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 第1章 《降神》作者:鹤几都【完结】 简介︰ 奇幻/升级流/多支线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x一段狂热的救赎之旅。龙雨x洛塞,温柔沉稳攻,狡猾多变受。 - 主线 雪落无声:他从雪原走来,满目皆为妖邪。这个破烂的时代,真的还有未来吗? 野兽游戏:世界是一张虚伪的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布满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肉瘤。 黑色喜剧:破旧的站台,生锈的栏杆,和握着紫罗兰的人。 山羊之歌:苦难的尽头,有一扇门。越过那扇门,你将去往何处? — 暗线 【杀死我,解脱众生。】 时间预言了不可更改的结局,若要扭转局势,则需要另一位神明来代替他,永远从这个世界消散。 洛塞决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 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 感情线 当被做出预言的时间之源流问起两人怎么在一起时,洛塞得意地笑了笑,“因为我会主动出击,而不是整天窝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等待缘分降临。对了,你是不是在后悔?” “……” “哎呀时候不早了,我得给我老婆买玫瑰花去,下次再聊。” 内容标签:成长 异闻传说 史诗奇幻 群像 其它:龙涟,蒙拉 一句话简介: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立意:寻找属于自己的使命,坚定不动摇。 第1章 天灾 似乎是一处天台。 四周昏暗,入目是坍塌的高楼和盘旋的飞鸟,天地中只有少女一人,站在危险的栏杆边回头。 梦中的他朝笑容灿烂的女孩伸出手,未曾触及,爬上高楼的可怖触手已经将她卷走。 “龙涟!” 他从梦中醒来,梦里的一切迅速被擦除,嘈杂热闹的街市将他的记忆拉回“天灾”后的第十年。 龙雨睁开眼,盯着熏黑的墙壁发了会儿呆,冰蓝色的眼眸满是呆滞。天已经亮了,今日是个晴天,窗外雾蒙蒙的。 完全清醒后,忘记了梦中女人的名字。他缓了几秒,从床上爬起来。 床脚早已损坏,床底下垫着砖头,既是支撑,必要时候还能抽出来当作武器。 龙雨洗漱过后,打开窗,早已守候在窗台上、浑身脏兮兮的蓝眼睛长毛白猫从窗外跃进来,粗声粗气地叫唤。龙雨手按在窗台上,摸到一把雪。 这只白猫有一只眼皮一直耷拉着,是被路人用石头砸的。他默默看着白猫:“昨晚上没抓到老鼠?” 白猫喵喵叫,拒绝被人类嘲讽。龙雨揉了两把猫脑袋,从灶边的墙上取下一个布袋,翻出一小块肉切成两份,其中一份放进猫食盆里,另一份依旧放回去。他的早餐则是两片甜面包,麦香十足。 一边吃着,一边接了壶水,把热水壶放在灶上,拧开煤气。很快,刺啦刺啦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 白猫吃完,舔了舔爪子,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雨穿上厚厚的棉服,打开门,朝集市走去。路边偶尔有熟人路过和他打招呼,他也学着微笑响应。即使是微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也没什么生气。熟人倒是习惯了他这幅面孔,不甚在意。 长靴咯吱咯吱地踩着雪。陷进雪里,又被拔出来,于是每一处边角都被松软的雪抹平。 住在这边的人不多,雪积得很厚。从他的房子到集市这段路,一棵树都没有,再往前走,靠近集市的地方有一片废弃建筑。说是废弃建筑,其实重建了一半,给许多外地人居住。 生活在废墟里的人大多早早起身,参加早晨的集会。 集会在小镇广场上举行,一般用来买卖,有时也会有某些教会的信徒过来宣传教义,吸收信徒。龙雨记得,来得最频繁的是治愈之神的信徒,他们的队伍整洁而有序,临走前,还给每位观众发两颗糖,裹在透明的糖纸里。 免费的东西谁都喜欢,龙雨也去领了两颗糖。 冬季没有太多可供狩猎的野物,想吃肉只能找肉贩购买。钱和主食是秋天攒下来。 龙雨在肉摊前买了十公斤肉。一两天吃不了那么多,但冷天可以多屯点食物,反正不会坏。 他站在摊前,彪壮的大汉利落切下肉,用油腻的手接过布袋装起来,又用这只手提起袋子还给龙雨。付过钱,他往菜贩子那儿走。 比起肉,新鲜蔬菜更难得,而龙雨图简单,每次都买白菜和土豆,偶尔买一把娇嫩的青菜。 和菜贩子打交道的次数多了,知道菜贩子叫丁小菜,才十九岁,据说他爹天灾前是执公者团体中的战士,后来在天灾中瘸了腿,本该受组织优待,但执公者信奉的秩序女神消逝,执公者面临解散的尴尬,他爹只能回家跟老婆一起卖菜。 今天萝卜还有剩,龙雨拿了两个萝卜,听丁小菜和熟人唠嗑:“……赚这几个钱,有什么意思,反正住不起城里!” 提着菜篮子路过的阿姨说:“攒点家业娶个好老婆,难道不好么?” “这里哪儿还有年轻女人啊!都跑城里做事去了。” “你铁了心要改信么?” “能帮人实现愿望,多好,就算没用,试一试也不亏啊,大不了回来接着卖菜。”丁小菜嘟囔着,一边给龙雨算出价钱,又问:“弟弟,前两天那个宣讲,你知道不?” 第2章 丁小菜不知道龙雨的年龄,叫他弟弟纯属想占这个便宜。 龙雨问:“什么宣讲?” “说是什么‘愿望之神’,能帮人实现愿望……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他们下周还回来宣讲,你可以听一听。” 阿姨插嘴:“你少祸害人啦!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小伙肯定是个信徒。” 菜贩子不服:“那你说说,他信的是什么?” 阿姨支支吾吾,责怪他几句,提着菜溜了。菜贩子也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龙雨在集市上绕了一圈。人群渐稀,一个高大的陌生身影显露出来。 龙雨回到家时,栗棕色的头发上沾着不少雪粒。猫缩在炉子边,也不怕烫到毛,伸展着身体。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龙雨开了门,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邻居胖大婶警惕回望,而后迅速溜进来,栓上门。 龙雨的邻居不多,这位胖大婶年轻时就失去了丈夫,又没钱搬到小镇中心去住,多年一直没挪窝,才会住在他附近。 “怎么了?” “我刚看见外面那站着个好壮实的男人,眼神好凶,还拿着刀!太吓人了,我家就我一个人,我怕他看我好欺负对我下手。”大婶心有余悸,拍着胸脯,不忘提醒龙雨也要小心点。 龙雨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胖大婶左看右看,龙雨这旧屋子连张椅子都没有,于是一屁股坐到床角。龙雨怀疑胖大婶身上的肉是实心的肌肉,她一坐上去,床嘎吱嘎吱响,仿佛命不久矣的老烟鬼在咳嗽。 这话他没说出口,只被自己的想象逗乐,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强烈非人感的蓝眼珠柔和不少。 “看着挺简陋,没想到里面这么暖和。” 胖大婶称赞他的房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那只猫呢?这么冷的天还待在外面?” 龙雨摇摇头,指着炉子底下:“刚刚还蹲在这儿,可能看到陌生人进来又跑了。” 窗户一直半开着。猫的脚步声很轻,进出听不见很正常。胖大婶点点头,喝了一口热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吓得她差点把水杯摔到床上。 “怎么叫得这么……唉,你干什么去?” 话还没说完,龙雨抓起菜刀、敞开房门。风夹杂着清晰的雪花滚进室内,停在龙雨眉毛上。他体温异常不怎么冷,倒是身后的胖大婶打了个哆嗦。 胖大婶又急又怕,一手拢着衣领,扒着门喊道:“你小心点啊,我在你家等你回来!” 龙雨应了声,叫她躲在室内,别出来,自己眯着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前进方向是还没纳入重建范围的废弃建筑。 他每天都凝望这块废弃用品,轻易发现某段两根手指粗的钢筋被人折成两段。这不是件简单的事。 铺天盖地的雪里,废弃建筑后多出一片人形的阴影。 视线往下,那个人的脚边有一滩点点梅花似的鲜艳血迹。龙雨一愣,从已然消失的猫叫声,猜出那是猫血。 龙雨他一步步往前,握紧手中的菜刀。 随着他的靠近,对方也有了动静。那人从水泥柱子后面甩出一只手,手里抓着一团白色的软毛,龙雨下意识要拿菜刀挡,好在手疾眼快认出那是只猫,手一抖,把菜刀收了回来。 而对方就借着这个机会整个从水泥柱后转出身来,另一只手里的刀直直刺向龙雨面门。龙雨抓住白猫温热的身体,一个后仰,在雪地上滚了一圈,一身黑衣即沾上白,也沾了红。 即便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龙雨也没有随意丢开白猫,而是找了个干净的角落把猫放好。 对方一击未中,或许是觉得没什么突袭的必要,于是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龙雨放下猫才看向他,眉头皱起:“……你是谁?”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显露出鼓起的肌肉,脸上横肉丛生,闻言冷哼一声,咧嘴道:“看来你已经不记得十年前的事了,不过没关系,我身上的伤记得,这次路过正好给我自己报个仇!” 龙雨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想杀自己。 周杰把握着刀的手举起,一束火苗从掌心跳跃而出,橙色的光照在雪上。 “想起来了吗?哈,我现在是狂战女神的信徒,还获得了神力!现在跪下给我道歉,我就考虑放过你,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定会碾死你!” 龙雨摇头:“不可能。” 就算他照做,对方也不一定放过他,更可能是先虐后杀。 “那就没办法了。” 周杰咧嘴一笑,握着被烧得发红的短刀,在手心绕了一圈,压低身体朝龙雨冲过来,快得像一头猎豹。就在龙雨以为他要靠短刀作战时,周杰甩手将短刀掷出。 短刀朝龙雨的脸扑去,周杰嫉恨这张脸很久了,丝毫不给龙雨思考的机会。 好在龙雨十年中也没落□□能训练,快速屈膝躲开,退了两步,没有受伤,只是鬓边的棕色头发被削下一缕,飘落雪中,剩下的末端迅速蜷曲,烧焦味道随之而来。 周杰进攻速度快到肉眼难以看清,两人全凭本能搏斗,龙雨明显落于下风。周杰渐渐不耐烦,在双手上注入更多力量,出拳力度也越来越大。 “有本事别躲!”周杰吼着。 傻子才听他的。 周杰似乎开启了体能机关,速度越来越快,拳风总是与他擦边而过,龙雨脸上的绒毛能感觉到热度,呼吸中,周杰身上汗水的咸酸味被灼烧得更加怪异,有一瞬间他怀疑周杰身上是不是抹了毒药。 第3章 一个晃神的工夫,周杰的拳头砸中了龙雨的肩头,火辣辣的痛感迅速蔓延全身。 龙雨忍着痛,蹲下身扫向周杰下盘,周杰肌肉强健,但没学过传统武术,下肢力量不足,差点被扫翻在地。龙雨便趁机捡走地上的短刀,对准周杰的脖子狠狠砍下。 形式顿时发生了翻转,龙雨用刀比周杰更熟练,他踩在周杰身上,额头被烤出细汗,动作娴熟得像给猫切肉,冰寒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惨叫的周杰。 而周杰也全力反抗,一次次试图躲避、站起,不停把腿往上顶试图逆转形式,龙雨眼疾手快朝他手腕割了一刀,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周杰不由得缩回手,直到他发现这一刀太深根本无法止血,又狰狞地嚎叫着意味不明的教典,竭力摁住龙雨的脖子。 他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还没有冷却,所以还不够、还不够—— “你的神力,比你想象中的弱。” 龙雨折断他的手腕,照着他的眼睛来了一拳。 第2章 愿望(一) 龙雨咬着牙,脸上是呼吸不畅的潮红,下手却越发凶狠——他在周杰的手臂上、脖子上划了十几道,最后把高温下轻微变形的刀插|进周杰的脖子,全根没入。 一直到周杰手上完全失去力气,龙雨才起身,扔开短刀,擦掉手上的尚未干涸的血迹,把早已冰冷的猫尸抱起,回到小屋。 大雪纷纷扬扬,腰上佩刀的长发女人站在废墟之上,望见废弃钢筋中两个巴掌大的身影。鲜血熔化白雪,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随行的下属顺着她的视线,一齐凝望默画般的场面。不久,看起来更健壮的那个不再挣扎,而瘦一点的就那么走了,没有处理尸体。 下属鼓起勇气:“队长,要过去看看吗?那里好像有战争女神的信徒。” “不用,”俞温收回视线,“任务要紧,不要做无关的事。” 龙雨回家时,胖大婶已经跑回了自己家,从窗户缝里偷偷观察敞着门忙来忙去的龙雨。 此时正是隆冬,天上没有太阳,漫天鹅毛大雪把世界变成灰蒙蒙的一片,白天也就勉强看清几十米远的地方。 龙雨接了一点热水,把猫毛清理得看不出太多血污,然后带上铁锹,在附近找了个角落,挖洞埋了白猫,原本还想给它立个小墓碑,后来想想,连名字都没有给它取一个。立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就这样吧。” 他把地拍平,铺上雪。或许来年春天,这只猫就会和融化的雪水一起消散,回归大地,只剩残破的皮毛。 而后,他回到屋内,又烧了壶水,洗了一个热水澡。 猫碗留在角落里,虽然没被扔掉,但已经失去了用途。他把猫碗拿起来又放回去。 周一,也就是三天后的上午,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传教士赶往小镇。 在众人翘首以盼时,风雪中终于出现了一队黑色人影。丁小菜就是众人的一员,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传教士是一位面容儒雅的中老年男性,头发灰白,软而薄,带着笑容朝众人行礼:“各位午安。” “午安,泰德先生。” 双方都热情地打招呼,一直到传教士们走到搭好的演讲台上,做出下压的手势,现场的躁动才慢慢结束,一双双热情的眼睛热切地盯着台上的黑袍男人。 “安静,朋友们,接下来我又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泰德先生,你一定是来带领我们走向美好的,你会带我们走吧?”站在台下的妇女已经迫不及待。 泰德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一点也不介意妇女揪住他衣角的手,而是双手放在胸前,仿佛祈祷,随后握住妇女的手,给予肯定的点头。妇女激动地捂着心口,脸色通红。 他后退一步,翻开教典,向台下宣读教义,赞扬仁慈的愿望之神,仿佛已经认定他们会成为同伴。 龙雨路过集市,本想找屠夫买些新鲜肉,却没在摊位上看见人。往人群中一看,丁小菜和屠夫赫然在列,胖大婶也在,都像模象样地将双手贴在胸前。丁小菜是个瘦麻杆,屠夫却又高又壮,瞪着牛眼关注台上的一举一动,看上去有些滑稽。 “神指导我们遵从内心的召唤……神赐予我们祈祷的本能……” 龙雨驻步人群旁边,看着所有人同步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下意识觉得奇怪,又怀疑是自己多想——他没讲过其他传教士,万一传教都是这样的呢。 小镇只是太过偏僻,没有眷徒愿意前来传教,但不代表这里的人没有对神明的崇拜,更不代表从有记忆起只在小镇生活的龙雨对神明没有丝毫概念。在这片大陆,无论哪个角落,都能找到与神明有关的知识,书籍、石壁、画卷,以及每一位访问小镇的信徒,都会带来神明的信息。 据龙雨所知,那些从古到今都十分强大的正神,没有一个需要拉拢偏远小镇的居民成为信徒,反而常常有伪神、恶神这么做。 伪神,就是指实力没有达到神明级,也没有获得任何权柄,不被规则承认的强横存在。 小镇居民不是没有过疑虑,但愿望神教不仅不急着拉他们入教,只是前来传教,而且传教时还会为他们带来一些礼物,这么慷慨的教会,怎么会是伪神、恶神呢? 或许是别处流行的神明呢。 在远离雪原、气候湿热的南大陆,或者繁荣昌盛的东大陆,各处都有不同的神明。 第4章 泰德的演讲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龙雨的耐心也还算够,他随身带着一本小册子,是一些广为流传的神明与眷徒的故事。他之前已经看过一次,但对上面罗列的神明、杰出人物一个都不认识,因此没在意其中细节,被周杰袭击后,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些常识再看一遍。 至少这样能让他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遇到就该逃跑。 册子的封面是很有分量的金属,表面绘满精美的圆轮,翻开第一页,写的是秩序女神的传说,她打败了恶神蒙拉,将秩序带到人间,极大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她指导人类修筑四方城,帮助信徒阻挡外敌入侵,却从不发动战争,是位慈悲又伟大的神明。 这本册子已经过时了。龙雨心里很清楚,秩序女神为了阻止蒙拉灭世,牺牲自我,将其封印在高原雪峰——这件事所有人心照不宣,口口相传。 他跳过前三页,快速浏览后面的内容。 “杀戮之弈神,又叫战争女神、狂战之神,名为明雪……座下信徒多为好战份子,倡导苦修,同时具有极高的服从意识……传说杀戮之弈神生活在某座雪山上,喜好同眷徒下棋……” “治愈之神,名为灵照……座下从神有福泽女神……座下信徒慈悲博爱,喜好游历……” “音韵之神,因为时常使用假名,无法确定他的本名……精通音律、舞蹈,以及绘画,传说《神宫漫行卷》便由音韵之神绘制,图中场景为某位神明的住处……其信徒中有十二祭乐司……” “放纵之神,名为檀许,喜好享乐,开辟著名的‘赤潮百景之乡’……(末尾还写了一句评价:虽行事颇像恶神,但实为正神,除满足权柄外从不作恶。)” 耳边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每个人都在尽力鼓掌,面带红光,龙雨收起册子,看向泰德。一定是这位传教士刚才说了什么,人群才会如此激动。 “是的,当然,绝对不会欺骗你们……”泰德安抚躁动的人群,“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今天下午,大家就可以收拾东西了。在这里,提前欢迎大家成为我们的一员……” 他滚圆的头像某种肥圆的海兽,努力抻得很长,以显示神的权威。龙雨正欲退开,丁小菜朝他招手,瘦小的身躯如游鱼般逆行,那只手最终落到他的肩膀,拍了两下,大雪天里的手指没有多少温度,龙雨感觉到一阵凉意。 “你也来了?你要加入我们吗?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龙雨茫然:“去哪儿?” 丁小菜:“当然是去愿望之神的教堂!传教士大人说了,只要想去的,今天下午都可以跟着走,他们会安排人手送我们过去的!” 龙雨皱眉,他对这个教会一无所知,也没有好感。 “去吧。”丁小菜诚恳地握着他的肩膀,“反正你什么都不记得,在这个小镇再待十年、二十年都没用,不如出去见见世面。再说,万一这次,愿望之神就能实现你的愿望呢?” 丁小菜说服了他。他们决定先分开,等收拾好东西后,再到小镇集市集合。 正午,没有继续下雪,反而挂上了太阳,温度仍然很低,冷风依旧存在。只要静止不动,寒气便从脚尖一路攀升。龙雨在门前跺脚,开门口一眼看见灶下的猫碗,迟疑着放到门外,又把窗外晃来晃去的干净布袋收进来,装些零散对象,再从床底下抽出一个黑色大编织袋,塞进一床被子。 最后一小坛腌制好的肉无处安置,擦干净送人得了,没见过出远门还带个笨重的坛子的。 因为胖婶也要走,龙雨多走几步,送给住所在小镇边缘的盲女。 很多人从她的衣食住行,猜测她是富人背着老婆养在此处的心头肉,但龙雨并不觉得。至少谣传无法解释富人为什么不把盲女放在身边疼爱。 一大一小两个包,一背一提,手里再抱个坛子,换了别人得气喘吁吁,龙雨倒是没多少感觉,除了走到盲女家门口不好敲门。幸运的是,盲女家的门开着,她穿着松软蓬起的漂亮衣服,像旧历80年代的日礼服,哼着歌,在煮汤,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中传来鸡肉的香味。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却很自然地将正脸对准了来客,嗓音带着本地人学不来的优雅腔调,又不过分造作:“你好,我的客人,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麻烦伸一下手,这个是装肉的罐子,会有点重。” “龙雨?原来是你,今天的脚步声有点不一样,我没有听出来。” “因为今天背着一大包东西。” 龙雨放下提包,双手把坛子放到盲女手中。盲女一只手托在底部,另一只手在坛子又凉又滑的腰身上摩挲:“它比我想象的更重,里面是不是装着东西呢?” “半罐腌好的肉,希望你喜欢。” 龙雨解释的时候,盲女寻了个角落,把坛子放下。在熟悉的地方,盲女走路轻快,不需要扶任何东西。 “谢谢,我会在这个冬天吃掉它。” 龙雨望着盲女,猜测如果她有双眼,一定十分狡黠灵动。 他们自由地交谈着小镇上发生的故事,直到鸡汤滚起拳头大的水花,盲女盛了一碗,递给龙雨。快过正午,分别时,盲女又想起什么,从外套中掏出一块小小的金绿色石头送给他:“你是要出远门吧,拿着他,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第5章 “这是宝石?”龙雨把石头举起来,灰蒙蒙的天空下什么都看不出来。 盲女摇头:“玻璃制品,只是被某位好心人赐福过。虽然不贵重,但请好好使用。” 龙雨不认为“玻璃制品”有什么赐福的必要,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不过对方也是一片好意,他没有退回。 冷风拂面,太阳熄灭了,冰碴从屋檐飞下来,淋湿他的头肩。 盲女冲他摆手:“我的旧友要来看我,就不继续招待你了。再见,祝你好运。” “再见。” 即使知道她看不见,龙雨也朝她挥手。 他转过头,离去。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风雪夹着一个高瘦的纯白身影,衣着单薄,慢慢朝小镇走来。 第3章 愿望(二) 丁小菜来得比龙雨晚。他要收拾的东西更多,或许还要面对父母的阻拦,但他准时赶到了集市门口。 龙雨指着丁小菜脸上的红肿问他怎么回事,丁小菜咧嘴一笑:“被我爸打了一拳,他还想接着打,我跑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老觉得守着个摊位就是天大的好事……” “至少安定。” “是啊,可我总是想出去闯,万一能搞出点名堂来呢?” 丁小菜总觉得在世界的某处会有他的“万一”。但他从出生起一直生活在塔彼镇,生活在父母的关照中。 他们站在人群中等待。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几个穿着长黑袍的男人拉来新的马车,高大强壮的黑色长毛骏马不耐烦地踱来踱去,没人敢随意靠近,信徒却不甚在意:“它们很听话,不敢踢人。” 信徒帮忙,把大件行李捆上愿望教会租来的马车,马车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一年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下雪的小镇。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但行李依旧装满了好几辆车,一些不介意打湿的物品便被挂在马背上,最后还剩下两辆车,留给人使用。龙雨走进马车的时候,最先上去的人已经占满远离门窗的位置,缩着胳膊和身边人聊天,假装没注意新上来的人。 “挤一挤。”他这么说,那些人才稍微往里面挪动屁股。 窗户是关着的,但还是有些漏风。 龙雨选择了靠窗的位置,把暖和一点的留给丁小菜。等他们在马车上坐好,外面的信徒冲着前面喊了两声,龙雨听见领头的马车那边传来摇铃的声音,一阵又一阵飘荡,听到信号的黑马踢踏着蹄子。 车轮咕噜噜转动,新鲜、细微的震感从脚下传来,龙雨抽了个空,思考钉着掌钉的马会不会脚冷。 马车在不规律的摇铃声中,驶向荒凉惨白的雪地。整整三个白天,外面的景色就没变过,丁小菜开始担心,再走下去会不会弹尽粮绝。 第三天中午分发干粮的时候,龙雨听见有人在抱怨,路上太冷白天脚冻得发麻,晚上还休息不好,一觉睡醒总像只死虾一样蜷着,脚趾冰凉,再不到他得死在路上。 虽然是夸张,但明显能听出失望。守在一旁的黑袍人听见了,带着敷衍的笑容回复:“各位辛苦,还有一小段路就到了,我们会给大家安排温泉和丰盛的晚餐,请大家再坚持一会儿。” “温泉?”丁小菜神情兴奋起来。 塔彼镇没有这东西,丁小菜只从外地人口中听说过那种拥有抚慰人心的神物。实际怎样他也不知道,但期待是必然的。 最后一段路让所有人心情愉悦又急躁,马车也变得轻快,速度比启程时不逞多让。 天边太阳朦胧的轮廓从云雾后滑出大半,像蒸好后剖开的鸡蛋黄,在马车上久坐的僵硬身躯随着马车的摇铃声,一个接一个迎着微薄的日光跳下车,麻木的双脚回归地面,转过身,肉眼可见的是一座灰白色大理石教堂,教堂顶上有个标识,像两只微弓着掌心相抵的手,又似紧闭的花苞。雪花是煮散的蛋白,飘飘扬扬盖住整座教堂。 教堂呈半圆形,腹部外突,两侧各立一座手持长矛的战士石雕,不知是不是巧合,龙雨总感觉自己站的位置刚好被两座石雕盯着,有些不适。 教堂看起来挺气派,但两边被山丘包围,没有别的建筑,孤零零的。 这点地方比塔比镇更小,龙雨只希望教会内部不会太无聊。 正在这时,丁小菜叫了他一声,让他去前面取回行李,别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摸走了。 “我的东西没什么好偷的。”话是这么说,龙雨还是听了他的话,朝挤在前面等着接行李的人堆走去。 “嘎吱”一声,雪地下似乎埋着什么酥脆的硬物,被龙雨踩了个正着。他退开脚步,弯腰朝鞋印里看,发现是一截很小的骨头,有些发黄,不知属于什么动物。 龙雨皱了下眉,正想捡起来仔细辨认,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肩膀。转过头,是笑眯眯的泰德,递给他一个与标识一致的金属徽章,背后有一枚别针。 这显然就是教会的身份牌了,龙雨接过徽章,摩挲着凹凸不平的表面,最后把徽章收进口袋里。 而有的人已经欣喜地把徽章别在胸口上,学着泰德的样子表示感谢,模样有几分滑稽。 负责接引的信徒排成一列,从教堂走来,神情比泰德此类负责在外宣讲的信徒严肃得多,甚至有几分阴沉,初来乍到的人左右看看同乡,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泰德站出来调节气氛:“戴上刚才发给你们的徽章,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伴了,这些就是你们的前辈,接下来前辈们会帮助你们更快适应这里的生活。现在,先跟他们去住的地方吧。” 第6章 双方都应了声“是”。 泰德在教会里的地位显然不低,但这也造成了新人的依赖,比如当泰德表示他另有要事在身的时候,不少新人都面露不舍。 但泰德只是笑道:“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面前这群入会较早的信徒开始检查每个人的行李,和徽章的佩戴,龙雨也顺从地戴上徽章。他的行李没有违禁品,很容易通过了检查。而查出来不允许带进去的,则有匕首、火石,甚至还有一本秩序教会的教典——信徒看到它的一瞬间,面色不渝地问带它来的人是不是故意亵渎愿望之神。 带着别的神明的教典进其他教堂,无论在哪里都会被视为对神明的不尊重。 被问到的人脸都吓白了,匆忙解释这本书是他捡来的,他只是用这本书做枕头,他根本不认识几个字,从未读过这本教典。 于是那本书被信徒当众烧毁,而带它来的人松了口气。 龙雨有些惋惜,要是早知道有人带了这样一本书,他前三天就不用过得那么无聊了。 他们被带进高大宽敞的教堂,繁复华丽的描金壁画比外面的太阳还亮,两侧的信徒画像中一位双颊粉红饱满的少女更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龙雨的视线停留一顺,很快回到前方栩栩如生的石像。 石像不在教堂内,而是在透明的玻璃窗外。它大约有七米多高,带着笑容,空洞的石眼俯视毫无规矩可言的队伍。 信徒骄傲地介绍:“我们找来知名设计师为我们设计整个教堂……从大圣堂内可以看到神像的正脸……” 一行人都敬畏地朝石像摆了摆。其中有个人忽然“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好暖和,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信徒道:“那是神明用神力帮你实现了愿望,你刚才一定觉得很冷,希望温暖一点吧。” “还真是,”那人挠挠头,露出欣喜的笑容,“多谢神明眷顾。” 其他人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抬起头再看石像时,龙雨隐约感觉石像和刚才有细微的不同,似乎更加暗沉,但他并不清楚直觉的来源,只以为是云层遮挡了太阳。 穿过大圣堂往左走有餐厅、忏悔室和供主教等管理者休憩的起居室,往右走有图书室、住房、澡堂等。住房与建筑群之间留有空隙,墙上涂的墙粉颜色稍有区别,原本都是灰色,建筑群颜色更深,可以看出整个教堂并非一体,住房是后来才修建的。 龙雨他们没去左边,而是径直前往供普通信徒居住的住房。 一直走到住房大门口,信徒们分出男女,让新人跟上。女性前往左侧,男性前往右侧,右侧离大圣堂更近。路过一楼时,屋子里全都静悄悄的,拉上了窗帘。 信徒推开二楼的某扇门,房间内的景象一览无遗:最主要的床铺款式像医院的病床,但是木质的,底下没有滚轮,不算太大的空间内安置了十个铺位,床与床之间摆着双层的床头柜,最里面的角落是一个大衣柜,里面分成十个小块,每个小块里放了两件迭好的同款黑袍。 龙雨注意到有的人脸上露出了不满,包括丁小菜,估计来之前并未体验过集体宿舍,也根本没想过愿望教会的信徒过的是这种生活。但他们并没有对信徒表达不满,而是选择默默接受。 他对于这种环境倒是没什么意见,甚至觉得这张床会比他之前的床躺起来更舒服。 信徒给所有人分好床位,对于这些人的顺从十分满意,口头也宽松许多:“让大家住在一起,是为了培养大家的团结精神。我们的神明喜欢聪明、团结、正义的人,也更青睐于实现这些人的愿望。如果不想被神明厌恶,最好听从我们的指导。” 众人连忙道谢。 信徒接着说:“澡堂里的温泉池已经准备好了,大家放下行李,准备好换洗衣物,跟我来。” 龙雨听见丁小菜感叹一声:“这么快就能体验到了!我还以为要正式加入后才能使用。” 他们收拾好东西,分配过各自的空间,带上换洗衣物,便跟着信徒往澡堂走,信徒边走边介绍:“未免有人不知道,我来详细解释一下。灭世神降下大洪水之后,我们脚下的土地分裂成四块,也可以说是五块,有两块之间粘连。分裂的空隙又衍生出许多裂缝,这些地方地动频繁……” 龙雨听着信徒解释温泉的由来,目光顺着墙壁的弧度看向教堂的中央。进来后很容易发现教堂呈环抱形状,拱卫石像。从这边可以看到石像的背面。 这座石像塑造得雌雄莫辩,双手置于胸前,除了腰间配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有些特殊,服饰看起来毫无特色,甚至没有上色,更没有镶金、贴金箔以显示高贵,看起来更像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普通石像,唯有面容雕琢得十分精细。 从背面看,这位愿望之神更为寒碜。 享受了半个小时的温泉,大家穿上黑袍,将愿望徽章别在黑袍的胸口位置,信徒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可以自由活动,但不可喧哗,不可偷窃,不可伤害他人,两小时后要准时前往餐厅就餐,餐厅在非餐饮时间不提供食物。 这样的规定无可厚非,但初来乍到的人不太习惯,从前没有人管束的生活平白无故多了许多掣肘。 丁小菜想了想,拉着龙雨问:“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还是回去休息?” 第7章 龙雨想了想:“先到处转转,至少要找到餐厅的具体位置,到时候提前一点过去,我觉得餐厅应该另有安排,去晚了不占优势。” “行。” 丁小菜高高兴兴点头,一路跟在龙雨身后,时不时停下脚步欣赏墙上的壁画。出现最多的就是信徒绘像,而且大多是平面画,画像中的人穿着黑袍,露出手和脸,呈祈祷姿态,身边绘制着不同的图案,有银剑、黄金、珠宝、烟斗、花冠等。 龙雨猜测,那是信徒们从愿望之神那里获得的恩赐。 第4章 愿望(三) 大圣堂周围,蓝色墙面上印着银白色的暗纹。靠墙的一侧停靠着一排人鱼灯,另一侧是整面玻璃。 龙雨指尖触上墙面,微冷,但没有雪那么冷。银白色的暗纹或许是金属贴纸,手感更凉。 另一侧的玻璃窗的接缝处黏着不少花纹清晰的雪花,大的有大拇指大小,甚至有成团的雪,从天上飘下来的速度比雪花更快,昭示着此时温度很低。龙雨没有多少感觉,但丁小菜拢了拢身上的黑袍。 “啧,这里的条件也太艰苦了点,还不如我们小镇呢……为什么刚才神明没有眷顾我呢?我也很冷啊。” 小镇里好歹有不少低成本的娱乐设施,愿望教堂没有就算了,连室内都冷飕飕的,丁小菜从没想过会过上这样的日子,情不自禁抱怨两句。 他们进来时走过一段台阶,实际上是二楼,而走进教堂深处后,他们顺着楼梯走到一楼,此时经过的位置在大圣堂下方。 神像依旧静静注视着他们。 因为没有刻画瞳仁,从很多视角看起来都能产生与神像对视的错觉。 龙雨只瞥了一眼,没太注意这块一动不动的石头。 丁小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神像,总觉得神像稍显破败的身躯有种不同于冰雪的阴冷……他打了个哆嗦,搓搓肩膀,快走几步跟紧龙雨的步伐。 教堂的另一侧,醇厚的牛奶香气从餐厅弥漫开来,随后是甜蜜的苹果果酱和鲜香的肉汤味道,如层迭气浪引诱着来者。丁小菜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在走廊内回荡。他们午饭是在马车上吃的,简陋且填不饱一个成年男性的肚皮,不过能饿这么快,也有馋意在里面。 当然,丁小菜也没机会吃到。 餐厅仅有一个大铁皮门,透过半闭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内整齐排列的数十张长桌,桌上什么都没有,食物还在厨子手底下照看着,后厨在另外一个屋子,里面的场景不会展示给信徒看。 已经有好几位刚加入的“信徒”兴奋地扒在窗户上,讨论今晚会吃什么。丁小菜有意凑热闹,不过那几人没理他——同乡也不一定都熟。 龙雨没有凑到窗边,不过他仗着身高优势能看到更多,一眼望过去正好看到胖大婶的身影,跟在主厨身后打杂,手里端着一个大盆,看不出装了何物。 从进来后龙雨还没见过胖大婶,现在才知道她直接去了厨房。 整个教堂并没有很大,不到20分钟,龙雨就带着丁小菜在教堂里走了一遍,摸清了大致轮廓。唯一剩下的是中心的花园。 龙雨也是从布局来推断这里是一处花园。花园里留出许多泥地,但此时风雪太大,平坦的地上全盖着厚厚的雪,仅有旁边一颗枝丫干枯的矮树,撑起聊胜于无的光景,让神像不那么寂寞。 神像在最中间,周围环绕着特地引过来的温泉,用白石砌起内凹的底座。 有一个细节,龙雨也是后来才注意到。 这座神像……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枚小小的银币,真实的银币,颜色与神像相近,难以发现。手臂仅仅放在身前,但并未与胸口贴合。 在他曾经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中写道,神像的手部往往会携带受到教会大部分人认可的标志物,比如杀戮之弈神腰间配刀,神像背后常刻画出棋局和棋子,而手中握着“皇后”棋,治愈之神手臂缠绕着绿色藤蔓,手中捏着一枚药剂。 愿望之神的银币,必然也暗示着某种关联。 龙雨一边往回走,一边将这个发现反复默念,直到烙印在脑海中,才在新床上闭上眼睛。 雪停了。 龙雨醒来的时候,没再听到落雪的声音,但空气中并不安静,鼾声此起彼伏,比烧开水还热闹。 墙上的挂钟指向四时三十六分,秒针哒哒的细微动静被隐藏。棉被很温暖,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他们在那些人眼中并不是待宰的肥羊,而是会继续相处的信徒。 他在床上多躺了一会,才叫醒丁小菜。晚餐时间要到了,他们要提前过去。 丁小菜揉揉眼睛,看起来还很疲劳,但他没反对,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跟在龙雨身后。 还没走到那边,龙雨就闻到肉汤的香味,不同于之前仔细闻才能嗅到的一丝,现在这香气灌满室内,丁小菜的肚子立马起了反应,发出很大的咕咚声。 餐厅来了很多人,他们是从教堂另一个方向来的,龙雨疑惑地顺着队伍的方向望去,那边的建筑物并没有人为他们介绍,他还以为是仓库或者废弃用地,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等这些人一一进入餐厅落座,龙雨等新人才跟在后面,找到一张还没有人使用的长桌。 从先前井然有序的队伍来看,后面的位置肯定是特意为他们留的。 第8章 当所有人坐下后,领头的信徒伸出一只手,紧接着,所有信徒就像被输入同一条指令的机械一样,从胸口取出一枚银币,握在手中,闭眼祷告。 在新人中,有人犹豫着取出一枚银币,学着那些人的样子闭上眼睛。 龙雨带着银币,但他没有跟着做,而是将目光落在推门而入的泰德身上,他脸上被烤得发红,灰白的头发被清洗过,不再紧贴头皮,而是蓬松柔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来晚了,各位,结束祷告吧,下面我们先欢迎新的伙伴加入我们。” 餐厅响起一片掌声,泰德在台上朝他们招手:“大家都过来吧,不用急着用餐,它不会被端走。” 有人配合着发出笑声。 泰德给所有新人发了一枚银币,待他们回到座位上,解释道:“这就是与愿望之神交流的媒介,由祂赐福过的银币,向它祈祷,就是向我们的神明祈祷。如果神明的慈悲传达到你,你就有机会实现愿望。” 新人看银币的眼神立马热切起来。 “天哪,是真的吗?” “这也太简单了……” “任何愿望都可以吗?不会有什么代价吧?” 有人试图打听关于许愿的详细规则,不过泰德没有正面回复,而是卖了个关子:“当神恩降临的时候,神明会告诉你答案。” 他话锋一转:“不过,请大家记住,当神明回应你们的愿望后,请尽快把银币亲手投入神像脚下的水池中,无论愿望是否完成,这枚银币都视作‘死去’的媒介,继续使用会带来灾难。更不可打捞已经投入水池中的银币,那样会触怒神明。” “除此之外,苦修是向神明表示敬畏的方式,所以在教堂内,禁止狂欢。” 泰德交代过后,众人终于开始食用大块的牛肉、鲜美的蔬菜 肉汤和一小块美味的、沾满果酱的奶油蛋糕。 龙雨起初是抱着一丝疑虑,但所有人都吃了,而且餐点闻起来实在太香,比他自己做的好得多,他最终没能抵挡这种诱惑,将面前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教堂没有娱乐场所,也没有开展任何娱乐活动,图书馆夜间并未开放,只有宿舍床头柜里躺着一本薄薄的教堂内活动手册,内页字体偏小,龙雨用手指头点在上面,一行一行看过去。 走廊的人鱼灯闪烁着金色的光。灯火闪烁的时候,守夜人敲了钟。 手册上说,晚上九点后不许外出活动。 即使现在才八点,龙雨也诞生了睡意,把手册塞回床头柜,在周围热烈憧憬的话语中慢慢睡去。 咚——咚—— 钟敲了十二下,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传达到很远的地方。 龙雨在钟声中睁开双眼。 他拥有良好的警戒意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行动,而是分辨唤醒自己的声音的来源。室内有轻轻的鼾声,除了他,所有人都睡得很熟。 龙雨看向走廊一侧的窗户,明亮的人鱼灯旁站着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轻手轻脚地熄灭了外面的蜡烛。蜡烛的光灭尽前,龙雨看到巨大的影子动了动。 粘稠的黑夜一片寂静,绵软如鹅毛的雪绒下,石像腿部与笼罩的黑袍之间,一条不起眼的裂缝无声扩大。 祂缓缓弯腰,抓起一把银币,捏成粉末,缓缓伸进裂缝中来回涂抹。收手时,温热的水流顺着手臂一路往下,滴答着落在锈剑上。 仁慈和善的泰德先生,此时正站在神像前,轻声祷告。 “您最忠诚的眷徒与奴仆,已为您送来新的祭品……希望您能再次实现仆的愿望……” 早晨六点,钟塔传来持续不断的钟声。昨日带他们进来的信徒敲开他们的门,告诉他们半小时后要开始晨会。 塔比镇本就在大陆北端,愿望教堂更北,因此钟声刚响起时,众人从美梦中惊醒,扭头看到的是依旧漆黑、重新点起蜡烛的走廊。听说要开晨会,这些人有些不满,同时却又兴致勃勃,期待见到更多新奇事物。大家抓紧时间排队洗漱,是不是穿插几句交流。 “真奇怪,昨晚明明睡得很早,怎么还会头痛。” “我也是,我肩膀痛,不习惯睡这里的枕头,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 “我感觉全身都疼,估计是前几天坐马车给颠的,休息了才反应出来,今早上起床,我差点没坐起来。” 舒舒服服度过一夜,同宿舍的人都精力充沛,唯有龙雨昨晚后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眼下挂着一丝疲惫。 如果说刚来还只是抱着对“恶教徒”的警惕,现在则是一张基于现实的深深的不安。 昨晚那个影子,毫无疑问是属于“愿望之神”的,祂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一直窥视着所有人的行动。他很容易猜到那些会在夜晚熄灭蜡烛的信徒都是知情的,为了防止新人们发现真相,他们不仅规定了作息,还专门派人熄灭灯火。 那么,昨日下午,那些信徒的集会,又意味着什么呢? 龙雨思考了一晚上,从摆在眼前的秘密,到设想逃离的路线,那枚原本放在口袋里的银币也在辗转反侧中滚落到被子里,龙雨一时没有发现。等他们开始晨会,一摸衣兜没有摸到,而众人已经按照指导开始祈祷时,他只能维持无辜的眼神和泰德对视。 泰德沉声道:“好孩子,你为什么还不开始祈祷?” “因为我的银币忘在宿舍了,主教大人。”通过其他人对泰德的称呼,龙雨已经得知泰德在教会中的地位。在教会里位高权重的大人亲自去各地吸纳信徒,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龙雨怀疑,泰德是在培养众人对他的个人崇拜。 第9章 龙雨注意到泰德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新人确实会犯这种错误,好吧,就这一次,可能我今天心情很好。其他人也不会再有这种机会,过来我这里,好孩子。” 泰德要他上前去接。龙雨“好运”地被赠予了第二枚银币,就在他握住这枚银币的同时,从周围人的眼神中,龙雨明白—— 从这一刻开始,他和其他人的关系改变了。 他们不再是同甘共苦的同乡,而是教会里的幸运儿和其他信徒。 第5章 愿望(四) 晨会后是早餐时间。松软可口的长面包论盆放在餐桌上,旁边配苹果酱和栗子酱,供信徒取用。 丁小菜凑过来,偷偷问龙雨:“这第二枚银币,你觉得你用得上吗?” 龙雨摇头:“至少短时间用不上,我没有想要的。” “那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能不能把一枚银币转给我?接下来肯定要给我们分配劳务了,我愿意帮你承担劳务!“ 劳务不仅写进了教会手册里,今早晨会泰德还特地对新人说明了这件事,并呼吁新人主动为教会做出贡献,累计贡献值换取新的银币。 龙雨盯着丁小菜的眼睛,他褐色的眼珠充满期待,但龙雨没有让这份期待维持多久:“我也想,但这两枚银币我都用过了。” 丁小菜热切的目光变得暗淡,很快又重燃热情:“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们可以先试试,反正你不需要许愿,浪费一个银币也无所谓。” “不行,如果我把银币给你,造成不好的后果,我会永远自责。” “穷人才不谈永远。”对面的听众忍不住插了句嘴,而旁边的人几口咽下满嘴的食物,喝了口水,嚷道:“闭嘴,财主家的幸运小子,我们中间第一个享受到赐福的幸运儿,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我说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神明为何眷顾我。我觉得你们需要冷静想一想,我没有做过任何多余的事情,不可能藏着吸引神明的秘密不告诉你们。” 对面的人吵了几句,看起来和他们是差不多的问题。丁小菜不吭声了,龙雨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很快就着浓郁的苹果酱吃完面包,向丁小菜告别,往教会的图书室走去。 图书室实行借阅制,有一个大汇总书单,标注每本书的存放位置。每本书都在管理员的手抄本中留有记录,代表借阅人、借阅时间和借阅期限。刚加入的信徒每人同时只能借阅一本,对教会有过贡献的可以借阅五本,然后是十本、二十五本、五十本。而所有的图书都属于主教,只要主教愿意,他可以追回任意一本图书。 龙雨只想去借一本书,但图书室还没有开门。他没有要去的地方,想起今天分配到的劳务是清理大圣堂内所有画像上的灰尘,便回到餐厅,领了一块抹布和一盆热水,来到大圣堂,仔细擦拭画像的边框。 这些金属边框其实没什么好擦的,在龙雨看来,它们和“肮脏”半点不沾边,顶多缝隙里有一些难以抠出来的灰,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承担这份工作。 而现在刚进入二月,天气还是如此寒冷,一盆热水很快变得冰冷,如果在冬季长期做这样的劳务,说不定会生出冻疮。 好在龙雨不怕冷。 只是身上穿的黑袍有些束手束脚,抬手时会勒紧胳膊,清洗抹布时会滑到盆边,甚至垂到盆里。 半个小时后,图书室终于开门,龙雨也完成了劳务,交还清洁工具,洗过手,再次来到图书室外,推门而入。 图书管理员有两位,一位坐在柜台后看报,另一位在整理书架,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龙雨从书架第一排开始,一本本看过去,难以挑选出最想看的那本。 还是得找管理员问问。 他回到柜台前,在唯一的高脚凳上坐下,这时柜台后的管理员抬头了,叫他起身,那条凳子是他们整理上层书架时用来垫脚的。 “想坐下的话,可以去那边的阅读室。”管理员伸手示意龙雨看向手指的方向,那边现在空无一人。他抬手时,胸口的徽章和工牌一起展露出来,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艾伦。 “我想问一些问题。”龙雨站起来,双手撑在柜台上,“有没有推荐的、适合年纪比较小的人阅读的教育书籍?” “第三书架,左边第四格,那里有很多你需要的书。” “有没有介绍其他宗教的?” 艾伦沉下脸:“年轻人,你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愿望神教不可能把宣传别的信仰的书籍放在我们的图书室里,那是对我们信仰的不敬。” 龙雨见好就收:“我明白,我只是好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故事。” “你管它们叫故事?”艾伦抬高了嗓门,毫不客气地批评,“这都是世界上曾经真实存在的人、真实发生过的事,如果你只是来看故事的人,我下次集会必定在放逐环节上投你一票。” 龙雨的手指在柜台上来回转动,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是我的错。不过,放逐环节是什么?” 艾伦面色稍霁:“为了维护教会的团结、驱除好吃懒做的信徒,我们每个月月初都会通过投票的方式放逐几位信徒。既然你是新人,我也不会苛责你,但我希望再也不会听到你说这种话。要懂得尊敬留存在历史里的伟大人物,明白吧?” “当然,我无意对他们不敬。” 第10章 龙雨视线下垂,从艾伦的脸上挪到他手中的报纸,报纸的发行者是“雪地晚报”,看名字就知道是北方的报刊,能送到愿望教会很正常。从报纸的背面,他隐约看到“流浪诗人假冒音韵之神强闯‘天使音师团’工会塔”的大标题。 艾伦咳嗽一声:“行了,去找你的书吧。” 龙雨收回视线:“好的,多谢您的指引。” “要加上‘愿望之神在上’……” “下次一定。” 龙雨走到书架对应的位置,手指点在书脊上,最后落在一本名叫《海德尔游记》的书上。这本书的外壳精美而坚硬,上面落了许多灰,龙雨轻轻吹了口气,那些陈年老灰纹丝不动。这也不影响他翻开第一页。 看得出这本书是精装版,内页的纸质十分柔滑,仿佛在抚摸玉石。而它的内容也恰好是龙雨需要的。 他准备就借这本书。 再次来到柜台时,早餐时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揉着手腕走进来,看起来刚完成劳务。见到他时,这位同乡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你好,还记得我吗?我叫马泽里。” 龙雨朝他点头,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龙雨。” 马泽里不揉手腕了,像只乱蹦跶的兔子一样踩着凌乱的步伐,接过龙雨的手,紧紧握住,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你真是个好人,要是你在我们宿舍就好了,我们宿舍的人……” “咳咳,在图书室要保持安静,闲话到外面去说。”艾伦打断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 “好吧,跟我来,哦,你怀里的是要借的书吗?那你先登记,我在门口等你。” 马泽里毫无意识地决定了让龙雨跟他走,而且从目的来看是找个可能会理解他的人,听他倒苦水。虽然听起来很有财主家的傻儿子的作风,不过龙雨并不介意这点,真诚热情的人总能得到更多的容忍度。 “没有抵押物?那么借阅期限是十五天……哦,抵押一枚银币的话可以让你借一个月,你确定吗?好的,拿好这枚书签,这上面有我的追踪印记,我随时可以找到它……如果逾期不还,这枚银币就会被回收,你明白吧?好了,你可以把书带走了。” 艾伦对待新人并非都这么有耐心,不过能拿出一枚银币用作抵押的,在他看来是个很不错的举动。龙雨走后,他重新坐下,继续对进出的信徒不闻不问。 “嘿,兄弟。”龙雨刚走出图书室,马泽里立刻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人往角落走去。 “等一下,我还不想这么快就走进忏悔室。”他们前方就是忏悔室,再往前走就是管理者的起居室。龙雨开了个玩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忏悔室能帮他们清理清理脑子,仅仅是因为一个赐福,我宿舍里的所有人对我都是排斥的、阴阳怪气的,昨天泡温泉时,甚至有人问我‘你都不怕冷了为什么还在温泉里待这么久呢’,然后他们说‘是冬暖夏凉吗?那你是不是永远不需要洗澡了?帮我们节约点水资源吧马泽里!’之类的鬼话……” 马泽里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并且不知道有哪里的口音,语速快且偶尔带弹舌音。反正,他绝对不适合当一位诗人,因为那样没几个人知道他念的是什么诗。 “所以当你在晨会上拿到银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有同伴了,尤其刚才和你相熟的朋友已经准备从你这里拿到第二枚银币了,可你拒绝了他。以我父亲给我念过的书来看,他会因此生气……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但人往往都难以抗拒近在咫尺的诱惑,想方设法得到它。” 龙雨摇头:“我和他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我也很希望他能想通。你父亲给你念的是什么书?” “啊……”听到前半句,马泽里刚要为自己的话道歉,龙雨却抛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不过他很高兴和新朋友讨论自己的过去。 “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看童话书,母亲会坐在我的床头,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念给我听。后来我父亲说,‘男子汉应该听些现实的故事’,那时候他已经不用为工作亲自奔波,所以也有时间坐下来给我念书。不过他根本不明白小孩子应该看什么书!他给我念经济学原理、人际交往学、人类心理学,显然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大商人。” “挺好的,”龙雨靠在玻璃窗上,道,“为什么没去?” “呃……我也想当个威风的大商人,可我根本没有人际交往的天赋……“马泽里挠头,“说出来可能会被你笑话,但我还是更喜欢过简单的生活,让我在宴会上保持假笑几个小时还不如让我当‘执公者’。” 龙雨一怔:“执公者没有解散吗?” “一直都在,不过人越来越少了,毕竟秩序女神都已经……”马泽里卡了下壳,“愿望之神不会听到吧?祂介意这个吗?” 两人扯开话题,又聊了一会儿。龙雨抱着书的手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雪原的太阳终于升上来,为无暇的大地蒙上一层金纱,在太阳之下,烛火越来越暗淡,只在龙雨脸侧留下淡淡的橙色光晕,在冰蓝色的眼瞳中点缀一抹光。 冰冷的石像散去阴郁,钟声再次敲响。 “八点了,现在要做什么来着?”马泽里问龙雨。 龙雨道:“整理宿舍。不过我们昨天才过来,应该随便打扫一下就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不要抄近道?” 第11章 整理宿舍本是在早餐后,八点前,两人先前都忘了这事。而八点敲钟后,很快会有人到宿舍来检查他们的整理情况。如果按之前的路走,回宿舍少说要两三分钟,到时候来不来得及就不一定了。 马泽里懊恼地瘪嘴:“愿望之神在上,抄近道吧。” 龙雨说的抄近道,指的是直接从花园里穿过,这样一分钟都不用就能走到。 走进花园,马泽里总有种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的感觉,他本来不冷,却感觉有些背后发凉,直到瞥见神像背后的裂缝,马泽里猛吸一口凉气,扯着龙雨的袍子袖口小声问:“这个、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神像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裂缝……” 龙雨按住他的手,示意他闭嘴。 石像背后的裂缝,显然不该是普通信徒该议论的。 第6章 愿望(五) “这件事之后再说,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我们很可能……” 龙雨留着半句话没说,但马泽里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下意识把背挺得笔直,答应下来:“好,我们快点回去吧。“ 两人在雪地里踏出两条不那么直的并行线,沾着雪的鞋印一路延伸到楼梯口。马泽里的宿舍比龙雨的离楼梯更近,因此先看到的是他的床铺。 “应该只要铺好床就行……见鬼!我的床上怎么有墨水印?“马泽里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摊新鲜出炉的黑色污渍,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位因营养充足而格外高大魁梧的北地青年第一次显露出野兽般的气场,凶狠的眼神在众人身上狠狠剐过。 “要么现在和我把床单换过来,要么永远别让我发现,否则……“ “否则怎样?”一人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萨利只是不小心,而你当众威胁同伴,于教义不和,迟早会被赶出去的!” 被点到名的萨利是这群人当众最矮小的,闻言脸色惨白,嗫嚅道:“不、不是我做的。” 马泽里恼了:“戈莱夫你这条野狗……” “别和他们扯皮了,浪费时间。我来帮你先把有墨渍的这面翻过去,你把被子和枕头抱起来。“ 两个人配合很快把污渍藏进看不到的地方,接下来马泽里只需要迭被子,龙雨则要赶快回到自己的宿舍铺床。 很快,龙雨发现自己床上整整齐齐。 而丁小菜对他翘首以盼,见到他直接招手,显然这份功劳属于他。 但是…… 龙雨叹了口气,堵死丁小菜的期望:“我刚才在图书室借了本书,用一枚银币作为抵押,可以多借一段时间。” “……”丁小菜张了张嘴,最后化成一声冷笑,“行啊,你真行,肯定是故意的吧,为了多借一段时间这种没多少意义的事?既然你要这么做,那也别怪我不把你当朋友。” 龙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许也无法解释。 房门突然被重重地拍响,龙雨转头,前来检查的人员只露出面部和一只手,其他部分都隐藏在黑袍下,看起来很怕冷。 检查者的嗓音有种被硫酸腐蚀过的粗糙,花纹别致的袍子上携带寒气,像从花园里的枯树上砍了一截装在他身上。他说:“教会内部不许争吵,发生争执请找主教评判对错。现在,你们都出来,我进去检查。” - 两天后,也就是二月上旬的最后一天,又一次检查过后,这些黑袍款式与新人并不一致的检查者带领所有人来到大圣堂内。泰德早早站在台上,背对着来者,正对着高大的石像,作祈祷状。待所有人到齐,泰德转过身,带着若隐若现的慈悲笑容,接受所有人的行礼。 检查者把其他人围起来。这些人或高或矮,有男有女,共同点是都用黑袍尽量遮挡全身,狂热地注视着台上的主教。 泰德朝所有人伸出手,就像他曾经在塔比镇所做的一样,用言语和眼神谆谆诱导:“我亲爱的朋友们,我相信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对这场集会有概念,但是不用着急,我们的新朋友还没有经历过。” 在他说话期间,龙雨轻微偏过头看了身边的陌生信徒一眼,他的眼中闪烁着同等的狂热,活像看见肥美兔子的狼。 “我们的教义是充满自由和和平的,我们希望能让所有信徒都过上平等、满足的生活,我们的神是正义的化身。但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可理喻的异教徒,他们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来到这片纯洁的雪原,企图用杀戮摧毁我们的信仰。为此,我们不得不反抗,不得不杀生,仅为守护我们的信仰。” 泰德的眼神带着悲痛,语气沉沉,忽而高亢“每个月的上、中、下旬,我们都有同伴为清理异教徒献出生命,但比起牺牲,我们也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我们的神明得以发扬威名,所有活下来的同伴,都会得到神明的奖赏,获得实现愿望的机会!” 愿望。 龙雨默默咀嚼着这个词。从前他从未意识到愿望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激励,但现在他似乎感受到了——从周围人激动到颤抖的身躯、喉间隐隐泄露的野兽般的低啸、发亮的眼神,都昭示着这份力量的庞大。 即使有为之死去的可能。 有经验的信徒不需要多加安排,已经自发地往目的地走去。泰德主要发表了对新人的安排:“你们此次只需要旁观,也可以为其他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当然,如果实在想进入清理异教徒的场地,可以向我申请。” 第12章 检查者走在队伍前方,伸手示意他们跟上。 来了几天,这是龙雨第一次走出教堂大门,平日他们是不允许随意外出的,只有负责采购的厨子会每日进出,和外头的人交接。 这几日都是晴天,平地上的积雪有融化的迹象,至于附近环绕教堂的山峰已经是经年累月的冰,远看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丝毫泥土的颜色,也不见树木。 那些有经验的信徒速度很快,不久就只能看见一排黑色的长线在雪中前进,而泰德让人牵来马车,让他们能够跟上。他们的队伍按身高排序,身材矮小的先进马车,龙雨偏高,落在后头,马泽里几乎最后,塞满一辆马车后,第二辆车的人坐在一起。戈莱夫也在,原本龙雨担心这两人又吵起来,但泰德也紧跟着登上了马车。 戈莱夫偷偷朝马泽里竖中指,马泽里没有反应,但在泰德坐下的瞬间,在泰德看不到的角落回敬了戈莱夫。 比起这种暗搓搓的争斗,其他人则抱着一堆问题问泰德。 “主教大人,”角落里的人伸出一只手,“愿望之神在上,您是否能为我们解惑,我们的前辈为什么能跑那么快?” 另一个人:“当然是因为愿望的神力!” 泰德摆摆手:“是这样,但也并非完全是神力。神喜欢积极虔诚的信徒,为祂剿灭异教徒者,自然能得到神明的青睐,也能获得相应的力量,因此,这是我们的神明对我们的认可,是我们为祂清理异教徒的赏赐,不需要任何额外的代价。” “额外的代价……”龙雨陷入了思考。恐怕用银币换取实现愿望的机会,还有不小的副作用。 “主教大人,为何我们从未见过我教教典?我听说大部分教会除了徽章、教堂之外,还会发放教典。” 泰德道:“真正的教典由神语写成,除了能与神明直接沟通的人外,其他人看不懂,且教典是教会最重要的典籍,是我们的根本,绝对不能我们的教典落到别人的手上。不瞒各位说,其实我们的教会还存在不少蛀虫,以及一些企图毁灭愿望神教的内奸,我并不放心将教典交给其他任何人。如果各位希望一睹神迹,可在每日虔心沐浴后来找我,如果神明允许,我便会为各位讲解教典上的内容。当然,如果各位的行为得到神明的认可,相信神明不会拒绝这点小小的请求。”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随即盘算着如何能早日摸到教典。 马泽里的眼睛“噌”地亮起,但不是因为教典:“请问主教大人,除了许愿和受赐,我们是否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你希望是怎样的方式呢,孩子?”泰德看起来在笑,眼底却滑过一丝探究的光。 龙雨看到了,他扯了扯马泽里的衣袖,抢在他之前开口:“我认为,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即使无法获得更多属于个人的力量,也能变得更强。” “你说得很对,好孩子。”泰德赞许地望着他。 马车内的空间不太大,泰德伸手,身体前倾,龙雨看出他想对自己做些动作,配合地靠近泰德的手。泰德拍拍他的肩膀,赞许道:“你很有领导者的气质,相信日后你也能成为像我一样的主教。” 戈莱夫,包括他身边的所有人,以及马泽里,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泰德和龙雨。 被现在的主教夸赞有成为主教的潜质,其震撼程度不亚于让他们美梦成真。 龙雨模糊地避开了这个过于有野心的目标:“怎么会呢,主教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民出身的新人,相信愿望之神的信徒中有更多才华横溢之人。对了,主教大人,为什么我们教会没有听说过教宗?如果有教宗的话,像我这样的人若能成为主教,那您一定早就是教宗了。” 前半句表明自己没有代替泰德的野心,后半句则纯粹是拍泰德的马屁。龙雨好歹也是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待过的,经常看到某些人对位高权重者的恭敬,因此模仿得像模象样。 “教宗大人并不在此处,而是在某个城市里弘扬我教的神威。不过教宗大人何其强大,我怎么敢与教宗相提并论呢?”即使泰德这么说,龙雨还是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他很愉快。 马泽里还准备提问时,充当车夫的信徒握着马鞭在门上敲了两下:“主教大人,我们到了。” “下车吧,朋友们,是时候见证前辈们的力量了。“ 新人站成一排,站在一处山丘上,离检查者指出的需要清理异教徒的场地相隔差不多两百米,属于安全距离,也不会影响视线。 但正是如此,龙雨第一次看到类似战斗的场面,也是第一次为此感到震撼。 各种意义的震撼。 前方是两百多个人(或许还不止),穿着统一的黑袍,组成大规模的圆阵,一步一步朝快要风化的小村庄前进,他们共同诵念着神名,请求愿望之神注视他们的征战,为他们增加力量。 但在这么庄重的队伍对面,是一群有老有少、面黄肌瘦的人,论人数比眼前的愿望之神的信徒还多,他们也在反抗,但对如此强悍的队伍,力量微乎其微,生命像稻草一样被收割,血从脖颈流到鞋底,堆了一地。 龙雨隐藏在黑袍下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垂下了眼眸,不愿去看。隔了两个人的新人吐了,但也有人跃跃欲试。 第7章 愿望(六) “诸位,不要惊讶,这些人看起来只是普通人,但如果你们愿意上前检查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在村庄里做过很多对愿望之神不敬的事,甚至试图吸引更多恶教徒前来此地。” 第13章 龙雨顺着泰德的视线望去,领头者的刀尖没入小男孩的脖颈,年幼的、柔软的脊柱被劈成两半。原本还能忍受,现在他身体里也隐隐产生了呕吐感。但他甚至无法转移视线,那抹血色已经夺取了他的注意力。他仿佛看见另一只幼猫倒在雪地里。 “我们对这里进行过详细的调查,绝对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甚至编造的理由对来到村庄的人赶尽杀绝,但只有如此,才能杜绝新的恶教徒的诞生。”泰德向各位发表了一番保证,但是否相信全看个人。 但是,龙雨想到,泰德凭什么认为他们这样的新人能接受这场屠杀?还是说,他有把握让新人接受这样的暴行? 泰德的讲话还在继续:“诸位,我知道你们依旧于心不忍,但请不要因为他们的外表可怜他们。当恶教徒拿起笔画下咒阵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人都因此死去,那时他们可不会怜悯无辜的可怜人,他们就是如此享受操纵生命的快|感。” 真的是这样么?刚受到视觉冲击的龙雨心存怀疑。 他想,若不是记得石像下的裂缝,或许他真的会被这番言论诱惑。 前方的血腥味应该很浓,毕竟杀死了那么多人,尸体全部堆在石屋外,像刚从屠宰场运到集市上卖的猎物。不像猪,因为猪是家养的,为了从猪身上多炸些油,猪总是被喂得像撑起来的皮球,这些尸体相对过于干瘪,像没来得及囤够粮食却不得不在雪原生存的冬眠动物。 等差不多清理完现场、将俘虏和尸体带走后,泰德告诉他们可以到村庄里寻找线索了。 血依旧留在石墙上和地面上,泰德穿着半条小腿长的黑色皮靴,踩过冷却的血水时,脚上沾了不该有的黑泥。龙雨小心地跨过血迹,心里默念着秩序女神的神名。 秩序女神已死,天下皆知。前来小镇向贫民布施的治愈之神信徒说,为了纪念因拯救世人牺牲的秩序女神,其他教众可以在非重要场合颂念秩序女神之名。祂不会再给予响应,但祂的意志永存,是所有人的指路明灯。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信仰的神明外,也只有颂念秩序女神的神名不违背教义。 村庄多数是灰白的石墙,墙缝里,容易灌进风的地方,被塞进泥土,再被厚厚的雪一盖,按理说是非常隐蔽的。龙雨不知道愿望信徒是如何发现这个村庄。 泰德带他们参观的石屋内,家具多数是用木头和石头制作的,简陋且显眼。在并不宽敞、仅有约一米五平米的方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盘,以及一张巴掌大的老旧羊皮纸,羊皮纸上搁着一根不规则的小木棒——在寒冷的雪原,墨水会冻成硬块,并不适用。大部分人会购买炭笔,或者从烧黑的木炭中取出炭灰,需要使用时加入少量雪水搅匀。 羊皮纸上用炭画出一个小小的圆阵,中央刻画正三角、和意义不明、长短不一的许多弧形,最终组合成一只钝钝的长半椭圆形,图形中间呈锈红色。 龙雨凑近轻嗅,感觉是血。村庄没有畜牧,血很有可能是村民的。泰德走过来,问他发现了什么。 龙雨问:“主教大人,这里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新人的视线总是追随着泰德,见他在书桌前停下脚步,也围成一圈,企图从他的行为中预判出什么。 泰德捏着柔软的羊皮纸,举到眼前凑近细看,惊讶道:“愿望之神在上!这是经常在赫莱蒙思城出现的‘血腥猎手’教派的印记,这些内部的弧线代表吸盘,整个图案是一只章鱼触手。我们的调查小队居然没有发现这个,这或许是他们不久前才画出来,企图召唤残暴的‘血腥猎手’,杀死我们的同胞,只是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我们发现了踪迹。” 说到最后,泰德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愤怒,在他的影响下,新人也感受到同等的恐惧:“天哪,原来他们真的是不怀好意的恶教徒,剿灭他们果然是正确的。” “是啊,谁能想到那样瘦弱的外表下有如此狠毒的心肠呢。” “主教大人,您说的这个教派,它会来侵犯我们的领地吗?不然这张羊皮纸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主教大人……” 越来越多的问题涌向泰德,趁他脱不开身的时候,龙雨把眼中闪着异样光芒的马泽里拖到一边,再次小声提醒他:“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有什么问题,兄弟,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一个大教派想趁冬季尚未离去,雪原上的资源供给不足的机会攻打愿望教会,我认为这就是合理的解释。” “想想那条裂缝。”龙雨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话。 “兄弟,不需要质疑我的用意,”马泽里抓着他的头发,用一种凝重的语气低声回复,“我知道,我当然记得。我不是真的蠢货,我读的书比你多,如果此时不附和,那我们的结局和异教徒不会相差多少,你明白吗?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顺从,活下去。” 马泽里说得没错,但实施起来很难不露出破绽,他拍拍龙雨的肩表示安慰,一道拔高的声音炸响:“你们在角落里偷偷摸摸讨论什么?” 这声音龙雨听了都知道是戈莱夫,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藏着不怀好意的光:“该不会是看到这些异教徒的下场之后心里不安吧?” 马泽里翻了个白眼:“没有那种事!” 戈莱夫就是故意要同马泽里作对,龙雨知道让他们吵起来只会徒增麻烦,走到马泽里和戈莱夫中间,同戈莱夫说:“我们什么都没说,倒是你,总是针对你的同胞,难道从未想起过教会的信徒守则,要团结一致吗?泰德大人,您来评评理吧。” 第14章 “这,我哪有……”戈莱夫脸色一变,紧张得频频看向泰德。 泰德笑眯眯地从人群中站出来,伸出双手,让马泽里和戈莱夫各牵着他一只手。宽厚温热的手掌和他们的手掌紧贴,马泽里的表情从莫名其妙到怔然,对戈莱夫的敌意也悄然消退,当泰德说着“和好吧,孩子们”,并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的时候,龙雨竟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不满。 毫无疑问,从头至尾,泰德都是一位充满个人魅力的传教者,在他身边,即使是刺猬都能不自觉变得温和,收起扎人的尖刺。 晚餐时,所有人回到教会餐厅,例行祈祷。 原本以为这一天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泰德却请所有人在晚餐后前往大圣堂。而消息灵通的新人,也从前辈们那里打探到了每次清理异教徒之后的必备环节——所有人都要向许愿池投下银币。 用杀死异教徒的血腥沾染银币,向愿望之神换取庇佑。 这是唯一准许信众在没有沐浴的情况下许愿的形式。 当龙雨握着银币,站在队伍中间,从正面仰望高大的石像时,在淡淡的月光下,石像未加雕饰的眼珠更多受到灯火的照耀,反射出跳动的橙色,就像活过来一般。 泰德站在大圣堂二楼,俯瞰挨个许下愿望的信徒。龙雨侧过头时,他注意到那双淡漠的冰蓝色眼睛,在黑夜中熠熠发光,即使并不喜欢龙雨那暗淡的发色,但在灯光修饰下越发无可挑剔的面部轮廓又弥补了这小小的瑕疵。就像寻找到最耀眼的宝石,对美好事物的喜爱,让泰德无法移开视线。 今日的花园,有信徒特地提前扫过雪,当龙雨迈进花园时,只能感觉到夜晚的冷风拂过面颊,脚底踩上的是坚硬的石头,潮湿的水汽滋润发干的嘴唇,栗棕色的碎发蒙上一层水珠,等走到水池前,脸上竟然有种被蛇爬过的感觉,又湿又冷。 他像所有人一样,将银币放置在掌心,轻轻合上双眼,双手前伸,再轻轻转动,银币跌入水池,发出清脆的“啪”声,落在一堆银币上。 就让我离开这里吧,不知这样的愿望你也能实现吗? 龙雨睁开眼睛,从另一边往宿舍区域走。 而泰德看他的眼神逐渐从欣赏变成若有所思。 就在龙雨许过愿的一瞬间,愿望之神居然主动响应了他,在此之前,只有教宗大人才能聆听神谕,然后向下属主教传颂。 愿望之神说,祂从那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或许是某种强大的印记,甚至是某位强大神明的神种,如果能将其抢夺过来,那么祂将进一步实现泰德的愿望。 实现愿望,对于任何一个有愿望的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尤其是已经经历过“梦想成真”的人。 泰德当然也不例外。 他盯着龙雨的背影,已经开始思考如何从龙雨身上挖掘出这个秘密。 来换取教会里无上的权利。 身为主教,他已经厌倦了总是待在白茫茫的雪原中,即使本地消息不流动、小镇居民更加好骗,将他视为崇拜的对象,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他明白,在他之上还有教宗,最受神明宠爱的教宗,据说寿命已经延长到两百岁,或许还会更长。再让他活下去,什么时候能轮到他成为教宗呢? 他想要到温暖的大城市里去,坐在舒服的软座上,不用处理下面的零碎事务,只要聆听神谕,必要的时候出席会议,做出几个方案命令所有人执行,其他时间就是享乐。 泰德摸着头顶灰白的头发,抿了一口葡萄酒,下定了决心。 第8章 愿望(七) 龙雨回到宿舍,向往常一样,坐在床上看了会儿《海德尔游记》。 说起来,这本书有个奇怪的地方,龙雨反复确认过,封面上的人名是“海德尔”无误,但内页的作者名却叫“海伦娜·哈洛尼斯”。后来他翻书的时候,书中掉出一张纸质书签,上面用墨水写着:海伦娜游历时时常身着男装,化名海德尔,仅在写作署名时使用本名。这张书签的来源不得而知。 所有舍友都回来时,龙雨已经侧着身,躺下了。 他并没有睡着,向愿望之神投下银币时,他能感觉到强烈的视线在他身上徘徊。那种被毒蛇缠上阴冷,并非潮湿的空气带来的错觉。 龙雨当然想过直接逃出去,但教会对马车的看管十分严格,没有马车,他根本无法离开雪原。 不过今晚,他还是想做些什么。 凌晨一点半左右,龙雨悄然睁眼,在如雷的鼾声中从床上滑下,披上盖在被子上的黑袍,让帽子几乎遮住标示性的冰蓝色眼珠,蹑手蹑脚往门外走去。 为了保持安静,也为了方便,龙雨并没有穿鞋。 信徒宿舍的门是不锁的,转轴上足了油,开关门时几乎没有声音。龙雨发自真心地感谢教会对基础设施的维护,要不然他今晚不敢有任何动作。不过出于谨慎,他先从窗户里看了一眼教堂中央的石像。 石像此时正弯着腰,抓起一枚枚银币,塞进裂缝里。慢慢地,他从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分辨出一阵接一阵的、银币刮过水池池底的摩擦声,和类似潮水起伏的动静。最后,摩擦声分成了两股,一股更富有节奏,卡嚓卡嚓,是石像内部在咀嚼银币。 舍友翻身带动床响,龙雨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没有人醒来,才意识到虚惊一场,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况。确认不会被发现后,龙雨慢慢打开门,蹲着走了出去。 第15章 却不知,在他背后,丁小菜悄悄睁开了眼睛,跟上他的踪迹。 前几天龙雨睡前喝多了热水,也在一点半醒过来一次,那时他只想着找厕所,内心坦荡直奔目标,也发现这个时间没人看管他们这群新人。 没人自然就是最适合他偷偷行动的时候。 但来到走廊,外面从下至上的火光却让他感到不妙。走廊外并非大玻璃窗,而是半人高的实心栏杆,龙雨贴在栏杆上,小心地探出头,朝下望去。 他误判了今晚的活动会带来变量,那些在教会中负责监督他们的信徒,正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围在石像旁,石像打捞银币,他们则闭眼祈祷。龙雨不敢下楼,那样只会和这群人碰上。 愿望之神咀嚼银币的诡异声响已经持续了很久,直到某一刻停止。泰德缓缓睁开双眼,在他身后,许多闪烁着金属般光芒的眼睛一同睁开,他们褪下裹身的黑袍,露出残缺的身体:有人只是失去小指,有人脖颈、手背处都能看到明显的疤痕,有人切掉一只耳朵,甚至有人只有一只手,而泰德像是得到了愿望之神的宠爱,即使难掩皱纹,但身上的每一块皮肤都是完好无缺的。 而此时,他们纷纷掏出一手长的匕首,朝自己身上划去,嘴唇瓮动着,朝水池献出粘稠的鲜血。泰德没有,他仅仅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短短的骨头。 龙雨还想看得更清楚,身后的响动却让他吓出一身冷汗,却是同样看到那些信徒的惨状后不由自主倒退的丁小菜,他呼吸格外急促,胸腔如同富有弹性的海绵不断起伏,为了防止发出声音,丁小菜腾出一只手捂住嘴。 不知靠门的舍友在窗边放了什么,丁小菜踩到了一个硬物,硬物发出“吱——”的一声惨叫,丁小菜的后脚朝后滑了一小段。一切发生在短短两秒内,龙雨来不及反应。 万幸舍友没醒,否则无论龙雨和丁小菜今晚准备干什么都无法洗脱叛教嫌疑。龙雨也来不及探究丁小菜准备干什么,压低声音提醒他“轻点、快点躺回去”,自己借着微薄的月光,迅速摸到自己的床。 他刚躺下,外面果然响起好几道轻巧又兼备速度的脚步声,幽灵一样从窗外飘过,在二楼转了一圈,慢慢回到龙雨的住处。 丁小菜的呼吸声依旧很粗重,他在尽力控制,但龙雨依旧能听到,还好有其他人的鼾声遮掩。外面巡视的人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不对,悄悄走了。 龙雨不敢睁开眼睛确认,他怀疑这些人还会回来,加上前半夜一直没睡,等心跳平静下来,他居然迅速进入了梦境。 梦中,依旧是那个破碎的天台,摇摇欲坠的装饰性檐角,和穿着繁复长裙、面容模糊的金发女人,嘴角带着明媚的笑容。 “这次我是姐姐……” “姐姐……” “你叫龙雨,我叫龙涟,记住了吗?” 他在眨眼,眼前的面容越发模糊,金发与背后的天光融为一色,他抬起头,看见了……天空中倒流的水柱……而下一秒,天台骤然爬上巨大的触手,将女人卷走。 “龙涟——” 六点半不到,龙雨再次从梦中惊醒,心跳比夜晚偷窥时还快,大脑由于少眠刚醒而混沌眩晕,连外面的灯光都变得刺眼。就在他决定再睡一会儿时,外面开始敲钟了。 今日无雪,路面干净,但面包的分量变少了。 不过龙雨没时间感慨。泰德亲自来到他面前,亲热地邀请他去主教的起居室坐坐。当然,这话又引起不少人的羡慕。若是平时,泰德走后,丁小菜说什么也会询问龙雨和泰德打好关系的窍门,但今天他比龙雨更心不在焉。 甚至在看到泰德时,他先是生硬地撇开了视线,又觉得不妥,只好露出僵硬的笑容,假装对果酱很感兴趣,握着涂抹果酱的金属叉,在面包上抹了厚厚一层,一口下去,甜得齁人。 甜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龙雨吃完面包,起身往外走,丁小菜顾不得口味,把剩下的整块面包一口吃下去,灌了两口水,快速追上龙雨的步伐,跟在他后面,却又抿着嘴,一言不发。 直到已经走过图书室,走到忏悔室跟前,龙雨回头看了他一眼,丁小菜像才惊醒过来,脱口而出:“对不起。” 龙雨停下脚步,但没有说话。这份道歉来得突兀。 其实龙雨本以为丁小菜会告发他昨晚的行为,但又想了想,丁小菜也没傻到那地步,因为告发龙雨就意味着他自己也会被怀疑。但他最多猜到丁小菜会把事情隐瞒下来,却没想等到了一声对不起。 丁小菜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是我的错,我不该鼓动你来这里,更不该因为银币的事觉得你小气,单方面疏远你。” 龙雨无言,过了几秒,他往回走几步,和丁小菜面对面,低声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不过你不要在教会内说起这些,如果被人听到,我们只会有更多麻烦。” “那……”确定周围没人,丁小菜犹豫很久,眼神充满希冀,“我们要准备逃跑吗?” “如果你也想走的话,最好尽快找到马和马车,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怀疑这次主教叫我过去不是什么好事。” 听他这么说,丁小菜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一点头:“好,我会尽力的。” 丁小菜走后,龙雨继续朝主教起居室走去,路上再次检查自己的徽章是不是还在胸口。 第16章 敲开门,前来开门的是一名从未见过的女性信徒,同样裹着黑袍,面无表情,行事机械,仿佛肉|体只是一具空壳。她引着龙雨脱下黑袍挂在衣架上,然后朝深处走去。泰德坐在阳台上,头顶的白发像一圈柔和的圣光。 主教的起居室配备许多电子设备,暖风从室内吹向阳台,拂过客厅与阳台之间、窗台上花盆中的三色堇和水仙花,卷起一阵阵甜香。阳台放着一张小圆桌和两张藤椅,都盖着柔软的绒毯,绒毯下面是靠枕。 这样舒适的环境,很符合大多数人对家的想象。 对从未拥有家的人也是如此。 泰德邀请他坐下,并向他介绍起愿望教会的历史:“我们根基并不深,但发展十分迅速,在拥有千万人口的赫莱蒙思城,都有我们的教堂……愿望的神力如此强大,他令所有接受过恩赐的人着迷……” 当龙雨表现得对城市感兴趣时,泰德道:“我明白,大多数人都是向往城市的,包括我也是。不过连我都只能留在这么寒冷的地方……我知道你是从小镇过来的,你什么都没有,连微芒级的神力都没有,又怎么到城市扎根呢?……城里的信徒比我们厉害,微芒级对他们来说只是起步……对于靠近神灵的眷徒来说,就连获得神种都未必不可能呢。” 说到这,泰德意味深长地看了龙雨一眼:“你明白神种意味着什么吗,年轻人?” 龙雨从秩序教会的宣传册中了解过一点,不过他不敢对泰德说,于是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不是代表一个等级吗?” “那当然也是代表一个等级,而且是跨度最大的一个等级。”泰德站起身,从阳台上往教堂外看。他朝龙雨招手,让他过来一起吹吹冷风。 龙雨站到他身边后,他才慢慢开口:“神种,就是由神明赐予的,能够孕育出力量的种子,是常人一步登天的神物。每位神明赐下的神种,形态稍有不同,但总体都呈种子的形状,故而被称为神种。有了神种,就能从神明那里借来一丝力量,化为己用。虽然能将神种运用到何种程度全看个人,但没有神种,就没有变强的途径。” “当然,神种也是神明的印记,拥有了某位神明的神种,也就意味着此人至死无法改信。他死后,神种就会枯萎,他所有的力量会回到神明体内。” 龙雨静静听着泰德的解释,而泰德话锋一转,眸光深沉地问:“你有没有见过看起来很特别的,摸起来很温暖的种子?” 龙雨花了几秒钟思考了一下,再次摇头:“并没有,主教大人。” “真的吗?”泰德追问。 “当然,主教大人,如果得到过神种的话,我便无需向愿望之神祈祷了。啊,愿望之神在上,我此言没有任何亵渎的意思。” 泰德有些失望,之后明显兴致缺缺,聊了不多久,就请他走了。女信徒没有将黑袍递给龙雨,而是帮他穿上,目送他离开。 第9章 愿望(八) 对于冬季的雪原而言,晴朗只是暂时的。 从泰德的房间离开后,龙雨才注意到外面又下起鹅毛大雪。泰德的房间过于温暖,他的阳台不会有完整的雪落下。 马上又是八点,龙雨得赶回去整理个人物品。 经过一段时间的作息调整,所有人都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每日精神饱满,偶尔一次熬夜对龙雨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此时他并不感到困顿。 丁小菜也是刚回来,正在迭他那床被子,龙雨一边开始整理,一边听其他人谈起昨晚许愿后的玄妙感受。 “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做不了假啊。” “没错,只有愿望之神的神力才能做到。” “嘿嘿,我已经在期待神明大人实现我的愿望了。” 丁小菜试探地问:“说起来,你们都许了什么愿?” “这……”同乡支支吾吾不肯说,“反正就、就那些呗,大家都是男人,懂我的意思吧?” 有人发出久违的猥琐的笑声,其他人也跟着笑了。他们甚至没听到检查者穿着皮鞋靠近的步伐,不止一个。 当房门被敲响时,丁小菜露出愕然的眼神:怎么来了两个人? 从面相能看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身高差别不大。男信徒面色如常,认真检查宿舍的角落,女信徒请所有人按顺序离开房间。龙雨刚好整理完站直,转头见女信徒叉着手,宽大的袖口堆在一起,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这位女士拦住了他往外走的步伐:“等一下,面对我,张开双臂。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银币的味道。” 周围哗然一片,龙雨甚至从丁小菜的眼神中感受到眩晕,要不是靠着墙,他说不定会腿软得当场给两位检查者跪下。 龙雨察觉不对劲,他知道自己身上不可能还有银币,而女信徒认为他藏有。从昨晚投过银币后到现在,他和可能拥有银币的人接触的时间只有…… 主教房间里,女信徒收走他的黑袍,和后来帮他穿上黑袍的时候。 典型而简单的阳谋。 但他顺从地任由女信徒检查他的衣袖,甚至对方紧皱眉头,要求他脱下黑袍继续检查时,龙雨毫不反抗。 ——反抗是没有必要的,凭他一个人,绝对无法与这么多人对抗,更何况他们中的某些还拥有“神力”。 女信徒接过他脱下的黑袍,抖了几下,果然有一枚银币从衣袍中滚落于地,绕着女信徒的鞋尖转了半个圈。女信徒将黑袍交给旁边的男信徒,弯腰捏起那枚银币,在视线平行处观察了正反面的印记。 第17章 男信徒抱着胳膊,嘴角甚至噙着一抹微笑:“毫无疑问是属于愿望神教的银币。” 四周忽然寂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清。女信徒收起银币,面色肃然:“你们目前获取银币的渠道只有由教会无偿提供,昨晚投入银币后,你为何还有一枚银币?” 听到这话,周围看好戏的人比龙雨还先表示不满,戈莱夫捏着嗓子,故意喊道:“他受到主教大人恩赐,有两枚银币呢!” 女信徒盯着龙雨:“你叫什么名字?” 戈莱夫又喊:“他叫龙雨。” 女信徒朝戈莱夫看去,原本和戈莱夫肩膀贴着肩膀看热闹的人从中间岔开,并不想和这个出头的傻子亲近地贴在一起。 出乎意料,女信徒的态度很温和,甚至可以说,她在面对龙雨和面对戈莱夫时是两张脸,那双大眼睛像在鼓励他继续。 这种差别对待给了戈莱夫极大的勇气,于是当女信徒询问细节、确认情况真实时,戈莱夫事无巨细地说明了一大堆,连他与马泽里之间的恩怨都解释得差不多了。 听了一大堆后,女信徒颔首,语气带着不容质疑:“我明白了。马泽里在哪里,现在去把他找来。” 马泽里在人堆后面。他原本不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直到外面的人越聚越多,透过窗户能看到许多人朝隔壁张望,马泽里也来了兴趣,不过他虽然高大,却根本挤不进去。 而女信徒的话一出,众人全都看向外围的马泽里,像被踩踏的野草一样朝其他方向倒去,为马泽里让出一条路。 包括龙雨和女信徒,都将视线投向他。 马泽里清了清嗓子,问:“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你知道他的另一枚银币在哪里吗?请不要撒谎,否则你会有连带责任。” “咳,这个嘛,当然是……”马泽里偷偷瞥了一眼龙雨,视线和龙雨撞个正着,他心虚地低下头,“……是图书室的抵押。” “只要您从他的床位和储物柜里搜到那本书,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马泽里飞速地说完后半句,殷切地望着女信徒,“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女信徒允许了,她平静地对龙雨道:“这枚多出来的银币来路不正,我认为你亵渎了愿望之神的神谕,偷窃愿望池中的银币,夺走了其他人实现愿望的机会。接下来如果要辩解,也请跟我到忏悔室去说吧。” 临走前,马泽里最后看了一眼龙雨的眼神,说不上有多失望,但室内的灯光下,那双眼睛就像融入了一滴蓝墨水,不再是纯然的冰蓝。 马泽里的心灵有一瞬间的瑟缩,但他不会傻到帮龙雨隐瞒……这毕竟是关乎他立足的事。 女信徒带着龙雨走得干脆利落,叫人怀疑她是不是专门来干这个的。男信徒倒是毫不意外,继续检查,并警告其他信众不得私下议论。 人群散去,丁小菜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跑开,不知道去哪儿了。 忏悔室很近,龙雨路过很多次,但从不知道里面的模样,因为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屋内黑漆漆的一片。 走进来才知道,这里比外面还冷,好像空气中仅剩的热气都被抽走,皮肤表面的温度快速下降。 女信徒从墙壁的挂橱里取下一根食指长的蜡烛,将蜡滴在合金底座上,用来固定。然后她端着底座,绕过书桌,将蜡烛安置在左侧桌角,掏出那枚银币放在蜡烛旁,随意地坐下。她解开外袍,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固定在某一处,龙雨清楚地看到,她腰侧的褐色皮鞭反射着烛火浸不暖的光。 “你还有需要辩解的吗?没有的话,就开始忏悔吧。” 在摇晃的火光中,龙雨看到她眉眼处的皱纹微妙地舒展开,显露出某种扭曲的愉悦:“无话可说?那我们先从整件事的经过开始……” - “你们的地图画错了,否则我们三天前就能找到这里。” 俞温抓着那张手绘地图冲进桂冠女神信徒的帐篷,作为战争信徒的下属在大风中捂着帽子,苦着脸追上去。但他依旧没能制止俞温把地图拍在哈伦面前。 “消消气,俞温,在茫茫大雪中辨不清方向是很正常的事。况且我们已经找到了‘愿望之神’的踪迹,迟到三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隐蔽工作做得很好,没人发现我们。” “你确定?”俞温冷冷道,“就在昨天,他们屠杀了一个村庄,因为有人包庇‘血腥猎手’的信徒。” 哈伦看起来依旧不甚在意,慢条斯理收起那份错误的地图,“各位神明在创立教派的时候,做过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没有哪位神明能说自己一身清白。哦,当然,‘不需要教堂’的秩序女神除外。” 他瞥了一眼俞温,企图从她脸上看出愤怒或者仇恨,但他失望了,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从不动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俞温还是秩序女神的眷徒,而现在换了信仰,居然依旧是眷徒。 真是不可思议。 俞温才懒得听他的鬼话,刚准备反驳,下属溜进帐篷,拼命做口型:协议,协议! 桂冠女神曾是杀戮之弈神的从神。自从十年前秩序身死,由其掌握的权柄重新分配,桂冠侥幸获得了这份权柄。由于桂冠女神根基尚浅,杀戮之弈神念及旧情,常扶持一二——当然,希望桂冠能识相点继续做祂的从神才是真实意图。 第18章 这次清理恶教徒的行动由桂冠女神出人,其他教派派人过来的主要目的是监视和确认情报,但如果不是杀戮信徒杵在这里,这些教派说不定会为了利益瓜分雪原,不给桂冠女神半点喝汤的机会。 不过,从桂冠信徒的表现来看,这位女神多半早就有了独立门户的野心。 俞温皱着眉,顶着一副古典美女相貌翻白眼,不过,下属总觉得哈伦就喜欢看俞温这样——说明他在刚才的针锋相对里占据了上风。 战争女神在上,桂冠信徒的好胜心也太强了。下属默默地想,如果不是有协议在前,哈伦肯定会被扒光扔进冰河里,扔掉半条命才能被允许爬上岸。 总而言之,公务在身的俞温妥协了:“我现在需要知道你们之后的安排,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解救无辜民众。” “当然,我们会尽量的。”哈伦把“尽量”一词咬得很重,“但是对于反抗的恶教信徒,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希望你能理解。” “你随意,”俞温道,“如果你一定要让桂冠染上嗜杀名号的话。” - 龙雨在女信徒的要求下,脱掉了上衣。冰窖般的忏悔室中,女信徒像只黑色的蝴蝶翩翩飞来,优雅地握着长鞭,“请”他朝愿望之神的方向跪下。 龙雨没有照做。 女信徒显然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即使他接受了下跪,还会有其他惩罚,归根结底是要做到让他感到痛苦的一步。 再者,他并不信仰愿望之神。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愿,去跪一个不信仰的神。 其结果就是在短短十分钟内,他的后背多出十几道鞭痕,赤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随着长鞭的甩动,飞溅到女信徒的脸上。 忏悔室的温度在零下,龙雨能感觉到背后的鲜血迅速冷却、结块,针刺般的痛感此起彼伏,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背上是不是穿了个洞,不然为何会觉得胸口格外冷。 从他进入忏悔室起半个小时后,门突然被敲响。女信徒收起长鞭,连手套一起塞进挂橱,扯出笑脸迎接来者。 “主教大人,请进来吧,我已经按照规则惩罚过他了。” 女信徒恭敬地站在门边,垂首,伸展修长的脖颈。她那双格外大的眼睛面对龙雨时是诡谲恐怖,居然也可以变得温柔可亲。 泰德朝女信徒摆手,示意她安静,然后踱步到龙雨身边,严肃地望着他:“我听说了你的事,告诉我年轻人,你为何要从水池中偷走一枚银币?” 第10章 愿望(九) 泰德的到来为室内增添外界的温度,却并没有让龙雨感受到温暖,反而因为空气流速加快更冷了。 龙雨没有回答,无声地凝望他,泰德从挂橱上取下一块白纱布,左手手搭在龙雨肩上,右手沿着伤口擦去满溢而在背部勾出竖线的血迹。一块白净的纱布慢慢沾满了胶状的血,粘成一团。 他说:“年轻人,你享受了愿望之神给予的恩赐,享受了免费提供的美食,享受了教会的关照,但你却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你难道没有羞耻心吗?” 龙雨看不见背后,却能感觉到一根手指抵住纱布,重重地按进伤口,刚刚凝固的血水重新涌出,他肌肉紧绷,以缓解这种疼痛。 泰德还想试探,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女信徒却在这时闯进来,面色木然,并朝另一位女信徒点头问好,再说明来意: “主教大人,我们的食物被拦截了,用来运输粮食的马也损失了两匹。” 愿望教会在地处雪原,养着几百号人,食物供应至关重要。对于泰德来说,问出龙雨身上神种的秘密都是小事。他交代检查者好好审讯,如果问不出来就关进地下室,而后才匆忙离开忏悔室。 检查者点头称是,但对于审讯,她依旧只是采用刑法,并没有多少“审”的意味。后来她打累了,龙雨失血太多,脑海总是陷入混乱,甚至差点睡过去,听到她叫人进来,嘱咐信徒好好上药时,意识彻底拥抱了黑暗。 不久后,忏悔室的大门“呯”地一声关上,他被抗进了大仓库下的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其实就是在地下挖出来的监狱,关着很多骨瘦嶙峋、衣衫破烂、肢体不全的人,因为缺乏光照和营养,那些人的脸就像在一块惨白的画布上不均匀地刷着蜡黄的漆,无法辨认男女。 大部分人都被关在一起,只有少数人在另一个监狱。 龙雨被扔进来时这群人正在睡觉,这里没有床,他们就找个有干草的地方躺下,或者躺在人堆里,靠干瘪却温热的肉|体取暖。 解手的地方在某个角落,在那里,监狱的木栏杆上涂满粪水,整个地下室都因此弥漫着恶心的味道。 龙雨被放进人较少的监狱里,里面的人从睡梦中醒来,看了他一眼,继续睡觉。对于这群和冬眠没有什么区别的人来说,睡觉就是最好的保存体力的方式。 “别让他死了,阿六。”送人过来的信徒捏着鼻子,对看管监狱的信徒说了一句,匆匆离开了这里。阿六守在门口,地下室的大门已锁,他懒得检查里面的隔间有没有锁好,反正这群人没法出来。 信徒走后,阿六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愿望之神在上,要是能让我闻不到这臭味该多好,自从轮班来看管你们,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 龙雨在梦中见到一只巨大的茧,他在茧内。丝线紧紧裹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一点点融化,金色的光飘绕在他脸颊……直到被送饭时的躁动和从他身上踩过的赤脚弄醒。 第19章 阿六负责把饭送进来。他搂着一个大盆,盆里是所有倒在一起的汤水,或者可以叫潲水,一看就是餐厅的残羹冷炙,但这群人迫不及待地用手捧起一把,狼吞虎咽。 ……老实说,龙雨有些想吐,但见到这里的环境,他感觉吐出来会更不妙。他翻身背对饭盆,尽量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默念着《海德尔游记》中的诗歌:“明亮整洁的房间,/听见你的牙齿,创作滴答声中/我们分享同一杯冰雪,/即使在深夜,尽情呼吸月亮;/我愿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渴望/……” “你不来吃点吗?”阿六对着龙雨大喊,并非他多么好心,而是有人需要龙雨别死了。 龙雨摇摇头,慢慢地、轻轻地按照曾在塔比镇听过的乐曲唱出第一句,然后开始艰难的第二句、第三句……阿六想着一顿不吃他也饿不死,饿死前自然什么都愿意吃,也没有逼他。 至于为什么要留下龙雨,他半点不知。 之后阿六又来过一次,在晚饭的时候。龙雨估摸着时间是下午六点左右。这次龙雨回望了他,用视线丈量阿六的身高和隐藏在黑袍下的体格。 阿六的身高和丁小菜差不多,在雪原里偏矮,属于比较好制服的类型。 但龙雨依旧在等,等阿六放下戒心。 他不可能一直被关在这里,但逃出去只有一次机会,他得谨慎一些,最好能从阿六嘴里套出话,打听外面的情况。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假扮成阿六,但两人身高相差太多,很容易被发现。 那之后,地下室里慢慢安静下来。这群人挤在一起,小声咕哝着,像带着胎毛湿漉漉的小老鼠。 龙雨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他没法躺着,躺着后背会疼。一直到钟声敲响,他都没怎么睡着,却又格外疲惫。 一片雪花穿过地下室的大门,飞到他眼角,他无知无觉,慢慢靠在牢笼上,耳边却传来铁链滚动的声音,锁头毫不客气地敲在铁门上。 外面走进来两个人,打开人数更多的房间,抓起一条胳膊拖着人往外走,对其他人视而不见。被拖走的人头朝下,面色惊恐,嘴里发出含糊而意味不明的哀嚎,这时旁边的人就成了鹌鹑崽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因为太瘦,一眼看去,龙雨甚至分不清哪条腿连接哪块躯干。 他侧过头,视线定在自己这间牢房内离他最近的一个光头上,对方已是惊弓之鸟,对一切注视都很敏感,用灰蓝色的小眼睛紧张地回望。 好像龙雨会吃人一样。 龙雨尝试和他搭话:“你好,我叫龙雨,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好,我是艾冬,五个月前,不、也有可能是四个月前进来的,我记不清了……”艾冬声音越来越小,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我们再也没出去过……那些出去的人,就不会再回来了。” 为了听清楚,龙雨稍微挪了挪位置,靠近艾冬,“出去的人,是做什么去了?” “献祭。”艾冬打了个寒噤,在龙雨看来就是这具骷髅架子忽然抖了一下。 艾冬蹲在地上,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手,张开五指,凑近龙雨的眼睛,“你看看我的手,那些人为了献祭,第一次砍掉我两根手指,第二次砍掉我三根手指,然后是另一只手。所谓的愿望,都是靠献祭来实现的!” “什么狗屁的愿望教堂,说什么帮你实现愿望,全是骗人的把戏!受益的根本只有那些从建立教会开始就在的信徒,而所谓的纳新,全都是骗局,是养肥待宰的祭品名单!”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龙雨还有个疑惑:“但如果是要献祭,把人骗过来就行,为何还要养着我们?” 艾冬冷笑一声:“因为虔诚的祭品才能发挥出最大效用。” - “先切了粮食,饿他们几天,我们再进攻。”哈伦简要概括了一下他的战略。俞温压根没注意听,一只手指不停绕着红棕色头发,随口附和,“你想怎样就怎样。” 开完会,她第一个迈步离开,朝治愈之神信徒的帐篷走去,绿发的治愈眷徒正在火堆旁犯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磕在桌上。 绿发是治愈眷徒的标志,接受治愈神种后发色都会向绿色转化,或深或浅,配合其一骑绝尘的声望,民间常有“绿发如亲友”的赞美。 俞温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开了个玩笑,“海诺,醒醒,教授要来了。” 海诺迷迷糊糊起身:“起立……啊,不对,我都毕业这么久了……呃,俞温姐?您怎么又来了?我昨天才给您治疗过,您不会又去冒险了吧。” “猜错了。”俞温伸手,海诺还以为是把手递给她,结果俞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吧,我那里有个伤者。” “走慢一点嘛……”海诺嘀咕着,语气很像撒娇,配合她娇小的外形,总是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俞温掀开门帘,海诺被外头的雪糊了一脸,伸手一摸,短短的卷发和蕾丝花边的黑色贝雷帽都变得湿漉漉的,等到了俞温的帐篷,赫莓还在睡觉,俞温往火堆里添了两块碳,海诺脱下贝雷帽放在膝盖上,慢慢烘干。 烤暖双手,海诺一边搓手一边左顾右盼:“伤员在哪里?” 俞温指着角落里鼓起的一团:“他伤得不是很严重,在地毯里睡着了。” “……听起来确实不严重。” 第20章 海诺走到那团毛毯边,轻轻揭开一角,里面躺着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矮个子男性,有着毫无特色的深褐色头发,在睡梦中蜷曲着身体,一条胳膊上满是紫黑色的淤伤,脸上有摔倒在冰雪中的印记,鼻梁骨折,虽然有些吓人,但对海诺来说并不严重。 海诺在心里吐槽了一下俞温的雷厉风行,害得她以为是什么濒临死亡或者十分痛苦的重症。她先向治愈之神祷告,取下胸口的项链,贴近男人的手臂,以此作为施展治愈手段的媒介。 金属做的碧绿枝叶缠在黑色的项圈上,在空气中微微震荡,仿佛无形的波纹扩散。男人手臂上的淤青慢慢淡化,回归正常肤色。至于骨折,她用丝巾盖在男人脸上,用力一掰,男人吃痛转醒,看到神情悲悯、绿发披肩的陌生女性,甚至忘了痛呼。 随后他才想起,自己是被一个又美又强的陌生女人救了,原本他是要被愿望教会的信徒抓回去的。 此时俞温已经坐在便携书桌前,挥舞着手中的钢笔,写下一封书信,叫醒赫莓,让她送回普多图镇,同时笑眯眯地对男人说:“你醒了?该把你知道的读告诉我了。赫莓,吃的放哪儿了?给他拿点过来,别把人饿着。” “呃……”男人受宠若惊地从地上爬起来,面对帐篷内的三个女人,紧张到搓脖子,立刻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全部倒了出来,“我叫丁小菜,来自塔比镇,是最近一批来愿望教会的人,昨天我的朋友……” 第11章 愿望(十) 龙雨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具体时间了,只能看到外面天还是亮的,灰蒙蒙的,又在下雪。 不知道丁小菜怎么样了。 龙雨琢磨着,要是被教会发现丁小菜是“共犯”,估计他也会被抓进来,现在见不到才是好事,说明他还没被人发现。 而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今天,他从艾冬那里获得了新的情报。艾冬向他抱怨剩饭变少了,而且口感变差了——鬼知道他是怎么从那堆不明混合物中尝出味道差别来的——他没有手指,每次抢到的饭比别人少,这两天就更少了。 就算如此,这位身残志坚的兄弟还想着给龙雨抢一点。 明明监狱里没有谦让可言。这种行为是多么乐观且大方。即使并没有接受艾冬的好意,但龙雨依然能从中感受到质朴的情感。 没有进食,身体的疼痛仍然残留,龙雨怀疑背后的伤口已经腐坏。但他只能继续睡眠。 直到在昏暗的背光中,阿六急忙朝他走来,打开牢房准备检查他是不是还活着的时候,他像一头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的狼,迅速敏捷地扑了上去,用力一扭,阿六的脖子再也无法支撑起头颅。 夺食的人转头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吓得手里没捧住,食物流了满手一地,被抢不到食物的人舔得一干二净。 “他、他杀了守卫!” 监狱里的人沸腾起来,吃干净盆里的食物后,依旧饥饿的人回想起香喷喷的面包、热腾腾的浓汤和管饱的肉,疯狂吞咽口水。不知是谁喊了句“餐厅里有更好的”,大部分人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这群人目标太大,太容易被发现,龙雨没有跟上去,而是穿上阿六的外套和黑袍,一个人偷偷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泰德这两天正为粮食的问题发愁,派出去侦查的小队也全军覆没,不知生死存亡,手下却还要养那么多信徒。餐厅是减少了供应,但在这么大的需求前,那点削减无法起到任何作用,还让新人产生了抱怨。 作为这里战力最强的主教,泰德只能亲自跟随剩下的侦察队在雪原里搜寻未知敌人的踪迹。但他找了两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加上赫莱蒙思城的教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传来消息,泰德渐渐有了不妙的预感。 “愿望之神在上……”傍晚,泰德在起居室阳台上祈祷,侍奉的女信徒敲响了门,送来监狱里的人逃走的消息。泰德脸色一变,想起这两天太忙忘了审问龙雨,而愿望之神想要的神种还没拿到手,气得大吼:“蠢货,他跑不了多远,还不快去找!” 信徒恭敬告退,泰德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把一个精致的镶金花瓶摔得粉碎。 其他人冲进餐厅抢夺信徒的食物的时候,龙雨忍着疼偷偷跑回宿舍。这个点大家还在餐厅,多亏信徒的服从性,没人留在宿舍,也就没人发现龙雨。 他跑回来也不为别的,宿舍里有干净的水、毛巾和他从小镇带来的纱布,他身上需要擦干净重新裹纱布,不然伤口只会越来越严重。 一个人换纱布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看不见后背的情况下,龙雨咬着纱布一头,找来一面镜子,背对着镜子慢慢包扎,最后在前胸打了个死结。 “呼。”好不容易喘口气,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吓了龙雨一跳:“我的天,还真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马泽里站在门口,说完才意识到不该这么大声,而且反应过来后,他面对龙雨总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也算间接指认了龙雨。 出于愧疚,他压低声音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龙雨想了想:“可以的话帮我看看门口有没有人看守,没有就给我打手势,有的话从我能看到的地方离开就行。” “行。”马泽里答应得很干脆。 龙雨又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第21章 “这……”马泽里摇摇头,“我其实不觉得能逃出去,但这是你希望的,所以我才会帮你。” “我明白了。” 龙雨半跪在栏杆后面,目送马泽里离开后,悄悄溜进花园中。对于出卖过他的人,龙雨谈不上多信任,会接受马泽里的好意纯属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 很快,马泽里从门口走回来,冲宿舍楼方向招了招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又招手,重复了两三次。 龙雨从石像后走出,在路过许愿池时,身上的黑袍像勾住了什么东西,牢牢黏在水池上,龙雨只好脱下黑袍,裹紧阿六的亚麻外套,迅速穿过大门。 在他走后,马泽里心有余悸地返回宿舍,却被几位陌生的信徒拦下,为首的人板着脸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马泽里的冷汗当场就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越来也多的信徒站在他的对面,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磕磕巴巴道:“大人,我曾向神许愿,只要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一定会做一个善良的人。所以我不忍心看着同乡……” 眷徒神色冰冷朝他走来,衣料与皮鞋在震动中作响,香熏的味道从他的袖口下传来。马泽里嗅着眷徒身上的味道,恐惧又陶醉于浓烈的温暖。 直到一把短剑刺入他的肋骨,眷徒沟壑难平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他举起双手,朝观众高呼: “所有人都要记住,神不会聆听背叛者的愿望。背叛愿望之神,你的愿望将再也无法实现!” 人群中,信徒们狂热地回应:“为了我们的愿望!” 声潮逐渐凝结成同一句话,眷徒满意地环视四周,高举的双手慢慢下压:“把他关起来,明日当众受水刑,另外,把逃走的渎神者找回来!” 风雪比白天更大了,打着旋儿钻进衣服,饶是龙雨体质坚强,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摧残。 他在雪地中踉跄着走了半个小时,或许不止半个小时,因为入眼全是白色,天是灰白色,世界开始分不清方向和时间。他的脚步越来越吃力,直到被身后的愿望信徒追上,他才有重新奔跑的力气,但终究跑不过骑着马的人。 龙雨回头,黑色的马蹄高高抬起,掌钉散发着寒芒,他被赶来的马群围起来,不得不停下脚步。为首的人下马,腰上佩剑,昂首挺胸朝他走来,半途抽出长剑,双手紧握,朝龙雨砍去。 龙雨无法,死死盯住来者,心中爆发出无尽的不甘和拼死一搏的决心。 那一剎那,龙雨视线中,信徒的动作慢慢凝滞,仿佛空气中有无形的气压正在阻止他的攻击,这一击看起来就像孩子的玩闹一般轻巧,他不敢眨眼,滚进雪中,躲开了这一剑。随之而来的是后背的剧痛。 信徒的也注意到了龙雨身上出现的某种变化,他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眼神带上了几分谨慎,低吼着再次朝龙雨扑来。 龙雨勉强躲过,呼吸剧烈却依旧缺氧,大脑疯狂运转的后果就是迅速进入眩晕状态,看人成了重影,他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躲过下一次攻击,一股绝望席卷了全身。 信徒高高举起长剑,姿势仿若审判,他说:“怯弱的渎神者,你今日必定死在我的长剑下!” 就在此时,龙雨好像听到从梦中传来的女人的嗓音,像泡开的玫瑰花茶,这股香味唤醒了他的脑海。 女人的影像没有声音,但嘴巴一张一合,龙雨竟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金色的光从龙雨眼底涌现,剧烈的罡风刮过脸颊,涌向高空,凝聚成弓箭似的光芒,映在苍白的雪地上,照出信徒同样苍白的脸色:“不不,这怎么可能……没有神明的指引,你为何能够领悟微芒级的神力!” 与此同时,仔细盘问过丁小菜有关愿望教会事宜的俞温再次出发,抬头看到了天空中突兀的金色光箭,心中一凛,立刻向龙雨的方向跑去。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带有秩序女神标志的狩箭,拥有镇压之力,是秩序信徒的象征之一! 雪原里,居然还有秩序信徒? 即使是和哈伦发生争执时,俞温都没有这么激动过。她从前是秩序眷徒,比常人更明白秩序女神死后还能看到新的信徒出现是件多么罕见的事,一时间竟有些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以及对这位秩序信徒处境的担忧。 终于,骏马飞奔了三分钟后,俞温看到穿着黑袍围成一圈的愿望信徒,和中间勉力支撑着光箭的龙雨。 龙雨头晕眼花,新生的微芒级神力快被他抽干了,周围的信徒虽然不再发起攻击,却依旧虎视眈眈,不肯离去。或许是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他们骑在马上,在龙雨身旁打圈,等待时机到来。 俞温当即掏出战争女神借给她的皇后棋,掷向黑袍人。 就在棋子跌落的一瞬间,强大而恐怖的红光冲天而起,天空中的虚影还未成形,触碰到棋子的愿望信徒便已化成飞灰,他的马也轰然倒地,瞬间失去气息。 龙雨闭上双眼,在强烈的红光下,不受控制地流下两行眼泪。在他身后,巨大的虚影双脚踏上地面,手执长矛,追逐狼狈逃窜的愿望信徒,跑得最慢的被长矛刺中,从马背上坠落。 当巨人将视线转向龙雨时,俞温叫住了他:“白瑞,不要动他。” 巨人歪歪头,折返回来,蹲下身,盘着腿,与俞温对话:“我记得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吗?” 第22章 “我还活着。”俞温牵着马靠近他,努力将手指贴上他的脸颊,“我很好,阿天还健在,庭灯没有消失……不过现在我们接受一切无信仰和不入教派的信仰者,不再只选择战争和秩序信徒了。还有就是……我成了战争眷徒。” 白瑞沉默许久,释然一笑:“挺好的,只要活下来就是好事。好了,我该走了,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见。不要想我。” “再见,白瑞,好好休息。”俞温和他告别,看着眼前的身影一点点磨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当雪地上恢复空白,只剩下被压实的痕迹后,俞温弯下腰,捡起安静躺在地上的皇后棋。这枚棋子用白玉雕刻而成,下部点缀着许多红色宝石,作为皇后的衣裙。 俞温摩挲着裙面,将皇后棋放回口袋,走向脱力晕厥的龙雨,将他抱上自己的马,回到营地。 营地里,发现俞温再次消失、赫莓不知所向,帐篷里只剩下一个陌生男人,哈伦生气地拉开营账,在俞温常用的便携书桌上乱翻一通,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气冲冲地准备回去时,撞上了骑着马回来的俞温。 “俞温,你又擅自行动!”哈伦怒不可遏,不仅是因为计划被打乱,更多是作为指挥者的权威被挑衅。 回答他的是女人若有若无的哼笑:“侦察敌情而已,不必紧张。对了,我觉得今晚就可以开始行动,至于我的建议要不要采纳,就看你怎么想了。” “今晚就今晚,希望你的情报是真的,不然即使有女神的命令,我也不会放过你。”哈伦威胁地抛下这句话,朝下属喊:“通知下去,今晚准备好保暖物品和武器,听我命令行动!” 第12章 桂冠(一) 俞温把龙雨放在火堆旁,不顾丁小菜惊讶的大喊大叫,甚至让他出去,别吵到伤员,再叫来海诺,榨干她的治愈之力,让龙雨几乎恢复如初,海诺则疲惫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在火堆的温度下,龙雨的体温慢慢回转,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半小时后,龙雨悠悠转醒,首先看到的就是丁小菜担忧的脸,再是在书桌上一手撑着头小憩的俞温。火堆噼里啪啦地炸响,给人温暖和安宁。 见他醒来,丁小菜急忙扑到他身上,拉着他的胳膊喊:“弟弟,你可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来的时候多吓人,我还以为你已经……” 龙雨摆摆手,问:“这是哪儿,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是桂冠女神的营地。”哈伦掀开帐篷,眯着眼睛踏进来,眼神里充满疑惑和不满,立刻盘问起龙雨,“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要是说不清楚,我就……” “就怎样?”俞温淡淡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身份不明的人,当然是按照我桂冠教会的方式处理!” “是吗,桂冠教会连秩序女神的信徒都能管吗?” “当然!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谁的信徒?”哈伦冲到俞温面前,瞪大双眼,一脸震惊,“开什么玩笑,秩序女神的信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俞温用手指点着龙雨:“可他就是啊,我就是看到秩序信徒的力量标识,才把他救回来的。” 哈伦抓着龙雨的肩膀,强迫龙雨站起来,和他对视。在这双冰蓝的眼瞳中,他看不到任何紧张瑟缩,而是一种冬日雪原上的湖泊般的宁静。 这种宁静迫使他相信俞温说的是真的,不过哈伦不服输:“我还是不信,你给我演示一下,任何力量标识都可以。” 龙雨根本不明白哈伦和俞温所说的“标识”是什么东西,不过很容易猜到是他意外弄出来的光箭。 不过他摇摇头:“抱歉,我现在感觉不到任何力量。” “他一小时前竭力晕倒。我看他的力量也就微芒级,现在让他施展,恐怕是要他的命。”俞温道。 哈伦知道俞温犯不着包庇一个陌生人,简单和龙雨聊了两句之后,转身走了。至于俞温,她让丁小菜站在门外,防止有人进来。她在里面和龙雨谈话。 问过名字和年龄,紧接着就问他的力量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俞温以为是在天灾前,或者至少是在来到这片雪原之前,当听到龙雨说“刚才”时,她同样喊出了“不可能”。 “因为我们都需要反复练习,熟练掌握神力之后,才能使用标识。你这样的情况,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海诺的温柔的嗓音插|进对话:“我从绿影学院的图书馆中看到过,只有一种情况是特殊的——他从前与神明真身直接接触过,这样一来,神明在他并未产生信仰时便承认他为眷徒,只要他颂念神名,便能使用力量。” “在某些浪漫的诗中,这种罕见的现象被称为‘神明的吻痕’,有很多据此创作的民俗话本,其中最著名的那本,名为《神明衣袂短暂抚过我》。” “我明白了,后面那些可以不用说,”俞温揉揉眉心,“总而言之,他原本应该是我神……秩序女神的眷徒。龙雨,你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秩序女神吗?” 龙雨再次摇头:“我的记忆是从天灾结束后开始的。” 海诺干巴巴地感叹:“啊,完蛋了。要不就别纠结那么多了,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俞温没有理会海诺,对龙雨说:“好好回忆一下,你是如何醒来的?” 龙雨道:“因为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爆炸声。” 第23章 俞温追问:“是一连串的,还是一声?” “只有一声。” “俞温姐……”海诺担忧地望着她褐色的眼眸,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你知道吗,龙雨,”俞温忽然一笑,不再盘问,而是靠着椅背,讲述起那时的故事,“天灾发生之前,所有人都生长在同一片大陆上,虽然这片大陆上有三条起源于雪山、隔断陆地的河流,但商贸往来十分便利,世界各地都能看到除秩序教派外、各大教派的教堂,交通不以现在狭小的城市群为主,其他地方只能依靠马车,而是任何地方都可以到达。 “天灾发生的时间正是大陆庆祝新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快乐地享受生活,天空却顷刻下起暴雨,无论何处,都被雨水淹没。 “这场暴雨持续了一个月。起初只是冲毁山丘,河流带走土地,低处的房屋无法居住。三天后,有人发现雪山上有光。然后各教派的信徒们从教堂中走出来,顶着洪水和无处不在的污染登上雪山,才知道上面的不是光,而是悬空的、巨大的瀑布。此时一个月才过了六分之一。 “普通人开始祈祷,农夫、商人、政治家、冒险家,无一例外,只要是生活在四方城内的人,都在向秩序女神祈祷。第十天,秩序女神用神力创造出带领所有正神阻挡暴雨降下,祂则去寻找根源。但祂进入倒悬瀑布后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十五天后,倒悬瀑布消失,同时秩序女神切断了和所有信徒的联系,只有眷徒还能从萎靡的神种中感知到祂并没有死去。又过了五天,暴雨停了,秩序神种枯萎了。” 神种的枯萎,就是神明死亡的最好证明。 龙雨看着俞温的手指,落寞地抚摸着胸口的银链,另一只手放在腹部,仿佛在感受皮囊下秩序女神的残影。某一个瞬间她以这个姿势看向龙雨,嗓音柔和得令人颤栗:“真奇怪,我没有哭,你却在哭。” 龙雨用手背擦了一下,果然有眼泪,而且胸口混合着不知名的酸楚。 海诺干笑道:“我们还是聊聊现在的问题吧?对了,龙雨,你要吃点东西吗?” 说起吃,龙雨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任何东西,还在雪地里奔跑了那么久。海诺端起便携书桌上的零食递给他:“尝尝,是我家乡的特产果干,甜的。” 龙雨捧着零食碗向她道谢。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请把守在门口的人叫回来吧。俞温姐,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海诺提议。 俞温点头:“可以。” 龙雨看着她们各牵了一匹马,一银一棕。 他和丁小菜则在帐篷内,分享那碗果干。丁小菜对他觉醒了神力羡慕不已,龙雨看得出他这次是真的为自己感到高兴。 海诺将俞温叫出去,是为了让她转换心情。但俞温还有很多要倾诉的。 “一直以来我都想不通,拥有四项权柄、那么强大的神明为何会死在天灾中?如果不搞清楚这个问题,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俞温的声音很快被风雪吞没,海诺却把每个字都听得很清。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愧疚感,她想,她应该理解俞温姐的苦难。 “海诺,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两双美丽的眼睛在风雪中久久对望,最后,海诺移开视线,点了头。 另一边,哈伦正在发表战前演讲。 大教派在正式开始战斗前总喜欢搞些活动,有时是正经的演讲、誓师会,有时是篝火宴、酒水宴,甚至“自由狂欢宴”——男女信徒挑选看得上的对象,然后开始直到凌晨的纵欲,不过正神往往不喜欢这种派对,也很少有教派这么做。 其实讨伐愿望教会这种连神明都没有的教派,根本不需要搞这么复杂,所以哈伦这番演讲,其实是对其他教派的表态。 完成这一步后,哈伦让人把龙雨、丁小菜叫过去,参与讨伐。彼时俞温和海诺仍在外面散心,没人对这事提出异议。当然,在哈伦的马车上与许多精致点心和柔软的坐垫,哈伦没有任何苛刻龙雨的意思,他只是好奇待会儿龙雨能不能再次将力量化成秩序信徒的标识。 路途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哈伦无事可做,但嘴一刻都没停过。 “别看我和俞温吵架,其实我们并没有利益冲突,”哈伦叉起一块正在小火炉上加热的烤土豆,一边嚼一边向龙雨解释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愿望之神?那只是个伪神罢了,不知从哪里窃取到残留的权柄,论实力,大概连现在的音韵之神都打不过。不然就不会缩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了。” “音韵之神在天灾后不知所踪。祂的信仰者,曾经组建了‘十二祭乐司’,那真是一群风姿绰约的美人……当然现在的‘天使音师团’也很不错,但还是少了一些成熟风韵,你明白的。”哈伦朝龙雨挤挤眼睛。 哈伦不是音韵信徒,看待那些用歌声打动人心的“十二祭乐司”和“天使音师团”并不算恭敬。他还准备说些天使音师团的秘密,刚起个头,就被龙雨打断。 龙雨问:“神明也会无故消失吗?” 哈伦:“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有时候信徒之间的摩擦都会上升到神明战争。所以我们一直猜测是不是哪位恶神干掉了音韵之神,毕竟祂不擅长战斗,但是天使音师团的人说神种并没有破裂……” 哈伦滔滔不绝的时候,龙雨和丁小菜把土豆吃光了。 第24章 马车停了,外面的马车夫同样是桂冠信徒,探头进来,对哈伦说:“大人,前方就是愿望教堂了。” 哈伦站起来整理衣摆,从容走出马车,并招呼龙雨和丁小菜:“你们也出来吧,看看我们的军队是如何攻破这座教堂的!” “等一下,”龙雨叫住哈伦,“里面还有一些无辜的人,你们要怎么处理这些人?” “我们不会虐待俘虏,更不会苛责普通人。”哈伦露出和泰德有些相似的微笑。 龙雨猜测传教者都会敷衍和完美的假笑,但从他和哈伦的相处来看,只要不挑战哈伦的权威,他是非常不介意与普通人和平相处的。他也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但他还是担心误杀,赶紧道:“我知道教堂哪里是薄弱点,带我一起去吧。” “当然可以。”哈伦欣然应允,“芙琳,俞温小姐现在应该过来了,请她把那匹银色的马借给我骑一骑。我保证不会让战斗伤害可爱的小马一丝毛发。” 芙琳是在马车内负责烤土豆的女信徒,对哈伦的命令早有准备:“不用那么麻烦,哈伦大人,我让人把您的马也牵来了。” “哈,是吗,那么我漂亮的女孩在哪里?” “您往那边看。能看到玫瑰吗?”芙琳用手指给他看。 龙雨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匹毛色火红的高大母马,果真像怒放的红玫瑰,张扬得不可一世,在雪地里自由地跑来跑去,十分显眼。 哈伦掏出个口哨,吹了一声,玫瑰迅速跑来,亲昵地绕着哈伦打转,像只巨大的挪威纳犬。 芙琳从马车里取来毛领的皮衣,为哈伦穿上。因为龙雨不会骑马,哈伦上马后,让龙雨坐在他后面。 龙雨照做,不过哈伦外形五大三粗,相比之下,龙雨像只趴在他背后的小甲壳虫。 玫瑰撒蹄子狂奔,慢慢从队伍中后段超车到最前面,龙雨的脸就藏在毛领后,他在和哈伦讲述发生在愿望教堂内的故事,包括愿望教堂的布局,全面清晰。 哈伦听完后表示:“明白了,我会让大炮对准石像轰炸!” 第13章 桂冠(二) 龙雨心想,倒也不必如此激进。不过要是能摧毁石像肯定是件好事,连石像都摧毁了,那些愿望信徒或许会失去神力。 而哈伦的行动也十分迅速,果真让队伍停下,把两门大炮搬到前面来。四个人负责填装弹药,四个人负责启动炮台——这些器械都十分沉重,一个人难以搬动。 哈伦见龙雨视线盯着大炮,笑着说:“凑近点看,没关系的,受伤了大不了找大家最最亲爱的医疗包疗伤。” “最最亲爱的医疗包?”龙雨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哈伦:“反正他们治疗不论对象,只要有神力就能治愈伤口,免费的治疗谁不喜欢呢?” 龙雨道:“我以为大家会尊敬他们一点,这种说法听起来有些……” “没关系,他们脾气很好,并不介意。” 龙雨便不再多说,而是专心观察桂冠信徒是如何使用大炮的。 比起他的好奇,愿望信徒则是恐慌地望着教堂中央的神像,喃喃祈祷,黑袍铺了一地。泰德面色铁青地站在石像前,看到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打在石像头顶的位置——若不是教堂上空有防御护罩,他都不敢保证石像能不能抗住。 平日一动不动的石像这会儿活了过来,像真人一样抬起头,朝炮弹飞来的方向仰望,它拔出腰间的锈剑,高高举起,泰德便明白了它的意思—— 他转过身,肃然道:“愿望之神在上,我们的教会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我们正面临最大的挑战,请各位站起来,拿起手中的武器,为了信仰,战斗至光荣牺牲的那一刻!” “为了信仰!” 当炮弹攻破教堂大门的那一刻,石像率先迈步,从坍塌中走出,目标明确地朝移动炮台走去。八米多高的石像,对普通人来说有种强大的压迫感,当它的石目扫过龙雨时,龙雨能感觉到它的视线停留得格外久。 但那视线就像傍晚,它勾住龙雨的黑袍一般捉摸不透——它没有瞳仁。龙雨暗中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 见石像走出来,周围的桂冠信徒自然集中力量对付它,顿时昏黑的夜幕下闪现出无数道赤色光芒。 连火把都剩了。 这是哈伦在马车上讲过的“群体强化”。在场的桂冠信徒人数越多就越强。眼下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就算所有人都只是微芒级,神力也能暂时达到异能级程度。龙雨惊叹于这炫目的宏大场面,紧张感散去不少。 俞温和海诺骑着马赶来,一红、一白、一棕,三匹马的脑袋凑到一起,关系和睦,哈伦却依旧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架势,昂首挺胸,道:“瞧瞧这是谁来了?哦,是我们亲爱的战争女神的眷徒,真令我感到荣幸。我还以为你准备睡一晚上再过来呢!” “别说那些废话。”俞温道,“石像好歹是伪神级,你让这些人守在前方,是为了让他们送死?” 哈伦道:“当然不是,这不是还有你呢!战争女神的信物,现在该拿出来用一用了吧?” “先等一下,让这些人改变阵型。” “这个好办。”哈伦飞快下达命令,而后俞温再次取出那枚皇后棋,当着众人的面掷向石像的方向。在无数烟火般的赤色光线中,这点大小的棋子巧妙地隐匿了踪迹,没被石像发现,因此它没能躲开,只在最后关头用剑鞘挡住棋子前进的轨迹。 第25章 顷刻,狂风骤起,卷起松软的雪团,巨大的虚影再次显现,与石像一同被淹没在暴风雪之后,在战场中隔出一大片区域。风雪后隐约可以看到两个身影打得旗鼓相当。 但是俞温发出了警告:“让你的队伍快点解决教堂里那些愿望信徒,‘棋子’撑不了多久,。” “是你不会让他战斗到死吧。”哈伦调侃了一句。 这次他没和俞温唱反调,而是让龙雨下马,他则领着桂冠信徒往教堂内冲,玫瑰的嘶鸣和脚步声渐渐远去,俞温紧盯着暴风雪后的巨影。海诺……她不擅长骑马,棕马又胆小,被战斗场面吓得焦躁地打转,海诺牵着马绳不知所措,和龙雨面面相觑。 龙雨朝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表示自己在和马有关的事情上帮不了忙。不过他也问:“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吗?” 海诺沉吟许久,给出一个近乎绝望的答案:“我不知道,或许你能在三分钟内学会训马?” 另一边,哈伦已经冲进教堂,不超过半小时,疏于锻炼的愿望教徒就被训练有素的桂冠教徒捆成一排,教堂内的小神像被砸烂,而愿望教徒的无能狂怒根本不被放在眼里,至于水池里那些特制的银币,倒是没人敢碰。 大部分信徒都明白,要小心其他教派的一切标识物,那是最有可能被做手脚的物品,有时候,上面会带毒或者诅咒,以及一切防止被其他教派夺走的手段。 龙雨原以为是愿望信徒太弱,直到他亲眼看到群体强化下的某个大汉单手举起一个同样健壮的黑袍人。 后方的战斗很快结束,龙雨仔细在人堆里张望,没见到马泽里,忍不住拦下一位桂冠信徒询问里面的情况,听到只杀了泰德和几个拼死反抗的信徒外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让治愈信徒救下一位重伤人员,并且妥善安置了那些可怜的骨头人之后,才放心下来。 他们搬运愿望信徒的时候,愿望信徒都是晕过去的模样,桂冠信徒说,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偷祈祷,给石像增加力量。 石像和巨影的战斗还没结束。 风雪慢慢散去,所有人都能看出巨影的战斗逐渐吃力,他的力量越来越弱,从最开始稳稳压制石像,到后来,他们开始打得有来有回,到现在是以防御为主。 但巨影的战斗也不是没取得任何效果——在他的攻击下,石像慢慢缩小,变得只有两米多高。 海诺的马安静下来,她翻身下马,听到龙雨问:“它不是石像吗,为什么还会变小?” 海诺解释道:“对于某些邪物来说,它虽然诞生于外物,但外物就像它的寄宿体,在它加入之后,石像已经‘活过来’了,会随着它的力量增强而强化。现在它正在被削弱,所以也变小了。” 龙雨又问:“邪物是什么?” 他只听说过神明、信徒之类,知道神分善恶,却不知道更多力量等阶相关的事。毕竟塔比镇只是个普通人聚集的偏远小镇,大家平时用不上这些知识,也从不讨论。 海诺道:“邪物的意义其实很广泛,对于普通人来说,邪物就是一切他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诡异生物或者行为异常的人类,不过对我们来说,邪物一般是喜欢破坏、享受恐惧,但又达不到恶神标准的所有拥有神力的生物,甚至非生物。” 俞温已经策马,朝巨影的方向奔去。 海诺也发现了异常,拉着龙雨朝哈伦的方向狂奔:“石像想跑,我们得想办法把它拦下来,不能让它有机会重新发展势力,得让哈伦带人去阻止。” 龙雨明白,对比这群人,他相当弱小,无法在正面战场发挥作用,能帮上忙的也就现在。 在体力方面龙雨还是比海诺更有先天优势,他用力握了一下海诺的手:“我去叫人,你去帮……”他还不知道俞温的名字,愣了一下,“……帮那位战争眷徒,我们需要保护她的安全!” “你说得对!”海诺才反应过来,松开手往回跑,她平日里把俞温看得太强,却忘了俞温远不到能参与伪神级战斗的水平,所以一定要有人提供最及时的治疗。 她飞速登上马背,跟随俞温朦胧的背影,朝风暴中心跑去。 还没跑多远,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地上,整洁的黑色风衣被锋利的长剑砍断,俞温捂着腰腹的伤口,喘着粗气。在她身侧,还有位不知为何脱离了队伍的桂冠信徒,此时头朝下,鲜血流了一地。 海诺几乎是从马背上滑下来,赶紧给俞温治疗。 俞温没有伤到肺部,但她每次呼吸都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疼痛,就算这样,她还要简短讲述刚才发生的事:“他被伪神蛊惑,守在这里,处理接近的人,我不小心被他刺伤了,我杀了他。哈伦……” “哈伦要是敢追责我就在他的酒里放辣酱让他自燃并且长满脸痘不敢见人。” 俞温笑了一声:“还没好吗?我得去回收女神亲爱的皇后棋了。” 在前方,力量消耗过大的白瑞,身影已经变得虚幻,像浸入水中的白纸,一戳就会破碎。静谧的夜空下,冷兵器相撞的声音十分折磨耳朵。 海诺想到,还好拥有神力的人都不怎么怕冷,否则今晚得多出不少冻伤的病人。 群体疾病(无论哪种类型)对医师来说都是噩梦,因为再简单的疾病都需要时间去治疗,海诺曾经参与救助过一批被邪物控制的普通人,被“污血”腐蚀得太深,她的救治持续了三天,每天只能休息六个多小时。 第26章 那是比老教授的课堂更折磨人的三天。 俞温站起来,尝试活动了两下,没什么大问题。 “感觉好多了,我得继续往里走。如果待会儿皇后棋掉下来的时候被风雪埋掉,那就有得找了。” 海诺赶紧跟上她的步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在她们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哈伦欠揍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嘿~女士们,听说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有这调侃的工夫,还不如去做正事啊,哈伦。”海诺捏紧了拳头。 第14章 桂冠(三) 龙雨通知到哈伦之后,对方让他跟着伤员一起回营地休息。龙雨刚刚觉醒,会比常人更容易感到疲惫。 不过龙雨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去人堆里寻找马泽里和艾冬。他找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最后还是通过向负责搬运俘虏的桂冠信徒描述两人的相貌,才知道两人都在治愈信徒的帐篷里,等待接受治疗。 龙雨进去的时候,另一位绿发女性正在为简单清洗过的艾冬检查伤口。剃光头发、失去那些污垢的遮挡,那些柴火棍似的骨头蒙着薄薄一层惨白的皮,说是传说中的蚁人都令人信服。 “……骨头断裂太久,已经长不出来了,不过其他部位的伤都能治好……” 见到龙雨,艾冬朝他挥出光秃秃的手,即使手指长不出来也不影响他脱离苦海的快乐,经过热粥抚慰的喉管,发出比之前好听数十倍的声音,“嗨,你好,你看起来还不错!” “多谢关心,你也是。”龙雨在他身边转了两圈,绿发女人熟练地调配药剂,一遍遍朝艾冬身后摸去,手上散发出温和的绿色光芒,很快艾冬背后的疤痕淡化了许多。 看似简单的变化却令龙雨感到惊叹,至少他在小镇里的时候是绝对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神奇的一幕。某些时候他开始觉得丁小菜说得不错,出来闯荡才有机会见识新世界。 “对了,”龙雨忽然想到,“既然这些伤口都能治好,那眼盲是不是也能治?” 女人解释道:“一般来说,物理原因造成的伤口,只要及时都是能治好的,但如果是神力、‘污血’或者‘厄生神血’造成的,恐怕只有我神能够治愈。” “‘污血’和‘厄生神血’是什么?” “那是邪物或者恶神……” 没等绿发女人说完,另一位身材更瘦、穿咖啡色长裙的女人走进来,颇为傲慢地瞥了龙雨和艾冬一眼,打断了他们的闲聊:“玖姒小姐,请快点工作,外面的伤员还等着治疗。治疗完毕的伤员和无关人员请离开,不要占用空间。” “好的,我明白。”玖姒歉意地朝两人笑笑,“抱歉,我得快点工作了,已经这个时间,再不快些会耽误其他人休息的。” 龙雨朝她点头,走出帐篷,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屈服于温暖的火堆,迈向俞温的帐篷。 俞温和赫莓都没回来,火堆比之前暗淡许多,添火的丁小菜脑袋一点一点,看起来是在等他们回来的过程中睡着了。 龙雨和艾冬没有打扰他,龙雨在宽广的绒毯上找了两个靠近火堆的位置躺下。柴火爆开火花和帐篷外的风声,室内的三人都在安静中睡去。一直到凌晨,烤肉的香味从外面飘进来,唤醒饥饿的人群,龙雨掀开门帘,才发现是哈伦带着队伍回来了。 白马和棕马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玫瑰依旧那么显眼,驮着陌生的桂冠信徒。哈伦、俞温和海诺,都在马车里。俞温手中握着开裂的皇后棋。 皇后棋寄宿着死去的灵魂,开裂是灵魂受损的表象。 哈伦把所有车窗都关上,敞开腿坐在上方。在不久前,他吃着烤红薯,提出一个小小的问题。 “愿望之事告一段落,下面我们得谈谈,龙雨身上的秘密。我猜你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可能存在神种,或者神血。” “你在开玩笑?”俞温皱紧眉头,“如果真有神种或神血,我们都能看出来,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排除因为是秩序女神的眷徒,而你撒谎隐瞒的可能。”哈伦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扫了一眼俞温。 旁边的海诺弱弱地举起手:“我也没有感觉到。再说,如果真有,他不可能现在才觉醒。” 哈伦啧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没必要骗我,但坦白说,我不相信这不是秩序女神的安排,我想你们都知道,秩序女神消失之前一反常态,到处收集奇珍宝物,但就和祂突然消失一样,没有人知道那些宝物的下落。所以,我认为秩序女神必然留有后手,这些宝物很可能是留给某个继承者的。而龙雨,是这么多年来,我见到的第一个不需要教典和指引者就能觉醒力量的秩序信徒。当然,别的教派也没有。” “你当然清楚,”俞温褐色的眼瞳折射出锋利的光芒,平静地看着哈伦,“据我所知,桂冠女神从没停止过对这批宝物的搜索。” 甚至连权柄都来自秩序女神。 俞温对桂冠女神自称“同时被战争女神和秩序女神选中的神明”已经不满很久了,但现在还不是闹翻脸的时候,战后分配还未开始,如果这时候闹翻,其他眷徒只会高兴她能退出竞争,以便让自己的教派获得更多利益。 哈伦假惺惺地笑:“我神只不过想为秩序女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毕竟要是放任那些宝物流落到坏人手中,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 第27章 俞温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冲动,别开话题:“我们还是来讨论怎么分配吧。” 哈伦不假思索,道:“我五你二,治愈一,其他教派共占一。” “不行!”首先提出反对的是海诺,她看着性子软,在利益面前也不甘示弱,“你最多只能四,别忘了你刚才的伤都是我治好的!” 俞温也不同意:“你和我三,治愈二,其他教派一。要是没有我神的支持,你连被海诺救治的机会都没有。别说什么你们自己也能解决的蠢话,要是桂冠女神真想独吞战果,祂就该派出最强的眷徒指挥作战,而不是你这个刚得到神种的后来者。” 三人就这个话题争执了许久,最后哈伦要走了愿望教堂在城市里的驻地,海诺要走了愿望教堂的传教路线图,俞温和战争教派的关系比较复杂,她无法替战争教派作出决定,要等赫莓把战争女神的神谕带来。 马车驶入营地,俞温撩开门帘,跳下马车,看到龙雨正站在门后,露出一颗脑袋,蓝汪汪的眼睛像她曾在雪地里见到的白狼王。 她的心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怎么还不睡。” 龙雨露出尴尬的笑容:“饿了。” 俞温恍然大悟:“我忘了告诉你们,吃饭就去那顶花色的帐篷,不过这个点肯定没有食物供应……稍等一下。”她转身跟上马车,在哈伦的大呼小叫中收走了他所有的夜宵。 丁小菜和艾冬也被香味勾醒,三个人围在燃烧殆尽的火堆旁,体会美食填饱肚子的幸福。丁小菜还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柴。 俞温不急着洗漱休息,而是坐在一旁,打开一瓶白葡萄酒,倒进啤酒杯,让醇香的酒液缓冲高速运转的大脑。过了一会儿,她走过来拍拍龙雨的肩膀,带他坐在书桌前后。 艾冬在咬着肉饼的同时不忘用眼神提醒丁小菜:别去偷听,别去关注,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该知道的。 龙雨闻到俞温身上的酒香,不知道她喝了多少,估计有几分醉意,但还保留着清醒。 她没有质问、威胁龙雨,而是继续未完的询问与指引:“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关于秩序的。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提出,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听到你的回答。” “我明白。” 俞温:“你后来有没有打听过任何与天灾有关的事情?” 龙雨犹豫了一秒,决定说实话:“有过,但没有太多收获,只知道秩序女神是为了消灭恶神而死,以及四方城崩塌,用来维护四方城稳定的最强武器‘尘无’下落不明。” 俞温:“知道神种和神血是什么吗?” 龙雨:“呃……神种的话,应该是从神明体内分离出来的力量结晶?没有听说过神血。‘污血’和‘厄生神血’也是刚才第一次听说。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为我解释。” 俞温:“神血和厄生神血其实是相对的概念,神血不仅包含神明的血液,还包括被神明力量浸染的物体,而厄生神血代表的则是恶神之血与被恶神浸染的物体。污血是指由某些邪物造成的污染。如果有机会进入教派学院的话,还能听到更具体的解释。” 龙雨追问:“那如果是愿望之神造成的污染,属于哪一种?” 俞温道:“污血。它不知从哪里偷窃了愿望权柄的碎片,并污染了权柄碎片,然而它依旧没有成神的实力。” “你们抓住它了吗?” 俞温蹙眉,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似乎不愿意回答,好在在气氛陷入僵局之前,俞温开口了:“没有,它似乎掌握了权柄碎片上的空间法则,我们一时不察,还是让它逃走了。” “下一个问题,你身上有没有奇怪的现象,比如某一时刻控制不住要做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反复做同一个梦、出现一些你觉得与常人不同的现象、感觉有某种事物在指引你前去探寻?” “第一条和第四条没有,第二条应该是有的,虽然每次做梦过后我都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第三条……一直不怕冷算吗?” 俞温唇角勾起弧度:“算,我想你也注意到,那些信徒穿的衣服并不臃肿,甚至很单薄,那是因为在神力护佑下,他们并不畏惧寒冷。” 龙雨明白俞温的言下之意:既然那些信徒是因为神力才不畏寒冷,那他也很有可能不知不觉沾染了神力。 