门就要进去。 陈尧拦道:“你不先敲门,问他方不方便?” 洛颜扫他一眼,没理,直接推开门。 正对大门是一张床,床上倚着位女子,她脚上缠着纱布,手里捧着书卷,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朝洛颜微微一笑:“颜姑娘,你来啦?” “听说你脚崴伤了,怎么回事?”洛颜坐到床边,伸手去解女子脚上的纱布。 “不是大事,将养几天就好。只是这几日没办法去尧仙村教他们读书了。我叫他们来找我,可这几日刚好农忙。” 纱布下,伤口红肿发亮,洛颜手指搭在上面,一缕寒气注入,顿时消肿不少。她劝道:“别在意,好好休息。”声音温温柔柔,和刚才对陈尧的态度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原来教书先生是位女子,陈尧退出屋子,找了个阴凉地方站着等。往来村民好奇地朝他打量,胆大的少女红着脸过来找他搭话,被他森寒的目光一瞪,又全都吓回去。 等到洛颜出来,他又将这目光收起,亦步亦趋地跟在洛颜身后。 洛颜留在尧仙村没走,一则是担心有妖兽尚未捉尽,二则是到了夏收时节,她要留下来帮忙。 她留了下来,陈尧便也跟她一起。她去田里收麦子,陈尧教孩子们读书。 但农忙时,孩子们也一起去田间地头干活,他一人留在屋里说不过去,村民们便拉着他一起下田劳作。 各种各样的农具摆在面前,陈尧眼前发黑,这会儿倒是真真切切体会到洛颜看见诗词书卷的心情。 见他这副模样,几个男人笑话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蜜罐儿里泡起来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学学,免得以后讨不到老婆。 陈尧笑了一下,没说话。 村民们纷纷把他拉到田里,噗叽一声,他的鞋里灌满了泥。生锈的镰刀塞进手里,他的手上沾满了灰。 他被拉去割麦子,学着村民的姿势去割。可他不及村民们经验丰富,割的位置不对,割了好久也没割下来,粗糙的刀柄磨了一手水泡。他以为是刀刃生锈了,猛然加大力度,可一下子用了过猛,镰刀飞了出去,刀刃擦着手掌而过,把手心割破了。 村民们全都笑了起来。 陈尧默不作声,径自走到树荫下包扎手上的伤口。 他的双手修长苍白,右手掌心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这双手曾题写过一座王城城门上的牌匾,也曾作过无数价值连城的画卷。曾拿起过举世罕见的宝剑斩杀妖兽,也曾绘下过呼风唤雨的阵法。 如此金贵的一双手,如今却用来握住了粗糙的农具,耕种、收割,被磨破,被割伤。 但如果不是经历过众生之苦,又怎能托起万物之重?不能低微到泥土里,又怎能捧起盛开的繁花? 他活动一下手指,发现伤口的位置并不影响行动,准备继续劳作。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洛颜道:“你回尧山吧,别在这了。” 洛颜对农事就十分熟悉了,她又抢着干活,没一会儿就收了一大摞麦子,堆在一旁,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她额头上沁出了汗水,顺着发际滑落,一颗一颗,像是贴在脸上的,晶莹璀璨的珍珠。 陈尧摇头:“我不能回尧山,其他人还不知道我回到人间界的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法力被封住了,若有人别有居心,我应付不了,所以只能留在这里。” 洛颜皱眉:“你回到人间界做什么?” 陈尧忽然凑近她:“颜颜,你想知道我做什么,那我们谈谈,好吗?” 洛颜立刻后退两步,谈什么,有什么好谈?她连拒绝人的话都只会那么几句,肯定说不过他,搞不好又要被他绕进去,再也出不来。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 “你有。你知道黎笙为什么推倒锁妖塔吗?不早不晚,非要选这个时候。你知道洛思思又是被谁带走了吗?你知道……洛思思是谁吗?” “我不想知道!洛笙他该死,我自然会杀了他,我能,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多想自己吧。”毕竟你连尧山都回不去。 这边争执声音大了起来,好几人看了过来。村民们以为是陈尧欺负了洛颜,纷纷过去拉洛颜。女人们柔声安慰她,男人们拿眼睛瞪着陈尧。 一男子一直望着洛颜,从刚才就抢着帮洛颜干活,见洛颜要休息就主动接过来镰刀。此时以为洛颜受了委屈,从田埂边拿过他的水壶和毛巾,小跑到洛颜身边,拧开水壶让她喝水,又拿毛巾帮她擦汗。 陈尧一直忍着,想让洛颜顺心,不想给她找麻烦。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只要她想做,也能咬着牙去做。 但他现在不想忍了。他抄起地上的镰刀,大步流星地走到那男子身边。一松手,镰刀砸到男子脚背上。那男子吃痛,毛巾水壶都砸到地上。陈尧攥着洛颜手腕,无视村民的叫喊,把她带离人群。 洛颜挣扎,伸手要点他手腕麻筋,却被陈尧使了个擒拿手化解。陈尧把她带到一处麦子堆后,钳住她双手:“你再动,刚收的麦子就倒了。” 洛颜怒瞪着他:“放手!” 陈尧攥得更紧,把她双手拧在背后。这个姿势就让两个人贴得极近。陈尧的声音压抑着痛苦:“颜颜,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你就这么恨我,不能给我一点机会?” 洛颜胸口剧烈地起伏,用力想要挣脱:“放开!我怎样都不满意,行了吧?” “你在骗我。”陈尧声音嘶哑,他盯着那双柔软湿红的唇瓣。此时此刻,他顾不得她说了什么,只想亲吻这双唇瓣。 于是他俯下头,对准那双微微张开的唇瓣吻了下来。舌头探进来时,洛颜猛地挣脱出来一只手,挥给他一耳光。 她用尽全力,打得陈尧踉跄几步,偏过头去,半边脸颊肿起,一道血迹从唇边涌出。 两枚小小的物什从袖子里掉出来,滚落到一边,陈尧连忙去捡。落在地上,沾了泥土,他用袖子轻擦。 虽只是一眼,洛颜却看得清楚,这是一对小核桃,从尧山长街买的,又在长街的典当铺子里当掉。是她送给陈尧的第一个礼物,被丢弃过,在水里泡了太久,生了绿苔。她不会记错。 她声音发颤:“你从哪儿拿到?” 陈尧已经擦干净,又收起来,声音平静:“长街典当铺。” 诧异、震惊,种种情绪就要冲出,可心里像是建了座牢房,又把这些情绪挡了回去。找到又如何?不过是旧物一件。物件放久了也会破损,更何况人心? 洛颜把手藏到身后,低声道:“别再逼我了,行不行?” 陈尧望着她,满眼心痛。 那些村民见二人消停下来,又坐在田埂上聊天。话题无非是集中在天气和收成上,偶尔也关心些外面发生的大事,尤其是尧山。 一人道:“快到六月六了吧?尧山今年又有什么庆典啊?” “有什么都跟咱们没关系,黑白不会让咱们去的。” “不去就不去,还不兴咱们打听打听啦?不过我听说,今年去了好多人呐,尤其前一阵闹的那个,咱们老祖宗的白月光,这回也去了。据说还吵了好大一架。” 老祖宗抹了把唇角的血迹。白月光低下头。 “啥?那姑娘活着呢?没死哇?” “哎,不是,不是那姑娘,是一个门派,叫什么嵩山的,跟那姑娘有关。那门派跟咱们白梅圣手吵起来了,就在尧山,吵可凶。” 洛颜眼神一动。 -------------------- 别看我们颜颜法器是鞭(红)子(绫),内心也是个s。 别看尧山老祖人前很(嘴)刚(炮),内心却是个m。 第80章 六月初六,是尧山老祖飞升的日子。每年这一天,尧山都会举办庆典。 庆典上的活动五花八门,却都和尧山老祖有关。有仙剑大会,也有诗画大赛,有大渊歌舞,还有风筝大会——寓意能像尧山老祖那样平地飞升。 每年都会邀请各大门派参加庆典,也会邀请一些有名望的散仙。据说曾邀请过洛河神女,请帖送到了神女观。可那一年,神女并未出现。第二年再去神女观,只见先前那份请帖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土,一年到头,神女都没再回来一次。 但今年的庆典却与往年格外不同。 先是洛河锁妖塔倒塌,又有尧山老祖白月光的墓被挖,嵩山派还来横插一脚,找到了白月光留下的书信,上面说,洛河神女身份的秘密被封在了尧山后山。 各大仙门的好奇心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来了,来了。白月光和结契道侣的正面交锋终于来了。 今日你抢我道侣,明日我扒你身份。不愧是尧山老祖,身边的女人各个有故事。 也有人心想,洛河神女的秘密是什么?难道她和白月光是亲姐妹? 这总不可能。 秘密是从外海得到的,难不成洛河神女是外海人? 这更离谱。如果她是外海人,老祖能不知道吗? 如果老祖知道,别说和她结契了,肯定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只劈神女观了,肯定要把她劈成渣滓。 于是更加好奇,也顾不得尧山邀请不邀请,打着来问洛河神女身份的名号,一股脑地往尧山涌来。 这一任尧山掌门是个年轻后生,白梅圣手提拔上来的。手段倒是有些,但修行境界不高,说话做事也没有尧山老祖的风范,遇到这种大场面就有些应付不来。前来的宾客一律放进了山中。 洛颜和陈尧也混在人群里,一起进了尧山。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6节 五十年没回来过,尧山却一切如昨。 树木茂盛,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碧莹莹的海。阳光洒下,结成晶莹璀璨的宝石。再往山上走,便有虹桥,将山峰相连。时而有白鸥掠过,洒下悠长的啼鸣。 最高的那座山峰就是百花峰,经历那一场飞升劫难,如今草木又已发芽,繁花又已盛开,红红白白,云蒸霞蔚。 洛颜看了一眼,匆匆移开目光。 跟着人群一路走,便来到尧山大殿。宽阔的大殿,此时竟变得拥挤。习惯性地抬头望去,只见高台上仍旧矗立一把华贵的宝椅,椅子上的人却换了一个。 这人是个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的礼袍,太过华丽繁复,衬得他面容单薄稚嫩,露出几分无助的可怜。 这人被赐姓陈,名叫陈鸢陵。 鸢陵这个名字不能更熟悉了,洛河的一条支流就叫鸢陵河,这条河河道很窄,洛河水冲下来时,要经过一个洄游,导致大部分的水都流到其他直流上去,流到鸢陵河的水很少,常年水枯。 不过他身为尧山掌门,应当与那条河没什么干系。再端详他面容,似乎有几分眼熟,可仔细去想,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新掌门受白梅圣手提携,对白梅圣手很是敬重,准许圣手站在自己身侧。此时,虞栗楠更上前一步,站在掌门之前,怒斥陈嘉平。 “代掌门,你到底有完没完,在洛河边搅弄一番,还不尽兴,跑到尧山来,怎么,到了尧山,沾沾仙气,就能飞升了吗?” 嵩山派当年飞升失败,成了仙门之间的笑柄,“飞升”两个字也成了嵩山派的禁忌。成败倒不足沦为笑话,人力有时尽,有些人连飞升资格都没有,何来脸面笑话严掌门? 但当时,严掌门伤得过重,不得已请了药宗。请到的是重楼门代门主萧琴。萧琴炼丹术平平,但治伤的本事在七十二门主中佼佼。 可萧琴回到重楼门后,仙门中有谣言传开。严掌门当时并未突破大乘后期,是强行用丹药提升境界。既是强行为之,定然无法被天道认可,失败也是必然的事情。 为达到目的,如此不择手段,实在为人不耻。 陈嘉平脸色一滞,片刻后,他又微笑起来:“尧山老祖是飞升第一人不错,但如今仙门繁盛,未必不能有第二个人飞升。圣手总拿飞升说事,未免显得诺大的尧山,只有这一件稀罕事了。更何况也不是每个在尧山站站的人都能飞升,比如圣手你,这么多年了不是也还没飞升么?” 他说完,嵩山派的弟子又附和起来。洛颜站在人群中,眉头皱起,捏着腰间红绫,看上去是想上去抽陈嘉平几下。 陈尧见她这副神情,低声道:“白雨跳珠,吃得他口齿伶俐了。” 一瞬间被往事扑撞个满怀,洛颜心中好像有某一处被轻轻触了一下。从前不知他为何总是提这些,直到那日在地下擂场,她才终于明白了陈尧的心思。 一时有些惊讶,那些事过了如此之久,竟然还记得如此清晰。 可再清晰,也是过去了。曾经惊心动魄,但如今也被消磨光了。洛颜往前走几步,躲开陈尧。 陈尧看着她背影,没敢跟过去。 虞栗楠面色淡然,丝毫不为所动。他垂下眼皮,笑道:“那是自然,天底下谁都有可能飞升,但严掌门怕是艰难了。所以嵩山派这些年一直拉拢药宗门派,原来是为了下一次飞升做准备的。” “圣手......”陈嘉平刚说了两个字,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就见一青衣男子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原本面色从容,但在看见这青衣男子时,忽然一怔,神色恭敬起来,赶紧行礼,退到一旁。 周围骚动声渐大,洛颜踮起脚尖,还是被前面人挡住视线,心中急躁。却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穿入耳中:“小辈年轻妄言,还望白梅圣手不要过多计较。” 洛颜如遭雷劈,上一次听见这声音,还是阿娘刚陨落那会儿。她觉得都是严松时把阿娘害得如此地步,本想杀上嵩山派,给阿娘讨个公道。 可那会儿,嵩山派刚接到一个祈愿,只有掌门能做。洛颜心想,等你帮人家解决了麻烦,再杀你。 或许是她运气不好,这祈愿一接就是大半年。洛颜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没一直守在嵩山。再后来事情多了,这事就淡了,也不想让他去打扰阿娘。 但他的声音却记得清楚,如今一听,就能认出来。 陈尧道:“是严松时。” 洛颜想起,他也看过阿娘留下的册子,知道自己的所有事。自然也知道严松时和阿娘的关系。 严松时继续道:“嵩山派并非拉拢药宗门派,只是有许多功法想向药宗请教,来往得多了些。” 虞栗楠好笑:“嵩山派是剑修门派,跟药宗有什么干系?” 严松时沉声道:“听说药宗有一门法术,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温养亡故之人。我那小女已失踪五十余年,我担心她已经不在了。当年洛河水患,她可能正好在洛河附近。” 严掌门有一爱妻,二人结契后没多久,爱妻便身怀有孕。严掌门欢喜得很,怎料生产时竟出了事,请了药宗也没救回来,爱妻就此道陨。心痛之下,严掌门把对妻子的爱都转移到了女儿身上,对这女儿疼宠有加。 虞栗楠敛了神色:“哦,抱歉。是,药宗是有这样的法术,如果能找到令爱尸身,药宗定当帮忙。” 严松时摇头:“就是找不到小女的......但前几日嘉平处理锁妖塔之事时,我听说尧山和药宗有人认得小女,便想来碰碰运气,哪怕知道些线索也好。” 虞栗楠朝众人道:“哪位弟子认得严掌门千金,还望站出来如实相告。对了,严掌门,令爱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特征?” “小女名叫思思,思念的‘思’,她的模样,我有画像。”严松时转身,有弟子将一副画递到他手上。虞栗楠请他上得台阶来,叫大家都能看清楚。 严松时站到虞栗楠身边,将手里的画卷展开。陈年累月,画卷已然泛黄,但当众人看清之时,纷纷惊呼出声。 洛颜瞪大眼睛,挤到人群最前面,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幅画。 画上有两个人,一男子一少女。男子正是严松时,少女有十四五岁的光景,身穿雪白衣裙,头戴珠翠钗环,手执一柄绣扇,正在花丛边扑蝴蝶。她玩得兴起,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阳光的映照下,眼眸也是浅浅。 这幅画太过生动,画中人像是活了过来,马上就要从画里走出。 于是许多人都认出了这少女,直接惊叫出声:“洛师妹?这是洛师妹?” 陈尧挤到洛颜身边,低声问她:“这就是洛思思,当年去神女观找你祈愿那人?” 洛颜颤声道:“是。她跟我说,她是洛家村人,我当时去洛家村找了一圈,背着她,可没人说认得她。” 陈尧道:“虞栗楠当年也去过洛家村,也没找到这位洛思思。就在你刚上尧山时。后来得知你是洛河神女的身份后,他又去了一次,也没有任何线索。她是严松时的女儿么?” 洛颜转头看他一眼,没想到他会将当年的事如此坦诚地讲出来。有种错觉,似乎他这一次飞升,再回到人间界,好像变了许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听严松时又道:“这是小女,她叫严思思,思念的‘思’。不知可有那位道友认得她么?” 一时间,大殿上弟子哗然。 第81章 洛颜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现在还是用化形法术造出的一张假脸,许久没见过自己的面容,已经快要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 但此时,她看着画卷,忽然觉得画中的少女跟自己好像。眼睛很大,眼角上挑,显得整个人很有精神。鼻梁不高,但鼻尖挺翘,双唇圆润饱满,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你从前去过嵩山吗?从没见过严思思?”陈尧问。 “去过,没有。我知道他有个女儿,和我......年纪差不多。但据说身体不好,他不让人见。” 陈尧若有所思:“采石镇那回,也有嵩山弟子,你当时那模样,他们也没认出你来。看来这位严思思连嵩山派弟子都不认得。” 洛颜回想那少女的模样,洛思思,或者该叫她严思思,她当时虚弱不已,像只风筝,快要吹上天。她来神女观祈愿,让陈嘉平永远别忘了自己。 即便嵩山派弟子都不太认得她,但陈嘉平是认得她的,二人或许还见过许多面,以至于严思思一心想和陈嘉平好。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对了,陈嘉平从前在嵩山派待过一阵。难道是那个时候? 洛颜自言自语:“难道是严掌门故意把严......思思关起来的?为了防陈嘉平?可他是嵩山派代掌门,现在。” 侧头一看,陈嘉平就站在嵩山派弟子之前,所有弟子都站在他身后,对他毕恭毕敬,他吩咐谁做什么谁就去做什么,俨然已快成为嵩山派正式的掌门。难道严松时不知他和严思思过去的事? “或许是陈嘉平许给了严松时条件,比如飞升,比如可以帮他找到严思思。”陈尧低头看着洛颜:“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话吗?” “什么?”洛颜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严思思、洛思思、陈嘉平、严松时几人身上,不知不觉竟然跟陈尧说了几句话。 陈尧道:“我让你不要跟别人说洛思思的事。” 洛颜点头:“嗯,我没说过。”最开始是陈尧不让她说,陈尧飞升后,飞升老祖有个白月光的事不知怎地就传了开来。更有人说,老祖是因为这位白月光才不喜欢洛河神女,在结契当日不露面,后来还劈了神女观。 当然知道这位白月光是谁,但这时候已经不想说了。和他扯上任何关系的事都不想有,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从脑海里把这个人彻底忘掉,想回到从未见过他的时光。 以为那样就能让神女观恢复原样,让阿娘留给自己的塑像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她知道不能。 后来也想过,之所以会遇见他,这一切的开始就是洛思思。又去打听过洛思思的身份,可没有任何结果。 这会儿又听见陈尧说起洛思思的事,即便不想理睬,但压抑不住好奇,便顺着自己的心,问道:“为什么当时不让我说她?” 陈尧斟酌道:“因为洛思思身份不明,她的祈愿又很奇怪。怀疑是有人故意让你上尧山。这个人的目的未可知,如果你说出来,说不定会中了这个人的计谋。” 洛颜:“哦,” 在二人看来是如此,可不知情的人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陈尧刚飞升的一段里,有不少人跑到尧山,说自己是老祖那位白月光。因为担心被神女报复,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些人长相各异,解释就是老祖担心认出,帮自己换了张脸。来尧山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但总结起来,不是请求上尧山学艺,就是想让尧山庇佑。 搞得陈尧像是个欠了一屁股情债的浪.荡子。 虽然洛颜当年在尧山认得些人,但尧山派弟子众人,更多的弟子只听过有这么一位师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一概不知。担心那位师妹真遇到危险,不放进来不是,放进来也不是。 最后还是虞栗楠把这些人都赶出尧山。 渐渐地,尧山老祖的白月光成为了一个传说。即便不知道她名字和长相,也知道有这么个人。而比起她的名字和长相,还是她和飞升老祖之间的故事更让人遐想。以至于传到后来,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众人也无法确定。 现在这个人竟然有了明确的身份,她是嵩山派严掌门的女儿。她叫严思思,化名为洛思思,来到尧山。 嵩山派弟子也只听说过这位师妹的名字,严师妹长什么样子,从未见过。一直听严掌门说师妹体弱,需要静养,却不料竟是跑去尧山上了,还认识了尧山老祖。 立刻有许多人围过来,问他们严思思的事。虽知道的不多,但这种被人围绕的感觉当真不错,一个个耐心细讲,即便是不知道的事,也强行编造出来。 也有人并不相信,质疑道:“一张画卷而已,虽然墨迹是旧的,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怎地严掌门爱女就是洛思思了呢?” 严松时道:“我并不知洛思思是谁,只是小女画像或许与诸位道友认识的人相似。但我还带了些小女的旧物,这些旧物出自尧山,或许哪位道友认得?” 他叫随行的弟子取出,陈嘉平帮他递到高台上来。转过身的一瞬,陈嘉平望了洛颜一眼。 严松时带来的旧物是一些鞋子和衣裳,本以为是再普通不过之物,谁知展开之后,尧山弟子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衣裳已非时下的新款,而是五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但过了这么多年,竟不见半分褪色损坏,衣料光洁如新,可知是用的上好的料子。 衣衫上花纹精美,但更精妙之处在于花纹间用金线绣成的符咒纹路。 陈尧飞升以后,大渊国旧俗再次被人们所关注。旧时候的大渊国崇尚金子,认为金是至坚之物体。授贵重之人必以坚金。大渊国炼金匠蜂出,炼金技术格外高超,其中有一种金,纯度极高,韧度极强,放在火里,许久都烧不化。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种金名叫“坚金”,虽好,但也不易炼出,整个大渊国只有二两,一半为国王和王后所有,一半为世子陈尧所有。 世子陈尧原先有个随身的玉佩,上面镶嵌的就是这种坚金,后来不知去了哪里。有懂得鉴赏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衣衫上绣符咒所用的金线,正是这种坚金。 绣出来的符咒就更不得了了。都是高级符咒,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只有从前的掌门陈尧才能启动。 经年日久,衣衫上的符咒仍旧泛着金灿灿的光泽,灵力还未散尽,和尧山相互辉映。 众人心中惊叹,若非尧山掌门自己,谁能制出这样的符咒? 掌戒堂一弟子道:“这是长街绣衣坊的衣衫。”更加没错了。 洛颜看着这些旧物,眼神发怔。这些旧物本是她放在百花峰的,但从外海回来后,她就没再去过百花峰,这些旧物也再没见过。不知怎地跑到嵩山派去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7节 陈尧很快想到:“是黎笙。他曾化形成虞栗楠的模样上过尧山,是他拿走的。“ 洛笙拿走的,却被严松时拿到,这其中的关系尚未厘清,又听严松时道:“前一阵,我在见过一阵法力波动,那股法力很熟悉,是一个法阵,但已时隔许久,略有破损。当时心血来潮就补上一补,没想到这阵法的灵力来源竟与我相同,灵力来源相同,需得是有血缘之人,我怀疑,思思来过这附近。” 众人更惊,吴川澜河在五十年前经常涨水,那里与尧山离得近,居民又富庶,拼命砸钱求祈愿,只求他们尧山掌门陈尧。但忽然有一阵,他们不再求掌门接祈愿了,为此,众弟子还惊诧了好一阵。 往日好像要冲破心里的牢笼,洛颜望向陈尧,却见陈尧面色凝重,眉头微皱,正在思考。 人群里钻出一个声音:“这还有什么对不上的?严师妹就是尧山老祖当年那位白月光啊! 这人身穿一袭墨绿道袍,却用金丝绣了繁复的花纹,显得华贵。他腰杆挺得笔直,腰上挂了一只硕大的药葫芦,极其想撺出一些上位者的威严。 正是从郡女观被一黑衣人带走的聂游。 “你们还记得吧,尧山老祖的白月光和洛河神女是同一年所生,洛河神女是老祖飞升前十五年三月初七生日,严掌门,令爱是前十五年二月初二生日。这么多细节都能对得上,还有什么质疑?洛河神女,你说是也不是!” 他这一嗓子,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洛颜,几百只眼睛望过来,洛颜顿时头皮一麻。这种人多的场合,她五十年前就应付不来,如今依旧不能。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一只手拦住退路。 那只手按在她肩膀上,不仅不让她躲起来,还把她往人前推了推,让所有人都看到她。但这只手并未离开她肩膀,好像要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站在人前,虽然你不能往后退缩,但有人可以同你一起往前走。 洛颜定了定神,深吸口气,双眼抬起,望向严松时。她的眼睛黑亮逼人,有那么一瞬,严松时感觉自己要被这双眼睛吸进去,坠入一个无底深渊。更诡异的是,他竟然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几分熟悉的影子,像是在看严思思。 想到严思思,他内心一痛,望着洛颜道:“洛河神女,我也听过一些你与小女的传闻,但一直未能得见你,今日正好有机会,我想问你一问,你究竟认不认得小女?那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你、你当真因为陈掌门,害死了小女?” 聂游帮腔道:“不是她还能是谁?瞧她那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就知道她做了亏心事,不敢说出来。” 以往骂洛河神女的话题,有人开了头,其他人就要滔滔不绝地接上。 但聂游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声音刺一样地竖起来:“你嘴巴放干净点,这里可是尧山大殿,洛河神女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她自会说清楚。你猜来猜去,万一猜错了,丢人不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竟是长卿门崔子峻。 第82章 洛颜听见他说出“洛河神女”四个字,有点想笑,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想起阿娘。 她朝崔子峻的方向道谢,发现景南星、高若怀几个长卿门弟子都在,却不见柳子峤,不知他去了哪里。 便对严松时道:“我没有杀严思思,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和严松时说话,说完之后,心脏一阵狂跳。但肩膀上的力道更大了些,她一向不怕疼,按的力道大,反而让人觉得安心。 聂游便嗤笑:“当然说自己没有了,严掌门在此,你敢说有,严掌门当即一掌劈死你。” 陈尧从洛颜身后转出来,对他道:“那你问什么?问完了也没人回答你,你当自己是个酱菜坛子,摔地上碎了听听响?” 众人嗤嗤笑起来,想象着聂游变成个酱菜坛子的模样。崔子峻帮腔:“可不是,穿得就像腌白菜。” 他想讽刺聂游这身衣服,但忽然想起他们也穿着药宗墨绿道袍的衣衫,好像顺便骂了自己。但景南星悄悄道:“他有金线咱们没有。”崔子峻一想,没毛病,于是放下心来。 高若怀比这二人沉稳许多,说话也不像二人这般开玩笑,语气郑重:“诸位道友、各门派长老。我不评价神女为人,只说她在长卿门和洛河畔两次救我们的事。长卿门诸位未曾见,那我就说洛河之事。诸位最后神女如何救出我们的?神女自爆了法力,冲破秘境。” “自爆法力有多危险,药宗这些年遇到了多少因自爆法力损伤的人?请问诸位,若是相同的场景,束手无策之时,你们会像神女一样吗?” 他郑重地看着洛颜,看得洛颜发怔。 洛颜回想当时的场景,觉得没有他说得那么恐怖,但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说话......真的很久没有人为自己说过话了,所有人提起“洛河神女”都是质疑和谩骂,但此刻,竟有人帮自己辩解。 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但她形容不上来,于是抿了抿唇道:“谢谢你。” 高若怀低下头,无奈地笑着:“应该是我们谢神女才对。” 这时,宾客中又有人道:“那洛河夜哭秘境是因为谁?” 当年洛河水患,神女弃阵法不顾,导致同行之人身受重伤,这也是众人怨恨神女的原因之一。那次受伤的人不仅有尧山弟子,还有前来尧山观礼的其他门派弟子。每每提到这件事,便要引得众人争吵一番。 眼见又要在尧山大殿上吵起来,方才一直沉默的新尧山掌门站了起来:“诸位不要吵,今日是陈掌门飞升得道的日子,吵起来总不好。而且,你们说神女的那些,都是些没证据的,有些空口无凭吧?” 萧山派掌门站出来道:“好,要有证据的是吧?洛河神女,当年你偷了我门派的空明石,打伤了好几位长老。其中一位长老正在突破境界,受此惊扰,身受重伤,救治不及,最终陨道。这笔账又要怎么算?我萧山派虽不及尧山派,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多年前,萧山派丢了空明石。这空明石是水属性的宝物,用灵力催动后能包裹一切火属性的宝物。对于自身五行属水的人,也对提升境界大有益处。空明石曾是萧山派的镇派之宝。 有人道:“洛河神女属水,若她一心想要提升境界飞升,这宝物对她来说也大有用处。” 萧山派掌门盯着洛颜:“洛河神女,这是你做的,没错吧?” 洛颜摇头:“不是我。” “你还抵赖!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你的模样。天裂时我曾与你一同捉过妖兽,对你的身法再熟悉不过。你善用红绫,将好几个长老拦腰抽死,还有好几个弟子是被你的冰锥刺破咽喉而死,你如此狠毒,怎么,当时敢做,现在却不敢认吗?不然请圣手用‘显影’那一招给大家看看,那究竟是你不是。” 陈鸢陵低声道:“这倒是个有证据的。” 嵩山派弟子帮腔:“掌门还不快去取来,白梅圣手肯定愿意帮你。” “我也有一件事。”聂游紧跟着道:“老祖飞升不久,重楼门曾经历过一场大劫。当时我师尊刚炼制出一种丹药,可增强寒气,克制金火一类的法术。可当晚,那丹药就被偷走了。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一女子闯入炼丹房。” “我们门主当时刚受伤不久,无暇驻守炼丹房,便叫几位长老前去,可那几位长老最后全都被冰凌杀死。那女子身形和洛河神女一模一样。我们也留着物证,不如一起请圣手来验一验。” 增强寒气、克制金火,听上去都是洛河神女功夫所需。 一时间,大殿上责骂神女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在尧山老祖飞升后不久,总有人能看见洛河神女的身影。那些洛河神女因爱生恨,屠杀仙门弟子的事,也并非是谣言。这是人们厌恶洛河神女的第二个原因。 洛颜本想辩解,可他们说话一句接着一句,她根本插不进去。抬头看虞栗楠,却见虞栗楠正在和陈鸢陵说些什么,并不往自己这里看。回头看陈尧,动了动嘴唇,说不是她。 “我知道,别着急,你且等等。” 却没让洛颜等太久,他这句话说完,身后一声轰然巨响,尧山大殿的门打开,一个人影从门外缓缓入殿。 这人真的是缓缓,并不是走着过来,而是坐在一把轮椅上。并不需要人推,而是用双臂转动着木头轮子,一点点滑到人群中。 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纷纷谢过,终于来到人群最前方。仰头,朝着高台上行礼。 虞栗楠微微点头。 洛颜侧头,见这人是个女子,也穿着一身墨绿道袍,应是药宗弟子。她坐在轮椅上,上半身与常人无异,可双腿腿根以下空空如也,只剩两片道袍搭在轮椅上。 心中一惊,不知这女子遭受怎样的痛苦,却见那女子也朝自己望过来,眼中微含着笑意,对洛颜欠身,语气柔缓:“多谢神女在洛河畔救下我重楼门弟子,神女自爆法力,定会有所损伤,等下集会结束,请神女等我一等,我想为神女诊治。我名叫萧琴,是重楼门门主。” 洛颜想起来,先前一起被拉入洛河夜哭秘境的,好像确实有一位重楼门弟子。但那也是她应该做的,便道:“我没事,多谢萧门主。” 萧琴却摇头:“叫我名字就好啦。” 洛颜觉得她态度柔和,让人忍不住与她亲近。不仅是洛颜,其他人也觉得她和煦如风,和聂游大不相同。 越觉得和善,越为她的双腿感到惋惜。洛颜也想问她的腿是怎么回事,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觉得不妥。 好在陈尧看出她想法,在她耳边低声道:“重楼门门主最擅长治伤,当年严松时飞升失败就是她去治的。后来严松时瞎嗑药飞升的事传出,嵩山派以为是她做的,抓了许多重楼门弟子严刑拷打,最后她自断双腿,以证清白,才让嵩山派放过门内弟子。” 洛颜压低声音问:“我记得聂游说过,她原先是代掌门,后来才当了掌门,和这件事有关吗?” 陈尧道:“就是因为这件事,虞栗楠觉得她为救门内弟子,牺牲颇多,扶持她为重楼门门主。可重楼门不少弟子觉得她资历尚浅,不服她门主之位。现在整个重楼门一派乌烟瘴气。” 这点洛颜倒是在郡女观就感受到了。 果然,萧琴朝聂游道:“聂师弟,说话要有凭据。那日闯入炼丹房的人是不是神女,尚未可知,你就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叫别人怎样想神女?” 聂游却无所谓,他撇嘴:“萧门主是以为我冤枉神女了?萧门主知道那几位长老为何被杀么?因为他们知道尧山宝物心萤火的位置。心萤火是何等程度的宝物,用不着多说了。神女为什么杀这些人,她有什么目的,萧门主,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替人辩解,你这门主当得,不称职啊。” 一嵩山弟子道:“心萤火可是世间罕有的宝物了,多少人心里觊觎。为了这宝物,尧山掌门也是费劲心思,据说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心萤火转移一次。从前不是说还放在长卿门过,这会儿又放在重楼门,倒也没什么稀奇。” 他身边师兄弟道:“但心萤火属火,和神女属性不合,神女拿来做甚?” 萧山弟子站出来:“若再加上我派空明石呢?” 嵩山弟子点头:“那也有可能。不过我又想到一处,心萤火不一定是神女自己用,你们还记得外海秘境吗?外海是一片冰原,没有光亮。导致他们没有食物,时常发生冰爆,死伤无数。如果有心萤火,不正可以融化坚冰?所以最需要心萤火的其实是外海人。” “那神女是怕外海人抢走心萤火,所以提前先把心萤火抢来?” 聂游摇头:“非也,说不定神女是在帮外海拿到心萤火。严师妹怎么说的来着?她知道神女的秘密?她去过外海,这是她回来后说的,那么,是不是说神女的秘密和外海有关?” 一时间,尧山大殿嘈杂起来。洛颜说不出反驳的话,众人猜测就更甚。 萧琴转着轮椅,追着聂游:“你确定嵩山派严师妹就是那位洛师妹吗?人家好端端在嵩山修行,为何突然跑到尧山?” 聂游站在高处俯视她:“门主,你这话是瞧不起咱们尧山呢?人家乐意跑到尧山,学一学尧山本事,怎的就不行。再不然人家和掌门两情相悦,才专门上尧山来呢?你看陈掌门对严师妹什么态度,对洛河神女什么态度?” 世人本就尊崇陈尧,恨不得将他奉为圣明。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便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人,连带也尊捧这位白月光。 眼下,嵩山派弟子知道了这位白月光很可能是自己门派的师妹,一个个更是趾高气扬,觉得嵩山派从此高人一等了。 但景南星几人非常生气,和聂游吵了起来。聂游道:“你们的神女就和外海人一样,凶残暴戾,说不定她哪天晚上就跟外海人一样,把你们都吃了。” 崔子峻喷道:“先吃了你!咬一口发现,呸,什么难吃的东西。” 洛颜:“……” 陈尧站到她旁边,对景南星几人道:“外海人说不定也有好他这一口的,人跟人不一样,就像重楼门有萧门主这样的人,也有聂道君这样的人。都说不好。” 崔子峻点头:“也有道理,那么聂师弟,你或许还卖得出去。” 聂游脸色比螃蟹壳还青。 洛颜朝陈尧望了一眼。她觉得自己蠢笨,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敢猜测别人说话背后的意思。猜不到还好,猜错了可怎么办?可此时,她听着陈尧的话,忽然觉得自己触到了一点背后的意思。 这时,严松时的声音传来,他对尧山新掌门道:“陈掌门年轻,能掌管第一仙门着实让人敬佩。但掌门恐怕尚未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情,不知女儿失散多年,做父亲日夜寻找的艰辛。既然小女极有可能与尧山有关,小女又提到过尧山后山,能否请掌门将后山打开?看看小女到底在后山留下了什么,或许其中就有小女的线索。” 其他人附和:“是该如此,神女什么都不说,咱们只好自己找,请掌门打开后山。” 虞栗楠怒道:“尧山后山是想去就去的?” 聂游叫嚣:“但尧山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万一神女真和外海有关,在帮外海做事,这可不是小事。” “圣手。”尧山掌门陈鸢陵忽然叫住他,“我觉得严掌门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就打开后山,让大家看一眼,就看一眼?” 虞栗楠五官都扭曲了,看一眼,你当后山是个宝贝匣子,打开一下再关上就完了? 但陈鸢陵眼神定定,眼皮往下一压,显得整副神情冷冽起来,一个晃神,竟觉得他和王兄有了三四分相似。 一瞬间惊觉,这人已经在尧山掌门的位置上稳坐了三十余年,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听自己的孩子了。 可他转头,看向洛颜。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只见一道寒光划过,人群中忽然溅起一团鲜血,一个人重重倒地。 台下骤然安静了一瞬,人们都看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弟子。 聂游叫道:“看他后背,他后背上插着三根冰凌,这是外海人的手段!咱们之中混了外海人!”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8节 第83章 “快!找自己门派的弟子,同一门派弟子站在一起,嵩山派弟子到我身边来!”陈嘉平大喝一声。 众人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每个门派都聚到一起,剩下的人就能一眼看清。至于有人混着各门派中也不用怕,门派弟子互相一看就能认出来。 于是纷纷寻找自己的门派,可移动中又听见阵阵惊呼。原来是众人一动,造成混乱,反倒给外海人带来可乘之机,一时间,冰凌刺入皮肉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连带重伤倒地的声音,混在一起。 洛颜一把将萧琴推到陈尧身边:“看着门主。”转头去找那外海,余光扫过,忽然看见一人双手擎着冰凌,正要往萧山派掌门背上刺。 先救萧山派掌门!洛颜抽出红绫,往那人手腕抽去,啪啪两声,冰凌落地,碎成冰晶。 可一击过后,手腕一紧。洛颜低头,发现是萧山掌门抓在她手上。因为愤怒,萧山掌门眼睛瞪得老大:“洛河神女,我萧山派从没得罪过你。” “是吗?那你现在就得罪了。”陈尧劈手斩在萧山掌门手腕上,这一斩虽无法力,却用上了九分劲力,直接给萧山掌门斩得脱臼了。陈尧拉过洛颜,低头一看,她手腕上出现两个红手印,伸出指腹,轻轻揉搓。 洛颜却不领情,一把甩开他:“不是叫你护着萧门主,我能自己,她不能。你跑来找我干嘛?” 陈尧却一脸淡定,往身后一指,学洛颜说话断句的方式:“她也能自己。” 人群中,一女子身穿墨绿衣袍,虽坐在轮椅上不能行走,却丝毫不影响她行动。她左手一拧轮子,躲过一道冰凌,右手将葫芦里药粉一挥,一个透明的结界将周围药宗弟子保护起来。 外海人太多,仙门弟子顾不上和门派汇合,全都跟这些外海人厮杀起来。有的弟子只是单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文戏之后还加了场武戏,本事法力不高,几招对下来已是连连挂彩。 他们痛苦地大叫:“这些外海人是怎样上的尧山啊!” 崔子峻刚才吵架没吵赢,正憋着气,这会儿格外刚猛,一边拿药粉攻击,一边吼道:“你怎样上来的,他们就怎样上来的。” “那他们为何这会儿开始打咱们?” 聂游人躲在陈嘉平背后,语气一派悲愤:“因为咱们要去后山找洛河神女的秘密,他们怕洛河神女的秘密泄露出去,便来阻拦咱们,说不定想趁机杀了咱们。” 众人怒瞪着洛颜。 陈鸢陵站在高台上高声道:“要不咱们出去吧,这里地方小,万一不小心撞到柱子什么的,反倒容易伤了自己人。” 他振臂一挥,大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不开还好,一开之下,又窜进来好几个人。有尧山弟子,也有外海妖人。有人往里跑,有人往外冲,场面更加混乱。 尧山几个长老都瞪着陈鸢陵,您处理不了,坐下休息就好了。 严松时朝陈鸢陵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过于混杂,这些外海人为了混入其中,穿的还是仙门弟子的衣服,更加难以分辨。冰凌寒光闪过,又有几个弟子受伤。 挨个将外海人揪出来已是不可能,洛颜拉着陈尧和身边几个熟人的衣领,跃出人群,站在几步开外,双手结法印,一道寒气在她掌心流窜。她蹲下身,将掌心寒气拍在地上,顷刻之间,诺大的殿堂,瞬间结起一层薄冰。 这薄冰遇着法力波动就往上攀,不多时,众人小腿都被一层冰壳牢牢冻住,定在原地。 借着她这一招,虞栗楠一跃而起,解决了几个混进药宗的外海人。 刚冲进来的弟子立刻张嘴对他大叫:“圣手!别在这边打啦,现在整个尧山都快被外海人占领了。赵长老、李长老和庄长老三位长老把这些人往枯木林赶,圣手快过去看看吧!” 洛颜听见这话就要往外冲,可她起身时猛地一晃,刚才那一招消耗太多法力,现在整个人有些晕。 陈尧立刻扶住她,递给她几枚丹药。洛颜疑惑地看一眼丹药,又看一眼陈尧。 陈尧指着虞栗楠,坦诚道:“刚从他身上偷的。” 洛颜:“……” 那弟子又说了些细节,是谁在与外海对阵。虞栗楠点头,吩咐在场的尧山弟子:“你们留下处理这边,将宾客安置好。萧山掌门可否带弟子与我同去?枯木林地势险要,药宗弟子不擅体术,恐怕应付不来。” 枯木林是尧山临近后山一处所在,建在一处凸起的山崖上,原本是为了惩罚做错事的弟子,此时却热热闹闹地聚了一群人。 撤了法场,便能在这里使用法术。此时,山崖边缘出现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法两端各有一人,一端是一身材高壮的女子,正是外海地下擂场那位黎姝,另一端是魏丹。这二人五行属性不同,阵法也透出不同的颜色。以正中间为界,靠近黎姝那侧是海水一般的深蓝,靠近魏丹一侧是火焰一半的橘红。 这道分界时而向魏丹移动,时而向黎姝移动。移向黎姝的时候,黎姝神色紧张;移向魏丹的时候,尧山弟子惊呼。 但二人身边都有一道透明结界,防止别人闯入打扰。 这二人为首,与他们一同的弟子纷纷守在各自法阵旁。一见法阵破损,便立即修补,若见有人靠近,便上前加固结界。其余弟子守在二人身后,为这二人传送灵力。 起先魏丹还能占上风,但时间渐久,黎姝作为外海人的实力就显现出来。魏丹渐渐不支,朝人群中求助,一眼看见虞栗楠,大叫:“圣手救我!” 虞栗楠还没动,洛颜立刻挡在了他身前。若是魏丹喊别人,洛颜恐怕还要反应一下,但他喊虞栗楠,洛颜不用过脑子,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她解下腰间红绫,便要上前。 陈尧却拦她一下,低声道:“等下你找机会,把红绫扔给黎姝。” “什么!”洛颜像是见鬼了一样看着他。黎姝是外海人,他们的敌人,不想办法把她打推,反而想着给她送武器。 但这会儿魏丹快要坚持不住了,阵法上三份中有两份都染成了深蓝,那一点橘红就要被吞没。洛颜不再和陈尧过多纠缠,提着红绫,一挥而下,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脆响,黎姝这边的结界裂开了一块。 她身后的弟子赶忙上前加固,便没人帮她补充法力,中间那一道界限排山倒海一样朝她冲过来。 魏丹大喊:“西北方向结界最弱!” 洛颜当即往西北抽,黎姝这边的结界直接碎裂。 尧山弟子立刻涌上去,与外海人厮杀一团,黎姝这边法力更弱,蓝色骤减,橙红占据了大半江山。 黎姝仰天高喝,一阵清丽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不多时,便有许多外海人朝她这边来。这些外海人本埋伏在尧山之间,准备屠杀尧山弟子,但这会儿顾不得这些,只能先来帮忙。 黎姝这边顿时法力又增,她单手撑着法阵,空出来一只手朝洛颜拍去。 洛颜挥着红绫去挡,可还未挡实,就看她手腕发力有变,原来这是一虚招,想引自己上当。而真正的实招,她看黎姝手腕用力的方向,她是朝魏丹去的。 立即改挡为拉,她挥出红绫缠在黎姝手腕上。黎姝趁机一拉,洛颜立即松手,那红绫便跑到了黎姝手上。 魏丹大叫一声,这一叫却让他分了心,阵法弱下来不说,结界的波动也被看了出来,黎姝握着红绫,一把朝着东南抽下,将魏丹的结界也抽得粉碎。 那些追将过来的药宗弟子皆惊,没想到这高壮女子用红绫也用得这样顺手。 但一个个过于震惊,忘记了开口。陈尧只能自己感叹:“是啊,这人抢走了神女的法器,还跟神女用了一模一样的招数,不知她是跟谁偷学来的,力道还这么大。” 崔子峻忙问:“那可怎么办?神女现在是处于上风还是下风啊,小兄弟你鬼点子多,快想想办法。” 鬼点子多的陈尧深吸口气,眼睛往人群中一扫,见嵩山派掌门也带着弟子赶来,道:“这可不好说,但那人厉害得很,她的法器恐怕不是红绫,可随便抓过来一条就能用得这么趁手,实在厉害得不行。” 他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不仅如此,她还会模仿别人的招数,东施见了她也要自叹弗如。” 尧山弟子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但见那阵法劈里啪啦地往外冒着光,不擅长此道的不敢贸然靠近,只能抻长了脖子:“这俩人是一个师尊教出来的吗?” “不,仔细看,她们攻击的位置并不一样。”崔子峻一双眼睛都要贴上去,他不擅长体术攻击,但关心洛颜心切,看得格外仔细,便也看出些门道来。 洛颜不太信陈尧的话,还是想抢回红绫,但黎姝像是找到了一件趁手的法器,绝不相让。黎姝挥着红绫往洛颜腰上缠, 洛颜闪身躲过。黎姝趁机拐了个弯,抽向魏丹。洛颜又转回,替魏丹去挡那红绫。 崔子峻看出了门道:“神女喜欢往人脖子上抽,但那高壮女子喜欢往人腰上抽。” 嵩山派掌门看得全神贯注,下意识地顺着问:“这有什么分别?” 景南星:“有。应当是身高的缘。神女个子矮,喜欢向上发力,攻击的最佳位置就是人的脖颈;那高壮女子个子高,就喜欢向下发力,攻击的位置会选择腰腹一带脆弱之处。” 他自认为对人体构造了解,一侧目,却发现药宗的圣手就在自己身边,立刻低头不语。不料虞栗楠却道:“你说得很对。” 虞栗楠朝陈尧所在之处悄悄望了一眼,见陈尧对他点头,知道是时机到了,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是个信号,魏丹立刻大声道:“道友,我的法力快到极限了,你帮帮我。待会儿我撤开,你就站在我这个位置。你看上去不会法阵,所以对面那大姐跟你对不上阵法,正好她抢了你法器,你直接找她夺回来就是。” 洛颜立刻道:“我来,你快撤开,别伤着——” 她话音未落,魏丹就撤了开来。但魏丹忘了告诉洛颜,在阵法撤开的一瞬,会有一股力道冲过来。 全无防备,洛颜被撞得退后两步。这股力道带起了地上的尘土碎石,升起一团厚重的烟。 浓烟做阻挡,黎姝立刻凝结冰凌,朝洛颜脖子刺来,迅雷不及掩耳。 不料在即将触碰到洛颜的一瞬间,被洛颜抬手,以掌力削断。 “啊——!!”人群中传来萧山派掌门的大叫:“是你,是你杀了我师叔!” -------------------- 啊哦今天是六月初六。 第84章 这一嗓子把洛颜吓了一跳,险些被黎姝抽过来的红绫扫到。 洛颜急退几步,正准备反击,却见一道蓝色身影从身边划过,直冲向黎姝。这身影是萧山派掌门,他一心朝着黎姝手上那段红绫攻去,逼她使出全部招数,甚至顾不得防守,几招下来,脸上多了好几道血痕。 洛颜想给他帮忙,他却将洛颜挥开,朝黎姝吼道:“是不是你?偷空明石的是不是你?” 洛颜疑惑地歪头,陈尧问那些萧山派弟子:“你们掌门怎么回事?刚才不还是说偷了空明石的是洛河神女?这会儿又变成了外海这位,你们门派有几颗空明石?” 空明石天底下也只有一颗好嘛! 但掌门刚说完偷空明石的是洛河神女,又发现偷空明石的另有其人,萧山派弟子觉得,这行为有些啪啪打脸。 他们声音弱弱的:“当时那偷空明石的女子杀害了门派不少长老弟子,掌门一心想杀了这女子,为门派报仇。但那女子厉害得很,掌门当时敌不过她,叫她给跑了。但她的一招一式,掌门却记得清清楚楚,成日琢磨如何化解。是以今日再见,即刻就讲这招式认了出来。” 但一弟子皱眉,比了比黎姝身高,道:“不对啊师兄,那日我也见着了那女子身型,她分明没有这么高,而是像洛河神女一般,怎么今日变得这般高壮了?比我还高半头。” “化形。外海的化形与我们不同,不仅可以化容貌,连身形也可以。她当时就是化成了洛河神女的身形,又用着洛河神女的招数,咱们自然就认为她是洛河神女。” 那弟子了然:“所以她是故意扮作神女,叫咱们误会偷空明石那事是神女所为。嗯,也亏得她有这本事,擅长使用的法器又和神女一路。” “法器和神女一路?我看倒不见得。”景南星冷笑一声:“她红绫使得这般顺,若也以绫为法器,自然会有一条属于自己的。但她没有。不仅没有,她对敌时,下意识并非使用红绫,而是使用法阵。我猜,她应当是个法修,最擅长的是阵法。” 高若怀沉声道:“景师兄说的不错,这女子名叫黎姝,掌管外海一处名叫地下擂场的地方。说是擂场,其实是一处人口买卖场。打擂双方,赢的一方赚取金币,买走仆人,输的一方将性命留下。” “我们这些被外海带走的弟子大多都进过地下擂场,都曾成为被买卖的仆人,因此对这女子有几分熟悉。从未见过她使用红绫,倒是见过她使用法阵。那位师兄说得不错,她应当就是个法修。” 回忆起在外海的经历,高若怀浑身发抖。景南星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你在外海经历的事,从前都没和我们说过。” 高若怀满面痛苦。从前不说,是因为从外海回来之后,他永远地失去了心中所爱。即便后来知道洛思思早已心有所属,他决定不去打扰,只默默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能感到平静和满足。 可她竟然出了事,上天入地都找不到她。那些关于她的事也不想再提起。可现在,那些外海的经历能帮助到另一个人,为了这个人,他必须去面对曾经的自己。 于是把黎姝的事给周围弟子细细讲了一遍,众人听下来,都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一尧山弟子叫道:“等会儿,高师兄,你还说落了点,你说黎姝使用法阵对敌,她所对者为何人?那人用的什么招数?” 高若怀张口,却忽然发现自己记不得当时的细节。只能看见记忆深处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晃动,这人影又好像和眼前的重合。 洛颜挤不进萧山掌门和黎姝之间,但她不能闲着,只好来帮尧山弟子。她的境界怎是尧山弟子能比,一出手,便把这些外海人打得倒地不起。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79节 对付这些普通的外海人,通常只需要一两招,绝不需要第三招。每一招又准又狠,从空中化得一道水鞭子来,不是抽中腿骨就是抽中脊骨,抽得对方无法动弹。趁机抽破灵丹,叫对方的法力无法运转。 她只抽破对方灵丹便罢,并不直接把人打死,担心虞栗楠他们会审问,不如留下一条活口。 尧山弟子瞪大眼睛看着她,这力道是怎么使出来的?那水鞭子看上去软趴趴的,怎么啪唧抽下去,就给人抽趴了? 有弟子叫道:“神女厉害!” 洛颜听不得夸,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为了掩饰尴尬,她转头去看萧山掌门和黎姝。 萧山掌门对这身法琢磨了几十年,早已想出了好几套破解之招。此时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接下一招后,立刻化守为攻,打得山崖上沙土乱飞,几招下来,黎姝有些招架不住。 黎姝发了狠,她拉过几个瘫倒在地上的外海人,手抓在他们头骨上,指尖骤然发力,直接将他们的头盖骨捏碎,点点荧光宛如飞蛾扑火,融进黎姝身体里。 黎姝力道爆涨,挥着红绫朝萧山掌门劈头抽下。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这一抽落到实处,非得将萧山掌门头骨抽碎。 洛颜双手结印,红绫定在了半空。连挥出的姿势都未改变,整条绫就像是被冻住了,上面的法咒发出碎银般的亮光。 这条红绫原本是一件法器,法器是这么用的。 洛颜一抬手,红绫又回到了她手中。下一刻,她朝着黎姝高高扬起。 黎姝手心捧出一轮法阵去挡。可那红绫灌注了千钧之力,先是将法阵抽得飞碎,而后扫过她头颅。带起的劲风将她发髻珠钗还有耳环纷纷扫落,耳垂豁开,拉出一道血痕。 那红绫最后落在她脊骨上,一声脆响,脊椎被抽成了两截,黎姝轰然倒塌在地上。而那凸出的山崖受不住这股力道,“咔咔”两声从山体上裂开,坠入到茫茫大海中。 洛颜红绫一挥,把山崖上所有外海人拉回山壁上,至此,枯木林的外海人全都被活捉起来。 黎姝喷出一口鲜血,双眼涣散,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萧山掌门却还没得到答案,他不停问着“是不是你”,整个人状如疯魔。 “哎哎,这位掌门,您歇会儿,累了累了。”魏丹走过来拉住他:“这大姐已经这样了,您再问她也回答不了。要不这样,我会一种阵法,有交集的两个人一起站到阵法里,一起行法术,若有一人执念至深,就能显现出二人曾经的交集。当然,如果没有交集就显现不出来啦,阵法会一直发白光,直到你二人同时停止行法术,这阵就散了。” 萧山掌门惊叹:“竟还有这样的阵法?” 魏丹哈哈一笑:“天下之大,何其无有?萧山掌门可别被自己所知给束缚住了。” “被自己所知给束缚住了”这几个字就像当头一棒,彻底将他敲醒。他看一眼洛颜,只见她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那条红绫,刚才被黎姝抓得狠了,有几处被抓皱了,她慢慢抚平开来。 那个名叫夏小余的少年与她轻声说话,她觉得不对就摇头,其余时候不说话。 萧山掌门拉住魏丹:“请小道友帮我起这个阵法,这阵法听上去消耗良多,待我回到萧山,一定为小道友挑选灵丹妙药。有劳小道友速速起阵。” 魏丹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用不用。”低头一看黎姝已经瘫在了地上,灵丹恐怕也被抽碎,行不了法术。便朝洛颜叫道:“神女,来帮帮忙啦!” 帮忙这种事情,洛颜随叫随到。魏丹笑眯眯地指着黎姝:“神女正好也是水系法术,你像方才行法阵那样,把法力传到她身上就好。” 洛颜正要点头,却被陈尧拦住。陈尧问:“等等,先说清楚,既是让神女行法术,那么,这阵法出现的景象究竟是谁的?” 魏丹解释:“刚才有弟子助我行法阵,那法阵是我的还是其他弟子的?” 巧得很,刚才助魏丹行法阵的弟子,五行都不属火。 但这一问就让众人更加清晰,免得日后再留下话柄,两可不清,让洛颜被人误会。 三人各自站好位置,萧山掌门紧盯地上的阵法,忽然发出一阵光,一半是火焰一样的橘红,一半是海洋一般的深蓝。两两一撞,半空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画面渐渐变清晰。只见一高壮女子在萧山附近徘徊,她身边还有一身穿黑袍的男子。那男子递给她一段红绫。 这高壮女子双手结印,一团光晕笼罩在身上。渐渐地,她变瘦变矮,直到和洛颜差不多高。她朝脸上一抹,便化作洛颜先前那副模样。她对黑袍男子道:“你放心吧,我去盗来就是。这红绫我已经练了许久,不会有错。我就装作是她,给你好好出口气。” 这女子直接奔上萧山,闯入藏宝阁,一路上挥着红绫,使出的招数和洛颜有七八成像,但也有不同,比如她抽人往腰上抽,冰凌往喉咙上刺,还有她身法,也与洛颜略微有异。 却也已经很像了,不熟悉洛颜,只靠红绫认人的,很容易将这女子认成洛河神女。 那些血一样的场景再现眼前,萧山掌门不忍卒视。但魏丹一直放给他听,尖叫、吼骂、呼救,那些他经历过的,他也施加给了别人。声嘶力竭,在场其他弟子都纷纷皱起眉头。直到结束,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像一条上岸后濒死的鱼。 陈尧走到他面前,神色凉薄:“萧山掌门,来,再说一遍,抢了你们门派空明石的是谁?” 萧山掌门转头看向洛颜,刚经历了那一番,此时浑身力道抽空,他腿一软,直接跪在洛颜面前。 洛颜还没受过哪位掌门这样隆重的大礼,连连后退,却不料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先前在尧山大殿上已耗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用胳膊撑了两下,没撑起来。 身后弟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洛颜摔倒了,那个抽人像是切白菜的洛河神女竟然摔倒了!虽不知为何,但也不能让她坐在地上,争先恐后过来扶她。 却在这时,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这只手苍白修长,掌心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一瞬间,往事如裂冰涌泉。 这一次,这只手没等她来握,而是继续向前伸,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85章 萧山掌门道:“是外海。洛河神女,我、我对你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跪在地上,萧山派弟子也都呆愣住了,无一人过来搀扶。是以这般,就像是他给洛颜赔罪。 赔得太过隆重,洛颜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捏着耳垂:“算啦,都过去了。呃……掌、掌门,要不你先起来。”还有这么多弟子看着呢。 但萧山掌门撑着地,对她摆手:“不碍事,神女不必扶我,我缓缓……缓缓。” 他还没缓过来,又有尧山弟子跑来:“圣手!长街那边出事啦!有一群很厉害的外海人跟风师姐她们打起来了!” 长街不比枯木林,街道两旁都是店铺,那些店铺都是山下居民自己修建,可不能碰坏,打将起来就容易束手束脚。 街道上已经有尧山弟子和外海人战作一团,好在两旁的摊贩已经清空,有人被剑气扫到,飞向街道两旁,却被一面透明的结界弹开。 长街分东街和西街,两条街交汇处有一棵大榆树,榆树旁有三个人斗得正酣。两个女子,一个少年。一女子身穿红衣,与那少年一拨。洛颜定睛一看,竟是黎妧和阿肆;另一女子身穿白衣,与那二人相对,正是许多年不见的风庭。 风庭是掌戒堂庄长老的弟子,为人不似庄长老那般古板,剑法却扎实稳厚。天裂那时,她被安排在尧山驻守,当时有外海人想要偷偷溜上尧山,都被她挡了回去。 洛颜不懂剑术,却能看出风庭挥剑时,发力的方式中正,该用力的位置每一处都用到了,不该用力的位置没有一处多余。这很难得,不仅要有天赋,还需要不断努力。 再看风庭剑刃上的灵光,心里估计着,她至少已至元婴境界。洛颜心里替她欣喜。 这里是长街,和风庭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长街。那时她请自己喝酒,也是第一次有人请自己喝酒。她们喝到很晚,结果受了罚,但那次洛颜很开心。 如今又在长街见到,心中一阵感慨。虽然在尧山时日尚短,但那些欢喜与痛苦,那些烙印在心里的记忆,好像都藏在了这座山里。 风庭既然来了长街,郝、姜两位师姐应当也在。 洛颜眼睛一转,果然,那二人和两个面生鱼鳞的外海人斗得正酣。 尧山弟子得知来了援兵,斗志大增;外海人得知情况不妙,愈加发狠。 忽然,风庭被剑刺中手臂,鲜血顿时涌出。 她被刺了这一剑,却像是被刺去了半条命。再也使不出剑法,脚步踉跄起来,朝虞栗楠大喊:“圣手救命!我们这边快撑不住了。” 这话一出,即便是洛颜,都听出了一股浓重的刻意感。剑招相对,虞栗楠一位药宗,闯进去做什么?被刺成筛子吗? 但刻意归刻意,总不能因为刻意就不理。洛颜飞身冲入其间,落在风庭身前,抽出红绫,帮她挡了几招。 洛颜曾和阿肆对过招,却不了解黎妧。但见黎妧和自己身高相似,落剑的位置与自己相似。但剑招却变幻莫测,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 有些洛笙的风格。 一想起洛笙的剑招,洛颜头皮发麻,硬撑着对了几招。 她心知自己愚笨,猜不透对方心思,干脆把每一招都当成实招。只要对方出招,自己就去挡,这般就能不落下任何一招。 这方法说起来简单,可用起来却比猜测虚实更难数倍。虚招之所以虚,就是因为招数不使老,一招像是变戏法时的幕布,揭开幕布,后面才是实际的招数。 但若花费大力气去对付那块幕布,就失了时机去接那真正的招数。既想要那块幕布,又想要幕布后面的招数,就需要快,快得过对方的虚招,才能接下对方的实招。 红绫舞成一团残影,时而高高扬起,宛如长虹,时而贴着地面游走,宛如灵蛇。上面的法阵亮起光泽,与剑刃撞击,发出清脆零丁的声响。把眼前人当成了洛笙,洛颜手上速度更快,顷刻之间,已经对了不知多少招。 药宗弟子从尧山大殿赶来,看到这样一幕,纷纷惊叹。 “洛河神女这么厉害吗?从前怎么没听说?” “我从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咱们老祖和神女结契,是想沾神女的光,老祖想得到神女的法力。当然这个说法后来被尧山澄清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洛颜听见“老祖”二字,蓦地想起在外海时跟洛笙得那次对招。