至于第四条,龙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俞温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寒而栗。 俞温道:“至于第一条和第四条,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秩序女神有一批不知去向的奇珍宝物,很多人都在暗中寻找,而桂冠女神则是大张旗鼓。一旦你显露出和这些宝物之间有某种联系,他们就会向鬣狗群一样扑上来,撕咬你,吮干你每一滴血液……” 她用别有深意的停顿描述龙雨的下场。 时间慢慢走向一点,艾冬和丁小菜吃饱了又睡着,龙雨困意上涌,强撑着和俞温交谈。 俞温喝完一瓶酒后,又开了一瓶,到第二瓶见底,她好像才想起龙雨需要休息,便让他睡到床上,她则起身,端着酒杯,不知去了哪里。 龙雨模糊中听到她轻声说:“你要睡着了吗?那么……” 龙雨第二日醒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老是待在这里并不安全。昨晚俞温无意间提起此处有许多来自不同教派的眷徒,用脚想也知道其中利益纠纷十分复杂,而他已经暴露了许多秘密……从这些人对秩序女神诡谲莫测的态度来看,一旦被其他人发现他身上的诡异之处,他多半落不到好处。 第28章 如果只是被俞温知晓,倒是问题不大,但哈伦拐弯抹角问起他身上的异常的时候,他也照实回答,而按俞温所说,桂冠女神一直在寻找秩序女神的宝物……提示已经很明显了。 俞温昨晚离开帐篷,恐怕是在为他“擅自离开”制造机会。只是那时候他已经困顿到无法分辨她言语中的深意,因而错失良机。 今日晴。龙雨拨开门帘,便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个正着,眼前全是绿光——这个帐篷对着东南方,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能看到两个身影,逆着光,分辨不出是谁。周围全是巡逻的信徒,加上腹中空虚,龙雨决定先吃点东西,再考虑偷偷离开的事。 他领到一个面饼和一小杯牛奶,绕回帐篷时,那两个身影正往回走,是哈伦和俞温。 龙雨脚步顿了一下,他不觉得俞温会和哈伦连手捉弄他,毕竟他只是个没有身份、能力的小角色,对付起来一点都不需要战术,这两人多半又在讨论些复杂的东西。 实际上他猜对了。 赫莓从普多图镇带来教会的书信,写清了希望得到的每一件战利品。 聊完具体的分配,俞温向哈伦要一匹新的马,什么颜色都行,银色最好。之前那匹死在被蛊惑的桂冠信徒手中,她有理由要求哈伦赔偿。 哈伦那该死的好胜心熊熊燃烧,不用多说,他就告诉俞温:“你放心,我绝对让人给你挑一匹银色的好马!” 俞温补充:“越快越好,我很忙,没时间在这里陪你慢慢玩。” 哈伦自信地挺起胸膛:“当然,一匹银马而已,我教有很多,绝对很快就能带来!” “希望你说到做到。” 龙雨则是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不知是泰德还是哪位愿望教徒提到过的“赫莱蒙思城”,据说是个人口众多、教派势力复杂的大型城市,要想躲开这些大教派的势力,恐怕只有那样的大城市才是好去处。 等俞温回来,看到的就是坐在书桌前的龙雨,郑重地朝她索要地图。 俞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隐秘的笑容,一边取出地图,一边问:“你带着多少钱?” “十银币三十铜币。” “这些钱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可不太够,我可以借你一百银币,如果你还有机会遇到我的话,那就到时候再还给我。” “谢谢。对了,我在外面还能自称秩序信徒吗?” “最好不要,容易被人盯上。比起信仰,在鱼龙混杂的大城市活下去才是你最重要的使命。” 第15章 赫莱蒙思城 多亏桂冠教会的迅速行动,俞温要的银马傍晚就从附近小镇牵来,拴在临时搭建的马棚中,性格温顺,龙雨第一次见到它时,它正温顺地嚼着食槽里的干草。 蒙昧的黄昏中,龙雨带上所有能拿到的干粮和饮用水,骑着银马,朝西南方向奔去。 西南方向走大约三百公里,就是赫莱蒙思城,在此之前会先经过一个小镇。俞温特地提醒他,在那里要谨防被骗,因为那是著名的骗子聚集地,被骗得多了,很少有商队从此处经过,也能减少他暴露行踪的风险。 “不过,赫莱蒙思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活下去的。那里是欲|望和堕落的乐土,动摇信徒的意志,轻而易举。如果有人邀请你去‘赤潮百景之乡’,可千万要小心。那是非常特殊的地方,你见识过就明白了。” 龙雨记得俞温的警告,不过他现在还不能理解那地方有多特殊。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如何安全融入赫莱蒙思城。 赫莱蒙思城的混乱,不只是说说而已。 传说那里是欺诈、放纵和灾异三神盘踞的堕落之地,普通人连生活空间都很狭窄,因此,也是信徒比率最高的城市——包括信仰恶神的教派。 龙雨在黑暗中行进了一夜,夜晚气温过低,马跑得并不快。天色逐渐清明的时刻,远处显示出朦胧的灰白建筑,中转小镇的剪影在眼前慢慢展开。最显眼的是小镇角落的瞭望塔,隐约能看到两个活动的人影。 小镇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龙雨一进去便捂住了鼻子。附近有一处旅馆,因为劳累一夜十分疲惫,他这时也不太在乎旅馆的质量,温暖,能睡个好觉就行。 就在他牵着马朝旅馆走去时,一个背着行囊的瘦小男人不小心和他相撞,龙雨还没说话,对方先骂骂咧咧,还推了他一把:“走路不长眼睛是不是!” “对不起。”龙雨向他道歉,男人眼神有些躲闪,飞快溜走了。 从旅馆里走出来一个微胖的妇人,捂着嘴笑:“刚来我们这儿是不是?那是个小偷,快看看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龙雨自己的钱放在口袋里,俞温借给他的钱则有一个专门的钱袋,挂在马脖子上。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没看到钱袋。 妇人提议:“这样吧,你先来我的旅馆休息,马我给你栓到后院,你可以去贫民窟里找他,追回你的钱袋。” 龙雨直觉这笔钱是追不回来了,他虽然很心痛,但还是摇摇头:“不了。我只住半天,价格怎么算?” 妇人笑眯眯道:“就收你一银币好了。” 一银币是贵还是便宜,龙雨并没有概念,但他出得起这个价格,也没有多问。他把钱递给妇人,跟她进了旅馆。 一进门,妇人就喊丈夫去把客人的马牵到院子里去,喂点吃的。她的丈夫,也就是旅店老板,长着一双格外细的眯缝眼,瘦长身形,见有客人上门,露出欣喜的笑容,热情地牵过马。妇人带着龙雨走上旋转式楼梯,给了他三楼某个房间的钥匙,并告诉他,房间里有免费的凉水和火炉,热水是超量计费的。 第29章 房间里该有的东西都有,而且干净整洁。龙雨嚼了些干粮,就着热水吞下,脱了外套,躺下来睡了饱足的一觉。 午饭时间,有人上来敲门,没得到任何响应。 门无声无息地从外面推开,老板娘和老板一人拿着小刀,一人双手握着铁棍,悄悄走向熟睡的龙雨。他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动作轻巧而熟练。 见龙雨正在睡觉,老板娘朝老板使了眼色,让他稍微退开一点,老板娘站在他床前,举起了小刀。 她注意到龙雨上衣口袋里的一块石头,不知道是不是宝石,闪烁着金绿色的光,她的注意力一下转到宝石上。 老板娘屏息凝神,眼里冒着贪婪的光,抓紧小刀,朝龙雨的口袋伸出手。 “嗞”地一声,老板娘的手指像被火烫了一下,迅速缩回,还不小心叫出声,金绿色石头砸在龙雨胸口,龙雨惊醒,凭借本能跃起,避开老板娘的手。 老板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抡起铁棒,朝龙雨砸去。铁棒太重,老板架势很足,但根本扔不动,反而被龙雨抓住另一头,将铁棒抢了过去,胖胖的老板娘不够灵活,没能阻止。 一时间,三人形成一副尴尬局面。 老板转了转眼珠,原本想说些好话哄龙雨放下铁棒,却见龙雨一手抓着铁棒,另一只手朝他们伸来,掌心绽放出一道橙色火光。 老板的眯缝眼一下瞪大了,害怕地蹲下身,举起双手,向他示弱。作为在赫莱蒙思城周边生活的镇民,他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其实龙雨只是想效仿周杰掌心冒出的红色火焰,如果他也能做到,用来威慑老板和老板娘应该足够了,他试着让力量汇聚到掌心,没想到只试了两次就成功了。 老板娘手里的小刀“哐当”掉到地上,她讪笑道:“呃……或许您需要一份营养午餐?”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龙雨好奇他们的目的,“我的钱袋都被抢走了,按理说身上不会有太多钱,杀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当然是因为您的马了,黑市里总有人收良种马,那匹马一看就是精心喂养的好马,转手卖掉的话,至少能卖20枚金币……”在龙雨的注视下,老板娘老老实实讲了实话,“不过您看,我们也没做成这笔买卖,您能不能好心放过我们?” 老板在一旁抹眼泪:“您看我们这里,又穷又破,我们也只是想攒点钱去大城市里生活啊,您不知道,我们还有个后天残疾的孩子,这小镇里哪有地方给他治病……” 龙雨不信老板的话,不过他也不想和这两人过多纠缠,这件事也只能任由他们敷衍过去。老板娘端来饭菜,之后两个小时没有再来打扰。 两小时后,龙雨再次骑上马,前往赫莱蒙思城。 小镇离赫莱蒙思城不算太远。路上来往的车辆逐渐增多,交通拥堵处,马车和汽车并列行驶的场面十分新奇,沿路甚至种植了许多观赏树,枯叶簌簌的白桦给冷淡的冬日平添几分悠美。 等他真正到达赫莱蒙思城,已经在黄昏之后。 他翻身下马的瞬间,身侧的路灯忽然点亮,接着一点点延伸至城市深处。人们穿着体面、整洁的衣服,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路过,偶尔会有人侧过头看一眼银马,又在看到他身上陈旧的装扮时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龙雨又得找个宾馆,他拦下其中一个人问路,那人不耐烦地随意指了一个方向,匆匆离去,龙雨呆滞了两秒,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就发现,那个人没指错,这边确实有很多旅馆,但都是某种……龙雨目前还无法理解的,情侣旅馆。旅馆门口贴了许多房型示意图,环绕着“水床、捆绑、悬空、豪华浴室”之类的加粗文字,旁边写着五银币。龙雨看了一会儿,并没发觉这些图片有什么好吸引人的,而且价格明显偏高。 他牵着马走了快半个小时,才找到一家旅馆,只要两银币就能住一晚的单人房正好还剩一间,龙雨付了钱,问店员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工作。 “来钱快的?”店员正在记录龙雨的入住信息,闻言抬起头,仔细端详他的脸,“那就去酒吧打临时工吧,我们这里离酒吧挺近,半夜下班很快就能回来休息。凭客人您的长相,肯定很受富豪的欢迎,当然只是调酒、卖酒也很容易干出业绩。记得让老板当天结账,过后老板可能会不认的。” “……”虽然龙雨不太明白,但很显然这不是特别正经的工作。他问:“没有别的吗?” 店员毫不客气地回答:“可以跳过调酒这一步,找个富豪。” 这答案比刚才的更不靠谱。龙雨无奈地点头:“那就告诉我酒吧在哪里吧,我先去看看情况。” 店员道:“其实客人您可以选择把这匹马卖掉,您要知道,这么漂亮的马……” “我明白,但它是别人送的,我现在不想把它卖掉。”龙雨觉得这匹马是俞温的,同样是借给他的,要是卖掉,总感觉对不起俞温的信任。 他取了房间钥匙,把马背上的生活用品卸下来放进房间,打开窗户。从他房间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银色的马温顺地垂着眼睛,在咀嚼干草。马棚里挂着灯,银马浑身像镀了一层金光,毛茸茸的。 龙雨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身上的疲惫消散不少,再起身,朝店员说的地方走去。 赫莱蒙思的酒吧占据了一整条街,龙雨走近这条街就被眼前的华丽装饰震撼到。到处张灯结彩像过节一样,花草中藏着彩灯小球,耀眼且“不见天日”,在几乎统一的外装修风格下,各家门前挂着不同的牌子,其中大部分用通用语,一小部分在门牌上刻画了不同的记号。 第30章 许多酒吧都能看到许多衣着鲜亮的男女在闪烁的激光灯下暧昧地扭动身体,旁若无人,龙雨快速排除过于露骨的店,最后迟疑着,走进了看起来比较清冷的一家。 这家酒吧叫“赤色荆棘”,门口垂挂着许多流苏,流苏后是两片分开的黑布,里面的灯色调偏红,监控器一样摇头,最中间的激光灯不像别的店滚动得又闪又快,而是慢悠悠的,龙雨还挺喜欢这个节奏。 他还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走到吧台前,径直问酒保:“你好,不知道你们这里需不需要临时工?” “临时工?”酒保不耐烦地反问,在看到他的脸后迅速换了语气,带着奇怪的笑容,“完全没问题!你会调酒吗?不会的话,也可以选择到客人身边陪酒,你觉得如何?” 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样……龙雨有点像换一家酒吧问问看,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请给我来杯度数比较低的酒,最好甜一点的。” 酒保放下龙雨,去招待新客人:“好的,这款‘初吻’你应该会喜欢。” 那位客人身上挂着复古款式的摄像机,穿着黑色休闲外套,上半身撑在吧台上,手指关节分明,呈现出诱人的冷白,他的黑眼珠很亮,黑发衬得面色纯白如玉。注意到龙雨的视线,他微微一笑:“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友情提示,在酒吧里当服务生其实可以选择不陪酒。或者,我有幸喝到你调的酒?” 第16章 血腥集会 酒保耸耸肩,没有反驳客人的话,也没有明确说可以,但他报出了报酬:“调酒师一晚可以拿到4枚银币,陪酒三枚,普通服务生两枚。如果愿意学着做调酒师的话,在学成之前每天能拿到两枚银币。如果半个月做不到熟练的程度,或者出现多次失误,我们会取消预备调酒师的工作资格。如果只想做临时服务生的话,我们只会支付一银币五十铜币。” “那么……我选预备调酒师。”龙雨道。 显而易见,如果他每天只能拿两枚银币,并不足以在这里生活下去,因为他连一个月的房租都住不起,只能连续住旅馆,这样一来每天的收支几乎保持平衡,相当于原地踏步。但如果每天能拿到四枚银币,他很快就能攒够一笔钱,过上稳定的租房生活。 酒保道:“好,到我这边来,今天我会教你一些基本的调酒方式,和几种常用的基底。” 方才指出酒保言语中的陷阱的年轻人小小地提议:“不如就从我这杯开始?当然,如果味道不行的话,我会要求折扣的。” “可以!”酒保爽快地点头,指挥新鲜出炉的调酒师按他说的制作了一杯酒,递给年轻人。 年轻人接下这杯酒,朝龙雨举杯:“实际上,我是个自由职业者,算是摄影师,不过现在还没什么名气,我想,如果你能做模特的话,我应该能收获不少人气……我没什么钱,但绝对会付足够的报酬给你的,考虑一下?” “模特要做什么?” “很多,但也不算多,主要就是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摆姿势、上妆、换装之类。有一些无良摄影师喜欢鼓动年轻男女拍私房照、色|情照,然后偷偷出售,但我绝对是个有原则的摄影师,不相信我的话,我们可以签合同。啊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年轻人从休闲外套里翻出一张小卡片,递给龙雨。卡片上绘制了紫黑色的底纹,和蓝色的星光。在卡片最显眼的位置,写着“思航”两个端正的大字,在下面依次有“摄影师”“擅长人像、风景”和联系方式。 看起来可信度很高。 龙雨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没道理不接受这意外之喜。他们聊起转眼时间已经到了十点,两人约定明天再见,商量一些拍摄的细节。 听到他们决定明天再来,酒保停止了擦拭酒杯,凑过来笑道:“两位,我可以好心提醒你们,明天这里有一场奇特的派对,我们会给普通的服务员放假。如果你的心灵比较脆弱的话,建议不要过来。” “我也很遗憾,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不会下雪,我的拍摄只能延迟。”思航笑着拍拍龙雨的肩,“我可以不喝酒,但这位朋友可能必须赚钱。” “但那可是在酒吧街都不常见的狂欢派对。”酒保意有所指,用眼神示意他们看向舞池周围的大块头,“明天晚上,所有人进来之后,想退出就得等到午夜过后。你知道的,这里是混乱魔王的领域,那些大块头有时候会用些极端的手段阻止客人离开。” 龙雨问:“混乱魔王是谁?” 思航道:“指的是放纵之神,身为正神却顶着恶神一样的名讳,也被其他正神教派称为混乱魔王。” 他话锋一转:“不过,除非你告诉我明天是连放纵之神都不允许发生的派对,否则我不明白有什么好阻止的。” 酒保神秘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思航起身,朝龙雨告别:“那就明天见吧,希望明天你也会来。” 龙雨点头:“我会的。” 凌晨,酒保放龙雨回去休息,他则守着吧台,等两点多客人散去,他才关上店门,转身,朝大块头们招招手。 “老板,什么事?”大块头走上前来。 酒保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今晚刚来调酒的新人,注意到他了吗?”酒保弹走烟灰,“这样的好相貌,不卖到地下城去就太可惜了。明天的派对过后,我会让他先走,你们记得跟上去,把人打晕扛到酒窖里关起来。” 第31章 “是。” “至于那个摄影师……长得也还行,如果他们两个要一起走,你们也可以把两个都弄下来,我相信你的实力,明白吗?” “明白。” “行了,都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场大的。” 龙雨回到旅馆,睡前看了眼银马。高大健壮的马儿正在睡觉。他在睡着前回想起思航胸前挂的摄像机,和展示给他的图片,这又激发了他对城市生活的幻想。他接触过的,和从未接触过的,都将成为他精神世界里的一部分,浸入梦中。 次日晚上,龙雨再次来到“赤色荆棘”酒吧,这次酒保为他准备了工作服,又教了几招新技巧。随着黑夜渐深,酒吧里的身影逐渐增多。 调酒的间隙,龙雨环视酒吧里的客人,见到许多肌肉扎实、手背上纹着赤色藤蔓状花纹的男人。这些人随意地点一杯酒,然后坐在卡座或者随意地走来走去,看着不像客人,反而像酒吧的保安。 吧台后有很大一片区域用来悬挂高脚杯和展示酒品,在两者之间挂有一个小巧的圆形时钟。指针很快爬到十点,大块头们关闭了酒吧门,守在门口,背着双手。 后面传来推动上餐推车一样的“咕噜噜”声,从偶尔的震动可以推测是铁具。龙雨再仔细听时,又有铁链的动静。一个几乎浑身赤裸的年轻女孩被锁在铁板上推出来。 女孩嘴上打着封条,神色清醒,拼命用眼神向周围人求救。人堆里,一位误入的男生挺身而出,大喊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快放开她!不然我马上联系审罪者来抓你们!” 其他围观者的表情依旧冷漠,甚至有人发出轻微的嗤笑。不知何时,这群人默契地戴上了面具。闹事者很快被抓起来,不知是扔出门外还是抓到别的地方去了。 在这里,任何组织的名头都不管用,因为这些人是真正的恶教徒。 他们只信奉带领他们追逐快乐的恶神。 龙雨下意识看了一眼酒保,酒保正慢悠悠给自己调酒。他的态度就说明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他是知道的。而思航背对着他,龙雨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能从他攥紧的手指推断他在紧张。 龙雨飞速思考怎么才能救下她——他能大概猜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很难不去思考那可怕的遭遇——但他根本想不出有哪怕半分希望的可能。 不说酒吧里身高体壮的客人,从衣着来看很有可能都拥有神力,只是那群保安,龙雨都不认为自己能打赢。 这是一种面对人多势众的绝望。 进出的门被看管,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也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折腾少女,他们将铁床竖起来,打开舞台下面的地窖,黑黢黢的,一股腥臭湿冷的味道从地下传来。 地窖里绝对有什么东西,龙雨想,这种行为就像在投喂野生动物,用一些食物勾引它现形,只不过这里投喂的是活生生的人。 酒保满意地看着女孩惶恐的脸,端起酒杯,不知是在品酒,还是在品尝这份恐惧。 角落黑暗处走出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站到酒保身边,他看起来对女孩的下场毫无兴趣,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龙雨,“新人?” “可不是,浸提啊您才第二次工作。” 酒保凑过来,笑容暧昧地调侃道:“庞横,你也看上他了?要把他带到你的公寓里好好喝几杯酒?” “别想那么多。”庞横深深地看了酒保一眼,“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但和那种想法无关。” “开个玩笑。”酒保耸耸肩,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来得真及时,再晚一点,他就会被我送到地下城去。” “献给放纵不如献给我主。”庞横道。 “那是当然,不然我昨天就将他送走了,还不是为了等你来‘验货’。你看不上,我才敢往地下城运啊。对了,莱尔大人还没回来?” “是个需要时间的任务。” 两人窃窃私语了会儿,为了避免龙雨起疑,转头各做各的事情。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一股更重的腥味从地下传来。庞横起身,接近龙雨,说:“要是你不想看到接下来的场面的话,可以跟我去别处聊聊,我有一份更稳定的工作可以介绍给你。我还可以支付两银币作为你今晚工作的报酬。” 思航道:“还有这种好事?不如带我一个。” 思航看起来挺瘦,手骨也细,今天没带摄像机。庞横看了他一眼,这种弱鸡他一拳就能干翻,于是道:“可以。” “那好啊,现在走吗?”思航笑眯眯问。 就在这时,漆黑的地窖里伸出一只猩红的触手,准确地攀上少女的小腿,像条巨大的蟒蛇,旋转着一点点爬到她腰间。一声清晰的“咔嚓”过后,女孩的腰以诡异的弧度曲折,在剧痛和极度恐惧之下,她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走吧,”庞横道,“这才是开始呢。” 第17章 契约(一) “等一下,我酒喝多了,可能得去趟洗手间。龙雨,你能陪我去吗?”思航朝龙雨使眼色,龙雨看懂他的意思,跟着他进了隔间。 思航并没有真的要上厕所的意思,这只是个借口。隔间的空间很狭窄,两人贴在一起,衣料摩擦,一种极淡的香味从对方身上传来,像燃烧的木香和幽兰的芬芳,后者多半是洗衣剂的味道。 第32章 思航小声对龙雨说:“那个人不太对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上过我教的通缉榜单。” “你教?”龙雨实在有些吃惊,毕竟思航身上没有任何教会标识,连代表信仰的徽章都没有。 “说实话,我是欺诈之神的信徒。”思航轻轻笑了一下,“当然,我没有骗你的意思,我们信仰欺诈之神并不代表要每天骗人。总而言之,那个人要带我们出去肯定是真的,但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但我们不得不答应他,因为这是我们离开现场的唯一机会,否则下一次派对,我不能保证我们不会被捆在铁床上。” 龙雨醒悟,要说那个女孩最有可能是从哪里来的,不正是这个危机四伏的酒吧? “我明白了。” 龙雨犹豫两秒,问:“那个女孩……” 思航安慰道:“我知道,我们都不想看无辜的人被害死,但是我们不够强,甚至自身难保,我感觉那个人看起来至少是个小头目,实力肯定不弱……不要自责,龙雨,你应该保护好自己,这样以后才能救下更多人,不是么?” 思航说得对,他看得比自己更透彻。龙雨呼出一口气,到洗手台前洗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 龙雨和思航一起走出洗手间时,庞横丝毫不着急,端着一杯酒啄饮。他们不可能逃跑,因为酒吧的后路是封死的,想出去只能走前门,而且必须经过前台。 见他们出来,庞横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那张在酒吧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暗的粗犷面孔,衬得他像头牢牢看护自己猎物的黑熊。 而龙雨首先看到的是被猩红触手慢慢从铁床上扯下的女孩,双手依旧被捆在铁床上,随着触手的拉扯逐渐变成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走吧。”思航说着,后退一步,挡住了龙雨的视线。 他们在大块头的注视下,和庞横一起走出“赤色荆棘”酒吧,往另一条街走去,这里龙雨从未来过,是条昏暗无光的小路,穿过小路,能到达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在那里,而是旁边小巷里的公寓楼。 公寓楼外面,在左右商场的狭缝中,有家书店,里面点着灯,一个学者打扮的秃头男人坐在窗前,戴着眼镜,正在看报,或许是书店的老板。外头有人经过,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露出见鬼的表情,迅速起身躲进仓库。显然他知道庞横是什么人,不愿意和他碰上。 思航朝那边看了几眼,忽然小声对龙雨说:“我们可以溜进书店,签订一份纸质契约,这样我就能从欺诈之神那里给你借来力量。” 龙雨很怀疑,欺诈之神真的有那么关照信徒吗? 思航看出了他的想法,低声道:“试一试,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任由他把我们带到他的地盘,那我们肯定是死路一条。” “你们在说什么?”前面传来庞横不悦的声音。他并没有紧跟在两人身边,因为他自信绝不会让看上的猎物跑掉——尤其是龙雨,清澈的蓝眼珠削弱了他的攻击性,在庞横眼中,他是刚出生的狼崽,未来或许会成为强者,但现在,庞横要抹消这个机会。 又走了几步,思航用眼神示意龙雨准备行动,龙雨没有迟疑,在最靠近书店的时候,抓起思航的手,拉着他冲进书店,快速从柜台找到笔,至于纸页随处可见,思航话不多说,立刻找了个角落,趴在地上开始撰写契约。由于紧张,他的字迹很抖。 庞横也对身后异常的脚步声十分警惕,就在龙雨躲进书店不到一秒的时间,庞横反身追来,龙雨迅速关上大门,庞横像头愤怒的公牛,一拳砸在书店墙上,硬生生把钢筋水泥铸成的墙壁砸出一个小坑。 墙壁是硬的,但门不是,门是包铁的木门,庞横一拳打在门上,龙雨能感觉到整个空间都跟着震动。 这样下去庞横很快就会突破大门的阻碍。 龙雨意识到这个问题,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高大的书架上。书架上堆满了书,很难推动,龙雨急中生智,将部分书籍先扔开,减轻书架的负担。 庞横又对着大门轰了三拳,大门破了一个大洞,紧接着,庞横用力撕开铁皮,掰断木头,洞口迅速增大,很快便能让他通过。龙雨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终于将书架推过去继续抵挡。 ——但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 这个行为已经消耗了龙雨大部分力气,他喘着气,等待恢复体力的同时问思航:“写了多少了?” “我神对于契约十分重视,所以我必须拟写一份完整、合理的契约,才能获得我神的恩赐。”思航大声响应,“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先在这里签名或者按下手印!” 龙雨从柜台上重新拿了一支笔,转过身时,店主所在的仓库敞开了一条缝,秃头男人惊骇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十分心痛:“我的店,我的书——” “或许您愿意让我们到后面去?”龙雨抓紧时间问道。 “不可能,想都别想!”秃头男人瞪着眼睛,“呯”地关上仓库门。在生命安全面前,财产损失也没那么重要了。 龙雨本来也没抱希望,走向思航的步伐从未停止。思航趴在地上书写,龙雨也只能趴下来,在不知从哪本书里撕下来的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门口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厚重的书架对庞横来说果然只是小菜一碟。他拆完大门,推开书架,冷笑着朝龙雨走来:“逃啊,怎么不继续逃了?” 第33章 第18章 契约(二) 不能和他正面对上,这是龙雨心中的第一想法。 庞横的肉|体力量太强,根本不是龙雨能够对抗的,被他的拳头砸一下,恐怕骨折都是轻的,甚至会当场丧命。 而且在场没有治愈信徒,他连试错的机会都没有。 龙雨咬紧牙关,在心中期盼着得到秩序力量的响应。好歹他也是微芒级的秩序信徒,还成功召唤出象征秩序的光箭,不可能现在做不到—— 剎那间,金色的光辉在狭小的书店内暴涨,转眼间凝结成一支耀眼夺目的金色箭矢,庞横首当其冲,他能听到金色的光中的低沉女声,不疾不徐念出陌生的教义。 “凡吾之往……” 最令他惊愕的是,随着声声颂念,他能感觉到体内力量的不断流失!虽然那股力量并不强大,但他被这一能力激怒了。 庞横冷笑一声:“蠢货,就算你是信徒也没用,我比你更强。不过我会留你一口气,献给那位大人。” 这句话暴露了庞横带走他的真实目的,从他的话来看,他只要拿下龙雨,至于自己凑上来的思航,是逃走还是躲起来,他并不在意。 庞横活动着被铁皮割出鲜血的手指,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舔了舔流到手心的血,突然间一个猛冲,拉近与龙雨的距离,接着轰出一拳,龙雨为了躲避,主动撞上书架,被架子上掉下来的书砸到头,好在疼痛并不严重。 短暂的眩晕过后,是庞横接乱不断朝着面庞而来的拳头,龙雨偏头躲开,用双手抵挡,让庞横的攻击多数落在书架和手臂上,不至于攻击到要害。他偏头看到思航挪了块地,笔尖已经快到看不清,额头好像有冷汗,好像没有,他没来得及看清,就得抵抗下一次攻击。 手臂又痛又麻,再打下去骨头可能会断。龙雨咬着牙,思考怎样才对自己有利。 庞横不承认,但光箭对他的削弱依旧存在,龙雨“切身”体会到他的拳头不如想象中的狠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拳速度正在减慢,龙雨看准机会,压低身体越过庞横的阻碍,躲到另一侧,和庞横开始绕着书架追逐。 庞横的肌肉力量很强,速度也很快,但是反应不够灵敏,而绕住、拐弯恰好需要灵敏。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龙雨肯定审时度势、先跑为敬,但这里还有思航……龙雨在混乱之中有一秒想到了“为什么不跑”,但很快,这个问题被他抛到脑后,因为庞横准备移动书架,将龙雨压在书架里。 另一侧是墙面。 龙雨用力到肌肉都在颤抖,但依旧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眼看书架与墙壁之间的距离快于头骨相当,龙雨侧过头,闭上眼睛,深呼吸,最后一次竭尽全力相搏,书架在两人的用力下不停摇晃,满架经济文学书籍劈头盖脸,木料在庞横手中逐渐变形。龙雨能感觉到内脏受到挤压的恶心、反胃,甚至呼吸困难。 光箭也随着他的力竭,逐渐变得黯淡,摇摇欲坠。庞横狞笑着,使出猛力。 就在这时,思航终于写好了契约,抓起这张纸,不管不顾地朝龙雨扑过去,身体撞在书架上,制造出一道极为狭小的进入空间,喊道:“对着契约说,‘我认可这份短期契约’!” “我认可这份短期契约。”龙雨毫不犹豫照做。 书店的灯光闪烁了一下,就像老旧的灵异小说中鬼怪要出场了一样,龙雨抬头,意识到是光箭上的金色光芒在变化,一丝紫罗兰色慢慢从箭尾流到箭尖,与光辉的金色融合,瑰丽而威严。 与光箭联系紧密的龙雨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凌驾于他之上的“冷漠”,它对这根朴素的箭矢不满,于是将箭矢的尖端改造成了华丽的旧贵族常用的制式,而后,它才满意地释放出新的光芒。 作为被光箭锚定的敌人,庞横顿感不妙。 即使是恶教徒也知道金色的光箭代表的是已经死去的秩序女神,或者说,正是因为对方信仰的是秩序女神,庞横才有恃无恐,毕竟这小子就算有秩序教派的圣物也无济于事,圣物虽然能让信徒跨阶级使用神力,但那是在神明存在的情况下。 但这抹紫罗兰色的光……不得不说,每个赫莱蒙思城的信徒都会感到陌生又熟悉。因为欺诈信徒很少,欺诈之神上一次出现都已经成了传闻,大家只知道祂偶尔会穿行于城市中,却无法判断哪个是祂。祂可能是小孩,女人,男人,老人,甚至是异族。 祂的信徒很少,因为他会主动选择信徒。同时祂又很护短,比杀戮之弈神还护短,因此,赫莱蒙思城里最受人讨厌和嫉恨的,便是欺诈信徒。 如果欺诈愿意响应主动投奔的信徒,说不定庞横都愿意试一试信仰祂。 但这是不存在的。 所以……庞横目露凶光,头一次注意到看似普通的思航,欲对其下手。他原本想着,即使是两个男人的力气也未必能敌过他,但不能大意,于是使出了全部力气,想压扁他们。 透过书架的缝隙,庞横忽然看到思航露出得逞的笑容,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他的脸。庞横的力量还没到能够抵抗子弹的程度,下意识避开枪口,也松开了手。 庞横没有别的本事,只有肉|体力量出众,根本没发现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而是被欺诈的力量诱导的结果。 龙雨和思航则趁这个机会离开书架。思航跑到柜台后寻找胶水和剪刀,书店里经常会有这些东西。在庞横的视角里,思航已经跑到门外,身影消失不见,龙雨的手臂被书架压伤,此时一只手无力垂下,没法继续战斗,也躲在柜台后。 第34章 但悬挂的光箭依旧在发挥作用,并且不单纯是力量流失,还扰乱了庞横的神智。 在庞横的视角,书店的灯光突然熄灭,光箭慢慢指向他,蓄势待发,他惊恐地发现,无论站在哪里,都好像有一双毒蛇一样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不到五十平米的书店成了困住他的囚笼,他绕着书架打转,四方都是墙壁、墙壁,找不到任何出口。 庞横晃了晃脑袋,意识到状态不对后,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看到了柜台。柜台的某一侧肯定是出口,他得先离开这里。 他慢慢朝柜台走去。 思航拔下胶水的塑料盖,小心地把胶水递给龙雨,告诉他把这个泼到庞横眼睛上,因为龙雨站在外侧,施展起来更加方便。 庞横的脚步在靠近,龙雨将姿势改成半蹲,庞横的脑袋刚露出个顶,他猛地站起来,对准庞横的眼睛泼上去。庞横及时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到脸上不是水,而是某种黏糊糊的液体,他伸手去摸,速干胶水不仅擦不掉,还黏了一手,最关键的是他的眼睛睁不开了。 发觉此事,庞横低着头,用力掰开眼皮,弄得眼睛周围全是血,而悄悄绕到他身边的思航见状立刻将岔开的剪刀同时扎进他两只眼睛,浑浊的血水从眼眶飚出,思航后退一步,干呕了几声。 写成契约的纸页随意塞进他的外套,此时露出一点边角,但龙雨没有探究的心思,他犹豫了一下,从思航手中接过剪刀,掰成两半,握着其中一半,插|进庞横的脖子又退开,防止被庞横抓住要害,反复数次。 他下手的速度越来越快,透过书店柜台的玻璃,他恍惚想起曾经在雪地里杀死周杰的自己,那时候他在想什么,能想到不久之后又在杀人吗? 光箭静静照耀着他,如同一位慈悲的母亲。 庞横的脖颈出现了许多血洞,龙雨探了他的鼻息,确认他已经死了。龙雨松了口气。 庞横的实力等级到底是不是微芒级,现在他们已经无可查证,但庞横比周杰强上太多,比起他,周杰就像个拥有力量不会使用的孩子。 ……他也得熟练使用自己的力量。比如现在,龙雨仰着头,开始思考如何将光箭收回去。 他上一次释放光箭后力竭晕倒了,光箭也随之消失,所以他并没有受过相关的教导……不,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最大的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有几个秩序信徒。 仓库门又开了,秃头男人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一眼店内的惨状,敬畏地对两人说:“感谢你们为我们街区除掉了这个恶瘤,我知道哪里有医师,你们需要帮助吗?” 思航点头,“带我们去吧。赔偿的话……”他写了张纸条递给老板,“你可以拍下他的照片,去这个位置领钱。他们会问你这人是怎么死的,如实回答,他们就会给你钱。” 老板借过来一看,地址是他没见过的。他怀疑地看了思航一眼,不过还是没把疑惑说出来。倒不是真的认可他们杀了庞横,而是害怕他们把自己也顺手解决了。 看到他写的纸条,龙雨想起思航刚才还写了一份契约。他让思航把契约拿出来给他确认一下。 龙雨第一眼就看到中间写着“除非思航死亡,龙雨从思航处借来的力量不会消失;除非龙雨死亡,受保护的思航不会死亡。” 看起来大概是思航在极端恐惧之下写出来的话语。龙雨只看了一遍,匆匆跳过这段令人尴尬的话语。 这确实是一份平等契约,各方面看起来都没有陷阱,除了时间期限写的是“五年”。龙雨指着那两个字,让思航解释。 “其实是因为这份契约也能让我借用我神的力量啦,”思航尴尬地挠头,“虽然被称为短期契约,但其实这个时间是我神划分的,短期的最长时间是五年,考虑到有时候我神也不会响应,所以我们一般都尽量往长时间的填……我可以保证,这种力量对你没有坏处的。” “信徒都能收到神明的庇佑吗?”龙雨问。 “也不一定,我教主要是人少,其他教派,但凡信徒多的,绝不会有求必应。” “原来如此。”龙雨表示理解,对于契约上的五年不再追究。 思航从他手中拿走契约:“既然如此,那这张纸先让我来保管吧,我对这种事情比较有经验。” 他将纸页上下对齐折了一下,纸页掩盖了他眸中的暗光。 契约写下名字的角落,“思航”的名字悄然在烧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个字。 “洛塞”。 第19章 契约(三) 龙雨等待了一会儿,光箭并没有消失的意思。 思航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试探道:“不如试试口令?” “收回?回收?散去?结束?”龙雨喊了一连串,说到“归来”时,光箭终于有了反应,消散后没入他的身体。 书店里瞬间暗了下来。 思航摸走了庞横身上所有的钱,交给龙雨——在场三人里,龙雨是最缺钱的那个。这些钱也算是对他杀死庞横的些许补偿。 在书店老板的带领下,龙雨和思航穿过三条小巷,最后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到所谓的医师家。家门口没挂任何标识,推开大门走进去,里面是个大院子。这里靠近城市边缘,能住上大房子的人都不愿意住在这里,所以周围都是又小又破的平房,只有这个院子鹤立鸡群。 第35章 院子里黑洞洞的,摆着许多盆花草,一路延伸到主屋,月色朦胧,各色花草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医师说附近适合种草药,才买了这块地。”老板搓了搓胳膊,向两人解释,“幸好是冬天,要是别的季节,我都不敢进来,医师养着好几条蛇看院子。” 花盆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吓得老板顾不得分辨是不是风声,只管大喊:“答芳女士!请您帮帮忙,这里有人需要治疗!” “……大晚上的吵什么。”院子里的灯没亮,但主人被吵醒了,披着黑色皮革外套、倚在主屋门口,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医师,像下一瞬间就会解决他们的杀手。 龙雨说明来意,答芳废话不多说,让他们跟着进了偏屋。门刚打开,满屋苦涩的草药味飘散而出,但不难闻。开灯一看,角落里放着四五个大盒子,留出拳头大的洞口,除此之外便是满屋用来摆药的木架子。 答芳穿着紫灰色长裙,搬来两张椅子,让龙雨坐下,检查伤口。过后,她从木架中找出几粒药丸,告诉龙雨:“把这个吃了就没事了。” 思航环顾四周,惊奇道:“我还是第一看到传统医师。” “毕竟治愈之神信徒众多,那种便捷的治疗方式又在哪里都能生效,传统医师吃不上饭也是正常的咯。”答芳随口道,“诊金是一枚银币,药丸三十铜币,现付。” 思航道:“但是传统医师胜在便宜。如果不是‘救助月’,普通人可求不到治愈信徒的神力。抱歉,你不介意我的用词吧?” 答芳摆手,打了个哈欠:“当然不介意,这是事实。比起说废话,我更希望你们能早点走人,这么晚了,我要睡觉。” 从医师家出来之后,老板就和他们分手,至于回不回书店就不一定了——庞横不是单打独斗,而是身处某个组织,他死了,保不齐会被组织感知到。 龙雨和思航,一个回了旅馆,一个回了住处。临走前,思航邀请龙雨之后去他家住,能省不少钱。 龙雨衣服上沾了血,血迹十分显眼,接待他的依旧是来时的那位服务员。服务员对血腥味毫不意外。甚至说了声“恭喜”。 恭喜什么呢,她的客人在争斗中活下来了吗? 龙雨摇摇头。庞横随身带着二十多枚银币,也就够在旅馆住十多天,在依旧贫穷的现实面前,去思航家住太有吸引力了。 龙雨没能敌过。 他没有续房,直接上楼,看着后院的银马依旧安稳地躺在那里。 另一边,思航所说的“住处”,是与他身份不符的独栋公寓。他在客厅沙发坐下,双腿搁在茶几上,手一抬,看似是装饰品的黄铜书页从天花板飞下来,谄媚地叫他主人。 “您今天有什么吩咐吗?”黄铜书问。 “记下我说的,从新历十一年二月一十六日到新历十六年二月一十五日,第一份契约生效期。实力评级,微芒级。我的人设已经记过了?那就没你的事了。” 黄铜书按他说的记好,又飞回天花板,继续充当不起眼的挂饰。 “接下来得改造一下这里……我的职业是自由摄影师,按理说没有太多存款,最好捏一个合租人证明我的身份……房间里可能需要粘一些照片,并且需要一个黑暗的房间作为冲洗胶片的场所、工作台……” 老板战战兢兢回到家,一夜无事发生。他原本松了口气,却在第二天拿到报酬、返回书店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一个金发灰眼珠、面容带着几分疲惫的中年男人找上门了。 男人没说任何废话,语气笃定地命令:“昨晚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 庞横的尸体早已消失。其实老板也很好奇,这个组织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书店,还处理了尸体。不过他面上不显,敬畏又机灵地回答:“昨晚我原本正在看报,两个男人忽然闯进来……我再查看情况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不关我的事,先生!” “说说那两个人的特征。” “我想想……其中一个是棕发,很漂亮的蓝眼睛,另一个人黑发黑眼,都长得不错。” 男人颔首,并没有将老板抓起来或者直接干掉,他对待普通人不可思议的地温和,只有对待异教徒才展示锋利的獠牙:“如果最近再见到那两个人,叫他们好好生活,因为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好日子了。” - 下午,龙雨望着眼前带草坪的独栋公寓出神。 和他想的不一样,思航看起来是个囊中羞涩的年轻人,他还以为思航会住在单人公寓。思航则搬出早已准备好的那套解释,让龙雨放下疑虑。 不过草坪不能养马,思航想了想:“郊区应该有接受寄养的马场,十五银币一个月,价格很公道。不过那里每次只能寄养一个月,到期后可以无限续约,如果超过一年没有续约,寄养的马就归他们了。” 在城市里带着马来回奔波实在不方便。包括在旅馆里,龙雨看过账单,每日支付的两枚银币中有五分之二是马的开销(按最基础的服务算)。相比之下,送去马场反而便宜很多。 龙雨现在有四十多枚银币,有临时住处,所以用钱不会太紧张。他愉快地同意了思航的提议,思航写下马场地址,告诉他随时可以去马场看看。 公寓内,思航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客房,而且顺便提了一句:“我的合租人作息比较混乱,而且经常在外工作,一般看不到他,不过,如果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也不要觉得奇怪或者害怕,他绝对没有吓你的意思。” 第36章 “我知道了。” 龙雨刚在客房安顿好,思航接了个电话匆忙带着相机离开,而神秘的房客和思航打了个照面,慢慢朝龙雨走来。 他走路没一点声音,难怪思航要强调不是故意吓人。 他的头发也是黑色,但和思航不一样,有些偏紫,有些卷,眼睛是海蓝色,温柔而安宁。气质则和思航完全不同,思航看起来就很开朗,房客则像忧郁沉寂的文艺青年。 龙雨打量着房客,房客也在打量他。半晌,房客说:“客房怎样我管不着,但是客厅和厨房是共享的,希望你不会把公共区域弄得一团糟。” “我会注意的。” 房客的嘴角有上抬的迹象,不过他看起来也很忙,没有和龙雨交谈的打算,转身回了房间。龙雨则牵着马,去思航说的马场办理寄养。 当他第二天从带着洗衣剂香味的枕头中抬头,才真正感受到属于城市的生活。 他原本想写封举报信,希望有人查封“赤色荆棘”酒吧,但找不到有管理权的组织,只能作罢。 接下来的日子,他一边接一些零碎的体力活,一边观察赫莱蒙思的人。 城里人喜欢用衣服和珠宝装点自己,就算是之前旅馆的服务员,也戴着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手表,大朵的耳坠。假日出门,大家穿得都很漂亮,也可能很个性,龙雨有次看到有个女人,大概率是不怕冷的信徒,肩膀后纹着巴掌大的图案,身上挂着数不清的金属。除却这种剑走偏锋的类型,大多数人的衣料显示着主人相对宽裕的经济实力。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赫莱蒙思的信徒实在太多了,无论是马车还是汽车,大部分都带有教派装饰。 这段时间,龙雨已经能分辨放纵、灾异、欺诈、治愈等教派的代表元素与对应徽章图案,放纵教派的图案很复杂,看不清到底画了哪些,但不规则的圆圈象征着美酒;灾异是一只刻意扭曲、但还能看出属于女性的手;欺诈是繁复的不规则花纹;治愈的图案像柳条又像一尾多鳍鱼。至于其他教派,暂时还没观察那么细致。 城市再次下起大雪的时候,思航带着龙雨出门拍了一组照片,冲洗出十几张,大部分投给当地知名的刊物,剩下四张送给龙雨。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给的四张照片恰好涵盖以上四个教派的徽章。 龙雨在赫莱蒙思城没见到任何秩序标识,虽然知道和神明的死亡脱不了关系,但连教堂都看不到,依旧令他感到诧异。 他以为是城市太大自己没注意到,和思航聊起时才知道秩序教派本就没有教堂,为了鼓励大家加入“执公者”才专门修了办公楼。 龙雨不解。 思航解释道:“因为没有人知道秩序真正的模样,过于充盈的神力使她身边永远充斥着水雾状的“膜”,掩盖了她的身形。有人认为,秩序信徒没能修出教堂的就是没法塑造神像。” “换句话说,秩序女神经常做好事不留名,因此秩序信徒很崇拜秩序女神的无私,这也是执公者成立的原因,他们要效仿神明,为了建设理想的世界而努力。” 第20章 契约(四) “不过你也知道,执公者的处境越来越糟糕,连崇拜邪物的组织都敢公然对抗执公者…… 因为执公者失去了神明,就意味着再也没有神种级的眷徒,而邪物却能通过污血,在短时间内制造大量超越异能级的强者。” “没有反噬吗?”龙雨道,“不用付出代价的话,恐怕大家都会信仰恶神和邪物吧。” “你说的对,恶神和邪物这么好心,当然不是为了帮助人类,而是为了通过‘厄生神血’‘污血’夺取人的生命、操纵人的灵魂,至少也是为达成某个目的才肯施舍血液。” 思航的话到此为止,龙雨却能想到,就算代价极大,但一定有人愿意在极大的诱惑下支付代价——不止贪婪,还有求生。 “话说回来,之前寄给刊物的照片被录用了,所以今天我收到了一笔钱。”思航揽着他的肩,“过几天陪我去看场演出怎么样?是我很早以前就像去看的知名歌剧团,第一次来赫莱蒙思,在黄昏歌剧院演出,听说场面会很盛大,结束后还有烟花秀!” 听起来确实很妙,但龙雨下意识担心:“不会太破费吧?可以的话,我想自己买票。” 思航摆摆手:“没关系!其实我还受邀长期为这家刊物供稿,以后的经济来源又多了一条,相比之下这点门票钱算不了什么的。” 龙雨接受了他的好意。 演出定在周六,售票从周二,也就是明天开始。一大早,黄昏歌剧院售票处人山人海,无论是衣冠正紧的先生,还是风情万种的女士,都很乐意多拿几张票。 就在人们交头接耳时,一辆华贵的马车慢悠悠赶来,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声“是法罗大人”,人群惊惧避让——马车并没有伤到任何人,而是马车上赤黑底金纹标识显示,里面坐的是放纵眷徒。 赫莱蒙思没人想得罪放纵眷徒,除非不想在这里混了。 售票员之一,从售票厅小跑出来,谄媚地向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男人弯腰:“法罗先生,您亲自来到这里,是要指导我们吗?” 法罗环视一圈,十分满意售票厅的干净,他说:“没那回事,我是来帮几位大人拿几张门票的。看台上应该有不少包厢?” “您尽管说,要多少个包厢都可以,只要我们有。”售票员恭敬地说,心里却有些担心法罗说出一个夸张的数字。这些包厢平日里的租金并不便宜,献给放纵之神却不敢收一分钱。不过,一想到以后肯定有无数有钱人争抢神明使用过的包厢,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第37章 “三个包厢,要位置最好的。” 售票员松了一口气:“您放心,必然是最好的。” 法罗来去如风,留下重新排队的人群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龙雨听到身边有人小声说,“难道那些大人也喜欢看表演?” “不太可能,如果只是喜欢看演出,他们犯不着和咱们抢位置,直接把人带到自己的地盘不就好了?这里头肯定别有玄机。” “对,来表演的毕竟是天使音师团,难得一见的全部由眷徒组成的歌舞团……”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总结,龙雨慢慢听出几分不寻常:难道教派能放任眷徒沦为“商业团体”?据他以前看到的小册子上的记载,就算是名动天下的“十二祭乐司”,也是以宗教活动为主,很少在外表演。 “天使音师团是什么?”龙雨问思航。 “是在天灾后重新组织起来的歌舞团,打着音韵之神眷徒的名号,谁知道是不是呢。不过歌舞确实是顶级水平,我也期待她们的表演。”思航道。 排在他们前面的男青年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质疑她们不是眷徒!如果不是舍不得无视我们的期待,她们肯定早就侍奉神明去了!” 思航笑道:“不要这么激动嘛,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吗?” 男青年愤愤道:“她们已经很努力在解释了,只有像你这样的人,冥顽不灵,连她们的身份都不信,有什么资格看她们表演?” 龙雨没直接回答男青年,而是问思航:“我记得音韵之神有自己的神宫,如果是眷徒的话……” “神宫已经消失了。”思航道,“天灾之后,音韵之神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实力退步太多,无法再维持神宫的消耗,神宫崩溃,音韵之神不知去向。” “你们好,”旁边一个银发低马尾、颇具艺术气息的男子忽然凑过来,紫色的眼珠落到思航身上,“我听到你们在讨论音韵之神,或许你们愿意花一块银币换取一个与他下落有关的消息?当然或许你们也想知道些别的,比如神秘的欺诈之神。” 他的声音很好听,这是龙雨的第一感觉。 “音韵之神身上发生了什么?”龙雨好奇道。 银发男朝他晃了晃空白的手掌,“先给钱,随便谁给都行。” 龙雨刚想拒绝,思航翻出一块银币,递给银发男,眼中含着龙雨看不懂的兴味。 接过钱,银发男愉快地讲起他知道的故事。 “首先申明,这件事我也是听说……音韵之神的从神之一,回鸢之舞神,很早就觊觎音韵之神的权柄,而音韵之神与他的信徒全然不知,直到天灾时,音韵之神受信徒的感召发放了许多神种,让信徒能够保护更多人,但神种是抽取神明的力量制造的,音韵之神实力削弱,回鸢之舞神趁机蛊惑了部分眷徒,妄图取代音韵之神的地位,然而他将音韵之神赶出神宫后,却没能为神宫提供强大的权柄支持,神宫也因此崩溃。虔诚的‘十二祭乐司’追随音韵之神流浪四方,下落不明,回鸢之舞神别无他法,只能组建新的歌舞团,为他四处宣传,取代音韵之神的名号……” “你胡说!”偷听的男青年激动得满脸涨红,“天使音师团对音韵之神也很虔诚!你们几个人,不仅要污蔑她们,还亵渎了她们的信仰!” 银发男耸耸肩:“如果你有‘真言之石’的话,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前面的人,不许喧哗!”售票厅负责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句,“不然就失去购票资格!” 为了购票资格,男青年没再说话。 至于银发男,他把身上的银币全掏出来数了数,嘴里念念有词,龙雨怀疑他讲这些的目的是凑齐票钱。 龙雨和思航最后拿到了两张普通席位靠边靠后的票,即便如此也花了十二枚银币。 “真贵啊。”龙雨感叹,“如果天使音师团经常演出的话,那音韵之神……不,回鸢之舞神,一定很有钱,还能收获很多信徒。” 思航不置可否。 在人群中逆行时,龙雨注意到有个金发灰眼珠的男人一直在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对方还露出似曾相识的笑容——很像泰德的假笑。他下意识提起警惕,不过对方什么都没做,很快将视线转到别人身上。 大概只是巧合。 等他走后,金发男人对身边的人招招手,说:“看到那个人了吗,他身上可能有些特殊的东西,给我一种玄妙的感觉,尽快搞清他的身份。” 接下来的几天,龙雨照常生活,不过他时不时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不过,对方依旧什么都没做,甚至隐蔽到龙雨从未看到对方的身形,这种手段看起来不像是来杀他的……但还能有什么目的呢? 周六,龙雨和思航按时来到剧院,持票入场。龙雨穿上新买的卡其色外套,看不到来时的寒碜。 和他们购票时间差不多的银发男坐在龙雨后一排,戴着小礼帽,打着哈欠,懒散到不像是来看演出的。 剧院的最外层站着许多没买到座位的人,而所有的嘈杂人声,都在天使音师团的出场被掩盖在欢呼之下。 万众期待的天使音师团果然有几分本事,且不说教派挑选出来的女性各个都自信又有魅力,在宽阔闪亮的舞台上闪闪发光,她们的歌声更是附加着神力,同时治愈所有人的精神创伤,红裙翻飞,舞姿灵动,火焰般跃进无数人的心。 第38章 领舞的姑娘有长长的黑辫子,因为剧烈运动,她脸上红扑扑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挥洒在舞台上,作为一个优秀的舞者,她一直保持着微笑,视线永远落在观众席上。某个瞬间,龙雨感觉她在和自己对视,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眼神的焦点很虚,恐怕很多人会同时产生“她在看着我”的错觉。 随着一幕幕歌舞的推进,两个小时眨眼而过,沉浸在狂欢中的观众听到烟花炸响,台上,领舞的姑娘将自己在最后一幕戏时戴上的花冠头饰摘下,向观众鞠躬,而后将头饰抛向观众席。 这是天使音师团的保留节目——她们会用这种方式抽取一位幸运观众,在享受过烟花后,邀请此人上台与演员们互动。为了降低难度,一般人都会选择唱歌。 众目睽睽之下,花冠头饰飞过前排,在中后排下降,激动的观众忍不住站起来去抓,花冠头饰却飞过他的指尖,落到银发男手中。 银发男扶正小礼帽,笑容无辜,在周围观众的羡慕视线中,被工作人员邀请走上舞台。烟花就在舞台之上炸响,灿烂到炫目的虚幻世界中,银发男闭上眼睛。 烟花秀慢慢结束,银发男走上舞台。 领舞请他先做自我介绍,他面向观众,说:“大家好,我是秦济,一名普通的流浪诗人。” “未免你是第一次观看我们的演出,或者临时紧张到忘记,”领舞微笑着道,“你可以指定一首歌,和我们合唱,也可以仅邀请某一位演员合唱,或者和我们一起跳支舞。考虑到你说自己是流浪诗人,你还可以将某些诗交给我们现场编唱。” “我选唱歌,就和你一起吧。”秦济回报她同样的笑容。 “当然可以。”领舞点头,这种选择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那你要选那首歌呢?” “《苍水回音》第三篇章。” 领舞慢慢皱起眉,向秦济确认:“你确定吗?” 她并非不会唱,而是这首歌难度非常大,如果不是每天都在训练嗓子,领舞都不保证自己不会破音。而这个自称流浪诗人的幸运儿,是什么给了他勇气,能让他选这首歌? 他们的话通过话筒传到剧院的每个角落,顿时一片奚落,所有知道这首歌的人都在骂秦济不自量力,还有人觉得莫名其妙:“他在干什么,这是在向天使音师团发起挑衅吗?” 秦济优雅的嗓音传来:“《苍水回音》是十二祭乐司的日常练习曲目,作为音韵之神忠实的信徒,也作为与十二祭乐司齐名的乐团,我想,这首歌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他疯了!”台下有人喊。 领舞勉强维持笑容:“当然,我们在专业性上绝对不会输给十二祭乐司的前辈。” 第21章 契约(五)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真的是来挑战的。有人大喊让他滚出去,但秦济不为所动。 而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也十分为难,他们最开始就在宣扬天使音师团的包容、慈悲,这个环节也是最好的左证,如果这时候把人赶走,恐怕会对天使音师团的名声不利。 “那么我们开始吧。伴奏在哪里?”秦济问。 领舞朝伴奏团递去一个眼神,指挥脸色难看地背过身,带领团队演奏《苍水回音》第三篇章。 虽然他们没有准备乐谱,但只要是学音乐的人,就一定接触过《苍水回音》,这是对音韵之神最大的敬意,象征着是他为所有热爱音乐的人的指引。 悦耳的吹奏在耳边响起,秦济慢慢闭上眼睛,悠远绵长中,他似乎又看到十二位结伴旅行的女人,在孤寂的荒海边互相扶持,在欢声笑语中,无意中闯进他的小木屋。 《苍水回音》,是浪漫的神明送给虔诚眷徒的礼物。 熟悉的音节同样在领舞耳边跳动,她撇去心中的杂念,等待属于歌者的节拍。要唱稳一点,先保证不会破音……就在这时,她听到身边这名陌生男性用更空远、也更有魅力的歌声,牢牢盖过了她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领舞瞪大了眼睛。 女性的歌喉在各种高音转音上通常比男性更自然,因此《苍水回音》这首歌,是女歌手更占优势。 然而,就在刚才听到秦济歌唱的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快发不出声音了,或者说,她的声音像是被掠夺了,变成了对方歌声的一部分,与剧院里的回音无异。 更奇怪的是,她并未感到任何恐惧或愤怒,反而有种泡在温暖海洋中的宁静,听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大部分观众也沉浸在这场听觉盛宴中,慢慢闭上了双眼,用手指敲打节拍。 “这张票果然不亏。”龙雨听到思航在嘀咕,当他转过头时,思航却聚精会神地盯着舞台之上。 而在包厢中,红发的神明化身半躺在软椅上,兴致盎然地端起酒杯,朝舞台上的旧友投下视线,顺便招呼身边的眷徒:“乌尔利尔,你觉得他唱得怎么样?” 乌尔利尔是位身材高挑、衣着大胆的女性,有着巧克力色的皮肤,黑发金眼。对于神明的询问,她停止往手上涂指甲油,面向神明,正色道:“这正是天籁。在此之前,我无法想象歌声能如此……” 她思考着措辞:“……如此超然,仿佛将所有人带入梦幻与无罪的国度,我能感受到心中洋溢着守护祂的欲|望,正如歌词所说的那样。但请您相信,我绝无背弃您的意图。” 第39章 “没关系。”神明握着酒杯的手左右摇晃,“我理解你。那毕竟是他亲自写给最喜爱的眷徒的歌,会受他影响很正常。说起来,你来到我身边之前,他还和我喝过酒呢。” “祂和您是旧友?”乌尔利尔好奇地问。 “想不到吧,堕落的赫莱蒙思城,最初可是人人希望长住的理想国。” 乌尔利尔摇头:“我在您身边的时间太短了,怎么会清楚那么多神明的更迭和秘闻呢。如果是斐克顿的话,一定能和您谈论更多吧。” “斐克顿在我身边已经有百年了,有些事甚至是他经手的。比如,你知道他这次干什么去了吗?”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 “他现在应该在时间之源流那里。继续来猜,他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乌尔利尔无奈道:“我神,原谅我实在不擅长猜测。” “哈哈,没关系,我可以给个提示,他看到了某个人,而且那个人和现场的某个人有关联。” “和现场的某个人……”乌尔利尔若有所思,放开精神世界,尽力探索每一位观众的神力。在她的精神图景中,一切都是黑暗的,只有神力所在能看到或明或暗的火苗。 大部分火苗都黯淡像会熄灭,少数明亮,拥有神种的火焰则是五花八门,有的甚至不能称为火焰,而是液态金属。除了舞台上格外刺眼的光芒,似乎一切和她平时看到的并无不同……等等,那个紫色的是? 乌尔利尔移动视线,目光指向某个黑发青年。 “那是……” “不要说出答案,否则,我们的计划,会被那个存在发现的。接下来,还是继续欣赏歌曲吧。用心感受神力在歌声中的流动,对你进一步掌握神力有帮助。” “是。” 《苍水回音》第三篇章的演奏时长是五到六分钟。秦济最终没能唱完这首歌,天使音师团的负责人赶来,叫人把他“请”了出去。因为他们发现,继续让他唱下去,恐怕比天使音师团信誉降低还要不妙。 负责人还嫌不过瘾,也有可能气疯了,站在台上紧紧捏着话筒,说:“我希望各位明白,天使音师团是全新的团体,它既弥补了十二祭乐司的遗憾,又比十二祭乐司更亲和,它将所有人类一视同仁、平等对待,而不是打造门坎,只有强者才能欣赏她们的歌声!我相信,大家都明白,没有天使音师团你们就听不到如此悠美的音乐,看不到如此动人的表演,而这个人,公然挑衅、打击我们的演员,实在居心不良!” “我相信各位可能对他的演唱水平抱有疑问,然而要知道,我们的演员已经连续唱、跳了两个小时,体力已有极大的消耗,而他有备而来,说不定在此之前只练习过这一首歌!这对我们的演员是多么不公平!” 台下的人若有所思:“说得也对。” 负责人继续道:“为了弥补,接下来我们会重新挑选一位幸运儿上台,请各位做好准备!” 台下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思航却用手肘撑着下巴,兴趣缺缺。第二个幸运儿上场的时候,他甚至打了个哈欠。 思航没看舞台,而是悄悄转过头看龙雨,他的眼神掺杂着惊讶和欣赏,在灯光的照耀下,眼睛有亮紫色的光,那是赤红的身影映入冰蓝色的瞳孔,仿佛对他命运的预示,而本人却浑然不知。 表演结束后,剧院外已经落满白雪。龙雨拢起围巾,不让雪花飘进衣服里。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防寒,对他来说,是因为喜欢体验“温暖”的生活。 “回去吗?”龙雨问。 思航眯起眼睛:“我好像看见个熟人。” 思航所说的熟人是秦济,他被赶出来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靠在外面的栏杆上发呆,相对宽大的蓝灰色外套垂到脚踝,右手放在身前,不断搓揉一块冰,融化的顺着他的指缝滴在地面,背后的寒风让他的银发遮住半张脸。 龙雨原本不冷的,却从这幅场景中感受到孤寂的冷。 “还是回去吧。”龙雨重复了一遍。 并非他冷漠无情,而是秦济的脸上没有丝毫悲痛,甚至称得上若有所思。显然对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自思考的时间。 - 鸣狩城外,松兔镇。 晨曦的海风轻轻吹拂着透明花瓶中的玫瑰,门窗皆是敞开,躁动的潮汐唤醒正在沉睡的女人。她翻身下床,披上单薄的针织外套,来到门外。 门外摆着一张藤椅和一张躺椅,躺椅已经被另一个女人占领,那位穿着高饱和度的红色丝质长裙,褐色头发里点缀着珍珠和水晶,皮肤像裹着蜂蜜。 听到脚步声,对方懒洋洋地睁眼:“今天会出太阳吗,占卜家?” “这种事情不需要问我吧,明明你也能看出来。”占卜家叹了口气,“是阴天。你不是喜欢海风吹起长裙的感觉吗,出去走走吧,芙影。” “你又说梦话了。”芙影选择性忽略占卜家的提议,“今早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你在说‘光’‘头发’之类的,你梦见什么了?” 占卜家沉默了许久。 她缓缓道:“我梦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他身上散发着强大的光芒,但从某个瞬间开始,他身上的光越来越驳杂,越来越分散,却依旧粘在他身上,他也快被这些光团压垮。他弯下腰时,我看到金色的头发和浅蓝色的眼睛。我问他这些光团为什么跟着他,他很惊讶地看着我,说了什么……我忘记了。” 第40章 “多谢,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很快就会忘记这些画面。” 芙影咯咯直笑:“毕竟你可是占卜家啊,你的梦或许和这世界的未来有关,我怎么会放过预知世界的机会呢?” 占卜家摇头:“只有一半的几率,说不定是假的预知梦。” “能有一半的机会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当年我们能预知未来的话……至少这条腿不会断掉了。”芙影抓住占卜家的手,“亲爱的,帮我把轮椅推过来吧,我们出去走走。” “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已经攒够购买优等义肢的钱了。” 占卜家就这个姿势亲吻芙影的眉心,再从室内推出轮椅,将她的拐杖收进房,把人抱上轮椅后,就像往日一样,在晨光中沿着海边的小路去往公园。 第22章 契约(六) 赫莱蒙思城有许多临时工中介处,龙雨选择的这个偶尔有一些按周计的委托,待遇赶得上正式工作,是干完一单不会再续约的,但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份难得的好工作。 但从龙雨来了之后,中介处的负责人玛丽,便青睐于让他接下这些委托。 毕竟力气谁都有,但神力却并非谁都能使用,即使他目前只是微芒级。对于在信仰方面没有要求的委托人来说,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月,每次工作都十分认真,慢慢地,有老板特地来问他接不接私人保镖的活,甚至还有服装杂志社跑来问他愿不愿意当模特。玛丽将这些消息全部转述给龙雨,还调侃他马上就会变成有钱人。 没想到龙雨一一拒绝。 最近那些跟踪他的人做得越来越明显,龙雨只要出门就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现在他连睡觉都会多检查一遍门窗,确保不会有人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对他行不利之事。 在这样的跟踪下,他根本不敢长期待在同一个地方。 给给雇主带来麻烦是要赔偿的。如果不是缺钱,他甚至想暂时放下工作。 “这是今天接到的委托,我帮你筛选过的。”玛丽把两份招聘传单递给龙雨。 “一份是不限时的、多人同时进行的任务,帮罗斯太太找回走失的宠物狗佩佩,要求是越快越好,找到的人,今日内的报酬是二十枚银币,今日完不成会减少两枚,接了任务但没找到的都有两枚银币,熟悉的有钱人做法。另一份是今晚,酒店房间安全测试,据说是某个危险分子在那里住过,经理担心会引起客人的恐慌,所以强调要雇拥信仰正神教派、有神力的人来检查,听说我们这里恰好有这样的人,也就是你,才特地递来的传单,报酬是三枚银币。” 中介介绍工作前会让临时工填写个人信息,龙雨基本如实填写,所以玛丽对他的情况十分了解。中介会根据个人信息筛掉一些年纪过大、打扮邋遢、有暴力倾向、崇拜恶神的人。 龙雨抿唇,直截了当地说:“两份我都接,麻烦帮我联系雇主。” “好的。” 玛丽和两边的人电话联络过,将两份传单塞给龙雨,传单上带有通讯地址和工作地点,以及联系方式,即使玛丽不再提醒,龙雨也能找到相关信息。 玛丽叮嘱他:“刚才我问了罗斯太太,她说那附近最近有来历不明的人出没,她才没让家里的佣人去找。你去了之后记得多加小心。” “我明白了。” 龙雨到达宠物狗佩佩走失的地点,这里是步行街,十字路口很多,四面八方延伸到不同的小巷,巷子里以小商店和独栋公寓为主,路边有草坪和人工灌木丛。 也难怪罗斯太太愿意花这么多钱发布委托,因为找起来实在太累了。 根据传单上的贴图和相关描述,佩佩是一只巧克力色的成年松狮,属于中小型犬,可爱亲人,脖子上有粉色的皮质项圈,项圈上挂着狗牌。正是因为特征明显,罗斯太太才觉得能在一天之内找到佩佩。 但地方真的太大了啊。 龙雨漫无目的在周围走了一圈,没看到明显的跟踪者,也没有看到佩佩。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很快找到。 接下来就按照地图,一条条街找过去吧。龙雨叹了口气,显然这是个体力活,还考验观察能力,报酬高是有原因的。 叹气的同时,他注意到中间的浣花街有名全身都裹在黑色中的人,从身形判断是个男性,行人来来往往,他一动不动,由于帽子和刘海的遮掩,龙雨甚至不知道他的视线落在何方。 短短几秒内,龙雨作出决定,最后再去那条路搜查。 五小时后,龙雨坐在长椅上,传单揉得像团厕纸,但依旧没有任何收获。附近不仅没有找到佩佩,甚至没有看到任何宠物狗留下的痕迹。 他有几个问题想问罗斯太太,但他没有通讯设备。 浣花街来往的的人依旧很多——好歹这是著名的商业街,灯火日夜不休,在这座城市也从不缺找乐子的人——而好消息是那个打扮奇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那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龙雨摇摇头,不由得笑出声,这种想法好像过于谨慎了,而实际上对方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他好像被之前的经历整怕了,总是会怀疑陌生人的意图。不过在这个世界,谨慎点总不会错。 他迈步朝浣花街走去。 第23章 契约(七) 穿过路标,走入浣花街不超过五米,龙雨嗅到异常的臭味。并非宠物留下的标记,而是泥土和尸体腐烂的味道。 第41章 但是所见之处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路面,花坛,甚至能看到窗台的高楼,都没有可疑的人。不过,浣花街的人流量比起其他街道,好像太少了一点。 从路面的清洁程度来看,这里本该有许多人的。 或许,他们是被谁疏散了……不,赫莱蒙思恐怕没有疏散的概念,他们多半是被某个存在吓走的。 龙雨突然想起庞横,不知道他背后的“赤色荆棘”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是不是有足够影响力驱散人群? 他自认为在当地没有得罪其他任何组织。 不过,当熟悉的黑袍从拐角后走出,龙雨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让他第一次接触到信徒的愿望教会。 泰德曾在龙雨面前提到过座立在赫莱蒙思城的另一座教堂。来到这座城市后,龙雨才知道桂冠信徒先攻破了这座教堂,再深入雪原清缴余党。作为兴起速度最快但根基不稳的桂冠教派,居然第一个开始清理恶教徒,也成为赫莱蒙思的饭后闲谈,所有人都很好奇他们有什么底牌。 当时泰德还为雪原里资源短缺、无法大肆挥霍而不满,且对生活在赫莱蒙思的教宗感到羡慕,现在看来,赫莱蒙思的愿望教堂破灭在雪原之前,泰德比他羡慕的教宗多活了半个月。 但黑袍的信徒不是重点。 两名黑袍人率先走出,后面跟着一个熟悉的石像,佩戴锈剑,不过这次的只有等人高,不再需要仰望。龙雨半撤步,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对面的黑袍人却发出古怪的笑声。 “愚蠢的叛徒,看看你脚下的印记,这是神明大人传授给我们的法阵,你逃不掉的。” 法阵?龙雨顺着黑袍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在杂乱的车辙痕迹下,果然有一道不显眼的灰色印记,大致呈圆形,将龙雨和对面的黑袍人以及石像囊括在内。 两位黑袍人并没有直接与他对抗的意思,反而是石像上前一步。即使不再具有身高优势,石像的力量也不是他能抗衡的。 龙雨的心脏跳得聒噪,他喉结滚动一瞬,强装镇定,却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传单。 黑袍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说:“不必带着它了,你还没有发现吗,这就是一个针对你的陷阱而已,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宠物狗。” 石像缓缓朝龙雨走来,好消息是它的移动速度不快,身体僵硬,坏消息是,它会操控手中的银币。银币如同它的第三只眼睛。 另一个人高声道:“你知道我神为何追着你来到此处吗?因为我神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属于愿望的力量。你本该是我神的信徒,但你偏偏企图逃离我神的控制,你罪无可恕!” “我都不知道身上怎么会有你说的愿望的力量……”龙雨吐槽了一句, “你们的神感知能力没出问题吗?” 石像不会说话,腾起的银币飞速旋转,子弹一般飞来,直冲面门,龙雨运转神力,抬手挡住硬币,急速的冲击下手骨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麻木中带着火辣辣的感觉。要是同样的位置再来一下,他的手骨可能会断。 银币毕竟是块金属,而且体积小的金属打在身上痛感更尖锐。 只有尽力避开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或者有什么突破口吗?龙雨扫视着站在角落里的两名信徒,总觉得正常信徒不会眼看着信仰对象和别人打架,应该有别的原因阻止了他们。 但会是什么呢? 他这段时间也没忘记锻炼,但在更强大的力量面前——他不清楚石像原本该有多少力量,现在明显被削弱了,但至少是异能级——□□的力量微乎其微,能依靠的只有仅仅微芒级的神力。他在明知局势不可逆转的情况下依旧在思考。 难道那两人比他还弱,没信心打败他么?应该不是。不管能不能打败,正常情况下都会试一试的。 龙雨想起艾冬的惨状,艾冬告诉过他,愿望之神是需要献祭的,而且祭品是人。 在一座所有人都习惯于打扮自己的城市,这两个人却身穿黑袍,必然是十分显眼的,路过的人都会多看两眼,但如果他们身体有残缺,那么路人就不是看两眼的反应了,而是像这次,他们不约而同逃离了这条街。 恐怕黑袍人为了献祭,身体已经虚弱到除了维持日常生活,再也干不了别的。 也就是说,他不用担心这两人偷袭。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不超过十秒,这期间,石像抬手召回了银币,正在酝酿下一次进攻。龙雨盯着那枚银币,准备在它移动的剎那躲避。 至于刚才用来抵挡的手背,此时已经肿起一大块,手心的肌肉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龙雨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 很快,银币再次朝他飞来,龙雨侧过身,银币却跟长了眼睛似的,猛地撞向他的心口! “嘶……”龙雨捂住心口,把银币抓在掌心,那枚银币在他手中依旧震动着,好像不是什么冰冷的金属,而是一只从岩浆里来的袖珍刺猬,毫不留情地刺痛他的手。坚持了几秒,银币还是从他掌心溜走。 要不是石像无法开口说话,石像或许也会出言奚落。 他还注意到,石像的攻击速度好像在加快。 龙雨分出一丝注意力在黑袍人身上,其中一个的脚下洒落几滴血……见鬼,他们到底献祭了什么? “咳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吧,我向我神献祭了寿命。”黑袍人又露出诡异的笑容,“不只是可见的□□,过去和未来的一切,都是我神掌管的对象!我神已经许诺,当我死后,我将去往祂的神国,享受富贵和权利,而你则会成为奴隶,每日受到鞭挞!” 第42章 可那都是死后的世界啊,龙雨默默吐槽,活着都争取不到的东西,怎么就期待死后能拥有呢? 灵魂总是会消散的,就连他看过的小册子也说,杀戮之弈神的手段也只能暂时留住信徒的灵魂,到了灵魂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后,它们依旧会消散在天地之间。只有某些被称为“灵体”的特殊存在才能打破常规,不过常人根本看不见灵体。 胸口呼吸时都在疼痛,龙雨咬牙召唤出光箭,但它对石像的削弱微乎其微,那枚银币几乎不带停滞地转动着,逐渐成为光晕的一部分。 “嗯……你们好?”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龙雨下意识回头:“思航?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刚好在这边取景。”思航无辜地举起手中的摄像机,“它现在还在运作呢。” 黑袍人的眼神却变得奇怪,甚至有些畏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进入我神的领域!” “什么领域?”思航反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进来,或许是你们这个领域出了点问题?供给法阵力量的人,实力应该不超过异能级吧?” 因为他的话,黑袍人之一产生了动摇。 石像失去了绝大部分信徒,虽然侥幸从桂冠信徒手下逃脱,但实力已经退步到异能级……他偷偷想过要不要离开已经不算“神明”的石像,但他也没有别的退路,桂冠信徒锲而不舍地追查愿望残党,一旦被对方抓住,他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现在,连血肉和未来都敬奉给了石像,他决不能在这时候退缩。 他再度坚定了信念,呵斥道:“大胆愚民,我神的力量岂是你能揣测的!不过既然你进入了我神的领域,那也别想离开。” 说完,他朝石像跪下来,掀开黑袍的一角,握着匕首,砍下一整条胳膊作为新的祭品,由另一人呈给石像。那条胳膊上早就布满伤痕,坑坑洼洼的,仿佛被恐怖的生物啃噬过。 “我神,请您接受我的忠诚,我愿化作您的一部分,永远与您同在!” 感应到祭品,石像转过身,龙雨能看到它的石质长袍下缓缓敞开的腹部,里面原本是空旷的,现在它把手臂塞进去,身体里立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龙雨面色凝重,石像本就比他强上许多,又得到了新的力量,恐怕接下来很难逃脱它的攻击。 事实也是如此,不过龙雨没想到的是,石像将目标转移到了思航身上。恐怕思航身上有比“愿望的力量”跟吸引石像的东西。龙雨不打算探究思航的秘密,他只想尽快逃离这片空间。 “理论上能进来就应该能出去……”思航为了躲开银币缩到角落里,但对自带追踪的银币来说几乎无效,被打断一根肋骨。 龙雨甚至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思航试探着触碰阵法边缘,指尖触碰到几乎透明的薄膜,一股力量阻止他穿过。 他故作轻松,朝龙雨摊手:“看来不行了。” 龙雨怀疑是因为石像吸收新的力量,他看了看思航,又看看石像,那枚银币更加耀眼。龙雨有个奇妙的想法:“这是在蓄力?” 蓄力能解释石像为什么要把人困在阵法里慢慢磨死。否则以石像的速度,恐怕在它发起攻击前,对方早就跑了。 但清楚原理依旧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龙雨一边作出防御姿态,一边冥思苦想。 银币再次飞来,思航惊险避开要害,他喘了两口气,不解地发问:“它为什么不用剑?” 龙雨下意识道:“它行走速度太慢,用剑也……” 思航摇头:“我是说,为什么它不操控那把剑来攻击。” 到目前为止,那把剑就像个摆设,而且锈迹斑斑,看上去一点都不威风,根本没有佩戴的必要。但石像必不可能随身携带一个无用的重物,除非锈剑还有别的作用。 但他实在想不出来。 实际上,当思航再次被银币击中的时候,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既无法替朋友受苦,也没法带朋友逃离。 “咳咳……”思航吐出一口血水,露出龙雨在在酒吧那晚见过的镇定和轻松,轻描淡写,好像只是约他出去吃顿饭。 “我倒是有个办法,和他们所做的也差不多。”思航缓缓道,“我来向我神献祭吧,这样至少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他说的话过于骇人,龙雨仿佛没有听懂,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关注石像的动作。 “它很强,我们加起来都打不过,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那还不如把我的身躯献祭给我神呢。”思航简单作了个对比,来告诉龙雨他为什么这么做。 眼角闪过一片银光,龙雨下意识喊道:“小心!” 思航慌忙之下想要躲避,却不小心踩到石子,整个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上挂着的摄像机也被压碎,蹦出零件的残肢。他眉头紧皱,刚抬起头便瞪大双眼:“它在你身后!” 石像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移动了位置,此时它的手毫不留情地朝龙雨脖子伸去,而且速度比接受献祭时都快了许多。 龙雨差点被它抓住,石头阴冷的触感已经近在咫尺,他听到思航的话迅速躲开石像的手,在心有余悸中冒出一身冷汗:“它的力量增强了?” 第24章 契约(八) “献祭是道杠杆,有限的祭品能创造出更大的价值。”思航道,“这才是献祭的意义所在。” 第43章 他放下随身携带的摄像机,却捡起其中一块尖锐的碎片,深吸了一口气,“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该做的就是拖住它,在祈祷仪式完成之前,我不能死。” “……为什么是你?” 龙雨说这话更像是迷茫中的自言自语,他并非不明白,他并不属于任何教派,而无偿接纳他的秩序女神已经死去。连接受他献祭的对象都消失了,换成他来献祭便毫无意义。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思航来做。而且换作是他,也不会用朋友当祭品。 但他还有个疑问:“为什么要用生命献祭?” 思航笑了笑:“付出更多,收获更多,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恐怕比庞横强上十倍,那已经不是契约和普通的献祭能达到的强度了。” “你从没见识过各大教派的作风对吧?”思航道,“其实所有教派都差不多,而且大部分教派会把献祭写进教典中。” 思航用碎片割开手臂,“我们还有契约,如果我神眷顾的话……闲话就说到这里,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要试试拔出那把剑。” 龙雨在躲避行进速度越来越快的石像,他隐约感觉石像长大了一点。同时,思航却无法躲避飞来的银币。只能尽量用手臂抵挡。 龙雨和石像拉开距离后,思航已经是是半条小臂无力垂下,低声念叨着献祭的咒语。 他还注意到,因为自己的避让,石像与思航无意间拉近了不少距离。它不忙着追杀龙雨,而是转身朝思航的方向走去。 龙雨迟疑了一瞬,重新靠近石像,尝试掰开它的胳膊。但赤手空拳的他无法撼动坚硬的石头,但好歹吸引了石像的注意力。他不耐烦地挥开在他心中如同小虫子一般的龙雨。 在它的视野中可以看到,比起疑似携带愿望碎片的龙雨,思航身上有种更强大的力量,连它都分不清那是什么,只知道凭本能追寻。而且它只是不会说话,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思维,它知道该阻止这两个人的计划。 眼看石像在思航面前伸出手,就要碰到思航的头顶,龙雨急中生智,拔出了石像腰间的锈剑。 这一瞬间,龙雨明显感觉到石像没有瞳仁的眼睛锁定了他,伸向思航的手转而掐住了龙雨的脖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龙雨来不及避开行动越发迅速的石像。 锈剑掉在地上,龙雨只能拼命扒开石像冰冷的手指。在生死的边缘,寒冷逐渐入侵四肢百骸,肺部好像在萎缩,大脑因供氧不足而眩晕。 一切都是因为这股难以抵抗的力量。 要结束了吗? 另一人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吗? 黑暗朝他睁开了眼睛,但在死亡的微笑绽放前,龙雨感受到一片不同寻常的寂静。 身后的呢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盛大的光辉,应和着天上的箭矢,最终与其融为一体。难以言喻的力量充盈着他的身体。 石像惊讶地收回手——凡是被照耀的地方,都有融化的迹象。 不对……应该说,龙雨夺走了他对锈剑的控制! 那么龙雨身上不是疑似,而是一定存在愿望碎片。 思航闭上了眼睛,但他的意识还算清晰,龙雨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再见吧,我得休息一会儿了。” “……再见。”龙雨低声道。 他没有回头,捡起锈剑,刚才没有仔细感受,现在才发现这把剑比他想的要重。 龙雨只希望它不会太脆,要是作为武器劈到石像身上当场断裂,那可不太妙。 这些想法不过瞬息,石像僵硬的面部变得狰狞,疯狂地扑上来,龙雨握着剑刺向它,却被它抓住剑身。 但剑刃并非被牢牢掌握,石像的力量被光箭削弱,它的手心也在融化,剑刃从它泥泞般的掌心慢慢迫近胸口,僵持几秒后,石像率先松开了手。 它果断走向跪在角落里不停祈祷的黑袍人,按住其中一个的头颅,直接将其塞进了腹部。 头骨很硬,也因此,龙雨还能听到黑袍人痛苦而沉闷的嚎叫。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反抗,试图推开石像,但无济于事。很快,石像腹部传来比之前还要恐怖的咀嚼声,龙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个空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本以为会看到思航的尸体,却没想到,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滩血迹证明他没有产生幻觉。 这也说明,他们的契约在此刻失效了。 龙雨不可思议地自问:“献祭给神,难道连死后的躯壳都会被收走吗?还是说迭合了契约的代价?”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而是深吸口气,主动接近石像。肺里还火辣辣地疼,但此时也不那么严重了。 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龙雨不清楚石像的弱点是哪里,那么就从人体的薄弱处开始尝试。 他没有丝毫迟疑,一剑劈向石像的脖子,而感受到杀意的石像拖着未曾咬碎的黑袍人转过身,朝龙雨的面门挥出一拳,龙雨侧过头,石像的拳头落在他的咬肌上,痛得他龇牙咧嘴,面部发酸,但看似脆弱的锈剑却利落地切断了石像的脖子。 就像用菜刀切开猪骨。 不过很快龙雨反应过来,失去头颅的石像并没有停止行动,反而更加凶猛,趁龙雨愣住的瞬间再出一拳,龙雨下意识用锈剑抵挡,顾不得探究锈剑会不会断裂了。 幸运的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第44章 石像吞下的头颅化作新的力量,它腹部的嘴慢慢将信徒整个吞进去,脖子迅速延长了一截,刚才被砍下来的部分还留在地上,睁着眼睛,面部磕出一条裂缝。活着的信徒小心翼翼地爬过来,抱走它的头。 再这么下去,石像恐怕能恢复原样。不,它甚至会比刚才更强。龙雨感受着体内不属于他的强大力量,下定决心要与石像鱼死网破。 - 领域中过去了不知多久,龙雨拖着半残的身躯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灯火通明,无数人从街口走过,却无人注意到一身狼狈的他。 龙雨身上什么都没有,那把锈剑随着石像的死亡消失,化成的光点却融入他的身体。 战斗过后会格外疲惫,他走得很慢,视线模糊到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见路灯下有些熟悉的身影。 等在前方的,坐在上了橙色油漆的长凳上,双腿交迭,腿上的写字板压着几张a4纸,右手捏着钢笔,紫黑色长发垂到胸前,眼神与秦济如出一辙的温柔和忧郁。 这是思航的房客,也算是他现在的房客,因为不常见面,龙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晚上好。”对方一开口,温柔的气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公式化的语气,“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庭灯调查组的成员之一,魏烺,信仰欺诈之神,目前主要负责搜集赫莱蒙思的情报,‘愿望石像’也在我的调查名单中。我来的时候法阵已经展开,我无法进入,请你见谅。” “你可以先休息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有任何特殊的情报,都可以向我说明,我会按重要程度支付报酬。” 体力不支的龙雨摆摆手,选择先坐到他身边。 在长椅上靠了一会儿后,龙雨扭头问:“能帮我买份快餐吗?能在这里吃的。” 魏烺收起笔,塞进胸口口袋里,“可以,你要什么?” “大号牛肉汉堡、大份鸡块、两份红豆酥、一份土豆泥,谢谢。再帮我买瓶水。” 十分钟后,魏烺带着他想要的晚饭返回,龙雨狼吞虎咽,囫囵吃完,还意犹未尽,不过他明白,平时的他只有这个饭量,再吃下去会撑到。 他忍受着对更多食物的渴望,听魏烺开始提问——这工作作风让他产生了些许熟悉感,之前帮助过他的俞温也喜欢这么干。 问完基础信息后,才是这次的重点。 魏烺连续问了几个问题,“什么时候与石像有过交集?”“被石像追踪的理由?”“什么程度的献祭?”“如何杀死它?”,龙雨一一回答,只有当魏烺问起思航时,他的眼神都黯淡了几分。 龙雨不是第一次受到帮助,但如果可以,他依旧希望思航今天没有闯进法阵,这场献祭也没有发生,即使代价是他的死亡。 魏烺稍加思索,无情地说:“这是个混乱的时代,不要过度在意同伴的离去,否则你会一次次受到打击,直到疯狂,或者死亡。刚摆脱普通人身份的时候会有更多直面死亡的机会,很多人也因此后悔,在微芒级蹉跎一辈子。只有突破了过去的视野,才有更多变强的机会,而只有变强,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所以这个阶段的迷茫,是因为刚拥有力量,见识到更大的舞台,却远远不够强大么? 龙雨回顾自己的经历,发现魏烺说的竟然没错。他在小镇里平静生活了十年,却在短短两个月内见识了许多教派,力量跟不上见识的增长,很容易茫然无措。 龙雨大致明白了。 首先摆在他面前的路,就是变强。 魏烺问完所有问题后,龙雨为了回报他的指点,主动说出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奇异现象。谁知魏烺听完只是挑眉,没有更多表示。 龙雨吐槽道:“这大概就是正神信徒和恶神信徒的区别吧。” “有一点我必须要纠正你,”魏烺道,“愿望石像并不算恶神,他根本没达到神的程度,不过是不知从何处偷到小部分愿望权柄罢了。而要成神,实力与权柄缺一不可。” “权柄是可以偷走的吗?” “当然,尤其是前一个所有者死后。” “那为什么会落在一个连恶神都算不上的石像头上?”龙雨好奇道。 魏烺不再记录,睨了他一眼,“因为已经拥有权柄的神明,只能兼并属性相近的新权柄,强行占有,即使是神明,也会被规则抹除。所以连强大的神明都不会轻易尝试掠夺权柄。” “那神明凭什么确定属性是否相近?”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魏烺站起来道,“回去吧,又下雪了。” “等等,”龙雨忍不住道,“在回去之前,能不能让我再去一次快餐店?” 第25章 血腥猎手(一) 赫莱蒙思这座城市,虽然缺少和平与管理者,但地下的“老鼠”到处都是,只要愿意花钱,很多事情都能办好。 莱尔的手底下也有这样的人,比如“赤色荆棘”酒吧的老板。但他不会让这些人近距离接触血腥猎手——那巨大的鲜红触手,明明就潜伏在城市之下,却很少有人发现它的踪迹。在他看来,那些人只配成为血腥猎手的储备粮。 不过莱尔不这么叫它,他亲切地称呼它为——“赛琳娜”。 夜已经深了。 莱尔一步步走在污水遍地的地下通道,身体内部沸腾的血液告诉他,他要找的对象就在前方。冬日,无孔不入的寒风驱散了此处的腐烂味道,不过莱尔本身就不在意。 第45章 他没有带蜡烛,或者手电筒,脚下黑漆漆一片,偶尔会踩到乳化的人体边角料,他便随意地将其踢进水沟里。 走到转角处,他停下脚步,感受空气涌动的方向,耐心等待他的“地下情人”。 “赛琳娜,”他轻声道,“你来见你最亲爱的小白兔了吗?” 以他中年人的面相,这话听起来十分怪异。但莱尔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静静凝望着隧道深处,带着隐秘的满足。 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暗红色触手,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蠕动着向他伸来,在他的腰上绕了一圈,仿佛随时会绞碎脆弱的人类。 “跟我说说吧,今天见到了什么?”莱尔抱着肢体末端,轻声问。 血腥猎手颤动了几下。 “发现曾经和你抢夺权柄碎片的仇人被杀死了,但你没能拿到那块碎片,甚至没能知道夺走碎片的人是谁,因为有更强大的存在隔绝了你的窥探?那么现在还能感觉到那块碎片吗?” “没关系,只要那人还在这座城市,我们总会找到他的。我会尽快……让你拿到完整的权柄。” - 虽然石像已经死了,但龙雨感觉到,在暗处窥视着他的人更多了。 这就意味着追踪他的和愿望信徒不是一批人。 他们依旧住在思航家里,魏烺每天早出晚归,甚至整日不见踪影,听他说,庭灯将他派来是为了调查某个组织,关键线索刚刚才获得,他得继续执行任务。至于在浣花街遇到龙雨,主要是在石像身上发现了与调查目标相似的神力波动。 总之,魏烺没空帮他。 三天后的早晨,龙雨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按照惯例检查门窗,之前这么做只是为了保险,但今天,他发现窗户玻璃上有明显的划痕,大门的锁被撬得乱七八糟,还好他习惯反锁,窃贼没能进来。 今日的外出计划算是泡汤。 龙雨等修锁工装好新锁,他无事可做,想起思航房间里的窗户不知道有没有关好,便决定去看一眼。 思航的房间在北面,背阳,厚厚的窗帘让室内变得漆黑一片。打开灯,显眼的大书桌上摆着好几个用旧的相机,一迭照片,一个方形笔筒。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干净而普通。 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但龙雨对摄像的事完全不了解,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是来检查窗户的,抱着对思航的尊重,他不想在这个房间停留太久,更别说翻看思航的东西。 他拉开窗帘,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从这里可以看到一座坍塌的教堂,静静被残雪掩埋。 教堂的坍塌会被整个城市的人津津乐道,据龙雨所知,最近倒塌、还没被改建成其他教堂或者用作商业广场的,只有一个。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夜未归的魏烺打着哈欠出现在龙雨眼前,腋下夹着一沓手抄笔记,漫不经心地问:“你在做什么?” “在检查窗户。”龙雨如实回答。 魏烺点点头,没有追究真假,“昨晚公寓的锁被撬了?看来那些人对你还有几分忌惮,不然就硬闯了。” 龙雨也估计,他杀了庞横,那些人肯定会派人来探究,甚至设法杀死他为庞横报仇。但他们为什么不派更强的人来? 这个念头在龙雨心底转了一圈,他摇摇头,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他轻轻咳嗽一声,对魏烺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知道我的住处,而且已经准备下手,这里对我来说已经不安全了,我准备离开这里。” “出去住还是离开这座城市、到别的大城市去?两种选择都是很费钱的,尤其是去别的城市,大部分都远离赫莱蒙思。”魏烺道,“或者你找到了一边躲避追踪一边赚钱的方法?” “呃……上个月我攒了些钱,如果要去别的城市的话,应该也不算太难?”龙雨不确定道。 “我倒是有点经验之谈,可以帮助你躲避追踪,还能减轻生活开销,只要你愿意假装成别的教派的信徒,帮我去各个教派打探消息,我可以把任务需要的所有行头都借给你。”魏烺微笑道,“如果你想去别的城市的话,那我建议去海边的鸣狩城,也是距此最近的大城市,但骑马过去也得要五六天。” “这么远?”龙雨诧异,他还以为只有雪原里才城镇稀疏。他临时从俞温那里学来的骑术——或许连骑术都算不上,他真正熟练的只有上马和下马——显然不足以支撑他远距离骑行。上次在风雪中骑行,也是迫不得已。 权衡之下,他同意魏烺说的,留在赫莱蒙思城,帮他打探消息。 连续一整天没休息,魏烺却并不疲惫,反而招呼龙雨去客厅详谈。他兴致盎然,给龙雨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热茶。 “各个教派的势力变化也是庭灯需要打探的消息……在此之前,我还是先和你讲讲庭灯吧。”魏烺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回茶几。 “天灾前,庭灯调查会和执公者协会,是秩序女神名下最大的两个组织。秩序女神没有教堂,也没有神像,信徒感激秩序的无私,协会也遵从秩序的意志,除秩序信徒外,接纳任何无教派人士,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资助妇女、孤幼,慢慢的,执公者协会掌握了各大城市的话语权,而庭灯调查会执公者协会的辅助存在,争取为执公者执法提供全面的信息。” “不过在天灾之后,情况出现了逆转,执公者成了庭灯的辅助。因为强者才能拥有话语权,秩序已死,所有异能级以上的信徒全部失去了神力,再也不能控制住原本比他们弱小的人。” 第46章 龙雨若有所思:“我似乎在哪里听过执公者这个词……似乎有位同乡的父亲,原本也是执公者,天灾中断了一条腿,才回到小镇上。我还以为是被刷下来的。” “天灾之后,很多执公者接受不了现实,纷纷离开了协会,再没过几年,执公者宣布解散。而庭灯只是相对好一点,现在在编的,不超过二十个人。这还是庭灯加上‘接纳未参与教派活动的成员’之后才有的人数。” 这情况听起来有些严峻——雪原深处的愿望教会都有两三百名信徒(虽然是靠蒙骗),在城市中负责情报工作,却不到二十人,除非各个都是这方面的高手,否则庭灯的情报很难确保可信度。 再加上魏烺之前说让他帮忙搜集各个教派的信息,他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他打算拉龙雨加入庭灯。但他没有明说,这或许意味着龙雨还在考核期,或许是他故意如此暗示但实际没打算这么做。 魏烺补充道:“所以这么大个城市,才会只有我一个人执行任务。” 他又喝了口茶,谈起庭灯的运作方式:“庭灯经常接到背后势力复杂的任务,来自世界各地。投递任务的,常常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直接出面、或者没有足够实力与任务对象抗衡的人,而委托不沾任何教派的中立者,既不会受到任何损失,甚至还能投机取巧,把枪口指向他人。尤其是当任务对象是当地富豪的时候,后者经常发生。” “不过,无论雇主能否达成心愿,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按任务上写的去做。” “可是这样的话,雇主不会毁约吗?”龙雨疑惑道。 “庭灯会在接下委托的同时收取报酬,如果拒收,便是不接任务的意思。”魏烺道,“我们会根据已知信息对任务进行评级——就像人类对神力的评级一样,再分配给合适的人。总而言之,这是一套对我们有利的运作模式。” “那么,你的神力等级是?”龙雨试探地问。 “很可惜,我只有异能级。”魏烺微笑道,“不过,或许你想听一些如何更快提升实力的方法?毕竟你现在吸收了愿望碎片,不快点便强的话,必死无疑。” 第26章 血腥猎手(二)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让龙雨十分心动。 他正要开口,却注意到天花板上的装饰书动了动。固体传导性能比空气更好,能够感受到一些人耳听不到的震动。 他看向楼下:“门口好像有点动静。” “我进来的时候,锁匠已经离开了,还把手头用作测试的钥匙交给了我。”魏烺直摇头,放下茶杯,“看来这位锁匠已经被买通了。” 只有用钥匙开门,才有这么细微的动静,差一点就没被他们发现。 但来者不会想到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独栋公寓里还有本拥有自我意识的黄铜书,从黄铜书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门口的情况。而究竟是感受到震动还是主动发出信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赞许的眼神。 龙雨握着根棒球棍离开了客厅,黄铜书得意地晃了两下,像摇尾巴的小狗。 来者只有三个人,毫不掩饰身上的神力波动,恰好便于龙雨评判他们的实力。 不出所料三个人都是微芒级——否则不会老想着偷袭,其中两个手里拿着长度不超过二十厘米的刀,中间的寸头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手枪,穿的是便于行动的日常运动服,用口罩遮住下半张脸。这幅打扮在当地流行的舞台剧里都是杂鱼的标杆。 那几个人抬头看到龙雨,正要暗喜目标如此明显,却看到他身后跟来的魏烺。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魏烺无法独立完成行动的原因,竟然是太过出名,他的画像甚至出现在某些教派的通缉令上。 据说这个男人随身携带一副银框眼镜,但平时不会使用,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会佩戴,为的是更好地看清对手的行踪轨迹,以最利落的手段解决敌人。 就像赫莱蒙思城流传的戏言,“只要把发现端倪的人都杀了就等于没暴露身份”。 寸头双手握住手枪,忌惮地盯着魏烺,慢慢往后退。 魏烺挑眉:“来了就别急着走。” “你……!”寸头被魏烺漫不经心的语气吓出了惧意,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跑回玄关处,却发现原本有一扇门的位置换成了墙壁。寸头咬咬牙冲了过去,然而眼前的并不是那种低级的幻觉,而是切实存在的墙壁,寸头甚至感受到在他大力冲撞下天花板上细小的灰尘落在脸上,颧骨紧贴冰凉的石灰墙面。 这是虚幻,还是真实? 寸头神情恍惚,对于习惯躲避危险的老鼠来说,无法逃跑是致命的打击,他们从小到大学习的所有生存技巧都不适用于直面强敌。 魏烺只是动了些小手段,没有直接动手,龙雨则带着棒球棍,给两个根班一人来着一棍,轮到带着手枪的寸头时,本以为会费一番功夫,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释放光箭,结果寸头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飞快放下手枪,举起双手。 寸头自诩是个十分识时务的人,临时出卖雇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为了活命他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他咽了口唾沫,说:“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是什么人雇佣了我,我还能帮你们找出接了这份委托的老鼠,希望你们能饶了我!” 龙雨问:“有很多人接了委托?” 第47章 “当然,50枚银币杀一个微芒级战力的人,这对大部分老鼠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另一部分是没有神力的老鼠。要知道,大部分时候,老鼠只能接到危险又廉价的活,勉强填饱肚子罢了。” 或许是看出龙雨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寸头慢慢放下手,从跪姿改成蹲姿,并且不停左右换脚来缓解酸麻感。 龙雨后退一步,棒球棍撑在地上,“所以是谁发的委托?” “让我想想……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矮个子男人,说话很呆板,肯定是按上面的命令行事,不过他绝对是‘血腥猎手’的成员,我看到他手臂上纹了红色的荆棘图案……” “‘赤色荆棘’?”龙雨惊讶道,并且下意识回头寻找思航的身影,然后失落地收回视线。 “对,就是那里,那是他们的聚集地点之一,主要用来捕获新猎物。这么说……你之前也是他们的猎物?那就难怪了,”寸头恍然大悟,“血腥猎手总是致力于抓捕某些特殊的猎物,不过除了他们的首领,谁都不知道这些猎物到底特殊在哪里。我听发布任务的人说,要不是最近血腥猎手的成员都在为那位恶神寻找某个小偷,腾不出手来抓捕逃走的猎物,这种委托还轮不到老鼠来做呢!” “小偷?”龙雨低声重复了一句,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呢!我听那人说,似乎是前几天,有人偷走了那位恶神的什么碎片……”寸头兴致勃勃地聊起八卦,但后面的内容龙雨没仔细听。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偷走恶神碎片的小偷,也是他。 被一个组织的人盯上是极度危险的事,尤其是又一个冲着愿望碎片来的恶神——而且严格来说石像都不算恶神,它和愿望碎片根本没融合,只是借用了愿望的力量强大自身。龙雨深有体会,并且在离开这座城市和留下帮魏烺完成任务之间摇摆不定,连魏烺走下楼梯都没察觉到。 “有时候,一味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魏烺笑吟吟地按住眼神躲闪的寸头的肩,没有点出他的小动作,转过头来对龙雨说:“如果被他们发现真相,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们都会把你带回来。我猜他们人手不足的部分原因,正是因为有人在赶往别的城市,留在这座城市的人变少了。你说呢?” 他瞥了眼寸头。 在那只线条饱满却不过分壮实的手臂下,寸头浑身一抖,不敢有半点挣扎,立马交代了实情:“是的,发布委托的人也提过这点。” 但他刚才可没有说,而是引导龙雨朝他期望的方向思考。 “老鼠毕竟是老鼠,总是喜欢偷奸耍滑。他们早就想好被抓之后要说什么、怎么做才能有最大收益,就像他刚才说的,这是笔好买卖,老鼠可不会轻易放过。”魏烺拍了拍寸头的肩,一脚踢走手枪,看着龙雨说:“和没有丝毫道德感的老鼠打交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龙雨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想留下来多学习一些经验。” 看来光用实力威慑还不行,需要靠脑力和经验来分辨老鼠说的哪些话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而且,”魏烺食指和中指并拢,夹着一块比指甲盖稍小的机械造物,在龙雨眼前晃了晃,“这家伙都没发现他身上被人放了定位器。” “什么?”这回换寸头惊叫出声,“这不可能,我都没让任何人靠近过我!” “为什么非得是人呢,也可以是生物,或者长得像生物的机械造物。”魏烺摇摇头,“身为老鼠却被放了定位器,还真是莫大的耻辱啊。” 魏烺话锋一转,“这位看戏的小姐,请你不要趴在窗户边上了,我讨厌被人窥探的感觉,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吧。” “嘿嘿。” 一个穿着定制斗篷和平底皮靴的棕发小姑娘从窗户外翻进来,拍拍身上的灰,叉着腰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叫苏尔嘉利娜·银雀,擅长跟踪和推理,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侦探,也是负责维护这座城市秩序的一员!” 她手一指寸头,大声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消灭坏人!” 魏烺没有出言嘲讽或者表现出傲慢,反而有种“这孩子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正常”的怜悯。 银雀瞬间炸毛:“不要看我外表很可爱,其实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我是个思想成熟、信念坚定的大人!” 一百多岁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如果她还是人类的话,至少有异能级实力。 除此之外,龙雨听说过少数非人类种族天生寿命极长,并且会有漫长的发育期,一百多岁对他们来说可能堪堪达到成年标准。 看银雀如此激动,龙雨感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见没人相信她的话,银雀一手捏成拳抵在嘴边,假装咳嗽两声,道:“总而言之,他身上的定位器是我放上去的,目的是为了监视这个坏家伙,防止他做出更多坏事,毕竟不是所有居民都像你一样强大的。这些家伙可喜欢欺负弱小了。” “等等,我可没有欺负弱小啊。”寸头慌忙解释,“我经常帮助弱小的,比如给孤儿院送物资……” “哼,不要狡辩,你去孤儿院明明只是为了讨好院长,你想向她求婚。” “这你都知道?”寸头吃了一惊,如果说被人放定位器是老鼠的耻辱,那他现在只感觉到一阵后怕,他最后一次去看望孤儿院院长是两天前,这期间银雀完全有机会干掉他。 第48章 “不过在我观察的这段时间内,你确实没做什么坏事……除了今天这件。”银雀摸摸下巴,“本来看两位有能力解决,我是不打算现身的,毕竟,只有不暴露身份的侦探,才是好侦探。” 虽然有银雀的加入,但这场谈话并未持续多久,以寸头割下一边耳垂告终。这是个不痛不痒的警告。而银雀帮忙处理了两具尸体。 临走前,小个子女孩朝他们挥挥手:“有缘再见,有困难的时候遇到我可以向我求助哦!” 寸头走的时候没能带走手枪,魏烺让龙雨收起来。龙雨现在正好缺一把武器,也没有推辞。 “跟我来吧。”魏烺转身朝他的房间走去,龙雨紧跟其后。 和思航简单明了的风格不同,魏烺的房间可以说是杂乱无章,到处是风格迥异的服装、首饰,门后还挂着不少伪造的教派徽章,桌上看似是首饰盒打开却装着武器的黑色保险箱堆在一起,冷硬的线条充满机械美感。 魏烺的武器盒中也有好几把手枪,造型精致,他解释道,这些都是他找人定做的,和老鼠那种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货完全不同,也更难上手,对于不熟悉它们的人来说,还是普通的手枪最好用。 魏烺给他搭配了两套衣服,一套是颇有些怪异的黑暗风格,穿着好像回到了“赤色荆棘”,另一套则十分普通,看上去就灰扑扑的,能让人下意识感觉穿这身的人是个穷苦的劳工。两件外套的下摆都落在大腿根部,魏烺又左边加了把短刀,用皮套挂在腰上,从外面看不出端倪。 这期间,魏烺教给龙雨一些经验之谈,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老鼠你已经见到了,他们非常没有诚信,喜欢成群出动,但绝不会在同伴受伤的时候予以庇护,必要的时候甚至出卖同伴换取信任和怜悯。但还有比老鼠更危险的蝰蛇,他们谨慎,手段狠辣,惯于操纵别人,除了自己的利益毫不关心。我曾见过有个蝰蛇为了接近当地富豪,把一个漂亮女孩的手脚折断,扔到富豪面前,让女孩博取富豪信任,再将钱转给他,而女孩为了被挟持的家人不得不这么做。” 他顿了顿,道:“富豪发现真相后,重新将女孩的手脚打断,而蝰蛇认为女孩已经失去了价值,便把她的家人全部活埋了,理由是‘浪费他的粮食’。” 过了会儿,他又说起另一件事。 “目前避世的神明比以往多出太多,剩下的基本都留在大城市,努力发展信徒,积蓄力量,企图在不久后的灭世之战中得以存续——我想你应该没听说过灭世之战,那是时间之源流做出的预言,是庭灯的首领从某位神明那里得来的情报,没有说明时间地点,但足够引起世界恐慌,所以大教派连手封锁了消息。” “……怎么说到这里了,按你的实力,现在还接触不到这类信息。说说你的任务吧,我们调查各教派就是为了挖掘各方情报,掌握全世界的发展趋势,而有时候在不同教派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别看有的教派是正神教派,耍起手段来却一点不输邪物。” “善恶并不分明,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神明,龙雨。这是我的忠告。” 龙雨笑了一声,想起魏烺也是欺诈信徒,道:“听信仰欺诈之神的人劝告我别相信任何神明,感觉有点奇怪。” “我神不屑于欺骗凡人。”魏烺最后找出一副与龙雨眼睛同色的耳钉,垂眸给耳钉消毒,“我神说过,欺诈的乐趣在于蒙蔽强者,我想……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走到龙雨面前,捏了捏他的耳垂。很快,耳垂上传来轻微的刺痛,一个耳洞诞生了。 第27章 血腥猎手(三) 赫莱蒙思城的人喜欢金发。虽然金发确实迷人,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当地有钱人以金发居多。尤其是在分封而治的时代,此地可以说是金发贵族的天地。 慢慢地,金发便成了高等的象征。 如果给城里的大人物们做一个喜欢金发程度的排行榜,那么出生在赫莱蒙思并且在回鸢之舞神教派中担任主教一职的雷克当属前三。 雷克全名齐奥尔夫·约翰·d·雷克,每周六早晨会在教堂门口为信徒发放生活用品,享受众人对他精心打理的金发的赞誉。 ——以上信息基于魏烺获得的情报,来源真实可靠。 因此,当一位戴着绿宝石手链、穿着巴洛克风格的衬衫和能把身体衬托得修长的黑色丝质长裤、金发蓝眼、看起来柔弱动人的阔少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雷克突然眼前一亮。 在看清楚之后又略微感到可惜,如果这是一位女子,他一定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很快,他打起精神,将手上的事交给其他传教士,因为那位阔少爷正朝他走来,面带微笑。 这位阔少爷正是龙雨假扮的。魏烺不仅帮他设计了故事背景,还借用了过去某位雇主的名头,并教他快速变装的方法。龙雨戴着齐肩假发,脸上也贴了许多用来改变脸型的生物胶。 虽然不能瞒过某些能力特殊的人,但肉眼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至少雷克没看出来。 他的第一件任务,是调查回鸢之舞神教派最近的动向,确定他们是否参与散播“十二祭乐司”的谣言。 他双手交迭在身前,当龙雨走到离他大概三步远的时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徽章,那抽象中透露着曼妙的线条他每天都能见到,一看就是自家教派发放给普通人的。 第49章 “您好,我叫多米,我的父亲是位商人。”柔弱的金发少爷用那双迷人的蓝眼睛与雷克对视,雷克心思飞转,商人?不是贵族?那么是否能把他…… “虽然是信仰不怎么坚定的商人——您也知道,商人都喜欢追求利益,什么对他有利就信仰什么,对外也不会承认所属教派。但我的母亲却是虔诚的信徒,她的态度影响了我的父亲,所以父亲决定从战争之神和回鸢之舞神两个教派中选一个捐赠,五万金币起步。” 他没有佩戴徽章,反而把徽章重新收起来。 “五万……什么?”听到捐赠是二选一,雷克有些不满,不过他没有选择表现出来,而是希望从龙雨这里打听到更多内幕,“回鸢之舞神在上,愿神明保佑您仁慈的父亲。不过,能否请问为何在我教和战争教派之间选择?” “实际上,我父亲是战争之神的信徒,母亲是回鸢之舞神的信徒。”金发的青年笑了一下,“虽然我更倾向于回鸢之舞神,但最终决定权还在父亲身上。您知道的,有钱的商人更喜欢自己做决定。” “当然。”雷克非常理解这些有钱人,他幻想自己有钱的时候也会这样做,“相信自己的人更容易成功,这是好事。” 但是信仰战争之神的富商……雷克一边打量龙雨,一边想,难道他父亲是军火商? 龙雨道:“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参观一下您的教堂吧。” “您的教堂”显然取悦了雷克,他仓促地笑了一下,很快咳嗽几声,板着脸掩饰道:“请不要这么说,我教所有教堂只属于我神,任何人不得擅自称主。” 但他对龙雨的态度好得出奇,没有丝毫不悦。 这一点也在龙雨的预料之内。 不过……龙雨偷偷捏了把自己的胳膊,压下紧张的情绪。 兜里只有几十枚银币却要假扮 雷克带着龙雨往教堂内圣堂的方向走去。对于任何初次进入教堂的新人来说,拜见神像是头等重要的事,代表对神明的尊重。 拜完神像,雷克带着龙雨在精巧的走廊里穿行。三月以来,下雪的机会少了,花园里各色梅花蔫蔫垂头,香味却浓郁飘远,龙雨嗅着花香,听雷克自豪地介绍教派的发展现状,偶尔夹杂自我吹嘘。 这时候,魏烺教他的另一项技能便派上了用场——高级敷衍技巧,使用“真厉害,不愧是xx教”“原来是这样”以及一系列能让感受到恭维、又不至于显得太愚蠢的问题,得到答案后要表现得恍然大悟,达到高质量的捧场效果。 虽说容易被人看轻,但龙雨现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他看起来好拿捏,雷克才不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龙雨在短时间内和雷克达成了友好关系。撇开雷克暗戳戳的私人邀请不谈,雷克其实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不吝于分享自己的糗事,譬如在少年期某次吃饭时看到桌上有虫子,吓得跳到同伴身上,两个人互相糊了一身油渍。 他夸赞龙雨的金发,不久又陷入回忆。 “我从前对金发并没有特殊爱好,这些头发挂在我身上已经二十几年了,再好看也会习以为常,我最开始喜欢的人是位棕发美人,浑身散发着热情的光辉与成熟的性|感。”雷克一手抚摸着胸口,叹了口气,“见到她的第二次,我已经深深爱上了她,不过那时候我还不懂事,跑到练舞室狂妄地告诉她,我会永远照顾她直到我生命的尽头,而她不需要再经受舞蹈带来的伤痛。” 雷克停顿了一下,悲声道:“她脱下舞鞋甩到我脸上,让我滚。练舞室里其他人都在笑话我。我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棕发,再好看都……” 雷克带着龙雨穿过走廊和楼梯,快要走到会客室时,雷克不经意间朝椭圆形的透明玻璃窗外看了一眼,随即瞪大双眼,以一种不太符合主教气质的姿态贴在玻璃窗上,“真的是她!她还活着……我得去见见她,对,现在就去……” 这会儿他甚至顾不上招待龙雨,随口叮嘱了一句“你先在周围随便逛逛,我有事待会儿回来”,匆忙离开。 他走后,龙雨也算松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维持这么久的微笑,面部有些僵硬。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有机会深入调查一些舞神教派的内部消息了。 魏烺给过他这座教堂的布局图,为了保险龙雨没有把图纸带过来,而是提前背记。顺着记忆里的方向,他朝最近的办公室走去。 另一边,雷克匆忙跑到门口,对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神力加持下一路狂奔。 那人坐着轮椅非常好认,但雷克却替她遗憾,毕竟舞蹈家最重要的就是一双腿,失去双腿后那人有多失落他不敢想象。 “芙影!”他喊出了声,对方回过头,陌生中带着些惊讶:“你是谁?” 终于,他又见到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雷克完全没注意到帮她推轮椅的女人,整颗心都扑在芙影身上,急切地问:“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齐奥尔夫,以前还、还给你送过花呢!” 雷克想抓住芙影的肩,却被占卜家挥开手,这才站直整理衣袖,弹弹肩上不存在的灰尘,视线转向这个面色不善的黑发女人,依旧是对着芙影说话,颇为傲慢:“这位是谁,照顾你日常起居的佣人吗?” “当然不是。” 占卜家扶了扶宽大的帽檐,冷笑道:“我是她的爱人。” 第50章 爱人? 雷克惊慌失措,差点维持不住主教的体面,下意识质疑起来:“不可能,芙影以前交过男友!” 这话听起来更像挑拨离间:她喜欢男性,又怎么会喜欢你呢? “现在我喜欢女人了。”芙影打断谈话,“我们走吧,不要把时间花在无关紧要的对话上。” “等等,或许我能帮上忙!”雷克急忙道,“我在本地有些人脉……” 占卜家最后瞥了他一眼:“不用了,命运已经指引我们找到了方向。” - 雷克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堂,满脑子都是“她怎么会喜欢女人”和“我就不该自取其辱”。 但他的心态在多年传教生活中已经被磨炼得更加强大,回到会客室时,他已经收起失落,从容不迫地和龙雨打招呼。 金发在他眼中越发耐看。 会客室里没有重要文件,龙雨已经将刚才翻阅过的文件归还原位,会客室里一片宁静,直到雷克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久等了,”雷克在他对面坐下,衣领有些歪,不过他本人没有发现,“刚才有些急事,不过已经解决了。我们聊到哪里了?” 龙雨盯着他看了两秒,透过雷克懊恼的双眼,他笑了笑:“正好我也忘了。不如来聊聊教会内的事吧,相信您对教内事务十分熟悉。” “好啊。” 雷克欣然接受,不过在此之前,他先给两人倒了杯热茶,顺道关上房门。 “我教一直以来都有十分优秀的传承……”雷克预备着一场侃侃而谈,然而刚刚合拢的门又被敲响,抱着一堆信纸的传教士闯进来说:“雷克大人,庆城来信,要您以最快速度回信!” 这恐怕是一件要紧事,雷克脸色微变,起身朝龙雨行礼,“……多米先生,看来我们今日有缘无分,还是改日再见吧。下次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没关系,您去忙吧,我自己回去。”龙雨淡淡道。 雷克知道受这样对待的客人多半不满,五万金币的善款大概是泡汤了,不过庆城来的手信……那可是神谕,别说五万金币,五百万金币都不能越过! 第28章 血腥猎手(四) 从舞神教堂里走出来的时候,龙雨拢起衣领,尽量遮挡面部。 虽然改变了面容,但能多遮一点是一点。要制作一张新的假脸是很麻烦的事情,这张假脸日后或许还能用到。 走出百来米后,龙雨从怀中掏出一张便利贴,确认接下来的行程,“下一项工作是……呃,今晚麦芒广场的狂欢派对?目标是拦截道尔与吉姆的交易物……再下一项,确认与天使音师团的有过交往的本地教派,嘶,难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道尔是个商人,与礼法教会关系良好,但并未正式加入教会,反而像半个蝰蛇。吉姆则是本地比较有本事的老鼠,经常接一些“大活儿”,暗地里和不少商人有过交往。 这份委托来自被吉姆抢走幸运红宝石的富商,那是个普通人,在虽然加入了某个教派,但天分不足,至今没能觉醒力量,只能花钱让别人追回红宝石。至于到底委托了几个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龙雨得到便利贴是魏烺写好交给他的,备注好了可能需要用到的各种信息。魏烺在老鼠中收买了线人,搞到了道尔和吉姆的交易地点和交易物,是一件覆盖诅咒的指虎和富商的幸运红宝石。 幸运红宝石……龙雨想起盲女送给他的金绿色石头,他最近都把它放在紧贴胸口的口袋,只有沐浴的时候离身。 因为那块石头慢慢长出了“眼睛”。 想着之前石头在那对夫妻准备杀死他时提醒过他,龙雨猜测石头上的“眼睛”还有别的用处。 想到这里,龙雨抬头朝塔比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盲女和回家的丁小菜现在过得怎么样? - 那位浑身白得像在发光的瘦削男人从水井里打了满桶水回来,盲女正在织毛衣,除了手在动,沉寂得像座雕塑。 屋檐下的雪哗啦啦往下掉,淡黄的太阳照在她手上,男人感觉自己看到了两只黏在棒针上的蝴蝶。 过了会儿,盲女放下揉着发酸的手指,道:“冬天快要过去了。” “嗯。” 虽然她看不到,男人还是点点头。 盲女叹息一声:“你该走了,天冠。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今年不急。”天冠用铁棍拨动焦黑的木柴,让火烧得更旺盛,“直觉告诉我,今年会有新的大地使者出现。” “恭喜。” 话是这么说,她又叹了口气,“地母挑选使者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因为生存环境恶化,智慧种的心思慢慢变得不纯。”天冠倒是没叹气,不过脸色不算好,“远离城市的兽人族都兴起了弱肉强食的说法,不再团结一致。以前浅海区的人鱼会搭救不慎落水的人类,但自从天灾那年饥荒,渔民因为相信吃了人鱼肉就不会饿,捕杀了十几条人鱼,活下来的人鱼也对其他种族彻底失去好感。雨邛告诉我,至少近百年内,人鱼族不会再诞生大地使者了。” 双方沉默许久。 盲女慢慢织着毛衣,说:“其实,我有时候在想,这对原本‘有机会’成为大地使者的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你们背负的职责太重,太容易把一个人压垮……相比之下,堕落、逃避,再简单不过了。” 第51章 天冠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地母选人的条件已经足够苛刻,筛选出来的人必然能担起肩上的职责,他们的脑子里从不存在逃避。 最后,他想起盲女一开始的问题,低声道:“再过五天,我会离开这里,到雪山上去。” “……音韵之神在上。” 雪山。 盲女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念了一句。她在心底反复咀嚼着“雪山”这个词。 虽然这片大陆上有许多座雪山,但她们说的“雪山”没有其他指代,因为那座封印着“极恶圣王”蒙拉的大雪山,同时也是天灾时河水倒流的源头,凭借“赫赫战功”为所有人蒙上了一层不可磨灭的阴影。 蒙拉本体是一只半趴着都有二十层楼高的大章鱼,有八条强壮有力的触手,从前生活在深海,所以岸上的神明一直没发现蒙拉实力如此强悍,连信众之间公认最强大的战争之神都只是和蒙拉打成平手。 所以当蒙拉爬上岸,企图让世界都淹没在海水之下的时候,整片陆地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的时候,众神不是没有出手阻止,而是没能力阻止。 盲女从前是音韵之神的眷徒,她知道所有正神教派的眷徒们都留了心眼,过滤了某些天灾的真相,不让普通信众知道。 比如,神明没能打败极恶圣王,秩序女神封印的只是蒙拉的本体,他的八条触手能够独立行动,茍延残喘着逃离了雪山。 比如,秩序女神已死,留下的封印也必然会随时间削弱,蒙拉的本体总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比如,秩序女神虽然带了一批神明对抗蒙拉,但还是在封印蒙拉时耗尽了力量,湮灭了。她最后留存的权柄碎片散落世界,而众神心思各异,最终只告诉民众要尊敬秩序女神,尊敬她的信仰者,却不提为何要尊重。 因为那样简直是在宣告其他神明的无能。 “神明们最近又在谋划些什么呢?” 盲女喃喃自语。 - 夜色渐浓。 赫莱蒙思不再被雪包裹,寒冷消退,放纵教会的钟塔——城市里最高的建筑——露出塔尖,霓虹照亮整座城市,人们寻欢作乐,彻夜不休。 麦芒广场离放纵教会不远,在此处开露天派对,必然事先同放纵教会打过招呼。 但道尔依旧对这场派对提不起兴致,因为这场派对是面向大众的,不需要门票,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这就意味着平时消费不起的穷人也会来凑热闹。 旧贵族出身的道尔虽然做了商人,但至今仍然讨厌和穷人打交道。曾经他的某个朋友设宴宣布爱上了穷人家的女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客气地说:“穷姑娘的嘴和脚都是臭的,娶了她你也会变臭。只有淑女全身都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当然,他被朋友毫不客气地“请”出了宴席。 道尔并不悔改,相反,他觉得朋友没有品味,能与他断交也是件好事。 快到约定交货的时间了,道尔擦擦额头的汗,公鸡一样的圆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微胖的身躯跟着扭动,手里用来装指虎的木盒子被汗水打湿,留下一个深色的手印。 到处都是人,到处有人走动,他根本找不到吉姆的身影。 “该死的蠢货。” 道尔低声咒骂着不守信用的吉姆,但他不敢离开,他生怕吉姆来了之后看不到人,会立刻放弃这场交易,把幸运红宝石卖给别人。 毕竟只要是商人,都明白幸运红宝石的分量,吉姆根本不愁没法脱手。 但很快,他想起红宝石并不是吉姆的,而是他从另一个富商那里偷来的,否则他们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交易,私下找个地方不就好了。 难道吉姆被人抓住了? 就在他的思维发散到“富商会不会带着人来抓我”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吉姆终于溜到他身边,低声说出了暗号:“今晚的风真凉快啊。” 道尔下意识回答:“如果不是天色已晚,真想去鸣狩城的海边走走。” 吉姆道:“那里的风景在月光的陪伴下更美。” 对完暗号,接下来就该交换货物了。 吉姆没敢把幸运红宝石捏在手上,这东西稍有不慎就会从手中滑落。但就在他从口袋里掏出红宝石的时候,另一个人悄悄走到吉姆身边。 吉姆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只看到道尔脸色剧变,一只手光明正大伸过来,手的主人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你好,抢劫。” “生灵必须遵循礼法!”道尔喊着教典,往日无往不利的强大技能却没能控制违背了礼法的陌生人,对方若有所思地腾出一只手。 龙雨随便抽了句回鸢之舞神教会的教典念出,反正他连异能级都不是,神力的外显特征不明显,装装样子就能把道尔骗过去。 只不过道尔手里的指虎是拿不到了。龙雨遗憾地溜进人群中,却不知一只小松鼠从高塔一跃而下,扒在道尔的肩头,张望了两眼之后,果断化作人形,趁他不注意取走了装指虎的木盒。 龙雨在人群中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由松鼠变成的小姑娘虽然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但背影诡异地眼熟,不正是那天从窗户上爬进来的银雀吗? 银雀说自己是侦探,但处理尸体时居然很熟练,那时龙雨以为“侦探”只是借口,现在想来,这或许是赫莱蒙思城的特色之一。 第52章 在寻找真相、调查宝物下落这方面,商人很少信得过老鼠和蝰蛇——聘请他们有私吞货物的风险,侦探相比之下更有信誉,所以赫莱蒙思的“侦探”经常接到私活儿。 如果是银雀的话,说不定能问问她关于下一项任务的消息。 打定主意后,龙雨跟上愤怒的道尔,朝银雀离开的方向追去,狂奔了大约有2公里,道尔被银雀甩开,龙雨只好躲在街角避免被回头的道尔发现。在转头的那一剎,小口径的手枪抵在他脖子上,持枪人看清他的脸后,错愕地收回手枪。 反正做这项委托不能暴露早上那张脸,龙雨干脆没有伪装。 “怎么是你?” 绕到他身后的居然是银雀。 银雀比龙雨矮了一个半头,所以那把枪才没抵在他脑门儿上。 龙雨说明来意后,银雀爽快地表示愿意解答,不过得换个地方,道尔随时会回头,虽然没有多危险,但被纠缠上也很麻烦。 除非必要,两人都不想杀人。 “去那边吧。”银雀指了指一家不起眼的酒吧。 “……好。” 龙雨对酒吧有心理阴影,不过既然是银雀选中的,那应该问题不大,毕竟银雀在赫莱蒙思生活了很久,对各种酒吧有所了解。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这家酒吧,看到吧台上的推荐饮品中有果汁,舞池里大部分是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龙雨松了口气。 银雀则大手一挥,直接点了个小包厢,不要任何人陪酒,酒保递交门卡时对龙雨投来暧昧的眼神,看得龙雨头皮发麻。 第29章 血腥猎手(五) 这种感觉一直到进入包厢后才有所缓解。 酒吧包厢的卫生环境不怎么样,安全也说不上,但胜在相对清净,不会有不长眼睛的人来打扰。 关上门,龙雨挑了条凳子,没坐沙发——这里只有双人沙发,他自觉和银雀还没熟悉到贴在一起说话的程度。 他直觉银雀把他叫到这里来,是有话要对他说。 起先,银雀谈起刚才的事:“你也接了富商的委托?” “是。” 银雀撇撇嘴:“我猜他更想要你手里的幸运红宝石,抢走指虎只是顺带。不过,正因为你抢走了他们都想要的红宝石,我猜那个道尔反应过来之后,一定会找你的麻烦的。之后你可得小心点。” 这点龙雨早有所料,道尔算半个蝰蛇,手底下的人脉不少,很快就能查到龙雨身上。 他确实得小心点,免得被人发现“多米”这个身份。 “你到底得罪了赤色荆棘的什么人?”银雀话题一转,面容严肃,小小的个子沉淀着惊人的气势,“我在他们的二级猎杀名单上看到了你的画像。之前是三级,不太重要,你们放走的那只老鼠把新消息带去之后就升到了二级,比较重要。他们会派更强的人对付你。” 龙雨一怔,之前处理的老鼠只说接到了赤色荆棘的任务,从未提过什么猎杀名单。他不确定地说:“我之前杀了一个赤色荆棘的中层,大概是中层,他们发展了这么多信徒,总不可能高层还那么弱。” 银雀道:“或许是,但也不一定。赤色荆棘的运作方式和别的恶教不同,他们所有人都听命于能和‘血腥猎手’直接沟通的神使莱尔,没有明显的等级制度和强弱排序,而是按照对教派的贡献排名。可能你杀的人实力不怎么样,但在教内担任比较重要的职位,贡献很高。” 龙雨刚想问银雀怎么解决,却听银雀迟疑道:“其实还有种可能,你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赤色荆棘也算赫莱蒙思城里底蕴深厚的恶教之一,不应该缺你这点东西。” 龙雨点了头,有些心虚。 毕竟惹人觊觎的好东西是有的,杀了他就能拿到愿望碎片。 这里没有其他人,银雀放松下来,穿着深灰色吊带棉袜的两条腿随意地搭在与沙发高度平齐的茶几上,回过神便放下来,不一会儿又下意识换回舒服的姿势,来来回回好几次。 她的吊带袜和“性感”半点不沾边,用于固定的腿环上边别着匕首、手枪、刀片和……一个小小的金属球? 可爱中透露着凶残。 银雀笑眯眯道:“作为正义的侦探,上面的消息我不会对你收费!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赤色荆棘的事,或者任何我知道的事,消息的价格是10银币到100银币不等,物有所值。如果想委托我调查一些事情,价格范围是10银币到100金币不等。” 龙雨考虑了一下,她倒是想让银雀帮忙调查他可能存在的过去,但价格绝对不是现在的他消受得起的。如果只是询问消息的话,或许还有钱支付。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愿望碎片的事。 他刚问出口便有人敲门,银雀皱眉,她上来之前特地让人不要打扰。 外面的人敲不开门,但也久久不说话,银雀突然回想起这两天听到的传言——赤色荆棘在旅店和酒吧,“挨家挨户”搜查某个猎杀名单上的人。 “赤色荆棘的人疯了吧,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银雀喃喃自语,面色阴沉,“还是它有自信和背后那些人作对?” 敢在“堕落之城”经营旅店的大多有钱有权,酒吧则多半是地头蛇的产业,滋养罪恶的温床,不少恶教都有酒吧根据地。强行打开包厢、检查客人这种事显然侵犯了其他人的利益。 第53章 而一旦涉及到利益,地头蛇绝对不会放过赤色荆棘。 ……前提是打得过。 但这间建立在放纵教会不远处的酒吧,背后老板便是放纵教派的神使之一,乌尔利尔女士。银雀带龙雨进这间酒吧,正是因为这里是最安全、最适合武力不足的年轻人的娱乐场所,怎么看都不是赤色荆棘惹得起的对象! 虽然放纵、灾异、欺诈三神自诩正神,承诺只会对伪神级以上的挑衅动手,但真惹毛了这些人,谁还管你到底是什么水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龙雨就在赤色荆棘的猎杀名单上,银雀希望他能安全离开这里,而不是被残忍杀害。 龙雨从腰间取出匕首,在短距离搏斗上,匕首比枪更有优势。 “银雀,等会儿你先躲起来,我冲出去,外面的人肯定会去追我,你找个机会离开就行。”龙雨说。 “倒也不用摆出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银雀嘟囔着,把腿环上挂着的金属球取下来捏在手中,“待会儿我用拟态把你变得透明,你直接从旁边出去,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碰到你,除此之外我会用烟雾弹掩护你,放心。” 两个人倒数三声,龙雨打开门,贴着墙壁,银雀适时抛出金属球,小球“啪”地裂成粉末,灰白的烟雾迅速占领整个空间,还有向楼下延伸的趋势。龙雨踮着脚,趁机从旁边溜出去,灰雾中却凭空伸出一只手,不停在他身边摸索,差一点碰到他的手臂,好在手臂的主人完全没意识到旁边有人,根本没朝这边看。 龙雨心里一沉,显然对方已经意识到要先封锁现场,不让任何人逃出去。 他稍微蹲下身,拉大和对方的视觉距离。 银雀再次变成松鼠,从龙雨的脚边经过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她在原地待了两秒,“吱吱”叫着跑到另一头。 烟雾中的人微微偏头,脚步轻悄但快速地朝松鼠靠近,手里弹出一根长鞭,猛烈且连续地朝松鼠抽打! “吱吱。” 鞭子落下时,松鼠又叫了两声,像是在嘲讽对手根本打不中她,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他同伙的痛呼:“庞尼,别打了,是我!” 在松鼠的持续骚扰下,烟雾中一片混乱。这群人明知身边还有同伙却不手下留情,不管碰到谁都率先“武力压制”,烟雾慢慢散去,他们才意识到刚才都是在和同伴对打,一个目标都没抓到。 四五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各自沉着脸,先后朝外面追去,却纷纷在酒吧门口停下脚步,面色惨白。 棕黑肤色的美人笑盈盈地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把玩的寒光凛凛的银色皮鞭像条肆意游走的毒蛇,独一无二的长腿展露着平时求都求不来的春光,此时却化作催命的信号。 庞尼率先举手投降,跪在地上,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片寒光,下一秒已经身首异处,死不瞑目。 酒吧负责人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还好他聪明,提前把客人都送走了,不然以后怕是做不成生意。 不过下手的是自己老板,他不敢有丝毫埋怨。 “真是麻烦。”乌尔利尔扫了眼溅上天花板的血迹,擦拭着长鞭,“明天找人换个顶,正好迎春节要到了,换个看着热闹的吧。” “至于你……” 长鞭拍拍庞尼的脸颊,头顶传来漫不经心的的低笑,庞尼咬牙闭眼,等待乌尔利尔的宣判。 “……我不擅长说谎,也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所以,要是待会儿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会让你尝尝求死不能的滋味。” “第一个问题,谁派你来的?” - 没有人追上来。 龙雨松了口气,摸着狂跳的心脏,跟前面的松鼠一起放慢脚步。一个小时过去,他们又回到了狂欢派对的人堆里,松鼠变回人形,几根呆毛翘起。 银雀叹了口气,对他说:“今天算你好运,遇到我帮你度过险关。不过可别指望我能一直跟着你。” 龙雨想了想,那枚幸运红宝石或许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不过银雀确实是个能交付后背的好侦探,龙雨道:“如果我付钱聘请你保护我的安全呢?” “那也不行,”银雀不假思索,“我的成年日快到了。根据我们一族的传统,成年日到来之前的一段时间,我的身体会间歇性不受控制地变化,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这段时期。” “原来如此。”龙雨很遗憾,不过还是银雀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那就再见了,希望过段时间你还活着。”银雀道。 龙雨好笑道:“我尽量。” 和银雀分别后,龙雨回到暂住的旅馆,再次掏出便利贴,用指甲在第二项任务上划了一道,表示已完成。 至于第三项,调查天使音师团与哪些教派有过联系这件事,还得先完成第一项任务:打入舞神教派内部,拿到他们的工作档案,确定舞神教派是否参与抹黑十二祭乐司。 所以他把目光放在第四项:记录战争教会的新教典;调查战争教会对桂冠女神的态度。 这项任务的注意事项写了很多。桂冠女神曾是战争女神的从神之一,秩序女神湮灭后,她瞒着战争女神偷偷搜集了大部分桂冠权柄,一举突破到神明级。就在所有教派都猜测战争教派会大肆打压桂冠女神时,战争教派却没有丝毫动静。 有人猜测二者之间达成了某个协议,也有的说战争教派只是暂时按兵不动,说不定是在等一个光明正大打败桂冠的契机,前者更受肯定。 第54章 这个任务其实很简单,是魏烺考虑战争教会势力太强,没让龙雨跑过去送命——按魏烺的话说,舞神教会好歹会先礼后兵,战争教会可全是些狂热的战斗爱好者,对战争女神忠心耿耿,稍微表露出一丝不对劲,那群疯子的刀已经插在人脑门儿上了。 第30章 血腥猎手(六) 第二天,龙雨依旧用多米的身份前往舞神教会。 这次他直接打着拜访雷克的名义,当着所有人的面,穿过花园,朝会客室走去——他敢这么做,还多亏雷克花名在外,所有人都清楚雷克对金发的偏爱,看到“多米”很难不多想。 今天是各教会的“休息日”,也就是每旬的最后一日,所有教会会给大部分传教士放假,但主教还得兢兢业业完成上头发放的任务,所以花园里的人不多,更没人阻拦龙雨。 敲开办公室的门,雷克穿着主教服,站在窗边抽烟,小口小口吐出烟圈,眉宇间的忧虑堆积到难以掩盖。听到脚步声,他摁熄香烟,随手将剩下的部分丢进垃圾桶。墨绿色的烟屁股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雷克张开双臂,亲热地拥抱了“多米”。 令他尴尬的是,“多米”似乎比他还高一点,虽然看起来纤瘦,但衣料下是硬硬的肌肉,没有他想象中的柔软。 “发生什么事了吗?”拥抱过后,龙雨试探性地问。 “不是什么大问题。”雷克立马否决,但鬼使神差地,他向这位温柔的金发美人吐露出自己的郁闷,“昨天庆城传来消息,那边出现了一点小状况……一种新的瘟疫,也有可能是某种诅咒,感染的人身体会长满羽毛和鳞片,最后被这些东西吸干养分而死……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是发生在庆城,我难免有些担忧,不过我相信只要找到瘟疫或者诅咒的源头,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的。” 庆城意为庆典之城,原本应叫鲛城,回鸢之舞神在当地驻足,便将城市改了名。 龙雨适时露出担忧的眼神:“这种影响大概会持续多久?” “一个月内绝对能解决。” 雷克意识到不该和龙雨说太多,匆忙转移话题:“我原本以为你过几天再来,没有事先发出邀请,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失礼。” “没关系,您的工作要紧。” “感谢你的理解。” 两人客套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高挑的女性传教士,为他们倒了两杯加奶红茶。茶香扑鼻,龙雨拿着小匙轻轻搅动,等待冷却。 倒茶的女士面相十分年轻。 在有限的生命中永葆青春,便是舞神教会中最受商人欢迎的绝妙能力。所有商人都希望自己的身体永远保持活力、无病无痛。 这也是雷克对龙雨没有产生怀疑的重要原因。许多商人都会来舞神教会捐款、挂名,以求获得舞神教派的青睐,帮他们维持青春和健康。这对舞神教派有着远超过金钱的好处——能够吸引、操控的虽然只是有钱却没有战力的商人,但商人却往往人脉广大,能帮他们办成很多事。 见龙雨盯着倒茶的女士,雷克哈哈大笑:“艾尔确实很漂亮,但你们不太合适,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当然,雷克想,如果是享用过的情人,喜欢上谁他都不在意。但这不是没弄到手么?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个大商人家的孩子,很多小手段都用不上…… “我没有那种想法,”龙雨蹙眉,有一瞬间他觉得雷克的眼神十分恶心,“那么,您今天有没有时间,我们聊聊捐款的事?” 