二百招,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她和洛笙对打时,接下七十招算极好的,八十招就是极限了。 但那一次,她接下了一百招,刻意数的。也算是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这厢越战越勇,黎妧渐渐支撑不住。阿肆挥开几个尧山弟子,一见这边情形,立刻过来帮她。 他和黎妧背对背,一人有所动作,另一人立刻跟上,默契得像是一个人生了四条胳膊四条腿,出剑也比刚才快了一倍。 洛颜再快也快不过两个人,一时又落在下风。风庭帮郝、姜二人处理了几个面生鱼鳞的人,回过头来又帮洛颜。 风庭出招的方式很是古怪。不像御敌,反而像是挑衅。不想着怎样把对方制服,甚至一剑刺过来,眼见就要刺中要害,却没来由地拐了个弯,收势回来。一炳仙门宝剑使出了逗猫棒的效果。 以为是受伤的缘故,洛颜便站在她被刺伤的一侧。但她仍旧如此,不仅是她,连郝、姜二人也过来帮忙。 四人围攻二人,这二人又渐渐不敌。一剑刺来,就要穿过阿肆心口,黎妧呼吸都快停住。虽然之前也有许多这样的剑招,但她以为风庭与她一样,都是在虚虚实实地试探。可这一招太快太锋利了,她不敢赌,顾不得其他,左手指尖凝出五根红线,朝那剑刃撞去。 药宗弟子惊呼:“啊!这一招!” 虞栗楠回头:“怎么?” 一重楼门弟子道:“圣手还记得老祖刚飞升那会儿,重楼门有一次让洛河神女闯入,神女杀了好几个长老,当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虞栗楠声音冰冷:“洛河神女竟做过这样的事?” 陈尧回头扫他一眼。 对,就是这样,不能通过他们来澄清,而要让这些弟子自己认识到事实真相。由他们口中澄清的事实会带着上位者的施压,将来人们提及此事,就会变成“白梅圣手说的如何如何”,潜台词就是,“我们可不知道真假”。时间再久了,就会变成“传闻如何如何”。“传闻”这两个字,他可听得太多了。 谁信呢? 所以必须是弟子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事实真相就是如此,这些真相就会成为他们的认知。今天离开尧山,明天再有人质疑,他们就会立刻站起来,反驳这些质疑。因为这些质疑挑战了他们的认知,人不允许自己的认知被轻易颠覆。即便是上位者也不行。 但越要这时候,就越要上位者提出颠覆,上位者越是制压,下面的弟子越会卖力反抗。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去拥护洛颜,因为他们和洛颜是站在一起的。不是同情洛颜,也不是可怜洛颜,而是把洛颜当成了支撑自己认知的支柱。 虞栗楠和陈尧对视一样,看懂了陈尧的暗示。他怒瞪着洛颜:“我去问个清楚。” 他说着就要飞身而起,景南星和崔子峻连忙抱住他袖子。 从未有药宗弟子敢触碰白梅圣手。 但这二人心急,完全顾不得其他,对虞栗楠道:“圣手且慢,那不是神女!神女也有一招和这红线很像,但只是像,并不一样。” 虞栗楠问:“有何不一样?” 像是为了回应他,风庭怕自己法器被红绫绞碎,连忙收手。但她后退时没站稳,踩到了姜若萤的脚,姜若萤摔倒在地。 机会难得,阿肆立刻提剑去刺,黎妧甩着红线,拦住风庭和郝沅可。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0节 洛颜腰肢一拧,向后伸臂去挡。黎妧趁她后仰,重心不稳,扫她双脚,却发现自己连她怎样抬脚都没看清,剑就被她踩在了脚下。黎妧赶忙抽剑,洛颜便借着这股上抬之势,凌空翻转,双脚轮番,踢中阿肆下巴,力道之重,踢掉他半口牙。 黎妧心疼得不行,扯过红线来对付洛颜这边的人。这丝线极细极锋利,若是割到,定会受伤,力道大了,说不定能把手指割下来。 风庭三人举剑,挡得乱七八糟。 一根红线悄然出现在三人身后,可无一人发现,眼见风庭就要撞到,洛颜来不及推她,只好伸手抓那红线,一抓之下,手心割破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既已受伤,洛颜干脆催动体内的血丝,凝结成红线,也朝着黎妧和阿肆袭去。 重楼门的弟子却惊呼起来:“她们的红线不一样,咱们当时看见的是外海人那种红线。” 他们几个惊呼过后,又有白术门、天香门、泽兰门几个门派的弟子道:“我们也见过那种红线。” 第86章 更多的人凑近来看,这两种虽然都是红色细丝,远观几乎一样,近端却有很大差别。 洛颜的红细丝是鲜血凝结而成,上面挂着血珠,划过之处会留下淡淡的血痕。黎妧的就只是一根细细的红线,没有那么多细节。 于是纷纷感叹:“真是不一样啊,那人难道真不是神女啦?” 崔子峻翻白眼:“这不是废话吗?早跟你说了,你偏不信。” 景南星心思更细,比对了洛颜和黎姝的身高,道:“二人几乎一样高,重不差五斤,从背影看,很难分辨出来。若是再使用相近的法术,很容易互相认成对方。” 天香门一弟子抢过来道:“不不,我没认错,洛河神女这招数是以伤口的血为引,因此红线上有一股血腥味,很淡,你们可能闻不到,但我能闻到。而那外海红衣女子只是单纯的红线,并没有那股血腥味,和上次闯天香门那人一样。” 崔子峻探过头来:“啥?外海人还闯过天香门?” “何止?我们泽兰门也被闯过,只不过不像重楼门和长......你们伤亡那样惨重。我现在怀疑,外海把圣手座下七十二门全闯过一遍。” “他们逮着药宗不放,是作何?” 景南星道:“是心萤火吧?咱们药宗门派不是轮流保管心萤火吗?柳师......门主应当知道此事,等等,柳师......门主呢?” 长卿门几人才发现,他们是和柳子峤一起来的尧山,但这会儿却不见了柳子峤身影。崔子峻头脑灵活,找了一圈发现也没看见陈持盈,与几位同门一说,纷纷了然,不再管那二人。 几人眼珠一转,看向旁边的虞栗楠。想知道心萤火,何必问柳子峤,问白梅圣手不就好了? 虞栗楠瞥了他们一眼:“如果是老祖飞升第二年的事,是,那时候在天香门。” 崔子峻跟虞栗楠确认:“圣手,这下你相信不是神女做的了吧?” 虞栗楠:“嗯。”知道了,全家都知道了! “全家”之一的陈尧却摇头:“你们知道了,但还有很多人不相信。比如重楼门那几位。”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聂游。 天香门一弟子扶额而笑:“他们啊,早没救了,尤其是聂氏姐弟,别理他们。即便是尧山的山峰也不能高低相同,同一个门派中也有讲理的、不讲理的,能相处的、不能相处的。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尧挑眉:“真的吗?” “真的啊!我们泽兰门也是,新门主刚担任门主那几年,门里也闹过一阵,就跟他们重楼门一样。后来门主把那些闹事的人逐出了门派。门主跟我们说,门派可以教给弟子本领,却无法约束每一个人的心。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若有一派间不同道或不同派而同道,也不必介怀。” 陈尧展眉而笑:“很有道理,得证大道,自当如是。” 他将目光投向榆树下,刀光剑影中,有一道白色身影翻飞。她挡在其他几人之前,用红绫绾住每一道剑气,不使招数伤害到身后的人。又用血丝抽打面前二人,只听“叮”地一声,阿肆的剑被挑开,朝着天空高高飞起。 剑刃锋利,闪烁着寒光,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眼见就要直戳下来。 附近的人怕那剑落在自己头上,抱头四蹿,让出一大片空地。却见那利剑贴着空地边缘而落,最后插入两块地砖之间。这位置,即便是他们刚才不躲,也无一人会被误伤。准头极佳,那薄薄的剑刃刚好潜入缝隙,没碰坏一块地砖。 运气好罢了——若在往日,他们会这样想。可经历了这一番,不管是不是运气使然,他们就想认为,是神女心善,善待一草一木,保护每一个人。 “我有个疑问……”一崂山弟子小步走到景南星面前:“老祖飞升的第五年,洛河神……有一女子张村河附近放出几只妖兽,让妖兽闯进张家村,吃了不少村民,那人的法器就是一段红绫。我师兄与那人相斗,却被那人打伤,我偷偷学了那人几个招数,你们觉得,那人是洛河神女吗?” 这弟子的法器是鞭子,与红绫打法相似。他在众人面前挥舞起来。 “你说这事是什么时候?”一萧山弟子拿剑和鞭子对了两招,示意他先停下。 “老祖飞升第五年啊,哦哦,是那年夏天,六月中。” 几个追过来的萧山弟子对视一眼,神色古怪:“六月十五,洛河神女在萧山五十里外的龙江湖。” “……” 崔子峻笑得口水喷出:“洛河神女还会分身术啊?” “那老祖飞升七年,七月初七,我在眉山附近见过她。” “啥?她那会儿不是在泽兰门?” 萧琴转着轮椅过来凑热闹:“不,她那会儿是在重楼门。你们信我,还是信太阳是方的?” 真有人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尧山之高,好像天也近了许多。日光喷薄而出,刺得人睁不开眼。 高若怀的声音沉稳:“她当时应该在采石镇。她杀了个男子。” 萧琴撑着下巴好奇:“哦?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那男子欠了赌债,被逼无奈典了自己的妻子。典的那户人家将他妻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跑出来,又被她丈夫捉住,要送回去。正和洛河神女路过,救下那妻子,杀了她丈夫。当时用的是血丝那一招,那男人的尸体上有血痕勒过的印记。” 萧琴面无表情:“哦,那不是应该的吗?” 重楼门几个女弟子面色紧张:“那女子之后如何了?” 高若怀道:“听说有人在洛河附近见过她,给一个村子里的孩子当教书先生,后来又嫁了人。” 那女弟子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我现在一听洛河就放心了。” 崂山弟子感叹:“咱们从前都误会神女了,是不是?” 重楼门弟子道:“是啊。主要是那些外海人扮作神女的模样,咱们对神女又不熟,看着身形像,招数像,就觉得那人就是洛河神女了。更何况那时候人们都传洛河神女对尧山老祖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恰好那些地方都和老祖有关,神女心生怨恨,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萧山弟子叹口气:“神女也不容易。” 崔子峻抓着这人袖子:“哎?赵师兄,在尧山大殿那会儿你不是骂神女骂得最凶?那神情恨不得将神女千刀万剐了。这会儿又觉得人家不容易了?” “……”赵方斓抿了抿嘴唇:“先前是我不对,空明石被盗那次,我师伯极力反抗,可最后被那外海女子杀害,惨不忍睹,每每思及,冷汗浸衫。” “师伯对我关照至深,我却来不及回报,后来知道那人有可能是洛河神女,我自然很不得千刀万剐。可如今知道了不是,便觉得过去说了她那么多坏话,对她不起。如今她又帮我们抓住了真正的凶手,我、我很感谢她。更何况她还在黑熊岭村救过我……” 刚才在大殿上说过洛颜坏话的人不止他一个,如今得知真相,纷纷低下头。 “怀疑、怨恨,其实都是偏见。昨日如逝,来日如生。但愿你们再看见神女所做所为,能舍弃偏见,善待好心人。” 萧琴声音缓缓,宛如春雨润物,不急不躁,将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弟子纷纷点头。 “那外海为何要扮作洛河神女的模样?他们自己没有脸吗?” 高若怀思索片刻,道:“为了栽赃嫁祸给洛神女吗?” “很有可能!这般看来神女和外海没什么关系了吧?” 崔子峻嗤道:“我看外海和神女根本是死对头,这得有多大的仇,把人祸害成这样?我现在特想冲上去揍几个鱼脑袋出出气。” 他卷起袖子真要冲,却见站着的鱼脑袋已经没几个。一眼瞧见大榆树后还有一个面生鱼鳞的人正被尧山弟子围攻,他立刻冲将过去。 眼见情形不对,聂游悄悄溜出人群,转身跑走。 虞栗楠余光瞥见,悄声询问:“王兄,聂游跑了。” “嗯。不用管他。”陈尧神色漠然,目光落在长街之上。虞栗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见洛颜的身影。 虞栗楠感叹:“王兄,真叫你全猜着了。” 他说的是外海人攻山的事。洛颜昏迷时,二人便用传讯玉简通过消息。知道陈嘉平带着一群人从洛河赶往尧山后,叫他撤了尧山结界,但凡有人想上尧山,一概不拦。 虞栗楠以为他疯了,以为只是一群仙门弟子上尧山这么简单吗?不知道外海这些年天天派人在尧山下蹲守,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有一天能混上尧山,结界一撤,这些外海人肯定疯了一样往尧山涌。 陈尧却道,对啊,我就是让他们上山的,你以为我是为了听那些老古董念咒? 虞栗楠:“……”对,老古董念咒,念着念着就会念到洛洛身上,没人爱听。他琢磨了片刻,明白了王兄的用意。外海人上尧山不是观景的,他们肯定要借此机会找心萤火。找的时候必然会受到尧山弟子阻拦,双方一打起来就容易出现一些问题,比如有人的身法,和在某门派杀人的人,一模一样。 但仔细一想,觉得这办法也有问题。外海人是上了尧山,可化形扮作洛洛的那位外海首领,黎笙,却不一定亲自上来。他被王兄拿天雷劈过之后,境界就大不如前,大多数时候都是躲起来养伤,这种一看就有很多人等着抓他的场合,多半不回来。 但陈尧道:“他最好别来,看见他心烦。你以为每次扮作颜颜的都是他一个人?” 虞栗楠问还有谁?陈尧告诉他,黎姝和黎妧。 “洛河神女”在尧山老祖刚飞升那一段时间最为活跃。但陈尧飞升时劈下的天雷劈掉他半条命,那段时间他伤得根本出不了神女观,陈尧简直想叫个人来给他一剑戳死。所以化形作“洛河神女”的另有其人。 黎姝极有可能,她曾在地下擂场见过洛颜身法和招数,栽赃嫁祸,用同样的招数最能让人信服。黎妧也有可能,她都不用化形,换张脸就跟洛颜一模一样了。 但到底是谁呢?陈尧道,都是。但听上去,当时去萧山派的应当是黎姝,她更了解洛颜使用红绫的手段。去重楼门的应当是黎妧,他从前见过栗箩国公主黎妧,黎妧公主擅长丹药。 陈尧让魏丹对付黎姝,把黎姝引到枯木林。以枯木林地势险要为由,让萧山派弟子前去帮忙。打斗间定会露出破绽,再叫魏丹用阵法相助,就能让萧山派知道,谁才是当年盗走空明石的人。 黎妧更擅长剑法,便交给风庭。风庭的剑法,陈尧见过,能将黎妧拖一段时间。等待他们处理过萧山派的事,再赶去长街,那时候萧琴也将重楼门弟子带到长街上了。故技重施,叫黎妧好好把重楼门用过的招数,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再使一遍。 虞栗楠也想过,如果当时盗空明石的不是黎姝,杀重楼门长老的不是黎妧该怎么办?实在不行他就亲自去澄清,虽然王兄不让他这么做。可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却没想到这么顺利,无需他多言。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他无奈地笑了笑:“王兄,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猜得这么准?” 陈尧道:“嗯,这招不错。” 虞栗楠:“?” 他转头,只见洛颜用血丝将二人驱赶到一起,红绫落下,将两人一并抽倒在地。 虞栗楠:“......”真不错。 阿肆满嘴鲜血,挣扎着往前爬,挡住黎妧:“别打主人了,我们认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告诉你,只要我知道。” -------------------- 虞栗楠:“王兄,你到底是怎么猜到的,猜得这么准?” 陈尧:“我钻进了存稿箱。” 以及,这位教书先生和那位教书先生不是一个人,但这手艺是祖传。 第87章 “且住!”严松时喝道:“这人可是外海妖人,刚刚也听见你们说了,这些人自己不敢露脸,扮作别人,他们的话绝不可信!” 阿肆抬眼看着严松时,笑道:“严掌门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来?” 冯若萤断喝:“胡说什么!你能知道严掌门的秘密?就算你们是偷跟着严掌门上的尧山,也不能说严掌门跟你们外海人有关系吧?”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1节 她这话听着像在帮严松时撇清关系,却叫众人心生怀疑。严掌门忽然跑到尧山来质问白月光的事,严掌门要尧山掌门带他去后山,就在这时候,外海人攻上尧山。 外海人的目的极有可能是心萤火,心萤火是尧山的宝物,曾经在药宗七十二门之间流转,现在又在哪里呢?会不会又回到尧山了?会不会,就在尧山后山呢? 窃窃私语响起,阿肆低着头笑了起来。 “你笑得什么!外海妖人,人人杀得,我先杀了你!”他提剑便朝阿肆刺过去。 阿肆闭上了眼。忽然,耳边剑气一转,他睁眼,只见剑光朝着黎妧而去。 严松时刺向阿肆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黎妧。几人打斗间,他也看出来了,这对主仆感情至深,名叫阿肆的仆人好几次冒着生命危险挡在主人黎妧身前。 此时二人都动弹不得,倒在地上,他先刺死黎妧,再叫阿肆因挪动,伤口爆裂,说不出话来,就没人能说出他和洛笙的关系了。 阿肆瞪大眼睛,却在这时,风庭挽了个剑招,将严松时挡开。 严松时本已至大乘后期,当年差一点就能飞升,可如今竟被这一剑撞得飞出去。严松时整张脸都黑了,心头怒起,连退几步被身后一堵墙挡了一下,才不致摔倒。 但这叫他怒意更深,那堵墙就立在树根处不远,好像在嘲笑他,你必须靠别人的搀扶才能站稳,离开别人的帮助,你什么都不是。 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还是如此。 愤恨快要将他烧灼,浑然没留意,为何四周没有房屋,却有一道孤零零立在这里。他抬手向这面墙挥去。 陈尧在无人处双手结印,这面墙上的透明结界忽然消失。 一声暴戾的天雷劈下,这面墙应声而倒。陈尧猛烈地咳嗽了两声,举起袖子一擦,擦到一手血。 他把染了血的袖口折了起来。 严松时举剑再刺,忽然发现风庭三人目光古怪,不仅是她们,还有许多尧山弟子也诧异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为何大家都在看自己,往脸上一摸,并没摸出什么异样。心中更是纳罕,弟子们的目光更是古怪。严松时感到烦躁。 风庭迈过几块土石,走到严松时面前:“严掌门,这面墙,你没有眼熟的感觉吗?” 严松时皱眉:“我为何会熟悉?” 风庭:“……” “那你觉得,这面墙为何会立在这里,周围又没有房屋,不当不正。” 严松时眉头更紧:“我怎么知道?这些尧山的事。” 郝沅可笑了一声:“对啊,这是尧山的事,但尧山的事都是谁说了算呢?说了算的人又是听谁的呢?” 严松时被这连续的发问惹得更加急躁,全然不复一派掌门的气度,对着风庭三人大吼:“不就是一面破墙,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围观弟子中传来吸气声,此起彼伏。 洛颜见严松时神色不善,她上前一步,挡在风庭三人身前。风庭拉她一拉,对她笑着摇头。 在笑容让她恍惚,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她看着地上的土石,觉得眼熟,一瞬间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不会是她先前修的那面墙? 这树,这街,这位置,渐渐和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合。 五十年过去了,长街的摊铺都换了好几轮,当年的老者恐怕也已不在人世,可她修过的一面墙壁还在。左右没有房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里,又显出几分倔强不屈。 洛颜忽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严松时的怒意全部点燃,他拉过洛颜手臂,爆喝:“你笑什么?你在笑我?” 药宗弟子冲过去扯开:“严掌门做什么?有话好说,拉拉扯扯好看么?” 萧琴声音缓缓:“严掌门,这墙是洛……啊不,严师妹修的。” “胡扯!思思哪里会修墙?她连土都搬不动。” 长街上静了一瞬,尧山弟子好奇地对视。萧山、崂山等门派向尧山弟子询问,尧山弟子将当年这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一提及往事,众人便感慨起来,萧琴先道:“我记得这里原本是一家卖羊汤的馆子对吧?这家羊汤可鲜,撒上红彤彤的辣油,整条街都能闻见香味。趁着热气撒上一把榆钱儿,肉香混着花香,饿了喝两大碗都不够!” “是啊是啊!”尧山弟子附和。这里真是个风水宝地,最开始是一家买小木牌的铺子,生意火得不行,后来又变成了一家羊汤铺子,成天都在排长队,下课晚了只能来刷锅。 比起店铺,更火的是这面墙。这里还是卖小木牌铺子的时候,嵩山弟子和尧山弟子打斗,打塌了墙,老祖那位白月光又把墙修好。往后这面墙就立在这里,没人敢动,即便是店铺已经拆了,墙也得保存下来。 “胡言!胡言!一派胡言!思思根本吃不了羊肉!思思也不会修墙!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他忽然瞪大眼睛,眼前的人影全变成了色块,流光溢彩,令人炫目。 他头脑发昏,踉跄几步,几乎摔倒。可嵩山弟子却不敢上前,眼见自家门派的掌门像个喝醉酒的不倒翁,时而摇晃,时而大骂,像是疯了一样。 最后,聂游带来的几个重楼门弟子扶住严松时,对众人道:“严掌门那次飞升……受伤后就得了头疾,这些年思念女儿过甚,本以为有了严师妹的消息,谁知又不是,焦虑更甚,有些失态,请诸位见谅。” “什么?不是么?可先前不是有画像?若不是,画像上的女子又是谁?” 聂游带来的弟子大怒,心想我们怎么知道!一开口却是:“这个,美人总有长得相似。更何况,画像总比不上真人,也许画起来像,看起来就不像了。 “那衣裳可是我们尧山的,这又怎么说?” 聂游带来的弟子:“……拿错了,许是拿错了。” 众人心道,这是怎么个拿错法,又不是大伙儿一起去大澡堂子洗澡。 崔子峻抻着脖子:“那严掌门说洛神女杀害严思思的事呢?” 聂游带来的弟子:“……有待查证,有待查证。”他娘的! 萧琴扶额,一脸“门派不幸”。 聂游带来的弟子尴尬地快要抠出一座尧山,拉着严松时去旁边休息。严松时却不配合,拉扯之间,一枚小石头从严松时袖子里掉落,弹了几下,滚到萧山派掌门脚边。 萧山派掌门弯腰拾起。 这小石头仅有婴儿手掌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泛着淡蓝的光泽,摸上去有丝丝凉意,不一会儿,手掌相触之处就结了一层寒冰。把耳朵凑近,能听见阵阵海浪之声。 萧山弟子凑过来看,一个个惊呼:“空明石!这是咱们萧山派的空明石!” 萧山派掌门面色沉静,一双眼睛射chu犀利的光芒。空明石是严松时袖中落出,盗走空明石的是外海人,严松时和外海有什么关系? 聂游带来的弟子眼见不对,架着严松时就跑。萧山掌门大喝一声,带着弟子朝他们追去。 洛颜看了一场闹剧,悲喜全在心头过了一遍,一颗心有些飘,抓不到实处。便想给自己找些事做,看着萧山弟子的背影,问周围人:“去给萧山派帮忙?” 萧琴却道:“先不管他们,听潮石那里出事了。”她放下传讯玉简,抬手在轮椅上一拍,连人带轮椅一并飞了起来。 风庭拉着洛颜胳膊:“快走,那里是萧师兄在守,撑不了太久。” 混上尧山的外海人一共有三拨,一拨由黎姝带领,一拨由黎妧带领,还有一拨由罗筹带领。三人之中,罗筹境界最高,但若论法力,黎姝和黎妧加在一起也不及罗筹一人。 但罗筹是个实心眼的人,要打就光明正大出来打,绝不干偷摸之事。于“给洛河神女澄清”这件事无益,只分了少许弟子对付他。 萧月双腿断折后,剑术一道便废掉了,这些年一直帮着新掌门打理门派事务。知道这次任务凶险,不愿其他弟子受伤,主动请求前去。 虞栗楠拦他不住,陈尧出主意,让陈持盈一起就是。 听潮石盘踞在两座山峰之间的一块巨石,从其中一座山峰落下,本应落入海中,却因为太过巨大,卡在了两峰之间。 这两座山峰,一座名叫听潮峰,另一座名叫百花峰。从听潮峰峰顶登上听潮石,就可攀上百花峰峰腰。 陈持盈和罗筹在听潮石上剑光相对。她不及罗筹,柳子峤便用药宗的法术给她帮忙。 陈持盈用剑挡他:“这里用不着你,你去帮萧师兄对付其他人吧。” 柳子峤却不走:“郡主,我还是帮你。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能帮到你。” 陈持盈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早已没有怨恨了,不是原谅,只是觉得没必要。或许曾经深爱过,时到如今,这份爱意像是一杯放久了的茶,香气全散了。 不再爱了,所以,也谈不上怨恨。那些爱恨就像是一座座高山,只是在山脚下抬头望,就觉得脖子疼,爬上去,恐怕要耗去半条命。太累了。 但人活一辈子也不一定要爬山,走小路,未必不能欣赏到风景。 剑气从脸上划过,陈持盈横剑去挡。她压下剑柄,上挑剑尖,将罗筹的剑控制在上半身。下ban身空了出来,陈持盈抬脚去踢。 罗筹却像是早有准备,立即后退,收剑回旋,削陈持盈双脚。陈持盈双脚并拢,夹住他剑锋。 一阵流光划过剑锋,陈持盈立刻后撤。闪着寒光的剑宛如灵蛇追至,陈持盈立刻举剑回挡。剑刃撞击之声在山峰间回响。 陈柳二人都只顾着罗筹,便没注意,有一人悄悄爬上听潮石,从二人身后方向接近。 这人身穿药宗的墨绿道袍,正是聂游。 -------------------- 作话:罗筹就是罗郎君。是个一根筋的傻大个。 第88章 聂游盯着陈持盈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姐姐,聂水兰。 萧琴成为门主后,姐姐气得不行。他们是同一个村子的,当时许多人一起上尧山,最终只留下了四个人,便是萧琴、萧月、姐姐聂水兰还有他自己。按照资质,萧月留在尧山,他们三人便去了药宗。 萧大娘是聂家的长工,萧琴和萧月也是聂家的仆人,可到头来,萧琴成了药宗一门之主,他和姐姐只是普通的弟子。昔日的仆人如今骑到主人头上作威作福,这叫他和姐姐情何以堪? 不就是两条腿吗?可他和姐姐失去了什么!若将来遇到同乡人,又会怎样看待他们这主仆四人? 定不能叫她这个门主当得安生了。 好在姐姐找到了机会,她得知长卿门杨门主背着道侣在外面有个私生子,名叫柳子峤。几年前,杨门主把他接回了长卿门,当作下一任门主培养。 姐姐心想,若是能拉拢到柳子峤,结合长卿门和重楼门之力,就把萧琴赶下门主之位。 只要打听到柳子峤出任务,姐姐就会跟着去。终于有一次锁妖塔的任务,大家被一只幻妖迷惑,垂危之际,伊阙郡主救了大家。可郡主竟然自己跑走了,做事不留名,是个脑残吗? 柳子峤醒来后四处寻找救了自己和长卿门弟子的人,恰好郡主当时随手抓了一条姐姐的手帕给柳子峤擦伤口,这条手帕成了寻人的信物。仿佛上天都在帮忙,姐姐立刻认下此事,借机和柳子峤勾搭上。 可谁知伊阙郡主又回来找柳子峤,逼迫柳子峤与自己结契为道侣。她是尧山老祖之妹,谁敢不从她?可他聂游和姐姐也是村子里的大户,为何萧家兄妹后来就跃居自己头上! 姐姐心中不甘,多次给伊阙郡主和柳子峤二人制造矛盾。可这郡主简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即便知道柳子峤已经有所爱之人,还是不愿放弃。 姐姐感到无望。 却在那时,一个自称名叫洛笙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洛笙说,他可以帮自己得到重楼门门主之位,让柳子峤爱姐姐一辈子。 像是天道再一次眷顾了他们姐弟两个,聂游立即答应。 洛笙杀死了姐姐。利用愧疚,让柳子峤处处照顾自己,让柳子峤爱姐姐一辈子。 原本是这样,可不久前,洛河神女出现后,竟然把这件旧事翻了出来,让柳子峤得知,当年救他的人是伊阙郡主陈持盈。他认错了人,给错了真心,辜负了真正值得去爱的人。 他说,原来是姐姐在算计他。 他凭什么这样说!他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2节 很好很好,如今姐姐死了,他和陈持盈也不要活着了! 听潮石上只有陈、柳还有罗筹三人。其他鱼面人和萧月带来的弟子都在听潮峰上。 陈柳二人合力也不是罗筹的对手,眼见陈持盈已被罗筹刺中双臂,鲜血长流,身法也缓慢了许多,聂游悄悄接近了陈持盈身后。 他抽出腰间药葫芦,用法力催动,葫芦肚里发出刺眼的光芒。 恰好这时,柳子峤转身,一眼看见聂游,惊喝:“你做什么!” 聂游调转葫芦口对准柳子峤,“轰”地一声巨响,葫芦里的亮光击中柳子峤。 但这葫芦并不是杀招,聂游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匕.首。这匕.首是洛笙给他的,上面淬了剧毒,即便是白梅圣手都不能解,能解毒的唯有他自己。 这匕首是洛笙送给他防身的,不过聂游不是剑修,若遇到剑修,不仅不能发挥匕首的作用,还能给对手送上一把好法器。 所以他不必自己拿着匕.首去刺,把想杀的人的随身之物附上,再以法阵催动,这匕首会自动寻找目标。 聂游在匕.首的柄上系了一根陈持盈的头发。从前住在郡女观时,他就时常留意收集陈持盈的头发。 地上法阵亮起,匕.首泛着不祥的光泽,宛如离弦的箭,刺向陈持盈背心。 柳子峤本是被撞得倒地,浑身疼痛,此时看见那匕.首,眼眶都要裂开。咬牙忍痛爬起来,爆发出全力,冲向陈持盈。 长卿门弟子也修剑法和体术,为的是有朝一日报屠门之仇。柳子峤作为门主,也曾日夜苦修,不敢怠慢。 可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快。几乎成了一只飞鸟,在山间厉鸣盘旋。 终于赶上,他从身后紧紧抱住陈持盈,结契几十年,这是他第一次拥抱他的道侣。 忽然,背脊一痛,那匕.首刺入了他的身体。却未停下来,因为匕.首锁定的人是陈持盈。 那锋利的刀刃在皮肉里穿梭,只想让它停下,几乎感觉不到疼。 柳子峤凝聚了全力,他大叫一声,惊起了山间飞鸟。他伸出双臂,把陈持盈猛地一推,随即周身大穴一一爆开,在清冷的山间巨石上炸出一团绚丽的鲜红血花。 柳子峤爆出了全部灵力,震破了匕.首上的法阵,使这匕.首不会再刺向陈持盈。法阵被破,聂游也被震得急退好几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听潮石之下就是苍苍大海,经历海风,边缘潮湿。聂游脚下一滑,眼见就要坠入海中,腰间一紧,被一根绳子拉到听潮峰上。 “多谢多谢。”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猛然看见萧琴的脸。 萧琴脸色冰冷,鞭子收回,把葫芦里的药往聂游脸上一喷,聂游便昏了过去。 听潮石上,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柳子峤仰倒在地。陈持盈呆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柳子峤这副模样,忽然很想碰一碰他的脸。 可他口中涌出鲜血,合着肺腑的碎片,颜色乌黑。他对陈持盈摆手,声音微弱:“别碰,我的血......毒......” 陈持盈已经无法思考,明明听见了他的声音,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话,执意把手伸向他。 却在这时,一条红绫甩过来,捆住柳子峤,将他挥到萧琴身边。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陈持盈身旁。 洛颜扶起陈持盈:“郡主,你没事?你休息?” 陈持盈像是失了神魂,没有任何反应。 罗筹却大叫一声:“洛河神女,来和我战过!”他持剑刺来,洛颜举红绫相迎,法器相接,撞击声在山峰间回响。 这会儿,其他人也纷纷赶来,落在听潮峰上,与围着萧月的鱼面人打将起来。 洛颜出手,罗筹便不像对付陈柳二人那般从容。但他兴致更甚,剑招不停,眉毛也高高挑起:“洛河神女,上次我败给了你,是你耍计谋。但你放了我一命,我也放了你一命,咱们两个就此扯清。这一回,你我好好比一比,谁更胜一筹。” 心知他说的是外海的事,但那时候她用着洛思思的身份。天裂之后,陈尧和虞栗楠都曾嘱咐过她,不要说出洛思思的身份。 她本也不是强求身份的人,知道他们这些聪明人有对付外海的方法,她脑子笨,想不透这些办法,能做到的就是不给他们添乱。 但眼下,罗筹将洛思思的身份说出。洛颜急忙回头,只见众人都忙着对付外海人,即便有人往这边看,听见罗筹的话,也以为是说天裂之后的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陈持盈,她就更没有反应了。 洛颜稍微放下心来。 红色的长绫和银色的剑锋相互撞击,碎石高高扬起,撞到两侧山峰,又有更多碎石往下砸。 担心砸到陈持盈,风庭三人要过来救。可一只脚踩上石头,整块大石猛地晃动起来,像一条撞上海浪的船。它从山上滑落,本就应该落入大海,只是恰巧被两座山峰夹住,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风庭又把脚收了回来,双眼紧盯掉落的碎石。 忽然,一道红色流光划过来,碎石被抽开,紧接着,一个人影甩了过来。风庭一把抱过来,带着陈持盈退到听潮峰上。 站在听潮峰峰顶往对面望,便是一座山峰的峰腰,沿着峰腰往上,便能看见一片茂密的花林。有微风拂过,花叶从山峰上吹落,宛如一场粉白的大雪。 那里正是百花峰。 熟悉尧山地形的弟子此时纷纷发现问题:从枯木林到长街再到百花峰,这些外海人一路往尧山后山走。百花峰就是前山和后山的交界处,作为一道天然的屏障,守住尧山后山。 去后山是严松时所提,巧的是,外海的目标也是后山。 有人问尧山弟子:“这尧山的后山到底有什么?” 尧山弟子瞪这人一眼:“我能告诉你?” “有妖兽和法宝。”陈尧给那人解释。 那人上下打量陈尧:“小兄弟,你又不是尧山弟子,你怎地知道。” 陈尧神色漠然:“书上写的。” “书上写的也能信?” 虞栗楠明白了陈尧的意思,对众人道:“妖兽凶险,所以要将后山封起来。” 众人便明白,白梅圣手虽不说后半句,但尧山后山多半藏了不少法宝。 心萤火多半就在后山。 心萤火这东西放在人间界,就是个稀罕的宝物,但放在外海,却是救命的宝贝。他们此行上尧山,目的定当也是心萤火。 严松时显然是与外海串通好了的。他带着人上尧山,人外海人混入嵩山弟子之中。此前没人想过堂堂嵩山派掌门会和外海人有交集,自然不会严查,如此就将外海人放了进来。 他在尧山大殿上制造严思思是老祖白月光的假象,要去后山揭露洛河神女的秘密。就在这时,外海人闯出来,假装是为了保护神女的秘密,制造出外海人和神女才是一拨的假象,趁机给神女泼一盆脏水。 借此机会在尧山乱斗,将众人往后山引。若不是大家发现了神女是被陷害的,恐怕到了此处,真要一起让新掌门打开后山。 中了外海的计谋不说,真让他们把心萤火夺走,后果不堪设想。 万幸没发生。 却又有弟子不解:“那心萤火真的在尧山后山吗?外海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咱们都不知道?” 陈尧道:“你又没去推锁妖塔,你自然不知。” “什么?这和锁妖塔还有关系?所以推到锁妖塔的也不是神女对吗?” 第89章 “当然不是。推倒锁妖塔是为了什么?”陈尧的声音平静如水。 弟子们探头:“放出妖兽,祸害村民。” 陈尧:“祸害村民能得到什么?” 弟子们:“得到什么?” 陈尧:“妖兽是外海人带来的,如果他们能有特殊的方式和这些妖兽沟通,如果他们能从这些妖兽口中得知一些信息。” 弟子们不敢想象,那些长了七八个脑袋七八张嘴的大东西说出来话是什么样子,是七八张嘴说同一句话吗?还是各说各的? 胳膊上冒出鸡皮疙瘩。 崂山派一位长老捻了捻胡须:“洛河边那座锁妖塔是飞升老祖所建,都是大妖,说不定知道些心萤火的事。” 萧琴接话道:“从这些妖兽口中得到的信息不一定准,但可以缩小范围。妖兽的信息也不一定直接指向尧山,嗯,我猜,最开始是指向长卿门。听说先前在郡女观闹了一场,最后带走了长卿门的门主。” 她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长卿门的门主柳子峤。柳子峤躺在地上,那身白色纱衣换成了药宗的墨绿道袍,此时被血染得鲜红。红色的鲜血混在绿色的衣衫上,就凝成了黑色,像是给他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袍。 鬼使神差地,萧琴往陈尧身上瞥了一眼。 陈尧神色如常,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听潮石上打斗的二人。 只用法器已然不尽兴,洛颜右手挥舞着红绫,左手捏着法决,一连串小水珠化作冰晶,每一颗冰晶都能映出她的身影。罗筹右手执剑,左手执一根小臂长的冰凌。 冰凌刺来,冰晶缩成一个小圆环,暴起一团白雾,将冰凌弹开。罗筹借机后退,要翻上百花峰,红绫宛如灵蛇一般,拦在他身前。 碎石掉落得宛如一场大雨。 一身材高挑的女子款款走来,走到人群最前端,抬手布下一道结界,把弟子笼罩其中,把碎石阻挡在外。她望着洛颜:“那就是洛河神女?怎地这么矮?” 风庭走到她身边:“孟长老,高矮不能评判一个人的能力与心性。” 孟长老笑着不说话,看着洛颜把罗筹往听潮石上拉,红绫往左挥,引得罗筹往左,可那红绫却在绕到罗筹身后时,灌力击打他右肩。 罗筹集中全力对付左边,右边就成了空门,这一击实实在在,将他手臂打得脱臼。罗筹捂着右臂退后几步。 孟长老敛了笑意:“嗯,这一招还行。” 她刚说完,就见听潮石上出现一道裂痕。二人凌空交手几回,再落回到石头上,石头承受重压,裂痕更深。 尧山弟子纷纷凑到结界前,一双双眼睛都盯在那裂痕上,有些地方碎石掉落,露出空洞,能看见巨石下面碧蓝的海水。 这二人落下的力度也不一样,洛颜落下时轻轻,罗筹落下时重极,像是故意要将这石头踩碎。 孟长老看出门道:“那个外海人是想上百花峰。” 魏丹从弟子之间挤过来,挤出结界,又给自己撑开一个小结界,大叫一声:“好嘞!我来助你!” 他早已在手心画好了阵法,此时脚站在听潮峰,胳膊伸向听潮石,手掌往石头上一拍。轰隆一声,整块巨石裂成粉末。 风庭惊得来不及给自己布结界,碎石砸得她发髻散开,她一把抓住魏丹:“师兄作甚!” 魏丹反手拉她:“风长老别怒,让他们上百花峰,咱们好给神女帮忙啊。” 风庭一怔,眼见魏丹已经抓着自己朝罗筹追去。 百花峰是尧山老祖居所,老祖喜好清净,不许尧山弟子随意上峰。若有急事,先与他传讯;若是传讯他没看见,先干着急。 他曾对弟子们说过,尧山离了谁也不会掉进海里,天底下也没有谁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和长处,只是有人太过依赖别人,反而埋没了自己。 想证明自己,出了事先想着自己处理,不到万不得已,不找别人。 尧山弟子大受震撼。 从此因为“急事”来找老祖的人少了许多,老祖心满意足地躺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睡到不省人事。 老祖飞升后,百花峰便无人居住。一开始有弟子入夜后悄悄往百花峰上跑,想找找老祖有没有留下灵丹法宝。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3节 但什么都没找到,不仅如此,还在峰上迷了路,最后被白梅圣手抓到,送去掌戒堂教训了一顿。 也有胆大弟子,觉得自己有特殊的认路方法,偷偷往上溜。 有一天夜里,一弟子刚刚溜上山,忽然一道惊雷劈下,正中那弟子天灵盖,从上到下劈了个对穿,直接给他劈死。 从那以后,没有弟子敢上百花峰了。渐渐地,这里成了一座空山,只闻花香,不闻人语。 此时,听潮石已碎,下面就是大海,石上二人必须得找个落脚地。听潮峰上弟子众多,自不能让这外海人登上,而百花峰...... “以后无事,不要来百花峰。” 这句话成了另一块巨石,挡在她面前。她想越过去,越往上飞,这石头也变得更加巨大,活了一样,顽固地守着百花峰,决不让她踏上一步。 洛颜挂在山腰的一块石头上,不再往上走。 魏丹和风庭掠过海面,见她停在此处,好奇问:“神女怎地不走?受伤了么?” 洛颜摇头不语,她抬头望着峰顶,好像看见了花树开满茂盛的花朵,一棵挨着一棵,红红白白,连成一片云霞。花树下有花灵上下飞舞,嘴里总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不停。 风庭心思细腻,低叹一声:“这里是百花峰啊。”是尧山老祖的山峰。 山间风大,把洛颜衣袍扬起,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蝴蝶。但她站得很稳,一动不动,只抬头看着罗筹,却不追上去,变成一块石头。 以她的本事,现在想上百花峰,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可那又如何?能认可她吗?能接受她吗?不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身份。 “神女?”魏丹小声喊了一句。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掠过,一把抓住了洛颜的胳膊。风庭和魏丹瞪大眼,只见是一直跟着洛颜的那个少年,名叫夏小余。 这少年刚才一直帮洛河神女回护,神女和人打斗,他的目光也一直没离开神女身上,应当不会对神女不利。 这少年对洛颜道:“先上去。” 说来也奇怪,他这话一出,洛颜立刻变了神色。好像一颗顽石恢复了光彩。 二人打量这少年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此时他站在百花峰上,神色轻松自如,好像他才是百花峰的主人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洛颜被陈尧拉了一段,忽然发现眼前的巨石消失了,眼前豁然开朗。树还是原来的树,花还是原来的花,一切仿佛从未改变过。 她身边的人穿着一身黑袍,皮肤雪白,一头长发倒是规矩地束起来。从侧面看,他的眉眼依旧浓黑,鼻梁依旧高挺,好像下一刻,那双桃花眼就会望过来,满目含情。 但没有,因为他们两个都看见了罗筹的身影。 罗筹正背对着洛颜,洛颜疾追几步,手一抬,红绫扬起。若是这一下抽中,便可将他脊骨抽断,叫他行动不能。 罗筹听见了动响,迅速转身,单手结印,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的草地上迅速结起一层冰。风庭、魏丹、洛颜三人纷纷滑倒,只有陈尧没事——他根本没进来。 若是寻常的冰面也不会对尧山弟子有什么影响,但这冰面显然不寻常,三人摔倒后谁都没爬起来。趁这机会,罗筹提着剑朝洛颜刺来。 洛颜虽然站不起来,却滚得奇快,让罗筹刺不着。她滚了几回,滚得罗筹烦躁,便看见罗筹调转目标,朝着风庭刺去。 她一手撑冰面,一手甩红绫,贴着冰面把风庭扫了出去。侧头看见魏丹离得也不远,也把魏丹一起扫出去。 冰面上只剩她自己和罗筹。 刚才撑着冰面时,摸到了一手滑腻,抬起手一看,手心有一滩粘液,闻了闻,有一点海水的腥味。粘液中沾着细小的鱼鳞,晶莹透亮。她贴着冰面往下看,果然看见更多的鱼鳞,闪着细碎的光泽。 耳边却传来一阵风声,罗筹气得朝她扑来。这一扑若扑到实处,她便没办法逃跑。她心想:他怎么就能走?在冰上? 走?洛颜朝他双脚看,一看之下,她立刻明白过来,飞身跃起,凌空后翻,宛如一条出水的锦鲤,稳稳落在冰面上。双脚脚踝上结起一层薄冰。 罗筹双脚也裹着一层冰,他就是靠这个方法行走的。 罗筹脚步一滞,洛颜趁机抽他脑袋。他举手臂去挡,洛颜直接将他整条左臂抽飞,鲜血喷涌而出。 魏丹和风庭大叫:“干得漂亮!” 可话音未落,就见那些鲜血裹住断臂,凝在一起,之后不断胀大、胀大、直至扭成一条长蛇。长蛇身体有成年人双臂环抱那么粗,所经之处,草木纷纷折断。 魏丹张大嘴:“什么东西这是?”见这长蛇蹿过来,他结了两个法阵往长蛇身上打,却没有任何效果。 洛颜冲过去再抽,那长蛇最前端倏忽冒出一只手,一把将红绫抓住。它力道巨大,抓着不放,洛颜却想往回抽,拉扯之间,裂帛之声传来。 洛颜不敢再多用力,却也不愿就此松手,拉着双手拉着红绫,被那条红色长蛇上的手往树上甩。 罗筹断了一条手臂,法力大跌,冰面立即消失。洛颜干脆弃了红绫,先打死罗筹,等罗筹法力撑不住时,那长蛇说不准就消失了。 她没了法器,空手跟罗筹对了两招。忽听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回头看见那蛇竟从背后袭来,和罗筹一前一后把自己夹在中间。一人用剑一蛇挥绫,一并朝自己斩下。 正巧这时,其他弟子纷纷赶来,看见这一幕,惊呼道:“神女当心啊!” -------------------- 小剧场: “请问两位觉得来到现实世界后,可以从事什么行业?” 洛颜:“他可以当经纪人,给明星或者运动员什么的宣传营销那种。” 陈尧:“花滑运动员。” 第90章 魏丹大喝一声:“掌法堂弟子听令,与我共结法阵!”他将法力凝集在指尖,三两下就画出一个阵法。掌法堂的弟子纷纷踏在法阵的位置上,一瞬间,法阵亮起复杂的符文。 金色的符咒一个个往长蛇身上撞,一撞就撞落一块血迹。 有同修此法术的弟子大呼:“这是掌法堂的高级阵法,从前只在古书上见过,没想到能亲眼得见。这法术得是元婴以上修士才使的出来!” 再看魏丹,他目光凌厉,哪里还有先前撑不住阵法,抱头逃窜的模样? 风庭喝道:“掌戒堂弟子全有,与我共结剑阵!”掌戒堂弟子小跑着站好位置,将法剑执于身前,单手捏决,一道道剑光忽地升起,汇聚在空中,凝成一把巨大的光剑。 风庭一掠而起,抓住这把光剑,刺向拿红绫的手,剑气宛如紫电寒霜,所到之处,树木齐根斩断。 修剑术的弟子又是一片惊呼,有人胆子大,上手摸了摸,发觉断面光滑细腻,哪里像是剑能斩出来的。又见风庭身法行云流水,哪里还有先前手忙脚乱,大呼救命的模样。 合着二人刚才全是演的。 阵和剑同时撞在红色的长蛇上,长蛇连连呼痛,它立刻放弃了洛颜,调转目标,决定先对付魏丹和风庭。 二人分开已经十分厉害,配合起来更是威力无穷。阵法从地面扫向长蛇腹部,光剑从半空刺向长蛇后背。 砰地一声,长蛇身体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喷出。众人纷纷叫好。 眼见长蛇就要撑不住了,罗筹快刺两剑,纵身一跃,竟然跃入了那长蛇的身体中。 长蛇身体猛地暴涨,周身散发出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金光褪去之后,这长蛇竟比先前更粗了一倍,长更是数倍有余,盘踞起来能赶上一座小山大小。跟他相比,参天大树都成了矮草,人就只能堪比小爬虫。 它此时的大小,已经不能称之为“长蛇”了,称之为“巨蛇”都不为过。 柔软的身体外覆盖上了一层鳞甲,泛着黑红的光泽,鳞片边缘长着尖锐的倒刺。 风庭提剑去斩,叮地一声,鳞片竟将光剑弹开。风庭被这股力道甩到一棵大树上,在树干上急蹬两脚才没撞树上。 掌戒堂弟子皆惊。 巨蛇头颅的位置又化出一条手臂,覆盖着鳞甲,手上拿着罗筹那把剑。两只手在蛇头上一撑,就像人头从水里冒出一般,一颗头颅从蛇身上拱了出来。 这头颅五官尚在,眼睛还能滴溜溜地转,但皮肤上却被黑红的鳞甲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让它一点弱点都不留。 这头是罗筹的脑袋。 巨蛇现在模样,就像是罗筹胸口以下化作了一条长蛇,只保留脑袋和双手,一手执红绫,一手执剑,双手挥舞。但头和双手还是原本的大小,安在硕大的身体上,就像是一个人头顶长了个对拇指大小的肉芽。能动,说不好还能说话。 先不说能力如何,单是这幅模样就让人感到不适。 弟子们下巴掉地:“这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妖兽?还是人和妖兽长在了一起?” “它那颗头那么远,能看清咱们?” 为了验证“能看清”,它猛然俯冲下来,众人都没看见它是怎样移动,就见它已经叼住刚说话那弟子。 这弟子提剑去刺,撞到鳞片,剑断成两截。 魏丹化了个阵法拍过去,撞上鳞片,被弹回来,他被震得倒退几步。 眼见巨蛇要将弟子咬成两截,洛颜冲了过来,在它脖子上狠狠一踹。巨蛇吃痛,将口里的弟子吐了出来。 众人心道:万幸。 受了这一踢,巨蛇立刻将仇恨转移在了洛颜身上。它扬起脖子,张开大嘴,朝洛颜咬来。 洛颜刚刚连战了几场,手上的法器也被这巨蛇抢了去,看上去完全处于劣势。众人纷纷对她喊着“小心”。 洛颜速度却比众人想象得更快。那巨蛇尚未触碰到她,她就顺着巨蛇头顶跑去,抬手往那红绫上去抓。 巨蛇头上的罗筹抬手躲过,紧接着挥着红绫往下拍,带起的飓风把周围树木全都刮倒,往弟子头上砸。 洛颜只好跳下蛇身,去救那些弟子。她抬手撑起一片水膜,把倒塌的树木挡在外面,将来不及跑的弟子全都罩住。 弟子们抱着头朝她道谢。 洛颜手腕一翻,这张水膜凝成一股水鞭,往上扬起,和红绫狠狠一撞,地面都跟着摇晃起来。 众人赶紧抓着点什么站稳,感叹:“洛河神女好大的劲儿啊!” 一击之下,巨蛇后仰。洛颜趁机又挥着水鞭子补了几下。 巨蛇看出来,用鞭子对打,它比不过洛颜,忽地张开大嘴,口中喷出一团冰雾。法阵剑阵全被这团冰雾冲散。众人惨叫逃散。 洛颜直接冲进冰雾里,一瞬间,衣服上结了碎冰,双手也冻成紫色。她双手捏决,爆出一团金光,冰霜更甚,最后冻成一道冰柱。 她踩着冰柱而上,双手按在巨蛇嘴上,硬生生将它的嘴阖上。她趁机一扭腰,抬腿在巨蛇脖子上连踹三下,踹下一片鳞片来。 刚才两大剑阵都没撼动的鳞片,啪唧一声落在地上。 巨蛇吃痛,仰天长啸。 众人看得眼睛发直,脑子转不过来弯。 洛颜从巨蛇身上跃下,风庭和魏丹立刻围到她身边。魏丹满脸欢喜:“可以啊,神女,这鳞片好硬的,你竟然能踹下来。你要是能踹下来,我倒是有一招,打蛇打七寸,咱们仨一起,照着七寸的位置来,我不信打不过它。” 风庭见她身上落了不少冰碴,抬手帮她拂去,问她有没有受伤。 “脚有点麻。”洛颜在地上狠狠跺了两下:“好了。七寸,好。” 这边打得热闹,碎石枯枝打着旋儿地飞,境界在金丹以下的弟子都躲得远远的,生怕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却有一人悠哉地走过去,弯腰捡起刚才掉下来的鳞片,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走回人群。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4节 众人拿看烈士的眼神看他,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他却不理,将那鳞片高高举起,放在日光下。光线将这黑红色的鳞片映得透明,鳞片中,隐约可见一条小小的,首尾盘在一起的鱼。 “这是盘鱼鳞。” 崂山派掌门问:“可是尧山老祖《志怪志》里的盘鱼鳞?” 陈尧点头。 人群中立刻传出惊叹声,有人不相信,找陈尧拿来看,看罢之后却纷纷点头,这确实是盘鱼鳞。 崂山弟子扒着自家掌门问:“盘鱼鳞是什么?” 崂山掌门皱眉:“问!《志怪志》都没看过,丢人现眼!” 旋即又为自己看过感到欣喜,眉头铺得像张烙开的大饼:“盘鱼鳞是外海妖兽身上的鱼鳞,因为放在光线下,能看见里面一条盘着的小鱼而得名。这种鱼鳞比铁还坚硬,割下一片鱼鳞所用之力不亚于踹倒……不是,砍倒一片树林,奇怪为什么是踹?能生出这种鱼鳞的妖兽,境界已在大乘。” 崂山弟子不可置信:“什么意思?洛河神女刚才三脚踹倒一片树林?” 众人不可置信,于是仔细朝洛颜看去。 三人既已商量好,纷纷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风庭先去抢洛颜那条红绫,洛颜和魏丹打七寸。这巨蛇不比先前黎姝和黎妧,不能玩闹,需得打起全副精神来。 光剑和光阵在树林间发出灼眼的光芒,这二人,一人是尧山修行法术中最强的弟子,另一人是尧山修行剑术中最强的弟子。此时用尽了全力,震得树木倒塌,土石和矮草飞上了天。 某一年,六月六的大典上,曾有人问,除了老祖外,最喜欢看谁斗法? 十分之四的弟子投给魏丹,十分之四的弟子投给风庭,还有十分之二的弟子一碗水端平。 问弟子原因,弟子回答:华丽丽、带劲、爽、亮堂...... 光剑和光阵确实华丽且亮堂,可即便再明媚再耀眼,此刻,也比不过洛河神女。 洛河神女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只有打、抽、踢、踹。但没有一招一式多余,每一个动作发出得力道都恰到好处,每一个落点都控制得格外精准。看着她仿佛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自己已经对身体里每一根筋骨都有了绝对掌控权,自己走路带风,自己排山倒海! 有弟子大喊:“神女加油啊!” 神女脚下一滑。 有弟子发现了华点:“等下,你们刚说能长出盘鱼鳞的是大乘期的妖兽,也就是说这妖兽是大乘期?神女跟这妖兽打得不相上下,神女什么修为了?” “神女从前说过,化神吧?” “不可能!魏丹长老是化神期,他打得那么吃力,要是没有神女帮忙,怕是要翻车。神女绝对不止化神。谁知道吗?哎,这小兄弟,你跟神女一起来的,你知道吗?” 小兄弟陈尧:“......” 陈尧装作苦恼的语气:“我答应神女不能说。” 众弟子:“哦豁。”那就不止化神,化神再往上,娘喂!难道神女!!神女好强。 “神女不喜别人过多关注她,平时做了什么事不喜欢自己说,也总不让别人说。” 众弟子:“哦哦。”有实力还低调,有点喜欢神女了怎么办? 神女好坚韧,手都冻成深紫了,还像没事人一样。她就像一株蒲草,看上去弱小,却能顽强生长。 每次三人围攻,都是她冲在最前面,不让别人受一点伤,神女衣服都拿血染花了,另外两个人还是干干净净。忽然发现,有神女在的场合,都让人觉得很安心。 既然觉得神女好,就觉得和神女作对那东西坏透了。那巨蛇长得真丑,没见过比它更丑的东西了。 “我现在一听见外海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看见外海人就恨不得千刀万剐。” “外海人都有病!人见人杀!” 正在剔鳞片的洛颜恰好听见了这两句话,她动作一顿。 陈尧把双手揣进袖子里,老神在在:“有人长着人脸,皮下却是一颗兽心,我说的是严松时。” 众弟子想到严松时,堂堂一派掌门,竟然和外海勾结,害死那么多人,人面兽心! 陈尧:“但也有人长着鱼脸,心还不错。” 众弟子:“这怎么说?” 陈尧:“那对主仆,仆人拼死也要救主人,主人也不想让仆人受到伤害。两个人先是对方后是自己,为了对方,连性命也愿交付,有些令人动容。” 众弟子点头:“倒也不错,人间界的主仆,不,人间界的道侣、夫妻,许多也不能做到他们那样。这二人倒不像其他外海人那般没心。” 陈尧轻轻瞟了他们一眼:“嗯。所以,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身份不是评判好坏的标准。” 众弟子:“小兄弟所言有理。” 小兄弟:“......” 洛颜那边,巨蛇在三人围攻下已经受了不少伤。七寸的位置,鳞片已经被剔掉半圈,洛颜已经能感受到蛇身下,灵丹的跳动。 无需再将其他鳞片拔掉,只需要一击,碎掉灵丹,这巨蛇就会倒坍。巨蛇和罗筹融为一体,不知能否一击将罗筹抽死。 魏丹大喊:“神女,风师妹,咱们还用刚才的阵法,我喊一二三,咱们一同出招。” 洛颜点头:“好。”她从罗筹被戳了好几个窟窿的手上扯过红绫,捆住罗筹双手。 众人以为她要出手,却见她忽然拉着罗筹往远处走。 众弟子疑惑,眼见要将这蛇打死,这会儿怎么又收手了? 魏丹喊道:“神女去哪儿?不打了?” -------------------- 小剧场 “除上一话提及的职业外,两位觉得对方还适合从事什么职业?” 陈尧:“她做什么都行,只要她想做,她什么都能做好。” 洛颜:“......营销号。” 第91章 “来这边。”洛颜叫不上来这地方的名字,只能告诉魏丹“这边、这边”。 魏丹和风庭对视一眼,跟在她身后。 百花峰只有陈尧一人居住,后来她来到峰上,却也只呆过短短几月。偌大的山峰,只有前峰居住之处种了些花草,后峰寂静无人,还是一片未开凿的荒山。 看着眼前棕褐色的山石和干裂的土地,众人明白了洛颜的意图:打架可以,但别再伤害那些花花草草了。 一时间,唏嘘声纷纷响起。 孟长老长长地叹了口气:“已识乾坤大,仍怜草木青。” “她曾受过这么多诽谤苛责,却仍旧不怨不憎,心性不改,难得难得。”崂山派掌门感叹。 剑阵和法阵仍留在原地,他们本身没有破坏力。破坏力超强的魏丹和风庭已分立两侧,将巨蛇罗筹夹在中间,叫它逃跑不能。 洛颜抢过红绫,跃到罗筹身后。 法阵、剑阵同时爆发出炫目的光芒,红绫狠狠一抽,轰地一声,盘鱼鳞如雪片般纷纷掉落,红色的鲜血炸成一场烟花,灵丹爆裂时迸发出的能量震得土石纷纷滚落,连山体都塌了一大片。 洛颜顶着血雾冲进去,挥着红绫又补给巨蛇重重一抽,巨蛇身体登时断成两截,头部就要缓缓倒在地上。 却在这时,长在巨蛇头上那颗罗筹的头颅大叫一声,两只手从巨蛇的嘴里掏出一只药葫芦。拔开葫芦塞,就对着自己的嘴里倒,一连倒出好几粒黑漆漆的药丸。 洛颜抬脚欲踢,可巨蛇爆发时带起的气流变成疾风,割在她腿上,划得她鲜血长流。风庭赶忙将她拉出来。 远观的弟子们急问:“圣手,他吃的是什么药?” 虞栗楠眯着眼睛:“太远了看不清,但这会儿吃的丹药,不是让自己能力大增,就是要和对手同归于尽。” “那怎得了!快叫他们回来!” 几个弟子大喊起来,那三人却浑然不理。 三人紧盯着巨蛇,只见罗筹把丹药吃光后,葫芦一丢,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头颅骤然和身体黏在一起。先前脱离的鳞片又长了回来,上面覆盖着一层光晕,竟是比先前更强了几分。 魏丹嘴巴大张:“不是,它什么情况?它吃了什么?” 风庭也惊讶,但保持仪态沉稳:“外海是栗箩国后裔,栗箩国擅丹药。外海的丹药,有时连圣手都不及。他那丹药多半是提前找外海首领要来的,能在迅速治愈伤口,提升战力。但这种丹药往往对身体损害极大,且持续时间不长。因此他多半会速战速决。硬碰硬怕是要受伤,想个办法——神女,干嘛去!危险!” 洛颜道:“你们想,慢慢想,我想不出,先揍他。” 风庭:“……” 还没想出对策,就见巨蛇大嘴一张,一阵寒气宛如崩裂的泉水乍然喷出。比先前的更加猛烈,所经之处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洛颜往旁边闪退,只被寒气扫到一下,半边身子都冻僵了。这半边身子立刻失去知觉,连动动手指都不能。 而这寒气就像是撞开了闸门的洪水,奔腾着往前冲。想要冲过整个百花峰,甚至整个尧山。 洛颜靠着仅能活动的一腿一臂在空中划拉几下,赶在寒气之前,落在远处的弟子身旁。单手抬起,在众弟子身前结出一道水膜。 寒气凛然而至,与水汽相互冲击,周围的山石都蒙上了一层白霜。 洛颜冻得灵力阻塞,水膜被寒气冲得漏了一处,魏丹立刻在地上画出阵法,双手按在阵法边缘,灵力顺着阵法传给了洛颜。他属火,灵力带着一丝暖意,进入洛颜体内,渐渐让冻僵的身体暖了起来。 见状,风庭也按在法阵上,把自己的灵力传给洛颜。 这两人其实没有什么传灵力的经验,传过来的力道强硬又霸道,如果是一般弟子,恐怕没能接到灵力,先被这灵力撑破了经脉。 但洛颜比他们两个境界高出许多,任凭他们力道大小,都不会伤害她任何。这两股灵力涌来,阻塞的灵力瞬间通畅。她双手抬起,水膜修复完整。 孟长老从弟子中走出:“洛河神女,我也来助你。” 孟长老虽只是元婴初期,却比那二人力道控制得好。知道何时强,何时弱。这般,洛颜体内的寒气彻底消散,她拼上全部力气,推着水膜艰难往前,想将这寒气和这巨蛇一并赶出尧山。 几个尧山弟子大呼:“这可是尧山!咱们尧山弟子就睁眼看着别人拼命?”说罢大喝一声:“洛河神女,我们也来助你!” 但法阵没有更多的空位让他们全挤进来,孟长老道:“搭我肩膀上,你们把灵力传给我!” 弟子们纷纷应和,有长老和资历较长的师兄组织,三四人一组,先将灵力传给一人,再由这人往前传。每一组都要配一位经验丰富的长老或弟子,随时掌控着力道,避免有人太过激动,一下子传猛了,冲撞到别人,也损伤自己。 灵力在尧山弟子之间流淌,不同的五行,汇成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光带,织成一片大网,从后峰一路铺展到前峰。 其他山峰上的弟子被这灵光吸引,纷纷赶来,一问之下,得知缘由,全部加入其中。也有弟子想加入,但因灵力不够,被告知不允,他们好生沮丧。这时,有几个专门擅长炼器的弟子出主意,你们可以拿法器来,上等的法器一样可以提供灵力。 这些弟子蹿得跟兔子一样快,边蹿边道:“偷师尊法器去!师尊好东西可多!” 其他门派的弟子被这气氛感染,蠢蠢欲动。陈尧古怪地扫了他们一眼:“去啊,你们害怕?” 这些弟子瞬间炸了:“谁怕!我们只是……”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5节 崂山派掌门道:“他们只是担心不同门派之间功法不同,但只传灵力并无大碍。” 虞栗楠接道:“正是如此。但将灵力传给他人,对自己多少损伤,切不可强求。若有哪位道友心善愿意帮助尧山,请一一留下姓名,过后药宗会有灵丹奉上,今后来药宗寻医问药,无需任何祈愿。” 崂山派掌门大笑两声:“亏得老夫出手慢,给大家讨了个便宜,听见圣手的话没有?有力的出力,没力的吆喝,都上都上!老夫先来!” 孟长老大喝一声:“先传给我,我帮你们把关!” 孟长老身后那尧山弟子立刻改为单手,这弟子手一抬起,立刻就有崂山派掌门将手按在孟长老肩膀上。崂山弟子训练有素,顷刻之间排好阵型,灵力顺着彼此的掌心流转而来。 加入的弟子越多,光带铺得越长,渐渐地,大半座尧山都被灵光覆满。此时夜色降临,面涌起暗蓝色的波涛。尧山却像是一颗璀璨明亮的星,从人间界缓缓升起。 陈尧抱着双臂冷眼旁观,都来吧,都来帮忙,来帮忙的人越多,越能把今天这场面牢牢记在心里。 必须记在心里,像是打下了烙印一样,记得牢牢的。将来有一天,你们质疑她,责问她,批判她的时候,请你们记住这一刻,你们曾经和她站在一起过,你们曾经和她一起并肩作战过,你们曾经是同一个阵营的。 你们把她当作过同类。 你们质疑、责问、批判她,就是在质疑、责问、批判你们的同类。什么样的人同类相食?你们最憎恨的外海人。到了那一刻,你们就是自己最憎恨的人。 不想成为自己最憎恨的人,你们就要接纳她、包容她、善待她。 吃过太多苦的人,就会忘记甜是什么味道。 有了这么多人帮忙,洛颜灵力暴涨,轰地一声,水膜变成瀑布,把寒气冲散。洛颜乘胜追击,轰轰地打出几道水瀑,把巨蛇浇得睁不开眼。逮着机会,她飞身上前,一把抽在巨蛇身上,把它护体灵光抽散。 正要再抽,突然,整座百花峰剧烈地震荡起来。地面上下起伏,把弟子们平地颠起来。弟子们站立不稳,纷纷摔倒,灵力传送骤然中断。 震荡之时,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像是有一头蛰伏在山峰下沉睡的巨兽即将醒来。 虞栗楠朗声道:“诸位,请收了阵法。” 有弟子心思转得快,问虞栗楠:“是不是有宝物要出世,比如心萤火?” 虞栗楠抿唇不语。但这神情看来,就是默认了。 这样就更不能让外海人拿到。 弟子们往那巨蛇处看,却见巨蛇不知被神女抽了多少回,身体小了好几圈,蛇的形态快要维持不住,上半身已经变回罗筹的模样。身体蜷曲,好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神女再狠狠抽他几下,说不定能直接把它抽死。 可一回头,看见神女竟也面色发红,浑身颤抖,捂着肚子趴在地上。众人心想,神女这是累着了? 也有可能,毕竟一直都是神女在出力。 要不让神女歇会儿,这会儿换他们来也行。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一道黑影闪过,一闪之后,那条巨蛇竟从眼前消失了。 萧山派的弟子追上百花峰来,朝着黑影逃走的方向大喊:“严松时和陈嘉平也在,别叫他们跑了!” 一听这话,洛颜立刻爬起来。 但众人见她连站都站不稳了,全都过了拦她。 忽然伸过来一双手,把她拉出人群:“走,我带你去追。” 第92章 洛颜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肺腑像是在煎板上烤,烤得熟了,滴下热油,落在丹田,“嗤”地一声,烫出疤。直到有人给煎板灭了火,扇着风降温时,才渐渐能看清四周。 她看见自己已经离开了百花峰。 她把冻得发紫的手放在烫得发红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冷热平衡。五脏六腑又回归了原位。 打量四周,这是尧山一座小山峰,没有殿堂屋舍,四周长满杂草,是个没人来过的荒山。尧山这样的小山峰有很多。 但这山峰却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仔细一看,竟是洛河水患后,陈尧囚禁自己的那座山峰,连山洞外打斗的痕迹还在。 洛颜狠狠瞪了陈尧一眼,甩开他的手,揉着肚子往前走。 陈尧在她身后问:“你去追严松时?下山的路有十多条,你准备走哪一条?” 洛颜脚步一顿。她知道尧山地形复杂,下山的路四通八达。他们从最高的山峰上跃下,随便找个方向都有路,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去哪条路上围堵。 汰!管他们走那条,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挨条路转一遍,总能碰上。 便要去找一条最近的,可陈尧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知道,我可以帮你追。” 洛颜攥紧了拳头,每到这时候就格外痛恨自己脑子不灵光,明明说好了不要再理这个人,可一碰到问题,还是得靠他来想办法。 但眼下不是闹情绪情绪的时候,那些外海人凶残,没看错的话,刚才把罗筹救走的黑衣人应该是洛笙。洛笙鬼主意最多,万一他想对付尧山,风庭、魏丹还有虞栗楠,他们都不是洛笙的对手。 和他们的安危比起来,自己的情绪微不足道。她转身问陈尧:“怎么追?” 陈尧却不答,径直朝洛颜走来,伸手按在洛颜额头上。接触的一瞬间,就像是碰到了一块热铁板,烫得手心发疼。触摸的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正在烧灼的人。 “刚才你们打得太激烈,惊动了百花峰下埋的东西,那东西属火,又比你们法力强,你们承受不了。” “心萤火?”洛颜攥紧腰带,这会儿烧灼感又涌上来,她没力气推开陈尧的手 陈尧的声音听着模糊:“与火有关。” 洛颜:“?” 心中不解,脑子里却冒出洛笙先前说过的话,心萤火能救外海,但那不是个好东西,知道得太多,或者产生太过强烈的欲.望,会招致不幸。 想想和心萤火有关系的人,陈尧、洛笙还有黎嫣,好像都没有过得很好。 所以他在自己面前很少提及,像这样必须要说到的时候,也会模糊带过。 但这不重要,眼下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她又问一遍:“怎么追?” “追他们,不用着急,但你这么烧下去,会损伤灵丹,先降温。” “什么?我不用——”她话没说完,就见陈尧带着她从岩石上一跃而起,夜色在眼角急退,片刻后,扑通一声,两人掉进了海水里。 海水漫过口鼻又漫过头顶,丝丝凉意袭来,冲走了体内的灼烧,让她浑身舒畅起来。从海水里往天空上看,觉得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有些不规则的裂隙,裂隙里又藏着小冰晶,闪闪发光。 看了一小会儿,忽然觉得一条手臂在往下坠。低头去看,只见陈尧发髻散开,随着宽大的衣袖在水里荡漾,像是在海里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 黑发之中,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有细小的气泡从口鼻冒出。 洛颜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他这幅模样像是溺水。 洛颜猛地冲出海面,一手从后背绕过去,环住陈尧肩膀,另一手连拍他胸口几处穴位,见他吐出好几口海水,才松了口气。 陈尧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上下打量一圈,好奇问道:“你不会游水?” 陈尧拿袖子掩唇:“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游水?” 洛颜回想了一遍,确实没有。 不会游水还往海里跳,洛颜腹诽。但这会儿已经掉进海里了,离尧山越发远,罗筹几人是彻底找不到了。 洛颜重重地叹气,准备往尧山的方向游。 陈尧却朝远离尧山的方向指:“这边。” 洛颜往那方向看,只见湛蓝的海水上漂浮着五六艘木船。这些船用粗绳捆在一起,绑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随着海浪,波动起伏。 这场景,让她想起当年两个人去外海时那一幕。她转过头问陈尧:“这是?” 陈尧点头:“对,这是。”他望着苍茫大海:“当年从外海回来后,我特意来这里查探过。发现了一条连接此处和外海的通路。” 洛颜瞪大眼睛,这里已经不算尧山境内,但与尧山离得很近,尧山弟子出海也是到这里来乘船。不敢相信洛笙他们竟然如此胆大,但想起洛笙发疯时的模样,又觉得这天底下好像也没什么他干不出来的事。 “这通路打得不错,我就留下了,前不久过来看了一眼,竟然还没封上。” 洛颜拧眉,这通路可是洛笙打的,不及时封上会有多危险?当年入山考核时遇到的人头鱼,不记得了吗?他还是这样,做事极端。 她甩开陈尧,兀自往横斜的船只处游去。 陈尧对着她的背影,语速比平常快了些:“尧山下山的路全被封死,但海上通路仍在,你说他们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离开?” 洛颜一顿,蓦地回头看陈尧。 只见陈尧双手结印,海面上腾起一股气流。这时,四道黑影坠向海面,正是严松时、陈嘉平、罗筹还有洛笙。 严松时跑在最前,落入海面的一瞬间,整片海面凝成了一片坚硬的宝石,严松时一头撞在上面,撞得头破血流。 洛颜正要去抓他,却听见陈尧道:“重伤陈嘉平,但放他走,其他人不用管。” 洛颜刚想问为什么,却见其余三人改了路线,在空中翻了几下,不碰海面,往船上跑。 知道陈尧不会帮着外海,不如先按他说的做。她跃出海面,朝那三人扑去。 洛笙和罗筹以为洛颜会朝自己而来,纷纷回头抵挡,却见洛颜朝另一个方向奔去。那个方向是陈嘉平所在。 罗筹不解:“她要做什么?” 洛笙思索一瞬,猛地转头,果然看见陈尧就在不远处。心下大呼不妙:“陈尧给洛颜出的主意,重伤陈嘉平,其余人不用管。” 罗筹:“什么?为何是陈嘉平?” 洛笙哪里有空回答,立刻去救陈嘉平,可陈嘉平跑得慢,和他隔了一大段距离。 陈嘉平根本没想过洛颜会朝自己而来,是以看见洛颜扬起红绫,他脑海一片空白。直到那红绫重重地抽在了自己后背上,火烧一般的疼痛袭来,他才短促地叫了一声。 洛笙挡住陈嘉平,抬手拍向洛颜。洛颜早有防备,侧身躲过。 洛笙一把抓起陈嘉平就走。洛颜追了两步,装作没追上,停了下来。转头去抓严松时,发现陈尧已经将严松时抓住。严松时昏了过去,陈尧把严松时扔到一块礁石上,自己也顺着礁石边缘爬了上去。 他浑身湿透,咸涩的海水顺着发梢和衣袖往下淌。他不喜欢这种浑身浸湿的感觉,从前连水都沾不得,这会儿拼命地拧着头发,挤出的水稀里哗啦地流进严松时耳朵里。 但他看见洛颜过来就不拧了,手垂在身侧,显出几分乖巧:“颜颜,我们回尧山吧。” 洛颜神色一顿,“回尧山”这件事与自己早已分属两个世界。当年他对自己说出“无事不要再来百花峰”这句话时,她就决定,没有生死大事,决不再踏入尧山。后来他飞升时,劈了神女观,她更坚定了再也不来尧山,再也不要见到他的念头。 此前是担心虞栗楠被陈嘉平为难,这会儿陈嘉平已经跑了,严松时也被抓住了,即便山上还有些残余的外海人,有那么多长老在,定然也不成问题。 没必要再上去了,她道:“不,我走了。” 她转身要往海里跳,陈尧却拉住她。她本应该将他甩开,可忽然察觉到拉着她的手抖得厉害。 她转过头去看陈尧。 却在这时,虞栗楠从尧山上飞下,看见洛颜和陈尧,急急落到二人身旁,叹道:“可叫我好找,哎呦,你们俩这是演话本子?不是,王兄你掉海里了?等会儿,严掌门这又是?” 要素太多,一时竟不知该先吐槽哪个。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6节 陈尧冷声问:“你有什么事?” 虞栗楠气得跺脚:“王兄!我用玉简给你传了多少讯息,你全没看见!” 陈尧才掏出传讯玉简,那薄薄一块玉简已经亮得像个大光球,把上面的文字去给遮盖住了。 “别看了,快走吧,柳子峤快不行了。他说想见洛洛。”虞栗楠抓住洛颜空着的那只手,抓得很紧,生怕洛颜跑了。 陈尧盯着那二人相触的地方,砰地一声把严松时砸到礁石上:“严掌门晕过去了,想弄点药让他别醒过来,一并带回尧山。” 虞栗楠:“……” 白梅峰。 柳子峤躺在一张雪白的床榻上。他脸色惨白,眼眶乌青,肺腑处全都凹陷下去,出的气多进的气少。靠着萧琴的灵丹,勉强吊住一口气。 这会儿,他缓缓睁开眼。 景南星几人立刻围了过来,心下清楚,他已经不好了。怕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景师兄。”柳子峤的声音微弱地飘出来。 “......哎,门主,我在呢。” 柳子峤叹气:“景师兄,别叫我门主啦,这门主本就是你当的,我偷过来当了一阵,现在,我要还给你啦。” “说什么话!什么偷不偷的,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将养,说不定过几日就、就......”景南星想说“就好了”,可心里明白,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即便是安慰,也显得这么苍白。他抿了抿嘴唇,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呜咽。 柳子峤轻笑一声:“别难过,景师兄,我死后,你就是长卿门第十一任门主,你在,我放心。长卿门命途坎坷,没享过什么福,先把三灾八难全都遭了个遍,哎——不过以后就好了,因为,不会有谁是一直受苦的,总会有否极泰来的一天。虽然那一天,我看不到了。” 景南星跪下来,头抵着床沿,眼泪流了下来。长卿门其他弟子也纷纷垂头抹泪。 忽然这时,屋门打开,洛颜冲了进来。 第93章 柳子峤一见洛颜,就想从床榻上爬起来。可他太过虚弱,连转动头颅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叫了一声:“洛神女……” 洛颜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和从前洛家村里那些快要油灯枯尽的老人非常像。 她疾跑两步,又转身,退回到门边,拉着虞栗楠的衣袖,低声道:“你怎么不治他啊?他是因为郡主伤的,你怪他是吗?” 虞栗楠却用正常的声音大小道:“我治他了,虽然他以前惹阿姐生气,但这次他舍命救阿姐,也算是将功补过,我没怪他。我尽力了,但我实在没有办法……” “那我试试!”她把湿淋淋的辫子往后一甩,双手运起灵力。这时,萧琴转动轮椅,拦在她面前。 “神女。”萧琴的声音缓缓:“你的一片好意,柳门主已经心领。但他经脉太过虚弱,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灵力波动。人力有时尽,生死有命,还望你能看开些。” 不知为何,她这话像是一把梳子,在她后颈上梳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恐惧。 陈尧走过来,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把她推到柳子峤面前:“他有话跟你说。” 洛颜看着柳子峤,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郡女观的湖边,他穿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纱衣,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陈尧却说他是蚊帐成精。 纱衣上绣着小兰花,为了纪念那个认错了的爱人,聂水兰。 “洛神女……”柳子嶠轻飘飘叫她:“长卿门从前对你多有得罪,我认错了人,把你当成屠门的凶手,一直记恨你,让你受了许多苦。我这厢,给你赔罪了。” 洛颜摇头:“没、没事,都过去了。” “我死后,长卿门便交给景师兄。长卿门虽被屠门,承蒙圣手照料,还留下些东西,往后神女有什么需求,长卿门一定竭力相助,决不推辞。” “柳门主,你不用……” “用,神女,我还要谢谢你,是你来郡女观一回,帮我找到了真相。我混沌了数十年,双耳不能闻,双眼不得见,如今终于开悟,心生欢喜,连死亡也不觉得很可怕了。只是我心中遗憾,纵然找回明珠,今后也没办法再对她好。负心薄幸,这是我的报应。” “神女,我刚和景师兄说过的话,同样也对你。你受过很多苦难,但你心性坚强,都撑了过来,你心地善良,往后定会,福泽深厚。” 他猛烈地咳嗽了一阵,萧琴又取出两颗灵丹,但他已经咽不下去了。他的眼睛缓缓转到房间的一个角落。 陈持盈站在那里。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通路,可陈持盈却不上前,只用眼睛盯着柳子峤。别人叫她,她也不理,神情怔怔的,人们不敢上前来拉她。 柳子峤也不说话,用双眼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若有来世,叫他立刻就能找到她,再也不会把她认作别人。 若有来世,他会对她很好很好,记下她每一个喜好,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要熟悉她千百遍,即便看不清她的脸,听不清她的声音,只要看见熟悉的小癖好,就知道那个人是她,哪怕别人说不是,他也不会相信。 再也不要让她一个人伤心难过,不再叫明珠抛作瓦砾。他会跟她说好多话,什么话都讲,开心的不开心的,不让两个人再有任何误会。他会认真听她的每一句话,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会信,决不生半分怀疑。 可是……这辈子,他全都做不到了。这辈子,他全都辜负了。 他忽地弓起身子,脸色涨红,一口气全冲进喉咙里,猛地呼出一声:“阿盈,我对你不起,我……” 他说到一半就没了音,瘫倒在床上。萧琴去探他鼻息,发现他已没了气。萧琴抬手帮他合上双眼,沉声道:“柳门主,殉道了。” 长卿门弟子爆发出痛哭。 虞栗楠推开门,走了出来。 山中夏夜清凉,晚风袭来,枝头白梅吹落一地,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身后传来脚步声,虞栗楠回头,见是陈尧也从屋子里出来。 虞栗楠见四周无人,立刻走到陈尧身边,一把攥住陈尧手腕,一股灵力顺着经脉涌入。 陈尧反手点虞栗楠穴位,他虽无灵力,却凭着一手擒拿功夫,几个回合,封住虞栗楠手腕上几处大穴,叫他双手发麻,动弹不得。 陈尧将双手拢入袖口,装作无事发生,虞栗楠怒瞪着他。 虞栗楠压低声音道:“王兄,你实话告诉我,但凡已飞升之人,若无大灾大劫,是不允许私自回到人间界的,否则会受天道惩罚。你这一回是私自回到人间界,对吧?你要受天道惩罚的,对吧?” 陈尧扯了扯嘴角,面露不屑:“谁惩罚我,天道吗?对,我就是私自回到人间界。我想谁,回来看看,怎么了?天道敢罚我,它也配。” 虞栗楠惊得差点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连连示意他噤声,又抬头看,只见头顶夜空像一张深蓝色的被子,沉沉地盖下来,四下宁静,只有阵阵虫鸣声,才放下心来。 “王兄,积点口德行不行?” 陈尧嗤笑:“怕成这样,将来飞升不得叫天雷吓死。” 虞栗楠心道:现在就叫你吓死了。 “你别想骗我,我看见了。刚才柳子峤说他负心薄幸,遭到惩罚时,你那副表情,就像是那个负心薄幸的人是你自己,那个要受到受到惩罚的人也是你自己。你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掉境界,还是?”他蓦地瞪大眼睛,总不会是不能再飞升了吧? 陈尧不答。 虞栗楠又道:“你不愿意说这个,那我换一个问你。你刚回到人间界的时候跟我说,你的灵力被封住了,你现在和普通人一样。但方才,尧山结界忽然移到了海面上,不是我做的,不是新掌门,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你这灵力又是从哪里来的?” 陈尧点头:“嗯,是我做的。怎么?我既已飞升大道,即便灵力被封,从哪里借来一些又有何难?” 虞栗楠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再一次打开,洛颜也钻了出来。她低垂着头,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陈尧弃了虞栗楠,朝洛颜走去。 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像是被剥离了一层坚硬的壳,这会儿洛颜整个人变得柔软起来。看见陈尧过来,也没躲开,反而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脸色不太好啊。” 陈尧在脸上摸了一下,柔声道:“我没——” 这一句话没说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开始还收束在口腔里,渐渐地,嘴里拢不住,涌入鼻腔里,又攻破了鼻腔的防线,喷涌而出。他连忙举袖子去挡。 一开始只是咳,到后来,脊背都弓起来,整个人弯成一只痛苦的虾。 洛颜怔住了,记忆里他总是神色漠然,浑身提不起精神,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非要站立和行走时,每个动作也都干脆利落,一举一动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从未见过他这样......不受控制......失态。 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往唇边一抹,沾了一袖口鲜血。 洛颜一把抓住他袖子:“怎么回事?你吐血了?” 幸好这会儿袖子是卷着的,陈尧放下袖口:“没有的事。” 可袖口一放下,就想了起来,卷起袖口的原因,不就是那段袖口蹭上了血? 陈尧:“......” 洛颜摸了把已经干涸的血迹,举到他眼前,表情严肃:“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尧笑看着她:“颜颜,你在关心我吗?” 洛颜语气冷冽:“怎么回事?” 陈尧柔声道:“我逗你玩呢,想让你关心我。” 洛颜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抓过他的手腕。洛颜的力气不是虞栗楠能比的,即便陈尧擒拿的功夫再高,也挣脱不过洛颜的手劲儿,更何况他总是收着力道。 拉扯间,天边发出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天空忽地一亮,紧接着,一道惊雷劈了下来。 劈下的位置刚好是二人身前,一劈之下,地面出现一个三尺的坑,一股焦糊的味道爬上来。 洛颜盯着那个坑,不动了。 陈尧以为她吓着了,刚想安慰她,却见她轻轻松了手,垂下眼眸,转身走开了。 外海人虽离开了尧山,但嵩山派和重楼门还留下一堆烂摊子。作为和整件事情关系密切的洛河神女,暂时不能离开尧山。 不离开尧山,就要给神女安排个住处。 按道理讲,神女应该住的地方是百花峰。可众弟子拿不准老祖的意思,一问神女,她自己也不想住。弟子们只好给她安排其他住处。 但这不是件容易事,安排得差了,怠慢神女,安排得好了,神女自己觉得不自在。 最后萧琴把神女带走了,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感谢神女帮她抓住聂游,神女受了不少伤,想帮神女治一治。 经此一回,尧山弟子对洛颜的态度似乎大为改观。走在山峰间,时常有弟子与她打招呼。时值仲夏,有弟子摘下新鲜的瓜果,路上遇见了她,也给她塞一些。 依稀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回到她还是洛思思的时候。 也会经常听见弟子们的议论,关于外海的。外海妖人如何可恶,他们狡猾,他们残暴,他们在人间界作恶多端。为什么天道还不把他们劈死? 可能他们化形成了其他人的模样,天道没认出来。 不要脸! 不过没关系,他们自己动手,外海人,见着一个杀一个。 他们攥着拳头走远,洛颜愣在了原地。 -------------------- 小柳恭喜你杀青。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7节 关于小柳领便当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一开始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想好了偏旁,然后拿过字典一通狂翻。翻到“峤”这个字的时候,哎~这个字不错,念起来好听,柳子峤,就叫这个吧。 拿电脑码字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励志当个卷王,电脑怎么能满足我?所以我掏出了手机,坐地铁时码,坐公交时码,排队等奶茶的时候继续码。 码着码着我发现,我的手机输入法没有“峤”这个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切换成繁体手写,万幸写出来了。 但总这么切换着非常麻烦,又不能给他换个名字,所以只好让他下个线(bushi)。 已老实,求轻喷。顺带求评论~ 第94章 洛颜在重楼门住下的第一日,就有客人找上门来。 洛颜替萧琴开门,打开门却愣住了。 门外是个男子。他身穿一袭天青色道袍,乌黑的头发束起,一丝不苟。他面容白皙俊美,眼角噙着盈盈的笑意。一看见人,笑意变得更深,却不觉得刻意,让人想要亲近。 他坐在轮椅上,腿.根以下空空荡荡,只剩两片道袍随风摇摆。 见洛颜不说话,主动欠身道:“洛河神女,许久不见了。” 洛颜小声道:“萧师兄。” 萧月笑着摆摆手:“神女这么叫可是折煞我了,叫我的名字,萧月,就好。” 洛颜抿了抿唇,很难不把目光落在他双腿上。这双腿在洛河水患那一次被妖兽咬断,以药宗的法术,若能找到断肢,是可以接上的。但没找到,有人说,见着妖兽把这双腿给吞吃掉了。 萧月是剑修,受此重伤,于剑术一道算是荒废了,只能帮着赵长老处理尧山事务。和他一同进入尧山修行的弟子,有的已成为一堂长老,境界突破元婴,勤加修炼,或许再过几十年一百年也能飞升大道。 不知他心里有没有怨恨。 洛颜把头垂在胸口:“对不起。” 如果当时不是自己执意跑开,害得剑阵崩塌,妖兽爆发,或许他就不会受伤。这一切的根源,说到底是在她身上。 她曾想过无数次弥补的方式,即便要她把自己的双腿割下来赔给他,她也毫无怨言。可当她再见到萧月的这一刻,又觉得愧疚、赔偿,这些都太轻了。 能弥补曾经的伤痛吗?能弥补这些年的蹉跎吗?能弥补夜深人静时对着墙壁的彷徨和无奈吗? 什么都不能,她还是这样的没本事,过了这么久,也只能对着萧月说一声“对不起”。 萧月却笑了起来:“好,我接受,这件事就过去了。” 洛颜仍垂着头,不肯抬起。 萧月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声音变得更加轻柔:“神女当年不是无故离阵,你是看见了那一家三口被冲进河水里。若是保全阵法,那一家三口就要被水淹死。尧山弟子的命是命,那一家三口的命也是命,生命不能以大小以多少来衡量。” “我不觉得你做得有错,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阵法中的弟子都是修士,可那三口只是普通人。阵法中人多,可以互相扶持,可那三口中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幼子。谁更需要帮助,不消我再详说了。若不是你,就真的没有人再能救他们了。神女,你做的是对的。” 洛颜猛地抬起头,这么多年,人们谩骂她,诅咒她,说她是带来灾祸的源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靠近洛河,一想起那冲天弥漫的黑色雾气,她就觉得自己该死,早该和阿娘一样,跳进河里淹死算了。 甚至想过,等她杀死了洛笙,她自断经脉,从黑熊岭上掉进洛河里,撞死在河底的礁石上,和阿娘作伴去。也算给洛河畔惨死的村民赔罪了。 她心里从未后悔过当时的决定,只是觉得对不起其他人。或许当时还有更好的办法,能救下那一家三口,也能保住阵法,但她太笨了,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可现在,有人说她做的是对的。从来没有人肯定过她,连她的出生都是一个错误,她怎么能做出来对的事! 可刚才,有人说她做的是对的了! 洛颜必须紧紧咬着嘴唇,只要她一松开,眼泪就会流出来。她咬得太用力,把下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都流到下巴上。 萧月抚额,掏出手帕替洛颜擦了擦:“所以,神女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不肯让我进去?” 洛颜如梦初醒:“啊不是!萧、师兄是来找萧门主?我推你!” 萧月松开了按在轮子上的手:“是,我来与萧门主说些重楼门的事。好啊。” 重楼门没有门槛和台阶,绕过几个缓坡就到了主殿。萧琴一早在殿里等他。 知道二人有事要说,洛颜掩上门扉离开。一扭头看见花树下有一道颀长的黑色身影。他站了好一会儿,肩头已经落了一层白色花瓣。却不拂去,看着她,却不朝她走来。 洛颜移开目光,转身走开。 陈尧取出传讯玉简,上面的法阵亮了好一阵,等到光亮散去,才露出文字:萧月已去重楼门,安心。 重楼门的第二位访客是景南星。 长卿门弟子已将柳子峤安葬好,这会儿挨个门派辞行。如今长卿门人微势单,又屡次遭受重创,无力再应对其他事务。准备先将门派封锁一段时间,把旧事打理好,好好修炼一阵,再作他想。 萧琴给了景南星一些灵丹灵草,但景南星拒绝了:“萧门主已经帮过我们很多,长卿门无力回报,不能再要了。” 萧琴点点头,不强人所难。她垂头沉思片刻,又问道:“景门主准备封锁门派多久?” 景南星对“景门主”这三个字还不习惯,愣了一会儿,才急急回答:“至少十年,萧门主有什么吩咐?” 萧琴道:“我想叨扰一趟,让若雪先去伊阙郡主那里,将若霜的尸身取回来。” 萧琴身旁,一身穿墨绿道袍的药宗弟子上前,朝景南星行礼。 景南星这才想起来,不久前,郡女观遭遇蜃鸡之祸,有一重楼门弟子遇难,那人名叫裴若霜。当时郡女观上下一片混乱,没来得及收场,柳子峤就被带去长卿门,紧接着又去了洛河,最后上了尧山。 一幢连一件,人忙得像只陀螺。回头看时,那些旧事,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裴若霜有个弟弟,名叫裴若雪,正是眼前这男子。景南星回礼:“哪里叨扰?我与弟子预备着今日午后离开尧山,不知裴师弟什么时候方便,若你过两日再出发,我先与郡主知会一声。” 萧琴道:“不必这么麻烦了,若雪今日午后便与你们同行。”她朝裴若雪使了个眼神,裴若雪点头。 如此休整了一阵,又要着手处理外海的事。 先前只是暂时击退了外海人,但心萤火尚在,说不准什么时候,外海人又会再攻上尧山来。即便不攻上尧山,再去哪个门派闹一场,也叫人受不了。 当务之急是把其他的外海人抓住。 但已过去了好几天,那些外海人早跑得没了踪影,众人提议,应当立刻审问嵩山派严掌门,他定然知道外海人的下落。 尧山新掌门往座椅上缩了缩,看向虞栗楠。 虞栗楠叹道:“弟子们在问掌门,掌门定夺就是。” 新掌门悄悄道:“严掌门这几日一清醒就开始骂人,状如疯癫,我有些怕他,能不能先不审问他,等过一阵再说?” 大殿中立刻有弟子不满:“敢问掌门,过一阵是多久?若严松时就此疯了呢?是不是就一直不予审问了?” 这弟子有个同乡好友在萧山派,多年前与外海人抢夺空明石,身受重伤,灵丹损毁大半。本以为此事是洛河神女所为,记恨了洛颜许久,不料几日前,竟发现空明石在严松时手中。又是气又是恨,恨不得把严松时灵丹震碎。 严松时与外海人关系密切,本以为掌门会立刻审问,谁知他竟要“过一阵”,一阵是多久?几天?几月?几年?这怎能忍?他顾不得尧山大殿礼仪,大声质问。这种情况在陈尧当掌门的时候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新掌门眼神乱瞟:“等药宗再治治?万一治好了呢?不然他现在说话颠三倒四,也问不出什么不是?” 殿下议论声又起,虞栗楠赶紧控制场面,扬声道:“好,药宗定会全力医治。” 白梅圣手发话了,众人还是给些面子,议论声乍然停止。 “不提审严松时也无妨,不是还抓了两个外海女子,那二人看上去像是外海人的首领,提审她二人,说不定也能得知外海人的行踪。”刚刚说话那弟子又道。 留在尧山的其他门派弟子纷纷点头,那二人应当在外海地位颇高,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抓到这种级别的外海妖人。机会不能浪费,对那二女严加拷问,说不定能得知更多外海的事。 “外海啊......”新掌门皱眉,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更往椅子里缩了缩。 殿上传来了嗤笑声。 新掌门也觉得推来推去不好,捏了捏太阳穴,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要不先提审聂游吧。先审聂游。”聂游看上去傻傻的,很好拿捏的样子。 虞栗楠应道:“好,我叫萧门主来。” 殿上不满之声更加明显。问聂游干嘛啊,重楼门那点儿破事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值得带到大殿上来说的? 不多时,萧琴和聂游都被带到尧山大殿上。 聂游和一群重楼门的弟子被绑起来,双膝上了药,无法站立,一个个跪在众人面前,模样狼狈。 反观萧琴,她虽坐在轮椅上,却比跪着的人高了一截,她垂下眼眸时,竟有一股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聂游翻了个白眼,朝她啐了一口。 立刻有掌戒堂的弟子走过来,在聂游脖颈上按了一下。聂游立刻嚎叫起来,声音几乎要掀开尧山大殿的屋顶。连嚎叫了好几声才停下,紧接着他嘿嘿嘿地笑起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满地打滚。 洛颜从未见过这阵仗,惊得呆住,小声问:“这是什么?他怎么了?” 她是跟萧琴一起来的,作为聂游罪行的举证人之一。虽站在萧琴身后,却和萧琴隔着一段距离。 回答她的是陈尧:“掌戒堂的刑罚,叫‘流珠银星’,在脖颈上的大穴划开一个口子,注入无毒水银。水银重,立刻坠得经脉断裂。经脉一断,水银就扩散到皮肉之间,奇痒无比,让人恨不得把一身皮全扒下来作罢。被带上尧山大殿提审的人都是如此,你看不惯,不如我们先去后面。” 洛颜咽了咽口水:“我没事、还好。”她看着聂游浑身发痒,抓得皮.肉鲜血淋漓,忽然想到一件很久远的事情。她问陈尧:“洛河水患那次,如果我被带上大殿,是不是也会这样?” 陈尧转头看着她。 第95章 “聂游,自前掌门殉道,我成为重楼门代掌门开始,你策动门内三十六名弟子与外海勾结,企图将我赶下代掌门之位,将重楼门拱手让给外海人。为达到这个目的,你一共犯下残害同门,出卖门派机密等罪行四十余件。从现在开始。我一一说给你听,你承认就点头,不承认就辩解,大殿上自会有人查证。” 聂游趴在地上发出“嗬嗬”的声响。 萧琴展开手中卷宗:“罪行之一,重楼门弟子聂游与外海首领黎笙勾结,令黎笙化形为郡女观弟子灵思,行至汉广湖边将其姐聂水兰杀害,嫁祸伊阙郡主,破坏郡主与长卿门柳门主的感情。此事可为真?” 聂游哈哈哈地笑起来,不知道是痒得,还是高兴得,笑得眼泪都涌出来:“对啊,是真又怎样,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我想要柳子峤记得我姐姐一辈子,他确实记了一辈子。我想让柳子峤看见陈持盈就会想起我姐姐,他们两个这辈子别好生在一起,他们确实也没好好在一起啊。听说柳子峤前两天还死了?哈哈哈......” “你无耻!”灵思跳出来大喝。 “那怎样啊?你又很有耻啊?陈持盈又很有耻啊?抢别人道侣!柳子峤又很有耻啊?连自己相好都认不出来。你们所有人都很有耻啊?对我下这么卑鄙的手段,啊哈哈!啊哈哈!” 众人看着他满地打滚,宛如一条疯狗的模样,皆是摇头叹气。 “命都没了,记不记得还有什么要紧?”萧琴瞥了他一眼,继续念道:“罪行之二,重楼门弟子聂游将心萤火藏于长卿门的秘密告知黎笙。又利用外海丹药迷惑长卿门柳门主,问出长卿门丹药房的通路。扮作洛河神女,使用喜宴丧镜将长卿门百余弟子一一杀害,并嫁祸洛河神女。此事可为真?” 聂游滚得喘不过气来,点了点头:“真真真,谁让他蠢,就几颗药......” 大殿上顿时响起唏嘘之声,这事和聂水兰的事又不同。说到底聂水兰也是有错,但长卿门里都是行侠仗义,勤奋上进的弟子。或许前一天还在和同伴商讨修行的心得,一夕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这人做事也太绝了,这是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吗?怪不得说外海人不是人。” “不光是外海人,这重楼门的弟子聂游也不干人事。你们听听,他嘴里说出来的那叫人话吗?还好长卿门弟子不在场,他们门主新丧,要是叫他们再听见这话,哎——” “同样是重楼门,怎么人家萧掌门就这般深明大义,聂游就那般阴险恶毒,同一门派的弟子,真不能用同一只眼来看。” 洛颜听着人群议论之声,在心里小声说,其实她自己跟洛笙那些外海人也不一样。或许她愚蠢,她呆傻,可像屠杀长卿门这种事,她从没做过。如果可以,能不能也不要把她和洛笙一起看待? 其实她和那些外海人关系都不太好,见面就是打架,反倒在人间界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人,比如萧琴。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8节 她看向萧琴。 虽然议论声四起,但萧琴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安静地捧着卷宗,一条一条地往下念。起先,聂游还会嘲讽几句,到后来实在没有力气了,只得连连点头。 其中有不少罪行涉及其他门派,恰好这些门派都在这里,对着聂游一通责骂。 萧琴念完最后一条,掌戒堂的弟子上前。一弟子在聂游脖颈上又拍了一下,聂游瞬间安静下来。 聂游爬起,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神色平静,仿佛那些痛痒已经被治好。 陈尧道:“掌戒堂的寒冰法术,将体内的水银冻住,暂时缓解了痛痒。” 洛颜点头:“这我感觉出来了,一股寒气,水系法术。” 陈尧:“是。” 这时,风庭越过一众掌戒堂弟子,走到聂游面前:“重楼门弟子聂游,犯下残害同门,出卖门派机密等罪行四十七件,聂游连同共犯弟子皆已招认。按尧山掌戒堂例律,今判聂游及三十五弟子——聂水兰已亡故——三十六人逐出药宗,三十五弟子废去灵丹,聂游处以尧山极刑。请问掌门、诸位长老是否对此判有异议?” 废去灵丹,便和普通人无异,不仅是这些年的修为尽散,寿元也会一下子追上来。这些弟子入道时至少十岁有余,入道之后至少经历了五十年,六十多年的寿数加上来,这些弟子也没几日好活了。 但洛颜没听过尧山极刑,便问陈尧那是什么。陈尧给她解释:“废去灵丹,将头颅和四肢绑在五座山峰上,催动灵力让山峰朝着相背的方向远离。比较血腥,到时候你别去看就是。” “相当于五马分尸?”这个刑罚在人间的皇宫也有,只不过把五座山峰换做五匹马,朝着五个方向奔跑,活生生把人扯断。倒也......还能接受。 “你定的?我以为会想出更古怪的法子。” 陈尧笑了一声,望着洛颜:“是我,我又不是栗箩国人。”看不惯谁杀死就是,罪大恶极的,死前多受点儿罪就是。折磨人,没意思。 尧山各长老纷纷赞同,在场其他门派长老、掌门也点头附和,虞栗楠道:“就按此法处置。诸位请听我一言,虽然聂游等人罪行滔天,但重楼门其他弟子无辜,请诸位不要牵连整个重楼门。” “当然,萧门主仁善,咱们恨的是外海人,他们恶毒,心思都脏透了。让我知道人间界还有哪个门派弟子和外海人勾结,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人说得恶狠狠,洛颜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既已定罪,便可用刑,各门派出一位代表跟着风庭去掌戒堂的戒屋,对聂游严刑拷问,逼他说出外海首领的下落。 但外海首领狡猾,对他下了禁言术,让他说不出来。偏生外海首领境界比他们高,请来洛河神女,可神女又不擅长法术,始终不得解开。 不得而知的愤怒,只能化作对外海的责骂。 洛颜抬头,看着聂游浑身是血,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她陷入了沉思。 既然问不出,众人提议,不如去审问严松时。 但尧山新掌门犹豫:“严掌门啊,他现在还没好呢吧?对了!还有几个外海人呢,要不先问问他们?” 风庭点头,又带着各门派的人去了一回戒屋。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些普通的外海人自不用说,即便是黎姝、黎妧两个都不知道,魏丹上前一探,发现这二人也被下了禁言术。 黎姝惊惧之下,把自己曾做过的事全都招认出来。 “去萧山派抢空明石的是我,扮作神女也是我......因为天裂那会儿,神女杀害了我们许多人。” 萧山掌门啐道:“本事不如人,就使这种卑鄙手段,你们这些外海人,心真比污泥还脏!” “等等!”岳山派掌门抬手:“我们岳山派也丢过一块宝物,和空明石情况相似,偷宝物的人用的法器和神女一样,当时还以为是神女偷的拿去修炼。” 洛颜道:“我没偷过。” 岳山派急急解释:“神女,当然不是你,我们都错怪你了,实在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了,是这个人偷的,对不对!”他指着黎姝。 黎姝叹道:“可惜不好用。” 岳山派掌门大怒,一掌下去,刑罚阵的光芒大盛,这阵法是掌戒堂所建,但所有入阵的掌门、长老都可控制,哪位有疑问,可以随时控制阵法。一时间,剑气四起,割得黎姝身上血肉掉落。 黎姝凄厉哭喊:“是我做的!当年洛河水患也是我,那一家三口是我找来的,我把他们丢进了鸢陵河!我知道,你们会在洛河上起阵法,洛河神女修为最高,定然会作阵法的中心。不如从神女下手。她心软,看见别人危险,肯定去救。她一离开,阵法就散了,到时候你们抓不成妖兽,肯定会把气撒在她身上。” 戒屋静了一瞬,片刻后,几位长老沉着脸往阵法边走,双手手掌凝聚起全身灵力。 风庭眼见不对,立刻拔剑立在阵法中心,这一招可暂时压住阵法,果然,笼罩在黎姝周身的剑气渐渐平息下来。她双手下压:“诸位长老,冷静,给这人留口气,还未处以尧山极刑了。” 萧山掌门道:“山刑又能叫她更加痛苦么?” 风庭:“这......”她看着黎姝,觉得这人恶毒到了极点,最可恶的是将自己的罪行强加到别人身上,自己逍遥快活,别人承受痛苦。只行山刑,确实算轻的了。 她不再说话,看了一眼虞栗楠。 虞栗楠朝洛颜望了一会儿,转头与各门派长老对视:“不如这样,刑罚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人就交给你们,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要最后和山刑的效果一样,就可。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点头:“再好也没有了。” 黎姝如此,黎妧又能好到哪里去?有人指向黎妧:“不如二人一起,省得再浪费法力。” “且慢!”阿肆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你们想知道外海的秘密,对吧?我可以告诉你们。作为交换,我要你们一剑杀死我的主人。” 魏丹拧眉:“你说不出来的,你被下了禁言术,即便不是说,用写或是其他方法,只要你稍微一想到,禁言术就会发作,你没办法传递出任何讯息。你没办法告诉我们,这个交换,你做不到。” “我能!”阿肆双眼坚定:“禁言术发作,会阻止我想到被禁言的内容。但我可以强行思考,冲破禁言。这个时候,禁言术就会反噬,将我皮肉筋骨一寸寸挫成灰。常人忍受不了这种痛楚,会放弃冲破。但我会尽力冲破到最后,直至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作罢。” “首领的禁言术很强,反噬的过程可能很快,我说不全,但多少能让你们知道一些。我不求你们饶主人一命,即便主人活着,她回到外海,也会被首领折磨死。我只想让主人别太痛苦。”他抬起眼,盯着洛颜:“洛河神女,你来,杀死我主人。我亲眼看见她死了,我就冲破禁言术,把一切告诉你们。” 第96章 洛颜浑身一颤,像是被冰冻住了。心里冒出无数的念头:为什么他点名叫自己?外海有什么秘密?最大的秘密难道不是自己和外海有关? 他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吗? 心跳快得像是要爆炸,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萧山派掌门喝道:“你叫洛神女做什么?你叫她来她就得来吗?” 阿肆轻轻道:“洛河神女比你们境界高,她杀妖兽的经验丰富,能让我的主人承受的痛苦最少。这是我的条件,如果你们接受,我就用外海的秘密和你交换。” “你住口!”黎妧厉声道:“你是外海人,是人间界的死敌!栗箩国变成一片冰原时,他们藏着心萤火,见死不救;我们只是想得到心萤火,世子陈尧却把我们驱赶到外海;我们生活在黑暗和冰冷中,他们却拥有阳光和温暖,凭什么?你想背叛外海,我第一个先掐死你!” 黎妧朝阿肆冲过去。风庭抬手,刚刚插入刑罚阵中的宝剑立刻飞起,挡在黎妧面前,结出了一道无形的结界。黎妧用力去推,但她灵丹已伤,这会儿根本不是风庭的对手。 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洛颜深知道这些外海人狡猾,一不小心就会中了他们的计,一直紧紧盯着这二人。 眼见黎妧大声控诉人间界的人有多么卑鄙无耻,外海的人生活得多么艰辛,她心中又生出了一些诡异的念头:要是外海人也能生活在正常的世界里,会不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比如她自己,她就不喜欢吃人啊,也没那么多的怨气。 停停停!想什么?怎么被黎妧带跑偏了,同情起外海人来了? 果然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同类吗? 不能再胡思乱想,于是和旁边人说话转移注意力,她道:“黎妧真是不容易,这会儿还在维护外海。” 陈尧道:“黎妧是在维护阿肆,她表面上不让阿肆说出外海的事,实际上是怕阿肆冲破禁咒,死得太过痛苦。” 洛颜:“啊?”她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更没想到跟自己说话的是陈尧。她往远离陈尧的方向挪了挪。 陈尧一把拉住她胳膊,她惊呼一声,抽着胳膊道:“你干嘛?” 不愿在人群中争执,也怕不小心碰到别人,用的力气很小。挣了几下没挣开,反而被陈尧一把拉过去。 “那个仆人不是想让你杀了黎妧吗?你去吧。” 洛颜像是见了鬼:“你说什么?阿肆......外海的秘密......我?” “对啊,大家肯定也想知道外海的事,你帮了大家,大家会感谢你。”他说完,又压低声音,小声道:“放心,他不会说出你的事。” 洛颜不信:“为什么?” 陈尧却不回答。 这边的争执惊动了萧琴,她转动轮椅,来到洛颜面前:“洛河神女,你瞧他们吵个没完,实在烦心,不如就按照阿肆说得做。但你不用去,让黎妧没有痛苦地死去,药宗的毒也能做到,我去就是。” 萧琴来说,分量就不一样了,洛颜按住轮子:“我去!萧门主你......”她刚想说萧琴行动不便,万一黎妧挣扎起来把她碰伤了怎么办,转念一想,这么着不成了说萧琴没本事么? 她改口道:“万一她对你这毒能抵抗呢?外海不是擅长丹药?” 周围有人听出来她意图,笑道:“神女真有意思,说话还挺为别人着想。” 洛颜怕再说,自己就要说出得罪人的话了,于是一个翻身,落到了刑罚阵旁边。 刑罚阵剑气四溢,风庭拦她道:“神女要做什么?” 洛颜指了指黎妧,又指了指自己,不敢直说出来,怕再激怒黎妧,生出不好的变故。她小声问风庭:“行吗?” 她这么指了,还有谁不懂。众人一齐撤了阵法。 一瞬间,她就闪身到了黎妧面前,伸手按在黎妧胸口。 黎妧惊了一下,刚张开嘴,还未说出一句话,整个人就不动了。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头缓缓歪下来。 虞栗楠上前探她脉搏,转头对阿肆道:“她死了,浑身经脉一瞬间被冻成冰,没什么痛苦。” 洛颜松开手,一瞬间的寒气太过强盛,她掌心都结了一层薄冰。黎妧的身体失去支撑,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阿肆朝黎妧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他露出了微笑,两行清泪从他脸上划过。 下一刻,巨大的气流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刑屋狭小,这股气流在四周墙壁上横冲直撞,撞得砖土扑簌簌地往下掉落。 风庭和掌戒堂弟子立刻道:“后退!” 但这会儿大家都等着听外海的事,谁愿意后退,不仅不退,一个个还往前挤。 洛颜撑起一道水膜作结界,将剑气阻挡在外。众人快把耳朵凑到水膜上去。 气流里,阿肆微弱的声音传来:“首领被世子陈尧劈得重伤,快要支撑不住外海秘境......冰原陷落,外海快要坍塌,只有心萤火,才能救外海。” 一道气流从他腹部爆开,他整个人断成两截。 “但没找到过,心萤火很可能不再药宗各门派流传,一直在尧山......” 砰地一声,他胸腔炸开。 他不能再说话了,改成在地上写。 轰然一声巨响,他整个人被炸成一团血花,绚丽而诡异。 等到气流平复下来,众人往地上找,从一片片的血迹中找到一行字: 外海陷落时,首领会爆法力,开结界,让人间界和外海融为—— 后面的字被血模糊住,但不难猜测,当外海陷落时,洛笙会让人间界和外海融为一处。 众人震惊,融为一处会怎样?人间界会变得和外海一样,土地变成冰原,没有任何食物,没有任何光亮吗?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一回参加审问的人太多,这消息不知是谁走露了出去,于是骂外海的声音更盛,看见猪就骂这是外海人转世,打死一只苍蝇就说外海人同此。甚至乡间垂髫小童,学会了“外”和“海”两个字后,也要写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89节 洛颜害怕听见这些,于是闭门不出。但萧琴来找她。她看见萧琴就想到她那两条腿,又想到萧月的腿,觉得自己是外海的一员,罪大恶极,更加害怕。 她给萧琴留了个字条,写了“事”“走”两个字,偷偷溜下尧山。还没到山门,就看见前面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这人披散着长发,脸色惨白,走路轻飘飘的,像鬼一样。 洛颜刹住脚步,想要往回折返,但想到他现在法力被封住,能打得过自己吗?于是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她头板得极正,像是在脖子里插了根棍子。眼睛直视前方,像是要慷慨就义。但走到陈尧面前时,听见陈尧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陈嘉平在哪儿。” 洛颜立刻停下脚步,面上毫无波澜,心里气得跺脚: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啊! 所谓的“事”就是指她要去找陈嘉平、罗筹和洛笙三人。大家都担心外海陷落时,洛笙会打通结界,让人间界也变成外海那个样子。既然如此,不如她先找到洛笙,想办法杀了他,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他应该和另外两人在一起,而且他们三人说不定会一起自爆法力。外海人经常互相学习招数。所以保险起见,干脆把这三个都杀了。 她抿了抿嘴唇,肩膀塌了下来,瞪着陈尧。 陈尧笑了一下,对她伸出手:“走啊。” “去哪儿啊!”洛颜大声嚷着。 陈尧笑意更深,收回手:“你跟我走,边走边说。” 晚风习习,时而有虫鸣声传来,山间空气中飘来瓜果成熟的清香。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黎笙致力于败坏你的名声,让黎姝和黎妧化形成你的模样,把杀人越货的事都算在你身上吗?” 洛颜语气冷得像是外海的冰:“知道。他说,你毁了外海,他就毁了我。” 陈尧猛地踩断一根树枝,语气变得凌厉:“他什么时候说的?” 洛颜:“你飞升时,你不是劈了他吗?”还劈了神女观,劈得渣都不剩。 陈尧深吸口气:“对,可惜我没能把他劈死。我的错。他被劈了这一下,受了重伤,怕是给自己治不好了,想给自己找个接替的人,他选了你。” 洛颜:“我?” 陈尧点头:“他想让你去外海,接替他,成为外海的首领。” 洛颜停住脚步:“我成为外海的首领?这怎么可能?我是......好吧,但我为什么要去外海?” 陈尧沉下声音:“他也知道外海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不会答应,所以他想出了个办法,他让所有人都记恨你,让你在人间界呆不下去,当你发现人人都恨你,人人都骂你,没有一个人喜欢你,包括你最亲近的朋友,人间界虽大,你却没有地方可去,你会怎样?” “不怎么样,我这些年就是这样,我躲起来就行了。” 陈尧闭了闭眼:“如果所有人都恨你恨极了,我是说‘如果’‘假如’,所有人都在追杀你,每一次都把你找出来,让你没有地方可以躲,又会怎样?” 洛颜想象了一下,搓了搓手臂:“那有点吓人,不知道。其实这些年一直很害怕,不怕说我,但每次听人说‘洛河神女’,我都觉得给我母亲招骂了。假装不听、不懂,但心里还是知道的。还怕身份被知道,大家赶我,把我看成和洛笙一样的人。我和他并不一样啊!” 这时,一阵夜风袭来,洛颜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她本就不高,这会儿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陈尧轻轻抱住了她。 第97章 洛颜立刻推开他,一不小心用力大了,给陈尧推得后退几步。 洛颜张了张嘴,可最终不知说什么是好。 陈尧刚飞升那会儿,她在心里也想过。这个人对自己来说算什么呢? 见他第一面,是在尧山大殿。她为了抓人头鱼割伤了手臂,鲜血流了一路,他在自己手臂上拍了一下,血就止住了。 他帮了自己,他不是第一个帮自己的人,论帮助,洛笙最多,小时候每次受伤,都是洛笙给自己换药、洗纱布。 可她从未在洛笙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看着一个人的背影就能心跳加快。 当时不知道自己是留在尧山,还是离开,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甚至觉得留在尧山,就能再见他一面。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来尧山是为了洛思思和陈嘉平才对啊,直到后来,得知自己是没有选中的弟子,她心里很是沮丧,可那时,划过的念头竟然是:不能再见他一面了。 他读书多,学问好,从他这里知道了许多从没听说过的事。他头脑聪明,遇到事情也总有办法。他写字的样子好看极了,跟他写出来的字一样好看,每次看,都忍不住想凑近,想摸他一下。 喜欢,当然是喜欢过的。可喜欢过又怎样?他得知自己欺骗了他,还是那么冷漠地走开了。甚至飞升的时候,那么绝情。 他说过身份不重要,但他没想到她的身份这么离谱,是个人都不会想到的吧?或许后来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可他接受不了欺骗。 不想再承受他的冷漠,也不想再承受失去的痛苦,或许在她服下那枚洛笙递过来的丹药时就该知道,她与他根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已经被伤得够多,如果有人能把自己的心拿出来,就能看见,那上面已经千疮百孔了。 于是绕过陈尧,埋头行走。好在这条山路没有岔道。 可走着走着,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跟自己的频率一样,却保持着一段距离。这声音不算吵,却像是敲打在心上,让人厌烦。 洛颜停了下来。 陈尧从后面走来,往前一看:“哦,没路了。” 洛颜:“......” 她皱着眉:“到底在哪里?” 她是真的烦躁,陈尧也不好再与她顽笑,正色道:“山下出海的船上。” 洛颜疑惑:“怎么会?他们不怕被抓到吗?” 陈尧摇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即便怕被抓到,他们也跑不了。” 洛颜:“为何?” 陈尧:“还记得我叫你重伤陈嘉平吗?你抽他那一下,他现在已经动不了了,想跑也没办法跑。” 洛颜“啊”了一声,心道原来如此。侧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样,一句话里有八百个心眼子。顿时心里不服,凭什么只有他能想到,自己难道没生脑子?不行,自己也要想! 她眉毛凝成麻绳,忽然灵光乍现,一拍手道:“那也不对,重伤的只是陈嘉平,洛笙可以给他治,也可以不管他,自己跑。” 陈尧点头:“嗯,你想得很有道理。但黎……洛笙重伤之后,恐怕没有能力再去治好他,留他一口气就是了。再者,洛笙也不会丢下陈嘉平自己跑,陈嘉平对他还有用处,他自己没办法触碰心萤火,还要靠陈嘉平帮他们拿。” 洛颜恍然。她对心萤火深有体会,只是靠近,就觉得浑身沸腾起来了,更不要说去触摸。当时罗筹也好不了哪里去,恐怕洛笙也不能。 想不到洛笙早已计划到这一点,愈发觉得自己的脑子跟他们的不是同一种东西,一边生气,一边小声嘟囔:“吃的什么,脑子长这么好。” 陈尧的声音染上笑意:“不是脑子好,是嘴太快了。下次我慢点再说,等你也想到的。” 洛颜:“啧。你变着法骂我脑子慢!” 陈尧摊手:“我从来都这么说过。” 洛颜跺脚,转身就跑。 她跑起来飞快,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尧山脚下。黑漆漆的海面上横着几只木船。 洛颜刚要往下跳,却感觉手臂一紧,陈尧拉住她。 海面无光,将他双眼映得格外漆黑。他望着翻滚的海水,声音发沉:“刚才我跟你说了两个理由,实际上,他们不会离开这里的理由还有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洛颜心中一沉:“是什么?” 陈尧转向洛颜:“他们留在这里,是在等我们。等我们离开尧山,就可以在尧山引起更大的动乱。” 洛颜瞪大眼睛:“什么?可尧山上的外海人不是都已经抓住了吗?” 陈尧看着她:“不是还有个嵩山派严掌门。” 尧山,戒狱。 严松时吃完了今天的饭,躺回到了床上。怀里传讯玉简发亮,上面写着:今晚行动。 这是他和黎笙一早商量好的行动。 这次带外海人攻打尧山的目的有两个。 其一是心萤火,但心萤火太特殊,能不能得到,不强求,只要能探到心萤火的位置就算有收获。 其二就是洛河神女。 洛笙的法力早已支撑不住外海秘境,虽然他曾做过最坏的打算,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还是想像一位世子那样,挽救栗箩国百姓。 所以他想找到一个,能够接替他自己,撑起外海秘境的人。这个人须得修为境界高,功夫好,能撑得起外海秘境。 这样的人,外海有很多。但洛笙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是洛颜。外海不能永远都是一片漆黑荒凉地,他也想让故国子民再一次回到人间,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洛笙说过,贸然去说,洛颜绝不会答应。她这个人,外表柔柔弱弱的,心里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厌恶外海人,也厌恶自己外海的身份。即便把她硬绑到外海,她不愿意,也没办法强迫她。 只能让她心甘情愿。 怎样心甘情愿呢?让她在人间界呆不下去不就行了? 所以洛笙安排这一次攻山。分成三组,一组由黎姝带领,一组由黎妧带领,最后一组由罗筹带领。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有人一定会帮她澄清之前的罪责。告诉尧山弟子和其他门派的人,洛河神女是无辜的,你们误会了她。再借着罗筹的机会,向众人展示,洛河神女有多么厉害,让大家喜欢上洛河神女。 就在喜欢上她的一瞬间,得知她的身份,她原本是外海人,她的母亲为了生下她,借助了外海之力,在外海秘境的结界上撕开一道缝隙,让外海人进入人间界,抓走门派弟子。借助裂隙引发“天裂”,让人间界死伤无数。 你们喜欢的洛河神女,和你们憎恨的外海妖人,其实是同类。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刺激?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想必也十分美妙。 你们还会喜欢她吗?还会相信她吗?会不会对她的恨达到顶峰,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让她永远消失在人间界? 洛笙开心地笑了起来,严松时后背发凉。 严松时问:“我的思思,你真能帮我找到?” 洛笙又变得彬彬有礼:“能啊,严掌门。只要你帮我这一件事,这次攻山,如果你被抓住,请你不要反抗,乖乖跟他们走。我会给你传消息。一旦你收到消息,就请你把洛河神女和外海的关系告诉所有人。可以吗?” 他掌间凝起一团白色药粉,往严松时眼前一抹,严松时变得神情呆滞:“我该怎么做?” 洛笙道:“严掌门自己就能找到能下手的人,犯不着问我啦!” 能下手的人......严松时想起了那个新的尧山掌门,陈鸢陵。那人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据说曾是虞栗楠提拔上来的,原本就是个傀儡。但当上了掌门,又有些别的想法。 此时,严松时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丸,服了下去。 饭后一个时辰,有药宗弟子来为严松时检查身体,毕竟尧山新掌门说了,严掌门身体不好。有病就要多吃药。 药宗弟子一进来,就看见严掌门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脸色惨白。药宗弟子吓坏了,连忙把他脉搏。 一把之下,吓了一跳。严掌门这脉象之乱,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解决不了,他赶紧叫师兄,师兄前来,也是一头雾水。又上报门主,最后惊动了白梅圣手。 早就有人盯着严松时,一听他发了疾病,连忙赶来询问。 一时间,白梅峰上人头攒动,连新的尧山掌门都来了,生怕他出点什么事。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0节 严松时对陈鸢陵大声呼喝:“有人要害我!定是那些外海人。我死不足惜,但我要揭发洛河神女的身世!陈掌门,请叫所有人到大殿集合。” 陈鸢陵:“啊?我?哦、哦好!众弟子快到尧山大殿集合,严掌门有话要说。” 洛颜问:“严、严掌门,他要做什么?” 陈尧却岔开话题:“他做不了什么,但他可以帮你抓洛笙。洛笙虽受重伤,但他鬼点子多,与他硬碰,你不是他对手,我也不能。所以要用巧计。你化形作严掌门的模样去找他,他定会好奇。你跟他说有重要的事商量,把他引开。剩下的我来做。” 洛颜捏了个法诀,瞬间化作严松时的模样。本想直接往船里钻,但想了想,为保证稳妥,又转身回来问陈尧:“我见了他说什么?” 陈尧一直看着她,像是在思考,长久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先前不想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但这会儿,我觉得得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他上前一步,靠近洛颜,紧紧盯着洛颜的脸,观察她的神情:“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严掌门要做什么。你还记得吗,洛笙手里握着一件事,那就是你的身份。这不是小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一次没说过。至今没有人知道,你猜是为什么?” 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洛颜声音颤抖:“为、为什么?” 陈尧压低声音:“他在等一个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他刚说完,就见不远处船只人影闪动。他立刻闪身退后。 洛颜听见动响回头,就见一人影缓缓靠近,这么近的距离,她竟一时没分辨出那人是谁。直到那人走近了,她才认出,竟是罗筹。 罗筹看见她,果然一愣:“严掌门,你怎地在这里?你不是答应了首领留在尧山,揭发洛河神女的身份?你、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第98章 即便是陈尧得知自己和外海的关系那次,也没觉得如此恐慌。此时此刻,洛颜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洛笙不是想让她去外海吗?她答应了,她愿意去外海,她愿意承受外海的黑暗和寒冷,她愿意此生再也不回到人间界,甚至让她耗尽法力撑起外海秘境都行。 只是别说,求求你们别说,别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别让! 不是怕人们的谩骂。 骗子、毒妇、贱人……都习惯了,都会记了。假装自己沉入洛河里了,假装河水倒灌进耳朵里了。听不见,就没事了。 其他的,说什么都行,可就是不能说她身份。 因为一旦说出她身份,就要提阿娘。