两个小时后,龙雨走出教堂,在教会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没有见到具体的文件,但雷克对音韵之神有种不经意的轻蔑,以及对天使音师团取代十二祭乐司的自豪,都能说明问题。 问及十二祭乐司的时候,雷克还忍不住向龙雨描述了他的白月光芙影,她也是十二祭乐司之一。 “她都落魄成这样了,倔强的性格却一点没变,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反而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在一起!”雷克嘟囔道。 大概在雷克看来,落魄的女人就该依靠男人过活,女人和女人之间是不该产生爱情的。 室外不再下雪了,之前堆积得半米多高的雪地,缓慢地坍缩成一个个兔子洞,调皮的小孩路过时会把小山丘踩瘪,留下清晰的脚印。过不多久,连脚印也会消失。 龙雨没有急着走。 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玖姒穿着雪白的连帽衣,帽檐的白绒遮住柔顺的绿发,半掩弯弯的眉眼。旁边也是一位治愈教派的信徒,嘴角下耷,看着很严肃。 等她走到身边,好奇地看着龙雨,却没有和他打招呼时,龙雨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不会被认出来。他礼貌性地朝玖姒点点头,双手插兜,朝旅馆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玖姒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玖姒身边的女人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赶紧跟上,别耽误我的时间。” “明白。” 龙雨想的更多。 玖姒的出现,意味着桂冠教派已经分配好了所有利益——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涉及到的教派越多,分配时更容易发生矛盾,平衡每个人的需求总得多花点时间。 按俞温之前透露的,接下来他们便会派人来接手愿望教会这块地,为桂冠女神修一座教堂,甚至可能会修成主教堂——此处三神鼎立,就算战争女神哪天突发奇想讨伐桂冠女神也无可奈何。但也不代表战争女神会毫无动作。 第55章 也就是说,桂冠教派会派很多人来赫莱蒙思。战争教派也会派更多人过来,到时候赫莱蒙思的局势很难想象。 或许……还是得找个机会离开这里。 而庆城的瘟疫……无论雷克说得多么好听,瘟疫绝不会那么容易解决,否则那边也不会向赫莱蒙思写信了。 而且听雷克的意思,舞神教派除了派人救治,没采取任何后备措施,一旦瘟疫蔓延,别的地方也并不安全。 龙雨思考得过于认真,完全没注意已经拐进一条完全陌生的小巷,还是突然出现的金粉色牌匾过于夺目,才将他从精神世界中唤醒。 与粉楼相比,周围灰头土脸的小楼黯然失色。 “赤潮百景之乡……听起来有点耳熟。”龙雨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牌匾上的名字,门缝中飘出一张白色信纸,他捡起来。 “欢迎每一个迷茫的幸运儿来到这里?” 不,这一看就是虎口,真的会有人进去吗? 龙雨警惕地远离了粉楼。 至于那张信纸,被他随手扔进转角处的垃圾桶里。 夜晚依旧是灯红酒绿,不过龙雨今天不去酒吧。红宝石还在他身上,他得先把红宝石交到魏烺手上。 第31章 血腥猎手(七) 魏烺给了龙雨特定的联系方式:在暗蓝街第二个十字路口的裁缝铺前有块中空的地砖,龙雨前一天把纸条放到地砖下,第二天傍晚前往天行街的甜品店。 说是街道,其实不过是稍微宽一点的小巷,在喧闹的城市十分不起眼。 龙雨买了一个奶油小蛋糕,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将上层的奶油刮平,再把蛋糕用勺子分割成拇指大小的小块。奶油对他来说是不常见的食物,他对它的好奇不亚于稚童看到一块上好的泥巴地,玩弄的成分居多。 灯光微黄,龙雨咽下最后一口奶油。玻璃窗外的人伸出一只手,摇了摇,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玻璃窗阻断了声音,但按照口型,龙雨觉得他说的应该是:“我在外面帮你解决麻烦,你却坐在这里吃甜品?” 龙雨:“……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 龙雨看了眼柜台,奶奶搂着孙女的肩,面前摆着本故事书,老人温柔地教孩子认字,给孩子讲述书本上的神明故事。 甜品店只剩他一个客人,老人大概是在等客人离开再关门,并没有催促客人。龙雨有种突如其来的愧疚,快步走出甜品店。 魏烺眯着眼睛,朝他伸手。龙雨刚把红宝石交出去,就听见他说:“你被人跟踪了,没发现吗?” “怎么会?”龙雨有些吃惊,他特地潜伏了几天再出来活动,刚过两天就被人发现了? “虽然我也不太相信,但很遗憾,刚才你玩奶油的时候,我解决了一个跟踪者。”魏烺示意龙雨看向角落,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倒在地上,已经失去了呼吸,脖子上有明显的血迹。 “我发现他是因为他当时试图溜走。按照老鼠的习性,附近应该还有接应他的人。”魏烺道,“如果今晚还想睡个好觉的话,换个旅馆吧。” 龙雨朝他身后张望,说:“恐怕单纯换旅馆解决不了问题……他们已经来了。” 魏烺“啧”了一声,龙雨不确定是因为讨厌麻烦还是这群人来得太快出乎他的意料。而且转头看到前方的两男一女时,面色更差了。 “劓刑者、折麦人、妃芽。谁这么有本事,能让你们三个人一起对付我?” 身后,甜品店的老人“呯”地关上门。 两个男人兴致盎然地捏着拳头,只有妃芽垂眸欠身,颇有礼貌地解释:“有人在女巫会花了钱买你的命,很大、一笔钱。所以这次的服务是,买一送一。魏先生,对不起了。” 买一送一…… 龙雨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妃芽接下来看向了他。 他就是那个被送给雇主的赠品。 这三个人爆发出来的力量各不相同,劓刑者双手各握一只大锤,折麦人抱着短笛,妃芽两手空空,脚下的阴影中却浮现出一条巨大的黑蟒,环绕在她身后。 妃芽道:“请两位先拖住他,我去解决他身边那个微芒级。” 三个人中,只有妃芽的实力给龙雨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其他两人则都是异能级。但三个都不是他一个人能打得过的。面对强敌,龙雨下意识看向魏烺。 他看着魏烺态度镇定地从怀里掏出一本黄铜书,封面金光一闪,隐约可以看出《猫之国》三个字。 看到黄铜书,妃芽的眼神变了,她突然疯狂大笑,不停流出泪水,像个疯子,身后的黑蟒察觉到主人的变化,躁动不安地甩着尾巴,身体扭来扭曲。劓刑者和折麦人更是远远避开她,比起任务目标,这个看起来和他们处在统一战线的疯子才更危险。 “早说过有病就得早点去治……”折麦人小声说出的话,被风灌进龙雨的耳朵。 “猫之国,居然是猫之国!自行认主的黄铜书之一,记载善恶颠倒之悲、永世孤苦之恨、虚伪徘徊之爱,是通往谎言与真实的钥匙……” 黄铜书小声说:“我还没听到这么华丽的夸奖。” 魏烺轻轻拍打它的书脊,示意它保持安静,又向龙雨解释:“我和妃芽有过往来,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发起疯来敌我不分。” “我们现在要跑吗?”龙雨问。 第56章 魏烺摇摇手指。 龙雨以为是不跑的意思,正想问他还有什么后招,却听他说:“这是光明正大地离开,不算逃跑。好了,肥猫,给他们露一手。” 黑蟒迅速爬过来,要抢黄铜书。妃芽紧跟其后。至于另外两个人,已经傻了眼,不知道该跑还是该跟着冲。犹豫几秒后,对报酬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对疯子的恐惧。两人慢慢围上来,随时准备捡漏。 在龙雨惊讶且紧张的目光中,黄铜书扭身跳到地上,变成一只丑兮兮的玳瑁猫,舔舔爪子,突然一个猛冲跳上水泥围墙,拼命地往前跑。 黑蟒体型巨大,速度也不低,一猫一蛇展开了追逐战,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而妃芽显然更看重黄铜书,咬牙跟了上去。 黑蟒在她脑海里询问能不能把猫吞进肚子里,妃芽虽然疯,却担心会损伤钥匙,告诉黑蟒只能咬住,千万别吞下去。 只剩下两个异能级,事情便好办得多。 魏烺脸上的笑容从虚伪变得真切,又从身上掏出一本黄铜书。 “第二本?这不可能!”折麦人心里一惊,顿时产生了退意,但仔细一看封面的书名,居然又是《猫之国》! 他突然明白了:“所以刚才那只猫只是幻象?连妃芽都看不破的幻象,究竟是……” 怎么做到的? 折麦人终于明白了妃芽看到《猫之国》时究竟为何如此兴奋,换做是他,只要有实力,也恨不得去抢一抢。 魏烺转头对龙雨说:“黑蟒已经追到黄铜书影响范围的边界了,过不多久幻象就会消失,趁现在你先离开,记得多绕点路,别不小心碰到妃芽。” 龙雨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魏烺另一只握着枪的手从兜里抽出来,“我只是不喜欢《猫之国》的秘密被大幅传播。” 子弹的声音在狭小的街道炸响,龙雨没有回头。 赫莱蒙思的普通小巷里没有路灯,闹市才有,也因此,龙雨抬头便能看到几颗明亮的星星。 塔比镇曾经有个传说,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就是神明的化身,其他的小星星都是神明的眷徒。比那更小、忽隐忽现的星星是受神明喜爱的信徒,并且他们终有一日会绽放出更闪耀的光芒。至于普通人,则因过于微小,被深沉的天幕挡在背后。 全镇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只有从外地来的盲女,看过许多杂书,才能正确区分天象、月相与神明手段。 “星星就是星星。” 但龙雨在这一瞬间更认同老镇民的想法。这是普通人给自己留下的慰藉:即使这辈子都无法触及强者的领域,但他们也是人。 但在强者眼里,生命能被轻易推翻。 跑出一段距离,龙雨的脚步一转,换了目前所住的旅馆的方向。 原本一切顺利。但在他放慢脚步来到旅馆门口的时候,灰暗灯光下,几个看似无所事事的人蹲在墙角,同时朝他瞥来。 “……” 龙雨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是在是太倒霉了点,被两拨人追踪。 旅馆里的伪装品,还是明天再去取吧。 第32章 血腥猎手(八) 虽然龙雨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那些盯梢的人却不会轻易放过他,见状马上跟在龙雨身后,其中一位跑得最快,几步冲到龙雨身边。顿时,一股阴风涌向龙雨的面门。 龙雨极速后撤,一条腿在石路上划出一个半圆,借着这个姿势压低身体,从偷袭者身边滑了过去。 偷袭者的反应速度也很快,在龙雨侧身的瞬间一脚踢出,龙雨在地上打了个滚,瞥见后面的人跟了上来。偷袭者一拳打在他后背,龙雨闷哼一声,单手取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偷袭者连开两枪。 两枚子弹都没打中偷袭者的要害,一个在肩上,另一个在左臂上。对方的衣服上烧出两个不规则的圆洞,透过圆洞可以看到子弹并没有穿透偷袭者的身体。龙雨明白,偷袭者的身体素质必然有神力强化,他不是对手,要是对方再纠缠,只能试试攻击对方的眼睛。 枪声惊动了旅馆的人,不少房间忽然关了灯,黑黢黢的窗口里,探出一两张小心翼翼的陌生面孔。旅馆外的灯光更加黯淡,原本能借到一丝光亮的小巷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后面追上来的瘦猴一样的男人摊开五指,掌心伸出一条荆棘般长满尖刺的章鱼触手,看似颤颤巍巍,却用很快的速度朝龙雨飞去。后面赶上来的人也是如此。 很快,密密麻麻的触手包围了龙雨和健壮的偷袭者。两人平视对方,偷袭者咧嘴一笑。 “跑啊,怎么不接着跑?哈哈,杀死庞横的时候,你应该很兴奋吧?现在轮到我了!” 当着龙雨的面,他硬生生从手|枪造成的血洞里扣出子弹。 他用神力附加在拳头上,用力一捏,子弹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形变。 龙雨眼中的忌惮,让他得意洋洋。 一条触手则迫不及待地绕到龙雨身后,悄悄贴近龙雨的脖子。 衣兜里的绿石头再次刺痛龙雨的皮肤,龙雨警惕地回头,一把揪住那根触手。 那条触手却根本没有躲藏的意思,反而借此机会紧紧缠住龙雨的胳膊,尖刺在青色的血管上方破开一个小口,触手尖端迅速扎进他的身体,整条触手都泛起血光,与这条触手相连的瘦猴面色逐渐充盈、红润。 第57章 与此同时,龙雨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 龙雨不敢坐以待毙,他盯着偷袭者,以便在他突然进攻时及时躲避——谢天谢地对方不用枪,同时飞快把手|枪换到被触手缠上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去取匕首。 龙雨还没开始用匕首割触手,偷袭者就冲了过来,拳头上带着盈盈光芒。这一拳要是打实了,不死也伤。龙雨手中的匕首顿时转了个向,对准偷袭者的拳头,同时催动体内的神力。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只手的代价,换偷袭者的一只手重伤。 要是附近有治愈信徒,说不定这只手还能救回来……龙雨攥紧匕首,在偷袭者猖狂的笑容贴得越来越近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嘭——” 像在砧板上切排骨时发出的声音,龙雨清晰地感受到全身都在为骨头碎裂的剧痛抗议,那只手的神经在抽搐,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完全被痛苦占据。 偷袭者大笑着,将挖出来的两枚子弹硬生生塞进龙雨的脖子里,捏着他的脸,拿走他的枪,对准他完好的掌心开了一枪,欣赏他的惨状。 人在剧痛下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陷入昏迷。 但龙雨不敢昏迷,一旦昏过去,那就是真的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他忍着剧痛,咬着牙,割断了还在吸血的触手。 “哦?你还能动。”偷袭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并不因为龙雨的行为生气。他把这看作弱者的垂死挣扎。 他甚至摸着下巴提议:“不如这样,我不收你的匕首,只要你想就可以继续用。如果你接下我三拳还活着,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他抓着龙雨的头发,强迫他点头,然后就用这个姿势把人提到死胡同的尽头。 在偷袭者的命令下,其他人没让触手上前。虽然说是一个组织的人,但他们过去都是老鼠,“团结”的概念早就消失在他们的生命中。他们只以强弱分人。所以即使再垂涎龙雨的力量,这群人也只有看着的份。 只有一个人担心玩死了之后主教会不会不满意。 不过偷袭者根本不在乎。 朦胧间,天空中再次飘下细碎的雪花,落在龙雨睫毛上,叫他想起塔比镇。 对失忆后的他来说,塔比镇就是故乡。 他想起孩子们唱过的歌谣,“蒸气泻在马厩之外,河流沉到大雪之下……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都会被月光送回故乡……” 龙雨瘫坐着,失血太多,加上呼吸受阻,脑袋里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手|枪从他手上滑落,他迷迷糊糊地知道要带着武器,只有冰冷的武器才是他最后的保障。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挪动着,没有找到手|枪,却摸出一张信纸。 他猛地睁开眼。 信纸上依旧是那句话:“欢迎每一个迷茫的幸运儿来到这里。” 身后,原本只有一堵墙的地方慢慢绽放出刺目的光芒,地砖真实可触,大门华贵明亮。 现在不管它是不是骗人的地方,至少,他似乎不用死在胡同里了。 他咬牙推开大门,在偷袭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纵身滚了进去。 “乌尔利尔女士,今晚的你也是优雅而魅力无边。” 法罗坐在赌|场二楼观景台,搂着衣着暴露的侍女,向路过的乌尔利尔打招呼。乌尔利尔刚从刑讯室出来,一边走一边脱下黑色丝质手套,挑眉道:“你倒是悠闲。” “我一直坐在这里镇场子呢。”法罗笑道,“多亏有我,目前没有任何问题。” 前来挥霍的有钱人到底是看在谁的面上才如此乖巧,大家心里都有数。法罗不过是在开玩笑。 乌尔利尔和他简单聊了几句就走了。作为声名远扬的“蛇鹫”,她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当然,放纵之神给足了她权利。 只要她想,把法罗从主管位置上撸下去,也并非不可能。 路过赌|场,后面便是斗兽场。 “赤潮百景之乡”的名字是放纵之神亲自取的,赤潮指代裹挟人类的恶欲,百景则是指欲望的多样化。作为赫莱蒙思最大的地下□□,这里不仅有赌|场、斗兽场,还有色|情场、酒池场,以及为大客户定制的各种服务。 龙雨没想错,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个无法逃脱的骗局。 乌尔利尔的高跟鞋声音格外清脆,守在斗兽场门口昏昏欲睡的侍者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向她问好。 第33章 血腥猎手(九) 平时斗兽场归斐克顿管,不过现在斐克顿在处理赤色荆棘的挑衅问题,所以这份工作暂时落在乌尔利尔头上。 不过乌尔利尔也没时间管,就让下面的管事好好做,除非有紧急事件,每晚向她汇报一次。 “乌尔利尔大人,您这边请,两位管事已经在等您了。”其中一名侍者弯下腰,伸手指向斐克顿的办公室。 “不急。”乌尔利尔瞥了侍者一眼,“回去给你的上司报信,让他想好,今晚再让我听到他撒谎,我就让他自己试试斗兽场的感觉。” 侍者当场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撇清关系:“不,您误会了,我们永远只是放纵之神的侍者。” 侍者会不会给管事通风报信,对乌尔利尔来说关系不大。她一路走到关押“猛兽”的圆塔,命令守卫清点人数,找人统计场馆公开登记的斗兽的场数和赌盘金额。管事手中的账簿是赌盘金额的总和,不清不楚,很容易搞鬼,公开登记的则不同,每一笔都必须真实,否则客人立马就会发现。 第58章 她并不需要管事的贿赂,她只喜欢行使权力带来的快乐。漫无目的地惩罚触犯规则的人比有目的的刑讯有趣得多。 按规定,管事挪用属于教派的钱超过三次,不仅要撤职,而且伴随惩罚。所以前两天发现账目不对劲的时候,乌尔利尔没有声张,没有找管事谈话,让他以为她没看出问题。今天是第三天,也该是清算的时候。 守卫很快拿到斗兽场的公开账簿。 今日一共有14场斗兽,参与人数最少的一场累计投进六百七十三枚金币,赔给猜对的客人二百八十一枚金币。核对完毕,账面少了三千八百四十枚金币。可以说,斗兽场一天绝大部分的净收入,全进了管事的口袋。 乌尔利尔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派人把两位管事叫来,问他们是不是联合作案。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么大的数额,要说另一个人毫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她还是给他们一个辩解的机会。 或者说,一个表演、供她取乐的机会。 两个管事虽然已经清楚乌尔利尔的意图,却只能如她所愿,卖力地指责对方,一个说对方这么干已经好多年了,另一个说对方曾为钱偷偷在明星斗兽的饭里下药,扯出乱七八糟的一堆。 总而言之,力求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正在这时,斗兽场内的某个通道传来动静。 “幸运儿之门?” 乌尔利尔不免侧目,“是你们的邀请,还是门的邀请?” 管事垂首,道:“是门的邀请。” “是吗,那我倒是很好奇,又是谁能获得门的认可。” 乌尔利尔起身朝幸运儿之门走去,至于两位管事,她挥挥手:“这个十鞭,这个十五鞭。打完后直接扔出去。” 离幸运儿之门越近,乌尔利尔越有种难掩的心悸。 这里没有外人。她按着胸口,深吸口气,感受到心脏依旧在胸腔内平稳地跳动。 最初,她也是被幸运儿之门选中的客人。 这扇门选人,表面毫无规律,有富人也有穷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轻人。他们并不一定处于生命的低谷。 但乌尔利尔从放纵之神口中得知,其背后的规律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 那就是“欲|望”。 活下去的欲|望,成为人上人的欲|望,守护家庭或者爱人的欲|望,逃离无穷无尽的苦难的欲|望。 她还记得那一天·贫民窟的雪堆积到她的腰间,她刚满十二岁,父亲砍死了母亲,还想砍死她。她拼命地逃,大口大口呼吸,肺里是冰冷的空气,腿脚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在绝望中幻想自己会冻死、累死还是被砍死。 幸运儿之门忽然出现,眼前昏黑一片的乌尔利尔跑进赤潮百景之乡后依旧在奔跑,然后撞在了斐克顿身上——按照她前进的方向,原本会撞进放纵之神怀里,但被斐克顿及时拦下。虽然放纵不介意“逾矩”,但忠实的信徒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或许幸运儿之门无愧它的昵称,从那之后,乌尔利尔终于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现在,她对外是神的情人,对内是第二神使、神之右手。 不过,小时候的经历依旧令她印象深刻,她知道,无论权利是否行使,都得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放纵之神和第一神使斐克顿,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有资格命令她。 乌尔利尔走近,粉色的灯光无声照耀着侧躺在地上的年轻人,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全身各处的伤口还在流血。 这样的场面乌尔利尔见得多了。她只是让人把医师或者治愈信徒找来,给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疗伤——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斗兽场配备专门的医疗处,很快,几位医师就把龙雨抬到医疗处,进行了详细的检查。 脱臼的骨头医师们都会接,但右手整只手几乎没一块好骨头、失血过多就无能为力了,只能在伤口多撒点药粉,给龙雨止血。几个医师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胆子大的站出来,战战兢兢地说:“乌尔利尔大人……得请治愈信徒来。” “那就去找。”乌尔利尔道,“有话直说,不会罚你们。” “呃,就是、那个……医疗处能治的刚好回家了,现在应该只有那两位在地下城……”医师吞吞吐吐道。 意思就是,有快捷方式,但他们身份不够,得有乌尔利尔的命令。 乌尔利尔道:“她们在贵宾区,b-23。” 这句话相当于肯定。在场的侍者赶紧去找人。 b-23,玖姒和同为治愈信徒的蕾妮住在一起。两人刚洗完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玖姒坐在床边擦头发。 蕾妮瞥了玖姒一眼:“玖姒小姐,别告诉我你没听到这么明显的敲门声。” “我这就去。”玖姒道。 她放下毛巾,披上没来得及清洗的外套,脚下踩着拖鞋。开门后,侍者急匆匆表达了来意。 玖姒回头看了一眼蕾妮,对方头上贴了一堆卷发器,而且还在增加。她知道蕾妮多半不想去,于是对侍者道:“稍等,我去拿项链。” 大约十分钟后,侍者带着玖姒来到医疗处。 玖姒对龙雨有些印象——新生的秩序信徒,是整个营地都津津乐道的话题。还没等医师告诉她龙雨的病情,玖姒已经握住了龙雨骨头碎得一塌糊涂的右手。 第59章 莹莹的绿光持续而温和地从她的掌心传递到龙雨手上。 约莫半小时后,玖姒松了一口气,让医师们接手。 医师们把所有伤处包裹得严严实实,问乌尔利尔该把人放到哪里。斗兽场的医疗处并不提供多余床位,正常情况下,“斗兽”们看过伤后就会回“斗兽笼”休息。 “找个空出来的兽笼就好。”乌尔利尔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往外走,“他醒后,跟他说清楚,赚不到足够的钱,他不能离开斗兽场。” 乌尔利尔不关心龙雨为何会被幸运儿之门选上,她只给予某种意义上的“后辈”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而且也绝不会做慈善。 “那就把他放到67号斗兽笼吧。”一名侍者小声提议。 玖姒担忧地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龙雨:“可是他刚受过这么重的伤?” 旁边的医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他已经差不多好了……我以为只有医师才会担心这个。” “抱歉,可能是我太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玖姒揉了揉额角。 “感谢你的帮助,”医师扶着她站起来,“需要我送你回房间吗?”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马上就好。” 玖姒的神力水平属于异能级里的中等水平,一次性输出大量神力,难免疲惫,绿色的头发都黯淡不少。 当她回到b-23的时候,蕾妮已经睡着了,开门声没能让她睁眼。 这个时间乌尔利尔该去休息了。 不过,说是休息,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要把每天的工作整理成一份报告,月末交给斐克顿查阅。 第34章 狂欢之序(一) 这项工作,以及一些别的琐事,做完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a区静悄悄的,各种深夜场合的喧哗嬉笑传不到这里。 乌尔利尔换上白色蚕丝睡衣,躺在柔软的床上,解开束缚的长发披散开来,天花板上的金色星图如梦似幻。她照例将独特的神力蔓延到方方面面。 这是她对地下城的掌控方式之一。 透过神力传达到精神图景中的映射,她能清晰地看到地下城每个人的所在,各色光点依靠得最紧密的是赌|场,最有规律的是斗兽场,最混乱的是色|情场。 她习惯了每天检查一遍,神力也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越发强盛。 今天也一切如常。 乌尔利尔正要满意睡去,却注意到斗兽场的某个房间,有个不起眼却有些特殊的小光团。 她这才想起放纵之神一起去看天使音师团的表演时,神让她注意的“那一位”身边,似乎也是这样的小光团。 带着好奇,她用精神触须触碰了它。 天旋地转后,她站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乌尔利尔目瞪口呆,伸手扯了扯身上的睡衣。她只是想感知光团的情绪,没准备……不,应该说根本没想到微芒级的神力投影内拥有足以构建梦境世界的力量。 梦境属于时间之神的权柄。 难道这家伙信仰的是时间?但光团分明是金色的。 四周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辨不清方向。乌尔利尔如果不想办法离开,梦境会把她困在这里,直到主人醒来。 那意味着她至少整晚没法睡觉。 虽然对她来说不算疲惫,但她会很不爽。闯进微芒级的梦境还没能自行离开,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乌尔利尔感受着冰雪中的气息,最后决定朝雪山上走。那个方向似乎是整个梦境的力量之源。 她花了半个小时,在苍白得令人窒息的雪山上走了大约五公里。这座山的山顶依旧缥缈遥远。又走了半个小时,乌尔利尔的体力消耗大半,单薄的睡衣、耳边的踩雪声、吸入呼出的水汽、赤脚下的雪地,竟让她感受到“真实”的寒冷。 她看到灰暗的山洞里走出一个身材样貌都很熟悉的丑陋男人,那个曾经买下作为奴隶的母亲的男人,她血缘上的父亲,咧着嘴、提着刀朝她走来。 幻觉。 而且乌尔利尔已经不再害怕父亲了。现在,她仅仅只是抬起手,粗暴地释放出神力,便能击溃这个幻象。 男人倒下了。狂风大作,满地的雪掩埋了男人的尸体。乌尔利尔感到莫名的痛快。 她再看向山顶,山尖有些模糊的金色光晕,已经离她不远了。但乌尔利尔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个人影,接着她被同样的风雪裹挟着,再也看不到任何图景。 - 莱尔烦透了不听话的蠢货。冷白的手指转动着特制的金戒指,吐出的话语冷漠又危险:“所以,我派出六个人,把人打成重伤,却还是让他逃掉了?” “我愿意接受惩罚,神使大人。”偷袭者,名叫万川的男人,抬头挺胸,目光却没有看向莱尔。 “惩罚?你承担得起吗。” 莱尔轻飘飘一句话,让其余五人心惊胆战,更让他们绝望的是,万川依旧没有意识到问题多严重。最后莱尔挥手,让人把万川关到地牢里。 赤色荆棘的地牢是实打实的地牢,挖在下水道里,运气不好的被囚者将饱受恶臭折磨。 但最重要的是,被关进地牢的人,还有可能变成血腥猎手的口粮。 至于另外五个人,莱尔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问:“你们听从谁的命令?” 此言一出,有个胆小的直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请求原谅:“神使大人,不是我们想违背您的意愿,可是万川他仗着是队伍里最强的人,威胁我们听他的指挥……这都不是我们自愿的啊!” 第60章 “如果还有下次呢?” 毒蛇静静吐着信子,等待猎物的反应。 此人连忙表态:“那就、就把我身体里的神力全部抽出来献给我们伟大的神!” 其他几个人也一点不敢犹豫,纷纷起誓,这才得到莱尔的准许,自行前往储备室,割了满满一罐血。 这几个傻瓜靠不住,莱尔重新点了几个人,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潜入“赤潮百景之乡”,想办法把人弄过来。如果情况不妙,就把人杀了。 他有预感,一个依靠“幸运”三番两次在逆境中活下来的人,只需要一些点拨,就会飞速成长。 他不想给自己树立一个太强大的的敌人,所以此人最好尽早除掉。 - 乌尔利尔点燃一根香烟,偶尔轻轻吸一口。 她花了几分钟思考为什么那个人的梦中有如此图景,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梦?不过思来想去,最终的结论都是:来源并不重要。她再次找到那团光点,强忍着恶心的排斥感,再次闯了进去。 她花了一个多小时爬到之前的位置,如同寒鸦飞羽掠过,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晰起来,雾气稍微散去,记忆里的人扑面而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理会,只远远看了一眼,而后尽全力朝山顶奔跑。 她一定要知道雪山上有什么! 她能感觉到那种神秘的力量就站在她眼前,炫目璀璨到远超生死的心悸,那就是她冥冥中一直在追寻的真理之路! 这就是她当下的欲|望。乌尔利尔信仰放纵之神,背弃欲|望只会给她的晋升带来阻碍。 暴风雪追逐着她,父亲的大笑就在她身后,赤裸的双脚被坚冰割出无数细碎的伤口,乌尔利尔只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令她瞳孔紧缩的一幕:漫天的海水从另一座山上倾盆而下,大洪水无法逃脱梦的边界,于是又顺着雪山而上,如同噬人的恶鬼! 这到底是哪里?梦中?还是……当年天灾的再现? 山上的金色光芒在靠近,一步步,应和着看不清面容的人。那人有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雪白的皮肤,和乌尔利尔差不多高。她就那么走过来,即使看不清,乌尔利尔觉得,在她脸上大概只有波澜不惊。 就像这个梦境的主人一样。在治疗过程中,乌尔利尔没看到龙雨露出任何狰狞的表情。 乌尔利尔见到祂了。但她依旧不满足,在祂从身边经过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试图捏住一片衣摆。 结果当然是没抓住任何实物。乌尔利尔不禁感到遗憾。 但祂却微微侧目,似乎看了她一眼。 ……祂能感觉到? 乌尔利尔忽然觉得有些恐怖,又或许是兴奋到颤栗。即使只是一抹幻象,祂也是梦境世界的神。 祂站在山脊一块突起的巨石上,乌尔利尔跟在祂身后。她看见祂抬手,却不是收服洪水,而是破开乌尔利尔以为的“边界”,让洪水向四面八方泄露! ……难以置信。 眼前的一幕让乌尔利尔大脑一片空白,如果祂真是传说中的那位女神,为何祂却不是在救世,而是亲手散布了这场灾难? “你看到了吧,”背对着乌尔利尔,祂嘴唇轻启,“不理解也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先有力量,然后才能牢牢掌握自己的愿望。” 乌尔利尔一怔:“神……您能看到我?” “你一定很好奇,不过我只是感觉到了檀许的神种。那家伙天生喜欢貌美的男女,你的容貌一定很出众吧。” 乌尔利尔摸摸自己的脸颊,小时候她听别人说,北陆这个肤色的穷人之前都是奴隶,虽然放纵之神和斐克顿先生都把她当亲女儿养、吃穿用度都挑最好的送给她,地下城往来的客人却时常将她认成色情场的侍女。 她的乖巧只会让那些人得寸进尺,于是她慢慢学会了狠辣的手段。 “好了,提点到此为止,离开这里吧,这是只属于我的忏悔囚笼,不要再来了……看,他惊醒了。” 雪山在摇晃,滔天波涛虚实难辨,女人的身影也如同旧照片慢慢褪色远去。 乌尔利尔再伸手,抓住了金粉色闪光缎制作的床帘。金色的星图撒下的光和梦境中的似乎融为一体。 乌尔利尔捂着眼睛坐起,双腿稍微一动,脚底传来一阵疼痛,并不严重,不过还是得好好处理,血迹沾到被子上就不好了。 敲门声适时响起,已是凌晨,除了工作狂斐克顿先生和没有时间概念的神明大人,乌尔利尔想不出还有谁胆子这么大来敲她的门。 要有人肯定也是急事。 不等她询问是谁,门外便传来斐克顿的低沉的嗓音:“睡着了?” “没有!”乌尔利尔喊道。 斐克顿拉开门,乌尔利尔在他注意到脚底的伤口前,将脚藏进被子里。 但这不顶用,斐克顿湛蓝的蛇瞳一眯,缓缓道:“神让我给你带句话,接下来一段时间局势不太安稳,记得做好地下城的入场检查,别让人砸场子。” 他说完就走,乌尔利尔松了口气,但只过了两分钟,斐克顿又折回来,在她床头柜上放下一瓶伤药。 “晚安。” 临走前,他调暗了星图。 乌尔利尔心跳如鼓。 她本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告诉斐克顿,或者立刻向神求证,但她的私心却捆住她的双腿,叫她根本不能动弹。 第61章 她想自己去探索背后的真相。 然后,她会…… 乌尔利尔为自己的疯狂感到恐慌。 第35章 狂欢之序(二) “总感觉他的身体意外地脆弱呢……” 从沉睡中慢慢醒来,龙雨听到身边两个医师正在讨论他的身体情况,并基于在斗兽场工作的丰富经验对他下了定义:高输出的近战脆皮法师,恢复能力很强,斗兽场的富人们最喜欢的压注对象。 “6789号,你醒啦?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女医师眼见瞧见龙雨的眼睫毛动了,熟练地在硬壳本记录下89号的身体信息,男医师从白大褂里抽出一支液体浓缩营养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灌进龙雨的嘴巴:“这个味道你可能一开始有点接受不了,后面会慢慢习惯的。” 哪里是有点,根本是难吃得要命,龙雨就算第一次做饭都没做出过这种恐怖的口感,但男医师的手死死地按在他脸上,他只能无奈且勉强地咽下去。 他顿时感觉整个身体被“区区营养剂”从内而外地包围了。 感觉龙雨应该咽下去了,男医师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贴心地递来一杯糖水,愉快道:“这样你就不需要用手吃饭了!” 龙雨满嘴的怪味,但不得不同意,男医师说的是对的。他就着男医师的手喝下了糖水,勉强压下口中的怪味。 女医师好奇地问:“你的骨头、肌肉质量比我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坚固,但你的血凝功能太差,差点让你失血过多死亡,你这种体质是后天出现的还是天生的?你家人也有这种情况吗?” “问这么多做什么?还是赶紧去下一个地方吧。” “我倒是想让传统医学更进一步……” “别想啦,世界上那么多治愈信徒,哪里还用得上传统医学啊?” “唉,说得也是。” 女医师转向龙雨,“那你先休息吧,有需要可以按墙上的蓝色按钮。” 两人走后,龙雨起身,转着手腕,他记得昨天这里还是碎的,使不上半点劲儿,今天竟然便基本恢复如初,只有滑液分泌不足导致转动时有种奇怪的机械感。 虽然还有些无力,但相比昨晚已经好了很多。 腿部的轻伤被修复,龙雨站起来,朝女医师说的蓝色按钮走去。它过于显眼,因为那整面墙没有任何装饰物,只有两个按钮,一个红色,一个蓝色。 房间大约30平米,旅馆里该有的这里都有,如果 蓝色是呼救医师,那红色是做什么用的? 龙雨现在没那个好奇心,这个之后问问别人就知道了。现在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他被安置在了什么地方。 他不信传说中的销金窟能好心到免费收留且医治一个没钱的小角色,所以他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龙雨模糊中听到“斗兽”二字,大概猜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门没关,也不知道是两名医师心大还是不介意,龙雨不错过这个机会,推门而出。外面是许多同样的房间,只有门牌号不一样。从外面可以看到房间里的部分情况,里面却看不到外面的人。有几个肌肉猛汉正在锻炼,汗流浃背。 龙雨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门上的编号,67,刚才那两个人却喊他6789号,说明他的代号不仅仅与门牌号有关。 龙雨猜测后两位数减一,就是曾经拥有67号房的“斗兽”数目。 不过他还没有丝毫斗兽的自觉。没有真正在毫无法律的世界舍身搏斗过的人是难以理解那种绝望的。 他只看到走廊尽头紧闭的门,门上有个一指宽的缝,看门人从门缝里观察门后的人,确保不会让斗兽暴动。 这里就像个蚁巢,有序却无聊,龙雨没多久便回到67号房。 考虑到他伤还没完全好,放出去当新人会影响老板们对他的实力评估,斗兽场的新管事特地推迟一天让龙雨亮相。 斗兽讲究的是激情,以弱胜强、血腥残暴的场面才是观众最喜欢的。故而在龙雨出场前,主持人吊足了各位客人的胃口,生动渲染加捏造了他在外面的经历,最后才念出医疗处的评估报告。 听到是个脆皮,客人纷纷失去了兴趣,开始喝酒、和身边人谈笑。 斗兽场的赌分两种,单场和长期。单场的输赢对于老板们来说都是洒洒水的小钱,但如果能赌中长期,老板名利双收不是问题。 长期要在新人前三场内下注,赌赢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投注对象至少击败一名“兽王”。 这座斗兽场里有好几个以强力出名的“兽王”,各个身经百战,打死的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一个脆皮新人,即使侥幸爬到热榜,但随便遇到一个“兽王”都能轻易击败他。 简单来说,在一个脆皮身上赌长期风险太大,老板们没有兴趣。 一片喧闹中,龙雨走出预备区,赤手空拳。 没有欢呼,只有几声口哨。 由于是新人赛,他的对手并不太强,贼眉鼠眼,拿得出手的只有速度,不过气势很高。 老油条们最喜欢欺负新人,因为大部分新人下手干净,稍微使使小手段,就能把人骗到转胜为败。 正式开始前,对手冲他不怀好意地笑笑:“虽然你是新人,但我可不会放水!” “那可不一定。”龙雨活动着手指,“我会打败你的。” 至少在摸清如何离开这里之前,他不能被打败。 第62章 比赛开始,两人都比较谨慎地站在原地保持防御姿势,没有轻举妄动。台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随后,双方几乎同时开始拉近距离,龙雨仗着身高优势,率先发动攻击。 对手等的也是这一刻! 他早就注意到两人的身高差,把目标锁定为龙雨的下巴。下巴是人类身体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猛烈攻击下巴能快速让对手昏厥。 他击中了! 主持人在一旁激情演讲:“这是一个很棒的开场!我们的‘弹簧’显然想给这位新人一个下马威,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两人应该会……” 龙雨咬牙,下巴的疼痛感并不强烈,但同样受到冲击的口腔有些出血,他尝到了牙缝里的血腥味。 还好对手不是力量型选手,否则绝不会是口腔轻微出血这么简单。 对手趁火打劫,不给龙雨丝毫反应时间,继续送出第二拳、第三拳,有了准备之后龙雨全用胳膊挡下,并趁对手没有注意下盘时一脚踢出,脱离被动局面。 这只是热身,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购买了小道具的客人能清楚看到,半空中忽然出现一支形状熟悉的箭矢,龙雨整个身体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神力,而另一边,他的对手则将神力重点引向双腿和双拳。 两个人都是微芒级,论搏斗经验是对手更胜一筹,但他的神力却少得有些尴尬,算是勉强入门的级别。台上还没下注的客人在犹豫,下注在对手身上的知情人士却目瞪口呆,十分懊恼。 对手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出拳的姿态,身上的冷汗却慢慢浸湿灰背心。强健的体魄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威压,他算是知道龙雨的底牌是什么了。 “秩序女神的狩箭”在同级别中是公认的棘手。 不出意外,龙雨赢了。 但下场又进了医疗处,医师们会检查口腔、给他的手指上药。 比赛时,雷克坐在二楼看台包厢——虽然他不够有钱,但他认识钱多到包年的富商。富商也很乐意用这点小恩惠拉近两人的关系。 其实这个包厢原本是为了富商的妻子开的,雷克不介意与这位富太太共享一个包厢,富商与他太太不知作何考虑,反正也是欣然接受。于是雷克偶尔便会和富太太碰面。 次数多了,雷克意识到富太太到斗兽场来,为的是光明正大地观赏年轻男人的肉|体。有时候她还会花钱买下刚比完赛、一身热汗的男人两个小时,到地下城的b区开一间房。雷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富太太带人去做什么。不过刚发泄完的身体能不能让她尽兴就不得而知了。 就像现在,富太太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台上的新人。 “他长得真英俊,和我的初恋有五分相似……哦,看看这恰到好处肌肉……” 富太太激动的时候就自言自语个没完,雷克原本已经对新人不感兴趣、只希望尽快开始下一场,也被她的话带起几分好奇。 抬眼望去,这位新人的褐发十分常见,扔大街上绝对找不着。不过这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雷克摸摸下巴,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应该不会看错,他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但那张脸好看归好看,却没能让他想起半点相关信息。 他再次失去了兴趣,坐回软椅里,同身边的侍女调笑。 富太太倒是开心得很,随着每个热血场面欢呼不说,眼神就没挪过一下。 “抓住他!打回去、打他的下巴!好、就这么打……继续用力,打晕他!” 主持人刚宣布比赛结束,富太太便从皮包里掏出一大把金币,急忙递给一旁的侍女:“快去包下他,用我的身份卡去b区……” 包厢的专属侍女对这种要求已经十分熟练,原本她应该拿上钱和卡马上去办,但这次她沉默着与富太太对视。 富太太怒道:“你要违背客人的命令吗?你想接到投诉吗!” “抱歉,夫人,但管事说了,这只斗兽不接受外部购买。” “什么意思?”富太太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十分不耐地嚷嚷,“哪有不让客人购买服务的斗兽,你们这是在消耗客人的信赖!” “这是内部的决定,夫人。”侍女犹豫了一番,小声道,“听说是乌尔利尔大人下的口令……” - 檀许抱着黑不溜秋的长毛大猫,隔空操控面前的羽毛笔写下一行行潇洒的文字。一摞公文全部回复完毕,他拍了拍黑猫的头。 “喵~”、 烟嗓的黑猫一脸麻木地伸出右爪。 字他不亲手写一个,按着猫咪的爪子在纸上留下一个个“印章”的事,他干得却很起劲。按完就招呼旁边的侍女给猫猫擦爪子。 另一只鸡毛掸子似的长毛花猫叼着信跑来,跳上书桌,把信放在中间,然后躺在一旁小憩。 看到信上的落款,檀许挑眉。这位老熟人居然会给他写信,他还以为这位会一直装作不认识呢。 “扣扣”的敲门声后,乌尔利尔穿过漆黑的玄关,坐在宽厚的皮沙发上,看着檀许展开信件。 精致的粉色烫金信纸上只有四句诗: “满载未知之物的噩梦, 女巫夜会上煮沸的胎, 镜中的老妇,赤裸的婴儿, 好叫魔鬼整好袜带。” 檀许思索良久,将信纸扔到一边,让乌尔利尔坐到他对面。 他和乌尔利尔并没有超出亲情的关系,对外称呼情人,不过是这个身份最能满足大众对神明生活的想象、提供给他更鲜活的欲|望。 第63章 顺带一提,《神明衣袂短暂抚过我》的男主角便是以放纵之神为原型,在遇到女主角前,男主角的形象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小说出版后,放纵之神霸道、强大但纵|欲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他揉着鸡毛掸子的头,道:“今天怎么有空主动来找我?” 乌尔利尔坐直了身体,强迫自己与檀许对视。神明的眼中似乎有万千星子,深邃幽远,无情地吸走所有注视着他的人的灵魂。但越是如此,她越要克服本能的畏惧。 “我来向您请教一件事,一个答案。秩序女神真的彻底死去了吗?” 檀许的眸光在变换,无形的幽火笼罩在他身侧,黑暗中,猫的兽瞳像两块薄荷色的萤石。 “不错,”檀许赞赏道,“她确实是完全死去了,没有留下一颗神种。” 他不会管乌尔利尔为什么问这个,他像位优秀的老师,负责引导,但绝不包办。 “那么,她有可能还在某处封印着一丝灵魂吗?” “很多人都对此抱有疑问,不过时间之源流也不能感受到任何属于她的气息。这个猜测应该是不成立的。” 乌尔利尔深吸一口气,她心中的不安逐渐转换成一种坚定。 真好,她想,我并没有背叛教义。 我并不是受到秩序之神的蛊惑,而是我心中的真实渴望让我具现出那位神明的形象。但这也意味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传说中由地母打造的‘心之城’,是否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 “心之城……”檀许呢喃着,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怀恋,“它永远在流动,可能藏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也可能藏在某个人心中。我这一生,只遇见过它一次,但那一次却……” 檀许没有说下去,因为斐克顿背着手站在门边,沉声道:“两位,庆城的瘟疫失控了。” - 赫莱蒙思下了一场春雨。 瘦弱的少女衣着单薄走在街头,忠诚的眷徒跟在祂身后,怀里抱着一把精致的短刀,和一把寒光凛凛的武士刀。 祂仰起头,纷纷扬扬的雨丝从祂脸上滑落。 “疾病的味道,更加清晰了。” “它是特地……往这边来?” 第36章 狂欢之序(三) 庆城关闭了它金碧辉煌的城门。 但它对逃走的居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天,曾经的教徒如今沦为搬运尸体的伙夫,在没找到解药之前,他们要负责挨家挨户搜寻死去的尸体,把尸体搬到郊外某个地点,集体焚烧。 不知为何,教会高层强调一定要把尸体及时烧掉,而且要确保所有尸体都要烧毁,绝对不能留下一具完好的尸体。 庆城四季如春,如今温暖的天气却成了瘟疫扩散的推手。艾迪每次从街边走过,看着窗户里一张张消瘦疲惫的脸,都觉得毛骨悚然。 “艾迪,你还好吗?”旁边一起干活的朋友关切地问,“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艾迪回头看了一眼剩下的任务,“好啊。” 他们正好路过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干净的长凳。两人挑了个树荫下的长凳坐下,朋友喝了口水,把水壶递给艾迪。 艾迪摇头,食指贴在嘴边,示意朋友安静。 树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有些像女人欢愉时的呻|吟。两人对视一眼,朋友摸了摸头:“不会吧,现在是白天,在外面就……” “我们还是走吧。” 艾迪起身,朋友赶紧拉住他的手,“嘿嘿”一笑,“急什么,咱们过去看看!” 艾迪飞速甩开他的手:“行了行了,我去就是,只要你刚摸过尸体的手别碰我。” 两人悄悄蹲在草丛后面,扒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赤|裸的女性躯干,奇怪的是这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别人?那她怎么会……? 艾迪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朋友却兴致勃勃,不愿意错过这样的眼福。 女人的声音更大了,她的喘息像濒死的老妪,呆滞而卡顿,痛苦不堪,却无法自我了结。艾迪觉得无聊,他站起来,想试着驱赶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然而当他看清女人的全貌,他才发现—— 这个女人的头正在被几条巨大又恶心的软件虫子啃食,而且已经啃掉了一半,灰粉色的脑浆烂泥般洒落在地,隐约可以看到几条蛆虫钻来钻去,艾迪想起今天早上还吃了动物内脏,顿时干呕不止。 最让他恐惧的是,已经死掉的女人为何还能发出声音?会不会还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声带里活动? “你怎么了?”朋友终于察觉了不对,然而已经晚了。 软件虫子的行动十分迅速,瞬间跳到朋友手边,扒在他身上张口就咬。它的身体十分柔软、韧性,不管朋友怎么打它,它都不松口,甚至在啃掉表面的肉后慢慢往里钻。其他几条虫子也随后跟上。 艾迪惨叫着,来不及分辨方向就冲了出去,朋友也在惨叫,惊慌失措地跟在他身后,不断呼喊他的名字。但此时的朋友就像传说中的邪物,艾迪一点都不想停下来等他。 他不想死! 隐隐约约,他明白了高层为什么要让他们把尸体烧毁…… - “向左转。向右转。脸朝右看。朝我看。啊,同时控制这么多人还是有些吃力啊。” 第64章 头发像鸟窝的年轻人嘴里叼着跟皱巴巴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烟,蹲坐在山丘上,面前是一支奇形怪状的队伍。 队伍的状态就和他人一样颓废。 不过本就是一群被啃过的死尸,还能指望它们死后整齐活泼地做集体运动么? 年轻人数着尸体的人头。 “妈妈也在,妹妹也在,三、四、五……好了,接下来就去前面的小镇找找住宿的地方吧。” 他的眼底轻松愉悦,仿佛带着这么多尸体只是微不足道的寻常事。 春雨散漫,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出行。没人会担心邪物突然袭击,哨塔上的卫兵正呼呼大睡,他们站岗从来都是这么懒散,只不过阴雨天更甚。 “真是个好天气啊。” 年轻人走到城门口。尸体们没有跟来,守在小镇门口的卫兵只是多看了这个邋遢的男人两眼,甚至没有站起来检查。 他看到了角落里窥视着来人的小偷,见他一副穷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再往前就是旅店,站在柜台后的是微微发福的老板娘,细眯眼的老板。年轻人走上前去,问起住宿的价格,然后打听从这里到赫莱蒙思还要多久。 看他的打扮,老板娘先是嫌弃,随即眼珠一转,露出客套的笑容:“你要走过去吗?不如我们帮你联系车队吧?车队的话只要交一点钱,两天就能到那边哦。走过去要五天左右吧。” 年轻人笑着摁熄烟头。 “车队?人贩子的车队吧。” “你!”老板娘冷笑,“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把他绑起来!” 年轻人摇头,“恐怕不行,我妈妈和妹妹还在等我找地方休息呢。”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外面哪有人!”老板娘心头慌乱,一个劲儿地对丈夫使眼色。 “是啊……她们确实不是人类。” 年轻人落寞地说出毛骨悚然的话语。再次睁开那双看似乖巧的下垂眼时,老板娘在他眼中看到了血红的光。 “你……你是邪物!” 老板娘尖叫着后退,一滴水滴在她的后颈,简直像手指一样冰冷。 她看到丈夫惊骇地盯着她身后,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慌忙逃离旅店,朝黑市的方向跑了。 视线的最后,她看到年轻人轻轻抚摸着绕到她身后的尸体的头部。 “不好意思,我可爱的妹妹似乎有些着急。你知道的,连续赶路的旅者总是很疲惫,她们已经迫不及待要休息了。” - “我听说庆城传出了瘟疫。” 芙影坐在武器店里,机械大师乌图为她调试义肢,一直闭着眼睛休息的占卜家忽然开口。 “但是,刚才我看到了,那不是什么瘟疫。那是灾异的朝圣者。” “要发生什么事了?”乌图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后看向正在教小女儿算数的妇人,“我的妻子和女儿身体都不太好,如果要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得尽快带她们离开这里。” “最近城里已经传开了,乌图先生一直在家里干活,才不知道这个消息吧。”芙影托腮,“简单来说就是,那个象征着狂欢的庆典之城,终于养出了致命的邪物,而且还没有解决,而是将邪物驱逐出城,让其他神明来想办法……” “等等,这不可能吧?”乌图皱眉,“庆城好歹也有一位神明坐镇,怎么可能连邪物都解决不了?” “回鸢之舞神不过是个窃取神名的废物罢了,上一位音韵之神消失后他也想过夺取神宫,结果连新生的继承人都打不过,而且即使继承人不反抗,权柄都无法受他控制,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是真的很弱啊。” 偏偏是这样的废物,却把手段用在教派内部,最终导致教派分裂,音韵权柄崩毁,神宫不知所踪。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那……回鸢之舞神怎样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乌图问。 “我来向您解释吧。我信奉时间之源流,成为占卜家,所以偶尔能窥探一下未来。就在刚才,我看到一个人,正带着尸群朝这边走来,那些尸体会杀死遇到的所有人,用生命换自身不腐。不过,我并没有认出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只是感觉一定已经很接近赫莱蒙思了。” “……原来如此。”乌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故作轻松道,“难怪你总是穿一身灰、打扮得特别不起眼,没想到是被那位承认的信徒。感谢你的情报,待会儿只付50金币就好。” 芙影笑着抚摸腿上橙色的金属支架:“这么漂亮的金属骨骼,恐怕成本都不止50金币吧,我们作为客户,可没有让您赔本的道理。” 调试完毕,送走两位客人,乌图关上门,凑上去猛地给了妻子一个拥抱,被从妈妈怀里挤开的女儿气呼呼地推搡,妻子却笑着回抱了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工作累了吗?” “不,只是在想接下来要去哪里。”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恐怖的邪物要来了。” “哈哈,瞧你这话说的,哪有不恐怖的邪物。没关系,赫莱蒙思这边好歹也有几位神明……” “不,我只是想趁这个机会离开,给你们治病的钱已经攒齐了,我们去飞羽城吧。” 乌图摸摸女儿的头,“就是路途有些远,要辛苦你们了。” 第65章 第37章 狂欢之序(四) 铺天盖地的欢呼。 场地上全是血。 汗水多到粘住了眼睫毛,要掉不掉。急促的喘息,干涸到疼痛的身体。 以及机会每次都会被折断的手臂。 “两个人都倒下了!让我们看看谁能先站起来!当然如果没人站起来的话这一句就是罕见的平局,不想输的先生女士们,快为你下注的目标大声呼喊吧!” “呼……” 龙雨抓着铁丝网勉强站起,他的身体快要习惯了连续不断的受伤,体力恢复比之前快了许多。裁判从高台上跳下来,粗鲁地抓起他的左手,高高举起。 “恭喜我们的胜者!也恭喜各位颇具慧眼的客人!” 今天这场比赛格外累,因为对手是个不服输的人。 不,应该说,那是个因为穷主动走上绝路的狠人。上场前龙雨听侍者提了两句,那人似乎已经得了绝症,但是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所以他想死在比赛里,这样就能得到一大笔钱,这样弟弟妹妹至少能顺利活下去。 在场上,他打得非常狠,但毫不防御。 实际上龙雨是有机会帮他完成愿望的,有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但龙雨收回了手。 龙雨还做不到仅仅为娱乐杀人。 拒绝了侍者的陪同,龙雨一个人走到医疗处, 医疗处每天都很忙,龙雨来得不巧,正是一个高峰期——当然这纯属废话,只要斗兽场还在运作,医疗处每天都很忙碌,能抽空敷衍一句“你好到这边排队”已经是极其亲切的表现。 至于什么时候能得到治疗,只能说,除非情况紧急,否则都得排队。 龙雨排在队伍末尾,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个大块头,撞了他的左肩膀,没有回头,勾着前面的人的脖子,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我听‘花蛇’说,外面的戒备变得森严了,可能出了什么事。你说咱们还要不要跟着赌一把,冲出去?” 龙雨没有偷听的打算,但他离得太近,两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两人也没有避开谁,大概是相信没人会告密。 右边的人咬着牙:“肯定是跟着出去!咱们这种水平不够的,遇到‘大蟒’死路一条!那家伙的实力比以前更恐怖了,还扬言要虐杀接下来的所有对手,比起落到他手上,一顿鞭子算什么!” “说得也是。”左边的人叹了口气,“你说要是咱们有那天赋多好,不说之前公认第一的‘天女’,就说那个神秘的‘花牌k’,别说大蟒,连号称斗兽场男一号的‘金刚’都不想和他对上。” 右边的人抢过话头:“算了吧,斗兽场每年死的能用神力的人还少吗?比我们这样的还多呢!” “唉,我想通了,左右都是一辈子,这次拼了!” “你想清楚就好……详细的今晚再找你聊,暗号是……” 龙雨在心底默默数着出现的名字。花蛇、大蟒、天女、花牌k,都是中上层斗兽的代号,能拥有代号就是客人对他们的喜爱和实力的证明。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提到的行动。 未免于引人注目,大块头和前面的人简单聊了几句就离开了,龙雨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他消失。 四小时后,龙雨行走在安静下来的走廊,轻悄地掠过每一间兽笼。 战斗促进了龙雨的成长,现在的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新的理解。 “秩序之箭”最强大的地方并非镇压,而是能与大部分神力交融、产生新的能力。 比如和欺诈的神力交融后,龙雨也能使用一些“幻觉”“视觉陷阱”之类的小手段,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欺诈之力,但他也借此避免了许多伤害。 也多亏斗兽场的对手,教会了他很多用途广泛的道理。“只要能活下来,手段是光明正大还是卑鄙无耻,都不重要”,所以他听到大块头提到出逃,已经有了意向。 虽然他也察觉到自己受到了特殊关照,但成功的代价太高。在自己的性命面前,一切机会成本都不值得惋惜。 斗兽场的兽笼有两百多个,呈螺旋形分布,龙雨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在医疗处见过的大块头。 透过单向窗口可以看到他正在举哑铃,每块肌肉都随着呼吸起伏。 龙雨敲响了门。 “谁?”大块头放下哑铃,没有直接开门,而是警惕地问。 龙雨答:“你这里有锁吗?” 他的声音穿过兽笼的铁门,有些模糊。 “……我有,你要什么颜色的?” “我要月亮那种颜色的,要四个,不要男人用过的。” “咔嚓”一声,门从内部打开了。龙雨探进一只手卡住门缝,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灵活地溜进来,和大块头打招呼。 “晚上好啊,虽然不是你想等的人,但我只是想跟你们一起出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大块头戒备地看着龙雨,左顾右盼,想找个趁手的武器。 龙雨摊开手心,伸向大块头。一枚小巧的箭矢恍然浮现,静静对准大块头的眼睛。 “凭实力。如果我是卧底的话,刚刚开门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哈,说得也是。”大块头自嘲地笑了笑。 他很清楚,实力低微的的人永远没有选择权。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不想死的话,只能选择相信。 第66章 龙雨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大块头看着粗犷,房间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他问大块头:“坦白说,白天听到你们说的计划,我也心动了,希望你能再详细说说。” 一阵沉默之后,大块头沉着脸坐到床沿,开始讲述他知道的部分。 “我叫阿金,目前在帮花蛇做事。花蛇实力比我们强一点,但是他对手下很大方,客人打赏的钱和一些小对象,他都会和我们分享。在他的牵线下,我和一些同样在底层的斗□□了朋友,比赛时也会注意留手,不会下黑手。 “但是不久前,大蟒来了。那家伙似乎是个杀人犯,主动跑来当斗兽躲避外面的眼线。他实力很不错,而且喜欢见血,在赛场上越打越兴奋,经常用最后一击把人打到昏厥。花蛇本来想和他交个朋友、让他注意点别下手那么狠,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就是喜欢打人。 “之后有一次,花蛇终于和大蟒对上了。在此之前,大蟒从没表现出任何运用神力的迹象,而花蛇有微芒级实力,我们都以为花蛇不会输的。结果没想到,大蟒之前不用神力,完全只是因为他享受伤痛,伤痛更能激发他的兽性。而那一次,花蛇占了上风,所以他完全放开了自我。” 又是强大的肉|体力量和微芒级神力……龙雨总感觉听起来有些熟悉,但斗兽场里同样情况的人也不少,大概是错觉。 龙雨思考的时候,阿金继续道:“打完那场比赛之后,花蛇的腿骨就断了,碎得连治愈信徒都没法解决,最后还是医师切开了他的大腿,把碎片全部拼好再放回去,再交给治愈信徒治疗。花蛇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恢复后他听说了大蟒连续杀死对手的事,就跟我们说,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不然我们很快就会死的。” “所以你们定的计划是什么?”龙雨道。 “今天是十一号,我们准备十五号行动,那天斗兽场真正的负责人有别的事要做,不可能那么快赶回来,我们就撂倒管事、抢走钥匙、直接逃走。花蛇说他已经准备好所有要用的东西了。”阿金道。 龙雨双手抱胸道:“都是花蛇一个人在准备吗?” “是啊,只有他能搞到那些东西。”阿金坦然道,“我们都相信他,有他在,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龙雨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摸着下巴,问:“那么,如果花蛇的计划被人发现了呢?” 阿金摇头:“不会的,除了你偷听到我们说话后主动选择加入我们,我们都不会主动把人拉进来,更不会随便传出去。” “这里经常有人出逃吗?”龙雨又问。 阿金一愣:“这……我来了差不多两年了,见了四五次,确实也不算少……但是你完全可以放心。” 阿金压低声音,道:“花蛇和现在的管事有些交情,到时候管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什么样的交情能让管事放人?” 阿金答不上来。龙雨也没指望他能回答。 两个人在沉默中听到一阵规律的敲门声。阿金今晚真正要见的人来了。两人顺利对完暗号,来人正是龙雨白天见过的、和阿金勾肩搭背的另一个壮汉。 阿金向龙雨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阿邦。” 看到屋里还有别人,阿邦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金,怀疑他背叛了同伴。阿金叹了口气,简单概括了刚才发生的事。阿邦相信他,但看向龙雨的眼神依旧充满怀疑。 在此关头,龙雨忽然想到:“按你刚才说的,大蟒的实力很强,已经没有必要和底层的斗兽比赛了,花蛇为什么要鼓动你们出逃呢?” 阿金呆了。这个脸上有着长期锻炼且紧绷的横肉的男人似乎没听懂龙雨的意思,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阿邦跨出一步,站在阿金身前,脸和脖子因为激动而通红:“你什么意思?你懂个屁,竟然还敢怀疑我们蛇哥,我看你才是蠢材!没有蛇哥,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了,他一直在保护我们,哪有理由要害我们?” 阿邦嗓门儿很大,龙雨朝窗口看了一眼,担心会被外面听见。他默默挪到窗口的视觉死角,道:“所以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认真回答我:花蛇手上,或者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长条形的、或者像章鱼触手一样的标记?” 第38章 狂欢之序(五) 阿金的手抖了一下,像触电一样。 阿邦看他的反应也慌了,拉着阿金的胳膊问:“难道真的被他说中了?这不可能啊,蛇哥怎么会害我们!” “我怀疑花蛇在利用信息差欺骗你们。” 龙雨回想起,有天他和魏烺聊起庭灯为什么能靠这些并不算复杂的信息屹立不倒,其根本在于一般人对信息的把握程度都太浅薄了。 他们贩卖的信息,其实也可以说成知识、建议、策略。没有渠道的人无法将零碎的信息系统地归纳整理成【真相】,不如交给专业人士。 而【庭灯】这个名字,蕴含着调查组善于思考、永远追逐真相的意志。 “所以在得到新情报的瞬间就要开始思考,它会不会和之前的信息连成线索。”当时魏烺是这么说的。 龙雨详细向二人解释了他在外面遇到的“血腥猎手”的追随者标志及其凶恶残忍的活祭手段。 “不过我没有强迫你们相信我的意思。”龙雨补充道,“毕竟对你们来说,我只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也不是不存在刻意扭曲事实,对吧?” 第67章 只是可惜了,他本以为能找到一条快速离开的快捷方式。但在血腥猎手的威胁下,他根本不敢赌。 “‘血腥猎手’身上肯定有愿望碎片。”魏烺跟他说过,“你也和失去碎片后、实力大大削弱的愿望石像打过交道,但凭你现在的实力打赢弱化的石像都困难,更不用说长期接受活人祭祀的血腥猎手了。在外面行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不小心被赤色荆棘的人发现。” “对了,不要觉得赤色荆棘的人找不到你就会放弃,权柄碎片一旦与生命体融合,就无法排出或者更换,为了持续变强,血腥猎手只有找到别的碎片,直到将权柄完全掌握。” 现在,树敌的麻烦,龙雨已经体会到了。 龙雨起身。该打探的情报、该说的话点到为止,接下来两人要怎么选就看他们自己了。 见他要走,阿邦慌了,急忙招手:“等一下,我有个想法!” 龙雨的手已经按在门把手上,听了他的话微微侧头,蓝色的眼珠沉静地望着他,面无表情。 “我觉得……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阿邦咽了口唾沫,“帮我们杀了大蟒,那我们就没有必要跟花蛇走了吧?当然我不是说让你免费帮我们做那么危险的事,我也可以告诉你关于斗兽场的规则以及内幕,还有外面的消息。” “非常抱歉,我没好心到要为不熟的人送命的地步。” 阿邦哑口无言,但在龙雨再次按下把手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其实我还知道一个绝密的情报,只要你愿意帮我们接触现下的困境,我一定会完完整整告诉你!” 龙雨收回手,转过身,走进了一步。 他在三人中看起来最弱小,没有那么发达的肌肉,但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势。阿邦觉得他肯定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因为那些看台上的客人也是这样。即使是在热血中狂欢呼喊时,那些人脸上也有种收放自如的从容。 ……虽然他觉得龙雨和那群人相像的地方,是潜藏在狂热下的冷淡。 但这不妨碍他向对方伸出求助之手。 “什么样的绝密情报?”龙雨有些感兴趣。 “……反正阿金对我来说也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说了。”阿邦直直地盯着龙雨,观察他的反应,“我说这件事是绝密,是因为知道真相的其他人都已经死了。我也是极度幸运才能活下来。” “那是三年前的事……一个路过的商队带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我从他们那里得知了某个藏宝地。据说,只有有缘人才能把那里的宝藏带出来。如果你想知道它在哪里的话就……” “你在试探我吗?”龙雨笑笑,“你也说了,‘有缘人才能把宝藏带出来’,我何必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拼命?我猜,你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是。” 见龙雨没上套,阿邦痛快地承认了,“其实那支厉害的商队,也包括我,在运送货物的途中,被一群毫无人性的邪物袭击了。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因为商队里的人……找到了一小块权柄碎片。” 龙雨心想,这还真是个恐怖的消息。 近些年来根本没听说有别的神陨落,所以那块碎片十有八九还是愿望碎片。 按魏烺说的来看,无论是血腥猎手还是邪物,只要它们已经融合了愿望碎片,最后一定会找到他身上来。 龙雨忍住变脸的冲动,尽可能保持友好的态度,接受了阿邦的提议。 回到67号兽笼,在构思接下来的行动中,龙雨慢慢闭上了双眼。 三天后。 龙雨顺利“巧遇”了管事,并且有意无意和他聊了几句。 “总感觉最近的对手都有点弱啊,刚开始打完一场躺一天,现在自己走到医疗处随便上点药就行了,不痛不痒嘛。” 为了配合这嚣张的话,龙雨特地配上漫不经心的笑容,懒散地倚靠在墙边。 新管事是后来提拔上来的,也从负责传达上层消息的侍从那里得知了龙雨的特殊性,因此也没当场嘲笑他不自量力,而是笑吟吟道:“6789号,你这样的提升速度,我也是第一次见,是该给你找些更强的对手了。你想和有称号的人比赛,还是和其他人气斗兽比赛?” 龙雨直白道:“最近不是有个刚拿到称号的人?好像是叫大蟒吧。他的实力正好是微芒级和异能级的分水岭,我想,要是我能战胜他,毫无疑问能更上一层了吧?” “这是当然!” 管事眯着眼睛笑,夸赞的话说了一堆,最后语调一转:“不过大蟒下手太暴力,你之前没和这种人打过,可能不太适应。你确定要和他打吗?” “我也是为了实现大人物对我的期望。”龙雨含糊道。 上面好像有人在关注他的赛事,不过他不知道那人具体是谁,或者那人也并不是多期待他的表现。但管事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情节总是很谨慎,因为有时候这决定着他的饭碗端得稳不稳。 管事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龙雨的意思:“既然这样,那我会给你安排和大蟒的比赛的。” “就明天吧。”龙雨提议,“我这几天状态不错。” “既然你要求的话,当然没问题。” 明天就是十五号。白天比赛的结果会直接决定当晚阿金阿邦两人的行动。 如果顺利的话,他就能知道藏宝地和一小块愿望碎片的下落。 第68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实力提升带动了大脑的加速运转,又或者亲身经历过之后更有体会,龙雨总能想起魏烺说的话。 就像他刚走出雪原的时候,经常梦见夏天他到河里捞鱼、白猫在一旁晒太阳等开饭的场景。 不过他现在很少做梦了。之前经常梦到的站在天台上的金发女人,也被一轮月亮取代。 做梦的人没有自主权,梦中的人似乎躺在一片草地上,沉睡着。他也只能静静看着月亮盈亏变换。 直到天亮,送饭的人准时敲响嗡嗡的门铃,早餐的香味搅拌在空气中,唤醒沉寂一夜的嗅觉。 送餐人把早餐放在门口,不会停留。早餐牌子下都会压着一张粗糙的纸条,写上每只斗兽的今日赛程。 管事把龙雨和大蟒的比赛安排在上午。 上午来观看比赛的人比较少,毕竟目前还没有多少名气的龙雨要挑战的是风头正盛的大蟒,把这种人气相差较大的斗兽安排在一起,便不太适合安排在人满为患的下午。 虽然管事也希望龙雨能爆冷,打出新话题,但怎么看都太难,所以他权衡出的结果,是在态度上支持龙雨,但也包含着私心。 不过这对龙雨来说已经够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龙雨和大蟒便站在斗兽场两边,作上场前的打量。大蟒在打哈欠,露出两颗改造的尖牙,极具挑衅的声音穿过稀稀拉拉的欢呼声,送到龙雨耳朵里。 “哪来的小鸡仔,待会儿打起来不会哭吧。” 龙雨不想在赛前挑衅大蟒。 不管怎么说,大蟒比他强一线是事实,贸然激怒大蟒对自己没好处。 那边大蟒举起手,熟练地跟客人打招呼:“今天也押了我是吗?押了多久?十五分钟?哈哈,怎么可能打那么久。我还想着早点打完回去休息呢。” “想看我把他的头咬下来,为什么要注意不破坏他的脸?呵,原来如此,没想到夫人您还有这样的爱好啊。不过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做到,您肯定也知道,我上头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管的。” 裁判员走上高台,示意双方进场,龙雨才停止活动关节,稳步上前,站到裁判员右侧。 慵懒倚靠在软塌上的贵妇人们甩开香料熏过的折扇,轻轻在面前扇动。她们都很喜欢他纯净剔透的蓝眼珠,但那庸俗的棕发总会引起她们的不满。 若是他有一头画卷般的金发,今早的座席想必会有更多人吧。 毕竟,这可是这位可怜的美人的死亡赛了。 站在台上,大蟒浑身的压迫感直逼面门。 大蟒身高大概接近两米,从体格来看体重应该在九十公斤左右,实打实的重量级,一旦被他袭击成功,或许就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比赛开始的一瞬间,早已做好准备的大蟒迅速拉近与龙雨的距离,远超常人的爆发力赋予他非人的攻击性,即使利用“视觉陷阱”躲开了这一击,龙雨还是免不了心惊。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便是大蟒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原本认定了结果而无所事事的裁判员回过神,被从身后拍了拍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给龙雨安排赛事的那位管事。 “怎么样?” 裁判员不敢说谁能赢,陪着笑脸道:“才刚开始呢,两个人各有优劣,恐怕有爆冷门的可能。” 谁知管事沉思两秒,道:“这才对,难怪会被高层看上。” 第39章 狂欢之序(六) 没有打中的瞬间,大蟒已经迅速调转方向,凭直觉向身边挥了一拳。 对手的幻影还在原地,但他依旧没有打中。 大蟒收起了笑容。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显然没有和他正面对抗的本事,但他实在太过灵活。对于力量型、尤其是大蟒这样把神力全部加在肉|体上的人来说,最讨厌的对手就是身手灵活的人,这意味着他的力量根本得不到施展。 大蟒不是没有遇到过灵活的对手,但即使是最会逃跑的老鼠,只要没有神力,都很难逃出他的掌控。 会使用神力的老鼠,对他来说也只是棘手的程度,但将神力用在幻术上则不一样。 大蟒“啧”了一声:“你这家伙是信徒?那为什么没人来救你?” 这一点龙雨从没想过,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得集中注意力,小心控制神力的输出,不然待会儿大蟒还没疲劳,他的神力先一步耗尽,后面就很艰难了。 果然大蟒没打算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话音刚落便冲他奔来,这次他改了方式,不再将力量集中在一拳上,而是凭借过人的臂展将龙雨逼到角落。 大蟒不仅战斗经验丰富,还对气流十分敏感,行动过程中,龙雨注意到他一直张着嘴,钢铁獠牙之后是被掩盖的蛇信。 他是改造人吗? 龙雨一惊,反应慢了一拍,不得不暴露身形对准大蟒的脖子削去,手中即刻变幻出短刀。 大蟒还没来得及咧嘴,就感觉脖子上传来痛感。短刀割破了他的皮肤。 “他居然能割破大蟒的防御?”高台上,裁判员惊讶地趴在栏杆上大喊。 看台上的客人们注意到了他,身后的管事也回过头来,裁判员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转向解说状态: “各位先生、女士们!只要最近观看过我们的比赛,都能明白大蟒在初级赛场上展露的强大之处,正是在于其堪比巨蟒的身体强度,也是他称号的由来!对于初级赛场的对手来说,大蟒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第69章 “大蟒会用神力包裹全身,加强肉|体的防御,但现在,这层防御被对手突破了,没有防备的大蟒头一次在赛场上被对手割喉! “至于他的对手,呃……” 裁判员一时不知道该介绍什么,管事在一旁低声道:“注意那把刀。” 裁判员瞬间领悟,继续道:\"啊没错!大家刚才应该也看到了,大蟒的对手用变幻出来的短刀划伤了他,要知道我们的比赛是禁止携带外部武器的,这把短刀绝对不是临时转移这么简单! “那么这把幻化出来的刀为什么能脱离幻觉、成为真正的武器呢?其实了解幻术的客人们,或者看到过天女和花牌k战斗的客人,应该都知道一般的幻术再怎样都只是幻象,即使是凭一己之力创造了小型幻觉迷宫的天女,用来结束比赛的必杀手段也不是幻觉,而是指甲。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转换,但以我的阅历来看,这正是被写进欺诈教派教典的秘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我知道会有人不相信,说我不可能看过教典,所以在此我向各位透露一个小秘密——天女亲口承认过是欺诈信徒! “据她说,幻术化真和幻境塑造都是写进欺诈教典的秘密,前者考验操纵的深度,后者考验操纵的广度,而幻术化真使用的原本就是神力,所以对付用神力铸造的外壳,也会更轻松……更细的我便不说了!总之,这位新秀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期待接下来能看见他更多更精彩的表现!” 顶楼的珠帘后,柔顺长发如红玫瑰一般的女人端起白瓷茶杯,露出轻蔑的笑容。 裁判员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赛场上的两人并不太在意,只有最后裁判员展现对龙雨的期望的时候,大蟒冷笑:“蠢货,我还没死呢。” 龙雨气喘吁吁,戒备地望着大蟒。 虽然他差一点就割入大蟒的喉咙,但这家伙根本不当回事,在短刀深入时甚至狞笑着伸手,准备反过来掐住龙雨的脖子,好在龙雨反应也快,在大蟒得手之前扭身躲开,幸运地只需要切断衣袖。 接下来两人更是打得眼花缭乱。大蟒出拳速度加快,但随着两人体温升高、大量出汗,空气中的味道逐渐变得浑浊,用来捕捉气味信号的蛇信几乎无法发挥作用,但龙雨依旧没有反击能力,边打边退,但与穷追不舍的大蟒胶着。 比赛的时间走到十分钟的时候,大蟒已经打了有上百拳,汗多得再脸上滚一滚便浸到黑色紧身衣里,经过的地方也跟着下雨。 龙雨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眨了下眼睛,睫毛不小心沾了汗珠融进眼中,扰得他视野有些模糊。 大蟒有些脱力,龙雨也感觉神力快耗完了,再打下去恐怕依旧是大蟒胜出。 龙雨抬手,刚才不小心被大蟒一拳砸在右肩,现在肩膀依旧像老旧生锈的齿轮使不上力——那一块没骨头,只有肌肉,他怀疑肌肉被大蟒打得没知觉了。 只是一拳。 不过他好歹也算摸清了大蟒的出招路数,现下搏一把机会不小。 龙雨打定主意,慢慢朝大蟒左侧挪动半步,而后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左右都带起微风,大蟒却咧嘴一笑,瞬间朝相反方向抓去,却依旧扑了个空。 这一回大蟒不像最初那般茫然无措,而是迅速转过身,朝身后抓去。 龙雨等的正是这一步。 他看出大蟒习惯性依赖蛇信分辨踪迹,也一定会顺着踪迹转身攻击,所以他特地等在大蟒身后,手中再次凝出一把带血槽的刀,对准大蟒的脖子。 他要借力打力,控制住刀,让大蟒自己撞上刀尖! 刀身发生细微的变形,但还是顺利插了进去,整个刀尖全部没入。 龙雨咬牙紧握着刀柄,能感觉到大蟒喉咙里传来的振动。 而后他一鼓作气,沿着刀刃的方向,用尽全力划出一条大伤口。 血色喷涌而出,很快把大蟒全身染红,大蟒面色狰狞,捂着伤口,还没倒下,而是在龙雨用力将刀抽出的时刻,一把抓住他已经受伤的右肩,张开大嘴,改造过的金属牙完□□|露。 大蟒企图咬死他! 距离太近了,这回神力是真的差不多耗尽了,短刀消失在空气中,而且身体已经被控制住,龙雨深吸一口气,将左手手腕递到大蟒口中。 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的话,手臂和脖子,正常人当然是选手臂。 “咔嚓”声宣告龙雨的手臂再次折断。 大蟒阴森森地瞥了他一眼,用力一扯,那段手臂便与身体分离! 龙雨大喘着气,强忍住身体的疼痛,将最后的神力包裹在右手上,拳拳打在大蟒下巴,打到大蟒终于承受不住大出血带来的眩晕和缺氧,一头栽倒在地。龙雨骑到他身上,把那截左手从大蟒嘴里拽出来。 失去血液的左手苍白泛青,被大蟒死命咬过后留下很大一个窟窿。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中,龙雨跪在地上,右手抓着举起他的左手。 裁判员望着满地还在流动的血迹,有些心惊,这样的场面也不多见。 出这么多血,大蟒恐怕活不过来了,反而是刚才这位新秀,人又年轻,让治愈信徒给他修补一下身体,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在斗兽场混了好几年,裁判员自然知道该亲近谁。 裁判员宣布龙雨获胜,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客气地请两位侍卫将他送到医疗处,还问管事要不要专门给他请个治愈信徒过来。 第70章 管事也知道龙雨比较特殊,略作思考后,他决定亲自去请那晚见过面的玖姒。 多亏喜好舒适豪华的蕾妮小姐,自从来了“赤潮百景之乡”,玖姒和她每天白天会出去传教、帮助有需要的人,晚上便住在b-23。 此时尚早,玖姒和蕾妮刚起床不久,管事说明来意后,玖姒头发都没盘好,便匆忙出门。 到了地方,玖姒又惊讶又同情:“又是他。” “又是你。”龙雨想回她一个笑容,但效果不太理想,只显得面容扭曲。 玖姒在他身侧坐下,取下项链,从侍者手中接过断手,像对待石膏像一般从容。 “请你不要动,躺着休息,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本来也很累了,听了玖姒的话,龙雨干脆躺下休息。再睁眼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兽笼。 断掉的手臂已经重新接回来了,接口包得严严实实,还用木片固定住,其他伤口也细心处理过。 作为医疗处的常客,龙雨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是那几位医师包的。 虽然对玖姒小姐来说这只是分内之事,但龙雨真心感激。 或许之后得主动拜访她,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 “啪”地,走廊里的光一齐打开,送饭的人打了铃,吆喝道:“吃晚饭了!” 原来已经到晚上了。 也就是花蛇原本计划带着阿金、阿邦等人逃走的时候了。 龙雨晚饭吃到一半,才想起被他忽略的一处细节:“赤色荆棘”手段凶残,花蛇难保没有后手。 但他要联系管事吗?阿金说花蛇与管事有些交情,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话,贸然联系管事,到头来反而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花蛇又真有后手,把阿金阿邦弄走当作祭品,那他想知道的情报就再也不会有下落了。 正想着,门锁转动,门被从外面打开,披着黑白风衣、身穿长裙的褐肤女人走进来,仔细看腰间还别着银色皮鞭。 “晚上好,听说你今天战绩不错?管事特地跟我表扬了你呢。” 第40章 灾异(一) 见龙雨眼神有些茫然,乌尔利尔挑眉:“我们在剧院见过面,如果你不清楚我的身份的话,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乌尔利尔,追随放纵之神,也是斗兽场的‘蛇鹫’。你闯进幸运儿之门的那天,是我救了你。” 龙雨想起来了,那时的乌尔利尔跟在神明身后,嘴上挂着温顺得体的笑容,没有存在感。但那显然不是她的真实性格。 她自信且耀眼。 和花蛇说的不一样,十五日的夜晚,乌尔利尔没有离开斗兽场。 龙雨可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这太好了,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汇报对象。 他把花蛇的行动和他的理解一说,乌尔利尔依旧从容,眼里闪着胜券在握的光。 “知道了,带我去看看。” 她推开门,门外站着两个身披肩甲的强壮男人,气质和普通侍者天差地别,龙雨估计这两位是乌尔利尔的下属。 乌尔利尔对其中一人道:“让那两个管事来见我。” 又扭头对另一人说:“去叫人把这边的出口守住。” 两位下属点头离开。 龙雨带着乌尔利尔往33号兽笼走。那里是花蛇的住所,如果他们今晚还是准备行动的话,那里一定是最方便的地方。 他们确实在这里。 透过单向透明窗,龙雨看到阿金正在和其他人争执着,双手紧握,脸红脖子粗,恐怕是落了下风。 龙雨敲了门。 原本打算等花蛇过来他便对暗号,但他忘了身后还有乌尔利尔这位斗兽场管理员。对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到一边去,而她而掏出一堆钥匙,准确无误地捏住标注着33号的那枚,插|入锁孔。 一片嘈杂中,花蛇察觉了门锁的转动。 随后他听到了古怪的笑声,推门而入的褐肤女人和地下的猩红触手的形象有一瞬间重合,吓得花蛇心脏都漏了一拍。 ……虽然他宣誓效忠,但他还不想做那位大人的口粮。 不过这位也不是好惹的,花蛇心想。 他知道乌尔利尔看到这幅场面肯定看得出他目的不纯,但就算是乌尔利尔也不会猜到,他还留了一个后手。 至少自己逃出去。 当然,剩下这些人会怎么样,他也不关心。 花蛇隐晦地看了一眼阿邦。 乌尔利尔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却不清楚花蛇要做什么,她也没兴趣探究。她取下腰间的长鞭,在地上一甩,破空声震慑了蠢蠢欲动的其他斗兽。 就在这时,龙雨听到了火车经过般的嗡鸣。 但这里绝不会有火车。 在结实平坦的墙壁后,有什么生物正高速经过,它巨大无比,身体与墙砖摩擦,脚下的钢筋水泥仿佛在震颤,恐怖的锤击感阵阵传来。很快,它不再四处疾巡,而是在这扇墙后停了下来。 乌尔利尔握紧了手中的银鞭。 墙壁毫无预兆地破开一个洞口,腥臭无比的液体从破洞里飞溅而出,被巨大的触手甩到众人身上,很快破洞越来越大,仅仅过了几秒,整面墙已经被触手压塌。 人群之中,花蛇捂着鼻子,抓起身边毫无防备的阿邦,朝触手冲了过去! “阿邦!”阿金叫得撕心裂肺,只得到了阿邦惊恐的眼神,身影依旧被触手淹没。 第71章 龙雨还是第一次直面如此庞大的生物,它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章鱼,浑身通红,触手末端的吸盘就有他摊开的手掌那么大,吸盘里密密麻麻排满了尖锐的牙齿,正在朝众人靠近。 它为什么没有离开? 此时谁都来不及思考,刚才面对乌尔利尔还提心吊胆的斗兽此时发疯地往外跑,龙雨退了两步,心中还有些怪异的感觉,乌尔利尔脱下黑白风衣,盖住朝他们袭来的触手,吼道:“愣着干什么,跑!” 龙雨退到走廊,乌尔利尔顺手关上门,铁疙瘩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她速度比龙雨更快,迅速追上龙雨,抓着他的右手臂道:“现在地下都很危险,你跟我来。” 身后是挤压变形的天花板,血腥猎手突破了铁门这道屏障,毫不迟疑地追赶在他们身后,两侧兽笼里不断有不明情况的人开门查看情况,运气好的被挤回房间,运气差的被压成两半,一半被血腥猎手顺便吃掉。 龙雨跟上来后,乌尔利尔放开他的手,连拍三次转角处的红色按钮。 “地下区,一级戒备!” 长廊里降下无数金属防护网,虽然对血腥猎手不起作用,但至少能提醒斗兽注意安全。 龙雨回头望了一眼。 血腥猎手不会说话,在场的人除了龙雨,没人知道它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带走花蛇、获得祭品之后还追进斗兽场。 权柄碎片是会互相吸引的。 龙雨冒险杀大蟒,获取阿邦的情报,也是希望在对方找上门前先搞清楚对方的信息。 刚才阿邦被花蛇挟持带走,龙雨要是想知道答案,恐怕得再冒一次险,尽快救出阿邦。 这一点暂且不谈。 血腥猎手绞碎了前面的所有防护铁网,急迫地挤在最后一道铁网前,要是它有眼睛,一定是贪婪地盯着龙雨。不过乌尔利尔已经打开了通往a区的路,血腥猎手慢了一步,在门后暴躁地拍打。 触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摇摆,它可能感到愤怒,亦或是恐惧,总之,它不敢跟来。 他能感觉到a区有一位比他更强大的存在,至少暂时它还惹不起。 触手恋恋不舍地撤退,沿途卷走了刚才没来得及吃完的所有“残渣”,留下摇摇欲坠、灯光闪烁的走廊。凡经过之处,两边的墙壁都剩只不规则的裂痕以及牙齿的划痕,原先的装饰品全掉在地上,成了一堆没人要的破烂。 “呼。” 龙雨松了口气,血腥猎手终于走了。他怕它继续追下去,乌尔利尔就该怀疑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宝物了。 乌尔利尔整理了一下着装和凌乱的长发,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恢复了刚才的神态,对龙雨说:“既然都带你来这里了,不如跟我进去一趟吧。” - 另一边,花蛇带走阿邦,却不是为了拿他当祭品。 两人都见了血,但不太严重,于是没找人治疗,而是捡了个没人的偏僻巷子蹲着。花蛇给阿邦递了根烟,两人抽了几口,花蛇叹了口气。 “我完了。”花蛇颓丧地说,“任务目标没带出来。” 阿邦跟着说:“是啊,可惜。要是咱们再强点,刚才合力带走目标也不是不可能。” 花蛇嗤笑道:“哪能?‘蛇鹫’在那儿盯着呢,你敢动手?” “不敢。”阿邦道,“但也不敢这么回去啊。” “你都还好!作为暗线,留着你还能把目标骗过来,莱尔不会杀你的,反而是我有点危险。我现在只希望祂今晚能吃饱。” 花蛇用力抽了口烟,松开剩下的烟屁股,脚尖碾了两下。 一眨眼的工夫,阿邦看到他抽风似的笑起来:“邪物要来了,妈的,要不是怕死,我这会儿就该把你打晕了,自己逃跑。” “现在也行,”阿邦看着他,“邪物还没进来呢,估计不把附近小镇上的人吃完,它是不会来的。而且三大教派都派了人去处理,战争教派的人去了七八十个呢,你现在要跑也来得及。” “来不及的。” 花蛇没有解释太多,阿邦也不再问,两人知道的消息、心态都有差异,他劝不了的。 “要是那时候我妈没死就好了。”阿邦听到花蛇喃喃道,“要是有个家人,我现在可能在外面做些体力活,挣不了多少钱,但是不用掺和这些事。” 啊,家人。 老鼠多半是没有家人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家人,他们才成为阴沟里的老鼠,肮脏、落魄地过日子,及时行乐又浑浑噩噩,一直到死。 有些幸运儿能活过三十六岁,那时候他们多半有些积蓄,买个小屋,做些生意或者出卖体力,总之从过去的生活中脱离出来,然后找个不嫌弃他们的女人,开始经营属于自己的家庭。 不过对花蛇和阿邦来说,加入赤色荆棘,其实基本不可能活到那个年纪的。 大概是被烟呛到,阿邦咳嗽了几声,最后道:“回去了。你跟我一起?” “好。”花蛇答应了。 - 猫咪环绕的办公地,斐克顿戴上单边眼镜,手里捏着一张紫色印花的信纸,向檀许解释其中某些意象的寓意。 “‘妄为的火焰’当然不是指真的火焰,而常见的能被火焰形容的有红发、红裙、鲜血或者心脏,接下来提到了‘十二月的羊角’,我想那指的是十二月的星象图,传说中十二月的守护神拥有一座神奇的迷宫,结合这两句来看,我认为您的老友说的是天女小姐。” 第72章 檀许靠在软椅上,笑吟吟地望着他,并递给他之前寄来的一封信,“斐克顿真是见多识广,这个也拜托你了。” 斐克顿接过,皱起眉,“女巫、恶魔?这张……写得太含糊了,总的来说,您的老友将一个未知之物托付给您照看,并且这个未知之物还被外界的邪恶者虎视眈眈……他的处境就像婴儿一样危险。以及,这里面包含了您的老友对未知之物的评价,他认为这是一件绝妙的‘艺术品’。” “我真希望他能改改这该死的藏话习惯。”檀许感叹道,“而且,他没有给我送过东西吧?你收到过吗?” “没有,大人。” 没有别的事,斐克顿取下镜片,放回胸口处。此时地下传来一阵怪异的震动,猫咪们焦躁不安地嚎叫,围到檀许身边。檀许抱住那只鸡毛掸子,摸着它的背站起身来。 “不是地震,”斐克顿肯定道,“我没有提前感知到任何波动。” 檀许一手开门,示意他跟上来。漆黑之中,他金色的瞳孔缓缓亮起。 “当然不是地震,是地下那只又脏又蠢的东西爬进来了。”檀许哂笑,“希望它不会太快跑掉。平时抓它太麻烦,自投罗网正如我意。” 话是这么说,但在檀许到达那边之前,他已经感觉到那东西跑了。 白跑一趟。 檀许正这么想着,乌尔利尔带着龙雨出现在他面前。檀许看看龙雨,又看看斐克顿。后者对他点头:应该就是他了。 “啊……我明白了。” 于是龙雨猝不及防,被这位发色火红、看起来就很嚣张的神明拍了拍肩膀。 檀许笑道:“欢迎你,‘艺术品’。” 第41章 灾异(二) 龙雨左手被绑得严严实实,而檀许拍的正是左肩。 这一巴掌震得他肩膀发麻,伤口处隐隐作痛,但他却在抽空思考檀许为什么提到了“艺术品”。 还有这漆黑的走廊……这位“亲切”的神明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他身后跟随的男性,同样的红发,随意地垂在肩后,湛蓝的竖瞳昭示着他并非人类。 和他对视的感觉就像在黑夜里伸手搅动海水,却看到水面下的黑蛇幽幽睁开了双眼,吐着蛇信,静静盯着你的手指。 檀许似乎没看到他的疑惑,问起他的名字和经历。乌尔利尔则跟着斐克顿往地下区走,大概是去处理血腥猎手带来的麻烦事了。 他怀里的长毛猫换了个姿势,盯着陌生人。在龙雨看来,便是突然出现了两个小探照灯。 龙雨一边回答檀许的问题,一边借着模糊的微光观察四周。两面墙壁上爬满了雕花,没有重复,朝里绵延,每隔一定距离有一些文字,但他看不清。 这面墙壁见证过繁华吗?它为何矗立于此,沉寂在黑暗中?那些雕花是人工铸成,还是神力的操纵,何人记录了怎样的故事? 这些雕花上似乎有灰尘…… 龙雨想伸手触摸那些文字,却听见檀许的笑声。 “如果你想让你的左右手变得对称的话。” 龙雨反应过来,后退了一步,问檀许:“那是什么?” 刚才他似乎是被墙壁蛊惑了,竟然对墙壁产生了怜爱之情,好像墙壁是个等待拯救的少年一样。 “一位四百年前的朋友送的贺礼,虽然有点危险,不过用来装点走廊还不错。”檀许随口道,“本来应该把机关关掉的,不过那老家伙没过多久就死了,除了他没人知道怎么关闭,所以就一直放在这里。反正来这里的人也不敢有异心,不会出事。” 他说的应该不是另一位神明,但能成为神明的好友,说明那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如果是机关的话,龙雨记得小册子的最后有一行小字,记录了一位没有权柄却被众人称为“机械之神”的机关大师,烽随。他凭借一己之力,创造了传说中永远悬浮在海面上的机械城。 不过外界记录烽随的下落是失踪,至今仍有不少追随者认为他只是在机械城里独自生活、锤炼技艺。 既然檀许说死了……不,还没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龙雨道:“抱歉,我会注意的。” “我有些话要问你。跟我来吧,我不喜欢站着。” 檀许带着龙雨往深处走,一直到他住处的玄关都是一片漆黑,龙雨只能靠前方的脚步声判断檀许的大概位置。 好在从客厅开始是有灯的。借着灯光,龙雨回头,看到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漆黑走廊里站着一个女人。 准确地说,这是个机械体,胸口没有丝毫起伏、不会眨眼睛、也不会说话,身体并不完全和人类一致而是多出许多能够弹射武器的机关,她的眼睛里似乎装着两块镜片,除了过分透亮以外,和人的眼睛很像,偶尔闪过一丝红光。头发也不是真正的动物毛发,而是某种蛛丝,雪白细致。 它手里拿着的长柄镰刀反射出金属光泽,龙雨后知后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刚才他在走廊回头,是不是会和它脸贴着脸?如果是陌生人入侵,恐怕在黑暗中会被瞬间砍下头颅,而连杀死自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龙雨探究地看了一眼机械体身后的墙壁,它之前恐怕是藏在那里面的。它无声无息,形同鬼魅。 想起刚才檀许轻描淡写地说这墙壁“有点危险”,龙雨不由得苦笑,这东西对一般人来说根本就是极度危险、无法反抗的存在。 第73章 不同于走廊,室内都是中大型家具,装饰品很少,整面地上铺满简约单调的黑色地毯,赤脚踩进去的话脚能陷进绒毛里。不过龙雨不确定是否有人敢赤脚走在上面。 “过来坐。”檀许坐在华贵的单人沙发上唤道。 他话音未完,刚从手上放下的小猫又跳到他膝盖上,竖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嗲嗲地踩奶。 龙雨的脚步顿了一下,有种奇怪的既视感。 他想起经常有客人带着别的会场的侍者来到斗兽场,在这些侍者里偶尔会有头上戴着精致的动物耳朵、身后有动物尾巴的小巧少年。 或许是龙雨的视线在猫身上停留太久,檀许挑眉道:“别看了,它只是普通的猫,我身边不会养兽人。他们忠诚,但忠诚对我来说太麻烦了。” “……您到底要说什么?”龙雨问。 檀许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觉得乌尔利尔怎么样?” 檀许漫不经心的眼神下藏着凌厉,龙雨甚至怀疑这个问题不好好回答会被他当场抹杀。 他认真思考后,答道:“我对她了解不多,不过我认为她是个自信的人。” 谁知檀许笑了笑,道:“不对,我刚捡到她的时候,她是个敏|感、自卑的小孩。我让斐克顿带她学习执政法、让她学会装扮自己,但她依旧是个可怜的孩子。童年带给她的阴影是不可磨灭的。” “我听不懂。”龙雨直白道。 “别着急。”檀许招招手,装满红茶的精致茶壶与倒扣的茶杯飞过来,落在他手中。 龙雨看他的神情,似乎很享受倒茶带给他的生活感。 檀许嗅着茶香,在等待降温的过程中,给龙雨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前半段,便是乌尔利尔的童年经历。 她的父亲从前是个佣兵,年纪大了之后想安定下来,也需要有人照顾,但他平日大手大脚,也没攒下几个钱。所以在好友的建议下,他买了一个在逃难路上被抓起来当成奴隶的异域女人。 女人其实长得很不错,而且年轻、勤劳,佣兵买下她之后,她便开始任劳任怨地为了这个家庭做事。起初佣兵对她还不错,所以女人安了心,并且很快怀孕,生下一个女儿。 好景不长,佣兵沉迷于赌,开始责怪女人从来不赚钱,只会花他的钱,他打骂妻子,刺瞎了她一只眼睛。在乌尔利尔五岁那年,一次酗酒后,他掐上了乌尔利尔的脖子,但没掐死她,只留下整圈淤青;十二岁那年,在被佣兵殴打过后,积恨已久、深陷绝望的女人举起劈柴的斧头砍向他的头,但被佣兵躲过,女人的攻击不仅只让他流了血,反而还激怒了他,在冲动之下,佣兵抢过斧头杀死了乌尔利尔的母亲,并且将注意力转移到乌尔利尔身上。 他想用这个漂亮的女孩换钱——即使这是他的血脉。大雪一直下,他一直追赶她,但没对她下杀手。 “她闯进斐克顿的怀里之前,我从未见过她,”檀许道,“但她的信息很容易查到。在缺少约束的地方,孩子常常是‘商品’。人贩子自己会调查商品信息,主动接触潜在的卖主。”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龙雨保持沉默,等他停下来,龙雨才重复道:“乌尔利尔的父亲是佣兵,而且是赌徒。” 檀许喝了口茶,接着说:“没错,而且就在我的赌场。所以现在,我让她来管理赌场。当她学会动用手中的权力更改赌场的规则的时候,她就会发现,原来她的命运并非不可更改。但你告诉我,既已成型的命运,要如何更改呢?” 龙雨一惊。 他感觉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完全没有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也不清楚檀许想要怎样的答案。他甚至察觉到他和檀许之间思考问题的差别—— 这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大概已经有了看清或者摸索出命运脉络的资格,于是为了达到理想的命运节点,他们会比看不见命运的人更加不择手段。 他们永远不会甘心“失去掌控”或者“被他人操控”。 但这些猜测龙雨不会说出口,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答案。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以及,我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我只能告诉你,你是被我们的命运共同选中的人。” 室内的灯光仿佛跳动了一瞬。明亮的灯光,柔软的地毯,洁净的茶几,丝绒的沙发,因地暖维持暖意的房间,被烘烤得香甜的鲜奶油面包,就像得知真相后崩塌的幻觉微微模糊起来。在这其中,神明的笑意浮于表面,又深不可测。 龙雨闭了闭眼,他的大脑短时间接收的信息太多,有些累了。 檀许说的话,让他有种窥见真相一角的恐惧。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正因紧张而加速。 他想问檀许口中的“我们”是谁、要做什么,但潜意识遏止了这份冲动。 他暂时不想知道真相。 檀许看到龙雨的表情几度变换,最终定格在无奈上:“我想,我还没资格知道这些内幕?我刚从雪原里走出来,连外界的规则都没摸清楚。” 这一点檀许没有明确解释,他躺在沙发上,突然岔开话题:“从刚才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在你身上嗅到了两位老朋友的气息。” “我猜是这样:她为了把你藏起来煞费苦心,他却依旧找到你,将你带进危险的世界。” “回到刚才的话题。”檀许暗示过龙雨后话锋一转,“乌尔利尔无法改变过去,那她必然要改变未来。她敏|感、自卑,却不软弱。她对世界的恨意比他人想象的更深刻,但她通过了我的测试——她没有选择报复富人,而是怜悯、关照同样遭遇不幸的人,让他们团结在她身后。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优秀的领导者,挑战我的地位。” 第74章 “到那时,她变能更改数万人的命运。” 檀许的语气中,是期待而非嫌恶。 龙雨认识到不可思议的事实:“您希望她来取代您?” “没错。” 檀许一脸“你终于明白了”的表情,让龙雨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教训檀许,说正常人才不会往这方面想——让别人取代自己的地位很大概率意味着杀死自己,听起来可不是多美好的事。 况且这是位神明,是世人眼中最强大的那一批。 “神明也是会死的,”檀许抚摸猫头,轻描淡写,“除了本身就不会死的灾异,没有哪个神明敢说自己绝对不会死——我们毕竟不是真神。” 有什么在龙雨脑海里炸响,这句话似曾相识,他回忆不起来到底谁对他说过这句话。这是他失去记忆的其中之一。 “毕竟我们能靠力量推迟身体的腐朽,却无法完全停止衰老。你知道,‘近乎停滞’和‘绝对静止’有天壤之别。所以提前挑选合适的继承者也是神明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或许知道音韵之神,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前任音韵之神,我们一般叫他音符,他比现任的秦济强了数百倍,能和我打成平手。当时,作为他从神的舞神熙泽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音符的继承者,但没想到音符最后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秦济,理由是熙泽不是个合格的领导者,秦济会带着教派走得更远。” “等等……”龙雨想起小册子上曾标注过有关音韵之神的内容,“十年前是音符在任吗?十二祭乐司是他的眷属?” 走廊传来规律的脚步声,但不是高跟鞋。蛇瞳的斐克顿回来了,随意找了个空处坐着,准备向檀许报告损失。 檀许朝他抬手,示意稍等。 “没错。音符也是消失在天灾中的一员。可惜,如果多给他一点时间的话,现在的音韵教派就不会是这幅惨淡的模样了。当然,没考虑熙泽的感受确实是他的失误。生性浪漫的人总是如此天真。” 檀许望着身旁的眷属,“斐克顿就不会,我说了他可以‘篡位’,他也不干。” 斐克顿垂眸,“我们一族的使命是辅佐放纵之神。我们深知,自己没法像人类一样行事,更无法团结整个教派。” 龙雨的视线回到檀许身上,好奇道:“您刚才说身边不养兽人。” 檀许理直气壮地说:“我和斐克顿之间,是他养我。他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龙雨忍不住扶额,问:“您的计划,其他人知道吗?” “斐克顿一直都知道,而且,他会成为乌尔利尔最坚实的后盾和最贴心的家人。乌尔利尔不用担心在这条路上走得太孤单。” “那……您为什么这么早就想离开呢?”龙雨大着胆子问。 唯独这个问题让檀许皱眉,但他没有生气,只是瞥了一眼斐克顿。 斐克顿代他回答:“因为大人被心之城夺走了‘愿望’。” “大人说,再这样下去,不到两百年,他就会堕化成自己无法忍受的模样。权柄会吞噬他的灵魂,直到他被人杀死。” “心之城也推了乌尔利尔一把,但这还不够,乌尔利尔必须在下一场天灾到来之前成为继承者。所以……” 檀许道:“所以,我希望‘命运’能站在乌尔利尔一边,帮她打败我。” “而你是那个带来‘命运’的人,明白吗?” 第42章 灾异(三) 被反复提起的“命运”还不能让龙雨产生实感,不过檀许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他也不能拒绝——毕竟他在檀许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拒绝对方后随意发生点什么“意外”,“命运”不就能再次更改了? 他朝檀许点头:“虽然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帮忙的。” 檀许态度如此,龙雨倒是有个猜测。 “命运”最大的作用,就像分岔路口的抉择,只要他选了那条路,或许无形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檀许赞许地看着他,而后随手召来搁置在书桌上的信件,转交给龙雨,“带着这封信去找天女吧,她会教你更好地运用神力。她休息的地方应该是在……a-7。斐克顿,你带他过去吧。” 斐克顿躬身。在他身后,一轮新生的太阳从高楼后露出边角。 龙雨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地下,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么高的地方,远处山脉的轮廓和蓝灰色天空中的飞鸟清晰可见。注意力从檀许身上移开后,或许是身心放松,他能嗅到淡淡的木质香,像烧过的树皮滋滋地冒出丰厚的汁液。 他有半个月没见过地上的景色了,竟觉得有些思念。 还有,现在居然已经是太阳升起的时候了?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真的一致吗? 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龙雨接过信件。 信被已经被打开过,火漆印处有清晰的拆信刀的痕迹,龙雨取出里面的信纸粗略看了一遍。 完全看不懂。 不过这上面的字迹倒是有几分熟悉……龙雨抚摸着信纸的白边,这上面的其他字母都是流畅标准的花体,除了字母\"g\"和字母“s”与他见过的某个人的字一模一样。 ……但是那个人是思航。 他闯进过思航的房间,后来也整理过那个房间里的东西,虽然什么都没拿走,但工作台的每张照片他都看过。 第75章 思航喜欢给满意的照片写一两句解说,比如“狂欢节上最优雅的舞者”“克拉维镇西边的不知名湖泊,花鸟虫鱼俱全”。也有写给杂志社的信,用普通的信纸,字迹称不上端正。 那时候龙雨带着离乡和失去朋友的忧虑,将那些文字深深烙在脑海里。 他忍不住问:“这封信是谁写的?” “是我的老朋友。”檀许道,“这不重要,去做你现在该做的事。” 不重要吗? 也是,应该是巧合而已,仅仅因为两个字母的写法相像就产生如此离谱的怀疑,大概只是因为他希望思航还活着。 龙雨向檀许告辞,跟着斐克顿走进漆黑的走廊。 从这漫长的黑暗中穿过后,龙雨暗道果然。他又回到了地下,而且和刚才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这里多出一条横向环状的走廊。 顺着这条“多余”的走廊往外走,便是a区,依旧能看到万丈霞光。 龙雨猜测,整个“赤潮百景之乡”其实是个圆锥形,每一层都泾渭分明,但是住地下层的人感受不到高度的变化,会有一种“整个区域只有两层”的错觉。 但住在高层不一样,每往下走一层,他都有实感。 a-7不难找,很快斐克顿在白金色的门前停下脚步,朝龙雨伸手示意,“天女小姐就住在这里,我还有别的事,接下来请您自己和天女小姐交涉。” 龙雨说:“好的。” 不过他其实有个小问题,现在这么早,真的要去打扰别人休息吗? 他正下定决心敲门的时候,门内忽然传来不容置疑的女声: “进来。” 好的,现在不需要纠结了。 龙雨推门而入,房间里却没有任何人,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木凳,一只眼熟的白猫。 “……这是什么?” 问出口后他迅速想起,比赛的时候裁判员向所有人介绍过“天女”的强大之处,在于对幻境的运用——虽然他当时没听太明白,不过也有个印象。 在他眼前的毫无疑问是幻觉,但是基于他记忆的幻觉。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龙雨举起手中的信:“请不要对我抱有敌意,是有人推荐我来的。” 下一秒,龙雨感觉手中一空,信纸消失了。耳边传来与门外听到的别无二致的女声:“先向我证明你的天赋。” “证明天赋?是要在这个房间里找到你吗?” 一个戴着兜帽的金发女人渐渐浮现,抱起白猫。她抱猫的手法和檀许一模一样,看得出来也是幻觉。 龙雨却感觉心头一跳。 这是他无数次梦见过的人,托幻境的福,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 这个金发女人绝不是天女,但她张嘴却是天女的声音:“没错,我就在这里。” “找不到我的话,我不会教你任何东西。” “时限是十分钟。” 好吧。对于强势的引导人,龙雨唯一能做的就是妥协。 但如何在十分钟内找到天女,还真是个问题。 龙雨仔细观察了一下幻境中的房间。 从他进门起,左手边是一排紧闭的胡桃木衣柜,最中间的柜门对称地镶着两块圆镜。 右手边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木床,床底下有些积灰。同样由胡桃木制成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小小的水母状台灯,是这个房间里最精致的摆件。墙面上是一些挂饰,由于是基于龙雨的想象,款式都比较粗糙。稍远的墙面上内镶一臂宽的书架,整齐地摆满了书。 正对面是落地窗,窗户开了一条缝,鹅黄色纱质窗帘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窗边有两盆花,一盆是腊梅,一盆是水仙,这个季节还开着,只是有些萎靡。木桌离窗户比较近,两把木凳一把在窗帘边,另一把在照不到光的角落。 天花板上的吊灯是白炽灯,用水母形状的不规则磨砂玻璃罩着。 房间里只有这些,龙雨要找的地方也只有这些。 他关上门,首先朝衣柜走去,把所有衣柜都检查了一番。 这一举动在对方眼里一定很傻,但龙雨没得选,时间紧迫,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结果不出所料,衣柜里、窗帘后、床上,都完全没有人影。 也就是说,他看不见天女。 “真的看不见吗……还是有什么突破口?如果没有任何突破口的话,你也没必要出一个这样的题目吧,按你的实力,直接赶我走我也反抗不了。”龙雨自言自语道,“但是这个突破口究竟是哪里?” 是变形成其他东西吗? 龙雨试探性地触碰了所有肉眼可以看见的物品,这一次他花了三分多钟,加上刚才已经过去了四分钟。 也不是这个答案。 想想也是,天女小姐恐怕不希望变成对象被他人触碰。 但会在哪里呢? 床底下吗?龙雨趴下去,右手伸到床下擦了点灰下来,他更感觉到这个看似简单的幻境多么神奇,这些灰尘的触感竟然如此真实。 不会是天女的床底下本来就有这么多灰吧?龙雨没头没脑地想。 天女肯定也不在这里,因为灰尘很均匀,没有人留下的痕迹。 龙雨起身,放弃从看似不可能的地方找到天女,转而思考到底有什么是平时生活经常被忽略、但在幻境中可以作为突破口的细节。 肯定不是呼吸声,龙雨能听到窗帘摩挲和白猫的呼噜声,幻境能制造这种声音,也能掩盖天女的呼吸声。 第76章 是影子吗? 龙雨走到落地窗边,观察每个影子的轮廓。依旧一无所获。 这边似乎都没有异常,那窗台呢,这两盆花有什么意义吗?龙雨一只手把两个花盆挪开,还是什么都没有。 此时已经过去了八分钟。 龙雨皱着眉,他的手指碰上开了条缝的窗户。思考之间,他已经打开了整扇窗户。 吹进高楼的风刮起轻飘飘的窗帘,窗帘后只有洁白的墙壁,这一点龙雨早就知道了。 他失望地回到床边,检查了一下水母台灯,最后看了眼天花板。天女应该不会在那上面吧? 等等。 龙雨突然意识到,他刚才确实忽略了一个细节—— 落地窗两边确实只有墙壁,但两侧的墙壁厚度稍微有些不一样,靠近门的这边,墙壁要更厚一点。 电光石火之间,龙雨直接从床上跨过,在最后半分钟里站在厚墙壁前,试探着问:“天女小姐,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龙雨的心沉入谷底。如果出错的话,他也没时间再找到正确位置了。 下一秒,周围的幻境开始消散,白猫、戴兜帽的女人、水母灯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沙发、米白色地毯、白金色床具和同色系的梳妆台,以及站在他面前,发色火红、一身白色睡袍的天女小姐。 她的头顶、耳垂、手腕、脚腕处都佩戴金饰,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唯一不同的是脖颈处,绑着一根鲜红的细皮带,中间用黄金拱卫一颗黄绿色圆宝石。紧挨着宝石的皮带处一左一右刻着“wd”两个字母。 龙雨倒是有些震惊,不为别的,主要是天女看起来太年轻了,最多十八岁的样子,和嗓音完全不符。 “你合格了。” 天女从他身边走过,打了个哈欠,“我上午一般都在睡觉,晚上会出门,以后没有其他事的话下午再来找我。” “……好的。” 龙雨识趣地离开,不继续打扰她休息。 理论上他一晚没睡,但他丝毫不觉得疲惫。思来想去,他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赤潮百景之乡”的结构摸清楚,然后再回斗兽场。 在此之前,龙雨只知道“赤潮百景之乡”最出名的是赌场,但从来没去过。 大约上午八点,龙雨摸到赌场,不过此时这里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负责清洁场地的侍者。 龙雨遗憾地离开,等到大部分人午饭后才再次进入。 赌场占地很大,非常好找。龙雨在鱼龙混杂的人群里穿行,一边躲避偶尔伸过来的咸猪手,一边寻找有价值的人。 他也并不是要赌,而是希望在赌场得到外界的消息。很快他就有了目标。 “年轻人就是善良……几个奴隶……闯进来的话……” 几个中年男人和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男青年霸占了靠边的沙发,边喝酒边闲聊,不知不觉就聊起现在的局面。 第43章 灾异(四) 最年轻的那位坐在中间,却面露尴尬。这说明他地位不低,但没有话语权,对社交也不太适应,很可能不久前才子承父业。 龙雨悄悄走过去,坐在他们背后的沙发上。 很快有侍者走过来,将菜单递给他,问他要喝点什么。龙雨看了眼菜单,忍痛点了一杯奶咖啡。 侍者走后,龙雨松了口气:“还好习惯性带着钱,不然连最便宜的咖啡都喝不起。不过这里的饮品还真贵啊,价格至少是外面的五倍吧?” 外面一杯咖啡的价格范围是9到17铜币,刚才那杯则花了龙雨一银币。不过这里的用料必然比外面的好,否则客人们不会满意。 谈起钱,龙雨又想起自己还欠俞温一百银币。按他现在的收支水平,猴年马月才能把这笔钱还上? “……反正这个月我们一定会离开赫莱蒙思的,就算能活下来,人都被吃完了,我拿什么赚钱?” 中年男人的话让龙雨回过神,他挺起胸膛,尽力把每一个字听清楚。 他们一共有五个人,根据声音来源,刚才说话的是从左向右数第二个人。 第四个男人一拍大腿:“你那点损失算什么,我在这边的工厂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嗨,当初把工厂修在小镇里,人工、造价确实便宜了,但稍微出点事都不行。” 第五个男人说:“你也不如我,你们知道我是做行商的,结果现在城门关了,我养了那么多商队,全都出不去,还要反过来吃我的钱!” 第一个男人说:“依我看哪,我们这几个人里面,只有银雀先生家几乎不受影响吧。” “银雀”? 龙雨侧耳倾听。他还记得那个自称侦探的机灵女孩,原名应该是苏尔嘉利娜·银雀,且让别人称呼她银雀。 所以她不仅是非人类,背后还站着一个大家族? 中间的青年急忙摆手:“怎么会,家族最近被迫切断了一些生意往来,爸爸正为此发愁呢。” 身边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嚷道:“哎呀你们听听,也就一点小往来而已。” “还是这些大家族有钱吶!” “我记得银雀之前有个和谁谁的珠宝合作,现在应该断了吧?正好我们也做珠宝生意……” 眼见招架不住,青年赶紧说:“咱们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放松放松,老是谈生意上的事多无聊。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几个先去玩会儿?” 第77章 “对对对,都是来玩的,可不能本末倒置了。”坐在青年身边的商人帮腔。 不过在他们心里到底哪个是“本”哪个是“末”,就不一定了。 几个人谈笑着走上赌桌。 龙雨没有从五人口中得知具体的外界信息,他郁闷地品尝着刚端上来的咖啡,打算几口喝完就走,却听到身后的沙发上重新坐下一批人。 龙雨回头看了一眼,一男两女,三个人都收拾得很清爽,像刚从学院里走出来的学生,只是没有穿院服。为了源源不断地给教派提供优秀、可靠的新鲜血液,很多教派都开设了学院。 根据龙雨在城市中游走的时候看到的,赫莱蒙思至少有五个学院。 三个年轻人自以为很小声地讨论。 “听说了吗,那个被称为地下王城的守门人的劓刑者死了!”金发男生激动地向两个女生分享他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其实他死了完全是件好事,但是你们知道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他是自杀的!而且和他一起‘自杀’的还有堕落的音韵信徒,折麦人!” 这两个名字有点熟悉。龙雨继续听男生说话,同时快速回忆在哪种场合听到过。 在男生抑扬顿挫的腔调中,两个女生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八卦。 卷发、戴蓓蕾帽的女生连忙问:“真的吗?我记得他们两个都很厉害的,尤其是那个劓刑者。你们知道吗?我有一次回家很晚,为了抄近路从黑市门口经过,不小心和他撞上了,可能是我当时一身黑,长得也不好看,他没注意到我,我偷偷溜了。我就看了他一眼,他看起来好凶,身上又是铁链又是铁锤的,吓得我那段时间都睡不好觉。” 扎马尾的女生道:“哇,你好惨。那他真的有那么强吗?” 卷发女生说:“那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敢试嘛。不过也因为我家离黑市比较近,所以听过一些他的事。听说他最喜欢用铁锤砸烂别人的脸,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 听了几个关键词,龙雨想起来,这两个人正是他闯进“赤潮百景之乡”的那一天,围堵魏烺的三分之二。 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被魏烺杀死的。至于手段,魏烺多半也使用了幻境。 “那折麦人呢,你见过吗?” 男生道:“反正他们肯定都不弱。而且我刚才说了,他们两个死在一起,都是‘自杀’,你们觉得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啦,但是谁能做到这一步啊?我记得他们两个都是异能级吧?” 男生眉飞色舞道:“确实如此!所以两个人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吓坏了不少人,很多异能级的人都惴惴不安,担心有变|态杀人狂专门找这个层次的人折磨!黑市那边甚至接到了不少大手笔的调查委托呢。” “那查出来什么了吗?” “这也是整件事里最奇怪的地方。”男生突然正色,“劓刑者和折麦人的身上都有伤痕,但完全看不出来属于哪个教派的术法,就像被冷兵器所伤一样,可是冷兵器造成的伤也不至于让二人自杀吧,你说这奇不奇怪?” 两个女生都连连点头:“是啊,怎么会看不出神力痕迹……按理说只要使用过的神力会在伤口残余一段时间……” 话说到这里,男生终于知道压低声音:“所以查了一旬之后,那些接了委托的人开始怀疑,这件事或许有我们都知道的两大教派的其中之一参与。” “哪两个?” 马尾女生沉吟,道:“我猜,是欺诈和灾异吧。这两个教派人数不多,但在某些方面都很厉害,而且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神秘。像我们这样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两个教派挑选信徒的标准如何。” “没错!”男生点点头,“欺诈教派的人以幻术出名,而灾异教派的人,则以奇诡的手段出名。你们知道那个女巫会吗?传说女巫会的会长是灾异眷徒,而且是个疯子,以折磨对手为乐。死在她手下的人,死法也千奇百怪。” “总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牵强……”马尾女生皱眉。 卷发女生好奇地问:“话说,克尔德,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搞来的?你不会跑到黑市里去了吧?” “哈哈,怎么说呢,我也是好奇嘛。”克尔德挠头,“正好实验一下我们从情报课里学到的技术。” 卷发女生叹了口气:“你胆子真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功拿到了情报!感谢无所不能的韦敏老师,他教的知识非常具有实用性。” “韦敏老师知道了会揍你的哦。”马尾女生说。 男生假装没有听到:“说回劓刑者和折麦人。除了对下手者的猜测以外,黑市的人还对两个人的死亡现场进行检测。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棕色的头发,现在收在委托的线索档案里,感兴趣的都可以翻翻看。然后他们还问过住在那边的人,有个店主说,当天晚上这里来了好多人,其中就有一个长得好看、身量很高的男人是棕发。” “人毕竟都喜欢漂亮嘛,那个店主也说,实在是棕发男模样太好,他印象才这么深刻。店主还说,他的蓝眼睛也很特别,一看就是雪原人。” 龙雨差点把最后一口咖啡吐出来:“不会吧……被人看得这么清楚?”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店主为了博取关注编造的巧合,当时旁边有人吗?周围的店铺不是全都关门了吗?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有可能,很多店铺的灯都是在他们打起来之后才熄灭的。 第78章 他听到身后卷发女生的提问:“什么样的棕?” “我当时就随便看了一眼,没看太仔细,不过,”男生左顾右盼,最后指着龙雨的后脑勺,“就和这个人的发色一样。” 龙雨走不得,只能假装没听到。但手里空荡荡的咖啡杯突然变得烫手,为了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无所事事,龙雨揉了揉眼角,作出疲惫的样子。 好在身后三人的视线没有持续太久。 男生接着道:“我猜现在黑市的人都在找符合店主描述的人吧!黑市的老板会真言术,只要和真正的目标对上,他肯定能知道的。” 还真是祸不单行——赤色荆棘的人必然不会放弃对他的追捕,现在又来了个陌生的黑市势力,相比外面,“赤潮百景之乡”竟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之前听说过的邪物侵袭,此时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正好到了和天女小姐约定的时间,龙雨回到a-7号房间,敲响她的门。 静了两秒,龙雨才听到天女说:“进来。” 这次进门,看到的却不止是天女小姐,还有一位戴着黑色狐狸脸面具的男人,穿着普通的白色长袖和黑色直筒裤,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正夹着黑白色的小鬼牌。 不知为何,天女小姐的傲慢、矜贵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谨慎,龙雨甚至从她乱动的手指看出她有些紧张。 但这位多出来的男性并没有任何上位者的嚣张,也没有丝毫替天女做主的意思。 反而是天女咳嗽一声,起身向龙雨介绍:“这位也是斗兽场的选手之一,不过是编外人员,我们一般叫他‘花牌k’。他的比赛场次是他自由安排的,比起我,他更有空教你。” 顿了一下,她迟疑且艰难地开口:“……花牌k……先生,他叫龙雨,是我受人所托、需要训练的优秀新人。早晨我对他做了测试,他的观察力非常不错,就是还没有系统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所以能不能请您,帮我训练一下他?” 龙雨诧异地望着天女。 “等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龙雨委婉地问,天女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找别人教他吧? 天女说完刚才那段话,已经冷静不少,闻言道:“咳,外面情况不太好,我得出去帮忙清剿尸体。” 见龙雨脸色比刚才还要震惊,天女便解释:“你一直待在斗兽场,或许消息不灵通,其实赫莱蒙思城外面有个能操纵尸体的邪物,已经影响城市的正常生活了,所以战争教派发起了征集,广泛邀请有意向的人组成团队,剿灭邪物。” “但是花牌k先生不喜欢打打杀杀。”天女面无表情道,“只有我喜欢,所以我走,花牌k先生来代替我教你。至于水平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会的花牌k先生都会。” 龙雨总觉得天女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没有探寻天女小姐内心的意思,反而谢谢天女小姐还抽空给他介绍了花牌k先生。 天女:“不用谢……总之我该走了,接下来你们,呃,好好相处。” 明明这里就是天女小姐的房间,龙雨却有种她落荒而逃的错觉。还有,明明走得飞快,回头时却好像还恋恋不舍……? 龙雨看不懂。 他心想,天女小姐不会是喜欢花牌k先生吧? 第44章 灾异(五) 如果这位“花牌k”先生知道龙雨如此猜测,估计会笑得不能自已。 雪融后满街都是泥泞。 天女带着通行令一路走出金枝缠绕的正门,在沾上了泥泞的台阶上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进她的“南瓜”马车。 龙雨接下来会和花牌k聊聊训练的细节,大概。天女捧着手炉,百无聊赖地朝车窗外张望。 她雇的马夫叫克里诺夫,是个半大少年,年轻但沉稳,负责载她去任何目的地,从不多打听她的行动。 这次也是一样,天女吩咐了一句“去战争教堂”,马车便徐徐前进,直到天女喊“停一下”。 克里诺夫轻轻拽起马绳,棕色的马儿听话地靠边停下。他回头问:“艾琳诺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喊的是天女的真名。很少有人在外面还用“斗兽场”的称号。 “没什么。”天女看着走在街边的男人,勾起唇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确认一下是不是他。好了,继续往前走吧。” 天女所说的“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舞神教派两年前在赫莱蒙思城提拔的主教之一,齐奥尔夫·约翰·d·雷克,也就是龙雨曾带着伪装接触过的那位偏爱金发美人的主教。 她对齐奥尔夫没什么好印象。 走过两条街,再拐个弯,就到了战争教堂。天女走下马车,提起裙摆,款款走入前殿——荣耀神殿。 荣耀神殿有两条通往后面的路,左边的路连接教化厅,右边的路连着理正厅,前者负责招待信徒,后者主要接见其他教派的来访者。 这段时间,理正厅进来不少其他教派的人。 战争教派的战斗号召一直没有结束,他们留了个心眼,明里暗里排斥桂冠教派,不让桂冠教派的人把这些现成的劳动力抢走。不过桂冠教派派来的负责人却毫无怨言,乐呵呵地表示“正好我们还要花时间把教堂修起来”,故意激怒战争教派的人。 要不是眼下不是时候,估计两边也会打起来。 天女对战争教堂的路很熟悉,理正厅的执勤人员对她也很熟悉,天女经过时,执勤人员轻声提醒她:“艾琳诺,你来找祁雅吗?她今天上午跟着第二批人一起去了椅纳镇,现在应该在还没走多远。” 第79章 天女转过头,先和执勤人员打了招呼,然后一脸不满地抱怨:“下午好,杰克叔叔。祁雅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她肯定是为了保护那个只会唱歌的男人才背着我报名加入团队的。” 杰克挠挠头,老实道:“或许吧?但我觉得那个男人也不是很弱,而且他出手大方……你也知道,祁雅最喜欢的就是冒险和赚钱,我觉得是那个男人花大价钱雇佣了她。”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天女以扇掩面,“但是她居然抛下我!” “好啦,好啦,快点追上她就是啦。快去吧。”杰克戏谑道,“抓到祁雅之后,让她向你道歉。” 天女伸手在杰克的肩头拍了拍,“那我先走了,最近哪里都不安全,杰克叔叔你也要多注意一点,别让不安好心的人混进来了。” “当然,这可是我的职责。”杰克严肃地挺直胸膛,因受到天女的信任而感到骄傲。 天女走后,很快雷克也踏入理正厅。他站在人群中,犹豫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更有一份矜傲束缚着他,告诉他没必要找实力底下的人攀谈。 最终,他的视线转向一身战争教堂传教士制服的杰克。 雷克咳嗽一声,慢慢踱到杰克面前,背着手,问:“你们的主教在哪儿?我有事与他相商。” 杰克虽然不明白雷克的身份,却能从他的衣料上看出此人非富即贵。他谨慎道:“此处有三位主教,您说的是哪位?如果是凛凭大人的话,他已经去起寒镇了。” 凛凭是此处分教堂中实力最强的主教,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主教。 不过雷克现在根本不在乎:“谁都行,我有急事。谁能马上过来就请谁来吧。” “那您跟我来吧,巍河大人正在归真神殿休息。” 雷克跟着杰克往后殿走了大约有十分钟,杰克前脚踏进殿门,后脚巍河已经披上大衣、抱起文书,准备赶往前线。至于“雷克的急事”,他当然没心情听。 雷克恨恨地咬紧牙关,偷偷在心底骂了一句:狂战之神这帮信徒,果然都是群没眼力见的疯子,眼里只有打架。 “真不巧,先生。” 杰克尴尬地望着雷克,后者收起情绪,重新挂上礼貌的微笑:“我理解,大家都有忙碌的时候。” “呃……主要是,巍河大人也出去之后,三位主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您的事要不要……或许可以让我代为传达?”杰克问。 不然还能怎样? 即使雷克再不情愿向一个普通的传教士吐露真相,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杰克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雷克终于道:“我此次前来,主要是希望贵教能对我们舞神教会施以援手。” “庆城最近出了点问题……当然,我想大家其实都明白,看外面的情况就知道了。”雷克苦笑,“但我们还有更深的问题,庆城需要来一次清扫——虽然这仅仅是我自己的观点,总之……我们缺少战斗力。” “如果几位主教回来的话,请务必帮我转达消息。” 教堂外,天女坐在马车上尚未离开。刚才她拍过杰克的肩,也将一枚小巧的窃听器隐蔽地黏在衣褶处,杰克脱下来才能发现,但到那时,窃听器已经自行销毁了。 “庆城……是信徒打算反叛?虽然舞神就是个反叛者、这样的结局听起来足够滑稽,但似乎没那么简单……看来还得抽空去庭灯问问真相。” 那都是后话。现在,她该去追赶祁雅了。 另一边,花牌k并没有直接教龙雨幻术。 相比拿到信件毫不怀疑的天女,花牌k更稳重,也更注重细节。 他对龙雨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而是突兀地询问:“你是谁?” 龙雨冷静地思考了一圈。这话肯定不是问他叫什么,刚才天女已经为双方介绍过了。那么,花牌k问的是什么,教派吗? 见龙雨不知怎么回答,花牌k补充道:“说说你的自我认知。” 这么说来,只是自我介绍而已。龙雨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敷衍了事,更不想欺骗花牌k。 龙雨一只手落在下巴,另一只手自然地落在膝头。柔和的春光透过花纹变幻的落地窗,软软地卧在他颈侧、肩头。花牌k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龙雨光下的衣领。很遗憾,斗兽场提供的衣服虽然简单便宜,但还没到透光的程度,花牌k什么都看不到。 遗憾过后,花牌k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满眼不可置信。 龙雨浑然不觉,刚刚理清思路。 “我大约三个月前才开始接触‘天眷者’的世界。”普通人一般把能够使用神力的人称为天眷者,龙雨沿用了这个称呼。 “而后,曾经的秩序信徒告诉我,我身上有秩序之神留下的馈赠,能够借用秩序的神力,所以我顺理成章地掌握了秩序教派的基础术法。” “但是在来到赫莱蒙思城后,我通过……契约,借用了欺诈的力量,而且在观察过某位前辈的战斗后,发现欺诈的力量能用在幻术上,所以开始摸索幻术。” 龙雨抽走了多余的经历,又在最后补充:“我最开始离开小镇的原因,是因为我希望找回天灾前的记忆。但直到目前都没什么进展。” 关于这一点,花牌k没有异议。 他微微颔首:“如果要用非自然手段找回记忆,或许只有找到‘时间之源流’才行。自然手段则是回到从前生活过的地方,通过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行为触发潜藏的回忆……或许也有其他途径,但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不是随便就能完成的。” 第80章 至于其他,花牌k暂未点评,而是等待龙雨的下文。 他还想听什么……对神力的认知吗? 龙雨这么想着,说:“两种带有差异的神力在我体内达到平衡,凭我的施术感受,无论是带着秩序印记、还是带着欺诈印记的神力,都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它们似乎比‘我’更强大,‘我’成了它们寄宿的躯壳,而并非使用者。” 说到这里,龙雨也豁然开朗。 难怪在他成为“天眷者”的三个月中,除了对神力的运用更加熟练,实力却没有太多进展,因为他根本没有理解神力的本质。 “我大概知道魏烺先生为什么说留在赫莱蒙思才能更快提升实力了。只有先熟悉神力,才能对神力有更深的见解,也就是,产生质变。” 在他提起魏烺的时候,花牌k下意识眨眼,手中的烫金纸牌跳舞一样转着圈。 花牌k戴着面具,但从面具下方细微的动静来看,他肯定是愉悦的。 他轻快地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想必也是位阅历丰富的人,有机会的话还真想认识一下。” 龙雨道:“如果我能出去,一定会帮你们介绍……” “先不说这个,”花牌k打断他的话,“从你的话中,我了解到,虽然你能够认识到‘熟练’和‘理解’能帮助你更快成长,但其实你依旧不清楚神力的本质。当然,大部分在微芒级挣扎的人,一辈子都猜不到为什么神力无法自然增长。能够达到异能级的人,才有可能猜到真相。” 至于为什么是异能级,龙雨倒能想通。 如今的实力划分等级与千年前是同一套,大体上只分为五个等级。这并非落后,而是经过时间检验,这么分确实有它的道理。 天眷者在微芒级的实力区别不算大,但在异能级,天赋的高低已经显现出来。比如被大众畏惧、视为顶级强者的劓刑者、折麦人等,实力依旧在异能级的范围内。 只有得到神种、成为眷徒,这些“有天赋的人”才能更进一步。 而到了神种级,天赋只会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更大……但具体如何,龙雨还不知晓。他还没见过两个神种级打架。 虽花牌k没说得到神种之后的人是否知道真相,但龙雨倾向于,这群人基本是知道的。甚至,这可能就是被赐予神种的关键。 而知道的人都默契地保守了真相的秘密……那就很有可能,让更多人知道真相会伤害到已知之人的利益。 那么,花牌k真的这么简单就告诉他答案吗? 花牌k竖起食指,抵在面具冰冷的嘴唇上,“这是个秘密。等你把基础打牢,我再告诉你。” 面具之后的双眼笑意盈盈,龙雨突然觉得似曾相识。 他恍惚了一瞬,花牌k已经起身,收起整副纸牌,朝他招手:“换个地方,我先教你理论知识。” 第45章 灾异(六) 花牌k把龙雨带到他没去过的地方,一个“空中楼阁”。 他是刷卡进去的,这地方一看就不能让普通会员随意出入。空气中淡淡的熏香很好闻,但更重要的是站在这里,能感觉到精神上的舒适。圆拱形屋顶的中央有个花洒似的机关,源源不断地喷出雾状的液体,落在人身上十分滋润,且很快消失。 就像融入体内一般。 “这里是高级会员的训练场。”花牌k道,“这些看起来像水雾的是由特聘医师调配的药液,有助于修复暗伤、舒缓精神和增强体质。” “同时,地板上布置了高阶扩容的术法,是实际大小的千倍。除了公共区域外,拿到通行卡的高级会员都有自己的私人训练空间,彼此绝不妨碍。” 龙雨心中一动,很快明白着意味着什么。是他之前缺乏见识,还以为“赤潮百景之乡”就是放纵的摇钱树,现在想来,地上部分才是富人的烧金窟,地下只是小打小闹的娱乐。 花牌k把他带到私人训练空间,为他补充理论知识。他说的理论知识还真是最理论的知识,从所有人都知道的内容讲起——了解、接触神力的多种方式,神力基础运用与转换等等。 喝着茶,自问自答,让龙雨记个大概便行。 但很快,他讲的内容深入了许多。 “神力是从哪里来,为何能够为我们所用?神明挑选信徒和眷徒的标准是什么?” 蒙蒙的水雾中,龙雨的视线逐渐集中在花牌k黑而清亮的眼珠。面具随嘴唇嗡动颤抖,似乎并不是很牢固。 “通过字面含义,大部分人都认为,神力是神明的力量,是神明的恩赐,所以他们需要虔诚地供奉神明,祈求成为被神明承认的信徒。但事实是,就算信仰的神明陨落,微芒级和异能级的信徒也丝毫不受影响。” “这便是大部分人因果倒置。因为神明教导他人运用神力,是为了通过资质挑选信徒。换句话说,有资质、能掌握神力的才能成为信徒,不是成为信徒才能有资质。神明本身并没有强大到凭空创造神力。” 龙雨在他说完后马上意识到,他甚至没正面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但他话语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神力并非来源于神明,那么一定还有比神明更神秘、更强大的存在。 ——神明推广了神力的运用,也用神力集结了信徒。 但是…… 第81章 “既然神力不是由神明创造的,那为什么信仰不同的信徒使用的神力会产生差别?”龙雨提出疑问。 “既然说到差别,那就不得不提起‘权柄’。” 花牌k眯起眼睛,就在龙雨以为他要长篇大论时,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更详细的,就不是我们可以知道的了。” 龙雨瞬间冷静下来。 他对“权柄”相关的知识表现得太过热情不是好事,很容易被人看出不对劲。他还不能确定花牌k是什么人,在他面前小心一点才是正确的。 慢慢讲完剩下的理论知识后,花牌k又交了龙雨一些简单的、不分派别的法术。 “首先,抛弃脑子里那些把神力用来加强身体的想法。当危险来临的时候,要学会使用术法来解决。” 花牌k朝空旷的地方扬扬下巴,利落的弧度指向明确。龙雨走到他指定的位置,跟着花牌k的一步步指导,尝试将神力平稳地输出。 “保持均匀的呼吸,不要紧张。感受身体里的神力,试着调动它们。慢慢来,一开始做不到很正常……如果在你的搅动下神力能活动起来、绕着身体游走,就开始尝试让神力集中到你的手指,或者手心。如果你想看起来特别一点,嘴巴也行。”花牌k开了个小玩笑。 “第一次尝试很可能失控,但这里就是训练场地,安全问题你可以放心。” 龙雨还在艰难尝试调动神力,闻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笑出声,紧张感也消除不少。 在他的不断撬动下,体内的神力终于不是死气沉沉地躺在原地不动。慢慢地,一点带动一点,四肢百骸仿佛都跟着旋转。 这种感觉很奇妙。 龙雨回想以前抽调体内的神力的方法,确实过于简单粗暴。那时他就像一个装水的罐子,没有刻度,倒出去多少水自己也不知道,甚至总共装了多少水也不知道,只能估算出够不够喝一口。 但是调动神力就好像把罐子抱起来晃了晃,一下就能感受到罐子里水的重量。 而且这水是能自己流动的,龙雨试着让神力凝聚在指尖,福至心灵地对准了某块明显不一样的墙面。 金色的神力喷涌而出,仿佛审判的雷电,剎那间胜过白炽灯的光亮。 而站在雷电彼端的龙雨诧异地收回手,下意识回望花牌k。 花牌k鼓起掌,说:“你悟性很好,已经完全掌握了神力的基础运用。明天收拾好东西,上午九点之前到a-7门口等我,我带你实践一下。” 龙雨以为花牌k说的实践是指斗兽场的比赛。 但他问过裁判员才知道,他现在已经离开初级场了,而高级场的比赛进程缓慢,一天只比一场,就算昨天高级场的管事给他安排了赛事,也至少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他后知后觉,花牌k要带他去外面了。 不是能看到外面风景的上层,而是真的外界。 第二日龙雨起得比平时更早,背着一个新背包,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花牌k看到他就笑。大概是心情好,加上熟络起来,龙雨胆子放大了不少,问花牌k为什么一见他就笑。 “我以前养了一条棕色的小卷毛狗。”花牌k故意停顿了一下,龙雨还以为他的狗遭遇了不测,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 “虽然你和它几乎没有相同点,但是我以前出门的时候,我的小狗总会蹲在门边,一直到我关上门为止。