所以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说! 所有人都说,洛河神女,你的存在是个错误,你不该活下来,你早就该死了。 洛秋螟说,颜颜,你是无辜的,你可以活下来,你可以好好活在这世上。 “严掌门?”罗筹拍了拍她。 洛颜猛地看向他,对,还有办法,杀了他,赶紧杀了他,然后冲回尧山,阻止严松时说出来。 她手腕一拧,一把抓住罗筹,罗筹一惊:“你不是严掌门,你是谁?” 洛颜反手将他砸在地上,没砸到实处,罗筹跃起后退。洛颜保持着严松时的模样,抽出腰间红绫朝罗筹抽去。 罗筹惊道:“你是洛河神女!” 他转身就跑,洛颜却在原地消失,鬼魅一般闪身到他跟前,冷着一双眼睛瞪他,抬手把红绫往他头顶砸。 陈尧从这二人身后绕过,走进夜色,走到船边,掀开门帘。门帘后正是洛笙。 他半张脸带着面具,透过面具下缘,能看见烧焦得皮肉。焦黑顺着脖颈,爬进衣领里。耳朵只剩一只,半边脑袋空空如也,将长发低束,稍微遮挡。 他看着陈尧,缓缓站起身,笑了起来:“世子陈尧,你还是输了。” 陈尧面无表情:“谁给你的脸,黎笙?” 洛笙笑得更开心,扯得焦黑的皮肉皱成一团,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你费尽心思帮洛颜澄清,可惜,黎姝和黎妧是我一早安排好的。她们早就做好了死在尧山上的觉悟。公主死国,民得善焉。” “你让大家知道她是无辜的,让大家同情她,佩服她,喜欢她。可惜你没办法改变她的身份,我帮她藏了一阵,现在要有人去揭发她了。你把她捧上云端,再让她从云端摔下。世子陈尧,你接得住吗?” 陈尧冷着脸看他,不说话。 “你想怎么接?把我抓住,将功折罪?让大家忙着处置我,没功夫管其他,还是——”洛笙仅剩的一颗眼睛一转:“怎么?你自己来的?那你是来送死的吗?”他手里撺出一团冰晶,倏忽间身影一动,这团冰晶照着陈尧头顶扣下。 可他还没触碰到陈尧,就被一道光束弹开,撞到船舱上。 陈尧双手结印,在周身结起一道金灿灿的结界。天边爬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洛笙被撞得半边身子发麻,满面惊骇地看着陈尧:“你疯了?你法力被封住,强行使用——” 他没说完,陈尧凝起金色的剑光往他身上抽。洛笙用寒冰法术去挡,两两相撞,轰地一声,船从中间裂开。 雷声更加接近。 陈尧提着光剑往洛笙身上刺,没几下就斩碎了洛笙的寒冰结界。他专往洛笙伤口上刺,斩碎了他的面具,又刺破他衣袍,露出烧焦的皮肉,提醒他曾经的失败。 “黎笙,你可真丑。”陈尧轻蔑地笑。 洛笙又气又怒,剑法漏洞频出。眼见剑招落在下风。洛笙只好一手执剑,一手凝出红色细线,两厢夹击。 洛笙用红绳化作一张大网,挡住陈尧一击,后退两步化去余力。眼见剑光又至,右手匆匆忙挽剑,剑锋所到,海面上结了一层冰。船上无处可退,他跃到冰面上。 陈尧虽在剑招上占了上风,可强行使用法力,肺腑都要烧灼起来,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流,染湿了胸前的衣襟。 一边用红线抵挡,一边喝道:“世子陈尧,我建议你最好停下,你再强行使用法力,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被烧成灰。” 陈尧嗤笑:“把心放回肚子里,在我烧成灰之前,肯定先把你杀了。”他变幻法决,一把光剑化作无数把,朝着洛笙脑袋扎下来。 这时,一道惊雷乍然劈下。劈入海水中,溅起水花,比高楼更高。海面上的船只全被震碎,连带整作尧山都震得晃动起来,几块巨大的石头飞离山体,朝着海面砸了过来。 洛颜停了下来,往陈尧这边看。 洛笙震到了水里,水下漆黑,一时找不见他身影。却有另一道身影往木板上爬,陈尧一把抓起那人腰带,对洛颜喝道:“走!” 洛颜被震得有点蒙,怔愣了一下才跟上。疾跑两步到陈尧身边,扳过他抓着的人的脸,见是陈嘉平。 她赶忙问:“洛笙呢?” 陈尧道:“他不会丢下陈嘉平,等下会来尧山找陈嘉平,那时再抓他就是。” 洛颜刚要开口,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低头一看,陈尧半边袖子都被劈糊了,衣袖往下掉渣,露出小半条手臂。 她聚起一团冰晶照过去,只见那小半条手臂皮肤焦黑,时而露出一点红肉,鲜血顺着红肉往下流。稍微靠近就感受到一股灼热铺面,难以想象皮肉里承受怎样的疼痛。 她在陈尧手臂上覆上一层凉凉的水膜,温度降下来些。在上臂和肩膀连拍几下,让他止住了血。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洛颜搓了搓手指,发现指间黏腻,散发着血腥的气味。抬手往陈尧胸口去摸,他衣衫全被血染得湿透。 “你受伤了?还是洛笙?”这些血迹。 陈尧轻声道:“不是我。” “不可能。”洛颜十分肯定,她了解陈尧,陈尧最爱干净,宁可让过几招,也不允许别人把血溅在自己身上。 洛笙打的?好像……没那么傻。 是刚才那雷!他说过,他的容貌和法力都被封住了,可他刚才确实在用法力。哪里来的?还有上一次,他为了抓严松时,把尧山整座山的结界都移到了海面上。 但那次之后,他就吐血了。这说明,使用法力对他伤害很大。这些血会不会也是…… 蓦然间想到,已经飞升的人不能随意回到人间界,不然会受到惩罚。 洛颜抓着陈尧的衣襟:“你回到人间界是要干嘛?会有惩罚吗?是什么?” 陈尧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拿开她的手。 尧山大殿。 严松时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站在大殿中央,他环顾了一圈,缓缓收回目光,挺直身姿:“洛河神女的秘密,在于她的身份,她不属于人间界,她,是外海人。” 大殿上安静了一瞬,随即有私语声传开。 “严思思已经不是老祖白月光了,严掌门怎么还在胡说八道?” “是啊,听说严掌门撞到了头?” “我很清醒,没说胡话!”严松时凌厉的眼风扫过。 “是啊是啊,怎么能这么说严掌门?”陈鸢陵跑到严松时身边:“严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严松时振臂展袖,甩开弟子的搀扶,像一棵松树般挺拔:“洛河神女是外海人,并非信口胡说。我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 “诸位知道外海的过往,当年天道大开,寻常人可以修行仙术,栗箩国世子黎笙是第一个炼出仙丹,将自己修为提升至元婴的人。他将这仙丹散给国众,让人人都能修道,整个国家能量过足,一夜之间化为冰原,陷落深渊。天道恒常,损有余而补不足。” “洛河神女也是如此。洛秋螟修为境界太高,是当时第一个接近飞升的人。以她修行的功法,可以把灵力直接传给后代。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诞下子嗣,子嗣能量无穷,能吸收走所有人间界的能量,那时,人间界就会崩塌,变成第二个栗箩国。所以洛河神女不能诞育后代。” “但洛河神女当时怀了身孕,哼哼,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极力想生下这个孩子,所以她翻遍古籍,真让她找到一个方法——人间界的能量不足支撑她生育,但她可以求助外海。她来到外海秘境边缘,和外海的首领黎笙做了个交易。黎笙用外海的能量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交换,黎笙来到人间界。” “但那时候,秘境结界将人间界与外海隔绝已久,外海人进入人间界会受到强烈的排异。黎笙便舍弃他的身体,将神魂没入洛秋螟腹中,成为她的另一个胎儿,由洛秋螟诞下,取名作洛笙,和如今这位洛河神女一同长大,情同兄妹。” “你们眼中,清白无暇的洛河神女,其实是外海首领的亲人,和这位外海妖人一同生活了十余年!” 这时,洛颜和陈尧刚好赶回尧山大殿。 第99章 洛颜站在大殿门口,殿内众人齐刷刷转身看她。她身后是一袭漆黑的夜色,殿内台阶下点了一排灯,众人站在背光处,看不出任何人的表情,只有一张张黑漆漆的脸。 陈鸢陵朝洛颜看了一眼,问道:“真的吗,严掌门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可多的是。”严松时转向洛颜:“洛河神女,我们正在说你的事,正好你来了,咱们就好好说个清楚。你先别忙着反驳或是承认,等我把你的‘证据’一一列出,你再说,如何?” 洛颜望着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严松时朗声道:“此事我是从外海那里听说到的,我亲耳听黎笙与罗筹所说,他在上尧山之前特意交代,洛河神女是他们的同类,也是外海人,不能伤害神女性命。我听说了这件事后十分震惊,便去查访,一查,让我找到了三处证据。” “其一,洛河神女,我查过你的生辰,你出生于飞升前十五年三月初七,当年发生了一件事,尧山震荡,海面上出现了几条人头鱼,据尧山记载,这事正是发生在三月初七那天。” 人头鱼闯入尧山海域,在当时不是一件小事。许多弟子都被咬伤,对那副面容念念不忘。于是有尧山弟子道:“是三月初七吗?好像是吧?对,那天是发生了许多事。” “最开始咱们都没察觉,有两条甚至顺着水流从海里游进尧山河溪,还是老祖发现了。当时老祖召集了几个长老议事,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没告诉咱们。” 洛颜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疑惑的、好奇的、探究的,各种各样,像是琳琅满目的刀。但这时,一手温暖的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像是拉上了一道帘子,把刀光隔绝在外。 洛颜深吸口气,抬起头直视严松时:“嗯,有道理,其二呢?” 她很平静,没有恐慌,没有嘶吼,这让严松时稍微有些诧异。但他极力保持平稳:“其二,我觉得这法子太过匪夷所思,便去查了这方法的是否为真,裹在查到了典籍,这部书就藏于嵩山派藏书阁中。若不是用此法,洛秋螟还能用何种办法将孩子生下来?” “这倒也是。”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洛颜。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1节 洛颜逼着自己与严松时直视,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害怕。至少不能给阿娘丢人。 严松时看了她两眼,恍然明白过来。这小姑娘不是真不怕,只是在强撑。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他朝着洛颜走过来,走到洛颜面前很近的位置才停下,他低头看着洛颜。 离得很近了,甚至能从洛颜瞳孔里看见一个自己的倒影。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小姑娘,他的女儿,严思思。恍惚间想起思思执意要下山,自己不允,父女两个吵起来,思思,那丫头,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定了定神,他道:“证据其三,洛河神女,你虽是水属性,但你的功法和人间界水属性的修士有所不同。你可以说这些不同都说因为你修行方式的缘故,但有一点你抵赖不掉,你受不了心萤火的灼烧,你还记得百花峰上的事吗?” 众人立刻想到百花峰上,她与罗筹化作的巨蛇相斗,惊动了山峰下埋着的,可能是心萤火的宝物。罗筹浑身灼烧,当时神女脸色也不好,但大家都没往这方面去想,以为是神女受了伤或是体力不支。 “我本来想请药宗用‘显影’一道术法去神女观看一看,或许就能看到你和外海首领黎笙一起生活的过往,但神女观被劈了,这证据暂且不说。洛河神女,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要反驳我的吗?” 洛颜抿了抿唇,忽然就笑了起来。她放声大笑,像是从没经历过这么欢快的事情。她笑得弯下腰,笑得撑住肚子,笑得眼泪都飙出来。 她边笑边说:“最怕听见别人问,阿娘是谁,阿爹是谁,问功夫跟谁学的,境界怎么练的。问功法和别人不一样,问神女观里有个脑子有病的人是不是哥哥。怕极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我说错一个字,就被人识破身份,我的身份不好,不想让人知道。” “后来天裂,一边杀妖兽,一边怕妖兽,怕听见‘外海妖兽’‘外海妖人’,感觉都是说我。你们叫‘外海妖人’的时候,总像在叫我。我一直藏,一直累,可现在你们都知道了,终于不用再藏了。” “对!都对!阿娘生我借了外海能量,我在外海能量中生出来,功法受到影响,和外海一样。洛笙想来人间界,钻进阿娘肚子里,阿娘生他出来,他出来早,是我哥哥。我是他同类,我是外海人!” 她喊完之后,浑身就泄了力气。 像是长跑终于到达了终点,不用再努力了,可以喘一口气。她一屁股坐在了大殿的门槛上,要是门槛上有草,还能拔下来叼嘴里一根。 虽然不用再负重前行了,可并没有觉得很轻松,一股无力的酸痛感袭来。她垂着头,不敢看其他人。 大殿里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我做梦呢?神女说什么?她是外海人?” 议论声渐渐大起来,震惊、迷茫、不解,重重情绪传了过来。 一开始,洛颜垂着头坐着;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捂住耳朵;身边人影一晃,有一个焦糊浑着血腥味道的人坐在了门槛上,坐在了自己身边。 殿外夜色沉沉,殿内灯火如沸。 忽然,一人朗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那说话之人。这人身穿紫色道袍,是郡女观的女弟子。 陈尧拉着洛颜的胳膊,把她的手从耳朵上拿下来:“灵思要跟你说话。” 洛颜的手纹丝不动:“我不想听。” “一个多月前,黑熊岭上锁妖塔倒塌,跑出来一只妖兽蜃鸡,在郡女观作怪。我当时不在观中,后来听师妹们说,那蜃鸡假造出来一个神女观,把大家骗了进去,每晚都出来杀人,两三天就有好几人遇难。大家合力去抓,可每次都抓不到,因为每次出现的都是蜃鸡的影子,它的真身藏在其他地方。” 有人好奇:“真身藏在哪儿了呢?蜃鸡可是厉害的大妖,你们是怎么抓住的?” 敏思接话道:“藏在湖水下面,是洛河神女帮我们找到的,蜃鸡也是神女帮我们杀死的。要是没有神女帮忙,我们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呢。” 灵思点头,她转向洛颜:“不论洛河神女身份如何,她都是我们郡女观的恩人。不论你们如何处置她,我们都要还这份恩情。” “正是。”陈持盈从人群中走出,站在郡女观弟子身前。 “萧山派也如此。”萧山派掌门也站了出来,他指着洛颜:“洛河神女只帮郡女观处置了一只蜃鸡,却帮了我们萧山派两次。一次是不久前与攻山的外海人相斗,神女帮我们找到了杀害萧山派长老的真凶,还帮我们找回了门派丢失已久的空明石。另一次是数月前,黑熊岭村,我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去抓妖兽,反而被一只鞋妖缠住,亏得神女出手,才保住这几人的性命。” “还有一次,掌门,那外海妖人化作的大蛇差点儿把赵师兄咬成两截,亏得神女救他。” 赵方斓揉了揉脑袋:“没有神女救我,我都死两回啦。神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洛颜没想到大家会说这样的话,不是责骂,反倒像是在帮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怔怔地抬着脸,双手放下来一点,却开始揉着耳垂,把耳垂揉得通红。 她声音小小的:“那、那没得什么,就是顺手——” “几位此言差矣。”严松时一句就把洛颜声音盖过:“你们说的蜃鸡、鞋妖都是从锁妖塔里跑出来的,锁妖塔里关押的是什么?不正是外海的妖兽吗?杀害萧山派长老的人和那大蛇不也正是外海人吗?” “给诸位带来灾祸的,原本就是那些外海人!外海人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你们之中有多少道友曾发过誓,要屠尽外海妖人。你们常说,外海妖人,人人得而诛之,此刻你们眼前就有一个外海人。” “这个人只是给了你们一点小恩小惠,你们就奉她为恩人,浑忘了她与外海那位首领朝夕相处了十余年,这十余年中,我不信以她的本事,一次杀死黎笙的机会都没有。但她与黎笙互称兄妹,玩起兄友弟恭的游戏。如果她一早将黎笙杀死,诸位门派的遭遇根本不会发生,你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与自己的同门、师长一同修行,而不是在这里找凶手,报仇!” 他声音洪亮,宛如一根铁棒,敲在了众人头顶。 一时间,大殿上又没了声音。 但只静了片刻,人群中又传出一声女子的笑,木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严掌门这话终于对了,外海人在人间界犯下的罪行滔天,杀死的人多如牛毛,只要在场诸位还承认自己是人间界的人,就该为自己的同类报仇。” 她往尧山弟子中一瞥:“劳驾哪位道友借我把剑,我先把重楼门弟子挨个杀死,再自刎于人前。” 尧山弟子一愣:“萧门主这是作何?” 萧琴满脸哀戚:“重楼门弟子聂游犯下的罪行滔天,杀死的人多如牛毛,只要在场诸位还承认自己是人间界的人,就该杀尽重楼门弟子,为自己的同类报仇。来吧,诸位可别客气啊。” 第100章 尧山弟子心想,请客吃饭呢,还别跟你客气。 但众人明白萧琴的意思。聂游曾是重楼门弟子,他犯下大错。但他是他,重楼门是重楼门,一个门派中尚且还有异类,一个外海中,有一个和其他外海人都不一样的人,也不是多稀罕的事吧? 可严松时却摇头:“萧门主把重楼门与外海相比,是有多看不起重楼门呐!重楼门弟子可要因为有这样一位门主感到寒心了。” 他往重楼门方向扫了一眼:“重楼门与外海不同,重楼门弟子再如何,他们也是人间界的人,与我们是同类。但外海人不同,他们与我们并非同类,或许曾经是人,但现在,却不能称是了。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是不错的。” 萧琴倚在轮椅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是啊,严掌门,你说的总让人觉得有理。但也有一点。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族类与非我族类交好,将非我族类上山开路,为非我族类保管盗来的宝物,该怎么说?反过来,非我族类为了保护我族类不惜受伤流血,这又该怎么说?” 严松时脸色一白:“我是被胁迫的,我没有骗你们,我的女儿确实不见了。她生下来体弱,吹个冷风就会高烧许久。我在嵩山上单独给她一座山峰居住。又怕她寂寞,找了几个可靠的弟子去陪她。可她不知听谁说了山下的事,吵着要下山。” “我把她看管起来,可某一日,她竟然从山上消失了,遍找不到,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谁把她带走的,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见过她了。直到有一天,黎笙告诉我,他能帮我找到我的女儿……我、我真的没办法,你们有人有过女儿吗?你们能体会一个丢了女儿的父亲的心吗?。” 在场有些弟子尚且年轻,或者一心修道,并无子嗣。却也有人在修道之路上遇到了心爱之人,结为道侣,孕育了子嗣。哪对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要是自己的孩子丢失多年,连生是死都不知道,那也太令人揪心了。 有人心生同情。 洛颜却抬起头,盯着严松时。陈尧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 萧琴欠身:“严掌门,对不住,但愿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女儿。你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固然令人同情,但由于你和黎笙勾结,帮助他们在人间界横生灾祸,导致无数的家庭失去了亲人,他们的不幸,你敢说自己没有责任?你与黎笙相处这么久,以你的本事,难道没有一次杀他的机会?你却和他玩起情深意长的游戏,如果你一早将他杀死,眼前这些灾祸也不会发生。到底是你想找女儿,还是你想借助外海的能力得到其他?” “我……”严松时被她喝问得后退了一步。 众人见他这样,那些刚生起的同情又肥皂泡一样戳碎了。 萧琴把手从木轮上抬起,落在了截断的双腿上,抚摸起来。她动作轻柔,却让人感到一丝细细密密的恐惧,顺着背脊爬将上来。 “若不是受我族类背刺,我这两条腿也不会没了。” 在场众人有许多受过萧琴恩惠,听见这话,火气腾地冒了上来,一个个怒瞪着严松时。 萧琴火上浇油:“往事已不可追,只盼望当日我所承受的遭遇,今日不会在洛河神女身上重演。” 陈尧咳了一声,用眼神警告萧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裴若雪站出来:“当时我们没能保护好门主,今日一定要好好保护神女,断不能让报薪之人冻死在风雪之中!” 重楼门弟子纷纷附和:“神女帮助过我们,不管她是人间界的人也好,外海人也罢,总归是就过我们的命,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被一个外海人救过,也是值得炫耀的事吗?说不定她救人人时早有目的,就等着你们今天给她说情呢!哦对了,这么说,你们遇到的危险,说不定也是她一早机会好的。长卿门门主新丧,你们就帮着柳门主仇人说话,亏得长卿门弟子不在,不然心都凉了个透。”一嵩山弟子道。 “谁说长卿门不在?”景南星越过众人走出。 洛颜从门槛上站起来,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是好。景南星却朝她行了一礼。 景南星声音洪亮:“这位道友,你今天算是让我彻底明白了一句话,自己心眼脏,看什么都是脏的。这么说来,你们嵩山派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故意制造危险,让人们向你们祈愿,你们再派出弟子救人?” 其他人惊道:“什么?还能这样?”忽然看见嵩山派弟子面露异样,这弟子更惊:“真的有这种事?不怕将来飞升劈糊了?不是,这样的祈愿能算数吗?” 崂山派掌门道:“狗急跳墙,人疯起来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相比之下,洛河神女就没这顾虑,毕竟她连庙观都没有。”有种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美好。 洛颜:“……” 她悄悄问陈尧:“景门主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尧山?你叫来的吗?” 陈尧道:“谁知道呢?有东西落下了吧。” 洛颜想翻个白眼。 这时,又听崂山派掌门道:“诸位,经常助人的道友都知道,救人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况危急时,脑子都空了,只能跟着自己本心走。心怀仁善,就会先想着别人;心中自私就会先顾及自己。诸位好好想想,神女每次是先是先救你们呢?还是先顾自己?” 崂山派弟子齐刷刷地:“那还用说?当然是先救我们。哎,说来惭愧,但不得不说。” 魏丹跑出来:“神女也救过我,所以我也得为神女说句话。别管神女什么身份,单凭她救的这些人,我就从心里佩服她!诸位,你们谁自信比神女救的人还多,来来来,站出来,站这儿,咱们比比。” 要说救人多,还得是药宗,但长卿门和重楼门都没人说话,其他门也不敢有动作。于是纷纷看向药宗圣手虞栗楠。 虞栗楠在人群中间摇头:“不敢比,虽救了,但没救活的更多。”言下之意,神女不仅能救人,还能将人救活,又善良,又有本事。 这时,陈尧站了起来,他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嵩山派弟子面前:“这位道友,你是不是记混了,将柳门主杀害的,是聂游,是不是?” “是!我们亲眼所见!”药宗弟子道。 陈尧好笑地瞥了萧琴一眼,对景南星道:“来,仇人在这里,请吧。” 景南星和萧琴对视一眼,一脸无语。 陈尧又道:“百花峰上,你们为神女传送灵力,便是帮助了神女。仇人之间肯定不会互相帮助,所以你们都是神女的友人。但眼下看来,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成了帮助外海,这可如何是好呢?” 当时,萧山派掌门带着一众弟子全去抓严松时,没上赶上洛颜与罗筹相斗那一段,这会儿纷纷找其他门派弟子询问。听说了当时那场面如何壮观,一想到自己竟然错过,都是咬牙跺脚。 萧山派掌门朗声道:“神女虽借助外海之力生下来,但神女从未心向外海,反倒帮助咱们良多,这份善心,我自叹不如。清正如重楼门,也会有聂游和聂水兰那样的弟子;残暴如外海,也有相互扶持,愿意为对方肝脑涂地的主仆。身份不是束缚,路不能越走越窄。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于照蟾承认洛河神女是我的同类,我无条件信任她,无条件接纳她。” 其他人接连附和。 严松时和一众萧山派弟子大概没想过会有这种发展,一个个都愣在当场。被人群推来推去,像是丢失了舵的船,被踩到了脚,却找不到人。 忽然,一弟子叫了一声:“哎呦!神女这是怎么了?” 众人纷纷看向洛颜。 只见洛颜低垂着头,两只手轮流往眼睛上抹,水痕顺着胳膊往下滑。 天香门几位女弟子道:“神女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吗?” 这一问,洛颜哭得更厉害。喉咙里压抑不住,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我问问。”陈尧走过去,用没被劈糊的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转身对众人道:“哦,神女说,你们把她说得太好了,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众人哗然:“怎会配不上?神女的好,我们连一半都还没说出来呢。” 陈尧道:“你们知道,为何上一代神女洛秋螟不惜借助外海的能量也要把女儿生下来吗?” 众人:“这……” 这时,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尧山新掌门忽然开口:“无论父母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我阿娘生我也费了一番功夫,但没有阿娘坚持,如今就没有我了。我阿娘跟村子里人说,假如那时真把我扼杀在腹中,会觉得我很可怜,那么小,还不懂事,就被自己最亲的人抛弃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2节 “我总觉得我阿娘挺不容易的,这一比较,神女母女也挺不容易的。哎——”陈鸢陵长叹一声:“嘶——不对啊,那神女父亲呢?陨落了还是怎样?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不见他出来承担责任?” 陈尧飞快地低头,看洛颜神色无异,才对众人道:“想知道神女父亲在哪里么?” 第101章 “在哪里?”众人立刻询问。 陈尧道:“在那儿,你们后面那位,嵩山派严掌门。” 众人齐齐看向严松时,不解:“什么意思?严掌门知道?” 严松时缓缓回过头来,他看了洛颜一眼,心中莫名一跳。 陈尧摆手:“不,就是严掌门。” 陈鸢陵忙问:“什么意思?神女的父亲是嵩山派严掌门?” 这话一出,倒吸寒气的声音纷纷响起。严松时扭过头来:“胡说什么?我怎可能是洛河神女的父亲?” 陈尧问他:“严掌门不是与洛秋螟神女交好?” 严松时急喘两口气:“交好而已,与洛秋螟交好的男子多得很,凭什么说是我?” 听见这话,洛颜猛地抬起头。她刚想说话,却被陈尧挡住。 陈尧用袖子把洛颜半边身子都遮起来,遮得严实。他对严松时道:“为什么说是严掌门,因为严掌门你曾有一位心爱之人,是你师尊的女儿。你想娶这位师妹为妻,但你师尊开出条件,要你修为达到元婴期,才将女儿嫁给你。” “你当时已经是金丹后期,距离元婴一步之遥。但可惜,你和同门一起出任务时受了重伤,灵丹大损,立刻跌落金丹。但你硬撑着不与师尊和师妹说。你动了其他心思。那次任务中还有一人也在,便是洛秋螟神女。你得知她已至化神后期,又知她修为功法特殊。你与她往来频繁,后来在神女观住了一段时间。” 陈鸢陵立刻道:“哦,是双.修之法。” 一道道目光看向严松时。双.修之法并不罕见,修真弟子并不太重礼教大防,遇到心仪之人,或是遇到危难之时,便可行此法。 但严掌门好像这两种情况都不属于,他是想靠双.修提高自己境界,而且听上去,怎么像是在欺骗洛秋螟神女的感情? 严松时脸色红了一阵又发白,他顶着众人的目光:“对,我是和洛秋螟有一段过往,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没有一段过往?” 陈尧:“嗯,一段过往也算不得什么。你假意与洛秋螟神女交好,从她那里提升了境界,洛秋螟神女却以为你是真心爱她,便要与你结为道侣。你为了躲她,谎称要回嵩山闭关,叫她在神女观等你,等到你出关,就来与她结契。” “洛秋螟神女不与任何门派结交,她做散修做惯了,只想清净自在,是以也不了解各门派发生的大事。但她为了给你个惊喜,偷偷上了嵩山,想等你出关。却不料那一日,嵩山正在举办结契大礼,整座山峰都被红色铺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她心里幻想着与你结契的场景,不知是不是也会这般喜庆欢喜,她好奇去看,却在结契主位上看见了你,这是你的结契礼。” “哎呦!这!”有人惊呼出声。有人见过当年的洛河神女洛秋螟,那位洛河神女可当真称得上一声“神女”。她美丽,她聪慧,她博学,她强大。她关心每一个人,却又不把任何事物放在心上。 曾经也有许多男子对她诉说倾慕之情,却一一被她拒绝。当时有人猜测,什么样的男子能得到神女的芳心,却没想到是严松时。 严松时从前也是个美男子,他修为虽算不得很高,但读书许多,让他作诗,他可以出口成章,给他一个典故,他立刻能说出来龙去脉。 洛秋螟对他动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他竟然欺骗神女的感情。这叫许多人为神女感到不值得。 严松时深吸口气,看了陈尧两眼,笑了起来:“这位小道友,你编的这个故事真是有趣。” “我不是在编故事。”陈尧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抵到严松时眼前:“这是洛秋螟神女亲手所写,与我刚才所说,一字不差。” 这册子纸页已经泛黄,有几页甚至卷了边,像是被人翻看过无数次。却很爱惜,害怕翻坏了一样,在外面包了一层厚纸皮。 洛颜一眼就认出,这是阿娘留给她的册子,后来陈尧发现,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一并把这册子拿走。 本以为他气怒至极,已经将这册子撕毁。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直保存下来,还保护得这么好。 陈鸢陵离得近,捧过来翻了几下,道:“这上面记的果然一样。这字我见过,是洛秋螟神女的字。就是不知真假。” 有见过洛秋螟的人道:“洛神女那样的人,喜欢一个人都是对这人的赏赐了,不喜欢了也不会去死缠烂打。犯不着为了算计谁,胡乱编排一段故事。” 一时间,众人看严松时的目光又变了几变。 严松时晃了一下:“那与这位洛河神女又有何关系?正如你所说,我与师妹结契,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洛秋螟。思思是我与师妹结契几年后才出生,洛河神女又怎会是我女儿?” 陈鸢陵:“嘶——严掌门,这话怎么越说越没下限了?” 外人都听不下去了,当事人更加愤怒。洛颜好几次想往前冲,都被陈尧挡住。 陈尧道:“你结契后确实没再去找洛秋螟,但你妻子自从怀有身孕,就一直生病,你去为她寻找灵草,却跌入一处秘境,你还记得最后你是怎样出来的吗?是洛秋螟神女救了你,你在秘境中发了疯,也是她救了你。” 严松时脸色骤变。 陈尧声音平缓:“你不是说吴川澜河有个法阵,你补了一下发现灵力来源与你相同?那阵法是洛河神女画的。你若不信,让神女再给你画一个便是。” 哪里还用再画? 严松时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瞠大双眼,看向陈尧身后,像是看见了一只索命的鬼。 陈尧却不让开,他垂直眼眸,俯视严松时:“可你做了什么?你一直不敢提及你和洛秋螟神女的过往,你甚至想除掉她这块心病。听说她怀有身孕后,你明知道洛河神女不能孕育后代,却找了许多能助她诞下子嗣的方法,你觉得,只要她将孩子生下来就一定会遭遇天罚,即便不死也要修为大跌,就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借助外海力量生产的那部典籍是不是你翻出来的?是不是你设局让她看到的?神女观虽毁了,但嵩山藏经阁还在,显影一看便知。用不用现在就去看看?” 陈鸢陵:“严掌门,你怎么过河拆桥啊,要不要点脸?” 有他起头,其他人也道:“哎,神女有这么个爹,也真是够不容易的。还没出生就算计着怎么让自己死,这要换了我,还不得提着剑杀上嵩山,刺他几十个透明窟窿。这人真枉为一派掌门!” 人们纷纷对着严掌门指指点点,说到激愤处,还想动手,被尧山弟子拦下。 陈鸢陵压了压手:“诸位,请听我一言。按照这册子上记载的来看,洛河神女这外海的身份根本就不是她的错,而是严掌门的错!如果没有严掌门刻意诱导,洛秋螟神女也不会去借助外海能量。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谁都不能。” “是啊!是啊!洛河神女有什么错呢?神女才是最无辜的。” 陈尧笑了一声,一拢袖袍,让到一旁,露出洛颜身影。 乍然面对众人的目光,洛颜有些无措,绞着衣袖,又从人群缝隙看见严松时,顿时握紧拳头。 陈鸢陵道:“掌戒长老,像严掌门这种的,该判什么刑罚?” 风庭刚要开口,却在这时,大殿角落里传来一阵桀桀桀的笑声。 循声望去,只见陈嘉平从地上爬了起来。 “严掌门。”他撑着墙壁站起:“忽然多了个女儿,你开心不开心?我还能让你更开心,你相信不相信?” 洛颜挡在众人面前,一只手已经按在红绫上:“你要干嘛?” 陈嘉平走得七扭八歪,像根喝醉了的灯杆。他推了洛颜一把,但根本没碰到洛颜。他走到严松时面前。 “你想知道严思思在哪里,问什么黎笙?问我呀!我就知道她在哪儿,我还能带你去见她。来呀。” 洛颜想到神女观外被挖开的坟茔,立即问:“她在哪儿?” 陈嘉平朝她招手:“来、来,都来。” 他说着,转身往大殿外走。 洛颜和陈尧对视一眼,陈尧道:“先跟着他。” 魏丹叫几个掌法阁的弟子架起严松时,跟着一起前去。 陈嘉平一路摇摇晃晃,走出了大殿,走下了主峰,走到一处无名的小山峰,停在一个小土丘旁。 他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入土丘之中,挖开一抔土。 只这一个动作,就让他出了一头虚汗。他撑着剑喘.息了几下,对严松时道:“严掌门,你还记得我刚上嵩山派那会儿的事吗?我们大渊国陈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以为出了个尧山老祖,陈氏王族应该人人都能得到飞升才对,可王室这些后人里,竟没几个能入道修炼的人,可能后人的灵气都被他一人吸走了吧。” “我入道的那一刻喜得要尖叫出来,大道终于垂青了我,我勤加修炼,定然也能有一番成就。我想拜进名门,拜入名师,可我不想拜入尧山,不想让人说我是陈掌门的影子。我拜入了嵩山派。” “我太想做出一番成就,入门后没日没夜地修炼,损伤了经脉,严掌门叫我静养,让我去朝露峰陪严师妹。” 第102章 陈嘉平叹了口气:“严师妹很辛苦,她身体不好,常年幽居屋舍。不能随意接触外人,不然会浑身起红斑,也不能剧烈活动,不然会引发咳上好几个月。但她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想下山。” 洛颜:“哎呀,下山,她身体更不好了,不能吧?”听着觉得严思思很可怜。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可越不能越是想,人不都这样吗?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好几次,我跟严掌门说,我已经养好了经脉,我想继续嵩山弟子的课程,可你却全对驳了回来,你说难得思思开心,让我再陪陪她。” “所以我决定离开嵩山派,临走前我告诉了她,我要下山了,不会再来找她,与她说话,我也不会再上嵩山朝露峰,这一回就是我与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陈嘉平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洛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严思思的愿望是,让陈嘉平一辈子不要忘了自己。她自知自己体弱,没办法陪伴在他身边,也没办法捆住他一生一世,所以要他记得自己,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在他的生命中来过。 洛颜感叹:“她一定很想和你好,但她也为你想。你这么说,太无情了。” 陈嘉平看着洛颜,嗤笑道:“什么‘和我好’?对,她是想‘和我好’,所以我下山的时候,把她一起带下了山。” “啊——!!!”严掌门像是一头失控的猛兽:“她在哪儿?思思在哪儿?你不是带着她下山的吗?她怎么不跟你在一起?” 陈嘉平拢了拢衣袖,笑着说道:“我们走到洛河附近,她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病了一场,她说不想连累我,让我先走。我就走了。” 洛颜怒斥:“你!你怎能不管她?” 陈嘉平一脸平静:“是她说的,我发现一件事,有些事,你觉得为她好,她不一定觉得好,反而那些她亲口说出来的,才是她觉得最好的。她想要一个成全,我成全她。” “不过我也没全然不管她,我后来又去看了看她。”陈嘉平双眼一转,落在严松时身上,又落在洛颜身上。 洛颜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阵恐惧,她看着陈嘉平身边的土丘,一个念头摄住了她:这里面,不会是。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陈嘉平飞快地挥起宝剑,挥得泥土四溅,渐渐地,露出一片裙角,又露出一双鞋,接着露出一块白骨。 陈嘉平抓着那块白骨,把整个尸体拉了出来,抬手一扬,落到严松时脚边。 咚—— 所有人都被这行为震惊了,看着落在严松时脚边那物......人。 洛颜最先认出来,她认得这条裙子,白色带一点水蓝花纹,那天严思思来神女观祈愿穿的就是这条。那一日的场景太过深刻,严思思祈愿,是整件故事的开端。 “是严思思!”她太过激动,直接就叫了出来,叫完之后心道不好,严思思的尸体已经腐烂,许多地方都露出了白骨,却有这么多人盯着,相当于让她曝尸当场,实在太不好了。 可捂嘴也来不及了。 严松时忽然爆发出一声哀嚎,朝着陈嘉平大吼:“畜生!畜生!!”他抱着头,面色扭曲。忽然,他朝陈嘉平冲了过去。 陈嘉平提剑去挡,二人交手发出,爆发一阵强光。 这两个人,一个阻碍了另一个修行,一个骗得另一个女儿丧命。偏生还是一个门派,一个掌门,一个代掌门。两人之间恩怨纠葛谁也说不清,插手都找不到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相斗。 看了一阵发现不对,严松时只用一只手出招,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头部,眼睛不住地往上翻,像是承受很大的痛苦。 一药宗弟子道:“严掌门有头疾,我们给严掌门诊治时发现的。受到严重刺激的时候就会发作。”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3节 陈尧道:“所以刚才陈嘉平是在故意刺激他?” 那弟子:“很有可能。陈嘉平这样子像是也受伤不轻,一个伤一个病,两人半斤八两。” 陈尧道:“不,如果只能打个平手,陈嘉平没必要刺激严松时,他肯定有其他目的。” 洛颜神色紧绷:“他要做什么?” 刚说完,就见陈嘉平双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圆弧,绕得严松时发晕,突然,一只手扣在了严松时头颅上,一股灵力波动顺着严松时头顶传入陈嘉平体内。 魏丹大叫:“是黎姝拿招!” 枯木林中,黎姝最后不敌,便用这招吸走外海弟子的灵力,供自己所用。 这一吸,卷起狂风阵阵,带起土石树叶乱飞。魏丹举起衣袖挡脸:“这是外海的招数?陈嘉平跟那些外海人学了这一招?我懂了,这才是外海的‘人相食’,不仅食用对方的身体,更要食用对方的灵力。” “这一招可狠啊!吃掉了对方的灵力会怎样呢?神女,你知道这一招不?” 洛阳摇头:“对不住,我不会这个。” 魏丹啐那说话的人:“神女又不吃人,当然不会外海这些瞎招。” 严松时被吸得不能动弹,五官全都移了位,四肢胸腹迅速瘪下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这人显然已经没了命。 曾经执掌仙门一大门派嵩山派的严掌门,曾经有能力与尧山老祖争抢飞升第一人的严掌门,曾经得到洛秋螟的倾慕并和洛秋螟孕育一女的严松时,死的时候竟然这样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让人心生恍惚,好像在梦里。 但这人作恶多端,落得这个结局,也没人替他惋惜。 众人将目光投向陈嘉平。他刚吸了严松时的灵力,这会儿浑身发着亮光,像是充满了力量。他把手伸向天空,大叫一声:“我修为突破啦!我突破元婴啦!!我要进入化神啦!!!” 他神色一愣:“怎么只有化神?还不够、还不够!我要飞升,我还要更多。” 他脸上出现了和严松时一模一样的神色,扭转头来,看见了这边站着一群人。他眼中射.出兴奋的光:“嘿嘿嘿,我要,我都要。” 他张开五指,洛颜立刻冲到众人前方,结起一片水膜,将所有弟子牢牢护住。 可这水膜不像先前那样牢固,缓缓朝着陈嘉平移动。洛颜往回拉,可她自己竟也被陈嘉平吸得往前移。 尧山弟子惊道:“这什么妖术?外海妖术这么强吗?神女法力不够抗衡,咱们继续给神女传法力。” “不行。”陈尧喝止:“传法力太过频繁,对接受法力的人损伤更大。” “等等!我的手!”一萧山派弟子捏着手腕,只见他指间发紫,最靠前的一块指节已经凹了下去,灵力顺着指尖往外涌。 萧山派掌门道:“后退!全都后退!” 陈鸢陵道:“土木属性弟子上前,其余弟子全部退后!” 弟子们照做,但即便退后,他们身上的灵力仍旧不断流逝。尤其是五行属水和属火的弟子。最严重一弟子,整只手都凹陷下去。 魏丹大喝:“结法阵!”可他法阵一亮起,就见上面的灵光朝陈嘉平飘了过去。 众弟子都朝自家门派掌门呼救,求掌门想办法。 可这招数太过邪门,能直接穿过洛河神女的结界,认准一个人,无论这人逃多远都不会松手。从没见过这样的招数。 萧山和崂山两派掌门看向尧山掌门陈鸢陵,陈鸢陵看向虞栗楠,虞栗楠偷偷看陈尧。 忽然,洛颜将结界收了回来:“不用麻烦,我去!”她从众人头顶跃过,落在陈嘉平面前。 陈嘉平一见她,眼神顿时一亮:“思思,啊不,洛河神女,我倾慕于你,我愿意与你结为道侣!” 众人瞪大眼睛:“这是疯了吗?” 陈尧道:“吸走了严松时的灵力,顺带吸走了严松时的脑子。” 陈嘉平上前一步:“你把灵力给我,我与你一同飞升。尧山老祖是飞升第一人,我就是飞升第二人。” 洛颜道:“你想灵力,看你接得住不。”她一掌挥出,与陈嘉平相对,陈嘉平变抓为吸,把洛颜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往自己身体里吸。灵力涌动,带起的风将周围的树木纷纷折断。 一片天地昏暗中,众人紧盯着洛颜。有人担忧地叫:“那人在吸神女灵力啊!神女灵力要被吸走了!” “神女是自己跑过去让陈嘉平吸的,难道!神女是想用那一招,她想用自己的灵力撑爆陈嘉平?” “但这样的话,需要神女比陈嘉平灵力强许多,境界也要至少高上一层。陈嘉平刚说自己是化神期了,那神女就要……” 陈尧:“嗯,她是大乘后期。” 众人:“……” 陈嘉平越吸越兴奋,他仰天大叫:“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从未感受过这么强的力量!洛河神女,你真好,我好喜欢你!给我力量!!再给我力量!!!” 他吸得撒了欢,砰地一声,外衣竟被撑爆。 洛颜身体晃动了一下,众人惊呼。都想去给洛颜帮忙,可一靠近就被弹了出来。 陈尧拍了下魏丹肩膀:“建一个引雷法阵来。” 魏丹摇头:“没用的,那二人爆出的灵力太强了,雷根本劈不进去。” “不必劈进去,只叫陈嘉平以为自己引来了天雷,让他欢喜欢喜。” 魏丹沉思片刻,豁然拍手:“我懂了!快快!起雷阵!” 陈嘉平兀自高兴,忽然耳边传来了惊雷之声。他怔了怔,忽然流下了两行泪水。他边哭边喊:“天劫!天劫来了!八十一道!我一定能撑过去,我现在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我就要飞升了!!等我飞升了,我看谁还总瞧不起我,说我的不是。” 但他一欢喜,灵力忽然行岔,刚吸过来的又流回到洛颜体内。 洛颜稳住身形,手掌一用力,一股强劲霸道的灵力直冲进陈嘉平体内。 轰!陈嘉平的一条胳膊被炸飞。 陈嘉平双目瞪圆,盯着自己断裂的手臂,不敢相信。紧接着身下一轻,两条腿也跟身体分了家。 他顿时散倒在地,洛颜弯腰,抓住他的手心不放。 “停、停下……”陈嘉平涨得满脸通红,皮肤下的血管都看得清楚,有些血管已经涨破爆裂,血迹从双眼、双耳、鼻孔和嘴巴里流出。 洛颜俯下身,大声质问:“还记得严思思是谁吗?” 陈嘉平双眼涣散:“严思思?” 洛颜声音更大:“她是嵩山派掌门的女儿,是你的小师妹。她身体不好,但一直想和你好,她有个愿望,就是教你这辈子都记得她。” “记得她?对、对!我记得,因为她,我不得修行,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洛颜顿了顿,她觉得陈嘉平好像不是因为想和她好才记得她,而是因为恨。但严思思也没说因为什么,总之是忘不了她。 也算是完成了严思思的祈愿。有始有终。 洛颜灌注浑身灵力往陈嘉平身体里送。陈嘉平头颅亮了几亮,随后骤然乍成一团血花。 这时,天边传来一阵滚滚的雷声。 第103章 洛颜听见雷声,第一反应是去看陈尧。 陈尧没吐血,脸色比其他人白了些,但也还好,没添新的伤。但他一直看着自己,自己的目光望过去,与他撞了个满怀。洛颜眨巴两下眼睛,垂眸,移开目光。 陈嘉平整颗头都被涨破,显然已经没了命。先前吸走的灵力又回到了洛颜体内,只有他自己未散的一点神魂从身体里溢出来,化作点点星光。 忽然,一个浑身黑衣的人从众人身前闪过,速度之快,像是一道残影划过,袖袍一卷,卷走了陈嘉平这一点残存的神魂,又迅速离开。 洛颜心道,是洛笙!她立刻去追,可她跑了两步,就见洛笙的身影彻底消失,再也找不见了。 陈尧道:“顺着通路跑了,算了。” 其他人也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洛颜抿唇笑了笑,摇头。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关心,有点不适应。她往人群边上退。 忽然被旁边小土丘绊了一下,她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她伸手按在腰间红绫上。 弟子们看见她这动作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以为有危险发生,立刻向四周围观。 可四周安安静静,大家又把目光转回来。 洛颜已经把红绫整个解了下来,攥在手里。这红绫既是个法器,也能当腰带使。平时不用就系在腰上,是个挺漂亮的装饰。但使用的时候就要抽出来,为了不让衣服散开,红绫里面还有一条真正的腰带。 洛颜把这条腰带也解开。 众弟子:“?”神女这是打架打热了? 腰带解开后,攥在另一只手里,紧跟着,她把外裙也脱了下来。 夏衫单薄,脱了外裙就只剩里衣。清清凉凉,风一吹,贴在身上,把身材勾勒得清清楚楚。但她一身正气凛然,没人敢用目光去亵渎她。 她径直走向严思思。 说来也怪,刚才那样激烈的打斗,树木都折断好几棵。可严思思的尸体竟没受到任何损伤,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保护她。 洛颜把外裙盖在了她身上,将她紧紧包裹住。 她抱着膝盖坐在严思思身边,轻声道:“陈嘉平答应了记得你,一辈子。可我觉得,被这个人记住,没什么值得。你受了许多苦,愿你下辈子能下山,找到一个好的人。”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黎明的山风格外凉爽惬意。 众人恍然。一时间都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严思思曝尸山野,只有她想到,让严思思体面一些。 又想起从前骂她的话,很多都是猜测,却将这罪名安在她头上。有些甚至是传闻,却听着有趣,又把这话传给了更多的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骂神女,心情好的时候也喜欢骂神女,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发泄愤怒的工具。易位思考,这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受不了。 那又为何让神女承受?她做错了什么?没有吧。身份不是自己能选的,只能接受,即便这样,神女也没放弃自己,反而一直在对别人付出善意。 最该挨骂的人是谁? 有人上前,效仿神女,为严思思盖衣,其他人看见,也纷纷上前。 有人朝神女鞠躬道歉:“神女,对不住,从前是我见识浅薄,又没主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没长个脑子。我说了你许多坏话,我向你道歉,盼望你能原谅我。我以后说话一点会慎重思考,决不再冤枉好人了。” 洛颜声音绵绵软弱:“嗯,那太好啦。以前的事就当都过去了吧。” 这时,一轮红日从山顶上升起,喷薄的日光洒在洛颜皮肤上,将她照得莹白,仿佛在发光。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4节 崂山派掌门问:“洛河神女,你叫什么名字啊?”神女救了他们这么多次,他们却连恩人的名字还不知道。 “我叫洛颜。” 崂山派掌门眉毛一跳:“严?哪个严?”该不会是严松时的严。 洛颜一怔,神思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有花有湖,湖水煮沸了把花瓣泡在里面,是一口很清甜的茶。 她的声音轻轻:“是颜色的颜。” 目光飘到人群里,一眼看见那个高挑的黑色身影。可一瞬间,这人影竟变成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朝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脑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痛,她拼命拿手往头上锤,疼痛却更加剧烈。眼前的人影全变成色块,流动着诡异的光彩,双眼发晕。她眼睛一闭,倒在了草地上。 失去意识前,听见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 洛颜睁开眼,发现自己侧躺在柔软的床上。床幔是雨后天青的颜色,床脚摆着几个木柜子,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是重楼门,她先前住过的房间。翻身下床,发现桌上自己留的字条还在。 事,走。结果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大家都知道她和外海的关系了,藏了这么久的事终于还是被所有人知道了。 但大家的反应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没有难听的责骂,没有对她驱赶,反而......还感谢她,安慰她,对她说对不起。 她和外海的关系就像是一根鱼刺,这么多年一直卡在喉咙里,越长越大。本以为最终的结果就是吞下去,戳穿肺腑,可她竟然吐出来了。 像是把胸中的闷气全都呼了出来,身体说不出地轻松畅快,步伐轻盈,五感清明。 隔着屋门,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响,花瓣被吹落在地上的声音,一个人由远及近而来的脚步声。 洛颜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步就跨到了门边,一用力把门拉开得老大。 屋外的人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愣了愣。洛颜也呆愣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对视了一会儿,屋外那人笑了出来,他一笑眉眼就染上了光彩,眉心一点朱砂痣更加艳红,宛如一点白梅胜雪。 他问:“洛洛,我能进来吗?” 洛颜点头:“好罢,你进来罢。”她让开门口。 虞栗楠往桌边一坐下,就开始给洛颜把脉。他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洛颜一醒来就运了一回灵力,发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才有心思想其他。 她摇头:“我没什么。” “嗯,你当时先被吸走了不少灵力,又在一瞬间灵力回涌,身体承受不了,才头疼晕倒,不是什么大事。以你的修为境界,休息一下就好了。但是——”虞栗楠眉头皱起:“就算境界高,每次也不能这么拼。这次是对陈嘉平,下次万一碰上黎笙呢?” 洛颜顿时清醒:“洛笙在哪里?有消息了吗?” 虞栗楠:“......先管好自己,能不能?不知道。他从尧山跑了就再没见过他。” 洛颜心想,他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是顺着“通道”跑的?立刻站起来道:“我可能知道他在哪儿,我找。” 虞栗楠按着她的肩膀,费力地把她按回凳子上:“不行!你这几天就留在重楼门,不要去其他地方,也不能离开尧山。” 洛颜心中一滞,一阵不好的预感升起,她声音发颤:“为何?” 虞栗楠皱眉:“你身份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尧山弟子和其他仙门弟子可以接受,但人间界的普通百姓一时还无法接受。他们受外海荼毒已久,又手无寸铁,无力反抗,对外海的积怨也更深许多。现在,外面有许多不利于你的声音。当年洛河水患的事也被人们翻了出来。” “那我去解释,要我给他们赔罪,都行。” 虞栗楠抬手制止:“制造洛河水患的不是你,是黎姝和黎笙,你去赔什么罪?只是大家一时半刻还没想明白。而且,观念一旦形成,是很难更改的。观念就像是屋舍,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推翻他们观念,相当于把他们的屋舍推倒,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吗?仙门弟子容易,外面才是一场硬仗。” 洛颜怔愣地看着他。 虞栗楠对她笑了笑:“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王兄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你就交给他来办。毕竟现在看来,他解决得还不错。” 洛颜本来想说“对不起”,这会儿又咽回了嗓子里。 虞栗楠给她配了几枚丹药。他传讯玉简一直亮,他看了两眼,急忙站起身:“我有事先走,过一阵再来找你。” 和虞栗楠所说的一样,得知洛河神女是借助外海能量出生的,她和一个外海人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她的修行功法和外海人一模一样。人间界的百姓愤怒起来。 他们要求尧山审问洛河神女,跑到吴川渡口游行,每天都有年迈的老者在海边静坐,不吃不喝,一坐就是一整天。尧山弟子不得不来渡口劝说。 萧山和崂山几个大派也没好到哪里去,接到的祈愿没有别的,全都是捉拿洛河神女问罪。崂山派有一长老脾气火爆,跑到山下把祈愿的人挨个揍了一顿。 在这些反对的声音中,却也有一些微弱的声音,讲洛河神女的好处。 王城最大的戏班子连桥袖风最近排了一出戏本,讲的是洛河神女在荒村古观智救村民的故事。 戏本子一出,管事的就皱眉头。洛河神女被推上风口浪尖,这戏本子不顺应民众,好好将神女骂一通,反而让神女当了除危救困的大好人。这谁敢接?又谁敢演? 一女子走过来,一把夺过戏本子。这人是王城最出名的戏人,名叫阿桥,她演哪个戏本子,一传出消息就有人提前好几天来戏班子门口蹲守。还有人为了争抢看戏的位置,大打出手。她演的戏,场场火爆;她演的人,哪怕是个反派,也让人觉得这人物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眼神定定,说道:“我敢演。” 第104章 这些事传回尧山,传到重楼门,洛颜听说了之后,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但这种异样没办法说出来,无论是萧琴、虞栗楠还是陈尧,这些天她一个都没见到。 大家都好忙,为了她的事忙。想去帮忙,可大家不让,贸然去帮忙又怕坏事,这种异样变成了不是滋味。 直到这一天,有人来敲她的门,洛颜跑过去打开门,怔了一怔。她轻声问:“掌门?” 这人正是尧山新掌门陈鸢陵,他客气地欠身:“洛河神女,冒昧打扰,我有些事想与你说,可以吗?” 洛颜请他进来。 他在屋中站定,转身看向洛颜。屋子光线暗淡,他背对着屋门,光线更加映不到他脸上,他的面容模糊而冷峻。 洛颜和这位尧山新掌门不熟,但记得他曾在尧山大殿上帮助过自己,便道:“多谢掌门帮我。” 新掌门笑了笑,神色柔和起来:“谁该谢谁还不一定呢。” 洛颜不解,歪了歪头。 新掌门敛了笑意,正色道:“神女。你不必叫我‘掌门’,其他人不行,但你可以,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陈鸢陵。” 他紧紧盯着洛颜,一字一句道:“‘陈’是尧山老祖赐给我的姓,‘鸢陵’是我自己取的,与洛河的支流‘鸢陵河’同名,五十年前,洛河涨水,一家三口被冲进水中,危急时刻,是你出手相救,才教这一家三□□了下来。我,就是那三口之中的幼子。” 像是轰然炸开的惊雷,炸得河水倒灌,江海断流。 当年洛河水患,虽不后悔救下那一家三口,但因为自己的举动,害得其他人受伤送命,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那一家三口后来如何也没去打听。如今幼子已经长大,长得这般俊朗健康,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洛颜上前一步,颤声问他:“你阿爹和阿娘呢?” “阿爹阿娘没能入道,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啊!”洛颜心中一震,但转念又想到,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若是那对夫妻还活着,也早过了古稀。 “他们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当面向神女拜谢,每年都会去神女观好几次,可从没找到过神女。后来他们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我从圣手手中接过尧山,事务繁多,就没再去。阿爹临终前嘱咐我,有朝一日若能再见到神女,定要替他和阿娘拜谢。神女——” 陈鸢陵忽然后退几步,一掀衣袍,跪倒在地,朝着洛颜磕了三个响头。 洛颜惊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去扶起陈鸢陵。 陈鸢陵望着她:“神女,你想知道我是怎样成为尧山掌门的吗?” 洛颜一惊。她对“尧山掌门”四个字的印象还停留在陈尧身上,尧山一派就是陈尧创立的,他成为掌门也是理所应当。 也曾想过,他飞升之后会找谁来成为下一任掌门,却没想到是一位从洛河边救起来的幼子。 洛颜不解地看着陈鸢陵,陈鸢陵道:“因为老祖说,神女为了救我和我爹娘,付出了许多,只有我家人接管尧山,才不会让尧山弟子做出对神女不利的事。” 洛颜瞪大眼睛:“他、他这样说?” 陈鸢陵点头:“是。老祖在飞升前一直忙着安排,安排尧山的事,药宗的事,神女的事。当时有许多门派想和神女结契,但被老祖挡了回去。但挡只能管一时,老祖清楚,他一飞升,这些门派肯定又会来找神女。” “神女心地仁善,从不作恶,所以也不会用恶意去揣度别人。可这样一来,就会受到蒙骗。当时受外海所迫,神女又有外海身份把柄握在黎笙手中,对神女非常不利。所以老祖必须飞升,来寻找对抗外海的办法。” “不能一直留在神女身边保护神女,所以老祖故意制造假象,让人们以为神女为尧山老祖所不喜,是被尧山老祖‘抛弃’的。即便仙门想要神女的力量,也要顾及脸面,不能娶一位被其他门派‘抛弃’的女子,这样一来,也算是断了其他门派对神女的念想。” “我阿爹曾问过老祖,这么做,不怕神女不解,反倒心中记恨吗?老祖说,记恨就记恨吧,记恨也比受到伤害强。” 洛颜抿唇,静了片刻,道:“我没想到这些,我没因为这个记恨他。” 好像并没有记恨过他,可在心里又是怨他的,怨他什么呢?怨他冰冷的眼神,怨他不听自己解释就甩袖子离开神女观,怨他飞升的时候劈了神女观,劈了阿娘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 或许还有很多的怨恨,可太久了,许多事都变得茫然,只能化作叹息。 “这是第一步。”陈鸢陵继续道:“老祖想到了这样做定然会对神女名声有损,所以安排了第二步。他最开始想扶持我阿爹成为新的掌门。但我阿爹修炼了一阵,又吃了许多丹药,却毫无入道的迹象,反而因为急于入道,伤了经脉。我阿娘倒是有入道的迹象,但她身体不好,难以承受修炼之苦。” 洛颜道:“所以选了你,可你当时还小。” 陈鸢陵点头:“是,我只恨自己晚生了许多年,没能在神女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出来。老祖也知道,扶持我所需时间过长,但他飞升已经不能再等下去。