看到你蹲在这里我就想起它了。” “那条狗……” “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花牌k双手插兜,轻描淡写,“走吧,还有事情要做,不必把时间花在这里。” 龙雨站起来,背好背包,跟在花牌k身后。 直到站在杀戮之弈神素雅的坐态神像前,龙雨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愣着干什么?来看看任务。” 花牌k站在缩小版城镇分布图前面对他招手,“来这边看。目前受邪物影响最大的几个镇,你想去哪儿?” 起寒镇赫然在最顶端,支持人数最多,但情况一栏依旧写着鲜红的“危急”。接下来几个都是黄色字体,属于次一级。 龙雨问:“危急是什么程度?” 花牌k指着角落里不显眼的小字,一字一句念道:“以下情况有其一,视为危急:原住民死亡及重伤人数超过总人数的一半;可检测到拥有厄生神血的邪物一名及以上;可检测到拥有操纵能力的邪物一名及以上;无其他状况,但支持人员死亡超过百分之四十;其他紧急情况。” 厄生神血是由恶神赐下的“神血”,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恶意,催化人类崩坏的良剂。被厄生神血浸染的人,只会走向灭亡。 厄生神血也是制造邪物的主要途径之一,但不是必经之路。 恶神包含堕神、邪神等。 “克拉维镇,可以吗?”龙雨询问花牌k的意见。 “当然。” 花牌k带他报名,领了一张粉色的卡片。 粉色是鲜血的象征,是英雄的荣耀,不带任何旖旎。 将卡片递给他们的传教士似乎看出龙雨是新手,解释道:“这张记录卡片能把你在前线每杀死一名邪物都转化为与其强度对应的积分,一定的积分可以在我教任何教堂、支持点兑换物资。如果活着回来,我教会根据卡片记录的总积分提供一份额外的礼品,算是我教对各位愿意提供支持的有志之士的一份回报。” 第82章 龙雨向传教士道谢。 走出教堂,到处都是马车,龙雨忽然想起自己真正忘记了什么。 他还有一匹寄养在马场里的马。 “怎么了?”花牌k看他一脸纠结。 龙雨沉默两秒,道:“我们怎么过去?” “乘车。”花牌k仿佛看出了龙雨在想什么,“那边不安全,骑马太显眼。” 龙雨只希望那匹银目前过得还好,如果他平安回来的话,一定会给马场续费的。 - 起寒镇的瞭望塔上,阿卡尔怀抱着女孩腐烂的尸体,与山坡上衣着普通的神明遥遥对视。 凛凭则在镇中坐镇,不时担忧地远眺。 经过二十多天的血肉混战,起寒镇里里外外就没几个干净的地方,肉眼可见总有血迹氧化后斑驳的污黑,整个小镇都死气沉沉。 抛却可怕的背景,少年与少女的对视也称得上赏心悦目。春日方至,郊外野草疯长,少女的小腿被杂草掩盖,黑色长裙随风飘动,偶尔将杂草拢入裙下。 但少年并非单纯少年,少女的淡漠的眼神中也刻满不符合外表的苍茫。 袖手的少女率先打破沉默:“阿卡尔·麦伦,舞尸之人,为何明知我在此,还要前来挑衅?” 腐尸一直发出无意义的嘶吼,阿卡尔按住她的嘴,与少女对话:“请您原谅,我前来此地并非挑衅,而是为了追随您的步伐。” 他赤红的双目一瞬不瞬:“我敬爱的神啊,既然您背负着灾异之名、为何还坚持维护厌弃您的人类?” “您应当在疾病的黑暗中享受永生!” 觋诡摇摇头:“我不喜欢那样。” “为什么?”阿卡尔脱口而出,“您是不死,是命运的选择……除了您,还有谁能够成为黑暗的主宰!” 觋诡的神情更加冷漠,甚至闪过一丝厌恶。 祂闭了闭眼。 “你无权知晓。” “如果你不愿离开,我便在此处将你击落。” 他们都清楚,一旦阿卡尔死亡,失去操控的尸体便会四处乱跑,很难再集中处理,放跑一只都有可能造成大量伤亡。但那也只是比较麻烦。反而如果继续放任阿卡尔行动,赫莱蒙思周边的小镇将尽数化为鬼镇。 觋诡维持着袖手的姿态,自披肩后却伸出另一双苍白得似乎从未见过阳光的手,一手握着红到发黑的不祥长枪,另一只手抓着一把紫红的短刀。 “灾异之神的战斗形态,果真别具一格。”凛凭偷偷感叹了一句。 第46章 灾异(七) 他继续盯着战局,只见天边红光一晃,紧接着一声爆炸,瞭望塔的头顶被削得干干净净。 仅仅是术法的余烬,阿卡尔都不得不施法阻挡,一旁的腐尸没人看管,止不住地嚎叫着,迅速爬下瞭望塔。 腐尸是没有脑子,但趋利避害是人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觋诡比阿卡尔强上太多,腐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避让。 但下一秒,第二道红光落在瞭望塔腰部,腐尸被强劲的气浪掀翻,摔落成两半。 它还活着,但在原地动弹不得。 阿卡尔从塔上一跃而下,狼狈地躲在塔后,顺便把腐尸的骨头接上。瞭望塔已摇摇欲坠,阿卡尔抱起腐尸,不顾腐尸一只眼珠掉在地上,以最快速度逃离坠落的墙面。 他咬着牙,一边奔跑一边狂笑。 “我的尸体,不顾代价,尽可能更多地杀死人类吧!” 凛凭看到密密麻麻的尸体眼中纷纷闪烁红光,知道阿卡尔又向它们下达了新的指令,他沉着脸,让所有人注意防范。 觋诡的姿态不适合奔跑,但她学的法术足够多,只要一个追踪术,再加上短距离传送术法,她紧跟在阿卡尔身后,阿卡尔的身上多了不少伤,脸色也越发阴沉。 阿卡尔敢挑衅觋诡,本来是觉得自己还有底牌,虽然肯定不能战胜,但至少能全身而退。 但现在,他意识到,神明级浩瀚的神力足够摧毁一切。 已经没时间了,阿卡尔放下腐尸,顺着脖子上的细绳,掏出一个通讯器。 “我已经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任务。”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 说完后,他毫不犹豫地摧毁了通讯器。 在他身后,觋诡举起长枪轻轻一划,阿卡尔感知到杀意下意识躲开,术法仅砍下他一条手臂。阿卡尔捂着平整的伤口,继续狼狈地逃窜。 但觋诡不再给他这个机会。 神明掷出短刀,正中阿卡尔的后心。 鲜血自短刀“梦蝶”锋面滑落,“梦蝶”毒刀附带的迷幻效果如同恶魔伪装的慈悲,美好而致命。 “妈妈……” 阿卡尔恍惚地倒下,失去了气息。 觋诡收回梦蝶,满脸寒气,伸手扯下一片草叶,松开手后,草叶变成飞鸟,飞向凛凭。 飞鸟穿过腐尸,站在凛凭肩头,口吐人言。 “主人让我告诉你,舞尸之人是受人指使,快快把他找出来,否则将有大事发生!” 凛凭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连灾异之神都觉得有大事发生,接下来准没好事。恐怕赫莱蒙思城的警戒还不能太快撤下。 他一面称“是”,一面递给信鸟一只拥有治愈之力的金戒指,“感谢您的情报,一点小礼,希望您代为转达。” 信鸟没有多话,衔起金戒指原路返回,交给觋诡。 第83章 “我用不上。”觋诡观察了一番后,道。 “要还给他吗,主人?” 觋诡沉思了一番,“不了,拢舟用得上。” 觋诡的身影逐渐远去,至于凛凭,则开始头疼怎样才能以最快速度抓住那些具有传染性的尸体。 - 克拉维镇离赫莱蒙思城不远,从离开城门算起,一个多小时后,龙雨和花牌k便抵达了小镇。 克拉维镇之前一直是以风景出名,小镇内外都种满花草,一年四季都飘着香气,长满水草的湖泊夏天绿油油的,冬天湖面结冰,像童话书里的冰雪王国。 现在小镇里还能嗅到花香,但和血腥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更加令人作呕。 送客的马车还没走到镇里,龙雨的面色已经很差了。 “就在这里下车。” 花牌k对了马车夫说了一句,马车夫点点头,停在路边。 刚下车,花牌k付钱的工夫,龙雨蹲在一旁,一手捂着口鼻,防止自己吐出来。 他正要打量前路的场面,探究到底是多惨烈的情况才会有如此浓烈的腥臭味,却被花牌k早已伸出的手挡住了视线。 “先适应一下这里的空气,别往那边看,视觉刺激会加剧反胃感。” “不要想太多,就想着少呼吸一点,慢慢习惯就好。” 花牌k另一只手体贴地拍拍他的后颈,或许是暖意让龙雨好受了一点,他站起来,清俊的面容带着憋气过后的涨红,朝花牌k点头:“我没事了。” 龙雨的视线扫过花牌k伸出的那只手。 花牌k的右手大拇指指骨根部,有一颗小痣。 这颗痣生的位置太巧,恰好长在微妙的凹陷处,无论花牌k端茶杯还是施展术法,只要没站在正确的角度,都是看不见这颗痣的。 而这正确的角度……和亲密接触的距离也差不多了。 分心让他的鼻子好受了一点,但很快龙雨的思绪又不得不回到眼前。 曾经开满鲜花、现在只剩枯枝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两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尸体,晃晃悠悠朝他们走来。 而尸体的背后,是一座几乎坍塌的小镇,墙面、碎石路的缝隙里,都长满鲜嫩的青草。 这里看起来已经荒废有一段时间了。 “不对劲……”龙雨皱眉,“这里太|安静了,” “大概是克拉维镇的人本来就很集中,已经有人把幸存者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花牌k解释,“因为克拉维镇之前有个大工厂,几百名工人,小镇里的男人大部分都在这里工厂工作。恰好邪物肆虐,工厂撤离,很多男人都带着家庭去外地谋生。而这边受侵害较晚,留下的人有充足的时间提前撤离。” 龙雨迟疑:“但这两具尸体,看起来很新。” “因为总人有抱着侥幸心理,或者年纪大了,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宁愿死在故乡。”花牌k淡淡道。 眼看着两具尸体越走越近,花牌k却依旧没有出手的打算,反而抱着胳膊,后退一步。 “昨天教你的基础术法,还记得吧?” 龙雨当然记得,而且毫不犹豫地照做。 从身体内部抽调神力、集中在指尖,然后瞬间爆发……龙雨气势很足,但问题是没有打中,只能再来一次。 生人的气味刺激了尸体,它们的速度比刚站起来时快了许多。 “尽管使用术法,不要被它们近身,”花牌k冷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话是这么说,但要克制本能还是有些难度,花牌k说话之前,龙雨已经下意识将神力覆盖全身——毕竟这是他之前学会的最能保证自己安全的做法。 “……我尽力。”他只能这么回答。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伸出手,想象手指的前端有个瞄准点,再次让神力在指尖绽放。 释放术法的瞬间,尸体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 龙雨差一点和尸体手挨手,他冷汗都冒出来了,好在花牌k并没有耍他,一张纸牌骤然飞来,携带的术法阻隔了两者的接触。 与此同时,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两具尸体,在毛骨悚然的烧灼声中,尸体化成了两堆难舍难分的骨灰。 龙雨怀疑地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的神力应该没强到能把人这种地步吧? 花牌k却毫不意外,隐晦地解释道:“它们本质上只是普通人的尸骨。” 普通人的身躯无法承受神力,所以神力作用在他们身上的效果格外明显。 龙雨想通这一层,也明白为何当初周杰明明什么都不会,却敢袭击作为普通人的他。 长期和“天眷者”站在一起,忘记了普通人也拥有反抗的力量,便以为自己在普通人面前是无所不能的。或许他到临死才发现自己不过比普通人强上半分而已。 消灭两具尸体后,小镇里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频繁了。 不过,或许是带着刚实验成功的兴奋,龙雨突然张口,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话说,您对这些情报了如指掌的样子,有些像我之前认识的那位前辈。” 花牌k玩着纸牌,闻言侧目,反应很自然:“是吗?那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和他接触一下。” 看来只是巧合。龙雨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失落还是轻松。 花牌k见龙雨神色复杂,双眼似有精光闪过。 第84章 他抽出几张手牌,迭成扇状,学淑女的做派置于唇边,眼中却是幸灾乐祸般的笑意。 “你不会是对那个人产生了‘雏鸟情节’吧?” 怎么会? 龙雨正要反驳,脚下传来的震颤瞬间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震感……是从西边传来的。 龙雨还记得,思航在某张照片上写过,克拉维镇的西边是一个不知名的湖泊。 刚才还悉悉索索的小镇陡然一静,潜藏在暗处的尸体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竟然仆在地上瑟瑟发抖! 恐怕湖里有什么能让尸体本能感到畏惧的东西,但这东西也不知道是敌是友。最终,他决定冒险一把。 震感差不多过了两分钟才消失。 花牌k没有制止他朝西边走去,只提醒他:“小心点,再往里走,就不是一两只怪物了。” 这一点龙雨也很清楚。一个明明没有居民的小镇却在支持榜上名列前茅,其中必然有古怪。 沿路消灭了十来具尸体后,龙雨脚步一顿,古怪地问:“它们害怕的难道是那个?” 那个东西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从黑漆漆的、孤独立在地面的墙板后探出头来,两只眼睛空空荡荡,像烂了心的南瓜。砖石砌成的实心墙板,被他轻轻一掰,碎成粉末。 它看起来和普通的尸体别无二致,但人类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尸体。 花牌k“啧”了一声,“是死在那些尸体手上的微芒级。这就是只会用神力增强体质的人堕化的样子。” 看来这只怪物也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但微芒级的怪物就能有如此大的压迫感,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它的脸对着龙雨的方向,如果它还能看见的话,龙雨觉得自己肯定撒腿就跑——它大约三层楼高。被这样恐怖的东西盯着,很难不害怕。 不过既然它的实力也只有微芒级,龙雨觉得自己还可以试试。 所以他没有后退,反而屏息凝神,悄悄朝怪物走去。 “吼!” 怪物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嚎叫,龙雨的谨慎对他并不起作用,它兴奋地弯下腰,扑向主动送上门的新鲜食材。 龙雨眼疾手快,在它的大手落下之前,熟练地使出了基础术法。 可怖的滋滋声中,怪物巨手上的油脂一条条往下落,烧死了刚长出来的野草,龙雨脸上不小心溅到一点,烧灼般的腐蚀迅速钻进皮肤,留下一道伤口。 花牌k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洁术!” 清凉的水流凭空出现在伤口处,带走残留的油脂和火辣辣的疼。 龙雨在溅到油脂时并未惊慌失措,反而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错误,对付这么巨大的尸体,他不能打完就跑,而要持续输出,确保将其烧干净。 他躲避巨手不断的攻击,尝试着持续输出神力。 滋滋的烤肉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尸体似乎终于感受到痛,想要收手。龙雨并不给它这个机会。 但此时,西边再次传来奇怪的震动。 龙雨一惊,本以为这与众不同的尸体便是震感的源头,没想到不仅不是,而是这具尸体也害怕地缩成一团——即使它依旧很大一块,一眼就能发现,但它依旧在自欺欺人。 湖里到底是什么? 龙雨现在有些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看看了。 刚才他和巨尸打架,虽然占了上风,但神力输出也很大,大概需要十分钟才能恢复。 在这种情况下探查一个比巨尸更强的存在,万一被发现,就只能祈祷花牌k能保住自己了。 龙雨不觉得自己和花牌k的交情好到能让他为自己冒险,也就是说,万一真有紧急情况,花牌k完全可以见死不救。 龙雨犹豫间,西方忽然传来一声暴雷般的呵斥。 “都,给,我,滚!” ……虽然很狂躁,但显然是人类的声音。 “麻烦了。”花牌k抱怨了一句,并试图找个更不起眼的地方,藏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强大的威压,西方飞来……一颗缠满白色绷带的球? 再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什么球,而是个人,落地前,他伸展双臂,仿佛某种运动的专业人员。 来人左看右看,仿佛没看到龙雨,径直朝花牌k走去,拍拍花牌k的肩膀:“哎呦,这不是魏烺吗,一段时间不见,脸上见不得人了?” 第47章 灾异(八) 魏烺浑身紧绷,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龙雨怀疑他可能会当场把来人暴揍一顿。 但眼下,他勉强忍了,问来人:“丛见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咧嘴一笑:“出任务,发现这边有动静,又想起你之前发送过紧急求助信号,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不过你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那之前的信号是怎么回事,判断失误,还是我来得太迟,你好全了?” “紧急求助?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魏烺冷冷道,“……是误判。” “很久了吗?其实是因为大家都相信你不会出事,再加上之后你也照常汇报情况,所以大家就放心了。对了,组里最近来了个纯新人,交给我带,不过我可没带新人的经验,我就想着要是能把人交给你就好了,毕竟你才是组里的老师嘛。”丛见艘挠头,缠满全身的绷带随着他的动作收紧。 “那新人呢?”魏烺问。 “哈哈,她应该在跑过来吧。” 第85章 “她神力在什么水平?” “微芒级。” 魏烺无言以对,沉默地插着手。 组织里恐怕只有丛见艘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才会把新人独自一人落在并不安全的地方。 龙雨默默听他们聊了一串,有冷静的趋势,才插嘴:“所以花牌k和魏烺先生,是同一个人?” 丛见艘点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花牌k’是谁,但你一定是被这个坏家伙骗了。” 魏烺咳嗽一声,示意丛见艘不要当着本人的面说他坏话。 树丛里终于跑出个气喘吁吁的姑娘,见到活人才停下脚步,一脸委屈地望着丛见艘:“呼……前辈,下次能不能……呼,提前说一声,我差点以为……你终于想不开,跳湖自杀了……” 丛见艘再次挠头:“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丛见艘和新人拌嘴的同时,魏烺走到龙雨身边,说:“介绍一下,这位全身缠满绷带的怪人也是庭灯调查组的成员之一,叫丛见艘,曾误饮‘厄生神血’,不过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也可能是因为一根筋,总之没有被蛊惑。之前为‘执公者’团体工作,现在无教派,是调查邪物的一把好手。” “他身上有一块无法消除的伤疤,但把自己包裹成这样,只能说是个人爱好。” 丛见艘朝龙雨笑了笑,道:“我也来介绍一下,这边这位是魏烺,他是欺诈信徒。做事执行力强,很有个人风格,庭灯近十年关于赫莱蒙思的情报基本是他记录的。” “这个就是我带的新人,叫廖长祈,音韵教派的人,之前是‘天使音师团’预备役,但是受到排挤,不久前才加入庭灯。虽然是微芒级,但她的歌声总有奇特的增益,有她在身边,感觉任务都很顺利呢。” 廖长祈走近,好奇地看看魏烺,又看看龙雨。 龙雨对她伸出手:“我叫龙雨,和你一样是微芒级,教派的话……就当我是秩序教派吧。” 两人握了握手。 魏烺静静摘下面具,那双熟悉的眼睛不受阻碍地望着龙雨。他面具下的脸并未作太多伪装。 龙雨面色一僵,忽然想起刚才魏烺没有暴露身份的时候,调侃他是不是“雏鸟情结”。 雏鸟情结,是指刚出生的幼鸟将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视为母亲。 魏烺恐怕不喜欢这样,才会特意提醒他。 要有自己的判断、选择自己的道路,而不是盲目跟随。 虽然龙雨并不觉得自己陷入了雏鸟情结,但他反思自己的表现,好像是有些缺乏主见。 龙雨思绪飘忽时,魏烺给丛见艘修改培养廖长祈的方案,廖长祈在一旁听得很认真,那些枯燥重复的训练对她来说并不是难题,相反,她明白,作为经常被视为摆设的音韵信徒,要在任务中活下来就必须比其他人更努力。 魏烺大致讲清楚后,终于问起庭灯的现状,以及组里另外一位音韵信徒的动向。 “你说白笙?我没怎么注意。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外勤,很少回去。不过几个月前组长从外面捡了个重伤的男人回来,应该一直是白笙在照顾吧。她没时间出任务,才轮到我带新人。” “又捡了人?”魏烺挑眉,“什么时候?” 丛见艘认真道:“据说那个男人是从沛兰岛中部的雾城逃出来的,为了躲避追杀一路逃到鸣狩城。组长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了一只手,现在那只手接上了机械手臂。” “组长还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这么说着,魏烺和丛见艘脸上却一派轻松。 树林里传来乌鸦沙哑的鸣叫,南风换了个角度,凉爽但重新吹来腥臭。稀疏的叶影挡不住太阳,临近中午,室外温度逐渐升高。龙雨抬头望着天空,云如鱼鳞。 丛见艘道:“我一天没有进食了。咱们找个能吃饭的地方,让我休息一下。”说完就准备离开。 “得往南走,不然总能闻到臭味。”魏烺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湖里到底有什么?”龙雨问,“难道刚才的动静是丛先生弄出来的?” 丛见艘没说话,廖长祈摇摇头,露出恐惧的神情:“湖底有个混合体,也不知道混了什么,鳞片比宝石还硬。它一直守在湖里不肯出来,丛前辈没有打过。” 很强,但不能离开水?那恐怕还是鱼吧。 龙雨想了想,依旧说:“我还是想去看看,你们先去找休息的地方,我一个人去就行。” 廖长祈看看并肩往南走的两人,又看看龙雨,最终道:“我陪你去吧,我知道路,遇到危险还能帮你一把。” 丛见艘侧目,问魏烺:“你也听到了,咱们是不是该跟着?” 魏烺笑道:“不用管,让他们自己锻炼。” “这可不是简单的锻炼,”丛见艘皱眉,十分不赞同,“虽然那边的怪物又蠢又受限制,但也不是好对付的。整个湖泊,包括岸边,都是它的地盘……它可正饿着呢,说不定敢爬上岸袭击他们。” 魏烺眯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 虽然他之前开玩笑说丛见艘是因为脑子一根筋才能在“厄生神血”的蛊惑下保持自我,但本质上还是因为善良。 他慢慢道:“你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吧,想要让新人更快成长,最好还是让她自己面对危险,而不是你时刻包办。” “虽然现在你是她最有力的支柱,但你不能永远站在她身后,做她的退路,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86章 “你说得对。”丛见艘叹了口气,“但我不确认他们的安全可能没法安静休息。” “我这里有安神的药。”魏烺没有背包,但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小瓶紫色药剂。 “……还是你准备齐全。”丛见艘无奈接过。 两人找了个没被活尸破坏、也没有奇怪痕迹的院子,这里看起来曾经生活过一家五口,由于要在短时间内搬走,院子里还留下了许多来不及带走的生活用品。 丛见艘找来件破烂衣服,擦过一张厚重的木桌和两把粗糙的自制木凳,摆在屋檐下。魏烺在院子里四处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任何活尸,才同丛见艘一起坐下,取出撒上香甜蜂蜜和果干的烤面包。 冷却的烤面包有点硬,但不影响它的味道。 吃完面包,又喝了点水,丛见艘已经感觉到放松后的疲惫。临睡前,他锲而不舍地嘱咐魏烺好好照顾两个新人。 “如果廖长祈发送紧急信号,一定要尽快赶过去。” “我明白。”魏烺无奈点头,“我还没冷酷到眼睁睁看着人死。” 丛见艘不说话了。 魏烺以为他已经睡着,转身离开屋内,又听见他梦呓般的一句:“我相信……你也是个好人……” 也不知道他后面还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魏烺没听。 南边空气里没有怪味,院子里星星点点的小花朵鼓足力气和风对抗,依旧被吹得左摇右摆。 魏烺依旧坐在木凳上,阳光只照到他的小腿。 他摸出一根香烟,点燃,一口没抽,径直把烟头摁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低声念出术法的名字。 “阿齐流罗法。” 这是种无法传递声音、角度随机但自带追踪的窥探法术,开启后会持续消耗施法者的神力,而且能被屏蔽。如果是微芒级使用该术法,可能支撑个一分钟,术法就会因神力告罄而消失。总而言之,用来做正事比较鸡肋,加上较大的神力消耗,用来做坏事也不是那么容易。 很快圈内显现出绿意盎然的湖面,人影在画面中心,离得有些远,但不妨碍魏烺看清他们的行动。 龙雨走在前面,廖长祈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沿着湖边的沙地往前走。 克拉维镇风景如画,两人不像侦查水怪,反而像春游。 慢悠悠的,看得魏烺敲手指。 不过水里的阴影还真明显,他隔这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水下一团鳐鱼形状的黑影在慢慢接近岸边。 它确实饿了。 很久没人来湖边,它很久没吃肉了。树林里原本也有小动物,但地上的活尸不放过任何活物,很快它连这点塞牙缝的肉都吃不到,只能饿着肚子在水里打转。 它没有节源开流的意识,很快把湖里的鱼虾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它开始吃湖边的活尸,但才吃几只,活尸也吓得不敢来了。 上午虽然来了人,但那个人它没打过。 这种食物在眼前晃来晃去还吃不着的情况让它更饿了。所以在龙雨和廖长祈走近时,它用极度饥饿中残存的理智思考了一下。 打得过。 那就是能吃。 它加速游到岸边,蓦然起跳,张开血盆大口,企图将两人吞入腹中! 魏烺并不担心,因为他瞧见这两个人的嘴巴一直在动,是不是瞥一眼湖水,估计早就发现了水怪的踪迹。 果然,水怪刚跳起来,龙雨准备好的招数立刻喂到它嘴里。 可能是神力烫嘴,水怪浑身一弹,没控制好力度,落在了沙地上。 龙雨这才看清它的全貌:鲤鱼嘴,鱼身很饱满,有两个他那么长,头上有块金红色的肉疙瘩,身下有鱼鳍,但鱼鳍旁边还长了好几对手脚。此时那些手脚正划船似的拨动,慢慢把水怪推回湖泊。 龙雨试着攻击鱼身,这鱼受到物理攻击纹丝不动,神力打在鳞片上也不起效果。 “……我大概知道丛前辈为何没打赢这条鱼了。”龙雨揉着手指道。 水怪没受伤,但这不代表它感觉不到有人在攻击自己。它凶狠地一甩尾巴,大张着嘴,再次朝龙雨袭来。 廖长祈吓得面色苍白,龙雨距离水怪太近了,看起来真的会被吞掉,她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血腥的场面。 但她好歹也接受过这方面训练,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水怪使出一个冰封术。 单单一个术法就抽走她小半神力,廖长祈却不敢休息,又小声唱起安眠曲,黑色镜框下的双眼紧盯着水怪。 冰封术只持续了三秒,便被水怪无情打破,它咧着嘴,要是有牙齿的话,估计神态很像人类的嘲讽。 但距离它不过两米远的龙雨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对它露出微笑,而后将附加了神力的短刀插|进被冻得更傻的水怪的眼珠里。 水怪吃痛,猛地一甩头,带走了龙雨的短刀,在手和脚的帮助下,蹦蹦跳跳回到水里,场面相当奇诡。 湖面下很快浮起一串泡泡。 它没有走,而是在湖边打转,它什么都没吃到,反而被刺伤了眼睛,初开蒙的些许神智不足以让它理解食物为何能攻击它,它满心都是委屈。 廖长祈喘了口气,看到龙雨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劝他:“我们先回去吧,打不过的。” 龙雨从胸口摸出那块金绿色、长成眼睛形状的石头,“它刺痛我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遇到危险的时候。” 第87章 廖长祈直勾勾地看着宝石,叫龙雨凑近一点,让她看得更清楚。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确认完毕后,廖长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 龙雨多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身上没有被一人高的鱼尾甩上水,不是因为冷才发抖。 他摇头:“是一位好心的姐姐送给我的,说是能带来好运。” 廖长祈吞了下口水。 “你有没有想过,那位姐姐说的好运,指的就是这枚宝石的价值?” 龙雨蹙眉,道:“我不知道。” “我在一场拍卖会上见过和它同样的宝石,”廖长祈深吸一口气,“那时候我跟着一位很有钱的声乐老师,进过高级场合,那次拍卖会也是,和这枚同样的宝石拍卖价值达到上千金币。人们叫它‘海尔希之泪’,是一种只能从特定矿脉处开采、且产量不多的特殊宝石,炼金的高等材料,且具有暂时留存灵魂的能力。” 廖长祈神情复杂:“我猜那位姐姐一定是位大人物。” “不,她和之前的我一样,在小镇安家,有栋小房子。”龙雨道。 不过盲女确实是小镇上穿着最讲究的人,低调而雅致,即使看不到,却依旧穿着漂亮的衣服,还能完美搭配那些饰品。 龙雨还想问问更多有关“海尔希之泪”的事,身侧的阴影却陡然增大,一张大嘴直奔他的头,龙雨踉跄了一下,看到水怪眼珠里依旧插着短刀,干脆一只手扣住水怪粗糙尖锐的吻部,不顾尖刺将手扎出几个血窟窿,另一只手发力将短刀抽出,水怪绿色的血飚出,撒了龙雨一身。 “小心!”廖长祈尖叫。 水怪再次开始挣扎,龙雨及时松开了手,倒退两步,才没被水怪咬住。他活动了一番二次负伤的左手,确认它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这里没有医师,没有治愈信徒,要是手断了会很麻烦。 透过术法看到这幅情况的魏烺弯下腰。 他把廖长祈和龙雨对比着看,终于意识到龙雨身上有些不对劲。按理说,庭灯的新人都是认真挑选过的,不会表现得这么“弱”。 但问题不出在廖长祈,而出在龙雨。 这个人在微芒级就比其他人储存了更多神力。 魏烺想,要是各大教派的主教们发现这个细节,恐怕会争着抢着把龙雨绑回自己的教会,好好研究一番。 水怪被接二连三的伤痛刺激得完全失去理智,狂性大发,它憋着一口气,鱼身膨胀,而后猛地腾空,企图将这该死的人类压死! 它有鳞片保护,不会受伤,但被它压中的人类,恐怕难逃一劫。 龙雨不得不慌忙躲避,惊险地和水怪尖针般的鱼鳍擦身而过,差点被戳成筛子。 滚圆的死鱼眼瞪视着他,而龙雨在后怕之余,忽然若有所思。 既然外力上都拿水怪没办法,那如果是它自己把自己的鳞片摔坏了呢? 第48章 灾异(九) 神力消耗了大半。魏烺遗憾地关闭术法,在桌上一个人玩纸牌,如果龙雨和廖长祈没发送紧急信号的话,那就等丛见艘睡醒。 不过他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眼中不禁带上笑意。 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 他以自己为参照,只觉得龙雨做得远远不够,却没想过本就不该用自己作为参考目标。 龙雨觉醒不过三个月,而廖长祈成为天眷者至少有五年,却同样是微芒级。 看到她的战斗,魏烺才想起来。 哦,原来还有人卡在微芒级很多年,原来微芒级的神力水平根本支撑不了几个术法,原来在这个阶段,弱小是很正常的事。 他捏着下巴想,还好之前教给龙雨的是基础术法,要是教了他别的,恐怕连丛见艘都会起疑。 ……不是怀疑龙雨 ,而是怀疑“魏烺”。 实际上,丛见艘说“魏烺”发送过紧急求助信号确有其事。 但庭灯的援助来得太迟,“魏烺”没能获救。 临死前,他焦枯的嘴唇呼唤的不再是同伴的姓名,而是他永恒的信仰。 而幸运地,护短的神明倾听了忠实信徒的愿望。 “我的身体已经破损。” “您并不司掌生命……但我只希望您能让别人代我完成……让我们看到……” 神明垂下眼眸,虚空之中,一只手轻轻为他阖上眼眸,替他说出未完的心愿。 “……看见天灾的真相。” 也是秩序之神死亡的真相。 自天灾后,信徒极少,却接二连三听到信徒死亡消息的神明难得感到困惑。 “身为欺诈的信徒,却纷纷踏上追寻真理的道路,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值得么?” 没人能回答祂的疑问。 于是祂切换了身份,借用这些信徒的记忆塑造行走人间的新身份,并逐渐融入人类的社会。 或许是因为掌握“欺诈”权柄,祂融入社会的过程很自然,从没人想过祂不是本人。 ……但也有失误的时候,比如龙雨。 要不是龙雨完全没接触过神力相关的知识,对自己的实力也没正确认知,恐怕早该看出“魏烺”不对劲了。 魏烺把纸牌一层层往上摆,刚摆好大金字塔,身后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丛见艘大步走出,朝金字塔腰部一弹。 大金字塔纹丝不动。 丛见艘得意地指着魏烺:“我就知道你在作弊。” 第88章 “这里风大,不用点神力固定,纸牌会被吹走的。”魏烺解释道。 开过玩笑,丛见艘认真道:“他们还没有发信号?不过我也休息好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魏烺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而是问丛见艘:“你逛过集市吗?” “肯定啊,怎么了?” “见过鱼贩怎么让活鱼安静下来吗?” “摔鱼啊,怎么了?” 丛见艘说完,脑子里灵光一闪:“原来还能这样!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把它摔晕再拖到远离湖水的地方,再拿根绳子拴着,这样不就不战而胜了吗!” 魏烺点点头,“方法我已经教你了,接下来你去湖边帮他们,换我休息一会儿。” “没问题。” 丛见艘乐颠颠地跑了。 魏烺说的摔鱼是根据龙雨刚才的表现推测的,有他自己当诱饵,估计那头怪鱼会上当,但既然丛见艘闲不下来,让他去帮忙也能加快那边的进度。 丛见艘很快到达湖边,他没有蹲在草丛里观察局势的意识,大大咧咧从树林里走出来,颇为意外地望着在岸边挣扎的水怪,问:“还有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为了不让水怪回到水中,龙雨和廖长祈都花了不少力气,见丛见艘走来,廖长祈松了口气,放心地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掏出水壶,灌了一大口水。 龙雨喘着气,道:“麻烦前辈把它拖到那边。” 他指着树林前的一块草地,那里离湖泊有一段距离,但又不像树林遮挡阳光,堪称晒鱼的绝佳地点。 “好主意!”丛见艘赞扬。 他走到水怪尾巴处,但并不准备拖,而是将水怪整个扛起来,缠满绷带的高大身影在水怪的衬托下竟有几分纤弱,带给旁边看戏的两人极大的震撼。 原来人类的肉|体力量也能变得如此强大。 不过龙雨仔细想想,也能明白魏烺要求他不依靠肉|体力量的原因。 比方说打架的时候,别人都离得远远的,时不时丢一个术法攻击你,你却没法反击,虽然小术法对你来说不痛不痒,但你只能躲避——想象中的场面不禁让他想起从哪个地方传来的一句玩笑话,“迭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 虽然是初春,但今日温度不低,太阳很快晒干了水怪身体表面的水分。 水怪的嘴一张一合,那双死鱼眼真的快变成死鱼眼了。 廖长祈换了个有树荫的位置坐下,和半蹲着的龙雨聊天。 单说身高,龙雨看起来比丛见艘还高,廖长祈坐着他蹲着,她得支着脑袋才能看清龙雨的脸。 “我觉得它原来可能是个金鱼。”廖长祈道,“它肚子格外鼓,而且头上还有肉疙瘩——虽然放大这么多倍感觉有点恶心,但和小金鱼很像不是吗?” 龙雨问:“金鱼是什么样?” 赫莱蒙思很少有人养金鱼,集市上也不卖,更没有人费工夫把这种脆弱的小宠物运到雪原去,以至于龙雨只听说过金鱼,但从来没见过。 廖长祈一脸意外地看着他,随后掏出记事本,认真地画了只小金鱼,然后又在旁边画了只潦草的,和第一只模样不同。 “金鱼有很多花色,还有单尾和重尾,重尾特别好看。鱼鳍的话大致长这样,有些头顶就会有这样一团肉瘤。” 龙雨听着她解释了一堆,反复对比水怪和金鱼的相似之处。 廖长祈说这些的时候满脸笑容,跟在丛见艘身后的紧张、胆怯如烟云消散,即使有镜片阻挡,龙雨也能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眼。 她之前学的是声乐吧? 龙雨在记忆里翻出廖长祈刚才说过的话,确认自己没记错。但廖长祈好像更喜欢研究生物。 这不关他的事,所以他只是想想,也没提出疑问。 不过,廖长祈介绍完之后,龙雨稍作思考,问:“金鱼好吃吗?” 廖长祈悚然:“水怪不能吃!金鱼也不好吃,它是观赏鱼。” “你们在讨论什么?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吃的。”丛见艘走过来,“是不是饿了?我这里有醋栗果酱和软面包,要来点吗?” 龙雨道:“我们在说金鱼能不能吃。” 丛见艘认真思考了一下,给出肯定的回答:“金鱼啊……虽然金鱼不好吃,但是好歹也是鱼,只要做熟了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他刚才隐约听到廖长祈向龙雨证明金鱼和水怪的相似,对龙雨再次提起金鱼并不感到奇怪。 草地上的水怪诡异地弹了一下。 “那它能吃吗?”龙雨指着回光返照般,手脚乱爬的水怪。 丛见艘一时间没说话,大概是被龙雨惊人的想法堵住了脑子。而刚才已经听过一次的廖长祈在一旁连连摇头。 不会的,怎么会有人想吃这么诡异的食材啊! 她满心期待更有权威的丛见艘前辈帮她否定龙雨的想法,却听到丛见艘苦恼地说:“吃是可以吃的,但是它太硬了,而且之前肯定吃过人,如果不是饿到快死了,我是不会吃这玩意儿的。” “不过如果你想试试的话……” 水怪的死鱼眼动了一下,挣扎得比刚才更猛烈。 “它能听懂。”龙雨轻轻道。 丛见艘看水怪的眼神突然热切起来:“开了智的金鱼?要不然我们留它一命,把它送给怪奇马戏团吧!怪奇马戏团为了搜罗开智的珍奇动物,出手特别大方。” 第89章 廖长祈又向龙雨解释:“怪奇马戏团一直在南大陆活动,很少到北方大陆来,所以在北方大陆没什么名气,不过在南大陆,近十年都是明星马戏团,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驯兽表演。” 水怪挣扎着立起来,疯狂拉扯丛见艘穿进它腮里的粗绳。 丛见艘竟然从它浑圆的眼珠里看出一丝迷茫。 显然,这只巨大的金鱼从丛见艘热切的态度中察觉那不是个好地方,它想逃跑,跳回水里。 但丛见艘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不过现在计划变更,晒鱼工作需要终止。丛见艘给怪鱼浇了些水,趁着还算鲜活,对其施展了某个咒语,而后将其收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非常满意:“本来想着让你们见识一下外界险恶,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龙雨和廖长祈没和他抢认怪鱼的归属,一来丛见艘是前辈,二来没有丛见艘估计怪鱼最终还会跑掉。而丛见艘虽然粗神经,却又懂得给两人一些好处。 龙雨从他手里接过两张提前刻入术法的禁符。丛见艘说有禁锢效果,鼓励他遇到危险的时候试一试。 “前提是取血激活术法,然后让禁符击中对方。”丛见艘强调道,“我画的禁符不会有问题,如果没生效,一定是程序不对。” 龙雨道过谢。 本该回去休息了,龙雨直起身,却看到湖水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的照射下边缘有些模糊。 那好像是一朵半透明的花,水母一样伸展着柔软的身躯,令龙雨想起在《神宫漫行图》伪劣的盗版货里依旧美轮美奂的汀兰宫。 他脚步一顿,叫住丛见艘,说:“那里有朵花。” 但丛见艘也不认识这种花。 但他们都能意识到,连饥肠辘辘、吃掉了湖里绝大部分活物的水怪都忍着饥饿没吃掉这朵花,那它必然不是普通的花。 “稍等,我把魏烺叫来,他可能知道。”丛见艘转身离开,吩咐两人在这里看着,不要乱跑。 龙雨扭头问廖长祈:“虽然是长在水里的花,但直接摘下来不就好了吗?即使不认识,也可以日后再找专业人士分辨。” 廖长祈道:“因为有的稀有植物很脆弱,稍不注意就会枯萎,如果不提前掌握采摘、养护的知识,摘下来的植物也很可能是废品。” “原来是这样。”龙雨点点头。 闲来无事,他终于问出思考了一会的问题:“你之前说你学的是声乐,但你似乎对自然和炼金之类的知识很感兴趣?” “我的父亲是位生物学家。”廖长祈笑笑,“他很厉害,曾经出过一套《日常生物图鉴》,我小时候经常看他写的书。我学声乐,则是因为我的母亲,她生长在一个守旧的家庭,认为女子应当有些文雅的才艺。正好我喜欢唱歌,她便给我请了声乐老师。” “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走上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路。”廖长祈感慨,“要不是因为天灾,或许他们不会让我出来闯荡,应该会在我成年的时候帮我物色好丈夫……” 龙雨想起曾在塔比镇看过的家庭,有的脸上总带着和气的微笑,有的貌合神离,但尽职尽责地抚养孩子。 总体来说,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虽然弱小,但拥有平凡的幸福。 龙雨低声道:“当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廖长祈摇头:“有的人喜欢安稳,宁愿当普通人,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的威胁在强大的诱惑下也不那么恐怖。像我,让我放弃现在的身份,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我是不愿意的。” “你觉得以前的生活不好吗,难道在外奔波对你来说更快乐?”龙雨没经历过廖长祈的生活,他对这种抗拒感到困惑,“是不想太早嫁人吗?” 廖长祈慢慢道:“不是那回事,龙雨。现在的生活让我感觉‘为自己活着’。” “为自己……” “没错,为自己选择命运,为自己承担后果。” 在廖长祈笃定的眼神中,龙雨想通了,她的家庭很完美,却没留给她选择自我的余地,所以她不喜欢。 成为“天眷者”危险却自由,是她想要的生活。 他露出放松的笑容:“你说得对,祝你……能实现愿望。” “谢谢。” 廖长祈忽然低下头,面色微红。 魏烺和丛见艘姗姗来迟,魏烺站在湖边看了许久,缓缓得出结论:“兰蓬雾,能促进开智,怪不得那条鱼舍不得吃。” “采摘的时候不能离水,最好用原生态的水整根装起来,保持新鲜,需要的时候煮汤服用,效果最佳。” 丛见艘“哇”了一声:“这回真是赚大了,龙雨运气真好。” “……我的?”龙雨怀疑地问,“你们不要吗?” “是你发现的。”丛见艘笑嘻嘻道。 还是廖长祈出声解释:“这是庭灯的规矩,像这种不会太过珍贵的财宝,队伍里谁第一个发现,财宝的第一归属权就是谁的。如果最先发现的人用不着,还可以和别人换或者买卖。当然如果特别珍贵甚至烫手的宝物,大家的第一任务是把宝物保住,事后平分或者交给组长处理。” 听起来似乎不合理,但一想到庭灯拢共就那些人,似乎又合理了起来。 龙雨迟疑:“我没有你们那么方便。” “储物空间?这个挺简单的。”丛见艘冲魏烺挤眉弄眼——虽然在绷带的遮挡下看不太出来。 第90章 魏烺道:“站过来点,我现在教你。” 丛见艘道:“长祈也不会,过去跟着一起学。” 魏烺先讲解了术法的要点,并告诉他自己捏造一个开门口诀。每个人的储物空间都像个保险柜,如果不设定特定的口诀,就像敞着门的保险柜,谁看到都会想进去瞧一瞧的。 龙雨按照魏烺所说的步骤,一边默念刚想出的口诀“冰封冥土,永恒故国”,一边切割出大约一立方米的独立空间。 第49章 灾异(十) 龙雨几乎是一次成功,虽然空间不大,但魏烺说,这个空间会随着神力的增长自行扩大。 廖长祈则理论知识很丰富,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太顺利,她制造的空间总是不稳固,还没等她继续用术法加固,空间就被裂缝撕开,化为虚无。 丛见艘倒是不意外:“我之前也带她试过,也总是不成功,现在看来,她可能不太擅长空间术法。” 魏烺让廖长祈多练习几次,不要着急。 至于已经成功的龙雨,则将背包扔进储物空间里,被魏烺带走,继续找活尸练习基础术法。 廖长祈好不容易成功,开心地向丛见艘报喜,后者也很高兴,虽然她开辟的空间不大,但既然能成功一次,以后就能成功第二次。不过很快,丛见艘收起喜悦,告诉廖长祈:“我们该走了,这里离庆城还很远。” 廖长祈问:“要不要和他们说一声?” 丛见艘摇头:“不用,我和魏烺说过我们的目的地,他知道我们要去庆城。” - 觋诡那把名为梦蝶的短刀,刀身微弯且带毒,其毒能让她看到被刺中之人某些记忆,不过从第三视角看到的记忆总是十分模糊,而且非常不连贯,如同梦境,于是她给短刀取了这个名字。 这也是她追杀阿卡尔时并未用术法将其击碎的原因。 她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写进一张张古朴的信纸,分发给关系不错的教派负责人。 觋诡的信很简洁明了。 【阿卡尔,舞尸之人,是一颗明面上的棋子。在其身后,或许是另一颗棋子,或许是始作俑者本人。】 【我们都知道阿卡尔来自庆城,庆城如今的异变,或许和背后主使密不可分。我们暂且不知道它的目的,但我们必须阻止它,破坏它的计划。】 【你们应当知道我能预言灾祸。我感觉到,这是一场重大的祸患。】 【如若舞神教派请求支持,请各位仔细斟酌,不必在乎眼前小利,为解决祸患而牺牲一些微不足道的利益是完全值得的……】 【……对此事如有其他疑问,请写信告知,我将尽快回复。】 放纵教派中负责对外交接的法罗读完信,并未说哪里有问题,也没按照觋诡的建议、让人主动接洽舞神教派的主教雷克。 他只差人去问问其他几个教派的态度。 法罗想得很清楚,庆城里这里很远,而且可以说是独属于回鸢之舞神的领地。若放纵教派从赫莱蒙思城单独出兵,说不定还没到庆城,便被幕后之人截杀。 而若回鸢之舞神并未出事,或者舞神教派的人不清楚缘由,恐怕他们派去的人反而会被视为敌人。 所以他打算先观望一阵。 但三天后,觋诡再次给他们写信,这次送信人不再是邮差,而是觋诡的眷徒设立的女巫会里臭名昭著的妃芽。 风一吹,能将普通人冻得脸色发白的时节里,妃芽穿着一身黑色蛋糕齐膝裙。如果不是知道妃芽堪称完美的笑容下潜藏着那样疯狂的个性,法罗免不了称赞她几句。 但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他毫不怀疑妃芽会给他制造一些“深夜小惊喜”。 每次看到妃芽,法罗总觉得乌尔利尔对他还是十分宽容的。 “您在看什么?” 见法罗接过信后并未走开,而是盯着她的脸,妃芽缓缓转动水润的栗色眼珠,颇有些眉目传情的味道。法罗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挂上假笑:“今日事务繁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并吩咐教会门口的守卫:“如果妃芽小姐还有需要,尽量满足她就好。” 说完他匆忙离开,赤黑色的教袍随风飞舞,织金晃眼。 妃芽望着法罗离去的背影,笑着对守卫说:“你有没有觉得,放纵教派和灾异教派的教袍很相似?” 守卫不敢回答,更不敢与她对视。他暗暗握紧手中的长剑,心想,如果妃芽对他出手,那他便殊死一搏。 但妃芽没有,她轻轻叹息,转身往外走,裙摆轻抬。清新的柑橘花香气配合着她奇怪的笑声,像本不该混为一团的、两块未干的雕塑泥,被错误地拼接在一处后只剩下怪诞。 她说:“要是这样相似的教袍,能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就好了……” 守卫愕然。 妃芽绝不是在诉说喜爱,她想以灾异教派的螳臂吞并放纵教派威严的王车。 这何其可笑? - 春寒料峭,蕾妮不悦地皱起眉,她今天佩戴一副银耳环,冰凉的金属让她的耳朵稍有刺痛。她看看全身上下就佩戴一条旧项链的玖姒,心里更加不舒服。 “玖姒小姐,可以走在我前面吗,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不想吹风。”蕾妮随口道。 虽然是请求的用词,但并非请求的语气。 “好。”玖姒没有异议,加快步伐,走到蕾妮前面。 第91章 她总是这样的温柔。蕾妮一开始并不会把杂事都安排给玖姒,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却发现玖姒并不介意她偶尔的偷懒,于是慢慢地,除了传教和拉近教派关系的任务,都是玖姒在做。 她们在放纵教派的地盘借住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她们得赶在治愈女神一年一度的神音传达之日——芳菲节前,回到飞羽城,沐浴飞羽城的泉水,向女神祷告。 但有一件麻烦事,从前从赫莱蒙思城到飞羽城,最快的路是火车,要穿过庆城。现在庆城局势不明,若她们登上火车,因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变故,总会提心吊胆的。 蕾妮愁眉不展,玖姒一回头便能望见,蕾妮却没有注意到她此时晦暗不明的眼神。 “别急。”她说,“火车的停靠时间修改了,虽然经过庆城,但只停留半个小时。庆城里也没有怪物肆虐,就算城内真有什么变故,也不会对我们这些路过的人造成影响。” 蕾妮觉得玖姒说得有道理,玖姒的安慰起了作用,她心情舒畅了一些,和玖姒抱怨道:“早知道外头事这么多,我也去学学教典的‘夺生’篇章了。” 走过一条街,凉风撩起玖姒颊边鬓发,蕾妮瞥见她含笑的唇角,这一刻她突然对玖姒产生了好奇:“我听说,你在归入我神庇佑下是个普通医师,是家庭被毁才……你为何信仰了我神?我是说,有这般血仇的人,通常都会加入战争教派。” 玖姒一笑:“人的心中,怎能只有恨呢?” 她这么说,蕾妮丝毫不觉得意外,玖姒一直都是这么善良,甚至有几分软弱,逼迫这样的人报仇,恐怕比杀了她都难。 蕾妮只觉得索然无味,刚提起的兴趣立马就放下了。无他,玖姒的言语和治愈教派里前辈们的腔调一模一样,一心劝人向善、救死扶伤。但教典里,“夺生”篇章不比“治愈”篇章少几页。 只不过很多人并不清楚教典的秘密。 蕾妮也是托了主教父亲的福,才有翻阅全本教典的机会。她父亲是治愈女神的眷徒,只有眷徒才能拿到全本教典。 她刚看到“夺生”篇章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着做了几天噩梦,梦见父亲撕下温和的皮囊,贪婪地汲取其他信徒的神力、乃至生命。梦里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披着绿底黑纹的治愈教袍,沉默地跪成一片。 明明被称为治愈女神…… “蕾妮,怎么在发呆?”玖姒担忧地回望,“还是身体特别不舒服,走不动了?” “就来。”蕾妮大步上前。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在意那些了,她知道治愈信徒不会对同伴下手,她的噩梦实属多余。 甚至看到一些令人不喜的场面,比如恶教徒用孩童当作祭品的时候,她也觉得“要是自己学过‘夺生’就好了,至少能给那些人一些教训,而不是站在旁边无能为力”。 从火车站售票处买了两张票,上车时列车长会带着乘务员检查每个人的车票。这时期的火车票价很高,乘车的人不多。两人的车票号码连在一起,票号上标注的房间也连在一起。乘务员帮她们取下阻挡两个房间连通的小门板,并提醒她们: “火车餐厅白天提供免费热水;如果需要免费餐饭的话,三餐的时间分别为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和下午五点。如果不需要免费餐饭,则只要在早上六点至晚上八点之间前往餐厅,吩咐厨子现做即可。火车上食物储存不易,付费餐饭价格比市场价格稍贵,请您谅解。” 乘务员讲解完毕,贴心地为她们关上房门。 玖姒检查过床铺,确认床具干净整洁,又过来帮蕾妮整理,完毕后她坐在床沿道:“我还是第一次坐火车,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飞羽城?” 蕾妮也坐下,教她看车票。 “这里是时间时间,这里是起止地点,从赫莱蒙思城到飞羽城要两天两夜还多,所以这里标注了数字2……” “你把车票翻过来,能看到上面依次写着几个地址,”蕾妮的手指在车票背面威严地敲打,“我们从这里出发,原本会在克拉维镇停靠一会儿,但这个地址被划掉了,也就是说我们只是经过,不会停靠……” - 克拉维镇里,丛见艘和廖长祈赶着时间,在废弃的火车站点等待。廖长祈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她想找个地方坐下,所以掏出纸巾,开始擦拭积满灰尘的长椅。 正擦拭着,她感觉自己的手肘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割开了皮肤。 廖长祈唤了一声“前辈”,小心翼翼地打量身边,原本看不见的丝线沾了血,变得有迹可循。 丛见艘戴上手套,轻轻捻起这根不小心遗留下来的丝线,神情凝重。 “这是无色毒蛛的蛛丝,湿润时十分柔软,风干后却极锋利。” 一听到是毒蛛,廖长祈脸都吓白了。 丛见艘道:“想开点,无色毒蛛的毒性并不强,发作时间也比较慢。待会儿你上火车之后注意休息,尽量不要运动,等抵达庆城,我马上带你去配置解药。就是你这几天吃东西可能没有味道。” 第50章 灾异(十一) 来之前廖长祈查过火车运行时间表,从赫莱蒙思城到飞羽城,中间穿过庆城,这么长的行程却只有两趟火车来回跑。算上火车停靠、检修的时间,也就是说,每四天才有一次遇到火车的机会。 第92章 他们不能因为普通的毒素错过这趟火车。 丛见艘补充说明道:“火车快来了,待会儿抓紧我的手。” 廖长祈不说话。 从她的手肘伤口处出来轻飘飘的痒痛,但之前被蛛丝割开的伤口反而不再隐隐作痛。这变化恐怕和“吃东西没有味道”没有任何关联。 她抿唇,道:“前辈,我之后会不会不能动?” “没那么严重,”丛见艘拍拍她的肩,“最多只是感知不协调、感觉不到伤口附近被麻痹的神经而已。还是你已经开始发作了?” 廖长祈摇头。 火车正越过山坡,伴随着大量的蒸气和刺耳的汽鸣欢快地靠近,没有丝毫停留的意图。驾驶员目不斜视,但站台上的人动了。 丛见艘抓紧廖长祈的手,带动她一起朝着火车前进的方向奔跑。他逐渐加速,在火车暴露出车厢间空隙的时候,丛见艘再次加速,抓住了火车旁的铁梯,凭借惊人的力气将廖长祈平稳地送进火车内。 他跳进来的时候,整节车厢都跟着抖了一下。 这节车厢位于火车中间,正好是餐厅。一小时前在赫莱蒙思登上火车、正在餐厅享受午餐的男女都感觉到了震动,纷纷惊疑地左顾右盼。 “怎么回事?难道克拉维镇的怪物爬上火车了?” 负责备菜的女乘务员慌张地跑进厨房,请身高体壮的男厨子去外面看看。虽然两人都是普通人,但高大的男性显然比女性更有战斗力。 保护火车上的客人的人身安全是工作人员的职责,厨子二话不说,提起砍刀穿过走廊,便对上浑身缠满绷带的丛见艘。 见到这么个怪人,厨子浑身紧绷,紧紧握住砍刀,眼神戒备,在他身后眼尖瞥见丛见艘打扮的人惊叫着后退,甚至落荒而逃,“怪物!” 丛见艘举起双手,试图露出和善的笑容,然而他的脸也几乎被绷带遮得严严实实,这个笑容不仅没让他变得亲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还是廖长祈及时站了出来,手里挥舞着火车票:“等等,各位不要慌!我们不是怪物,我们是人,活的人!” “你确定?”厨子举起砍刀指着丛见艘,“我看他实在不正常!” 丛见艘放下双手,搔了搔后颈,道:“非常抱歉惊吓到各位,不过我们不是坏人,这是我们的车票,你可以检查一下。” 厨子和乘务员对视一眼,乘务员壮着胆接过廖长祈递出的两张车票,仔细检查了一番,“没问题,是今天的票……但是没有印泥,没有登记过。” “因为我们刚刚上车。”丛见艘道。 未免厨子和乘务员再次误会,廖长祈赶紧解释道:“我们提前买好了票,但是在这边有事,所以在这边上车。” “至于前辈的装扮,这算是他的个人爱好,并不代表他是个坏人。你们要是不放心还可以叫列车长来检查一下。” 只要列车长能分辨神力,或者拥有能够分辨神力的仪器,就能证明丛见艘不是邪物。而且只要列车长发话,下面的人都会听从的,乘务员不会质疑列车长的判断。 不过……廖长祈瞥了一眼丛见艘,如果她事先不了解,乍一看到红眼睛的人也会害怕。 更别说丛见艘还拥有一头罕见的白发。 很快乘务员叫来了列车长,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见到丛见艘,他起先很意外,随即热情地上前,牵起丛见艘的手。 “是您呀!我就说怎么听她说的有点耳熟呢,原来是我的恩人。” 列车长的态度解除了警报,厨子松了口气,回到后厨继续做饭。列车长则拉着丛见艘,在没有逃跑的人的围观下坐在了靠窗的角落,并请丛见艘和廖长祈吃饭。 廖长祈从列车长的话语中提取出零碎的信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丛见艘出任务的时候顺手救下了误入恶教徒传教现场的青年,几年过去青年变成中年,职位也升成列车长。 他依旧是个普通人,但经历过那次令他心有余悸的危机后,慢慢地发现自己能够分辨出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 换句话说,他的直觉变得很强。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列车长道,“有时候我都怀疑我的祖先是不是有兽族的基因——比如犬科之类的,拥有过人的嗅觉。” 丛见艘道:“反正不是坏事,不用管那么多。” “也是。” 列车长给自己和丛见艘点了红酒,轮到廖长祈时,她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喝茶就好。 三人用完午餐,列车长又亲自送人到门口,才回自己的休息室。 蕾妮和玖姒在他们之前回房间,蕾妮取出一本书,放在床头,却不急着阅读。 “那是谁?”蕾妮不指望玖姒给出答案,但她依旧问出口,“那个人看起来很强,也很有特点,如果我们见过的话,我一定记得。我们并没有见过。” “他身上没有教派徽章。而且他给我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本能的、自然的厌恶……但他确实也不像是邪物。” 蕾妮回想起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很纯净。 她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说了一句:“他肯定不是赫莱蒙思城的人。” 她就是负责和赫莱蒙思城的各教派及各大组织打交道的人,赫莱蒙思说得出名字的强者,她基本都看过数据。 玖姒一直没有回答。蕾妮怀疑她睡着了。 第93章 蕾妮没有躺着看书的坏习惯,而既然没有上床,她也没有脱下行装。她轻轻地走过小门,却看到玖姒正在换衣服,雪白的后背中间有一条蜿蜒狰狞的长疤,像趴着条棕色的大蜈蚣。 之前她们住在一起的时候,玖姒也很少穿露背的睡衣,更没有展示过后背。蕾妮也没兴趣盯着女人的背看。所以她一直不知道玖姒的背后有这么大的疤。 “这是什么?”蕾妮惊讶道,“你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吗?” 玖姒换衣的动作停了一瞬,她偏过头,嘴角依旧是微微翘起的,“是,如果不是我丈夫挡在我前面,可能我已经死了。” 玖姒的态度少见地强硬,不等蕾妮回应便道:“请您转过身去,我不习惯换衣服的时候有人看着。” 蕾妮坐回自己的床铺,她后知后觉撞破了玖姒的秘密,紧张地攥着手。 火车过弯,车窗摇摇晃晃地打开了一条缝,冷风嘶嘶地吹拂着蕾妮裸|露在外的后颈,在门前转身,环绕她的脚踝流动。天眷者并不怕冷,但蕾妮拧紧的指关节发白。 或许玖姒的经历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她乱七八糟地想:天哪,我对这个可怜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不过很快她就放松下来。她自认为对玖姒的态度并不算恶劣,顶多因为脾气不好,有时迁怒了她、或者让她去应付某些杂事。 玖姒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而且我之后会补偿她的,蕾妮这么想着,心情彻底平复,随手拿起床头的书翻阅。至于刚开始的问题,早已烟消云散。 入夜,火车上只剩机械运行发出的噪音,除了守夜的乘务员和夜间的驾驶员。列车长提上他珍藏的好酒,敲开丛见艘的门。大部分人都睡了,或者为避免打搅他人的好梦保持安静,而昏暗的灯光下,不起眼的灰毛老鼠从角落里钻出来,悄悄地觅食。 它们成群结队地、默契地奔向储存食物的餐厅后厨,但聪明又谨慎的厨子早已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储存室外只剩下一些沾着泥巴的土豆和萝卜。老鼠们啃光了蔬菜。群体依旧很饥饿,它们的目光投向了人类。 老鼠闪着红光的眼珠在黑暗中微微发亮。比赫莱蒙思城夜空里的星星更密集。 如果说一只饥饿的老鼠会给人类带来惊吓,那么一群饥饿的老鼠,带来的便是被啮齿撕咬、感染疾病甚至死亡的恐惧。 丛见艘和列车长在品酒,呼呼的风声在酒精的作用下成了一首安眠曲,列车长听得十分惬意。但丛见艘却突然起身,打开车窗。 凛冽寒风吹得列车长一下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挡着脸,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不确定,”丛见艘道,“我刚才好像听到笛声,但也有可能是风声,从上面传来。” 上面是车厢顶。 丛见艘脑袋转了转,道:“确实是笛声。恐怕有不速之客来了。” 列车长喝了不少酒,但他一下清醒过来,他拜托丛见艘帮忙检查车顶,他也得尽快检查驾驶员是否安全——如果没有驾驶员保证行驶安全,火车上的客人将处于很危险的境地。 丛见艘利落地翻身登上车顶,上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此时下面的老鼠们已经顺着走廊潜入每节车厢,“吱吱”的叫声吵醒了因火车运行原本就睡不好觉的人。 蕾妮便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不打算起来,闭着眼叫玖姒帮她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啮齿动物啃咬木头的声音在她床头响起,蕾妮吓了一跳,瞬间惊醒,顾不得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匆忙逃向属于玖姒的房间。 玖姒也刚醒,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蕾妮委屈地大喊道:“我的房间里有老鼠,它跑到我的床头吓我一跳!该死的乘务员,竟然没有事先处理火车上的害虫!” 玖姒皱眉,“有些不对劲,应该不是乘务员的问题。你听外面,到处都有老鼠……” 老鼠爬过的细微动静被汽鸣声掩盖,但比婴儿嗓门更尖锐的老鼠叫声处处都有,客人们失态的尖叫更昭示着同一个情况。 “出事了。” 玖姒在睡衣外套上白天穿过的外套,走进蕾妮的房间,爬到蕾妮床头的老鼠并没有被人类活动吓走,而是一动不动地和玖姒对视。蕾妮跟在她身后。 她们都看到了老鼠眼中的红光。 这群老鼠被人操纵了! 很快,第二只老鼠从同一个洞里钻出来,“吱吱”乱叫地冲向人类,先前的老鼠也像得了命令一样,朝她们跑来。 蕾妮一边躲闪一边咬牙道:“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学会‘夺生’篇章!” 玖姒默默不语,挡在蕾妮身前,她环视四周,看到蕾妮挂在墙上的黑色大蓓蕾帽,她伸手取下,并迅速用帽子盖住一只老鼠,轻易地抓住它、折断它的脊柱。 她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两只老鼠,然后问蕾妮要不要去外面看看。 外面肯定有更多老鼠,蕾妮不想出去,但最终作为治愈信徒的责任感让她不得不点头同意。 “我们必须出去,火车上有不少普通人,或许还有和我们一样赶去参加芳菲节的人,我们要保护他们。” 蕾妮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 她们先关上两个房间之间的小侧门,再打开蕾妮的房门。走廊里时不时能看到结伴的老鼠跑过,绿豆大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红光。 第94章 她们从最近的旅客开始,敲响房门。 但是,谁操控了老鼠? 凭借隐约听到的笛声,丛见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传说中的邪物,“吹笛人”。 据说他并不强,但很擅长用笛声操控小动物,完全和火车的情况符合。 但如果是他,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这趟火车上有他想要杀死的人吗?而且,据丛见艘得到的情报,“吹笛人”现在应该在海岛上的雾城才对,为何会偷偷跑到西北大陆中部来? 由于情况特殊,丛见艘接的任务一般都是潜入恶教、获取情报,和解救他人,很少需要推理,所以这几个问题简直叫他犯难。 他索性不继续思考,而是去看看廖长祈的情况,无色毒蛛的毒性发作,现在廖长祈应该半条胳膊都动不了了,他得首先保证她的安全,否则愧对她的信任。 况且廖长祈比他更擅长思考,他把这些问题抛给廖长祈,或许便能得到答案。 但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原本潮水般的灰毛老鼠,正在悄悄地离开火车。 - 两天后,火车遇袭的消息传回赫莱蒙思城,大街小巷的报纸纷纷用单独的板块报道了这次恐怖袭击。 这些报纸会被送到各教派。而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是一群老鼠干的。 第51章 灾异(十二) “所以,你们认为是我驱使老鼠,袭击了火车?” 黑色长桌的尽头,觋诡十指交叉,黑发柔柔地落在肩头,中和了红瞳带来的压迫感。 坐在觋诡右侧的是妃芽,而左侧是她的眷徒、女巫会的创办者,橘拢舟。在场的人基本见惯了大场面,有灾异之神在时,对这两位视若无睹。 和丛见艘那种闪闪发亮、与邪物无异的红不同,觋诡的红瞳充斥着死气,加上一双睡凤眼,更显黯淡无光。 也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 当着觋诡的面提出猜测的是桂冠教派的哈伦。当初他带领团队剿灭愿望教会有功劳,桂冠教派便让他留在赫莱蒙思城,升为首主教,即赫莱蒙思城及周边城镇的首席主教。 他坐的位置离觋诡稍远,觋诡的视线越过一众主教看向他时,其他教派的主教都闷不做声。 只有放纵教派的法罗和战争教派的巍河在看戏,法罗在笑,巍河只是看着哈伦。 若是换了别的教派被觋诡发问,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但谁让哈伦来自背叛杀戮之神的桂冠教派呢? 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哈伦并不着急,仿佛并没有看出会场的紧张局面,道:“众所周知,灾异之神拥有瘟疫权柄,而老鼠是瘟疫的使徒。” 觋诡冷笑:“如果是我干的,这时候在场的各位该通知手下的人尽快处理大街上的尸体了。” 会场更加静默。觋诡说得不错,神明级出手,哪会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小动作?更可能整座城市一日沦为地狱。 但除了觋诡,谁最有可能干这件事呢? 众人正在脑子里排除人选,却听见觋诡叫橘拢舟:“把这份资料传下去。” 法罗接过一看,卡片大小的数据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庭灯的标志。他挑眉,庭灯的情报一向真实可靠。 数据卡片上写着: 【事件名称:火车群鼠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邪物 等级:独家 时间:4377年3月20日 地点:庆城郊外 参与者:吹笛人 摘要:从赫莱蒙思发往飞羽城、途径庆城的火车,在首日夜晚进入庆城范围时突然遭到袭击,大量鼠群涌入火车、咬伤乘客后逃窜,被咬伤的乘客事后出现高热、意识混乱,并且与其接触会遭到传染,出现同样的症状,可以确认为瘟疫。在出事当晚火车上出现笛声,初步判断为吹笛人所为。 情报员:丛见艘】 “庭灯的情报员当时正在火车上,所以情报很快就整理出来,我买下了。”觋诡两只手搭在一起,“这就是我对这件事的解释。” “吹笛人是谁?”有些主教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有人小声嘀咕:“一个能用笛声操控小动物的邪物,实力并不强,但很难抓。据说他之前一直生活在雾城,也不知怎么会跑到庆城来。” 战争教派的巍河侧目:“你刚才说,他一直生活在雾城?雾城离庆城远得很,还要跨过海峡,他却要跑到庆城来……” 他眉头紧锁,道:“觋诡阁下,这其中必有隐情。我们需要追踪这个吹笛人。” 觋诡点头,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各位,舞尸之人与吹笛人之事,事关庆城存亡,庆城与赫莱蒙思城也称得上邻里,如果庆城被邪物占据,对赫莱蒙思城没有丝毫好处。各位必须放下成见,共同找出幕后之人。” 话是这么说,却有人依旧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道:“实在不行,不如请您或者放纵之神出手,灭除隐患。” “你疯了吗?”角落里,因为实力不济没能坐上主桌的雷克怒目而视,“请两位神明出手,我看你是想毁了庆城、毁了我教,好换你来占地盘!” “玛泽洛琅尼。” 含糊而奇异的音调响起,觋诡不喜欢听无意义的争吵,干脆给这群人下了禁言咒。 “在我的耐心告罄之前,要么安分点,要么想出合作方案。”她警告道。 雷克举手。 第95章 “我有个提议,我写一封介绍信过去,由我教的传教士负责与庆城的人沟通,各位组建一支至少两百人的队伍过去,一是帮忙清理尸体,二是为了探查情况。” - 经过一天的“实训”,龙雨最后靠自己战胜了巨大的尸体。 满地硫酸似的油脂,就算没有腐蚀性,黏糊糊的也很恶心,龙雨打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脱了身上的衣服扔掉——说是脱,其实随便撕几下就掉得差不多了。 至于皮肤上沾到的油脂,龙雨求助地望着戴回面具的“花牌k”先生。 常年生活在雪原不见烈日,龙雨的肤色比常人更白,莹润如玉,魏烺探究性地多看了几眼,递给他一个玻璃杯,里面装满微黄的液体。 龙雨打开闻了闻,应该是掺了伤药的清洁水。 他迅速把可能沾到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剩一半递给魏烺,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魏烺没接,让他自己留着备用。 其实丛见艘和廖长祈走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有点尴尬。毕竟魏烺前头还在装不认识、不熟,转头就被丛见艘揭了老底。 不过魏烺就跟无事发生一样,龙雨便一直没问原因。 他们在克拉维镇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龙雨跟着魏烺往回走,回头时,还能看到小镇出口零星几个脑袋在张望。 恐怖中透露出一丝滑稽。 他们并没有走完全程,魏烺中途叫停一辆马车。两个小时后,两人重新回到赤潮百景之乡地上六层,a-7号房间。 天女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龙雨走进时,她正在倒奶,专心致志地盯着红茶上的奶沫,确保它们形状完美。 整个房间都是浓郁香甜的奶味,混合着甘爽的茶香。 鉴于“花牌k”是魏烺,龙雨合理怀疑天女是他的线人之一。 “你们回来了,快来坐。”天女将两杯茶分别递给两人。茶几上,三杯茶恰好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还顺利吗?” 龙雨喝了一口加奶的红茶,点点头,将茶杯放回原位,道:“我现在能感觉到神力在体内自发流动,也能慢慢操纵其流速。” “没错,这就是术法的基础!你学习的速度很快。”天女满意地、且充满敬佩地看向花牌k,“多亏有您的教导!” 花牌k依旧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道:“接下来,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后续教导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当然,我会尽力培养他的。” “嗯。我先走了。” 花牌k和天女道过别,离开了起居室。房间里只剩下龙雨和天女。 龙雨本以为天女会直接教他幻术,但他表露意图后,天女摇头:“不急,今晚我要参加银雀的生日宴。她家为了这次的成年宴,包了三楼整层。” 她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不想白白浪费时间的话,我先教你一个咒语——‘卡利科拉图布奇’,追踪咒,用来寻找特定人物的行踪,也可以寻物。等你神力充沛之后甚至可以用这个咒语捕捉隐匿起来的生物。” 天女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寻找配合咒语需要用到的材料,“蹬蹬”的皮鞋声总是在话语的间隙响起。 “一点点沾有该物品或者生物气息的实物,泥土、积灰也行;还没完全失去生命力的草或者花,一根就好;然后把它们放到一起,放到平面上。如果你寻找的对象明确的话,正确念出咒语之后,草木会指向它所在的方向。” 天女拿一块宝石演示了一遍。 “你可以先拿手头的东西试试。” 龙雨沉思几秒,道:“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银雀的话,我想请您带我去宴会现场。” “你认识?”天女怀疑他在说大话,“银雀平时行踪不定,要不是这次家族要求她举办成年宴会,恐怕大家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她个子不高,看上去比实际还小,棕色头发,有点自然卷,眼睛又黑又亮。”龙雨描述道。 “还真是。”天女侧目。 她没问龙雨怎么认识的银雀,只答应晚上带他一起,不过首先,他得弄一身更体面的衣服来。 “现在量身定做肯定来不及了,我认识一家成衣店的裁缝,你找他买一身。”天女善意地提醒,“如果钱不够的话,报我的名字,他会愿意租借给你的。” 按天女给的地址,龙雨租借了一身基础款式的深灰色礼服。 晚宴十八点开始,宾客十七点半可提前入场。此时距离晚宴还有三个小时,龙雨走进了花店。 赫莱蒙思城其他地方看不到花草。龙雨遗憾地想,早知道的话,在克拉维镇的时候就往储物空间里塞一些花了。 花店里的花鲜艳欲滴,用报纸扎紧的火红花束最为夺目。 架子上大部分花束都以火红、粉红色为主,店主见龙雨的视线落在展示架上,笑着问:“先生,爱侣节快到了,您是来给夫人买花的吗?” “爱侣节?” “是啊,您不知道吗?四月二日就是爱侣节,过几天店里的红色鲜花会涨价,所以也有人会提前送爱人鲜花。”店主笑眯眯道,“反正是图个心意,提前几天送又有什么关系呢?” 龙雨最后选择了一束蓝色的小花。在遍地都是红色的花店里,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十分扎眼,而龙雨看上它则是因为小花能尝试更多次。 第96章 店主耐心地将鲜花装进盒子里,防止在路上被磕碰坏。 “这束花开得不巧,这时候没人买。您给我二十铜币就好。”店主道。 龙雨把花带回了a-7房间。 为了晚上的宴会,天女已经开始挑选礼裙了。她的衣柜空间不小,看起来可能有两三百件衣服,大部分是裙装。 最终她选择了一件鹅黄色的礼裙。换好后,她便开始化妆,面前摆上一堆龙雨看不懂的瓶瓶罐罐。 龙雨则在一旁练习追踪术。 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术法的语言与大陆通用语有很大差异,而念错了术法的名字就是念错了咒语,是无法开启术法的。 “卡瑞科拉多布gi……卡利科拉图布级……卡利科拉图布奇……” 龙雨念了十几遍,感觉舌头都失去控制了,地板上的蓝色花朵终于有了反应,指向龙雨放置清洁水的方向。 成功了! 龙雨兴奋地找天女报喜,理论上来说这是他学会的第一个法术,而且口诀并不简单,但胜在材料简单、不需要多少神力。 但他从开始试验到成功只用了半个小时,天女对他的学习速度感到满意。 不过这也让她有点担心,那就是龙雨会不会很快把她会的术法学完。 ……应该不可能吧? 天女想着,至少构建幻境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第52章 庆城(一) “银雀……不,梅图维斯先生,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啊,不过,今晚的主角在哪儿呢?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没见到她呢。” 宴会上,几位宾客端着酒杯,围着银雀家族的继承人聊天,企图从他口中挖掘出今晚的主角是否值得交往的信息。 一向很好说话的梅图维斯·银雀这次学会了卖关子,假装听不懂宾客打探消息的意图,笑道:“是吗?看来我得去催催她,难得为她举办宴会,怎么能躲在休息室里呢。” 来人眼珠一转,道:“听说今天老爷子也会出面?真是许久不见啊。” “父亲身体健康,常出来走走才好。”梅图维斯客气道,“毕竟父亲才是一家之主,经验阅历比其他人更丰富,有他出面,我们做事更放心。” “哈哈,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到结婚的年纪了,怎么样,心里有没有人选?如果没有,借着这次宴会,也可以好好挑一挑嘛。” 梅图维斯眼底划过一抹暗笑,看来这人误以为生日宴的主角并不重要,是为了给他相亲打的幌子。不过也是,苏尔嘉利娜·银雀从不参加家族之间的社交活动,这群人可能压根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亲妹妹。 但过了今晚,他们就会知道,苏尔嘉利娜·银雀不仅也是银雀家族承认的继承人之一,还是大地的宠儿。 莲花状的吊灯下,一切豪华的装饰品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辉中,苏尔嘉利娜·银雀坐在一尘不染的镜子前,面无表情,任由并不年轻的女佣摆弄她的头发。 “笑一笑吧,小姐。”女佣劝道,“这是您的生日宴,庆祝您十八岁成年呢。” “你不明白。”苏尔嘉利娜·银雀叹了口气,“大地使者……恐怕只有同类能体会我们的心情。” 女佣抚摸她的头顶,“别这样说,我亲爱的小松鼠,如果你愿意倾诉的话,我想我们,你的家人,都会尽可能理解你的。” 她满意地望着镜中的女孩,经过一番打扮、将头发全部梳起后,苏尔嘉利娜比其他世家小姐更有气场。 “您会是今晚的主角。”女佣笑道。 随即她意识到苏尔嘉利娜并没有认真听她说话,她的目光落在镜面的黑点上。女佣皱着眉,取出手帕,在镜面上用力擦拭,“年轻的佣人就是喜欢偷懒,连镜子都擦不干净!” 黑点消失了,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放下手帕。 但苏尔嘉利娜认为那不是污渍,因为她看到那个黑点动了动。 梅图维斯走进来,道:“妹妹,准备好了吗?你该上场了。父亲在找你。” 宴会现场,天女与龙雨赶在宴会正式开始前入场,刚走入正厅,便有一群嗅到花香的勤劳蜜蜂,嗡嗡地围上来,热情地与天女攀谈。天女习以为常,且并不排斥。龙雨则被人群挤到一边,左右看看,找了个人比较少的位置坐下。 到了准点,银雀家现任家主拄着一根一看就是装饰品的拐杖,走上正厅中央的高台致辞。 当他说到“我亲爱的正直善良的女儿”的时候,台下,之向梅图维斯打探消息的人脸色一变,懊恼地看向自己的女儿——他早就做好了向梅图维斯推荐自己女儿的准备,但宴会的主角是梅图维斯的妹妹,不说梅图维斯会不会接受,银雀家的老爷子都不会乐意有人在这场宴会上扫兴。 天知道,他看到邀请函上的署名是梅图维斯·银雀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懊恼。 早知道就把儿子也带过来了! 万一老爷子打算给这位银雀小姐订婚呢? 和他打着同样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光是数数宴会上的年轻男女的人数,便知道大部分人都带了女儿来。 不过乐观的人很快想通,就算自家女儿不能和梅图维斯结婚、成为银雀家族的女主人,那和银雀小姐结为密友也是好的。毕竟按照老爷子的意思,这位银雀小姐也会掌管一部分银雀家族的财产。 第97章 就在此时,盛装打扮的苏尔嘉利娜·银雀缓缓走出,满身银辉,如同将星子点缀在发间、裙上。 她垂着眼眸,视线触及满堂宾客,才唇角微弯,优雅地轻轻俯身,从礼仪上挑不出半点错。 先前围着天女献媚的花花公子们接二连三发出吸气声,不知是被满身的富贵迷了眼,还是因贵女的仪态丢了魂。天女跟看笑话似的,以扇掩面,显然是极有分寸,一开始就没把这群少爷放在眼里。 大部分人以参加银雀家族的宴会为荣,这群少爷们也不例外,此时见到宴会的主角,立马迎了上去。他们有的是普通人,有的是微芒级,看不出天女的水平,也不熟悉她的相貌,还以为她是交了好运来宴会场上捞好处的“交际花”,压根就只打算跟她玩玩儿。 天女看着这群人痴迷的模样还不够,故意捏着嗓子说:“哎呀,怎么各位一见到银雀小姐,就忘了我呢,是我不够漂亮吗?” 脾气暴躁的少爷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敢跟银雀小姐比,注意你的身份!” 天女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什么身份?难道有这样的美貌还不够么,还是说各位仰慕的并非银雀小姐的美貌?” 少爷恼羞成怒,推了天女一把:“一边儿去,别站在这里,碍事!” 苏尔嘉利娜走下来,简短致辞,然后将主场交给梅图维斯,等他说完,宴会才算正式开始,大厅里,知名乐团开始演奏舒缓欢快的音乐。 一道道甜点流水般呈上来,香水味被食物的香甜冲淡,但关注美食的人并不多。 更多人忙着谈生意、交朋友,打探消息,以博得商机。 苏尔嘉利娜没有急着走入人群,她的视线停留在吊灯上方,一个熟悉的黑影稳稳地落在吊灯中央。 那是一只乌鸦。 “宝贝女儿,下来和叔叔伯伯打个招呼吧。”老爷子慈祥地说,“他们都很久没见过你了。还有那边穿墨绿色长裙的人,那是凯瑟琳姑姑,你小时候最喜欢她,后来她嫁到南方,你还吵着要去南方生活呢。” 银雀有点印象,转过头,率先看到的却是天女。 向来强势的天女,偏偏十分恶趣味,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装柔弱、然后狠狠打这群人的脸。苏尔嘉利娜与天女在外旅行时见惯了这种场面,但此时是在她的宴会上,她得过去提醒天女,别把事情闹大。 她走过去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不知谁家的少爷再次推搡天女,而天女顺势“站不稳”倚靠在龙雨身前,噙着幽幽泪光的双眼狡黠地看向她。 完蛋。 苏尔嘉利娜头痛了起来,对上龙雨茫然的眼神,猜出龙雨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虚虚扶着“柔弱”的天女,身上的礼服并不很合身,于是在外人眼里,就像两个好不容易进入上流宴会、却惨遭欺负的好朋友。 苏尔嘉利娜急忙走上前来,抓住天女的手,狠狠握了一把。一是为了显示与天女的亲近,二是提醒她不要继续搞事。 她脸上挂着假笑:“这是怎么了,艾琳诺小姐,有谁欺负你了吗?” 要不是家人就在一旁时刻关注她的行踪,苏尔嘉利娜大概会因为尴尬径直带走天女。 “好心的银雀小姐,”在少爷们看不清的角度,天女改哭为笑,回握银雀,“难道不是您邀请我来参加宴会的吗?为何这些人要嘲笑我呢?” “……那是他们没有见识。”苏尔嘉利娜道。 少爷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要巴结的人和刚刚还看不起的人成了熟人,并且看起来还有“非比寻常的关系”,银雀小姐甚至答应她以后不和这群人来往。 这怎么可以! 谁都知道银雀家族是条巨船,能搭上船就能拿到好处,但赶着合作的人太多,落下的人更多。这群少爷们看着风光,但他们的家族并不算最厉害的那一批,在宴会上威风不起来,也只能欺负欺负不入流的小家族。 但谁能想到,往日仗着有钱作威作福的少爷们,这一次踢到了铁板。 “怎么会是欺负,”有人勉强挤出笑容,“都是误会,他是看这位小姐身体柔弱,劝她去旁边休息呢。” 苏尔嘉利娜没有多作理会。天女也看够了少爷们懊恼得扭曲的表情,随即收起演技,亲密地挽着苏尔嘉利娜的胳膊,“来,同我坐这边,一段时间没见,感觉你变了好多,快跟我说说你的经历。” 又回头招呼龙雨:“你也一起过来吧。” 苏尔嘉利娜和天女表现得很亲近,但并未提起龙雨,于是少爷们便觉得他是天女养的“小白脸”,投来的视线里充满了羡慕。这可是光明正大和苏尔嘉利娜搭上关系的好机会! 苏尔嘉利娜坐下后,首先叹了口气:“我原先同你说过,像我们这种有兽族血脉的家族都很重视成年日。其实这不是什么兽族的传统,而是我们会在这段时间觉醒血脉传承。” “但有时候,随着成年日到来的不只是传承,还有可能‘幸运地’被选为大地使者。” 天女点头,原来苏尔嘉利娜是接受了血脉传承,难怪她看起来沉稳了许多。至于大地使者,天女之前听说过,但没见过。 “大地使者要做什么?”龙雨问。 “接受大地的馈赠,完成大地赋予的使命。”苏尔嘉利娜再次叹气,“我不能说我看到了什么,但是那么多前辈都没能完成的使命,难道轮到我就能完成了么?” 第98章 “……我该何去何从呢?” 第53章 庆城(二) “放宽心。”天女道,“虽然你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只要朝着那个目标一直努力,总会有所成就的,我相信你。” 两人聊得很亲热,龙雨坐了大约半个小时,见两人依旧兴致勃勃,于是起身去了露台。 奔着利益来的人可没空休息,所以露台的人不多。一眼望去,只有几个喝醉的酒鬼,在侍者的搀扶下过来吹吹凉风醒醒酒。 好在露台的长椅够多,大家互不打扰。 龙雨坐下时,背后另一张长椅上躺着的醉鬼正撑着脖子大喊:“我的!这瓶酒都是我的!” “我没醉,接着陪我喝!” “咦?卢娜……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不对,你不是在家吗……” 没人会把醉鬼的话当真,更何况呓语声越来越小,根本没人能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 龙雨回头看了一眼,醉鬼口中的“卢娜”看上去是个温柔的女人,撞到龙雨的视线,无奈道:“对不起,先生,能不能请您帮我扶一下我丈夫?他喝了太多酒,都失去意识了,我得带他回家。” 龙雨点头,但一旁的侍者比他更快,“夫人,这种事情我们来就好,不必劳烦客人。” “好吧。”卢娜微微一笑,“其实两个人扶着也更安全,先生你觉得呢?” 她身上源源不断地释放着属于贵妇人的风姿……但也让龙雨却步。以往他身边也有不少女性,但她们自信大方、目光如炬,从不会用带着暧昧暗示的眼神看人,更何况这还是个已婚妇女。 还是不要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为好。 龙雨没有上前,而是道:“附近应该还有侍者,我去找个人来,他们更专业。” “麻烦你了。”卢娜遗憾地说。 正厅还有不少侍者,龙雨随便找了个人,回到露台时,卢娜却已经带着人走了。龙雨猜想她刚才说的也不过是场面话,便没在意,让侍者回去。 当他没有注意到,刚才主动代替龙雨去扶醉鬼的侍者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他离开的片刻去了正厅,正好和他擦肩而过。 侍者脸上盛满虚伪的假笑,和一个负责倒酒的侍者换了班。 正在谈话的几个富商也喝得差不多了,不过多年锻炼出来的酒量让他们还保持清醒。其中一人颇有风度地起身离开,笑道:“我年纪上来了,酒喝太多,就想如厕,我先失陪一下。” 其他几人适当调侃了几句,侍者即道:“我陪您去吧。” 过了一会儿,年纪大的富商慢慢走了回来,脸色有些苍白,路过这一圈最有权势、同银雀家族最亲密的富商时,甚至差点虚弱地倒下去。 两人肌肤接触时,后者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红光。 “抱歉,”年纪大的富商下意识松手,“我喝太多了,应该是一下没站稳,对不住您了。” “小事。”后者摆摆手,“这里没位置了,不过正好我要去给大小姐敬酒,你就坐着吧。” 闻言,其他人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说话的人。 那位富商倒是习惯了这种目光似的,满不在乎地理了理衣领,端起拥有成熟苹果般肚腹的酒杯,迎着苏尔嘉利娜和老爷子而去。 宴酣时刻的敬酒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但平常是主人给客人敬酒,而银雀则反过来,甚至地位比较高的客人才能敬酒。这一传统延续百年之后,客人们已经将其视为地位稳固的象征。 因此,那位富商在一众凑过去的敬酒人员中毫不起眼。 富商悄悄和前面的人碰了手指。 就像连锁反应,他们一个接一个,把信号传递给站在老爷子身边的人。 他站在银雀老爷子身前,但并不是客人,也不是会场安排的侍者,而是老爷子自己带来的保镖,棕色头发,说不定还是本家的人。 老爷子和前来敬酒的人中间,就隔着一个他。 当然,老爷子也不是他最终的目的——最前面的客人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跟在老爷子身后的苏尔嘉利娜,这个刚成为大地使者的年轻人,才是邪物眼中的美味。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奇怪。 苏尔嘉利娜端着酒杯,端详眼前这位陌生的生意伙伴,因为家族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哥哥梅图维斯负责,因此她并不清楚此人是何身份,刚才为何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她。 在这位客人朝她敬酒的时候,她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到半米的距离,她已经嗅到了客人身上那股恶心的气息——就像邪物能感知到大地使者,大地使者对邪物的存在也更敏|感,就像躲避天敌的本能。 但此时已经迟了,邪物剖开客人的躯体,血肉崩开溅了周围人满身,顿时尖叫声响彻整个大厅,那浑身滑腻的鳞皮怪物舔着嘴,口水顺着舌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死死盯着苏尔嘉利娜。 从没见过这场面的老爷子直接吓晕了过去,被强装镇定的保镖扶到一旁,倒没出什么事。之后保镖并不敢回刚才的位置,保护苏尔嘉利娜,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样恐怖的怪物! 他还不想白白送命。 苏尔嘉利娜也只有微芒级,但在城中四处侦查的经历倒是让她见惯了大场面,虽然直面邪物还是第一次,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朝众人大喊: 第99章 “大家不要慌,有序撤离!你们不会有危险!” 她左右环视,特意避开了老爷子的位置,绕到另一边,与紧跟其后的邪物对峙。 邪物怎么混进来的?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显然邪物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潜伏,还能悄无声息地转换目标。由于下手的对象都是普通人,没人会察觉它的存在。 但这只邪物在普通人体内发挥不了实力,所以它才会在动手前撕开皮囊,展现真正的形态。 苏尔嘉利娜和邪物隔着一张摆满甜点、美酒的圆桌,她借着圆桌和邪物周旋。但这只邪物显然不具有耐心,几个来回后,它猛然用力掀翻了圆桌! 香醇的酒液、破碎的玻璃和一旦沾在脸上足以遮挡视线的奶油,让被服饰限制、难以躲避全部的苏尔嘉利娜有一瞬间的慌神。就在此时,她听到了龙雨的声音,和巨大的轰击声。 因为离得最近,龙雨赶到苏尔嘉利娜身边的速度也是最快的,看到苏尔嘉利娜被掀翻的圆桌、满地狼藉困在角落,他第一时间、尽全力施展了基础术法。 被神力击中的感觉可不好受,邪物捂着肩膀上焦枯的皮肤,尖啸一声。 听到骚乱,从休息室赶来的天女站在二楼栏杆上,抬手将圆桌挪开,面色凝重道:“小心点,它很可能在召唤同伴!” “这是由堕化的普通人转化来的邪物,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我们叫它‘泥鳞’,”苏尔嘉利娜心有余悸,但还有精力向龙雨解释,“……它们吞噬血肉后会变强,但潜伏在人类体内的时候发挥不出力量。” “还有,它们很少会对能使用神力的人直接下手,因为有神力的人更容易察觉它们的存在。不过如果它们觉得某人的血肉非常美味,那么它们便会攻击此人。” 天女道:“但正常情况下,泥鳞根本不具备正面作战的实力,微芒级就能轻松消灭。这只泥鳞这么强,很可能是人为饲养的。” 她从大厅的二楼一跃而下,但落地时轻飘飘的,又是使用了术法。 泥鳞垂涎地看着天女身后的老爷子和保镖,却不敢上前。正厅外响起了许多脚步声,来的是一些陌生的普通人,其中还有穿制服的侍者。但无论他们之前的身份如何,被泥鳞操控后,即将到来的死亡宣告了他们悲惨的结局。 一声声恐怖的血肉撕裂声响起,残余的骨血沿着地板的花纹流淌,更多的泥鳞舔着嘴,包围了苏尔嘉利娜和其他人。 天花板上的吊灯轻轻摇晃,黑夜的乌鸦张开翅膀,落在冰冷的金属架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下方的人。 不止一只乌鸦,很快,吊灯上聚满黑压压的一片。 “怎么回事?”苏尔嘉利娜道,“这些乌鸦身上没有恶意,它们不是邪物带来的,但是……” 龙雨捡起一根掉落的羽毛,富有光泽的鸦羽闪烁着莹蓝的光芒,“它们是谁的信使吗?” “我在赫莱蒙思可没听说过这样的人物。”天女道。 但眼前他们没空想更多,因为泥鳞一直在用怪声交流着,现在它们已经商量出了结果。 打头的泥鳞尖啸一声,所有怪物一齐扑向苏尔嘉利娜! “躲到我身边来!”天女面色凝重,张开双臂,“如梦的迷宫,在此蔓延!” 苏尔嘉利娜想办法割掉了裙子的下摆,甩开碍事的定制高跟鞋,解开束腰,赤脚跑向天女。瞬间展开的迷宫中生出茫茫迷雾,高墙拔地而起,阻挡泥鳞的窥视。 泥鳞嗅不到苏尔嘉利娜的气息,在庞大的迷宫中徒劳地打转,但在苏尔嘉利娜的视角,它们还在她不远处,只是不再贪婪地盯着她看,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打转。 天女的迷宫模糊了空间和气息。这些泥鳞暂时找不到苏尔嘉利娜。 但要同时控制这么多泥鳞就不得不扩大迷宫的大小,即使天女神力充沛,也很难久撑。 最重要的是尽快解决这些邪物。 龙雨不可能等待时间耗光,他问天女:“如果我现在进去,我也会被迷惑吗?” “我可以为你开出一条通道,但如果你使用术法的话,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察觉你的气息。” “那就够了。”龙雨道,“再借我一把刀?” 要不是天女要保护苏尔嘉利娜,而且迷宫输出太大,事情本不用这么麻烦。不过这正好是个考验龙雨能力的机会。天女凭空变出一把黑色的长刀,递给龙雨。 “这是我从黑市买下来的战利品。虽然我只用来收藏,但它很锋利,你小心点。” 苏尔嘉利娜从她身后冒出头来:“泥鳞没有明确的弱点,不过只要将它砍碎,基本就能确保死亡。” 黑色长刀刀身如玉,一看就是把好刀。龙雨随手挥舞了两下,走入迷宫之中。 一进去便被浓郁的白雾包裹,但龙雨的视角还能看到茫然的泥鳞。龙雨担心这些泥鳞还有别的交流手段,快步走到最近的怪物身前,准备速战速决。 “呼,呼。” 邪物粗重的呼吸近在眼前,龙雨提着刀,反手将神力注入武器,黑色的刀身蒙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泥鳞本身并不强,虽然得砍碎才能确保杀死,但这只是会多花一点时间而已。 ……虽然说学会了基础术法,但在不适合使用术法的时候,□□力量还是有点用处的。 比如现在,如果不是拿着一把好刀,也有满身的力气,光是杀死泥鳞这一步就能耗费龙雨很多精力。 第100章 为了确保“切碎”,他在每具泥鳞尸体上添了六七刀。地面也因此变得乱七八糟。大厅中央到处是残肢、肉沫,和泥鳞诡异的黑色血液,而且有种越来越浓郁的腥臭味——死亡的泥鳞马上开始发臭了。 为了图快,龙雨砍杀泥鳞时并不在乎角度,因此溅了满身黑血,鞋底上也沾了不少黏液,每走一步的声音都像从脚底撕开一层布料。 一旁好不容易醒过来的老爷子看到这场面,又晕了过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鬼、鬼……” 第54章 庆城(三) 苏尔嘉利娜不忍直视。 她看得出来龙雨一只手有些僵硬,大概是不久之前才受过伤,那种诡异的迟钝感让场面看起来更恐怖了,也难怪老爷子把他看成恶鬼。 黑色的乌鸦凝视着下方,突然展开翅膀,冲进迷宫。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无数鸦羽重迭成人形,黑色的宽大帽檐从乌鸦身后露出一角。 天女摊开了折扇,凉凉的微风轻轻吹拂额前软发,眼里充满惊奇。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这位女士是来自瑞城的……” 【沉默的夜鸦】,克洛丝·阿尔法纳,传说中负责接引新生的大地使者的长命种,同时也是神种级实力的强者。 大地使者基本都是长命种,所以顺利成长后往往都格外强大。 时限到了,天女收回术法,原本还在“高墙”内迷茫徘徊的泥鳞齐刷刷看向她,面目狰狞、四肢并用地飞速袭来。少数两只忌惮地围在龙雨和克洛丝身边,动作十分犹豫。 天女神力耗尽,却并不担心受到袭击。 【屏退。】 仅仅只是摊平手掌、念出咒语,整个大厅已经被这恐怖的威压扼住咽喉。就在克洛丝说话的瞬间,龙雨便发现自己无法再前进一步。 克洛丝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斗篷帽子。黑帽之下还是黑发、黑眼珠,眉骨突出,眼窝凹陷。 龙雨听着泥鳞的嘶吼,它们同样无法靠近苏尔嘉利娜,克洛丝保护了她们,他却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他按着刀,明知打不过此人,但如果此人要伤害天女和苏尔嘉利娜,他也得全力阻止。 克洛丝在思考,很快,她开口了。 “这些蠢物会打扰我们,保险起见,还是消灭掉更好,那就用这个术法……” 【啄食。】她嗓音暗哑地说出咒语。 那一刻,龙雨体会到了满天飞羽带来的恐惧。无数乌鸦振翅起飞、在头顶盘桓,而后俯冲,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毫不留情地撕咬泥鳞污秽的血肉,即使泥鳞不停地拍打、翻滚,也无法逃离乌鸦的追击。 乱七八糟的“嘎嘎”叫声吵得人耳朵疼,完全是无差别污染。 乌鸦吃掉了泥鳞的肉,只留下一副骨架,拍拍翅膀,结伴飞入斗篷内,消失不见。 身上的束缚感消失了,龙雨见骨架还在动,毫不犹豫地上前,砍下了它们的头骨和四肢。 “好了。” 克洛丝上前几步,越过一副保护者姿态的天女,站在苏尔嘉利娜面前。 她定定地看着苏尔嘉利娜,随后脱下手套,对苏尔嘉利娜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克洛丝·阿尔法纳,现存的大地使者之一。我代表所有大地使者,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如果对传承记忆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 “……但我想,你的先祖,应该已经在传承记忆中留下了答案。” 苏尔嘉利娜握住她的手。这只手冰冷而坚硬,却让她感受到一丝坚定。 “妹妹、父亲!你们还好吗?” 好不容易找来紧急事件救援人员的梅图维斯喘着气,一进来就看到老爷子昏迷、苏尔嘉利娜疑似被胁迫的场面,还要直面克洛丝恐怖的威压,一时狼狈无比。 “我叫了人来,你不能、不能对她们下手!” 可怜的梅图维斯嘴唇都在哆嗦,当视线触及暗自戒备的龙雨时,竟仿佛见了亲人一般,猛地扑上去,“你也、也是被胁迫了吗?苏儿身边的那位是你的妹妹吗?” 龙雨面色有些许变换,他抬头看天女,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她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苏尔嘉利娜好笑道:“她不是。” 天女扬着折扇,傲然道:“看清楚点梅图维斯,我是艾琳诺·德莱维科。” “是那个世代侍奉欺诈之神的家族?”梅图维斯对这个名字有几分印象,不过更多是从苏尔嘉利娜口中,“我之前还挺苏儿夸你是个天才……哈哈,刚才都是误会,误会你和这位先生的关系真是抱歉。” 苏尔嘉利娜交友广泛,她在外面结交的朋友梅图维斯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这才有了这场误会。 有了这个插曲,梅图维斯也看出形式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严峻。 负责处理上层事物的是斐克顿。按理说他并不讨厌潮湿和血腥味,但现场的刺鼻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他打破几人的闲聊,做出邀请的手势:“各位,不如换个地方再聊。此处我们会负责清理,以及对于负责主办的银雀家族,” 他看向苏尔嘉利娜,而非梅图维斯,在大部分天眷者眼中,即使都是大家族的继承人,拥有神力的人依旧比普通人更有话语权。 “我想我们可以商议一下赔偿问题。”他低下头,一丝火红的软发垂落。 克洛丝女士稍微眯了下眼睛,似乎认出了斐克顿。不过她冷哼一声,并没有上前攀谈的打算。 第101章 任何一只鸟都不会喜欢蛇的巢穴。鸟儿喜欢待在干燥、温暖的隐蔽树枝上。 要不是为了接引苏尔嘉利娜,克洛丝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不用那么麻烦,”克洛丝道,“我来就是为了带走她。” 斐克顿带来的人开始清理现场,各个默不作声,就当没听见这些大人物的谈话。 “带走她?”天女皱眉,“我以为您只是来确认她的安全。而且有传承记忆,她似乎并没有必要……” 克洛丝没有逼迫苏尔嘉利娜的意思,她抽回手,落入黑袍中。 “我尊重她的选择。但我不得不提醒,在没有吸收全部传承记忆之前,她的身份会给她带来很多危险。来选择吧,苏尔嘉利娜·银雀。” 她真的有选择的机会吗? 龙雨望着苏尔嘉利娜,在天女和克洛丝的对峙中,苏尔嘉利娜无疑是最沉默的那个,显然还没想好到底要离开还是留下。又或者说,她在考虑银雀家族的实力是否能和这样的邪物抗衡。 即使有足够的力量,她却不能拿亲友的安危当赌注。 克洛丝胜券在握——龙雨从她细微的神情中解读出这个信息。梅图维斯虽然听不懂她们说的话,但“这个陌生女人要带妹妹离开”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着急道:“我们请得起护卫队,我们家族也有强者!我们——” “好啦,哥哥,克洛丝女士说得对,我待在她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而且,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又不是不能再见面。” 苏尔嘉利娜跑过去,踮起一双赤脚拥抱哥哥,梅图维斯个子高,得弯下腰才能将她抱进怀里。月光倾洒的夺目长裙被剪掉下摆后有种野性的美,正如矛盾的苏尔嘉利娜本身。 苏尔嘉利娜的裙上、发上都喷洒了浓郁但不刺鼻的花香香水。她的眼神不再像从前柔软地请求兄长同意她偷偷溜出庄园玩耍,而是坚毅到即使梅图维斯不乐意也不会改变想法。 与往日显著不同的特点让梅图维斯深刻意识到,苏尔嘉利娜的“成年”不仅仅是年龄的增长而已。 “我会尽快回来的,我保证。”她轻轻道。 龙雨站到天女身边,悄悄问她:“既然并非生离死别,为何他们表现得如此……夸张?” “并不夸张。”天女冷冷道,“苏尔嘉利娜是返祖,才会成为长命种,但她的家人可不是。对于人类来说十八岁是成年,但对于长命种来说,这个年纪才刚度过最危险的幼年期。她将迎来漫长的少年期,而在这期间,她没有半点神力天赋的父母、哥哥,会相继离世。” “苏儿现在还有时间观念,但克洛丝活得太久,未必会把普通人的时间观念放在眼里,她将苏儿带走后,苏儿再也见不到家人也有可能。” “那还真是……” 龙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他大声道:“至少让她和所有家人道别后再离开吧?” 对于说话的人,克洛丝懒得多看一眼,但她没有否认这个提议。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斐克顿还是将一行人带到了地上层的贵宾室。室内温暖干燥的空气、柔软的带有香味的沙发,连克洛丝女士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龙雨也跟着松了口气,看银雀家族举行简陋、仓促的告别仪式。 那一晚过后,世家圈子里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毕竟越是有钱有权的世家,越懂得摘离邪物的侵袭,换言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很久没接触过邪物了。 于是便诞生了如此滑稽的笑话:拥有独特能力和一定智力的【舞尸之人】没让这群自诩贵族的人逃离赫莱蒙思城,一群智力低下、实力低微到微芒级就能解决的泥鳞却做到了。 现在这些人站在觋诡的宅邸门口,瑟瑟发抖。 觋诡撩开窗帘,身后是得到消息匆忙赶来的雷克。就在觋诡打量外面的人群时,雷克依旧喋喋不休:“真的,您完全没必要管那些人的死活,且不说放纵教派已经对泥鳞进行了排查,就算真有遗漏,这群人也会请天眷者保护他们的,何必为他们分散力量?” “相比之下,庆城的情况要严峻得多!受您信任的庭灯调查组如此迅速地传来‘庆城事变’的消息,恐怕事态已经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我想您一定也能理解我们是多么渴望帮助……” “说完了吗?”觋诡放下厚重得足以挡住所有日光的窗帘,室内重新变得一片漆黑。但雷克知道,觋诡看得见他。 她的瞳孔会变换形状,以适应光线。 但无论哪个版本的传说故事,都知道觋诡一直是纯人类,眼睛和手臂的特殊大约都来自某个早已被觋诡灭口的炼金术师——觋诡年少时,曾被炼金术师抓去当试验品,饱受折磨,却因为不死性始终无法解脱,而炼金术师在一次次疯狂的实验中把她培养得过于强大,以至于被试验品反噬。 他听着这位神明级强者富有韵律的脚步声,想起庆城街头最常见的四四拍乐章。平民的创作最富感染力,每次举行庆典时,这个节拍都贯彻首尾。他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等雷克习惯了昏暗的室内,他看到觋诡坐在皮沙发上,宽松的白色长裙垂到地面,手里端着精致的描金茶杯,杯子里应该是……白开水? 雷克确认自己没看到任何茶叶或者花瓣。 觋诡道:“我知道怎么做。两百人的中层队伍已经是底线,不可能再减少人手,否则,就算庆城的军备再少,仅靠人数,也能把派去的队伍制服。” 第102章 “所以,那些人的请求不合理。不过他们可以暂时搬到一起住,这样就能集中警戒。等事情结束后,他们再搬回去。” 雷克喜形于色,恭敬地弯下腰:“如您所愿。” 第55章 庆城(四) 会客室内,斐克顿在练习泡茶。右手边是淡定喝茶的天女,天女的旁边坐着龙雨。银雀家族来的人反而都站着。 要不是会客室地方足够大,苏尔嘉利娜那些叽叽喳喳的亲友们恐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龙雨看了许久,感慨道:“大家族的人真多啊,而且都过得很好。” 天女哼了一声:“我们德莱维科比这更有钱。而且我们凭神力天赋选择继承人,每一代都很强大,绝不是普通的世家能比的。” 她话锋一转,冷冷道:“说起来,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说话,而是默认苏尔嘉利娜一定会离开?明明她作为主角都没给出答案呢!” 龙雨心想,你那是赌气装作不知道罢了,其实苏尔嘉利娜的表现很明显,只是有些放不下家族。 他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是我们打不过克洛丝。” 这是事实,天女虽然情绪上头,但还没狂妄到说自己能打得过克洛丝。 但她的不服气也是真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天女极不淑女地“啧”了一声,突然转过身来捏着他的下巴,不满道:“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同我相提并论?居然还能得到他的培养……” 她话没说完,龙雨面色一变,情急之下爆发出坚石般的力气,扔开天女的手,冲向盥洗室,一阵干呕。 刚才天女抓着他下巴的动作,似乎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如附骨之疽,深深刻入肢体和灵魂,即使失忆也本能地感到抗拒……但那是什么? 龙雨洗过手,捂着眼睛,努力排除外界的杂音回想着。冷水吸附在眼睛上的感觉让他回忆起某种阴冷的生物。 是什么呢? 他将手移动到下巴,凝视着镜中因干呕而眼眶发红的人,随后闭上眼睛,催眠自己,这是别人的手、别的什么生物在触摸、想想它对你做了什么…… 梦……在似曾相识的刺激下,他想起来在梦中见过的巨大触|手,卷起面容模糊的金发女人的样子。 他脑子里零零碎碎闪过一些肮脏、恶心的场面。龙雨不断描摹着模糊的轮廓,让记忆一步步清晰。 他见过赤红的天空、死亡的献祭、被雕刻成章鱼触须形状的祭坛,成片跪拜在地祈求恶神宽恕的人类,他们赤|裸的脚趾、双膝,和失水植物般的头颅与沾了血的大地紧贴在一起,听着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在祭台上惨叫,泪水扑簌簌滚落。但黑色潮水般的恶神仍不满足。 而后祂注意到了“他”。 光是想起那个场面就让他心底发颤,可除此之外,他更多是不可置信,他的记忆里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恶神? 如果我真的直面过恶神,那我是谁?我为什么还活着? 龙雨松开手,撑在镜面上。镜子里的人眼眶已经褪去潮红,但眼睛里全是血丝,行状竟有些陌生。 门没关,天女站在盥洗室外敲门,打断了龙雨的思绪。 “你怎么回事?”天女看出他情况不对,故意玩笑道,“不喜欢被调戏,过来洗脸?” “不是。”龙雨否认,“可能……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天女挑眉,“说清楚点,让我自己乱想的话,我说不定会怀疑你被狠狠‘羞辱’过。” 龙雨直觉天女说的不是简单的羞辱。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否认——他拿什么否认?而且他看得出天女只是随口的玩笑,一点小小的恶趣味罢了。 银雀家族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龙雨没来得及解释,天女已经被叫去同苏尔嘉利娜作最后的道别。 不知何时离开沙发的斐克顿走到龙雨身边,沉声道:“你应当还记得我。听着,小子,就算时间之源流给出的‘命运’节点关键在你,也不意味着你能得到我们的尊重。” “顺从命运只会让你变成一颗没有思想的棋子,我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龙雨即答,“感谢您的警告。” “还有一件事。即使你已经脱离低级斗兽场,行事自由,但你身上还有斗兽场的标记,也需要继续在斗兽场服务。三天后有一场比赛适合你去,没有异议的话,你做红方,白方是‘咒女’。” “你可以先想一个代号,以后,斗兽场便会用代号称呼你。” “你们在聊什么?”天女微微提着裙摆,快步走来,以审视的态度望着斐克顿。 斐克顿只说了两个字:“比赛。” “无所谓,我相信只要对手是同阶他肯定会赢。”天女毫不客气道,“所以对手是谁?” 龙雨道:“是咒女,你认识吗?” 天女蹙眉:“怎么是她?这家伙算是我以前最讨厌的对手之一了。她不受幻术影响,行动也很敏捷,而且虽然是微芒级,但似乎是一直压制实力,总之不是普通对手。” 斐克顿慢条斯理道:“她是唯一的同阶了,还是你更希望他和异能级对打?” - 春雨纷飞。 前往飞羽城的人们大多已经落脚,而赫莱蒙思的队伍才刚抵达庆城郊外。 庆城和赫莱蒙思不同,赫莱蒙思是繁华的中心城市,周边环绕着许多小城镇,如众星拱月,庆城则在舞神夺权后逐渐变得“一枝独秀”,虽然城市地图扩大不少倍,周边城镇却逐渐寥落、荒芜。 第103章 舞神教派的人并未看出问题,反而认为这是先进的表现。 他们在庆城通宵达旦、饮酒作乐的时候,恐怕没想过有一天这“先进的城市”城门紧闭,高墙上的守卫全副武装,整个城市内没有半点声息。 只有一片死寂。 此次带队前来的并非灾异教派的主教,也不是雷克,而是法罗。 虽然大家明面上是说“法罗经验更丰富、和大家更熟悉”,但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任灾异教派和舞神教派罢了。 灾异大多是疯子……舞神?这种情况下谁能信任他们? 在出发前,法罗还接到檀许的口信,让他带上一个银发、扎着低马尾的年轻人。 他浑身的艺术气息怎么都盖不住,看得出和舞神教派一定有某种联系,但他肯定不是坏人,也不站在舞神教派一方。至于是何联系,法罗暂时没想到。 法罗看着秦济从储物空间里取出随身物品,铺好床铺,又在上面垫了一层纱布,然后脱了衣服坐下来给自己上药。他看起来就娇生惯养,恐怕从未连续骑行这么长时间过。法罗摸着下巴,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 “之前夸你衣服好看,没想到衣服下面也这么好看,尤其是腿……无论男女,见到都会喜欢的。” 秦济瞥他一眼,露出个温和的微笑:“谢谢夸奖。” 坏了,他好像连荤话都听不懂。 法罗阅人无数,头一次有如此负罪感。 他看不出秦济的实力,不过猜想这样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应该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器材掩盖实力。再加上“顶头上司”嘱咐他多关照秦济,料想秦济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沉默许久,看着秦济穿好衣服,道:“马上就到目的地了。我这里有些不错的武器,你需要吗?” 秦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好。” 法罗便取出储物空间里的武器,一一介绍给秦济。秦济最后选了一把特制的银色手|枪。法罗吹了个口哨,正想问他会不会用,秦济已经抬手,击中百米开外的银杏树。银杏树上留下一个显眼的弹坑。 “你很熟悉这种枪?”法罗意外道。 这和寻常的热武器不同,需要使用者灌注足够的神力充作子弹,但很少有人能直接从外形上区分二者。 秦济摸着枪身,道:“之前在外流浪的时候用过。” “那就它吧。好用,而且颜色很衬你。”法罗顺口称赞了一句,没有想过流浪者为什么能用上高档武器。 庆城的守卫远远望见这支队伍在郊外扎营,也注意到了前来交涉的精锐小队,但城门依旧没有打开。他们并不欢迎远道而来的异教徒,即使这群人里还有带来手信的舞神教派的信徒。 小队的人无功而返,不过法罗并不在乎这点挫折。 在他和手下商讨接下来要采取何种手段时,秦济一个人掀开帐篷,站在郊外倒塌的砖瓦堆上,朝庆城的城门眺望。 庆城的气候比赫莱蒙思温暖许多,赫莱蒙思的普通人依旧裹着大衣的早春,庆城已经可以换上轻便的休闲服,守卫也不再需要将臃肿得难以塞下的棉服挤进盔甲。 城墙的缝隙里藏着泥土,风吹来的蒲公英种子开始发芽,而绿色的痕迹从城墙一直延伸到脚下的废墟,紫色、蓝色的微小花朵成片成片地绽开,秦济驼色风衣后散开的腰带并没有落在泥上,而是被花丛努力地顶起来。 银杏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有了新的绿色。 身后一阵皮革与布料摩擦的动静,秦济雇来的“苦力”祁雅,穿着黑色皮大衣,走到离他不远处。 “法罗大人有事找您。”祁雅道,“他说,根据他得到的口信,您可能有庆城的城市交通图、布防图,他现在需要这些。” “我会过去,但是在那之前,”秦济回头看她,“请帮我拿一杯烈酒来,我忘了准备……算了,我先过去,待会儿你直接送到法罗那边吧。” 秦济开的价足够高,所以雇主说的话,祁雅从来都不问原因照办。她也没带烈酒,不过她想队伍里肯定有人偷偷带来了——为了不耽误正事,队伍里的人都得短暂“戒掉”影响理智的外物,但总有人心存侥幸,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雅点点头,转身去找队伍里有名的酒鬼。 秦济整理过衣带,走入法罗的帐篷。 法罗的帐篷就在他的帐篷隔壁,里面已经站着好几个身上背着疤的壮汉,正在争论直接动用武力还是先礼后兵。秦济站在他们中间,就像虎群里误入了一只白鹿。 “不用担心……”秦济慢慢道,“我有办法让他们开门。” “你?” 几个壮汉几乎同时发出质疑的声音,有人嗤笑道:“你有什么,还是说你在舞神教派里算是个尊贵无比的人物?” 秦济手指动了动,看着说话的人,“……我不属于舞神教派。我与祂齐平。” 所有人都没听懂他的话,而法罗打了个寒颤,没来由地有些危机感。 很快,祁雅取来了烈酒,交给秦济。于是他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牌,将烈酒倒在上面,然后用了个小小的法术,点燃玉牌上的酒精。 所有人静静等待了半分钟。 “什么都没发生啊。”有人小声嘟囔着,瞥了一眼秦济。 先前便出言嘲笑的壮汉乐了,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要不你还是歇着吧。” 第104章 “不,”法罗猛地抬头,“我听到了城内传来的尖叫。” 壮汉哑口无言,忽然听到营地外的一声惊叫:“快看,城门开了!” 庆城的城门很厚重——应该说每座老城的城门都很厚重,在看重血脉、宗族而非天赋的年代,世家们占据城中最优越的位置、享受最好的资源,视城中的其他人为子民,而一扇牢不可破的城门能帮他们抵御来自其他世家的入侵军队。 于是城门每抬起一寸,都有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壮汉倒吸一口凉气,愣愣地指着秦济手里的玉牌:“那、那是诅咒的媒介?” “不是什么媒介,是音韵教派用来控制教派中高层的一些小手段。”秦济随口解释道,“他们一般管这个叫‘斥令’。” 法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猛然瞪大了眼睛:“斥令不应该是归神明或者神使管理吗!你怎么会有?” 就算他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低调但能随意拿出这种好东西的人! 秦济不好意思地笑笑:“离开的时候忘了归还。” 法罗顿时悟了,檀许让他带上秦济,简直就是给他找来了最大的助力,有这个人在,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任务。 他不是蠢人,对于秦济的身份,他也有了几分怀疑。 法罗暗自把怀疑名单翻来覆去地对比,最后想到:无论秦济是什么身份,他都对人开过黄腔,要是遇到个脾气暴躁的,可能檀许都来不及给他收尸。 他摸着鼻子想,平时都觉得乌尔利尔对他多有包容,但秦济竟然还能更上一筹。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既然城门开了,法罗也不耽误时间,随即指挥道:“第九、十队继续扎营,其他队伍跟我一起进城。” 秦济没有走开,他说:“祁雅说你想要庆城的交通路线图和布防图,我手里现在没有,但可以画出来,给我一点时间。” “现在不急了,”法罗道,“我们先入城,需要的时候你指给我们看就行。图纸过后再画。” 第56章 庆城(五) 入城后,法罗带着秦济走在最前面。 前来接引的舞神信徒看秦济的眼神很奇怪,似乎他是什么脏东西。秦济的神情却很正常,没有丝毫变化。 他早知道会被这样对待。 法罗这么想着,大致猜到秦济是音韵教派的信徒。而据他所知…… “所以舞神抢走了音韵权柄的事儿是真的?”法罗凑到秦济耳边,悄声问道。 秦济呼吸一滞,很快道:“没有的事。熙泽……舞神没能融合权柄,而且还因此受了伤。” 法罗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揽着秦济的肩,全然忘记刚才还在为自己的冒犯后怕,他声音低沉,气息扫过秦济的侧脸。 “舞神不是音韵之神的从神吗,怎么会没法融合音韵权柄?” “而且要是没有融合,那音韵权柄去了哪儿?” 接引的人停下脚步,一脸生气地问:“你们在说些什么,真以为我听不见吗?” “尤其是你,在我们的圣城里直呼神明的名讳,实在是……” 老头吹胡子瞪眼、气得满脸通红,却顾忌有失形象。 秦济不为所动。他抚开法罗搭在他肩上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法罗的视线划过秦济的后颈,整理衣领的人或许没有意识到,那道竖直、平整的刀伤有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犹如猎犬露出的獠牙。 又很快被长发和衣领遮掩。 接下来半个小时接引人没有再说话,一路将超过一百八十人的队伍带到内城。但在进入前,接引人朝警卫使了个眼色。 警卫点点头。 在警卫的操纵下,三米多高的铁栏杆为众人放行。等所有人都走进去后,铁栏杆迅速关闭,无数信徒从建筑物后走出来,包围了众人。为首的人穿着表层银蓝色内里深红的宗主教教袍,面色青黑,但又透出怪异的红。 来人喘着气,恶狠狠地说:“秦济,没想到你还敢回来!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要承担后果。” “快把你身上的斥令交出来!” 秦济打量了他一番,道:“我也是第一次使用斥令,没想到是这种效果。你刚才被烫伤了吗?全身?但很抱歉,李真,我不会把斥令给你。” “既然你不给,那就别怪我抢!”李真冷冷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法罗头疼地摆摆手:“等等啊,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斥令牌还在他手里,你是怎么敢动手的?” “而且!”他抬高嗓门道,“你以为我带的人是吃素的?” 法罗带了一百八十个异能级、九个微芒级,大部分人来自战争教派和放纵教派,战斗经验丰富。他环视四周,能看到明显多于己方人数的舞神信徒。虽然不一定会输,但最好还是不要造成太大伤亡。 而且他是带着任务出来的。 于是法罗在李真戒备的眼神下再度开口:“不过我们也没必要把场面闹得不好看,不如这样,我们先谈完眼下,过后再商量斥令的事。” “只要谈得好,斥令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你说是吧秦济?” 李真看着法罗拍拍秦济的肩,眼神更奇怪了。他的视线在法罗和秦济身上来回打转,反复确认,这两个人的神色都很自然,没有任何暧昧因素。 “你……” 第105章 他有心想问秦济是不是在外面交了很多朋友,以他对秦济的了解,这人里外都冷清得很,最大的爱好就是游历和谱曲,不可能主动去结交谁的。但他们现在是对立关系,而且他的斥令还在秦济手上,他不该、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亲近秦济。 最后他冷哼一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大事当前,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让你们的人原地待命,只有你们两个,跟我来。” 法罗没什么异议。 再往前走就是主教堂,舞神住所应该就在主教堂后面,二者加起来占了庆城三分之一的面积。 主教堂内部空旷、冷清,带浮雕的墙壁上洒满银蓝色的不知名材料,在反射光下竟与秦济的发色相似。法罗心里荒谬的猜测又更进一步。 李真带他们来到神像前,先做了个简单的祷告,而后转过身来,面容严肃。 “我知道你们来此地的原因。” 他沉声道:“但我不得不说,我作为宗主教,都不清楚我神到底出了什么事,因为另一位宗主教抢在我之前封锁了消息,不让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进入我神的栖息之处。” 这话简直就是一道惊雷。 法罗一时之间将诧异写在脸上,而秦济若有所思,“另一位宗主教,是支持熙……舞神夺取权柄的激进派吧?肖囿?” 李真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当时第一个公开反对我的就是他啊。”秦济一脸理所当然,“他最看重权势,我猜舞神当时一定许诺了他地位,所以他才那么急迫。” 信息量太大,法罗已经搞不明白情况了,干脆站在一旁听他们说完。 秦济接着道:“所以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希望我们帮你想办法进入舞神的栖息之处?” “而且要名正言顺,”李真强调,“肖囿放话是舞神让他这么做的,现在他就是舞神的代行教皇,我没权利违抗他。” “你把我们单独叫进来,是为了我身上的斥令……不,应该说,是为了让这场戏更真实?” “没错。” “可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只要你对这里还有感情,就一定会来。”李真笃定地说。 秦济叹了口气。 “虽然我们现在算不上朋友,但我很高兴你还这么相信我。待会儿我们可以‘绑架’你,要求面见舞神,你配合表演一下。” “铛、铛、铛——” 钟敲了十声,回音遍布庆城,清脆悦耳。 丛见艘和廖长祈这个点刚起床,离开旅馆吃早餐,还没进门就听到餐馆里人声鼎沸,全都在说今天进城的队伍。 吃饭的间隙,廖长祈悄悄问丛见艘怎么办。 丛见艘就一个字:“跟。” 这两天丛见艘一个人把外围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廖长祈的毒也治好了,接下来唾手可得的情报没道理不要。 两个人快速吃了个七分饱——丛见艘出任务都不会吃太饱,防止影响行动,廖长祈学他。回旅馆整理行装,换了一身本地买来的衣服,悄无声息地融入稀稀拉拉的人流,一路摸到内城边缘,被高高的铁围栏挡住。 这样的阻拦丛见艘见得太多,他熟练地从储物空间取出一卷结实的登山绳,绳子末端从小铅球的中心穿过。丛见艘抓着铅球掂了掂重量,随后轻轻一抛,铅球稳稳越过高墙,勾在刚冒出新芽的树枝上。 而铁栏杆则被加热,用来增加鞋底的黏性。 丛见艘先翻过围墙。过来之后他迅速躲进草丛里,朝廖长祈打手势:“没有警卫,放心过来。” 不多时,两人已悄悄靠近教堂。 “嘘,”丛见艘道,“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此时正到法罗“挟持”李真的一幕,秦济举起手中斥令,一步步走到信徒的包围圈中,道:“多亏这枚斥令!你们的宗主教现在在我手上,如果你们不想他提前进入泥土的怀抱的话,劝告你们还是按我说的做吧。” 一众信徒鸦雀无声,唯有一人大胆道:“可是……另一位宗主教现在不在……” “那看来,这位宗主教的命并不重要咯?”秦济微微一笑,回望李真。 法罗道:“我们的诉求只有一个,想办法让我们面见舞神,我就放了你们的宗主教。”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最后一名传教士试探地问:“只要带您进去就好?” 法罗微微一笑:“我和这位。” “那……好像也不是很难?”传教士小声道,“不过我神的栖息之地守卫众多,一层层交涉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交涉?”秦济摇摇头,“我们打算直接闯进去,你们,和我们带的人一起,帮我们达成目标。” “可是——” “别忘了你们宗主教的命。”法罗抵在李真脖子上的冷兵器闪着寒光,“还有,别吵,让能主事的出来说话,其他人闭嘴。” 李真象征性地举起双手,一脸无畏,目光炯炯地望着人群。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不少教众的脸上留下痛苦的泪水,被推出来的主教更是不知所措,沉默一番后,低声问:“那你们能不能保证,你们的人绝不杀死我教信众?负隅顽抗者交给我们自己处理。” “好!”法罗等的就是这句话,随即手一挥,宣告众人,“待会儿下手轻点,就当是演习,禁止杀人!但如果手足被杀害,也可报复。” 第106章 最后那句话是为了防止舞神教众故意毁约。 现在两群人达成了一致,浩浩荡荡地朝教堂内走去。丛见艘换上提前准备好的教袍,招招手,示意廖长祈跟上队伍。 空中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法罗抬头,教堂的标识上站着一群乌鸦。 那些漆黑的生灵,无声监视着浩荡的人群,又如黏稠肮脏的尸水一般溅落散入草地。没人知道他们又去了哪里,但被窥探的感觉并未消失。 法罗大概知道是谁路过,但只要对方不插手,他也不会在意。 他们一路闯进回鸢之舞神的栖息之处。 所谓的“栖息之处”并不意味着只是寝殿,在设计时,主人的日常活动也一并考虑进去。对于旧贵族来说,这个词或许该换成“王宫”。 “前面差不多就是了……”领路的主教小心翼翼道,“肖囿大人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我不能违背命令,所以……” “接下来请您自己推开门。” 李真偷偷抓住法罗的胳膊,让他松开一点,而后悄声道:“我们得快点,肖囿应该正朝这边赶来。” 秦济沉默地,笑容复杂地,推开兰草雕花带有木质香味的大门。 “好久不见,熙泽——” 但他的步伐没能迈出。他凝滞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法罗松开钳制李真的手,凑上前来,推开了另外半扇门,直接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倒退两步,语无伦次地指着前方的王座。 舞神夺来的宫殿里,堪称世间绝景的数十座浮空塔早已坍塌,数十年过后连断壁残垣都不剩下,留下的孤寂、荒芜的主殿被重新修缮,风格从神圣转为华丽,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亘古镶嵌在红色幕布前的宝石王座。天光照射端坐于王座上的金发身影,也教秦济看清被无数束缚身躯的纤细蛛丝,在光下熠熠生辉。 长发散落一地,蔷薇色的神衣彰显尊贵,华美容貌之人却双眼紧闭。 正如舞神最喜爱的、由天使音师团全世界巡演过的歌舞剧的悲惨终幕,一步步走上高位的复仇之人被幕后黑手刺穿心脏、在无尽的苦恨中结束一生。刺杀他的人也为他挑选了美得惊心动魄的结局。 遍布全身的丝线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具完美的木偶。 那些蛛丝韧如琴弦,静静地凝视着来人。 “嗡……” 宫殿一时安静得像没有任何生物,有风呼啸而过,被入侵者挂在高空的水琴在高空沙哑地窃笑,难听又恐怖,满怀嘲讽地帮诸位信徒谱写崭新葬歌。 李真“扑通”一声跪下,骨头在坚硬的地板上磕响,继而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长久而呆滞地注视着王座,最后不堪打击,昏死过去。 第57章 扭曲之影(一) “你们是什么人!” 另一位宗教主肖囿从外面赶来,面色阴沉,视线触及秦济时猛然一震,大喝道:“包围他们!把这个贼人给我抓起来!” 刚才还相亲相爱的队伍如油水分离,又顷刻沸腾。法罗自知带的人不多,喊道:“防御撤退!” 可得到消息的肖囿带来的人何止几千,这老家伙疯得可以,肯定是暂时舍弃防御,把全城的战力都拉过来了! 几万人围攻一百八十人,用脚想都知道谁强。 法罗一边乱七八糟地咒骂肖囿,还不忘保护秦济,边打边退,却在人海战术下退无可退,于是咬着牙冲秦济道:“就算你等阶掉落,特殊能力还是有的吧,快想想办法啊!” 秦济诧异地回望他:“我以为用不上我。” 话是这么说,秦济并未推诿。 他的手在虚空中摸索一番,最终掏出一本似曾相识但又没见过的黄铜书。 黄铜书的书脊浮雕上方绘制着一轮弯月,月上十字光芒随呼吸闪烁,下方的太阳花层迭,几根细细的直线落入花瓶中。正面的宫殿和舞神教派的教堂有几分相似。 他将书翻开,手指点在某一段乐谱上,命令道:“唱这首,《摇篮曲》。” 黄铜书顺从地哼着歌,世界仿佛沉寂在一片黑暗中,听见歌声的人重新回到了困顿的婴儿时期,听到母亲轻柔的诱哄,与腥甜的母乳和温暖的怀抱紧紧相贴,再没有什么需要顾虑。 法罗见鬼地望着秦济:“那是什么?而且我以为你……不是都说你现在很弱吗?” 秦济叹了口气,看向歌声笼罩不到处,信徒依旧虎视眈眈。 “《新月集》。强与弱是相对概念。走吧,之后想知道再告诉你。” - “既然咒女对幻术免疫,那我暂且不教你这个了。”天女没忘记委托,在比赛前帮龙雨分析对手。 依旧是在她的房间,不过今天她没有泡茶,而是调制了一壶羊奶。室内满是奶和蜂蜜的香味,开窗也经久不散。 虽然不能教龙雨幻术,但她看起来心情很好。龙雨稍微一想便明白原因。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与神力有关的知识都是珍宝,世家对各自拥有的大部分成熟的术法和独特的施法条件秘而不宣才是常态。若不是有某位神秘人士的介绍信,天女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 天女道:“先说说咒女。她不愿意升阶是因为她有先天弱点,作为施放诅咒的代价,她视觉有损,在高级场中很容易被针对,但对同级或者若愚她的人来说,她几乎无懈可击。也正因为视觉有损,她的直觉超越常人,也不会收眼前的幻觉操控。” 第107章 听起来很难办,龙雨略做沉思,道:“既然她会释放诅咒,那就意味着我必须速战速决……是不是应该近身作战?” “是。想要破局只能近身战斗,但是这里就有另外一个问题。” 天女操纵着神力,羊奶失重般飞起,在空中慢慢被拆解成细小的微粒。龙雨被脸上若有似无的黏着感吸引了注意,但很快他便意识到天女演示的用意。 他惊愕道:“水……血液?她能将诅咒融入血液中、释放到空气里?” 龙雨不得不感叹,原来微芒级之间的差距也能这么大。 雾状的液体骤然收缩成针状,天女只是动动手指,“水针”已直冲龙雨面门而来,龙雨后仰险险躲过。 “这只是普通的操纵术法,不会有多大伤害,不过你的反应很不错。” 天女赞许过后道:“但对于被诅咒的血液,防护措施就是必须的。所以今天我得教你一些用神力阻隔外物的小手段。” “我们一般称它为‘临时屏障’。” 这是神力的衍化,无关任何术法,仅仅考验操纵神力的水平,也意味着这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天女耐心为龙雨讲解过基础原理后,如之前教他术法一般示范了一遍。 “虽然对新手来说颇有难度,但也有人找出不少小窍门,用一些动作为自己设置‘开关’,提醒身体切换状态,最常见的是打响指。至于我……” “我把‘开关’设置在随身携带的折扇上。” 天女刷地打开银骨镶红宝石的小巧折扇,龙雨凝神看去,过了好几秒后道:“我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没错。我现在五感全开、高速思考,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 不过扇子什么的显然不在龙雨的考虑范围内,目前他只求简单有效。他收拢五指,试着设想自己将要在赛场上面对咒女该怎么做。 防御的范围很广,龙雨已经不再将思维局限于体表。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窗台,昨日买来的蓝色小花没有被天女扔掉。天女宽容地允许它们多活一阵,找来素色花瓶将它们的茎浸入水中。于是当龙雨看过来时,显眼的蓝色小花正在窗台上轻轻随风摇摆。 风? 龙雨想到了,就算咒女能创造血雾,只要他能够控制气流,血雾也没法发挥作用。 他闭上眼睛专心感受空气的流动,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操控气流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件多么耗费神力的事,如果他把神力全用在这件事上,恐怕会因小失大,输得很惨。 他得再想想怎么做才好。 天女教会他方法后也不管他怎么使用,而是重新倒了杯奶,抿了口奶沫,道:“除此之外,中级场里红方的赔率不错,如果你缺钱的话可以考虑对自己下注。” 龙雨分出神来提问:“红方有什么特殊的吗?” “斗兽场把中高级场的对战双方分成红白两组,其实是借用了一些历史故事。历史上是红方胜。不过乌尔利尔每次都让人把弱势方安排在红方。”她狭促一笑,“以弱胜强的战斗才更有看头,对吧?” 龙雨想起天女在宴会上假装柔弱的表现,有些不自在又十分赞同,道:“看起来确实很畅快。” “那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练习。如果已经学会了的话再来找我学新术法。” 天女笑眯眯地赶人,准备换身行头去战争教堂,龙雨点点头,才转过身,却又折回来问她:“恕我冒昧,但我真的很好奇,你和‘花牌k’是什么关系?” 天女猝不及防,语塞地看着他,好像他问的是足以改变世界的辛秘。她捋了捋头发,金色的光泽从细软发丝倾泻而下,比室内唯一的蓝色更夺目,笑容却很虚伪:“他是我的老师,教了我很多知识。” 她没详细说“花牌k”教过她什么——实际上龙雨已经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你别管”几个字,于是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回去练习了一上午,好歹找到些门道,比如在体表构建一道临时屏障用来抵挡飞来的突袭,虽然不能防范所有攻击,但至少能为他击败咒女创造机会。 下午的时候,龙雨并未继续死磕,而是去了寄养银马的马场。 寄养时间已经到期,但可怜的小马并不知道现在的主人差点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依旧悠闲地在草场里散步、吃草,除了最近见到的陌生人多了起来,银马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管事的人愁眉苦脸的,但手脚麻利,也很健谈,同客人们聊起最近马场发生的诡异事件。龙雨起先并未在意,他支付了欠款和接下来两个月的寄养费用,走进草场抚摸着银马。 马儿打了个响鼻,它还记得这个驱使它走过雪夜的人,天性使它亲昵地低下头咬住龙雨的外套,遭到拍打后又使劲往龙雨身上蹭,龙雨没有抵抗。 他仰倒在地,蓬勃的野草严密地掩盖了他的身形,银马继续凑过来,看着就像在啃食嫩草。过了一会儿,一切都在静默中时,他听到两串脚步声渐渐靠近。 “好了,就在这儿说吧。” 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一同停下,两个人小声交谈着,听声音还很年轻。 可能是想找刺激的年轻人。龙雨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闭上眼睛,就当没听见他们说的。 “嘘,小声点……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你千万别说出去。昨天晚上那件事你知道吗?我听说那是那位大人的手段……” 第108章 “不可能吧,谁告诉你的?再怎么说那位也是正神……” “你仔细想想,赫莱蒙思城的防守力量并不弱!那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从城外进来,那么多怪物,恐怕立刻便会被天眷者发现!” “你是说……怪物本来就在城内?”听消息的人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仅如此,你想想,……” “可是城里不是还有那种教派吗?” “有是有,但他们也没机会进入宴会啊……”那人意味深长道。 他们看似小心的交谈实则被人全部听去。等人走后,龙雨从草丛里坐起来,摸摸银马的头。 他本没打算在马场停留太久,之后想去找魏烺解惑。 他循着记忆来到住所。此处依旧被积雪覆盖,不见行人踪影,仿佛从没有人居住过。一墙之隔的邻居家院子里新养了迎春和山樱,色彩绚烂成片,竟像两个世界堪堪碰撞在一起的边界线。 龙雨没有忽视心里的诡异直觉,走进邻居的院子,敲响大门。屋里的女人抱着婴儿,开了条门缝,警惕地说:“什么事?如果要找我丈夫的话请晚上再来,他白天在外面工作。” “我想问问隔壁住的人,你见过他吗?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隔壁?”女人抱紧孩子,作势要关门,“隔壁现在应该没有人住?我不知道。前主人我倒是见过几面,不过他去年已经过世了,我见过他的亲戚来收拾遗物。” “去世是什么时候?” 龙雨语气有些急切,吓坏了女人,她胡乱摇头,反复试图关门,但她的力气实在比不过男性。她哆嗦着嚷道:“我不记得了,反正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总之请你离开,不要再来打扰我!” 龙雨松手,大门应声而闭,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期间夹杂着几声婴儿的哭泣。 山樱花瓣飘散满地,有几片翻过院墙落在雪地上。咯吱咯吱,龙雨在雪地里走出一串脚印。他暴力破门,撞入熟悉的玄关。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 思航真的死了吗? 龙雨头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不通原因。 如果魏烺一直在某些事情上欺骗他,那么思航或许也参与了欺骗。他们同为欺诈信徒。 而魏烺曾对他说,欺诈的乐趣在于蒙蔽强者,想来他们根本没打算瞒着他,甚至主动提醒他推断真相。 ……两个人,同为欺诈信徒、住在一起、生活习惯错开? 龙雨脚步一顿,他想起当初他们三个人在这栋房子里碰面的时候,魏烺的表现其实是比较冷漠的,后来却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这本身就不合理。但如果……如果那时候的“思航”和“魏烺”其实是同一个人的话…… 那么思航死后、魏烺突如其来的关注就说得通了。 并且龙雨回忆起来才注意到,他们俩其实有些很相似的习惯动作,只不过“魏烺”十分克制,有意制造一些不同。就像他扮演“花牌k”这个角色的时候,也会使用符合人设的纸牌,而不是其他武器。 但这肯定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他完全不清楚魏烺的动机。但从魏烺的话里可以知道,魏烺的目标是位强者。 “不要成为棋子……恐怕有点难啊。”龙雨感叹道。 - 消息快马加鞭传回觋诡手上时,已经是第二天。 “麻烦事,此人……如此无能。”橘拢舟听见她充满嘲讽意味的低语,手里的文书被捏皱。 “我的神明大人,可否让我为您分担忧愁?”橘拢舟走过来,亲昵地将头放在觋诡膝上,如婴孩般纯稚的眼神仰视着觋诡。 觋诡比橘拢舟矮,且身材纤瘦,看上去竟像是橘拢舟占主导地位。 “不,这已经不是你能掌握的局面了。”觋诡叹了口气,手指深入橘拢舟的发丝,抚慰她也舒缓自己的心情,“我尽了最大努力,但赫莱蒙思终究无法平静。” “是庆城的事,对吗?” 橘拢舟抓住觋诡的手指,收在脸颊处轻蹭,语气危险,“您别担心,赫莱蒙思城陷入混乱,对我们来说本就没有坏处。” “……我也曾身为人类,最懂苦痛。”觋诡缓缓道,“若非必要……我不希望人类之间开战。” “尤其是在它们蠢蠢欲动的时候。” 第58章 扭曲之影(二) 两天后。 龙雨带着满身血痕走下擂台。咒女脸色因失血过多变得苍白,躺在地上,嗓子里像含了个急需上油的木风箱,呼吸声如野兽一般沉重。 他还能站起来,但诅咒带来的负面效果还未消失,之后几天他都会变得倒霉。 浑身后黏糊糊的,咒女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化为难以名状的毒,透过皮肤表层渗入血管。龙雨几乎是从身上撕下一层皮,场面有些可怖,而且伴随着疼痛,但剥下血痂后会感觉浑身轻松。 以及感谢咒女的体术并不强,这次他的手腕没再像之前一样断掉。 中级场来往的客人不仅更有财力,对比赛也不仅仅停留在观赏层面,许多人会细心琢磨比赛双方的战斗技巧,有些甚至会在赛后买通斗兽,请本人为其解惑。 龙雨虽然是新人,但热衷于拉拢新人的人也不少,这对客人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投资,但或许会有千百倍的回报。 为了方便客人们,离场的走廊不再直接通向地下,而是顺着台阶而上,愿意接触斗兽的人便会提前离开席位、在走廊边等待。对于胜者来说,这也是一种褒奖,意味着他能享受此刻的荣耀。龙雨从客人们身边走过时,再次听到他们议论起那个秘密——灾异是如何如何暗中操控、试图将赫莱蒙思城变成她的专属的。 第109章 换了套衣服来到a-7,天女刚从睡梦中苏醒,打着哈欠让龙雨进门。 “没什么大碍?那就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应该……哦不对,待会儿祁雅应该会过来。不过你先待着吧,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出去,我有任务交给你哦。” 正式熟悉起来后,天女的说话方式不再那么端着,虽然还是改不了偶尔无差别攻击,但大部分时候的说话方式都更靠近正常的少女了。 想到天女的年龄,龙雨也不得不说她简直是个天才,因此对于天女即将交代给他的任务也更好奇。 