所以他又在尧山安排了其他人。” “神女没发现吗?严松时说出你和外海关系的时候,其他门派的弟子震惊,但尧山弟子面色却很平静。老祖一早就知道,你和外海的关系公之于众,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争取先机。所以他直接将你的事告诉了尧山弟子。接受得了,留在尧山,接受不了,洗去记忆,送至其他门派。” 洛颜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几人与你关系极好,我是说与‘洛思思’极好——老祖也把你的身份告诉了那几个人。几人听后都决定维护你,老祖便将这几人安排到尧山最重要的位置。” 洛颜想了想,道:“风师姐和魏师兄?” “是。不过还有其他人。掌戒堂和掌法堂是尧山两个最重要的门派,一旦其他弟子有异心,这两个门派联合,绝对可以镇压。安排好一切,老祖就冲破了最后一层修为,迎来了天雷。” “远古有大乘后期者飞升,留下典籍,记载寥寥数语。当世,从没有人飞升成功过,更是在不久前,刚亲眼看见了严松时飞升失败的场景,老祖那时候的压力很大。八十一道天雷劈下,撑过去了,就能得证大道,撑不过去,或许就此陨落。但他还是要去,如果能趁飞升时把黎笙劈死了,也能帮神女清掉一个对手,不是么?” 洛颜回想起飞升当日的场景,感慨万千,好像也有一阵雷声从心里某一处震荡起来。想得太多,脑海里又出现一阵剧痛。 却怕陈鸢陵担心,不肯捂着头,装作没事的样子,坐到桌边凳子上,吸着气,缓缓道:“是他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吗?” “不是,哎呀——”陈鸢陵坐在洛颜旁边:“老祖本来不想说的,因为他回到人间界后,发现事情和他的预想差了许多,本想着保护神女,却被黎笙他们有心利用,让神女名声狼藉。他心里自责,觉得是自己没做好,害了你。” “但老祖也知道了黎笙的目的,黎笙想把你逼得在人间界呆不下去,跟他一起去外海。所以老祖策划了这一次尧山的行动。当他得知黎姝、黎妧还有罗筹分成三组攻上尧山时,就知道了黎笙准备将你和外海的关系告知众人。” “还好他早有准备,从重楼门入手,先前收集了大批聂游姐弟的罪证,告诉大家,同一个门派也有不同的人,不能同一而论。又叫风庭对黎姝严刑拷问,让阿肆和黎妧全程旁观,引得阿肆护主心切,让大家看见,即便是外海,也有令人感动的真情。大家已经有了这样的观念,等到你的身份公之于众,反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陈鸢陵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有时觉得老祖做事很极端,也曾因为他让你承受责骂,心里怨恨。可如今想想,如果将这一摊事务交给我,我能像他安排得这么好吗?恐怕不能。” 洛颜骤然起身:“你刚说他回人间界,你知道飞升的人回人间界,会有什么责罚?” “这个......”陈鸢陵苦恼地挠了挠头:“会有吗?” 洛颜肯定:“有!你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我知道?”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5节 洛颜斥责:“你刚才一直很镇定,但你挠头,你心虚,你在说谎。” 陈鸢陵站起身,往门边退:“但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又没飞升过。要不这样吧,神女,我回去查一查,我查好了告诉你。” “现在就告诉我!”洛颜起身抓他,他却仗着离门近,一扭身转了出去,捏了个法决,紧紧扣住屋门。 洛颜在屋里拉门,但这门传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一想到这是重楼门的所在,自己不能拆人家的门,只好松手。 陈鸢陵一溜烟地跑出一大段,才收了手里那能发出吱嘎声响的法器,抹了把汗。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你都告诉她了?” 陈鸢陵转身,看见了陈尧。 第105章 陈鸢陵正了正衣襟,拱手行礼:“陈掌门。” 他曾在严松时面前装傻,骗得他放松戒心;也曾在洛颜面前彬彬有礼,博得她的好感;这会儿面对陈尧,他又变得规矩起来,像个恭敬的弟子。 陈尧摆手:“我已经不是掌门了,别让人听见。”陈尧这次回来,知道的人不多,只有洛颜、虞栗楠、陈鸢陵三个。 陈鸢陵却拱手再拜:“您教会我很多,我在心里永远敬重您。” 陈尧没答话,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陈鸢陵疾走几步跟上。 “神女的事很顺利,至少仙门已经接受了神女的身份。普通百姓麻烦些,但按照您先前吩咐的,去找那些没留下姓名的好事,果然,竟有超过半数是神女所做。安排尧山弟子给那些经常祈愿的人暗示,经由他们传下去,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知道,神女有多么好,他们从前误解神女,是多么愚蠢。” 陈尧声音平淡:“嗯,不必急于求成。慢着来,人们才容易接受,快了,反倒让人厌烦。” “是。您总是考虑得周全。” 他抬头看向陈尧,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我有一事,已经疑惑许久,可否请您为我解惑?” “什么事?” 陈鸢陵逼近一步,质问:“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所有人,洛河神女就是洛思思?如果大家一早就知道神女身份,也不会这样排斥神女,神女,也就不会遭这些罪了。” 陈尧反问:“洛思思,是谁?” 陈鸢陵一怔:“洛思思?她是尧山老祖的白月光。” 陈尧嗤笑:“尧山老祖的白月光,说到底只是尧山老祖的附属,连名字和身份都让人记不清的人。” “我不喜欢‘白月光’这个称呼。教我天文的老师给我讲过,人们虽能看见月亮的光芒,但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它的光亮来源于太阳。如果有一天太阳不再发亮,月亮也不会再发光。月光洁白美丽,却是在仰人鼻息,太脆弱了。她不喜欢这样,我也不想让她这样。以她的能力,本可以做自身发光的太阳。” 陈尧转向陈鸢陵:“要我站出来说一声,那也容易得很,可之后呢?她是谁?尧山老祖的女弟子?尧山老祖的白月光?她不该做为我的附属,她一直想做她自己。我得让她成为她自己。” 陈鸢陵恍然:“我懂了!所以,您叮嘱我们,如果神女不帮助尧山,尧山不能出手帮助神女,也是不想让人觉得,是神女在依附尧山,是吗?” 陈尧冷笑一声:“是的啊。”他拂袖便走。 洛颜打听到了陈鸢陵爹娘的埋骨地,离重楼门所在山峰不远,几步路就能到。这夫妻二人葬在一处,隆起一个很大的土丘,周围垒了防水的矮墙,上面立着一块写满字的墓碑。 真的是很气派了,相比之下,阿娘那处就显得格外简陋。 洛颜把新鲜的花和瓜果放到墓碑前,又朝着墓碑拜了拜,小声念道:“两位……呃,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现在住尧山了,这景好,但你们也在洛河住过,愿你们天上有灵,能保佑洛河。”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踩碎枯枝的声音。洛颜回头,看见陈尧朝这边走来。 她直起身,看着陈尧的脸,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陈尧道:“陈鸢陵来找过你了,他肯定跟你说了他的事,你肯定会来看看。我想找你,我就过来了。” 洛颜张了张嘴,看见他眼眸漆黑,像是引人沉溺的深渊,不敢多看,垂下眼眸:“你找我,干嘛?” 陈尧走近:“我想跟你谈谈。” 洛颜飞速抬眼,从他脸上扫过,又侧过目光:“谈什么?” 陈尧道:“在人家坟茔前说?” 洛颜:“哦。” 仲夏时节,山中却格外清凉。走在山间小路上,一阵风吹过,树梢发出毛茸茸的声响。一时间,心中生出一股错觉,好像是走在黑熊岭的山间。 洛颜转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出些古怪。她猛然停下了脚步。 陈尧跟着站住,问:“怎么了?” 洛颜踮起脚尖,比了比,露出疑惑的目光:“你长高了?” 陈尧回到人间界,容貌的身形被封住,变回十六岁的模样,个子已经不矮了,身形却有些少年人的瘦长。但这会儿,他的身形已有些成年人的匀停,肩膀宽了些,个子也跟着拔高,原本比洛颜高出一头,这会儿已经快到一头半,像是一夕之间长大好几岁。 洛颜皱着眉头看他:“你还吐血了,到底怎么回事?会受罚?是什么?”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陈尧脸上,映得他宛如透明。他声音轻缓:“是天雷,九道。不过已经受过罚了,就在我回到百花峰的当天,当时,虞栗楠就在旁边,他亲眼看见,你不相信,可以问他。” 哦,罚过了。既然是虞栗楠看见过,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洛颜松了口气。 陈尧轻笑一声:“你在关心我吗?” 洛颜扭头。 陈尧却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颜颜,我当时确实做了些极端的事,我向你道歉。但当时情况紧迫,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你是因为这个恨我吗?” 洛颜望着他的眼睛,她没像上一次那样推开他,或许是知道了他为自己所作的事,觉得他辛苦;又或许是一直压在自己心底的那块大石终于消失,心情变得轻松,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她认认真真回答:“我不知道,你好聪明,什么事都很早想好。我不聪明,猜不到你想法,跟你不上,就会担心。猜不到你想法,就不知道你是喜欢还是讨厌,我不想惹人讨厌。” “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喜——”他顿住了。或许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他的神情有些无措。但面对的人是洛颜,不想让她误会,他深吸口气,轻声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想和你好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 “如果是因为这一点,我改。不需要你去猜,我直接告诉你,如果是这样,你愿意——你愿意和我好吗?” 洛颜仍旧望着他,但目光变得散漫起来,漆黑的瞳孔像是一团晕开的墨。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喃喃宛如梦呓:“我和外海的关系,没说过,我骗你,你恨外海人,你也恨我,这没办法的事。” 陈尧瞳孔一缩,紧紧盯着洛颜:“颜颜,你在说什么?这些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吗?我没有恨你,我说过,你骗我,我不生气。” 可洛颜却像根本没听到,仍旧自顾自地说道:“你的伤已经治好了,你不欠我的。你是因为我受伤,我与你两清了。” 陈尧猛地松开她肩膀,退后一步。从未经历过如此惊悚的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他被黎笙重伤后,从神女观醒来时,洛颜对他说的话。为何此时又提及? 阳光映照得树影斑驳,他却像是坠入冰窟。 唯一可喜的事,便是洛河神女在人间界的名声渐渐好转。人们得知神女是被冤枉的,有些同情神女。又得知许多没留姓名的好事其实是神女做的,便念起神女的好处来。 神女也不容易啊,摊上这么个爹,她有什么办法?但即便这样,神女也没放弃自己,令人感动、令人敬佩!身份真的这么重要吗?尧山掌管事务的那位赵长老,原先还是个屠夫呢,可谁敢看低了他? 人间的戏本子也出现了许多歌颂洛河神女功绩的情节。遇到有洛河神女出场的戏,女戏人争相尝试。 或许还有很多质疑神女的声音,但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 喜得过了头,也会遇上不喜的事。 这天夜里,一人闯入尧山,直奔洛颜所在的山峰,他从高处落下,叫了一声洛颜的名字。 洛颜正在院子里入定,闻声睁开眼。 这人裹得严实,鼻子嘴都拿黑布包住,连一双眼睛也藏在银质镶花的面具里,他对洛颜道:“我是陈尧,我回来找你了。” 洛颜:“……” 她比风还快,一把拧住这人胳膊,摘掉他面具,扭送到掌戒堂。 陈尧闻讯赶来时,风庭已经把这人审了个透底。这人是个散修,倾慕洛河神女,又不知道怎么表示,他通晓结界法术,便想出来这么一招。 陈尧路过陈鸢陵时瞪他一眼,问:“尧山的结界现在是用纸糊吗?” 陈鸢陵也很委屈:“您之前为抓严松时,结界开合太多次,出现了破损,正在修补。” “用被面补?” 洛颜在旁边听到,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一笑还没到底,忽听殿外又传来吵闹声。一萧山派弟子声称找到了一女子,认定她是尧山老祖那位白月光,请神女过去看看。 陈鸢陵强撑着表情:“找白月光做什么?” 那萧山派弟子道:“我想让大家知道,神女没有伤害过白月光,我要白月光自己说出来,神女是无辜的。” 陈鸢陵看向洛颜。 洛颜捂脸: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但发生了这种事,她觉得自己留在尧山是在添麻烦,便要离开尧山。 陈尧道:“好啊,不如回洛河看看。这个季节,洛河也该涨水了。” 洛颜惊问:“什么!” 她连夜下了尧山,飞奔向洛河,也顾不得陈尧是不是跟着自己。 第106章 二人赶到洛河时,正遇上一场暴雨。雨下得急,灌入洛河里,河水上涨,快要和堤岸平齐。 白茫茫的水气里,只见一群身穿蓑衣的村民,冒着大雨,拿着铁具,正围在岸边,加高河岸两旁的堤坝。 洛颜脚步一顿,回头和陈尧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惊异。 洛颜问:“这是幻境吗?” 不怪她有此问,只因洛河当年水灾,死伤的人太多,怨气郁积,一靠河边,就会遇到各种古怪的事,所以沿河通常没什么人。每到夏季,洛河又要涨水,冲毁的房屋不知几许,临近河岸的村民一早都搬家到黑熊岭上去了。 这般,即便是洛河涨水了,只要逃到高处去就能保平安,谁会冒着危险跑过来修筑堤坝?还是在这样的大雨天。 陈尧思忖一瞬,道:“过去看看。” 他腿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没一会儿就走到洛颜前面。洛颜跑过去追赶。但陈尧越走越快,二人僵持着,不一会儿就走到堤坝边。 洛颜往村民脸上一看,一怔,这些村民不是别个,正是五十年前洛河水祸,被尧山救下的那些人。这些人被安置在黑熊岭上较高处的村子里,五十年来,洛颜经常去照顾,就在不久前才去过村子里送食物、割麦子,不可能认错。 一道惊雷劈下,雨势更急,洛颜浑身早已湿透,湿衣贴在身上说不出地寒凉。 村民将她认出,喊她:“颜姑娘,你怎地来啦?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你怎地不穿个蓑衣?”几个农妇便把身上的蓑衣脱下给她。 洛颜按住,雨声盖过了人声,她气运丹田,大声问:“怎么回事?你们跑到河边干什么?” 村民大叫回应:“涨水了!不把大堤修好,该把咱们的屋子冲走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6节 洛颜更惊:“你们的屋子不是在……” 她一眼看见,村民身后的河岸上,立着一片低矮的房屋。这些房屋也格外熟悉,今年春天才帮着加固过。 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怎么一回事?” 村民道:“我们也不知道,还想问颜姑娘。就两天前,早上一睁眼,就听见水声,从窗户往外一看,直接看见了河。我们吓了一跳,以为是来了妖怪,往外一跑,就看见整个村子全跑到了河边上。大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沿着河岸走了一圈,一看,好几片村子都跑到河边上来了,大伙全碰上了一样的事。” 说话的功夫,水已经漫过来了。这村民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河里,洛颜一把拉住他胳膊。一拉之下,知道他是个活生生的人,眼前所见不是幻境。 目光往四处一望,果然又见到许多村庄。每个村庄往外的大堤上,都有不少村民修筑堤坝,阻拦不断上涨的洛河水。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变得模糊,宛如鬼魅。 陈尧问:“为什么不舍弃了房屋,往高处逃命?” 村民大喊:“上不去啊!整座山都上不去啊!” 洛颜不懂什么叫“上不去”,她两三步跑到山脚下,飞身一跃,只听“砰”地一声,她整个人像是撞上了一层透明的罩子,登时弹了出去,扑通掉进洛河里。 河水湍急,她游了一会儿才摸到岸边。陈尧把她拉上来。 整座山都布下了结界,不消说是谁做的了。 高处跑不上去,洛河又开始涨水,进退无路,更何况村子里还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幼童,没办法长途跋涉。这些村民只能用修筑堤坝的方法来挡水。 但他的筑堤的速度明显追不上水势上涨的速度。不一会儿,河水又与堤坝平齐。 洛颜心里着急,若她此刻能用法术,一道结界便能将水挡住。即便不去挡水,也能将山上的结界破开。但不行,因为但此地是洛河,随意使用法术很容易触发洛河夜哭秘境。 想不出办法,她走回河岸上,扛了一袋泥沙,转身时,被陈尧按她肩膀。陈尧皱眉往河面上看,说道:“不能再加高河堤了。” 洛颜问:“为何?” 她顺着陈尧的目光去看,心中猛地一惊。离得近时只顾着修筑堤坝,全然没在意,这会儿河水已比河岸还要高一截。若是哪里堤坝被冲开了,河水就能倒灌进整个村子里来。 陈尧道:“堤坝年年加高,水位也年年上涨。因为洛河一带筑堤的泥土松软,河水冲过来时,一并将泥沙带走。这些泥沙或是沉到了河底,将河床抬高,或是融入河水,使水流增加。看似是筑堤防水,实际上却是在助长水患。” 洛颜急得脸都皱起来,这会儿,雨声又大了许多,打在装沙土的麻皮袋上,宛如鼓点。 “那要怎么办?你有办法吗?” 陈尧声音平静:“你是怎么来的?” 洛颜一怔:“我?我走过来的。” 陈尧点头:“那别人不能走出去吗?” 洛颜气道:“那老人和孩子怎么办?” 陈尧掏出传讯玉简,放到洛颜手中:“叫人啊。” 洛颜手指发颤,这么多年,她解决问题的方法可以是出力,可以是受伤,却从没有“叫人”这个选择。没有可以叫的人,叫了人也不会来。 但现在,她可以找别人来帮忙。但别人愿意来吗?来了会不会有危险?犹豫的功夫,水面又涨了几分。不再犹豫,她立刻画下法阵,将洛河的消息传出去。 刚传出消息,就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一块河堤被冲开一个口子,河水顺着豁口倒灌过来。一瞬间,好几个村民被冲到河里。 洛颜甩过红绫,把他们拉上来。 水流湍急,一处豁了口,周围的堤坝跟着就被冲垮。大块的土石掉进洛河里,洛河水位更高,河水更浑,裹挟着大量的泥沙,往岸上涌。堤坝上的村民全都被卷进水中。 洛颜赶忙去救,可被冲进河里的人太多,即便她水性好,也没办法将所有人都救回岸上。 眼见好几个村民被水流冲走,洛颜浑身冰冷。 却在这时,一人叫道:“洛颜神女!” 洛颜抬头,只见魏丹带着一众尧山弟子从远处赶来。 这些弟子少说几十,黑压压地一片,脚步飞快,宛如一大团乌云。这些人都是剑修,个个身手矫健。 被河水冲走的村民不过七八人,即便两个尧山弟子捞一人都还有余,不多时,被卷走的村民全都上了岸。 洛颜松了口气。 转头一看,陈尧效率更高,三两句就跟村民们解释清楚。这些村民生长在洛河边,也知道命比屋子重要。已经有壮年村民背负起老人孩子,踏着水往外跑。 魏丹几人跳到岸上就往屋子里冲,洛颜想到刚才一条红绫拉住了好几个人,便对魏丹道:“抬床!可以坐人多。不!床沉,用床单。” 若是背和抱,即便这人力气大,最多负二人。但用床单一类的软兜抬,两人一人一边,可以抬起七八人,速度大大增加。 魏丹大叫:“好办法,神女好聪明啊!” 洛颜:“啊?” 但这会儿不是互相寒暄的时候。恰好雨势小了一些,尧山弟子分散到各个村庄中,和村民相互配合,没多久就带了不少人往外走。 洛颜背着那位摔了腿的教书先生,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时间觉得如在梦里。一侧是黑漆漆的山峦,像是蛰伏的猛兽;另一侧是奔腾的河水,冰冷刺骨。河岸狭窄,又有房屋挡路,可这会儿,她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平坦的大路上。 她脚步轻快,越过众人,前去开路。 可就在这时,乍然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震了起来。众人停下脚步,惊问:“地震了吗?” 洛颜抬头,只见是一块凸起的山石被暴雨冲得松动,从山体上脱落,砸到河岸上。这石头一落,周围石头也纷纷往下落。这些石头巨大,每一块都有一人多高。砸在岸边,直接拦住去路,砸在河里,直接截断水流。 大石旁还有无数拳头大小的碎石,从山体边缘纷纷落下。一时间,人们尖叫声四起,尧山弟子大呼:“结阵!结阵!” 魏丹大叫:“不能用法力!这里是洛河!!” 天空闪过紫色的电光,一道闪电如剑刃般劈下,紧接着,天空中炸开了一个雷。哗地一声,暴雨如泼水般降下。雨势之大,像是天空破了个大洞。 河水立刻涨了起来,堤坝全部冲毁,落石阻塞了河道,河水流不下去,只能冲向岸边。 河水已经没过小腿,人们站立不稳,纷纷往水里扑,尧山弟子一个个把他们往外拉。 魏丹大喊一声:“手拉手挡在最外面!”这些尧山弟子听令,在河堤站好,围起一道人墙。 但这人墙到底不能阻挡水流,没过多久,就听一村民大喊:“水没过来了,没了我大腿!” 洛颜正在推挡路的大石,一听“大腿”二字,差点磕在石头上。可她推开一块,又有另一块落下。落石比雨还急,即便她躲得快,不被砸中,其他人呢?那些连走路都走不了的村民呢? 一时间焦急万分,头都快想破了。 忽然,陈尧的声音从雨幕中清晰地传来:“要是能让水流不那么急不就好了。” 洛颜道:“可雨急,水就急。” 陈尧道:“那只让不急的流过来,让那些急的水流到其他地方,不就行了?” 洛颜疑惑:“怎么做?” 陈尧指着落入河水里的几块石头,你看。 第107章 洛颜盯着河里的石头看。 这些石头有大有小,形状不一,掉进河水里,把水流阻挡。上游的水留流不下来,中间积攒的水流不下去。 时间一长,上游的水涨起来,把大石冲垮,一下子泻下来,就成了洪水。而中间积攒的水也会随着时间上涨,渐渐蔓延到河两岸。 这些是洛颜跟别人问到的。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当年洛河水祸,听见有人说水患怎么处理,就凑过去听,万一对洛河水患有帮助。 但这跟水流有什么关系?都是水,一条河里的水还能因为几块石头不同了? “一派之间也各有不同......神女虽借助外海之力生下来,但神女从未心向外海......” 脑子里蓦然想起尧山大殿上,众人为她辩驳时说的话。她算是个外海人,但她没做过外海那些事。她不滥杀人,不吃人,她生活在人间界,她和其他外海人都不一样! 人能如此,那其他事物呢? 她紧紧盯着河里的水流,过了片刻,大叫道:“水流不一样,流过这边时,流得慢,流那边时,流得急!水高低也不一样,流过这边时低,流过那边时高。”这边是她和其他村民所在的河岸,那边是河的对岸,那里是高而漆黑的山。 陈尧道:“你知道为什么河对岸不住人吗?洛河有许多弯道,河水流过来,受到弯道两侧的影响,也会发生变化。好比你自己从高处冲下来,遇到一个拐弯,就要调整身体平衡,水流也是一样。” 洛颜点头:“你这么比,能懂。” 陈尧学着她的说法,连说带指:“弯道这边,水流缓,水位低,弯道那边,水流急,水位高。整条河太宽,这种差别不容易看出,把范围缩小,比如只是一块石头旁,这种差别就明显了。如果只让这边的水流过来,不叫那边的水过来,不就好了?” 洛颜心想,说起来简单,这就好比是外海人,怎么叫不那么残暴的外海人过来,而叫洛笙那种人回到外海去? 对付外海人倒还有办法,只要把他们都打得没法还手,一个个扔回外海秘境,再把秘境永远封上就行了。 可这水流怎么办?怎么能把水流打得没办法还手?又怎么能把水流仍到一处去? 等下,扔到一处去…… 她忽地从岸边跃起,落到河中大石头旁,将一块大石头搬起来。 这石头有她两个人那么大,石头上生了青苔,看上去十分湿滑。尧山弟子都怕她一失手,被石头砸扁,叫道:“神女当心啊!快回来!” 洛颜把石头放进河中央。 但河水没有任何变化。 洛颜游到另一块石头旁,又把那块石头也搬起来,堆在河中央。 变化依旧不明显,她又去搬来更多的石头。搬完了河里的,又来搬岸上的。岸上人看得发愣,问:“神女在干嘛?” 陈尧没了耐心,丢下四个字:“造堤分水。” 众人不解,问什么意思。陈尧却不再解答。众人只好把目光全都集中在洛颜身上。 虽然她行为迷惑,但看了一会儿,一尧山弟子叫道:“等一会儿!我怎么感觉水小了?” “不是感觉,水真的变缓了,你们看,神女在河中心造了个小岛!岛这边水低且缓,岛那端水流很急,这是什么法术?” 魏丹道:“不是法术,洛河上不能使用法术。我觉得这是某种治水的方法。” “啊!我知道了!神女一定是惦记着当年洛河的事,所以去学了治水的方法,现在神女已经能处理水患了!我就知道,神女没什么做不到的!” 陈尧道:“那是当然。” 水势小了许多,阻挡的河岸又被挪开一个口子,河水退去了大半,这会儿刚刚没过脚踝。虽然河水湿冷,但眼下的处境已经好了许多。 村民们脱了力气,走不大动。不远处落石未缓,现在走路也并不安全,陈尧提议:“不如在这休息会儿?” 村民们纷纷点头,尧山弟子也只能同意。 洛颜从河中游回到岸边,她拧了拧头发,往旁边靠。 从前没跟那些村民说过自己身份,害怕村民们嫌恶洛河神女。但刚才魏丹几人已经喊出了她身份,这会儿有村民窃窃私语起来。 “那人是洛河神女啊!就是最近仙门老爷们一直在说的洛河神女?”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7节 魏丹一仰头:“不错,正是。” 洛河神女可是近来人们讨论得最为热烈的话题。原本是个人人唾骂的人,不过几日,竟变成了人人敬佩之人,真是让人好奇不已。偏生这事还是从几个仙门大派传出来的,叫人不得不信。 心中好奇,就想知道这些事情真假。奈何没办法问当时在场的仙门大老爷,只得听听话本子看看戏,排解得不到真相的搔痒。有人算了一回,这十多天来,戏班子排洛河神女的戏份竟超过了尧山老祖。 只要是把洛河神女当正派的戏,演一场,火爆一场。那些扮神女的女戏人也叫人们记住了名字和样貌,得了不少好处。一时间,人们争相扮演。 上一个被人们争抢的角色还是尧山老祖。 一村民问魏丹:“仙门大老爷,那洛河神女的事,是真的吗?神女当真一剑斩断了大蛇,救了所有尧山弟子?” 魏丹对这称呼“啧”了一声:“你想知道,你问洛颜神女本人啊,啊,神女你站那么靠边干嘛,过来啊。” 洛颜迎着众人目光,给自己辩解:“不是用剑——” 魏丹打断:“算了,还是我来说。”当下把外海人如何诬赖洛颜,洛颜如何被冤枉,但她不跟大家计较,反而帮大家打退外海人,守住尧山。 洛颜看着众人的反应。或许是太过震惊,回不过神来,众人脸上没太大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有一村妇出声。她道:“这么说,当年洛河水祸,和神女没什么关系呀,要不是那些外海人,咱们村子也不至于被淹,俺家人,也不至于被妖兽咬死。” 这村妇正是当年被救下的洛河遗民之一。 洛颜起身,对她鞠躬:“多谢你。” 却有一其他村子的男子嚷道:“就算洛河水祸不是她做的,仙门的宝贝也不是她偷的,但她敢说,那位白月光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洛颜心想,这可不能,不仅有关系,关系还很大。虽说两个人想的不是一种关系。当时陈尧和虞栗楠都嘱咐过她,不要把白月光的事说出去。她答应了二人。 后来人们拿白月光的事责骂她,她也没说出一个字。因为答应了别人,要必须要做到。 这会儿,面对这男子责问,她也咬紧牙关,一个字不说。 那男子冷笑:“你说吧?仗着自己有本事就欺负人家弱女子,算什么能耐?” 他话音未落,就听那教书先生一掌拍在大石上,强撑着大石站起身来:“你说神女欺负白月光,那你最好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在哪儿欺负的,欺负得如何。空口无凭,小心我送你去见官!” 那男子哑口,但他不服,跟周围人小声嘟囔。 就是因为找不到白月光,神女和白月光的事才一直说不清。问神女,神女又不肯说,有心人就拿这件事当作神女的把柄,说神女的不是。 教书先生哼了一声:“有些人呐,人家神女也好,白月光也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就喜欢往人身上贴。好像找到了别人的不是,就能显得自己多有本事。替‘弱女子’说了话,就能显得你自己有多强了?” 那男子站起来:“你说什么!你们都说神女怎样,那白月光难道没帮过别人?女人都爱嫉妒,你问她难道从没嫉妒过白月光?” 这话得罪了一大片女人,全都起来围攻,村民分成两拨,一拨支持洛颜,觉得洛河神女好生厉害,一拨支持白月光,觉得白月光柔弱可怜。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连带拉着尧山弟子一起加入战场,场面一度混乱,不忍直视。 洛河神女本人劝架,可插不进话去。尝试几次无果,干脆坐在一旁休息。 陈尧转头问她:“你想说出洛思思身份吗?” 洛颜摊手:“一开始你们不让说,我就不说。现在,觉得无所谓了,一个身份,又能说明什么?我就是我,不是?” 即便她是外海身份又如何?大家不是也接纳她了?也没唾骂她,也没唾骂阿娘,她现在还是在人间界好好活着,没被赶到外海去。 担心的一切都没发生,这种感觉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但有人又替她扛起来了。 她侧头看着陈尧,从她的角度来看,他的五官还是那样凌厉,眼神还是那样冷漠。即便他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原谅了自己的欺骗,也不会再有任何感情。这大概就是洛笙所说的“永远失去”。 洛颜把传讯玉简还给陈尧,觉得大家都有力气吵架,应该也有力气继续赶路了。洛河这一带,停留越久越危险。 陈尧看出她意图,拉着她道:“你急什么?洛河这一带大得很,真想走出去,怎么也要走个几天。” 洛颜:“可,魏丹来得挺快。” 陈尧撑着头:“嗯,那是他们一早就往这边赶来了,你传消息的时候,他们早就在路上了。还在尧山的时候,我就提前告诉过他们,我说洛河一带或许要有危险,请他们来帮助你。” 洛颜腾地一下站起,却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只见不知从哪里升起一阵雾气,一些黑漆漆人影在雾气里时隐时现。人影挥动着四肢,像是要对他们说话,但一张开嘴,落出一团泥沙。 雾气中隐隐传出一阵阵哭声。 村民们一听这声音,全都尖叫着逃窜,魏丹大叫:“都到我身边来,尧山弟子,围成一圈保护村民!” 洛颜跃到魏丹身边,魏丹拉着她问:“洛颜神女,这是什么东西?此处是洛河,这些人像是在河里淹死的,还有哭声,这不会是传说中的‘洛河夜哭’?” 洛颜摇头:“我不知道,但别太使用法力还有法器,应该不会遇到。” 魏丹回头问:“刚才没人使用法力和法器吧?嘱咐过你们了。” 众弟子都是摇头,但一弟子问:“神女、魏长老,拔了下剑算吗?我刚救人时,那人离我太远,我......” 魏丹脸色惨白。 一瞬间,河水猛地上涨,把洛颜刚堆好的河中小岛全部冲垮,裹挟着厚重的泥沙,骤然撞向岸边。 第108章 河水翻涌,猛地拍向岸边。尧山弟子结成的包围圈立刻冲散,所有人都被卷入河中。 水流湍急,许多人一入水就被冲走,但河中有许多礁石,眼见一孩童后脑就要撞上一块尖锐的大石,洛颜急甩红绫,才把这孩童拽了过来。 她刚抓到这孩童腰带,又听旁边一村妇哭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冲走了!神女你也救救他啊!” 洛颜立刻往下游扑去,可水流太快,被冲走的人太多,一条红绫根本救不过来。时间一久,那些会水性的人也因河水寒冷刺骨,手脚冻得痉挛,渐渐下沉。河面上浮动着惨白的人脸。 她心中着急,一不小心撞到河中一块礁石,划破手臂,鲜血涌了出来。 她心中一喜,太过心急,浑忘了这一招,这伤口来得是时候!一把抓进血里,结出数道红血丝,朝着沉入水底的人抓去。 这一下抓得可狠,整只手都被鲜血染红,鲜红的血丝抽成一张大网,往礁石边一兜,就拉上来好几个人。 魏丹一眼看见她这招,叫道:“有办法了!”他把外袍脱下,抠下一块礁石,往袍子上戳,连戳了几十个孔洞。他把衣衫一展,长宽竟变成了原先的四五倍。哗啦一展开,成了一张大网。 若是寻常衣衫定然禁不起这样拉扯,但尧山掌法堂弟子的道袍质量极佳,遇到危险,可以拧起当绳子使。这会儿戳出洞来,延展更大,能直接当网兜用。 众弟子见纷纷效仿,几个人把衣衫系在一起。跃上靠近两岸的石头上,大网一展开,刚好拦住整条洛河。那些被水冲过来的村民全都被挡了下来。 可已有几个村民被水冲得远了,魏丹大叫一声:“神女接住!”把自己衣裳甩给洛颜。洛颜抬手接住,抓着这张“大网”去捞远处的村民。 她眼力佳,速度快,不多时就把村民全都捞了起来。展开红绫,一端捆住村民,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甩开双手,逆着水流游,一会儿功夫又游回到尧山弟子旁边。 村民们互相清点一遍,发现一个都没少。而先前说神女不如白月光的几个男人,都是被洛颜救回来的,此刻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虽是把人救了回来,但两岸全被水淹没,先前在河中堆出来的小岛也被冲垮,眼下无路可去。 雨势不减,河水越发冰冷刺骨,已经有孩童和老人冻得晕过去。村民们哀声抱怨。 洛颜游到两岸高山旁,伸手去摸,果真摸不到山壁,她所在的空间和群山之间似乎隔了一层结界。眼下无路可去,像是被关进了另一个时空。 洛颜眼皮一跳:另一个时空? 她猛地从河中跃起,飞身扑向天空,抽出红绫往空中甩,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像是抽中透明罩子。 洛颜脸色苍白。陈尧撑着河中石头,挪将过来:“看来从一开始,上不了山的时候,这些村民就被拉入了秘境中。” 一瞬间,头顶变得雪亮,一个轮盘一样的法阵出现在天空中。这阵法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符咒,符咒发生着变化,时而明亮,时而暗淡。随着光线的变化,缓缓转动。 阵法北方的方位上有一道灵力波动,泛着冰蓝的色泽,正是洛颜自己使用灵力时出现的颜色。这颜色猛然强了一阵,下一刻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魏丹游过来道:“洛颜神女,这好像是当年洛河水祸时,我师尊召集大家结的阵法。” 洛颜当时就在这阵法中,她比魏丹还熟悉,可眼下不敢点头,她想到自己离开阵法后发生的事。 果然,在这灵力的颜色消失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野兽的嘶吼声。 这法阵原本就是引诱妖兽的。 洛颜循着声音去望,只见远处的乌云逐渐变化形状,有的化作虎豹,有的化作熊罴,落入河中,溅起浪花,从四面八方朝众人奔来。 河中众人大声叫喊:“是妖兽!妖兽来啦!”普通村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妖兽,觉得这东西两三步就能冲过来,抓起人一口就能吃掉。继续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拉扯着同伴,家人,一起往回跑。 但眼下是在河水中,一松手,又要被水流冲走,于是惊叫声更大,和着暴雨,嘈杂不堪。 洛颜抓着红绫,朝妖兽奔去。 河上的尧山弟子又想杀妖兽,又不能松开村民,一个个按住剑鞘,心中发急。 陈尧冷眼扫过:“用法术啊,都在幻境里了,还担心什么?” 众弟子心想,对啊,洛河上不能使用法术,是怕引发洛河夜哭秘境。但这会儿他们已经在秘境里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即抽出宝剑,在河中拉起结界,将所有村民全都揽入其中。几个以剑法见长的弟子朝妖兽冲过去。 忽然,河面上爆发出刺耳的哭声,有男子声,有女子声,有孩童声,有老人声。一听这声音,尧山弟子顿觉头疼,连法力也跟着不稳。一结阵弟子指尖灵光忽灭,结界破了个大洞,河水立刻涌了进来。魏丹立刻去修补,可他指尖灵光竟完全消散,体内的灵力也无法调动,像是法力全失一般。 就在这时,只见一团黑影从法阵里落下,哗啦一声,浇到下方众人身上。这黑影里有人头鱼和一种颜色鲜红的水蛇。一触碰到人的身体,便欢腾地扭动起来。 人群中瞬间传出震天的尖叫。 “我的腿!!我的腿!!!”一村民叫人头鱼咬了腿,鲜血在河里飘散,顿时,人头鱼全被他吸引过来。 “小宝!我的小宝!!”另一村民怀抱着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双眼紧闭,一条血红色的蛇从孩子领口爬出。 叫声、哭声、雨声连成一片,宛如一锅熬烂了的粥。 魏丹和尧山弟子提剑去刺,可他们自己也是人头鱼和水蛇攻击的目标,一会儿功夫,魏丹大腿已经被咬得见骨。 “我说什么?要不是洛河神女,会有这些东西!” 先前骂洛颜的人此刻骂得更甚,先前支持洛颜的人也因为疼痛、恐惧,把怨气撒在洛颜身上。 一抱孩子的妇人哭道:“这些坏东西,找神女去啊,别碰我家小宝!” 尧山弟子替洛颜辩解,可村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们的世界很小,只有洛河这一片,所关心的不过是粮食收成好不好,家里人吃没吃饱。偶尔听说些仙门的事,但那些事遥远得像天上的星。 “神女呢?神女怎么不来救我们?”村民们疼得大叫,他们叫着神女,寻找神女的身影,可四处茫茫,如何找得到? “神女是不是自己先跑啦?神女根本就不想管我们!”一村民被咬得受不了,自己往远处游。还没游远,忽然身后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这人回头,只见一似熊似虎的妖兽趴在自己身后。 这人完全吓傻了,眼见这妖兽张开大嘴咬过来,也不知道闪躲。 就在妖兽要将他的头吞下时,洛颜急扑过来,一脚踹在妖兽身上,将这妖兽踹得远了些。 这人才回过神来,一眼看见洛颜,想起自己刚才受的苦,一把抓住洛颜头发。 刚才发生的一切,陈尧都冷眼旁观,谁被咬谁受伤他都不关心,反正他自己有办法躲避。但此刻,他看着抓在洛颜头发上的手,立刻调动法力,一团火将这人手臂烧糊。这人惨叫着放开洛颜,半条胳膊都被烧得黑红,放入河中。“嗤”地一声冒起白烟。 一道惊雷猛地劈下。 洛颜朝陈尧的方向看了一眼,皱眉。妖兽太多了,人头鱼和红水蛇更是杀也杀不过来。不断有人沉入水中,有妇人抱着幼子呼救。 五十年前,鸢陵河上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她屏住听觉,调动体内灵力,忽然发现,若是强行冲破,她的灵力运转无恙,并不会受到哭声的影响。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8节 她心中一喜。 随即又生出一个更加大胆冒险的想法,能不能让这哭声为自己所用? 她仔细听着哭声,让哭声引导体内灵力运转,忽然间,全身的经脉就像是开启了闸门,汹涌澎湃的灵力宛如洪水一般冲下。 洛颜双手按住水面,水面上立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面飞速朝四周扩散。 先是将妖兽冻住,叫它们不能再前进半分,随即冻住人头鱼和红水蛇,叫它们不能再张开嘴,撕咬村民。但村民也被冻住了,沉不到河里去。冰面朝着更远处延申,冰凌崩裂的声音将河水翻涌的声音淹没。雨水落下来,敲打在冰面上,发出碎玉撞击的声音。 冰面继续向远处蔓延,逆行而上,从鸢陵河到黑熊岭再到伊阙,最终将一整条洛河全部冻结。放眼望去,河水像一片琉璃翠玉,光洁而细腻。 众人全都呆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整条洛河绵延二百余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被一个人,用法力,全部冻成了冰。那些说她不是的村民,更是惊得不敢再说话。 洛颜爬到冰面上来。虽然她灵力完足,可将一整条河全部冻成冰,也消耗不少法力。她坐在冰面上调息了一会儿,才踉跄着站起身,朝陈尧走去。 可没走几步,忽然喷出一口鲜血,点点落在冰面上。忽然,冰面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第109章 陈尧立刻道:“你想找到触发秘境那物,带所有人离开秘境,这是最快的办法。但这很难,因为在你来之前,秘境已经打开。” 他故意把“很难”两个字说得很重。 但洛颜全副心思都放在思考上,并没察觉。 她又坐回到冰面上。 陈尧的声音顺着冰面传来:“如果有人想要开启洛河夜哭秘境,这人会是谁?” 想都不用想,洛颜道:“洛笙。”人头鱼和红水蛇谁能驱使?外海妖兽又是谁能放进来的?若这还不够明显,将地点定在洛河,故意让过去那一幕重演,这手段,也是洛笙无疑了。 他这么做的原因也很容易想到啊,洛河夜哭,虽然根源不是她,但往细处说,也和她脱不了关系。想让她在人间界待不下去了,想让她去外海,开启洛河秘境,是个办法。 陈尧:“嗯,那么,他能怎样开启?” 这个问题可就难了。洛河夜哭秘境,使用法术会开启,有刀剑一类的兵器撞击也会开启。只要洛笙有心开启,他可以有很多方法。这样一来,根本就无法找到触发秘境那物,又何谈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魏丹几人也是摇头。 陈尧叹气:“这雨下个没玩,跟珠子砸在船上一样,惹人心烦。” 魏丹几人以为他在抱怨四周声音太吵,惹得人没办法静心思考,遂附和:“是啊。” 洛颜却站起身,雨声、珠子、船,她想起那句诗“白雨跳珠乱入船”,顺着这句诗,她又想到那个人,陈嘉平。 脑子像是瞬间被打通。陈嘉平当时吸纳了太多法力,爆体而死,但他神魂未灭,被洛笙带走。洛笙不做无用的事,从他对严松时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严松时没用了,他连管都不管。他当时冒险上尧山带走陈嘉平,肯定是因为陈嘉平对他有用。 只剩神魂了,能有什么用呢? 换个脑筋,先假设,他和洛河夜哭秘境有关,就是他开启的洛河夜哭秘境,这事能不能发生? 能啊,他当时欢喜得以为自己要飞升了,拼命吸收自己的灵力,不料爆体而死,心中有怨。洛河夜哭秘境,说到底也是当年洛河水祸时惨死之人的怨气形成。不能使用法术和刀剑,就是不想将这怨气激怒。没成想这时来个怨气更怒的,当然能将秘境开启。 况且,这秘境与其他不同,一开始没有封闭,等到所有人都来到了,才彻底封闭起来。就像是有个人在控制秘境一般。 洛颜问陈尧道:“是陈嘉平,对不对?” 还未等陈尧回答,就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影出现在冰面上,看这人容貌,不是陈嘉平又是谁? 许多鬼怪喜欢躲在暗处算计人,却又因神魂不全,神智不如常人。被人叫出名字,就以为自己身份暴露,立刻现身反击。 洛颜心道好机会,最怕对方藏在暗处,真出现在她面前,还有什么好怕。一翻手掌,几道冰凌刺去。 冰凌刺到他面前,却从他身影中穿过,落在冰面上。仔细一瞧,他手里举着个镜框,木材质,上面刻着葡萄纹和核桃纹。是喜宴丧镜,镜面已经没有了,镜框仍在,保留了一些镜子的法力。 这镜框猛地爆发出刺耳的啼哭,霎时间,一个散着黑色光芒的光球袭来。 这光球有四五个人那么高,通体漆黑,里面有什么东西,全然看不清。可袭来的方向正朝着那些村民,他们被冻在冰里,逃跑不得,尖叫带着咒骂。 洛颜立刻扑将上去,她聚气全身法力,往黑光球上抽,一抽之下,光球骤然小了好几倍。可还不等人欢喜,黑光球忽然从冰面上弹起,瞬间将洛颜吸了进去。 尖叫声更大,、,冰面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洛颜被吸进去之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这光球并非完全没有光亮,只是很暗淡,光亮像躲在远处的妖兽的眼睛,但仔细一看,是挂在山壁上的灯。 气温骤降,衣衫被水浸湿,这会儿已经结了一层冰壳,洛颜往四周一看,猛然发现,这里竟然是外海。 耳边传来叫卖声,煮鱼丸的锅里散发出鲜香,摊铺主在砧板上宰鱼,飞溅起的鱼鳞落到她脸上,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这里当真是外海的集市。 但这不可能,外海秘境已经封闭了,她在洛河上,和洛河村民都被困在洛河夜哭秘境里。洛河离外海尚远,她不可能去到外海。 这东西不是真的,一定是洛笙搞出来迷惑自己的。不能相信。 她立刻朝集市外面跑,跑出集市,来到一片冰原,眼前是黑漆漆的高山,和天幕同色,从山脚下抬头望,就像是天幕融化了,滴下来的一点水渍。 没有人。 她继续往外跑,直到听见了海浪声,看见了海水里摇摇晃晃的船只。 四处张望,还是没有人。 她又往回跑,跑到冰原中央,跑到四根柱子下,柱子正中央有一个通道,通向地下。她犹豫了一瞬,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起先是黑暗,随即出现一点光亮,忽然变成一团大光球,喧闹声、鼓乐声、兵器的碰撞声一齐袭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等到适应了这光亮,就看见正中间是一个方形的台子,用铁链悬在半空,十分巨大,在这台子之下还有稍微小一些的台子,再下面的台子更小,数到最后一共九层,叠在一起,像一座倒过来的塔。 四周是镂空回廊,用竹帘覆盖,帘后有人影晃动。帘外挂满了油灯,映照得灯火通明。 洛颜知道那方形台子的用处,往上面一看,果然见上面站在两个人。可一人站立,手拿法器,另一人却被绑了起来,躺在地上。两人显然不是在对打。 再一看,那被绑着躺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个,竟是魏丹! 洛颜冷汗都流了下来,她立刻冲向擂台,将魏丹拉起,这会儿,魏丹已经昏迷了。洛颜挡在魏丹面前,对那手持法器的男子,刷地一下展开了红绫。 可那男子却露出疑惑的神情:“颜姑娘,你做什么?还打?你已经赢了不是?” 洛颜手一顿:“什么?” 持法器男子道:“你已经离开了我为困住你造出的幻境,是你胜了,这人你带走就是。” 洛颜像是见鬼一样看着他,外海的地下擂场,什么时候变成了,只要胜了就能带走仆人? 这时,四周帘子后又传来人们喧哗声:“还不带走?等着让他挨打吗?哈哈哈!” “我看是刚从幻境出来脑子迷糊了吧?” 挨打?谁挨打?魏丹?只是打他? 再看四周帘子后的人影,各个都是正常人的模样,皮肤滑腻,没有任何鱼鳞。这是怎么回事?仿佛跌进了一个迷幻的万花筒。 混沌中仍保留最后一丝清明,魏丹在这里,其他尧山弟子是不是也在?洛河村民呢?陈尧呢? 往四周一找,果真见到人群里,那身穿黑衣的高挑男子站在一盏油灯下。她抓着魏丹朝陈尧跃将过来。 可往陈尧身后一看,她整个人被冻成了一块僵硬的冰。陈尧身后跟着一身穿墨绿道袍的俊俏男子,是柳子峤。 “哎呦,你这小丫头太能打了,我这好几个常来的擂手都跟我抱怨,说你劲儿太大,都怕被你打伤了。”一高壮女子挥着手帕,聘婷袅袅走来,抓过她的手,塞了一把金箔:“喏,你今天的赏金。啧,给你这么多赏金了,能不能去买身厚实衣裳穿?冻死了可没人心疼你。” 是黎姝。 洛颜急促地喘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死了?所以大家又在阴曹地府相见了?可是陈尧也在,他不是飞升了么?飞升的人不是不会死掉的吗? 难道是他的天罚? 但陈尧“嗯”了一声,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洛颜身上。他外衣厚实,又穿在身上已久,染上了他的体温,披上的瞬间,洛颜就感到了一股暖意。 心中却更加迷茫,已经死掉的人还能感受到冷暖吗? 她呆愣愣的,陈尧便在她面前挥手:“怎么了?还没回过神来?” 洛颜抬起脸问他:“我刚才,发生什么?” 陈尧眼中闪过一瞬讶异,片刻后又了然:“那人刚才跟你比法术,他结出一个幻境,里面你最害怕的场景,若是你能在这盏油灯燃尽前走出来,就算你胜。” 他往头顶油灯一指,洛颜仰头看,那灯里果真还有小半灯油。 洛颜还是懵懵的:“我刚才进入了幻境,里面发生的都是假?洛河还没涨水?大家没被卷入洛河里?” 陈尧道:“没有,虽然夏季洛河涨水,但你先前不是在洛河边布下了法阵?” 洛颜脸色惨白,她确实在洛河边布下过法阵,但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洛河水祸,将河畔的阵法全都冲毁,如今,那些阵法早就没有用了。 洛颜忽然想到很早以前,她在百花峰藏书阁看见的一本书,说一个人做了场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后茫茫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 到底是自己正在做梦,还是曾经经历的那一切才是一场梦? 她问陈尧:“现在是什么时候?” 陈尧耐心解释:“永和二十五年,你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 第110章 洛颜心想,如果自己一直经历的事,真的是一场幻境,这当真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幻境。 她在幻境里看到了洛河发大水,死了好多人,萧月断掉一双腿。她的身份被所有人得知,长卿门被屠门,柳子峤也被聂游杀死。 还有陈尧被洛笙打伤,她为了救陈尧,永远失去最珍重的感情。 但如果只是一场梦,都是假的,还没有发生,是不是,她就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 她可以先把那一家三口接到安全的地方,不对,以洛笙的行事风格,即便不是那一家三口,也会有其他的受害者。应该提前让洛河那一片的居民都转移,或者她提前守在那里。等到水祸来临,她可以立刻阻止。 她再立刻跑去长卿门,告诉杨门主,办喜宴的时候不要声张,宾客的身份都要核对清楚了,带来的贺礼也要每一件都检查仔细了。这样,说不定长卿门也不会被屠门。 这样一想,竟真的希望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境,心绪飘飞起来,直到陈尧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地下擂场有这样明亮的灯光,他的瞳孔却仍旧一片漆黑,好像把世间所有的光亮都吸了进去。他看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 也对,那时候他还没和自己好。 洛颜跟着众人离开地下擂场,往山洞走。半途路过集市。 陈尧叫几个弟子先回,借口要在集市采买些东西,让洛颜留下。 他带着洛颜走进一家衣装。 外海的衣裳款式很单一,以保暖为主,又没有丰富的布料,很多款式甚至是臃肿的、简陋的。 陈尧一眼扫过,指了两件,叫衣装老板取下。他付了金币,接过衣裳,叫洛颜把冻挺了的一身脱了换上新的。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99节 这两件是最厚实的,也是最臃肿的。洛颜套在身上,人直接胖了两圈。 洛颜自己是不在乎胖瘦的,她抬了抬手,发现不影响行动,便欣然接受。但陈尧忽然扯出她的红绫,系在外衣外面,这身臃肿的外袍立刻将腰肢收束起来,行动时也更加方便。 洛颜好奇地扯了扯,听见陈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勒吗?” 离得那么近,洛颜顿时觉得脸颊发烫。她心中慌张,肚子里便发出一声绵延的呼救。 洛颜:“......” 衣装旁边就是个煮鱼丸汤的摊铺,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雪白鱼丸在沸水中上下起伏,浑圆可爱。锅里散发着鱼丸甜鲜的香味。 她递过十金,要两碗,摊铺主舀了两碗给她,却不收金。 洛颜好奇,摊铺主咧嘴笑道:“我家小宝今天得先生夸了,先生说小宝画的法阵跟世子黎笙一样,小宝真有出息啊!今儿我高兴,请大家免费喝汤。 摊铺上的人都夸“了不得”“有出息”。 洛颜手僵在半空,四下漆黑寒冷,人声却热闹鼎沸,山壁上的油灯光晕染开,像是滴下来的油彩。 如果这才是幻境,这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幻境了。 这一刻,她忽然发觉,外海人也有喜怒哀乐。如果外海人食物充足,他们就不需要吃掉同伴才能活下来;如果外海人生存环境安稳,他们就不需要来人间界抢夺生存空间。他们不是因为本性恶,才到处作恶。 如果能让他们…… 不行!风险太大了,不能有这样的念头。 掩饰一般,她急急接过两碗冒着白气的鱼丸汤。 却就在她指尖触及碗边的一刻,忽然听见瓷器碎裂之声响起。紧接着,轰地一声,一大块冰从冰山上落下。 “啊——是冰暴!冰暴来啦!!” 洛颜抬头,只见那块冰从半空就碎裂成细小的冰凌,朝冰原砸将下来。 一砸之下,就出现一个个深坑。深坑边缘向四周扩散,由拳头大小,变成碗口大小,又变成圆盘,成了深洞。有人不小心踩空,跌入进去,再也没爬出来。 人们四下逃窜,不知谁不小心将桌子带倒,那锅鱼丸汤全都泼洒在了地上。 洛颜被几个外海人拉着逃跑,她边跑边回头看。只见从山石落下来的冰凌不断增多,不一会儿,整片冰原都是密密麻麻的坑,这些坑又继续扩大,没多久,整片冰原连成一片深渊。 跑得慢了的,前路堵死,朝着前面的人大喊呼救。一少年回过头来,用灵光在地上画下法阵,一道灵光凝成的桥从他脚下升起,跨过深渊,就要伸到呼救那人身旁。那人喜得双脚抬起。 一瞬间,灵光被深渊吸了进去,桥身乍然消失。呼救那人一愣。画法阵的少年又蹲在地上,用灵光起阵,可忽然,黑洞里涌起一阵旋风,将那画法阵的少年和那呼救的人全都拉进深渊之中。 “小宝!!!” 这一声疾呼,周围的冰山又落下好几块冰来,冰块在半空炸成冰凌,尖锐寒冷。几人过来,将瘫倒在地上的摊铺主架起:“快跑!冰暴一旦出现,方圆几里都会变成大黑洞。不跑就被吸走了!” 摊铺主的已经被吸走了魂。 洛颜夹在逃跑的人群中,不知跑出去多远,只觉得身后呢黑漆漆的深渊一直在扩大扩大,没有尽头,仿佛要将整个外海吞噬。 有人撑开结界,脚下却忽起疾风,将结界和人一并吸进去。吸入了法力的深渊扩散得更快,像一头猛兽在后面追赶。 可跑了一阵,前面的人猛然停下,后面的人全都撞在一起。 “怎么回事?” “没路了。” 洛颜抻着脖子往前看,只见人群最前端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这洞不知几里大小,一眼望不到尽头。 环顾四周,只见茫茫冰原上全是黑色的大坑,能站的地方不过脚下这一点,冰山全部倒塌,地下擂场外的冰柱也不见了踪影,天地间再也没有任何矗立之物,整个外海漂浮在一片漆黑之中。 黑洞还在扩大,能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小。不断有人掉下去,不断有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来。 洛颜看得着急,她想用红绫救人,但这红绫也是一件法器。不知道落下去会不会让这黑洞变更大。 她心中着急,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为什么现在……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外海最终的结局,所有冰原被深渊覆盖,所有人坠入深渊。 坠入深渊之后会去哪里呢?深渊下面是另一个世界吗?人们在那个世界也能生存吗? 她站在深渊旁,凝神去听。可什么都听不到。探过身子去看…… 忽然,天空中炸开一道惊雷。扭曲的电光落到地上,劈得冰面冒起白烟,发出焦糊的味道。 洛颜惊醒过来:这是幻境里!这里面的一切才是假的! 心念一起,眼前骤然出现光亮。四周空间急剧收缩,最后缩到了一个一人高大小的圆球。从圆球内可以看见外面。 她还在洛河之上,两岸有黑漆漆的高山,天上下着雨,雨滴落在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但这冰面已不如先前那样结实,时不时发出冰裂的脆响,忽然,一块冰从冰面上裂开,漂浮几下,沉到河水里。 河水立刻翻涌上来,被那块冰冻住的人头鱼和红水蛇也趁机从河水里游上来。众人目眦尽裂,以为就要成为这两种妖兽的食物,眼见人头鱼牙齿大张,咬了过来,却听“咔嚓”一声,它咬在了冰上。这块冰层坚厚,它没咬动。 众人:“……” 但这冰也坚持不了太久,洛颜急急想要再冻上。 可她仍在光球里,即便捏决行法术,冰面也没有任何变化。 魏丹道:“神女,你得先出来。打破幻境的方法你知道吧?找到不合常理的那一处,打破那一处就是。” 洛颜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她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脚下这一小方地面反着白色的光亮。可外海暗淡无光,洛河之上有少许光亮,可这一点光亮也不足以把整片地面映得雪白。 她挥出红绫,将这一小块土地抽碎。圆球上一声脆响,出现裂痕。 这一小处裂痕不足以让她从圆球中脱出,眼前场景一变,竟回到集市上,回头一看,山壁上的油灯竟是个白花花的大鱼丸,油灯丢进了沸水锅里煮。 洛颜一招扫过,鱼丸和油灯全都抽碎。 尧山弟子看着洛颜红绫挥舞,所到之处宛如秋风扫落叶。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又见人头鱼咬得牙酸了还没咬动坚冰,心中感叹:“神女就是靠谱啊!亏得神女是外海人,若她和咱们一样,也没办法在秘境里使用法术,把这些丑八怪捆住,更没办法在外海使用法术,把咱们带出外海秘境。” 众人觉得有道理,随声附和。 这尧山弟子当年跟着洛颜陈尧二人一起去过外海,此时又见到那漆黑冰冷的冰原,和那诡异残忍的地下擂场,不由得思绪万千。 魏丹却觉得不对劲,叫道:“等下,你们等下,当年救咱们出外海的是神女?” 那说话的弟子只觉得洛颜在冰原之中,红绫挥舞得流畅自如,好像她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经魏丹一说,回忆里某个身影渐渐浮现。 另一弟子虽没一起去外海,没得见当时的场景,但此时看着洛颜,忽然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事,说道:“你们还记得陈嘉平抛......找到严思思那时候的事吗?当时太过震惊,脑子都懵了,现在仔细一想,觉得有点不对劲。” 魏丹:“哪里不对?” 这弟子说:“严思思尸......身上沾了许多新土,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没多久。那土质不常见,我就见过一次,在神女观外面。神女观外不是有个坟茔,上面写着‘洛思思’之墓吗?如果洛颜神女和洛思思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把洛思思葬在神女观外?洛思思的坟茔里葬的又是谁?该不会就是严思思?” 第111章 一听有人又要把神女和白月光扯上关系,弟子们斥道:“别说那些没证据的话。” “怎么就没证据了?”一男村民大声嚷起来:“这还行不行啊?能不能快点出来?老子腿上的冰快化了,这鱼嘴可就冲着老子腿当间呢。” 众弟子心想,那不是正好? 但有人开口,其他人不免心中疑惑,便往黑色的光球里看。 洛颜刚被吸进去时,看不到光球外面的景象,一时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但洛河上的弟子都能看见她,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全都一清二楚。大概是这光球材质特殊,只能一个方向透光,外面能看见里面,里面看不见外面。 这样一来,洛颜跟尧山老祖相处,就被这些弟子看在眼里。老祖给洛颜买衣裳,老祖跟洛颜温声说话,老祖甚至露出了笑容。 尧山弟子集体倒吸寒气,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老祖! 心中疑惑,这样的老祖是真实存在的吗?又或者因为这是个幻境,是洛河神女自己想象出来的?因为她喜欢老祖,把自己代进了白月光的身份里? 若是一个月前有人说这样的话,他们定然会说,原来如此。可如今他们了解了神女品性,觉得神女绝非心中只有情爱的人,若是老祖对她无情,她也不会痴缠。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正巧这时,洛颜进入了一个新的幻境,陈尧的身影出现在幻境中。所有弟子都聚起精神来。 在场景是在一片冰原上的狭长地带,两侧是高而漆黑的冰山,冰山上挂着黄澄澄的油灯,照亮脚下一小块冰原。冰面之下藏着一大片海螺,纹理清晰,像是被冻住的一朵朵浪花。 陈尧指着那一片海螺问:“你看这些海螺,像不像洛河河底的礁石?”恰好这狭长地带也是弯弯曲曲,绕山而走,不知没被冻成冰原之前,会不会也是一条河流。 洛颜蹲下身仔细看。 当年二人去外海前,曾有一段时间在洛河一带捉妖兽。那时候尚未天裂,但通过结界的裂隙,有些外海的妖兽涌入人间界。顺着河道,游向内陆,游进人烟稠密的洛河。 这些妖兽能力算不得很强,但很难缠。而且不知为何,一到洛河水底,洛颜就变得精神恍惚,法术也使不出来,好几次差点被妖兽咬伤。 那时候,洛颜还没让陈尧知道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因为害怕,连阿娘的事都少提。 好在陈尧没多问,他在河底设了个阵法,将洛河水分开,妖兽全都暴露出来。这样,洛颜不必潜入黑漆漆的河底,就能一眼看见妖兽的位置,将妖兽抽死。 设这个阵法的材料也很简单,就是洛河河底的礁石——他一向怕麻烦。但洛颜又想不明白,既然怕麻烦,只在河底设一个引妖阵不就好了? 她心想,陈尧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哦,陈尧没说话。洛河河水从中截断,在他身后刷啦一分,水珠四溅,落在他头发上,宛如碎玉,煞是好看。 她当时记得仔细,关于陈尧的东西,她都认真仔细,似乎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也亏得她仔细,此刻一眼就看出了,这阵法与从前洛河底下那个不同。 