他熟练地坐到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在等待天女化妆的同时不忘练习平稳地输出神力、让水珠安稳地挂在空中,顺便询问祁雅是谁。 “大概算是归属于战争教派的自由佣兵?”天女道,“虽然理论上也是一位战争信徒,但她比起信仰甚至更重视金钱吧。” “说起来,战争教派的人真多啊,不管是信徒还是挂靠在教派名下的佣兵。”龙雨感叹道,“好像筛选信徒的标准都比别的教派低一截。” “毕竟底层的战争信徒只是消耗品,自然是越多越好。” 原来信徒也可以是消耗品吗?龙雨可不记得自己看过的书籍里是这样写的。 大陆上的绝大部分出版物都在教导普通人——成为信徒是一件光荣的事,意味着神明注视着你、偏爱着你……似乎很少有人考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 白金色的门再次被敲响,门外传来拖长的女声:“喂!艾琳诺,叫我这个点过来,你不会还没起吧?” “毕竟我化妆需要时间啊,和你这个连化妆品都不认识的糙女人不一样。” “你真的很会浪费时间。” “可是我比你强呢~” 龙雨拉开门,祁雅栗黑色的头发用发卡固定成高马尾,穿黑色工装裤和夹克衫,抱着胳膊,手指夹着一张纸,看起来干练清爽。 “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化完了。” 祁雅的眼神在龙雨身上打转:“哈,你觉得那个是重点吗?快给我解释为什么你房间里会有男人啊,难道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天女打断她的猜测,有些嫌恶地抖抖肩,“我才不会喜欢比我弱还无趣的人。不过由于某些原因,他暂时算是我的学生。话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祁雅随口调侃也没多想,闻言利落地将纸递给天女:“灾异教派的通告,我摘抄了一部分下来,给你看看,我觉得与其说威胁其他教派,不如说这是在警告大家接下来的混乱?” “如果是灾异之神的话倒也很好理解,毕竟祂能感知到灾祸。”天女放下口红,接过纸页,认真地从头看到尾。随后她把纸递给了龙雨。祁雅摘抄了不少内容,其中甚至包括灾异教派接下来的部署。 “暂停传教以及与其他教派的合作……禁止教内人士接触地下教派人员、进入地下教派聚集场所……加强教堂周围的警戒……看起来大部分都是防御措施?” 水珠因为他的分神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在掉在地上之前龙雨及时反应过来将它抬起。 祁雅靠在墙上,“每次有灾害出现,灾异教派都会被当做潜在敌人,甚至会有人聚集起来攻击灾异教堂。毕竟灾异权柄就是和这方面有关的。” “但这是因果倒置吧?是先有灾害,再有权柄……” 就算龙雨不了解灾异权柄,不过稍微想想还是能得出二者之间的正确关系的。 “当然是因为有的人想要发泄,而不是真相。” 天女收拾完毕,冷不丁甩出这句话,随后抱着祁雅的胳膊,回头朝龙雨道:“走吧,一起去黑市看看,正好今天有拍卖会。” “今天是黑市春夏秋冬各仅有一次的大型拍卖会。想要挑选心仪物的买家会提前过来查看普通拍卖品,人多价好,想要换钱的拍卖品主人也会拿出平时不愿意出手的珍藏。” 龙雨摸了摸耳朵,总觉得黑市这个词有些耳熟,但他不太记得听谁说过。 - 黑市门口用厚厚的遮光布挡住外人的视线,沿着狭窄、光线微弱的木地板往里走了大约五十米,穿过第二扇门,才是真正的目的地。光线依旧昏暗得看不清人脸。 很多人。衣着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人。 祁雅的打扮在这群人里很普通,但天女却相当特殊,进门便受到目光洗礼。 天女和祁雅要去的大厅需要购买记录才能进去,于是龙雨在此与她们分别。周围到处都是展柜,买主们以在博物馆里观察文物的挑剔眼光扫视每件拍卖品,珠宝玉石、金属冷感的武器、奇花异草,在恰到好处的打光下分外诱人。 但人真的太多了,如果不用力挤进去的话,很难看清展品的全貌。 龙雨顺着人流走马观花,即使如此还是不小心撞到陌生人。 “抱歉。”还未反应过来已脱口而出。 “咦,你是……” 出现在眼前的、同样一脸震惊的人,赫然是从“赤潮百景之乡”消失已久的阿邦。 即使灯光微弱,阿邦因惊讶和恐惧而颤抖的瞳孔也清晰可见。 他在怕什么? 来不及琢磨,龙雨抓住阿邦的肩,黑色皮外套因力度而变形,他沉声质问:“你不是被赤色荆棘的人抓走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10章 阿邦紧张到咽口水,没有回话,视线游移。龙雨被另一只横空插入的男性手臂拍开,黑发的青年笑容灿烂,手劲却大得出奇,龙雨能感觉到和他有过接触的皮肤痛且发麻。 “你好,我叫阿赫拉,这位是我顺手救下、雇做本地向导的人,”青年反过来抓住他的手,亲切到令人不适,“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现在没事了。” 龙雨甩开他的手,继续跟着人流向前。但他并非打消疑虑,反而更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 刚才和阿赫拉接触的时候,他长什么样,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来着? 龙雨完全不记得。 这不正常。 自称阿赫拉的青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亲切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地盯着阿邦。半晌,他勾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那是谁?闻起来还不错。” 阿邦战战兢兢道:“那是组织之前就在悬赏的人,他杀过组织里的人。” “而且,他很有可能是黑市要找的、前段时间目睹折麦人和劓刑者死亡现场的人。” “原来如此,但他很弱啊。”阿赫拉道,“不过闻起来倒是能吃,有机会的话顺便吃个甜点也不错。” 阿邦用一种敬畏又绝望的表情看着阿赫拉,好像阿赫拉言语间指代的人不是龙雨而是他,但他依旧像最忠诚的蚂蚁一样站在阿赫拉面前。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联络组织的人。” 阿赫拉轻笑道:“大鱼当前,还是正餐要紧。” 龙雨低下头,尽可能把自己藏进人群中。显然阿邦和阿赫拉都不对劲,所以他立刻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想办法躲避这两个人的视线。他很高,低下头才不那么显眼。棕色头发在微光下和黑色无异,倒很安全。 天花板突然亮了,暖光灯让普通人的身体不再瑟缩。衣着或平庸或富贵的人都拼命张望没来得及看完的展品,以求把钱都花在刀刃上。 拍卖会真正开始。提前买过席位的客人纷纷落座,暗地里的气氛突然剑拔弩张。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着主持人的嘴,试图从那双肿胀充血的嘴唇中预测心仪的拍卖品的价格。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拍卖品源源不断地从红幕布下钻出来。龙雨有幸看到了另一颗“海尔希之泪”轻松拍到上千金币,咋舌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盲女到底知不知道这颗宝石的价值。 有机会回塔比镇的话,他必须再问问盲女。如果对方不知道的话,他还是还回去比较好。 渐渐地,第二个小时也过去了,主持人退场走入幕后,换一位漂亮得雌雄莫辩、身着男性礼服的高个男人上台,继续主持接下来的拍卖。 或许美人都是相似的,龙雨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此时上一件拍卖品的价格已经接近一万金币。龙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赚钱这件事上太不上心,连这群人的零头都不到。 他意识到自己短期内不太可能接触到此类贵重物品,留在这里也没多大意义,而且站了两个小时,腿脚酸痛,于是悄悄从后排离开,准备到附近的甜品店坐一坐。 而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新的主持人打了个响指。 此时本该由侍者端来新的拍卖品,但幕后却突兀地钻出一根赤红的、眼熟的触手。也不单单是触手,在那上面还挂着一“根”直挺挺的死人,赫然是刚才钻进幕后的上一位主持人。 新主持人含笑看着台下的人,越是座位靠前的人越富有,手里捏的宝贝越多,实力也不算差。但突然直面传闻中恐怖的血腥猎手,一群人还是吓得慌了神。 一瞬间的寂静过后,尖叫声此起彼伏,混乱的人流一股脑儿往外冲,什么风度、礼貌全部忘得一干二净,生怕成为血腥猎手的下一个目标。 龙雨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带到门外,但最后他死死扒在门边,没有跟着人群乱跑。 他的心脏一阵狂跳,因为他注意到血腥猎手并没有跟来,而是缩了回去。以它那庞大的身躯,将人群包围起来根本不是问题。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 龙雨先前还以为这是巧合,现在看来是他不够了解赤色荆棘的作风。但他之前只知道赤色荆棘的领头人叫莱尔,从没听说过阿赫拉这个名字。这个人凭空冒出来,还在赤色荆棘内部拥有很高的地位,仔细想想,他是幕后主使的可能性很大。 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喂,你在发什么呆,快点离开这里吧!”路过的女人好心地喊了一句,打破龙雨的思考,一丝快要被抓住的线索从脑海中消失。 仗着身高,龙雨一眼找到衣着特殊的天女。 这家伙的直觉很敏锐,果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正在试图寻找可能的突破口。她们逐渐远离人群。 龙雨快速跑过去,与天女会和。 “什么味道?”嗅觉敏感的人首先察觉到空气的变化。 难闻的腥臭味从破开的下水道口蒸腾而上,久不见天日的触手上沾满污渍,从街道的尽头伸出,滑行般前进。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一路撞坏了无数店面,好几条触手一起,将从会场中逃出的人团团围住。 后面出来的人看到这东西,下意识往回跑,但他们的去路却被那位主持人堵住,跑在最前面的女人不幸地被难以察觉的蛛丝割开了头皮,成股的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而沾在蛛丝上的血液快速凝固成漂亮的血珠,被主持人轻轻擦去。 第111章 精致如人偶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哂笑:“不好吃的血肉会损坏蛛丝的韧性。” 触手重重拍下,强大气流下墙灰弥漫、碎玻璃和砖块扑面而来,祁雅抓起店门外的金属招牌当盾,护住致命的关键部位,并回头确认两人有没有跟上她的节奏。龙雨站在最后,长裤被玻璃划出几道口子、留了伤,但未深入皮肉。 “地面在震动,不能在这里久待,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龙雨急促道。 “没有安全的地方!”祁雅道,“只能怪黑市把入口开在死胡同里,这里连个转角都没有。” 说话间,血腥猎手在如蛇般轻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仿佛受到了某种吸引正在分辨,不变的是他一直在朝这边靠近。 “去墙上!”天女咬牙,“虽然危险,但并非没有生路!待在这里死路一条。” 两边的墙又高又厚,可以站人,但站上去很容易被当成靶子,而且他们不知道墙后有什么。 祁雅犹豫了一秒,道:“好,我送你上去。” 她把人推上去后,天女趴在墙上,烈火般的红色发丝从发夹散出、垂落肩头,目光深沉地望着四处蔓延的触手,“如此大手笔的暴露自身,赤色荆棘到底在图谋什么?” 龙雨快速助跑,依靠臂力顺利将自己送上去,听到天女的话,猛地想起自己这两天听到的流言。 他不知道要如何做到,但他很肯定赤色荆棘的目标:“是嫁祸!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人误以为灾异之神与血腥猎手达成了合作!” “什么?”天女一脸错愕,“可我听说血腥猎手的智力不高。” “一定有人在暗处出谋划策,”龙雨道,“我怀疑,我今天遇到的那个自称阿赫拉的男人就是幕后主使。” 他快速向天女解释了他们分别之后的意外。 天女听完后点点头,又摇摇头:“既然出现在明面的是血腥猎手,那么阿赫拉必然还有后手,否则这样的暴露对血腥猎手来说绝无益处,赤色荆棘的人不会同意合作。” “那是不是灾异之神?”祁雅突然插话,指着尘土之中稳稳站立的人影。 那双充满死寂的红瞳不会有人认错,没人知道它何时到来。但灾异之神能够预知灾祸的传言便在此刻坐实。 祂仅仅是动了一下手指,术法便将黑市地上部分的建筑摧毁得更加彻底,瓦片如利刃般飞出数十米,差点砸中某个倒霉蛋的头。阿赫拉身形一晃,笑嘻嘻地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再会”。 祂身侧的承重墙摇摇欲坠,最终哗啦啦倾塌。 龙雨三人脚下的墙面都有些不稳,更别提黑市残余的部分。觋诡一个闪身,已经出现在血腥猎手身前,强大的法术掀起狂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 “呯”地一声,粗壮的触手转瞬被削去一大段,残肢跌落在地,仍然试图行动,而本体已经畏惧地收起了被砍断的触手。觋诡一瞬不瞬,下一秒,强烈的红光再次穿透它一条触手。 血腥猎手加快了逃逸速度,同时不忘将抓住的肉食一并拖走。实在带不走的,有些侥幸留下一条命,但更多早已死亡。 视角良好,三人将这场瞬息万变的战斗收入眼中,等回神时,墙下、刚才站立的位置竟出现几道气浪划过的风痕。 “那是什么术法?”龙雨心有余悸,低声问天女。 天女敬畏地看着那个瘦小的人影:“什么都不是,那是基础术法,和老师前几天教你的没有不同。” 祁雅眼神狂热:“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啊!” 阿赫拉和血腥猎手跑得太快,觋诡皱着眉收起两只触手,如此重要的证物不能被别人捡去。她重新回到阿赫拉站过的位置,徒手掀开废墟一角。 墙面掩盖了好几具尸体,都是被阿赫拉所杀。 觋诡挥挥手移开墙面,仔细检查尸体的状况。她注意到躺得靠里的女人的头皮上有大片血迹,显然是被某种利器干脆地割开,这种利器极细且锋利。 觋诡见过舞神的死亡报告,立刻明白这种痕迹很可能是蛛丝干的。 那意味着谋害舞神的家伙来了赫莱蒙思。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出于一种不好的预感,觋诡用术法捏出飞鸟,给战争教派和放纵教派传了消息。无论如何,她不能和这两个教派站在对立面,所以她必须主动解释现状。 战争教派今日是巍河处理公务,虽然最常和觋诡打交道的是凛凭,但他也很尊敬这位强大的神明。 于是在接到飞鸟之后,他火速回信,并试图通过术法联系在外清理腐尸的凛凭,确认他的安危。 他一连使用了几次术法,往常无论正在休息还是工作的凛凭都会很快给出回复,但这一次,所有术法全失败了。对方没有任何动静。 凛凭极有可能已经陷入了危险。 巍河在室内踱来踱去,最后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冷静、冷静……大局要紧,这时候要做的事很多,不能浪费时间……我相信他能够平安回来的,他比我厉害多了……” “不好了巍河主教!” 传教士杰克突然闯进来,大吼道:“凛凭大人被灾异教派的人抓走了,现在正关在灾异教派的教堂里!” “这不可能。”巍河吓了一跳,下意识反驳,“灾异之神刚才还给我写信,提醒我杀害舞神的人来了我们这里。” 第112章 杰克懵了,声音弱了很多,“这……可是,教友们已经和灾异教派的人打起来了……” 巍河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苦笑道:“好计谋,真是好计谋。一旦出现了伤亡,等战争教派宣布要和灾异教派合作时,双方都很难相信彼此,所谓的合作便徒有其名。那放纵教派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如果有放纵教派牵线,倒还有可能合作。 “没听到任何消息,大人。”杰克老实回答道。 “那就好。”巍河叹了口气,“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第59章 扭曲之影(三) 事情看起来已经结束了,灾异之神的身影如轻烟般消散。龙雨准备跳下去,正常地离开,又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道该不该说“果然”,因为庭灯调查组需要一手情报,于是各位情报员都会频繁出现在危险的地方,尽可能抓住更多消息,魏烺也是一样。 龙雨憋着一肚子话要问魏烺,冲动地跳下高墙,朝魏烺奔去。 魏烺手里拿着记事本,飞快地书写。龙雨站在他面前,等他写完。短短的一分钟,他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掩藏在眼镜后的双眼淡漠如水,不见悲喜。 记录对他来说只是“记录”。 魏烺收起笔后,龙雨忍不住先开口:“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赫莱蒙思了。” “哼?”魏烺不知是笑还是疑问,抬眼看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之前住的地方,邻居家的山樱开了,虽然还不怎么香,但很漂亮。你见过吗?” “我很抱歉。” 魏烺没有说更多。但龙雨知道他们心照不宣,指代的是同一件事。 龙雨抿唇,深沉地凝视着魏烺。 “没什么可道歉的,你帮了我很多。而且我……其实我很高兴,当我刚意识到我认识的那个‘思航’可能没死的时候。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那段经历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怎么突然跑了?”祁雅追过来,谨慎地打量魏烺,给龙雨使了个眼神,“是认识的人?” 龙雨点头,“他不是坏人。” 脚下用水泥和鹅卵石铺就的路再次发出轻颤,仅仅是大马车满载而过的程度。但此时此地不会有那样的马车经过。 大部分人类的感官不足以捕捉如此细微的震动。于是当危机展露獠牙时,人类的反应是滞后的。 龙雨只来得及注意到魏烺镜片上的光亮减少。漆黑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嘭!” 身后如骤然炸开的烟花,来不及听到解释,他已经被魏烺勾住脖子扑到地面,腥臭黏腻的污水溅了满背。身后冷风再次袭来时,龙雨看清了那根如蛇般垂涎地盯着他的巨大腕足,每个凹槽里都长满尖锐的牙齿,能轻易刮开猎物的皮肉。 腕足的速度快得惊人,龙雨瞬间回忆起在斗兽场那晚被其追逐的恐惧。 求生本能使他抓住了腕足的尖端,双手鲜血直流也不敢放开——一旦松手,腕足便会缠到他身上。 魏烺迅速切了一刀,砍下手臂长的一段,腕足却不像和灾异之神战斗时那样畏惧,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缠绕着,凭借庞大的身躯,将龙雨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天女急得手抖,指着触手的枪连开四五发,仅有两发打到触手上,幻术在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她没有其他办法。祁雅抓着她的胳膊,带她远离战场。 祁雅的眼中划过一丝悲凉,却沉声道:“冷静点,艾琳诺,我们见证的强敌与死亡还少吗?我们打不过它,别去送死。” “他必死无疑。” “我知道,”天女握住她的手,“但陌生的佣兵和身边的熟人不一样。” 另一条触手游过来,利落地甩开魏烺,剖开龙雨的心脏,在他身体里翻搅着。良久,触手顶端的吸盘轻轻一勾,取出仅仅指甲盖大小的权柄碎片。 触手开心得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离开,甚至没有吞吃龙雨的身体。 直到那个恐怖的存在从视线里消失,天女才一脸惶然道:“刚才那是什么?看到它的瞬间,我都快被它吸引了……” 祁雅摇头:“我没见过那东西。” 魏烺咳出些许鲜血,带着满身狼狈,检查了龙雨的状态。胸口破了个洞,从洞里可以看到内脏损坏严重,身体启动了最后保护程序,龙雨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昏迷。他的手指触碰到龙雨的颈动脉,脉搏微弱。 “他要断气了。”魏烺道。 传统医师不足以救回他的命,而有此能力的治愈信徒在飞羽城庆祝一年一度的芳菲节。他们能做的唯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小段历程中坚持陪伴在他身边,无论他是否能感受到这种关怀。 三人围在龙雨身边,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按秩序教派的标准,将其双手交迭,手中握祁雅特地从完整箭矢上拆下来的一截箭羽。 “……总觉得还有些话没跟他说完,有点遗憾。”天女小声道,“现在说好像也太迟了?” 魏烺道:“说吧。” 祁雅和龙雨实在不熟,在向死者表达关怀和尊重后便走开几步,站在一旁警戒。她偶尔能听到魏烺和天女说话的声音。 天女握住龙雨的手,还能感受到温度。她蹲在他身侧,正如每一位坐在死者身边为其颂唱悼词的知宾。 “这是之前答应过告诉你的。” 第113章 “神力的本质是超然物外之力,将我们所能看到的世界、不能看到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神力并非来源于神明,不是由神明赐予的福泽,而是天生的禀赋。” “传说神力越深厚,越能看清世界的真相,虽然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但我们确实只能不断练习、体会,学习更多相关知识,才能为进阶打下基础,然后压缩神力、突破桎梏,实现进阶。” “教会和成员是互利关系。相同的神力能在每个人的身体中创造相似的‘场’,无数‘场’的迭加会出现‘共鸣’,带着我们体内的神力如活水一般流动。” “还有……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总是在做多余的事情,今天也不该莫名其妙把你拉过来……对不起。”天女愧疚道。 魏烺拨弄了几下龙雨许久未剪而稍长的头发,沉吟道: “世界是一张虚伪织成的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布满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肉瘤……” 祁雅往旁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我们该走了,很多人正在靠近。” 她们离开了。魏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嘴唇嗡动。 他说,“再见。” - 占卜家最近才告诉恋人她的真名,束玉卿。毕竟作为时间之源流的信徒,她越远离纷争,预知才越真确,芙影表示十分理解。而告知名字则意味着,芙影将成为她在人世间的锚点之一,占卜家也再无法清晰地预知她的未来。 当初占卜家预言到赫莱蒙思城的未来后,她们果断离开赫莱蒙思城,却并未回到松兔镇,而是在鸣狩城买下一个带院子的独栋小楼。白日里,芙影离开轮椅,在院子里练习行走,占卜家则在二楼小阳台研读《古老神秘学的起源与变种》,直到需要占卜的求助者找上门来。 今日也是如此。但占卜家阅读时,有那么一瞬间,她从西边捕捉到一丝突兀的情绪波动。 “奇怪。” 她呢喃着,收起书本回到室内,从整面墙的草药柜中精准找出需要的香草、香料等,放入锅状的对象中点燃,取出灵摆,默念咒词,做了一次占卜。 但直到占卜材料在她眼前化为烟灰,她都没能从占卜中获得任何提示。 “真奇怪。” 但她转念一想,原本就只有一半的成功率,有时占卜失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占卜不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命运终会到来”。 - 巍河简单解决战争教派和灾异教派的冲突后,匆匆忙忙赶到事发现场。魏烺等人没有带走那截断肢,战争教派的人便理所当然地占为己有。对于现场留下的四五十具尸体,巍河挥挥手,道: “正好那边有条河,你们把现场简单处理一下之后,就把这些可怜人都放进河中吧。” 那条河发迹于某座雪山、一直流向海洋,由于凌汛期到来,水面比冬季高出许多,很快就能把尸体冲走。赫莱蒙思城的居民向来没有敛尸的习惯,这么做不会招来非议。 很快,手下做好了一切。断壁残垣被清除,尸体被带走。 魏烺短暂地回到先前的住处。在不远处,桂冠教派差不多修好了一座崭新的教堂。他笑着,眼底是惊心动魄的残忍。 桂冠教派的风光,就如消散的冰雪,就快要远去了。这风光短暂如蜉蝣、泡影,值得一声叹息。 或许精通棋术的杀戮之弈神早已看破她叛出的下场。谁知道呢? 反正,第一枚棋子,要出局了。 第60章 扭曲之影(四) “海尔希之泪”在神秘的空间里闪烁着金绿色的光芒,宝石上的眼睛灵动美丽,竟如活人一般。 寂静的灵魂徜徉在“海尔希之泪”的眼中,梦见了遥远的过去。 那年春天,第一场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从一个南北朝向的空旷山洞的两头同时诞生了两只怪异的生物。 朝向北方、面对未消的积雪的那只浑身滚圆、体表长满翅膀,散发出柔和的金光;朝向南方、面对湿润的大地的那只模样更加怪异,身体几乎与泥土同色,软乎乎的一团,说不出是什么形状,且全身长满水色的眼睛。 它们一起在荒芜的大地上旅行。 千百年转瞬即逝,世界上的生物不再单调,参天树林拔地而起,长满翅膀的那只飞到树冠上筑巢,长满眼睛的那只则在树下闭目休憩。 又过了许多年,人类出现了。 它们静静观察过人类,有了“家人”“朋友”的概念。眼睛怪物开始笨拙地学习人类的语言,它叫翅膀怪物“哥哥”。但一开始,它们没有性别,也不懂人类的感情。这只是一种模仿。 眼睛怪物嫌弃丑陋的自己,羡慕女人灵巧又漂亮的身体、金子般闪闪发光的长发,而翅膀怪物觉得无所谓。终于,在“妹妹”的要求下,他们用■■交换了躯壳。 翅膀怪物制造出来的是一个金发女人的躯壳。眼睛怪物制造出来的是一个棕发男性的躯壳。不过现在,它们交换了颜色。 翅膀怪物依旧不介意,即使现在的颜色曾被眼睛怪物嫌弃丑陋。 眼睛怪物迫不及待地希望融入人类,但在那之前,它得给自己取个名字。于是它们研究了人类祭祀它们这些怪物时使用的图腾,最后选择了它们都喜爱的那个。 人类称之为“龙”。 它们在人类社会里度过了一段悠闲、新奇的时光。 第114章 后来…… 盘踞在海水中的神明向大地伸出了爪牙。 “神明”一词是人类祭祀时的叫法,大部分亲人的怪物都很乐意接受这个称号,实力弱小的、不亲人的怪物,则被人类称为“恶神”“邪魔”等。不过经过千年的演变,后来无论是什么种族,只要是强大到一定程度,都能被称为“神明”。 自称“极恶圣王”的海中霸主蒙拉袭来时,地上的怪物刚发现信仰的力量,正在争夺信徒和权柄。它们无法团结起来共同对抗蒙拉,也根本没意识到蒙拉的野心,于是许多怪物都死在那场剧变中。 幸运的是,蒙拉从其他怪物那里抢来的都是已经分化过的权柄,基本无法再与它的权柄融合,这才遏制了它的力量。 翅膀怪物和眼睛怪物……不,现在应该叫祂们双生神明了。祂们见到了惶恐畏惧的人类为蒙拉搭建的祭台,献上人牲,祈求它放过人类。 祂们被蒙拉发现了也不打算逃跑,而是决定制止蒙拉。 祂们很强大,但蒙拉丝毫不比祂们两个加起来弱,且自愈能力很强,祂们打了好几年,却发现蒙拉正变得越来越强大——信仰它的人在增加。于是…… 记忆飞速飘走,无数色彩在眼前飞舞,只剩下金发女人的呼唤。 龙……雨……? ……好冷啊,我这是在哪儿?我的腿好像泡在水里,快被冻得失去知觉了。 “爷爷快看,河里有个人!”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指着上游的方向惊呼。 “哎呀,乖乖,小声点,你这一嗓门儿,我的鱼都被吓跑了。” “爷爷,别管你的鱼了,你快去看看嘛!” “好,反正鱼都跑了……天吶!” 赶紧把沿着水边漂流的“尸体”抬上岸后,钓鱼人发出一声惊呼,“这个人还活着?这身上还有这么大个洞,得赶紧送去治疗啊!” “什么?那你快带他去医师那里吧爷爷,我给你看着鱼具,好不好?他的衣服也全湿了,爷爷你的保暖衣在哪儿呀,快给他换上吧。” “行行行,哎哟,这身子真轻啊,可怜的。” 爷孙俩急急忙忙收拾了一通,风风火火赶到最近的医师家里。爷爷身上有些老毛病,经常来这边开药,这家的医师和爷爷很熟,连他的脚步声都记住了,进门医师头也不抬,研磨着手里的草药,“李老头,我前两天才给你开了药,怎么今天又过来了?” 李爷爷不客气道:“别摆弄你那破草药了,快来救人!” 医师这才抬头,看到李爷爷背上的人,顿时一惊,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急救药,往龙雨嘴里塞了一颗。这药副作用挺大,接下来一段时间龙雨会失去视觉、味觉,但只要能把人救活,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医师虽然生性有些不着调,但人是很好的,把如此珍贵的药丸喂给陌生人也不觉得心疼。李爷爷不懂医学,默默看着,时不时帮医师递点东西。 等医师忙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他一脸冷汗,擦着手对李爷爷说:“还好,他命硬,我的药也没有浪费。不过现在尽量别挪动他,不然很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李爷爷和小孙女纷纷松了口气,小姑娘喜笑颜开,抱着爷爷撒娇道:“爷爷,我们好厉害的对不对,所以我们今天晚上不吃鱼好不好?” 小孩子的话向来缺乏逻辑,却逗笑了医师和李老头。袖手在一旁等着抓药的老街坊也忍不住道:“老李,今天就听孙女儿说的,吃点好的,别老惦记你钓上来那几条小鱼了!” 调侃声中,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龙雨是第二天中午醒来的,说不出是被痛醒还是被饿醒,或者是被梦中混乱、扭曲的絮语吵得头上像针扎般阵痛,或者三者皆有。 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破损的内脏正在快速修复,胸口痒得要命,血肉在不断生长,重新流动的血液润湿了伤口处填充的草药——等等,哪儿来的草药? 龙雨终于睁开眼。但他无论看向哪里都只能看到混沌的白光和黑点,此外没有任何东西。 而喉咙是干燥的,干得发痛,如果不是生病,那就证明他的身体处于严重缺水的状态。当然,以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自己爬起来找水喝。他只能慢慢移动手臂,在床边摸索着,摸到床单、一手稻草、床边缘的木板。 两道轻巧灵动的软底鞋脚步声正朝他走来,小女孩今天叫来了朋友,打算让朋友见识见识她救上来的人。她推开门,便看到龙雨的在摸索,头朝声源方向歪着。 小女孩愣了一秒,哒哒地跑过来,惊喜地说:“叔叔你醒啦?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水!” “玲玲,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她带来的小朋友跟屁虫一样贴着小女孩不放,拉着她的衣角偷偷问道。 玲玲重重点头:“当然,我不是都说了嘛。” “他好漂亮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我觉得他比我姐姐最漂亮的时候都好看很多。” 龙雨听着两个小朋友偷偷摸摸说了一大堆,还自欺欺人地说得很小声,殊不知在安静的室内,就算已经压低声音,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喝过满满一壶水,感觉喉咙好多了,便问起玲玲他是什么状况。 原来龙雨的“尸体”顺水而下,一路漂流到这个下游的小镇的老街区,因为这里老人很多,生活节奏慢,同时背靠鸣狩城,渔业发达且不愁销路,所以大部分人都有钱有闲,和善随性,干不出见死不救的事。 第115章 玲玲把如何搭救龙雨的事完整说了一遍。 当问到今年是哪一年的时候,玲玲瞪大了眼睛。 “你连时间都不记得啦?现在是3177年4月2日,正巧是爱侣节啊。”玲玲嘟囔着,“如果你有恋人的话,说不定她现在很担心你呢!” 龙雨哑声道:“我不知道。” “不过我能感觉到,我的过去很重要,如果不能想起经历过什么,那还不如让我死掉。”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我想不起来……我的头很痛……” “好啦,好啦!想不起来的事就不用想了,”玲玲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学着医师的模样语气严肃地说,“你才醒来,先好好休息,我去叫爷爷给你做点吃的。我们走吧,小安。” 两个小孩走后,龙雨心念一动,从储物空间里取出“海尔希之泪”。这枚金绿色宝石呈现出颓败的灰白色,龙雨虽然看不到,却能从鹅卵石般的触感判断出,这颗“海尔希之泪”已经作废了。 奇怪的是,他失去了记忆,却对操控术法十分娴熟。 而且,他还记得许多在梦中使用过的术法。它们清晰得就像刻进脑海。 龙雨抬起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右手手臂,指尖凝聚起璀璨的金光,渐渐化作两条身姿优美的观赏鱼,逼真的鱼鳍轻扫他的手腕。最后,它们顺着主人的指引流向胸口空缺处。 龙雨的本意是加快修复伤口,却没想到肉芽生长的速度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强烈的痒意逼迫他咬紧牙根,全身紧绷,竭尽全力遏制将伤口重新撕开的欲|望。 大约持续了一刻钟,方才注入的神力才消失殆尽。 李爷爷端着一碗香甜的米粥,大跨步走进来,一下就注意到龙雨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湿。 他满脸的不高兴:“小伙子,你这才刚醒,就开始折腾了?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别不当回事儿。我扶你起来,你先把这碗粥喝了。” 龙雨沉默地喝完粥,才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一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这里久留。” “等你伤好了再说。”李爷爷敷衍地说,又帮他擦了擦汗,收拾东西走了。 第61章 扭曲之影(五) 虽然伤口恢复得很好,但大约过了一周,眼睛渐渐恢复清明,龙雨才被允许下床活动。 不过医师原本预计他恢复的时间要一个月,见他恢复得这么快,好奇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异之处。 龙雨告诉医师实情:“我不是人类。” 医师嗤之以鼻,根本不信,觉得他在胡扯:“得了吧,你全身上下我都检查过,就没哪里不是个人。还是说你脑部也受损了?” “受重伤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才被救上来,没有治愈信徒救助,这样还能活下来的,你真的觉得是人类吗?” “怎么不能,”医师振振有词,“书上有案例,有些人的呼吸停止十分钟都还能被救活——虽然代价是被压断几根肋骨。我给你喂药的时候你还有一口气,能给你救活不是很合理吗?” “……你说得对。” 龙雨无力解释,顺从地接受医师无恶意的嘲笑。 反正他是不是人类这件事其实并不重要。 小镇生活安宁,李爷爷天天出去钓鱼,玲玲不喜欢这项活动,现在更是天天往医师家跑,坐在床边脚不着地,晃着腿询问龙雨的见闻。 在龙雨的记忆里,除了远古,便只有从三十年前到十年前的小部分记忆。 那时候他似乎在和几个朋友旅行,每段记忆都有不同的背景。 他挑了些有趣且不可怕的内容,当故事一般讲给玲玲听,玲玲听得津津有味,回头又和爷爷撒娇,让爷爷帮忙告诉在渔船上工作经常不着家的爸爸妈妈,有机会她也想去外面玩。爷爷宠她,无不答应。 这晚月明星稀,小镇早早陷入美梦,医师还在研磨草药,龙雨下了床,帮他整理在外面晒了一天的草药。 末了,龙雨向医师提起决定离开的事。 “好吧。”医师放下手里的钵,朝龙雨伸出手,“给钱,二十二枚银币外加五十七枚铜币,二十枚银币是你的救命钱,怎么样,我收费很良心吧?” 龙雨的储物空间里是有些存款的,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钱从哪儿来。 他对医师的收费没有异议,从储物空间里数出对应的钱,交给医师。 医师收了钱,却按住他的肩膀:“虽然理论上你走不走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但是!作为一名医师,我希望我救回来的人不会随随便便送死,所以我也希望你情况好一点再走。” 龙雨答应了。 但在凌晨时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十分不安,总觉得全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在焦急地提醒他赶快想起来。 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横竖睡不着,龙雨穿上衣服离开了医师的院子,在月光下一路朝着江边走去,来回走了两圈,找了条石凳呆坐着,一直坐到晨光熹微,江面撒上粼粼金粉,睡眼朦胧的渔民撑着小船离岸。水鸟纤瘦的影子被水波扭曲、切割,它陡然展翅而飞,阻挡了天光。 不安的预感终究不是发生在此处。 他什么都没能等到。 但有一个念头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过去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不能知道我经历过什么,那还不如让我死掉。” 第116章 - 赫莱蒙思城已经乱了套。 人形的,非人形的,长角的,长鳞片的,数不清的邪物不知从何处涌出来,扑向毫无防备的人群,所有人,无论是娇滴滴的淑女还是老残的乞丐,此刻都拼命往看起来安全的地方跑,惊恐的尖叫汇集成邪物进食的伴奏曲,很快,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多出不少鲜血淋漓的尸体。 赫莱蒙思城人数众多,天眷者到底只占少数,低等邪物无穷无尽的杀戮欲得到释放,刚啃上男人的脖子,又朝小孩的脑袋抓去。 一片慌乱中,即使有人愿意与邪物搏斗,也被人群裹挟着逐渐远离屠戮的中心,有心无力。 没人知道眼前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可怖的邪物又是谁的手笔,只有被邪物撞破的家门,居民拖家带口,匆忙逃亡,沿着战争教派清理出来的安全道路穿行,疲惫且胆颤心惊地来到唯一还开启着的城门前,等待逃离的机会。 一天前,由“某些摩擦”引起的教派争斗短暂地得到了处理,但很快,有人放出了灾异之神与阿赫拉站在一起的照片。 照片上灾异之神脸色苍白,眼中黯淡的红色与竖瞳像极了童话中的反派,而阿赫拉笑容得意地瞥向镜头。 拿到照片,觋诡才恍然,原来阿赫拉并不是见到她就逃跑,而是为了设下了埋伏。 阿赫拉知道觋诡是不死的也是不惜命的。除却这点实在难缠,觋诡却是传说中驻留在赫莱蒙思的三位神明——放纵、欺诈、灾异——之中最弱的一位,她对神力的运用不如另外两位那样高超,学习的术法不多,最常使用的是基础术法。 而离间只是第一步。 觋诡终于明白阿赫拉的野心,但已经来不及了。 九个小时前,觋诡察觉到大难将至,动用神力通知全城人离开,许多人不以为意。 赫莱蒙思城话语权最大的,其实是拥有整条繁华商业街和“赤潮百景之乡”这种富豪聚集地,掌握上层资源,其他教派发生冲突时都会刻意绕开的放纵教派。 这就是放纵,毁誉参半的放纵。 放纵信徒相信,强大的放纵教派会带领大家克服困难,一切困难最终都不是困难。 乌尔利尔和法罗却敏锐地察觉这次的风雨不同寻常,为了保险,他们几乎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发布了另一则通告,让城中的普通人赶紧离开。 斐克顿倒是明白了为何前段时间血腥猎手敢袭击“赤潮百景之乡”。 作为一个地下教派,却让赤色荆棘积攒了如此深厚的实力,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赫莱蒙思城的各大教派都会花大力气打击赤色荆棘,派队伍定期清剿残党。 除非,有人刻意扭曲了外界对血腥猎手的认知,让它变得“汲汲无名”。 他的手指慢了下来,信纸上墨水咽成一团,淡淡的木质香气流露到空气中,直到阳台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叫,晃晃悠悠的飞鸟“叮叮”地敲打窗户,斐克顿才回神,取下飞鸟腿上的信。 信上只有两行字,笔迹熟悉,斐克顿帮檀许处理公务的时候见过觋诡的字。 【血腥猎手或为蒙拉分|身,而主导的阿赫拉必然是蒙拉分|身,继承的能力应为‘扭曲’。】 只看了一眼,斐克顿便谨慎地收起了信纸,起身前往顶楼、檀许的休憩之处,请神明做出决断。 托秩序女神的福,自天灾后,全世界天眷者对蒙拉这个名字都十分熟悉,祂自称“极恶圣王”,本体堪比岛屿,十分巨大,形似章鱼,有八条腕足,强大且狂妄,在神明混战时期登陆,然后夺取了多个权柄。 蒙拉在神明混战时期被打退过一次,第二次登陆才被秩序女神封印在远离海洋的雪山之巅。 面对当前的混乱,觋诡给出的答案竟然是蒙拉并非从未消失过? 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它到底制造了多少分身? 斐克顿无法得知答案。 檀许也不能。 但此时,他需要决定整个教派的生死。 - 今夜,选择留在赫莱蒙思城的所有人都精神紧绷,城卫与各教派都派了一半人守夜,防止邪物卷土重来,趁夜偷袭。各教派的人在管事的命令协查,最终还是放下了对异教徒的鄙视,大力招揽强者,在城中结伴巡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走得太多,大街上的垃圾都没人清理。 角落里还躺着不少尸体,因为家人逃走而无人收尸,又或者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躺在一起。白日各教派已经将大部分尸体分成有无信仰两部分运走,只有少部分还没来得及辨认的,暂时堆放在路边。 巡逻队里,鼻子灵敏的胖子队员老是感觉有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始终挥之不去。 “你们闻到了吗,这什么味道?” 其他人闻言也仔细嗅了嗅,有人道:“是有点臭,可能是尸体散发的怪味。” “臭吗?我觉得还好啊。”有人笑嘻嘻地拍打胖子的肩膀,“我一个月没洗的臭袜子比这熏多了。” 胖子生气了:“谁管你洗不洗袜子!我说的是味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站在上风头,那些尸体在下风头,我们闻到的绝对不是尸体的味道!” “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好像有点太安静了,你们不觉得吗?”有人道,“我之前看着另一队去了隔壁街,可是我现在听不到任何动静。” 第117章 “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他们只是往另一头走了呢?” “等下,好像是有点不对!”领队说着,迅速贴到墙壁上,警戒地望着周围。 其他人下意识照做,胖子因为体质原因落到最后,然后眼睁睁看着领队的脚下从坚实的地面变成了一团空气,一排人毫无知觉,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掉进陷阱里。 “你……你不是领队!” 胖子惊恐地后退,转身就跑,顷刻便被不知何时布置好的蛛丝割下了头颅,尸首分离,血溅了一地。 黑夜越发寂静,街边弃置的红玫瑰招牌冷冷凝望这一切。 夜半,觋诡正在楼顶室内花园与橘拢舟下棋,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总是望着沉闷的夜空思考。月亮高悬,银蓝星辉闪烁,有时她会忘记呼吸。被烟灰色长裤包裹的双腿偶尔才动一动。 漆黑的遮光窗帘全部拉开,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灯火寥寥。 觋诡焦虑地等待阿赫拉为她们揭晓答案,这座城市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答案。 不过,即使觋诡等人已经算到了阿赫拉打算半夜突袭,也不曾想他竟然如此大胆,竟敢直接袭击巡逻队。 是她们错估了阿赫拉的实力,还是说,这背后还有其他人的推波助澜? 许久未落半子。 橘拢舟穿着长裙,腿上盖着皮毛,眼中闪烁着跳动的火光与蠢蠢欲动,斗胆扬声询问她的神明,“您又要亲自上场吗?” “让女巫会的姐妹们去做吧,您知道的,她们加在一起,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她目光希冀,期待从崇拜的神明口中听到允诺。 “呯、呯。” 话音未落,城中接连传来几声枪响,觋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身影已从楼顶消失。 橘拢舟哂笑,也掀开皮毛,站起来,打开玻璃窗,从阳台纵身一跃,骨节分明的玉手从怀中掏出一只青色的陶笛,流苏飞舞。 “神明啊……”她在狂风中呢喃,“我来向您展示奉献的爱。” - 魏烺、天女等人依旧留在城中。前半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正如从前的每个夜晚一样。到了后半夜,天女猛然转醒,听见门外一阵异响,像野兽的爪子在地板上摩擦制造出来的怪声,尖锐刺耳。 门外的怪物并未停留多久,而是继续朝楼上走去,利爪踩在地面发出轻响。 天女不清楚它是如何跑进来的,但它大概率不是普通的野兽。 它在往上爬,而最有可能的目标是放纵之神。 天女从没想过放纵之神打起架来是什么样子,她见惯了檀许坐在丝绒沙发上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的微笑,也见过他身着礼服站在人群中风流恣意的神情,但仔细想来,不知从何时起,檀许便不再亲自出手。 她考虑了大约一分钟,最后还是担心地披上黑色风衣跟着怪物的脚步声往上走——即使她明白自己这种实力很可能打不过怪物,但从小被世家教导出来的女性很难抛弃内心的责任感和冒险意识。 她出于本能地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幻术,隐蔽自身,每走到一个转角都小心地倾听前方的脚步。 好几次,天女已经离它太近,甚至能看到它的背影、听到它喉咙里的咕噜声,它对着空气发怒,听起来有些不正常的痛苦。 它有智慧。 天女很清楚,这意味着这头野兽或许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兽人。 但天女忘记了一件事:无论是野兽还是兽人,他们的嗅觉都很灵敏。 巨大的白狼呜呜咆哮着,最终没能抵挡本能,陡然回身,面目狰狞地将天女摁在身下,粗重的呼吸声在天女耳边炸响。 天女才明白自己的幻术对巨狼没起到效果,但为时已晚。她一狠心,从储物空间里找出珍藏的皮鞭,架着巨狼的嘴,防止它给自己来一口。 但人的力气哪抵得过巨狼的力气?很快,她的虎口处便开始出血。 “谁在那里!” 乌尔利尔大步走来,天女分辨出她的声音,闻言喊道:“快来帮忙!” 专注于与巨狼的搏斗时,天女听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懒散男声:“乌|尔利尔,你们是熟人吗?” 乌|尔利尔点头:“几年前天女找到我,说她希望来斗兽场‘观摩学习’一番,后来我们私底下便有了交往。” 檀许打了个响指,巨狼似乎瞬间失去了目标,迷茫地甩了甩脑袋,一头撞在墙上,把墙撞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天女从地上爬起来,吃惊地问:“这、这是什么能力?” “这是致幻,和你擅长的幻术是同类。”檀许笑容微妙,“如果你愿意脱离家族、放弃信仰欺诈那家伙的话,我便把我的经验传授给你,如何?” 虽然神明级的人传授她经验很诱人,但要脱离家族、放弃信仰的话,天女只能忍痛拒绝。 而且她冷静地明白,如果她真的按他说的做,恐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多数教派,都是排斥改信的信徒的。 檀许手中积蓄着力量,仅仅一颗玻璃珠大小的黑金色小球,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周围的空气都因它的存在而扭曲。他随手将玻璃珠抛向巨狼,却听玻璃哗啦啦碎裂的声音,一道身影破空而来,以娇小的身躯抓着巨狼的后颈,为它挡下这一击。 觋诡飘飞的黑发与巨狼纯白的毛发混在一起,凌冽的眼神潜藏着不容置疑。 第118章 “你不能杀他,他是治愈之神的从神。” 檀许挑眉:“那么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檀许,前段时间从庆城传来的消息,我想你没有这么快就忘记,也不至于看不出舞神的谋杀案背后还有别的……至少是伪神级的人在助力。”觋诡目光沉沉,“敌人不可能告诉我们答案,但如果我们能让他清醒过来的话,或许能找到答案。” “好吧。”檀许作投降状,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我还以为……你会假装不知情,保她一命呢。” “我只是习惯了背叛。” 觋诡平静地松开钳制巨狼的手,檀许走过去摸了摸巨狼的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巨狼的眼中慢慢恢复了清明。 他晃晃脑袋,脖子上脏兮兮黏成一缕一缕的毛跟着摇动,很快变成一个白发蓝眼的高个子男性,面相却很年轻,看起来刚成年。一阵左顾右盼之后,他警惕地盯着檀许,四肢并用,躲到觋诡身后。 觋诡娇小的身躯根本不足以遮挡他的身体,天女和乌尔利尔对视一眼,皆是无言。 虽然野兽的本能让他对刚才企图杀死自己的神明有些敬畏,紧绷着脸,但他还是做了简要的自我介绍。 “夜安,两位神明,以及两位女士,我名为阿德法斯,如你们所见,是一名兽人,受坏人的术法所害才来到此地。我对各位没有恶意,希望大家不要抱有偏见。” 破碎的玻璃窗外不仅有了枪声,还燃起了火光,巨大的触手在火光下油光发亮,瞬间掀翻了三层小楼,砖石碎片飞上天,伴随着人类的尖叫声砸在地面。 “先处理眼前的事。”觋诡闻声皱眉,眼神凌厉暗含怒意,闪身离开。 自然没人有异议,不过天女、乌尔利尔并不需要跟去危险的地方,而是负责看管阿德法斯。这位兽人身上还带着伤,一脸倦容,显然被坏人操控时没少受罪。 觋诡几乎是瞬间到达血腥猎手面前,身后的长|枪重重斩下,劈开血腥猎手的腕足和工业建造的路面,气流掀飞一旁的餐馆特色招牌。 觋诡的战斗起来,有着与血腥猎手不分上下的破坏力,因此,她才要事先通知居民撤离。 血腥猎手最近吞噬了不少生命,它的肢体在快速愈合、长出新的触手,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很难对付。觋诡却敏锐地察觉到阿赫拉不在,他不知又跑去了哪里。 但她大概能猜到。 就像她曾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怀疑是幕后黑手一样,整件事中,还有一个差点完全隐身的,并不强大但十分关键的人物—— “我的神明……难道您真的不想成为黑暗之主宰吗?”身后,熟悉的身影叹息着走近,“如果您愿意接受邀请的话,从此赫莱蒙思便是独属于我们的黑暗圣城,无与伦比的众邪狂欢之地!” 觋诡转过身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橘拢舟。 她还穿着与她对弈时的那身衣服,肩膀上多出觋诡亲手赠送的教派徽章,狂热但温顺地望着她强大的神明,双手紧紧抓着那只陶笛。 她的长裙以黑色为主色调,裙摆点缀银灰色的细小串珠,腰间镶嵌一颗红宝石,层迭繁复,庄严肃穆,仿佛出席一场盛大的葬礼。陶笛的流苏是血红色,正巧适配。 觋诡面不改色:“我会同堕落的敌人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会在辉煌中死去,即使我身负苦难与罪恶。” “你是我最亲密的眷徒,你应当明白我的决心。” “我为何要明白您的决心?”橘拢舟突然狂怒,歇斯底里地反问,“您根本不知道,我嫉妒您,嫉妒您单纯的灵魂,嫉妒您包容的心,嫉妒您能够无视人类带给您的苦难!但我做不到! “我人生的前十八年已经看够了令人作呕的人性,所以我从被您救回来的那天起,我便发誓要让曾经欺辱我的人付出代价,我要让他们手脚折断被扔进邪物堆里,让他们千百倍受尽我受过的苦,然后哀求我放过他们,我才觉得快活! “我活不到您那么长,做不到心胸宽广,就算世人都觉得我愚蠢至极,我也乐意,您能明白吗!” 觋诡一时没有说话。 多出的手臂沉默着挡下血腥猎手的偷袭。 从前的背叛是什么样的? 她记得很多人最后都会像橘拢舟一样愤怒,嘶吼,甚至哭泣着举起武器。因为她是不死的,所以她们敢将刀尖刺入她的身体,让她也体会“疼痛”。 很多人希望她死过一次后就能改变,不再冷漠面对她们的喜怒哀乐。但是啊。 她因此死过几十次,也没有任何改变。 经过了千百次、又或者只是一瞬间的思考,觋诡似有动容,朝橘拢舟伸出双手。 “过来吧,到我这里来。” 橘拢舟缓缓绽放笑容。轻松明快的笑容。她闭上眼,张开双臂,坦然朝觋诡走去。 她知道她的神明为她选择的答案并非她所愿,但她不打算违抗她的神明。 陶笛穿透了她的胸膛,汩汩鲜血却先从嘴巴里冒出来,染红了素白的面庞和柔软清香的织物,橘拢舟满意地拥抱她的神明,在神明的耳边留下痴痴低笑。 “您说过从前的眷徒都会背叛你,但我并不觉得我有这么做。我只是希望您能认真地看我一次,或者让我将您送上世界之巅,成为足以战胜法则的存在。所以,拜托您,无论您以后身边站着谁,请一定不要忘记我,我一定是最爱您的那个。” 第119章 “一直被您记住的话,比活着还有意思吧。” 为何呢? 普通人的寿命只有百年,却能拥有如此鲜活、激烈的情绪,和各不相同的思维。 或许曾是人类的她也曾爱憎分明,但成为实验体,经历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漫长岁月的沉淀之后,她学会了宽容人类。 但迎来的却是一次次分别。 “爱”,她重复,嘴唇轻启。 如果她能找回缺失的“爱”,会不会一切都有不同? 橘拢舟呼吸停止,身体无力地滑下,血沾了觋诡满身,在她的眼中,逐渐亮起与包围她的邪物无异的红光。 【红召术】。 由神明发动的术法,威力比常人高出数千上万倍。 城内的石雕活了过来,被血腥猎手击碎的楼房以及周围所有物体聚合成庞然大物,远处传来狼群的长啸,阿德法斯不受控制地心潮澎湃,挣脱二人的看管,凌空一跃,悍然落地,朝觋诡的方向奔去。除人类外的各种活物,从四面八方涌来,追着邪物的气息一路破坏,势要将血腥猎手捕获,交由神明审判,报仇雪恨。 天女与乌|尔利尔无能为力,站在“赤潮百景之乡”的高塔内,都为灾异之神的疯狂感到震惊。 第62章 庭灯调查组(一) “即使现在杀掉那个女人也晚了……不过,是个值得称赞的结局,让我忍不住鼓掌。” 阿赫拉从天台俯视战场,硝烟之中,他在自言自语。 “她会把闯进城市的邪物全部杀光,但脆弱的城市会被她摧毁,瘟疫将随着流言一起传到远方。唔,只要她不把地下通道全部拆除,大块头可以一直把这里当作根据地。” “当然,前提是我离开……如果我躲在这里,她迟早把我们一起弄死。不过接下来去哪儿好呢?” - “赫莱蒙思城一夜化为废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片西大陆。尤其听说是灾异之神干的之后,大部分人都是一脸恍然。 “我说呢,原来是那位干的,倒也不奇怪。” 李爷爷每天早上都看一会儿报纸,玲玲把报纸交给爷爷,还学着送报纸的人的神态,把话转告给了爷爷,接着细声细气地问道:“他们说的是哪位神明呀?” 爷爷摸着她的头,慈祥道:“不管是哪位,总之不是我们能议论的对象,外面的叔叔阿姨其实跟你一样不认识祂,你也别听他们说的。” 玲玲点点头,跑到院子里浇花、松土,春天到了,院子里撒下了新的种子,玲玲希望它们好好长大。 过了一会儿她又跑过来,拽着爷爷的袖子问:“上次妈妈回来,说我今年可以去上学了,爷爷,上学是什么呀?” “上学就是学习知识,”李爷爷说,“在入学之前,学校会让你做个小测试,如果你有神力天赋的话就能去更好的学院读书,但是要多读几年才能毕业,没有天赋的话,除了基础课外,选你喜欢的课程就好。” 空气温度热起来之后,爷爷又带着鱼竿去钓鱼了。 玲玲不想跟着去钓鱼,便叫来几个小伙伴,在医师家里捉迷藏,医师的院子是小镇最大的,种满了草药,还有许多“障碍物”,对小孩来说简直是乐园。 医师无所谓,只要别碰坏晒草药的架子,孩子们想玩便玩。 倒是龙雨新奇地看了许久,甚至搬来板凳坐在主屋门口。医师路过时,乐呵呵地问他小时候是不是没玩过。 龙雨摇摇头,道:“我从前生活的地方比较贫瘠,经常食物短缺,连小孩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厉害的小孩会抢走体弱的小孩的所有东西。” “你以前生活在雪原里吧。”医师随口说完才觉得不对,雪原的生活也没穷苦到这程度啊? 龙雨说的至少是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有繁华的城市,人类尚未涉足工业,住在内陆的人连调味料都难找,糖更是难得的美味。普通人光是填饱肚子就费尽力气,家里的孩子也会尽快转换成劳动力。 只有贵族的孩子能穿着体面地上学,吃到甜品以及添加香料的食物。 “龙雨哥哥!” 玩累了,玲玲朝龙雨招手,鬼鬼祟祟地把他拉到角落,还让他蹲下,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我跟你说,外面有座大城市消失了哦!” 玲玲还小,不太理解“废墟”“摧毁”的意思,便换成了更好懂的消失。 龙雨配合地问:“是吗,是哪座大城市呢?” “嗯……我得想想,这个名字好难……对了,是叫克莱蒙思城!” “那它是怎么消失的呢?” “听说是一位神明,你知道神明吗,就是那种很厉害的人,他一伸手,‘啪’地一下,整座城市的房子全部倒下了,城里的人没了住的地方,所以全都跑掉啦!” 玲玲手舞足蹈地解释。 对于难以理解生死的孩童来说,房子总是安全的,不会伤害人类,人类也不会因为房子倒塌而死亡。 玲玲的天真让龙雨不忍心告诉她事实一般如何。孩子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玲玲“表演”完,歪着头问:“哥哥,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龙雨被这话逗笑了,问道:“可是,克莱蒙思城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你就是从水里漂过来的,而克莱蒙思城就在我们的上游呀。”玲玲疑惑地望着他,“爷爷跟我说在不安全的地方就会受伤,不是吗?” 第120章 玲玲的话,让龙雨整个人都凝滞在原地。 是了,他缺失了记忆,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哪儿受的伤,在养伤期间还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不安,而“克莱蒙思城”发生的故事或许正是他不安的源头。 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或许我该找趟船去“克莱蒙思城”附近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有用的东西。 龙雨这么想着,突然充满了干劲,大步朝小镇港口走去。 由于赫莱蒙思城的剧变,今日的渔船都不急着捕鱼,港口围满了讨论八卦的人,就连船员都一边聊一边工作。 就在龙雨走向港口的时候,又有一条大体量的客船驶入,烟囱呜呜地噗出黑气,提醒小渔船让道。港口管理员从八卦的人群里钻出来,快速指挥起周围的船只,为大船留出停靠点。 周围没有其他的客船,龙雨便等它停在河岸,准备上前去问问客船的航行行程。 却见客船上缓缓走下一名青年,有着令龙雨感到熟悉的黑发,戴一副圆框眼镜,让本就秀气的脸显得更加清俊,服装则是符合时节的长袖长裤,以及稍显宽大但又挺括的黑色外套。左手手腕戴支表,衬出骨骼的优雅弧度。 见到这个人,心脏就像被蒸腾的河水沾湿,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是他的服饰让人觉得舒适,还是气质太具有欺骗性,又或者是因为柔和的长相呢? 龙雨想不明白,但他可以想办法确认。 魏烺也看到了龙雨,他冲他笑笑,脚尖一转,落下的步伐不再是笔直往前,稍微转了个弯朝龙雨走来。 “好久不见啊你。” 他说好久不见,意思是之前认识吗?龙雨缺少之前的记忆,虽然对此人第一印象不错,但也不敢确认对方是纯粹的好人。 在远去的记忆中,表面笑呵呵背地里却捅人一刀的人实在太多了。 保险起见,他点了点头。 陆陆续续从客船上走下来的人挤开了周围的人群,龙雨退开一步,魏烺却上前为他拨开几缕散落在额间的碎发,他比龙雨矮一些,头顶大约到他的鼻尖位置,在人群未曾察觉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眸。 “之前我都没注意到,蓝色的眼睛在太阳和水边可以折射出很漂亮的颜色。” 他语气稍微有些轻佻,但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妥,仅仅只是动了下头发,更没有让他觉得不适。 不过他应该和这个人关系不错,刚才那多半是开玩笑的吧? “当然是开玩笑的。”魏烺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龙雨总觉得和龙涟一起旅行的时候身边也有过喜欢开奇怪玩笑的人,他对那个人的印象很模糊,不过能确定和魏烺完全不同。 他琢磨着,还不忘试探魏烺:“说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魏烺道:“这可不方便说。不过如果你同意我之前的提议的话,我就告诉你。” 第63章 庭灯调查组(二) 魏烺选择把问题抛回来。 “那……再说吧。”龙雨故作踌躇后道。 他根本不清楚提议的内容,稍不注意就会被看出端倪,拒绝是更谨慎的选择。 更何况目前他还有别的事要确认。 ——比如,龙涟现在在哪儿? 仔细整理过看到的那些记忆之后,他便产生了些许怀疑,只有找到龙涟才能揭晓答案。 “开个玩笑。”魏烺稍稍垂眸,“不过既然这么巧,那就请你为我介绍一下本地的事物吧,我会支付酬劳的。” 龙雨端详着他的神情。 魏烺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玩笑意味,幽黑瞳孔中倒映着微小的碎光。 “好,我会的,不过我想知道赫莱蒙思城后来发生的事。”龙雨道。 他稍微设了个文字陷阱,这能让对方以为他仅仅不知道结局。 “当然可以。那么,先帮我介绍本地最舒适的旅馆吧。”魏烺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他们说话间,挤挤嚷嚷的乘客从他们身后经过。 有些男女衣着不菲,但再昂贵的材料也经不起汗水和折腾,大部分人头发都是油亮亮的。船上没那么多水供他们洗澡。加上客船在水上行驶难免颠簸,他们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客船停靠休息,人群逐渐散开,不远处一条新的航船打着鸣靠近,从外形来看也是客船。 龙雨带着魏烺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小镇里的路七弯八拐,石板铺设得十分随意,早春的新叶爬满白墙,魏烺站在巷口,夸道:“好风景也算舒适的一环。” “前面就是我推荐的旅馆。”龙雨道。 沐浴在相同的斑驳光影下,魏烺的微笑看起来也不再那么虚幻,有种与年龄相称的松散。 “感谢你的帮助,那么我们下午三点,在这里见。” 魏烺挥挥手。 龙雨回到医师家中,帮他把晾晒的草药翻面后再吃午饭,菜品果然又是鱼。龙雨并不介意天天吃鱼,但医师总是在煮鱼时放入一些“对身体好”的草药,导致鱼汤口感怪异。 也因此,很少有病人到医师家蹭饭。 至于饭后、邀约前的几个小时,龙雨用来练习使用神力。 他准备在小镇突破到异能级再离开。 对于记起从前的他来说,重走一遍晋升之路,自己的身体基础一眼就能看出来——违和的地方也能轻易找出。 第121章 虽然看上去和人类无异,但一些脉络上的细节依旧暴露了这具身体的本质是极致的炼金产物,只不过身体的每一处细节又和从前一样。制作这具新身体的人除了龙涟不做他想。 至于“原装”的身体,应该在祭祀的时候损坏了。 小镇环水,几乎可以称为岛,大部分人都住在河滩边,与之相对的是西南角的小山丘群,几乎看不到几间房子。如果要静心的话,山丘是不错的选择。 龙雨向医师说明行程,一向大大咧咧的医师难得神情严肃,连连摇头。 “虽然我不想管你,但是山丘应该没那么安静。” 他示意龙雨把耳朵凑过来,贴在上面小声道:“前段时间我们这里一直有个传闻,山丘那边在闹鬼,你知道鬼吗?虽然我觉得那应该是某种邪物,不过这边的老人都喜欢把那种东西叫做鬼。” “它们已经害死了好几个人了,就在那边的小房子里,听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整个屋子全是血,尸体旁边还有被老鼠啃出来的碎骨头渣……而且去那边调查的执公者也跟被诅咒了一样,就半个月前,被人发现半夜死在检察厅里,指头缝里还有纸屑。大家都说他们是被鬼缠上了。” 龙雨沉默两秒,道:“明白了,我会买把刀。” 医师耸耸肩:“……行吧,你和我们不一样,可能在我们看来很危险的事物对你来说普通且常见,不过我还是祝你好运。” 龙雨朝他道完谢,出门,没去集市而是果断朝山丘走去。 他在试验术法的时候瞬间检查了一下现在的储物空间,里面还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武器,精致得不像他能拥有的。但总之,武器是有的。 医师口中的鬼很可能就是一种邪物。用危机作为突破的“快捷方式”非常合理,还能为民除害。 已经不再拥有权柄、不再受规则制约,龙雨完全可以对邪物置之不理,但对他来说,“及时处理掉杀人怪物”已经是他和龙涟千百年来最熟悉的生活。 即使曾因此死去。 路边野草长得比他的短靴高,偶尔有一两粒草籽沾在鞋带上。果树林下绿影葱葱,偶尔能看到小鸟的新巢,食指大的鸟头急切地张望着父母。龙雨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踩得鞋底全是泥。 在扑朔朔的翅膀扑腾声中,野兽轻轻踩上枯枝败叶的动静十分清晰。 龙雨继续朝山丘的顶端前进,在远处见过的小房子慢慢近在眼前,看起来和普通的农家小屋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屋前凌乱的脚印暴露了前方确实存在未知的危险。 龙雨敲了敲门,“有人在里面吗?” 木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一层灰受到震动紧跟着掉下来,食物变质般的臭味从门内传出,以及小型啮齿动物尖锐的气声和一头撞在桌角的细微动静,随后便是令人作呕的安静。 龙雨放弃敲门,握紧门把手用力转动。门上的裂纹很特别,龙雨仔细观察了一阵,“咔嚓”一声,把整个门把手从门上拆下来。 透过这么大窟窿朝屋子里望去,屋内床边果然倒着一具脏兮兮的尸体,最近天气不错免受雨水干扰,只有老鼠啃得乱七八糟的碎肉散落一地。 整个屋子不过十几平米,床紧挨着木桌,桌面正在发霉,借着从紧闭窗户里钻进来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没洗的餐具上有小生物在蠕动。 他皱着眉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垂下眼眸,再次扫视门外的脚印。 那显然是人类的脚印。 但他并不认为是调查者来过。 屋子没有别的入口,如果来人是调查者,那么这扇门不该从里面反锁。从另一个角度说,调查者也没必要把这里伪装成密室,从而不被人发现住在山丘上的人早就被处理掉的事实。 有这等智能,要么是有组织的罪犯,要么是高等邪物。 龙雨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野兽悄悄从树丛里露出了真容。 它很像狐狸但有狼的体型,皮毛稀疏,四肢比普通野兽更长且五指与人类似,犬齿格外突出,通红的眼珠中满是杀意,但脖子上挂的黑色项圈表明它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野兽。 这是一头人为饲养的低级邪物。 如果它的速度再快一点的话,就是名副其实的幽灵“看门犬”了,但对天眷者来说,这点速度还不够。 在邪物咆哮着飞扑的瞬间,龙雨急速闪身,从储物空间里掏出匕首,抵挡邪物袭来的前爪。匕首锋利,割裂了邪物的指甲,但邪物却不怕死地继续贴近,直扑龙雨面门。 一声清晰的枪鸣在耳边炸响,一个全身服装像是由破布拼凑出来的中年男人端着猎|枪击中邪物的头颅,但仅仅是把它的头打偏。 “喂,那边的小子!”猎人移开猎|枪,朝龙雨吼了一声。 不用多说,龙雨扣住邪物的尖嘴,用力一捏,邪物的嘴微微扭曲,咬中了舌头,血混着口水从唇侧流出。 “干得好!”猎人大叫着,又给了邪物一枪。 接下来的动作猎人甚至没能看清,或许对眼前的年轻人来说这就是件简单不过的事,但那一幕对他来说是极度震撼的。 子|弹都没能打穿头部的邪物开始挣扎,年轻人伸直手臂,避免被它的利爪抓伤,手腕上的青筋微凸。 邪物的颅骨在慢慢变形,大手笼罩下是对死亡恐惧的呜咽。 第122章 漫山遍野的绿一瞬间似乎都变成了诡异的颜色,猎人咽了口唾沫,紧张到无意识拔高声音:“谢谢你帮我杀了它,不过你是什么人?如果你不说清楚的话,我将对你进行射击!” 龙雨放下不再呼吸的邪物,朝猎人转过身来,道:“不用紧张。我听说这里有邪物,特地过来清扫。” 他眼神扫过猎|枪,反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猎人擦了把不存在的头汗,眼神闪烁,“这块地之前是我朋友的,我偶尔会过来打猎,帮他清理野兔野猪之类,本来我不打算出现在他歇脚的地方,但我注意到你一个人偷偷走了过来。出于,呃,关心我朋友的安全,我也跟了过来。” 龙雨听明白了,这是一个偷猎者,他在这片土地上的狩猎行为绝对没有得到土地主人的允许,甚至可能根本和主人不熟。 但比起身份的推测,他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刚才说‘之前’,那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契约转让土地,那么你的‘朋友’不应该还回到这里住宿。” “你其实知道你的‘朋友’已经死了,对吧。” 猎人眼神陡然凶狠起来,突然朝龙雨连开两枪,闪身躲进房子后面。 龙雨追过去时,猎人已经消失在树林里。 眼下更重要的是屋子里的尸骨。 匕首轻易撬开门,龙雨推门而入,窗边的灰尘随之一荡。他慢步走近尸体,检查尸体上的伤痕。 虽然边缘和内脏都被老鼠啃食得坑坑洼洼,但伤痕仍未被掩盖,从被老鼠啃掉的区域依旧能看出,死者的致命伤是后胸一道约六英寸长、四英寸宽的纵向伤口,腐烂到看不出行凶的武器,像只睁得滚圆的暗红眼睛。 龙雨直觉和外面的邪物脱不了干系,但除了邪物之外,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到底是谁在驯养邪物? 龙雨来不及细想。 屋外再次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急切的气流声在耳边炸响,龙雨抓过木桌挡在身前,松脆的木质结构和房子一起破了个大洞。 第64章 庭灯调查组(三) 来者的脸在窗边一闪而过,一张普通到扔进人群中能找出一堆的脸。 但现在,这张脸上写满疯狂。 来人大步一跨,从坍塌的墙壁走进屋内,踹了一脚破损得更严重的尸体,阴恻恻道:“不管是差点杀了我的爱犬,还是让你看到了现场,我都不会放你走的,准备好接受处决吧。” 眼看来者不善,龙雨毫不犹豫操控起身侧的家具砸向来人,而后迅速离开角落,反手朝来人施加了灼术。 来人虽然放出狠话,但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龙雨在他手下不说游刃有余,至少保命毫无问题。 他不离开的点在于,这个人出面后必然会对他穷追不舍。想想两名执公者的死,所谓的诅咒,根本就是长期被人跟踪后在无人时痛下杀手。 小屋摇摇欲坠,龙雨在思考中边打边退,引着杀手来到空地上。先前已经“停止呼吸”的邪物悄悄蹲在草丛里,恐怕便是它先装死后报信,把主人引了过来。 “蠢狗,还不过来帮忙!”恶徒气急败坏,叫来踌躇不前的邪物,命令它帮他拖住龙雨。 邪物通人性,见状迅速跟上龙雨,企图撕咬。 但它本就不是龙雨的对手,根本没机会碰到龙雨半点。 恶徒则掏出枪,将神力化为子|弹,追着龙雨射击。 虽然场面混乱,但龙雨没有撤走灼术,而是凭借强大的体能登上屋顶,借着掩体,在邪物设法攀登的时候抽空回头,操纵着匕首从背后刺向恶徒。 “呜!” 邪物换了个叫声,它拥有比人类更敏锐的五感,很快发现了陌生的冷兵器,放弃爬屋顶,跑到恶徒身后,千钧一发之时替主人咬住了袭来的匕首,自己也因此崩碎了一口利齿。 “废物。”恶徒骂了一声,“也就这点用处了。” 岂料他刚说完,匕首直冲他的面门飞来,直接从眼窝扎进他的颅骨。 恶徒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嘶嚎,满嘴淌血的邪物抖了一下,吓得立刻往树林逃跑,但龙雨不能放它离开,杀了恶徒之后一路追踪过去,利落解决了邪物。 之后他又想起什么,回到小屋前,在恶徒身上仔细摸索,最终在恶徒的衣襟内找到一张纸条,上面用蓝色墨水写了细细密密的小字。 【交易灼泉宝珠的事被发现了,大家最近加强警戒,有丝毫风吹草动都必须上报,能解决的现场解决,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暴露我们存在的人。】 【如遇紧急事件,务必给同伴留下信息。】 【任何人不得主动暴露秘密,违者将被领袖处决。】 一桩不能被人知晓的交易。 龙雨若有所思地将纸片收起来。 之后再没发现其他线索,龙雨收走了恶徒的武器,很快离开。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神力正自发地逸散、收回,如同潮汐,这是晋升的前兆,他得挑个更安全的地方。 - 下午三点,龙雨准时出现在魏烺面前。 突破成功后他体内的神力——打个比方——如同从水瓶的量扩容到水缸的量,且开始凝实。这是身体自发为下一次晋升做准备的表现。 见到他第一眼,魏烺说了声恭喜。 龙雨周身的气势都有些不一样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暗藏的锋芒。 第123章 “那么,带路吧,导游先生。”魏烺抬起手指,指向龙雨来时的方向,“就从这里开始。” 龙雨并无不可,不过,他选择再次试探:“如果你愿意把你前来的目的告诉我的话,或许我能更高效地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 “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保密。”魏烺出乎意料地没有拒绝。 “当然。” “我受托,来寻找某个熟人的遗失之物,灼泉宝珠。” 龙雨眼珠朝右下角移动了一下。 “看来你已经知道它的下落了,对吧?” “我有线索,但并不清楚它在哪儿。”龙雨把纸条递给魏烺,“他们很小心,用的是蓝墨水,这种字迹沾了水就会消失,不过上面的信息很多,所以纸条的主人没有及时销毁。” 魏烺接过纸条,随意扫了几眼,赞叹道:“这样的信息竟然还会主动撞到你手里,你果然很适合加入庭灯,而且能成为优秀的情报员。” “只是一场意外而已。”龙雨摇头否认。 不过魏烺话中提到的庭灯引起了他的注意,要不是还没探明魏烺底细,他肯定会问个清楚。 他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但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未停,一直在往前走,白墙绿藤也一路在身后蔓延,太阳照出的影子指向北方,在墙角处折腰。 小镇有许多老巷。 在人多的地方逛了一圈之后,龙雨便带魏烺去了山丘上的小屋。 不过龙雨没想到的是,浑身挂着破布的猎人又回来了,还带来了一群身穿制服的人。 见到这么多人,龙雨下意识皱起眉头。 “就是他,警官!”猎人忽然一指龙雨,“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人!” 两名执公者朝龙雨走来,还有两位依旧站在猎人身边盘问,半数坍塌的屋子里还站着一个正在画现场图的老警员。 自我介绍后,两位执公者请龙雨解释经过。 “那只邪物是死者养的狗,这只狗偷偷跟踪我,并打算偷袭我,不过没有成功,就在我第一次和邪物作对的时候,那名猎人突然冒出来朝邪物开枪,我们打完后,告诉我这里是他朋友的土地,但我猜出他在说谎,于是赶走了他,后来我想办法进到屋内,看到了尸体,然后遭到了死者的攻击,我更强,所以反杀了他。” 执公者对视一眼,追问:“你和他们认识吗?我的意思是,你能解释死者和邪物为何会在这里吗?” “不认识,从未见过。”龙雨道,“不过我知道死者背后是有组织的,而且是因为一桩秘密交易聚集在人迹罕至的山丘。” “请告诉我们。” 龙雨再次递出纸条。 “关于这件事,我想我可以作证。”魏烺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庭灯组员身份证明,展示给执公者看,“我此次前来,正是从秘密渠道接到消息,希望寻回灼泉宝珠。” 执公者的目光陡然严肃起来,上前仔细检查魏烺证件的真伪。 确认无误,执公者朝魏烺敬了个礼。 “庭灯是执公者的好朋友,有庭灯的支持,执公者才能复兴。我们将无条件相信您,并且欢迎您为我们提供任何线索。” “别这么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庭灯和执公者本是一家。”魏烺道。 四个人在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全被猎人看在眼里,他颇为不服气地一甩头:“果然,就算是执公者也会对强者谄媚讨好,根本做不到平等待人。” 猎人敢回来,还敢报案,其实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思,毕竟他的“朋友”很可能已经死了,到时候他在众人面前为其喊两句冤,表现得情深义重一点,说不定到时候能低价拿到这块土地。 本以为十拿九稳,不过龙雨再次回来,让他察觉到一丝真相暴露的风险,于是他鼓起勇气、梗着脖子诉说执公者的不平等对待,希望这群手里握着一定权利的人好好规训一下龙雨,他也好狐假虎威让龙雨不说出真相。 没曾想他身边的执公者头都不转,心平气和地盯着他,继续填写证词。 “原来执公者没有纪律要求的吗?”猎人故意夹着嗓子道。 “请你安静点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看那几个也没个安静,你怎么不说?” “我相信我的同事们不会徇私。”记录员道,“关于本案,你还有别的细节要补充吗?” “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些。” “好的,在这里签名后就可以离开了,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 猎人走后,记录员走向魏烺,同他握手,再询问了两人一些事项。大约过了一刻钟后盘问完毕,魏烺带着纸条和一些辅助材料,在小屋前使用了追踪术法。 龙雨坐在旁边看着他动作,等术法完成后,古怪地问:“你会说古语吗?” 魏烺脱下手套,朝他笑道:“我会一点。不过现在的世家、教派也从古术法中获取灵感,创作了不少衍生的新术法,新术法不再用古语作为载体,所以很多人已经不学古语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数次城市变迁中丢失了不少传承,根据庭灯的统计,至少有四万册术法典籍被毁坏,两千多本珍品消失于人前,也不知道是没了还是藏起来了。” 因为古代典籍不全,所以创造新术法,不固守残章,自然是天眷者追求晋升的表现,与最初创造术法的人一样值得敬佩。 第124章 闲谈期间,追踪术法追着恶徒的痕迹,朝树林深处中奔去,一直把人带到隐蔽的地道前。地道入口设立在泥地旁,用来支撑的木头都被抹上一层泥灰,上面盖着同色的方木板,丝毫不引人注目。 恶徒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龙雨掀开木板跳下去,地下潮湿腐臭的空气一齐上涌,久久不散。 地道狭窄,修得不高,他得弯腰才能保证头发不贴着顶上的泥,维持着这个动作走了一分多钟,前面出现一个分岔口。 龙雨勉强转过身,在黑暗中分辨魏烺与他的距离。 “怎么走?” “这里的气息很混杂,那个人肯定在这里生活了有一段时间,追踪术法失效了。”魏烺坦白,“不过我们可以分头。” “好。” 龙雨选了右边这条路,又往里走了半分钟,眼前出现了属于夜光珠的熹光,镶嵌在木门上,像黑猫的眼睛。 他敲了一下门,随后干脆地推开。里面没有人。 夜光珠堆了满地。 所有墙面都沾满喷溅状的暗色,也都刻满怪异的符文阵。 龙雨要凑近才能看清,墙壁上散发的腥味甚至让他觉得眼睫毛不舒服,不过他必须看清符文才能理解阵法的含义。 他能从中找到恐惧、女性、孕育等元素的类似符文……光线微弱,就在龙雨本该凑近细看的时候,他退了一步,用匕首在这面墙上狠狠扎了一刀,墙壁倏然一动,隐去上面的阵法。 刚才他对一面墙感觉不适,竟是因为这面墙是有活性的! 恐怕是阵法有问题,龙雨一瞬间想到。 看来这是恶教徒用来献祭、换取别的东西的房间,魏烺要找的灼泉宝珠绝对不在这里。 龙雨退出去,关上门,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另一边,则是满室灼热。 这群恶教徒根本不懂灼泉宝珠的保存方法,不过,这也便宜了魏烺,他一进门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灼泉宝珠肯定在这个房间。 作为一个普通的地洞,这里的温度高得人口干舌燥。 魏烺潜入时,里面三个负责看守的恶教徒正在借着一盏小灯的光,在胳膊长的小桌上玩抽木棒,比谁拿得多。 三个人玩得全神贯注,压根没注意到悄悄靠近的脚步声。 一声响指过后,三人被同一条长绳捆得严严实实后,还大眼瞪小眼,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被绑了。 第65章 庭灯调查组(四) “好了,各位先生们,如果不想丢掉性命的话,麻烦你们接下来安静一点,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空气凝滞了几秒,然后三人疯狂点头。 魏烺笑得像小说里的反派角色,掏出一双崭新的黑色手套,“相信你们会说真话的,对吧?” “对对,您尽管问,只要是我们知道的,我们肯定如实回答。”贼眉鼠眼的光头守卫谄媚道。 “灼泉宝珠在哪儿?”魏烺直白道。 “在地下二层!”光头左边白白胖胖的年轻人抢答,“它太烫了,队长把它放在水里泡着。” “我觉得地下二层现在应该是一桶温泉水了。”光头说。 魏烺大概明白了,让这几个人安静,他沿着楼梯去了地下二层,越往下走,越觉得又潮又热,闷得人气短,像是体内的水分都被热空气瞬间抽走了一般。 在他身后,三人窃窃私语,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竟然偷偷解开绳子,鬼鬼祟祟朝外走去。 龙雨和三人在狭窄的地道相遇,才见识过诡异房间的龙雨自然不会觉得三人是什么好角色,二话不说抽出了匕首,要和三人打一场。 “别!咱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光头赶紧摆手,“您和刚才那位是一起的吧?您看他也放过我们了,说明我们还是很友好的,而且我们很弱小,激不起什么浪的。” 他身后伸出一只粗厚的手,一口白牙在暗色中格外显眼:“我们可以保证,以后再也不帮坏人做事了,否则……否则就让我们被各大教派追杀一辈子还不得好死!” 龙雨犹豫了一下,让出半条路,放三人过去。 三人爬出地洞,却毫不犹豫地给“队长”传讯,通知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还准备抢走灼泉宝珠。 不多时,一个胡子花白、满脸横肉的魁梧男人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软甲,冷眼扫过三人,骂了一声“废物”,自己跳进地洞中,并关上了地洞的门。 “结束了,”光头搔搔头皮,满脸憨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咱们这次拿到不少钱,走,咱们去城里,改头换面!” 队长的战力在异能级中属于较高的一档,对付外派的执公者和教派底层成员绰绰有余,再不济也能顺利逃走,所以他有恃无恐。 沿着黝黑的地洞,快速往灼泉宝珠的存放位置走去,摇晃的金属片越来越响。 有人来找麻烦了。 龙雨站起来,贴近入口处的墙壁。 三人说容器是“桶”,实则大到及胸高,笨重不说,罐子还是用铁皮做的,滚烫。魏烺用手电筒一照,灼泉宝珠沉在最底下,表面包裹着一层透明的膜。 这层膜是偷走灼泉宝珠的人用来隔热的材料。 如果在简陋的地下二层把水全部倒出来,恐怕接下来魏烺除了防备烫伤,还要到处找珠子,所以只能用神力把珠子从水里分离出来。 第125章 魏烺希望隔热膜能管点用,不会让他在接触到珠子的一瞬间被烫到。然后他需要把珠子放进早已准备好的隔热匣中,将匣子上锁,再收进储物空间内。 分离的过程需要花费一点时间,龙雨在外面把守。 而现在,他该动手了。 队长从空气中嗅到了陌生人的味道,他冷哼一声,提起武器,猛然冲进休息室,左手抵挡,右手毫无征兆地朝身侧划了一刀。 他有丰富的战斗经验,非常清楚敌人会从哪里出现,而他的判断也没有出错,刀刃相切的金属摩擦声如期而至。 队长灵活地转动刀刃,寒芒悄然从龙雨脖颈下划过,速度之快令人生畏。 仗着实力,队长下手时甚至不担心会被龙雨躲过,但就在他的笑容刚展开时,龙雨闪身出现在另一个角落。 队长稍加辨认便猜出龙雨所用的术法,惊恐道:“这不可能!你是什么人?” 转念一想,他的眼中骤然冒出了贪婪的光:“把这个术法教给我,我就全须全尾放你离开,还送你一千金币,如何?” 龙雨咳出一点血沫,他忘了凭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使用需要穿越空间的“移形”之术。 他对恶徒的队长提出的诱人条件不感兴趣,也懒得回话,再次迎战。 队长此时却犹豫了,“移形”的诱惑不可谓不大,甚至可以是战斗时出其不意的一步,配合经验丰富的人绝对有超乎想象的效果,如果他能拿到的话…… 但很可惜,“移形”的术法被极少数人牢牢把握,从未流传到普通人手中。 “我完成了。”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 队长这才发现,入侵者竟然是两个人! 他的眼神凶狠起来,不再游刃有余,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直接掏出一把铁刺掷向魏烺。 三个人在狭窄又昏暗的地下室里缠斗,每道脚步声都清晰可闻,不需要用眼睛看就知道对手在哪个方向。 恶徒的队长比龙雨之前杀死的那个要强太多,不过慢慢地,龙雨也摸到了他的出招规则。 很快,在二人合力下,队长一着不慎,被鬼魅般的纸牌收割了性命。 魏烺抬头打量由几块木板横竖拼凑出的天花板,道:“走吧。” “尸体需要处理。”龙雨道。 他走过去,拖起尸体的双脚,将其一路带到祭品室。 流出的鲜血激发了室内的阵法,很快,蠕动的墙面伸出几根泥巴手,将尸体整个吞了进去。 某个符文慢慢亮起时,龙雨已经离开祭品室。 果树林的空气清新得让龙雨觉得自己的呼吸道都得救了。 夕阳醉卧鱼鳞云,连树带人覆盖一层薄纱似的水红。 龙雨随手关上地下室的门,并恢复了伪装,询问魏烺接下来的安排,既然魏烺此次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说的导游就不一定作数。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我还是想在这里生活几天再离开。”魏烺背靠在树上,“这里风景不错,而且,我们还没弄清全部真相。” 龙雨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这群人还有同伙,恐怕马上就会发现灼泉宝珠“失窃”,守卫失踪。小镇就这么大点地方,同伙稍微搞出点动静,魏烺一定会知晓。 “就这样。我会好好享受接下来三天的闲适生活,而你可以考虑一下,加入庭灯调查组。”魏烺轻描淡写。 龙雨定定地望着他。 “可以。” 这次轮到魏烺吃惊了,很快他发现自己时常挂在领口充作装饰品的徽章忘了摘下来。 这块徽章是庭灯的标志,明黄色的方块,以对角为中轴刻着提灯的浮雕,和半只托举提灯的手。 龙雨道:“我见过它。” 在他被喜爱人类的龙涟邀请,去崭新的四方城参观的时候,城中就有这个标识。 “庭灯的成员是执公者的左臂右膀,与执公者同样热爱人类,但同时,他们还追求未知的知识和更深层次的提升。” 人后,龙涟曾兴奋地向他介绍修筑四方城的伟大理想。 她对执公者和庭灯调查处予以厚望,“有了他们,即使以后我不复存在,生活在四方城的人也能过得分毫不差,我是这样想的。” 看到徽章后,龙雨愿意相信魏烺不是坏人。 魏烺赞许地点头:“好,那三天后,客船码头见。” - 冬去春来,盲女的院子不再白雪皑皑——她看不见,扫雪自然充满难度。但积雪要再等一段时间才会完全消失。 那一日接近午夜,寒潮突袭,盲女点燃了壁炉,在温暖中几乎快要睡着时,竟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来了?”她慢慢走过去。 “是我,柯娜。”天冠嗓音沉稳,呼吸却有些急促,“我有一个天大的坏消息要告诉你。” 盲女打开门,“进来说吧。” 天冠拍落身上的雪,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在沙发上坐下。 盲女为他倒了杯热花茶。 “你听力很敏锐,我想先向你确认一下,你在塔彼镇生活的日子里,有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雪山的消息,或者自己听到过不寻常的动静?”天冠捧着茶杯,严肃地盯着壁炉。 “我不确定,毕竟我和小镇的居民并没有那么熟络,很多小道消息,没人会和我分享。哦,直到去年还是有人的,不过他选择了离开。” 第126章 天冠叹了口气,一口接一口,喝完了满杯茶。 盲女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是关于雪山的事,对吧?” “没错,封印松动了。”天冠道。 如果盲女能看到,就会发现天冠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他罕见地唠叨,将心中的疑问倾泻而出。 “……谁知道封印什么时候松动的?反正我上次去看,还不会有那么明显的裂缝,一看就知道是蒙拉想办法将祂的全部分|身都放走了!就算本体依旧被困在那里,他的分|身也能给世界带来大麻烦。” “……没错。”盲女轻声附和。 “现在我只希望那些分|身不会达成合作……” “但或许已经有了。” “什么意思?” “你去了雪山,应该没听说这件事,”盲女也叹了口气,双手紧握,“赫莱蒙思城覆灭了。” “但我记得赫莱蒙思城有放纵之神坐镇。” “没错,以武力摧毁城市的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灾异之神。” “……有人利用了她,好让自己从这件事中销声匿迹。” 盲女赞同他的观点。 顺便,她讲了一个关于灾异之神的故事。 “传说她出生便因为肢体异常被父母遗弃,又因为不死,被当做炼金的受试者,后来慢慢强大,又数次遭受背叛。背叛,贯彻她的生命。即使是她的第一位眷徒,结局也是因刺杀她而死。” 盲女着重读出最后一句话。 “所以,鼓动灾异之神很难,但如果是从她的眷徒下手,说不定能达到目的。” 天冠起身,重新披上外套,作势朝门口走去,“我会去核实,你帮我把消息传给乌鸦,她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该做什么。” 他与风雪同来同往,当他离去,寒潮似乎都被削弱不少。 - 四月中旬的飞羽城,本该延续三月的热闹劲儿,但今年,情况变得有些诡异。 “好强的毒性!没错,绝对是独属于‘邪血’的毒素。” 治愈教派的老主教真林,颤颤巍巍地取下眼镜,给出了权威的答案。 事情的起因,是在芳菲节后,许多人的皮肤毫无征兆地开始溃烂,并且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见好。高层对芳菲节十分重视,希望集众人之力尽快查清此事。 而所有主教给出的答案都是邪血。 邪血就是邪物的血,因为其中包含的毒素十分特别,故而很容易被检测出来,但已经进入人体的邪血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排出的。 治愈之术对此效果微乎其微,反而是传统的放血疗法更能缓解溃败。 而且,就算能放血,邪血的传染性只会让更多人感染。 这群治愈信徒打出生起就没经历过治愈之术失效,颇有几分吓破胆的可怜样,每天到治愈神殿中祈祷的人挤得满满当当,仿佛只要再多加一个人就会造成踩踏。 蕾妮几乎每天都去祈祷,为自己,家人,也为所有同袍。 玖姒没那么勤,基本每三天去一次。 回到飞羽城,蕾妮的住所在城市深处、靠近治愈母树的山腰,玖姒住的则是普通的平房,位于市井小巷之中。 深夜,蕾妮悄悄披上斗篷的帽子,敲开玖姒的家门。 如果是一男一女,场面简直像偷情。 但蕾妮心底只有担忧。 她在木凳上坐下,左手抓着右手,五指时而捏合,时而松开,垂头丧气,眼角泛红。浅黄的灯光称得她眉眼有几分憔悴。 “明明大家已经尽力避免与病人接触了,感染了邪血的人数却一直在增加,我好害怕,无时不刻在怀疑这是不是我的罪过。” “别这样说,蕾妮。”玖姒安抚地拍拍她的脊背,“大家都会没事的,神明注视着我们。” “可是,如果不是我被老鼠咬到,带来了邪血,大家何必经受如此痛苦呢?” 这便是蕾妮近半个月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在火车上时,有被红眼的老鼠咬到过,但对于一名治愈信徒来说,治疗这点小伤口轻轻松松,她也没有多想,甚至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而当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后——此时芳菲节已经结束——事情就有了变化。 她几乎是最开始出现皮肤溃烂的人,不过由于家人的特权,她接受了最好的治疗,基本将病情控制在很轻的程度。 芳菲节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去河中沐浴,蕾妮根本不敢想象到底有多少人从她身边经过。 如果有人因此死亡,她就是杀人凶手。 眼看蕾妮的情绪再次剧烈起伏,玖姒拥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其实我有一个办法,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实现。” “什么办法!”蕾妮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用我的鲜血,每个人五毫升,注射进感染者的身体里,如果感染程度不深的话,应该能够根除。”玖姒垂眸,“我是免疫者。” “我,并不是侥幸没有感染,而是战胜过邪血。” 第66章 庭灯调查组(五) 闲下来后,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魏烺看起来什么都没做,不过第三天站在码头前,他却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背后的真相。 “最后和我们交手的,穿着软甲的人,是这里镇长的二儿子。因为家里对他颇为纵容,而他一心追求力量,才会偷偷走上邪路。” 第127章 “昨天,镇长发动了全家和一部分市民帮他寻找二儿子。当然,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而与此同时,一群神秘的‘游客’悄无声息地乘船离开了小镇。” 灼泉宝珠落到魏烺手里,本应该在那晚执行的交易没有成功,且线人突然消失,那群人自然明白出了意外。由于不甘心,他们也在小镇多待了两天。 河面清风卷走蒸腾的温度,流窜至此的果树落叶浮于河岸,伴随着悠长的汽鸣,新的客船缓缓驶出码头。 客船一路东行,在第二日清晨,迎着绚烂的晨曦,进入鸣狩城的范围。 鸣狩城地势平坦,坐马车三个小时就能到海边,其中又以松兔镇的风景最为出名。不过那些暂时和龙雨无关。 “作为信仰各异的团体,庭灯调查组的发展本就受阻,人手不足是最大的问题,不过你可以放心,为了保证可靠性,我们绝对不是什么人都邀请。” 乘坐马车到达庭灯的办公处,附近可见多出高楼、天街。魏烺带龙雨走进其中并不起眼的三层办公楼。 对于即将加入组织的新人,他详细介绍了庭灯的各项事务。 “这是以前执公者团体人多的时候扩建的,现在用不着了,所以转给了庭灯。” “庭灯现在的业务主要是帮助调查一些怪异事件、为组织传递情报和探索未知,以及,为保护人类安全努力。我们按能力划分任务,尤其给新人的任务,难度不会太大,而且加入后会为你安排住房。” “听起来还不错。”龙雨点着头,继续观察四周。 办公楼外部的墙漆是普通的纯白色,走廊的天花板上则用黑色字体描绘着无数咒文,连成一圈,字体背后绘制着鲜花、勋章和天空,用色娇艳的花露几乎要滴进眼中。 极为高超的技艺。 但可惜,一块缺口破坏了整幅画的质感。 走到二楼,魏烺推开门,春光和煦,一室风景尽入双眸。 办公室很大,仅用屏风和镂空双面置物架分出几块单独的办公区域,处处都是通透的。窗户朝外打开,其中一张办公桌立在右侧的窗边,身穿羊腿袖白衬衫与黑色马甲,梳起头发的俞温坐在办公桌后,面色微凝。 俞温身体右侧的置物架上摆了许多矿石,以及许多龙雨不熟悉的收藏品,置物架的角落里摆着一盆萎靡不振的小树,看着像红豆杉。 在对面的墙上,则挂着两张线索板,密密麻麻钉满信纸,全是各处来的委托。 房间左侧有一套沙发,旁边点缀着茶几和书柜。一个身形高大,浅金发色的男人独自坐在沙发上看报,离他最近的是一名脖子上有烧伤痕迹的黑发女士,正在书写,及肩直发盖住了她的脸,但龙雨不会看错,烧伤的痕迹是一路往上的。 室内有微苦的茶的味道,和清甜的柑橘香。 来的路上,龙雨见过一排橘子树。 不得不说,如果工作的时候能够闻到自然的香味,心情也会好不少。 魏烺爽快地打着招呼:“早上好,各位,好久不见。” 黑发女士抬起头来,甜美的容颜带着温柔笑意,一开口,嗓音却喑哑难听。 “欢迎回来,魏烺。这位是?” 龙雨走近两步,微微弯腰,“你好,我叫龙雨。” 有些耳熟的名字令俞温的思绪从繁忙的公务中抽离,抬眼一看,竟是曾在雪原帮助过的秩序信徒。 虽然她当时还赠予了一百银币,但那点钱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也没想过收回。他们也算有点缘分,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能再见面。 不过,竟然是魏烺带来的人……俞温十分诧异,只是并未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并不是她对魏烺有任何歧视或者排斥,而是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魏烺并不是通过常规途径加入庭灯的。 他被欺诈选中作为眷徒在先,后来才主动提交加入申请,放弃优渥的生活,一心冲进惊险莫测的世界,大部分时间都在其他城市生活,尤其是最近几年,行踪越发奇怪。 有时,留在赫莱蒙思城的地下线人传来的情报,甚至让俞温感觉他根本没在那里。 可他擅长伪装,别人找不到他的行踪……似乎又解释得通。 基于庭灯现状、组织内多年的同伴情谊以及魏烺作出的贡献,俞温并不怀疑他会对大家不利,但她很好奇魏烺是怎么和龙雨扯上关系的。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龙雨没有认出她。 简单的介绍环节过后,龙雨知道了这几个人的名字。 浅金发色的男人叫做诺尔辰,右手被一只机械手代替。黑发女士叫白笙,还很年轻,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热爱的教派。俞温是组长,负责处理公务,而白笙负责处理大部分后勤事务。 庭灯调查组当然不止这几个人,魏烺伸手一指角落里的小树苗:“这位叫蘅旳,也是一位大地使者,平时喜欢用原型睡觉。” 其他目前不在本地的调查员,魏烺也简单介绍了名字。 不过剩下的部分,是由俞温接手。坐回刚才她办公的位置,这一次,她特地开启了隔音。 “你好像不记得我了。”俞温温声道。 龙雨点头:“抱歉,但我之前出了场意外,忘了很多事情。” 俞温望了一眼沙发,魏烺和诺尔辰面对面坐着,并没有在交谈。 第128章 “没关系,之前的是不重要,不过你还记得你的信仰吗?你可以感受一下身体里的神力,它应该是金色的……” “不完全是。” 龙雨放出秩序女神的狩箭,金色的光芒包裹着箭身,但还有一丝不起眼的紫罗兰色和朱砂色悄悄缀在箭羽上,如星如珠。 “欺诈和放纵。”俞温见多识广,迅速认出两颗光点代表的权柄。 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从历史上的教派人士记载的言论来看,秩序曾如此评价二人。 此刻俞温无比同意秩序的观点。 她头疼地表示:“如果秩序女神还在的话,肯定会好好教训这些年轻的神明的。” “还在是什么意思?”龙雨莫名有些不适,“她现在在哪儿?” “……你连这个都忘了?这不可能。” 俞温脸上的震惊多过失望,仿佛根本没听懂,“我神……不,秩序女神,十年前就确认死亡了,她赐下的神种也全部枯萎……” “她用生命封印了‘极恶圣王’蒙拉。” 龙雨反复试图思考,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只能回想起和龙涟相处的零碎画面,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蒙拉第一次登上陆地后,他才是那个献祭自身的“神明”。 他曾以自身为代价,逼得蒙拉退回深海修养。 但世界同他开了个玩笑,现在他再次苏醒,却是因为龙涟的献祭。 “没错……我想起来了。” 龙雨捂着额头,一滴水沾湿密布的睫毛。 他想起那个梦,拥有记忆的他完全能够理解梦的含义——天台代表着高处,更别提梦的背景本就是一片白茫茫;回头的龙涟,突然伸出卷走她的巨物,已经是在明显不过的提示。 或许那不完全是梦,而是他苏醒后看到的最初的画面与虚幻的结合。 魏烺的手指在茶几上敲打,直到诺尔辰烦了,虎视眈眈地望着他,魏烺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并道:“个人习惯,见谅。” “你很焦躁?” 那双带着弧度的薄唇吐出毫不相关的答案:“不,只是想起可爱的事物,甚至希望占为己有了。” 诺尔辰绷着脸,没理会魏烺话中的深意。 “别打扰我。” 俞温递给龙雨一张手帕,半开玩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伤心的。上次我遇到你,跟你说完这件事后,你也毫无征兆地流泪。” “……当然会的。” 龙雨抽了口气,平缓情绪后接着问:“龙涟……秩序女神的神骸在哪儿?我想过去看看。” 神明的神骸不是那么轻易能被破坏的,龙雨觉得,只有亲眼看到龙涟的神骸才能确认事实。 俞温摇头:“没有神骸,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其他神明都怀疑她是不是被蒙拉吞下去了,为此,还有神明亲自到雪山上用术法探查,但什么都没找到。” “是吗。” 龙雨有些失落,但他说:“消失了也好,省得其他神明为了抢她的神骸打起来。” 神骸自古就是不可多得的稀有炼金材料,当然除了炼金,还有很多其他作用。要是龙涟的身体被切割、拆解成碎片,龙雨很难说自己能不能维持冷静。 俞温没别的问题,简单了解龙雨现在的情况之后,便让魏烺先带他去住所休息一日,至于统一的徽章、标识和证明文件,则在后续补充。 住所就在不远处,靠近公园有三排房子,都是两层,顺着长廊数过去,加起来大约有三十个房间。 天光刺眼,龙雨眯起泛红的眼睛:“我们住单人公寓?” 魏烺点头,指着第三排:“这一排,全都是我们的,不过大部分都用于出租,少部分自己住,每人都有一间。” 庭灯虽然人少规模小,但确实是有钱的。 三排旁边有一家花店,爱侣节已过,店里的鲜花大多换成了金黄色,“为了迎接荣耀日的到来”的字样印在每张包花的纸上。 这是新的节日,但前来买花的人不只是青年人,还有许多中年人搀扶着老年人,面容萧肃,在花店里排起长队,只为购买一支鲜花。 龙雨路过时多看了几眼。 下午,吃过午饭,他走进花店,加入了排队。花店里的设施相当新奇,左右的墙壁上挂着不少可以自由伸缩的机械臂,末端端着一盆花。 轮到他时,他告诉卖花的老板:“我要用花盆装着的,好养活的花。” “好,金色的花对吧?”老板一扭头,从机械臂上抱来一盆花苞错落有致的“金丝雀”,并交代了一些养花事宜。 花苞很快就会盛开,龙雨很喜欢。他付过钱,按老板说的,回到公寓,把“金丝雀”安置在能见到阳光的地方。 有了活物,他心里才不会那么空荡。 第67章 庭灯调查组(六) 龙雨下午无事可做,还是去了办公楼。 “荣耀日?就是明天,鸣狩城停工半天,很多人会自发祭奠所有为保护城市献出生命的人。至于我们,会去西南公墓那边祭拜之前的组员。” 白笙手中笔墨不停,“以前都会停工一整天,不过按照历法推算,今年的春芽节也是明天,所以大家依旧要参与劳作。明天会很忙碌。” 她随口解释了荣耀日和春芽节的来历,并非源自神明,而是人类在漫长历史中的结晶。 祭拜老组员,龙雨本不需要去,但第二天,他早早站在魏烺门前,让他捎上自己。 第129章 他们沿着宽阔的大街走了半个钟头,然后才进入公墓。 魏烺给了守墓人一些钱来交换祭拜物,又递过一支烟。那位年纪不轻的守墓人露齿一笑,泛黄的脸上满是皱纹,当即点燃了香烟,叼在嘴里,接着和下一位前来祭拜的人交谈。 从公墓的入口到庭灯老组员的墓群还有一段路,魏烺慢慢讲述了龙雨所不知道的过往,寥寥几句,惊心动魄。 “庭灯曾经辉煌过,有过实力强大的成员,但他们大多死于天灾和任务,少数侥幸活下来,除了俞温组长之外,最严重的一位彻底疯了,但还记得每年新年和荣耀日时给队友上坟。” 再往前走几步,果然看见俞温扶着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冰冷的墓前。 墓碑上刻着白瑞这个名字,生卒年为“3143年-3166年”。战死的人没来得及留下墓志铭,于是那个位置留下的是战友的悼词,“高洁的灵魂所向披靡。” “那个人,”魏烺示意龙雨看向现场最陌生的人,“他叫绍天,就是那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你说他疯了?” “对,因为目睹挚友死在眼前,受到很严重的心理创伤,治疗情况不理想,他的情况还是越来越严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墓群之间。 魏烺买了两份祭拜品,沉默地将一株金丝皇菊放在墓前,按程序使用了自己那份祭拜品。 龙雨放的是迎春。人群后,白笙感慨地笑了一声。 理论上金色的花都是可以的,不会被人指责,但龙雨送迎春,是因为昨日他问过白笙,她是否知道老组员喜欢哪种花。 那时她说:“大概是迎春?我记得有一次看到迎春花海的时候,组长说她想起了和老组员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办公楼旁边的花坛也种了许多迎春。” 祭拜完毕后,大家是一起回去的,顺便还一起吃了顿饭,庆祝新组员的加入。 龙雨没想到的是,看起来沉稳可靠的诺尔辰却是除他之外最后加入庭灯的成员,半年前,他被白笙救回来,但一个月前才正式加入。 没人提起诺尔辰的机械手臂。可能是段不太好的经历,所以龙雨没问。 饭桌上,看起来和诺尔辰关系不错的,也只有白笙。 绍天不必多说,俞温公事公办,红豆杉大变活人的蘅旳只顾着吃,头都不抬,调动气氛靠的竟然是魏烺。 龙雨很难想象他们从前聚餐是什么场面。 闲适的半天过去,下午魏烺要去归还灼泉宝珠,龙雨也得选择擅长的任务,开始工作。 俞温虽然对龙雨抱有好感,但对他的要求不会比其他人落下半分,甚至期待他能成长得更快、更好,让他选择的任务并不能说简单。 龙雨最后选择的是调查某户居民是否被邪物侵害。 这则委托属于个人委托,委托人是被调查者的邻居,详细阐述了被调查者最近的诡异之处,龙雨认为有必要去看看。 俞温给了他一张基础调查表和钢笔,让他随身带着,遇到情况可以记下来,作为完成委托的证据,也能保存信息。 “等等,”临走前,魏烺叫住他,递给他庭灯的标识,“你这样什么都不带就过去,会被拒绝的,先拿我的用吧。” 委托人给出的地址离这边不远,大约下午两点,龙雨见到了那位委托人,脸型瘦窄,神色萎靡,鼻梁上架一副小眼镜,胡子几天没刮,看着像位沉迷钻研的学者。 委托人带着对年轻人的怀疑,背着手,道:“也不知道你水平如何,来吧,别浪费我时间,我带你去你需要帮我调查的地方。” 根据委托人的讲述,他有一日很晚没睡,透过窗户看到邻居家里闪着诡异的红光,邻居夫妇和两个儿子站在一旁,只有小女儿脚下画了一个圈。 他没看多久,虽然藏在窗帘后,但他觉得自己很被邻居发现了。 委托人每日都睡不安稳,很快挂了委托。在这件事得出结果之前,他绝对不能安心。 最后一段路委托人不陪他走,因为他不想被邻居知道是谁在调查他们。龙雨独自敲响房门,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钻出来,一双热情的小眼睛眯起,连忙请他进来。 她儿子外出工作,儿媳在带孩子,老太太会在儿媳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做些事,其余时候只需要保持房子的整洁。 过不多会儿,她把儿媳从楼上叫下来,让她单独和龙雨聊。 那双弯弯的小眼睛终于从他身上移开了,龙雨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 儿媳是个打扮朴素、相当不起眼的女人,面对陌生人也充满局促和尴尬,但龙雨没忘记委托人的叙述,这个女人也参与了家庭里的奇怪仪式。 龙雨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提出想去书房看看。女人很轻易地答应了,她说,“我知道您可能想从文字记录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我可以保证,我们没有做任何害人的事。” 她果然清楚龙雨前来的目的,而且很坦白。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书房有一面挂钟,指针显示现在是两点三十六分。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地毯,书架、书桌的边角也包得很严实。 女人解释,这是因为孩子们经常到书房玩,为了不让孩子受伤的安全措施。 龙雨在书房的窗前站了一会儿,确认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委托人说的那面窗户。也就是说,仪式不是在书房举行的。 第130章 他检查了书架上的书,有些文史、经济类的普适读物,市面上的畅销书,和儿童启蒙书,每册旧报纸折迭妥当,按时间顺序摆在一起,全是《新城报》。 除此之外没见到任何一本可疑的书。 那么,委托人的疑虑可以就此打消吗?并不会。反而,这说明他们藏得很好,有恃无恐。 龙雨在书房了绕来绕去,但始终什么都没发现,女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甚至带上了笑意。 但在龙雨摸上最里面的白墙时,她脸色微微一变,连忙道:“客人,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您该检查的地方也检查过了……” 龙雨手指摸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缝隙的左右高度不太平整。 外面突然爆发出小孩子尖细如猫叫的哭声。 “先生!”女人喊了一声,“我该去忙了!您也差不多……” “在这里。”龙雨低声道,伸手拨开隐蔽的门闩,将活动门推到一边,门内赫然悬挂上百张符咒,异香淌进呼吸,令人头晕目眩。 开门的风一带,符咒翻了个身。 所有符咒的背面都写着同一个名字,金彤彤。 “别碰那些符!” 龙雨靠近那些符咒时,女人突然发疯,猛然闯进来,反手关上门,掏出早就藏在身上的餐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冷冷地威胁。 “别碰它们,否则我拼了命都要诅咒你。” “好……我不会碰的。”龙雨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不过女人紧张的点令他很在意,“这些符是干什么的?” “这是保佑我女儿的符。”女人道,“因为附在妈妈身上的邪物想吃了她,这些符就是替她挡灾的,绝对不能让外人碰,碰了就会失效。” 原来这一家真正有问题的是孩子的奶奶,想起老妇人那双奇怪的眼睛,龙雨不得不承认,邪物的伪装很成功。 但那也就是说……这家人明知道奶奶被邪物附身,而且邪物想吃了小女孩,但还是选择和奶奶一起生活。 虽不知其中多少无奈,但龙雨来就得解决这件事。 “所以你们晚上围在一起,是防止被邪物袭击?” “没错。” “那恐怕晚了。”龙雨皱眉沉思,“我向她做过自我介绍,它已经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现在要么在防备我,要么……它就在等我找到你们的藏身地。” 女人并不饱满的脸皮抖了一下,眼中疲惫更甚。 “我知道,但她是我的妈妈,她以前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可以,我们想继续和她生活在一起。” 龙雨摇摇头:“很抱歉,邪物没你想的那么好心,老人很可能已经被杀害了。” “可是……” “想想你的孩子们。” 龙雨推门离开,眯着眼睛笑的老太太果然等在门外,咧着嘴,毫不掩饰垂涎之意。 “你看起来不弱,但是,”邪物舔着嘴,“你闻起来真的很香啊,我从来、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让我吃了你吧,只要吃了你,我肯定就不想吃我可爱的孙女儿了!” 它假惺惺地乞求着,尖牙和利爪却飞快生长,身体猛涨,几乎要把皮撑破,身法诡异,直扑面门。 一枚匕首却凭空飞来,穿透骨骼,将它钉在墙上,金色的光晕缓缓绽开,烧灼皮肉的滋滋声令人牙酸,痛得邪物赶紧求饶。 “不、不!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再吃人了!” 它努力睁大眼睛,还没等到龙雨点头,便失去了生息,化为一堆黑灰。 “妈妈!”女人尖叫着跑出来,两个孩子也从阁楼探出头,满脸惊喜,绝对不是在为奶奶的死而伤心。 孩子比大人更容易剥离感情,他们只知道现在的“奶奶”很可怕,而对奶奶曾经的好一无所知。 龙雨默默离开,将事件完整汇报给委托人,并记录在案。 第68章 黑雾之中(一) 两个月后,气温开始在炎热与闷热之间摇摆。 龙雨在庭灯的工作逐渐熟练,除了最开始解决邪物的方式被人找了麻烦,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工作方式之后,再很少遇到对他不满的委托人。 和庭灯的组员相处得也越发自然,包括公认的“不茍言笑”的诺尔辰。 组里其余人,不说全部见过,但都有了大概的了解,比如组里年纪最小的人,不是廖长祈,而是刚满十八岁,还在明裁学院上学的符显影。 那孩子天生早慧,处理起邪物来比龙雨开干净利落,绝不给邪物求饶的机会。 还有热衷于研究机械的硝离,为了找到合适的零件或者灵感,甚至会在大晚上独自跑到废弃机械厂翻废铁堆,也是唯一一个通宵不睡、第二天还能精神奕奕的狠人。 当然,就算再沉迷研究,俞温需要他出外勤的时候,他也毫不推辞。 如果说有哪里不太寻常,那就是…… 出差经验丰富的魏烺,头一次连续两个月在本组工作,期间一直没离开鸣狩城。每个工作日,他就坐在俞温右侧。 透过满是窟窿的置物架,俞温有时抬头,能看到他在走神。 俞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怎么想,至少他交上来的文件都是完美无缺的,无需她多修改一笔。 单就工作能力来说,魏烺可以在这群组员中排第一。 她没有注意到,今日魏烺唇角若有若无的笑容。 第131章 - 完成今日选定的委托,在下午五点前将调查表交给俞温检查,之后便不需要做其他工作,一天做不完也可推到第二天。 龙雨习惯了庭灯颇为自由的工作方式。 并且,庭灯出手阔绰,支付给他的每月薪资是10枚金币。 这些钱足够他在鸣狩城购置各类日常用品,过上享受的生活。所以,他在日用外,买了一些史书和报纸,甚至还去各教派的传教点领取了试阅的教典。 庭灯提供的单人公寓平均七十平米,他有足够的空间存放这些书籍。 但今天,一位狼狈的不速之客打扰了他的私生活。 魏烺双手插兜,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掉,浸湿了灰衬衫,堂皇展示着属于男性的身体曲线。 龙雨茫然地打量他。也不知是该赞叹前辈永远风度翩翩,还是劝他换件衣服再出门。 “晚上好,你做了什么?” “晚上好,我的邻居。”魏烺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十九点四十二分的爆炸,那是我那间的浴室水管炸了。情况比较严重。” “有多严重?” “我的地板全被淹了。” 硝离刚出差,肯定没法帮他修水管了。 龙雨无奈,侧身请他进门,“浴室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使用。柜子里有迭好的新毛巾。” 魏烺洗好澡,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从浴室走出来,湿漉漉的黑发胡乱生长,手指关节分明伸进发中,前后捋了两下,脸颊带着高温蒸腾出的红。 他在龙雨房里转了两圈,忽道:“总觉得有点刺激。” 龙雨追问,他又改口说“没什么”。 总之他今天要睡在这边。 索性龙雨不止买了一床被子,公寓里的床也是双人床,两个人安安静静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魏烺悄悄从龙雨房内离开,却见俞温抱着胳膊站在外面。 魏烺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虚。 他咳嗽一声,反问:“这个时候,你怎么站在外面?”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间?别告诉我表面的理由,这种东西应该不难修好。” “啊……”魏烺叹息,“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确认完毕了吗?” “差不多。” “那好,直接跟我来吧,今天有很重要的委托,你来当队长。” 俞温大步走在前面,魏烺哼笑,跟上了她的步伐。 很快,俞温叫来所有在鸣狩城工作的组员。 “有人花重金调查突然崛起的克伦威尔家族。”她开口抛出一个炸弹,视线转向诺尔辰,“起因是前段时间女巫会的首领突袭雾城,却没有成功,有人好奇这个名气不大的家族是如何做到的。” 毕竟那可是女巫会,就算报纸上说女巫会的前任首领已经死亡,但女巫会到底还是灾异之神的帮手,有神明势力坐镇,女巫会绝对不弱。 但俞温的重点不在女巫会。 所有人都看着诺尔辰,因为他就是从雾都走出来的。 在俞温宣读完全部委托信息,诺尔辰开口道:“雾城不是个好地方,如果一定要接下这个任务的话,我希望我来当队长。” 俞温一口否决:“你可以去,但担任队长不行,让魏烺来更稳妥。” 白笙点头:“雾城对你的影响太深。” 俞温很快拟定最终人选,魏烺、诺尔辰、白笙、龙雨以及一个月前回归鸣狩城的治愈信徒春弦。五个人几乎涵盖了所有方面的能力,虽然不至于敌过一个家族,但在追杀中保命绝对不难。 从鸣狩城去雾城,需要先坐船,再乘车,路途便花费三日。好在这并不是多紧急的任务,几人还有空准备物资。 据白笙说,诺尔辰很早便失去双亲,独自在雾城艰难地生活,所以很了解雾城的形势规则。建议大家提前准备物资,也是因为雾城居民大多穷苦,很多外界平常的东西,是落不到平民手里的。想在本地买,得出五倍的价格。 几人稍微乔装打扮了一番,编造了一个外地游客团队的身份,悄无声息融入雾城的浑水中。 “这座城市被不详的黑雾笼罩,也因此,得名为雾城。但在克伦威尔家族的历史记载中,它曾经叫夜光城。” “从地理位置来看,它是最靠近极点的城市。” 在城中,诺尔辰脱下面具,一笔带过雾城的过往,讲述他在此地的见闻,“在我离开之前,雾城已经是这种阴暗模样。如果要我说这种局面是如何形成,我只能说,是生殖之神与克伦威尔家族的合作成果。” 克伦威尔家族也曾是顶尖世家。天灾后,克伦威尔家族看到了世界颓废、其他世家后代质量参差不齐的好时机。 起初克伦威尔家族从城里收养了一批天赋卓绝的孩子,但保守派不认同养子属于克伦威尔家族的血脉,于是这些孩子的下场是成为家族的刽子手,在家族的阴影中逐渐麻木身心。 于是家族决定采取别的办法,尽可能繁育拥有克伦威尔家族血脉的优秀后代,企图恢复荣光、重回巅峰时代。 “繁育?”白笙抓住最为关键的词。 诺尔辰冷笑,“没错,‘繁育’,因为他们获得后代的手段,是献祭少女作为生殖之神的养料,所有被选中成为养料的少女,都会在生育后被吃掉,只留胎儿。” 魏烺道:“我们来得不巧。” 第132章 摆在他们眼前的,除了城市上方的黑雾,便是满城褪色的红绸和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沿路布置鲜花的路人。 明明即将举行盛大的喜事,整个城市却安静到诡异。 再待下去感觉不妙,五人快速找到当地的旅馆,登记入住后各自行动,从不同角度观察如今的雾城。 就在这个下午,昏暗颓靡的城市里举行又一场婚礼。 火车的声音轻易掩盖城市的喧嚣。诺尔辰站在旅馆的八层,伸出机械右手,扣在窗台,静静观察从楼下路过的人群。 婚礼在这座城市,是最寻常的事件。无论每次婚礼抬走多少新娘,奏乐团只会麻木地吹奏,压下不那么顺从的新娘痛苦的呼喊。新娘的手脚都被绑在马车上。那些掌权者,曾经被他称作叔叔、先生的人,走在最前面,脸上也不见喜悦,而是很平常地闲聊。 从前是一年两次,后来,从渡鸦传来的消息,他们平均每个月要来这么一次。 寒风呼啸吹过新娘的马车卷帘,露出一张枯黄、不堪重负的脸。这就是即将被生殖之神“赐福”的养料。 “今天是阴天,估计晚上会冷。” 白笙推门进来,将诺尔辰随手扔在床上的外套捡起来,挂在旅馆提供的衣橱里。诺尔辰没有回答,白笙看向他的背影,棕色皮马甲包裹着强壮的男性身躯,白色衬衫在微光下微透,柔和了身体曲线。 白笙叫了他一声,好奇地问:“诺尔辰先生,又在抽烟吗?” “没有。”诺尔辰的嗓音一如既往,含着沙哑,听不出来是否抽烟。他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你没有带厚衣服?声音比平时更难听。” 白笙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是啊,毕竟是夏天,我没来过这么北的地方,还以为夏天的城市都很热呢。不过只是在火车上吹了风,轻微感冒而已,不碍事的。反而是你,居然能听出我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我还挺惊讶的。” 诺尔辰没有响应这个问题,手指在窗沿敲打两下。 “你也过来看看。” 白笙看到了,跟在新娘之后,污秽浓黑的印记经久不散。 “也就是说……在新娘和新郎完成仪式前,新娘已经被生殖之神打上了标记?”她迟疑道,“那这样一来,克伦威尔家族制造出来的后代……” 她搓了搓胳膊,总觉得一阵恶寒。 楼下,枫叶的嫩绿新芽,看起来比满街的红顺眼多了。 春弦满头绿发太过打眼,这点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在鸣狩城便把头发染成乌黑,再换上一身黑衣,在人群也不显眼。 魏烺便让她向本地人打探情报。 至于他和龙雨,则跟着新娘的马车走了一路,一直跟到婚礼现场,新娘捆起的双手被放开,强行带到宣誓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新娘竟被剥去全身的衣服,赤|裸着,接受克伦威尔家族的审视。 直到族长宣布“她是纯洁的”,人们才重新为她披上衣服。 接着他们要求新娘赤脚踏进冷水中,宛如受刑,并在新郎的每一句要求后面接一句“我愿意”。 站在最后的平民其实看不到宣誓台,也看不清新娘的面貌,但他们偏偏从一团乳白色的光晕中获取了生机似的,无论男女,脸上终于带上了婚礼该有的情绪。 但龙雨能听清,新娘饱含痛苦的回音。 “……你愿意为克伦威尔家族,为你的丈夫,生育一个优秀的孩子吗?” “我愿意……” “你愿意为你的孩子牺牲吗?” “……我愿意。” “你愿意接受生殖之神的赐福吗?” “……” “你愿意接受生殖之神的赐福吗,科莲?”站在她面前,身穿新郎服的人不悦地重复。 科莲在发抖,但她的新郎在她耳边小声说:“想想你的家人,科莲。” “我……我愿意……” 婚礼能给外人看的部分到此为止,民众被驱散,新郎和新娘则要进入“圆满”环节,接受赐福。 要想见到生殖之神的真身,肯定得另想法子。 - 斐克顿和乌|尔利尔站在门外,等候檀许从噩梦中清醒。 法罗不在,最近他忙着撺掇秦济收回庆城,最好再划块地给放纵教派修教堂什么的。 虽然秦济每次都不置可否,但也没拒绝过,他脸皮颇厚,自认没拒绝就是还有机会,所以一直保持着死缠烂打的姿态。 神的噩梦虽然被称为“噩梦”,但本质是力量干扰的体现。困于权柄的神,长眠不起也并非没有先例。 乌|尔利尔沉吟,“自从‘赤潮百景之乡’荒废,我神的精神越发无常。我相信神明足以解决问题,但……” “因为‘放纵’这一权柄,最需要心智坚定。”斐克顿淡然道,“而自从被心之城夺走愿望后,大人很难再坚定下去。” 曾几何时,乌|尔利尔还希望挑战檀许、继承放纵权柄,现在她却已经明白,她和檀许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 即使是为消失的愿望,檀许也依旧在坚守着。 斐克顿话锋一转:“虽然大人现在也是受权柄影响,但却并非是因为愿望,而是某位从神。” “前天,大人半夜清醒过来,告诉我,生殖之神有堕化趋势,他得全心稳固权柄,才能保证不受污染。” “伪神级的污染……”乌|尔利尔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好,任何语言在力量的绝对差距面前都是软弱无力的。 第133章 从神的堕落会污染权柄,单看这一点似乎难以理解,但溯源可知,权柄能汲取从神的力量,化为己用,自然就和从神产生了融合。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檀许在悠远、寂静的梦境中,看到了晋升神位时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意气风发,和放纵权柄融合得过程也很顺利,人人都称他是天才。谁也不知道,完成融合得那天,他听到了规则咏叹调般的低语,混杂得如同天外来音。 “令神明陷入爱恋……念人世混沌悲苦……以王冠制造极乐……” 那些话他一直没有忘记。 现在,心之城和规则,构成了他的噩梦。 第69章 黑雾之中(二) 春弦赶在日落之前回到旅馆。 雾城潮湿的空气让她的头发变成一缕缕的,她随手抓了两下,放下手里新买的伞,把匆匆撕下来的数十张报纸的一角摆在桌上,让大家传看。 “这是只在雾城本地发行的报纸,你们注意看上面的信息。”春弦指着十六年前的报纸上最小号的字体,“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早的有关克伦威尔家族寻找符合条件的少女举行婚礼的报刊,那时候他们还会特地报道新娘迅速受孕的新闻,可见,那时候他们应该才开始计划没多久。” “但从七年前的三月份开始,克伦威尔家族不加限制地寻找家里有过天眷者的女孩当新娘,并承诺给新娘的家里很大一笔钱。” 随着她手指慢慢移动,一条完整的时间线串联起来。 几年时间里,诱惑层层加码,从金钱到地位,再到接触克伦威尔家族传承术法的机会……而普通家庭只需要付出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孩儿,就能收获过去难以想象的资源。 白笙瞥了一眼诺尔辰。 诺尔辰今年已有三十岁,作为克伦威尔家族的养子,这些家族辛密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但不多。 春弦继续道:“诸位,相信大家都能看出,这就是一场献祭,生殖之神通过频繁获取祭品变得更强大,然后反哺给克伦威尔家族,为他们制造出更有天赋的后代,它们是合作关系。” 诺尔辰点头,认可了春弦的发言,“你说的和我曾经见过的能够对应。” 他不发言,春弦还有些忐忑,担心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的证据不够全面,或者搞错了主次、错误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魏烺把报纸收起来,龙雨听他说道:“所以,谁都不是无罪的,我们无须把这个‘崛起的秘密’交给委托人,只要消除委托人的‘顾虑’便好。” 夜深了,旅馆的招待人员拖着一条瘸腿,尽职尽责地为每个房间送来热水。 这次出行的有五个人,所以魏烺一共开了三个房间,两位女士一间,他和龙雨一间,诺尔辰单独一间。 旅馆的墙壁很薄,龙雨躺在床上,甚至能听到隔壁的诺尔辰睡前取下金属义肢的弹簧声。 现在他和魏烺是能够相互信任的关系,当然他也相信组里的其他人,但无法细究的第六感总是在告诉他:“他不一样的。” 他总觉得,他肯定很早以前就认识魏烺了。 “嗡——” 窗户挪动了一下。强风吹来尘土的气息,紧接着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雨。 轮到龙雨洗漱的时候,魏烺擦干净已经被关上的窗户上的雾气,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还剩星星点点的橘黄电灯,除此之外只有一团黑泥,紧密地裹挟整个城市,遏制人类的生长。 “砰砰、砰砰。”雨水如心跳节奏般坠落。 魏烺好奇地伸出手指,隔着凉凉的玻璃,感受雨水带来的细微震颤。 那样的神情,除了小孩子,龙雨只在和他一样的非人类身上见过,但魏烺两者都不是。 他放缓了擦头发的动作,问:“今晚还要行动吗?” 分析完之后,他们本来约定了今晚过凌晨开始行动的,但下了雨,肯定会给他们的行动带来麻烦。 “怎么不去?”魏烺道,“雾城的天气一向很差,所以等待天气转好是没用的。” 窗户边有两把圆凳,魏烺坐了一把。龙雨便占了另一把,和魏烺并排坐下,低语:“我看过组里所有人的数据,诺尔辰是七年前离开雾城的,他的右手也是按克伦威尔家族的规矩,对背叛家族的人的惩罚。” 之后他过了好几年无人问津的生活,靠打架赚了钱,定做了机械义肢,被打坏了再买,不缺钱但缺乏安全。也就是被白笙捡到后,他才戒掉一些坏习惯。 这些诺尔辰不愿意告诉其他人。龙雨也是在俞温让他帮忙整理资料的那天,无意中看到了档案。 “七年前正好是克伦威尔家族变本加厉的时候。” 档案数据,魏烺肯定也是知道的,他应了一声,将手整个贴在成股流下的水滴痕迹处,眉头渐渐有了挤压的痕迹。 “所以今晚,我们得搞清楚克伦威尔家族到底还有多少养子,或者说,多少个和诺尔辰一样强的敌人。” 龙雨没见过诺尔辰出手,但那兼具力量和爆发的身材有目共睹,还有他杀伐果断的气势,手里绝对没少沾人命。 他是由家族的培养出来的刽子手,那其他养子肯定不逞多让。 如果这样的人太多,家族实力强盛,就算五人事前准备再周全,也难以完成委托。 两人交谈着,肩膀越凑越近。 第134章 过了一会儿,龙雨吹灭火光摇曳的蜡烛,一切淹没在黑暗的雨声中,半梦半醒,听到隔壁的人还在翻身。 钟敲了十二下,家族的守卫打着哈欠换班。 淋湿的雨衣凉飕飕的,守卫都想早点回去烤烤火,脚步匆忙,没注意墙角多了几个黑色的影子。 虽说队长是魏烺,但在夜间行动中,魏烺主动让渡了行动指挥权。 诺尔辰比其他人更熟悉雾城的一切布局,包括守卫的换班时间和曾经的同类的作息,轻易推断出潜入路径。 守卫刚从面前经过,他一挥手,让大家跟上去。 守卫的休息处就设在家族禁地的入口旁边,只有穿过休息处,才能进入禁地。 当然,进入之后也不代表安全。 “家族花大力气培养的后代,被安排在离宗祠最近的地方,有生殖之神的催化,他们可以成长得更快。”来之前,诺尔辰向众人解释过其中缘由,“另一方面,生殖之神没有权柄,且致命弱点过于明显。所以,家族反而得派人保护它。” 而这些后代既然是通过赐福得来的,从出生起便和生殖之神有了联系,换句话说,他们可以是生殖之神的传感器,让他们保护生殖之神再好不过。 雨水淅淅沥沥,掩盖了草丛里的脚步声,疲惫的守卫没看到任何异常,快步进入休息室。负责后半夜的守卫则慢吞吞地出门,睡眼惺忪。 龙雨等人趁这个机会悄悄溜进了禁地。 诺尔辰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原地等待,一个人去前面探查。不多时,他原路返回,低声道:“没有灯,可以绕过。” 前面的花园里种了太多白玫瑰,没有小路。 漆黑的草丛中,所有人的鞋子都沾上湿泥,走在路上,留下无数凌乱脚印。 楼上的少年一声不吭,翻身下地,举起一盏提灯。 “谁?”走在最后的龙雨听见重物落地声,极速使出了术法,而眼前的少年比白笙稍矮,身姿灵活,漂亮地躲开这一击。 提灯安稳地落在地上。橘黄的光晕照亮每个人的脸,惊讶、迷惑、淡然。 少年笑笑,看向诺尔辰:“好久不见,影子叔叔。” “法尔德。”诺尔辰道出他的名字,眉头紧蹙,“我没想到,你居然记得我。” 魏烺上前一步,道:“如果不打架的话,不如去旁边坐坐,我看那边的花房就不错。” 法尔德看起来非常瘦削,很像发育不良,站在几个成年男性之间,完全是只小鸡仔,但家族为什么要亏待他? 龙雨的视线在法尔德和诺尔辰之间转了两圈,清楚内幕肯定不简单。 花房里也是一片黑,但在提灯的光照下,颇有几分隐秘的柔情。 法尔德独享长椅,听诺尔辰为众人介绍。 “……他是不一样的,不是献祭的产物,甚至原本是不被排外的克伦威尔家族接受的。因为他的父亲并不是家族的人,母亲也只是某人和侍女生下的,家族的边缘人物,连‘克伦威尔’这个姓氏都不曾拥有。” 白笙咳嗽一声,站出来问:“我总觉得他长得有些眼熟,或许我认识他的父亲?” 诺尔辰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白笙,后者突然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慌乱。 她双手紧握,无意识放在胸前,以为自己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等待下文。 “你不仅认识他的父亲,而且应该认识他的母亲。”诺尔辰缓缓道,“她的母亲是海伦娜·哈洛尼斯,曾是‘十二祭乐司’的成员之一。” 他知道声带严重受损、音韵教派式微之前,白笙也曾是“十二祭乐司”的一份子。白笙谈起那时的生活时,总是带着遗憾,但更多是快乐的。 而这种快乐,诺尔辰在海伦娜生产前也曾见过。 那段时间,海伦娜被关在阁楼上,接触的人只有两个侍女和充当侍从的养子。 无数次,当他奉命看守在一旁时,海伦娜会招呼他坐下,然后把她写的书递给他看。龙雨翻阅过的《海德尔游记》,也曾带着海伦娜的体温和香气,在诺尔辰掌心摊平。 她向他讲述十二个女孩子与前代音韵之神的趣事,谈到白笙和柯娜的高低女声,芙影惊艳整个教派的舞姿,她打趣音符的歌词被本人面不改色地唱出来…… 诺尔辰那时年纪尚轻,正是爱慕好皮囊的时期,但面对挺着肚子、身体逐渐肿胀的海伦娜,却深深被她吸引,产生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曾日夜好奇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在海伦娜死后,从海伦娜将孩子托付给他的信中,他才知道真相。 “法尔德,是海伦娜与前代音韵之神的孩子,他的天赋是天生的,也是用祭品换来的孩子难以企及的。” “什么?” 白笙惊讶到忘了收声,连魏烺都偷偷瞪着眼睛,再次打量法尔德,更别说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人了。 白笙则完全陷入混乱之中,海伦娜是她曾经的好朋友,但海伦娜什么时候和音符产生了爱情,还有一个孩子?至少在音符坦然离去之前,她从不知道这些事! 在思考了好几分钟之后,白笙终于抓住了重点:“法尔德今年多大?” “我的生日在年底,今年才十一岁。” 法尔德站起来,朝白笙伸出一只手,“以及,我在妈妈偷偷藏起来的书信中知道一部分他们相爱的过程,你要听吗?” 第135章 “天啊。”白笙抓住他的手在脸颊磨蹭,双眼泪湿,几度哽咽,“我还以为……海伦娜应该是我们之间最能好好活下去的那个,可她……” 她的眼神虚无,似是看着法尔德,又像透过他看其他人。 “她死在家族的计谋里。”诺尔辰冷声道,“正是她的死,启发了我。” 魏烺拍拍她的肩:“冷静点,有些话可以之后再说,现在正事要紧。” 法尔德摇头:“我明白你们有要紧事,但我知道的肯定比你们多。” 他点点自己的额头,“我这么多年保持清醒,不被家族的人蛊惑,既要感谢影子叔叔过去的帮助,也为了有朝一日能实现妈妈的遗愿。” “前段时间吹笛人被袭击的消息传来,我就知道,影子叔叔该回来了,我的机会也来了。” 玻璃花房里静默了一瞬,幽暗的绿叶在法尔德身后欢快生长,犹如一张铺开的陷阱,等待将猎物一网打尽的时机。 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已如音符一般清明。 诺尔辰对上魏烺的视线。 龙雨则召出狩箭,代替将灭的提灯,照耀在众人头顶。 “他说的没错,”诺尔辰道,“有些家族里的事,光靠调查是永远得不到答案的。比如,吹笛人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一出,龙雨便有很不好的预感,他的直觉告诉他,“吹笛人”很可能就是诺尔辰刚才提到过的人。 而他们刚才一直谈论的主角是…… “海伦娜。”法尔德冷笑,“他们把我母亲的尸体保存了三年以后,终于把她造成了傀儡。” 难怪之前得到的消息中没提到“吹笛人”的结局。 龙雨转念一想,发现一处细节:“所以,诺尔辰是那之后离开家族的?” 诺尔辰点头:“我实在不能接受,他们如此对待海伦娜。如果不是要照顾年幼的法尔德,我会更早出去闯荡、积蓄力量。” “还好我早熟。”法尔德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魏烺拍拍手,让话题回到正轨:“再说说关于生殖之神的事。” 第70章 黑雾之中(三) 法尔德被白笙搂着脖子,无奈就着这个姿势,为众人解答。 “虽然我们叫祂生殖之神,不过他的权柄早就遗失了,如今的实力最多能被称为伪神。所以,祂能为家族做的事其实十分有限。不过祂也很聪明,许诺了家族强盛的希望。那群愚昧的蠢人根本没明白代价便一头撞进了祂的陷阱。” “所谓代价,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雾城的一切面貌——被黑雾笼罩,没有生机,死气沉沉。即使这样,只要没达到目的,献祭就将继续下去。每次婚礼宣誓后,新娘都会被带到宗祠。” 法尔德指着不远处在黑暗中几乎隐形的漆门,庄重老旧的宗祠牌匾如同监视的眼睛,静静盯了他们许久。 “祂就在那里,除了接受献祭的时候基本不会出来。我见过一次祂的真身,可以说,恶心得三天没怎么吃饭。” 生殖之神不是人类,这一点众人早有耳闻,不过他们来之前没想过祂到底长什么样。 法尔德的话还在继续,花房扩大了他的声音,而龙雨的视线落在花房外的小道,朦胧月光下,窈窕轻巧的身影悄然越过障碍,朝宗祠飞去。 他打断法尔德:“有人抢在我们之前进去了。” “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来这里?”春弦朝宗祠张望,眼前依旧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 她看向龙雨,他怎么确定有人进去的? “刚才确实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魏烺往花房外走了几步,回头问法尔德,“宗祠里除了生殖之神,还有什么?” 据白笙所知,雾城里没有类似庭灯的机构。 她沉思道:“确实,如果对方是本地人,根本无法对生殖之神构成威胁,所以应该不是冲着祂去的……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其实也可能不是本地人,女巫会的成员不是还没走吗?” “女巫会和生殖之神有什么过节?”法尔德问。 “我们也不清楚。”提起此事,白笙松开法尔德,不安地抓着头发,“女巫会的现任首领是妃芽,她行事多半凭心情,很难揣测。” 当务之急是赶紧追上去,诺尔辰直奔宗祠,无需借助月光,他对此地布局了如指掌,瞬间闪进第一道门,其他人紧跟其后。 法尔德捡起提灯,挥挥手,道:“我就不去了,让我再次见到那个丑东西,我会当场吐出来的。” 他慢慢提着灯回到大楼,浸雨的夜幕化为点点幽蓝,掀起气浪,将整个大楼笼罩在内,若有似无的琴声带来睡意,落叶飞旋,悄然攀上阁楼一角,藏进斑驳石料的缝隙里。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回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没有丝毫遮掩,也不会有人发现。 宗祠里吹起低低的哨声。法尔德相信,这是母亲的自由意志在哀嚎,即使她早已死去。 她的肉|体需要得到解放,而不是成为敌人的工具。 所以他不会让家族假惺惺塞给他的所谓“同伴”,实则是生殖之神的手和眼,干扰前来复仇的诺尔辰……等等。 他似乎知道来者的目标是什么了。 法尔德脚步一顿,手中提灯坠落,玻璃粉碎,折射出五彩的光,而他来不及收拾,朝宗祠赶去。 或许这是他最后见到母亲的机会了。 第136章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前面的守卫竖起了耳朵,但以他们的水平并未发现异常,巡逻继续。风雨中,高楼上的微光旁,陌生的影子手握长笛,冷冷注视着一切,衣带飘飞。 “那是什么?” 闯进宗祠,正对方向便是整块巨石搭建出的高台,最中间摆着一张石床,此外再无一物。石床后的墙面是形状奇怪的破洞。很难想象生殖之神居然会栖息在这种地方。 宗祠两边多出两条路,而石床左右有两道又长又深的刻痕,一看便是用作给牺牲放血的祭台,一想到这是给人用的,顿时毛骨悚然。 诺尔辰不见踪影,左侧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龙雨收回对石床的打量,跟上诺尔辰的节奏。 “将”的一声,诺尔辰用机械手背挡住偷袭者的攻击,高热温度迫使锋利的刀刃钝化,甩开纠缠的瞬间,对方借力登上房梁,箭矢穿门而来,偷袭者的行踪却诡异地消失在眼前。 龙雨收回狩箭,手心翻转,箭矢幻化为一枚金色的追踪印记。 此人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果断将已经报废的刀抛向诺尔辰的心脏,反手掏出一把沾满血迹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口中念念有词,灼热的鲜血飞舞凝聚成咒文,将她的面具衬托得阴森恐怖。 这是女巫会的【红召术】,一般情况下,施术目标可以是任何不比施术者强太多的生物。 春弦皱眉:“这里有什么供她操控的生物,老鼠?” 听到她的话,龙雨数了人数,五个人都在这里。按理说区区一个女巫会成员,他们早该把她拿下的,而实际上事态已经脱离了控制。 魏烺神情平静,但眸底染上兴奋的红光。女巫会的图谋胆大包天,久违地,让他心中升起面对强敌的兴奋。 “要说这里有什么值得操控的,当然是生殖之神。”诺尔辰沉声揭晓了答案,“这个人至少是神种级。” 无需多言,追踪印记又变回狩箭,从她的后心穿过。诺尔辰的拳头和枪声不分先后,却双双落空,只在墙边留下一个通往外界的弹洞,呼呼的风灌入并不温暖的室内,如婴号。 魏烺啧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对双胞姐妹中的一个,擅于诅咒的应该是姐姐朱玉,你妹妹翠玉肯定也在附近,她是不是去了另一间?” “你猜对了,”朱玉一阵狂笑,任凭越来越多的血被吸入咒文,“但那又如何,我们的复仇必将实现!” 提起另一间,诺尔辰的眼神变了:“海伦娜的身体不在这边,肯定就是在另一边。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们想对海伦娜的身体动手,我绝不会冷眼旁观!” 他再次握紧拳头,但这次,魏烺阻止了他:“冷静点,女巫会不是我们的敌人。我知道海伦娜对你们来说有特殊意义,但她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是躯壳而已。” 诺尔辰眼中的愤怒清晰可见,他想说你们根本不明白,但随后,白笙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告诉他:“诺尔辰先生,队长说得对,我们都得接受事实。不要让感情影响了当下的理智。” 自从“十二祭乐司”分别起,白笙就做好了有朝一日收到其他人死亡消息的准备,而她在庭灯工作的这些年,也确实打听到两位成员早已死亡。 海伦娜是她得知的第三个死者。 诺尔辰的脸、脖子红了一片,好不容易才能保持理智。宗祠外传来新的脚步声,是法尔德,而与此同时,隐藏在宗祠深处的褐色肉芽迅速生长,响应了朱玉的操控。 龙雨的脸色有些古怪,他知道法尔德为何不想再看到这东西了,确实是难以形容的恶心。肉芽是会呼吸的,但看一片并不觉得如何,但每片“肉叶”上密密麻麻排布着上百个肉芽。加上肉芽长得实在有碍观赏…… 诺尔辰则在见识生殖之神的震撼“真容”之前退出,追上法尔德,白笙知道诺尔辰担心法尔德的安危,她也一样,于是给了春弦一个眼神,也跟了过去。 法尔德目睹的正是翠玉用斧头切开海伦娜喉咙的一幕。 死去多年的身体里没有一丝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银色液状的炼金中成物,遇冷迅速凝结,堵住伤口。傀儡猛然睁眼,手中玉笛朝翠玉拍去,翠玉闪身一躲,再次挥出斧头,被法尔德用木剑击偏。 暗红的光一闪而过,斧头上附带的符咒无处生效,翠玉对付傀儡稍见劣势。 诺尔辰阻止了法尔德对翠玉动手。 翠玉只有异能级,不比姐姐强,诺尔辰和法尔德连手完全可以很快把她挡下来,但诺尔辰清楚现在他的选择代表的是庭灯,而非个人。 “我们看着就好。”他对法尔德说,“它不是我的导师,也不是你的母亲。” 血咒与褐色肉芽逐渐融合在一起,但龙雨的警戒并未放下,妃芽还迟迟未现身,但看今天的阵仗,她不可能没来。 直到凄厉的笛声如期而至,龙雨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叫了魏烺,说:“如今不适合继续行动,是不是该走了。” “怎么会?”魏烺却别有深意地笑了,“再想想我们的任务,女巫会简直是我们最好的帮手,运气好一点,说不定今天就能结束。” 不过很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或者说女巫会的做法着实与众不同。 妃芽点燃了法尔德和其他后代居住的大楼,克伦威尔家族可以不在乎几个佣人和养子损失,但被精心培育的后代,每一个都是他们用人命换来的,代价不小,用时颇长。 第137章 克伦威尔的势力正在扩张,核心力量损失将迫使他们减缓崛起速度,这一点级足以令家族的人懊恼许久。 妃芽无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而法尔德如果继续留在那里难免惹人怀疑,因此,白笙大胆提议将法尔德也带出来。 “有春弦的染发剂在,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法尔德的特征是红发和宝石般的绿眼睛,用药剂遮掩后,很容易融入普通雾城平民当中。 雾城虽然没有娱乐场所,但一些生活用品还是能买到的,白笙兴致勃勃地给法尔德挑选了许多衣服,法尔德就像个娃娃,任其摆布。 他没体验过如此闲适的生活,倒有几分新奇。 第71章 黑雾之中(四) 白笙带法尔德闲逛,其他人却不会闲着,诺尔辰借助经验,一次次带大家逃过追兵,寻找安全的落脚点,春弦、龙雨、魏烺在打探情报。 雾城天气闷热,几人得时刻注意补水,下午两点,他们在糖水摊边坐下,遮阳蓬挡住烈日,但皮肤的水分依旧渐渐蒸发。 刚出过这么大的“意外”,加上精心培养的强力后代法尔德失踪,雾城到处的戒备都森严不少,至少潜入克伦威尔家族领地是不可能了。 龙雨坐在面对大街的一侧。他们挑了一条小巷,路上行人不多,大部分人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老旧壁画一般,毫不起眼。 春弦捧起碗喝了一大口,小声赞叹:“雾城风土人情不怎么样,但水质还是不错的,好像是因为靠近冰川,这边都直接饮用冰川水?说起来飞羽城的河流也来源于山泉水……” “飞羽城今年,通行的时间有些晚。”魏烺莫名提了一句。 龙雨和魏烺对视一眼,后道:“说起来,飞羽城是什么模样?” 谈起今年的事故,春弦眼神躲闪,但说到飞羽城本身,春弦有无数内容可以说。 “飞羽城和其他教派的圣城区别最大的地方就在于,大半个飞羽城是被治愈之神的圣殿包围起来的,而圣殿,连接着神明的‘圣躯’,是飞羽城最忠实的护卫……” 春弦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飞羽城过往的辉煌历史,她的教母曾带她看过的圣堂神像,以及在治愈之神庇佑下生得善良悲悯的信徒。而关于事故,她只提了一嘴,而后急忙解释:“我们现在已经把问题解决了,而且通行后,返回庆城和赫莱蒙思城的信徒还帮忙清除了那边的瘟疫。” “瘟疫?”龙雨抓住了春弦话里最关键的线索。 “并不严重,不过还要多亏一个人,否则我们也不会这么轻松地解决。”春弦笑道,“那个人本来只是教派的边缘人物,这次解决瘟疫有功,主教特地将她提拔为圣殿侍女。” 魏烺有意无意打探了几句,然后借着瘟疫的话题,又谈到灾异之神。 龙雨并不熟悉灾异之神,在他所处的时代,只有不死者的传说——或是生于诅咒,或是神明的赐福,从没有天生便拥有此等天赋的人。 “如果灾异之神的经历真是这样,恐怕作为‘人’的部分,对她来说已经所剩不多了,而这正是灾异权柄需要的。” 几碗糖水喝完,魏烺率先起身,带着两人继续往前,一直到克伦威尔家族领地附近。 雾城过于压抑,魏烺的“特殊能力”罕见地失效了,一整天并未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只知道克伦威尔家族的家主年事已高,有十几个子女、四五十个孙辈,在宗族里是人数最多的一支。 既然是家主,当然住在家族最好的地方,便是他们最后来的半山坡上,一堆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白色瓦房中,最高的那栋。从那边可以看到临海的悬崖和灯塔,是易守难攻之地。 “我觉得我们今天进不去。”春弦笃定地抱臂旁观。 龙雨看着建筑群的方向,眉头折起深纹。那边似乎有某种奇妙而熟悉的事物,吸引他过去看看。 他缓慢地摩挲着指关节,忽然抓住魏烺的手,避开春弦的视线,在魏烺手心画了几笔。 春弦正转头欣赏周围的风景,回头一看,“你们俩怎么牵上了?” “你想多了,”龙雨面不改色,“我只是在递……钱。” 魏烺不知想到了什么,对这个答案捧腹大笑,故意暧昧地朝春弦眨眼:“我对他说,如果是他的话,给我一银币我就和他睡,所以他真给了。” “哈?不可能,”春弦一脸嫌弃,“你自己回头看看龙雨的表情,我从没见他眼珠子瞪这么大过。” 魏烺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 他俩开始往回走,龙雨在后面拖长声调,有气无力地解释:“是劳务费用——”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给。 半夜,两个提前睡了个好觉的人偷偷从旅馆离开,回到半山坡的房子旁边。野地里的白花在月光的照耀下,星星点点,轮廓清晰。靠近极地,朝北看,隐约有绿光闪烁。 “那么,不花钱就买了我一晚的龙雨先生,准备带我来做什么呢?” 魏烺玩笑他,往嘴里塞了颗白天买的糖果。 “这里有‘祭祀’权柄碎片。”龙雨走在前面,听起来很困惑,“我还以为它已经……”和龙涟一起消散了? “它现在叫‘愿望’,你翻阅我的调查报告,就会发现我和它打过交道,而你……” 魏烺收起调侃,在黑暗中默默凝视着龙雨的后脑勺。 第138章 龙雨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按理说,一个普通人不会被权柄主动选中,也不会受到权柄的吸引,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之前容纳过此项权柄。 已知这具身体并非他原来那具,那么答案很清楚了,龙雨曾在某次事件中接触过“愿望”权柄。 龙雨摇头,并非否认事实,“把‘祭祀’权柄当做‘愿望’,听起来真是讽刺。” “在此之前,龙雨先生不该解释解释,为何你只知道这项权柄的真名吗?” 背后传来魏烺的笑声,龙雨脚步一顿,踩在柔软的野花丛里。大量用于宗教画像的蓝色围在他脚下,不见泥土。海浪声层迭前进,在耳中绽放。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猜你是认识我的,而且对我比较熟悉。” 龙雨没说,其实他心中是有人选的,只是一直不能证实。那个人在他的世界留下了一道明媚的影子。 “不过既然是老友,我想,有些不适合说给别人听的,和你谈论倒是无妨。” 魏烺打了个响指,紫色的火焰在他手中燃烧。 龙雨抢在他解答之前开口:“我知道你给了很多提示,但你和我印象里的人还有差距,而且我现在记忆有些模糊,所以不敢确定。” “挺好的,”魏烺道,“那就记住,确定了也不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 “现在,我们该去取回‘祭祀’权柄碎片了。” - 雾城的变化很少有人注意到,只有雪地晚报提了一嘴克伦威尔家族的大楼被烧毁,多人死伤,新城报则半点动静都没有。 再怎么说,那也只是个岛上的城市,即使岛的面积是世界最大的那个。 况且,恰好有另一个热议话题摆在众人面前——十年一度的众神会议确定要在七月五日举行。 参与会议的人都知道这场会议还有另一个名字,“熔光计划”。 它诞生于蒙拉第一次和第二次侵袭大陆期间,每次参与会议的人员并不固定,只要同属于正神、有空来的都可以来。不过既然是自愿,所以也出现过连续百年都没参与过会议的人。 “熔光计划”每次的会议地点要看上一次会议,想要主持下一次的神明,会在会议结束前主动提出,确认后,下一次会议开始前,祂要给其他人发布邀请。 比如这次,会议举办的地点便在飞羽城,治愈女神的圣殿。 觋诡很少缺席会议。 前往飞羽城的途中,阿德法斯、也就是那头差点被檀许顺手宰掉的狼,一直在她身后捣乱,让她烦躁不已。 她事后才知道阿德法斯还是头未成年狼,来自世代守护治愈女神的银狼家族,而且被诱骗到赫莱蒙思城的原因,是其正处于初次繁育期,躁动不已,脑子也不是很好使。 身后又传来尖叫和利爪剐蹭木头的怪声,随后人形的阿德法斯,一个漂亮的大块头,从觋诡身后抱住她,下巴在她头上蹭来蹭去。 觋诡甚至有种幻觉,能听到阿德法斯的尾巴疯狂扫来扫去。但值得称赞的是,阿德法斯在化形方便做得很好,同行这么多天,阿德法斯还没在外人面前暴露是兽人。 “我说……你是狼,对吧?”觋诡扭过头,沉郁的红色眼眸斜斜睨着毛茸茸的脑袋,“我记得狗才这么亲人。” “还有,我说过,不要在旅馆里奔跑。” 阿德法斯是只性格恶劣的狼,觋诡如此想着。 他累教不改,而且相当喜欢幼稚的玩笑,比如她在路边买水果的时候,阿德法斯突然抱走隔壁摊主的酒坛,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觋诡,活像她是监护人。摊主自然找觋诡讨要酒钱,觋诡给了,阿德法斯便笑嘻嘻地把酒坛递给她,像是给她买的。 但她并不需要市井酿造、口感粗糙的淡酒。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阿德法斯化为原型,一口饮下整坛酒,半夜三更都处于亢奋状态,在外头醉醺醺地乱跑,觋诡不得不连夜带他离开那个镇子。 不过就算被阿德法斯再三骚扰,她也没有动武。就像当年橘拢舟双腿折断、死命拽住路过的她的裙角时,她也不会对这可怜的小孩生气……甚至被背叛时,她也并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选择了清理门户。 如果说放纵权柄吞没了檀许的良心,灾异权柄带给她的,就是情感的缺失。 不会怜悯人类,不能感受世间真情,用灾难折磨世人时心安理得。 阿德法斯不理会她的话,依旧将脑袋靠在她身上,少年清亮中带着沙哑的嗓音贴在耳边,气息吹动鬓发。 “我饿啦,我们去吃烤肉吧?这个镇上难得有一家大餐厅,可以让我吃得很饱……这是什么书?” 银色的发丝挤进视线,觋诡抬手捂住他亮晶晶的蓝眼睛,收起膝上的大部头,连书名都没让阿德法斯瞧见。后者立即摆出觋诡看过百八十遍的撒娇模样,脑袋一路滑到她的膝盖上,还把两只耳朵变成毛茸茸的兽耳,一抖一抖的。 虽然觋诡不想承认,但任何对小动物感兴趣的人,看到如此柔软蓬松的毛发,都会忍不住上手摸的。 阿德法斯的烤肉计划还是得逞了。 他大口吃肉的时候,觋诡想起,最初她亲自把阿德法斯带回飞羽城,本是来问罪的。 觋诡和治愈之神不熟,和杀戮之弈神甚至有些不对付,而治愈之神又和杀戮之弈神交好,此次会议,她本打算踩点到。而问罪越早越好,本该由妃芽带队提前到达飞羽城,却被妃芽拒绝了。 第139章 妃芽要去寻找橘拢舟自杀——死在侍奉的神明手里,对她们来说无异于自杀——的真相,期望能证明橘拢舟是清白的,火车上的鼠袭与她无关。觋诡便放任她可悲地疯下去。 “……姐、姐!你还什么都没吃啊?真不吃吗,那剩下的我也吃完的哦?” 阿德法斯英气的脸凑得很近,觋诡反应过来,无意识后仰,推开他的脸,在满桌喷香的烤肉中挑了一份羊羔肉,“我吃这点就够了,其他全部归你。” 狼是种习惯于过分亲昵的生物,会用蹭蹭、摇尾巴、轻咬表示喜爱,觋诡明白,但并不适应。 她慢条斯理地进食,邻桌的俊美男性起身结账,两把椅子磕碰在一起,觋诡侧目,这个人有着与她相似的红瞳和黑发。 再一眨眼,如同梦醒,她迅速忘记了刚才看到的人的五官。 觋诡放下餐刀。 “阿德法斯,抬头,告诉我那个人身上是不是有奇怪的地方?”她指着慢慢远去的背影。 “哪里奇怪?”阿德法斯什么都没注意到。烤肉餐厅的香料味让他的鼻子暂时失灵,他努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结果打了个喷嚏。 炎热的夏季即将到来,日光照耀的时间更长,阿德法斯吃完,太阳还挂在天角,瑰丽娇艳的层云连接赤金与湛蓝,如陨落的天光女神一般夺目。觋诡的视线停留在小镇围墙上,竖瞳眯起。 她无法肯定,刚才是不是错觉。 第72章 黑雾之中(五) 如此过了两日,阿德法斯察觉了她的警惕。 但对他来说,这点事完全无所谓。觋诡的思虑,他也不会明白。世界的周旋对从小生活在治愈女神身边的单纯孩子来说太过复杂,他的眼中只有看得见的武力,一切阴谋诡计,都不比力量来得实在。 从赫莱蒙思到飞羽城,不走庆城的火车,有一段近路,要穿过某座旧城的遗址。 白沙拱卫的绿洲中,那座贴满金箔的王城至今仍有术法保护,无数人眼馋,但抓耳挠腮都没法破坏术法,后来这里便成了世界著名的遗址。不过,因为水源不足,前来观光的游客并不多。 除了绿洲上的王城,入目只有沙丘,摇着铃的商队。 王城的高塔在烈日下闪着刺眼的光,觋诡坐在马车上看了许久。 阿德法斯再次凑过来问:“你的眼睛来自猫咪吗?比如这边的黑足猫?” “猫哪有红色的眼睛。” “那是蛇吗?” “不,与其说是蛇……”觋诡被这个问题问住,从久远的记忆里把面容模糊的炼金术师和那间奇怪的实验室挖出来,“我记得当时,制造这对眼睛的人想创造龙,虽然失败了,但这对眼睛也不是原来的蛇目。” “这样啊。” 阿德法斯摸摸觋诡的手臂,很凉,于是他快乐地把脸蹭上去,“沙漠真的好热啊~当时坐火车多好,又快又舒适。” “我来取回我的遗物,所以不会热太久。” 觋诡的另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丝丝凉意顺着指缝滑进发间。 马车行进到王城内的驿站,车夫跳下来,叫大家下车,阿德法斯顺从地起身走出去,压下嘴角的笑容,意识到觋诡的危险性不是说说而已。 她是【死过】,再复活的【人】。 站在王城内门前,觋诡罕见地露出安抚的笑,留阿德法斯一个人在沙屋里思考。 “……不会热太久,是哪种意思?” 内城是术法笼罩之地,但觋诡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的意思,她只是固执地朝威压的最中心走去,一步步破坏机关,听可怖的风旋在耳边炸响。 世界的色彩在此处诡异地融化成红与黑,衬托出中心一团小小的白色光晕,像从女人身体里拽出来、清洗干净的婴儿,沉睡着,呼吸均匀,胸膛起伏。 这是从污秽中取出的纯净,养料来自“养父”的心脏,经过数百年的培育,觋诡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属于她的黄铜书。 她抚摸书脊,一片细腻的触感,正如这本书早已浮现的名字,《羊脂球》。 她翻开书,见证一个不属于她、又似曾相识的故事。 她一页一页翻过,翻到最后一页,手中的书挣脱束缚,将黑色与红色的污浊尽数收回,在尾页落下一个猩红的签名,和一句密文。 【千百代流言铸造最坚固的心。】 “我的主人。” 崭新的黄铜书用温柔的男声说:“既然您提前唤醒了我的灵智,作为代价,您需要用超乎常量的鲜血淹没我,确保我得到足够的养分。当然,你会感觉到暂时的虚弱,但你的牺牲绝对是值得的,我将完完全全属于你,也会让你我更强大。” 觋诡毫不犹豫地划开了手掌。 风比之前刮得更猛,失去了空间限制,在王城上与裹挟砂砾的同伴一道飞舞,最终变成毫无预兆的龙卷风,刮得所有旅客、商人不得不就近寻找沙屋躲避风险。摊贩的帐篷来不及收拾,全被撕扯成破布,飞到天上去。 白沙遮掩天日,正在休憩的阿德法斯嗅到尘封的腐臭,化为狼形,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低鸣,但他很快从中分辨出熟悉的味道。 算算时间,觋诡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 阿德法斯知道这种动静必然是觋诡弄出来的,但他依旧不安。 犹豫了一番,属于野兽的直觉战胜了对觋诡战力的信任,阿德法斯还是冲进了内城,在他身后,沙屋和城墙上的金箔不堪忍受狂风摧残,渐渐被侵蚀出缺口。 第140章 贪婪的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大喊:“术法消失了!金子、金子跑了!” 鲜血铺满黄铜书的封面,勾勒出若有似无的龙纹,觋诡沉默地凝望,不知不觉,身后站了一个双手插兜的人。 觋诡并不意外有人插手,又或者说,她突发奇想提前取出黄铜书,也存了引诱的意思。现在她终于确认,这个跟了她一路的人就是她要找的阿赫拉。 放血还远远没有结束,伤口却提前愈合了,觋诡在旁边划开一道新伤口,失血的手指过度苍白,腥味在蔓延。 阿赫拉吹起口哨,“还好我来得早,不然现在该想外面那只狗一样狼狈。啊对了,为了外面的人着想,不如我帮你多开几道伤口吧?反正你还会复活,不是吗?” “滚出去。”觋诡粗暴地呵斥。 她知道阿赫拉不会听她的,他跟来肯定抱有抢夺黄铜书的意思。毕竟黄铜书的制成除了各种珍稀炼金材料,还需要时间的沉淀。一个十年前才诞生的蒙拉分}身,绝无可能自己制造黄铜书,他需要抢夺。 不过,提前唤醒黄铜书所需的血量确实超过了她的想象。 事情变得稍微有点麻烦。 对觋诡来说,不会死只是保底。复活需要时间,到时候阿赫拉早就把《羊脂球》带走了。 天空变得昏暗,阿德法斯加快了步伐,一头撞开紧闭的大殿。 “别这么生气,”阿赫拉道,“博弈有输有赢,各凭本事罢了。我之前见过的另一位神明,就比你表现得冷静得多。” 熟悉的气味和浓烈的血腥味近在眼前,阿德法斯停住脚步,在外围观望。 这里有他恐惧的怪物,和人类完全不同,特别好分辨——闻起来浑浊而令人头晕眼花,精神恍惚。 未被封印前,蒙拉强行吞噬了好几种权柄,阿赫拉能够调动的权柄应该是【扭曲】。 “祂同意和你连手了对吧。从一开始,我们就不相信你能独自战胜熙泽。那家伙确实比所有同阶都弱,但很擅长防守,不可能被你困死在他的主场。” “所以,那个人是谁?” “问得这么直白吗?” 背对阿赫拉,觋诡只看到从胃袋位置刺出的刀尖,血水顺着刀刃,形成新的线融入书页。觋诡闭了闭眼,刀身瞬间化为银灰色残渣,她的肚子里传来奇异的回响。 紧接着是蛛丝,层层将人束缚成茧,但对觋诡来说依旧只是不痛不痒的攻击。 阿德法斯却凶狠地龇牙,嘶吼着朝阿赫拉扑上去,看似毫无动作的阿赫拉却突然出现在觋诡身侧。阿德法斯早有预料,紧跟着一个回身,迅速跟上阿赫拉。 觋诡瞥了一眼阿德法斯。 巨狼身上沾了很多沙,爪缝里还有白色的颗粒往下掉。 手上的伤口又愈合,觋诡第三次举起刀,转头对阿德法斯说:“好好利用你的优势,帮我拖延一分钟。” 她甩给阿德法斯一个小瓶子,随后毫不犹豫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觋诡倒在地上,隐藏在黑衣下的吊坠项链从衣服里滑出,胸前拥抱着被鲜血染透但仍在贪婪汲取养分的黄铜书,脖颈的血渐渐溢出。阿赫拉愣了一瞬,阿德法斯抓住机会追着咬了上去。 阿赫拉皱眉,念着术法,操控蛛丝封锁巨狼的行动,巨狼只管猛攻,从他凶狠的视线里,阿赫拉看到了满腔怒火。 阿赫拉先是意外,很快反应过来,躲开狼口,道:“你现在是求偶期,多少该挑个合适的对象,但你选的是她……?” 回答他的是银狼凌冽的眼神和威胁的咆哮。 还剩五十秒。 阿赫拉的实力,毫无疑问强过阿德法斯,但阿德法斯有得是猛劲儿,硬生生凭借接连不断的攻击和阿赫拉打成平手。 四十秒。 一人一狼的移动速度快到肉眼无法看清,加上阿赫拉的扭曲之力,阿德法斯几乎全凭无数次狩猎中训练出来的战斗本能还击。狼不是耐久的生物,他能感觉到身体反应不如之前灵敏……不,大概是蛛丝上的毒发作了。 三十秒。 阿德法斯咬开觋诡给他的小瓶子,将里面的药水喝了下去。毒素被抑制下去,厮杀的渴望越演越烈,冰蓝的眼眸充血,一片猩红,神力和未知的力量,重新充盈他的躯体。 阿赫拉叹了口气:“真是条好狗,可惜不属于我。” “轰”,阿德法斯撞上房梁,整个大殿都跟着晃动,屋顶不知什么时候缺了一角,缝隙里却没有照进光,不知何时,外面一片漆黑。 阿德法斯有半秒分神,思考他的优势是什么。 二十秒。 阿赫拉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而阿德法斯已然十分狼狈,身上添了不少伤口,但他没有从觋诡身边移开,死死盯着阿赫拉,快速念起治愈的术法。 “你要输了。”阿赫拉道。 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阿赫拉满脸遗憾。 “好吧,我也得尽快解决你,就让你体会一下完全的扭曲之力吧。” 他不再前进,反而后退一步。 阿德法斯的嗅觉、视觉、触觉都随着那句话而消失,世界像一张被撕得粉碎的画,留给他的除了一瞬间的惊艳,似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荒芜、寂寞。 阿德法斯眨眨眼睛,“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恍惚着,眼前的场景出现了变化,带他出来狩猎的父亲站在一旁,叫他把刚刚得手的猎物叼过去。 第141章 猎物是一头黑色的羊,看起来很瘦小,脖子被弓箭刺穿。阿德法斯凑过去舔了舔羊的伤口,鲜美的血液,真实的味道,但他没有咬住猎物,而是变成人形,抚摸黑羊的头颅。 “它太瘦了,我们为什么要杀这么瘦的羊?” “因为这是你的猎物,你现在还小,咬不死肥羊。”父亲笑了,“现在开始不忍心了?好吧,让我来帮你把它带回去。” 阿德法斯摸到了羊的眼皮和冰冷的耳朵,摇摇头:“她是我的。” 他重新化为巨狼,朝“父亲”扑去,眼前光景一晃,阿赫拉掌心射|出的神力将他轰击到一边,却好奇地望着他,“我真的很意外,你竟然这么在乎她。可惜,如果是本体在这里,一定不会让你轻易破解。” 阿德法斯不关心聒噪的阿赫拉,他焦躁地磨爪,努力回想刚才到底过了多久。 承重柱破了大半,不堪重负,屋顶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阿赫拉手一挥,瓦片飞射出去,阿德法斯化成人形躲避,借机踹断另一根承重柱。 靠塌陷激起的沙尘,或许拖延了一秒。 但下一刻,阿德法斯再次被击飞,瓦片穿透了他的大腿。 “好吧,我承认你给我添了一点麻烦,我还得从这堆废墟里找出那本书。”阿赫拉动动手指,让眼前的一切悬浮起来,很快找到了觋诡。 她以仰卧的姿势,依旧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呼吸,黄铜书躺在她的胸口,不再需要血液。 阿德法斯发出了一声低吼,银狼不顾后腿的伤,带着茫茫光晕,义无反顾地扑向阿赫拉,如同一道跃动的银光。即便如此,还是被阿赫拉钉在墙上,喉间一片腥甜。 阿赫拉走进觋诡,朝《羊脂球》伸出手。 一双眼睛悄然睁开,细瘦的手指捏住他的手腕,另有一对悄悄显形的手,以诡异的角度扼住他的脖子。 她脖颈的伤、手心的伤统统消失。 比起死而复生,这更像是重塑?灾异权柄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待琢磨出原因,阿赫拉的求生欲知趣地帮他选择了逃走。 龙卷风消失了,天空也恢复了平静。觋诡从地上爬起来,检查阿德法斯是否存活。 因为重伤,巨狼又回到了消耗更小的人形。觋诡给他喂了治疗的药,片刻后,稍有恢复的阿德法斯抓住觋诡的手。 “你救了我一次。”明明是温柔的话语,少年却非要摆出恶劣的笑容,“我还你一命,但是不能两清。” “无所谓。”觋诡换了身衣服,擦干黄铜书上的血。 “感谢您,我亲爱的主人。”黄铜书扇动金光闪闪的书页,“我说过,您的牺牲是值得的。” 觋诡沉默不语,阿德法斯呸了一口,一副恨不得把黄铜书撕碎的模样。 虽然还是没能知道阿赫拉的同伙是谁,但至少下次遇见阿赫拉,她不会再被权柄的力量欺骗了。 第73章 黑雾之中(六) 海岛的潮汐从不停歇,嘈杂空洞的水声成了最好的掩护,龙雨借着独特的地形,从建筑区边缘一路攀爬到最顶上那块。 山崖超出了黑雾笼罩的范围,令人不适的景色消失不见,龙雨分神眺望远方。 漂浮的冰川闪闪发光,现在是极昼时期,但雾城内看不到极昼区域,只能看见天际线隐约的光晕。 海面宽阔,太阳露出边角,未升起的光源堪堪照亮身侧的上半扇彩绘玻璃窗。窗户没有关紧,一小段窗帘遮挡了走廊。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很陡,龙雨微微喘气,调整姿势,跳到窗台上。 蜡烛燃烧过的味道沉寂在走廊,经风搅动再次浑浊,走廊里静悄悄的,龙雨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朝楼阁移动。 按照约定,魏烺在另一侧探查情况。 法尔德从家族离开之后,就将自己所知的辛密统统告诉了大家,虽然一直被管控在宗祠那边,从没来过这边,但他并非对这边毫无了解,这也让二人能顺利潜入。 今天上午,白笙和春弦会为法尔德清理刻在皮肤表面的咒文。龙雨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拿到祭祀权柄碎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他们在房间里留下了纸条,告诉其他人,如果正午之前他们没回来,也要更换场地,以任务为重。 思考间,龙雨已经越过二楼,潜入三楼。 他能感应到祭祀权柄碎片的位置,必然是这项权柄曾在他身体里存在过。 但他想到的不是复活后,而是千年前,当人类询问他如何能与神明取得联系的时候,他确立了祭祀的规则,让全世界效仿,于是世界的“规则”为他降下新的权柄。 一楼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响,皮鞋摩擦的声音压得极低。别墅的女佣人趁着天蒙蒙亮,要开始准备主人家的早点了。 好在三楼铺满金棕色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也可以推断出,这一层住的大概率就是别墅的主人。龙雨蹲在楼梯转角处,确认不会被女佣发现之后抬眼往上看。 三楼和四楼之间被天花板隔开,楼梯尽头有道铁门。 进来之前两人摸索过别墅外面的结构,四楼没有任何窗户,接下来他只能冒险进入探索。 他靠着墙,走到铁门前,先确认了一下是否需要开锁。出乎意料的是,这道门并没有关,轻轻扭动门把手便打开了。 似乎有人在里面。 第142章 龙雨迅速想到了这个可能。 但他没打算离开,而是悄无声息地走进四楼,反手关上了门。如果接下来发生打斗的话,最好不惊动其他人,关门便是为了防止声音传出。 灰尘的气味,汗水的臭味,和刺鼻的血腥味,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慢慢走出玄关,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法阵近在眼前。 龙雨看不出这是什么阵法。他蹲下来用指尖碰了一下,从一堆蓝灰色的粉末中辨认出阵法所用的辅助材料,荧光闪闪的,似乎是一种生活在冰海中的浮游生物。 诡异的是,这些粉末接触到人的皮肤后迅速变得黏滑,仿佛活过来一般顺着皮肤流动。 就在他清理手上粉末时,暗门缓缓划开,难以言喻的怪味从暗室飘散出来。 暗室里站着一个谨慎的白发老人,穿一身黑衣,手里抱着一只小白鼠。他冷哼一声:“别藏了,只要有人碰了我的法阵,我都能感觉到!我已经反锁了出去的门,你现在肯定还在这里,出来受死吧!” “好啊。” 老人只觉得后颈一凉,如同被毒蛇的冰冷尖牙咬过,匕首轻快地划开他的脖子。 龙雨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支手电筒。 还在流血的老人瞪大眼睛,看清了天花板上为数不多的凸起,刚才这人仅凭一只手,竟然能将整个人支撑起来,甚至一动不动,让他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老人倒在阵法中,凡是血液流经的地方,地上的粉末都如游蛇一般,主动往他的伤口钻。 龙雨眉头蹙起。 生殖权柄的能力当然不止是普通意义上的“生育”——庭灯的数据中有提到,所谓的生殖,并非是生物的“生育”,而是微观层面的繁殖、分裂、再生、寄生。 看来地上这些就是能让濒死者再生的材料了。 龙雨又取出一个黑色小瓶,装了一些粉末样本进去,准备让魏烺或者春弦分析成分。 至于眼前重新站起来的、看不透到底还算不算人的生物,虽然有点难缠,但也并非没有对付的办法。 一根用来攀楼的绳索把人捆起来,打晕就行。 接下来就是检查暗室了。 出乎意料,这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老人已经提前知道有人会来,特地在空荡的暗室里等着。 ……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太奇怪了,生殖之神和克伦威尔家族不可能拥有预知能力,还是说家族的客卿中有时间之源流的眷徒? 就他所知,时间之源流是众神中最独特的一位,不与任何神明往来,对收集信徒也兴趣缺缺——或许是由于拥有天赋的人太少,但时间也从未在这方面努力过。 能使用预知能力的人寥寥无几。 因为稀有,每位时间信徒都能轻松过上优越的生活,没必要来这么偏僻沉闷的城市,为信奉生殖的家族工作。但除了时间之源流,能和预知沾边的权柄只有天象。 最后还有一类不需要权柄的力量、但与预知沾边的,就是大地使者了。 无论哪个选项都不合理。 没有其他线索,光在这里思考绝对没法揪出真相,龙雨快速离开暗室,检查门锁的情况。 正如老人所说,门锁是从外面关上的,从里面打不开,但刚才在暗室里没有看见任何机关。 行动开始之前,龙雨和魏烺讨论过,克伦威尔家族在山崖上修筑连绵的房子,多半是为了藏匿权柄碎片,但他们不确定碎片到底被放在哪里。而常见的藏匿场所,不是顶端,就是地下室。 这必然是一座暗藏机关的群体建筑。 龙雨将手按在门上,念出【苏尔格特】。这是开锁的术法,如果这扇门没有附加克制术法的话,锁便会自动打开。 但制造这个机关的人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术法对这道门不起效果。 暴力解锁倒不是不行,但那样一来肯定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到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成问题。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能让魏烺那边更顺利。 反正被困在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吸引一下注意也未尝不可。 - 高处传来一声爆炸,很快,惊醒的人都朝声音的来源涌去,魏烺隐蔽地站在围墙边缘,观察人流的来源方向。 省得他再一个个翻了。 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简直就像别墅区的公厕,里面却跑出了很多守卫,这就有趣了。 确定了目标,接下来就得加快速度了。这里的守卫太多,拖得太久只会对龙雨不利。 - 经历一夜安眠,白笙戴上面罩,绑好头发,端来早餐,敲响法尔德的门。门小幅度打开,使用过药剂后平平无奇的少年朝她露出懒洋洋的笑容。 “谢谢你,白笙姐姐。” ——原本是该叫阿姨的,但法尔德说她还年轻,完全没到应该被称为“阿姨”的年纪。十二祭乐司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称呼可以随意更改,白笙便随他喜欢了。 白笙走进去,放下早餐,今天她端来的有鱼虾做成的肉丸、小麦面包、一些贝类,以及清淡的海带汤。在雾城,这是白笙能找到的最好的早餐。 不过,之前都很快把所有食物都吃完的法尔德,却丝毫没动贝类。 他无声地看着白笙,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喜欢吃贝类吗?那下次我不会买了。”白笙道,“不过,雾城靠海,你应该从小习惯了吃海鲜吧,怎么唯独不喜欢这个?” 第143章 “……倒不是口感或者味道不好,我小时候吃过。是一年前开始不吃的。” “是克伦威尔家族对你做了什么吗?” 法尔德避开白笙的视线,“克伦威尔家族从信奉生殖之神开始,凡是流着家族血脉的适龄男女,都热衷于生育行为,并且经常让家中男性后辈参观女性的身体,并称其为教导。女性后辈会做得比这更过分,只要少女的初潮来临,不超过三个月,家族便会每日为她举行‘仪式’,直到她怀上第一个孩子为止。” “那实在是……太恶心了。我再也不想吃任何相似的东西。” “原来如此。” 白笙怜爱地抚摸他的头,“还好现在你已经逃出来了。” 钟敲了三声,克伦威尔家族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齐呼,紧接着是枪响和卫兵拖着沉重的盔甲走动的声音,又到了他们每日寻找“罪犯”的时间。 白笙不用开窗查看,诺尔辰已经推门而入,发梢沾着水汽,面容一如既往地严肃,警告道:“快点收拾好,他们今天要准备检查这条街。” 法尔德猛然站起来:“是不是所有人都朝这边跑过来了?” 诺尔辰点头:“有点奇怪,所以你们抓紧时间。” “不,他们肯定是从废墟里找到了我使用过的物品,然后对我用了追踪咒。”法尔德肯定道,“你们先走,我和他们绕绕路。” 白笙断然拒绝:“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 “我们还没弱到把小孩推出去承担风险的程度,”诺尔辰不屑道,“至于对策,我想,反正生殖之神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直躲躲藏藏也很麻烦,所以我们有时间回港口,先把你送到鸣狩城。” 第74章 黑雾之中(七) 克伦威尔家族的地下室有什么? 魏烺第一眼见到的,是由整块冰制成的祭祀用品,中央的祭台如同孕育珍珠的半页蚌壳,在灯光下折射出虹色光晕,如梦似幻。但祭台下方,却有菌丝般的血液缓缓流淌。 守卫跑出去了,但还剩了一些人看守,为了不打草惊蛇,魏烺用了隐蔽身形的小术法。 【砰、砰、砰——】 一直往前走,可以看到硕大的黑色心脏在地下搏动,贪婪吮吸不知从何处输送来的血液。 魏烺收起眼镜,继而弯起嘴角。 难怪龙雨感受到这边有愿望权柄碎片,原来生殖之神,这个至今没有人形的家伙就藏在地下,企图通过仪式与新的权柄碎片融合。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说起来麻烦,但也简单。 凭两个异能级,绝不可能突破突破层层重围安然离去,更别说从生殖怀里取走碎片,不过既然任务目标和权柄碎片都在这里,也就是说,只要回归集体任务,和其他人做好配合,再偷偷取走碎片……虽然他也想这么顺利,但大概是不可能的。 还好他早有后手。 只要其他人愿意冒这个险——不如再从中推一把,激发诺尔辰报仇雪恨的心…… 这边的调查就到此为止,魏烺悄悄离开地下室,给龙雨发送预先约好的信号,然后迅速离开现场,前往汇合的地方,悬崖南边的树林里。 不多时,龙雨穿着黑色内衫,从树上跳下来。 “外套呢?” “染了血,扔去山崖下了,希望能拖延一段时间。我没找到碎片,你呢?” “我倒是找到了,可惜有点麻烦,暂时取不出来。走吧,剩下的我们回去再说。” “好。” 趁着卫兵还没追上来,两人悄无声息回到了黑雾笼罩的雾城,翻越城墙,抄近路回到旅馆。 钟敲了三声,城里卫兵的大吼随之爆发。两人赶到旅馆时,正好撞见诺尔辰站在法尔德门前,与里面人的谈话。 “……反正生殖之神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直躲躲藏藏也很麻烦,所以我们有时间回港口,先把你送到鸣狩城。” 魏烺扫了一眼不服气的法尔德。 “我倒认为现在正是让他发挥作用的时机。追踪咒而已,我有点小手段可以帮他避开搜查,不过,他得一直留在这里。” “而且我也很有用!我好歹也是这一代血脉继承者中最强的那个。”法尔德接着道,“我想留下来,如果有机会,我甚至想亲手让这个家族消失!” 说话间,龙雨已经叫来了春弦,道:“脚步声到楼下了,跳窗离开,还是改变计划?” “法尔德,你真的想留下吗?”白笙问。 从她颤抖的手,不难看出她把决定权交给法尔德时,内心正在发生艰难斗争。 她见识过友人接二连三死去,而对死亡更加恐惧,甚至忍不住往最坏的情况去想:如果法尔德出了意外,她怎能不愧对地下的海伦娜和音符? “相信我,白笙姐姐,你知道的,我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力量,虽然不擅长战斗,但从包围中逃走毫无问题。” “好吧。” 白笙松了口气,不再言语。她的感冒还没好,加上在湿冷的雾城待久了,嗓子比平时更不舒服,不适合说太多话。 龙雨在储物空间里翻了翻,朝法尔德伸手,递出一朵花。 “兰蓬雾,带在身上能提神,如果你身上有渡藏花或者别的毒草,合在一起捣一捣,就能制成不错的□□。” 法尔德道了谢,坦然收下,随后越过飘窗,消失在建筑后。 第144章 “我们也走吧。”魏烺道,“稍后还在找个地方,跟大家说说我们发现的情报。” 诺尔辰、白笙、春弦都是面色如常,一点不诧异他俩昨晚偷偷出去过,龙雨不由得怀疑魏烺是不是惯犯,让组里的人都习惯了他的自由散漫。 不过某些时候他又算靠谱…… 魏烺略过不能说的部分,事无巨细地讲述前后经过的时候,龙雨晃神想了一下,魏烺之前在赫莱蒙思城到底做了什么。 又为何,赫莱蒙思城明明有庭灯暗中守护,却依旧落得如此下场? 天翻地覆的那晚,魏烺在哪里呢? “……所以,你说的后手是什么?”诺尔辰很快抓住关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龙雨收回思绪,看到坐在上席的魏烺双手撑在圆桌上,那双一看就让人觉得温润有礼的眼眸在他身上落了一下,带着琢磨不透的笑意。 “各位或许知道,吸收权柄碎片之后,就能够感应到其他碎片的存在。” “巧合的是,生殖之神也得到一块愿望权柄碎片。” 室内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龙雨听出这句话潜藏的意思——魏烺想引来另外一个吸收过愿望权柄碎片的强者,和生殖之神硬碰硬。 他相信诺尔辰肯定也清楚。 魏烺之前一直生活在赫莱蒙思城,其他人不由得想起他之前写的报告,里面清楚地指出,“血腥猎手作为蒙拉的分|身,继承了其吞噬权柄能力,而同时,祂在旁人的帮助下夺得了部分愿望权柄碎片”。 考虑到也有误会的可能,龙雨假装咳嗽一声,直白道:“你说的这个后手,不会就是血腥猎手吧?” 魏烺微笑,没等开口,诺尔辰一只手靠在桌上,眼神有几分凶恶,质问:“敢驱使血腥猎手对付生殖之神,你有几分把握?” “六分。” 茶杯空了,白笙起身倒热茶,顺便给需要的人都换了新的。 “你倒是自信。”诺尔辰道,“不管怎么说,这两边都是伪神级实力,你怎么保证事情会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 春弦摆摆手,一副头疼的模样。 “等等,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我听不懂了,怎么突然就牵扯到两个伪神级实力?我们中间最厉害的都还没突破到神种级呢!拿命陪伪神级玩?” 关于春弦,龙雨听说她之前一直在飞羽城执行任务,顺理成章转化成了治愈之神的信徒,但原本似乎是一位擅长制毒的药师。至于其他方面,档案里什么都没说,龙雨也没打听过。 今日看来,本质也是个单纯的人。 他见春弦不懂,便对她解释了一番。期间,魏烺与诺尔辰交涉着,时不时看他一眼。、 这场商谈的结果,魏烺如愿说服大家按他说的去做,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快完成委托”。 不管诺尔辰有没有怀疑,魏烺都不介意。 至于龙雨,在其他人陆续离开后,再次来到圆桌旁。魏烺也没走,好像料到他会返回。 龙雨在他身边坐下。封闭的房间隔绝了少许寒冷,龙雨便敞开了为伪装普通人穿上的厚皮毛外套。 桌上的茶又冷了,魏烺手指在桌上随意敲了两下,茶壶和茶杯自动飞起来,表演了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筛茶。 “你再不来,我就要自己去找你了。”魏烺打趣道。 龙雨喝了口热茶,道:“赫莱蒙思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烺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反问:“你会问我,就说明你想起来一些了,是不是?正好我也想知道,现在你是怎么看我的,我们可以坦诚聊聊。” “血腥猎手夺走我身上的愿望碎片的那段记忆,实在是太让人难忘了,不想起来都难。至于你为什么在场,我还不是很清楚。” 龙雨的反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却没有回答龙雨的问题,而是反问:“没有别的疑问吗?” “有。” 龙雨的视线从茶杯转向魏烺,脸色平静:“我一直想问问你,我到底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欺诈信徒罢了。”魏烺撇开关系,“不过赫莱蒙思城的事,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他讲述了龙雨在“赤潮百景之乡”的遭遇,遭遇邪物时的表现,以及被血腥猎手夺走碎片之后发生的事。 “灾异亲手杀死了她的狂信徒,但是妃芽,也就是跟来雾城的那位小姐,并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赤色荆棘’的手笔,因此恨上了血腥猎手。同时,她也不相信橘拢舟背叛了组织,为了洗清橘拢舟身上的‘冤屈’,她便来找吹笛人,但现在,她可能失望了。” “毕竟吹笛人只是一具傀儡,没有克伦威尔家族的操控,根本没法行动,更谈不上与其他邪物合作。” ——恐怕妃芽得知一半的真相之后,现在正在发疯呢。 说起这个,龙雨神情怪异:“你不怕妃芽破坏你的计划?” “怎么会,妃芽是我们的胜算才对。”魏烺眯起眼睛笑,像只得胜的猫,嘲笑龙雨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稍加点拨,龙雨也反应过来:“妃芽恨血腥猎手,现在也连带恨上了生殖之神,所以一旦双方打起来,妃芽只会煽风点火,谁弱帮谁,直到双方都被耗尽为止。” “那我们要做的,其实是保证血腥猎手不会逃跑,这又必须借助法尔德的能力……真是好计谋。” 第145章 龙雨不得不感叹,也只有魏烺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中把握住所有利益。 这些不便摊开告诉大家,所以魏烺交给诺尔辰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乔装打扮回到赫莱蒙思城,为“赤色荆棘”的首领莱尔传递消息,想办法让他知道雾城有一块愿望碎片。 白笙负责为各方传递消息。 至于春弦,她的任务最奇怪,魏烺让她去黑市收集“长流火”,越多越好。除此之外,最好还能买到碎金树叶、蛇毒、箭蛙黏液、蓝舌果——都是足以致命的毒物。 长流火是一种从地下长出来的、无法自然熄灭的火,甚至对术法都有一定抵抗能力。比起岩浆之类的自然产物,它又多出一丝灵性,即能够自行决定流动的方向。许多炼金术师都怀疑长流火是活的,但始终研究不出证据。 生殖之神和血腥猎手都亲近水,厌恶火,用这些火加上术法做成“围墙”,事半功倍。 至于毒物,龙雨对这方便并不了解,也不清楚魏烺要用它们干嘛。 魏烺继续讲述道:“赫莱蒙思城覆灭的那一晚,也是放纵之神陷入梦魇的开始。别误会,他对人类并没有那么强的同情心。这就不得不说回生殖之神和放纵之神的关系了。” “几乎每一位神明身边都有妄想取而代之的从神,不过,会任由从神发展壮大到这种程度的,也就放纵一个。托他的福,所以神明都看得出,收纳太强的从神、或者有堕落倾向的从神,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生殖之神并不强,它被放纵之神教训过了?” 龙雨思考着,他见过的档案里没有相关内容。 “这份档案收录在庭灯的绝密档案集里,绝密档案集要等你资历够了才能查阅。所以,你猜的没错,生殖之神挑衅放纵,于是理所当然被狠狠修理过一次,甚至一度掉到神种级,但后来……” 龙雨接着道:“天灾后,他趁乱找上了克伦威尔家族。” “并且,谁也没想到,生殖竟然在放纵的精神世界里留下了一剂‘毒药’。” 第75章 博弈(一) 就像回鸢之舞神不服秦济上位,任何通过继承上位的神明,都经历过打败、压制神的阶段。当然,一旦失败,后果往往是被夺走权柄,并被杀死。 几十年前,“赤潮百景之乡”挂上放纵的名头,开始营业的时候,生殖之神曾前去挑衅。 但他没想到,放纵的权柄虽然是继承来的,但他确实有击败前代神明的能力。 那一战,祂输得一塌糊涂,再也不敢出现在北大陆。 但祂也没逃往南大陆,反而一路往西北,来到世界上最大的海岛。 要说这里有什么特殊的,那就只有…… 龙雨沉声道:“这里是蒙拉第一次爬上陆地的地方。这些奇怪的雾,虽然是生殖之神引起的,但祂也是借了蒙拉的毒,麻痹了所有人。” 这是经过这几天的调查,他们基本能够确认的信息。 没人知道蒙拉为了上岸,付出了何种代价。即使是最全面的调查报告,也只会说明蒙拉在海峡中留下了巨量的毒素和一根断肢,并且早就被人类处理掉了。现在看来,海底下还留着不少毒。 凭借家族的助力,祂好不容易重回伪神级,又得到一块愿望碎片—— 龙雨暂停思考,突然道:“之后得调查这块愿望碎片的来源。” 另一边,血腥猎手拿到第二块愿望权柄碎片后,比之前强了不少,在组织的帮助下也突破到伪神级。 这么看来,就算莱尔忠心耿耿,生殖也有克伦威尔家族帮忙,血腥猎手的赢面很低,说不定根本无法牵制生殖之神呢? 他想,魏烺必定考虑过这个问题,就是不知道他打算如何解决。他可不信女巫会的人真的会乖乖按照魏烺的剧本出演。 等等…… 龙雨看着魏烺,不确定地说:“你让春弦收集长流火和毒物,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准备怎么做?” 魏烺摊手:“我也不知道,都交给春弦了。” 龙雨无言,起身,告诉魏烺自己准备去办正事,不再停留。 既然大家都去忙了,魏烺也不再悠闲地喝茶。他走出没有窗户的门,凝视着堪称暗淡的太阳,而后,目光慢慢向下移动,翻过悬崖、城墙和灰白的建筑,看向几米外的灌木丛,喃喃自语。 “如果不想世界走向毁灭的话……” - 时间很快走到七月五日。 治愈教派为这次会议做出万全的准备,连新晋的圣女都在殿外,带着谦和的笑容,亲自接待各位贵宾。 前来参与会议的十位神明都是正神,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倒是随行的眷徒中有不少人对治愈教派安排的住址排序不满——在信徒心中,自家的神明自然是值得最好的位置。 不过占领最佳位置的是战争女神。 就算不清楚祂的实力、未曾见识祂的威望,单看祂带来的护卫队的规模,就知道这位神明不好惹。因此,其他教派的信徒根本不敢提出异议。 总之,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所有教派表面上看起来都很和睦。 觋诡带着阿德法斯,最后一日才赶到飞羽城。 至于放纵,甚至开幕典礼过后才半只脚踏进飞羽城大门,掠入神殿中,十分厚脸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以上都是会议开始前的小插曲。会议正式开始时,十位神明的气势陡然一变,长桌上的气氛比战场还紧绷。 第146章 长桌左侧依次坐着战争、放纵、桂冠、福泽、川流,右侧依次是时间之源流、灾异、音韵、无光,以及大地使者中资历最深的天冠。 十人中,只有时间之源流戴着白色面具。 作为东道主的治愈之神,从遮天蔽日的巨树根系处伸出新芽,化成一道人形,率先开场: “各位,在过去短短的十年内,发生了许多不幸之事,但我们今日依旧能相聚在此,就说明大家已经安然度过难关……” “关于秩序女神战死一事……” “蒙拉的封印……” “蠢蠢欲动的邪神们……” “大地的预言……” 他们讨论过常规、影响重大的事件后,慢慢开始了自由发言。 战争看向身侧的放纵:“听说在赫莱蒙思城作乱的主谋还未抓到,是怎么回事?” 灾异道:“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我已经查到一些线索。幕后主使为蒙拉分|身,拥有扭曲之力,与在赫莱蒙思城地下盘踞、同为蒙拉分|身的‘血腥猎手’达成了合作,并联合其他邪物一起,制造了这场混乱。” 战争投来凛冽的目光:“那么,如何解释外面的传言?我的手下报告说,很多人都以为是你一怒之下毁了整座城。” 放纵举手示意:“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为灾异作证,祂仅仅只处决了一位叛出教派、投靠邪物的眷徒。至于毁城的传闻,大概是和‘血腥猎手’作战的时候忘了分寸,并不是故意的。而且,真正造成伤亡的,还是‘血腥猎手’和它的追随者。” 音韵道:“我这里有一些线索,可以确认暗杀舞神的,和那位幕后主使是同一个人。” 他递出蛛丝,和被放在特殊容器内、残留的一丝神力。 灾异也拿出两份同样的东西。 “这是庆城的样本,这边则是在赫莱蒙思城以及来时的路上拿到的样本,三份都是一样的。他自称阿赫拉,黑发红眼。我还拿到了他的血样。诸位或许觉得我太过谨慎,实则阿赫拉可能扭曲各位对他的认知,对他不够了解的话,或许无法认出来。” 祂打开装着血样的试管,晃了晃,使其发散气味。 “并且,我可以确认,阿赫拉并非仅靠自己,他还有至少一位强大的同伙。” 放纵神色恹恹,却还有心思玩笑:“说不定,他的同伙就在我们之间呢。” “什么?怎么可能!”川流之神连连摇头,“在座各位除了大地使者都是信徒众多的正神,根本没必要和一个邪物连手——当然大地使者虽然比较特殊,但他们是绝对不会背叛的!” “……别激动,川流,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从古至今堕落成邪神的正神也不少。”桂冠道。 福泽女神不说话,点点头——历次会议中祂都很少开口。 无光道:“时间之源流,你有能告知大家的内容吗?” 由于时间权柄的特殊性,时间之源流很少参与涉及“未来”的话题,不过有时候祂也愿意给予提示。 这次他的头朝这边转过来,面具下露出的两只眼睛生得极黑,看不出情绪。窃窃私语的、闲聊的、玩弄桌椅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探究地瞥来。 祂说:“尽管怀疑吧。” 意思就是有了。 战争面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放纵不在乎,治愈垂下眼眸,其他人撤开眼神,看起来各有想法。 “不会吧?”川流之神不可置信地狂抓自己的头发,“可是我看大家都不像……” 天冠短暂地起身离开,留给各位神明讨论的空间。对于神明来说,他始终不是同类,有他在,祂们说话反而受到约束。 还是去外面散散步吧。 他走出内殿,在花园最靠近内殿的凉亭里,新晋圣女正在闭目祷告,身侧并无旁人。 听见脚步声,圣女缓缓睁眼,梳理得柔顺的绿发用一根金丝带绑在脑后,不经意露出的笑容悲悯如殿前的圣母像。 天冠还记得她的名字。 “您好,玖姒小姐。” 玖姒起身,微微低头以示礼貌,“您好,天冠大人,您需要帮助吗?” “里面太闷,出来散散步,希望没有打扰你祷告。” “怎么会打扰呢?”玖姒道,“能为各位大人效劳,也为了奉行治愈女神的教诲,请让我为您介绍花园的布局吧。” …… 关于谁可能和邪物勾结一事,大家仅仅谈论了几分钟,之后便回归正题,交流情报,拉近关系。过去十年的事情很难一次说清,等治愈之神敲响长桌上的铜铃,一组组信徒充当侍者鱼贯而入,领各位神明登上露台,端上晚宴的佳肴供其享用时,已经是一天的傍晚。 黄昏日落在飞羽城是一道不错的风景,露台上吹来江边徐徐晚风,伴着香甜的果酒与美味的蔬果鱼肉,还能听见幸福甜蜜的情歌,女人的嗓音让她想起有一次,“十二祭乐司”在露天广场举办的合唱会。 如此安宁的城市,让灾异发自内心地感觉到…… 恐惧。 权柄的印记在心口微微发烫,她嗅到的气息,分明是不详与可怖的野心。 治愈之神的“圣体”根系遍布整座城市,祂不信治愈不知道城中发生的变革,但不知为何,治愈默许危险的种子继续留存。 灾异叹了口气。 果然,即使掌握治愈权柄,也不影响其本质。 第147章 许多有关治愈和战争的档案记录都会提到,两位神明的关系可以说是十分亲近,天灾前,两位常常比较棋艺。单看这句描述,就能透露出许多问题。 反而是灾异,祂曾以为成为神明后,大家都是凭实力说话,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祂看不懂太复杂的关系,也不懂这些人拐弯抹角、话里有话的意图。 还是说祂们把这视为一种格调,用来筛选不适合交心的人? 其他人也陆续结束了用餐,信徒们踩着严格培训出来的整齐步伐,无声无息清理掉残羹冷炙。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灾异都知道是谁来了。 “好久不见啊,灾异!”川流的大手拍在祂的肩上,笑得爽朗。祂的手比灾异的半边肩还宽,看起来就像灾异穿了件肉色盔甲。 不知是不是神力自带美容效果,神明中除了没法化成人形的,模样都挺好看,川流也长着和粗枝大叶的性格不符的俊朗容貌,粗硬的黑发随意地披在脑后,饭后嫌体热便把上衣脱下来挂在腰间,一副流浪汉般的打扮,身材却十分健壮,给灾异来了个结实的拥抱。 灾异个子小,一张脸几乎要淹没在川流的胸肌里。 就在这时,灾异感受到一股诡异的目光。 祂扭头一看,一天不见的阿德法斯混进了信徒的队伍,正“恶狠狠”地瞪祂。见祂投来疑惑的视线,阿德法斯冷哼一声,扭开头,不情不愿地跟着队伍离开露台。 “他瞪你?”川流惊奇地说,依然凭借身形优势把灾异搂在怀里。 灾异的目光跟着阿德法斯的身影。 最后祂说:“不用管他。” 第76章 博弈(二) 夜晚没有安排,治愈鼓励各位出去走走,见识一番飞羽城的独特风貌。战争对此不置可否,入夜后便没了踪迹。 无光平日深居简出不得见,前来飞羽城后却并不冷淡,灾异在礼堂外闲逛,偶遇祂时,祂没有任其走过,主动靠近灾异,询问祂赫莱蒙思城发生变革的细节,是个什么样的邪物才能在两位眼皮子底下作乱。 他忧心忡忡:“你知道的,我不擅长打架,又住在百望城,离大家都很远,万一那个狡猾的邪物想要对付我,我怕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得和舞神一样的结局。” 百望城在南大陆东偏南地区,依山傍水,同时也在行商要道上,往来者鱼龙混杂。 无光说的有几分道理,灾异沉吟一番,道:“今日天冠说了,他去了一趟雪山,检查蒙拉的封印,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秩序的封印只针对蒙拉,而这个狡猾的家伙放任自己的八条触手逃离了雪山,去向不明。” “相信此次会议前,各位都调查过‘血腥猎手’和阿赫拉,今日有了这份血样,更能证明它们就是蒙拉的分|身。如果要防范于未然,只要追查其他六条触手的位置便好。”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些了。”无光神情放松,“对了,关于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不方便透露的话,便不用说了。” “我要回赫莱蒙思城,抓住‘血腥猎手’再做其他打算,之后或许会去弃禾城,又或许同时间之源流一样,找个安静点的小镇,休息几年。” “原来如此。”无光叹了口气,“我也明白这种感觉。” 虽说是正神,但灾异掌握的权柄听起来不像治愈、川流、桂冠之类那么正面,难免受到排挤,手底下的信徒也难以和其他教派的信徒融洽相处。 灾异不在意这点歧视,但祂感到疲惫。 活了太久就会这样,再重要、再紧急的事摆在眼前,都能视而不见,只做想做的事,只做必做的事。 “啊……” 灾异听到无光惊叹了一声,祂以为无光还有话没说完,转过身,却见无光在看天。 繁星闪烁,交织成银河,新月懵懂,如包裹在胚胎中尚未诞生的婴孩。 祂说:“从天光死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夜晚了。” - “魏烺还没回来?”诺尔辰抱着胳膊,“……白笙也不在?” 时间过去了六天,诺尔辰已经完成了魏烺交给他的任务,但下一步迟迟没开始,而且连队长本人都不知所踪,让他有些焦躁。 在场的除了诺尔辰外,只有龙雨和春弦,诺尔辰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离开了。 他们接头的地方在城门口的街边小店,大雨下了一整天,雾城死气沉沉的街面在雨水的冲刷下反而给人一种焕新的错觉。来往的马车车轮都沾着泥泞,货物上盖着厚厚的防水布。 春弦搓搓手臂,好像有点冷,龙雨无所事事,喝了口茶,盯着城门方向。这是今天进城的第十一拨人。 马车上的人掀开门帘看了眼情况,龙雨一怔,在对方看过来前及时错开了视线,小声对春弦说:“‘赤色荆棘’的人来了。” 两人都是乔装打扮,只要不对上视线,“赤色荆棘”的人应该没法认出他来。 龙雨不确定魏烺究竟“不小心”泄露了多少消息,至少从“赤色荆棘”大摇大摆进城门来看,它们连克伦威尔家族大多数人不住在城里都提前知晓,想必为了尽快完成委托,也为了平衡双方实力,魏烺都快把生殖之神的老底揭了。 等整列马车消失在转角,春弦站起来,道:“我要去联络地,要一起吗?” 第148章 “不了。” 春弦抬头看了一眼,惊讶他会这么说。她眼神里闪烁着好奇,但她知趣地什么都没问。 过于窥探同事的隐私,说不定会把双方的关系弄得尴尬——或者说,春弦并不觉得他们之间已经到了可以亲密地谈论私事的地步。 天色不早了,春弦担心魏烺已经在联络点等她,和龙雨告别后匆忙赶来。 联络点是个驿站,有两个人牵着马,站在门口聊天,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孩蹲在路边玩石子,春弦第一眼没看到魏烺。 也没有其他联络方式,春弦不知如何是好时,路边的小孩“鬼鬼祟祟”凑过来,招手让春弦蹲下,春弦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选择照做。小孩凑在她耳边,神秘道:“有个大哥哥让我告诉你,他去钟楼北边的茶楼等你咯!” 春弦塞给他一颗糖,让他别告诉别人。小孩接了,高高兴兴塞进嘴里,继续趴在路边打石子。 春弦走后,小孩悄悄离开马路,东躲西藏,钻进无人的小道,变化成成年女性的模样,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地抱怨。 “可恶的家伙,为了让我传个情报竟然搞得这么麻烦。” 这位女士名叫梅洛奇娅,是魏烺从外地叫来的帮手,一位擅长变幻身形的佣兵。拿钱办事的吝啬鬼形象深入人心,又带着佣兵一贯的粗莽无脑,所以没人知道她是欺诈信徒。 佣兵接触的小道消息颇多,那些“有意思的”全被她悄悄传给魏烺。必要时,也能通过她把消息传出去。 魏烺是给够了钱不错,但他相当懂得使唤人,在引来赤色荆棘的人和阻止克伦威尔家族提前得到消息之间,她还得转告庭灯接头的地址变了。她没有一点休息时间,立刻朝下个地点赶去。 赤色荆棘重金买下、以便血腥猎手偷渡的船停靠在海岸,始终未靠近港口,暂时不用担心,当务之急是调节城内的势力关系。 这些天女巫会的人可没消停,克伦威尔家族在城内的房产被破坏了好几处。 女巫会来的人不多,所以她们始终没能突破悬崖处住宅群的防护,没被克伦威尔家族放在眼里——虽然目前来看克伦威尔家族已经有了剿灭女巫会的意图,否则恐怕雾城早该关门了。 ——不对,或许,是被别的事绊住了手脚? 正如梅洛奇娅所想,克伦威尔家族现在正在召开一场秘密会议。在场除了一位坐在家主身边、肚皮高高隆起的夫人,其余全是男性。 而这位夫人能坐在如今的位置,则是因为她曾对家族有过巨大的贡献。 她既是上任家主的长女,也是将海伦娜从庆城带回、收养法尔德并让他为家族奉献、并孕育出了好几个强大后辈的家族长老。 他们相聚在此,是怀疑家族里出了“内鬼”。 前有女巫会闯入城内庄园放火烧掉主楼,后有不明贼人偷溜进悬崖别墅群,差点杀死被生殖之神祝福过的某位长老。这老头现在正坐在末位,半身被黑纱固定,面对其他长老的嘲弄和质疑,一言不发。 壁灯照出他的轮廓,满脸阴沉。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大家终于打消了对他的怀疑,但对于谁是内鬼也没个定论。最后家主一拍手,让所有人加强警戒。 在生殖之神融合新权柄的这段时间,要尽可能把一切危机扼杀在摇篮里! 连绵的细雨歇止了不过三日,过后便是倾盆大雨。整座城市潮湿得遍布青苔,旅馆老是有一股霉味,皮毛湿透的赤狐半夜悄悄溜进城里偷吃剩饭,白笙送了它一条鱼。 赤狐的大尾巴甩来甩去,沾了水并不蓬松。白笙找来自己的毛巾,准备给它擦擦身上的水,回来时眼前却空空如也。 对摸不到狐狸尾巴略感遗憾后,白笙朝屋内走去,又听见外面有婴儿般的叫声,仔细一听,好像是只小猫。 “喵……喵……” 反正现在还没到行动的时候,救助一下小猫也可以吧? 她撑起伞,转过角落,看到的却并非小猫,而是一个陌生女人,有不起眼的黑头发,脖子上有被盖住的奴隶标记,挂着银牌项链,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伤疤,身体结实,肌肉鼓起。 梅洛奇娅对白笙笑了一下,嗓音低沉,道:“不要敲击床边带花纹的玻璃窗。” “不要阻挡光线进入阴暗的榕树林。”白笙迅速对上暗号。 梅洛奇娅没解释自己的身份,她的对白直接了当。 “今夜涨潮了,赤色荆棘的人很可能会选今日让血腥猎手上岸,偷袭生殖之神。魏烺已经去准备了,你们也要尽快到达指定位置,做好万全准备。” 白笙来不及道谢,梅洛奇娅已经远去,在暴雨中,如同野兽一般悄无声息。 她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吧,我也要加油。” 为了音符和海伦娜,即使不善战斗,她也要竭尽全力,摧毁这藏在角落里的阴谋。 今夜十分嘈杂,也十分沉寂。世界被暴雨裹挟着,正要创造新的历史。 法尔德的拇指在腰间的长笛上摩挲。这支海伦娜制成的傀儡使用过的长笛沾满了罪恶,正是如此,法尔德更希望它能作为母亲的遗物,和自己一同见证此刻—— 他取出六只雕花纹鸟的古老银铃,用金丝串起来,缠在手腕上。银铃随动作轻轻摇摆,清澈的铃声飘荡在漫天的雨中唤来一阵柔软的风。 第149章 它轻轻托起雨水,随后与雨水相融,不着痕迹地朝别墅群蔓延,慢慢成为一张笼罩在别墅群上方的无形的幕布。在幕布预留的开口方向,猩红的腕足沿着悬崖陡峭的弧度攀援而上,开启今晚的饕餮盛宴。 只不过,食材可能是对方,也可能是自己。 法尔德屏住呼吸,他听白笙说过血腥猎手体型庞大,但没想到大得如此离谱,就像传说中能击沉大型游轮的海怪! 无法克服的恐惧使他反复吞咽口水。 法尔德不知道生殖之神的真身如何,但肯定没这么大,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或许权柄奇特的生殖之神也打不过这个怪物。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两位伪神级之间的战斗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团和雾城上方的黑雾别无二致的黑气逐渐从地下涌出,没有人形的生殖之神仅仅“捏造”出成人高度的长虫模样,静静“仰望”血腥猎手。 暴雨根本无法穿透黑气。 法尔德站累了,换了个远一点的地方,坐在树上观察。防水布料表面,雨水滚滚落下。 这么近的距离,血腥猎手和生殖之神随时可能动手,但他却没看到庭灯的人。 还有刚才来通知他过来施术的陌生女人…… 藏在袖中的银铃忽然响个不停,法尔德警惕地回头,树下站着熟悉的克伦威尔家族成员,那位怀孕的夫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摸着肚子。 她长着一张大嘴,笑起来似乎能把人一口吞下去。 只消一个对视,法尔德就重新警惕起来,那位夫人则乐于见到他幼猫般的反应。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法尔德。刚才看到外面的天幕的时候,我真的很遗憾。你是我养大的,你的本事我都知道,可你却不和我们站在一起,所以我们只能放弃你了。” “不过,如果你现在跟我回去的话,我会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毕竟你是我亲爱的养子。” “不用了!”法尔德一脸嫌恶,脚步悄悄移了一步,要论正面作战的能力,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得过夫人,“我看我们的叙旧还是到此为止吧。” “是吗?”夫人微笑着,“如果你是我生的该多好,这样我就不用费心哄你了。” “我要是从你这种人的肚子里生出来,还不如去死。” 法尔德嘲讽完,不敢多留,跳下树枝逃跑,夫人的肚子传来一阵异动,一道熟悉的黑气从她身上流出来,法尔德只回头看了一眼,跑得更快了。 那是生殖之神的一部分吗?还是某种赐福?把那种东西放在身上,分明和邪物无异! 法尔德狠狠唾骂夫人的疯狂,缺乏锻炼的身体却渐渐使不上力,步伐越来越慢,而藤蔓状的黑气迅速抓住他的一条腿,把他往后拖,他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只好抱紧身边的树桩,牙齿咬得死紧。 阴暗的雨打落叶声中,皮鞋的脚步正在靠近。 “我可怜的养子。”夫人虚伪地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将手帕收进衣襟后,朝法尔德伸出手。 一声枪响,血肉横飞,夫人的手臂断成了两截,她脸上的喜悦没来得及消散,和惊讶、痛苦混合在一起,扭曲而恐怖。 “喂,老太婆,可别对未成年人出手啊!” 梅洛奇娅端着枪,开了句有歧义的玩笑,手里也不停下,迅速朝黑气打了三枪,法尔德感觉腿上的束缚放松了一点,迅速挣脱开,跑到梅洛奇娅身侧,提醒道:“小心,她不好对付。” 第77章 博弈(三) 不用法尔德说,梅洛奇娅也不知道不能久留,这女人身上不是普通的赐福,大概已经被生殖之神认作眷徒了。 眼下她虽然有办法打败夫人,但还要保护法尔德,实在施展不开,而且她能看出夫人确实是个麻烦。 伪神级无法赐予眷徒神种,但也有其他方式代替,比如像生殖这样,将一缕本源之力赠予对方。这和神种一样,都是用削弱自我换更强大的眷属。 她也听说过不需要依靠神种或者本源之力就能晋升到神种级的人——从这个阶段的命名就能看出,大部分人都没法自发突破——但那些突破方式成功率很低,即使知道方法,也很少有人尝试。 梅洛奇娅已在突破边缘,欺诈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拜托魏烺帮忙寻找也没个下文,但她绝不会为了变强而背信弃义,更不会把这么诡异的东西放在身上。 总之,她把法尔德打横抱在怀里,朝夫人补了几枪后迅速消失,压根不想和对方继续纠缠。法尔德配合地按住银铃。 夫人面色阴沉,但无可奈何,这些黑气不能离她太远,否则她怎么都要把法尔德追回来。 就算不能收为己用,当祭品,或者代替他母亲成为傀儡,都是不错的选择。 砸在黑伞上的雨滴突然没声了,天却比刚才更加黑暗。夫人稍微移开伞,看了眼天,瞬间变了脸色。 透过微弱的光线,能看到头顶黑得几乎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巨物,正蠕动着朝地下室的方向而去。 所有抬头的人都能体会到什么叫做遮天蔽日。 城内,已经睡着的居民只能感觉到类似地震的波动,不过程度较轻,因此醒来的人很少。外面雨下得很大,暂时没有人往外跑。 龙雨站在钟楼,仰视这般庞然巨物。 他也算和血腥猎手打过交道,自然知道其庞大的身躯并不代表笨拙,相反,得益于身形的特殊性,它非常灵活,甚至知道如何从人的身体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碎片。 第150章 但它这次的对手是没有固定形态的生殖,也不知道在外形上谁占优势。 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一队人,大约六七个,披着雨衣,正朝悬崖赶去,也不知是女巫会的人,还是赤色荆棘的人。两位主角已是对峙模样,现在正是各方实力入场的时候。 而龙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不得不等待、眺望,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紧紧盯着局势。 如此熟悉的场面教他想起曾经的梦,龙涟被巨大的腕足拽下天台的梦。 实际上他从醒来开始就做这样的梦是件非常怪异的事。曾经的他应该把龙涟保护得很好,从没见过龙涟和蒙拉战斗的场面,更不用说让龙涟被蒙拉抓走。 加上在鸣狩城附近的小镇被捡到的时候,身体异样的脆弱和诡异的修复能力已经表明他现在的身躯并非人类,那时候他就诞生了奇妙的想法: 我真的是“龙雨”吗? 我是真实存在过的人,还是某个试验品? - 生殖的视线——如果它捏造出来的两个黑洞也算眼睛的话——一直在血腥猎手身上打转。毫无疑问,血腥猎手的模样让它想起了制造无数血雨腥风的“极恶圣王”蒙拉,而且它们气息有些类似,这让生殖有些畏手畏脚。 它只是没有人形,但不是傻,它见识过蒙拉的凶恶,在没有确定对方和蒙拉的关系之前,它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没过多久,生殖发现血腥猎手身上依旧是刚刚达到伪神级的实力,它终于按捺不住,黑气中凭空生长出密密麻麻的肉芽,朝血腥猎手的触手扑去,把那条腕足啃出一块缺口。 血腥猎手发出低沉的嘶吼,触手猛地往地上拍打,一个横扫,撞塌了半栋楼,地面传来更大的震动,那段触手被埋在石块下,黑气随之而散。 这场战斗开始得突然,很快就变得白热化,两位主角毫不掩饰对彼此的碎片的觊觎,更不在意此时的牺牲,以近乎疯狂的程度撕咬彼此,血腥猎手慢慢将整个身躯笼罩在别墅群上方,在别墅里,聚在一起观察情况的克伦威尔家族成员惊惧不安,但家主一扬手,呵斥住想跑的人,冷静道:“怕什么!看仔细点,我们的神可没有落入下风。” 法尔德早被梅洛奇娅放在安全的地方,见此场面心有余悸地捂着心口:“还好魏先生早让我布下了‘幕布’!” 幕布的作用并非给谁增益——这样做反而会给庭灯的行动添麻烦——而是挡住不必要的视线。雾城里留下的大多数是普通人,他们是看不见悬崖边发生的战斗的。 要是真让普通人见到这场面,说不定有不少人会当场吓疯。 反正接下来他除了维持幕布就没别的事了,法尔德坐在城墙上,一个人嘀咕:“魏先生虽然喜欢算计人,但似乎没什么坏心,甚至还会为普通人考虑……” 虽然理论上诺尔辰和他的关系更近,但此时,他毫不犹豫地认为,一定是诺尔辰叔叔行事不够细致,才会当不成队长。 血腥猎手凭身体围住生殖所在的别墅群之前,龙雨选择了动身靠近。 细小的人影渐渐在眼前扩大,龙雨终于看清,先前赶来的莱尔以及其他赤色荆棘的成员正站在十分危险的地方,几人摆成一个阵法,正在为血腥猎手加持。女巫会的人也在附近,才刚刚起身,看来是准备动手了。 龙雨先前见过的朱玉和翠玉姐妹也在队伍里,朱玉看起来又要施展【红召术】,翠玉则把武器换成了弩,静静地瞄准前方。 这里也和魏烺猜测的一样,女巫会会来帮助血腥猎手,削弱生殖之神。 而妃芽,她的双眼正闪着诡异的绿光。龙雨看了一圈,黑蟒并不在她身边,看来那不是召唤黑蟒的招数。 妃芽看了翠玉一眼,嘴唇动了动,雨太大,龙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紧接着翠玉便射|出一箭,雕刻了术法的箭尖刺穿了生殖之神化作的人形的正中心位置。 血腥猎手如同一个为了练舞而反向四肢着地的人,他风车轮子那么大的眼睛注意到生殖被刺穿身体,立刻大胆而主动地裹住人形黑气,用神力将其捏碎。随后,它的头部低垂,更靠近别墅,与藏在里面的人来了个对视。 “啊啊啊!” 不少人被吓白了脸,慌忙逃窜,但越是害怕越是添乱,想跑的人很多,跑得最快的人堵住了门,挣扎着哀嚎“快让开”,后面的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般继续朝前面挤,一群人反而被困在原地。 家主面色黑沉,当机立断,掏枪杀了堵在门口最显眼的高个子。高个子的身体迅速倒下,在数不清的踩踏中流干了血,但好歹是逃走了一部分人。 突然,落在后面的人的尖叫声变得撕心裂肺,前面的人回头一看,血腥猎手已经将触手伸进来,绞杀了一个胖子,并且还打算继续往前。这下家主也快站不稳了,退到贴近人群,又开枪杀了一人,迅速逃了出去。 血腥猎手吃了几个人,恢复了些力气。其他的触手在空中扭动了几下,谨慎地靠近碎片所在的地下室。 生殖之神之前放出来的绝不是大部分力量,而血腥猎手也没有拼尽全力,也就是说,在外人看来惊险无比的激烈战斗,对它们来说只不过是热身。 见状,龙雨走到了更近的地方。 他现在才看到魏烺、诺尔辰等人,就在悬崖边的一个小土包上坐着,诺尔辰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是被血腥猎手的味道给熏的。龙雨摸摸鼻子,意识到因为某些经历,对臭味已经没那么敏感了。 第151章 他朝魏烺打了个手势,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莱尔视线落在他身上。 诺尔辰站起来,道:“该动身了。” 白笙闭目唱出沙哑的歌谣,诺尔辰灰黑色的身影渐渐与雨幕融为一体,而春弦所制的毒药装满了五十毫升的玻璃瓶,魏烺拿在手里抛来抛去,春弦看得心惊胆战。 那是她炼的毒,她最清楚毒性,魏烺万一打破了瓶口、药水沾到皮肤上,大概不到半小时就会死亡。 而为了保证药水能够顺利发挥作用,这支玻璃瓶的瓶口打磨得很薄。 “砰”地一声,血腥猎手和生殖之神发生了爆炸般的对撞,地面跟着震颤,春弦稳住身体后急忙朝魏烺看去,只见那支玻璃瓶从魏烺手里消失了。 春弦的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 “你没事吧?毒剂掉到哪里去了?”她紧张地看着魏烺,没敢上前,这毒是有挥发性的,不小心吸入一样是死。 魏烺安抚她:“放心,毒剂去了地下室。” 按照计划,诺尔辰不需要靠近战场中心,也就是地下室,所以安全能够保证。至于毒剂究竟会起到什么作用,那就不是他们能预计的了。 “那么接下来……” 春弦想说如果有人受伤的话她可以负责紧急治疗,但是魏烺让她和白笙一起回城里。 “接下来的战斗,会比你们想象的更恐怖,强烈的震动可能摧毁整座城市,所以城里的居民更需要你们。”魏烺说着,沿着诺尔辰探过的路,朝血腥猎手走去。 雨势有减弱的趋势,春弦望着眼前身形比之前更加清晰的庞然大物,深吸一口气,按魏烺说的做了。 第78章 博弈(四) 白笙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她拗不过春弦,半推半就地被带走了。 她们走时,血腥猎手不再将身躯笼罩整个别墅群,而是收拢触手,盘起来,好似一条扁头的巨蛇,竖着脖子,眼睛瞪得鼓鼓的,极具威慑力。 但生殖之神不吃这一套。 为了表示敬畏,克伦威尔家族的地下室能让祭品的鲜血自发流向生殖之神,刚刚洒下的毒剂溅落在入口不远处,正朝着地下室的中心流动,并伴随着挥发,沉闷、难闻的腥味无声无息占据整个空间。 生殖之神没有从地下室钻出来,它等待着,没有耐心的血腥猎手会自投罗网。 它抽空检查了一下那些白捡来的信徒的情况,确认他们大部分还活着,便不再搭理,反而对那些已经死去的新鲜尸体伸手,让重新凝聚起来的黑雾将其吞噬。 吃完后,地上只留下半干涸的血痕,而从信徒“血祭”中得到的力量,足以让它修复之前的消耗。 另一边,血腥猎手虽然不聪明,但他并非完全没有智力,尤其当它沾到那诡异的毒药后,它迅速撤了出来,无差别袭击附近的人类。 别墅群成了活地狱,一群人推搡着跑到一楼最角落的房间,还有人认为别墅群最安全的地方除了曾经的地下室就是家主别墅三楼的禁闭室,而血腥猎手两边都不放过。 人类的气息在伪神级看来清晰可见,它毫不费力地抓住了几个人,卷起来吞掉。 莱尔停止了低声颂念,转身面朝阵法中央,目光在其他几个人身上一一停留,而后举起手,手里抓着一个皮质水壶,带着神经质的笑容,道:“各位,现在是我们为主奉献一切的时候了!” 一个八个人,其中两个胖子,都有孕肚般的圆肚皮,可谓气血充足。 他们同时割开了皮肤。 “祭祀的权柄,能将献祭的力量放大百倍。虽然血腥猎手和生殖之神拿到的都是权柄碎片,普通的献祭的区别不会大到哪儿去,但信徒主动的血祭则不同。” 龙雨了解祭祀权柄,也就是所谓的愿望权柄,也很清楚莱尔的用意。 如果说信徒主动奉献的血祭原本的效果是把一变成十,有祭祀权柄碎片的加持,就能让一变成一千。虽然异能级和伪神级可能是一与十万的区别,但只要血祭的人够多,也是非常可观的加成。 而生殖之神原本是正神,虽然已在堕化边缘,但血祭的法子大概是没学过的,毕竟这是属于恶神的手段。 再加上莱尔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阵法,龙雨观察了很久,从莱尔越来越灰败的金发中得出了答案——那个阵法在抽取这些人的生机,转给血腥猎手。 怪不得生殖之神打断血腥猎手的触手后,它很快就能重新长出触手…… “嘭”“咚”,又是几声连续的爆炸,血腥猎手和生殖之神再次打了起来, 这一次的攻击又比之前猛烈不少,即使离它们还有一段距离,龙雨都被溅了一身腥臭的污血,他及时用手臂挡住才没落到眼睛里。移开手一看,血腥猎手的一根触手再次断裂,残肢在地上蠕动,继承了本体的意志朝地下室爬行,本体的断口处则长出了新的肢体,继续轰击生殖之神。 地下室里,那瓶毒药最后还是作用在了生殖之神身上,它反击的速度稍显迟钝,就被抓住机会的血腥猎手掀开了地下室,露出仍在融合祭祀权柄碎片的关键部位。 血腥猎手兴奋起来,一个猛冲,压住祭台,又被猛然爆发的生殖之神掀翻,一次砍断四条触手。 诺尔辰靠得很近,为了不被注意到而半蹲在地上,缩小体积,或许是这个姿势让他憋得慌,或许是复仇的硕果近在咫尺,往日为了任务能保持同一个姿势两个小时的他竟隐隐觉得焦躁。 第152章 克伦威尔家族是他一辈子的苦恨。 两个伪神级打起来可能要很久才能分出胜负。诺尔辰紧紧盯着战局,要是血腥猎手显出颓势,他会立刻偷袭生殖之神,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让克伦威尔家族消失,他可以去死。 眼前的战斗快到不像两个庞然大物能达到的速度,血腥猎手的触手被反复割断,浓郁的黑雾也时不时被驱散。诺尔辰在如此近的距离,勉强能够看清那些黑雾消失的痕迹。 它们逆着风的方向,一直朝雾城飞去,盘踞在雾城上空。黑夜里,安睡的人,被震动惊醒的人,惶惶不知所措而胡乱祈祷的人,都在一点一滴失去生机,生命如浮萍一般摇摆。 诺尔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肌肉紧绷得发痛。 他知道雾城是克伦威尔家族的羊圈,却从没想过无孔不入的黑雾并非生殖之神的伴生物,而是无形的爪牙,偷偷把居民嚼成碎渣。 雾城……不,夜光城,曾经不是这样的。这里寒冷、偏僻,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勤劳又开朗,城里的耕地全部种上粮食还不够,为了能让大家都吃上肉,男人们合伙在城外开垦土地、种上牧草,搭上木棚,养殖兔子和绵羊,驱赶狼和狐狸,等到冰川极夜到来、白昼过短的月份,便停下来享用劳动换来的美味佳肴。 诺尔辰三四岁的时候离不开母亲,便跟着父母一起喂兔子,那时妈妈得空总是用温柔的手抚摸他的头顶,夸他能干,说他以后肯定能长得高高大大,把父亲都比下去,赚很多钱,娶一个漂亮的娇老婆, 那是从来没离开过夜光城、满眼只有黑土地的父母,对孩子未来生活最好的祝福。 但很快,生殖之神逃到了夜光城,它带来了不详的黑雾,和无休无止的恐惧。很不幸,诺尔辰的父母死在误饮了生殖之神的污血,因承受不住其中的神力而吐血至死。只有他因为太累,在晚饭前睡着了,没有喝下带血的肉汤,侥幸留了条命。 很快,他被送往孤儿院,再过不久,克伦威尔家族突然要大量收养孤儿,比其他小孩更强壮的诺尔辰理所当然地成了克伦威尔家族的第一批养子。 诺尔辰那时太过年幼,记忆早已模糊,无知无觉在仇人家过了十几年,最终又因为爱上海伦娜,走上复仇的道路。 但此刻,他脑海里突然回忆起母亲似乎和他做过一个约定。 “这段时间的天气这么好,我想带你去悬崖那边去看看,诺尔知道悬崖在哪里吗?嘿嘿,那边风景很漂亮,还能看到巨大的冰川哦,想不想去?” “那我们说好,明天早上妈妈带你去看冰川,不要告诉爸爸哦。” 暴雨“哗”地泼来,诺尔辰回过神时,满地皆是粘稠的血水。悬崖地势较高,但血水在法尔德的幕布边缘被拦住,集中到一处,流向处理污水的地方。 大部分都是血腥猎手的血。 不过这不代表生殖占据了上风,因为春弦的毒药开始起效了。 没有试验过,魏烺也不清楚毒性对生殖的影响如何,但见它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变缓,就知道毒药的效果不错。 在漫天飞溅的血雨中,一道不起眼的红朝他飞来。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纸牌劈开沾着毒血的飞矢,游蛇般朝朱玉直射而去,划破了她的脸颊。 魏烺做惊讶状,眼底暗紫却如幽火,含着嘲讽和挑衅。 “妃芽,你比我的想的更没有耐心。换我的话,会等三方打得精疲力尽了再出手。” “你管得着吗?”妃芽瞪了他一眼,“这都没射中你,还真可惜。” “可能是你的【真实之眼】退化了吧。” 魏烺说完,毫不犹豫地侧身一跳,刚才站的地方果然多出一根弩箭。在昏黑恐怖的斗争背景下,魏烺的笑容十分灿烂。 所谓【真实之眼】,指的是一类天生的能力,因为都是通过眼睛看的,便被取了这个名字。据说拥有这项能力的基本都是女性,因此某些地方也称这类人为“瞳姑”。乌尔利尔、妃芽都有【真实之眼】,但她们看到的不同,乌尔利尔能看到“神力的颜色”,而妃芽能看到“弱点”。 ——这才是魏烺相信才来了寥寥几个人、实力不济的女巫会能牵制生殖之神的原因。 有这能力就跟夜里开了灯一样,就算房间再大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把《猫之国》交出来,我就不打扰你。” “那我可要好好努力了。”魏烺虚伪道。 过了不久,魏烺突然意识到:“你的蛇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找和你关系最近的人。”妃芽道。 粗糙鳞片爬过湿草地,龙雨沉默地与突然出现的黑蟒对视。 也不知道妃芽喂了什么好东西,黑蟒比赫莱蒙思城的时候大了一倍不止,竖起来和人一样高,嘶嘶吐着信子。 这条蛇是从哪里来的? 龙雨抱着疑问,退开一段距离,蛇便往前挪动,一直跟着他,直到和血腥猎手保持在一个危险的距离,才停滞不前。 这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但凡龙雨弱一点,黑蟒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得益于从前的恶神大多喜欢圈养虫蛇来彰显气质,龙雨对付蛇类十分熟练,不过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龙雨按照记忆里的方式施展【禁锢术】,把黑蟒困在原地。 还好这条蟒蛇不是黑气化成的,龙雨松了口气,环视周围,和血腥猎手拉开了一段距离。 第153章 “轰——” 地下室里传来爆炸般的声音,强烈的气浪几乎要把人掀翻,飞溅的泥土像小炮弹,阴冷腥臭的味道涌来,龙雨迅速趴在草地上,暗中观察瞬息万变的局势。 生殖之神不藏了,天空中撑起一团果冻状的黑,和血腥猎手体型相当。细看就会发现,不止血腥猎手在修复断肢,生殖之神的身体边缘也在不断滴落成黑水。 在血腥猎手唯一完好的触手末端,还能看见克伦威尔家族的家主的脑袋,身体在血腥猎手嘴里,它一个用力,人脑袋被捏得粉碎。 生殖之神也不甘示弱,分出一部分,鞭子一样朝莱尔等人抽去,幅度过大,让魏烺、女巫会和诺尔辰都跟着躲避。 克伦威尔家族没有人从血腥猎手的围猎中活下来,除了诺尔辰。但他早就改信战争,只是身上还留有供奉过生殖之神的印记——生殖之神才能看到的印记。因此,他站在战场危险的地方,还能侥幸活着。 诺尔辰一边痛恨这种认可,一边又庆幸自己没死。 风呜呜地吹,世界如倒悬的深海。只有深海才能长出如此庞然巨物。 差不多该动手了。 诺尔辰取出一把脱漆的旧枪,枪是魏烺从黑市里收来的,方便不熟悉枪械的人瞄准。他抬起枪,眯着眼,引导体内的神力流向弹夹。 对天眷者来说,武器只是惯用的形式,关键还在于神力。 只要神力运用得当,武器并不重要。 他从生殖之神身后,慢慢地对准了它的核心。 第79章 博弈(五) “呯。” 诡异的、划破布帛般的撕裂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生殖之神的“胸口”破了一个洞。 一块亮晶晶的碎片,正在狭窄的弹道内闪烁异样的光芒。 ——这还得感谢妃芽帮忙定位生殖之神的弱点。 “呯。“ 趁伤口没完全愈合,诺尔辰稳稳端着枪,一直对准碎片的位置。 本就粘连不牢的碎片被强烈的冲击力推出体内,生殖之神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停滞了,它扭成一段麻花,“审视”竟然伤害它的“信徒”。 被这种东西盯着,就算诺尔辰平时再有胆量,也忍不住浑身发冷,久久移不开目光。 被审视的感觉消失后,诺尔辰再朝魏烺打了个手势,告诉他任务完成了。 魏烺的表情是诺尔辰从未见过的振奋,眼底灼热的紫几乎要满溢而出。平日里颇有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尽数消失,只剩下肆意张扬。 他摘下那副几乎只起到装饰作用的眼镜,擦掉脸上不小心溅到的污血,如同潜伏的猎豹一般飞快靠近,不给其他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放肆地越过一众残肢,来到二者的攻击范围内,掷出早已准备好的手牌。 一张写满咒文的红桃j,逆飞而上,将碎片盗走,一直飞到幕布的最顶端,咒文失效,被纸牌包裹住的碎片开始下落。 “快去抢!” 莱尔从泥泞中爬起来,发出一声怒吼,赤色荆棘的其他人赶紧跑回阵法的位置,再次割开胳膊。 在这紧急时刻,忽然有一束极光斜斜打过来,照亮了悬崖上的惨状。 每个人都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幽魂,淋了一夜雨的脸泡够了水,苍白并带着疲惫的黑眼圈,还有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的污血,身上更是破烂不堪、又脏又臭,像一群疯了多年的流浪汉。不远处,原本高大、雅致的别墅群已成废墟,再不能遮蔽极光。悬崖下的海湾沙滩上,隐约传来几声海鸥被惊扰了睡眠的锐鸣。 战场上连草皮都难以幸免,地面上分不清黑土和污血,破烂的残肢蜷曲着,发白的吸盘和森森利齿裸|露在外,对面的黑气也被驱散了一些,边缘透过光线变成铁灰绿。 莱尔的眼中闪着不加掩饰的扭曲,瞻仰神迹一般望着他的神明,喉中发出咽炎患者咳嗽般、激动的“赫赫”声,如同色|情狂看到美人的无暇裸足。 血腥猎手朝天空伸出了腕足,与此同时,黑气也在极速攀升。双方互不相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等待结果,而魏烺趁此机会成功开溜,不给女巫会下手的机会。 “该死的!” 妃芽面色阴沉,夺过朱玉手中的弩,一次装上三支箭,朝血腥猎手射击。她以为,魏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碎片从生殖之神体内取出,要是现在帮生殖之神把碎片收回去,那魏烺就前功尽弃了。 愤怒的她根本没注意到魏烺的微笑。 实际上这一步并非是让血腥猎手夺得碎片,甚至可以说,要是血腥猎手真的拿到了第三快碎片,只会对保持战场上的平衡不利。 他只是想加剧双方的消耗,让它们打得更加激烈一点,这样这出戏才能更快结束,幕后演员才不至于神力不支——这个大小的幕布,法尔德顶多维持两个小时。 而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是时候开始下一阶段了。 “嗡嗡”的低鸣从血腥猎手体内响起,这是它无需对人类使用的招数。潮水咕嘟咕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一个猛烈的退潮后,突兀地升级成一场海啸,几十米高的水幕朝悬崖奔来! 生殖也不甘示弱。 比起血腥猎手这种基本依靠蛮力进攻的生物,它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多样的攻击手段。比如用神力斩断、用肉芽啃噬触手,引诱血腥猎手沾到毒药,用术法分裂出较小的个体缠住血腥猎手。 第154章 ……听上去也不够强对不对? 没错,魏烺看中的就是它空有神力和权柄却不够强。如果不堕化,也没有一整座城市的人供它吸血,它甚至能和仅有两块权柄碎片的血腥猎手打成平手。 而生殖分明就在堕化边缘,却死撑着不堕化的原因,就在于它渴望与祭祀权柄碎片融合。 愿望权柄属于正神权柄,虽然像愿望神像之流直接污染权柄碎片也不是不行,但那只会让本就十不存一的权柄力量更难以发挥。 独自在雾城潜伏了十几年,整个家族的倾力供奉,养大了生殖之神的贪婪之心。十几年前它经历过夺取放纵权柄失败,它对力量的渴望十分深重,不希望祭祀权柄的力量损失分毫,更渴望有朝一日能成功夺走放纵权柄,因此,它拖着逐渐异化的身躯,十几年都舍不得堕化。 但是此刻祭祀权柄被魏烺偷走,离开了正神权柄碎片的压制,生殖的身躯变得更加诡异。 它的体表不再是松散的雾状,而是转化为粘稠、疙疙瘩瘩的脓状,然后整个身体,包括正在与血腥猎手争夺第三块权柄碎片的“手臂”,都像灼热的沥青般融化,很快变成一滩……呃,所有见过牛粪的人都能轻易把二者联想在一起。 但这副模样给它带来了许多好处,触手的前端才沾到包裹着祭祀碎片的纸牌,便紧紧黏在一起。 血腥猎手急了,猩红的腕足缠上这条漆黑的触手,忍着被肉芽啃噬的痛,利齿灵活地剥开纸牌,随后,突然用力将这条触手强行扯断,把漆黑触手和权柄碎片一起塞进嘴里! 莱尔眼中爆发出喜悦,妃芽则眯起眼睛,有种不好的预感,招招手,让大家现在就离开。 疯子有疯子的情谊。她还不希望姐妹们送命。 “生殖之神堕化了。” 龙雨被堕神的天象变化震撼到,无意识将心中所想念出了声。 与此同时,远在飞羽城的檀许从短暂的休憩中睁眼,朝东北方向望去。他脸色极差,想起来像经历了又一场噩梦。 会议的第四天,等治愈说完今日的会议主题后,放纵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没头没脑地插嘴:“不如今天我们换个话题,谈谈之前提过的‘熔光计划’怎么样?” 他带着不见底的笑意,扫视在场所有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在场唯一一名大地使者身上。 天冠面无波澜,正视檀许,脖颈两侧的银白纹样随着呼吸微微发光,繁复、民族气息浓烈的多层锁骨链与束在脑后的纯白长发,好似一头养尊处优的白虎。 檀许在观察天冠的反应。但很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这无法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除了天冠,在座各位都有权柄,自然能察觉世界对你们的约束力,是随着你们的实力越来越强的。我们越是强大,越是逼得不按‘规矩’办事,也包括——行为处事越来越符合大众对权柄的认知。 “我来举个浅显的例子。我们的老朋友音符,和如今的音韵,一个乐观强大,一个看起来却是如此阴郁。都是因为天灾改变了大众对音乐的认知。 “在过去,音乐被用来祭祀神明,歌颂胜利,点燃激情,释放情谊……音乐是人类情感的半壁,人类离不开音乐。但现在,在生活环境变得恶劣、到处都是死亡的世界,人类发现音乐成了无用之物。 “只有实力才是最强的,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死,于是各位主战神明的信徒数目成倍增长,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以卓越实力出名的杀戮之弈神,现在俗称的战争女神,对吧?” 放纵瞥了一眼桂冠。这女人笑眯眯的,没有嫉妒战争的意思。 “所以,各位。”放纵站起来,说话掷地有声,“我们即使已经站在世界的山峰,却还要成为世界的棋子吗?难道你们不想摆脱规则的制约吗? 最后,祂目光灼灼地盯着时间之源流,诚恳道:“滕墨,我知道你或许不在乎在座各位的生死,但你最珍惜的朋友,秩序和音符,难道你对祂们的死没有一丝遗憾吗? “上一次,‘熔光计划’是音符提出的,你没有同意,说时机未到;那我现在在这里问你,也请你告诉我,‘熔光计划’可以开始了吗?”放纵逼问道。 在场只有音韵不了解所谓的“熔光计划”,但他直觉是件很疯狂的事。听到是由音符提出时,他的脸上简直写满了茫然。 音符前辈不仅身心强大,胆子也这么大? 无论他怎么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时间之源流罕见地微微抿嘴——换成别人大概是在微笑——眼神恬淡地与放纵对视,轻轻点了头。 祂认可了。 能得到时间之源流认可,也就是说,这件事是有可能成功的。 所有人面上不显,但各自的想法可不少,只有灾异,祂看不出这些人的弯弯绕绕,对接下来的话题也没兴趣,便将黄铜书《羊脂球》放在桌上,让带来的眷徒看着,提前离场。 前脚刚迈出内殿,祂突然感觉到某位眷徒生命垂危。 第80章 博弈(六) 妃芽预料到了危险,但她没想到危险来得如此之快。 悬崖在经历连续的打击后不堪重负,顶端的岩石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石块,在血腥猎手夺得权柄碎片、企图抽身离开时,生殖之神突然发难,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它终于将全身从地下室抽出,遮天蔽日的身躯掩盖了极光,包围了幕布下的整个空间。 第155章 背后的滚石隆隆作响,失重感迅速席卷全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一个念头紧紧攥住妃芽。 “往南边跑!”她吼道。 但是慌乱中有人分不清方向,脚步声逐渐往反向跑去,妃芽脚步一顿,放弃了正确的方向,朝走错的人跑去。 脚步声过于嘈杂,妃芽分辨不出走错的是谁,没法叫住她。跟了大概有十几米,妃芽碰到她的手臂,立刻出声:“不是这边,跟我走!” “……”对方没有做声。 起初她没有多想,淋了雨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很正常,但当她握住对方的手腕,她才意识到,她抓住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和女人手腕粗细大小相仿的触手,拥有人类无法做到的灵活。 悬崖就是生殖之神的主场,在这片地下,它可以拥有无限分|身。 一股寒意使她头皮发麻,反射性地甩开手,但这东西却像被胶水黏在她手上,反过来紧贴着她,尖端朝她的脖子移动。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尖端在她的锁骨上方试探,突然张开成花瓣状,露出内里藏着的可怖肉芽。 “【同化】。”情急之下,妃芽使用了灾异教典上记录的术法,心跳如鼓,观察是否生效。 肉芽的蠕动停止了,触手弯曲了一下,似乎在表达疑惑。妃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疯狂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过了可能有半分钟,也可能是十几秒,妃芽数不清。她脸上的冷汗淌下来,沿着下巴,滴到刚准备收起的肉芽上。顿时,肉芽再度张开,扑向她的喉管。 “【血咒】!”剧痛袭来,妃芽尖叫道,反手抓着刻满咒文的匕首,朝触手连刺数刀,触手吃痛,将她卷起来,蟒蛇一般缠住,举到空中。 很快,术法生效了,饮下毒血被反噬的触手变得软绵绵的,成功被妃芽切开,但是尖端的肉芽却牢牢吸在她的脖子上,虽然不再吸血,但妃芽却觉得越来越不舒服,难以言喻的燥热席卷全身。 “生殖……该死的,这家伙堕化后用上了权柄……” 妃芽猜在肉芽咬下的时候,催|淫的□□顺着伤口流进了她的身体。 她试着使用储物空间里的伤药,但是不够,医师的药见效没有治愈信徒的神力来的直接,只能暂时保住她的命。 视线逐渐模糊,但血液流失能让她稍微冷静一点。妃芽清楚地知道,以她现在的状态绝对不能留在战场,否则,就算有再多保命手段都会死! 只有一个问题。 她不记得方向了。 泥土被一点点顶开,新的触手长了出来,但妃芽无暇关注,她用力扯下断开的触手,捂着被撕开的皮肉,在黑暗中慢慢朝某个方向移动。 她咬着牙,默默祈祷是正确的方向。 - 【秩序女神的狩箭】为龙雨照亮了一小片空间。他也试过用手电筒或者煤油灯,但普通的光线似乎无法对抗此处的黑暗,仅能照亮自己。 悬崖裂开后,他依靠视觉优势,迅速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蹲着,不断绕开突然出现的触手。 作为一个有权柄的神明,生殖终于展现出了与其匹配的实力。 魏烺巧妙地算计到了每一个势力的反应,给队伍里的每个成员安排了只有各自才能完成的任务,那么,他也算到生殖之神堕化后的真正实力了吗? 龙雨不知道答案。 他只能看出,要在这种情况下从血腥猎手身上拿到三块祭祀碎片,根本不可能。 但他相信魏烺的指令没有出错。 忽然,他听到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他不熟悉来者的声音,便躲在散落的石块后面没动,探出半个头去观察。 来人的脚步只有一道,不重,轻飘飘的,听起来有气无力,而且走得很慢,慢得就像腿脚受了伤,行动不便一样。 龙雨操纵狩箭朝对方飘过去,这才看清是个女人,原本色泽甜蜜的金棕长发黏在一块儿,身上的衣服有被蟒缠过般的血迹,脖子上破了手腕粗细的洞,腿上倒是没有明显伤口。 见到光亮,女人抬起头来,龙雨才知道这是妃芽。 他握紧手里的枪,随即又松开,从岩石后面走出,怜悯地看着她。 因为她看起来快死了。 妃芽的眼神浑浊,捂着脖子的手早就被血染红。逐渐凝固的血液堵住了呼吸道,她不得不大张着嘴呼吸。直到视线里出现另一个活人,她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救我……救我……” 气管被捅破,她发不出声音,但龙雨能从她的眼神和口型读出她的意思。 但他对于救不救这件事,有些举棋不定。 他确实知道一个不需要借用治愈权柄也能救急的术法,也是祭祀教典——如果那东西还在的话——上记载的唯一一条治疗术法。因为从前的祭祀难免涉及到血祭,为了不残害生命,神明便慈悲地创造了这条术法,并教给所有愿意为祂奉献一切的人。 龙雨之前对自己使用过一次。 这条术法的代价很轻微,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唯一的问题是,受伤越严重,治疗需要的神力就越多,以妃芽的伤势,它会抽取龙雨相当一部分神力。 而且,当初为了阻止信徒无底线的献祭,这条术法还有时间限制,之后一旦陷入险境,龙雨无法再使用第二次。 第156章 “救我……”妃芽断断续续道,“我能……帮你们看……到碎片……” 龙雨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好,我会救你,希望你能履行承诺。” 他让妃芽移开手,把自己的手贴上去,默念咒语。很快,妃芽脖子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包括内部的喉管、气管,一齐修复妥当。伤口不再那么恐怖,人应该也没事了……等等。 龙雨注意到妃芽身上不正常的发热。这是失血过多的人绝不会出现的情况,也就是说,她身上还有别的毒。 妃芽将喉咙里残留的一点血液咳出来,抹了下嘴,声音听起来平稳许多:“我没事,只是一点残留而已,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肉芽的□□必然是进入了她的血液才发作得如此快,而刚才她血液都快流干了,那点□□自然随之排出了大部分。 龙雨递给她一瓶椰子水和一个金属针筒。他的储物空间里新增了不少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小对象,都是之前在鸣狩城闲逛的产物。 妃芽接过,利落地用针筒抽出椰子水,从未愈的伤口里注射进去。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看起来好了不少,不再是一副濒死的惨白脸色了。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休息了一分钟后,龙雨听到她发出一声嗤笑:“你不怕我恩将仇报吗?我可是灾异信徒,而且和魏烺关系很差,你又是庭灯的一员……现在这个距离,我完全有机会杀了你。” “我想过。”龙雨道,“但是你现在还很虚弱,光凭你一个人,就算接受了治疗,很难活着回去。” 说话间,他砍断了从他们脚底下长出来的触手。 妃芽不置可否,大概是认同了。 “你说得对。”她把黏在一起的头发用手指梳到脑后,找出发带绑起来,一边说,“我现在心情好,告诉你一件事,这些触手在黑暗里能模拟人的声音。当然,你有灯,这群东西可能不会来骚扰你。” “我相信我的队友。”龙雨平静道。 “不,我的猜测是,在没有光的情况下,这些鬼东西会主动前往生殖之神的方向,就像朝拜一样。” “朝拜?”龙雨敏锐地察觉到妃芽用词特殊。 “它们有智力,而且能独立行动,有这两点特征,基本可以把它们算作单独的个体。” “那么……”龙雨思考着,“生殖之神在堕化的时候释放出了权柄的力量,导致周围的部分生命成为了它的手下?” 身体快修复完毕了,妃芽起身,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你待会儿和这些触手、甚至生殖之神接触的时候,最好还是保持警惕。” “你怎么知道我会和它们接触?我还没到找死的程度。” “我和魏烺好歹认识了几年,他的作风我有所耳闻,几乎不计代价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对象,只为达成某个不可思议的目的……他干得出来,也这么干过。” “我劝你小心一点,或者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不然,在他眼里,你顶多算一个趁手的工具而已,远不到能和他平等对谈的程度。” 龙雨挑眉:“即使如此你也要和他作对?” “他再聪明,也不代表我必须喜欢他。行了,别废话了,把你的术法收起来,我们往……战场中心走。” 有光亮的地方,这些触手不怎么出现,而且出现后会立刻攻击人类,但在黑暗中,只要不和这些触手接触,它们会一直往中心走。在漆黑的世界里,它们就是可靠的灯塔。 如果妃芽要强行离开,龙雨不会拦她。不过,这个声名狼藉的疯女人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似乎意外地正常。 “感谢你信守承诺。”在最后一点灯光熄灭前,龙雨如此说道。 第81章 博弈(七) 是生殖之神的身躯展开,像层皮一样裹住了整个空间吗? 龙雨并不觉得。 他记得当初被落魄的愿望石像困在“法阵”中,几乎与外界隔绝。但其实如果愿望石像有完整权柄的话,根本不需要信徒帮忙,自己就能创造出“神域”。 比如现在这个,便是堕化的生殖之神制造的“神域”。 不过当初也多亏愿望石像虚弱到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不然龙雨大概会死在那里。 妃芽在前,龙雨在后,两人跟着悉悉索索的动静一路往中间去,期间妃芽好几次差点绊倒,最后变成龙雨扶着她,并排慢慢往前走。 “等等。” 脚下的世界像被荒诞地拉长了数倍,不知走了多久,龙雨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阵巨响。妃芽也意识到有危险,停下不动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眯起眼睛,指向某个方向。 “虽然我不知道是哪边,但它在那里,我看到它的‘弱点’了。” “多半是血腥猎手。能看到弱点,说明我们离得很近了。”龙雨做出判断,“接下来就看血腥猎手什么时候能挣脱‘神域’了。” “它不会比生殖之神更强。”妃芽开始泼冷水,“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不过你要是就这么上去,肯定会死的。” 龙雨不在乎她的警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计划有多冒险。他闭上眼,感受空气带来的所有细微动静。 雨势变小了,诡异的潮热升腾。风的味道比之前更浑浊,黑暗降临的这段时间,血腥猎手没少受伤。无数触手挪动产生的沙沙声如同大风吹拂的樟树叶互相摩挲般柔软、无害。 第157章 幕布被撑开是无法让空气变得如此窒息的。 妃芽只能看到血腥猎手的弱点,或许是因为生殖之神放弃了实体,尽数化作黑雾,对“神域”内的所有人造成一种无知无觉的压迫。 “喂。”妃芽摸索着坐下,“你有喝的吗?我渴了。” 龙雨递给她一瓶水,道:“在你看来,这片黑暗是纯黑色吗?” “纯黑色?”妃芽愣住了,“好像也没有那么黑?” 一种荒谬感萦绕在她心头,不等她追问,龙雨接着道:“我们算是在生殖之神的体内?” “所以血腥猎手明明在这里,它的对手却消失不见……但祂就在这里,准备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耗死血腥猎手。” 妃芽听到鞋底碾在石子和砂砾上的声音,龙雨的声音变得飘忽,她强撑着站起来,脑袋发晕,好险没摔倒。清醒后,她立刻跟上龙雨的步伐。 “血腥猎手可能没法挣脱了,我们得帮帮它,对吧?我有一个办法。”妃芽捏紧手指,狰狞的笑容却不断扩大,“用你的灯,把那些触手吸引到一起,然后,送给血腥猎手。” “虽然是个体力活,但你应该能做到。”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龙雨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才恢复一点,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我这是诚恳的建议。要是你不小心受了伤,我还会带你去找魏烺,让他救你。我想对于队友,他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 “你这叫威胁。” “放心,你救过我,我不会对你下手的。”话是这么说,但她听起来很期待。 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震感。龙雨不得不放出狩箭照路,看到的却是开裂的土地,和逃窜的小触手。 雾似乎散开一些,浓度便低了,幕布下的世界便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慢慢变得灰白。在越来越浅的雾色下,悬崖上的情境便一览无余。 这次别墅群并非比之前更加破烂,而是直接消失了。那一大片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洞,既不可思议,又十分合理。 ——血腥猎手找到了唯一的突破方向,地下。 它从地下挖坑跑了。 黑雾也追着它沉下去。 但悬崖下面就是海岸,血腥猎手潜到海底去的话,生殖之神大概只能放弃这块差点到嘴的肥肉。 所以……接下来就是胜负见分晓的时刻了。 “我们得追上去。” 龙雨二话不说,扛起妃芽就往洞里跳。紧跟着的还有魏烺和诺尔辰。 在跳下去之前,诺尔辰似乎听到了春弦的叫喊,但他没有回头。 匆忙赶来的春弦气得锤地:“都叫你们等一下了!” 白笙担心地趴在洞口边,朝里面看。地洞是条弯路,她只能看到从另外一边透过来的光,却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 刚才她和春弦见势不对,火速找到法尔德,让他把“幕布”施展在雾城上方。虽然她知道这很难为人——雾城可比别墅群大得多,但现在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不然城里的居民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要是平常,白笙和春弦并不想管这些居民的反应,但雾城的居民被洗脑太深,魏烺担心他们发现生殖之神被袭击之后,要是想的是逃跑或者反攻进克伦威尔家族都无所谓,但这些人有可能会屠杀弱者,向生殖之神献祭。 习惯了用“小小的牺牲”换取一时的安稳生活的雾城居民,干得出来这种事。 而在这关键时刻,她们赶回来是为了给三人送药。 克伦威尔家族虽然供奉生殖之神,但他们怀有私心,担心家族沦为生殖之神的玩具,因此偷偷在城内修建了实验室,让人研究出能在黑雾入侵人体后使用的解药。 没办法,春弦掏出钩索,用力踩进泥里,叮嘱白笙帮她看着,如果五分钟后她没回来,绳子也没有动静,那她就不要下去。 毕竟白笙喉咙不行,万一在下面出了事,可能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悬崖下,一片光秃秃的礁石肆意生长在沙滩上,生殖之神和血腥猎手缠绕在一起,在海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在搏斗中,生殖将触手伸进血腥猎手的断肢里,让它的再生变得困难。 龙雨扛着妃芽从悬崖上跳下来,沿湿滑斜坡滑行了一段,不带喘息的就往前跑,路面凹凸不平,妃芽差点没吐出来,捶打龙雨的后腰。龙雨停了,把她放下。 妃芽还以为龙雨良心发现她难受,接下来准备走过去,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不知何时站在旁边带着假笑的魏烺,后面还有一个诺尔辰。 简直是入了狼窝了。 妃芽戒备地瞪着魏烺。 魏烺用虚伪且充满戏谑的语气说道:“哎呀,既然你和龙雨一起,那现在就是我们的队友,庭灯的临时外援,放心,我们不会对你下手的。” 这句话有些耳熟。龙雨回想起,几分钟前,妃芽也这么对他说过。 “呼。” 四人正要往前走,一道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看来我还是赶上了。” 春弦把药交给他们,每人一只,妃芽自然是没有的。 随后她迅速按原路返回,看起来没有丝毫舍不得队友。这三个人也没有要留她的意思,收了药,立刻往诡异嘶叫的来源处奔跑——她又被龙雨扛起来了。 绕过阻隔视线的泥墙,借着极光,一红一黑两只巨兽的身影就在前方的海岸上抱作一团,从悬崖上方飞来带咒文的铁剑,插|进生殖的身体。 第158章 “你们都不担心吗?”妃芽说,“血腥猎手可能会跑掉,生殖之神追不上的话,会回来杀掉我们所有人。” 龙雨摇摇头:“它跑不掉,而且已经要败了。” 那些伸进血腥猎手体内的触手,差不多能够把它整个架起来了。 这场战斗的结果其实早有预测,血腥猎手虽然靠权柄碎片勉强提升到伪神级,又有信徒心甘情愿的血祭,但它和生殖之神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即使这是个不擅长战斗的从神,即使祂曾虚弱到不得不与人类合作。 它的信徒,莱尔,一定也没真正见识过神明的力量,才敢如此狂妄地挑战生殖。 “看来血腥猎手是真的没有脑子。”魏烺没头没脑地称赞了一句,“还好它没脑子,不然真让它跑掉就失败了。” “不是,你们真打血腥猎手的主意啊?”妃芽目瞪口呆,刚才她只是开玩笑的。虽然答应龙雨帮他们找到弱点,也就是碎片的位置,但她还以为这群人尝试过之后就会放弃。 疯了吧,几个异能级想和伪神级作对? 妃芽悄悄退了一步。 魏烺也退了一步,道:“来都来了,就多帮我们看看,现在生殖之神的状态如何?” 还有什么比被迫加入敌人的队伍更憋屈的?就是被迫加入敌人的队伍的时候,你的敌人还十分了解你的天赋,你连偷奸耍滑的机会都没有。 妃芽的【真实之眼】可以看到弱点,这话不假,但并非事实的全貌。准确地说,她能看到的是生命体内的能量强弱点,在她眼中,能量越强的部位越亮,而能量最集中的地方,就是所谓“弱点”。 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次睁开,能看到生殖之神身上的颜色并非想象中那么明亮,毒药,和刚才飞来的剑,都在祂体内制造出丝丝的黑色。除了权柄依然闪耀,其他部位也有不同程度的黯淡。血腥猎手身上,能看见靠近头顶的位置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就是三块权柄碎片所在的位置。 妃芽沉默了很久后才开口:“我承认,魏烺,你有算计的资本。” “天平两端的砝码,已在平衡位置,只不过,再不行动的话,天平就要倾塌了。把枪给我。” 妃芽抬手,魏烺从容地递过一把手|枪。感受到手中沉重的分量,妃芽冷哼一声,手里干净利落地射击,嘴也不消停:“我最讨厌你这种人,算计来算计去,老是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事物……真以为每次都会顺利吗?” “感谢您的提醒,我以后会更注意的。” 一枪,两枪。六枪。特制的子弹上是微雕的破邪咒文,足以令邪物的伤口无法愈合。 但那些子弹不像诺尔辰一样直接落在权柄碎片上,而是打断了生殖之神的触手。妃芽再伸手,魏烺递给她六枚子弹,看着她一一装好,再次攻击。 她把生殖之神用来困住血腥猎手的触手几乎打断一半,血腥猎手突然有了挣扎的力气,生殖之神赶紧追上,双方在进行最后的、纯粹的神力比拼。 魏烺问:“大概能撑多久?” 妃芽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三分钟,这是极限,再多生殖之神就该把权柄碎片吞掉了。” “我明白了。”魏烺看表,“梅洛奇娅应该能赶到。” 话音刚落,梅洛奇娅的声音就从地洞的另一头传来:“大家让一下、让一下!我带着军|火来增援啦!” 第82章 博弈(八) 梅洛奇娅不在的这段时间,把克伦威尔家族藏在城内的战备洗劫得一干二净。 人员齐备,弹|药充足。 梅洛奇娅甩出合金做的丝线,缠住血腥猎手剩下的两条腕足之一,另一端则挂在山体石壁上。 “这是什么自绝后路的奇招?”妃芽嘲讽道,“悬崖会塌的。” “为了不让悬崖塌下来,你可得好好帮我们。” 海面在沸腾,感知到危险的鱼群纷纷跃上海面,诺尔辰跳下山洞,消失在海沫中。龙雨则从另一个方向跳上悬崖。魏烺让梅洛奇娅留在这里,见机行事,他则带走妃芽,不知做什么去了。 生殖之神分出一条触手,朝崖尖一拍,便削去一大块。山洞跟着震颤,但还未把路堵住。 梅洛奇娅并不觉得恐慌。相反,类似弑神的兴奋在全身蔓延,指尖和牙齿痒痒的,她把洗劫来的石炮填装进膛,等待下一步指示。 相信参与这次事件的所有人都一样,紧张又兴奋。 妃芽还有很多疑虑,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偶尔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思考。 龙雨站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半个脚掌着地,双手反抓着从崖壁缝隙里长出来的野草,在浑浊的灰紫色海水中寻找诺尔辰的位置。 这里的危险不仅仅来自山崖。水平距离不过十几米的位置,就是生殖之神凝成实体后巨大的身躯。只要祂一回头,就能把龙雨扫下来。 但祂没机会了。 前前后后的攻击都给祂造成了不少麻烦,祂根本没空管脚边的几只蚂蚁,因为稍一放松,血腥猎手就会逃跑。 那是祂好不容易得来、守了十年的愿望碎片,而且打败对手就能一次性拿到三块,祂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刚才那一下,是祂不得不出手警告。 ——蚂蚁虽然渺小,爬到身上也是会痒的。 何况这是一群红蚂蚁。 到处都是血,死掉的磷虾水母飘在海上,密密麻麻,挡住诺尔辰的视线。他中途浮起来换气,和龙雨打了手势。 第159章 如果这次行动由诺尔辰当队长,他绝对不会如此信任一个加入庭灯不到半年,看起来并不强的新人,但是魏烺相信龙雨能做到,而诺尔辰相信,魏烺不会叫他们送死。 龙雨深呼吸。放开双手,捏紧拳头。脚步在危险边缘试探,往更靠近生殖之神的方向。在心底默默估算时间。 他用目光丈量了自己和生殖之神之间的距离,随后屈膝、起跳。 与此同时,海面下传来机械运作的嗡嗡声、齿轮转动声,巨大的、带尖刺的栏杆从海底升起,组成一个长方形,其中两根穿过血腥猎手新长出来的腕足,其他的则将它的困在原地,无法轻易离开。 这种号称“全大陆最坚硬的材质”做成的栏杆,也是从黑市搞来的,没人能保证它在伪神级手下能用多久。 龙雨踩在生殖之神流沙一般的皮肤上,加快了速度,一边躲闪触手的攻击,一边从栏杆的缝隙里钻了进去,毫不犹豫地用匕首插在血腥猎手的皮肤上,再往上爬。 血腥猎手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疼不痒。 反而要是没有匕首固定,软件动物又湿又滑的体表很难爬上去。 悬崖上,莱尔望着这一幕,冷笑一声,举起了枪。 “砰”。 在他开|枪之前,握着枪的手腕却被侧面飞来的子|弹击中,枪掉下悬崖,摔成碎片。 血止不住地流,莱尔按住动脉,眼神晦暗,面容扭曲,很快看清眼前的局势:对面只有魏烺和妃芽两个人,而他们这边有八个人。周围的树林早就被踏平了,没有任何伏兵。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大家都在赫莱蒙思城混过,一个女巫会的“疯女人”,一个庭灯派来的情报人员,作为“地头蛇”,他略有耳闻。 “……我们失败了。”莱尔语气阴森。 但他一个后撤步,不顾喷涌的鲜血,颤抖的手指握紧数枚金属球,朝魏烺一抛。 准备逃跑么?魏烺并不在意,面对裹挟着神力的金属球,他用更深厚的神力挡下。不过这些小球本来也只是烟雾弹,要说是用来保命的手段,也太简单了。 魏烺提醒道:“他可能会针对你……” 话音未落,风吹开的烟雾后,隐约可以看到一道身影从悬崖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伴随着枪声,灼热的子|弹击中龙雨的右肩。 龙雨右臂抖了一下。这一下似乎伤到了骨头,每动一下右肩都会传来尖锐的疼痛,像被锤子抵着锥子一下下地敲,但他的右手依然紧握匕首没有放开。不过,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他回头,莱尔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跳下来,竟然没被摔死,在地上滚了两圈,很快爬起,大步朝龙雨走来。 没被偷袭,魏烺却叹了口气:“麻烦。” 他扫了一眼身后举起枪的妃芽,和不知何时在她身后现身的黑蟒:“要是刚才他把你解决掉,能给我省很多事的,真不走运。” “我运气一向不错。”妃芽愉悦道,“不如把《猫之国》给我,这样你就不用腹背受敌了。” 黑白墨画般的草木一动不动,背叛者露出明晃晃的獠牙,被困的野兽却闲暇地用利爪刨地,伸懒腰,用它赫人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赤色荆棘的人窃窃私语。 “那婆娘在搞什么?” “他们好像不是一起的。” “我们打不赢吧?这家伙看起来很强,之前流了那么多血,我已经没力气了……” “要不撤了算了?反正莱尔哥那边估计……”胖子谨慎地用手比划了“死”的动作。 妃芽骂道:“废物,你们想跑,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今天在场除了庭灯的人,他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想活下来就跟我一起对付他!” 毕竟,要是他的计划成功,那魏烺就拿到了三块愿望权柄碎片。 这消息透露给任何人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令人争相抢夺,而庭灯,不像各大教派那样坚不可摧,只是一个成员少得可怜的情报组织,就算有不少人脉,也很难敌过人心贪婪。 所以,权柄碎片的消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在难以消化的沉默中,妃芽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她还是想错了一步。 魏烺手中的纸牌纷纷扬扬落下悬崖,如撕碎的蝴蝶翅膀,闪烁着骇人的磷光。随后,他笑着对妃芽挥手,转身跳下悬崖。 梅洛奇娅带来的那门炮被点燃了引线,石球撞上崖顶,巨大的力道让被挖了个大洞、本就岌岌可危的悬崖轰然坠落,一阵地动山摇后,整个悬崖砸在海礁和生殖之神身上,掩盖了金色的沙砾,却激起了生殖之神的杀心。 妃芽突然想起她自己说过的话——“悬崖会塌的”。 她的身体再次破了个洞,血慢慢流出来,很快就要超过人类能失去的最高血量了。 这次不会有人救我了。 被几块巨石困在下面动弹不得,她自嘲着,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龙雨这边不怎么顺利。 他趴在血腥猎手身上,就像一块慢速移动的活靶子,莱尔拿着枪,有绝对优势。 要改变这种境况,也不是没有办法。 龙雨将匕首狠狠插|进深处,往下一拉,划出一道大口子,并用基础术法,刺激它扭动起来。 虽然跟着这庞然大物一起乱晃、还要时不时躲避缠上来的腕足和触手有点狼狈,背上也多了不少血痕和沉重的黏液,但这样一来,莱尔就没法瞄准了。 第160章 就是右肩有点吃力。 伤口又在渗血,不仅有骨裂的疼,还很痒。龙雨屏住呼吸,加快速度往上爬。 快到顶了。又脏又湿黏在额头的头发,染血的黑色皮质外套,在疼痛中用力而青筋毕露的手,都被绚丽的极光镀上荧绿,而手掌下猩红的皮肤,如小丑面具凝固的红唇。 魏烺抽出一副崭新的牌,扔下一张彩色小丑,随后,久违地点燃一根烟。 这张牌没有落地,而是失重般上浮,朝梅洛奇娅飞去,端端正正立在她面前。梅洛奇娅接过牌,挠挠头,望着海面上的战况,颇为为难:“真要这么做吗?” “好吧,我只是个佣兵,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认命地套上防水服,往危险的海水里走去,然后—— 搬出了十个油桶。 若是白笙在此,大概会苦口婆心劝魏烺别拿自己和同伴的命开玩笑,毕竟万一掉进“火海”,大概率死路一条。 她迅速把油全部倒出来,跑回岸上,脱掉沾了火油的防水服,随手仍在一边。 海面浓厚的血腥味逐渐被刺鼻的火油味掩盖,黑色的油与另一股浑浊的黑融为一体……融为一体? 梅洛奇娅后知后觉意识到,不管是对生殖之神,还是对血腥猎手,火油都是非常刺激的东西,海里立刻跟煮沸了似的翻滚起来,但是它们越是挣扎,身上沾的火油就越多。 “效果很好,但是,”她望着血腥猎手的头上,勉强没被掀翻的人影,喃喃道,“真的没问题吗?” “呼……” 终于来到先前妃芽指出的位置了。第一阶段的目标完成,龙雨蹙着眉,紧接着开始下一步。首先,他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把匕首插好,用腿弯勾住。 要从濒死的血腥猎手身上把碎片取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赛琳娜。”莱尔低声呼喊他为血腥猎手取的昵称,抓住一条仍在挣扎的腕足细细抚慰,“请你吞噬我吧,让我们融为一体,让我竭尽所能为你付出最后的残渣……” “咕咚。” “乖孩子,你会听话的,对吧?” “咕咚。” 血腥猎手发出了任何人都听不懂的回应,向莱尔伸出一根腕足,紧紧地缠绕着他,拖到口器前。大张着嘴。在又糙又厚的皮肉里,一根触手突兀地伸进来,如同在地下打洞的田鼠,令人生恶。 他死了吗?梅洛奇娅小心地探看。 花卷似的包围中,伸出一只不再流血的手,拍拍腕足,腕足松开了一点,任由他主动爬进嘴里。 一阵奇怪的异响过后,血腥猎手忽然有了力气,硬生生掰弯了栏杆。但离制造出一个足以让它逃走的空隙还远远不够。 “嘭!” 龙雨举起斧头,一下又一下砍在血腥猎手头顶。突如其来的超重感让他收紧了腿弯,往身后一看,血腥猎手站起来了。 这家伙的腕足明明都快脱水到僵化了,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虽然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龙雨还是加速凿出一个大腿粗细的洞。他打了灯往洞里看,里面隐约可以看到厚厚的黏液,以及蠕动的物质,正往发光的位置钻。 血腥猎手几乎站了起来,一条触手灰白,形状诡异,另外的倒是恢复了生机。龙雨稳住身形,再往洞里看时,发现之前蠕动的东西看不见了,顿时反应过来。 那是生殖之神的触手! 怪不得生殖之神看起来这么安静,原来祂已经入侵到血腥猎手内部,差一点就能拿到权柄碎片了。 要是让生殖之神拿到权柄碎片,恐怕接下来才是血流成河。 难怪血腥猎手几乎不反抗,只想着逃跑…… 它快要把栏杆掰断了。 龙雨没有再拖下去,换成长刀插|进洞里,咬着牙,一次性切开二十几厘米,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从洞里爬了进去,伸手去够权柄碎片。 魏烺的烟几乎没放在嘴边,也差不多烧完了。他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轻轻一抛。 海面瞬间燃烧,冲天的赤焰差点烧到梅洛奇娅的头发,灼热的温度很快让她脸颊通红。灼烧蛋白质和触手的味道合在一起,不可掩盖地飘向雾城,一阵香得似海鲜烧烤,一阵腥得像吞了蚯蚓。 一片漆黑,氧气几乎没有。 龙雨凭印象摸索着,很快,摸到触手顶端的肉芽。 他立刻被咬断一根手指,猛地缩手,冷静地换了个方向,身体也往前挪了几厘米,继续探查。 他的手指尖端碰到了小小的硬块。 这东西天生就和他契合,无需和其他人一样慢慢融合,只要接触到,便化作一股暖流,涌进他的身体。 很快,他找到了第二块、第三块。 没了权柄碎片支撑,血腥猎手的体型瞬间坍缩了一倍,进入时的洞口骤然狭窄起来。 无法按原路返回。龙雨放肆呼吸,任由腥臭填满胸肺,双手一撑,整个人掉进血腥猎手体内不知何处。 脚下的黏液有腐蚀性,刚接触便烫伤了龙雨的手心,大概是血腥猎手的“胃”。也正是因为黏液,那些触手没有跟过来,暂时没有大危机。 但要怎么出去? 对了,既然拿到了祭祀权柄碎片,不如想想能用哪些祭祀教典上的术法…… 龙雨沉默一阵,不顾黏液,将手贴在墙上,不确定地念道: 第161章 “【身侧血肉皆为所用,此间力量独我所有。】” 血腥猎手已是濒死,无法反抗,龙雨便无耻地当做献给自己的牺牲,抽走它的力量。 “竟然成功了。” 身体快速被修复,新断的手指重新长出,即使是濒死的伪神级,其力量也并非现在的龙雨能承受的。他干脆利落地轰开眼前血肉,查看外面的情况,嗅到的不是清新空气,而是烤肉的气味。 生殖之神看起来状况也不是很好……远处,魏烺的脸小到看不清,不过龙雨大概能猜到,是看似从容不迫、淡泊宁静,实际上心里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龙雨正搜寻一条可靠的路线回到岸上,生殖之神突然动了,朝东边跑去。这片海域的洋流流向是朝西的,因此往东能避开更多火油。 祂和血腥猎手打了一晚上,多半也亏空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祂还是没有放弃从血腥猎手的残躯里挖出点什么,带着残躯一块游动。 离开火海不远,龙雨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具残躯,潜泳到岸边。 迎接他的,是算无遗漏的狡猾神明。 第83章 第一场落幕 “灾异,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是感知到什么了吗?” “没什么。”灾异没打算吐露教派内的私事,而是让话题重新回到熔光计划上,“让战争牵头,我没有意见。” …… 今日是会议最后一日。 受邀而来的各教派人士为表达对东道主的尊重,大会结束后不会立即返回,往往会在领地内休息几日。这几日,也是各方信徒打探情报、沟通关系的好机会。 飞羽城清出一条大街作为自由买卖的专用集市,从一头走进去,琳琅满目,从日常用得上的附带符咒的外袍、富含治愈之力的清泉水、各式武器,到稀奇古怪的鲜活植株、精巧美丽的占卜道具、看不懂的古籍等,塞进一间间狭小的店面,等待游客光临。 觋诡披着面纱,沿街走入人群。她相貌不常见,不遮掩很容易被认出来。不过,身后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过于高大,压根藏不住。 那是阿德法斯。 会议中途,觋诡和治愈聊过几句长生种的事,得知阿德法斯竟然是族群中新一代最有潜力的那个,差点怀疑治愈的眼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不过既然是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觋诡视线在各式广告牌上移动,不少店铺是外来人开的,所求也非金钱,往往以物易物,或者借此发布棘手的委托,所求也会写在广告牌上。 很快,她的脚步停在一间占卜小铺前。 对比其他小隔间,这个铺子里摆放的小物件简陋,不起眼,没有丝毫让人想购买的欲|望。但觋诡看得出,这些都是用旧的上好占卜仪器,和周围那些只能骗骗外行的道具不一样。 门口木板做的广告牌上,写着一句话:高级占卜,交换治疗后天残疾的方法。 占卜家穿着保守,除了需要接触卡牌、灵器的手指,全身上下没有裸露半点皮肤,在她身后,半遮半掩的帘幕后,却有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子,如同壁画上雕刻的女神像,恣意展露属于人类曲线的美好。 唯独有一点遗憾——她坐在轮椅上,双腿靠一副外骨骼支撑,平时一动不动。 “……啊,是你。” 觋诡想起来了。 芙影天资卓越,十几岁便成为“十二祭乐司”之一的舞者,惊艳的身姿是在令人难以忘却,觋诡有幸见过她跳舞,神秘的祭祀之舞,欢欣鼓舞的脉搏带动在场所有人的狂欢,红玫瑰般张扬的长裙像永不熄灭的火。 未曾想世事变迁,曾经最负盛名的舞者,再也没法站起来跳舞。 觋诡迟迟不离开,占卜家开口:“这位客人,您需要占卜吗?” 帘幕后,芙影听到束玉卿招呼客人的声音,从瞌睡中清醒了一点,歪着头打量在小铺前驻足的觋诡。她并未认出这位戴着面纱的观众,很快又阖眼,手肘撑着头,昏昏欲睡。 觋诡在小铺前摆放的圆凳上坐下,双手搭在腿上,和占卜家聊了起来。 “这里是飞羽城,有不少高级治愈信徒,如果需要治疗,我可以帮你引荐。” 占卜家摇头:“不是那样的,她……病人的腿,其实已经找好几位治愈信徒看过,但没人能解释她为什么站不起来。” “看来你们也试过机械辅助。” “是的,我们定制了一套外骨骼,用来辅助行走,做过复建,但依旧对她的身体没有半点帮助。”占卜家的声音透露出一点困惑,“您能看出这是什么病?” “或许,你听过一个传说。”觋诡没有明说是否知情,而是身体前倾,撩开面纱一角,让占卜家看清她的真容。 占卜家大吃一惊:“您!” 但她很快压低嗓音:“灾异之神,您知道这病症的来源?” 觋诡自顾自道:“启蒙书的引言写着这么一句话——世界诞生之初,有许多神奇的生物,也有许多不知从何而来的宝藏之地。——你知道这所谓的宝藏之地指的是哪里吗?” 占卜家有所猜测,但不敢确定,最终摇头。 “是‘心之城’。”觋诡没有吊胃口,直接给出答案,“它给予一切,无论好坏,所以,它也会给出你们想要的答案,但代价未必是你们能接受的。” 帘幕后,芙影惊愕地睁眼。 第162章 “……感谢您的指点。” 即使觋诡给出的答案没有半点实用之处,占卜家也礼貌地道谢,并说明:“您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您想知道的问题,我来为您占卜。” “即使,为我占卜会抽干你的神力?” “是的。” “那么……”觋诡缓慢地眨了下眼,问出压在心底几百年的问题,“我什么时候能真正死去?” 为人占卜总是能听到不少秘密,占卜家面不改色,但实际上,洗牌的手指正微微颤抖。 即便如此,她洗牌的速度丝毫不慢,很快便将一整副牌依次排开,请觋诡抽牌。 之后是解读环节,占卜家却迟迟未开口,分明不热的天气,脸上的汗却成股往下流,胸前灰色的布料逐渐被汗水浸湿,变成深色,贴在皮肤上,仿佛这次占卜不仅抽走了她的神力,还有整个人的精神气儿。 她深吸一口气,跳过详细解读,带着敬畏和恐惧,低声说道:“占卜的结果告诉我,死亡……从来不是虚假的。” 死亡从来不是虚假的。 觋诡反复咀嚼这句话后,朝占卜家道谢,起身离开,并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心之城’并非虚无缥缈,我能感觉到,它很快就要再次出现了,不过要不要去,你们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十分感谢。”占卜家起身相送,不久后,直接关闭店铺,准备回家了。 晚餐时间,九位神明依旧聚在一起就餐,天冠不在,据说已经启程往雪山去了。 除了植物化形的治愈之神不怎么说话,其他神明都在聚会上闲聊,但不再聊严肃正经的正事,而是一些生活见闻。 “说起来,前不久还有一个年轻人为了躲避邪物的追捕,不小心闯进我的地盘,我一看,他身上竟然同时存在秩序和欺诈两种神力的气息,便觉有趣,毕竟一个弱小但能被两种权柄青睐的人可不多见。”檀许优雅地切割盘子里的肉,不经意道,“我和他聊了几句,发现他身上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所以,我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印记。” “你说得对,但是秩序已经死了,那家伙只是单纯的改信了,然后运气好保留了一点之前的神力吧?” “说起来,欺诈这次没来,谁知道原因?”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大家都一副和欺诈不熟的样子。 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变了话题,但在用餐快结束的时候,放纵不经意般提到:“我上次见到欺诈,是在天灾发生后,秩序死前,祂说祂要去还一份恩情。” “祂和秩序有旧?那可能是祂拯救秩序的计划失败,现在正在消沉……嘶,不对,你刚才还说前不久有人带来了欺诈的气息,那就是说,他还在活动,只是没有用洛塞的身份。” “谁知道呢,我们也就坐在一起喝了杯茶,”放纵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不过,我记得他当时就提到了‘熔光计划’。” “你说什么?” 几道嗓音同时响起,连一向从容的战争都杀气四溢,“那家伙背着我们,独自开启了‘熔光计划’?祂图什么?” “谁知道呢。”另一个声音说,“在场谁敢自诩,比算计能超过欺诈?” 无光摊手:“说实话,如果不是祂和我们也算同伴,我都怀疑哪天一觉醒来,会看到蒙拉在天上飞。” 灾异稍加思考,补充道:“我想起一件事,在同样的时间节点,我应该也见过欺诈,而且那时候,祂看起来很高兴。我搞不懂祂。” “等等,等等!各位,我想到一件很棒的事!”块头最大的川流忽然站起来,挥舞的手臂打到了灾异,祂正走神,手中的餐刀掉下去,割开了黑色的长裙和大腿的皮肤。 没等伤口愈合,一张气冲冲的脸从身后探出,将外套盖在祂腿上。 灾异回头,原本应该站在这个位置的信徒敢怒不敢言。 “破洞的位置太靠上了,不要给祂们看。”阿德法斯听起来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还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灾异朝后摆手,示意他回到原位。 坐在首席的治愈之神平静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喝了一口酒。其他人饶有兴趣地观看这场即兴表演,放纵甚至调侃了一句:“冷淡的高塔公主和年轻的纯情骑士,不错的角色搭配。灾异,他很适合你。” 或许吧。但灾异并不需要这份感情。从成为实验体开始,她便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死亡,不用再承受任何痛苦的死亡。 - 生殖不知去了哪里,海面的火渐渐熄灭,天却亮起来,成群的海鸟在天空盘桓,被浓郁的血腥味蛊惑,主动掉进海水,然后再也没有飞起来。 这些水会污染冰川,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雾城,不,夜光城的居民,只能去别的地方寻找淡水,否则都会像这些海鸟一样,被水源中的污血害死。 世界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错觉,在疲惫中,龙雨迅速陷入深眠。 海风温柔,化作一个梦。 在梦里,他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小心地交谈。 “这些材料我花了上千年才找齐,现在终于做成了足以容纳他灵魂的成品。”女人欣慰又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不能等他醒来,再看看我了。” “我会照顾好他。”温和、富有磁性,让人一听便忍不住心生亲近的男声,离他很近。 第163章 “说来奇怪,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能相信的人,竟然会是你。” “你后悔把他交给我吗?” “当然不会,我只是、只是有点舍不得。明明只要蒙拉出现得再晚一点,我就能见到真正的他了。” “……说起这个,我们为他编造的‘记忆’,不知道会不会让他怀疑。”男声听起来有些困扰,但龙雨没错过他语气中潜藏的一丝愉悦。 女人叹气,“那也没办法,我来不及找回他的记忆了。所以,之后还得靠你……” 对话声渐渐远去,大地的卵黄展露新姿,就像时间被抽走,在一切消失后,他才慢慢地睁开眼—— “醒了?”魏烺坐在龙雨身边,往他嘴里塞了颗糖。苹果和牛奶的香甜一同绽放,但让龙雨回神的,是肋骨下,抽痛的心脏。 它比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来得都强烈。 龙雨后知后觉,或许他并不该让这具身体一次性容纳三块权柄碎片。归根结底,他现在只是异能级,甚至没摸到神种级的台阶,三枚权柄碎片的力量根本不是他能承受的。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心脏不那么疼了,慢吞吞地起身,问:“其他人都没事吗?” 第84章 亲吻泉下冤魂 “诺尔辰说他有一件一定要现在做的事,所以先离开了。”魏烺回答。 “委托,这样算完成了?” “当然,超额完成,委托人再也不用担心被突然崛起的克伦威尔家族顶替角色了。” 他似乎知道委托人是谁。 “喂,你们两个!”身后断裂的悬崖上,梅洛奇娅抱臂而立,“跟我一起回去,在这里待久了很容易被污染!” 在阳光下,她的肌肤泛起蜜色的光,水晶耳钉闪闪发亮。 魏烺一路搀扶着龙雨,两只手贴在一起,手心潮湿,分不清是谁的汗水。魏烺瞥了一眼,如果不是龙雨的手不寻常地颤抖,体温越来越高,他都不会发现,龙雨面不改色,却在忍痛。 他垂眸,握紧那只手,不留一丝缝隙,朝后拽了一把,示意龙雨停下。 “还是很疼?” “没那么疼了,不用担心。”但他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看似温柔的双眼离得很近,近到足以发现,魏烺眼底没有一点笑意。 “疼很正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魏烺用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龙雨点头,收下这句安慰,道:“继续往前走吧,别让她们等太久。” 就像有什么驱使着他一定要和同伴会和一样,他义无反顾,松开魏烺的手。从随和中,突兀生长出几分固执,留魏烺一人发愣,随即莞尔。 不知在世界何处,躺在公园长椅上的黑发少年将脸上盖的报纸揭开,几只鸽子受惊飞走,随后又在长椅椅背上站成一排,歪头盯着他。 夕阳在公园露出一角,将他纯白的羊腿袖衬衫染成杏色。 少年漂亮到有几分非人感的紫罗兰色眼眸满是餍足,笑容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纯粹,又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吸引力,任何人看到都会渴望靠近他、了解他、守护他、禁锢他。 但这里只是一个荒废的公园,很少有人来,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笑容。 他唇齿泄露的低语如情人的呢喃。 “她没有骗我,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 三个人就这么慢慢走回雾城。 雾城上空的黑雾消散了许多,城市不再灰蒙蒙的,也不再有令人畏惧的克伦威尔家族卫兵在大街小巷巡逻,暴雨冲垮了破旧的木屋,但更多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对普通人来说,没有神存在的城市,才是更安全的。 诺尔辰去公墓祭拜父母,然后又坐马车到埋葬海伦娜的地方。梅洛奇娅拿到报酬先走一步,其他人则多留了一天,休息好之后才坐上离开海岛的轮船,在三天后回到庭灯,交付委托报告。 俞温对这份“详实”的委托报告没有任何意见——除了龙雨和魏烺,其他人依旧不知道权柄碎片的事,再则委托报告是要给委托人看的,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魏烺把这个消息瞒了下来。 事后,魏烺开始盘点这次委托的收益。 “大约是负四百六十万金币。”他笑眯眯地和龙雨对视,“抹个零,记四百万金币在你头上,你得在这里工作,积极完成大件委托,三年才能还清。” 钱花在哪里显而易见。从黑市花大价钱买来困住血腥猎手的牢笼占了大头,其次是诺尔辰的机械手指在行动的最后阶段受损,需要换新。不知道魏烺给梅洛奇娅的雇佣费是不是也算在里头。不过“抹零”一次性减了六十万,算起来龙雨血赚。 总之,龙雨全部认下,并承诺一定会还。 毕竟他占了最大的好处。 这次委托完成后,俞温给全队都批了七天的休假,也就是说,整个七月中旬,龙雨都不需要完成任何工作,可以在鸣狩城闲逛。 虽然都是城市,但鸣狩城和曾经的赫莱蒙思城完全不一样。每到夜晚,赫莱蒙思便化作灯红酒绿的黑暗繁华之地,白天则若无其事,就像生活在当地的人都有两幅面孔。 鸣狩城不是。这是一个就算在夜晚,年轻女人也能出门游玩的地方,虽然也不是没有遇到恶教徒、流氓地痞的危险,但在严格的治安管理下,少有发生。不会有人走进某间酒吧,然后发现这里是某个非法教派成员的聚集地——对于这一点,龙雨依旧心有余悸。 第164章 总结下来就是,赫莱蒙思城适合玩乐,鸣狩城适合安家。 休假期间,南大陆知名的怪奇马戏团恰好巡回演出到此地,廖长祈、符显影、丛见艘都兴致勃勃,尤其是丛见艘,十分乐意看到自己送过去的怪鱼被驯服后的模样。 龙雨也去看了,马戏团手底下的怪物们,也就是“表演者”,无论是会唱歌的“向日葵”,还是表演顶球的怪鱼,都能近距离满足看客的猎奇心理,又不至于突然发难、造成伤亡。 只不过,那是对普通人来说。 见惯了邪物的人再来看马戏团表演,就和进动物园差不多,一两次图个新鲜,多了没意思。 虽然俞温批假大方,但没人把假期修满。办公室还积压着那么多委托,只靠一半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他们也不好意思只顾自己玩乐。没过几天,所有人都恢复到工作状态。 中旬的最后一日,俞温让龙雨单独去办一件费时但简单的小事:送法尔德去庆城。 自从把法尔德接来之后,他一直和诺尔辰同住,诺尔辰的冷硬脾气对上他也有所收敛,吃穿住行更是想要什么给什么。不过白笙考虑到让他一直待在庭灯、不接收正规教育,可能会限制他未来的发展,所以几个人和法尔德商量过后,决定让他到庆城去。 现在的庆城可能治安不尽人意,但音韵教派的老人大多留守附近。如今舞神被杀,新的音韵之神正在接管庆城,想必混乱也不会持续多久。 本来白笙想自己送法尔德过去的,但庭灯的文书工作就她和俞温两个人负责,最近事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便请组织里靠谱又有空闲的人帮忙完成这个简单任务。 从鸣狩城到庆城,坐火车到赫莱蒙思城换乘另一趟火车,全程大约需要五天,是最快的抵达方式。龙雨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和水,在次日傍晚,带法尔德登上了最近一趟的火车。 从鸣狩城到赫莱蒙思城的路上并不觉得这慢吞吞又吵闹的火车走了多远,但换乘后,在赫莱蒙思城到庆城中间的某一段路,能看到经过一片沙漠后,银杏树渐渐稀疏,更多地方种上了常绿阔叶树。再往前,火车要经过拱桥和水田。 法尔德不睡觉的时候,常去到两节车厢的交界处,靠半人高的栏杆坐着,眺望从未见过的景色,软软的红发被风吹起一缕,他干脆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一侧的纯银雷云纹耳链。 龙雨就在不远处,随手拿起餐桌上的报纸。 《新城报》的记者依旧冲锋在第一线,撰稿速度快到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员工能把自己传送到世界任意地点去。实际上,《新城报》背后的战争教派过于庞大,在各个城市都有据点,驻守在当地的成员一受到消息,就会将信息送往最近的报社,报社有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机械装置,用神力启动后能与其他地区的报社联络。 这种机械装置被称为通讯器,是战争教派为了在战场上方便指挥,研究出来的成果,通讯器一般不外借,只由专人操控。 报纸的首版,用红色大字体写着“雾城巨变”四个大字,下面是记者拍摄的断裂的悬崖和浑浊的海水,在新闻末尾还提到,雾城居民会按照民意选出代表管理城市事务,尽快将所有被污染的水源打捞、统一用神力净化,恢复“夜光城”名号,以及欢迎大家来当地旅行。 看起来并没有给当地人带来太多麻烦,龙雨满意地收起报纸,叫来法尔德:“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达庆城了。” 法尔德坐累了,趴在栏杆上,说:“房间里没有要收拾的,就让我在这里等吧——那里的云好漂亮。” 龙雨抬头,河道上白得晃眼的云悠悠飘过去,上下都是清新的蓝色。 “这边刚下过雨。”他给法尔德解释云为什么这么白。 法尔德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如此纯净的蓝天,更不清楚云与天气有何种关联。 龙雨解释时,法尔德认真地听着,过后说:“妈妈的书里写过,她曾经在临近黄昏的时候遇到一场太阳雨,幸运地见到了麦田上跨越天际的彩虹桥。那有多漂亮?” “非常漂亮,但没法形容。”龙雨的眉眼越发柔和,“你亲自看到才能体会海伦娜女士当时的心情。” “希望我也能看到。如果看到了,我也要写一本书。” “写什么书?” “还没想好。” 火车齿轮“咔嚓咔嚓”地摩擦,刺耳的鸣笛声响了好一阵,前车厢的孩子抓起吃过的糖果包装纸往窗外扔,凭空制造出彩色的蝴蝶。餐厅不再提供服务,乘务员客气地请吃过午餐的客人们回车厢房间。 好的声音,坏的声音,法尔德都不讨厌,他哼起歌,是摇篮曲的调子。 第85章 鸢尾 会议结束之后,秦济很快回到庆城。 此前他对管理学一窍不通,突然上手管理庆城,称得上是兵荒马乱,好几次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好在放纵支了一队人给他撑腰,庆城的残党没有叛逆多久就被收服得乖巧懂事,为了邀功,纷纷主动帮他做事。 几个月过去,他和现在的高层终于度过了磨合期,处理事务比刚开始顺手很多,不过之前积压的不少文件还没看完,在彻底信任这些高层之前,秦济不得不每天加班工作。 和他接触过的法罗,不知为何,频繁在两座城市之间往返,每次来都约他出去一起喝酒,好像两人很亲密一样,其实秦济并不觉得和他有多熟。 第165章 有个一起喝酒的伙伴也不是坏事,秦济很少拒绝他的请求。 但两人上次喝酒的时候…… 秦济想起来都觉得头痛,他揉着眉心,告诉副主教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明日再做。 回寝殿的路上,他反复思考,究竟是怎样的心理,能让法罗对朋友说出“请你把我绑起来,狠狠骂我”这种话的? 或者该说不愧是放纵信徒吗?虽然在灾异信徒的衬托下正常得多,但是各有各的疯法罢了。 时间走到下午五点,秦济吃过晚餐,开始每日的另一项工作——用神力探查整座城市的动向,加强对庆城的了解。 在他手中,黄铜书翻过一页,温柔地哼唱着与信徒口中相同的旋律。 