知道这冰面无法用红绫抽碎,她直接蹲下身,双手覆在冰面上,掌心爆发出巨大的光亮,把周围的冰山,映成透明的水晶。 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洛河上,又有一块冰沉下去,几条人头鱼游上来。人头鱼长了心思,知道冰面啃不动,便往游到冰面上。眼见这鱼就要咬到自己的脸,村民们哇哇大叫。 好在魏丹身边的冰也碎裂开来,他翻身跳上冰面,拿剑戳死了几条人头鱼。可远处又传来一阵冰面破裂的声音,众人举头去看,只见几只妖兽挣脱了冰面,缓缓朝这边移动。 洛颜爆出更多法力,洛河上冰面碎裂就更多。可若不爆出法力,这光球又无法撑破。 河面上冰面融化,鱼和蛇挣脱出来,村民们也挣脱出来,但他们遇到水就沉了下去。尧山弟子伸手去救,可挣脱冰面的妖兽越来越多,人们喊叫咒骂,连成另一条河流。 忽然,冰面上炸开一声巨响。洛颜终于从光球里挣脱,她双手立刻按在冰面上,河面又开始结冰。 只是这一次的冰面没有上一次那样坚固,有的地方冻上了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挡不住人头鱼撞几下,冰面就裂开了。 人头鱼、红水蛇在河面上翻涌,村民和尧山弟子四处躲避,黑漆漆的妖兽从四面包围过来。河水里隐隐出现白色的人脸。 洛颜游到魏丹身边,叫他:“魏长老。” 魏丹下意识“哎”了一声,回头一看,瞪大眼睛:“神女,你叫我?” 洛颜:“嗯,洛河下有个法阵,分水阵。” 魏丹熟知各种阵法,即刻给洛颜解释:“我知道分水阵,这是很高级的法阵。洛河下就有一个,尧山有记载。” 洛颜点头:“嗯。” 魏丹正和一条人头鱼搏斗,洛颜伸手将这鱼捏死。魏丹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水,问洛颜:“你是想开启这个法阵吗?”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0节 洛颜点头。 魏丹却摇头:“你开启不了,我也不能,因为这种高级的法阵都是认主的,谁布的,谁才能启动。这法阵是老祖和、和……嗯,布的,只有他们才能启动。”他不好意思在洛颜面前提洛思思。 洛颜却神色如常,仿佛对洛思思已经漠不关心,只问这阵法:“用分水阵,对其他人影响吗?” 魏丹道:“有什么影响?如果能启动,那简直是再好不过。洛河夜哭,神女,你觉得这个秘境关键在哪里?” 洛颜仔细思索了一瞬,道:“洛河吗?” 魏丹道:“是啊!只要能阻断水流,洛河上的局面立刻能解决。你先前将河面冻住的方法也是极好的。但那需要大量法力,你为了救我们已经用了太多法力。但分水阵只需要很小的法力,就能阻断洛河水流。而且分水阵还有一个好处,它能把分人和妖兽分开,眼下不是正需要?” “我本也想用这个法阵,可这种高级法阵本身互相排斥,有了一个,附近几里都不能再设第二个。这也不能怪老祖,但这样一来,洛河下面的阵法就没办法开启。这帮外海人也忒恶毒!啊,我不是说你。哎哟!这什么东西!” 说话的功夫,魏丹又被人头鱼咬了两口。 洛颜点头:“嗯,我知道了。” 她倏忽跃出水面,落到一处凸起的礁石上。她朝陈尧望了望,却只看见他背影,她好像从来都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她自嘲地笑了笑。 从前,他不让自己说出洛思思的身份,那也听他的。后来他厌恶自己,还在飞升时劈了神女观,她便怨恨起这个人来,连过去和他在一起的事也不想承认,更不愿意提及洛思思这个身份。 可如今,既是为了救人,小情小爱又有什么重要?谁喜欢谁亏欠谁也不值一提。 她没办法再冻住这一条洛河,只能启用分水阵。 她双手结印,洛河河水猛然翻腾起来。把人头鱼和红水蛇全都震荡开来。 魏丹大叫:“神女,不行啊,不是布阵法的人,没办法启动阵法,你若强行启动,会被阵法反噬。” 他往洛颜身边游,可妖兽和人头鱼阻拦他去路。 洛颜安慰他,冲他笑笑:“能开启,你放心。” 魏丹更不能放心:“神女,别逞强!”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强大的水流吸了进去。他不死心,拼命要去阻止洛颜,一路上咬过来的人头鱼。 洛颜担心他受伤,气运丹田:“能开启!我就是洛思思。” 魏丹瞬间呆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手脚都忘记滑动,咕噜噜地沉入水中。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被吸进去,这水流太急太猛,无法开口说话,有人连呛了好几口水。忽然,脚下一空,那水流竟凭空消失,众人全都落在了洛河河底。脚下就是暗黑的河床,积满泥沙,正中间是几块凸起的礁石,摆成阵法的形状。 原本河中的水流,却分向了两边,像是被谁抽刀断水。那些外海妖兽都裹在水流里,有些想冲破水流,撞向河床里,可游到分界处,又无论如何也游不出来,这水流就像是一层天然的屏障。 村民们尚不明所以,尧山弟子却都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洛颜,刚才洛颜喊得太大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魏丹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神女,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洛思思?” 洛颜哑然,让她说谎话已经是千难万难,再让她把已经说出来的话收回去,更是不可能。她硬着头皮,小小地“嗯”了一声。 尧山弟子耳力如何敏锐,全都听了个清楚,一个个大张着嘴。这是什么新的幻境吗?洛河神女和尧山老祖的白月光成了一个人。 村民们不明所以,找尧山弟子询问,得知洛思思就是尧山老祖那位白月光后,一个个全都盯着洛颜。 偏生为了开启阵法,洛颜站得极高,迎着众人的目光,像是被瞻仰的猛士。 她心中紧张,一转头,却看见陈尧对她摆手,用口型对她说“无事”。 第112章 洛颜松了口气,准备从礁石上跳下来。 可还没跳,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了她身上,有疑惑、有不解、有期待,像是红铁,将她烫出一个个洞。 洛颜贴着礁石,滑了下来。 她刚一下来,尧山弟子就全围了过来,他们眼睛都快往外冒光了,可嘴上不敢多说,经过先前的事,心中对洛颜都是敬佩,担心说错了会冒犯她。 于是推着魏丹上前,魏丹挠了挠头,道:“洛……神女……师妹,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白月光,那白月光是谁?” 他太紧张了,说话没了逻辑,连洛颜都听不下去。 洛颜心想,反正已经让他们知道了,以后也要问,不如这次直接说清楚。于是把自己如何成为洛思思,如何上尧山,如何成为尧山弟子,又如何与尧山老祖决裂,一一讲了一遍。只是对陈尧飞升后的事略过不说。 众弟子越听越震惊,这简直是十年来听过的最震惊的事了,从前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白月光师妹的身份是什么?白月光师妹到底还活着没有,若是死了,又是被谁杀害?甚至有人为了证明不是神女过错,四处寻找杀害白月光的凶手。 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神女让白月光消失的啊。 震惊无比,哪怕现在告诉他们,尧山老祖已经回到人间界,就在他们之间,也不会比这更震惊了。震惊得他们忍不住向洛颜搭话。 一弟子问道:“那老祖从外海回来之后,偶尔听过白月光的消息,是神女你吗?” 洛颜轻轻摇头:“不是,从外海回来,就没用过‘洛思思’名字。” 又一弟子问道:“那神女观外的坟茔里,埋葬的就是严思思,对吗?” 洛颜重重点头:“是,严思思,她当时告诉我她叫‘洛思思’,我替她上尧山。她当时中了毒,毒发陨落了。她......很可怜。” “哎,不容易啊。” 弟子们又是唏嘘又是感慨,连带那些村民也加入讨论。那些说神女好话的村民扬眉吐气,先前说神女不如白月光的村民面露土色。那喊得最凶的村民被撞了一下肩膀,他瞧那人撞人的人一眼,说不出话来。 一弟子道:“我还是觉得洛河神女这个身份更好啊,月光呢,很美,但总有些飘渺虚无。可神女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又这么有本事,就......我说不太好,就是在神女身边感觉很安全。” 洛颜:“啊?没有吧......” 她说得很小声,但立刻被陈尧听到,他接话道:“怎么没有?” 陈尧身旁那弟子附和:“是啊,怎么没有?从前不了解,如今了解了,我倒觉得,以神女的能力和品性,配尧山老祖绰绰有余。即便和老祖分开,也没什么好伤心难过的。神女就是神女,不必依附任何人。再说了,天下好男子那么多,何必只倾心老祖一人。” 若是放在以前,谁敢说尧山老祖一句不是,那都是要被群起而攻的,老祖没有任何缺点,老祖是第一个飞升的人,他就是完美的神。但这会儿,他说神女比老祖好,竟没被同伴斥责。 神女虽然没飞升,她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每一个人,仔细想想,这几次遇到困难,只要有神女在场,就没有人死亡,连重伤都没有。这可是在从前出任务时从未遇到的。而这些困难又比从前的任务艰难几倍。 这样的事,从前的尧山老祖能做到吗? 有几个弟子竟跟着点头,陈尧一掌拍在这说话弟子的肩膀上,他冷冷地瞪了一眼,语气似寒冰:“先想办法离开秘境吧。” 此刻,众人进入分水阵,暂时躲开了妖兽和河水,但他们仍在洛河夜哭秘境之中,秘境随时会变化,而开启法阵,也要消耗洛颜的灵力。 离开秘境的办法有三种,一是找到拉众人进入秘境那物,二是找到制秘境那物,三是找到秘境的主人。 洛颜往两边的河水里瞧了一圈,问:“陈嘉平呢?” 她一说话,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因此她一说完,就有弟子接话道:“早跑啦,他在神女你进入光球后就不见啦!他如今只剩些神魂,一转身,就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洛颜叹口气,忽然想到:“神魂,不是跟洛河夜哭这些......这些人一样?” 洛河上时常有一些白花花的人影,从水面上冒出来,迷惑过往的行人。他们会叫行人的名字,却不现身,有行人感到疑惑,就会四处寻找,一不小心靠近了洛河,就会被这些人拉入河水中。 但这些人影也是当年水祸时淹死的村民。 洛颜声音放轻:“这些人,是不是制造秘境那......人?大家守着秘境,危险,要是能让秘境不见,大家都安全。” 魏丹点头道:“这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那些人又去哪里找呢?” 洛颜道:“我在河面上看见了一些。” 有几个村民点头附和:“河面上确实有。” 魏丹叹气道:“即便是在水里,可现在的问题是,你在分水阵里,想要回到河水里,就要将这阵法关闭,可你关闭了阵法,这些人也要被水冲走了。分水阵这样的阵法,不可能连续开启。再者说,这些人只剩神魂,没有形状,即便你在水里看见了,也不一定能抓住。” 洛颜皱眉,一众人又看向两侧高高冲起的河水。 那些妖兽已经贴在了水幕上,离得近了,更觉得妖兽体型庞大,它们张开大口,几乎能闻到口中腥臭的味道。几个小儿只看了两眼,就吓得哇哇大哭。不消说,只要阵法一撤开,妖兽一定会朝村民扑来。 一时间,众人又没了办法。 这时,陈尧忽然扯了下洛颜的袖子,指向河底道:“你瞧这些泥沙,似乎像个什么形状。” 洛河河底有许多淤积的泥沙,踩上去就陷进去一个脚印。但陷得不深,最多只没过鞋底,脚下就能踩到坚实的土地。应该是底下的淤泥积得太厚了。 洛颜站到一块高高凸起的礁石上,往下打量,只见礁石分散在四周,中间的淤泥围成一个略长一些的圆。这个圆中间略高,四周比中间要低一些。 洛颜问陈尧:“像个小山丘?” 陈尧道:“嗯,像,但若说山丘,还是有点小,如果是个活物,能游水的?” 一听“活物”,站在淤泥上的村民立刻大叫起来,往礁石上跑。洛颜见状,也捏紧了腰上的红绫。 陈尧扫了一眼:“急什么,又不是现在还活着。” 洛颜松了口气,又打量了几眼,心想,活物,能在水里的,中间高,两边低,硬壳。她忽然叫道:“是乌龟吗?” 陈尧笑道:“是啊,这里是洛河。” 魏丹恍然大悟:“对了!有传说道,神龟负书出洛河,远古天书现世间。当代,尧山老祖是飞升第一人,老祖之前并无人飞升。可关于飞升的记载早已流传于世,有传闻道,这些典籍是先代飞升大能留下,藏在神龟的龟甲下,由神龟带到当世。” 另一弟子道:“我也听过这段传闻,神龟藏于洛河下。从前还有人来洛河附近寻找过,但后来出了洛河夜哭,便没人来了。大家便道,那只是传闻,没人信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陈尧一拢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本来就是真的。真的不信,却信假的,你们也真有意思。” 先前传过洛颜不是的人都低下头。 洛颜想了想,道:“但那书有什么用?难道有离开洛河夜哭的办法?可洛河夜哭是五十年前,先代怎么记过?” 陈尧看着她道:“未必是洛河夜哭,或许有其他相似的秘境。那离开秘境的方法又是怎么知道的?不是从这些典籍的记载中看到的?” 洛颜觉得有理,目光在那淤泥覆盖下的乌龟上转了一圈,心想若现在早已不活着,恐怕这只剩下个龟壳了。有什么东西也存在龟壳里,便对众人道:“你们离得远些,我将这淤泥挖开。” 尧山弟子道:“我们来吧。” 正要动手,却见洛颜指尖凝出一道水流。看上去柔缓,可冲到淤泥上,又急又猛,直接把淤泥冲开了一片。一块坚实的龟背壳露了出来。 这龟不知在这里伏了多久,或许有上百年,又或许已经上千年。贝壳却不腐,只是蒙了一层白霜,积累了经年的岁月。又在水流之下,渐渐融化,从远古睁开了一只眼,瞥见今世。 它经历了风沙和泥土,坚硬的壳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划痕。几个弟子往下一看,忽然叫道:“有字!那划痕是字!” 洛颜立刻加大水流冲刷的速度,识字的人纷纷站上礁石。渐渐地,两行完整的字迹露了出来。 魏丹快速扫了两眼,露出恍然的神色,连呼两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洛颜转头,魏丹便立刻给她解释道:“这上面讲的是秘境如何形成,与我猜测的相近,秘境形成都是因为一种‘场’。” 第113章 尧山有一弟子专攻秘境,得出结论,秘境的形成是一种“场”,这人正是魏丹。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1节 魏丹道:“秘境是游离在人间界之外的一个特殊的空间。通常的情况下是封闭住的,有自己的发展线,和人间界互不干涉。就像是一辆马车的两个车轮,马车跑起来,两个车轮一起转动,但它们不会互相触碰。” 洛颜点头:“我懂。” 魏丹继续道:“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这两个车轮也会碰到一起。” 洛颜想了想道:“比如撞车的时候。” 魏丹:“是这样。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空间呢?这上面说,是因为一种特殊的‘场’。” 他又看了几行,才继续解释道:“‘场’这个东西,有点像是一种力量的波动,咱们在修行的时候能感受到灵力波动。通过这种波动,吸收了天地间的能量,为自己所用,这就是境界提升的方式。” “然则能量是守恒的,自身的境界提升了,天地间的能量就要减少。当然这种减少是微小的,不易被察觉。虽然小,却也真实存在。积少成多,就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就形成了一种‘场’,也可以说,‘场’其实是一种变化。不光是境界的提升会引起变化,情绪波动,强烈的愿望,也会引发变化。” 他说得慢,洛颜便有时间思考。她缓缓道:“嗯,我知道,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种的花,长的也不好。” 她说“不开心”时,陈尧抬眼看她。 “变化有好有坏,没准儿。但世间万物的本质是不接受变化的,出于自我保护,周围对变化进行排斥,‘场’就被孤立起来,时间长了就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这就是秘境。” 洛颜心想,确实如此。 “所以,想要破除秘境,就要让‘场’消失。这我懂,从前咱们见到的,找到秘境根源这些,就是在破除‘场’。但是如何去破除……等下,这里记载过一个。” 这位置在龟壳的边缘,被泥沙腐蚀得厉害,许多地方都有磨损。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摇头:“哎不行啊,这整块凹陷下去了,只能看见‘哭’‘秘’‘解’几个字,其余的字都磨掉了,完全认不出来。” 一听到“哭”“秘”“解”,就想到眼下所在的洛河夜哭秘境,说不定这上面记载的内容就和洛河夜哭有关。可偏生这么重要的东西,遭到冲刷侵蚀,变得漫漶不清。 有几个尧山弟子心急,纵身一跃,站到龟壳之上,想亲眼看看,说不定自己就能认出来,找到方法,赶快离开着劳什子的秘境。 可尧山弟子都是剑修,舞剑斗法还行,读书识文就差了许多。这种先代记载的典籍,字句本就拗口难读,连字也和当代有所差别,亏得魏丹读书多,能认出来些,其余弟子便不行了。都嚷道,这种难辨的典籍得让尧山老祖来才行。 忽然,一弟子心生一计,朝洛颜道:“一定要老祖么?洛河神女知道得多,不如请神女来看看!” 洛颜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她一早就退到人群后面了,不可能的,让她做别的什么都行,认字就算了。写的规整的她都不一定认识,磨损的更不可能辨认得出来。既不想误导别人,也不想自己丢人。 但那些尧山弟子不这么认为,他们不了解洛颜,觉得洛颜什么都会,自然识文断字也不在话下。眼见洛颜谦虚上了,要过来拉她。 洛颜不知如何去躲,却听陈尧道:“那位娘子读书不少,说不定知道呢?”他往洛河遗民村子里那位教书先生身上一指。这教书先生也住在洛河附近,这次水祸自然也被一并卷了进来。 那教书先生一直抻着脖子看,似乎十分感兴趣。但她本就扭伤了脚,站都不稳,更不用说那龟壳上崎岖不平。 于是洛颜背起教书先生,将她带到龟背上,扶着她走过去。 教书先生蹲在字迹旁边,伸手去摸。摸到了几处笔划。她随身背着笔墨宣纸,宣纸已经被水泡得不能用了,笔墨倒还尚可,她用笔直接在衣衫上写。 摸到什么就写出来什么,可这也只是些零散的竖和弯,根本猜不出原本的字迹。众人连连挠头。 洛颜往这笔划上扫了一眼,忽然,她发现这些图形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盯着看,越看越觉得眼熟,脑子里飞速思考,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是在百花峰,藏经阁里。陈尧有一本书,专门讲古书上看不清的字,虽然洛颜觉得,已经看不清的字没什么用处,但这本书被包裹得仔细,又有许多批注,想来是陈尧格外喜爱之物。即便她看不懂,也看了好几遍。 这会儿印象深刻,她拿过教书先生手中的笔,按照书中记载,在她衣衫上补全了字迹。 她不识得这些字,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但有人认得,只见陈尧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写一个字,陈尧就念一个字。如此,众人都道是洛颜只顾着写,顾不上念,浑不知她根本不识得这些字的事实。 待得她写完,陈尧也念完了,他顺口解释道:“这上面是说,从前那些修仙的人们也遇到过很多人枉死,怨气聚积的秘境。当时的人们想到一个方法,如果能将这些怨气化解,这个秘境说不定会就此消失。” “化解怨气,还是要找到造成这些怨气的系铃人。但不巧,想到这个方法的时候,这人已经身陨。但这人生前是个大魔头,无恶不作,人们恨他不行,就有人想到,不如把这大魔头的骨灰撒在这里吧。” 他这些话说得急,像是故意在和洛颜抢话。他说话的时候紧紧攥着洛颜的手腕,阻止她一不小心问出来。是以众人只道他爱出风头,便不知洛颜根本看不懂的事实。 洛颜被他攥得手疼,却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用意。没在他说话的时候出声,在他说完后才道:“那就是黎姝的骨灰?” 她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天边炸起一道惊雷。半边天空都被映照得雪亮,将河水里的妖兽都映得一清二楚。 雨势渐渐停了下来,天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红色。 村民们怔愣不知,洛颜和那些尧山弟子却清楚,这是触及了天道,被天道警示。 魏丹小声道:“神女,噤声。” 陈尧却笑起来:“她说的是对的,凭什么让她噤声?天道又如何?天道难道很公平吗?天道难道照顾了每一个人吗?” 魏丹一想,如果顺应天道,洛颜根本就没办法活下来,更不用提其他。这么一想,便不再说话了。 洛颜顾及不了那么多,她只想让众人离开秘境,便道:“但这会儿往哪儿去弄黎姝的骨灰呢?” 一抬头,却见几个尧山弟子神色有异。她心中一紧,连忙问:“怎么了?” 那几个弟子面带惊讶,不知说什么是好,其中一人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洛颜:“这里面是黎姝的一部分骨灰。按照掌戒堂判下的刑罚,黎姝死后,不得全尸,需将骨灰洒向海之东,山之西。海之东自是尧山以东,往外海的方向,而山之西......” 这弟子刚才被天雷吓到,说到关键之处便压低声音:“我们还没找好地方,只是先往西走,边走边找。结果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先遇到了神女你。” 洛颜捧着那装骨灰的小瓶子,也没想到世间之事竟有这种巧合。 她刚要拔开瓶子,忽然“哎呦”一声,急忙道:“只有一半的骨灰,会不会不够?那一半骨灰是不是已经撒到海里了?” 魏丹将传讯玉简收起:“刚跟风长老说过了,神女放心,他们动作磨蹭,这会儿还没出发呢。我说神女被卷进了洛河夜哭秘境,需要黎姝的骨灰才能离开,风长老都没回我消息,估计这会儿已经出发了。” 洛颜知道他们都是关心自己,便向魏丹道谢。 龟背壳上的文字没说将骨灰撒在哪里,洛颜便在河底转了一圈,找到法力波动最强的一处,拔开瓶盖,将灰白色,粗盐粒一样的粉末倒在了淤泥之上。 这些粉末瞬间融入泥土,不消片刻,两旁的河水竟剧烈地翻腾起来。 虽有分水阵,但这河水翻涌得厉害,像是煮沸了的泥汤,连带妖兽也上下窜动,像是要冲破法阵。 村民们立刻往中间挪动,尧山弟子围成一圈,将村民护在其中。 泥汤翻腾了一会儿,渐渐露出一个个惨白的人影,它们守在结界边缘,朝着结界里的人看。结界里有当年水祸里存活下来的老人,一眼认出一人影,大喊一声“阿爹”!人影伸手拍打起结界边缘,发出“咚咚咚”地声音,它们张开嘴巴,嘴里涌出大量的泥沙。 过了一会儿,人影渐渐平静下来,它们的脸已经泡得浮肿,看不出五官,却从它们的神态上看出宁静祥和,像是长久以来的夙愿终于完成。片刻后,这些人融化在了水里,消失不见。 河水清澈了许多,水位也下降了一大截。 但还有一些人影徘徊不散,众人皆知,是黎姝骨灰未全,不能平息所有惨死之人的怒意。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尚未看见风庭的身影。即便她速度快,尧山离洛河也有一段距离。 众人便就地坐下,等黎姝的功夫,魏丹道:“不如将这上面的文字都看一遍吧,机会难得呢。” 正好洛颜已经将龟背上的淤泥全部冲开,众弟子全都跃到龟背上,一人看一小块。 但这龟背上文字许多是先代文,当今已不用,有人学问好,看得懂,有人便看不懂,于是四下询问。 忽然,听魏丹大叫一声:“快来看这里!这里有关于飞升的记载!” -------------------- 七夕快乐宝子们!今天好好爱自己,明天能赚一个亿! 第114章 洛颜本是蹲在一处淤泥旁,描龟壳上的文字,听见“飞升”二字,犹豫了一下,见其他人都围过去,自己也跟过去,站在所有人后面。 魏丹指着龟壳上的文字道:“这上面说,凡人修行道一定境界,世间能量无法承载,为避免破坏世间的平衡,就会让它们脱离人世,往更高的世界而去,这便是飞升。是人,修行境界到了,皆可飞升,但有一种人不能......” 他声调沉缓下去,语速也放慢,像是遇到了难以启齿的言辞,支支吾吾一会儿,竟抬头看向洛颜。 洛颜心中一滞,片刻后扯出一抹笑容,她声音又轻又柔,像一块无辜的白糖糕。她道:“外海人,对吗?” 魏丹移开目光,盯着龟背上的文字:“准确来说,是接受过‘场’的能量的人。” 先前已说过,秘境都是一种“场”,洛河夜哭是“场”,外海秘境自然也是“场”,相比于洛河夜哭,外海秘境的情况与“场”更加切合。 众人心道,说不得,外海那几位都那么厉害了,可仍旧无人飞升,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可有点惨。 忽然,有人看向神女。不知神女能不能称得上“外海人”,但神女确实是靠着外海的能量才生下来的,她也是接受过‘场’的能量的人,她的境界已至大乘后期,可她也至今未飞升。 洛颜点头:“嗯,我知道。”五十年前就知道了,无论怎样修行,即便境界已接近飞升,可仍旧无法引来天雷,再后来庙观被毁,无法接到祈愿,就更无飞升的可能。 但在不久前,她又试了一次。原因是陈嘉平死前,她问了一句,问他还记不记得严思思。这是严思思在神女观中所求,她求洛颜让陈嘉平记得自己,一辈子别忘了自己。 洛颜本不想接,可她从这祈愿中窥见了飞升的契机,才想要完成。如今祈愿得以实现,可她仍旧没有任何飞升的征兆。 或许她这辈子就是不能飞升了呢?也不是没可能。人活一世,本来就什么事都有可能遇到。 她侧头,便看见尧山弟子朝她投来惋惜的目光。她露出笑容,说道:“没事的。” 魏丹也觉得很可惜,他搓了搓手,安慰洛颜道:“神女别灰心啊,这上面还有这么多记载不是,万一有办法呢?快找快找!” 他立刻往下念:“飞升后可去到的世界是‘上仙界’,已经飞升的人,就不能再回到人间界了,因为他们身负的能量太过巨大,人间界无法承载,若要执意要回到人间界,只能封住他们身上的能量,也就是封住他们的法力,让他不至于做出更多破坏人间界平衡的事,也算是对他们的保护。” 当今飞升的只有尧山老祖一人,魏丹道:“也就是说,如果尧山老祖回来,呃,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法力就会被封住。使用不了法力,许多事都做不了,老祖不会做这种事的,神女你放心。” 洛颜朝陈尧看了一眼。 陈尧和许多尧山弟子一样,这会儿直接坐在了龟背上,他现在可以坦然地坐在任何地方,甚至还给自己找了块凸起的礁石作为靠背,倚在上面,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闲散慵懒。 “更何况,即便是封住了法力,他回到人间界还是会产生影响,所以天道会对他责罚。” 虽然早知道会责罚,也问过他,他说是天雷,刚回到人间界的时候已经降下过了。可洛颜总想起他吐血的模样,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便又问了一遍:“什么责罚?” 魏丹道:“我看看,有写有写!责罚不是统一的,要视情况而定。对人间界影响得大,责罚也重,影响得小,责罚便会轻些。一般来说,第一个飞升的人,因为知道了人间界的秘密,责罚最重。如果他用这些秘密影响人间界,直接被天雷劈得陨落,也有可能。” 他刚说完,又是一道惊雷炸起,魏丹脚下一滑,险些从龟壳上摔下去。他摸着脖子往天空上看,神色不解:“怎么回事?我又没飞升,劈我算怎么回事?” 陈尧半阖着眼眸:“可能是又要降雨吧,雷雨。” 洛颜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腕,要开口询问,却怕自己言语蠢笨,一问之下把他身份抖落出来。 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一双眼睛怒瞪着他。 他却面色从容,从洛颜手中抽回手腕,问道:“怎么啦,颜颜?” 众弟子听见这称呼,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几十双眼睛全落在陈尧身上。 先前对这少年没什么兴趣,后来得知了神女的事,又见这少年一直跟在神女身边,便猜测起这少年的身份。 听说这人是神女从黑熊岭救起的少年,但瞧他打扮气质并不像是岭上的村民,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偷跑出来游玩的小少爷。 这少年身上没有半点法力波动,应当不会法术,未曾入道修行。可他说起仙门的事来,又条条是道。再瞧他模样,也是出挑地俊俏,只要离他近,就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几眼,有这副容貌,想必是能讨神女欢喜的吧,怪不得神女愿意让他跟在身边。 洛颜知道,论心思,她连陈尧十分之一分都比不上,即便问他,他不想说,也能用好几种方式推诿过去。 索性不理他,转身走到魏丹旁边,问道:“那上面还写了什么?” 魏丹往下扫了几眼,忽然歪了歪头:“没有了,后面是一个预言。留下这段话的人说,他不久也要飞升了,因为他修行的功法特殊,可以窥见许久之后的世界,他看到了一件事。但他不能说出来,妄言后事,会惹怒天道。本想作罢,可翻来覆去一想,又觉得这件事太大了,应该给后人警醒,所以在这里留下一个预言。” 众人围了过去,连陈尧都站起身。洛颜问道:“是什么?” 魏丹道:“是什么他没说,但他说了得知这个预言的方法。他在‘预言’这两个字上留了个结界,将结界打破,就能看到。但这结界只能触碰一次,若是一次没能打破,预言就会永远消失。” 众弟子一听,连忙退后,在“预言”两字周围空出一大圈,不小心碰到结界,让这预言彻底消失。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2节 唯有洛颜和陈尧站在原地不动,这两人便突兀地站在人群最前端。 洛颜一抬眼就能看见陈尧,一看见陈尧就想起降下的天雷。魏丹以为是朝他劈,但洛颜却觉得,是在警告陈尧。 这块龟背壳上刻着当世人们所不知道的事,埋藏在水下,积年日久。这会儿却被翻了出来,这些藏起来的秘密,也都被人看见。尧山弟子数十,洛河村民过百,不出一月,这上面的事就要在人间界传遍了。 这般,算不算对人间界产生影响?若算,找到龟背壳的人是陈尧。 喜不喜欢他是一回事,可不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不顾他的死活吗? 其他人却不知道这些计较,一个个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洛颜。只能触碰一次,必须要一次就能打破结界,若说他们之中谁最保险,只能是洛颜。 洛颜接受惯了,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从前觉得自己的出生让许多人遭受苦难,这是自己欠别人的,怎么还都不为过,等到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天,定然也会唾弃她驱赶她,说她经历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可如今,大家竟然接受了她的身份,没有唾弃和驱赶,反而对她好。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想要去报答。 正当纠结时,陈尧说道:“说不定就和外海有关呢?” 这话一出,不仅尧山弟子,连洛河的村民也躁动起来。洛颜立刻将手按在“预言”那两个字上,顿时察觉到一股力量推拒着她,就是那结界了。 洛颜加大力道往下按,掌心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光芒,不多时,只听一声脆响,这一片龟壳竟然碎裂开来,出现一个长圆的洞。洞里藏着一块布帛。 洛颜把布帛掏了出来,展开一看,上面还是和龟背一样的文字。于是陈尧上前,将布帛抢过,扫了几眼,露出震惊的神情:“果然是与外海有关。” 魏丹直接凑到陈尧旁边,看了几下,大惊失色,对众人道:“这上面说,漆黑的大海上将会出现一个秘境,这个秘境最后崩塌,和其他秘境融合在一起,世间变成一片漆黑,气温骤降,变成冰原,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天地崩落。” 听见这话的人全都变了神色。 村民们纷纷朝尧山弟子问:“仙门大老爷,这是说到时候大家都要死不?小宝也活不了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尧山弟子又如何能回答,纷纷朝洛颜询问:“神女,这可如何是好?这和那个外海人临死前说的一眼,黎笙真要这么做,须得阻止他。” 洛颜捏着腰间的红绫:“我知道,离开这里,就去找他,拼上命也要杀了他。” 魏丹对着传讯玉简哀嚎:“风师妹怎么回事?尧山与洛河也没离得那么远,骨灰也一早准备好了,她怎地还不到?总不会是迷路了?” 人们各自焦急,唯有陈尧气定神闲。他见洛颜一直跟别人说话,根本不理他,面露不悦,扯了扯洛颜袖子。 洛颜这才转头看他,只见他伸出手指,指向那龟背壳:“颜颜,这上面记了这么多好东西,不如咱们把它带回去吧。” 第115章 他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一片安静之下,就听见闷雷滚滚,从天边接近。宛如发怒的人拖着脚步,下一刻就要冲过来。 洛河村民都不敢出声,幼子躲在爹娘的怀里,成年人三两抱作一团。尧山弟子口舌紧闭,生怕说错一句话,天雷就要劈在自己头上。 可魏丹却朝着龟背壳走了一步,他双眼盯着上面的文字,神情像是着了魔,喃喃道:“这可是个不多得的宝物,相比于心萤火......它甚至比心萤火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这上面的记载也只是大致读过,许多细节还未推敲......若是能请回尧山......谁能请回尧山,说不得,说不得......” 他既修阵法,便对宝物典籍一类的物什格外在意,此时看见这龟背壳,既是个宝物,又刻着典籍,心里欢喜得不知如何去讲。 他抬手去搬,可这龟背壳像是长在了河床上,半寸也没挪动,唯有天边的雷声愈发接近,天色也变得漆黑,像是要再降下一场倾盆暴雨。 几个尧山弟子唤他回来,可他不舍得放弃,搓了搓手想要再试。这时,洛颜走了过来。 洛颜半蹲下身,双手抓住龟背壳边缘,腰腹用力,只听泥土沙沙而落,龟背壳从地上抬起了几寸。 她探头往下一看,发现龟背壳下面是空的。即便是神龟,历经岁月,尸体也已腐烂,融入泥土里。 即便如此,这龟背壳也极沉,比洛颜抬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沉。她需得聚起全身法力才能搬起。 却就在她搬起的一瞬间,一道天雷如同愤怒的长龙,猛地俯冲下来,立刻就将分水阵的结界劈碎,两旁的河水顷刻间倒灌下来。 河水已没有先前那样多了,可众人所在位置在洛河河底,正常水位下,河水也没过头顶,此刻水柱拍将下来,所有人都能被拍倒在河底。更不要说这河水中还满是外海的妖兽。 魏丹嘶吼:“结阵!快结阵!”但阵法只闪烁出了微弱的光。洛河村民大哭出声,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拉着彼此的手,死也要死在一处。又因为太过害怕,闭上了双眼。 但过了一会儿,预想中河水漫过口鼻的痛苦并未到来,有人睁开一只眼,只见四周金灿灿的,以为是太阳出来了,抬头一看,却见一屋顶大小的龟背壳挡在了头顶,背壳四周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这金光结成了一个牢固的结界,阻断了水流,将所有人保护其中。尧山弟子全都抬头仰视,啧啧称奇,魏丹直接开口道:“洛颜神女,你把这宝物抬了起来,带回尧山,你要在仙门青史上留下姓名了。” 洛颜来不及理睬这些,她看着那龟背壳,刚才河水冲下来的一瞬间,是这龟背壳发出光芒,挡住了水流。也正因如此,雷声愈发响亮,像是发怒的巨龙,冲将下来,把一切撕得粉碎。 忽然,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劈到了龟背壳上。只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传来,紧接着,就见龟背壳上出现一道裂痕,河水顺着裂痕流了下来。 魏丹道:“这背壳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它年岁太久了,残留的神龟灵力恐怕也快耗尽了。” 洛颜转头看他,见他面色焦急,便道:“我去。”纵身一跃,便飞到龟背壳旁边。 魏丹在地上大叫:“神女小心——”他的声音蓦然卡在了喉咙里,不止是他,所有人都仰望着洛颜。 洛颜一跃上龟背壳,那惊雷立刻改变方向,朝她而来。洛颜甩出红绫去迎,与惊雷撞在一起,两两相接,爆发出巨大的光亮。 但这惊雷与她以往遇到的任何妖兽都不相同,一撞上红绫就缠了上来,直接穿过红绫上亮起的微光,劈在洛颜手上。针刺一般的电光直接穿进手臂,洛颜右手一阵疼痛,立刻没了知觉。 她退后两步,心知这红绫挡不住天雷,还没想到其他的办法,就见第二道天雷瞬息而至。她赶忙捏法决,建起一道结界,还没建得牢固,天雷已经劈下。这一道威力更加巨大,劈在结界上,震得她整个人都晃了起来。 好在有结界阻挡,天雷没直接落在她身上。却见天雷被反弹到了龟背壳上,霎时间,坚硬的壳上又裂开一道缝隙,水往下灌得更猛,个子矮的村民已经需要被人抱起。 这一道裂隙比刚才又大了许多,裂隙甚至盖住了上面的几个字,这龟背壳再裂下去,恐怕就要碎了。可魏丹很喜欢这龟背壳,洛颜心想,魏丹帮了自己好多次了,自己没什么可以回报他的,只能帮他保住这背壳。 于是将结界撑得更大,将整个背壳也笼罩其中。可结界开得大,就变得不牢固,如同一块布料,抻长了就变薄了,是一个道理。 果然,第三道惊雷落下的时候,直接穿过了结界,劈在洛颜身上。右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只能举左臂去挡。好在这惊雷拿结界挡了一回,威力不似先前那道,但一接之下,左臂也全麻了。 双臂几乎不能用了,可天边雷声还是滚滚不断,三道或许只是开始,后面还有九道、十八道、八十一道,飞升就是如此吗?一道已经如此疼痛,若挨上八十一道,恐怕自己也要变成神女观前那座塑像了,怪不得她这辈子都无法飞升。 洛颜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眼见第四道惊雷就要劈下,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伊阙连绵,像是这一生都无法越过的大山。 她在龟背壳上与天雷对抗,殊不知河床上的人们也全都仰着脖子看着她。 尧山弟子只见过两个人与天雷相对,一人是严松时,但严松时连九道天雷都没撑过去,那一场飞升就是个笑话。 另一人是尧山老祖,却那时,八十一道天雷劈下,劈得地动山摇,海枯水竭,可天雷过后,天光乍现,一道登仙梯从云端而降,带着尧山老祖前往飞升之境,从此远离尘世苦难,享受超脱永生。那一幕所有人都忘不了。 如今他们看见了第三人,洛河神女。恍惚间生出一股错觉,好像是神女迎来了天雷,就要飞升。可神女所对的天雷比先前二人都要猛烈不知多少倍,想起严松时的情形,担心神女也撑不过天雷,一个个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洛河村民没见过前二人飞升时的情景,只觉得眼下情形可怕到异常,戏班子里最会讲故事的先生也讲不出这样可怕的场面,好像万事万物都要就此湮灭,天与地重新回到混沌之初的模样。 这样的场面,即便是看见,就觉得骨头节都发寒了,全然想不到竟有人能凭自己的力气对抗,心中都对洛颜生出一股由衷的佩服,即便是先前说过洛颜坏话的人也感叹:“神女真厉害啊!” 这人看了一阵,忽然发出疑惑的声音:“等等,神女怎么好像不想打了?那个透明的壳子怎么不见了?继续用那个透明的壳子啊!” 他未入道,不知“结界”为何物,只是形容模样,称之为“透明的壳子”。 尧山弟子也看得奇怪,但见洛颜衣袖焦糊,露出的皮肤都被劈得紫红,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神女该不会扛不住了吧? 第四道惊雷转瞬而至,来不及惊呼,却见一道人影比那惊雷更快,像一束光一般冲到天空中。他刚一踏上龟背壳,就挡在洛颜身前,那道惊雷立刻落在他身上。 这样的雷,即便是洛颜都快扛不住,落在普通人身上,简直要将这人劈成灰烬。不少人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可眼前炸出的光线过亮,将眼皮都染成红色,微微睁开一道缝隙,就见那名叫夏小余的少年浑身裹在光团中,隐约见得一点身形,确是在光团中慢慢变高。 仿佛浑身都舒展开来,他转过身,双手抓住天雷,凌空一扯,竟像是撕开一块布料一般,将这天雷扯开。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神魂游离,宛如发梦。 那一道天雷被扯开,紧接着又有天雷劈来,不再像先前那样一道接着一道,变成了好几道一并劈来。雷光将整个天际映照得如同冰雪一般透亮。 这人直接迎了上去,将几道天雷一并抓在手里,和先前一样,直接扯开。雷声像是撕裂的擂鼓,期间夹杂着洛颜喊叫的声音。 天雷既不能将他劈死,不多时,竟渐渐散了去。雷声渐弱,过了一阵就听不见了。 天空中的光芒也缓缓消散,光团消失,陈尧的容貌变得清晰。由于众人一直盯着他和洛颜,一点微弱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此时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陈尧的面容。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这人长得有些不一样了,更加俊美也更加凌厉,甚至模样有几分像他们那位尧山老祖。 过了一会儿,才有弟子意识到,这位该不会就是他们的老祖本人?又见他俯身拉过洛河神女手臂,低声与她说话,一股电流从尾椎直冲天灵盖,这就是他们的老祖吧? 而这时,风庭正巧赶到。她急着送骨灰,连弟子都没带一个,是独自一人前来。一落到龟背壳上,便将洛颜打量了一遍,见她手臂伤得重,问她要不要紧。 洛颜摇头。 风庭抹了把汗:“到底怎么回事?从老远看见天雷,方圆几里都无法接近,我在外面等得急死。一个秘境而已,怎会引来天雷。” 洛颜低声道:“说来话长。” 风庭道:“先不忙说,我没来迟吧?这是黎姝剩下的骨灰,给......呃......倒在哪里?”她本想交给洛颜,却见洛颜两条胳膊全都抬不起来了,骨灰定是也不能拿。 “给我。”陈尧伸手。 风庭这才察觉,洛颜身边还有一人,这人生得高,比风庭高出一头。风庭心想,这人到底是谁,便转头去看。 风庭与陈尧离得近,这一看,将陈尧的五官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她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松,装着骨灰的瓶子就这么落了下去。 第116章 洛河下游的支流上有几艘船只。正是仲夏农收时节,往来商船频繁。这段河道水缓且宽,即便下雨也不会涨水,可今日不知怎地,先是整条河道完全冻成冰,紧接着在上游响起了惊雷。没过多久,一身穿道袍的仙门弟子从天而降,一剑斩断河冰,告诉他们前方有妖兽斗法,叫他们快些离船上岸。 人们立刻往岸上跑,却有一只船不动,风庭又叮嘱了一遍,船上传来一男子发闷的声音:“多谢,长辈腿脚不便,行动迟缓,这便上岸。” 风庭耽搁不得,朝洛颜奔去,待她走远了,船里才探出一男子身影。 这男子一袭黑衣,长发披散,从背后看只道是谁家翩翩公子,绕到身前却能将人吓一跳。他一只耳朵没了,半张脸烧得焦黑,浑身散发出焦糊的臭味。 他抬头看着天际,只见天空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明灭之中,惊雷轰隆之声渐小,最终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 身后帘子一动,罗筹钻了出来。罗筹望了一眼天空,对洛笙道:“首领,洛河夜哭秘境这是?陈嘉平失败了吗?” 将陈嘉平带到洛河的正是洛笙,利用陈嘉平的怨气开启洛河夜哭秘境,再将洛河两岸村民全都拉入秘境中,让他们重温一遍往日的恐惧和绝望。 人在绝望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是不会保留太多理智的,即便知道洛河夜哭的根源不在洛颜,也会将怨气释放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但人们的怨气也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洛笙笑道:“没什么,陈嘉平注定不会成功的。” 即使秘境开启,陈尧也有办法处理,无论是谁处理,最终,他都会想办法把功劳揽到洛颜身上。 洛笙转身钻进帘子里,身形藏进黑暗中。他对罗筹道:“但我想让他们看见的,他们已经看见了,我想对洛颜做的,也做完了,没什么遗憾。回去吧,去外海附近,我进来灵力流失越发厉害,不知还能撑得外海秘境到几时。” 罗筹跟在洛笙身后:“首领,如果外海真的撑不住了,你真的要用那个方法?” 洛笙问:“怎么了?” 罗筹不语,他回头,只见远处白帆往来,映照在一轮红日里;近处波光翻涌,宛如点了碎金。忽然间,金光散成一个斑点,收束在他眼眸里。 此情此景,在那个漆黑冰冷的世界里,许久未曾见到了。 洛河。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3节 装着黎姝骨灰的瓷瓶到底没落下去摔个粉碎,洛颜反应快,眼见情况不对,立刻伸出脚尖去勾,稳稳将这瓷瓶挑在脚面上。 陈尧俯身拾起。 先前那半瓶骨灰,加上手中这半瓶,足以将死于五十年前那场水患的村民怨恨平息。至于陈嘉平,在他开启秘境的一刻,就成为了河底冤魂中的一个,冤魂消散,他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天雷虽猛烈可怖,可劈下来时,一道将河上的妖兽全部劈死,给尧山弟子省了大事。 河水落回河中,村民回到岸上,天空中乌云散开,阳光铺撒在金灿灿的山间。 洛河夜哭秘境就此消失了。 但黑熊岭和伊阙一带河床狭窄,每逢夏季还是会涨水。有心人记下了洛颜建石岛分水流的办法,凿碎山石,在河中心建了一座石头岛,靠近村庄的一侧为内洛河,远离村庄的一侧为外洛河。此后再遇夏季涨水,水流先冲向外洛河,确保内洛河水流平稳。而遇上冬春水竭,外洛河的水又会流回内洛河,确保沿河村民饮水灌溉。 从那以后,洛河再也没发生过水祸。渐渐地,人们开始在洛河定居。而洛河本就在中原腹地,物产丰饶,往来交通便捷,几十年的功夫,这里就成了人间界最富庶之地。 人们记得带来这一切的人是洛河神女洛颜,为怀念神女,便将河中那分水岛取名为‘神女岛’。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秘境既除,尧山弟子都围到洛颜身边。他们倒是想请洛颜回尧山,又怕她不愿,毕竟老祖定当是要回尧山的。 可老祖一直跟着神女呢,说不定,他们两个的关系没有传闻那样不好。等等,虽是跟在神女身边,但老祖一直扮作少年模样,又改了名字,神女不会因此没认出来老祖吧? 尧山弟子全都在猜测洛颜心思,竟没什么人理睬他们的掌门老祖。 还是魏丹机敏,对身后弟子道:“神女恐怕不一定想去尧山了,咱们几个把这龟背壳抬回去吧。肯定能抬回去的!” 但这背壳有一间房子屋顶那么大,尧山弟子跟妖兽搏斗一场,各个带伤,不少人脱了力气,看着犯难。 只有风庭没受伤,可她和洛颜一样心思直,没听出魏丹话中意思,主动去抬那龟背壳。她卯足了力气,双手抓住背壳边缘,大喝一声,竟将这巨大又沉重的背壳抬了起来。 背壳离地,才看见洛颜站在背壳对面。洛颜左手恢复少许,刚才见风庭用力不对,强行抬起会伤到腰椎,便伸手帮了她一下。 其他弟子岂都来帮洛颜一起抬。众人一起将这龟背壳送回了尧山,放在掌法堂。 掌法堂立刻热闹起来,有弟子对古籍文字了解,想要帮着解读上面所刻。有弟子对文字一窍不通,只是想来看一眼传说中的神龟。甚至连已经退隐的李长老、庄长老几人也再次出山。 人多,解得就快,不出几日又解出了一大段文字。其中包括洛河如何形成,为何容易涨水,甚至记载了洛河水和一种名叫“嵩雪”的仙门丹药相克,一起服用,不出半日便会毒发身亡。 洛颜听罢,想起严思思便是毒发而死,不知是不是服用了“嵩雪”后又饮了洛河水。嵩雪、洛水,看来永生永世,都无法相依相偎。 严思思的尸身就葬在尧山那座小山峰上。一来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二来这里也是陈嘉平身亡地,这二人生不同寝,死后挨得近些,不知能不能叫严思思欢欣,虽然人们并不看好这一段感情。 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算起来严思思是洛颜亲姐,二人姐妹缘分浅,但看上去,洛颜对这位早早陨落的姐姐很是同情,如此倒不如送神女一个人情。 如今想送洛颜人情的人可多,听说了洛颜在洛河边所为,都叹服她的能力,想着跟她攀上些关系。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洛颜不知如何应对,便偷偷从后门溜走。刚溜出来,就给一白衣男子撞倒在地。她赶忙去扶,却见这人是虞栗楠。 洛颜好奇:“怎么在这里?” 虞栗楠爬起,神秘兮兮道:“来找你啊,其实是王兄找你,但他怕你不想见他,便叫我来。” 洛颜冷下神情:“做什么?” 虞栗楠瞧着洛颜神色,在心里叹气,语气平淡下来:“他有些东西要给你。” 他与洛颜边走边道:“王兄在飞升前将一些重要的法宝典籍收了起来,封在一个山洞里。先前不想让人觉得是‘尧山老祖’在帮你,一直不愿恢复自己身份,也就不能回百花峰,但眼下身份已经暴露,索性直接回百花峰,将重要之物取出。龟背壳上既预言了外海崩落,各门派现在都忙着做准备。” 这也是洛颜一直担心的事,她问:“找到办法了吗?外海崩落?” 虞栗楠摇头:“还没有,典籍太多了,有不少是王兄也没读过的。他准备按门类放好,分给擅长的门派。” 洛颜心中一紧,一阵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为何感觉像是安排后事? 她猛地摇头,想把这预感甩出脑海。 不多时就到了百花峰。仲夏风暖,吹来阵阵花香。 洛颜环顾四周,想到先前与罗筹在山峰上打了一场,毁坏了不少树木山石。此刻,却已被修缮一新。再往里走,只见得几个掌法堂弟子的身影。他们在地上画下法阵,几口大箱子从法阵里升起。箱子未锁,打开来看,只见书籍摆件琳琅,宝石玉器生辉。 虞栗楠解释:“这些也是王兄的东西,王兄飞升前,担心天雷劈下,将百花峰夷为平地,便将一些有用的东西散到各峰。如今他回来了,各峰都把东西搬回百花峰。” 洛颜感叹:“真好。” 她心里道,我也有一个小箱子,里面是阿娘给我留下的东西,没有这种贵重的金银宝贝,可都是我心爱之物,是阿娘留给我的念想。可他飞升的时候,一并劈成了灰烬,什么都没能留下。 她叹了口气,算了,已经过去了。 却在这时,隔着一片白榆花树,洛颜看见了陈尧的身影。他仍穿着一声黑衣,却将长发低束起,拎了个桶给树根浇水,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这一眼,仿佛穿越了五十年的时光。 洛颜瞥开目光,神色局促。陈尧却神情坦然,放下水壶,对她道:“跟我来。” 他带着洛颜走进山洞。 起初晦暗,过了一会儿便明亮起来,摆设熟悉,竟是她曾经呆过的藏经阁。她从前看书时,喜欢把好几本一起摊开,这本遇到不会的字往另一本里找,虽说找到了也不会念,但万一能从另一本书里猜出意思呢? 此时,这些书全都摊在桌上,连翻开的页都没变过。 心跳骤然加快,隐约生出预感,似乎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这藏经阁很深,是最深的一个,一直往里走,忽然,眼前出现两个被白布蒙住的东西,一个矮方,一个瘦高。 陈尧停下了脚步,他转头,对洛颜道:“这是你的东西。” 心跳的声音声音在这狭小的山洞里回响,洛颜顿了顿,忽然冲向那矮方的物什,一把扯开白布,只见下面是一口木头箱子。 这箱子和外面那些一样,精致秀美。洛颜有些失望。但她发现,这口与外面那些不同,是上了锁的,似乎根本不想让她打开。她疑惑地看着陈尧。 陈尧:“......忘了还有锁。”他走过来,看模样像是要掏钥匙开锁,却见他双手扯住那锁,咔哒一声,直接把锁掰成两半。 陈尧把断锁扔在地上,抬眼看洛颜:“这锁没钥匙。” 洛颜:“......” 陈尧把这箱子掀开,只见这大箱子里还套了一口小箱子。 小箱子就显得寒酸,木头粗糙,支出了碎屑。但洛颜一眼认出,这是阿娘留给自己的小箱子,一直放在神女观里,在陈尧飞升那天被劈了个粉碎,可此刻,它竟然出现在这里。 第117章 心脏快要跳出来,她一把掀开那小箱子,却深吸了几口气,才敢往里看。 最上面是一个小风车,彩纸叠的,黏在一根木棍上,但过了这许久,二者已经分家,纸上的颜色也退了大半。 洛颜小心翼翼地拿起,便看见风车下面是两件小衣裳。上衣只有两个巴掌长,下裳也不过三掌大小,是三四岁孩子穿的衣裳。早已穿不了,但因着这衣裳是阿娘亲手缝的,她一直留着,没舍得扔。 再下面还是衣裳,却是成年人的衣裳。白裙子、红裙子,拎起来拖到地上,洛颜穿不了,这是阿娘的旧衣。 洛颜紧紧抱在胸前,好一会儿,才将这些旧物放回到箱子里,整整齐齐摞好。 这小箱子只有大箱子一半大小,旁边还空了许多地方,刚才太过紧张,没注意到,这会儿看见旁边也塞了许多东西。神女观后院的小凳子,凳子上摆着的小核桃,甚至窗单和窗帘都保存了起来,轻轻抚摸,仿佛还带着主人仔细生活的气息。 她转头看向旁边那瘦高的白布,缓缓走到那白布面前。 这会儿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手却抖得。她捏起白布的一角,只觉得这布料细腻丝滑,像水一样,流了下来,露出一尊女子的塑像。这塑像一手持绫,一手捏法决,裙角飘扬,五官柔美,正是那本已劈成一地焦炭的,阿娘的神女像。 洛颜喃喃道:“我是在发梦吗?” 陈尧道:“飞升前一天,我去了一趟神女观,将这些都带回了百花峰。药宗能用显影看到过去的场景,难保没有人将这招学了去,用在神女观。那会儿还不是时候,你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所以不能在神女观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将目光落在那神女身上:“塑像是石头雕成,即便天雷再猛烈,也不可能劈成一地焦黑,连碎石都不剩。但你太过在意,忽略了这些细节,也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 洛颜双眼发直。曾经多少次想起,都因再也无法见到而心痛怨恨。好几次回到神女观附近,都不敢回去看,害怕看见空荡荡的神女观,心也像是空了一块,害怕看见那一地的焦黑,那是一道伤疤。 可如今,这座塑像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边角都没有磕碰到一点。伸手抚摸,粗粝的石头划过掌心,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失而复得的喜悦叫她难以自矜,她心想,只要阿娘还在,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要是让她用什么去换,她都是愿意的。 便转身,只见陈尧站在自己身后,他的面容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已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可这似乎并不是件好事。因为,那神龟的背壳上说,封住,才是对他的保护。眼下保护消失,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念及此,霎时间,脑子里出现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一把剑在头颅里翻搅。她紧紧抱住头,却因太过疼痛,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 陈尧的声音传来:“颜颜,你怎么了?” “头好疼。”她看见陈尧双唇开阖,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眼神冷漠,宛如寒冰;神情模糊,似乎下一刻就要远离尘世而去。 百花峰,木屋。 洛颜服下几枚丹药,头痛立刻停止。困意却袭来,不多时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陈尧见她呼吸平稳,才开口,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虞栗楠将药香掐断,语气轻松:“只是头痛,可能是之前消耗了太多法力,还没恢复过来,什么事都没有,王兄你别这么紧张。” 陈尧扫他一眼:“什么事都没有?她极能忍疼,天雷劈下来都能忍住,这会儿头疼就能过自己疼得坐地上了?” 此说有理,虞栗楠神色不似先前轻松,取下手腕上红线,系在洛颜手腕经脉上,注入一缕法力,细细探查。 却听陈尧又问:“当年,我从外海回来到离开神女观,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虞栗楠一怔:“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当时,王兄你受伤太重,所以我一直印象深刻。我记得洛洛带着你来找我。我治不了你的伤,她伤心失望,便带着你回到神女观。” “说实话,若是当时药宗没办法治,其他散修也不会有办法。本以为她是带你回去,想和你一起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可谁知,半个月后,你竟然回到了尧山,身上的伤也都痊愈了。” “咱们当时问过洛洛,但洛洛不肯说。没过多久,外海结界就破裂了,这事便暂时放下。后来有一次路过神女观,你又用显影查看过当时的情形。你看见了黎笙。但你只能看见他出现在神女观,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什么,一概不能看清。像是他故意所为,只让你知道是他给你治的伤,却不让你知道他还做了什么。” 虞栗楠越说越紧张,眉头都皱了起来:“难道是黎笙,他对洛洛做过什么?” 陈尧倚把头搁在藤椅背上:“她的状态很奇怪。有时我同她说话,她所答却与我所问毫无干系,又或者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根本听不见我在说话。比方说刚才,藏经阁里,我问她这些东西可有缺的,她明明看着我,却叫了一声阿娘。” 他半阖上眼眸:“我知道她恨我,不愿再理我,那也没什么。她受了这些苦,本就是我的错。可她不喜欢会直说,不会想办法把人耍着玩。” 虞栗楠听着陈尧的话,只觉得一层细细密密的恐惧从背后爬将上来:“黎笙,他想,他是想要做什么?” 他紧紧捏着红线的一端,片刻后,忽然道:“我想起一种丹药,服下后能阻碍七情,但炼制这种丹药,需得大乘境界以上。” 他声音大了些,惊醒了洛颜,洛颜从床上坐起。 陈尧先问:“颜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颜看他一眼,没有回答,目光露出困惑。 虞栗楠又问了一遍,内容相同,洛颜立刻摇头,扯出笑容:“我早好啦,你别担心。” 虞栗楠并不能放下心来,他心思一转,问道:“刚才王兄说的什么,你听见了吗?” 洛颜拧眉:“说什么?他说话了么?” 虞栗楠悚然,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跌倒在地。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一缕灵力闯将进来,压住他体内乱窜的灵力。 这才稍稍镇定下来,他瞥了一眼陈尧,见陈尧镇定自若,深吸口气,对洛颜道:“洛洛,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你好好回答我,行不行?”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4节 洛颜道:“有何不行?你说。” 虞栗楠盯着洛颜的脸,想要看清楚她每一个表情,他斟酌片刻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你和王兄从外海回来之后,王兄受了重伤,是黎笙帮他治好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给王兄治伤,肯定是提出了条件,他让你服下一种丹药对吗?” 这些话陈尧当时就问过,可她当时没能回答,她说不出来,洛笙给她下了禁言术。 见她沉默不语,陈尧道:“你只摇头或是点头就行。” 可虞栗楠的问话就只有是或不是两种回答,若她点头,便就肯定了虞栗楠的问话。所以她连点头和摇头都做不到。她着急得眼神乱扫。 陈尧道:“不碍事,你问其他的。” 虞栗楠道:“我问什么?” 陈尧道:“我当时跟她说了什么?” 这话洛颜听见了,直接回答陈尧:“你当时拿着我阿娘留给我的册子,你质问我,上面写的是真的吗?你当时很生气,你说我……说我骗了你。” 虽然过去了很久,可每次回想起他说的话,还是觉得心中疼痛无比。 虞栗楠瞪了陈尧一眼,陈尧道:“我没生气,更没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是问你真假,让你别把这些事说出去。你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虞栗楠也是不解:“是啊,王兄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还有你和黎笙的关系,就是你们两个从采石镇回来那次,他就已经知道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和黎笙和解,但你是无辜的,他跟我说,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叫我别因为黎笙记恨你。” 那天清晨,他难得早早出门,虽然猜到了她身份,但他还是习惯自己确认一遍,他带着显影的药葫芦来到神女观。 他在紫藤花架子上看见她少时练功的模样,神情专注,汗水滴下也顾不得擦,一练就是一整天,从晨曦到日落。 他在庙观里看见往来信众跪拜祈求,那时候洛秋螟时常精神恍惚,洛颜担心,许多祈愿便由自己替洛秋螟去做。