庆城在甜蜜的歌声中迎来黑夜。 - “这里比我想的更好。” 才下火车,法尔德便好奇地四处观察。火车站大门像拨了琴弦的竖琴,居民楼排布错落有致,商铺、旅馆则多数漆上彩色风景画,甚至有整条街都被漆成星空的尝梦路。夜晚,绘制星星的位置亮起灯,浪漫又独特。 法尔德路过尝梦路,遗憾地望着沿街门店周围的划痕:“这里发生过争斗,有刀枪的痕迹,破坏了整面壁画。” 龙雨从脑子里翻出有关庆城的零碎记忆,道:“几个月前,这里出了点事,可能管理者还没想起这点小事。” 法尔德不解:“壁画也要管?雾城的墙壁都是居民自己建、自己修的,不需要请示谁。” “庆城的一切都属于音韵之神。音韵之神掌控庆城的一切。”这句话来自庆城在庭灯的记录,经由龙雨之口复数,多了一丝奇异的意味。 龙雨自己也能体会到,他福至心灵地顿悟: ——城市是神明的领地。 旧时代,“神明”被人类所恐惧,在荒山野地深海里孤独地生活,彼此厮杀,用暴力换取地位。而人类则区分三六九等,上等的王公贵族们在受封于王的领地里统治平民,尽情享乐。 从人类中诞生了“神明”、“神明”侵占了城市开始,上位者写下的规则被套用在宗教统治中,神明成为城市和教派的共主。 对平民来说,掌权者到底是人类还是神明其实没什么区别,只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谁都可以,抛弃理智的信仰也不是不行。所以在有神明存在的城市,他们供奉神明,没有神明存在的城市,他们可能会供奉邪物、伪神或者“英雄”。 想通这点,龙雨瞬间理解了某些人的行事逻辑,比如檀许,就算赫莱蒙思城被毁城,他也没离开赫莱蒙思。 赫莱蒙思是他的“领地”,“领主”不能随便离开领地,并且离开领地后,“权柄”会打折扣。 权柄到底是什么?它从哪儿来,如何诞生?没人知道。 但从接过权柄的那一刻起,连“神明”也不得不按照既定的剧本,缓慢推进——这一点,是他拿到祭祀权柄碎片后体会到的,冥冥中,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去探索。 “哥,”法尔德看到;龙雨还在对墙上的裂缝发呆,伸手拽了下龙雨的衣服,“你在看什么?” 龙雨回神:“没什么。” 就像十几天前,心脏处针扎般的疼仿佛错觉,双脚站在鸣狩城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去诊所也查不出问题。刚才的所思所想,在法尔德打断的瞬间,化作泡沫遗憾破裂,再也想不起来。 庭灯给了充足的资金,白笙犹觉不够,又加了五百金币。实际上,龙雨算过,只要不参加拍卖、购入非法物品,五百金币足够法尔德在庆城大手大脚地生活一年。 不过白笙执意要给,龙雨不好拒绝,准备临走时把剩下的钱全部交给法尔德。 虽说他现在要还债,但也没到抢人家给小孩子的钱的程度。 他带着法尔德在一家高档旅店开了两间房,住五天,准备帮法尔德找到白笙说的老朋友之后就返回。 第一天,因为长途旅行的疲惫,两人到旅馆先睡了一觉,傍晚歌声缭绕,老板娘一间间敲门通知晚餐时间开始时才起床,随便吃了点庆城的特色菜。法尔德提议去外面观光,龙雨自然是跟上。 庆城很少看见老人。无论男女,大多是一副年轻相貌,笑嘻嘻地从他们身侧走过,分享白日里见到的趣事,雀跃地走向中心广场,加入露天表演。很多人其实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跳起舞来滑稽可笑,但是没有人介意这点,所有人都很快乐,发自内心地大笑。 法尔德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用渴望的眼神暗示龙雨他也想加入。 反正没危险,龙雨让他去了,自己则找了个不那么拥挤的角落,靠在同样油漆过的墙壁上。人群像最温暖的游蛇,依照次序走入广场中央,在比肩接踵中感受汗水的香气,鲜活的生命。 龙雨从储物空间里翻出摄像机,打算以法尔德为中心,把这一幕拍下来。 他正在摸索怎么对焦时,一个戴黑色圆顶礼帽的小老头在他身边说:“手指放前面一点,轻轻朝顺时针方向转动,对,现在可以拍了!” 相机设置了自动连拍,龙雨没管具体拍了几张,拍完就把相机收了起来。 小老头热情又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多南,地质学家。我经常给矿石拍照,对相机比较熟悉,所以看你好像不太会用,自作主张教你了。” 第166章 龙雨摇头:“感谢你的指导,不然我可能再花一小时都找不到问题。” 小老头取出一根香烟递给龙雨,龙雨拒绝,他便给自己点上,边抽烟边说:“我在休假,陪我妻子出来旅行,你呢?” “带小孩。”龙雨道。 “原来如此,小孩子都喜欢热闹,庆城最适合带孩子出来玩了,我儿子小时候……”小老头叨叨絮絮说个没完,龙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伴随着鼓点,赞颂神明的歌声、脂粉气和水果的香气从广场中心海浪般往外传。 看到这一幕的外地人,往往会赞叹:“庆城果然是理想乡!” 但很少有人思考,庆城能承受多少压力。 它就像商场里哄小孩开心的水晶球,里面是中空的,注入液体,撒点白色晶体,最后安在带小房子的底座上。转动水晶球能看到飞舞的雪花,停止转动雪花也会落下,很美丽。 但它终究易碎,如果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没法补救了。 就像回鸢之舞神被谋杀的事曝光之后,庆城人人自危,但什么都没做一样。 小老头博学多才,讲起矿石来滔滔不绝,最后是被他老伴叫走的。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朝他挥手,满意地离开。又过了一刻钟,法尔德玩累了,从手牵手的人潮里挤出来,踮起脚到处张望。龙雨个子高,很快法尔德发现了他,跑到他身边,面色因运动变得通红。 龙雨道:“你现在才像一个十多岁的小孩。” 这半个月,法尔德被白笙养胖了一点,不再是刚见面时的可怜模样,眉眼不再阴郁,是个健康的小孩。 “因为这里和雾城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不用时时刻刻防备别人,也不用被迫做不喜欢的事,陌生人都很温柔,刚才在前面,有个姐姐看我不会跳舞,还牵着我的手教我。” 法尔德全身都汗湿了,身上的衣服不小心沾到果汁,五颜六色的。龙雨担心他感冒,带他回去休息,反正在庆城,这样的晚会还会有很多。 第二天,他开始带着法尔德走街串巷,打探那位“老熟人”的消息。 白笙选的本就是名气最大的,那位“老熟人”其实不难找,稍加打听后,两人来到挂着“鸢尾”名牌的大宅前,摁响门铃。 法尔德有点紧张,站得很直,期待地望着铁门后会出现谁。结果是鸢尾的管家,看起来至少六十岁,发际线退到令人难堪的高度,但这位管家面容严肃,应该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笑出来。 管家打开门,很客气也很疏离地问:“两位的长相很陌生,来这有什么事吗?” “加尔文·j·鸢尾先生在吗?我们为他带来了故人的手信,想见一见他。”龙雨递出信封。 “谁的手信?”管家接过来,眯起眼睛一看,寄信人位置写着白笙。 他刚缓和的态度瞬间消失,反而更加冷漠,把信封还给龙雨:“不,我的主人不认识这个人,您找错地方了。” “不,他肯定认识。”不然管家不会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不过看起来加尔文和白笙之间可能存在误会,用白笙的名义只会起反效果,龙雨便坦然告诉管家:“就当不认识白笙,那么海伦娜呢?” “海伦娜?”管家眉毛扭得像两条爬行的毛虫,纠结不已,“……你知道海伦娜,她还活着?” 龙雨想起白笙似乎提到过,如果拜访加尔文的时候遇到阻拦,用海伦娜的名号就好,但不用说太多,尤其是法尔德身份,只能告诉加尔文。要是连海伦娜的名字都不管用,那就把一切说出来好了。 她说完还强调:“这么做对法尔德不会有影响,但是加尔文爱面子,可能会看不惯你。” 虽然龙雨还没弄明白这和加尔文的面子有什么关系,但听白笙的总没错,所以他说:“我要见到加尔文再说。” 管家放行,带他们进去找加尔文。 加尔文也不年轻了,嘴角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虽然他并不胖,但在餐桌上坐着吃早点的样子让龙雨想到鲶鱼。棕色皮肤的仆人给他念报,他同样秃顶的圆脑袋一点一点的。 管家把人带到,对加尔文耳语几句,走回来让龙雨和法尔德跟他去客厅,在那边稍等,加尔文很快就会过来。 不知道旧贵族对“很快”怎样理解,过了半个多小时,加尔文姗姗来迟,换了一套更华丽的衣服,脸上堆满客套的笑容,嘴里说着道歉之类的话,眼睛则一下看到法尔德,瞪得溜圆。 等他把一大堆客套话说完,又过去了好几分钟,然后他咳嗽一声,用旧贵族看来尚且着急的时刻,状似不经意地把话题拐到法尔德身上 :“说起来,你身边这个孩子的发色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正是我刚才提过的‘十二祭乐司’中的海伦娜女士,我听管家说你也认识海伦娜,您应该知道,她是一位十分具有冒险精神的女士,而且恕我冒昧,我相信您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也会想起海伦娜……” 龙雨点头:“没错,这就是我接下来想和您说的正事。请您让其他人都离开,白笙说,这件事你不会希望别人知道的。” “那个没良心不回庆城的家伙现在在哪儿?”加尔文不爽,但并不期待从龙雨口中得到答案,他挥退所有人,管家走在最后,贴心地带上门。 “所以,你要说什么?” “我希望您把茶杯放下来,待会儿别烫到自己。”龙雨道。 第167章 加尔文不想听从一个陌生人的话,但他想知道秘密,所以照做了。 龙雨站起来,让法尔德坐在加尔文正对面,按着他的肩膀,对加尔文说:“请您看仔细——他的发色和海伦娜一致,眼睛和前代音韵之神一致。他是海伦娜和前代音韵之神的遗孤。” 虽然龙雨早有提醒,但激动的加尔文还是一脚踹开了茶几,倾倒的红茶撒得到处都是,滴在昂贵的针织地毯上。 “你、你说什么?等一下,等一下,你说真的?他身上有信物?快让我看看……这、这确实是海伦娜的字迹……不行,我得缓缓,神啊……海伦娜是我的学生,前代音韵之神……那可是、可是我的老祖宗!” “啊?”法尔德蒙了。 白笙并没有说明音符和鸢尾家族的关系,龙雨一直以为只是亲信、下属之类,没想到竟然是血亲。 他看了加尔文一眼,深表同情:突然冒出一个年幼的祖宗,怪不得白笙不让他对别人说。 他好想知道,以后加尔文当着别人的面,敢不敢叫法尔德祖宗。 第86章 心之城(一) 加尔文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对待法尔德的态度甚变得战战兢兢的,他搓着手,笑容很努力往和蔼的方向靠,但用力过猛变得有点扭曲,像试图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小孩,不,咳,呃,先祖,请问您的全名是?”加尔文尴尬地朝法尔德弯腰。 从龙雨的角度来看,这场面实在滑稽,他不得不背过身去,不让加尔文看到他克制不住的笑容。 “法尔德·西里尔·克伦威尔。不过,我看过妈妈的笔记,她并不希望我背负克伦威尔之名,我的名是在家族登记的时候写上去的。” 加尔文更激动了:“没错,没错,根据家族族谱记载,前代音韵之神的俗名正是西里尔,你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法尔德·西里尔·鸢尾!” 一番认亲过后,三人换了间会客室,加尔文亲切地拉着法尔德的手聊起前代音韵之神和海伦娜的故事,仆人们进到原来的会客室把弄脏的茶几清理干净、地毯收走清洗。龙雨坐在一旁喝茶,听得昏昏欲睡,但法尔德觉得很新奇,巴不得加尔文多讲点和妈妈有关的故事。 过后,加尔文邀请法尔德留在大宅里休息,并让龙雨乘马车带管家出去退房。管家收到了主人的意思,对龙雨礼貌周到,抢着干活,龙雨什么都没做,坐着马车绕了一圈回来后,加尔文高兴地宣布,他要给法尔德来一场欢迎会,时间定在下个月一号。 法尔德希望龙雨也能参加。 虽然找到亲人很高兴,但激动过后,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他害怕。 龙雨答应了。 - 束玉卿回家后占卜了好几次,还是没占卜出“心之城”到底会出现在哪里。 但为什么?明明名称、仪式、咒语都是没问题。 虽然准确率有待提高,但束玉卿从不怀疑自己的占卜能力。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除非……‘心之城’的名称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双手撑在在试验台上,喃喃自语,“那它可能会叫什么?” “算了,接下来就耐心等待吧。” 灾异之神大概没说假话,她占卜只是为了定心。 已经很晚了,其中一种材料也用完了,束玉卿将桌面的的液体和灰清理干净,带上提灯,回到卧室。芙影穿着黑色吊带睡衣,歪着头,黑发倾泻而下,她在对着镜子梳头。她的头发又多又长,每次洗完都得耐心梳开。 灯火下,她的眼睛像水洗过的黑葡萄,湿润,明亮。 “占卜有结果吗?”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轻声发问。 “没有。” “这样啊。”谈不上失望,芙影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仔细梳完头发后,头顶已经干透了,发梢也不再滴水。她操纵着轮椅来到床边,伸出双手。 束玉卿放下提灯,把她抱到床上坐着,自己从另一边上床躺下,搂着芙影的腰。因为缺乏运动,芙影的肚子软软的、凉凉的,不像从前那样有腹肌,把脸贴上去会感觉很舒服。 “睡吧。”芙影安慰在占卜上受挫的恋人,“治不好也没关系的。” 束玉卿闭目,却睡不着到。 芙影说过,她梦想重新回到舞台,再为神明跳一场舞。那时候她的表情很悲伤,让束玉卿也跟着难过。 她在心底向时间之源流祈祷,如果可以,请在她的梦中告知“心之城”的真名。 一个多小时后,芙影躺下睡觉,束玉卿迷迷糊糊中接触了【启示梦】。 “来的人太多了,接下来的路大概率不好走。” “小心点,必要时在别人面前装傻,但别把武器和财宝露给别人看,万一被盯上就麻烦了。” “迷宫的路怎么这么长?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中心城……” “不行,这里不能走,我们绕路!” “……” 乱七八糟的对话一闪而过,但束玉卿记住了梦中蓝色的太阳与“心之城”的真名——【心之天秤,命运之笼】。 凌晨四点,束玉卿猛地坐起来,匆忙换衣服、洗漱,芙影睡得沉,她动作尽量放轻。外面天还是黑的,但束玉卿知道哪里能找到材料,她一路朝东走到沿海的木屋,熟练地敲响了常去的那家杂货铺的门。拿到材料,她立刻赶回来,又做了一次占卜。 第168章 桌上,黑猫外形的灵物在提前铺好的地图上缓缓走动,最终一屁股坐下,猫尾指向西偏南方向的赫莱蒙思城,黑猫端坐,高仰起头,双目金黄,发出一声短促的“喵”。 它说,很快。 束玉卿从碗柜里舀了一小勺蜜糖喂给它,它吃完并不像真正的猫咪一样舔毛,而是在桌边施施然躺下,闭上眼睛。下一次需要占卜时,它才会醒来。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一日。 加尔文邀请了不少曾经的同事或者同事的家人参加欢迎会,隆重地向所有人介绍了法尔德。在众人的惊讶中,加尔文红光满面,好不得意。 第二日,龙雨是在宿醉中醒来的。加尔文把他拉到身边,一高兴就朝他敬酒,龙雨昨晚没少喝。 想着反正也不急,他干脆把返程定在八月三日,也就是明天。 当天,法尔德依依不舍地送到火车站,龙雨把白笙给的五百金币交给他,让他当零花钱拿着。虽然加尔文肯定能保证法尔德衣食无忧,但这是白笙的心意。 法尔德摇头:“太多了,我不能收。” 瞧见法尔德撇嘴,龙雨笑着把五个沉重的钱袋子塞他怀里:“如果你想还给她,以后自己去找她吧。” “我会的。”法尔德说。 龙雨上火车时,法尔德已经把钱收起来,呆呆地望着火车开出的方向。加尔文和管家站在一旁,带他回家。 龙雨向加尔文解释过白笙还活着但不回来,是她的声带已经没法唱歌了,留在此地只是徒增伤心。加尔文当时没说话,刚才在马车上时,突然说会给白笙写信。 火车上无事可做,龙雨翻出一本临走前法尔德塞给他的典藏版《海德尔游记》,翻阅起来。 之前他只看过这本书的前几页,对后面的内容一概不知。现在一看,海伦娜真的见多识广。 从少女时代起,她开始四处游历。 她去过很多城市,比如安乐祥和的飞羽城,勤劳勇敢的桑伏城,学识为先的沛知城,破败凶险的枷城,残暴排外的哈可拉城,干冷贫困的弃禾城,等等。她把各地的见闻写成歌词,随流浪诗人传唱。 本书的最后,她甚至以男性的口吻,调侃了在庆城的“一夜情”。 “……我们的舞结束了……那高贵纯洁的少女一步步朝我走来,层层迭迭的长裙如同美丽的香槟色玫瑰,在她纤细小巧的脚踝骨旁朵朵绽放,我甚至能嗅到玫瑰的香气扑鼻,醉湿了我的心,我满心满眼只有那双不断靠近的雪白双臂,和她娇媚芬芳的脸庞……结束后,我搂着她,心想,我这辈子都完蛋了——我简直犯了渎神之罪。后知后觉的忏悔中,我对她发誓,永远不会辜负她的心意。” 龙雨忍不住想,要是看过这本书的人知道作者是真的“犯了渎神之罪”,不知是何表情。不过应该没人会把“少女”和音符联系起来。 海伦娜真是和全世界的读者开了巨大的玩笑。 火车慢悠悠行进了两天。 即将抵达到赫莱蒙思城,火车开始减速,吵闹,并且随着地表的凹凸不平而时不时颠簸一下。在这样的环境中,却还有不同寻常的低鸣,勾得所有人一阵心慌。 车厢路过的乘客大声地交谈:“是我的错觉吗?突然有点反胃,还有点头晕,难道是我吃太多了?” “哈哈,就是吃太多了吧,餐厅的牛排免费供应,你说过这是在火车上的最后一餐,要多吃点呢。” “也是,我休息会儿应该就好了。” 但紧接着,整个车厢忽然开始震动、摇摆,驾驶室里满头汗水、昏昏欲睡的驾驶员清醒过来,还以为火车出问题了,定睛一看,顿时骇然,一脚把剎车踩到底,手剎拉到底,随后侧过身拉开窗户,脑袋探出火车,抓起喇叭狂喊: “地震!是地震!所有人小心!” 龙雨相信绝不会没有来由地心慌,早在震动开始前,他便抓住床板,将自己固定好。高处的东西叮叮当当往下掉,砸得他的背有点疼。 而城里的人,看到了最为震撼的一幕。 华丽、坚固如牢笼的“赤潮百景之乡”,不仅在所有人面前显露出上层区,还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在连续不断的震动中,掉下数十块金砖。 不少人眼中流露出贪婪。 等震感稍小,数不清的第一时间冲过去抢金砖。 檀许并不为地震的事动容,他站在“赤潮百景之乡”的顶楼,俯视、寻找从地下生长出来,仅有拳头大小的微缩城堡。 很快,震动的中心冒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球,非要说的话,形状有点像心脏。 它不断升空,迎风而涨,最终笼盖了整个赫莱蒙思城,无数水红色的纸片从城堡中飞出,有人接住一看,竟然是一张邀请函。 城堡的不再增长时,地面也不再震动。蓝色的太阳高悬,迸发出奇异的光。 剎那间,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一个十分遥远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胡乱而难以听清,所有用心追寻的人只会感觉到莫名的恐怖。 那正是,残酷而梦幻,却有无数人一辈子渴望见识一次,珍宝无数的传说之地,【心之天秤,命运之笼】。 第87章 心之城(二) 所有在赫莱蒙思的人,无论是否拥有神力,无论是否接触过神力,也无论教派信仰,都收到了一张邀请函。 第169章 淡淡的水红色信纸,用金粉写下的字迹,仿佛邀请他们的是一位羞怯少女。 但所有了解心之城的人都知道并非如此。心之城虽然很少出现,伴随着许多美好传说,但现实从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它更像一个被恶神制造出来的绞肉机,大部分期待拿到城堡里的宝物的人,都会在进去后后悔,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场噩梦,甚至曾有人忍受不了心之城暴露他的秘密,从空中一跃而下,摔得粉碎。 ——据说那人原本仗着自己会飞才跳的,但心之城会限制来人的神力,此人念出咒语后飞行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因神力耗尽而跌落。 即便如此,每次心之城显现踪迹,前来冒险的人都不在少数。 因为它真的能够给出想要的答案。 它是无所不知的智库。 但龙雨接到邀请函的时候,并非狂喜,而是茫然: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虽然不知道要不要去,龙雨还是认真看了邀请函上的内容,尤其是标注的入场时间和有效期。 【各位幸运儿,……,如想通过迷宫,进入城堡,请谨记本次入场规则:一,限制神力等级:异能级及以下。二,限制规则:禁止展开神域,禁止使用高等术法,禁止飞行,禁止偷窃城堡物品,禁止杀死出题人。三,限制入场:本次最大入场人数已确定,请持邀请函入场。邀请函一人一份,伪造无效,破损无效。】 【本次入场时间:3177年08月06日00时00分00秒。】 【本次截止时间:3177年08月30日00时00分00秒。】 【如需了解更多城堡相关数据,请自行咨询出题人。】 心之城的入场规则看起来很容易遵守,不过所谓的“出题人”指的究竟是何种生物,还要进去后才知道。 邀请函不能破损,龙雨看完便收起来,走出房间,查看外面的情况。火车被地震逼停,走廊里倒了个圆滚滚的老妇人,龙雨走过去把她扶起来,老妇人“哎唷”“哎唷”地叫唤,说头疼。龙雨弯腰一看,她脑门儿上被碎裂的玻璃镜片扎出一个血洞,碎玻璃还粘在头上。 乘务员挨个儿敲门,确认乘客的安全。龙雨扶着老妇人回到房间,让她坐在床上,简单包扎后,再送她回她的房间。地上掉的邀请函没人捡,老妇人不要。回来后,龙雨过去捡起来,和自己的放在一处。 邀请函不会有多,就算自己用不上,也能和别人换钱。龙雨可没忘记身上还背着巨额债务,绝不可能嫌钱多不捡。 再说,或许庭灯有人需要呢。 赤潮百景之乡内部倒是没什么波澜,这座隐蔽的高塔向来稳定,不会让入住、游玩的客人感到半分不适。 但不代表檀许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心之城刚出现,他便敞开久闭的门,叫斐克顿把法罗和乌尔利尔带到下面来。他走出赤潮百景之乡时,正巧望见从心之城的尾巴尖上旋转着飘下来的一道天梯,踏上此处,站在半空,仿若成神。 恰好在赫莱蒙思城里的天眷者,早已按捺不住,争先恐后,黑压压的蚁群一般,朝天梯挤去。 反应慢一拍的人在后面叫道:“你们急什么,不是明天才开吗?难道吃食饮水都准备好了?” 身边的人都不回答他,各顾各地往前跑,只有一个好心的给他解释:“是明天开,但要不先抢个前排,明天进去后就得同不少人打架了!再说,能抢在前面的人,哪个没开储物空间呢?吃穿用的东西平时就带着,根本不担心饿死!” 听了这话,周围不少人便明悟过来。 心之城看着挺大,但要进去的也是一城的人数。虽然经历过之前的灾害,但赫莱蒙思城依旧有三百万人口,此时稍微落后一点,机会都叫别人抢走了,称得上因小失大。 很快,一群人顺着天梯往上,爬到心之城门外。里面一片雾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不少人心里打鼓,但没有一个往回走的。 檀许却知道不急,这会儿他只是出来看看情况,顺便通知法罗和乌尔利尔做好准备,这次他要带他们俩进去。 他进去过一次,虽然不知道这次心之城会有什么变化,但跑在前面的人肯定会有不少死在出题人手上。 想起那些带着动物头骨,却有着人类躯干的出题人,檀许都有些后怕。 上次开启时,心之城将所有人限制在异能级,还限制使用高等术法,已经是非常恶心人的操作,这次居然还加了禁止飞行,禁止展开神域,檀许都怀疑心之城在针对他上次的操作进行改进——上次他差点死在城堡里,靠着储物空间里储备丰富的药剂激发潜力,才撑开一秒的神域,并借飞行术法逃开了必死局。 心之城就像一个精密聪慧的活物,它不断查漏补缺,致力于杀死所有闯入者,包括在外人看来已经十分强大的神明,都在它的控制之下。但其内在逻辑,却是所有人都看不透的。 它从何而来,为何要广发邀请函,请人进去送命? 檀许把这场怀疑压下,给匆忙赶来的两位眷徒指点了一番各项规则的用意以及巧妙用法,让他们好好准备,明早六点入场。 斐克顿是不去的,他依旧负责赤潮百景之乡的正常运作。 到当天晚上接近子夜,天梯上的人群躁动不安,一个个望着没有护栏的天梯,诞生了不可言说的阴毒想法。 第170章 要是抢先把一部分人从天梯上挤下去,那竞争是不是小了? 不少人面露凶意。 石钟走到十一点五十九分三十秒,正在所有人都焦急得站起来等,随时准备冲进去的时候,一群人突然发难,用手段将站得比较靠边的人猛地一推,就这一下便有十几人摔落,随后的二十多秒里,天梯上就此发生了一场大乱斗,越是靠近大门的,越是掉下去得多,短短半分钟里,有上千人被扔下去! 钟敲十二声,心之城先前摸都摸不着的银色大门发出“嗡——”的轻响,好似暗处有机关开启,先前打架的、偷袭的、躲在角落的、往中间挤的,都竖着耳朵,不会错过门口的动静。 一缕浓得快要凝成实体的白雾飘出来,这就代表门已经开了一条缝,可以进去了。 霎时间,先前还打得难舍难分的对手都顾不上输赢,都在用最快速度往门里冲,跑得最快的人推开沉重的银色尖刺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入眼全是白雾,看不清前路状况,但入口处做的又是迷宫形状,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便分成七条路,每条路都用银白的高墙围着,再次隔绝了视线。 抬头望天,自从进来后,便能见到“天空”中央幽幽的蓝色太阳。 心思细的人便收了脚步,在入口多等一等,免得刚进来就走错路,可等了一刻钟也不见有人返回,还是按捺不住,朝选定的方向走去。 “啊!” 忽然从所有人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尚留在入口的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人的邀请函不小心掉了出去,而他在踏进来时没有注意,也没有任何人提醒,大大咧咧地就往前冲,结果瞬间就被白雾吞了个干净,连骨头都不剩,只留衣服、毛发。 走在他后面的人脚步一顿,犹疑地抓紧了手中的邀请函,甚至回过神身把那人掉的那张都捡起来,带在身上。跨入大门的界线后,他手中的邀请函便化作一缕雾气消失了。 虽说来这的人都是为了求机会,但刚开始便瞧见如此赫人的场面,免不了心里发憷,只是依旧没有人退缩。 谁都愿意自己是那个逆天改命的人,甚至许多人为此可以不计代价。 等到早晨六点,有想法的人都走完了,剩下一部分观望的,以及拿了邀请函也没用的普通人,便在天梯脚下绕来绕去,见了打扮不俗的人就大声吆喝:“十张邀请函,二十金币一张!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更多人选择将捡到的邀请函藏起来,等别的城市的天眷者听到消息,肯定不少人会往这里赶,他们又没有邀请函,那时候才好坐地起价,狠狠宰那些外地人一刀。 没办法,谁让心之城选了赫莱蒙思城显现呢? 这些人做打算时,龙雨正在旅馆里休息。 他对心之城也有好奇,毕竟从前是没有这东西的,可这巧夺天工的玩意儿显然是从古代传下来的,只有真正的古代神明能造出来。但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谁会是幕后主人。 而且,他总觉得【心之天秤,命运之笼】这取名风格隐约有几分熟悉。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脸对着窗外。虽然是夏日的六点,但心之城遮了日光,让下方过起了阴天。 他没直接回鸣狩城,是考虑接下来庭灯肯定会收到消息,或许还会派人过来,他在此地先打探一番,等人来,再一起共事。 想起庭灯,便接连想起魏烺。 龙雨认为魏烺是某个神明的眷徒,隐藏了实力。可是料事如神这一点,便让选项只剩下三个:杀戮之弈神,时间之源流,欺诈之神。 魏烺说过是欺诈之神的信徒,但龙雨不太信他。因为他从没和欺诈之神接触过,如果魏烺信奉欺诈之神,那便没理由平白无故接近自己。但种种迹象表明,他确实就是欺诈之神的信徒。 而后,龙雨便怀疑起时间之源流和欺诈之神本身。但依然是那句话,他和欺诈之神不熟,不知道对方为何要亲近自己。可时间之源流虽是旧相识,却不是这么勤快的性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大部分时候吃穿住行都是委托信徒代办的,哪里会到处奔走,还给别人打工? 所以,魏烺究竟是什么存在,龙雨到现在都没搞清。 不过来到赫莱蒙思城,他想起蒙拉的分|身们,如今不知道到底逃出来多少,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只有血腥猎手一个,虽然出来得早,却没继承到半点智慧,眼下已经被解决了,比血腥猎手稍弱却相当聪明的阿赫拉却不知所踪。 龙雨甚至曾想过,魏烺会不会也是蒙拉的分|身之一,或许实力不济,便准备和他交好,然后偷偷从背后捅刀子,给本体报仇。但魏烺既然敢设计除掉血腥猎手,那肯定和蒙拉没关系——不然他就该死在雾城了。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底解不开的疑惑,但他从不去问魏烺,因为肯定得不到真话。 想得太多,已经睡不着了,龙雨起身,白日就在外面低调地做好记录,从住在周围的人的谈话里得出目前的入场人数,大约在十五万人左右。黑市和赤潮百景之乡的人几乎都走空了,留在外面的都是实在实力不济,没胆子去抢的。 等到当日太阳落山,龙雨在城门口放了信号,远远望见两个骑马的身影从鸣狩城的方向赶来。 来的其中之一又有魏烺,另一个龙雨不太熟悉,是大半时间都在明裁学院里度过的符显影,一个总是绷着脸的少年,虽然神力不强,但比别人多个本事,画得一手好符。 第171章 龙雨听白笙说,符显影兜里的黄符比水都重。倒不是他水带得少,而是他勤奋刻苦,每天都压榨神力一堆符出来,久而久之攒了一箩筐。 魏烺问如何,龙雨便把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他。魏烺听后才说:“组长派我来,不单是收集情报的,这心之城,我们得进去。要是能记录下来,能划百万金币到你账上。” 龙雨知道心之城的情报重要,但没想过要亲身进去体验。不过既然是组长的意思,他也不会拒绝。他知道俞温肯定不会害他们,至少是有把握让他们保命才敢说的。 但现在不能进去,他俩整日骑马赶来,身体劳累,进去会吃亏。再说龙雨手里只有两张邀请函,魏烺便牵着马绕路去天梯附近,找到那个卖邀请函的中间贩子,买了一张。 第88章 心之城(三)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握着邀请函,闯进心之城。 虽然没有第一天凌晨时的震撼场面,但城里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了,到处是佩戴战争教派徽章、背着武器,大量收购邀请函的信徒,其他教派的纷纷怀疑他们得了上层指示,都准备抢在他们之前进去,按战争教派的风格,进去后肯定是抱团行动,都说人多力量大,等他们进去后,肯定不剩多少东西了。 ——还没进去的人不懂心之城的机制,有这种担忧很正常。而有幸进去过的檀许,第一反应就不是抢在最前面,而是先养好精神。 按他之前的经验,要想通过外围,进入城堡,至少得花费十五天,这段时间是休息不好的,要防止随时有人偷袭,就必须有人守夜,所以一个人进去的话根本撑不了几天。 尤其是前期精神过度紧张,后期疲惫不堪,打起来一点优势都没有。 龙雨三人到了银色大门前,一眼看到堆成一堆的衣服,路过的人没空搭理,甚至有些急躁不看路的人,在上面踩了好几脚。 龙雨和魏烺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区区一堆衣服仅能让他们察觉邀请函的重要性,没有多余的情感波动,符显影却快步上前,把衣服抱到一边,再跟在两人后面。 面前七条路,三人没有分散,而是随便选了一条,一直朝里走。高大平滑的灰绿色墙壁如同挤压过来的潮水,看久了会诞生恐慌、质疑自己。 他们进来得迟,一路上没遇到太多人,但血迹每走十来米就有,打碎的药剂瓶也很常见,可以想象出第一晚发生过大量恶战。 符显影今年十八岁,还有半年才能从明裁学院毕业,基本没上过正面战场,不解道:“在这种地方……不应该是越往后越容易发生冲突吗?这才过一天,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打起来?” “因为第一天人的体力的是最充沛。”魏烺半玩笑半解释道。 见符显影没懂,魏烺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龙雨补充说明道:“假如把所有入场的人手里的资源看做一个整体,那么第一天所有人手里的资源是最充足的。你还记不记得邀请函上写的时间?心之城总共开放二十五天,很容易让人想到进去后短时间内出不来,所以第一批急着进来、而资源没带足的人肯定会抢占别人的资源。但是越留到后面的人越强,越强的人抢占的资源越多,体力也越充沛,那时候竞争会更加激烈,剩下的人更强,资源也不如刚开始好,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从落单的或者不那么强的人身上抢资源,是更好的选择。” 符显影呆住,“但是抢的人也太多了。” “只要入场的人里有一个想到这点,并且付诸实践,那么被抢的人也会行动起来抢别人的,加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且有了第一晚的经历后,每一晚大家都不可能消停,我们也要多加小心。” 符显影点点头。 蓝色的太阳把人照得跟鬼一样,再加上周围的钢铁高墙,龙雨都怀疑在这里待久了会被逼疯。 也因此,在路上看到其他人或者邪物、机关的时候,他每次都非常主动,第一个过去探查。 遭遇过几波意外之后,三人找了个太阳不能直射的地方,休息眼睛。在蓝色太阳下走了几个小时,眼睛都快只剩下蓝色和黑色了。 休息了一刻钟,三人再往前走。龙雨敏锐地察觉到,现在踏上的这段路跟之前的不一样。 一个戴着牛骸骨头的生物坐在前方,身上的黑袍破破烂烂,像穿了几百年没换过,它从洞里伸出两只手,戴着手套,看不出是不是骨头。 符显影不确定道:“我们其实进错了……到死之国来了?” “不要这么没礼貌,客人。”牛头站起来,空洞的头骨对着他们,“你们来到此地,就是做好准备了,谁先来回答我的问题?” 【出题人】。所有看过邀请函的人都能猜出它的身份。龙雨还记得邀请函上有一条内容,是不能对出题人出手。 “什么问题?”魏烺道。 牛头道:“我给每个人设置的问题不一样,等你们确定好谁来回答,我才能说出问题。哦,看来你们是第一次遇到我们,我可以给你们一点小小的提示:白天的题目,往往没有标准答案。” 看来并不是什么简单的算术题。 龙雨看了一样魏烺,自从进入心之城,他好像兴致不高,于是道:“我来吧。”总不能让小孩先上。 “好。那么请听好我的问题,”牛头道,“假如一个人失去了原来的身体和记忆,灵魂退化到和新生儿没有区别,但在新的身体内复活,并被告知从前的身份和经历,那么,复活的人和原来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第172章 “……让我想想。”龙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所谓的【心之天秤,命运之笼】,难道拥有看破人心的恐怖能力?还是说……所谓心之城,其实是沟通现实的虚假世界,是人心的映射? 龙雨抬头,仰望天上与正常状态截然相反的蓝太阳。如果这是提示,那么什么时候太阳会是蓝色的? 无论如何,他还要回答牛头的问题。 龙雨沉思后道:“我认为,既然没有完全失去灵魂的情况,那么,如果他认可原来的身份和记忆,可以看做和原来是同一个人,如果他不认可,也可以看做不是一个人。就像双胞胎,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但随着年龄增长,两人总会出现不同之处。失去记忆和身份,开启全新的人生,和原来的自己就像双胞胎一样,所以,我认为关键在于本人的选择。” 就像牛头说的,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它听完答案,便让龙雨到旁边等候,换另一个人来。 “你先去。”魏烺指挥符显影。 符显影站在牛头面前,牛头便提出第二个问题:“有一个开口很小的海边的洞穴,你和一个胖子一起去探险,进去后却发现有潮水灌进来,而且很快就会淹没你们,这时胖子先爬出去,却在洞口被卡住了,此时你们没有任何办法打破洞穴,但继续让胖子卡住洞口你们都会死,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没有龙雨的那么有针对性,符显影只以为是一道人性选择题,没有往深层想。 轮到别人作答,龙雨才知道询问和回答问题时只有双方能听见。 眼看还要等好一会儿,龙雨开始在四周探查,借助反光,他看到铁墙上有一小块写了小字。 “小心夜晚的它。” 不知道谁刻在这里的,但既然选择把信息刻在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必然是为了传递给更多人。 但是,如果“它们”指的是【出题人】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别人冒死在这里刻字? 心之城,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符显影答完题,面色不好,但什么也没说。魏烺走过去,继续下一个问题。 这一次,牛头的问题格外简单:“谎言能塑造出绝对的真实吗?” 魏烺几乎是在牛头面前站了一下,马上就回来了。再往前走一段,龙雨忽然皱眉:“这个地方我们来过,而且好像不止一次,但是先前我还以为是错觉,没在意。” 他记性不差,大致知道走过哪些路,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他很快想到:“迷宫是活的?” 符显影提出异议:“但是我们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任何高墙在动,至少迷宫看起来是不动的。” “不一定。”魏烺道,“或许周围的迷雾欺骗了我们的视觉。” 这片与淡色山樱花瓣同色的雾气始终围绕在他们身边,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还能清晰地看到蓝太阳和城堡的轮廓,本身便不寻常。 既然视觉不可靠,那就得牺牲一个人的视力,让他闭着眼睛往前走,在脑海里划清路线。 “我来。”符显影说着,拿黑布蒙上自己的眼睛,“我应该比你们更习惯黑暗里的生活。” 他从这段路的转角处出发,在心底默默数着步数,超过九十步后,他把手平抬起,防止自己磕到墙上。但是比他预想的步数超出太多后,他才触摸到冰冷的墙面。 在他闭上眼睛的这段时间,他能听见若有似无的粗重呼吸,就像从墙壁里发出来的,正蹲在他身边,觊觎他的血肉。 符显影没敢继续往前走,呼唤从刚才起就不知道还在不在的队友:“你们还在吗?” “在。”身后有人说道。似乎是魏烺的声音。 符显影在墙上摸了摸,右边还是墙面,他得左转。他数了三步,心里却诞生一个疑窦:刚才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魏烺好像不会把嗓音压这么低说话。 “符显影,快跑!别相信身边任何东西!”隔着一面墙传来龙雨的怒吼,符显影随即睁开眼,将早已捏在手中的黄符往呼吸声的来源一拍,撒丫子跑,也不管身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龙雨这边看来,符显影闭着眼睛一直往前走,甚至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墙体,但诡异的是,接下来他们想跟过去,那面墙却恢复成了实体,就算他们用同样的方式也进不去。他们猜到符显影大概不是勘破了正确途径,而是被什么东西捉弄,掉进了陷阱里。 龙雨想跟着符显影跑,到前面会和,但迷宫结构复杂,有意错开了两条路。两人走了半天,不得不确认事实:他们和符显影走散了。 天色已晚,蓝太阳幽暗坠落,高墙上稀稀拉拉燃起了火光。 魏烺看了眼天色,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 “不用太担心,”他说,“符显影虽然年纪小,但是在这里面保命没问题,他那么多符,扔出去都能压死人。” “反而是我们,如果再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的话……”魏烺手指抵在唇上,又指指耳朵,示意龙雨仔细听。在迷宫的某处,传来落雷般的隆隆声,“……大概就会遇到危险了。” 龙雨摇头:“留他一个人在外面过夜也很危险。我们小心一点,尽量绕开这些动静。” 第89章 心之城(四) 魏烺并无异议,只说:“再过几个小时还找不到的话,就在合适的地方休息。” 龙雨对此并无异议。如果不能保证自己休息好,之后只会陷入无休止的麻烦,觉得他们弱小前来试探的队伍绝不会少。 第173章 而且,他们得尽快搞清楚心之城的运行规则。 夜晚正式降临,层次分明的红云遮盖整片天空,没有月亮,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高墙上零碎的火光变得极为重要,龙雨借着微弱的光亮,避开身形格外高大的怪物,在迷宫中缓慢前行。 在连续遭遇几个怪物之后,他隐约意识到,这些怪物出现的时机过于奇怪,似乎一定需要某种触发机制,并且多半喜欢恐吓人类,然后将人类虐杀。而且,怪物种类繁多,不成体系,看起来并非心之城的手笔。 心之城会不会已经被邪物操控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瞬,便被龙雨利落地抛弃。心之城平均几百年才出现一次,每次出现都有邪物试图偷渡进城,但心之城会将这些邪物一一识别出来,毫不留情地消化掉。除非这个邪物不仅非常强大,还恰好拥有足够蒙蔽心之城的权柄力量和诡计,但那样的邪物全世界都没有几个。在龙雨的印象里,曾经有一个被正神连手铲除了,另一个就是蒙拉,现在被封印在雪山下。 阿赫拉……那家伙倒是有这两样本事,但他的身份就注定不可能曾经来过心之城,更别说操控。 所以,怪物的出现一定还是某种规律。 为了找到这个规律,龙雨和魏烺商量了一下,决定抓一只能沟通的怪物审问一番。 他们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黑暗转角处,放下一小块从以前做委托遇到的邪物身上切下来的肉,又取出符显影进来之前分给他们的克邪符和禁锢符贴在墙上,等怪物被邪物的肉吸引,走进陷阱之后,就再也无法出去了。 两人在附近安静地等了一刻钟,放陷阱的地方传来“噗通”的摔倒声,一个戴着破蓝色帽子、身穿粗布麻衣、腰身滚圆的矮子正面扑倒在地上,起不来身。卷边帽檐勾住了禁锢符,脚下踩着克邪符,两张符发出淡黄的光,矮子听到脚步声,浑浊的绿眼珠讨好地看过来,嘴角斑驳的血迹却证明他并非看上去那么无辜。 龙雨道:“别装模作样,既然两张符都对你生效,你肯定就是我们要抓的对象。看你也聪明,不如干脆点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或许还能放你离开。” “哎呀,两位善心的大老爷!可不要对我做残忍之事。”矮子腔调怪异,像只手脚不太协调的海龟一样谦卑地爬过来,嘴角大大地咧着,努力挤出和善的笑脸,“虽然我只是个卑微丑陋的怪物,但如果有我知道的任何消息,我一定不敢隐瞒!”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好的,但是能不能让我先换个姿势?”矮子仰着头,谄笑道,“我也不敢有别的小心思,可是用这个姿势说话很累,而且,您看,这张黄纸还贴在我的脚上,我的脚疼得厉害,可能马上要晕过去了。我怎样倒是无所谓,但要是耽误了您的时间……” 魏烺见惯了处于下风时马上假装投降的老油条,矮子嘴里说着痛,五官也扭曲在一起,但他的表演假得一眼便能看穿,毫不客气道: “就这样说,不然在你另外一条腿上也贴张一样的符。” “是,是。等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矮子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从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说的?如您所见,我是一个地精,一个生活在地下的怪物,只是偶然爬到地上来吃掉了人类的婴孩,从此喜欢上了人肉的味道,所以在这里狩猎罢了。还是来说说我生活的王国吧,这是一个贫穷、落后但十分喜欢生育的国家,所以总有新鲜的婴孩在土地上爬来爬去,男人女人则去地里劳作,长期暴晒的肉吃起来有点粗糙,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咳,扯远了,如您所见,这是一座戒律森严的城市,我在别的城镇从未见过如此高的墙,当然,这些没有窗的高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馈赠,在这里狩猎,我不用担心被大人看到、被挖开住所,唯一的缺点就是看不到婴儿,真奇怪,明明经常能听见婴儿的哭声……” 地精? 龙雨第一次听到这个物种。魏烺则若有所思地盯着相貌丑陋的地精,似乎想起了什么。 地精的讲述总是围绕着他最喜欢吃的小孩,但除此之外,也透露出不少信息。至少最明显的,心之城里不可能有婴儿,地精却说他经常能听见婴儿的哭声。 又或者,地精之前根本和心之城无关,他生活在别的地方。 魏烺沉吟道:“你生活的王国,是不是叫红宝石王国?” “当然!难道我现在已经不在红宝石王国界内了吗?那我是在绿宝石王国、翡翠王国还是玛瑙王国?”地精道。 “我知道你从哪儿来了。”魏烺道,“你是一个凶名远扬,生性狡诈,喜欢撒谎的坏地精,所以被赶出了精灵王国,不得不在人类的王国里生活,起初人类并没有发现你是地精,但你喜欢吃人,很快就暴露了身份,多次被围堵,但靠高超的打洞技巧屡屡逃生。我说得对吗?” 地精嘿嘿地诡笑起来:“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只能现在就杀掉你,不然让你说出我的身份,让城里的人都来追赶我,那我就吃不到人了。” 魏烺反应极快道:“龙雨,小心脚下!” 不用多说,龙雨迅速跃起,朝地精扑来的脑门儿掷出一张新的黄符,将突然扑来的地精烫得尖叫,地精尖锐的指甲猛地伸长,满脸怒气,撕碎粘在身上的符纸,闪身遁入地道里,几秒后,突然从魏烺脚下出现。 第174章 魏烺早有准备,直接将一把匕首扎进地精大张的嘴里,割开他的喉咙,地精鲜血直流,眼珠凸起,暴怒之下朝他抓来,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和地精交手,魏烺才发现他力气很大,而且受伤之后更加狂暴,很难压制。 他暗暗唾骂了一句心之城,虽然这具身体早就习惯了异能级的神力水平,但被压得这么死还是第一次,根本没法“作弊”,如今竟然连一个地精都杀不死,还被抓伤,实在是有点丢脸。 龙雨从侧面开了一枪,但地精十分狡猾,一直动来动去,子弹打空,地精见势不妙,果断选择逃跑。 追是没办法追的,魏烺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跟龙雨解释:“世界上根本没有地精这种生物,更没有什么精灵族、红宝石王国。这是上世纪流行的探险小说里的角色,主角是正义感十足的年轻侦探,受托调查红宝石王国的婴儿失踪案,不仅找到了地精,还一路摸到地精的家,救下十几个被地精当做储备粮的小孩,最后带领军队用火烧死了地精。” “那么地精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心之城招来了幻想生物?” “我倾向于另一个答案,这是心之城对来者的考验,是心之城从来到心之城的人的内心恐惧里挖掘出来的怪物。”魏烺道。 龙雨觉得嗓子有点干。 “……来到心之城的人,可是数以万计的,如果这么多人的恐惧都在夜晚被挖掘出来的话,那也就是说,夜晚的心之城,相当于一个大型邪物聚集地。” 引用战争教派对邪物聚集地的评判标准,十个微芒级能解决的是微型聚集地,十个异能级能解决的是小型聚集地,八个神种级能解决的是中型聚集地,两个伪神级或者一百个神种级才能解决的是大型聚集地。 对于限制了所有入场者等级的心之城来说,大型邪物聚集地是非常恐怖的存在。 更不用说,这些怪物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 - 束玉卿花重金请了两个雇佣兵,让她们在心之城里保护她和芙影。 原本她不想带芙影去,并准备加入别的队伍,依靠占卜能力,完全可以成为队伍里的强大助力,但芙影病灶未知,束玉卿担心到时候有机会问到治疗方案却没法对症下药,临出发前改了主意。 她请的雇佣兵,两位都是女性,在行业里声誉较高,十分讲信用,不用担心对方见色起意或者恃强凌弱、任务中途加以勒索。其中一个是最近在鸣狩城休假的梅洛奇娅,另一个叫安娜,也是深肤色,但是晒黑的,两颊凹进去,头发是棕黄色,干枯蜷曲,四十多岁,异能级,据说是死了丈夫,出来重操旧业,很会照顾人。四人出行时,主要是安娜负责芙影的安全,梅洛奇娅打前锋,束玉卿统筹指挥。 她们是第一天中午进入心之城的,进去后束玉卿便对此次行动占卜过凶吉,结果是“无大碍”。 束玉卿一路占卜方向,很快来到心之城内部,通往城堡的第二道门前,此时金色的大门紧锁着,没有钥匙,也没有其他人在,更没有看到任何提示。她叹了口气,“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迷宫里一定有开启这道门的钥匙或者线索,我们回去找找看。” 她们在迷宫里走到快天黑,终于看到一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身影。 梅洛奇娅第一个上前,跟怪物交涉了一番,才知道它就是所谓的出题人,也是邀请函上提醒过绝对不能招惹的对象,她顿时提高警惕,右手握紧刀柄,但牛头笑了笑,说:“放心吧,白天不会有危险——虽然现在天快黑了。我们速战速决。” 之后便是难以置信问答环节。 离开那条通道后,梅洛奇娅挠头,道:“真的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它会说我的回答有问题,然后突然给我一刀。” 安娜摇头: “并不是,至少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第二道门的消息。” “它强调白天不会有危险,那么夜晚肯定不太平。”束玉卿皱眉,“我得再做一次占卜,找个安全的地方。” 她刚取出水晶灵摆,身后的通道便传出隆隆的怪响,就像有东西砸开了高墙,正朝她们奔来。那声音有点像飞奔的马。 “走!”梅洛奇娅当机立断,抽出佩刀,“我殿后,你们抬着轮椅跑!” 高大的骷髅马以闪电的速度飞奔而至,转眼便来到梅洛奇娅面前,怒目圆睁,铁蹄就要踏在梅洛奇娅脸上,梅洛奇娅心知打不过,但为了雇主的安全,把刀打横,硬接了这一击,半只马的重力压在她身上,让她一瞬间喘不过气来,手掌被震得发麻,虎口传来一阵锐痛。 骷髅马并未离开,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冲了一段后,迅速转身,再次朝她们奔来。 安娜扛起芙影,带束玉卿一起离开,梅洛奇娅沉住气,等骷髅马朝她奔来、近至眼前时,突然一个闪身,溜进与之相反的岔路。 安娜她们跑不过骷髅马,要是梅洛奇娅跟她们一起逃跑,依然会被骷髅马追上,到时候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梅洛奇娅心里很清楚,咬牙做出了正确的牺牲。 但她也不能一直逃跑,得想个办法甩掉骷髅马。 梅洛奇娅贴着墙角,尽量带骷髅马绕路,连续跑过四个弯道后,骷髅马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蹄声踌躇不前,随后渐行渐远。梅洛奇娅松了口气,看着周围除了一块石头以外并没有其他危险,便掏出水瓶猛灌一大口,开始思考怎样与雇主会和。 第175章 她们来之前预想过走失后会和的办法,因此梅洛奇娅带了特制的信号枪,但该死的迷雾一直不散,这个办法一点用都没有。梅洛奇娅设想了其他方式,但觉得肯定会引来怪物,不适合在夜晚使用。 就在此时,微妙的脚步声从本该空无一人的身后响起,眼珠位置闪烁着幽火的老鼠头背着手站在那里,身穿陈旧的灰黑色礼服,仿佛一座旧时代的雕像。 虽然这也是个怪物,但是打过交道的兽首,梅洛奇娅刚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 鼠头彬彬有礼地开口:“晚上好,亲爱的小姐,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听好:“有这样一个岛,岛上所有人都不照镜子,都认为蓝眼睛是邪恶的、应该被杀死,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是蓝色。直到有一天,一个异乡人漂流到岛上,告诉他们:‘你们之间有一小部分人是蓝眼睛。’那么,请问,发现自己是蓝眼睛的人会在哪一天自杀?” “啊?”梅洛奇娅觉得或许是自己没听清,不然怎么会有一个数字都没有,却让猜数字的题目? 磨蹭了一会后,梅洛奇娅还是想不出答案,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不回答,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对保留答案的人出手,但如果您回答错误,我就只能说抱歉了。”鼠头说道,“不过,可别以为这样就算逃过去了,没回答问题之前,你最好不要离开此地。” 梅洛奇娅高兴地答应,随后毫不留恋地开溜。 虽然她想不到,但她可以把题目记下来,到时候复述给束玉卿,束玉卿看的书比较多,应该知道答案——她这么想着,并未把老鼠的警告放在心上,在她身后,老鼠双眼中的幽蓝变为赤红,化作无数个体,追了梅洛奇娅一路。 鼠群危险又难缠,梅洛奇娅忍不住大骂,“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走了!” - “雾越来越红了。” 乌尔利尔额头汗湿,握紧手里的长鞭,身后跟着百无聊赖的法罗,并不期待得到后者的响应,只是自言自语,“昨天和今天,我们一共解决了十一只怪物,但还在不断遇见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主动和檀许分开走的,虽然场地、规则都已更新,但檀许还是能猜到大致的路数,带他们接连找到了好几个兽首,但两人实在跟不上檀许节奏,也没有强烈的执着,于是法罗主动提出分别,还拉上乌尔利尔一起。 檀许离开之前,只说过要答对所有夜晚的题目,得到兽首的认可,没解释心之城的深层规则。 疑惑归疑惑,乌尔利尔还是以找到兽首为重,把休息时间放到白天,夜晚就在迷宫里不停前进,但这样效率不高,现在才找到三个兽首。 虽说今晚还有大半夜,但乌尔利尔莫名焦躁,对法罗也没有平日那么客气:“别慢慢吞吞的,我们要尽快拿到城堡的邀请函。” 法罗无不听从,见她出汗,还殷勤地递上手帕。 这家伙一向如此怪异,乌尔利尔习惯了,但并未接过手帕。 推搡打闹间,又有一只怪物冒出来,被乌尔利尔一鞭子抽中,身首分离,死不瞑目。 “放心吧。”法罗擦去溅到衣角的血,“照这个速度,十天之内肯定能找齐十二个兽首的,不用太着急。不我也知道啦,难得遇到这种机会,你只是想和我们的神明比一比,对吧?” 乌尔利尔没有回答。 她之前确实放下豪言壮语,妄想取代放纵之神,但朝这个方向努力后才发现,她和神明的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就算失去磅礴的神力,神明依旧有无数手段和超人的智慧,在迷宫中畅行自如。 或许在神明眼里,她依旧是那个从雪地里推开“赤潮百景之乡”的大门,弱小又有几分胆量的孩子罢了。所以他默许了她对神明的挑衅,毫不在意。 但乌尔利尔是真心想要改变“赤潮百景之乡”,改变放纵权柄……也为了让拯救她的神明不用背负骂名。 第90章 心之城(五) 黑暗中猩红的眼睛像两个点燃的烟头,无形之人将干枯的嘴唇靠过去轻轻吸气,于是火星又红了一点,不规律地呼吸着人类的气息,无声哼笑。 没有皮肉的蛇懒洋洋地趴在泥地上。 路过的人稍不注意便会踩到它,它会悠悠地吼:“蠢东西,没长眼睛吗?”然后让踩到它的人回答问题。 但作为这座城堡里最仁慈的存在,它允许答对问题的人与它进行问题的交换,如果有人能问出难倒它的问题,那么它就会回答一个真正的问题,一个来人关心的问题。 其他时间,它基本都在睡觉。 但今天出现了一点意外。 “这是哪里?”它竖起身体,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平时的地方,眼前的环境看似熟悉,实际陌生,“谁把我放到这里来的?不对,我怎么在动?” 蛇的视力不怎么好(虽然不知道一条骨蛇从哪儿看),它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在一个人类的背上,不知将要去往何方。它打算就此下车,但身后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它的尾巴。 “嘶,是谁这么没有爱心,揪我一条老蛇的尾巴……” 蛇碎碎念着,回头一看,身后是个微笑的年轻人,看起来谦逊有礼,但抓它尾巴的手却一点不轻,并且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轻点儿,骨头都快断了!” 蛇抱怨道,慢慢爬到魏烺手背上,盘成一团,无声地望着魏烺。最后,它没能抗住沉默的气氛,投降道:“行吧,我不追究你揪我尾巴的事了,说说你的意图,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第176章 夜里火光微弱,时不时飘来一段雾掩住烛台,朦胧中,魏烺笑得像个恶人,叫一条蛇都觉得毛骨悚然(依旧只是形容)。 它希望魏烺能给它一个痛快,或者攻击它也行,那样它就能反击回去,而且不用考虑对方的死活。这一条写在心之城的规则上,蛇没有丝毫质疑,因为它无数次实践过,所有妄想对它下手、威胁它说出更多秘密的人,都死在它的“怀里”。 除此之外,它也可以强制询问他一个问题,只要他答不上来……蛇阴晦地畅想魏烺被它缠绕窒息而死的场面,骨头都轻快几分,支起上半身,道:“按照规定,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而且你回答对的话我还能回答你一个问题,所以你听好: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什么?” 没人回答。 蛇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趴下身,脖子贴着龙雨的左肩,借由“人力车”,呆望周围的风景。 眼看高墙慢慢变矮,最后变成柔软的泥墙,上面攀附藤蔓植物,绿油油的阔叶间点缀蓝紫色的花朵,蛇兴奋道:“你们完啦!这是虎的地盘,它会吃了你们的。” 前面龙雨回头,没忍住笑了,跟它说了声谢谢。 蛇突然意识到自己帮了他们一个小忙,心虚地藏在龙雨背后,不想被虎发现。但很快,它想起自己并不是一条普通的蛇,不用那么怕大猫,摇摇头,甩开魏烺的手,跳到地上,化成蛇首人身的模样,有模有样地戴起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比起蛇首的小心思,龙雨更在乎蛇首刚才说的话。 看来虎会问他们比较刁钻的问题,并且有可能,不回答就不能离开。 但这条蛇似乎忘记了,如果他们出不去,那它自己也一样出不去,看它对虎首似乎有点害怕,也不知道待会儿会怎样。 一个小时前,他们一时兴起抓住这条颓废得看不出丝毫生机的骨蛇,是因为邪物会主动避开它。龙雨猜测骨蛇也是兽首的一员。 既然蛇睡得这么熟,他们便不问自取带上路了。 这一个小时也成了他们今晚最安静的一个小时,就算偶然碰见的邪物,大多也会慌忙逃走,根本不愿意靠近兽首三米之内。 加上刚才的提醒,龙雨更相信这个决定是对的。只不过走到虎的地盘纯属意外,临近子时,他们还没找到符显影,他不免有些着急,一时忘了潜在的威胁。 他还记得白日在墙壁上看到的话,“小心夜晚的它”。 “你这条没脑子的蠢蛇!”从小花园的灌木丛后传来蒸汽机般震耳欲聋的咆哮,身形雄伟的虎大步踏出,长牙泛着金属光泽,它对两人视而不见,首先拿蛇开刀,“是你把人带到我这里来的?明知道我不喜欢人类!” “怎么可能!”蛇急得跳脚,“我才不会干这么傻的事,是他们带我来的。” 虎锐利又阴沉的视线从它的脖子上扫过,转向两个看起来丝毫不慌张的人类,在草地上蹲下,威目赫赫——或许曾经是这样,但它现在也是一堆骨头,在龙雨看来甚至怪异的可爱。 虎的尾巴骨不耐烦地在草地上拍了拍。 它讨厌人类打量它的视线。 “听着,人类,我的问题是:一个生活在大陆西北某座城市的妇人生了3个孩子,孩子们的年龄乘积是64,和不超过20,妇人今年40岁,至少有一个孩子是红发,但不是全部都是红发,请问她最大的孩子可能是几岁?” “红发?”魏烺皱眉。 两人顿时明白了这道看似简单的数学题中隐含的难点:来到心之城迷宫的人,绝大多数是把心思花在提升神力上的男女,拥有家庭的少,有养育经验的女性更少,而且根据题目推测很可能是西北大陆才知道的常识,因此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大概是万里挑一。 虎威风凛凛地盯着他俩,看得出一点都不觉得他们能回答上来,身后的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 龙雨和魏烺只能猜测答案,你一言我一语,快速将可能的结果分析出来。 “三个孩子,乘积是64,算起来至少有六种可能,不过给出了妇人的年龄是40岁,那最大的孩子不可能是32岁,有一种可以直接排除,至于16岁,如果另外两个孩子是一对两岁的双胞胎,就没问题。” “啧,以前倒是听说过这件趣事,但从不知道红发具体指哪个年龄。” “不全是红发,那么三胞胎可以排除。” “也就是说答案在8和16中,二选一,而且一对两岁双胞胎和一个16岁的孩子,年龄的和正好是20岁。如果不考虑红发小孩的年龄,基本是最贴近题目条件的答案。” 两个答案,两个人。 看似有选择,但他们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个人。 魏烺难得点燃一支烟,柔软的烟雾冲淡了精神紧绷。枯败草地镀上浅浅的血色光芒,雾中的红色越来越浓烈,但目前还算柔和,像他们在庭灯办公室里趴在窗边看夕阳时的粉,少女夏日酣睡眠起未着妆容的唇,美人醉酒后的颊边酡红,实际上却是一头吃人野兽逐渐苏醒的内脏。 既不浪漫也不温馨。 最初只代表鲜血的颜色,在这里,回归了本质。 蛇咧着嘴,道:“虎的领地可不常有人过来,你们今晚估计是出不去了!或者你们干脆选出一个人说答案,或许还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呢?” 魏烺没抽几口就在墙壁上摁熄了烟。 第177章 他在皱眉——龙雨猜测他其实并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只是用来纾解烦躁而已,就像有人不喜欢黑咖的苦涩,却会在上班前端上一杯,用来提神。 魏烺穿着长袖灰衬衫,领口敞开一粒扣,脖子那块的曲线在黑暗里最分明,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借着微弱光线将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后,龙雨道:“差不多也跨快到十二点了,今晚先休息,其他的等醒来再说。” 符显影今晚是找不着了。 原本就打算后半夜找个安全地方休息的,这里有虎在,邪物不敢闯进来,可以说是非常安全的地方了。 “这么快就放弃了吗?”蛇化为原型凑过来,故意把光秃秃的骨头碾在龙雨背上,报复他,“但是没关系,只要你们不回答虎的问题,就永远走不出这个小花园!拖得越久,越有可能是在等死。” 蛇在刺激他们尽快做出决定。 它的言语带着蛊惑,将人类的想象带往最恐怖的方向,如果人类被恐惧击溃,大概真的会被蛇骗去回答问题。 不过,也因为蛇不断插话,龙雨想起它之前说的:“如果我能回答你的问题,你可以告诉我们红发代表几岁吗?” “当然……”虎的尾巴重重拍了一下,蛇立马改口,“……不行!我怎么可能会出卖自己的朋友!” 看来是没机会了,龙雨遗憾地坐在草地上,对魏烺说:“你先休息,我来守夜。” “唔。三小时后叫我。” 魏烺应声,把带来的床垫铺在地上,直挺挺地躺下,双手搁在肚子上,闭眼休息,呼吸平静,听不出有没有睡着。 没有邪物却还要守夜,因为他们不可能信任心之城里的任何生物。 如果龙雨没猜错,那句“小心夜晚的它”,指的是夜晚的兽首,相比白日的无害,夜晚的它们或许被赋予了某个开关,变得十分危险。如果没人盯着它们,龙雨肯定睡不着觉,还不如轮流休息。 托神力的福,他们不用休息太久就能恢复精神。 就在时不时传来惨叫的雾色中,蜡烛逐渐变得更加微弱,看起来,在天光重新亮起之前,灯油就会烧干。 第91章 心之城(六) 后半夜,考虑到束玉卿和芙影体力较弱,安娜得带她们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 但就算避开了骇人的巨马,层出不穷的邪物也很难缠,根本没有可以安静休息的地方。 安娜让她们先休息一晚,自己在一旁守着,之后再动身。她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不睡觉的极限时间是五十一个小时,现在还撑得住。 不过她并没有干等,而是用事先约定的方式,给梅洛奇娅发送了位置。 按理说常规的视听手段都会引来邪物,但安娜有一种比较特殊、能保证不会被发现的能力,让神力迸发的信号灯只能被绑定过的人看到,这样就只有梅洛奇娅能跟着信号来源找到她们的方位。 终于甩开鼠群的梅洛奇娅确实看到了信号灯,但她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她和信号灯之间的距离相当远。 如果只是避开邪物,正常前进的话,按理说应该不会隔这么远才对。虽然算不上聪明,但梅洛奇娅丰富的工作经验告诉她此地另有玄机。 不过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先朝信号灯的方向前进。 然而绕着绕着,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和信号灯靠近,而是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还能怎么办呢? 梅洛奇娅试着往反方向走。 一点整,那道光消失在晦暗的红雾中。没有代表突发危机的连续闪灯。 算了。梅洛奇娅打算也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她并不相信路过的那些帐篷。在缺乏管制的区域,求助陌生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她能看到没收好的刀刃泛着寒光,藏在拐角后的女同伴蠢蠢欲动,准备吸引下一个不小心掉进陷阱的肥羊。 她才不会上这种当。 梅洛奇娅一直走到迷宫西侧,才看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按往常的经验,没人去的地方才危险,但迷宫里最危险的就是兽首,兽首杀人也得遵循规则,所以她并不担心被邪物跳脸。 不过,她还是放慢了脚步。 前方有个坐着的人影,一个看起来并不太强壮,却能让她感觉到威胁的人。 但靠近之后,出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呃,你是叫龙雨来着?居然能在这里碰到,这也太巧了。”然后她才注意到躺在一边的魏烺,放轻嗓音,“原来他也在,话说你们在这里休息没问题吗,我看别人好像都不敢过来。” “他们是对的。” “什么意思?” “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如果你没能答对我的问题,就不能离开。”虎懒洋洋地开口,“你听好,我的问题是……” 虎重复了一遍。 梅洛奇娅对红发的印象也不深,上次接大陆西北的任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她只记得当初看到小镇里某个小女孩实在可爱,红发软乎乎的,忍不住和照看她的妇人搭过话,但一时也想不起究竟是一岁还是两岁。 “我得想想。” 她在魏烺另一边盘腿坐下,拍脸揉眼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就放弃了思考,因为干想根本没用,至少得来点什么触发她的记忆。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什么时候进来的?”龙雨问。 第178章 梅洛奇娅信得过老主顾魏烺,加上这次行动无需保密,爽快地说了:“接了任务,第一天中午和雇主一起进来的。昨晚发生了一点意外,没休息好。话说,刚才那道题,你们怎么推的?” 龙雨也不遮掩,跟她讲解了一番。 之后两人沉默了许久。梅洛奇娅依然坐着,不敢熟睡,只将笨重的武器解下来放在手边,一有异动随时能反击。龙雨小声和她说了什么,她才躺下。 草地枯败干草斜卧,本该让人睡不着,天上色泽奇异的月亮却似催眠剂,让人一点点垂下头,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为了对抗睡意,龙雨站起来,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 月光打在高墙上,仿若无声飘荡的柔纱,但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月没有移动。 一阵荒谬感袭上心头,龙雨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 束玉卿三人休息了大概两个小时,身边传来渗人的嗥叫,安娜知道这个暂时的休息处是待不下去了,迅速带两人转移。 束玉卿没有占卜方向,梅洛奇娅两个小时都没找过来,她便猜到迷宫的路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虽然占卜能帮她们快速会和,但如果接下来她们要在心之城待很长一段时间,那占卜材料就得省着点用,以备不时之需。 就这么兜兜转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新的休憩处。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芙影睡得最久,大约五个小时,因此提议让束玉卿和安娜再睡会儿,有危险她来提醒,但安娜摇头,指着天边的绿色信号灯,“梅洛奇娅在那里,她让我们过去。” “我们还没有分别太久,她现在就把信号灯用了,她很可能遇上了一点麻烦。”束玉卿推断道,“虽然还不致命。” 如果严重到已经危及生死,梅洛奇娅大概会用红色信号灯。 “总之,我们先过去。” 芙影更关心爱人的身体:“你昨晚睡得怎么样,现在累不累?” “我没问题。” 束玉卿左右环视,弯腰扯断一把草茎,编成小人放在地上,滴一滴血在它身上,低声颂念术语,很快,小人艰难地站起来,朝某个方向走去。每次束玉卿占卜时,安娜都饶有兴趣地看着。时间之源流的信徒很少,能有如此天赋的人更少,这种在迷宫里来去自如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做雇佣兵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最好的肉盾,冲在雇主前面用命换钱,很少有为她们考虑的雇主。 小草人比之前的手段效率慢上不少,个别情况下还会带错路,等她们到信号灯闪烁的位置,天已经完全亮了,信号灯比之前黯淡不少。周围的雾也逐渐褪色,慢慢回到纯白,仿佛夜间的一切从没发生过,没有邪物,也没有人死去。 “又有人闯进来了。”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头都不抬。 相比之下虎就暴躁很多,如果是夜间,说不定它此时已经扑到来人身上准备撕碎他们了,但此时已经转向白天,它该提出新的问题了。 虎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叫芙影上前,说道:“听好了,坐轮椅的瘸子,我的问题是,神明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和龙雨换了班的魏烺好心地指点没被选中的两人:“那边还有条蛇,你们可以让它一起问了。” “它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虎应该是蛇的天敌才对。”束玉卿好奇地问。 “哦,我们绑架来的。”魏烺道。 梅洛奇娅听到熟悉的雇主的声音,猛一睁眼,身体已经自发坐起来,摁熄还在闪烁的信号灯,和安娜等人打了个招呼,又对魏烺道谢,利落地回到队伍中。 龙雨还没醒。 魏烺在等待的间隙,再次询问有没有人知道红发是几岁。 安娜和芙影都是摇头,只有束玉卿若有所思:“我好像在一本专门搜集冷门趣事的游记里见过这个奇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有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才是红发,所以应该指的是一岁。” “那答案就是8岁。” 梅洛奇娅肉眼可见地迟疑,毕竟虎问的是“最大的孩子”,8岁听起来还很小。真的不是16岁?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思考清楚时,魏烺已经朝虎走去,提交了答案。 虎的头骨歪了一下,径直朝蛇走去,给了处于惊吓状态但怂到不敢逃跑的蛇一爪,将它拍倒在地,恶狠狠地用蛇骨磨爪。 “都怪你这条蠢蛇!要不是你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不会把我的题解出来!” “我的骨头!”蛇尖叫着盘成一团,但依然逃不过虎的魔爪,被摁在地上搓来搓去,像块抹布。 人类没法插手它俩的恩怨情仇,等虎盘完蛇球,消了气,他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接受虎的考验。至于原本还在熟睡的龙雨,则被蛇的尖叫吵醒,在吃早餐。 至于把现在的情况理清,并回答完虎和蛇的问题,差不多耗费了半小时。结束后,所有人立刻被虎赶出了小花园,并龇牙咧嘴警告他们不许回来。 魏烺没忘记把蛇拽出来。 “对了,”他们走着走着,龙雨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说过,如果有人能回答你的问题,那你就会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你说得对,但要我满意才行。”蛇矜持道,“还有,现在是白天,就算你现在回答夜间的问题,我也不会判定对错,只有喜欢吃人的虎定下不回答不许走的规矩,所以就算你们在白天回答它也会给出反应,但在我们这里是行不通的,你明白吗?” 第179章 “我倒是无所谓。”龙雨道,“不过刚才占卜家小姐说,她是为了治疗芙影的双腿才到这里来的,或许你可以回答那个问题?” 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和占卜家分别了,但如果能从蛇口中得到答案,之后再找个机会告诉占卜家就行。 “她的腿?” 蛇的语气诡异的平静:“把她的腿砍下来,再接上机械义肢,就能站起来了。” “没有办法修复吗?” “至少我所知的是没有,或许城堡里的那位有办法,我不知道。虽然创造我们的主人赐予了我们浩瀚的知识,但唯有神明的手段是不曾外传的,也唯有那位神明拥有起死回生的权柄。” 心之城这么大手笔的存在,要说不是神明手段都很难令人信服。让龙雨惊讶的反而是蛇的话语中暴露出的城堡内幕。 “创造心之城的神明掌管的却不是知识或者情绪之类的权柄?” “谁知道呢?我们又没有见过创造者。我,和虎,和所有在你们看来奇怪的骨头,从一开始就长这样,我们只知道,是住在城堡里的神明给了我们新生。” 第92章 心之城(七) “我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蛇百无聊赖地盘在龙雨肩上。 听过内幕之后,龙雨和魏烺也没任何表示,甚至不准备套它的话。要知道往常听到这番话的人没有一个不激动的,都想打听城堡的秘密,试图捞到更多好处。 虽然它这时候就会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骗过人类,让它们放下警惕,以为进了城堡自己就是贵客,以至于犯下偷窃之罪,等等。 所以蛇选择放弃,它现在只希望两人能快点放它离开,这样下去它肯定会被认为是消极怠工。 它叹息道:“如果你们再不把我放下来,我就不客气了。” 这下两人终于答应放它离开,不过走之前,龙雨问:“我们要和走失的同伴会和,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哦,这个问题——问到我熟悉的点了,毕竟这涉及到迷宫的构造。” 龙雨回头,蛇吓了一跳,被那双郁青眼眸近距离盯着,有种无处可逃的奇怪不适感。它忍着别扭,继续道:“或许你们都注意到了,在迷宫里要想找到正确的路十分困难,甚至有时候听到隔墙传来的打斗声,沿着路走到预计的位置却看不到任何人,那并非是你们的感官出了问题,而是被迷宫欺骗了。” “比如前方的这堵墙。”蛇挪到龙雨的手臂上,尾巴尖朝前一甩,“以人类的角度,无论怎么看,这面墙都不可能让人通过,但如果我们稍微改变一下,比如,到我这个高度……” 蛇跳到地面上,脊背微弓,“这样就能发现,你们刚才看到的墙并非整面都是实心的,有人在狗洞这里画了一张逼真的画。高于一米,并且在满是这种墙面的迷宫里走了很久的人,是不会注意到墙壁的花纹有微妙变化的。” “除了这点可能有人能察觉的细节外,还有一点值得说的。你们从那扇银门走进来时都被白雾和高墙夺走了注意力,可能并没有注意到脚下本就不明显的移动。” 迷宫一直在动。而要让人辨不清方向,也就是说,迷宫肯定被分成许多个版块。但要如何瞒过这么多人? 魏烺思考了一下,道:“所以你们负责守在每个版块的交界处,负责吓走人类,是吗?” “它跑了。”龙雨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确实是条狡猾的蛇。” 蛇趁他们不注意,没有回答便从狗洞里溜走了,但在此之前,它暴露的信息已经太多了,一看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作为一条奇怪的骨蛇,它也具有童话般的性格。龙雨有理由怀疑,骨蛇并非如它所说“重获新生”,而是另一层面的童话产物。 如果是这样的话,龙雨大概能猜到城堡里究竟住着谁。 两人走了半天,白天活动的人看起来比昨天还多,但他们依旧没看到符显影。龙雨担心那小子是不是出了意外,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按照蛇给的提示,一点点朝目标方向前进。 除开本身就在活动这一点不谈,迷宫本身占地很大,相当于三分之二个赫莱蒙思城。白雾一遮,只能听到十几米外有人群走动的声音,有时从墙的另一面传来,每次和陌生人打个照面,双方都在暗暗防备。 最麻烦的是遇到人比较多的团队,只要不是正神信徒抱团,基本都目露凶光,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血腥味。 每次遇到这样的队伍,两人也不会躲避。在以实力为唯一标准的地带,过于谦让只会让对方认为你好欺负,“顺手”打个劫。 眼前这支队伍便没有多少纪律可言,路过时,龙雨听到后排的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他们只有两个人……” “要不要动手?” “这点肉可不够大家分……” “那有什么,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龙雨不在意他们背后谈论的,在迷宫里打架也不是第一场,要动手就动手。他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把斧头。 这次出门正好碰上硝离,对方说之前忙着研究也没给他弄点入组的礼物,便送了他这把斧头,说最近改良的,应该挺好用。龙雨试过,确实是削铁如泥的好武器。 随后,两边果不其然打了起来。 迷宫的路并不宽敞,龙雨和魏烺守住一头,魏烺一张牌掀翻好几个,龙雨出手砍断了一条胳膊,挡了后面人冲过来,对面的光头队长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对他们穷追不舍。 第180章 迷宫内没有绝路,很快另一头也响起平稳的脚步声。这时候,往往抢劫不成的一方往往会收手离开,避免混战。 原本这次也没什么特殊的,但光头看到那个黑发红眼的男人后,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连忙带着人跑了。龙雨转过身,与身后的人对视。 阿赫拉露出无害的笑容。 “你们好,我和同伴走散了,请问今晚能不能跟你们一起?” 魏烺笑眯眯回敬:“恐怕不太方便。” 他俩就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收留陌生人可不安全,尤其是一个没有丝毫诚意的陌生人。更别说阿赫拉长得就不像好人。 鲜艳欲滴的红眸,一直是邪物的象征。 阿赫拉并不意外被排斥,之后什么都没说,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龙雨戒备的目光跟着他,直到看不到为止。 他有一种违和感,总觉得看到阿赫拉出现就不会有好事。 - 在心之城的日子虽然紧张,但过去得也很快。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找到符显影,在那之后倒是十分顺利,与此同时,遇到的人也在慢慢变少。从夜晚红雾的浓度来看,恐怕不少人并不是离开,而是葬身于此了。 龙雨也在迷宫中发现了一些藏起来的宝物,实际上基本是炼金失败的产物。比如能记录影像的正方体玛瑙石,融合了未知心脏的短剑,足以让一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的药水,自带说明书的多功能罗盘,以及抽取正神信徒脑髓液制造出来的“启示梦三号”药剂。 最后一个是魏烺找到的,他嫌恶心,龙雨就收着了。 虽然他不清楚其他人拿到哪些怪东西,但肯定不会比他找到的价值高出一大截。 在心之城待得越久,越能察觉到迷宫背后的第二重考验。 心之城开放一周之后,不少人都有了类似想法,而且越来越多找到进入城堡的黄金大门的队伍都发现,没有获得资格的人进不去城堡,而要说从哪里获取资格,全场最显眼的也就那些兽首了。 于是人们从前期的不愿意和兽首有过多接触,一下子变得狂热起来,排队等待兽首提问的人络绎不绝,龙雨路过几次,后知后觉庆幸自己之前路过看到任何兽首都没有放过。 按照其中某个兽首透露的,总共有十二位兽首,那么他们还有三个兽首没见过,在两个兽首那里只回答了一半——包括偷偷溜走的蛇。符显影更多一点,他还没见过虎。 但摸清规则之后,剩下一周时间的任务就很简单。 虽然简单,但休息时间基本只能留在白天,人类活动比较多的时间。原因无他,只不过最近几晚,答错问题引得“出题人”发怒的次数越来越多,整晚都不得安宁。 符显影还是长身体的年纪,难免嗜睡,在夜里也睡不好,眼睛里都多了红血丝。 白天睡觉依旧是轮岗,总共休息六个小时,只有中间守岗的人累一点。 换岗的时候,龙雨开了一盒糖水罐头,随口道:“我还以为这次庭灯会来很多人,结果只有我们三个。” 魏烺分了一半,道:“俞温不会来,诺尔辰他们去做别的委托,没空。硝离一向对外界的事不感兴趣。” 龙雨了然。 心之城恶意不小,不仅仅是藏身各处的杀机,还有白天的问题,以龙雨被问过的那些为例,要么不着边际,要么针对他的过去,就像挖开过他的大脑偷窥过,刁钻又难解。 俞温对过往一直没能释怀,不适合承受刺激。 还有五天时间,龙雨默默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找剩下的兽首,没注意到再次与梅洛奇娅重逢。 梅洛奇娅换了一身黑色的战服,更方便行动,但不少地方已经被磨破了,看起来之前经历过一场艰难的战斗。她带着人,气势汹汹,一副马上要宰了谁的模样,但刚才并没有人往这边跑,梅洛奇娅要么是被人误导,要么只是单纯在恐吓别人。毕竟队伍里全是女性,气势上更不能弱。 魏烺朝她招招手,梅洛奇娅与束玉卿耳语一番,点点头,四人一同朝这边走来。 但前来交涉的不是梅洛奇娅,而是作为雇主的束玉卿。为表示诚意,她甚至在说话前摘下了女士圆帽。她微微低头,让人看清了眼底的疲惫。 “中午好,各位,虽然说起来有点冒昧,但在进入城堡之前,我希望能请各位与我合作。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找齐所有的兽首?我有办法帮你们找到剩下的。” 外面的人进入心之城的热潮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每一天,身处其中的人都难以避开争斗,毕竟多杀几个人只会对自己有利,就比如在兽首处排队,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是缩手缩脚的年轻人,很少有人会遵守规则乖乖排队,而谁在前,自然得靠实力确定。 一旦打起来,周围其他人只会自保,拍在后面的人则往往暗中帮强势的一方,以缩短排队时间。 束玉卿的队伍显然不属于强者那方。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除此之外,恐怕还有不少不怀好意主动接近的家伙。 看样子束玉卿不堪其扰。 对于束玉卿的邀请,龙雨没有异议。 找到所有兽首,他们才能休息得更放心。他可不想踩着死线找那些精明的东西,出一点意外都得不偿失。 如此又过了两天,龙雨一行人在夜晚再次遇上了蛇。 第181章 这也是他们剩的最后一个兽首了。 蛇凝望着他们,依旧是之前的问题,那意味着在这段时间内找到它的人很少能回答正确。 “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什么?” 是思考,智慧,还是进化程度? 都不是,这些都是前人容易想到也一直在答错的问题。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的人往往误以为这是一道哲学题,但他忘记了现在是夜间,这个问题有一个固定答案,就写在某些书本上,只不过翻阅这类书籍的人寥寥无几。 但也有博览群书的人。 束玉卿。 芙影记得她说的,她除了预知能力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笨拙、迟钝,父母常年不在身边,很多通过父母口传面授的知识都是从书里看到的,她能有今天,都是学习了前人的智慧。 虽然芙影并不认为她真的有自己说的那么差,不过喜欢从书本中学习倒是真的。 她甚至一度怀疑时间之源流选择眷徒的方式是否就是学习,不过她是坚定的音韵信徒,不会因为一时好奇改变信仰,也从未验证过这个想法是否正确。 束玉卿与芙影对视一眼,怀着紧张的心情说出答案:“创造力。人类的创造力是独一无二的,也是和其他动物最大的区别。” 蛇摇摆着尾巴,慢悠悠道:“答对了,所以……其他人,得答一道新题。” “什么?”梅洛奇娅又惊又怒,“你故意的!” “我有按规矩来,女士。”蛇不理会她,“下一个问题比较简单,听好了:杀戮之弈神收藏了一套能容纳灵魂的象棋,那套棋叫什么?” 这道题确实相对来说容易很多,庭灯的档案数据里就有,但龙雨闭口不言。 果然,当五个人都回答完同一个答案之后,蛇再次宣布名额已满,又抛出一个新问题,并直直地望着龙雨:“请问,城堡的主人是谁?” 这个问题真的在蛇的提问范围内吗? 这条狡诈的蛇,或许已经对自己的诞生产生了疑惑,而解开疑惑,需要知道那些被它的创造者主动抹去的信息。 龙雨探究地盯了那堆骨头几秒后照实回答:“我认为是‘织梦者’西弗琳·伊斯特尔。” “为什么?”蛇不禁追问。 “她是第一个写出童话的人,也是最年幼的作家,溺死于九岁。” 第93章 心之城(八)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透露着震惊。 有关“织梦者”西弗琳·伊斯特尔的消息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只从吉光片羽中能窥探,曾有这样一个绝世之才,八岁就能写出精彩动人的童话故事,却在九岁那年的冬天掉进冰水中,自此长眠,连尸体都没找到。但神明怜惜她,将她复活,并赐予了她权柄之力,从此作为“■■”的从神活着。 蛇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十分满意,它绕着龙雨转了一圈,道:“我是一条慷慨仁慈的蛇,所以我还能免费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可以从我这里拿到进入城堡的第二道邀请函,但是这并不是最好的。” “善首考验真心,恶首考验智慧。必须答对所有题目才能拿到城堡的邀请函,必须得到所有出题人的认可才能拿到贵宾函。还剩三天时间,有人想挑战一下吗?” “贵宾函是什么?”魏烺道。 “我不知道,毕竟我从没去过城堡。”蛇这么说着,已经盘成一团,准备睡觉了。 芙影忽然出声:“我觉得可以试试。” 她捏着轮椅扶手,沉声道:“说不定城堡里还有一场考验等着我们,我相信贵宾卡肯定有它的意义,既然有机会,我们应该努力拿到。” 束玉卿点头,又问:“如果失败了,我们能不能到任意兽首那里拿到邀请函?” “当然。”蛇打了个哈欠,“行了,快走吧,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寻常队伍可能不愿意冒险,但他们现在有束玉卿这个占卜家,探索迷宫的难度大大降低。 行动路上,龙雨和魏烺随意聊着,走在最前面,符显影在他们身后给四位女士每人送了十张黄符。 “说起来,你是怎么确定城堡的主人是‘织梦者’的?”这件事连束玉卿都好奇,听魏烺和龙雨谈到刚才的事,忍不住插嘴。 “从进入心之城起,我们看到的日月都是假的。”龙雨指着天上的红月,“你说,我们平时看到的太阳和月亮,更贴近哪个颜色?” 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不会答错这个问题:“太阳才更贴近红色,月亮更贴近蓝色。” “心之城窥探人心,也包括城堡的主人。或者说,我们现在看到的所有场景,正是基于主人的内心构造出来的小世界。正常的人不会搞错日月的颜色,但溺死于海中的西弗琳会。” “她跌入水中,头朝下,于是在她的潜意识中,太阳被换成了海底的蓝色,脚下的月亮则猩红可怕。” 束玉卿记得,确实有一些教派在绘制日月时习惯把太阳绘制在头顶,月亮绘制在脚底,并伴随圆缺变化。那些画通常用来表示神明的至高无上、与日月同辉。 但她还有一件事不懂:“那迷宫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迷宫就类似她的大脑。”龙雨轻轻抛下新的炸弹,“她认为危险的夜间潜藏着无数邪物,迷宫就出现了无数童话中的邪物,她相信城堡外应有骑士守卫,于是兽首出现了。这里的一切都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她是主,她是神明,她是闯入此地的信徒唯一需要敬畏的存在。” 第182章 束玉卿没有再问。身为合作者,她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她开始思考另一件事:“还有三天时间……我们抓紧一点,应该足够了。” “不用花三天时间。”魏烺轻笑,取出记录本,“我差不多摸清迷宫的规律了,可以画给你们看。” 原来如此。 龙雨默默地想,怪不得魏烺后面不怎么说话,他大概是在背地图。 他扪心自问没有如此强大的观察力,也突然能理解俞温完全信赖魏烺。和这样的人相处,如果对方对你没有恶意,那么尽可能回报以善意是是最好的合作方式。所以俞温用重金请魏烺留在庭灯。 他想起从雾城回来后,被魏烺告知背上巨额负债,魏烺以为他要花四五年还清债务,但其实……如果按照正常薪资水平来算,他大概需要成倍的时间才能还完。 每个人的薪资是不公开的,但魏烺可能误认为庭灯给每个人都发了高薪。 “所以高薪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声音很小,没人听到。 - 不知道重来一遍这些兽首是否满意他们的答案,每个人回答的时候心里都没底。不过至少回答得不那么好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大家也没有过多担忧。 总而言之,最后三天虽说任务紧急,但队伍的氛围前所未有地轻松。 在最后三天里,急得发疯的人有不少,顺利拿到第二道邀请函、迫不及待地进入城堡的人也不少。 而他们则在每一次重新回答问题后,和兽首确认他的答案有没有问题。大部分兽首不会理会人类的提问,不过兔首提醒了他们,各自还有几个回答不能让全部兽首满意。 龙雨、束玉卿、梅洛奇娅一个,芙影、符显影两个,安娜三个,魏烺四个。 “说不定有办法知道哪些兽首不满意?”梅洛奇娅挠头,“要是盲目去找,估计已经来不及了。” “得不到兽首认可……”束玉卿陷入沉思。 符显影点头:“要是它们有一张人脸,说不定还能通过脸色看出来。” “我觉得没那么复杂。”龙雨道,“蛇说过,白天的问题旨在考验真心,它是要我们把真正的想法展示给兽首看。我想,谁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没说真心话,应该都是清楚的。” 安娜不说话,脸色不好看,魏烺则没什么表示,片刻后朝牛首走去,拿走一份邀请函。 不熟悉魏烺的人或许以为他是因为撒谎太多放弃了,却不知道他比起拿到贵宾函,更不愿意对几个兽首剖析自我。 他也没有先走。 很快,安娜也放弃了,对束玉卿说:“你们是雇主,应该以你们的时间为重,剩下的时间不多,不用考虑我。” 梅洛奇娅只剩一个,倒是好解决,但她听了这话也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芙影主动开口,让她放心去找。 迷宫里的人已经比前几天少了很多,人数少也不怕被人盯上,束玉卿对这几天的照顾道谢后,两个小队就此分别。 还有最后一天。说着不踩点,还是落到了最后。 龙雨和符显影递交了贵宾函,魏烺递交了第二道邀请函,进入金色大门,绿意盎然的灌木丛被裁剪得圆蓬蓬,两路两侧的粉玫瑰开得正鲜艳,兔子在树下啃食鲜草,树上传来柔滑的鸟鸣。 仿佛他们在迷宫里经历的只是梦。 城堡的庄园很大,他们走了几分钟才到城门前。纯金的大门厚重却不难推开。 龙雨去推门,眼前的世界陡然一变。 低矮陈旧的砖瓦房上爬满青苔,老烟囱不卑不亢地吐着烟圈,院子里稀稀拉拉遍布野菜,一个衣着破旧的小女孩正蹲在泥地上,费劲地将这些根系发达的野菜拔出来,放到藤篮里。她有着金子般的头发和粉白的皮肤,手上却生出老茧,看来平时没少做农活。 朝身后望去,果然也是差不多的泥瓦房,甚至有一间可怜的稻草屋。其他便是歪歪扭扭的田野,远处有几座小山,被早晨的光线照得雾蒙蒙的,其中一座山上隐约能看见一座石塔。 还没等他弄懂现状,一只大杜鹃凭空出现,落在他的肩头,用旧贵族时期常能听到的念诗般的语气说道:“尊贵的客人,欢迎您来到童话世界,您此次参观的作品是《泥瓦匠的女儿》,您现在的身份是泥瓦匠,希望您能拥有美好的体验!” 它说完便消失不见,不给人任何询问的机会。 除了杜鹃刚才所说的内容,眼前的线索只有这个挖野菜的小女孩,龙雨走过去,犹豫该怎么开口时,小女孩抬起头来,宝石般纯净的碧绿双眼望着龙雨,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 “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您快去吃吧,吃完了才有力气工作。” 龙雨轻轻摸了一下小女孩的脑袋,道:“你力气小,我来帮你采野菜吧,要采多少?” “把篮子装满……”小女孩呆呆地说。 “好。” 采野菜很简单,龙雨甚至能从农活中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喜悦,小女孩蹲在一旁等待。不过,当“妈妈”暴力地推开老旧的木门,揪着小女孩的耳朵,咒骂她靠撒娇让丈夫帮她干活、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时候,这份喜悦荡然无存。 小女孩毫不反抗,显然已经习惯了“妈妈”对她的打骂。她并没有哭,只用眼神向“爸爸”求救。 “住手。”龙雨道,“她还小,没必要那么辛苦。” 第183章 “这哪里辛苦?”“妈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龙雨,“我们有三个孩子要养,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她是家里的老大,我让她帮我干活有错吗?还是说,你比起我更爱你死去的前妻,心疼你前妻的孩子?” 原来如此,这个家庭最大的困扰是贫穷。 “妈妈”的话让龙雨想起复苏后看过的一则童话故事,开头和这个很像,只不过不叫《泥瓦匠的女儿》,而叫《苹果树》。 穷困人家的女儿没有吃的,趁夜晚偷偷跑出家门,摘了不知属于谁的苹果,吃饱后还给弟弟妹妹带了一点。第二天,女巫找上门来,要求这户人家赔偿她的损失,否则就把人抓去炼药。狠心的后妈趁勤劳的泥瓦匠外出工作,不肯赔偿损失,而是将小女孩交了出去,任由女巫处置。女巫说等她把石塔清理干净,就来把小女孩带走,而晚上回家的泥瓦匠得知此事,让小女孩收拾了一点食物和属于她的东西,连夜往石塔的反方向离开。 他记得这个童话的结局,女巫被王子杀死,故事中途出现的坏人被好心人骗走,狠毒的后妈偷走王子送给女孩的信物金苹果,却不小心被金苹果砸死,她生下的两个孩子,一个被天鹅啄瞎了左眼,一个被玻璃划伤脸,留了一辈子疤痕。 相对来说,泥瓦匠这位父亲是正面角色,在剧情中没有死亡。 龙雨猜测这就是贵宾函的作用。 第94章 童梦遗骸(一) 从身份来说,他不会陷入死局,因此只要按原本的剧本出演就好。 但那样真的好吗? 现在是剧情的开头,小女孩应该是十一岁,她会在四年后遇到对她一见钟情的王子,但对龙雨来说,四年太长,他不知道这里和城堡的时间流速是多少,万一按部就班地度过四年,回来后却发现心之城已经关闭,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西弗琳在迷宫里已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外来者的恶意,他不认为拿到贵宾函就能简单过关。 在西弗琳编写的童话故事中,从来没有全程平安无事的角色。 她对善恶的区别态度十分鲜明,善必然得到奖赏,恶必然受到惩戒。 龙雨突然想到,泥瓦匠放走小女孩之后就没怎么被提及,后来小女孩带着王子回家时,迎接她的只有继母和她的两个孩子,继母告诉她,泥瓦匠出去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而善良的小女孩与继母三人冰释前嫌,将她们带去了王宫,才有后面的结局。 他怀疑泥瓦匠其实早就死了。 至少,他相信作为反派的女巫不会放过放走小女孩的泥瓦匠。 龙雨边思考边进入剧情,和“妈妈”聊了几句之后,对方夺走装着野菜的小篮,回到屋内。小女孩也跑开,龙雨跟着她,看到她抱着一个装着衣服木盆走到河边,开始洗衣服。 等她洗完,晾晒好,屋里传来“妈妈”扯着嗓子叫所有人吃饭的呼唤。 龙雨坐到餐桌上,每个人的早餐都是一碗加了野菜的稀粥,外加一块又干又硬的面包。 如果不考虑贫困的话,说不定这会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龙雨在想,或许他找到脱离原著的方法了。 - 魏烺猜测心之城对他比两个队友更加排斥。从进入迷宫遇到牛头开始,他就能感觉到迷宫对他毫不掩饰的恶意。 所有问题,都是它们精挑细选出来,故意说给他听的。 尤其是那条只剩骨头的蛇,它问魏烺的问题是:“你最想忏悔的事是什么?” 忏悔? 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忏悔。 所以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觉得自己就能让所有兽首满意,干脆放弃。 只不过眼前的场面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躺在地上,圆月高悬,参差不齐的梧桐树随风婆娑,很快,天上下起大雨,打湿梧桐叶,穿越层层阻碍,滴在他身上,浸湿本就破旧的单衣。 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落在他身边的树枝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你好,欢迎来到童话世界,你参观的作品是《好精怪之家》,你现在的身份是路人,祝你活到最后。” 路人……算什么身份? 魏烺只思考了一瞬间就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他从泥地上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状态,裤子上破了个洞,看起来是锋利的尖刺划的,脚底微微发酸,他之前应该走了很久的路。除此之外,他隐约感到头晕,大概是倒地的时候造成的。还好是泥地。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他看不清更多细节,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天上的光源完全消失后,魏烺将视线投向某一处,点着煤油灯的木屋透过玻璃窗户流出薄薄的黄色光晕,在森林里看起来那么令人安心。 木屋地面积并不小,有两层高,周围的树都被砍得一干二净,做成外墙和院子的篱笆。院子里有一个鸡棚,一堆稻草,其他地方种上整整齐齐的蔬菜,门口摆着锄头和铁锹,常使用的那一侧被磨得尖尖的。 看起来就是一个勤劳温馨的家庭,但如果不是为了乌鸦所说的“剧情”,魏烺绝对不会靠近那座木屋。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诱惑。 在这样的夜晚里点着灯,大概率不是为房子里面的人服务。但是剧情到底坏到什么程度,魏烺还要先进去探查一番才能知道。 她快步朝小屋走去,敲响木门。 第184章 住在木屋里的是一对老夫妻,老妇人给他开了门,热情地邀请他进去睡一晚,夜晚的森林并不安全。 魏烺感激地应和:“是啊!看看我身上的伤,就是在路上被野兽追赶,不小心跑进荆棘丛里造成的。” “哎呀,看你衣服都淋湿了,快进来喝碗热汤。” 魏烺走进木屋,老妇人关上门,揭开锅里的木盖,盛出一碗又鲜又热的蘑菇汤,慈祥地端给他。 “谢谢。”魏烺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真美味,可惜对我来说太烫了,我放凉一点再喝。” “就是要趁热才好喝。”老妇人劝道,“快喝吧,喝完我带你去楼上休息。” 楼梯就在室内,魏烺瞥了一眼门栓,看到上面被挂了锁。 他假装喝完了蘑菇汤,实则只喝了最开始那一口,剩下的全部倒进储物空间的空药剂瓶里。他喝汤时,老妇人一直盯着他的嘴,但还是没能抓住魏烺的把柄,于是以为他真的喝光了,高兴地将他带到二楼。 老妇人端着煤油灯,为他介绍:“我和我丈夫住这间,客人都是安排在那边,不过森林里不常有人来,我也年纪大了,很少打扫,可能有些脏,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能在森林里找到这样一个好地方,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魏烺恭维道,跟着老妇人走入客房。 煤油灯的光慢慢渡到这个狭窄的房间,一米宽的小铺上铺着一张奇怪的床垫,摸起来柔软细腻,一张破旧的毛毯随意地搭在床上,落了好些灰尘。地面更脏,有一层黑乎乎的油脂,走在上面能感到轻微的粘性。 老妇人让魏烺今晚就在此处休息,她自己提着灯回到楼下,说是睡不着,冬天要来了,正好给丈夫织件新毛衣。她让魏烺不用管他,放心睡一觉,明天起来还有新鲜的鸡蛋汤喝。 “好。”魏烺应了。 等她走后,魏烺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并没有急着躺下去休息,而是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些衣物垫在上面。床垫的质感像是人皮,他可不放心自己躺在人皮上面。 门没有门锁,房间里也没有别的能抵住门的东西,魏烺将一个小小的塞子放在门后,固定出一道门缝,再将装有浓硫酸的试剂瓶放在门上,只要有人推开门,试剂瓶就会掉下来,砸在来人身上。 夜深了,外面一直在下大雨,屋子里的动静全被掩盖。 老妇人拿来菜刀,叫醒丈夫,说:“老头子,快点起来,今天家里进了个年轻男人,皮肉上等,你快用刀去把他脚底切开,钻进去吃他的肉,记得要给我留一份。当心点,今天的年轻人人很警惕。” 老头子从黝黑的房间里走出来,面目像只黄皮老鼠,嘴边还挂着几根对称的胡须,嘿嘿笑道:“老婆子你放心,对付喝了蘑菇汤的人,我们哪出过问题?你只管去把锅炉煮热,等会儿就将他下锅!” 老妇人依言去了灶台,老头子提着刀站在客房门前,慢慢推开门,没有任何阻碍。 正当老头窃喜时,他听到玻璃磕在硬木上的清脆响声,随后,试剂瓶猝不及防地掉下来,砸在他的额头上,冰凉的液体不住地往下流,与此同时一股灼伤感骤然升起,强烈的腐蚀性伤害了他的面部神经,将他的脸变成焦炭一般。老头不由发出一声痛呼,充血的双眼牢牢锁定了正在床上休息的人。 “我一定要吃了你,戴上你的脸,否则难解我心头恨!” 他说干就干,手里的菜刀朝床上人的双脚砍去,砍断了裹成人形的棉料。老头顿时愣住,他对砍断人类骨骼的手感再熟悉不过,一下就发现床上的只是一堆衣服。 魏烺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就醒了,藏到门后,用了个小小的幻术,让床上那团衣服看起来更像个人。老头果然上当。 老头气急败坏地回头,精明的老鼠眼在狭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试图抓到魏烺的痕迹。突然他手上一轻,锋利的菜刀被人夺走,随后一阵风朝他的脖子劈来,老头急着躲避,跌倒在床上,不堪重负的床发出嘎吱声,魏烺朝着床劈下第二刀,老头化作一只半人高的黄鼠狼,四肢着地,转身朝门外跑。 魏烺一脚将门踹紧,封住黄鼠狼的去路。 楼下正在烧着一大锅热水的老妇人听到动静,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老头子,你还好吗?” “我咳……”黄鼠狼来不及求救,魏烺一刀剁开他的头骨,一命呼呜。 魏烺拖着黄鼠狼的尸体走出来,脸上全然没有刚杀过人的慌乱,继续维持着幻术,对老妇人说:“我好着呢,这就把人拖下去。水烧开了吗?” “烧开了,正适合拔毛呢。”老妇人回答,嘴角已经流下了口水。 魏烺拖着黄鼠狼的尸体走下楼,在老妇人看来却是老头拖着年轻人的尸体。老妇人眯起眼睛一瞧,这次菜刀竟然没落在脚底,而在头顶。 她诧异道:“老头子,你不是最喜欢吃脑花了吗,怎么把脑袋砍坏了?” 魏烺道:“我累了,没有胃口,今天这只都给你吃。” “真的?” “就当是犒劳你这么多年的辛苦。” “太好了。” 老妇人口水直流,双眼放光地盯着尸体,魏烺把黄鼠狼尸体扔进锅里,她立刻凑上去,拿出早就准备的佐料,煮出一锅美味的肉汤。当然,锅里的肉也不会放过。 第185章 趁她吸溜吸溜地喝着脑花汤时,魏烺已经偷走她外套里的钥匙,打开了门锁,悄悄溜走了。雨还没停,魏烺戴上门口的斗笠,朝着黑暗继续前进。 前路曲折,但确实是一条常常有人走过的小径,野草比其他地方更加稀疏。 不知走了多久,魏烺又看见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不再用篱笆围着,而是竖起一道泥做的矮墙,阻隔外人的视线。院子前有一道木门,此时正紧闭着,等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敲响。 魏烺从容敲响第二道门。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头大如斗,鼻子长得拖到下巴,脸上长了好几个痦子的丑人。因为模样实在奇怪,魏烺甚至丑人会像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低智邪物一般直接出手,没想到对方见到外面站着的是一个人类,立刻将腰间的木面具戴上,憨憨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抱歉吓到你,如果您需要借宿一晚的话,我十分欢迎。”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魏烺不急着进去,问。 “不,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性格很差,经常发脾气,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但现在睡着了。您只要在他们醒来之前离开就行。” “好吧,我确实累了。” 于是丑人将他领进家门。这栋房子修得比黄鼠狼的双层木屋更大,客厅、厨房、盥洗室一应俱全。 丑人将他带到家里的杂物间,对他解释:“这里有一张干净的地毯,您可以在上面休息。我再去给您找一张被子来,请您稍等。” 等他帮魏烺安排好住宿事宜离开后,又突然折回来,紧张地说:“对了,我得提醒您,如果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请您千万不要因为好奇跑出去偷看,听到问‘有人在吗’,也不要回答,那是哥哥们设计的陷阱。” 魏烺点头:“我绝对不出去。” ——当然是骗他的。 刚才丑人开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对方指甲里黏着一小块红色的血肉。丑人深夜还在处理食材,又或者,他开门前还在吃着某种生肉,听到敲门声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就过来开门?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被丑人反复叮嘱的哥哥们肯定也不是好人,这三人多半是狼狈为奸,分食所有的迷路到此地的人类,但又有各自的小心思,希望自己吃到的更多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带来的食材被其他人发现。 第95章 童梦遗骸(二) 作为他们三人“食材”的魏烺此时有些不好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虚弱的感觉了。在童话世界里虽然还能运用神力,但是体质好像变回了普通人的水平。之前淋了太多雨,刚才一路走来又是淋雨又是吹风,一直在受寒,而现在身体发热,是感冒的前兆。 好消息是在黄鼠狼家他有睡着,身体不至于太疲惫。 魏烺又去检查了一遍门锁,童话世界里好像没有锁房门的概念,也有可能是精怪们为了方便对借宿的人类下手,削减了这道关卡。 毯子不是很干净,但胜在温暖,魏烺坐在地毯上,靠着墙,听到外面的雨声慢慢减小,不知不觉陷入假寐。 后半夜他突然听到一阵异动,仿佛一只老鼠偷偷在墙缝里啃着骨头,咯吱咯吱。但那不是老鼠,魏烺听见他一边走一边说:“我闻到了新鲜人类的味道!难道有人溜进来了吗?” 最后是之前接待他的丑人的声音:“没有,你闻错了吧?一定是下雨让埋在地下的那些骨头露出来了!” “你说得对,不会有人闯进这里的。”那个声音继续咀嚼着,“但是味道真香,好弟弟,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出去打猎吧,我想要一顿丰盛的晚宴。” “好哥哥,我没有你们那么强壮!记得之前我和你们一起打猎的情景吗?你们单手就能抓住野猪的獠牙,我却只会被野猪赶得东躲西藏!只要你们明天早点出去,相信没我一样满载而归!” 魏烺知道丑人是希望两个哥哥快点出去,好独享人类。不过在听了他们的对话以后,他开始思考这一家是什么精怪变的。 两个哥哥喜欢吃肉,并不懒惰,嗅觉灵敏。他首先想到的是猪,但随后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两个哥哥能轻易打败野猪,应该是比猪更厉害的精怪。可能是熊或者老虎。弟弟可能是某种狐狸变的。 其实这都不重要,只是他需要不断地思考,确保自己不会完全睡过去。 最终他还是没能挡住困意。 月沉星落,日照东方,两个哥哥带上肉饼即将出去打猎,院子后面传来马的嘶鸣,掌钉敲在马槽上,等待主人将自己牵走。兄弟三人道别,丑人果然留在家中,当哥哥们离开,他就露出了真面目。 “听着,”他对魏烺说,“你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在你走之前,我希望你能帮我去邻居家里借一把铁锹来,再去河里把铁锹洗干净。作为回报,我会为你准备一份早餐。” 魏烺睡了一晚精神好转,点头答应:“当然可以。” 丑人便告诉他:“朝西南方向走,那边的邻居有一把好铁锹。你向她去借,如果她不同意,那么告诉她之后我会给她送点肉吃。” 西南是魏烺来时的方向,丑人的邻居就是黄鼠狼一家。 黄鼠狼老妇人肯定已经发现死的不是借宿的人类而是老头子,此时回去正如羊入虎口。 但魏烺必须去,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连三兄弟里最“弱小”的丑人都打不过。昨天能打过黄鼠狼,还是在它先被浓硫酸折磨的情况下,对于丑人,他现在还无从下手。 第186章 早晨他注意到他们的后院里有三匹马,如果他选择逃跑,那么很快就会被丑人追上。 魏烺在巨大的杉树林里只走了十分钟就回到了黄鼠狼的屋子前。铁锹就摆在外面,他轻手轻脚地取走铁锹,却和正好出门的老妇人撞了个正着。老妇人当即变了一副嘴脸,尖叫着让魏烺给老头子偿命。 她的手忽地化作黄鼠狼的爪子朝魏烺抓来,魏烺用铁锹挡了一下,飞快往丑人的方向逃走。 两个院子之间的距离又变得很远,奔跑的躯壳的心跳沉重地鼓动,砰砰声在血脉中回响,褪色的回忆如同绚丽的彩色油墨澎湃而来,当他第一次赤|裸着被抹上颜料的时候,当他见识到光怪陆离的世界真实存在的时候,欢欣喜悦,浑身颤抖,比此时更甚。 这点危险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 他忍住回头削下老妇人脑袋的冲动,一路将其带到三兄弟的院子,推门而入,对丑人说:“我按你说的做了,但你的邻居不是很友善,她一路跟过来了。我觉得你可以跟她讲讲道理。” “你说得对。”丑人怀疑黄鼠狼老妇人馋他到嘴的肉吃,有些生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和她理论。记得不要让锅炉里的火熄灭。” 老妇人就在门外哐哐撞门,丑人走出去和她打了一架,毫不意外地赢了,只不过身上也挂了彩。他很快回来,见铁锹上有泥,让魏烺快些洗干净回来。 魏烺照做,再次将铁锹带到丑人面前时,丑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管不了那么多,只叫魏烺躺在地上,他来帮魏烺驱寒。 魏烺知道他要用铁锹把自己铲进锅炉,故意横躺在地上。丑人过来叫嚷道:“不是这样,你得竖着躺!” 魏烺便说:“我不会躺,你来教我吧。” 丑人没有多想就躺了下去,魏烺抓起铁锹,将他整个铲起来抛进锅炉里,飞快把锅炉关上,丑人痛得大叫,让魏烺放他出去,他会告诉魏烺金银财宝的位置,魏烺默不作声,拿上铁锹,从后门离开了。 他继续往前走,遇到一个树屋。他进去休息了半天。 太阳把树屋晒得暖洋洋的,魏烺的感冒有所缓解。等到日落月升,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拿走树屋上的巨大树叶再次出发。 月色下,幽灵般的屋子再次出现。崭新的屋子,从未见过的精怪。 - “该起床了我的姐妹们!听说今天音符大人回城,我们得好好准备一番,让祂看到最完美的歌剧!” 芙影从梦中惊醒,撑着额头坐在床上醒神。 这是一间很大的六人宿舍,六张床对齐排布,有一张足够三个人同时使用的梳妆台,往里走还有盥洗室和衣帽间。白笙起得最早,摇醒贪睡的莉莉,再去为正在梳妆打扮的耶维汀编发。耶维汀是她们中最成熟的一个,旧贵族出身,每日必将棕发一丝不茍盘起来,饰以宝石。 芙影的床靠窗,她揉着太阳穴,忽然注意到窗台上站着一只黄鹂鸟。她伸手去探,那只黄鹂鸟却突兀倒下,没有了气息。她一惊,听到柯娜在门外叫她:“芙影,你让我给你带的鲜奶,快起来吃吧。” 一眨眼,那只黄鹂消失无踪。芙影怀疑只是自己的臆想。 柯娜住在隔壁,少眠,常常背着小提琴去附近的广场演奏新乐曲,在庆城人气不小,性格恬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和乐团的姐妹们一起分享。 芙影总觉得她忘了什么。 对了,今天要见音符大人。她立刻下床梳洗打扮,坐在惯用的梳妆台前,却总觉得别扭,不知为何已经不习惯桌上这些瓶瓶罐罐的摆布。 或许是刚才的梦让她有些分神,今天练舞时,芙影的状态总是不好,甚至在大转圈时差点摔倒,把姐妹们吓了一跳,连忙让她休息。贴满镜子的练舞室内,一群妆容明艳的女人围在她身边,芙影对这熟悉的场景忍不住落泪。 “你到底怎么啦?生病了吗?哪里痛?”她的舞伴法布尔伦摸摸她的额头,蔚蓝色眼睛里充满担忧,“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我们换一首曲子表演吧,不能让她带病上场呀。” “对不起……”芙影捂住脸哭泣,不知道在向谁道歉,“对不起……明明死掉的本该是我,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该死呢?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该死呀!不过要是迷人也是一种罪过的话,我相信我们就是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团体,哈哈哈。”开朗的伊斯塔娜这么说着,牵起她的手,“来吧,如果你还想跳的话,我们再试一次。” 芙影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沾湿手臂与蚕丝衣料,“对不起,耶维汀,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死……” 钢笔笔帽敲打在木桌上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一切消失不见,回到现实中的芙影双腿一软,跪坐在地,眼眶通红。 西弗琳的虚影穿着可爱的粉色睡裙,递给她一张白手帕,蹲下来歪头看她,“你和她道过歉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算了,用力哭吧,不高兴的事会化作眼泪流走。” 芙影哭得眼皮红肿才停下,用手帕一擦能感觉到轻微的刺痛。 “你其实猜到自己为什么没法站起来,对不对?”西弗琳柔声细语。 “我……我没资格若无其事地活着。为了保护我的腿,我没有抓住耶维汀的手……我怎么会这么自私?”芙影眼中又泛起泪花,几度哽咽,“后来我一直在想,要是当时死的是我该多好。” 第187章 “你的同性爱人,和耶维汀像吗?”西弗琳甩出一个刁钻的问题,“我刚才看到了,耶维汀是个细致、严谨的女人,虽然喜欢打扮这点和你的爱人不一样。” “最开始我是抱着赎罪的心情接受了她,”芙影道,“但是和她相处越久我越清楚,她不是耶维汀,谁都没法代替耶维汀,我永远无法洗清罪恶。” 西弗琳没有再问,而是说:“这是送给贵宾的小礼物,接下来请你进入城堡。好好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善良的人终将获得回报。” 第96章 童梦遗骸(三) 芙影是两队人里最快进入城堡的,任由半人高的的玩具卫兵带她前往她的卧室,没有仔细观察城堡内部的结构和风格。情绪低落的她急需一场睡眠来调整。 卧室里静悄悄的,玩具卫兵离开,行走在漫长的走廊上,准备迎接下一名客人。 城堡的内墙以天然的奶油色为底,用朱砂、青金、金箔为饰,被细致地做出渐变效果,可以说任意一面墙都价值不菲。地板用沾满萤囊液的白玉铺就,日色渐息,幽蓝的微光照亮玩具卫兵的黑色小皮靴和麻灰色裤管。走廊一侧等距排列着落地窗,窗对面挂着油画,有各式生物,也有西弗琳自己。 尽职尽责的卫兵带来下一个人。这个人在卫兵的背后偷偷左右打量着,看到卫兵只是径直往前走,自作聪明地从墙上抠下一块金箔。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摩挲,是打开储物空间的习惯动作,但他却失去了该有的感知,只好莫名其妙地把金箔揣进兜里。 玩具卫兵将人带到卧室,却不急着离开,转身将门关上,“我不明白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偷窃?” “你看到了?”偷金箔的人吓了一跳,故作镇定道,“我没有偷窃,只是摸了一下而已。” “此地禁止偷窃。”玩具卫兵说着,爆发出强大的攻击力,用枪上的刺刀解决了此人,拍拍手,外面走进来一个玩具娃娃,一副女仆打扮,熟练地清扫地上的垃圾。 玩具卫兵继续去迎接下一个人。 - 龙雨想的办法很简单,只要不让大女儿接触女巫,后面的故事就不会发生,但只要他们一家人一直留在这里,就算他比泥瓦匠更辛勤地劳作,也没法保证能比泥瓦匠挣更多钱补贴家用,不让大女儿饿到出门找吃的。 于是他和妻子商量到镇上去做买卖,卖掉这个屋子不再回来,妻子自然不同意:“我当然知道在镇上做买卖更轻松赚钱,但我们哪儿来的成本租房和进货呢?” 于是龙雨给妻子露了一手“魔术表演”,说:“这是我做梦的时候一个精灵教给我的,它说我们一家都是勤劳善良的人,所以它愿意教我赚钱的法子。” 妻子心想这倒是新奇。她对“精灵”的夸赞十分受用,笑容满面:“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今晚让我们拿出珍藏的兔肉,都吃饱一点,明天我们就出发去镇上,我表演,你收钱。” 晚餐果然不只是蔬菜豆汤和口感粗糙的面饼,妻子切下两只兔腿,她和泥瓦匠一人一个,一个兔头分成两半给女儿们吃了。孩子们也知道家里穷困,看到碗里的肉十分惊喜,小心翼翼地吮吸兔头上的肉汁,不舍得马上吃掉,吮一下就着嘴里的肉味吃一口饼,等吃完了饼,还没吃完兔头。直到妻子说要洗碗,她们才用舌头和小牙齿把每一丝肉刮走。 当晚大女儿果然睡得很香,没有偷溜出去摘苹果吃。龙雨随时注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确保不会发生意外。早晨天刚亮,妻子把他叫醒,两人用一辆小板车拖着孩子们和食物,朝镇上走去,到镇上立即吆喝起来,请大家来广场上看免费的表演。果然有很多人被吸引,跟着他们往广场走, 镇上的人都没见过凭空取物、又能将东西变得不见的本事,更别说用手指搓出火苗、随意洗牌却能猜出所有纸牌的数字之类的惊人技能,等他表演完毕,妻子便用帽子接住看客们抛来的硬币。等到下午,他又来表演了一场,收获了同样多的热情。 妻子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女儿也兴奋不已。 龙雨跟看客们约定明天还会过来表演,之后便带妻子、女儿们去集市买食材,他们今天赚了不少硬币,妻子大方地买了一块羊肉,一条十公分长的鱼,以及少量昂贵的香料。就这样钱还剩下不少,妻子怕放在自己身上被人抢走,嘱咐泥瓦匠贴身带着,别让小偷摸走。 很快,他们靠这个办法赚了不少钱,在小镇上安家落户,连城里的人也邀请他去剧院表演。有了专门的表演场所,龙雨又加入了密室逃脱、刀下逃生、“切割活人”等听起来就很刺激的表演,让富商贵族们一掷千金。大女儿来到城市,和王子提前见面,两人依旧一见钟情,王子承诺等大女儿十六岁时就来娶她当王妃。 提前将故事推进到结尾后,龙雨便从中脱离。 睁开眼是雾蓝色的圆拱形穹顶和白玉色的四根承柱,整块白色大理石地板,仔细一看,穹顶上绘制的是西弗琳落入海中的一幕。高台上属于西弗琳的王座以黄金为支架,坐垫和靠背处纯白柔软。西弗琳穿着草莓色的藕节长裙,头上戴小小的公主王冠,纯黑的羊毛卷披肩长发、浓密的眼睫毛、湛蓝的水润大眼睛以及粉白的肤色,都让她看起来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她站起来只有一米高,蹬着小皮鞋神气地走到龙雨面前,双手叉腰:“你这个人还真是狡猾,我精心安排的波折都被你搅合干净了。” 第188章 龙雨失笑,没想到西弗琳最先关注的是这点,“可是你安排的剧情太长了,我想早点出来。” “这可是故事的精髓所在!只有曲曲折折、波澜起伏的故事,才能抓住读者的心,要是我只写平淡幸福的故事,可不会被称为天才。”西弗琳不满地双手叉腰,“算了,不和你这个业余人士争论。你可以现在用掉贵宾卡的一次机会向我提问,又或者通过第三场试验后让我回答两个问题。作为■■的从神,就算我几千年从没离开过城堡,也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哦,怎么样,你要现在用吗?” “我想再等等。” “哼,我就知道你们大多数都很贪婪。我得警告你,第三关可不只是考验智力,还要考验运气哦。” “西弗琳。”龙雨叫住走来走去的小女孩,“你在紧张吗?独自一人在城堡里生活了这么久,和人交谈的时候不适应?” 西弗琳摆手:“才不是,是有人闯进了别的故事世界!招待到此为止,卫兵会带你进去,我得去把童话世界维护一下。” 临走前龙雨还听到她嘴里嘟囔着:“真奇怪,我明明没有开放黑暗故事集,他是怎么闯进去的?” “不是童话,而是黑暗故事集?” “是啊,我死后写的故事。”西弗琳诡异地笑了。 你不能指望死人写的故事有多善良、浪漫,不把主角折腾死就不错了。 - 月亮在天黑的时候出现一刻钟后就被乌云遮挡,凌晨时出现一次,等到天快亮时再出现一次。魏烺进来后的五个夜晚次次如此。 这一点在上一晚被他偷听到的对话证实绝非偶然。 魏烺用五天摸清了故事脉络。这个故事的主体在某个森林,森林里一共有五家精怪,每家都不是他要找的“好精怪”,而是凶残吃人的恐怖怪物,除了黄鼠狼、三兄弟,还有蛇、猴子、熊。 第四晚魏烺亲眼看到猴子用一块毛毯召来乌云遮住了月亮,第五晚熊在吃他之前自言自语“还好月亮看不见,哎呀,要是让它生气就难办了”。 他猜测月亮是这个世界的关键,但他还不知道如何破局。毕竟童话世界不讲逻辑,魏烺很难从表面推出月亮的运行逻辑和触发点。他只能在月亮出来时尝试可能的办法。为此,他承受被追杀的风险带走了五个精怪家的道具,将它们摆在月下,结果月亮对这些东西毫无反应。 可关键不在道具还能在哪里,难道要杀掉遮挡月亮的猴子才算赢? 第六晚魏烺藏在一棵大树下被啄木鸟啃出的树洞里,没有回到任何一个精怪的家。昨晚他趁出来找他的精怪不注意藏在它家中,早上回家的精怪肯定发现了家里有人闯入的痕迹,同样的招数没法用第二遍。 黑漆漆的狭窄树洞反而比看似温暖的房子更让他安心。但他只休息了半夜,后来精怪们也发现到处找不到人,正拿着火把四处寻找可能藏人的小角落。 有擅长爬树的猴子在,魏烺不敢在一个树洞里久待,他提前找好了三处树洞,准备等猴子检查过其中一个之后就更换位置。 猴子果然抓着火把爬到树上检查树洞,“这里没有,”然后它凭借交错的树枝荡到另一棵树上,“这里也没有。” 猴子在树上比魏烺想象的更灵活,他只能用幻术隐蔽身形,慢慢挪出树洞,回到地面,悄悄朝被检查过的树洞走去,树洞离地两米多高,他双臂一伸,轻松爬上去,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饥饿的熊决定不再继续找,猴子还在树上来回晃荡。魏烺估算着差不多该到月亮出现的时候了,猴子的动静也消失不见,他慢慢放下警惕,靠在潮湿的树洞内壁上。身后突然传来树皮折断的脆响。 魏烺敏锐地感受到危机,果断离开树洞回到地面,跌落的瞬间他回头一看,猴子的身体变得跟树一样高,折断的树在它手里就像一把重剑,尖利的牙齿泛着金属般的光芒。魏烺打不过猴子,只能逃跑。 猴子跑得飞快,追上来的速度称得上恐怖,魏烺只能不断变换方向,不知不觉逃到河边。黄鼠狼曾让他在河里清洗铁锹。夜里河水显得幽深黑暗,魏烺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潜入水中。 河水比想象的更凉,接触的一瞬间,魏烺浑身的毛孔都缩起来了,浑身上下都在全力抵抗寒冷。他屏住呼吸,抓住水底的水草,不让身体飘上去被猴子发现。 河面上还能看到巨大的黑影,黑影跳下来在河水里瞎找了一番,一无所获。月亮快出来了,黑影发出不甘的怪叫,拖着湿漉漉的皮毛四肢并用跑回家,而后,一轮银灿灿的圆月咕咚一下冒出来,在河水中留下光斑倒影。 魏烺在河底凝视着触手可及的月亮,突然松开抓着水草的手,对着水面做出敲门的动作。 水面上的倒影随之碎裂,波纹一直荡漾到河岸,两只彩色的小鸟从影子里钻出来,魏烺浮出河面,捋了一把头发。 两只小鸟一唱一和:“是在森林里迷路的旅人吗?” “如果今晚无处可去,就来我们的家休息吧!” “我们准备了蜂蜜、热茶和可口的白面包。” “还有棉被、床铺和缝补衣服的针线。”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们会守护在你的身旁。” “只要你不辜负我们的好意,你可以常来我们家做客。” 魏烺点点头。两只小鸟叼住他的衣袖,将他带向月亮。漆黑的乌鸦凝望着一切,沙哑地祝贺他:“恭喜你找到回家的路。” 第189章 他眼前一花,看见一脸好奇的西弗琳站在他面前。 第97章 童梦遗骸(四) 子夜,铜钟敲响足足十二下,再也不会有新人进入城堡。如果有人从高空俯视,就能看到往日阴森黯淡的城堡从垂暮的幻觉中醒来,灯光排布紧密,像从鸟笼的缝隙里迸出。每一个房间住一个人,人类把城堡装点得金碧辉煌。但这一切依然被浓雾遮蔽,留在外面的人毫不知晓。 所有人都能在此得到片刻安宁,无论第二天要面对何种新挑战,至少此刻他们不必担心生命安全问题。 城堡的主人甚至慷慨地为所有人提供了早餐、下午茶和晚餐,早到的客人能尽情享受几个世纪前流行的美食。所有人的衣柜里都有几套精致的礼服和不同款式的睡衣供客人选择。但真正放心享受“高档旅馆”的人不多,他们依旧把来到城堡的其他人视为对手,尽可能地利用规则给对手使绊子。 最常用的手段是破坏邀请函,然后请卫兵驱逐“混入城堡的无耻之徒”,又或者诬陷偷窃,将一些小对象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别人口袋里。后者自身也有被检查到的风险,加上有一点点操作难度,因此会这么做的人不多,少数几个都被其他人防备着。 钟声响起的第二天,所有人在房门的夹缝里发现了一张粉色撒金信纸,上面写着比他们从外面弄来的邀请函更详细的城堡规则,以及一场晚会的邀约,请所有人携带邀请函出场。 比起“一个月”,大多数人更在意的是“晚会”本身。 “晚会?”某些看到信纸的人吃惊道,“原来邀请函不是摆样子的?”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挑战就在晚会上?” 龙雨在走廊留了几个指向自己房间的暗号给魏烺,第二天早上九点,听到有人有节奏地敲响房门,龙雨迅速把人放进来,两人在茶几两侧坐下,龙雨在整套四只的描金陶瓷咖啡杯里倒了三杯红茶,加入一勺特制奶粉慢慢搅拌,当红茶呈现与咖啡相近的色泽,他将搅拌勺放到杯托边,将其中一杯递给魏烺。城堡主人贴心地为客人留下了饮茶建议,他昨天试过,味道不错。 魏烺眼神疲惫,或许需要喝点茶提神。 “谢谢。”对方接过这杯茶,手指外侧碰了一下杯壁,随后继续搅拌,等它冷却到适合入口。 龙雨给自己这杯又加了一颗方糖。 不久符显影也来了,三个人坐成等腰三角形。对于龙雨泡的茶符显影皱着眉喝下去:“好甜。” 听到魏烺说龙雨自己那杯还加糖,符显影一脸敬畏。 再次见面当然不只是为了确认彼此的安全,几句闲谈过后,他们开门见山地谈起下一步行动。 “第一,城堡把每个人分隔开,而不是让一个队伍住在一起,所以我们得做好单打独斗的准备。但是,我希望我们三人能无条件相信彼此,绝不背叛彼此,这样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们就能放心大胆地向彼此求助。” 龙雨和符显影对魏烺说的第一点没有异议。他们本就来自同一个组织,不是临时拼凑的队伍,对彼此更放心。 “第二,城堡更新的规则可以说是专门为内斗准备的——比如怀疑其他客人偷窃了您的物品,请在至少有十个人的见证下搜查对方及对方的房间,如果您搜查不到,那么您将被视为诬陷,受到惩罚——我相信城堡不会无缘无故写下这条规则,肯定和我们之后的挑战有关。” “其他包括进一步限制神力等级、限制术法内容、限制活动时间,都是在削弱我们,在西弗琳的城堡里,我们会变得力不从心,任由西弗琳主宰。” 城堡内禁止客人使用储物空间,所以不担心客人把偷窃来的物品放进储物空间里带走。这一条就是不小的打击,很多人学会技能后习惯将物品储存在空间内,衣服、食物、武器,现在都不得不换成城堡提供的。 这是最不起眼也最直接的威胁,足以让警惕的猛兽们提心吊胆。一旦失去免费的供给,难以想象城堡会出现何等人间惨剧。 “第三,我对接下来的挑战有些猜测。基于变更的规则,城堡会一直鼓励我们内斗。西弗琳应该会抛出足以让所有人心动的条件,引诱一部分人动手,搅乱局势。我想,我们在下一场挑战中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证存活。” 符显影没什么能说的,一直在点头。 龙雨在看窗外的花卉田,城堡用红、黄、粉、紫四色郁金香排列出奇怪的图形,浓雾散去后所有住在这边的人都能看到掌心那么大的蓝色蝴蝶扇动鳞翅频繁采撷,翅背上的图案平铺如一张鬼脸。 称不上恐怖,但似乎预示着不祥。 - 按照邀请函的上说明的时间,绝大部分人选择按照规定换上礼服,按卫兵的指引来到城堡中央的宴会厅。角落的小厅坐满了人,出于谨慎心态,没人动公共区域的任何食物。 不会有人不来参加晚会,所以在场的就是全部人数。龙雨随人流入场时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遍,“不到一千人。” 来的时候可能有近百万人,能进入城堡的却只有不到一千人,这个淘汰率简直惊悚。 等所有人进来后,卫兵关上大厅的门,一名蓄着短胡须的男人牵着只有他腿长的小女孩最后走进来,站到大厅的讲话台上。 “欢迎各位进入城堡,我是这里的主人,维特·伊斯特尔。欢迎各位来参加我的小女儿,西弗琳·伊斯特尔的九岁生日。” 第190章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快这些风趣的客人也不再捧场,但维特依旧滔滔不绝,向所有来宾得意地介绍他的天才小女儿和她的作品。 龙雨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西弗琳的异常,大部分人面色平静,心不在焉地听维特讲话,只待第三场挑战出现。没错,西弗琳·伊斯特尔不是多么值得注意的名字,任何一个教派的宣传书都不会提到她。她不属于现存的任何教派。 不会有人知道西弗琳死在九岁生日宴后。 龙雨疑心,第三场考验已经在枯燥的发言中开始了。 维特讲话的时候,西弗琳一直站在他身后,偶尔移动半步免得父亲激动挥舞的手砸到自己头上。龙雨从她眼神中看到了属于小孩的没耐心,但她依旧很听话地站在那里,等待父亲说完。 “再次感谢诸位愿意抽身来到这块美丽的岛屿,”维特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作为回报,城堡会为大家提供一切生活所需,让大家在海岛上尽情享受欢乐时光!” 梅洛奇娅当即起身往看台走去,透过冷色玻璃窗,外面果然是一片汪洋,白雾、迷宫消失不见,天空看起来广阔无垠,浑圆的残阳落在天际在线,云一遮,消失不见。 不只是她,很多人都想亲眼确认环境的变化,在意识到四周都是海水后,有些聪明人已经想到了隐患。 他们要在城堡里生活半个月,尽管维特向所有人保证每天的食物都是新鲜丰盛的,衣物、房间有专人打理,不存在任何短缺,但他没说一旦失去供应,城堡里的食物够所有人吃多久。 维特讲完后晚宴正式开始,管弦乐队演奏欢乐的歌曲,一切波澜都掩盖在平静的表象下。长餐桌上铺垫棕色花边桌布,专为宴会采摘的鲜花慢慢不再挺立。魏烺望着西弗琳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后,没有跟上。他不认为那是真正的西弗琳,而是按既定程序行事的机械。 不过已经有人跟上了。 他端着酒杯轻抿,桑葚果汁般的色泽在唇珠上停留一瞬,又融入下一口酒中,假装没有注意到另一道时不时扫过来的视线。 似乎在迷宫里遇到过的黑发红眼的男人,笑容迷人地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用来跳舞的区域,和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舞伴手牵手、身贴身地随着节奏迈出舞步。 “就像音韵的信徒一样。”芙影复杂地望着那道身影,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感。 西弗琳的时代,世界降下的权柄寥寥无几,而且世界仿佛有意识一般相当偏好非人类,与人类有关的主动降下的权柄只有两次,第一次是西弗琳,第二次是时间之源流。 正如蛇夜间的问题答案是“人类和其他生物最大不同在于创造力”,人类最初被馈赠的礼物微薄却重要,自此后才诞生一切,创造概念后孕育出新的权柄,比如音韵、欺诈、放纵之类。 所以在西弗琳的时代,歌舞是自由的、无关信仰的活动,人类只祭祀天地,宴会上出现歌舞是很平常的事。换到现在,大概只有赫莱蒙思城才能自由歌舞,其他多半属于教派活动或者诞生于对神明的歌颂,谈不上半点享受。 虽然曾有人质疑如此极端的分权会让人类社会分崩离析,但微弱的声音最后还是会被信仰的热潮淹没。 坐轮椅的身影很显眼,其他三人迅速找到芙影的位置,几个人找了个人少的看台,从外面关上玻璃门,不知在谈什么,最后占卜家一个人走开,安娜和梅洛奇娅留在芙影身边。 符显影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晚宴。 宴会进行了三个小时,当大门打开后,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感到十分疲惫的人群回到休息处,简单洗漱过后沉沉睡去。紧挨岛屿的两艘大船在黑暗中逐渐离岸,朝不知相距多远的陆地驶去,头顶的蒸汽在夜幕破开一道白。 第二天早上六点,所有人被敲门声惊醒,送来早餐的女仆告诉客人一个惊人的消息。 “西弗琳·伊斯特尔意外去世了,主人已经将游轮封锁,很抱歉各位客人,你们暂时不能离开这座岛,因为主人说凶手肯定是客人中的某一个。” 第98章 童梦遗骸(五) 对魏烺和龙雨来说,这个消息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龙雨吃过早餐,按照女仆的要求七点前往与这栋楼走廊相连的礼堂,礼堂蓝色的屋顶莫名眼熟,是从童话世界离开后来过的地方。只不过现在的礼堂里摆放着整齐的长凳,人头葫芦般一排,不过是从后往前坐,前方的座位是空出来的。 维特依旧长篇大论,然后才转入正题,请所有人帮忙揪出谋杀西弗琳的客人。 “凶手一定在客人之间!”维特气愤地挥拳,“整个城堡的人都很喜欢我可爱的小女儿,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以上便是维特的所有“证据”。 约等于什么都没说,仅靠怀疑就兴师动众,但众人又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行事,揪出凶手。 有人说看到昨晚有人跟着西弗琳从侧门出去,也有人说看到西弗琳喝果汁的时候有人凑近搭话。很快被提到的人就被周围人揭发出来。 这些人推推搡搡,又牵连出更多人。场面吵闹不休,跟夏天的集市一样混乱。 维特先生还强调:“任何人都有可能说谎!” 其实没人在乎他的废话,对客人们来说,这是把潜在对手投出去的不容错过的好机会。所有人只是尽力地甩开嫌疑,将话题引到最显眼的几个人身上。 第191章 很快,最开始就被怀疑的几个人就被投出去,由管家带走。 第二日也在表面的平静下度过。 符显影没忍住跑来找魏烺解答疑惑:“这么多人居然都选择什么都不做?我们剩的时间并不多,这样白白浪费的话后面不会更紧张吗?” “昨天着急的人今天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就算那几个人奋力反抗,管家也能把他们带走处理。当然,最关键的是目前局势依旧不明朗,我们就算想着手准备也找不到方向。” 符显影若有所悟。 梅洛奇娅也有同样的疑问,但她现在的工作是保护好芙影。昨晚占卜家和芙影发生了口角,似乎牵扯到一桩旧事,两人暂时在冷战,但占卜家总归不放心芙影,让梅洛奇娅和安娜轮流照顾。 会后芙影说要四处走走,她被杂事占据了脑子,刚才发生的事她半点没听。 梅洛奇娅想着花园里的风景还不错,便推着轮椅来到花园附近。周围住的人都是来得比较早的,芙影看到熟悉的身影,抓紧膝盖上的黑丝绒长裙,没有上前打招呼,盯着那道身影直到结束。 却有一道陌生的温和嗓音从身后响起:“美丽的女士,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在庆城,这种听起来轻浮的搭讪恰巧被认作当地人热情外向的表现,芙影下意识回头,看到阿赫拉正和一个将蓬蓬的卷发扎成马尾的小姑娘说话。 “这里是我的房间,”阿赫拉双手交叉,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姑娘,“或许您是走错房间了,需要我送您回房吗?” “不用。”穿米白色长款背心裙的苏尔嘉利娜·银雀谨慎地后退一步,“我只是经过。” 只是路过嗅到不祥的气息驻足往这个房间瞄了一眼,就被房间的主人抓包,还真是坏运气。银雀飞快地跑开,不愿意和这个奇怪的男人有任何接触。临走前她朝芙影看了一眼,希望对方别和阿赫拉搭话。 但芙影并未感觉到任何异常,甚至没有多看银雀一眼。她深深地注视着阿赫拉,从他身上能感受到与音符大人相似的神秘,她笃定阿赫拉也是强者。 阿赫拉的视线扫过来,“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有的事。话说刚才那是谁,准备陷害你的人吗?”芙影道。 “不知道,或许是谁派来打探消息的吧,如果那么年轻的孩子就要被迫偷窃,我会感到难过的。” 芙影被这话逗笑了,梅洛奇娅却不自在地耸肩,道:“我们到花园里去吧。” 她暗示芙影离开,芙影却邀请阿赫拉一起。在花园里,芙影让梅洛奇娅找女仆倒两杯茶来,梅洛奇娅片刻后返回,看到阿赫拉搭在芙影肩头的手刚刚收回。芙影没有察觉任何不适。梅洛奇娅停下脚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倒不是担心芙影对别人产生不应当的感情,她见过芙影和占卜家相处就明白两人的情谊并不浅薄,但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会发生糟糕的事。 “芙影!”梅洛奇娅快速走过去,“我觉得你该和占卜家小姐认真谈谈,别在城堡里闹矛盾,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我带你去她那边。” 她不由分说推着轮椅走掉,去占卜家的房间,跟她说了这件事,隐晦提醒占卜家迁就芙影一点,别被不怀好意的人钻了空子。占卜家避开芙影摇头,语气苦涩:“从进城堡起她就在躲我,我根本不知道原因。” 占卜家也拿到了贵宾函,但她选择之后获得两次提问机会,西弗琳也没有对她说多余的话,两人只是很普通地见了一面。她根本想不到西弗琳答应让芙影减轻罪恶,却揭开她潜意识不敢回想的往事,为她带来更深的恐惧。 - 沉寂百年的古堡藏书室今日迎来一位客人。 西弗琳权柄特殊,城堡里的书籍应是世界上保存最多最完整的。龙雨向卫兵展示过贵宾函才被允许进入。外层的书快被灰尘淹没,不扫开灰尘都看不清平面印刷的字迹。往里面走的书籍年代更远,十分贵重,才时常打理。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龙雨从前也不怎么喜欢阅读,不理解这些歪歪扭扭的文字为何需要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来保存,现在却感谢人类的“多此一举”,让他对自己模糊记起的几件事有个时间概念。 原来他死亡的时间距今已有两千八百年了。 从一千三百多年起,史书上常能看到龙涟的身影,秩序之名得以远扬。所有人都知道秩序藏品无数,也不知道为何成为神明后还要耗费千年寻找这些绝世珍宝。有人认为是为了对付蒙拉在不断提升实力。 那些珍宝有一部分是制作这具身体的材料。 龙雨看着陈旧书籍上记载的关于龙涟的事迹,心酸得无以言表。他真心将龙涟当至亲看待,只要想象后来龙涟经历了多少苦难就忍不住叹息。 第二天一晃而过。 第三天,形式骤变如一枚棋子被掀翻砸在瓷砖地面后整盘棋零落满地一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昨晚再次出现了杀人案。守在城门后的两个卫兵被人抹了脖子,尸体留在路边,无人处理。维特宣布所有人必须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能离开。 “看来是淘汰赛了。”梅洛奇娅皱眉,严肃地对安娜说,“我们得寸步不离地跟着芙影才行。” “要不是禁止随意闯入他人房间,睡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办法。” 第192章 可以把人分隔开。怎么看都是方便凶手下手。 随后是连日的兵荒马乱,人类对人类举起刀,人类让卫兵带走人类处理掉,人类争抢着将自己选定的目标定为凶手,容纳千人的礼堂慢慢只能坐满小半个,而且还在飞速减少。 银月弯弯的夜里,海涛怒吼不止,龙雨听到隔壁传来分娩的猫一般痛苦的叫声,短刀在木头里刺入拔出大概七八次,位置就在挨着他的这面墙中间。窗外的鬼脸蝴蝶飞错了方向朝他奔来,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注射器大小的血点。龙雨关上窗户,捏死吸血的蝴蝶,看了一眼隔壁。 难怪有那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里,竟然是被不起眼的蝴蝶吃掉了。 “但西弗琳为什么要在城堡里养一批吸血蝴蝶?”龙雨皱眉。 第七日,芙影被推为凶手,被占卜家、阿赫拉和檀许保下,主要是有檀许插手,正神信徒不敢做声。于是众人另选了一个倒霉的独行侠。礼堂里的人数只有最开始的五分之一,剩下的要么抱团要么强大,都不是好惹的。 维特似乎陷入审判的狂热,他的目标已经不是抓出杀害西弗琳的凶手而是帮助客人排除异己。也没人觉得这样不对劲。在人员逐渐精简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刻意清理弱者,反而盯上了强者。 越是一路走到现在的人越是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要是自己把其他人都清理干净而被别人摘走果实,想想就令人发狂。龙雨、符显影这样默默无闻的人则一直没被他们放在心上,芙影明显是个残废弱点太明显更不用优先考虑,只有魏烺和占卜家那边多了不少麻烦。 人数只剩下十分之一,龙雨不祥的预感几乎凝成实质。 这么多人为了实现愿望进入城堡,折损率却如此恐怖,就好像心之城根本不准备给人活路,它只希望越多人死在这里越好。 但原因呢?作为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世界,心之城为什么要故意杀死这么多人? 第八天,物资船没有来。城堡里的美味餐点没有昨天那么新鲜。餐桌上没有新甜点。维特抱歉地告诉大家,物资船触礁沉没了,短时间内大家得过得节俭一点。 