他看见洛秋螟死后,洛颜在庙观里坐了一夜,那日之后,洛颜自己成为新的洛河神女。 神女观后有一条小溪,春水如碧,染着血的纱布浸到溪水里,立刻晕开了一朵桃红色的花。她猎杀妖兽时受了伤,洛笙帮她清洗纱布,帮她换药。 陈尧坐在河水边,叹气,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他把剩下的药粉倒进溪水里,转身回了尧山。 外海而已,外海又能算什么? 洛颜发怔,看着陈尧:“你早知道我身份?采石镇回来后就知道了,那你为何说我骗你?我怎么骗你?” 忽然间又想到,在外海的时候,其他人,包括陈尧都不能使用法力了,可自己却能用,不仅能用,还比在人间界更强。所有人都感到怀疑的时候,只有陈尧,他说,她的功夫不同,叫其他人不要多问。 陈尧道:“所以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第118章 洛颜不能理解,她清楚地记得是自己听到的,不甘心这样承认,又想起一事:“洛河出事后,我关在山洞,你当时很生气,也说我身份,你说身份不重要那些,不是说给我的。你就是在意这个。” 虞栗楠豁然站起:“尧山的山洞是吧?不然咱们现在过去,用显影看看。” 洛颜和陈尧却都坐着没动,陈尧道:“那山洞已经不在了。” 虞栗楠一愣,随即想到,既然洛颜曾在里面住过,定然会留下痕迹,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从里面找到些东西,对洛颜不利,可就不好了。以王兄的心思,他放在心上的事,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虽然山洞没了,但发生过的事,陈尧还记得,他接道:“我当时说,‘我是在说你’,你听成了什么?” 这话是没错,但他当时把“你”字说得格外重,听上去像是说,那些身份不重要的话与她没关系。即便他不看重身份,可她是外海人,她骗了他,这已经超过了他的底线。 可这会儿,他重复的时候,又把“说”字念得重,听起来就是,他没有责怪洛颜的意思。 洛颜着急:“不是的!可你还说,你说‘人在做,天在看’。”她越说下去,那一天的事就越清晰,几乎可以回想起陈尧冷漠的眼神,冷冰的语气。 陈尧承认:“是,这话我说过,这话有什么问题,你做得很好,或许当时没人看到,可如今,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洛颜面前,看着她:“你说你想当太阳,可太阳的光太过刺眼,没人敢直视,那一轮挂在天上,等来的是长久的寂寞。可当天冷风寒的时候,人们就会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会为它脱下御寒的棉衣,会为它的存在感到欢喜。你要等。” 这是洛颜给陈尧讲过的故事,太阳、风和老翁,数十年时光流淌过去,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如果他当时也能说得这么柔和,她就能明白了,可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没有责怪自己? 剧烈的疼痛再次升起,比先前更加剧烈,疼得快要流出眼泪。洛颜抱着头,重重地往床沿上磕,原本不算解结实的藤木床,差点散架。 虞栗楠和陈尧一起拦她,可她力气太大,像一条搁浅的鲸,拼命挣扎,二人被她带得一起滚到地上。 二人都未见过她这副模样,虞栗楠吓得使不上力气。陈尧冷静许多,他叫虞栗楠拿药,自己聚起灵力,在洛颜后脖颈上一拂。他力道很轻,却灌注了大量灵力。被这灵力一压,洛颜昏倒过去。 天边响起滚滚雷声。 虞栗楠瞧了一会儿,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确实是一种丹药,名叫‘忘情’。这丹药只在典籍中记载过,因其用途有伤天和,所以普通弟子无法炼制,只有大乘境界及以上的人才能练出,也只有大乘境界的人才能服用,但凡境界不到,炼制的人和服用的人都会爆体而亡。” “这种丹药曾被用来冲破修行境界,有些人心有挂念,修炼时难以达到至静,自己没办法摒弃杂念,就靠这丹药来帮助。之所以叫‘忘情’,便是让人忘却情爱。心爱之人温柔地看着自己,却觉得对方眼中冷冰;心爱之人诉说爱意,听到的却是冰冷的嘲讽;即便是心爱之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也丝毫感受不到爱意——” 虞栗楠深吸口气,声音发颤:“每一次都被心爱之人所伤,久而久之,这份爱意也就渐渐消失了。人无牵挂,飞升大道。” 虞栗楠小心翼翼地窥了陈尧一眼:“洛洛若是当时服下了丹药,应该就是这种。你说她回答的和你所问的全然不搭,像是听不见你说话。我想,因为感受不到爱意,所以无法听见那些关心在意的话,又或者听成了其他,所以她没办法回答。” 陈尧闭上眼,全身都贴在了藤椅的靠背上,看上去疲惫极了。他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变得沙哑:“能解吗?” 虞栗楠地下头:“对不住,王兄,我解不了。” “解不了,还是不知道怎么解?” 虞栗楠怔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解不了指的是已知解法,却因着境界不够,没办法操作。而不知道怎么解,是连解的方法都没有。 “两者都是。我甚至不知这药到底有没有解药。除非是抓到黎笙,让他亲自解。王兄,你说黎笙怎么想的?他怎么想到给洛洛吃这个?他还有没有人性?” “不必把他当人看。头疼又是怎么回事?这药还有什么效果?”陈尧问。 虞栗楠皱眉:“这倒没记载,没听说过服用之后会头疼。可能是这丹药的一种作用吧,强制服药的人舍弃挂念,头痛难忍的时候,就不会去想其他。对了,洛洛这几次头痛都是你跟她说什么了,对吧?” “我对她说关心的话,她不是听不到吗?” 虞栗楠沉思:“这倒也是。那就是我不知道的一些影响了。” 陈尧把目光落在洛颜脸上。接连地消耗法力,她的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衬在灰褐色的床单上,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常年疲劳,脸颊已经凹陷下去,颧骨突出起来,撑得皮肤薄薄一片,一束光照射进来,把皮肤映得近乎透明。 “你刚才说,这种丹药是大乘境界的人修炼所用?” 虞栗楠点头:“……是。那些大乘修士的典籍里留下过记载。” 陈尧的声音平静:“那就别解了。” 虞栗楠瞪大眼,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陈尧的目光望向窗外:“她总归是要飞升的,这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既然有助飞升,就留着吧。” 虞栗楠不可置信:“可是洛洛她,她不是不能飞升……王兄,你要做什么?你不要乱来!你……你回到人间界受罚的事还没跟我说呢!” “几道雷,听个响就算了,说什么,把响声给你学一遍吗?还乱来……”他嗤笑一声,站起身,往屋外走。 仲夏将尽,初秋将至。一阵风吹过,将花架子上的桔梗花吹下,落在陈尧身上。 他抬手,将落花拂在地上。他心想,解什么,反正自己也没多久好活了。她曾经因为他受过这么多苦难,如今全忘了,未必不是好事。 自这日之后,陈尧没再找过洛颜。他在百花峰靠近后峰处摆弄阵法,坐在幽林中,一坐就是一整天。这片山林里还残存着打斗的痕迹,红绫抽过地面,留下深刻的鞭痕,只是半道圆弧,像个怎么也走不到圆满的结局。他用手指轻轻抚摸。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收回手。转头看见洛颜。 洛颜那日醒过来后,就下了尧山。在山下游荡了一阵,不知去哪里,又回到了尧山,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上了百花峰。 她看着陈尧,一时间心绪翻涌,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动了动嘴唇,问了一句:“你,你没事吗?” 陈尧看她眼神,就猜出她心思。担心她又头疼,自己先站起身,声音冷冽:“你的东西还在藏经阁里,记得拿。”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洛颜愣住。她看着陈尧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预感,有一种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即将离自己而去,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这一天夜里,尧山气温骤降,夏花一瞬间落尽,秋叶上蒙了一层霜。 尚未结丹的弟子被冻醒,打开窗户,只见海天一片白茫茫,竟是下雪了。 忽然,天际划过几道流彩的光,洛颜、陈尧,还有尧山几位长老一齐来到尧山海域与外海相交处。海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天幕尽头撕开了一个雪白的口子,风雪正是从那里涌出来。 这口子里便是外海秘境,众人惊问:“怎么回事?外海秘境不是已经封住了?怎地又打开了?” 洛颜踏着冰面,上前几步:“不是打开,是融到一起。看。”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那白光,只见人影晃动,人影却着仙门弟子服饰。一长老大叫一声:“咱们的弟子又给那起子抓去啦!” 洛颜却摇头:“不是!仔细看。” 陈尧替她解释:“没被抓去,是这里映出了尧山的影子,这是听潮峰,在听潮峰这个位置也会出现外海的影子。这是外海和尧山融合的迹象。结界尚未打开,外海人到不了人间界,但外海的环境却能影响人间界。这场雪便是如此。” 海面黢黑,从海上看雪,像是天幕上的星,亮晶晶地落下来,又被法器映成不同的光彩。 如此美景,却无一人有心情欣赏。 听见陈尧开口,洛颜走到他身边,问:“为何忽然融合了?” 陈尧退后,眼神望向远处,简单回答:“洛笙想让心萤火和你去外海。” 洛颜一怔,站在原地,沉思片刻:“他为让我去外海做了很多,你说,我该去吗?” “你想去吗?” 洛颜摇头:“不知道。阿娘说,要把外海赶出去,让外海别来人间界。我也是外海人,我该去吗?哎,以前也不这么想,但在洛河上,我进入那个秘境,看见外海,没有杀戮,没有吃人,如果是那样……” “现在不是时候,先把洛笙抓住才是要紧的事。” 各大仙门开始抓捕外海那位首领,可众人并不知道洛笙藏在何处。有人提议,先找到其他外海人,再逼问他们,洛笙所在。也有人提议,可以用搜寻的阵法。更有人说,洛河神女说不定知道,再不然还有尧山老祖,不如跟着他们一起,找到了,大家一起动手。 可他们不仅没找到洛笙,连洛颜和陈尧也没再见过。这二人,一个在百花峰摆弄阵法,闭门不出;另一个在外四处寻找洛笙,却因行动速度太快,根本让人追不上。 这日,洛颜忽然行至神女观附近。虽然陈尧让她拿走阿娘的塑像,可她始终没有去拿。一则没有时间,二则总是觉得塑像放在神女观外不安全,虽知当初是假的,但总怕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还是放在尧山更保险些。 如果放在尧山,她就有再上百花峰的理由。虽然不知道要上百花峰做什么。 这样一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神女观。废弃的庙观前仍是那一地焦黑,她记得陈尧的话,蹲下身来拨弄,果真如陈尧所说,没有一粒碎石。再一细看,这焦黑的边缘十分整齐,竟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捶了一下自己的头:“笨!这都看不出来!笨死了!太笨……”她骂一声,捶一下,捶得嗙嗙作响。 忽然,有人拉住她手腕,叫了她一声:“小阿颜。” 洛颜被这声音劈在了原地,缓缓抬头,就看见洛笙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119章 这人让仙门找得焦头烂额,怎成想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洛颜立刻反手抓住他,连拍他身上几处经脉,叫他灵力运转受阻,先下他几成法力。 却不料洛笙竟不躲。担心他有什么阴谋,洛颜停下手来,警惕地盯着他。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5节 洛笙拉着她站起来,他看着洛颜双眼,轻声问:“颜颜,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洛颜被这一声称呼抚得背脊一颤,但她很快定住心神。洛笙心思狡猾,若是借着说话的功夫耍计谋,自己多半要着他的道。她抽出红绫,朝洛笙脸上抽去。 洛笙后退闪躲,洛颜却在心中叫好,她这是一虚招,看似往前,实则向后。只要洛笙往后,立即会被缠住双腿。 洛笙后退的一刻,也察觉到此招。眼见红绫将至,他开口道:“不想知道外海和人间界融合,怎么解吗?” 洛颜一顿,趁此机会,洛笙跃出红绫包围,足尖一点,落在地上。 洛颜反应过来,中了他的计谋。怒道:“这算什么?有本事好好打!” 洛笙一笑,露出小虎牙:“利剑易躲,人心难防。再说,我与你好好打什么?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我不想听。”她刚说完,就闻到一股香味,很淡,是洛笙身上散发出来的。洛颜立刻闭气,知道洛笙会调丹药,害怕他藏了什么有香味的毒药。 稍慢了一瞬,洛笙欺身近前,只见他袖子里塞了一把山花,灵力运转,叫这花的香味散了出来。 洛颜气得不行,抬手回击,却失了先机。洛笙忽地抓住她手腕,迅速一拧,逼得她反过身,跪在地上。一股灵力顺着手腕经脉涌入,叫洛颜动弹不得。 洛笙轻笑道:“你愿意这么说也行。” 洛颜挣扎不动,便咬着嘴唇不说话。 洛笙虽钳制着她,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小阿颜,从前你藏着掖着,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被人们唾骂驱赶。可就在不久前,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们没唾骂你也没驱赶你,反而安慰你,说你和其他外海人不一样,又在得知你身世后,更加怜惜你。” 洛颜想起陈鸢陵说过的话,这些都是陈尧安排好的,原本,她的身份是个无解的难题,如今却被大家接受了。他做这些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这么一想,心里忽然有一块变得柔软起来。 “他们之所以能接纳你的身份,因为他们知道了一件事,即便是同一个种群,内部的个体也会有所不同。你见过一些冷漠自私的外海人,可也有一些人温暖善良,为了曾经一饭之恩的主人,不惜以最痛苦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洛颜想起了阿肆,想起那少年为了给黎妧一个体面,不惜让自己爆体而死,眼中涌起一阵酸涩,扭头对洛笙道:“那不是因为你!” “对!因为我。我是外海的首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先考虑外海的生存。我还是栗箩国的世子,我必须对我的子民负责,哪怕要为他们赴汤蹈火,我也不会推辞!我不能让他说出我的秘密,我就要禁他的言!” “小阿颜。”洛笙深吸口气:“外海人,原本也是人,他们也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夏天割了麦子,按照国库征纳的份额,称好了斤两上交。冬天需要添炭火了,在王宫墙边排着队,按照登记在户籍上的人口领取。他们只是遭遇了一场天灾,想要活下去。” “你知道罗筹为何会变成红蛇的形状吗?他不愿吃自己的同类,又常常把捕到的鱼分给体弱的人。他自己没有食物,只好捕捉妖兽为食。” “啊!”洛颜惊呼一声:“是那种红水蛇?” 洛笙道:“是。” 她想起那红蛇在河水里翻滚的模样,被天雷劈过后,腹腔破开,紫黑的蛇胆流出,发出焦臭味道。但是想想就觉得难以下咽,不知道罗筹是怎么做到的。 “小阿颜,你阿娘是人间界的人,可她当初生你,借用了外海的能量,若不是有外海相助,你也活不下来,是不是?那外海也不能算你的仇敌,是不是?” 洛颜沉默。 洛笙收回灵力,松开洛颜手臂:“小阿颜,你要怎样才能去外海呢?” 洛颜站起身。去外海,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即便是在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也没想过要去外海。可就在不久前,她在洛河上进入那个黑色光球一样的秘境里,看见了外海,那一刻,竟然觉得,在外海的那十几日才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赶走外海是阿娘的心愿。 她转身望着洛笙:“外海崩落,我也没办法。你救外海,还要心萤火。” 洛笙:“是。” 洛颜摇头:“你让我去拿心萤火?可我拿不了,我不能靠近。” 洛笙:“我知道,不用你拿,我在等着陈尧自己交出心萤火。” 洛颜豁然抬头瞪他:“你让外海和人间界融合,你在逼他?” “不逼他我还有其他的方法吗?”洛笙一步步逼近,洛颜往后退,她心里估量着,自己将他擒下的可能性有多大。洛笙的感觉和以前不大一样,从前的他,灵力完足,平稳得像一块铜板,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难以击破。自从陈尧用天雷将他劈成重伤,这五十年间,洛颜没再见过他,如今只觉得他灵力不再平稳,像是失去理智,横冲直撞的猛兽。 拼力一搏或许有可能,可他总耍那些花招,自己招架不住,若是陈尧也在,肯定就有办法。他想办法,自己出力,说不定能擒住洛笙。 可陈尧不知道洛笙在这里!她往袖子里掏,掏到空空如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让她后悔,为什么总觉得传讯玉简是个累赘,为什么不能带一只出门? 洛笙扫了一眼,好笑道:“小阿颜,是想给陈尧报信吗?叫他一起来抓我吗?” 洛颜双眼紧盯着他。 洛笙敛了笑,叹了口气:“你还是忘不了他,也是,他过去对你极好的。我从没见过他相信谁,可他相信你。他和外海是死对头,可他在得知了你的身份后,接纳了你。” “飞升有多不容易,人人都想往上走,可他却为了你,回到人间界。为了你,谋划这么大一个局。为了你,受到天罚也在所不惜。我有时候觉得你很不幸,有时候又觉得你很幸运,为什么,你就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呢?为什么?” 往日的回忆被勾了起来,那阵剧痛又从脑海里钻出。洛颜按着头,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周围全都模糊起来,洛笙也变得朦胧,快要变成水流下来。 疼痛与混乱中,洛笙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还记得吗当初你为了救他,服下了一枚丹药,那枚丹药名叫‘忘情’,你服下后,会失去你最珍重的东西。” 洛颜咬牙:“有得就有失,我不想他死,如果他能活着,他不和我好,也罢了。” “不,你理解错了,不是他不再爱你,只因一枚丹药就不爱了,这感情也太过廉价。他仍然很爱你,只是你,再也感受不到所爱之人对你的爱意,那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 “什么?”洛颜瞪大眼,却见洛笙走到她面前:“不过我已经帮你解了些,在你进入外海结界的时候,我在结界里放了解药。解药的作用有一段过程,过程中会让你头痛难忍。不过以后不会了,很快,你就能找回你最珍重的东西。陈尧的天罚快到了,你和他,都别留下遗憾。” 他取出一枚丹药,喂进洛颜嘴里。 百花峰上,天空阴沉沉的,像是有一场雷雨落下。 陈尧终于布好了阵法。 飞升之后,若无大灾,随意回到人间界,要受到天道的惩罚。轻则劈成重伤,重则劈个半死,往后想要再飞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是再将天道的秘密泄露,就能直接被劈死了。 巧的是,他是当世飞升第一人,而第一个飞升的人能看到天道所有的秘密。 他为什么要帮天道保守秘密?为什么要遵循天道的规则?他想当飞升第一人,不就是想要知道那个秘密,再将这秘密告诉给那个想飞升却一直飞升不了的人么? 所以,他利用在天道中所见,布下了这个阵法。以天罚为引,用自己的灵力替换掉她体内接受的外海的能量。 她境界已到,没有了外海能量的压制,只要得到足够的祈愿,想要飞升,又有何难?凭她现下的名望,想要祈愿,也是件极容易的事。 而他自己,又泄露了天道的秘密,又利用了天罚,定然被天道恨极了。 那也无妨,他一早安排好了。当年飞升时,劈洛笙那一下,不是白劈。叫他灵力大损,渐渐支撑不住外海秘境。以洛笙的性子,绝不会放任外海秘境崩落不管。哪怕最后无妨阻止,也要拉别人一起同归于尽。 若他真当做到如此,如龟背预言所说,人间界与外海融合,天地变成一片冰原,这就是有大灾发生。这样,他就算不上“随意回到人间界”,变成了“知道人间有灾,前去阻止”。这样一来,天罚对他的程度就会减轻,像是量罪定刑的道理一样,刑法少了,或许能留一条命。 是他一点私心。 可如今这私心用不到了。 人心难测,她心思单纯透亮,从不知道如何防备别人。如果今后再发生从前那样的事,外海或许也是条退路。 不如将外海的能量给她留下吧。 天空更加阴沉,马上就要落下雨来。陈尧走出后峰树林,又回到前峰。他进入藏经阁,步行到深处,在洛秋螟的塑像前停下。 他抬头,按在了塑像上。无需显影,也能看见过去的景象。这是天道里藏着的一个法术。 他看见洛颜将他背回神女观,让他倚在神女像背后的阴凉里。她对着神女观下跪祈求,洛笙走了出来,递给她一枚丹药。 洛笙道:“我救陈尧,但我要拿走你心里最珍重的东西。” 陈尧松手,心下了然,原来是这样。他看着洛颜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张嘴就吃了下去。然后俯身将他背起,背进观中。 陈尧目光转动,追着她的身影,可她最终进入观中,消失在神女像前。外面阳光虽好,却映不进庙观中,那里漆黑一片。 陈尧却一直盯着那里,目不转睛。直到法术失效了,所有画面消失,他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 知道洛颜不会再出现了,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洛颜身影消失的方向,轻轻道:“再见” 轰然巨响!惊雷在百花峰上炸开! 第120章 洛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神女观,时值盛夏,花开繁盛,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花架子。陈尧从花叶缝隙中走出,他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迈着悠闲的步子而来。 那是阿娘留下的册子!洛颜脸色瞬间惨白,脚下踏空,险些跌入溪水里。 陈尧立刻伸手,可洛颜已先一步站稳。陈尧放下心,怕洛颜受到惊吓,声音刻意放缓:“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洛颜却像是吓傻了,说不出话。陈尧压低咳嗽声,更加轻柔道:“你不用担心,也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转瞬就到了尧山,大殿上,灯火通明,芳香华美。她穿着一身不合适的裙子,经常踩到裙角。有人来找她说话,她不知如何回答,后退两步,摔倒在地上。 陈尧向她伸出手,把她拉起来,带她离开人群,一路回到百花峰。 他神色不悦,背对着她,语气冷冰:“我要是不带你出来,等下是不是要随便答应那些门派。萧山掌门,长得很好看么?好看得我叫你,你都听不到了?” 她低头不语。 听不见她的回答,陈尧似乎更气。他豁然转身。可一见她换了新裙子,语气又变成坚冰融化后的水:“出事了为什么不找我?” 洛颜还是不说话。 陈尧察觉不对劲:“怎么了?” 洛颜摇头,脸色疲惫。 她瘦了许多,连日与外海妖兽相斗,是件极为辛苦的事。那些妖兽修为甚高,她又专挑那些最高的,别人都对付不了的。 陈尧眉头紧锁,像是能滴下水来,声音却放得很轻,宛如一片羽毛。他道:“颜颜,别太辛苦了,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外海的身份也不是你的错,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可以好好活下去。” 这些是梦吗?可它们这样真实,像是一段存在于岁月深处的回忆。 可这样的场景,当时怎么全然没有记忆,他说的那些话,怎么当时全没听到。是那枚丹药吗?无论他的眼神多么温柔,在自己眼中也是冷若冰霜;无论他说了多少劝慰的话语,自己却是一句也听不到。 他会不会觉得委屈?掏尽了温柔,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可自己觉得遗憾,那些她想要听到的话,想看见的眼神,曾经明明出现过了,可她却没有看到。 瞬间惊醒,抬头就看见天色阴沉,乌云翻涌,隐隐夹杂着雷声。 手臂上传来一阵细小的刺痛,掀起袖子,只见皮肤上有光斑跃动。当这光斑出现的时候,手臂上麻痒,当这光斑没入皮肤的时候,手臂上像是被雷电轻轻劈了一下。 洛颜不解,盯着这些光斑看了一会儿。忽然,天际炸开一声惊雷,紫电直下,狠狠砸在尧山所在的方向。 洛颜豁然站起,脑子里猛地生出一个念头:这是天罚吗?心脏狂跳,她立刻朝尧山飞奔而去。 尧山乱作一团。上一次遇到这样猛烈的天雷还是五十年前,尧山老祖飞升的时候。那一次,至少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次,他们连天雷降下的缘故都不知,只见蓝紫色的电光张牙舞爪地落下,像是要将尧山撕成两截。 魏丹大叫:“掌法堂弟子,结阵!快结阵!金丹以下弟子待在房中,不可踏出半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这是怎么回事?天雷劈老祖作甚?还要再飞升吗?” 虞栗楠道:“是天罚。你们先前只顾着外海的事,没顾得上王兄。他这次回到人间界,是为私,又将天道的秘密泄露出来,天道要对他责罚。” 话音刚落,就见天空乍然一亮,又是一道雷击落下,击中陈尧肩膀,登时击穿一个大洞,鲜血顺着袖袍往下淌。 虞栗楠震起衣袖,迅速朝着百花峰掠去,及至半空,却传来“咚”地一声闷响,像是撞上一层透明结界,他身形一顿,紧接着被一股大力弹了回来。他不擅长体术,眼见就要撞上一块凸起的大石。风庭飞身而起,将他接住,二人落回地面上。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6节 这一会儿功夫,陈尧又被劈了两回。众人惊呼起来,只觉得飞升那会儿,天雷也是猛烈,可前九道劈下来时,老祖还没受什么伤。眼下才三四道,老祖就已受伤多处,不知是老祖的缘故,还是那天雷的缘故。 风庭最冷静,她对虞栗楠道:“圣手,这会儿不是替老祖隐瞒的时候,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跟咱们说了吧。” 虞栗楠也是满心担忧,急盼着有个法子让这天雷都散了,便将他何时回到的人间界,回来之后都做了什么,甚至陈尧当年受伤,洛颜如何救的他,为救他答应了外海怎样的条件,种种前因都与众人说了一遍。 尧山弟子听罢,感叹道:“老祖做这些都是为了神女啊。哎,老祖不容易,神女更不容易。一人明明喜欢对方,却无法让对方知晓;另一人渴望得到对方的喜欢,却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冷漠。这二人到底是遭了什么天谴?” 另一人感叹:“人云,刚则易折,情深不寿,竟是如此。” 魏丹没那么多感慨,他一双眼睛都盯在陈尧身上,忽然叫道:“老祖为何不挡啊!怎地任由天雷往下劈。” 众人这才发现,陈尧双手垂下,无论天雷多么猛烈,都不回挡一下,任凭被雷劈中,劈得浑身是血。 尧山弟子急得叫他,可那雷声震耳欲聋,将喊叫声淹没。 魏丹挠着头发:“怎么回事?难道是被封住的灵力还没恢复?” 李长老道:“早恢复了,你瞧他身边光泽,明显是布了个法阵。既有能力布阵,如何无力抵抗天雷。” 魏丹道:“师尊,那是什么法阵,我也能看到,但我看不出。” 李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听过一个法阵,以天雷为引,为一个人重塑灵力,但也只是听过不知真假,也不知具体操作。” 他虽说“不知”,但这些人中,除了老祖,就数李长老了解法阵。众弟子都觉得,老祖布下的法阵多半就是这个。而这时,又是两道雷劈下,劈中陈尧双臂,手臂上的衣裳全都碎成齑粉,露出在外的皮肤烧得焦黑。 又有几个弟子想冲上去,却全部挡了回来。李长老一咬牙,在地上起了个引雷阵,却也没有任何效果。 “都让开!”陈鸢陵忽然大喝一声,他身后跟着几个弟子,抬着个屋顶大小的黑壳,正是神龟背壳。 众弟子眼睛一亮,对啊!他们不知道,但这神龟背书上不一定没有记载。实在不行,还能将这背壳扔过去抵挡一阵。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道惊雷冲下。这一道比先前几道更甚,直冲陈尧胸口,眼见就要将他穿。可陈尧竟不躲,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已经有人抓起了龟壳,忽然,眼角飞过一道白色身影。这人直冲百花峰,红绫一挥,抽碎了结界,直闯入天雷中。 天雷触碰到陈尧衣领的一瞬间,红绫乍亮,将雷引了过来。 洛颜咬牙,硬用红绫对抗,却不知是不是她体内拥有外海能量的缘故,天雷对她格外不留情。 鲜血淋漓的疼痛还在,但她眼中毫无惧色。像是要跟这天道好好问问,我算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容不下我!她撤开红绫,直接伸手迎击,手心炸开一团白光,汇成一股气流,直冲云霄,与天雷相撞。 狂风骤起,洛颜衣角飞扬,周围树木纷纷拔倒。 尧山弟子全都掩住口鼻,魏丹叫喊:“神女爆出法力了!” 陈尧自然也察觉,他抬手,连拍洛颜几处大穴,将她法力收回。洛颜刚要说话,却见他一把抓过自己肩膀,让自己挡在他身前。这时惊雷又下,看上去就像是她在为陈尧挡雷劫。 尧山弟子都惊呆了,纷纷冲上去,效仿洛颜打开结界。可结界这会儿又合上了,任他们怎样劈都进不去。而天雷已至。 但天雷并未劈到洛颜身上,只见地上亮起五彩的光芒,那是结阵法宝爆出的光泽。天雷撞上这光泽,散成无数道小虫一般细小的雷电,钻进了洛颜身体里。 那种麻痒刺痛的感觉忽盛。其实在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这种感觉包围,但那时尚且能忍。此时,这些雷电钻进身体里,直接在体内炸开。浑身经脉像是都被打断,一双有力的手钻进血肉里,搬弄那些错位的骨头。想要把每一块都移回到正位,把她过往数十年错误的人生拉回到正途上。 再也忍不住疼痛,她吸着冷气回头:“你干什么?我浑身好疼,你松松手。” 陈尧却牢不放手,他看着洛颜,眼中忽然流出浓烈的悲痛。 这悲痛让洛颜呼吸一滞,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强大的灵力顺着肩膀涌入体内。这灵力太过熟悉,她在外海重伤的时候,就是被这股灵力治愈。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喊叫道:“干什么?为什么把灵力给我?松手!” 可陈尧力气出奇地大,竟叫她挣脱不开。可陈尧的声音却很轻:“洛颜,你一直想飞升,想完成你阿娘的心愿。可外海人是没办法飞升的。现在,我把我的灵力全给你,你可以飞升了。” “外海崩落,祈愿的人会越来越多。你的境界已至,等你完成了足够多的祈愿后,就可以飞升。飞升后的世界,比眼下这个世界好许多,你好好留在那里,就能得证大道,不伤不灭。你从小辛苦修炼,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洛颜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想飞升!” 陈尧蹲了一瞬,又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人间界,你担心人间界和外海融合了,整个世界变成一片冰原,普通人冻死,修真弟子人人相食。所以你的功法里,外海的能量也还保留着。你想阻止外海崩落,也能做到。” “不是!也不是!是因为你!你骗我,已经罚过了,其实根本没有,这才是天罚!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会怎样?告诉我啊!”她一边喊,一边挣扎,满脸通红。 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委屈,求而不得,无能为力,种种痛苦像是潮水将她淹没。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声音凄苦,尧山弟子无不为之动容。 陈尧替她擦拭着泪水,将痛苦压抑起来,便显得声音依旧冷静:“我怎样,也没什么要紧的。但你因为我,受了许多苦,你在人间界过得不好,我也没能帮到你什么。”我没什么好补偿你的,只能让你完成心愿。你有了两种不同的灵力,可以做很多事了。” 当年他得知了洛颜的身份,又和洛笙对过几次,知道洛笙境界已至。但他又始终不能飞升,隐约有了猜想,外海人恐怕不能飞升。 外海人不能,就说明洛颜不能。这不行,她辛苦修炼,一来是想让外海人永远离开人间界,二来是想飞升得证大道。得想个办法让她完成心愿。 他当时没有办法,但天道的秘密里未必没有,所以他急于求成,想当第一个飞升的人。 飞升的天雷降下时,他有过一瞬欢喜,他或许就能帮洛颜找到飞升的办法了。很快,他又想到,要是外海结界彻底破裂,洛颜怎么办?要是洛笙哪天想害死洛颜,又该怎么办? 那有何难?他既已渡过天雷,又如何不能让天雷为自己所用?他先用天雷封住了外海结界,又降下天雷,把洛笙劈得半死。 却没想到,正因如此,叫洛笙支撑不住外海秘境,让洛笙想出逼洛颜去外海的办法,为此,让洛颜受到那么多的伤害。 即便如此,她也没自暴自弃,仍旧心存善良,初心不改。很骄傲,又很心疼。但以后不会了,他已经从天道里找到了办法,他用这个法阵把灵力给她,她就能飞升了。 太多的法力流失,他的眉毛上结了一层寒霜,身体好轻,比飞升那时还轻,就要变成一张纸,飞走了。甚至连天雷都弱了许多,知道他快不行了,没必要再狠命朝着他劈。 尧山弟子中,已有人悄悄擦拭泪水。 洛颜忽地爆发出一阵蛮力,猛地接陈尧推开,迅速连拍他身上几处大穴,叫他灵力运转不畅,无法再将灵力传给自己。紧接着,她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他,双唇贴上他冰冷的嘴唇,将灵力再度传回给他。 陈尧却轻轻推开他,用手指挡在她唇瓣前:“已经可以了。我对你不好,我冷漠无情,这是我应得的。你今后好好活着,把不开心的事都忘了,把我也忘了。无牵无挂,方证大道。” 洛颜却急急开口:“我知道了,你以为我服下‘忘情’,再也感受不到你对我好。但洛笙已经给我‘忘情’的解药,我知道你之前做的事,我知道你一直想和我好。我也想和你好,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陈尧睫毛一动:“是吗?”随即又释然:“那也很好,有情有爱,才是个完整的人。但飞升也很好。” “不好!不好!”洛颜喊叫,可她不善言辞,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字,又怕陈尧听不懂,急得鼻涕流出,糊了一脸。 陈尧只看着洛颜,像是要把她的容貌牢牢印在脑海中。若有来世,他一定第一个找到她,可以不出现在她面前,躲在一旁看着。那些对她有利的事,他悄悄告诉她;那些对她不利的事,他都想办法替她除掉。 可惜,她就要飞升了,即便有来世,他也没有机会了。 -------------------- 恭喜颜颜,拥有了windows和苹果双系统,以后打游戏更流畅(不是。 第121章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褪去了暑热和蝉噪,山林间一片宁静旷远。 黑熊岭上却是热闹异常。人们搬着木材和沙土,来到神女观。 这些人都是洛河附近的居民,为答谢洛河神女的救命之恩,想要帮她把庙观修一修。 如今的神女观还保留着被劈成废墟的样子。屋顶倒塌,横梁乱飞,地上一片一片全是焦黑,惨不忍睹。村民们只好先将旧物清理。好在这些村民们干惯了农活,手脚麻利,不多时已经收拾出来一大片空地。 秋日里,太阳依旧毒辣,没一会儿,村民们又出了一身汗。大家坐在这片空地上休息,聊起几日前所见。 “哇!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雷,我姥说,那雷比老祖当年飞升时还大。可神女躲都不躲,直接撕了上去。还以为是神女要飞升了呢。” “不是,是神女救老祖,老祖受天罚,神女帮老祖挡天雷呢。唉,神女真厉害啊。” “神女心地真好,老祖劈了她的庙观,可老祖遇险,神女还想着去救老祖。这样的人,真是罕见呐!” 那日天降雷罚,陈尧又将灵力大半传给了洛颜,本已抱了死志。耳边听着雷声又起,这一道比以往都响,炸得耳朵生疼,抬眼望去,只见天空都变成蓝紫色的电光。惊雷整个尧山都晃动起来,土石瓦砾倒落,有些稍小的山峰直接落入海中,海浪喷薄涌起。 魏丹大叫:“疏散渡口渔民,快!” 远处山峰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离得最近的百花峰,花树山石尧落,雷击的热度传来,整座山峰燃起了熊熊烈火。 陈尧整了整衣襟,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灵力基本转移,残存了一点,却也不够对抗天雷的。也不用对抗,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没什么遗憾。 他推开洛颜:“这是最后一道天雷了。洛颜,你离我远些吧。” 洛颜果真往后退了两步,她凝目看着陈尧:“你既把灵力给我,我就能挡住天雷了,对吧?”她在这一刻福至心灵。她境界不比陈尧低,但先前在洛河上,竟然抗不过三道天雷,不是因为法力,而是因为她外海的能量。 外海的能量扛不住天雷,洛笙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论境界、法力,他都比陈尧更甚,可陈尧能捱过八十一道天雷,洛笙却只挨了一道,就身受重伤,伤得无法痊愈,快要撑不住外海秘境。 可现在,她拥有了陈尧的灵力,说不定可以一搏。 不等天雷落下,她便飞身而上。体内法力充盈,身体无比轻松。她灌注了全身的法力,冲进了天雷中,双手握住雷电,朝两侧撕开。 整个天空爆发出灼眼的光芒,好像有无数个太阳挂在天上,地上的人们根本睁不开眼。这光芒从尧山传到吴川渡口,又往西,传到洛河,传遍整个人间界。 人们什么都看不清,谁也不知道光芒里都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电光渐渐消散,神女浑身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但那金光外又笼罩着一层电光,虽看不清洛颜表情,但能察觉到她身上灵力忽强忽弱,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虽扛住了天雷,但不能将雷击的能量顷刻消退,此时全都裹在了自己身上,自然痛苦不堪。 尧山弟子看得心急,纷纷围到神龟背书旁去解上面的文字。可大多数弟子并不识得,只是帮忙,结果越帮越忙。魏丹更是抓着耳朵,口中念叨:“能不能将这能量引走……” 陈尧抬起眼眸,对洛颜大声喊道:“把雷引去外海!” 洛颜反手将雷电劈向外海,顷刻间,海上炸起冰凌,那白花花的亮光离开不见,外海边缘映照出的人间界景象消失,风雪也如支开的窗一般,缓缓合了起来。 洛河村民感叹:“神女真是又做了一件好事啊!这外海秘境是不是就彻底关了,不会再打开了吧?哎也不对,那外海人还有几个没走呢,不会一看回不去了,又来骚扰咱们吧?” 尚未有人回答,就见一行人从岭下走来。离得近了,竟发现是尧山弟子,而最前面那个,竟然和尧山老祖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盯着这人看了会儿,只觉得这人气度不凡,心想,难道这人真是尧山老祖?这时,正巧有个弟子叫了他一声“老祖”,村民们才知道,这人真当是尧山老祖本人,货真价实。于是纷纷跪下叩头。 陈尧垂眸扫了一下,声音平淡:“不必拜我,这里是神女观。” 村民们这才起身,只见陈尧身后,那些尧山弟子手里都提着筑物用材。有的是匾额,有的是屋瓦,更有些奇怪的,竟是些小木椅子、床单、窗帘等物,而尧山老祖本人,抱着一尊塑像,与原先神女观前那塑像一模一样,是洛秋螟的。刚才那弟子同他说话,就是问他要不要将塑像放下。 村民们都以为原本那塑像被劈了,这会儿尧山又替神女做了一个,心想,尧山老祖对洛河神女还算有心,神女暂且不算所托非人。 人们常常如此,认定谁就会把谁捧上天。可世事无常,没有谁能一只坐在高高的天上。 陈尧也不多解释,还将神像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可这庙观是为洛颜建的,虽然洛秋螟是神女母亲,但将别人的像放在自己观前,总不大好。 陈尧却轻松解决:“弄成双人靠背像吧,正面是她,反面是上一代神女。寓意背有靠山。” 这就很好了!众人纷纷称赞。于是凿山劈石,开始造洛颜的塑像。 塑像要和人相似,衣着发型好办,可塑到脸上就犯了难。神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尧山弟子问陈尧:“老祖,神女原本长什么样子?” 陈尧摇头:“我也从未见过。” 尧山弟子和洛河村民全都瞪大眼睛。陈尧却掏出一物什在众人面前摆弄:“要不我给你们问一下?” 那物什是个传讯玉简,嗨,传讯玉简啊,谁没有?嘶——老祖这待遇,不会是因为没了灵力,色衰爱弛了吧?人们投来怜悯的目光。 “老祖,神女为什么不给大家看她原本的模样?”若说原来是为了躲藏,担心别人将她认出来,可如今却完全没有必要了呀。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7节 陈尧道:“模样重要,还是这个人重要?” 不多时,神女观重修的消息就传到各大仙门。为答谢神女,各门派都来送东西。一时间,鲜花、牌匾、宝物堆满了庙观。 但哪件挂哪件不挂,就要看陈尧的意思。陈尧往石头上一坐:“红色和白色的都留下,黑色的就不要了,裹好堆在后面。” 一日,萧山派送来了一段木材。这木是萧山特有,名为夫妻木,从一株百年树龄的夫妻树上取下。这棵夫妻树是两树合抱,一棵为川桑,一棵为胡桃,八杆子打不着的品种。初栽下时相距一里有余。可长着长着,忽然长到了一起,树干紧紧相贴,树根盘根交错,像是永生永世都不愿分离。 陈尧觉得寓意不错。叫人留下,一块做了牌匾,两块做了楹联。他蘸了墨,提笔写下“神女观”三个字,又在那楹联上写:“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他当世子时,名动天下,一字难求。后来沦为质子,不愿再给人写。但现在,所有他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想给她看。 等到庙观快落成时,洛河村民问陈尧:“老祖,观后厢房怎么造?原来的太小了,要不造个大些的?” 陈尧放下传讯玉简:“不必,她大概......不会长住。” 村民:“?” 她一直在百花峰上闭关。一下子拥有了两股灵力,还不能很好融合,一不小心让火系法术占上风,就会将自己灼伤。好在她自己是水属性,可以压制火。 知道神女观在重修,她也想去看看。但陈尧叫她先不要去,等到落成再去。又怕她心生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想给她准备一个礼物。 洛颜便不去了。 他们两个曾经错过了太多,心意不明,身份相隔,曾经冲破过,相守过,可后来伤的伤,忘的忘,相隔两地,浪费了这么多时光。 现在只想好好找回来,认认真真弥补对方。 洛颜觉得自己对陈尧太冷淡了,她曾经说过好多伤害他的话,甚至还打了他。每每想起,都要抱着头在屋里尖叫打转。 可问她怎样算是对一个人好,她又说不上来,大概是没看过太多很好的爱侣。 她想,阿娘算是爱过严松时的,阿娘爱他,就时刻关心他的行踪,得知他受伤,第一时间去救。严思思也算是爱过陈嘉平的,严思思中毒,却不愿拖累陈嘉平,一心想为陈嘉平好。还有柳门主,他也爱持盈郡主,他曾经错怪过持盈郡主,后来他就全心全意相信郡主。 所以关心一个人、一心为这个人好、全心全意相信,这应该就是爱。 于是洛颜弄来个传讯玉简,经常给陈尧发消息,问陈尧在做什么,有没有遇到危险。 陈尧每次都回得很快,即便洛颜没找他,他也会主动给洛颜发消息。洛颜没看见他的人,却觉得他收到消息和发来消息时都是很快乐的,所以这件事,应该算得上是为他好。 第122章 庙观落成的那日,洛颜早早从入定中回神。她抓过自己的头发,又抓着自己的衣裙,忽然有些着急。 动静大了,直接把陈尧吵醒了。陈尧如今仅剩的灵力差不多相当于筑基修士,无法靠入定修炼,需得和普通人一样吃饭睡觉。 他问洛颜:“怎么了?” 洛颜急得说不出话,一双大眼睛看着陈尧。陈尧立刻懂了:“你想打扮得庄重一点。” 洛颜眼睛一亮:“庄重,就是这个,刚才没想到。你好厉害,我不会说,你知道我想的。” 陈尧抚摸着她的头发,很温柔地看着她:“你不用说,我能明白。” 他本就生了一双含情桃花目,这会儿水光潋滟,更是令人脸热心跳。洛颜别开目光:“怎么打扮?” 陈尧松开她的头发,起身:“不用刻意打扮了,大家都看惯了,按你平时习惯的就好。但头发容易散,我帮你梳个头吧。” 他拍了拍身前的石凳,洛颜坐下。苍白修长的手指在乌黑的发丝间穿梭,洛颜想起在外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给自己梳头,梳完了自己还不明白,被洛笙看见了才知道,那是大渊国王后才能梳的发髻。 一瞬间心变得柔软。她实诚道:“上次那个发型很好看。” 陈尧手一顿:“这次梳的不是。” 洛颜:“......是吗?” 陈尧继续拢着她的头发:“颜颜,你想当大渊国的王后吗?可你不用臣服于那个国王,你自己就是国王,你应该让别人臣服于你。我希望你好好的,有足够多的好运,有一个好的开始,也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洛颜心中一暖:“你知道啊。” 从百花峰到神女观时,已经有许多门派在观外等候。见洛颜过来,纷纷上前给她道贺。洛颜一一谢过,拿出陈尧一早准备好的坚果分给大家。 抬头便看见神女观前矗立的神像。她微微笑了起来,这神像用的是她的脸,这是她的神像。 当年虽继承了洛河神女之位,但总觉得自己是在给阿娘做事,算不得真正的洛河神女,不愿意给自己塑石像。 如今看见自己的石像,心中却是一片坦然,她可以挺胸抬头地告诉别人,是的,我是洛河神女,我叫洛颜,我是上一代神女洛秋螟的女儿,是她千辛万苦,最后借助外海的能量生下的孩子。 转到神像背面,就看见阿娘的塑像。塑像都被擦得干净,一派崭新,在阳光下泛着光泽。母女两个背靠着背,紧紧相依,什么困难也不能将她们分开。 洛颜心中欢喜,就没在意到别人打量她面容,欲言又止的表情。陈尧倒是注意到了,但他不愿让这些人打扰洛颜的心情,也当没看见,寒暄了几句,把众人都送走了。 待得人群散去,只剩他们二人,陈尧将她带到观后厢房。 这里几乎没有重修,还保留了原来的样子,巴掌大小的地方,两个人一起进来,就有些挤。 但这屋里到底是多了些东西——洛颜看见——桌上出现了一个小砚台。 这小砚台黑中带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却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翻过来,就看见底下刻了两行字: 刚不易折, 强不易辱。 洛颜心中猛地一跳,思绪飞得很远,远到刚上尧山那会儿,她刚通过了入门弟子测试,可因为把名额让给了阿黎——也就是洛笙,自己就要离开尧山了。那时候,庄长老说了一句“刚极易折,强极则辱”。 原来他都记得。 心中感动不已,抬头看陈尧,却见陈尧伸手,拉过她的手,往这两行字上注入了一点灵力。顿时,这些字发出了莹莹的微光,衬着漆黑的墨砚,就像是夜空中闪闪发亮的银河。 “这亮光有一个作用。我在上面做了个法阵。如果有一天,你又感受不到我的心意,你可以来看这些符文。只要它们还亮着,我就没有变心。它们不亮了,你可以随意处置我。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安心,我也想让你安心,让你相信,我是真的想和你好,不会变心。” 洛颜轻轻抚摸这两行字。她一直呆在百花峰上,也是为了让陈尧安心。但经历了那一场天雷,整个百花峰全都烧得光秃秃的,花树全都枯死,湖水全都干涸,连山石也被热浪融化成一团焦黑。烧得太过猛烈,四周总是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挥散不去。不算是个居住的好地方。 她心念一动:“不然这样,你信我,我也信你,过去不算太好,就过去吧,以后都不提了。以后,是新的。” 不必为了弥补过去,而浪费了眼前新的风景。 陈尧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二人决定先在这神女观后厢房住下,屋子虽小,但挤在一起暖和,冬天快到了,泥土干不了,等到来年开春再重建。 收拾房间时,洛颜看见这砚台后面还摆了些笔墨之类的用具。其中有一个小香炉,是一对小核桃的造型。一侧是几个小孔,可以插香,另一侧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生出了绿苔。 绿苔颜色眼熟。洛颜拿起刚才那砚台一比,只见里面的绿色是同一种颜色。 陈尧放下床褥,抬起头:“这叫青苔石,颜色和青苔一样不是很正常?” 洛颜:“啧,又知道我想什么。难为你找这么一块。刚还想,你给我个砚台做什么。我又不大会写字。” 陈尧:“我教你。书写一事,你以后恐怕会经常用到。” 洛颜想起阿娘作洛河神女时,好像也经常为前来祈愿的人书写,便道是洛河神女职责所在,重重点头:“好!你教我写字,我教你叠被和种瓜。” 陈尧笑着走过来,抱住洛颜:“谢谢颜颜。” 当天下午,就有人来祈愿。当时她正和陈尧煮了白粥,炒了野菜和鸡蛋来吃。她激动得不行,跳将起来,吓了陈尧一跳,叫他差点把碗打碎。 陈尧快扒几口吃完了饭,擦嘴,起身,和洛颜朝祈愿村民家中走去。 一路上,洛颜先摸了摸红绫,确保带在身上;又运了一回灵力,确保两股灵力已经融合,不会有误;最后理了理鬓边发丝,确保打斗时不会挡眼睛。 然后就到了村民家中。那村民将她拉到一口旱井旁:“神女,求你救救俺家老牛嘞!” 原来是一头黄牛,前腿陷进了井里。这是头成年黄牛,体格健壮,重快到千斤。村民体格单薄,一家子七八口人齐使力,也没把黄牛拉出来,反倒叫这黄牛越陷越深。井口窄紧,大伙怕弄弄伤了牛,都不敢使劲儿了。浑没办法,才想到了洛河神女。 洛颜:“……” 村民问:“神女要绳还是犁?” 洛颜声音甜软:“都不用啦!”她一手抓牛背,一手托牛肚子,轻轻一抬,就将黄牛抬出旱井。 村民:“!” 黄牛重得自由,发出一声悠长的“哞——” 见那黄牛无事,村民们对洛颜千恩万谢。又给洛颜讲,这井早就废了,一直没来得及填,只拿茅草盖上。人看见了知道绕开,畜生就不懂了。 他们说着又去搭茅草,洛颜道:“不如把井填了吧。” 村民们手一顿,脸色微变。陈尧察觉出异样,问:“怎么?不能填?这里面有东西?” 村民互相看看,最后,那家小儿子说道:“不是没来及填,是这井填不满,无论往里倒什么都能被吞掉。阿爹阿娘说下面有个神灵或是恶鬼——” 阿爹赶紧捂他的嘴。阿娘道:“小孩子胡说,神灵莫怪罪!莫怪罪!”又对洛颜道:“这本是一口水井,后来闹了洛河鬼哭,据说那水鬼能顺着水游过来。大伙就把井水都给堵上了。前一阵听说水果都让神女你给收了,大伙想起这些井来,可打开一看,井里水早都干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洛颜朝黑漆漆的井口看了一眼,只见里面不过一人多深,井底堆满了枯草叶子,乍看之下并未异常,于是捡了块石头往里扔。 石头入井,却迟迟未曾传来落地的声音,哪怕任何微弱的声响也无。洛颜再次往里看,便连那石头也见不着了。 她是不信井里有什么神灵饿鬼的,怀疑里面有个阵法,便道:“我下去看看。” 陈尧按她肩膀,她便朝陈尧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把腰间红绫解下来,一端挂在自己腰里,一端塞进陈尧手里,叫他放心。自己倏然跃进井里。 一进到井里,就被一团漆黑包围。她托起一团冰晶,却只能照亮脚下一隅,摸着黑缓步往前走。 井里别有洞天。起先只觉得湿冷,渐渐感觉到一阵阵寒风朝脸上拍来。洛颜一惊,心想这井竟然是和什么地方连通的吗? 再往里走,冷得更厉害。竟有雪花飘落在身上。前方隐隐出现一些模糊的约影,像是冰山。 她跃出旱井,陈尧手里还紧紧攥着红绫。她问陈尧:“刚才下去时,发生什么?” 陈尧道:“你一落下去就被一团漆黑裹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洛颜若有所思。她轻扫着身上的冰雪,怕被村民看见担忧。不料陈尧注意到了,他直接说出来:“是外海吗?” 村民骇然,立刻问他怎么回事,他看着洛颜,洛颜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可能,这里面连着外海。” 村民哗然。 “神女,怎么就连着外海了?外海不是彻底打不开了?” 洛颜摇头:“我也不知,外海能不能打开,不知道。” “神女,那外海人会顺着这井来找咱们吗?会把咱们抓走吗?” “神女,这井还会涨水吗?” 洛颜:“对不住,我当真不知。”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8节 第123章 洛颜回到庙观后便闷闷不乐。晚饭是陈尧做的,只有白粥,没有炒菜——他还没学会。 洛颜问他:“你说,外海结界有没有关闭?” 她知道陈尧一向见多识广,却不料这次,陈尧竟对她摇头:“我也不知。当时只想着把天雷的能量引到外海,没想到能趁机将外海漏出的能量封闭。” “那天道……”洛颜把声音压得很小:“有没有记载,怎么让外海完全关闭?” 陈尧好笑,揉了揉她的头:“我没看到。我只想着你不能飞升,急着找能让你飞升的办法,找到了就回来了。” 洛颜睨他一眼:“找了五十年吗?” 陈尧道:“飞升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一转瞬可能就过了五年十年,我曾一度觉得,不再有时间的流逝,或许就是永生的一种方式。” 洛颜靠在他手臂上,可没过一会儿又抬头,皱起眉毛:“可你把灵力给我,又受天罚。听说受天罚,就不能再飞升,你怎么办?” 陈尧抚平她的眉头:“办法总归是人想的。不然你把灵力还给我。” 洛颜歪头:“还?怎么还?” 陈尧手指顺着她的脸滑下,落在她饱满柔软的嘴唇上,轻轻摩挲:“就像你在天罚时那样。” 洛颜:“!” 那时情急,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脸颊发烫。虽然她对男女情.事一向顺其自然,但在那么多人面前,也太丢人了。她放下饭碗就跑回了屋里。 屋外传来陈尧的笑声,过了会儿传来洗碗的水声,云霞铺满天。 来神女观祈愿的人,每天都有许多,比洛秋螟那时还要多。每一则,洛颜都会认真地听,然后认真地做。深知来之不易,每一则都像金子般珍惜。 仙门祈愿还好,百姓,尤其是洛河村民的祈愿几乎全和外海有关。那日旱井的事定然已经传遍了洛河附近的村庄,这些村民是真的被外海吓怕了,有时洛颜和陈尧一起在山中采野果,就能听见人们口中念叨“外海”“涨水”这样的话。 洛颜拿着小核桃,与他们擦肩而过,心想,要是能把外海人赶出人间界,把外海结界永远封闭,也能叫他们放心。 这也是阿娘的心愿。 陈尧看洛颜神情,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忽然问她:“颜颜,你想去外海吗?我的意思是,留在外海。” 洛颜抬头,这个问题的前一半他曾问过遍了,她也想过。可后一半,她头一次听到。 陈尧道:“其实你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外海,每次路过尧山,你都会往外海的方向看上一阵。” 洛颜惊讶:“你都看到了?” 陈尧觉得这没什么:“你放不下人间界,你怕洛笙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你也放心不下外海。你觉得外海普通百姓很可怜,可他们也有人性尚存的一面。” “洛笙给你解药的时候是不是跟你说过,你借助了外海的能量才能生下来,外海也是你的故乡,让你不能不管外海?” 洛颜猛地抬起头:“这你都知道?这也能猜到?” 陈尧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但很快压下去:“他说的话你不用管,只按照你的心意就好。” 洛颜叹气:“你说的都对,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洛笙说要我去外海当首领,看得起我了,可我不会啊!” 陈尧学她的语气:“可我帮你啊!” 洛颜并没欢喜,她跺脚:“那也没用啊!我答应去外海也只能延缓一时,外海还需要心萤火。” 陈尧毫不犹豫:“拿着一起去,你以为我把灵力给你是做什么?” 洛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可心萤火是……是尧山重要的东西,我能拿走?我拿走,尧山没事?” 陈尧抚摸她的睫毛:“是尧山宝物,也是大渊国宝物。大渊国的东西,谁说了算?本来是有事。我能用灵力支撑起整个尧山,靠的就是心萤火。将心萤火埋在尧山下,才能保证我能把灵力传给尧山。所以外面传的那些,心萤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由不同的门派保存,是,我为了不让人打尧山的主意,是让虞栗楠这么说,但传闻究竟是传闻,算不得是真的。” “心萤火可以算是尧山镇山之宝。后来我飞升,尧山也未曾崩落,也是因为有心萤火在。如今我把灵力给了你,若是心萤火又不在了,尧山顷刻就会沉入海底。所以我一直不愿将心萤火给洛笙,不仅是因为我跟他之间的仇恨,还是因为尧山不能失去心萤火。” “但现在可以了。” “什么?” “你把神龟背壳带回了尧山,那宝物比心萤火的年头还长,比心萤火更加珍贵。要不是不会发光,洛笙肯定一早把那神龟背壳抢走了。不过尧山也不需要发光的物件,用神龟背壳换心萤火,并非不可。” 洛颜喜得快要跳起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又一件重要的事,便放下手中的竹篮子,双眼盯着陈尧:“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陈尧弯腰,把她的竹篮子拾起:“你问。” 洛颜道:“外海时,我想和你好,你不愿意,你说外海不好。其实,你不想去外海,是不是?” 洛颜一说,陈尧就忍不住想起二人在外海治伤时,做的那些事。他贵为世子,礼教大防学了几车书,含蓄婉约更是大渊国举国国风。 他咳了一下,见山路上无人,压低声音道:“不是。天道不允许洛河神女诞育后代,却不禁止洛河神女怀有身孕,是不是?” 洛颜点头。 陈尧冷笑一声:“这就是天道的错。但当时,我无力与天道相抗,只能想着别叫你和你阿娘一样,受到伤害。” 洛颜沉默不语,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很轻松。金灿灿的秋阳穿过树叶,洒在肩头,像是洛秋螟一生所经历的痛苦,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 神女观修建那会儿,洛笙悄悄去过几次。那时候洛颜不在,但洛笙拿不准洛颜现在修为如何,不敢贸然出手。恰好陈尧修为大跌,根本打不过洛笙,也不能主动出手。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只当对方不存在。 如今,洛颜既有事要找他,便给他留了字条。 寒露这日,他应约来到神女观后的小厢房里。 仲秋已至,山叶凋零,被风吹落,飘到山间小溪里。溪水不再碧绿,水位也下降了许多,露出凸起的礁石。 这些礁石就像黑熊岭,像一座座怎么也翻不完的大山。那时,人站在山脚下。如今人已站在山顶,高山已过,世事宛如山上的白云,终会被风吹散。 洛笙从溪水边转过头来,看见洛颜和陈尧并肩站在林中的身影,微微一笑,道:“你们答应去外海,答应把心萤火给我,我替我的子民谢谢你们。”他双手交叠,与额头平齐,随即俯身下拜,直至头低到对方腰下。这是栗箩国最高级别的礼仪。 他缓缓抬头:“你们对栗箩国有大恩,我无以为报,你们想要什么只管提出。” 洛颜朗声道:“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你须把所有外海人都带回外海,不能留在人间界,包括你自己。” 洛笙微笑:“这是你阿娘交代你的事,你一直放心不下,你放心,我答应你。” 洛颜点头:“嗯,你一定要做到!第二件事,你害了太多人,多少人因为你,丢了性命,没了亲人,不能一走了之,你须想个办法赔罪。” 洛笙沉思半晌:“人死不得复生。我也只有一条命,我把这条命赔给他们罢。” 洛颜“啊”了一声,虽然心里已决定要他死,可亲耳听见他决定赴死,还是一惊。忽然,肩膀上一暖,陈尧把手覆了过来。心下稍定,朝洛笙点头:“好。” “第三件事。”洛颜犹豫了一瞬,才开口:“你让我成为新首领,你答应,别人答应吗?” 洛笙笑起来,直接问陈尧:“陈尧,你被称为‘飞升老祖’,可人间界也未必人人服你。我做外海首领时,也没有让所有外海子民都服我。人心,是最难猜懂的东西。” 陈尧面无表情,倒是洛颜继续道:“我没你们那些心思,我不会治一个地方,我只能打架,服你的人或许不服我。我治不好外海,对谁都不好。我能用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打服,像地下擂场那样。不如这样,你把消息告诉所有人,谁不服,谁来和我打,打赢了爱如何便如何,但输给我,就要认我当新的首领。” 洛笙自然知道这方法是对外海有好处的。大家都尊一首领,自然和平,若生异心,反而对大家不利。外海的生存本就很难了。 但这会儿刻意提出,就是陈尧的心思了,他想让洛颜离开前,再找个机会,能让所有人都记住洛颜。 他点头:“可以。不过我给你个建议,你把心萤火带去外海,虽说这是尧山的事,但外海与仙门斗了这么多年,双方都死了这么多人,如今你在仙门中名声正好,让人们知道你向着外海了,可不一定有什么说法。你既然要去外海了,不如也让不服此事的仙门弟子与你打一场,你赢了,让仙门弟子闭嘴,你输了,你们自己商量。” 洛颜眼神定定:是,我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洛笙一怔。洛颜从小习惯了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人通行,说起话来也都是“我”怎样,或者省略,他也能知道,只有她一人。这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我们”这个词。 他走到二人面前,一眼将二人扫过,又将目光落在陈尧身上。 “世子陈尧,人间界很好,可你答应让小阿颜去外海,是我想的那个原因吗?” 是的,人间界很好,洛颜如今也是人人爱戴的神女。她有了神女观,每日观前香火不断。留在人间界才是好的,去外海,又要忍受饥饿苦寒,又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可恒常的道理不变: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但一个人的风头达到极胜时,就要由胜转衰。一个人做了什么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她做了什么不一定能让别人都知道。洛河之上,人们会因为得知神女的故事而赞叹神女,可一转眼,也会因遭受疼痛而辱骂神女,尽管这疼痛不是神女带来的。 今朝成珠宝,它日为敝履。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陈尧也不想让洛颜尝一次。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在最受敬重的时候离开,永远把最美好的回忆和最深切的遗憾留在人们心中。 陈尧笑了:“是啊。” 第124章 洛河神女要去外海的消息传出,立刻在人间界掀起哗然。人们聚集在神女观外抗议,不少仙门也连夜拜访尧山,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洛颜据实回答,人们听后沉思。 人们心里也知道,洛笙几人终究是个隐患,此人心思狡诈,先前竟想出来个外海和人间界融合的法子。如今外海结界虽封住,可他今后还有什么招数,谁也不知道。更何况这几日,听说人间界又出现了外海的踪迹,此人心思,实在难以捉摸。 但,如果能让洛笙和所有外海人全都离开人间界,让洛颜成为外海的首领,至少大家可以放心,外海不会做出对人间界不利的事来。 仔细想想是好事,但总觉得心里不痛快,像是自己心爱之物被别人抢了去。这几日,连神女观的祈愿都少了许多。 陈尧劝慰:“不用在意,按照你心里想的去做就好。即便所有人都不支持你,我还会支持你。” 洛颜一脸平静地剥着小核桃:“我觉得去外海是对大家都好,我想去。” 陈尧接过,将已经搓干净皮的核桃仁泡在水里:“那就去,我和你一起去。” 洛颜点头:“嗯。” 却在这时,前观传来一声爆喝:“洛河神女你给我出来!你已经是人间界的人,凭什么去外海,又凭什么带走心萤火。” 洛颜叹了口气,从后厢房转出来。 喊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穿了一身孝服。乍一看见,洛颜心中一惊,以为是洛笙或是外海妖兽又祸害村民。却听一同来的村民解释道:“老四爹娘叫妖兽给吃了,十多年前的事了。” 洛颜向这中年男子鞠躬:“对不住。” 中年男子却不领情:“洛河神女,你要是敢去外海,以后就别再回来。还有,你不能把心萤火带走。” 洛颜道:“我本来就不再回来啦,不带走心萤火,可心萤火又不是你的。” 这话有一种气人的感觉,可她说的是事实,她语气又无辜,中年男子竟一时无法反驳。 一妇女上前道:“洛河神女,人间界多好啊,那外海又冷又黑,你去那儿干什么?” 洛颜柔声道:“外海是冷、黑,所以羡慕人间界的光、暖,想要来人间界。如果真让他们来了人间界,人间界又要去哪?外海?” “我带心萤火去外海,让那里也光、暖,和人间界一样,他们就不来人间界?你们也不担忧外海人和外海妖兽了。即便他们想出来,我也不会让他们出来,我跟你们保证。” 她声音软软糯糯,语速不急不缓,让人听了双耳舒服,竟有人就此跟着点头。洛颜转头,见陈尧也朝她点头。 “这么听来,神女是在帮人间界而不是在帮外海呀!”一男子洪亮的声音响起,洛颜举目,便看见崂山派掌门带着两个弟子走来:“洛神女,我们回去后仔细一想,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却怕别人不知,前来闹事,便想过来帮帮你。” 洛颜笑道:“谢谢你们,我可以。” 先前那妇女又问:“神女,那洛河上的大黑光球,真的是那个外海呀?”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09节 洛颜当时被拉入那黑光球,后来想过,洛笙为何要这么做?想让她永远留在那个幻境里吗? 可那是不可能的,即便那是她最想回到的时光,她也不会停留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或许她的潜意识里觉得,快乐总是短暂的,痛苦才是长久的。 洛笙肯定也知道,所以他的目的不在于困住自己。想想秘境中的外海,和她亲眼见过的外海并不相同。秘境中的外海更加祥和温暖,没有买卖和杀戮,就像是另一个人间界。 洛颜忽然明白过来,洛笙造出这个秘境的原因,他是想让人们看见外海的不幸,让人们同情,觉得外海普通子民无辜,却承受着巨大的灾难。 骄傲?不值一提。为了子民的生存,他可以变得低微,变得弱小,哪怕接受别人的可怜。 洛颜朗声道:“是!”她对那身披孝服的男子道:“外海人也是人,有爹娘和女儿儿子,你的事,对不住,但我一定会给你报仇。哪个妖兽,活着叫它偿命,死了,它同族妖偿命。” 那男子没话说。 静默了一会儿,有几个村民叹气:“唉,外海人也不容易啊。” 霜降前一日,擂场搭了起来。 擂场就在神女观外的旷地上,木板的台子,四面见方,一丈多高,没有任何装饰。对打双方,有一方落下台来就算输。 这擂场不似外海的地下擂场,既不以命相搏,又不贩卖仆人,众人兴致都不错,一大早就围在了擂场旁边。 更有不少洛河村民前来,一边看神女,一边把自家种的核桃野果卖给仙门大老爷。核桃外壳光亮,劈开之后,果肉白胖饱满,洛颜买了许多,分给大家吃。众人尝罢,连连赞叹,声称要在自己门派也种小山核桃树。 这时,一道蓝色的身影飞掠上高台,正是萧山派掌门。 洛颜站起身,就见他手中捧着个盒子,一打开,森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半个高台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洛颜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空明石。 萧山派掌门道:“洛神女,我派决定将空明石送给你。你要取心萤火,但心萤火温度极高,得有空明石才能拿。” 洛颜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刚要拒绝,却听陈尧在台下道:“取心萤火确实要有空明石,多谢萧山掌门了。” 萧山派掌门彬彬有礼:“老祖何谢?” 洛颜懵了一瞬,看见陈尧使眼神,隐隐有些明白他心思,却犹豫:“可太贵重!” 空明石虽不像心萤火那样,是尧山的能量来源,却也是萧山派的镇山之宝。 萧山派掌门肃容长揖:“事都是神女做的,神女却丝毫不取,此等高义,真让我等敬佩!但是,若非神女,这空明石怕是永远都找不回来啦,杀我师叔的仇人也永远不知道是谁啦。神女是我派的恩人,若能让外海人永离人间界,也是人间界的恩人。请恩人不要辞却!” “当然,也不会让神女平白拿到,神女须赢了我才行。”萧山派掌门将空明石交给弟子,取出腰间佩戴的长剑,示意洛颜:“神女请。” 洛颜抽出腰间的红绫。 台下众人立刻瞪直双眼,开始了,开始有人找神女讨教了! 萧山派弟子围作一团,紧张地盯着他们的掌门。一年幼弟子悄声道:“赵师兄,掌门这架势,不会真出手吧?昨天不是说好了,只做做样子就行。” 赵方斓答:“掌门自有分寸。” 萧山派掌门是有自己的分寸,他也只想做做样子,打定主意把空明石送给神女,再叫神女风风光光赢一场,也算好看。却架不住神女是个实在人,看见别人出手,立刻拿出十成的干劲儿。 萧山派掌门用剑挡了一阵,实在挡将不住,自己从高台上跃了下来。 先前说过,谁先落下来就算谁输。萧山派掌门这回就算是输了。 虽说输得没什么悬念,但萧山派掌门一落地,陈尧就朝台上鼓起掌来。 洛颜低头看他,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萧山派掌门也笑:“比不过,比不过。只好将空明石赠给神女。萧山派弟子都看到了,今后不许说神女不是。” 众人自当附和。 “洛河神女!我来领教你的高招!”一白色道袍男子也飞身上高台。 这人面生,台下众人都没见过他,更不论洛颜。 洛颜问:“你是?” “我是个散修,你不认得我正常,但我道侣曾被外海妖兽所害,此仇已报,但痛失爱侣的郁苦已经盘桓在我心底几十年!洛河神女,你要去外海了,那也跟我没关系,但你要成为外海人的首领,就需代他们受过。” 洛颜道:“节哀,你要我怎样?” “我不要你怎样,你去外海,其实是在帮人间界,若我道侣健在,也会赞你高义。更何况你境界之高,我也赢你不了。我只求好好与你打一场,已消我心中愤恨。” 洛颜点头:“那没问题。”她心想,自己让这人几招就是,大不了不使红绫,叫他打自己一顿,也没得什么。 却不料这人掏出双刀,直奔洛颜脸上劈来。洛颜立刻闪躲。 可他速度好快,几乎拼尽了全力。洛颜却心存顾虑,闪躲不及,叫这人双刀擦着脸颊而过,一刀躲过,却叫另一刀削断了几根头发。 台下传来惊呼声,陈尧略微上前一步。 那白袍道人将洛颜落下的头发接在掌心里,收了刀,翩然跃下高台,竟是潇洒离去了。不多时,林间传来一阵哀婉的歌声:“梦回携手花间戏,笑语盈盈似昔时……” 洛颜不解,陈尧便解释道:“他打不过洛颜,便断下洛颜几根头发,权当是为他道侣报仇。这会儿是带着断发祭奠他道侣去了。 洛颜恍然。 又有几人来,洛颜一一应战,遇到谁出招姿势不对,还会出言提点两句。如此,想要上台的人更多了。知道她境界高,功夫好,都想跟她讨教几招,若是能再得她几句指点,说不定于境界有大益。 魏丹和掌法堂弟子拦住几人:“你们都想和神女过招,也不怕累着神女。来来来,我先陪你们练练。” 他说罢,巴掌就呼了上去。 于是擂台又变成了比武场,一群仙门弟子笑闹一通,恩仇就都散了。 来时晨曦初升,此刻已是暮色四合,晚风夹杂着些许寒意。有弟子提议先回门派。 却在这时,林间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众人立刻全神戒备,就见林中出现了一大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有走兽有游鱼,一个个都有正常人两三个那么高,竟是外海妖兽。这群妖兽之前,是一身穿红袍的男子。 衣裳红,他脸更红。红得让人想起洛河里那些翻腾的红水蛇。众人不由纷纷往后退了一截。 他却站在原地不动,朝台上拱手一礼:“外海罗筹,前来向新首领讨教。” 第125章 众人只觉眼前红影一闪,这人就掠到了台上,比刚才那些人不知快了多少。 而他一飞到台上,那些妖兽便无人看管,夜幕降临,低吼声四起,愈发显得阴森可怖。仙门弟子叫普通百姓站在中间,他们自己守在外面。 罗筹盯着洛颜:“听说你答应了首领要来外海,成为外海新的首领?” 洛颜点头:“是。” 罗筹双眼怨毒:“你答应世子的条件,是要世子以性命交换?” 洛颜继续点头:“是。” 罗筹压低着声音:“世子还在栗箩国时,就是最受人尊敬的,栗箩国陷落,也是世子一直带着我们寻找出路。即便后来去了外海,世子也始终没有放弃我们。你想要他死,他答应容易,我却不容易!” 他双手一拍,便召出一黑铁重剑。这剑有近一人高,剑柄有一成年人小臂宽,挥舞起来,带起的风,把近处的村民都刮得飞起来。台下惊叫四起。 洛颜立刻结出结界,同一刻,那重剑也至。一剑劈在结界上,爆发出的能量,震得整个高台都晃起来。木板掀起,往台下飞去。 洛颜立刻将结界散开,保护台下众人。自己抽出红绫,缠住罗筹重剑,不叫他剑刃前进一步。 这二人境界不相上下。罗筹将全部法力都聚在重剑上,想要冲开红绫的束缚。他用力狠了,浑身发红,脸上爬上许多红色的纹路。洛颜却不能叫他冲开,双手攥紧,红绫上的法阵发出光泽,在夜空下格外耀眼。 罗筹狠命地冲了一阵,发现冲将不开,立刻弃了重剑,双手凝出冰凌,朝着洛颜袭来。 洛颜一察觉剑上法阵松开,立即松开红绫,反手一甩,刚好拦下那几道冰凌,荧光一闪便出现在罗筹眼前。来不及躲闪,罗筹爆开一团法力震碎。 若到平时也便罢了,这些冰凌不过碎成些冰渣滓,融化在地面上。可此刻,他脚下踩的却不是地面,而是一木板搭成的高台,下面是空的。木板能有多结实,一团法力爆开,便震碎了他脚下一大片,露出个大洞。他反应稍慢,便从这大洞坠了下去。 下面依旧是平地,以他的功法,立刻就能稳住身形。他足尖一点,又飞身上了高台。 乍然经历这一场变故,罗筹脸上出现愠怒,他理了理衣襟,正要再出招,却听见台下人叫道:“输了!输了!” 罗筹怒道:“我哪里……”蓦地,他反应过来,他刚才落下了擂台。 可他不是因为战败才摔下去的,心中不甘,却又不擅反驳,心里想什么就喊了出来:“我并未输!是你们这台子!” 陈尧淡漠的声音响起:“同样的台子,为何别人不摔下去?” 罗筹瞪他一眼,忽然朝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一时间,那些跟着他一起来的妖兽呼号起来,台下众人四处逃散。 却在这时,一阵风吹来,众人只觉得脸上一凉,就见罗筹被掀到了台下,而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换成了一黑衣男子。 这男子一袭黑色衣袍,头顶绾了个发髻。一半面容乖巧可爱,一笑就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另一半面容却极为骇人,皮肤全都烧焦,眼睛和耳朵也都烧掉了,灼伤顺着脖颈蔓延到衣领下,靠得近了能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罗筹怔了一下,待看清他面容,拱手行礼:“首领。” 台下众人全看向洛笙。 外海人残暴,人们也以为外海的首领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此刻一见,却发现他也只是个伤病的少年。 洛笙无视这些目光,转头看向罗筹:“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是什么就是什么,没得好争论。” 罗筹低下头,示意那些妖兽停下。 洛笙终于转向洛颜。此刻,星光已经爬满天幕,像是夏夜里璀璨的银河。只是秋天的天更高,云更淡,星星也就更明亮。 洛颜想起,小时候,阿娘曾给自己讲过一个故事,人死后,灵魂就会去到天上。她问,天上,是飞升了吗?阿娘说不是,是变成了一颗闪亮的星星。 洛笙道:“小阿颜,所有在人间界的外海人和外海妖兽都在这里,算上我,一共五十有六。有一半愿意和你回外海,有一半却执意留在人间界。” 洛颜心中一跳:“你答应过的!” 洛笙点头:“是,我答应过,你且放心。那些不愿意回外海的妖兽已至大乘后期,挨个与你打,你打不过。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个办法。我来与你打,你赢了我,这些妖兽任由你处置。你输了,我也会把它们赶回外海,但今后怎样,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 夜色下,每一只妖兽都像一座沉睡的小山。黄澄澄的眼睛像是冰山上的油灯。 忽然,一岳山派弟子道:“那是三头蛟!就是那妖兽当年吞掉了先掌门一条手臂!” 岳山与尧山交好,当年洛颜结契,岳山派也来观礼。洛河水祸也一同跟去。与妖兽相斗时身受重伤,没了一条手臂。 陈尧扫这弟子一眼,问洛笙:“任由处置,由谁处置都行吗?” 他这话就像在沸水里扔了一块冰,众人顿时沸腾起来。和外海妖兽有仇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些人因这些妖兽家破人亡,每天做梦都恨不得将外海人和外海妖兽杀死。 如今竟得了这么个机会,人们纷纷朝台上喊:“神女,求你让我杀了那鸟头鱼尾的妖兽!” “神女,我岳山派与那三头蛟不共戴天,可我们自己没能耐,求你帮帮我们!”这弟子说完,砰砰砰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那些妖兽又如何能忍,闻见这么多生人的气味,一个个兴奋不已,有些把持不住的已经朝仙门弟子冲了来。那弟子立刻拔剑,剑覆金光:“好!我正愁找你不到,今日拼了命,我也要与你这怪物一斗!” 这些妖兽又如何会怕,大乘后期的威压降下,天空立刻乌云密布,星子全都看不见了,神女观外只剩黑漆漆的一片。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10节 妖兽就要扑将而来,陈尧喊了一声:“颜颜!”一瞬间,只觉得寒气扫过,矮草全部冻死,树叶全部摇落。 尧山弟子托起掌心焰照亮,只见扫过来的是两股寒气。一股是洛颜,她在仙门弟子和洛河村民前结了一道寒冰铸成的墙,将妖兽阻隔开来;另一股却是洛笙,他直接把外海妖兽冻住了。 众弟子都盯着妖兽身上那层冰壳看,他们刚才感受过那股威压,那是他们生平所见,最可怕的威压,单现在竟有人将这些妖兽冻住,冻得结实,每一块冰凌薄厚相当,这人气息平稳,对灵力的把控游刃有余。 这样一比较,洛颜结的冰墙就稍逊。仙门弟子担忧地看了洛颜一眼。 洛颜盯着洛笙,从记事起,两人不知对打过多少次,可她一次都没赢过洛笙。即便洛笙让着她,叫她只接下几百招就算赢,她也一次都没赢过。 心中惧意顿生,转念又想:不是先前和他说好了吗?怎地这会儿还要和他打? 却这时,听见台下一尧山弟子喊道:“神女不用怕,赢了固然好,输了也不要紧!” 洛颜顿时打起精神,可洛笙却笑了起来,他朝洛颜走来:“你还是如此,但凡有人对你好,你就会掏心掏肺地对那人好。你留在人间界,一日两日,别人记得你的好,可时间久了,人们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你知道,古往今来,能人异士逢乱出山,可平乱治危后为什么都隐居了呢?” “陈尧叫你离开人间界,到外海去,这个选择是对的。” “不。”陈尧出声。洛颜从高台上往下看,发现陈尧也看着她。她转头对洛笙道:“去外海,是我想去的,我让他陪我。” 洛笙看一眼陈尧,又看一眼洛颜,笑了起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物,递到洛颜面前:“上次,你们走得匆忙,落下了这个,后来我找到,却一直没来得及还给你。” 洛颜低头一看,只见他手里拿了两个小核桃,灰褐色,纹路清晰,在焰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双眼发直,立刻认出这是陈尧送她的那一对。曾经被丢掉了,她觉得惋惜,陈尧也去找过几次,可始终没能找到。如今竟从洛笙手里拿了回来。 她望向陈尧,发现陈尧也在看着她。她一把夺过,系回红绫上。 这一对小核桃看着小巧,实则重逾千斤。但对洛颜来说刚刚好。 有了这一对核桃,心中勇气更盛。她一定要赢了洛笙,完成大家的愿望。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每个人都能快快乐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怨恨、没有遗憾,平安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她问洛笙:“可以开始了吗?” 洛笙点头。 她声音细软,朝台下道:“你们躲远些。”说罢,立刻挥着红绫朝洛笙袭去。 有这两个小核桃,红绫挥出的速度又快了一倍,力道也不是先前可比的。洛笙如往常一样用手指去挡,竟然挡不住。他后退了几步,险些落下高台。 第126章 洛笙在高台边缘堪堪停住,手指将圆球拨开,抽出腰间软剑,足尖一点,朝着洛颜刺去。 洛颜立刻用红绫去挡,石球与剑刃撞击,火花四溅。却不待那火花散去,洛笙手腕一翻,剑路偏转,又朝洛颜刺来。 他速度快极了,瞬息之间已经出了几十招,剑刃舞成一团银光,即便是善于剑术的尧山弟子也看不清他的招数。 洛颜境界高,双目明澈,虽能看见剑招,却不知如何去挡。眨眼间过了几十招,金石撞击发出巨大声响,带起的气流将周围树木全部拔倒。虽则气势雄伟,可大多都是虚招,洛颜分辨不出来,每一招都用了十成的法力,不多时已消耗不少。 就在她接下刺向小腿的虚招后,忽然,寒光一闪,竟是朝双眼袭来。 捞起红绫已来不及,洛颜急急退后,可那剑刃却追着她向前。台下叫道:“神女别退!没路了!” 洛颜双脚踩在高台边缘,腰肢下仰,才躲过这一剑,但她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将出来,眼见就要跌下来。 倏然,她双脚结起冰凌,一路向上,飞速蔓延到腰部,将她和高台冻在了一起。借着这一点缓冲,她又回到高台上。 台下众人一颗心都快跳出来,纷纷围到陈尧身边,问他有没有好办法。陈尧却不答,只道:“你们信她就行。” 台上,洛颜盯着洛笙,她调息了一阵,顺过气来,心想,虽然自己从没赢过他,但不一定自己永远也赢不了他。她赢过许多人,也被许多人赢过。她是怎么赢过别人的呢?除了力道和速度,就是直攻别人的弱点。 洛笙的弱点在哪里?洛笙没有弱点。 不!有!他怕火!不是火把火堆的火,而是那种火属性的高级法宝,比如心萤火。先前没想起来,因为她也怕。 但她现在不怕了,她拥有了陈尧的灵力,不妨行火法术试试。 于是将红绫系回腰间,双手捏法决。倏忽间,一簇火苗从她指尖燃起,紧接着化作火球,将她包裹住,猛地窜上天空。火光明亮,将众人的脸全都映得一清二楚。 火苗瞬间朝洛笙砸下,撞在洛笙结起的冰凌上,轰地一声,掀起巨大的气流。离得近的村民险些撞到冰墙上。尧山弟子又叫这些村民退后,在村民前形成一个包围圈。 先前使剑时,洛笙神态轻松,这会儿,一滴汗水顺着他鬓边滴落下来。洛颜见他势弱,又将火焰窜高了几分。可她本也属水,水火相煎,全身都有沸腾起来。汗水早已殷湿了整片后背。 洛笙掌心画了个半圆,霎时间寒意大盛,洛颜的火焰弱下去。可她不肯认输,聚起全身灵力,想要用这一招打败洛笙。灵力骤然冲出,经脉承受不住,手臂上炸开了许多鲜血。 她法力盛,洛笙法力也越盛。那木板搭的台子终于坚持不住,全部碎裂,两个人一同落在地上。 罗筹叫道:“台子塌了,怎么算?” 这二人同时落在了地上,若按照罗筹刚才的判法,两人都算输。最多看谁先落下谁后落下。可这二人速度太快,根本辨别不出。再看这二人,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陈尧指了指地上的碎木屑:“正好围成一圈,在地上打,没什么怎么算。” 洛颜单用火法术不足已胜过洛笙,又抽出红绫。洛笙单手使法术,另一只手也抽出佩剑,与红绫缠斗一处。 洛颜被佩剑刺中,鲜血染红衣裙。她趁机抽出血丝,拦住洛笙脚步,抽出红绫,将洛笙臂骨砸断。 二人速度之快,几乎化作了残影。虽则力逾千钧,却没再将这力道外放出来,也没再伤到木屑圈外任何一个人,甚至连那一圈木屑都没有一块挪动位置,而场中那些木屑碎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被二人扫到外面,与那木屑围成更结实的一圈。 那些洛河村民看得发愣,连一些小门派的弟子都道:“这招是怎地使出的?神女刚才不是站在后面,我眼睛都没眨她就跑到前面来了?尧山的道友,你们能看清吗?” 尧山弟子回道:“你也不问人家什么境界的。我现在眼睛都花了,除非……”他朝陈尧努嘴。 可陈尧并不想理他们。 众人头一次近距离见识大乘修士对招,虽有移山填海之能,却又可以在方寸之间较量胜负。虽然使出的都是普通招数,可每一招都是旁人无法想象也无法做到的角度,这正是精妙所在,好像天地万物在眼前都放得很慢,又好像弹指一瞬已经过了一个百年。 忽然,一剑袭来,刺中小腹,鲜血顿时涌出。台下立刻传来惊呼。 可洛颜反手抓紧剑刃,洛笙想要抽回,却发现那剑紧紧卡在洛颜腹部,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他往洛颜伤口处一看,才明白。洛颜竟是用红血丝,将剑紧紧捆在了自己身体里。 既然自己看不懂他剑招,干脆让他别使剑了。 洛颜早有预谋,洛笙却没想到,因此怔愣了一瞬。就这一瞬间,洛颜直接把他踢了出去。 众人齐声叫好,洛颜力道之大,众人都是领教过的,这一下非得将洛笙踹出碎木屑围成的圈子去。这般,她就算是赢了。 可洛笙凌空一跃,竟堪堪落在了碎木屑边缘。下一刻,红绫追至,洛笙无路闪退,抬腿相赢,只听一声脆响,腿骨竟是被撞折。 二人不惜以伤换伤,像是拼上全部,也想赢过对方。原本夜色沉沉,这会儿竟已有些微光。 又是几个回合,二人迎面相对,洛颜凝聚了全身法力于一掌,豁然拍向洛笙。洛笙以掌相对,一人烈火,一人寒冰,洛笙袖口被火烧得化为灰飞,洛颜手臂被冻得青紫。 洛颜调动体内寒气与之相抗,渐渐地,手臂上青紫减缓,而掌心火焰不减。她发现自己能够同时调动两股灵力。若将其中一股灵力的能量转移到另一股又该如何? 她暗暗调转,猛然间,掌心的火焰倏然窜高了几倍,把洛笙一条袖子都点着了。洛笙为抵抗灼热,不得不使出全部法力。眼见寒冰快要盖过烈火,洛颜不肯服输,再次催动体内灵力,叫浑身所有能量全都汇于这一掌。在巨大的能量冲击下,她长发散开,像乌黑的树枝;衣衫飘飞,像是展翅欲走的蝶;冻住伤口的法力消失,伤处全都破裂,鲜血喷洒得满地都是。 灵力喷薄得太过猛烈,天边隐隐响起雷声。 可她浑身还有一处在消耗法力,便是她的脸。她用着化形的法术,面容并非自己原本所长。这法术自她成为洛河神女那日就开始了,洛笙告诉她,洛河神女由于心法的缘故,自带蛊惑的能力,谁看了谁就会爱上。 但这种爱却不是矢志不渝的爱,也不是坚贞不摧的爱,而是一时间的心神迷惑,欢喜过后只剩苦果, 洛笙说,就像你阿娘那样。 洛颜从不怀疑别人,在怀疑之前不如先相信。遇事总要往好处想。她便信以为真。 她既不想要心神迷惑,也不想要苦果,于是她听从洛笙的话,把真实的容貌遮起来,几十年来从未叫人见过一眼。 可如今顾不得这么多,即便是苦果,和大家的心愿比起来,也没什么重要的。 面上骤然闪过一抹金光,五官发生移动,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紧接着,便觉浑身法力更盛,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宛若汹涌的潮水,冲向洛笙。 洛笙猛地喷出一口血,与此同时,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寒气冲刷过来。洛颜承受不住,松开了手掌,后退几步。洛笙也退了一大步,他脸色惨白。 洛颜看着他,心生绝望。他太强了,几乎是绝对的压制,就像同样的境界,火永远能被水扑灭那样,永远也胜不了…… 等下!胜不了? 对,在同等境界下,火是胜不了水,但水也有受克制之物。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克制水的不就是土吗? 对,她不是土属性,也不能随时招来土。但,招来什么?地上现成的不就有? 她手捏法诀,便将地上的沙土吸起,汇聚在半空,地上出现一大坑。 为了躲避这坑,洛笙不得不往旁边退。他正在调息,灵力混乱,是以不明洛颜用意,问道:“你做什么?” 洛颜自然不会回答。她用水聚土,直接将沙土和成了泥,看上去像是要用这泥块拍死洛笙。 洛笙根本不可能拍死,她也不是要做成泥块。只是用水取土,势必会如此。但那有什么关系,她还有火法术。这一团泥瞬间着火,变成一团沙,裹挟着扛鼎之力,像是火球坠入沼泽深渊般拍向洛笙。直直冲破他的水结界,给他拍了出去。 他被这一下拍得肋骨折断,强撑着爬起,却发现自己一只脚踩在围成圈子的木屑上,另一只脚踏出了圈子。 他愣了一下,看向洛颜。洛颜也愣住了,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这时,一人掌声传来,正是陈尧。洛颜立刻看他。 渐渐有弟子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被甩出圈外的洛笙,又看了一眼站在圈内正中央的洛颜,问:“是我们的神女赢了?” 也有弟子不解,问神女怎么就赢了。陈尧过来解释,众弟子听罢,纷纷称赞道:“这法子好,咱们怎地没想到?神女好聪明啊!” 洛颜指着自己:“聪明?我?” 弟子们点头:“是啊——”但他们集体噤了声,全都瞪着眼睛看着洛颜。 洛颜这才想起来自己已恢复原本的容貌,想再用化形,可刚才消耗了太多,这会儿怎么也使不出灵力来了,连忙抓起披散的长发挡住,声音慌乱:“别看、别看!” 众人却不解:“神女长得挺好看呀,怎地不让人看?” 只有陈尧走过去,挡住她。 “洛颜。”洛笙朝她走来:“我从前跟你说的那些,是假的。” 洛颜一怔:“什么假的。” 洛笙捂着伤口:“你的脸,我跟你说那些,只是觉得你像小阿嫣,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而已。” 洛颜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脸颊被陈尧捧起,脸上的发丝被小心翼翼地拨开。她抬眼,正撞进陈尧那双含情桃花目中。 她原本的长相和严思思有七八分像,却因气血完足,双眼黑亮,嘴唇艳红,比严思思更带了几分娇媚之色。面如润玉,肤如凝脂,眼角上扬,宛如振翅欲飞的凤凰;嘴唇饱满,好似山野间琉璃宝石一般的樱桃。 陈尧用目光一寸寸描绘过她的面容,瞥了洛笙一眼,嗤笑:“半分不像,你生眼疾了,好好给自己治治。”转头又对洛颜柔声道:“他跟你说过什么?” 洛颜把洛笙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洛笙听罢,笑着摇头:“现在听听也觉得好笑,当时你怎么就信了,你真是好骗。” 陈尧喷他:“你刚才被谁打得嘴啃地,这会儿已经忘了吗?你的脑子里,是有一个坑吗?” 洛笙:“......” 洛颜笑了一下,拉着陈尧袖子:“算啦,总归是我笨,好骗。” “不,这些话确实不容易听出真假。”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11节 众弟子:“?”您在说什么话,这一听就很假呀? 这般闹了一会儿,东方天际已是鱼肚微白。 这时,一人问道:“那些妖兽……” 众人声音戛然而止,人们看了一眼洛颜,又望向洛笙。 天光还未完全明亮,洛笙站在背光处,面容有些模糊。洛颜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像是在梦里,声音也有些恍然:“我赢了,我处置这些妖兽,对吗?” 洛笙看着她,似乎也要将她看清,可即便看清了,她也不是从前那个小阿颜了。他点了点头:“对,你处置。”他挥手,将洛颜建起的那道冰墙推倒,露出妖兽的模样。 那些妖兽还被封存在冰凌里,像是栩栩如生的冰雕,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泽。褪去了狰狞与可怖,显出几分精致无助。 洛颜问:“这些妖兽和外海人都伤过人吗?” 洛笙点头:“除了罗筹,都伤过人。” 话音一落,人们立刻沸腾起来。洛颜见状,反倒退向一边。 片刻后,一岳山派弟子带头,紧接着,其他门派弟子一拥而上。这些仙门弟子手中有法器,身上有灵力。妖兽却都被封在坚冰里,一动也不能动。 耳边传来坚冰碎裂,皮开肉绽的声音,大仇得报,浑身畅快的叫喊。普通村民们一开始看着,后来发现那些妖兽大多无法反抗,或是有些已死,也凑上去踹了几脚。 曾经,外海为刀俎,他们为鱼肉。如今,外海也能在他们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踹着、打着、骂着,所有的恐惧和怨恨都冲刷出来。人群和妖兽混乱成一锅粥,最后,这些冰封住的妖兽和外海人全部化作了水,流进了黑熊岭间的树根里。 至此,人间界与外海的冤仇,暂时告一段落。 第127章 晨露已晞,一行人回到尧山,上到百花峰来。 恩怨已了,没有人再阻拦洛颜去外海。 洛颜也不再拖沓。外海秘境已经封住,洛笙也已五十年没回去过,外海究竟现在是什么模样,他也不甚清楚。只能感觉到冰原的面积逐渐减少,震动每日都在发生,人们的恐惧与绝望顺着法力相连之处传来。 百花峰上有个密道,就在藏经阁的最深处。一路往里走,遇到一个石门,注入一缕灵力,将石门开启,就能看到一条幽深的甬.道,连接着山体的深处。 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热浪袭来。洛颜调动体内火属性的灵力,暂且能够抵抗,但洛笙就稍差,他面颊通红,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衣领已经全部湿透。他皱着眉,捂着丹田处,走得很慢,仿佛承受着极大地痛楚。 洛颜道:“不如在外面等。”罗筹就等在外面,热浪冲过来的一刻,直接将他冲得晕了过去。 洛笙摇头:“我须得亲眼见到心萤火,这是我盼了多少年的东西。” 洛颜便不再劝。 又往里走了一阵,通道渐渐明亮起来,亮光集于一处。那一处镶嵌在墙壁上,是一个小小的光点。陈尧直接伸手,抠了出来,放到空明石上,递到洛颜面前:“这就是心萤火。” 洛颜凑过去,却见陈尧立刻伸手,挡住她双眼:“不能离这么近看。”洛笙没被陈尧拦住,只凑近了一下,霎时眼睛生疼,泪水汩汩往外流,也不知道是被灼伤,还是心中感慨。他边擦眼泪,边看着那块散发着光亮的宝石。 仙门初开那会儿,他就曾无数次向陈尧讨要心萤火,只有心萤火才能救栗箩国。为此,他失去了自己最喜爱的妹妹黎嫣,失去了栗箩国的子民,最后失去了在人间界的土地。 但陈尧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为了心萤火,失去了他的国家,失去了他的父王和母后,甚至自己也沦为质子,受尽折磨。他失去了无数王室亲族,失去了大渊国的百姓。他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再也不愿喜爱任何人,他失去了一切。 千百种滋味杂陈,像是一团放了太久的珠宝,变成发了霉的米糕,想要开口却无从说起。最后,洛笙只道了三个字:“这么小?” 是的,这么小。只有一块小石头那么大。空明石就只有一块鹅蛋大小,而心萤火放在上面竟绰绰有余。 陈尧扫他一眼:“够用的,放心吧。” 洛颜却发现他捂着自己的手在抖,把他的手拿开,便见他托着心萤火的手已经被灼得发红。虽然他五行属火,但他如今灵力低微,不足以抵抗心萤火的热度,即便垫着空明石,指尖也因为灼烧,渐渐渗出血迹来。 洛颜立刻从他手中抢过,刚接到手里,就感觉双手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铁,手心立刻被烫出一缕白烟,皮肤上也冒出了水泡。她调动浑身灵力抵抗,却也只能缓解片刻,那灼烧感很快又袭来。 陈尧道:“赶紧送去外海。” 三人逃也似的从藏经阁里奔出,一见到天光,就看见百花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药宗的弟子都在,虞栗楠站在最前面,萧琴、景南星和其余七十门门主站在他身后,各门下弟子站在门主身后。 尧山各峰主、阁主也都在,庄、赵、李三位长老站在最前面,风庭和魏丹站在长老身侧,萧月站在魏丹身边。 除了这些本派弟子,更有嵩山派、崂山派、岳山派,都是直接从神女观外赶来,先前与洛颜对打过那白衣裳的散修,也在其中。 甚至还有吴川渡口的村民,提着鱼篓,穿着草鞋,头一次踏上这梦寐以求的仙山。 他们全是来送行的。 可这会儿来不及寒暄,洛颜手里的心萤火快要捧不住,左手换了右手,右手换了左手。甚至连空明石都被融化了一小块。 陈尧推开人群,抓过洛笙:“密道在哪里?带路!” 洛笙道:“在听潮峰,跟我来。” 他冲得飞快,头一次,他在尧山上飞奔,没有人拦住他。陈尧、洛颜还有罗筹紧随其后,眼见洛颜快要拿不住时,陈尧接了过来,只这一瞬,他手臂上就爆开了许多血管,鲜血一路染红了尧山上的草地。 这些小草年年长青,可从它们身旁奔跑过的人,来年却不知会在何处了。 其他人也跟在这四人身后,一路从百花峰跃到听潮峰。 洛笙扒开一片草丛,抽出佩剑,凌空一砍,便出现一道月牙形状的黑影。一瞬间寒风夹杂着冰雪涌了进来,吹得人们满面寒霜,连连举衣袖去挡。 洛笙头发都被吹白了,他转过身,看向洛颜:“从这里进入,就能直接到外海渡口。” 洛颜不惧风雪,双眼坚定:“我们进入外海后,这通道如何关闭?” “通道用我的法力维持,我死了,通道就关闭了。但通道关闭,你今后再想回到人间界,也是永远不能的了。”他双眼掠过尧山,又望向天空,最后回到洛颜身上:“你想好了?” 洛颜朗声道:“好!”这一声气运丹田,声音洪亮,盘桓在山间,经久不散。前来送行的弟子已经在悄悄擦拭泪水。 虞栗楠叫了一声:“洛洛!” 洛颜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时阳光洒落,映照在她眉眼之间,将她这个笑容映照得金灿灿,这个笑容也像金子一样,一直留在了人们心里。 “洛颜。”洛笙叫她,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瞬,露出了一个很轻的笑容:“其实你和小阿嫣,一点也不像。” 洛颜道:“我就是我自己。” 她从陈尧手中接过心萤火,抬脚踏进那黑色的月牙中。 就在这一刻,一只被烧得焦糊的手将那心萤火接了过来。 顿时火光大盛,这只手被烧成了残渣,洛笙单手抽剑,用剑尖挑过,但剑刃也很快被融化成一摊银水。 洛笙用仅剩的一只手接过,他飞快地奔跑起来。他将浑身的灵力都汇聚在这一条手臂上,不多时,他的双脚就被烧化了。 在他即将倒下的一瞬间,洛颜背起了他:“去哪里?心萤火放哪里?” 洛笙喊道:“地下擂场。” 洛颜背着他飞速地向前奔跑,而他就像是一根蜡烛一样燃烧着,小腿、大腿一直到腰。空明石已被融化殆尽,洛笙便成了第二个空明石。 罗筹眼泪奔涌:“世子,我拿一会儿吧?” “不行,你受不住。” 不仅罗筹受不住,洛颜也快受不住。外海秘境压制了她体内来自陈尧身上的灵力,便耐不住灼烧。后背因为和洛笙接触,一瞬间燃起了火焰,蔓延到皮肤上,连头发都被火烧着。 却在这时,背上一松,竟是陈尧将洛笙接了过去,他体内灵力只有一点,这会儿已经冻得浑身僵硬,他咬着牙向前迈步,不多时,后背上也着了火。 这边动静太大,引得外海人全都跑了出来,不断有人接了冰水往陈尧身上浇,却浇不灭那火焰,只能稍稍缓解体内烧灼沸腾的疼痛。 罗筹留着眼泪,带他们抄近路奔,终于奔到了地下擂场。 地下擂场的正中央有一个法阵,此时无人触碰,却自动亮起来。 洛笙虚弱的声音传来:“把我扔到法阵中间。” 洛颜和罗筹把他从陈尧背上卸下来,这时,他被烧得只剩小半个。面色已经疼痛得麻木,血都被烧得沸腾,不往下流淌。 洛颜和罗筹想要把他送进去,可一踏进法阵,他二人就被弹了出来。陈尧立刻道:“用红绫!” 洛颜解下红绫,一端系住洛笙,这才将他递进法阵。 一进入法阵,他就紧紧抱住了心萤火,一瞬间,他就化作了一缕白烟。 心萤火只有一小块,但发出的光芒拢成一个盛大的光球,从法阵上升起来。它渐渐升高,越来越高,最后悬挂在了外海的天空上,像是一个太阳,照亮了一小片天空。 所有人都跑出来,仰头看着这个太阳。他们已经两百年没有见过太阳了。不少人因为盯得太久,双眼被强光刺痛,流下了泪水。 这“太阳”只挂了一小会儿,地下擂场附近的冰原就融化了。冰原之下原本是一片沼泽,在“太阳”的灼烤下,渐渐变成一块坚实的土地。 洛颜最先跳了上去,她走了几步,发现自己能在上面站稳。 先前在尧山上奔跑,她的裙角上沾了些草籽,随着走动,这会儿,这些草籽落入了土地中,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生出了根须。 寒来暑往,又过了五十年。 在人间界之外有一片大陆,被称为“外海”。那里物产丰富,人们过着平安祥和的生活。 但这一天对他们来说格外特殊——他们的首领洛颜,境界圆满,要迎来天劫,羽化飞升了! 首领有个道侣,是她从人间界带来的漂亮男子,两个人感情很好。传闻这个道侣曾经飞升过,但因为对首领不好,又被天雷给劈下来,劈回人间界,还劈掉了好几层境界。 外海群众:负心薄幸没有好下场。 这位道侣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但还好,他后来知道悔改,首领宽容大量,饶恕了他,又和他做回道侣,还给了他一些灵力。如今两个人都已经到达飞升境界,准备手拉手,一起飞升。 洛颜是第一次飞升,她选择了一块荒无人烟的草地,又担心天雷劈下,伤及无辜,在周围结了一个巨大的结界,不许任何人靠近。她面色镇定地对着结界外的人挥左手,自然垂下的右手已经抖成了糠筛。 乌云聚拢,狂风怒号,陈尧握住了她的手:“不用怕——” 这个“怕”字还没说完,一道天雷就劈了下来。雷光瞬间贯穿了洛颜,将她头发劈得炸起来。 不多时,雷光散去,洛颜依旧站在原地。她面色如常,身上好像也没受任何伤。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也并无烧焦劈糊的痕迹。 陈尧问:“怎么,有什么感觉?” 洛颜茫然,抬头看他:“有点儿痒?” 陈尧:“......” 紧接着,第二道天雷劈下,第三道、第四道......等到八十一道全部劈完,洛颜浑身还是没受一点上,只是中间有一阵觉得双臂刺痛,但微弱得很,和她以往受过的伤相比,不值一提。 低头一看,只有脚下站立的一小块土地被劈得焦黑。 但这乌云尚未散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天雷劈下,这次却是对准了陈尧。 陈尧不如洛颜,八十一道天雷劈下,他半条袖子被劈糊。好在除此之外,没有受其他的伤,和他第一次飞升时天崩地裂的景象,无法相比。他自己也怔愣了一阵。 却在这时,乌云散开,一道金光洒下,铺在洛颜脚边,上布台阶,是为登仙梯。顺着登仙梯往上,就是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可以得见天道,得证大道,获得永生。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12节 结界已散,外海人聚集过来。他们为洛颜渡劫成功欢呼,又为洛颜即将立刻他们感到怅然。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和前来送行的外海人一一别过,这时,金光已经微弱下来,登仙之道不能永开,若是不迟迟不愿登上,就要关闭了。 洛颜只好抬脚,迈上那金灿灿的台阶。一瞬间,她回想起当初上尧山之时,尧山大殿上,那高不可攀的台阶。 她侧头看陈尧,正好陈尧也在看她。她握紧了陈尧的手,走了几步,忽然身影一闪,与那金光一并飞升到高高的天际。 (正文完) -------------------- 作话: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谢谢一直追读的小天使,你们都是陪伴过度过重要时光的重要的人。接下来还有两个番外,讲的是颜颜到外海之后到她飞升之前这段时间的故事。 第128章 外海,洞窟。 洛颜从入定中回神,忽觉脑海中一阵剧痛,像是有一只手把脑子里的东西往外扯。可这疼痛只发生了一瞬,片刻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中依旧一片清明。 洛颜感到困惑,运行了一周天,发觉灵力并未受到阻碍,体内充盈着一股暖意。她安心下来,准备起身。 掀开被子,她愣住了。昨晚是躺在床上吗?她脊骨由于从小练功太过频繁,发育的时候没长好,有许多都是错位的。站立行走不影响,但平躺下来就会感到疼痛。她不可能用平躺的姿势入定。 刚才确实平躺了一会儿,却没感到疼痛,她抬手去摸。还未摸到,便看见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待看清这人面容,咣当一声,她吓得摔到地上。 这动静把床上那人惊醒。他睁眼坐起,神色自然:“怎么了?颜颜,做噩梦了?” 洛颜觉得眼前所见才是一场巨大的噩梦,她下意识地往两人身上一看,见衣服都穿着,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候的外海刚得到心萤火不久,大部分的坚冰尚未消融,气温还是冷得很。两个人每晚抱在一起做,做完了浑身是汗,没一会儿,汗水就变得湿寒,渗入皮肤,浑身发冷。所以每晚睡觉前,都要再穿好衣服。 亏得如此,若两人都没穿衣裳,洛颜就直接吓死了。 她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还是在洞窟里,可仔细看,又有些不同。她走到陈尧面前:“师尊,这怎么有个床?咱们还是在外海?” 陈尧瞳孔一缩,这个称呼,洛颜已经许久不用了。他不再是尧山掌门,她也不再是尧山弟子。 他心如电转,一瞬间猜到了原因。但他怕吓到洛颜,神色如常:“是,我们在外海。” 洛颜渐渐放下心来,可洞窟里却不见一同来的其他人的身影,又问陈尧:“他们,在哪儿?” 陈尧双眼紧盯她神情,语气却又是闲散松弛:“安置在出海的船上了。” 洛颜彻底放下心来:“对,这样逃跑时,更容易。” 陈尧“嗯”了一声。 洞窟里黑暗,不辨晨昏。洛颜觉得自己入定许久,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一骨碌奔到门口:“得去地下擂场了,我迟了!” 陈尧将她拉回:“今天不用去了。你受了伤,这几日都不用去了。” 洛颜回头:“我受伤?我没觉得?” 陈尧道:“你伤到了头,神识错乱,有些事情记不得了。比如你受伤的事,又比如这床,就是给你造来休息的。”他顺势将洛颜拉回到床上,让她侧躺下。 洛颜问:“我休息?” 陈尧道:“是。你不用这么努力,你可以好好休息。”他点燃了插在床头小核桃香炉里的香,不多时,洞窟里传来了榆钱儿花香的味道。这味道像是回到了神女观,让人心神安宁,不多时,洛颜睡了过去。 陈尧掏出一只贝壳。外海用贝壳作为传讯之物,他注入了一点灵力,在上面写字: 昨天你们给她吃了什么? 出事了。 她好像失忆了。 片刻功夫,罗筹带了七八人来到洞窟外。 在心萤火的照耀下,外海出现了土地和湖泊,人们开始种植草药和养鱼。可养出来的鱼只有巴掌大小,洛颜找了几个精通渔业的外海人,商量着喂点什么才能让鱼变大些。 这些人翻阅古籍,找到了一个方法,给鱼喂食无朋草,可以让鱼生长速度变快。 但无朋草是一种微毒的药草,外海人尝百草,这点毒性自是无所谓,却不知洛颜能不能承受。 洛颜心想,自己是大乘期修士,怕这一点毒么?便下令,先喂食一部分,看看效果。 效果不错,这些鱼吃了无朋草,短短十日,个头就大了一圈。正好昨晚有人庆生,便捞来吃。可庆生只邀请了洛颜,没请陈尧。洛颜要带他,他却拒绝,他觉得,没必要让洛颜欠别人这个人情—— 回来之后就成了这样。 一精通医术之人道:“陈郎君莫急,首领昨晚吃那鱼不多,我们先去看看首领如何了。” 他们进入洞窟,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是洛笙调的,剩下了一些,吸入时若不服食药草,即便是大乘修士也要睡上一整天。 那精通医术的外海人用一块墨绿色的石头在洛颜身上探测了一圈,放到洛颜额头上时,墨绿变成了灰白。 陈尧问:“什么意思?” 那外海人道:“毒侵入头颅,造成一些神识上的伤。身体无碍。” “怎么治?什么时候能治好?” “这个……”那人看着陈尧:“如果是失忆,这不好说,鄙人要去查查。” 陈尧瞥开目光:“这段时间有什么要注意的?” 那人道:“别让首领再受伤,也别受太大刺激。” 洛颜睁开眼,觉得浑身酥软,神思尚处于将醒未醒之间,不想动弹,懒懒散散地倚在床头。 抬眼就看见陈尧坐在床边,捧着本厚重的书。书上的文字在油灯映照下宛如鬼画符,陈尧的面容轮廓在油灯的映照下宛如优美流畅的山峦。 想起他先前对自己的态度,他应该不是太讨厌自己。更何况两个人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说不定他也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 她鼓起勇气,佯装打了个哈欠,手放下时搭在他腿上。 恰好这时,陈尧将书放下,不偏不倚,他的手搭在了洛颜手背上。 洛颜惊得鲤鱼打挺般坐起,陈尧道:“你起这么快,有什么急事?” 洛颜总不能实话说你碰到我手了,瞎话又编不出来,又躺回去,头磕在石枕上发出咚地一声。 陈尧:“……”没脾气了。 又躺了一阵,陈尧肚子里传来咕噜的叫声。二人起身,出去找吃的。 刚一出门,洛颜就觉得不对劲,她朝天空望了一阵,转过头,满面惊骇地问:“外海天怎地,变亮了?” 其实算不得很亮,大概相当于夜幕降临,只余一线天光的亮度。但对于黑漆漆的外海来说,已是明亮极了。甚至能看清远处晶莹剔透的冰山。 陈尧却一脸漫不经心:“哦,那是地下擂场挖出了一个宝物,你不记得了吗?” 洛阳茫然摇头。 陈尧耐心讲道:“你和洛笙在地下擂场打了一场,几乎把整个擂场拆了,却意外翻出来个宝物。这宝物能散发光芒,升到空中,将外海天空照亮。 洛颜称奇:“那不就成了心萤火?” 陈尧:“和心萤火差不多。” 洛颜满心遗憾:“可怎地不记得了?这么大事!”她大力捶着脑袋。 陈尧拉过她的手:“你想不想去看看?” 洛颜心跳加速,他竟猜到了自己心思,又向下瞥,目光落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上。 地下擂场一片狼籍,柱子歪斜,回廊破损,像是洛颜能干出来的事。传闻地下擂场是外海能量的来源,这里汇聚了杀戮与死亡,恐惧与怨恨,是一切负面情绪的汇聚。这些情绪影响着外海秘境的场,让它终年阴冷、黑暗,随时有夺人性命的冰暴和崩落的危险。 人们不喜这里,可积年累月,缺衣少食,人们不得不永这种残暴的方式争夺资源,也越来越无法离开这里。 如今,这里成了断壁残垣。一颗明晃晃的宝石挂在天上,融化了坚冰,土地上长满野草。 陈尧:“……外海特殊的药草,长得快。” 可洛颜怎么看,都觉得就是尧山上普通的小草。 “哎呀!”她忽然叫道:“尧山师兄们救出来没?还有没有人?” 陈尧无奈笑道:“你放心,一个不落,全救出来了。我带你去看一眼。” 二人来到渡口。 那一线天光到这里就消失了,此地只有油灯照明,一切变得暗淡,看不大清。 洛颜顺着陈尧手指的方向,看见几个穿外海衣裳的男子,分别是高若怀、柳子峤和魏丹。她长舒一口气。 这时,陈尧肚子又叫了一声,洛颜才想到,他还没吃东西,自己却拉着他转了这么大一圈,他一定饿坏了。懊恼至极,连忙拉着陈尧去吃东西。 她一转身,高、柳、魏三人把脸一抹,变成了罗筹和两个外海人。 这是陈尧安排的,他猜测洛颜的记忆停留在上次来外海的时候,为了不刺激她,尽量还原成她记忆里外海的模样。 鱼丸汤的摊铺还在老地方。她找了个迎着风雪没人坐的位置坐下。如今她是外海人人爱戴的首领,她来吃东西,没人肯收金。此刻,陈尧向那摊铺主使了个眼神,摊铺主道:“一份五金,两份十金。” 陈尧给他十金。 他已经能将蘸料调得很和洛颜口味,他把蘸料小心地倒进洛颜碗里,又帮她搅拌均匀。 浑圆白嫩的鱼丸在热汤里碰撞,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撞击起来。她盯着陈尧修长的手指,又想起这双手摸起来的感觉,指尖发冷,掌心却温暖。 她道:“可以了,自己来吧。”从他手中接过汤匙,又和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 吃得很饱,二人一并往回走。天际变得明亮,将冰层之下也映照得清楚,那里埋着一个个海螺,螺壳翻起,像是一朵朵纯白的浪花。 洛颜一边走一边看,忽然想起前面一个摊贩上摆了一个巨大的白海螺,脸盆那么大,内里泛着粉红,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每次路过都要看两眼,悄悄看,但这次,她指给了陈尧。 陈尧走过去,洛颜赶紧拦住,小声道:“不买,带不走啊。” 陈尧道:“就玩这几天,不带走。” “不行!”洛颜摇头,这几天太过美好,她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等离开外海后也是。这海螺就像是这段时光的证明。拥有了又不带走,就像预示着,这段时光也终将会丢弃。 她拉着陈尧飞奔回洞窟,一进来,又闻到那一股安宁的香味。或许是吃得太饱,又或许是真的伤到了神识,困意袭来,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陈尧帮她脱鞋,这时,传讯贝壳亮了起来。 掏出一看,只见罗筹道:“找到医治的办法了!” 老祖从未见过他道侣 第113节 第129章 一老者从书卷中抬头:“典籍中记载,失忆者有多种,若因毒侵神识,可刺激神识让人恢复记忆。” 陈尧扫了先前来给洛颜看病那外海人一眼:“你让我不要刺激她?” 那人低头,老者道:“陈郎君不要责怪他,我还没说完。刺激也分许多种,太小的刺激起不到效果,太大的刺激又容易将神识搅乱,是以如何刺激,须得从长计议。而在找到合适的刺激之前,不刺激才是对首领修复神识最好的方式。” 陈尧垂眸沉思。 罗筹问:“怎么才算合适的刺激?首领最怕什么?” 众人看向陈尧。 从前,洛颜最害怕自己外海的身份被人得知。她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个错误,因为她的出生导致外海结界出现裂隙,外海人和外海妖兽闯入人间界,害死了许多人。 她怕没人愿意接受她,她怕被人们驱赶出人间界,更害怕别人因此而怨恨她的母亲洛秋螟。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的记忆停留在受伤之前,进入地下擂场之后。再具体一点,记忆里她捧起那碗加了很多辣的汤时,被热气氤氲的容颜出现在眼前,那是他第一次尝过辣这种味道;她拿到金坚石做成的小核桃,小核桃曾是她送给他的礼物,却被他弄丢了,好在后来找到了,万幸。 她的记忆就在这两件事之间——虽然这个节点有点奇怪。 罗筹也想到:“咱们告诉首领,她是外海人的身份,大家已经知道了?” 陈尧狠狠瞪他一眼。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神女观外,她震惊恐惧的神情,这身份对当时的她而言,不仅是一个秘密,更是一种痛苦。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当时不让她知道。 “这刺激太大了,她接受不了。” 罗筹觉得有理:“那换一个,不如直接告诉她,她失忆了,现在的外海早已经不是当时的外海,如今她是外海的首领,那块宝石就是心萤火。” “万万不可!”老者阻止:“首领神识错乱,就是在排斥眼下、此刻真实的记忆。若把现实告诉她,她非要疯了不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做出了噤声的姿势。 罗筹急问:“那怎么办?就让首领这么一直失忆着?” 陈尧提出了个新主意:“她中了毒,把毒解了不行?” 老者道:“无朋草的毒性很弱,我们栗箩国人从未受到影响,并无朋草的解药。要做解药,也不是不可,只是药性须得首领一点点来试。” 陈尧道:“我替她试呢?” 老者摇头:“首领有外海的能量,却还与我们不同,而陈郎君,你与首领更加不同。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她,想要万无一失,还得首领亲自来。” 陈尧沉默片刻:“行,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洛颜醒得早,虽然陈尧说的话都能对得上,但总觉得有些奇怪。腰间红绫还在,脸也是自己的,胳膊腿骨头没有任何问题,身上没别的伤。 洞窟里,床边有一面小镜子。是陈尧留的,能跟他传讯息。镜面光滑完整,可她总觉得上面好像出现过一道裂痕。镜子地下压着个大布袋子,很沉。打开一看,直接呆住。 那是一大袋子海螺,白色的,上面有不规则的纹路,螺壳外翻,像是一朵朵白色浪花。 她说过喜欢冰面下的海螺,是陈尧听见了,给自己买的吗?可他包了起来,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给自己一个惊喜? 心脏止不住地狂跳,她挨个抚摸了一遍,又一一拿到床上摆弄。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场景,这间洞窟原本就摆满了海螺,角落里、桌子上,甚至床边,油灯映照下,就像躺在海浪里。在这海浪里又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拥抱、亲吻、身体交叠在一起,像是骇浪中撞击的船帆,又如胶似漆般不可分离。 咣当一声,海螺掉在地上。 陈尧回来了,他看见洛颜捂着头,问她怎么回事。 洛颜摇头,看见陈尧拎着一袋子东西。问他是什么。 陈尧道:“是炸鱼皮。”这是摊贩上一种常见的小吃,鱼皮不多,主要是炸油块。 他顺手捡起地上的海螺:“你都看见了?” 洛颜抬眼看他,不待她问,陈尧便坦诚道:“就是送给你的。” 洛颜瞪大眼睛。 陈尧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觉得这般很好,可以慢慢来。从前他错过了太多,如果可以,他想要好好弥补。叫她得偿所愿,不叫她彷徨无助。 这些海螺原本就摆在洞窟中,洛颜失忆后,为了不让她受到刺激,陈尧把这些海螺全都收了起来。既然她发现,干脆就拿出来,再次摆出来。 两人一起摆,不多时又把洞窟布置成原本的样子。洛颜看着四周和记忆里越发相似,一颗心狂跳起来。她是窥见了后来会发生的事吗?那洞窟里的人影? 忽然,她发现角落里有一块痕迹,脸盆大小,不规则,像是个灯台,灯油滴落,在外面撒下一圈痕迹。 洛颜比了比形状,竟觉得和外面卖的那只非常相似,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陈尧也把那只买下来了?但这不可能啊!这一圈痕迹,很明显是经年累月留下的。 这时,陈尧叫她来休息,两个人分食炸鱼皮,这是摊铺主送的。 陈尧道:“颜颜,你觉不觉得,并非所有外海人都残暴,有些外海人和人间界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洛颜想起阿肆,又想起黎妧,在心中叹口气,点了点头。 “人和人是不同的,就像百花峰上,同一棵榆树,结出的每一株花也是不一样的。” 洛颜问:“所以?” 陈尧直视她的双眼:“那些未曾作恶的外海人,不应该受到怨恨,如果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一点,他们也会放下怨恨。去看这个人做了什么,而不是这个人是谁。” 洛颜直勾勾地看着他,思绪万千,一会儿想他为何要这么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会儿又想,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什么,可他还说这样的话,不是质问,不是斥责,反而语气轻柔。 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的身份?他接受自己的身份做什么?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脑海深处的疼痛再次出现。却在这时,陈尧扶住她肩膀,诚恳道:“你不用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可以接受,因为我心中喜欢你,想和你好。” 疼痛加剧,洛颜急促地喘息:“你说什么?我在发梦吗?” 陈尧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说,我心中喜欢你,想和你好。颜颜,你愿意和我好吗?” 洛颜眼中蓄满了水光,她摇头,似乎想把自己摇清醒,可眼前的景象怎么也不能消散。她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陈尧问:“怎样才能让你相信。” 洛颜抬眼:“除非……除非……”她双唇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说什么,她盯着陈尧的嘴唇。 忽然,那两瓣柔软的嘴唇落下来,贴到她嘴唇上,她伸出舌尖与陈尧纠缠,一缕灵力随着吮吸与舔吻,流入陈尧口中。 陈尧一怔,随即一阵天旋地转,陈尧睁开眼,他正在石床上打坐。 洛颜站在他身前,连点他身上几处穴位,细软声音道:“你运行灵力试试。” 陈尧运行了一周天,发觉经脉通畅,原本只有筑基期的境界,现在快要突破练气后期。 他愣了一瞬,问洛颜:“怎么回事?” 洛颜笑嘻嘻地趴在他肩膀上:“行岔气了,你,记得吗?你帮我取丹药,受伤。我治伤,给你灵力太多,你承受不住,差点经脉破裂。造了个幻境,给你,让你在里面慢慢修补,引导。现在,你好了。” 经脉阻塞,灵力引导不到正确的地方,情况严重时甚至要生心魔了。于是洛颜给他造了个幻境——她现在的法力已经可以制造幻境——让他坦诚面对自己的心,也就能接郁结之处疏通,引导灵力流转。 陈尧揉了揉额头:“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吗?” 洛颜搂住他脖子:“对!”她借着灯光,看陈尧鼻梁、嘴唇和下巴连成优美的弧度,又被光线映得明明暗暗,如梦似幻,忍不住伸手抚摸。 陈尧一把拉住她的手:“你没失忆,没有头痛,是吗?” “是啊,假的。”虽知他一时片刻不能回神,可听他先关心自己,洛颜心中一暖:“怎会失忆?无朋草是涨肚的,鱼苗用无朋草给喂死啦,你忘了?现在是无毒的白莼草。我头一次做幻境,里面有许多没做好。擂场草那么高,怎可能是一两天结的?真把擂场打成那样,早有人找了。还有我的脸,我都不对我长相好奇吗?最重要,我都没提金坚石。不是不喜!是我法力不够,做不了那么细。” 幻境中的洛颜腰上也有一道红绫,但没有那两个压坠的金坚石,这金坚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捏出来,整个幻境就要坍塌,只好舍弃不做。 陈尧在幻境中,神识本就错乱,加上幻境中洛颜中毒失忆,他心中焦急,没功夫细想。 陈尧神情仍有些发怔:“当真吗?我不信……除非……” “什么?真的出来了,你、你没受伤吧?”洛颜担忧地盯着他,却从他眼中看到一抹狡黠。 “你!学我!” 陈尧笑起来,洛颜一把将他推倒在石床上。他抬起头,吻住了洛颜的嘴唇,双手在洛颜肩膀上抚摸。 洛颜被他摸得发痒,笑了起来,捉他的手。可陈尧不放,二人在石床上嬉闹起来。最后是洛颜把陈尧按在床上。 她看着陈尧躺在石床上,头发散乱,眼眸含情,顿觉心动不已。她自己也躺下来,枕着他手臂,柔声问他:“你总摸我肩膀骨头,从前也是。为什么?” 陈尧低头看她,沉默了一会儿,坦诚开口:“因为我想知道,你还疼不疼。” 从前,洛颜的脊骨和肩胛骨都是歪扭的,急于练功,急于保护别人,如今,她也被人珍重地保护了。心中一片温暖柔软,她往陈尧怀里更缩了缩。 洞窟内温暖如春,洞窟外又有坚冰融化,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迟春将至。 (全文完) -------------------- 全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宝宝们,愿你们天天开心,事事顺利!希望我们下本继续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