龙雨透过落地窗看到一场争斗,两个团体的人擦肩而过时互相冒犯了几句,就在花园旁边打了起来,把满地玫瑰打得七零八落,像揉成一团的废纸,不少人的胳膊上多出了被玫瑰藤刺伤的划痕。随后这些人干脆扯下玫瑰藤当武器朝对手甩去,他们放弃术法,展开原始的肉搏战。最后谁也没赢,都挂了彩。没有任何人死亡。 没有尸体。 西弗琳的尸体又在哪里呢? 龙雨记得按照人类传统,受看重的、值得尊重的人死去后,总有人为它举办葬礼。但是维特、管家和城堡里所有的卫兵女仆,都没提起过西弗琳的尸体,仿佛她死后有关她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对啊,”龙雨顿悟,“所有人都没见到西弗琳的尸体,维特也没说西弗琳死亡时的细节,却一直让所有人抓凶手。他根本就不在乎凶手是谁……我们依旧处在西弗琳的故事中从未改变,维特只是西弗琳故事里的‘父亲’,一个被设定好的木偶,帮西弗琳完成真正目的的杀人机器!”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城堡需要强大的人的尸体,这就是西弗琳的目的!” 第99章 童梦遗骸(六) 仔细回想,维特或者真正的西弗琳从未说过这是淘汰赛。维特甚至没说过淘汰到剩多少人才算结束。大部分人都被经验误导,自作聪明地以为这是淘汰赛,进而对同类痛下杀手。 就算能推断出片面真相,还要能找到西弗琳的尸体才能结束这场挑战。龙雨抿唇思考,这么大的城堡,维特会将尸体藏在哪里。 其实还要加上海岸才是整个可探索区域,但西弗琳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让自己的尸体在海里飘太久……吧? 龙雨并不确定。为此他甚至绕着海岛外围走了一圈。海里干干净净的,没有鱼虾贝壳珊瑚礁,只从远处看上去很美。看来西弗琳没打算把这个地方当成舞台。 但是城堡那么大,谁知道尸体会藏在哪里? 就在龙雨独自行动时,魏烺的住所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他看起来很懂礼貌,只是站在门外,双手插兜,也可能是顾忌规则。 魏烺没有和他交谈的意思,目不斜视地开门。阿赫拉抓住他的手腕,魏烺冷笑,对上阿赫拉无辜下垂的眼。 “你对不感兴趣的人还是这么没耐心。” 魏烺清理灰尘一般拍开他的手,“这位先生,我不记得我们认识?”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对陌生人这么冷漠,那我一定会伤心欲绝,毕竟人类本该是友好善良的种族,对吧?” “你找我做什么?” “我只是注意到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位放纵之神,正好我也不喜欢他。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趁此机会连手除掉他,你觉得呢?” “不怎么样。”魏烺拉开门,换一个人吧,相信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队友。” “不,你是不同的!虽然我不清楚原因,放纵似乎对你有几分宽容?”阿赫拉眯起眼睛,“但你和那两个信徒不一样,我想你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异之处。” 魏烺估摸着阿赫拉只看到前两天檀许和他打招呼,并不清楚深层关系。 欺诈用信徒的身份行走世间,本该是不让任何人知道的,檀许能猜到大约是多年共事熟悉他的作风,他也为了让龙雨走上既定道路在“赤潮百景之乡”露过面。 第193章 还好阿赫拉最多只诞生了十年,虽然聪慧过人,但很难搞清众神之间复杂的关系。 魏烺已经快关上门了,又回头看了阿赫拉一眼,“进来。” 阿赫拉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 时间还剩五天的时候,存活人数进一步衰减。 人数的减少并不能让剩下的人安心,每个人都表情都冷峻压抑,这场残酷的审判还未结束,没人知道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谁。 要不是规定不许伤害主人,在场各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维特。只有杀了他,才能缓解人人自危的局面。 唯一的好消息是,龙雨终于的人群里找到了不起眼的苏尔嘉利娜。她是全场唯一一个习惯在腿上配枪的人,其他的就算想在身上藏点小道具以防万一也只放了刀片之类不常用的被动武器,所以就算看起来弱小也留到了最后。 苏尔嘉利娜认出龙雨的时候也很吃惊,她还以为龙雨早就死了,之前一直把这个显眼的人当作“一个长得很像龙雨的人”,直到本尊和她搭话才反应过来。 “你没死?我听天女说……”银雀吞下后半句,毕竟在当事人面前谈论他是怎么“死”的很奇怪。 “侥幸活过来了。”龙雨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而是拜托苏尔嘉利娜跟他一起找西弗琳的尸体。 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猜测,银雀表示赞同:“没错,我也发现这个世界很多地方还是和现实不太一样,而且城堡的主人一开始就把提示摆在我们面前了,那些卫兵看起来就和童话故事里的玩具仪仗兵一样。” 但银雀也有疑问:“找到西弗琳的尸体又能做什么?” “我们得找到西弗琳的尸体才能知道她的真实死因堵住维特的嘴,不然这轮挑战会死得只剩一个人,甚至没人能活下来。” 银雀点头,又道:“其实还有一点我很好奇……城堡的主人为什么要设计一个‘维特’?明明就算没有他,来这里的人也会自相残杀。” “咳。”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礼堂外,檀许从走廊的转角后走出来,不知听了多久。他选择这个时候站出来,显然是有话要说。 “关于这场挑战的设计,我想我有一定的发言权。毕竟上一次城堡设计的关卡并没有这么复杂,只是一场‘大富翁’游戏,前十为胜,胜者能见到城堡的主人,落败的,只要没死,都能顺利离开。这次增加了维特这个话事人,恐怕是因为我上次强行突破死局离开城堡。” “等等!城堡已经将所有人的神力限制到异能级及以下,居然还有人能强闯?”银雀一脸不可思议,但一想到眼前这位身份不一般,感觉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檀许点头:“西弗琳发出那么多张邀请函,让大家都来城堡闯荡,还许诺满足胜者一个愿望或者解答一个问题,从来不是抱着善心。她需要充沛的神力才能维持心之城的运作,但她本身已经是一具尸体没办法生出神力,于是不定期借助外力填充城堡的能源。你们注意过迷宫里的白雾和城堡里的蝴蝶吗?它们会把尸体以及所有逸散的神力吃掉。” 一个人用出的神力只是沧海一粟,但几十万人的加起来,却是足以达到伪神级的强大力量,足够西弗琳使用。 而知识是权柄赐予西弗琳的无上特权,来到此地的人无论求财或是求知,对西弗琳来说都太过简单,挥手便能解决。 对她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解决了所有疑惑后,龙雨叫上符显影,和银雀一起,花整整两天时间在城堡里找了一圈,除了住了人的客房,所有地方都找过,只差没把花园的泥地挖开检查了。但他们一无所获。 天黑了,但还未到宵禁时间。几人再次碰头。 银雀想拿锄头翻地,好在被龙雨阻止了:“如果尸体被埋在花园下面,那花园应该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花园的泥土很平整,连填平的痕迹都没有。” “可能我们没找到提示,只是盲目搜寻是找不到的。”符显影猜测,“既然是和童话故事有关,或许我们得去找找图书收藏室里的童话书。” 听到这话,银雀走在前面,迫不及待地往藏书室前进。他们得赶在宵禁前翻找童话书。 书本上的积灰对银雀来说并不是难题,她让两人把窗户全部打开后暂时去外面,用召风的小术法吹走灰尘,露出原本的模样。 三个人在童话书书架,忽视精致的书脊,视线划过每本书的名字。 没过多久女仆过来告诉他们,宵禁时间不远了,他们必须离开,但可以挑一本书带走。龙雨在第二排第十八本看到了《郁金香和魔术师》,银雀取下第四排第十三本的《海岛》,符显影则拿来一本《穿礼服的骷髅》。 只有银雀拿的书书名直白,另外两本都比较隐晦,但都包含城堡内出现过的东西。 第十三日,三人在藏书室里待了一整天。 第十四日,礼堂坐了八十六个人。 维特登场后,檀许突然出声让所有人安静,银雀站起来问:“你的小女儿,西弗琳的尸体究竟在哪儿?这么多天,你只顾审判,都没举办西弗琳的葬礼。” 维特生气道:“按照我国的律法,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意外死亡视为不祥,不需举办葬礼!” “可她是你最心爱的天才小女儿,不是吗?” “那我也会遵守法律!” 第194章 礼堂里除了维特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说话。没了往日吵吵嚷嚷的环境,大家才注意到维特说话时喉咙里有股独特的气音,像拨动珠帘珠子相撞。被问及西弗琳的尸体时,维特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 檀许的眼神变了,他想起今早龙雨跟他说的话,藏书室里的童话书合起来就是真相。 银雀摇头:“我认为不是这样。城堡不需要葬礼,是因为城堡的主人根本没死,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她掏枪,击中维特的脖子。砰,砰。 维特的脖子没断,但比断了更诡异,子弹穿过他射中精美的墙面,留下龟裂的弹坑,而他的脖子破了两个洞,皮肤正像纸一样燃烧,慢慢只剩下一具男性的骨骼,不知由何种力量支撑。而这支撑它的力量随着烈火逐渐消失,他跌坐在管家为他随时坐下休息准备的单人沙发上,头骨后仰。 西弗琳的“尸体”被镶在这具正在燃烧的骨骼内,慢慢睁开眼。她身上苹果红色华丽多褶的小礼服像要与火焰融为一体,同色的小礼帽上贴着两片黑纱,黑发精心打理成公主卷别在耳后。 她看起来真像个娃娃。 气氛一时比刚才还要安静。 “卫兵呢?”突然有人叫嚷,“卫兵怎么不抓她?她伤害了城堡的主人,破坏了规则!” “不对,你还没看出来吗?”有人说,“那个小女孩才是唯一的主人,我们被规则耍了!” 礼堂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没有丝毫准备就被身边的人攻击,他们怀疑结算的时候到了,但显然现场的人还是太多了,得尽快处理掉对手。 但很快这群人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某种隐形的丝线控制了全身。而在台上,西弗琳只是抬抬手,“请”他们坐回去。 “你们中可能有人听我说过,这一轮有一部分需要靠运气取胜。”她露出顽劣的笑容,拍拍手,管家从阴影处走出来,手上托举银盘,银盘里装着一个多面骰子。 “这个骰子能投出1到72的数字,你们只需要投掷便好,数字越小排名越前,排名前二十位获胜。其他人落败后可以离开。” ——多么荒诞。 所有人脸上都写着不可思议,再聪明的人可能也没想到走到这一步之后还要被小小的骰子愚弄。【心之天秤,命运之笼】又一次向他们展示残酷的真面目。 它以玩弄人心为乐。 第100章 童梦遗骸(七) 但没有人在这时候质疑西弗琳。他们见识过西弗琳对城堡的绝对掌控力,卫兵会把反抗的人撕碎。 “那么开始吧!”西弗琳拍拍手,让管家把骰子端给客人。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西弗琳没有把人隔开。 八十六个人,七十二面的骰子,至少有十四个人重复的点数,只取骰子点数最小的前二十名,依旧是囚徒的游戏。而没有隔开就意味着……客人们可以用“物理手段”提升排名。 但在骰子的点数出来前,要选择谁下手也是个问题。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时,一道温和平缓的嗓音从礼堂后方传来:“抱歉,我想提醒诸位,虽然我们没法确定谁会排在前面,但谁在动手的时候有优势还是很明显的,不是么?” 毫不掩饰的针对性让檀许回头,而对上的是十几道目光。这些目光或审视、或忧虑,很快转化成等量的恶意,朝檀许逼来。 但就比如觋诡能用基础术法轰碎城墙,权柄带来的质变体现在方方面面,就算檀许现在和他们一样是异能级,也并非毫无反抗之力,只是比神力充沛时稍微麻烦了一点,需要他活动一下筋骨。 不同教派的信徒转化的神力颜色各有差异。西弗琳坐在台上,莞尔,“就像烟花一样绚烂夺目。” 那些神力不会打到她,离她还有足够距离时便会消失,因此她看得十分惬意。她的视线在一排排空旷的长凳上扫过,注意到混乱之外,还有人在看着自己。 这一场游戏里她最讨厌的人,魏烺,正坐在最前排,与她四目相对。 魏烺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时候明明那么狼狈,对她的态度却漫不经心,就连她说破格给他一次提问的机会,他也冷漠拒绝。 西弗琳的性格还停留在孩童阶段,对于不喜欢她的人,她当然也不喜欢对方,只不过她想知道魏烺究竟为什么这么对她。他们应该从来不认识才对吧?她从诞生起就住在城堡里没出去过,不可能见过魏烺。 所以……他为什么这时候看我? 西弗琳捏紧了扶椅扶手。 骰子被管家端到魏烺面前。 他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捏起骰子放在手心颠了两下,又试探地抛了抛,然后才将骰子送进管家准备的投掷的碗装圆盘里。骰子骨碌碌转了几个圈,滑入底端,当稳定下来后,最上面的数字是“1”。 “这不可能!”西弗琳脱口而出。 但结果由管家亲眼所见,没有抓住任何把柄,点数有效。 龙雨的位置离魏烺不远,隔了一条长凳,三个人的距离。结果出来时,他仍然盯着后方的混战。留下来的大部分人习惯了神种级的神力输出强度,很容易一次性将神力抽空,檀许则打得保守很多,以防御为主,看得出用了不少技巧,加上有两位亲信帮忙抵挡一二,所以局势还算稳定。 今早,他不仅和檀许见过面,还去过魏烺的房间。 第195章 一切计划都必须在今天结束,等到明天就迟了,再也找不到西弗琳的尸体了。 死去的“西弗琳”不是西弗琳,高台上掌控全局的“西弗琳”也未必是西弗琳。他们要在今晚揭开真相,让一切走到真正的终点。 原本龙雨和魏烺连手大概能更快分析出真相,但魏烺和阿赫拉接触后十分谨慎地拒绝和龙雨同行。就算阿赫拉拥有扭曲的力量,但魏烺从镜子里看到背后粘黏上的蛛丝不会撒谎。阿赫拉确实认为魏烺有特异之处,但这不妨碍他想操控魏烺。 于是这几天龙雨在找线索,魏烺在和阿赫拉周旋。 阿赫拉的目标看上去是檀许,但也不止檀许,如果可能,他甚至期待一场盛大的易位,让心之城成为他的神国。 独一无二的心之城是来自世界的馈赠。由城堡主人制定规则连神明都要遵守,平时还可以藏起来,只要能源充足几乎无懈可击的特殊存在,虽然毫无攻击性,但称得上顶尖防具。对喜欢兴风作浪的阿赫拉来说是最好的藏身地。 最让他动心的是,心之城的主人有办法更替,只要西弗琳肯赠予,或者强行占有,这座城堡就会成为他的所有物。 当然,没有谁会傻到随便赠予。所以阿赫拉要想点办法——想想怎么让西弗琳从那个和她不匹配的位置滚下来。 他不知道西弗琳是第几任主人,但肯定不是第一任。 城堡的主体风格和童话毫无关系,像是开在高原雪地上的一朵蓝色马蹄莲,金红的太阳点燃雪地,花瓣淌出蜜的色泽,信徒跪伏,不忍惊动圣洁,其创造者必然是一位品味成熟的风雅之人。西弗琳则钟爱灿烂的红,衣裙、桌布、瓷器,苹果红、锈红、柿子红。所有一切都和建筑格格不入。 不过这么重大的计划他不会对外人讲,和魏烺商讨的只有对付檀许的部分。 魏烺一步步,靠着旋转楼梯的左侧走上高台,站到与西弗琳同等高度,气定神闲,“既然我骰出的点数是1,那么我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我想我应该有资格站上来吧?” “不对!”西弗琳回神,怒目而视,“我没有允许你上来!” “不用紧张,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清你的脸,好确认待会儿你的回答是不是真的。” “你快点问。”西弗琳的手指在扶椅的红宝石上搓动。 “那么……”魏烺的眼眸缓缓滑动朝向阿赫拉,又绕回西弗琳身上,短促地笑了一声,“谁杀死了西弗琳?” 台下乱飞的神力放轻了力道,檀许顿觉压力降了不少,所有人都盯着台上的小女孩,既想知道魏烺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又想知道她会对这个过时的问题给出何种答案。只有阿赫拉眼神阴鸷,魏烺没有履行约定询问他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意识到局面失控,但没关系,他还有蛛丝。 “……” 西弗琳神游了很久,没人知道她的思考代表何种意义,就像星空永远不会开口解剖世界,指望神明对谁交付真心简直妄谈。 她只是坐在那里,忽而垂目,睫毛下坠落一颗饱满的泪珠,天光透过玻璃穹顶,为泪珠点染暗火的色泽,像干涸的血。 有一瞬间,城堡里的所有动静都失去了声音,没有勉力后的喘息、金石相撞的刮擦,管家一只脚停在半空,紧张的场面变成一出滑稽的哑剧。而后猛烈爆发的声波击碎了两侧的玻璃窗,斑斓多彩的玻璃碎片散落成扇形,龙雨伸手挡住头部,手臂被划出好几条口子。 ——毫无疑问源于权柄之力。 但不知为何,展露出来的权柄似乎和【知识】没关系,反而倾向于【时间】。 西弗琳抿着唇,故作镇定地开口,颤抖尖细的嗓音暴露了情绪。 “我曾三次落水。” “第一次是在河边,不小心从岸上掉下去,不仅没死,还获得了超越凡人的才华。第二次被他人出于嫉妒推下瀑布。第三次是我的父亲,维特·伊斯特尔亲手将我沉入海中,他掐住我的脖子,直到确认我窒息为止。但他没想到,当他松开手后,我又活了过来,他更害怕了。那个时候外界都在传说我从死之国借来了智慧和生命,视我为怪物,但只有我知道,我只是足够幸运。” 魏烺微微侧头,轻声道:“所以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害过谁。”西弗琳道,“我遵从母亲的遗愿,没有对任何人实行复仇,但我足够幸运,世界会为我达成心愿。” “我的父亲会将我沉入海中,是听城邦中的大巫说我弱水,一定会死在海里。所以当父母双亡、我被大巫驱逐离开城邦后,我选择跳进海里自杀。” 但好运再次眷顾了她,她重新睁开眼,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赐予权柄的普通人。 西弗琳的权柄是【幸运】。 “管家先生,还有在场的各位,都听到了吧?西弗琳死于自杀。”魏烺转身摊手,“要是一开始就问清楚,各位就不用打打杀杀了。” 阿赫拉目光沉沉。 檀许笑得无奈,“难怪。看来我属于不幸的一方。” 西弗琳和檀许对视一眼,继而双眼放光,几乎要从扶椅上坐起来:“那么你来帮我不就好了?檀许,现在你过来保护我,我就把你的‘愿望’还给你!” “愿望那种东西,舍弃又如何?” 出声的不是檀许而是阿赫拉,他朝前排走来,手一转,场上将近一半人突然同时对檀许出手,神力在同一位置留下痕迹,在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强韧的屏障被迫承受过度的压力,裂开蛛网般的缝。 第196章 束玉卿紧贴芙影站着,梅洛奇娅和安娜挡在她们身前。 全场唯一面不改色继续工作的也只有管家了。他来到龙雨面前,用一成不变的姿势将骰子递给他。 龙雨随手抛出27。虽然是靠前的数字,但机会渺茫。 “你看,因为你设下的规则,他在这里自身难保,更别说保护你,不如选择我怎么样?” 西弗琳拼命摇头:“才不要,你身上的气息看起来简直就是不祥本身,选择你的话连我都会变得不幸的。” “我真嫉妒你的幸运。” 阿赫拉从下一个人手中取走骰子,掷入盘中,顶端朝上的数字是69,非常靠近末尾的点数。他没有离开,而是再次抓起骰子,重新投掷,结果又是69点。又投,还是69点。他用两只手指紧捏骰子,捏到指关节隐隐作痛。 站在他身边的人注意到这个巧合后不可置信地盯着小小的骰子,“这不是普通的骰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枚骰子上的数字代表的是我们的幸运值。各位,你们中有几个人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幸运?真可怜,走到这一步还是被祂戏耍了。” 眼看人群再次蠢蠢欲动,银雀咳嗽一声给出信号后果断掏枪击碎了穹顶。 从天而降的碎片砸在每个人头顶,痛叫声此起彼伏,银雀甩了烟雾弹,魏烺则趁机抓起西弗琳的手从侧门离开。符显影、龙雨和银雀则从正门偷偷溜回藏书室,在那里接应西弗琳。 等他们做完一切回到各自的房间,果然不断有人敲门搜查,但一无所获,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魏烺把西弗琳藏进了书里。 西弗琳自己写的书,她最清楚走出来的办法,但魏烺赌她不会在天黑之前出来,不然很快就会被抓住。天黑后,他们赶在宵禁前回到藏书室,带着西弗琳登上停泊的游轮。 接下来只剩一个问题。 “你想跳下去吗,西弗琳?”龙雨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我们虽然希望回到现实,但不打算强迫你,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想的。” 西弗琳挺着胸脯并未犹豫:“我会跳下去。当我选择这篇故事作为剧本,就已经做好了跳海的准备。而且,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不想让他追上来。” “能看出他是什么吗?” “看不出来,但是他身上好浓的邪物气息,让我很不舒服,要是我能直接决定不让谁进入城堡的话,他肯定会被我关在门外的!” 甲板上传来其他人走近的脚步声,符显影警觉地抓起符纸盯着来源方向。走出来的是束玉卿一行人。他松了口气,却听到西弗琳焦急地说:“不要被骗了!和我一起跳下去!” 不等他多想,龙雨已经抓住他的后领带着他跳了下去。 甲板有二十米长,束玉卿皱眉问梅洛奇娅:“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们靠近一点吧。” “等等,她好像很怕我们,我们后面有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啊。”安娜没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继续往前走,却发现手底下的轮椅变轻了。 不,不是轮椅变轻了,而是坐在轮椅上的人不见了。 几秒后,海中传来扑通一声。 束玉卿终于反应过来:“不对,那根本就不是芙影!我们被骗了!” 第101章 童梦遗骸(八) 西弗琳沉海,将为整个剧本画上句号。 她会回到真正的城堡,挑选出表现优秀的前二十名,给剩下的人一些奖励后让他们自行离开。 但如果在这里被阿赫拉抓住的话,她会被迫把对方一起带回城堡。 想想就是噩梦。所以她才让龙雨四人跟她一起跳下来,拦住阿赫拉两分钟就好,只要有两分钟,她就能结束剧本。 可要拦住在海里行动自如的阿赫拉,要多困难有多困难。 魏烺最后一个跳下来,短暂地在海中不受控制地漂浮了一会儿才下沉。夜晚的海水幽不见底,肆无忌惮吞吃所有光线,依稀能看到几条海藻手掌一样招摇,几条小鱼蹭着手臂和后腰游过,带起悚然的瑟缩。眼睛不适应在海水中视物带来的酸胀感不容忽视。 魏烺适应环境时,阿赫拉正朝这边游过来。 如果不是神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魏烺不一定能看见他。 原本他就是几人中视力最差的,眼下劣势暴露无遗,他得更谨慎小心,不让阿赫拉将他当作突破口。 进入水下,阿赫拉收起蛛丝,使用另外的武器,与黑暗近乎融为一体的原型上的副肢如鱼尾轻轻摇摆,以比他们灵活得多的姿态靠近。银雀朝海底扔了一颗烟雾球,效果不如空气中好但借着环境也足够遮挡视线。至于她本人,因为不擅长憋气,很快上浮回到海面,朝岸边游去。 烟雾差不多消失时,魏烺左右看了一眼,西弗琳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只有缠绕成团的海藻在船底随水流摇曳。龙雨几乎迎着阿赫拉,挡在他面前,两个人在水里漂浮摇摆,身边时不时有神力滑过,将海水照成金色。 魏烺感觉身体温暖了一点,也习惯了海水从衣服里穿过引起的颤栗,不起眼的深紫色光点从指尖钻出,依附在龙雨身上。 阿赫拉的视角中,龙雨身影飘忽,没之前那么容易打中了。 既然正面不行,那就想办法绕过这几个人。西弗琳能利用这些水草藏起来,那他也可以。 第197章 漆黑的海藻区域偶尔会出现晶莹剔透的泡泡,阿赫拉顺着能看到泡泡的位置前进。视觉在此处失效,身后还有追兵,没空慢慢摸索前进,这样下去很难找到西弗琳。 既然如此,干脆用点特殊手段。 他操纵着副肢从海底撑起,龙雨从他身后抓住他的肩膀,忽然被荧蓝的幽火闪了眼睛。他从指缝看去,阿赫拉不知用何种方法点燃了海水,烧海草就像烧草纸一样简单,很快海底全是焦炭色的黑灰,因缺氧而面色涨红的西弗琳蜷缩在半透明的黑洞上,正被黑洞一点点吞没。那就是通往真实的“死亡地点”。 阿赫拉还想靠近,龙雨却牢牢按住他,双方凶猛地缠斗,用最原始的肉搏打得皮开肉绽,血液在海水中荡开,腥味吸引来不少鱼类。 西弗琳的大半身体已经被黑洞吞没了。 蛛丝割开的伤口很快让手指变得僵硬难控,阿赫拉甩开龙雨,短短两秒内就到达西弗琳身边,他从隔着几米时就试图用副肢抓住西弗琳,但从黑洞内传来的更深层的吸引力一直拽着西弗琳往下沉,副肢没起到半点缓解作用。就在他即将抓到西弗琳的手臂时,黑洞整个吞没了她。 西弗琳从这个世界消失,虚假的城堡摇摇欲坠,天空在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扩张的纯白,花园里的郁金香肆意生长,欢欣鼓舞地祝贺所有活下来的人。 最后,一切都回到龙雨见过的礼堂中。西弗琳依旧坐在礼堂中,除了手边多出一本《□□故事集》,一切都没有改变,刚才的狼狈就像幻觉。龙雨左顾右盼,身边没有任何人。 这是完全由西弗琳掌控的、绝对安全的空间。 “阿赫拉呢?”龙雨不禁问。 最后关头,他其实并没有看清阿赫拉到底有没有碰到西弗琳。 “他被我踢出城堡了!”西弗琳嫌弃地撇嘴,“想杀我的家伙,难道我还要给他和我面对面的机会吗?” 看来是没碰到了。 龙雨暗自感叹西弗琳不愧是【幸运】,这种千钧一发的情况都能转危为安。 西弗琳已经累了,不打算继续招待客人,不耐烦道:“那么,两个问题,你要问什么?” 关于问题,龙雨早就想过。 “我想找回完整的、属于我的记忆,要怎么做?” 西弗琳的回答也很干脆:“不知道,换一个。凡是涉及到神明的机密的事我都不能说——毕竟我只是个从神,权柄被■■压制,我必须遵守祂定下的规则。” “那么……黄铜书《创世纪》现在在哪儿?” 西弗琳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创世纪》……这倒不算秘密,它就在星辉城的某个角落。我只知道这些。” “剩下的祭祀权柄碎片在哪儿?” “除了你体内,世界上还有四枚碎片。三枚都在人类手上,还有一枚比较特殊,它离你很近,但那是个高等邪物……?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龙雨道过谢后就被西弗琳送出了城堡。 之后进去的是檀许。 檀许先和西弗琳客套了几句,随后快速进入正题:“我上一次来,没能闯过童话世界,作为代价,我的愿望被留在这里。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回我的愿望。” “当然可以。” 西弗琳早巴不得檀许找她取回愿望,看到对方这么礼貌心里有种不安,迫不及待地从书中取出对应的记忆还给檀许,甚至不敢让接收记忆的檀许多留一秒。 她怕被檀许当场宰掉。 在心之城上一轮开放后,要不是清理图书馆时发现书里多了点东西,她都不敢相信一位正神竟然在她这里被坑了一把还没有发怒。 “所以说,正神还是好脾气的多啊。”西弗琳对这份理性表示肯定,并放下一位进入礼堂。 - 檀许的愿望,最初成为新一代放纵之神的关键,就在这份记忆中。 那时候还没有“赤潮百景之乡”,上一任放纵之神懒散地窝在大宅庭院深处的鱼塘边,一边喂他亲手培养的十几条花色各不相同的蝶尾鱼,一边同他谈起往事。 那时候檀许也才二十出头,只是一个幸运地从帮工变成侍从的年轻人。 他看着他仰慕的强者顶着年轻俊美的容貌,干着老头子才喜欢干的事。 “我二十岁从学院毕业的时候,明裁学院的院长李一鹰先生跟我说过,我生性懒散,智力也不出类拔萃,这辈子难有出息,毕业后还是找个手艺活学一学,先养活自己,遇到可靠的组织就加入,当然,要是我有钱以后想通过捐赠手段成为某个教派的挂名信徒,他也不会觉得我背信弃义。” 那个时期是人类历史上难得安宁祥和的一百年,没有邪物侵扰和大规模战争,神明虽有力量但很少使用,对教派的把控不如现在上心,大多数教派供奉的神明只是吉祥物,除了坐镇和挑选合适的对象赐予神种以外没有任何需要回馈信徒的地方。 唯一需要说明的是,因为教派或多或少倾向于拉拢有钱有权的人成为信徒,并设下了一定门坎,所以在那个时代,穷人是没有资格成为信徒的,而富人和贵族会择其所需加入信仰。 音符的信徒在那时候达到顶峰,神力空前强盛,不过祂总是老样子,到处假装穷困潦倒的吟游诗人沿街卖唱,来了灵感趴在地上就地写谱的事没少干,还真写了不少传世名篇。其他如治愈、秩序、时间之源流、杀戮——被尊称为王权之主——热门程度从高到低。 第198章 有点小钱的,遇到困境的,或者想要脱离原来处境的普通人则会在通过入门考核后成为人主派学院的学员,学习使用神力的方法、基础术法和代代学院老师研究出来的代替品,其中较为出名的有毒理学、符学和傀儡学。 前任放纵之神让他坐下,接着道:“其实李一鹰先生说得没错,但他可能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随手在路边救个人,竟然就是放纵之神的眷族,还受到祂的赏识,成为下一任接班人。” “不过后来我才发现,这也算不上运气好。谁能想到放纵权柄居然会是吞噬人心的恶鬼,归属正神一方却拥有如此可怖的一面,也难怪我的上一任会迫不及待放弃权柄之力,毕竟得到放纵权柄的认可需要强烈的欲|望,一旦权柄妨碍了他的追求,他肯定会优先放弃权柄。” “上一任说我能比他撑得久,因为我的欲|望淡,除了养养动物没什么喜欢的,但在将权柄移交给我之后,他和李一鹰先生一样提点了我几句。他说,过度无欲无求也不是好事。” 年轻的檀许不懂这些高深的东西,生活安稳吃饱穿暖有人陪伴就是天大的幸福,善恶权欲对他来说就是天书,只听前任放纵之神说过,没有见识过。 前任放纵之神也不指望他能理解其中深意,只是想找个除了眷族外的人说话。那些冷冰冰的蛇太无趣了。 他叹了口气,道:“檀许,你觉得养我的鱼漂亮么?” 檀许自然点头:“漂亮,尤其是这只黑白色的,跟您书房的水墨画一样。” 前任放纵之神手指一点,神力结成网捞起檀许说的那只蝶尾鱼,放到草地上,任由它挣扎,“你看,这是我亲手养的鱼,但要残害它,我也下得去手。我并非不爱它,只是我的爱过于淡漠。对人也是一样,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如果有人阻拦我,我就会杀人。但我不觉得这是对的,奇怪吧?我连自己做的事都无法认同,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我。” 檀许把鱼放回水中,鱼摆摆尾,又生龙活虎起来。 “放纵权柄对我的侵蚀从不因为欲|望淡泊而停止,相反,它比我想象的快得多。檀许,如果百年内我没找到继任者,说不定就会选你来继承。你生性善良软弱,但这反而刚好,有斐克顿从旁辅助,你能比我们更能抵御放纵权柄的侵蚀。” “当然,前提是能找到作为锚点的愿望。” “愿望?”檀许迷惑不解,“愿望还能成为锚点,为什么?” 前任放纵之神笑了笑。 “没有愿望,王座之上只有一具戴着镣铐的枯骨。” 檀许知道后半句来自戏剧台词。 第102章 莫名的躁动 愿望是一个人坚定追求的东西,不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垃圾。 檀许呢喃着这个暧昧不清的词语,在尘世中历练了一百多年才明白当初那个人话中的深意。 正如移交权柄前,前任放纵之神问他,“你希望成为怎样的人?” 他坚定地说:“我会尽全力阻挡权柄的副作用。” 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到,在斐克顿的见证下悄无声息地重复着命运,甚至或直接或间接残害了无数人。 他名为接班人实则棋子的乌|尔利尔比他聪明得多,或许早已看清真相,但也和当初的他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相信自己能改变放纵权柄。 但这是不对的。 这由真正的神明赐下的无尽甘泉,并非人力能够填埋,想要解决它,唯有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他径直回到住处,斐克顿手臂上挂着一件全新的黑色宽松长袖带着热毛巾,站在门口迎接他归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热咖啡的香气盈满客厅,水果换了一批,花瓶里插着小支茉莉和粉百合,地毯皮毛上还残留着晚香玉的味道。在熟悉宁静的环境中,他躺在长沙发上,短暂地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思考。斐克顿贴心地给他盖上绒毯,然后回到书桌前处理公务。 斐克顿总是将主从关系分得很清,从不逾矩不妄言,听话到像个假人,只在檀许开玩笑说要将权柄转让给他时严正拒绝,理由是会发生比现在糟糕千百倍的事。 斐克顿是龙蛇,据说是他们这一族历史悠久,曾有祖先和龙结为伴侣,生下了血脉独特的孩子,而继承血脉的表象特征就是红宝石色的红发和湛蓝的眼睛。龙蛇生命比蛇长得多,和龙族一样繁衍艰难,如今眷族里的龙蛇只有两个,一个是斐克顿,另一个是三百年前诞生的返祖血脉,是个很活泼的小女孩。 无人打扰,檀许昏昏欲睡。 地毯下,偷窃时间的阵法兢兢业业地工作,白日当空时,乌|尔利尔敲门而入,轻声告诉斐克顿战争之神送来信件,邀请檀许下月初前往卡利斯宫议事。 “她倒是消息灵通。”檀许调侃道,但也没拒绝。 他需要做点别的事来转换心情。 收回记忆后再面对如今的“赤潮百景之乡”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就像优秀的墙面漆画被幼儿涂上乱七八糟的口红,成为挂在墙上摘不下来的废纸。 但现在还不到拆掉重建的时候。 “赤潮百景之乡”已经同他的根基长在一处。灰暗、血腥、奢华构成信徒对他的所有印象,信仰崩塌意味着他将承受反噬。 - 启明星还挂在月亮的脚上,因游客激增而繁忙的赫莱蒙思城即将迎来新的轰动。 第199章 在第一阶段没能入场的人早半个月就回来了,在酒馆饭店里捶胸顿足,和西弗琳面谈过的人或许会藏私,但拿到城堡入场券后见到西弗琳的人已经有足够的吹嘘资本。 死去的,则成为追求力量路上的垫脚石,无人在意。 旅馆小屋里点亮一盏钨丝灯,风一吹,灯影在墙面晃来晃去。魏烺支使符显影去把窗户关到只剩一条缝。符显影照做了。 屋里清凉的伤药味儿顿时浓郁起来。 理论上现在赫莱蒙思城有不少治愈信徒,但魏烺伤势比较严重,整个躯干几乎有一半被阿赫拉撕开,深可见骨,等不到找人就会流血致死。情急之下,龙雨用自己的血和高阶术法给他修复了一部分,虽不能痊愈,但至少保住一命。 他把人抱到就近的旅馆放平后小心地割开魏烺碎裂的衣服,给伤口消毒上药,用绷带仔仔细细、严严实实地包扎了好几层,要不是魏烺按住他的手说快不能呼吸了,他还打算继续。 符显影检查过周围的安全后,凑过来嘀咕着问:“魏先生,你最后问了她什么问题?” “我什么都没问啊。”魏烺对符显影耸肩,一脸无辜。 符显影挠头:“组长交代的事难道也……” “不用担心,该写的报告我会好好写的。”魏烺笑眯眯看着他,“而且,我作弊了,被心之城赶出来很正常对吧?” “还有,那个,你怎么做到的?投骰子的时候……” 龙雨拍拍符显影的肩,“有事晚上再说吧,现在先让他休息。” 倒不是他有意偏袒魏烺,只是这家伙在最后关头还被不甘心的阿赫拉迁怒偷袭,直到刚才还一副要死的样子,谁看了都不忍心质问他。 把符显影赶去隔壁休息后,魏烺让龙雨给他换上睡衣再走。 刚才为了检查伤口加方便上药、缠绷带,魏烺只穿着一条湿漉漉的长裤。现在人坐在开裂的木凳上,裤脚还在滴水。 说话一向喜欢看人眼睛的龙雨有一瞬间移开了目光,随后若无其事地转回来,问:“你能站起来吗?” “不太能。”魏烺靠在配套的木桌上,面色惨白,笑容都透露着失血过多的虚弱,“你扶我坐在桌子上吧。” 龙雨将桌上的茶具放在邻座上,一只手穿过魏烺的腋下,支撑着他坐到木桌上,好歹把腿抻直了。 魏烺一手撑在木桌上,上半身微微后仰,单手解开裤腰的纽扣,拉下拉链,随后便不管不顾地把这只手也挪到身后。龙雨瞥了他一眼,靠拢过去,鼻尖和魏烺半干的黑发相距不过十几厘米,能嗅到残留的海水腥味。他温热的手指扯住裤腰两侧,顺着魏烺的腰线下滑,越过胯骨时指尖在骨头突出的冰凉皮肤上蹭了一下,再滑到腿上。 两人都没那个意思,但魏烺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撑在身后的双手指尖也因为用力而发红。 龙雨蹲下身,扯着裤脚将整条长裤抽出,抛到一边,问:“这条裤子你还要不要?” “先放着吧,我还挺喜欢它的。” 比起这点细枝末节,魏烺有些狭促地玩笑道:“虽然难以启齿,但我毕竟弯不了腰,所以……这个、也拜托你了?” 他指的是身上仅存的一点衣物。 龙雨没有说话,垂眸不知该不该看向屋里最亮的色块儿。魏烺平时眼镜一戴看似文弱,四肢也不如其他人强壮,实则体态健美。 他不是没看过同性的裸|体,甚至在记忆里还有过异性的,两种都不在少数,对他来说不过是普通的人类身体,他以看作品的眼光看待这些肉|体,少数的顶级身材值得欣赏,更多是普通的、因各种缺陷而不好看的身体,会引起他的好奇心。 在这其中,魏烺的身体也算不得特殊,有得是比他更完美的身体。 但他就是莫名有些说不出的燥意。 对自己的变化不知所谓到以为这具身体出了问题的龙雨,直到魏烺轻咳一声,脸颊上泛起病态的红晕。龙雨担心这么暴露着会让他感冒,放弃思考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多重可能性,将这件贴身衣物也剥下来。 由于布料的弹性,这次龙雨的双手几乎是贴着他的腿往下走,也感受到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冰凉,分别抬起他的左右脚,抓着脚踝将贴身衣物褪下后,龙雨赶紧给他穿上偏厚的睡衣。新的贴身衣物则由他推到大腿后,魏烺自己调整位置。 旅馆向来没闲情提供除热水外的任何取暖设施,能取暖的地方只有楼下的灶房火堆,这时候大概率只有火星子。魏烺的体温还是太冷,往日天眷者不怕冷的天赋似乎对由内而外的冷不起作用,加上他伤口大行动不便,龙雨不放心他一个人睡,干脆扶着他到床边后,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内侧,自己则躺在外侧。 虽说是间大房,旅馆的双人床还是不够两个高个子男人平躺,两个人胳膊紧贴着胳膊,龙雨的体温传递给魏烺,暖洋洋的。 没过多久,魏烺手指动了动。 龙雨侧过头问:“怎么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那张精心铸造的面孔很容易让人失神。魏烺停了下才回答:“右边也冷。” 被子是捂好的,龙雨确认过。既然魏烺还冷,他便侧身对着魏烺,一只手从他脖子下面穿过,搭在右肩上。手心的温度比紧贴的胳膊更热,在自身的冰冷加持下,魏烺怀疑要被龙雨烫出水泡了。 第200章 一条胳膊能有多长?两人现在的姿势比刚才更亲密。 龙雨几乎是贴在魏烺耳边,语气带着快要入睡的惫懒:“可以了吗?” 热气儿轻轻吹到魏烺耳道里,细小的绒毛随着区区几个字的震动痒得发疯。就是他不说话,呼吸带起的潮热也让魏烺的感官都集中到那一处。 魏烺右手悄悄在床单上抓了一把,咬紧牙齿点头。 虽然手段和龙雨想象的不一致,但他确实暖和起来了。 室内的灯早已关上,龙雨没察觉他的异样,阖眼沉沉睡去。 再醒时已经是午后两点,一天中太阳最好的时刻,没有了心之城的阻隔,强烈的光线无差别地照进每一间朝向南方的窗户,今天是个大晴天。 魏烺从出门时一直带着看不出一点重伤痕迹的、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要不是好歹和他认识了几年,符显影差点怀疑他是不是觉醒了什么变态的癖好。 状态好不意味着身体好,龙雨依旧充当人形拐杖,扶着魏烺走路。 魏烺就用这个姿势对符显影发号施令:“走,咱们回鸣狩城。别担心那些委托,比起那种东西,俞温肯定也更希望我们活着回去。” 其实比起委托符显影更担心的是魏烺的身体状况,不过看他气色明显恢复了不少,想来龙雨的急救手段起到了不错的效果。本着对成年人的信任,他也没有多嘴去问。 第103章 钥匙 魏烺回去后果然遭到了俞温的批评,不过也不知道魏烺怎么写的报告,拿到档案的人都没有任何不满,甚至有人托俞温转交慰问品,让他好好养伤。 后来龙雨去档案室翻阅文件,发现魏烺这篇档案写得跟短篇小说一样,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面对危险的邪物英勇主动与其周旋的主人公——某种意义上也没说错——并在危机重重之下艰难地活下来,付出巨大的代价才搞到心之城的核心机制。委托人关心的哪些人进入最后阶段,魏烺凭着记忆力列出大半名单,并推算出最可能的前二十位。 看不出他在那种时候还和各个队伍拉近关系,搞到了那么多人的身份信息。 以魏烺的工作能力,难怪自信不会出问题。 魏烺在鸣狩城休息了一个月,有人从雾城,现在名字又改回夜光城,递来一纸书信,大致是说克伦威尔家族彻底没落了,现在在岛上人人喊打,已经一起隐姓埋名离开夜光城,不知去了何处,询问他要不要继续追踪。 魏烺回信,让他想办法跟紧,克伦威尔家族这时候还能团结在一处,说不定还藏着秘密。 又过了半个月,各大城市不约而同开始布置丰收节的庆典,线人再次传来消息,克伦威尔家族似乎是朝着犸庙遗址前进的。 犸庙遗址同样靠近冰川,和夜光城距离不近,二者中间没几个人居地,因为这两段之间气候实在太差了,全年要么阴暗潮湿,要么风吹雪飘。而犸庙遗址和夜光城好歹靠近港口,靠暖流养殖海产基本能满足当地的粮食需求。 从前这里是靠“最常能看到极光的地方”和“有人鱼出没”吸引了一些不畏环境艰苦的游客和年迈的天眷者居住。因为气候恶劣,加上天灾后不再有人鱼的消息,这些年犸庙遗址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是什么驱使着克伦威尔家族不朝温暖、富裕的南方进发,而要去人烟稀少、资源贫乏的犸庙遗址呢? 这太有趣了,魏烺修养了一个月,已经有些闲不住,回信后抬脚就往外走,准备把龙雨叫回来跟他一起出差。 但今天他抬脚往外走,就碰到了硝离。 庭灯所有人的共识,硝离负责制造、保养、维修他们的武器,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白天几乎绝迹。而一旦能在白天看到他,就意味着他刚研究出了新式武器,准备抓个同事帮他测试武器强度。 然而测试并不是说对打就好,而是按硝离的要求多次重复实验,并且不同的力道、角度都要记录,最后还要测试实战能力,基本上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做好。 虽然作为同事他们有权利拒绝硝离的请求,但硝离很固执,不达目的不罢休,久而久之大家也默认了他的做法,只要不忙都会同意协助实验。 魏烺叹了口气,认命般跟着硝离走进他的实验室。 龙雨倒是没闲下来,附近有些难度合适的委托,只要有空,他基本会接。 做这些一方面是为了攒钱还债,另一方面是为了适应体内源源不断的神力。 虽然神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听起来很错,但那也意味着长期积压在体内会损伤身体,溢出也可能伤害普通人,龙雨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与神力匹配的控制力,所以在神力积攒到溢出之前,他要先将多余的神力用出去。 鸣狩城的人生活相对平静,城内的委托多半是清理一些不太强大、意外被带进来的邪物,协助抓捕小偷、杀|人犯,以及经典的调查婚外情,等等。驻扎在此的教派之间也没赫莱蒙思城的那么互斥,龙雨见过不少次多方联合行动。 丰收节到来前,庭灯还有一位长期驻留在南大陆百望城的成员,路忍,时隔三年风尘仆仆地回来。 龙雨第一次见到路忍时,这个中年男人衣着简便,浑身充满香烟的苦味,黑色短发乱糟糟地蓬起,眼窝写满疲惫,眼睛里有红血丝,嘴角下撇,就算不做表情脸上也细纹一堆,充满被生活磋磨的沧桑,有股截然不同的成熟气质。诺尔辰年龄也不小,但面相和气质都比较年轻,龙雨有时甚至会忘记他是个中年人。 第201章 所以他看到路忍的第一眼还以为他是有急事相求的委托人。 见到龙雨,路忍扯起嘴角,法令纹堪称沟壑。 当时龙雨没委托,坐在茶几旁边听路忍和俞温聊了几句,因为去南大陆的人少,路忍过几年要换一次驻留地,每次会在当地发展几名线人,保证不丢失每一块拼图。 这次路忍本来还没到挪窝的时间,但他兄嫂的遗孤,小侄女快要到举办成人礼的时候了,作为她唯一的亲人,他当然要赶回来参加。 路忍常年在南大陆,除俞温外的其他成员和他并不熟络,因此他和俞温简单汇报过工作后径直回宿舍休息,消失在众人眼中。 金秋飘起满城浓郁的桂花香,有时候走在路上突如其来的一阵沁人心脾,让龙雨执行任务的心情都舒畅不少。 随着在社会中与人的交往越发深入,属于人类的感情在他心中沉淀下来,他不再割裂地感受这个世界。人类会为一点小事感到欣喜,也会为微不足道的利益伤害他人,了解人类复杂多变的本质后,失去记忆的彷徨也减弱不少。 有时看见桂花他会想起龙涟金灿灿的头发,夜里仰望星空会想起魏烺藏着秘密的眼睛,瞥见清晨露水滑落时饱满的一滴会想起俞温真情流露的眼泪,所有对他展现过激烈情绪的人类和非人类,像注入他生命的泉水,润湿了他荒芜的心。 ——有一件事他从未对龙涟解释。 他和龙涟并不是什么双生子,他是从更古老的时代活下来的龙,唯有他长出遮天蔽日的鳞翅,抗住了生命中的第一场天灾,但其他龙没有。要不是龙涟诞生的动静唤醒了他,他可能会因为寂寞变成化石。 于养育上,他像龙涟的父亲。 于情感上,龙涟像他的母亲。 他不说,是因为他已经将龙涟当成至亲,真相并不重要。 也因为龙涟教会了他感情,所以他现在才能察觉到,有什么新的、从未有过的幼芽破土而出,悄悄窥视他,如果他不在意,那个小家伙能偷偷长成一根长藤,牢牢束缚他。 他不明白,但预感得到不妙。 - 檀许避开耳目,独自来到卡利斯宫。 卡利斯宫紧邻雪山灰白的山峰而建,但不是“那座雪山”,二者相隔上千公里。 天气渐凉,卡利斯宫遥远的上方悬挂的太阳不能带来丝毫暖意,风从白色山峰俯冲下来,迎面全是冷气。 檀许穿一件灰色长风衣,几乎与山腰的颜色融为一体。 前方就是卡利斯宫,整体呈现橘色,走近看才能看清四根立柱上的镂空石雕花纹雕的是四种传说中的强大野兽。檀许对这方面研究不深,不知其名,只能看出是龙、虎、熊、鹿。 每根立柱十人合抱粗细,野兽栩栩如生,从中走过会有一种身处密林被四兽包围的恐怖。 早有人站在宫殿外等待迎接檀许,皮肤呈红褐色,自然卷黑发用一根串珠发带随意绑起,身材高大,相貌平平,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行了一个端正的礼,请檀许跟他走。 卡利斯宫里住着不少战争教派的眷徒。战争教派的徽章标识是牡丹花粉色为底,绘制枫叶红色流火纹,代表信徒神力等级的底座大多是金黄色,意味着在这里侍奉神明的大多是异能级。 但为他带路的这位侧身时,他看到徽章后是深灰色底座。 一个普通人。 明雪坐在小厅里等他,信徒将人带到后守在门口等待吩咐,并不进去。小厅垂挂着粉水晶珠帘,灿金的双眼盯着不染尘土的皮鞋,直到珠帘相撞,坦然与檀许对视。 檀许脱帽对她行礼。 蒙拉第一次上岸被封印后,全世界掀起“大变革”热潮,国家不复存在,王权被颠覆,取而代之的是宗教和神明。明雪是在那之前诞生的神明,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年岁,对于所有新一代神明来说都是前辈。 但或许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端坐高台、操纵杀伐的战争之神,由于原本是精怪,从诞生起就一直是少女的模样。 明雪深居简出,任由一头富有光泽的白发长到膝盖那么长,穿一件素色长裙,和普通的女孩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只有眼神比她们多出一些深沉的冷漠。 卡利斯宫连座椅都是冷硬的,檀许找了个喜欢的姿势坐下,问明雪为何叫他过来。 “和你聊聊‘熔光计划’的事。”明雪道,“来这边坐吧,陪我下棋。” 两盒棋子,一盒乳白,一盒暗红。 檀许顺从地坐在她对面,两人对弈时,他慢慢说起他对“熔光计划”的设想。 “熔光计划”最初是秩序提出来的,后面秩序不知道为何放弃了打破规则并热衷于寻找奇珍异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理会,只在几个老一代神明口中流传。后来音符喜欢这个名字,把它改用在神明会议上。 明雪好奇檀许是怎么知道的。 檀许捏着白棋,道:“我和秩序见过一面,听她偶然提起,后面又问过时间之源流。她对我说,她希望所有神明都不要想着追求更高、更极致的力量,否则会发生很恐怖的事。” “是吗。”明雪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脸上闪过细微的笑意,“那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他也想知道更强大的力量是什么样。” 落子的清脆响声提醒对手继续。 明雪的思考时间比檀许短,很快又轮到他。 第202章 “继续吧。” 檀许知道明雪说的不是下棋。 明雪相当有野心,她把“熔光计划”新的发起者叫来,是为了提醒他解决那个在会议上没解决的问题——谁来做“熔光计划”的钥匙? “我以为你有人选了,才和大家说起这个话题。” “其实是有的。”檀许迟疑道,“只是……这样的人不属于任何教派,未来很难控制。” 这话逗笑了明雪,那张有着独属于非人类的精致感的面庞哂笑道:“不对,不对。你对人的认知还是太浅了,这和有没有加入教派没有关系。至于未来,有我们所有人的灌输和操纵,他很难挣脱。” 檀许没说话。 棋盘上白子被红子包围,他输了。 一定是哪里做错了,从他找回愿望起,他就知道。但已经来不及更改,而世界会因此动荡。 他心中千回百转。明雪的依仗是教会的信仰和强大的权柄?还是原身比她更古老、更珍贵的治愈之神的担保? “来吧,”明雪野心勃勃,金色的眼珠像在发光,“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檀许张开神域,揉着眉头:“……你还记得天灾前,秩序和欺诈走得很近吗?现在欺诈的信徒身边有个特别的年轻人,我怀疑他就是秩序秘密复活的那个人。” 第104章 生 丰收节过后,松兔镇成了热门旅游地,大批海产被运到鸣狩城,作为当地的季节性美食端上餐厅。俞温最近手头没什么大委托,索性带大家去吃了几顿。 有一次去,佩戴橘橙色为底、铁水红色百合叶花纹徽章的桂冠信徒在宣传栏上贴了一张告示,排头用大大的毛笔字写着“抓捕叛教窃贼”。龙雨路过时快速瞥过下面金墨写就、反光的小字,窃贼的外貌特征和神力等级一目了然。 走在后面的秦长祈注意到他的视线也顺着看过去,不可思议道:“神种级叛教?居然还有这种怪事!” 桂冠教派承诺给抓住窃贼的人丰厚的报酬,因此这件事也在雇佣兵群体中留了个印象,但桂冠教派给出的信息比较模糊,因此窃贼迟迟没有找到。 这事和庭灯无关,不是重大事件,也没有委托人,原本只是看过就忘的生活琐事。 又一个月后,庭灯迎来风雪交加的冬季。平日所能见到的景色全部被白色的积雪覆盖,没多久,路面结出又硬又滑的冰。这个时期即使是习惯开车出门的富豪也不得不换回传统的马车,忍受颠簸和路途的寒风。出行的普通人很少,偶尔才能在路边看到穿着厚厚棉服的黑色身影缓慢移动。 只有对外在温度并不敏|感的天眷者在这个季节奔波。 虽然不冷,但各位还是很有仪式感地换上了应季的长风衣。 硝离赶在十二月杀戮之弈神的神诞日前为庭灯的各位打造新武器,送给龙雨的是一把隐蔽的银质小弩,据说搭载不同类型的神力会造成不同的效果。龙雨尝试使用秩序神力,小弩随之发出太阳般的光芒,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虽说是应俞温的要求,但龙雨也回了礼。 魏烺送了整切蓝宝石胸针和成套的袖扣。虽然是蓝宝石,但在室内呈白色,和水晶很像,在日光下才显现出不一样的光泽。龙雨分得清二者的区别。 为了在价值上稍微对等,他回赠的是一张高档兔毛毛毯。 其他人关系好的也都互相送礼。 之所以要赶在杀戮之弈神的神诞日前,得从各教派的规定说起,神诞日是信徒最重要的节日,所有信徒无论是否能赶到神明身边都必须早早起床祷告,在祷告期间不得进食,只能喝水。祷告一般需要半天时间,教典最短的目前应是桂冠教派,最长的是音韵教派,对应的时间分别约为三小时和五小时。 神诞日后迎来最寒冷的一个月,附近的邪物都很少活动,庭灯接到的委托很少,一群人空闲下来,只有俞温和白笙仍有工作。诺尔辰基本不出门,每次龙雨走进办公室都能在沙发上看到他。 俞温显然在将白笙当作继承人在培养,每次见重要客户基本都带上她,偶尔会指定魏烺接委托。龙雨中午走的时候,俞温会让他顺便给魏烺送委托文件。 龙雨敲门,门应声而开,魏烺穿着黑色睡衣没戴眼镜,眯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可能是才睡醒打着哈欠,室内没有开灯但有太阳照进来,清冽的花香随着走动溢出门外,屋里只有一只走针时会发出机械噪音的闹钟。 龙雨将文件交给魏烺,魏烺不急着查看文件,和龙雨在屋外站了一会儿,顺势提起克伦威尔家族的残党去了犸庙遗址。 反正有空,龙雨答应下来。 “那就等结束这次委托之后,我们一起出发。”魏烺约定道。 按照惯例,长时间外出需要向俞温报备,不过临走前秦长祈突然来了兴趣说要加入,最后变成了三个人一起。 - 冰天雪地,极度寒冷的犸庙遗址,极夜让天空无法带来一丝暖意,天眷者的装扮都不得不以保暖为主,灰暗的世界里正炸响一声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雪屋中亮起盏盏蜡烛的灯光,十几个影子排着队从墙角走过,来到正在生产的女人的产房外,缩着脖子默默等待。 一群与雪地格格不入的漆黑身影从村庄旁边擦过,忌惮地盯着听到脚步声望过来的村民。 在这些穿着黑棉袄的人群中,有一个过于矮小的灰头发男人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独自一人走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往产房瞄,每次领头的人回首,他就往前默默快走几步,跟上队伍。 第203章 包围村庄,足够灰发男人露出整个头的矮墙内外,两队人都保持着沉默。 外面的人绕着村庄走了半圈,村庄里的灯越来越多。村庄里的人都有着雪原常见的身高,两个人从边缘的冰屋里走出来,从矮墙后探出头来,稍微一抬手,手里的提灯晃得灰发男人看不清领头人。 村庄人警惕地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灰发男人还记得领头人来之前的叮嘱,无论村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和对方说话,最好也不要和对方有任何肢体接触。他抓紧手中的黯淡的罗盘,一言不吭。 村庄人盯着队伍渐渐远去。 产房里的惨叫渐渐消失,接生的产婆抱出来一个鲜红的婴儿,展示给围过来的村民看。在婴儿的头发和耳朵的衔接处,有蛇鳞般的纹路。 - “犸庙遗址能频繁看到极光,曾经有不少游客因此造访,而且附近还有人鱼的传说。不过说实话,普通人很少能抗住天寒地冻到这边来取景,而天眷者又见惯了奇珍异物,除非老了不愿意再理会外面的恩怨情仇,否则很少有在这边长住的。” 缓缓行进的铁皮火车上,餐厅车厢免费提供的热水咕嘟咕嘟地冒出蒸气,暖风机与火车杂音同频,两侧玻璃窗蒙上水雾看不清外界山丘起伏,但车厢内倒是因此暖和不少,就餐的乘客可以暂时忘记车厢外的寒冷,脱下帽子和围巾,解开臃肿的大衣就餐。 魏烺小口但迅速地解决了午餐,在邻座一男一女好奇的注视下随口讲起犸庙遗址的故事。 “彩色的极光,你去看了就知道,不需要多讲。不过人鱼的传说倒是非常有趣。” 龙雨捧场:“怎么说的?” “传说这里的人鱼爱上了住在此地的渔夫,因此不畏坚寒流连忘返,日复一日守在此地,学习人类的语言,并且如愿以偿和渔夫见面,常常有人看到它陪伴在渔夫身边唱歌,被歌声吸引来的鱼群为渔夫带来了财富,他也十分感谢美丽善良的人鱼,并对他产生了爱意,他们就一直在海边生活。后来某天,渔夫从集市上愁眉苦脸地回家,人鱼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渔夫便说:‘虽然我们现在能过上快乐的日子,但等我们老了怎么办呢?’于是人鱼向海中的女巫求来双腿,忍痛走上岸,为渔夫生下两个孩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也听说过,真是十分浪漫的爱情故事!”邻座的男子兴致勃勃地接话,身边的女人浅浅微笑,端起茶杯的无名指上套着一枚戒指,“而且传说,如果能同时看到彩色极光和人鱼出现的夫妻就能永远幸福地在一起,所以我才带我妻子才专门来这里旅游。” 魏烺瞥了女人一眼,问:“你们是新婚?婚礼一定很盛大吧。” “你怎么知道?” “她看起来很幸福。” 龙雨结束就餐,听到这句话抬眼观察魏烺的神情,在心底叹了口气,提醒两人:“你们已经过得很幸福了,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就算看不到传说中的人鱼也不必担心过得不好,因果倒置。” 男人对这话不置可否:“我之前也有朋友来这边,他说看到了人鱼,我觉得我们应该也可以看到吧。” 妻子默默地,缓慢地切割煮到软嫩的小羊排,嘴角带着天真的期盼和对未来的憧憬,与丈夫相视一笑。龙雨和魏烺已经起身离开,穿过间断的铁皮车厢,从拼接处吹进来的寒风掀开龙雨的几缕碎发,露出烦躁拧起的眉。 权柄碎片带来的副作用目前并不明显,但有一个称不上坏的影响,龙雨不得不经常将多余的力量用出去。否则过量的神力会将身体撑裂。 回到卧房车厢,三人的房间连在一起正好占据一节车厢,龙雨掏出打包好的热汤和小食,敲开秦长祈的门。 “不好意思……”秦长祈心虚地收下,她也没想到因为这边太冷,生理期会导致腹痛,之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所以才会让龙雨帮忙带点吃的过来。 半途加入,还要给别人添麻烦,一想到这点就让她红了脸,反复道谢。 “没关系,”龙雨不太明白为何要为这点小事尴尬,人类进化成群居习性就是为了在有需要的时候方便照顾彼此,他朝秦长祈摆摆手,“有事就敲敲隔板,我会过来的。” 火车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上行进了五天,原本预计七天能到,但后几夜工人不得不停车铲雪,最后比预定时间迟了整整两天。火车的终点也不是犸庙遗址,而是最靠近它的城市。 秦长祈状态好转,但还是穿着厚厚的长棉衣。 干燥,每个屋檐墙角都能看到透明坚冰的小城里,路上很少见到人。走出火车站,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高地马甩甩鼻子,呼出大股水汽,马车的主人坐在里面,车门关闭,只开车窗,见到客人才不慌不忙地下车拉客。 魏烺跟车夫交涉后,车夫将三人拉到港口。暖流给这个城市的船运带来些许生意,不过去犸庙遗址的船依旧很少,一周只有两次机会,这还是托犸庙遗址海产丰富的福。三人次日傍晚才到达目的地。 从远处看,犸庙遗址就是一片纯白,这里没有起伏不定的丘陵和松软的页岩,所有的感官都汇集成“冷”,还容易产生雪盲。雪地里唯一的指示色出自几根挺拔的雪松,仿佛从天空里长出来的黑色的长云,三人沿着雪松的方向走,慢慢靠近后,能看到冰雪掩盖下的屋檐。 第204章 第105章 生(二) 秦长祈在三人中身高最矮,在雪地里走起来更费劲,龙雨和魏烺也没走多快,黑色的长线越来越近,像只眯起眼睛打盹的野兽,远处坍塌的灰色矮墙慢慢清晰,一座在雪中近乎隐形的废弃建筑重新被勾勒出轮廓,与此同时,一道轻烟突兀升起。 “有点奇怪,这里比我印象里的安静太多了。”魏烺回头看看还在和雪地作斗争的秦长祈,“不过在这边找个地方休息应该没什么问题,再坚持一下吧。” “你来过这里。”龙雨道。 “算来过吧。” 魏烺推开陈旧的木围栏,院子里几条风干的海鱼,有一条手臂那么长,整整齐齐挂在晾晒架上,冻得僵硬,屋里充满生活气息,餐桌上留下小半罐冻成白色的蜂蜜,主人人间蒸发,仿佛撤离得太突然没来得及收拾细软,匆匆逃命而去。但就三人所知,犸庙没有火山和地震,规整的摆设也不像被海啸侵袭过,很难得知屋主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长祈靴子里进了雪,坐在龙雨点起的火堆边烤火,环顾四周,依旧忍不住担忧:“真的没问题吗?我感觉这里很危险。” 至少从痕迹来看,危险的是很久以前。 龙雨道:“总比睡在冰天雪地里好,况且在这种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最大的危险或许只是雪崩。” 三人最终还是在这里住下 天色渐晚,之前安静得没有丝毫声息的废弃城市深处传来短暂的哀嚎,秦长祈毛骨悚然地问:“前辈,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没有。”魏烺沉沉地望了一眼声音来源的方向,“犸庙近几百年只有对人鱼的崇拜,从来没有举行过奇怪的仪式。” 魏烺见多识广,也是三人中最了解犸庙的人,闻言秦长祈放心不少,只当外面出了什么意外。魏烺却维持着皱眉往外看的姿势,凝视屋外赫人的黑暗。 犸庙不应该这么破败才对。 难道是克伦威尔家族那群人来这边做了什么? 又或者,单纯是人鱼离开犸庙,当地没有经济来源,都去外面谋生了? 木屋里只有一个带炕的主卧,五张连铺,房子朝南,卧室门开在右侧,前后各有一扇紧闭的小推窗,高度需要成年人站起来才能平窗口台,三人将烧红的木炭推进炕里,秦长祈睡在最里面。三人都早早睡着了。 凌晨,没有下雪,雪地里却传来梭梭的脚步声。室内没有任何光亮,室外的火光因此格外显眼。门是锁上的,秦长祈翻身醒来,听到窗外闷闷的踩雪声。她隐约想起被忽略的一点,犸庙废城内的雪不应该这么薄。 雪被人踩实,融化,又在每日的降雪中重新积累,才变成他们看到的厚度。 可需要多少人才能将整个路面的雪踩实? 带着疑惑,秦长祈离开烤得暖烘烘的床铺,来到窗边,探出小半个头往外一看,摇摆的火光中,一群至少十几二十个人,抬着什么东西路过,脚步又轻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墙角后。 这些人大多穿着灰黑色和藏青色的棉袍,抬着的东西上盖着黑色的棉布,长度一直拖到地上,棉布下的东西时不时发出尖细的哭叫,但形状大小不像婴儿,秦长祈的目光一直追随者黑布,当黑布看不到了,才注意到后面有个人扭过头,似乎在盯着她。由于那个人没有携带灯火,他的脸并不清晰,秦长祈是通过他的衣褶判断他正朝这个方向看。 这群人经过后,雪地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血腥味,穿墙而过,仿佛要钻进人脑海里。 强烈又怪异的气味让秦长祈想起某种诅咒,她赶紧低声向神明祷告,以驱散诅咒的影响。 第二天三人都起得很早,秦长祈把昨晚的见闻同两人一说,因为没出事,她只当是本地的奇怪习俗,龙雨没有异议,但魏烺面色严峻,道:“我没听线人说过这种习俗。” “前辈,再怎么说你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时间之源流,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秦长祈小声反驳了一句。 魏烺失笑:“就算是时间之源流,也不可能全知全能。不过,我也并非口出狂言,上半年我还和这边的线人联系过,他住在附近的小镇,没听说过犸庙遗址有任何变故。” 上个月线人报告克伦威尔家族来到此地的时候也没说。 但秦长祈不知道他们前来的本意,因此这段信息魏烺跳过没说。 室外亮起来,一场大雾彻底遮挡住所有建筑物,原本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的好日子化为泡沫。三人取出地图,朝海岸方向走。 犸庙遗址离海岸不远,到了地方,魏烺取出贝壳磨成的口哨有节奏地吹响,吹了片刻冷风后,海水突然出现一抹银蓝色,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冰川的倒影。 但很快,锋利的虹色鱼鳍划破平静的海面,一条郁青色的鱼尾在抬起又放下中逐渐靠近海岸,在礁石后露出精致的,带着梦幻般玉色鳞片的脸。 人鱼。 秦长祈瞪大双眼:“……原来人鱼的传说是真的?” 来时她解释过自己的祖父祖母曾来过犸庙遗址并对此地的风景赞不绝口,所以她才突发好奇心前来此地,但她从不知道犸庙有人鱼。 事实上,对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人鱼都是传说中的生物,美好而虚幻。 但人鱼真实出现在眼前,秦长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205章 刚上岸的人鱼浑身赤|裸,魏烺递给她一件素色长裙让她穿好,“虽然我不在乎你穿不穿,但今天有其他人在,注意礼貌。” 人鱼撇撇嘴,用她绝美的皮囊做出夸张的滑稽姿势穿好了素色长裙,但鱼尾没有像传说里那样变成人腿,尾鳍依旧与潮水保持着接触,看上去潮湿而让人想上手摸一摸,秦长祈差点真的上手,但在感受到冰冷海水的瞬间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迅速收回手。 龙雨不带感情的眼神在人鱼身上扫过,注意到她人类外形的上半身和长长鱼尾状的下半身交接处有着和女性别无二致的小腹和肚脐,撩起湿漉漉的蓝色长发的左手上戴着一颗眼熟的圆珠,在冷白皮肤的衬托下格外鲜红。 龙雨明白了:“原来你之前说的朋友就是她。” 这也能解释为何魏烺连这么偏僻的角落的消息都能了如指掌。 爱美的人鱼整理好容貌,侧卧在礁石上,接下魏烺的“供奉”,一颗粉色的宝石,懒散地开口:“找我什么事,老朋友?” 人鱼的上半身结构和人类的有差别,说话时能听见树叶摩擦般的沙沙声,不太清晰。 连把玩宝石的场面人鱼都能做到赏心悦目,龙雨望着她锋利的半透明蓝色指甲,怀疑她一个不小心就能把宝石切开。 基于强烈的视线感应,人鱼回望了一瞬,并在接下来看了他好几次。 “也不是多大的事,”魏烺蹲下来道,“关于犸庙遗址里发生的怪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人鱼拖着长长的调子回复,“犸庙的人很久没来海边捕鱼了。你知道的,在一个以捕鱼维生的地方,我都要怀疑当地是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不过对我来说,没人过来才叫好事,不然还得避开那些烦人的渔船和渔网。” 魏烺明白犸庙的变故和人鱼没有关系,为了保险追问了一句:“确定之前没有被人类拿到□□或者鳞片?” “绝对没有。”人鱼笃定,“虽然被渔网缠住尾巴是件麻烦事,但我并不会因此受伤,也没有必要报复人类——我好歹也是个以爱惜生命出名的大地使者中的一员,不可能做这么坏的事。” 人鱼的词汇量比较少,用词都很简单,但足够让人听懂。 秦长祈还在惊叹人鱼原来和人类生活得这么近,人鱼又面向她,唤她过去:“小孩,来潮水里洗一洗身体,别怕,靠近我就不会感到冷。你得洗干净身上的污秽。” 人鱼又转向龙雨,莫名道:“雨是滋润万物。” “什么?”海风很大,她说话声音小,龙雨站得较远没听清。 她说:“我叫雨邛,这个名字是别人帮我取的,你还记得是谁吗?” 魏烺和雨邛告别后赶回犸庙遗址,又从附近的痕迹追踪克伦威尔家族的去向,在冷风中绕着废墟村寨走了大半圈后,龙雨朝海边看了一眼,雨邛的出现仿佛一场泡沫消融,却又带来一丝往日的痕迹。 雨邛见过他,但他的记忆里却没有雨邛。 他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记忆的错位,但如此直白地摆在面前还是前所未有。 足够以假乱真的,只有一个。 那是龙涟的记忆。 他在一次次抬脚、落下的运动中缓慢地思考。本该如此,因为死去的人灵魂已经消散千年,就算找回来也会因为灵魂受损、肉|体更替而失去记忆。 龙涟的做法相当有趣,祂给了龙雨两种选择,如果他一辈子待在塔比镇不出来闯荡,那么他的记忆会从新生的那一刻开始蔓延到当下,而一旦龙雨走上艰险的荆棘之路,祂与龙雨共享的记忆便会抹去短短十年内的喜悦、悲伤、孤独、遗憾,引导他走上一条既定的道路。 龙雨还未知这条道路的前方藏着怎样的秘密,但当他将前后线索串联起来,被牢牢操控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 想到这里他焦躁地动了动手指,周身走过的雪快速融化成水,仅仅片刻消失了大半,引得魏烺好奇回头,打趣道:“雪地不好走,但暂时还是省着点用神力,克伦威尔家族应该没走多远,或许我们很快就能遇到他们。” 克伦威尔家族的人不仅没有走远,还在往回走,领队面色阴沉地让灰发男人走在他身边举着罗盘,沿路返回犸庙遗址,和三人撞个正着。 雪地上无处可躲,双方面面相觑。 龙雨和魏烺的脸曾出现在雾城的通缉名单上,克伦威尔家族的人不可能不认识,当场几道术法就朝他俩劈头盖脸地砸来,龙雨躲避了一下,攻击他的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他回以基础术法,手指一点,击中对方的锁骨,对方痛得大喊大叫,捂着伤口后退一步,眼中恨意不减,龙雨没空理他,抬手支起屏障。神力在体内奔流顺畅了很多,之前难以施展的术法重新有了用武之地,强大的滋味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这还远远不够对付眼前的队伍,那边有十几个人,就算只有领队一个人属于异能级中的强者,其他大多是微芒级,缠斗起来也很难打赢。龙雨和魏烺保护着秦长祈边打边退,一路找掩体撤回犸庙废城。 对方也没有追击的意思,见他们“识相”离开,领头人冷笑,带领队伍也转回废墟,跟着罗盘指示的方向走回那晚他们经过的村庄。 反复确认罗盘指向的就是此处后,领头人毫不犹豫地推开沉重的木门,灰发男人收起罗盘,握着刀,缓步跟在领头身后。 第206章 第106章 生(三) 克伦威尔家族的人暂时不打算找他们的麻烦。龙雨观察后得出结论,但还是在门口设置了阵法和小机关,以防万一晚上有人闯进来。 与此同时,领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走了好几圈,在床尾的置物木架上发现一个五官扭曲的面具,正常人戴上面具只能露出一只眼睛,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但没能发现端倪,只好暂时将面具收进储物空间,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拿到面具的那一刻起总觉得有股异常甜腻但夹杂着人腥味的香料气息萦绕在鼻尖,这股又香又臭的怪味令他打了个哈欠,脑袋不似之前那么清醒。 其他人则没有受到香气的影响,灰发男人跪在地上向某位神明祷告,将罗盘摆在面前,伏地身体,念念有词,罗盘的指针转动,指向床底。领头命人将床铺搬开,掀开地毯,果然在底下摸到一个隐蔽的地窖入口。 他又命人撬开地窖进去查看。地窖挂着沉重的铁锁,轻易没法打开。 一行人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撬开地窖,浓郁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像是大量动物死亡后堆积了数月的尸体腐烂后的发酵池,离得最近的人顿时干呕不止,领头面色难看,捂着鼻子让所有人将门窗打开后暂时到室外躲避,大约过了半小时,地窖里的气味才渐渐淡化,但臭味的源头还在地下,继续等待也毫无意义。就在领头人不知该亲自下去还是让别人下去时,那个不属于克伦威尔家族的灰发男人开口,主动提出去地下探查。 对恶臭心有余悸的家族成员自然毫无异议,于是领头同意他独自进入地窖。 灰发男人自称尤索,信仰星空之神。在他加入队伍前领头人对他和所谓的“星空之神”一概不知,但从半个月的旅程来看,尤索虽然是个时刻念叨着神明的狂信徒,但总体还算靠谱,不枉他们花高价请他来当向导。 基于他们之间微薄的信赖,尤索得以端起一根白蜡烛走入地窖。 他走下去后,地窖里传出比之前更明显的微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地下的空气逼迫闯入者离开。 领头人在外面踱步两圈,担心尤索在地下将发现的东西偷走,招呼队伍里除他之外最强的两个人也点燃蜡烛,跟他一起到下面去了解情况。 很快,三盏烛火并排飘进地窖,地下的黑暗贪婪地吸收着光热,一片幽暗中仅照亮各自的脸和胸膛。 其他人在外面等待着,冰川上极夜悄然降临,地窖里突兀地传来一声炸响和接连数声惨叫,紧接着通往地窖的门被从内部关闭,等外面的人再次撬开地窖门、朝里面呼唤领头人的名字时,只有浓烈腐臭味的风从地窖吹出。 进去的人再也没有了回应。 - 从头天下午开始连续超过一整天时间里很少再见到阳光,作息只能依靠钟表维持正常。 就算外面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也不影响龙雨三人跟踪克伦威尔家族。 由于雪地的漫反射作用,靠近时三人不用点灯照路,就着微黄的灯光,龙雨数了数他们的人头。 “少了几个人。”数完,他低声对魏烺说,“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被命令守在原地,都很不安,甚至很抗拒接近那边的屋子,但好像也不打算马上离开。” 魏烺点头回应:“之前和我对打的人不见了,我猜昨晚他们应该发生了变故。” “可能我们来得早,还没出结果。” “不急,我们比他们更有耐心。” 两个人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秦长祈在一旁慢慢听不懂,便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她感觉自己在这个组合里就像被抛弃了一般,虽然以神力水平来说她确实是最弱小的那个,但她并不想一无所知。 龙雨便跟她解释:“你看,他们站在这边的屋檐下,站在外围的两个人时不时看一眼那边的房门,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他们队伍里少了几个人,他们一定是在那边遇到了危险,而且危机还没结束,他们仍然不能掉以轻心。但他们的队长还没回来,所以这群人不得不在附近等待。” “他们看起来都很疲惫,面色惨白,所以我们准备原地等待,过会儿他们应该会去别处找地方休息。” “原来如此。”秦长祈似懂非懂,又指着人群,“万一我们和现在这些人发生冲突,能不能赢?” “不会有太大问题。”魏烺道。 秦长祈明白过来,魏烺多半是有把握才不慌不忙地在雪地里等待。 虽然外面的天依旧寒冷,但待在无风的角落不动倒也不至于难以忍受。就这么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这群人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吵,随后一同离开,往东边海岸的方向走去,在废墟的边缘找到一个保存完好的住宅,进去休息。 龙雨绕四周检查了一番。 “没有留任何标记。” 这种现象比较反常,一般来说,如果他们愿意相信队长还活着,都会留下标记,让对方回来之后能找到队伍,而没有标记则意味着他们并不认为队长能平安归来。 完全不认为。没有丝毫可能。 那么,这个屋子里到底有什么能让他们如此确信呢? 龙雨其实不是很想知道。 但他清楚克伦威尔家族是奔着权柄碎片来的,而且很可能没找错地方。 即使知道下面可能会很危险,龙雨也必须下去。 第207章 不过秦长祈不了解内情,为了不让她受到牵连,龙雨委婉地请她帮忙在外面盯着这群人,为此,他还确认过秦长祈学会了通讯术法。 没过多久,两人站在产房门前,做好了应对危险的准备。 地窖的门重新被掀开后并没有再关上,龙雨推开门便闻到极其浓烈的恶臭,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恶臭中出现了难以忽视的海腥味。 室内没有想象中的诡异物品,唯一称得上不对劲的地方在于房间里有很多镜子,而且所有的玻璃、镜面都被抹上了脏兮兮的黑灰,夜晚走入这个房间,会觉得伸手不见五指。 龙雨点燃蜡烛,沿着不知通往何方的螺旋阶梯深入,走了大约两个圈,双脚重新回到平面,他举起蜡烛,但基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干脆启用某种术法,燃烧神力,换取更大的视野。 魏烺检查过地窖出口的灰尘,在边缘留下两根长钢钉,随后才跟上。 地窖的下方是一座骨灰龛。 大小差不多、都用低纯度银器改造成的骨灰盒足足有二十多个,周围的地上洒满奇特的香料粉末,甜腻的香气和臭味混合在一起冲得人头脑发晕。从楼梯走下来后正对的位置是一面一米多宽的人鱼画像,画面中的人鱼穿金戴银,鱼尾下盘着无数珠宝玉石,同样是赤|身裸|体,但长得和雨邛并不像,而是和雪原人种的相貌差不多。 “这幅画……”魏烺上前细看,随即皱着眉用戴皮手套的手指擦了一下,指尖留下脱落的石灰粉,“画上有诅咒的痕迹。” 他的手指在画像旁边挪动,在碰到某个突起时轻轻一按,“嗑哒”的机关声响起后,画像转动九十度,露出里面的暗道。 无需多言,两人继续沿路前进。 在他们身后,一缕烟灰从骨灰龛中流淌到土地上,慢慢形成一道似人非人的虚影,背上背着斧头,手里拿着镰刀,无声无息地跟上他们。 龙雨再一次庆幸早已经历过恶臭的“攻击”并且逐渐习惯。 事实证明,在与邪物对抗的途中,“闻到恶臭”和“见血”一样常见,邪物盘踞的地方通常都会有类似的气味,只不过这次的味道格外浓。 犸庙遗址的地道里要么藏着大量邪物,要么有几个甚至只有一个格外强大的邪物。 灯越暗越不安全,他继续燃烧神力。幸好这个行为不会消耗太多,而且他恢复得比其他人更快,神力的损耗很小。 地道的构造很奇怪,在黑暗中很难说清自己到底在往哪个方向走,而且越往里走岔路越多,不知沿路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堵墙,也就是说,接下来选择左或者右。 整个地道里依旧有浓郁的恶臭,偶尔脚下踩过皮肉腐烂暴露出来的腿骨出现打滑迹象,偶尔几只小老鼠从脚边经过,丝毫不避开人类。 魏烺在经过的转角处做好扇形标记。 就这样在堪比迷宫的地道里不知走了多久,听到不知何处传来机关的震动预感到不妙时,两人仍然没找到第二个出口。 “奇怪。”龙雨道,“最开始我们点燃蜡烛不受任何影响,地下空气流通,氧气肯定是够用的,也说明肯定有别的出口,但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他们能把出口放哪儿?” “不一定。”魏烺摇头,“另一种可能,有人抹掉了我做的记号,我们一直在重复走之前的路。” 这个可能性足以让人汗毛直竖。 他们在地道里可从来没见过“其他人”。 这个人究竟在哪里,为何只跟在身后、迷惑他们而不出现,仍是一团谜。 第107章 生(四) 两人在地道里转了很久,理应休息,但被恶臭和尸骨包围,身后还有鬼魅,实在不适合停下步伐。 就在这时,从某个方向传来凄厉的尖叫,梵并非来自地道,而是地面。 龙雨和魏烺对视一眼,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与其在地下室乱绕,不如去声源处查看是否能获得新线索。 他们没花多久时间找到了声源,在骨灰龛的上方,他们进入地窖的房间。此时地窖的铁门被牢牢关闭,一阵阵惨叫在地道中回响,触摸铁门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透过缝隙传来模糊交谈声,产婆鼓励产妇用力将孩子“拉”出来,另有一位女性长辈从旁辅助,和正常情况下的生产并无二致。 而据他们昨日的探索,犸庙遗址绝对不存在待产的孕妇。 黑暗中,魏烺沿着铁门边缘摸索,没找到之前钉进去的钉子,连钉孔都没有。他若有所思,拉着龙雨退回地道口,默默忍受难言的臭味。 不久,产妇的哀嚎结束,婴儿哇哇大哭,被产婆捧出产房。 如果可以,魏烺很想暴力拆开地窖门,上去看看产房布置的环境,他相信肯定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龙雨也想起秦长祈描述过的诡异夜游场面。 产妇被抬出去后,产房彻底安静。又过了一会儿,地窖处响起多重脚步声,铁门被打开,产妇喘着粗气被抬进来,每一步前进的震颤都使她痛苦不堪。 龙雨不再燃烧神力,屏息凝神,躲在黑暗中。 这群人没有点蜡烛,而是佩戴发光面具,脖子上、腰间挂着夜明珠,一走一晃。 微光笼罩下,龙雨清楚地看见,产妇分明长着一条鱼尾,不知为何鱼鳞脱落大半,由于刚生产过,鱼尾上还挂着血丝,不仅不美,反而十分恐怖。 第208章 产妇因痛苦不断将脸往两边摆动,仿佛在摇头,紧闭双眼,眉峰高高隆起,显然是一张雪原种族的脸,而且相当年轻,抛去生产的疲态,可能不到二十岁。 她身材比较高大,鱼尾也长,虽然瘦,但需要五个人抬。 这些人走过后,不用多说,两人默契地放轻脚步,遥遥跟在队伍身后。 运送产妇的队伍大概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几个人小声嘟囔着“走吧”,头也不回地离开。 龙雨离得远,没看清他们将产妇放在什么东西上就不得不躲起来,等他们经过。其中一位在回头时忽然朝周围打量。 龙雨还以为他察觉到有陌生人进入,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走在队伍最后出去了。 被扔在里面的产妇仍在呻|吟,龙雨探头望去,在确认安全后逐渐靠近。 这里很像墓室,半圆形的外壳,中间挖开大坑装满水。 碎裂的夜明珠放在一边,干燥的鱼尾只有末端在小幅摆动,昭示着她还有一丝生气。 来到这里,沉闷的水腥气越发黏稠,从地面滴下来的水又黑又臭,包裹着躺在水池中央的人鱼,同这具近乎咽气、肚子被破开的妇女逐渐融为一体,溢出的黑水朝着她身后的水槽流去,带走粉红色的肉沫。 随着脚步逐渐靠近,水滴落在水池里的“剥”“剥”声越来越明显,落在发青发紫的身体上,则如弹珠一般滚落。 她的遭遇显然不太对劲。 因为是人鱼才会遭到如此对待吗? 龙雨在水池边点燃神力,光照下,池底泛起珍珠大小的气泡。 他再次嗅到骨灰龛处的甜腻香味和另一种陌生、微苦的草药味,两种味道混合起来明明比外面的恶臭好闻不少,却差点使他呕吐。 魏烺从身后拉开他,语气严肃:“别靠太近,水里有大量致幻剂。” 他颇为懊恼:“很久以前见过几次,差点忘了致幻剂的味道。要是你再闻下去,就不止是产生生理性不适这么简单了。” 致幻剂,顾名思义,是用具有致幻效果的药草配置成的药水,通常会散发出香甜的味道,具有成瘾性。效果通常是让人产生奇特幻觉,也有致幻效果不那么强的,会基于现实出现变化。 龙雨站稳,深深呼气,“我想说我没事,但我刚才看到水池下面,人鱼的鱼鳞在闪闪发光。” “那就糟糕了。”魏烺叹了口气,“黑水里根本看不到鱼尾。” “现在还不严重,不过我肯定需要返回地面休息。” “先告诉我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龙雨原地转了一圈,“磷火,很多磷火。有个人站在出口。水池里的水在倒流。” 在魏烺的视角中,门口看不到任何直立的生物。 “我带你,跟在我身后。”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干脆牵起龙雨的手。柔软的皮手套带着人体的温度,两只手的热气纠缠在一起,经血液循环流入心脏。 “你现在比较危险,不能乱走。” 龙雨没有说话,目光紧盯着“幻觉”手中的镰刀,心念一动,一枚匕首从空荡荡的手中浮现,掷向飘忽的“幻觉”。 毫无疑问,虚影纹丝不动,确实没有实体。 然而当魏烺走到它身边时,变故突生,虚影高高举起镰刀,猛然朝魏烺砍下! 龙雨时刻注意着它,在它抬手的瞬间拉过魏烺,朝虚影的手腕踢去,依旧没能拦住虚影,他一咬牙,呼吸粗重了几分,大腿外侧鲜血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镰刀的尖端畅通无阻,刺进去很深,留下一手长的伤口,顿时血腥味浓烈起来,很快顺着裤腿流下的鲜血形成了一小片水洼。 由于镰刀没有实体,挣脱倒是很容易,但伤口也随着挣扎变得更大。龙雨来不及包扎,被魏烺抓起来往前跑。 魏烺回头依旧什么都没看到,只见龙雨掷出的匕首,要不是伤口和匕首不吻合,他差点怀疑龙雨在幻觉中开始自残。 不是,只能证明目前的形势更加糟糕。 “继续跑!” 注意到魏烺担忧他的伤势而放慢脚步,龙雨忍痛出声,“它一直跟着我们!” 虚影的速度不如他们,但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穷追不舍。 魏烺越跑越冷静,脚步一点不慢。龙雨的伤口从剧痛转向麻木,血依旧狂流不止。 在幻觉中,不只是拖着镰刀的虚影,无数腐烂或半腐烂的尸体爬起来。 到底是致幻剂让他看到了真实,还是他看到的幻觉影响了现实? 龙雨来不及思考区分,带着脓水的尸体企图抓住他的脚踝,一双双伸长的漆黑手臂仿佛在欢迎他堕入地狱,肢体爬行的沙沙声越来越响,腐臭味再上一个台阶。 一时不察,龙雨差点被一条突然伸出的手臂绊倒,听到魏烺以前所未有的音量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他忽然注意到一处细节。 “你看不到,它们对你造成的影响更小。” 在同样的路上奔跑,明明魏烺看不到它们,却从未有过停滞。 “我能看到,所以它下手的对象其实是我。” 在喃喃自语中,龙雨眼神渐渐涣散,幻觉过后,药物造成的睡意开始生效,加上失血过多,身体一下疲惫到了极点。 现在不是睡的时候。 龙雨强打起精神,稳住摇晃的步伐,抓紧了魏烺的手。 第209章 如果不是有对方牵着,他现在可能已经躺下了。 这种没接触过的致幻剂药效实在恐怖。 魏烺脑力强大,地道走过好几遍后不会再走错路,带着龙雨用最快速度跑回目前唯一知晓的出口。 地窖的铁门果然被从外面锁上,先前钉下的两颗长钉没有起到丝毫效果。 魏烺面色阴沉难看,龙雨撑在他肩头,忍住头晕目眩下再次涌上来的呕吐欲,递给他一把锤子:“用这个,其他事以后再说。要尽快,这里也有致幻剂的味道。” 锤子两侧做成六角尖状,一看就是硝离的手艺,握在手里沉重扎实。 “你再撑一下。”魏烺道。 随即朝缝隙处重重敲去。 龙雨扶墙站稳,虚影已是近在咫尺。 它戴着一张五官扭曲的面具,举着镰刀,一步步逼近。 这里没有任何可供躲避的空间,龙雨在脑海中疯狂搜寻此情此景的应对方法。 骨灰龛处同样甜腻的香味让魏烺分了下神。 他吸入的致幻药物也突破临界,此时再看眼前普普通通的地窖门,竟看到一张长满牙齿的嘴正在啃噬铁锤。 他只停顿了一瞬,以更猛烈的速度朝门上的牙齿砸去! 虚影越来越近,离龙雨只剩一米,近到龙雨足够听清它模糊的低语。 “永生。” “人鱼。” “永生。” 它从后背抽出斧头,单手握住,朝下斜劈。 被它砍中,大概会失去整条手臂。 “来吧,试试战胜黄金之龙最引以为傲的体魄。”龙雨调动全部权柄之力,颂念古老拗口的术法。 【请以龙鳞附身驱除祸乱之邪。】 术法生效的瞬间,体内的神力被疯狂抽走,龙雨眼前发黑,险些栽倒滚下楼梯,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双斧已经砍下,却因为术法而突破了虚实限制,被强行卡在肩膀,无法拔出。 与此同时,一层金光闪闪的薄膜覆盖在他身上,顺着阶梯爬上来的尸体纷纷滚落,重新化作一滩烂泥,离得近的甚至变成一团黑灰! 魏烺听到他念出的咒文时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一下用了巨大的力气,爆发输出的神力水平快要超过异能级的极限。 在蛮力摧残下,地窖门毫无抵抗之力,发出爆炸般的动静后彻底报废,直接飞上屋顶,掉下来变成一块废铁。 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落在虚影身上。 死亡的冷风在那一刻停止尖啸,存在于幻觉中、没有感情的虚影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我讨厌意料之外。” “也不喜欢滑稽的幻术。” 当他看不到“幻觉”时,虚影肆无忌惮。 把他拉入“幻觉”,将会成为它最后悔的事。 他能看到“幻觉”,就意味着他的术法能对“幻觉”生效。 《猫之国》字他手中浮现,金色的书页无声翻动,紫罗兰色如铁花飞舞落下,接触到邪物后瞬间引燃,覆盖其全身。 脚下的尸骸沾上散落的神力,更是连黑灰都烧成空气,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紫色的焰火尤不满足,沿着尸堆深入地道,熊熊大火驱逐了空气中的腐臭味,将骨灰龛和墙角的致幻药草粉末一起烧得一干二净。 火光大盛,热风吹动风衣和碎发。 龙雨近乎昏迷,看不清任何东西,并未听清魏烺的低语,只知道有道光闪过,眼前的虚影竟然凭空消失。 刚才听到了地窖门打开的巨响,他以为是密室破开、幻觉解除,放心地倒下。 魏烺接住他,转头看到燃烧中的壁画,原本用彩色矿物颜料绘制的鱼尾褪去表象,变成坑坑洼洼的女人的腿。 第108章 生(五) 龙雨昏迷了一整天。 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魏烺带他们来过的屋子。 魏烺没在,秦长祈守在旁边,隔几个小时就要摸摸床垫,既不能让底下的碳烧得太热,也不能太凉。期间还看他状态差,给他喂过糖水。 其他时候她就坐在屋里,颂念教典,祝福床上的病人。 敲手指的动静将她从自己的世界拉扯出来,看到床上睁开双眼的龙雨,秦长祈赶紧端来热水,为他说明目前状况。 “之前你们进去之后,过了很久,外面听见很大一声爆炸,惊动了那群人,当时情况紧急,魏烺前辈把你交给我让我们藏起来,他自己去引开那些人。” “不行。”龙雨脱口而出,翻身下床。 秦长祈不了解情况,龙雨却知道魏烺同样吸入了很多致幻剂,就算他很强,放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 必须马上找到他。 他还隐约记得最后看到的幻觉,那种强烈的真实感并非所有人都能抵抗,万一魏烺有所松懈,都有可能被幻觉困在原地。 龙雨打定主意后立刻行动,秦长祈劝说无果,决定跟他一起去找。 - “咯吱”。 皮靴踩在沙沙的软雪上,每一步都经过思考般缓慢。 冷风穿过黑色短发,带走温度。 在魏烺面前出现的不是漫无边际的雪地和另一个废弃的村庄,而是堆满金币、宝石、珠玉的隐蔽之处,一个从未被发掘的地下宫殿。 但此处最特殊的并非闻所未闻的财宝数量。 在这堆闪闪发光、十分晃眼的财富中,沉睡着一位他并不陌生的存在。 第210章 一头浑身灿金的巨龙。 由于死亡,这头黄金之龙身上的鳞片色泽黯淡,原本柔软的身躯蜷缩成球形,正好将财宝压成一个盆地。 不知这张黄金床,它是否睡得满足。 这是龙涟送给它的礼物。 魏烺忍不住越走越进,凝望与黄金同色、带有粗糙花纹的坚硬龙鳞。当他手指触摸到龙鳞的瞬间,他感觉到手底下的龙鳞重新活了过来,随着呼吸的频率一翕一张。 龙……活了。 灿金的双目睁开一条细缝,强壮有力的长尾轻轻弹动,四爪收紧,力道将指缝中的金币夹成不规则的两半。随着祂的苏醒,倒伏的鬃毛注入生命般蓬起,将祂的尾巴变成一个巨大的绒球。 随着龙的苏醒,贴满金箔的外墙上一排排点燃壁灯,以巨龙的尺寸设计的地下宫殿顿时亮堂起来,让人精神安宁的熏香缥缈升空,被龙的鼻息打散。 魏烺缓慢眨眼。 眼球干涩,残留被冷风吹过的不适。 但眼前的庞然大物如此真实,活物该有的特质一点不少,如果不清楚自己在经历幻觉,或许会以为先前的一切都在做梦。 ——或许龙涟计划失败,她想要拯救的人并未醒来,而他自从跟龙涟来过宫殿后就没走出去。 魏烺带着困顿与巨龙对视许久,巨龙抬起头审视他,高高在上,一如从前在空中俯瞰众生,对人类的恐惧视若无睹。 许久,巨龙发出疑问:“你是谁,为何来到此地?” 渺小的人类发出一声喟叹,站在金币堆外,毫不畏惧地仰视巨龙。 “算是你的信徒吧。” “我的信徒?”头顶传来疑惑和惊奇的质问,“我从未创立教派,与人类的接触不多,你如何得知我?” 魏烺没有回答。 他咬紧牙关,浑身颤抖,陷入接触致幻剂后的副作用状态,止不住想要呕吐。但他硬生生忍下,用蒙上水雾但不改坚毅的狂热眼神,贪婪描绘非人身躯。 不知是冷还是热的汗水从他额头冒出来。 这迷人的幻觉,直击心灵,给予有罪之人天真的宽恕,成为让人足以忍耐污秽的港湾与柔臂。 烛台平稳无风吹拂,魏烺却能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后颈滑入脊柱的凹陷,轻巧得像影子的捉弄。 巨龙靠得越发近,粗壮有力的龙尾一甩,数万金币被压成一张饼,边缘的玉石碎裂弹飞,少数朝魏烺飞来,粗糙的度断面在他脸上留下血痕。 他本想用神力抵挡碎屑,可在药物作用下抬手慢了一步,被迫承受额外的刺激。 一颗撞在胃部的璀璨宝石,换作平时不能叫他皱一下眉头,此刻却催化了呕吐欲。魏烺前所未有地狼狈,不多时,却发疯似的大笑,指着巨龙身下巨额的财富:“别装模作样了,就凭你身下这堆金币,我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 “毕竟,这些财物现在都在我身上!” 巨龙凑近脑袋,将锋利的前爪伸向他的头。 “我即真实。” “后来者,才是秩序创造的复制品,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可悲的怪物……你!” 魏烺抓住祂的一根爪子,与之不相容的磅礴神力汹涌挤入,巨龙下意识收紧利爪,魏烺却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手背鲜血飚出,溅在脸上,还有闲心冲祂微笑。 他什么都没说,但幻觉能感觉到他的暴怒。 如果是真正的巨龙,碾碎一个状态底下的异能级人类轻轻松松,幻觉则徒有其表,实力不及巨龙千分之一。 祂不愿与魏烺正面对抗,以诡异的语气说:“我知道了。” “幻觉”随着这句话化为一团逐渐融合彩色回归纯白的光斑,流沙般聚拢成一点后,再次扩散出整片幻境。魏烺像个高度近视重回清明。 这一次幻境带给他的,是他和龙背上的少女相遇那天。 无论度过多少世纪——即使他们的相处仅仅半个月,他都将清晰记得少女的真诚和善良,她的活泼与骄傲但沉稳的龙格格不入。 但即便是世界上最独特的少女,也无法代替他的神明。 “我的执念,我的太阳,我的心脏。” “你必不会永远沉睡。” 场景如书页快速翻过,深埋的誓言再次显现,一直到被模拟出来的胜利的未来,神明重回王座,黑暗被驱逐,海洋成为人类活动的一部分,而不是恐怖的坟墓。 冷眼旁观,魏烺疲惫地扯出笑容:“你还是不懂。” 幻境像块被戳了个洞的破布,终于停止动作,凝滞、失声。 它试图找出魏烺的弱点,终究失败了。 四周的风一下子寂静下来。 怀着不甘心,它爆发出刺耳的怪笑,幽灵般环绕他,蛊惑他:“何必自欺欺人,你难道不享受靠欺骗得来的亲近吗?” 魏烺侧头,各种声音在他耳边仿佛隔了一堵墙,遥远而模糊。 药效正在剥夺他的五感,希望他就此睡去,而幻觉还在喋喋不休。 “试图欺骗神明的狂信徒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放弃吧,留在这里吧。” “你将得到想要的完美结局。” 他一直站在原地,身体却开始摇晃,是为跌倒的征兆。但在跌倒前,他掏出《猫之国》,以恐怖的毅力维持清醒,让书灵施展术法,自己则双目通红紧盯着幻觉。 第211章 幻觉察觉不妙,企图化为抽象的一团溜走,却被书灵咬下一大口。《猫之国》在空中悬停,书页摇摆,好似咀嚼回味。很快,在书的末尾出现了一段新的内容,字体极小: “欺骗我吧,但要彻底,直到永远。” 挑剔的黄铜书抱怨道:“我感觉吃到了满嘴橡皮,还不得不咽下去。老兄,你真该知道自己有多浅薄,谁会上你的当啊?” “但是你的寓意不错。” 它靠在主人心口,随支撑不住的主人一齐倒下,发出期待的感慨:“等我伟大的主人醒来,想必会诧异吧。” - 秦长祈和龙雨顺着脚印找到了魏烺。 他躺在雪地里,双目自然地闭合,周身冰雪融化,冻伤了他破了个洞的手背,暴露的皮肤呈青紫。刺穿手背的赫然是梅花的花枝,不知被谁抽出放在一边,将雪染成粉色。唯一的暖源是他胸口兢兢业业用储存的神力散热的《猫之国》。 这位曾经挂在天花板上充当饰品的老对象,虽然很久没出来透过气,但还记得龙雨的模样,不担心主人会被谋害。 面对连走带跑赶来的两人,它始终安静如鸡,装成一本普通的书——这周围连根梅花树都没有,却能有梅花树枝,它一本书躺在主人怀里有什么奇怪的? 此刻将人带回去才是最紧要的。龙雨将人背起来,顺便给《猫之国》打了个掩护。 回到屋子,把人放在炕上后,注意到他脸颊上血痕干硬,龙雨用温水轻轻擦拭,好一会儿才擦干净。 秦长祈到室外去添煤,趁这个功夫,龙雨抓起《猫之国》,问它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猫之国》将魏烺如何引开追兵、却被幻觉趁虚而入简要概括,不悦地诅咒那些人也被幻觉折磨一遍。 魏烺的伤势并不重,但幻觉的折磨和发烧让他的脑子有些不清晰。次日上午龙雨醒来,魏烺从睡觉的地方跑到外面,不顾雨邛的反抗,将其拖上岸,送给龙雨。 “我把海怪打败了。”他执拗地重复这句话,双眼放光,脸颊带着冷风吹过的红,从神情根本看不出他精神状态不对劲、如同醉酒。 雨邛被他抓着鱼尾,不顾形象地翻白眼,对龙雨说:“帮我提醒他,等他清醒后如果拿不出象样的赔礼,就算上岸我也要宰了他。” “我会如实转告。”龙雨憋笑,背着魏烺将雨邛送回海里。 “打败海怪”后他不乱跑了,而是跟在龙雨身后。事实上任何移动的物体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他一会儿追着影子撞到门上,一会儿甚至企图往天上走。 秦长祈不知道他是否会保留意识,嘴角抬起又马上降下,反复如此。 当龙雨和秦长祈煮饭时,秦长祈总算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儿:“我明白了,应该是药的问题。” 由于魏烺陷入昏迷自行准备的伤药取不出来,为了表现自己在队伍里的作用,秦长祈自告奋勇提出用她准备的药治疗。当时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她的药效果很好,看龙雨的恢复速度就知道了。 “但我忘了这药有一个小缺陷。”她不自在地垂眼,“注射药和内服药不能同时使用,内服药中含有安定剂成分,与注射药结合后会让人进入亢奋状态。” 上次给龙雨使用的时候消耗得比较多,因此发现注射药用完后,她没太在意,接连使用了内服药。 她心虚刚才还想嘲笑魏烺,结果这场无妄之灾竟然是自己酿成的。 药效过后,魏烺重新安静地躺下来,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稀薄的晨光从天边亮起,擦薄黑夜的晨星,苔原含着海浪冲上来的浮冰。犸庙遗址开阔的空白令世界孤寂到绝望。 那群气势汹汹的追随者不知去了哪里,龙雨再也没见到他们。秦长祈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但龙雨不这么认为。 “如果他们全军覆没,那只能意味着我们对幻觉的了解还不够深。” 魏烺昏睡期间,他依稀回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幻象。 前一秒虚影戴着面具的脸,后一秒就变成了龙涟的模样,平和地微笑,眼角眉梢带着喜悦。 所以他才晃了神,被斧头砍中双肩。 想到这里,他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地方,背回魏烺的时候他的伤也没好全,好在有秦长祈帮他扶着,不然走到半路就得摔倒。背完全程后,止血的伤口再次裂开,现在才基本好全。 不过,虽然表面是治好了,不过短时间内还是别提重物为妙。 第109章 生(六) 龙雨和魏烺休息了两天。 魏烺醒来后给雨邛送了一套古代皇室珍藏的珠宝,包含头饰、耳环、项链、戒指、手环、胸针、衣链等,虽然没有任何增益效果,但胜在精致。同样的一整套放在黑市上拍卖,价值上千万金币。 看在他诚心诚意道歉的份上,雨邛与他握手和好,再没提起此事。 总之,在诙谐的插曲过后,犸庙宁静了很多。 不过,宁静是暂时的。 没找到那些追随者的尸体,龙雨心中有种不安,想起负责运送“人鱼”的面具人。他怀疑那不是“幻觉”弄出来的,而能做的也不止搬运人鱼。 以及他们为何需要不断重复“分娩”…… 还没思考完毕,秦长祈走过来,抓给他几枚圆滚滚的红果子,“这个叫卡拉法特,是这附近唯一的果子,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第212章 龙雨接过一个,道了声谢。 秦长祈回“不用”,依旧捧着果子,站在他面前。屋檐下,冰溜子结了一长串。 栗棕色的碎发越过浓烈的眉,趴在眼睫毛上方,眼珠的冰蓝色回暖,朝未稀释开的郁青迈去。红果子表皮冷冰冰的,剥开后竟是汁水丰沛的粉色果肉,鼻息温热扫在面上,桃红唇瓣干燥,靠过去抿走果汁。随着吞咽喉口上下滚动。多余的汁沾湿了指尖,被一张素色手帕擦去。十指也是骨节分明,并不粗犷,某些位置因经常使用兵器磨出薄茧。 这模样看得秦长祈目眩,从前她在赫莱蒙思城附近的小镇见到龙雨时,并未有如此目不转睛。 那时候龙雨身上有种抹不开的青涩懵懂,对神力的掌握与她不会差太多,加上不适应恶劣环境模样十分狼狈,因此她只是简单客套。如今却不同,这个人进步神速,就快要与组内的前辈们平齐,气质也越发独特,人类骨子里的慕强爱美基因一下子被点燃,快要一发不可收拾。 龙雨对她和对魏烺,秦长祈尚未察觉细微差异。 两人站在门口,细声交谈了几句,魏烺从屋里走出来。龙雨侧身望他,“我们吵到你了?” “自然醒。” 昨日温度格外低,魏烺的鞋底缝隙还沾着冰碴,眼镜下的睫羽懒洋洋地垂下,往两人跟前一站,自然地从秦长祈捧起的双手中摘了果子。 近日来魏烺因先前睡得太多而作息不定,反正不急,三人一定是等所有人都醒了才出发。虽然魏烺说是调查,但秦长祈觉得和带薪休假差不多。 最开始魏烺用来搪塞她的“调查怪事”不算谎话。到现在为止,这事儿都奇怪得叫人摸不着头脑。他们要找的权柄碎片,到现在都没踪影。 要是秦长祈把更多注意力放在魏烺身上,就会发现他很少掏出调查记录本。 还剩两个果子,但龙雨和魏烺都没有再拿的意思,秦长祈便收回储物空间里。魏烺夸赞果子味道不错,秦长祈便又介绍了一遍。魏烺便笑:“我们来时经过的那座小城就叫这个名字。” 他又吃了些补充能量的食物,然后说:“昨天我回来太晚,没跟你们说,我已经找到那群消失的人了,他们全被什么东西吸干血液,变成了干尸。现场没找到法阵或者邪物留下的痕迹,甚至在我找到他们之前,周围没有别人的脚印,全是他们自己的。” 这事儿放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成为一桩悬案,但在场的人都有经验,不用猜就知道是“幻觉”在作祟。 “尸体在南方向。”魏烺补充道,“估计是有人发现不对劲,想一起离开犸庙,但没来得及逃出去。” 风在额角打了个旋儿。 秦长祈长发盘起。她也戴眼镜,鬓角碎发被吹进眼睛里,她不得不摘下眼镜,将剩余的碎发全部夹到侧边。 她的棉外套是亚麻色,羊毛围巾是靛蓝色,棕色的羊毛圆帽上有草莓色的圆点装饰,站在雪中很显眼。 魏烺的外套则是纯黑色,顶上两颗扣子没有扣好,鼠灰色的高领毛衣挡住喉结。 今天的气温是零下三十度。就算魏烺和秦长祈不喜欢臃肿的棉服,也不得不乖乖穿上。 天眷者只是抗冻,不是有病,没必要在这种天气凹风度。尤其是魏烺刚刚恢复健康,保暖为上。 龙雨倒是习惯了雪原的气温,更习惯不大好看的棉袄。先前弄脏的衣服抛弃掉,换了新的,却不让人感觉和之前有什么差别。 这么冷的天,秦长祈不爱出门,但见天边挂上绚烂多彩的极光,便忍不住想去海边走走。这么想着,她一边走一边调试相机,好在虽然寒冷,但拍摄功能并未损坏。 为了试验,她停下步子,举起相机,对着渐渐走在前面的二人拍了一张。 昏沉的天幕,火红的极光,陈旧的木屋,坍塌的矮墙,遍地的雪白与两行脚印,一同定格。 龙雨听见快门声,回头望了一眼。秦长祈笑着同他挥手。 有走了一段,忽而听到雪地有所松动,不知有何变故。身后传来一声尖叫,这次两人同时回头,正巧看见秦长祈由于地动跌倒在地、被什么东西拖入雪下的场面。 此刻救人要紧,管不得思考变故如何发生。 龙雨脚尖一转,猛兽般朝秦长祈扑去。 十几米的距离变得十分遥远。龙雨速度飞快,却还是赶不上秦长祈被拖着脚踝、以沉入漩涡般的速度陷下去,眼看地面没过秦长祈的头,只伸出一双求救的手在空中乱舞。 龙雨抓住她的手,魏烺赶来抓住另一只手,想要把她往外扯,却惊讶地发现底下那个东西似乎力气极大,就算他使出全力都无法将秦长祈带出来。 双方僵持两秒,秦长祈的叫声沉闷中透露着痛苦,龙雨稍一分心,底下的东西立即将人完整拖下去,只有秦长祈的圆帽、刚才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留在雪地里。 吞噬她的通道已经消失,雪下只有黑泥土。 魏烺皮手套中央被划出三道深深的甲痕。那是秦长祈最后的挣扎。 什么东西会对她下手? 那似乎不是“幻觉”能解释得通的。 龙雨环顾四周。 周围并没有可疑的遮挡,断裂的矮墙后是空旷的庭院。龙雨下定决心,在秦长祈刚刚被拖走的位置踩来踩去。 很快,他感觉到异样的吸力,整个人往下一坠,双脚仿佛陷入泥潭,挣扎不得。魏烺抓住他的手,深沉地握紧,与他一同被拉进未知的地下。 第213章 “扑通”一声,两个人掉在寒冰如铁的地面。 龙雨撑在地上的手一阵火辣辣地疼,他掉下来时因慌乱使手碰到结满冰瘤的墙,冷硬的冰毫不留情地划伤他的手。碎冰茬合着血融化。 这时他才想起将神力笼罩在裸露的皮肤上,避免受到更多伤害。 魏烺则反应更快,就地滚了个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 龙雨点燃神力,没看到秦长祈。 狭窄的地洞里幽暗昏黑,带着陈旧的腐臭气息,几乎让龙雨当场确定,他们所在的地方和先前探索过的地道肯定是相通的。 奇怪的是,这地方四面是墙,没看到任何供人通过的地方。 他们不得不贴近冻土,摸索是否存在出路。 但他们在这里待了半小时,每一寸都检查过,仍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秦长祈,和将她拖走的力量,不知去了何方。 后面魏烺没再看手表,也不清楚黑暗中到底过去了多久。 他们尝试打开顶部,但头顶的泥土不似想象中那么浅,而且坚硬,像是刻意被加固过。四周同样如此。 氧气渐渐稀薄,无形的力量攥住人的呼吸。在他们跳下来之前,从未想过等待他们的不是邪物,而是沉默的黑暗。 然而又过不久,“滴答”“滴答”的水声逐渐接近,二人并肩站立,屏息凝神。那异响踱步般,越来越近,忽听“刺啦”一声,一双利爪如破开布帛,只被他们刮下一层皮的冻土分开,一个眼熟的怪物走出来。 见到它的模样,龙雨才知道它为何走得这么慢。 这分明是之前半死不活的“人鱼”!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龙雨提高警惕,贴着衣角的手悄悄握住短刀,藏在黑暗中。 但人鱼并未攻击,而是艰难地喘息着、痛苦地靠在冰冷的泥土上,对他们露出僵硬的笑容。 “快、跟我走……别让他们、发现……” “他们是谁?”龙雨问道。 人鱼的呼吸平缓了一点,但因为疼痛,说话依旧不太连贯:“他们是、村子里的人,在没有变成、邪物之前,对我都、很友好……但是现在,他们只会、到处抓人,为我提供营养。” “总之,快点,不然你们的同伴、就会变成尸体。” 她神情焦急,还贴心地为两人打开通道,让他们避免窒息而死的惨剧,看起来不像坏人。加上救秦长祈要紧,两人稍加思考便跟上去。 人鱼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狭窄的通道仅能供她自己正常行走。龙雨和魏烺不得不弯腰,一前一后前进。 走了大概有两分钟,他们跟着人鱼来到先前见过的水池。回头一看,他们竟然是从水槽的方向走出来的。 人鱼躺回水中,状态顿时好了不少,解释道:“刚才那里是一个陷阱,只要有人经过,就会被拉近地下。” “她被带到哪里去了?”龙雨更关心秦长祈的生命安全。 人鱼指着黑洞洞的出口方向:“从这里走过三个岔路,在第四个岔路口右转,走到底,右手边会有一扇门。那边就是‘餐厅’。‘餐厅’和‘厨房’相连,如果她运气好的话,会被关进‘厨房’的地牢。开锁的钥匙会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龙雨明白她的意思,因此他们更要赶快。他对人鱼道谢后飞快离开。 魏烺慢了一步。 他问人鱼:“既然你有能力出去,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受折磨?” 人鱼坦然且忧郁地回答:“我能去哪里呢?而且我太痛了,跑不远就会被抓回来。” 魏烺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跟上龙雨。 第110章 生(七) 人鱼所言非虚,按她说的路线走,果然发现一道小门。 这道小门只有一米五高,需要托起沉重的木板才能进入,单人打开并不安全。龙雨耳朵贴在门上,用短刀的刀背轻轻敲打,倾听里面有没有脚步声。 万幸的是,没有。 等魏烺过来,他抬起门,魏烺带着枪先钻进去,龙雨在他之后。松开手,门应声而关。 “餐厅”里没有人,只有厨房能看到两三个摇晃的人影。 走近看,又是那种似人非人的东西,两个坐着,一个站着,搅拌锅里的肉汤。那口锅,或者称之为鼎,比成年人的臂围还大,足以塞进一整个人。 龙雨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他看到了人鱼说的地牢,秦长祈正蹲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墙,似乎昏迷不醒。 他靠在厨房木窗边,再次闻到甜腻的香味。 里面的东西似乎不受影响,只有劳作的邪物身体里发出咽炎般的“嗬嗬”,手里的木棍一下下敲在鼎边,眼神时不时落在秦长祈身上。 肉汤里煮着许多凝固的血块。 魏烺想起那些人的尸体,顿时明白这些血块从何而来。 不过,没人知道它们为何抓走女性,却只抽干男性的血。还是说,女性对它们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 龙雨想进去救人,魏烺示意他稍微等一等。既然秦长祈暂且没有生命危险,他想看看能不能从它们身上找到怪异现象的秘密。 没有看到钥匙,龙雨也意识到不用太过着急。 现在并不知道邪物的力量如何,稳妥一点确实没坏处。 一锅肉汤很快煮沸,煮汤的邪物发出特定的低语,让两个闲坐着的邪物帮忙。其中一个邪物掏出钥匙打开地牢,将秦长祈拖出来,另一个将坐过的板凳放在鼎边。 第214章 魏烺脑海里灵光一闪,猛然站起来,子弹透过木窗击中邪物抓着秦长祈的手。 他的动作就是信号,龙雨踢开大门,径直闯进,夺回秦长祈,并给恼怒的邪物补上两刀,逼迫它后退。 秩序的神力对邪物有额外作用,邪物被神力切开的口子闪烁着金色,周围的污秽渐渐融化,露出真身——一具半腐烂的行尸走肉。 顺着龙雨惊讶的目光,邪物也朝自己身上看去,顿时发起疯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永生……人鱼……不对,这不是……” 它朝自己的伤口一撕,竟然撕下血红的一大片皮肤,黏稠的血水顺着皮肤流入泥土,消失不见, 龙雨没理它,背着秦长祈,飞快地退出厨房,魏烺帮他断后。另外两个邪物诡异地追了几步,竟然朝发疯的邪物走去,贪婪地舔着嘴。 不久,密室响起凄厉的惨叫,受伤的邪物被另外两个分食。而吃掉它的邪物,满足地分装好肉汤,敲响餐铃。 龙雨原本准备直接离开地窖,听到铃声,不得已调转了方向,再次朝人鱼的方向跑去。 人鱼依旧泡在漆黑的水中,它像是闻不到水里浓郁的腐臭,若无其事地搅动池水,以致地道内的气味更加一言难尽。 见到龙雨等人,它似乎很高兴,朝他们挥手。 “恭喜你们,平安出来。我听到、餐铃响了,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龙雨没说话。魏烺站在他身侧,掏出调查档案本,神色复杂。 墨水在寒冷中几乎凝固,就好像世界不愿意让这段故事留下文字记录。 他用神力温暖笔尖,写下一段话后,问:“你原本是人类,对吗?” 人鱼迟疑,不再摇动尾巴。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你的双腿和正常人无异,但某个变故发生后,有人为了追求永生,将你的双腿煮烂,削减腿骨,用某种东西使其合成一条鱼尾,让你变成‘人鱼’。” “是不腐水!”刚才还沉默的人鱼突然激动起来,“不,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所以你要补充什么?” 人鱼尖声道:“我不清楚他们从何处求来这种东西,但就是因为它,我不得不撑着鱼尾,日日夜夜在疼痛中度过,却始终不能死去!” 龙雨的眼神动了动,仿佛在人鱼身上寻找什么东西。 饶是魏烺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不腐水”这种邪门的东西。 想来或许是某个恶神的作品,也不知在外流传了多少份。比起眼前残留善念的人鱼,未知的风险才叫人担忧。 他准备回去之后就和俞温说明此事。俞温和战争教派那边有联系,至少指挥鸣狩城内的队伍开展搜查没问题,不过其他地方就比较难办,瘟疫才刚结束,谁会相信还有更深的阴影潜伏在底下……谁愿意相信呢? 他边想边继续问:“夜晚的活动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祭祀。”人鱼坦白,“他们给我喂药,我诞下婴儿,他们用来祭祀,然后吃掉。就是这样。” “这样真的能永生吗?”魏烺问了一个非常客观的问题。 “或许,我不知道。他们都戴着面具,也会和我说话。我的丈夫——如果他还承认婚姻的话,每晚会给我带一份食物,顺便帮我检查身体。” 秦长祈搭在龙雨肩头的手指弹动,仿佛做了个不安的恶梦。 龙雨没有注意这点动静。 他专注地盯着人鱼泡在黑水中的鱼尾,思考,质询。 “它们为何用你诞下的婴儿祭祀、分食?所谓的永生,是不是其实是一场能量的转化?” “我猜,不腐水并没有‘永生’的效果吧。” “真正令它们疯狂的应该是别的东西,比如,拥有实现愿望能力的权柄碎片?” 随着他的推断,人鱼神色明显慌乱起来。已经不需要证实,从它的反应来看,它肯定知道权柄碎片的事。 人鱼嗫嚅了很久,“我……” “已经有一会儿了,足够那些邪物走到‘餐厅’,我们最好趁这个机会离开。”魏烺打断谈话。 龙雨朝他点头,跟在他身后离开。 身后传来人鱼飘忽的低语:“下一次你们来……我再告诉你们真相……” 秦长祈被喂了药,作为转化成人鱼的准备。 醒来后,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控制手脚,最多只能转动脑袋。她没法说话,只能望着简陋的天花板,等待有人发现自己醒来这件事。 身下的床铺是热的,稻草被烤得很干,早已没有霉湿的气息。 不知在黑暗中等待了多久,外面的天似乎慢慢亮起来。 天亮说明她的同伴很快要醒来。她期待着,心里逐渐放松,眼睛开阖速度慢了下来。 一股有些熟悉的甜腻香味越走越近,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奇怪的臭味。 不对劲。 秦长祈意识到外面的并非天亮,而是和她来的第一晚看到的东西一样,是那群怪物点的灯。 灯在窗外一声不吭地照着,屋里的怪物那么陌生。 他们两个呢……难道我还在怪物手中,根本没逃出来? 秦长祈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呼吸急促,将她醒着的事实暴露给怪物。 怪物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停地凑近。秦长祈能感觉到非人类的腥臭呼吸,看到怪物的影子慢慢爬到头顶的天花板。她大气不敢出,甚至不敢再往下看,死死闭上眼睛,心底默念教义,试图以尚能调动的微薄神力驱散怪物。 第215章 然而她的这丝侥幸并未持续多久,怪物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床脚拖。 秦长祈绝望地等待后脑勺与地面接触的痛苦。 直到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赶来,只听两声金属与骨骼的撞击,怪物哭嚎着倒在地上,但仍然未松开抓住她脚踝的手。 直到龙雨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丢开怪物的手,秦长祈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哭,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进枕巾,将压力一股脑儿释放出来。 “抱歉让你受惊了。”龙雨长舒一口气,“这群邪物刚才故意将我引走,我还以为它们在针对我,结果竟然是想对你下手。放心吧,之后我不会随意走动。” 秦长祈受到惊吓后,反而感觉身体不那么麻木了。甚至,她开始觉得这里的气温不再那么寒冷,好像一下子升高了二十几度,底下的火稍微烫了起来。 她问:“魏烺前辈去哪儿了?” “他有事找人鱼。”想想觉得有歧义,龙雨又补充,“海里那条真正的人鱼。他有事要询问。”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追责。 魏烺讲述完事情经过,在海面的坚冰上蹲下来,朝水下望,颇有些不耐:“堂堂大地使者留驻此地,竟然能发生这种变故?” 雨邛露出一个头,柳眉拧起,“我再重复一遍,我不经常上岸,完全不知道这事。不过我确实有责任,我不否认。” “那就起来。”魏烺冷笑,“别以为你在水里就能把活儿都推给我干。” 别的事雨邛会和他吵架,但这次事关重大,她心虚得很,格外老实,闻言便从水面上升起来。 没错,是升起来。 人鱼并没有将鱼尾变成双腿的本事,也不愿意承受那种痛苦,而要上岸,她有一种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控水的术法,制造出一个神奇的“鱼缸”,将自己裹在里面。在鱼缸中的海水用尽之前,她可以一直在地面待着。 只需要一点点神力驱动。 作为大地使者,又是长命种,雨邛的神力早已到达神种级,压根不在乎这点损耗。 “走吧。”魏烺没有废话。 “希望事情能顺利解决。”雨邛叹气,认命地跟上魏烺。 第111章 死是甜梦乡 “他们说的永生到底是什么?” 屋内,秦长祈抱着腿,惊魂未定,却又十分迫切地希望得到答案。怪物靠近的时候,她的听力十分模糊,事后又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声音。怪物一直念着“永生”。 “那些戴面具的,又是什么东西?” “还有,它们到底为什么非要抓我?” 龙雨打开窗,将屋内的炉火烧得更旺,起初秦长祈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头晕,但很快,攀附在她血肉中的药剂被热汗排出,不适转化为温暖的安宁,重生的喜悦。她意识到,刚才反常的热意很可能是昏迷前喝下的药剂的效果。 他坐在床沿,同她解释:“那些怪物就是为了追求永生才变成那样的,他们原本是犸庙的村民,但是不知从何求来‘不腐水’……” 他顿了顿,说:“从起污染能力推测,所谓的‘不腐水’很可能是邪血,甚至是厄生神血。” 厄生神血! 那是传说中由恶神赐下的“神血”,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恶意,催化人类崩坏的良剂。 被厄生神血浸染的人,只会走向灭亡。然而灭亡并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它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污染,被污染的人会朝邪物转变。 一个地区如果沾上厄生神血,那么损失最小的解决方式就是用神力将地区内所有生物、建筑烧得一干二净,直到烧干全部空气,净化所有水源,清理才算完成。 在许多黑暗故事的开头,厄生神血都会是批量制造邪物的良剂。 值得庆幸的是,并不是恶神身上的所有□□都称得上“厄生神血”,其实际所指应该是骨髓液,或者从权柄中抽出来的力量。 而大部分的□□都没那么大的威力,被称为邪血。 因此,邪血的范围比厄生神血要广阔很多,甚至某些针对血液产生特定能力的高等邪物产出的□□也纳入该范围。 邪血含有毒素,并且同样具有污染性,只是没那么严重。其进入人体后难以根治,并且容易使普通人疯掉甚至死亡。 但被邪血污染的人还算有救,也很少有转化为邪物的风险。如果遇到四处游历的治愈信徒团队,及时朝他们求助,多半可以解决问题。 “……大概率只是邪血。”龙雨补充道。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她才这么说的。 就算否定了前者的可能,秦长祈依旧感受到窒息,心脏在尖叫,手指紧紧捏住胸口的衣料,面色扭曲,分不清是震惊、恐惧还是本能产生的敬畏。 一想到那种东西差点被放入她的体内,她就感觉一阵腿软。 所有经历过“天灾”的人都不会忘记漫天遍地、腐蚀一切的“黑雨”。 从深海爬上来的恶神蒙拉,与秩序女神的战斗来到最后阶段,即将战败,不甘心地,自雪山之上,对上千里内撒下邪血。 音符前去支持秩序女神,留守庆城的后备力量是秦济和舞神。秦济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到整场雨下完,不然后面也不会被舞神夺位。 那时跟父母住在庆城的秦长祈亲眼见过黑雨下的生灵涂炭。 黑雨是滚烫的。 第216章 人原来可以汽化,消失,什么都不剩。 如果没有神明为人类撑起保护伞,那么雪山周围,连现在的零星几个城市都不会存在。 她想起父母恐惧的眼神。 “一切将必然淹没于黑色海中。” 这是恶神的诅咒,也是所有人的噩梦。 十一年后,再次接触这个词,秦长祈依旧感到害怕。 龙雨没有这段记忆。 于是他诱导秦长祈将她见过的场面说出来,记在心底,继续回答秦长祈的疑问。 “所谓的永生,或许只是他们被恶神蛊惑后做的一场美梦。当他们使用不腐水开始,就再也不属于人类,而转化成邪物了。” “那些戴面具的人便是以前的村民,虽然不知道为何有的戴面具,有的不戴,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明显区别。” 可能在村民眼中是有区别的,但那得拿到面具才能搞清楚。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龙雨也不清楚内幕,无法对她解释。 龙雨猜测,就像人鱼的传说那样,村民挑选献给人造人鱼的祭品也是女性。 魏烺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雨邛。得益于灼泉宝珠,她的“水泡”在这个温度下没有丝毫结冰。 见到龙雨和秦长祈,她毫不客气地引来水源,将二人从头到尾“洗”了个遍。还没等感觉到寒冷,水滴尽数离去。 她在用水清理二人身上看不到的诅咒。 接下来得谈正事。 雨邛虽然不情不愿,但需要她开口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人鱼与其他长命种一样,血脉越是纯粹,越难繁衍,而且在这方面比较排外。在后代中,多为雌性,极少有雄性。雌性人鱼在成功繁衍后需要大量进食,由于饥饿,她们往往会选择吃掉丈夫。” 乍一听没什么,但接下来,雨邛便把魏烺告诉她的信息对应起来,得出结论:“她和人鱼完全不同,就是纯粹的邪物。” “你们不用担心她拥有人鱼强大的控水能力。” “另外,关于其他邪物,让我过去看看,应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魏烺道:“希望你受得了地下的味道。” “不,不用去地下。”雨邛连连摆手,“它们刚刚来过,对吧?让我顺着它们的气味找一找,很快就能找到。” 魏烺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然而雨邛丝毫不在意,在别人面前就跟换了个芯子一样温和有礼,尽职尽责地起带头作用。 魏烺走在后面,想试试她是不是被掉包了。 沿着邪物离开的路线跟踪了没多久,雨邛在城内的废墟堆里发现一个隐蔽的出入口。 从这里进去,沿着向下的斜坡一路往前,黑暗的泥土中渐渐出现了骨头。继续往前,推开一扇门,经过不知祭拜谁的隐蔽人骨教堂,又穿过暗门,眼前竟是熟悉的布局。 游行队伍的最终目的地,是“餐厅”。 雨邛蹙眉,返回教堂查看神像上的名字。神像底座上用当地文字写着“伟大的长生主”。 “果然如此。”雨邛道,“表面上只有人造人鱼和邪血,其实根本不止这两样在作怪。这位长生主,也算是臭名昭著的老东西了。” 长生主原本只是一个特殊的高等邪物,后来有人得知他能偷窃生命化为己用,起了歪心思,与长生主达成协作,以帮助它杀人来延长寿命。 在人类的供养下,长生主的能力越来越强大,最后成为著名的恶神。 祭拜它的人类越来越多,正神教派屡禁不止,年轻人走在路上都胆战心惊,生怕被贪婪的信徒拉去当成祭品。 后来杀戮之弈神组织讨伐长生主,粉碎其权柄,而长生主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回应信徒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再也没有反应。慢慢地,大多数人改邪归正,而长生主也成了混乱时期的恐怖传说。 “事情到这里就比较清楚了。”雨邛说着,一拳打碎长生主的神像。 妄求永生的人找来邪血制作出假人鱼,自身也被邪血污染。假人鱼吃下特殊的食物后诞下婴儿,这群人吃下婴儿后转变成邪物,而化为邪物后更加迷恋“永生”,陷入循环。 教堂里的人很小,可能是吃剩的婴儿骨头。 意识到的瞬间,就算龙雨阅历丰富,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秦长祈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友。那个人造人鱼,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这里的一份子,和这些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难道他们下手的时候不觉得心痛么?” “而且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之前,她为什么不逃跑?” “不是那么简单,”雨邛道,“邪血的影响力比你想象中的大,人性也比你想象的复杂……越是艰苦的环境,人类越容易团结起来,但如果团结的力量用错了方向,就会发生惊天惨案。” 秦长祈陷入了沉思。 龙雨看了一圈,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 愿望权柄碎片并不在长生主的神像里,也就是说,邪物并没有用权柄碎片达成生命转换仪式。 一个死去的恶神,凭什么还能保留寿命转换功能? 神像破碎、跌落的动静吸引了邪物的注意,保留生前模样的邪物从餐厅方向涌进来,虎视眈眈。龙雨击碎几只,但邪物的数量丝毫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越靠越近,他们不得不边打边退。 第217章 龙雨心中一沉,他以为陷入其中的居民人数不算多,但现在看来,它们只是平时藏得太好。 这么多邪物,就算实力不强,打起来也费时费力。 回到地面,雨邛却不同意马上撤离,她想出了新的对策:“我们分成两队,龙雨和我去看那条人鱼,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吸引注意。” 龙雨还未表态,雨邛已经抓住他的手腕,带他朝另一处隐蔽入口走去。 “待会儿你帮我补充问题,我来确认那条假人鱼说的是否属实。”雨邛说着,两人已经走到水池边。 出乎意料,假人鱼不在水池里。而且,随着它的离开,水池里一直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呼唤着:“回来,波莉塔多……回来,波莉塔多……” 龙雨确信自己没有中幻觉。 不如说,正是因为这次没有被那种甜腻的香气影响,他才能清晰听到那个声音。 “水池里的黑水到底是藏着什么秘密?”他不由发出这个疑问。 雨邛面色平静,一根手指伸进散发着怪味的水体搅动,感受传来的能量波动。没动几下,她抽出手指,指关节上有一圈见血的牙印。 她心神一动,收手转身,看着不知何时从墙缝里走出的假人鱼,直白地询问:“你叫波莉塔多?” “是的。” 波莉塔多倚墙而站,目光落在雨邛的鱼尾上,神色古怪,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第112章 死是甜梦乡(二) 对于波莉塔多,世界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悲剧。 犸庙的人无法忍受在极寒中孤独地死去,要么逃离,要么追求永生。 他们用不腐水浇灌她的下半身,用腥臭腐烂的鱼鳞排布鱼尾,用邪恶的力量保留她的生命,只是因为传说人鱼的血肉拥有令人永生的力量。 她遭遇了非人的折磨,拥有了与人鱼相似的外形。 雨邛能读懂波莉塔多的眼神。 “人鱼是真实存在于犸庙的,但你们都没有见过我。”雨邛回以同情,“所以你惊讶于真的有人鱼存在,对吧?” “不……”波莉塔多尖锐的指甲在墙上挠出一道道痕迹,“你不能……我不会让你从我身边夺走他们……” “夺走谁?”龙雨忍不住问,“你依旧把他们视为亲人吗?明明他们就算化成邪物都还在折磨你。” 波莉塔多摇头:“你不会明白的,他们是我的全部,没有他们,我会比死还痛苦。” 她慢慢朝黑色池水爬去,在她的双手触及黑色池水的瞬间,水面翻涌着上升,淹没她的鱼尾。 龙雨悚然发觉,在那黑沉沉的池水中,竟然藏着无数纤细的婴儿小手,迫不及待地抓住她腐烂的鱼尾,随后,水池里传来诡异的咕咚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吞咽。 到底哪边才是幻觉,龙雨有点分不清了。 但他想起,就算先前看到的都是幻觉,那些人也从未伤害她的鱼尾。 她的鱼尾是被枉死的婴儿啃坏的。 “那里面有很浓的诅咒气息。”雨邛一脸厌恶,没有跟上去。 龙雨又问:“你之前说你的丈夫每天傍晚给你送饭,他现在在哪儿?” “他就在这里。” 波莉塔多迷幻地抚摸着水池边缘,“他和孩子们在一起。” 龙雨说不出话来,想着不能拖延太久,便问雨邛能不能看出什么。雨邛点头,说可以走了,这时波莉塔多抬起头,阴恻恻地笑了。 “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但你们得帮我一个忙,”她说,“烧掉产房。只要你们烧掉了,我就承认你们是为我着想的好人,把你们要的东西送给你们。” 回去后,雨邛说:“按她说的做,她没撒谎。其他的之后我会调查,不用你们出手。” “你们得快点,”她警告道,“寒潮快来了,如果你们想在来年三月再回去,倒是可以慢慢来。” 她回到海岸,补充水源,之后会再回来消除本地的诅咒。 第二天,又到了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三人将产房的木料全部砍断,堆在一起点燃。 蓝色的雪地里燃起炽烈的橙红。等木料烧尽后,三人再次进入地道。 一道影子悄然闪过,没引起任何注意。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进来。秦长祈默默地想。 波莉塔多果然在水池里等待他们的到来。目光落在秦长祈身上时,后者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对龙雨招手,“过来。” 龙雨带着警惕,但直到那块从水池打捞出来、冰冰凉凉的碎片落入手心,也没见波莉塔多有任何异动。 不对! 他猛然甩开权柄碎片,波莉塔多确实没有问题,因为问题出在碎片上。 和血腥猎手、生殖之神那种只是占据权柄碎片的力量,而从未对权柄碎片许愿的持有者不同,波莉塔多则用权柄碎片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后来,这枚碎片又一直泡在充满诅咒的黑水中,已经成功被污染。 龙雨刚接触碎片,就幻听到刺耳的尖叫,幻视一位双手双脚被捆绑的少女在绝望中被拖行至沸腾的鼎前——碎片充满了波莉塔多的痛苦回忆,她却依旧挂念“亲人”。 魏烺戴着手套,把碎片捡起来,用一个特殊的小匣子装好。 “你要不要离开这里?”龙雨又问了一次。 波莉塔多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等你离开这里,我也就离开了。” 第218章 既然她执意留下,龙雨也不再苦劝。但当他们转身时,门口却出现一个戴面具的身影,拿枪指着魏烺。 龙雨第一反应是幻觉再现。 他刚才靠近过池水,吸入不少致幻剂,会产生幻觉并不稀奇。 但紧接着,面具人开口说话了:“把你手里的匣子放下!” 这声音有点耳熟,龙雨很快想起,这应该是之前克伦威尔家族的领队,进入地道后就消失不见的人。 没想到他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在打权柄碎片的主意。 魏烺反应很快,面具人说话的空档,看起来差不多的手|枪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毫不犹豫地开火。 面具人也毫不客气,但紧跟在子|弹后另有一枚不起眼的匕首,凭借坚硬的刀身挡下他的攻击。 秦长祈见两人足够应付面具人,便以保护自己为主,熟练地躲到一边,余光瞥见水池里人鱼的身影消失了,她诧异地看去,突然,黑色池水如同化为一锅滚水,很快,无数带着恶臭的污血从池中漫出来,快速流向出口。 “喂!”她急忙喊道,“你们快看!” 龙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喊了魏烺一声,“走,不要和他纠缠!长祈,你也过来帮忙!” “好。” 秦长祈快速念过咒语,银蓝色的光芒绽放,为三人镀上一层光晕。 领队纠缠不休,为了权柄碎片,爆发出极致潜力,以一敌二。神力震荡,在地道中形成音浪,污血溅起波纹,但丝毫不退。回头一看,仍有源源不断的污血涌来。 这恐怕是波莉塔多化成的血。 龙雨瞥见领队的脚踝已经沾满污血,心知他为了阻拦三人逃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快跑到地窖口了,他朝魏烺比划了个手势,准备在地窖口动手。 他们特地放慢脚步,让秦长祈跑在前头。 沿着螺旋阶梯往上跑,龙雨挡下领队的偷袭,短刀针对领队的脖子横切,但领队也不是吃素的,一股黑雾从他指尖流出,企图缠上龙雨。 打斗中,二人渐渐落后,就在魏烺距离地窖口只剩最后一段路时,他突然转身,取出一壶医用酒精,倒在地上。 酒精顺着阶梯往下滴,领队闻到刺鼻味道,意识到不对,但为时已晚,龙雨几步并做一步跨,越过魏烺,后者已经点燃火折子,朝液体中扔去。 扭曲面具下,领队目眦尽裂,眼看着地窖门又一次在自己眼前关闭。 他发出恐怖的怒吼,几拳打得地窖的铁门几乎震裂。 魏烺按住,龙雨加速锁上地窖门,秦长祈拖来重物压在门上。 大火在底下烧得噼里啪啦,直到将氧气烧尽,地底的污血再次漫出来,三人避开污血流经的位置,朝犸庙遗址里最高的建筑跑去。 他们在瞭望塔休息。污血渐渐融化白雪,又凝固成枣红色的冰,牢牢封死这处出口。其他的通道也有污血涌出来,从瞭望塔俯视,能看到共有五处。 魏烺眯起眼睛,从五处信道的位置来看,水池在阵法的中央。 “没有邪物出来。”龙雨若有所思。 难道他们见过的那些邪物,其实也只是幻觉的一部分吗?还是随波莉塔多一同消亡了呢? 不得而知。 他便去问魏烺的看法。 “邪物是波莉塔多的幻想。”魏烺淡淡道,“她不止一次露出过破绽。” 比如先前,她一直在水池里,并未和秦长祈交谈过,也没有见到两人和秦长祈走在一起过,却知道两人和秦长祈是同伴关系。 邪物是她的耳目。 她后来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折磨自己。 权柄碎片并未完全封印进小匣子里的时候,即使隔着手套,魏烺也受到轻微的影响。 波莉塔多对权柄碎片许下的愿望,是“永远和家人在一起”。而权柄碎片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没有做错什么,是她的家人辜负了她的真心。 回去的路上秦长祈愁眉不展。龙雨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叹气,说:“我忘了拍照。” “嗯?”龙雨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只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彩色的极光,一张是你们的合照,而且拍得不怎么样。唉,要是我能拍一下人鱼就好了。” “哪个人鱼?” 虽然猜得出秦长祈说的是雨邛,但经过这次事件,一提到人鱼,龙雨就会想起站在黑色水池里,全身腐烂,还笑得不怀好意的人造人鱼。 又聊了几句,龙雨才暴露过来找她聊天的真面目。 他拿出一份只写了名称的调查档案,连笔一起递给秦长祈,笑眯眯地看着她。 秦长祈的目光逐渐从遗憾变成呆滞,又变成不可置信。 “等等,为什么是我来写?整件事里我的参与度是最小的吧?” 就是因为你参与得少,才敢放心让你写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得找个理由。龙雨正色道:“你看,我们负责调查,你负责写报告,不是很公平吗?” 秦长祈一脸茫然:“但我没写过啊。” “没关系,有问题可以问魏烺。” “那好吧。” 秦长祈勉为其难接下任务,剩下的时间一直琢磨着怎么写更好,没时间思考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比如小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第219章 这份报告交到俞温手中的时候,俞温的反应是挑眉,收下。 就像之前说的,她知道魏烺身上有秘密,但他肯定不会危害庭灯,因此,俞温不介意放任他隐瞒一部分细节。 只不过,私底下,她还是找魏烺聊了一会,让他别带坏庭灯的后辈。 魏烺笑着答应,俞温狐疑,觉得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 在心之城的那一晚,真正的芙影被悄无声息地替换,占卜家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要不是最后一关结束得够快,占卜家在小巷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她,或许二人已死生相隔。 占卜家拿到了真正能使芙影站起来的药方,委托别人找材料。 但回到家,整整两个月,占卜家都格外沉默。眼神无数次难以言表,从二楼的阳台望着庭院里芙影的侧脸,而与她近距离相处时,又匆忙离去。 芙影感到强烈的不安。 她试图询问占卜家到底发生过什么,让她变得这么陌生,但每次提到这个问题,都以沉默和疲惫的眼神收尾。 马上就是新年,因暖流而四季如春的松兔镇沿街装扮起金色与银色。占卜家坐在阳台上思考新的占卜配方,芙影自己推着轮椅过来,在她身边陪伴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那个问题。 或许是欣欣向荣的生活美景触动了占卜家,这一次她没沉默太久。 她问:“那么你呢,你爱我吗?” “当然,我爱你啊。” 芙影不明白爱人为何突然如此,但她毫不犹豫抓住对方的手。 曾有人告诉她,牵手是件非常容易拉近距离的事。因此,她每次诉说,都会牵起对方的手。 占卜家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而是陷入回忆。 “你还记得吗?我们在赫莱蒙思城遇到过一个认识你的男人,那时候他说,你曾经是喜欢男人的。我知道,你在这点上从来没瞒着我,但是最近,我真的不确定,你到底是喜欢上了一个女人,还是在为过去的自己赎罪呢?” “你……!” 如果双腿健全,芙影简直诧异到要站起来逃跑。她并不想回顾那段经历。 但占卜家想知道。 她心乱如麻,“你怎么会知道我和耶维汀的事?” “心之城的主人说我要的太少,于是给我看了一段录像。”占卜家平静道,攥紧的拳头却暴露难以自持的悲哀,“她说得对,耶维汀和我确实很像。” “但是,我从没有……” “抱歉对你发脾气,芙影,我并没有不爱你,我只是介意你通过别人爱上我。” “我也很害怕,假如某天你想通了,希望回到宽阔的胸膛,那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每个人都会犯错,仅此而已。” 占卜家笑了笑,“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站起来。你跳舞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从她的话里,芙影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过去的懦弱,已然成为离间人心的利刃。 她必须再做些什么,才能挽回恋人的心。 第113章 指定委托 赫莱蒙思城内,靠近“赤潮百景之乡”的旅馆内,一个中年人匆忙写下书信。 “吾神,日前…… 另,关于您希望知道的‘钥匙’的机密,我等经过调查,得知熔光会议前,放纵之神曾与以下人员密切接触:乌|尔利尔,法罗,斐克顿,音韵之神,灾异之神,龙雨,张道晴,…… 事关重大,未敢自行判断,还请您亲自定夺。” 写完,他将信纸折迭好,用一枚银币压住,起身,朝东南方向祷告一阵后,取出早早准备好的镜子,放置于映出一片漆黑的位置,随后,又取出三枚银币,压在镜子上,低声念咒。 一只瓷白的手从镜子里爬出来,收走三枚银币后朝前探了探,中年人马上抓起书信和银币塞给镜子。 这便是无光教派密不外传的传信手段,只有颇受信赖的眷徒才会知道。 虽然送张信都要四枚银币,但胜在快速安全。 而作为一名眷徒,就算他完全不清楚神明的目的,也会照命令行事。 很快,镜子传来回信,无光之神让他继续调查名单上的人,并写下重点关注的名字。 “龙雨,张道晴。” 但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眼线范围内,要怎么做才能进一步证实呢? 信徒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冥思苦想,终于有了主意。 - 龙雨过了最热闹的新年,没被留在犸庙真是万幸。 不过他也没忘记还有最重要的事。 眼下他有了第四枚权柄碎片,但这枚碎片已经被污染,暂时是不能取出,还得不断用神力净化。好在三枚碎片使他的神力过于充盈,正好利用起来。 年后,工作很快回到正轨,委托纷至沓来,其中有不少人口失踪案件。俞温让龙雨把委托送给执公者改制的申义会。 申义会的办公楼对任何组织来说都称得上简陋,毫不气派,充满时间痕迹,显然疏于打扫。 守门的老头给他指路后缩回门卫室,龙雨独自上楼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从门口冒出来,问他找谁。 得知是俞温的委托,那人当即接过,并带着几分踌躇和苦恼,让龙雨转告一件事。 “前几天我们做案件调查时,有人提起真理城遗址,说最近不少人悄悄回到真理城,寻找秩序女神的宝物。但消息来源,尚未查明。” 第220章 “此事来得蹊跷,玷污女神威严实在无利可图,背后之人恐怕另有目的……请让俞温女士知晓,早日查明真相。” 龙雨允诺转告。 不过回去后,还没等他说明,另有人前来,正是准备邀请一位庭灯成员,集结前往真理城的队伍。 俞温并不想同这人争辩,龙雨进来时,她义正辞严地拒绝办公桌前略微秃顶的委托人:“马先生,我们这里人手不足,没有合适人选参与行动。” 马先生脸色涨红:“我叫马修,不是姓马……我的意思是,不用特别有经验的调查员!鸣狩城里没多少雇佣兵,那些人都喜欢去更乱的地方,赚钱的机会更多。鸣狩城只有庭灯的名气最大,信誉最高,所以我才想找你们借个人。” 龙雨走过来,比马修高出一大截,影子轻易盖过对方秃亮的额头。 俞温看过来,马修跟着回头,眼前一亮:“哎,我看这个就挺好,我就要他了!” 俞温拒绝的话到嘴边,想起龙雨确实暂无安排,用眼神让龙雨自己看着办。 真理城由龙涟主张修筑,城内的风格、排布大量采用蓝金色,用旁人的话说,就是充满了贵族气息。但这个华丽的城市,追求的却是平等、和谐的生活,并且曾是唯一不需要宵禁的城市。 虽说现在与苏玛王城等并称“四大遗迹”,辉煌成为过去,但“四大遗迹”都重新住了人,不至于像犸庙遗址那么荒凉。 龙雨还没亲眼看过真理城,对于马修的提议,没有拒绝的理由。 马修眼前一亮,便取出一张信纸写字,随后递给他,请他按时到真理城,就算接受委托了。这张信纸就算作信物。 他走后,龙雨展开信纸,纸上字迹潦草,不止一行。 【预计加入人员:梅洛奇娅,张道晴,龙雨,慈岚,答芳,马修,卡拉努。】 【本月十一日,真理城西门外界碑碰头。】 符显影正巧过来提交委托报告,转头看到信纸上的名单,瞪大双眼:“这不是我们学院的师哥吗?这个,张道晴,我们老师都夸他天才,每门课都把他拉出来当典范,就是听说人有点不着调。” 到了见面,龙雨才知道“不着调”是什么意思。 真理城的选址是比着飞羽城来的,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山水环绕风景悠美,可惜几乎被蒙拉打碎。修复过的,也没有原先的气派。 站在西方界碑处,可以明显看到城墙修补过的痕迹。 还能看到一个炭黑长发从前往后分了好几段长度,穿着紫色毛衣的美男子,朝在界碑处等待的人挥手致意。 和其他人会和后,马修带着大家进入真理城。 张道晴同每个人搭话,尤其是梅洛奇娅,他如同低级的主动搭讪的酒鬼,对她花言巧语,实际说的是龙雨听不太懂的“气”“运”之类。 没走多久,答芳让他闭嘴。 也不知这个表面身份是医师的女人有何底细,总之,张道晴暂时安静下来。 虽然他聒噪,但没人怀疑他的能力。 实际上,当看到队伍其他成员的时候,龙雨对马修,一名神种级的人脉有了新认知。这些人来自不同组织或者教派。 慈岚头发是绿色,典型的治愈信徒标志。卡拉努是灰发,给人一种潦草感,和马修同出于无光教派。不过卡拉努头发状态良好,而马修的秃头配上灰发,让人以为他比实际年龄老了几十岁。 马修一边走一边解释:“这两天的调查显示,让无数人赶来寻宝的是秩序女神留下的一本术法手稿的残页。被捡到的正好是前两页,上面有索引,虽然只看名字还不知道那些术法到底有何用途,不过索引上记载的术法名称足够多,这本手稿里的内容一定很丰富。” “当然,众所周知,最重要的不是术法,而是秩序女神的术法构造思路,如果这本手稿真的是专门用来记录术法的,那么肯定会提到构建过程。很多专门研究术法的大师都希望拿到手稿,好好研究一番。术法已经上百年没有革新了,那些蛀虫般的家族明明记录了不少术法,却舍不得公开手稿,导致旧的术法都被埋进历史,再也看不到了。” 厚重的城门大敞着,几人进入城内,蓝金色也抵挡不住破败颓唐,缝隙充满污垢,长期日晒雨淋的墙皮脱落,露出底下的白色大理石。但建筑设计依旧充满美感。 马修带着一行人,找了个地方休息,向来得早的人打听消息。得知目前捡到残页的人不多,松了口气。 吃过午饭,他租来一辆大马车,将大家带到出现残页的位置。途中经过中央花园,世界上唯一一座秩序女神的金像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芒,片刻后,消失在马车后方。 这感觉就像,它已经被认定为过去式,所以即使光芒万丈,也不再进入大部分人的眼中。 马车走到陈旧的大宅前。 “到了。” 车夫示意他们下车,好心提醒:“如果想乘车返回,请在晚上九点之前出来,之后大家不会过来的。这边不太安全。” 马修继续带大家往大宅深处走,路过许多大理石雕像。这些光滑如丝的大理石极力表现出皮肤光泽,栩栩如生。从雕刻内容来看,是在赞扬秩序女神终止天灾、封印蒙拉的高贵精神。 不过,雕刻的秩序女神都戴着兜帽,没有眼睛。 “这里曾被认为是某个富豪的私人住宅,现在看来,这应该是曾经的秩序教派留给秩序女神的最后的忠诚。” 第221章 张道晴摸着下巴:“原来如此,在这里发现秩序女神的手稿,也不奇怪吧?” 毕竟整理成册的手稿,很可能是给信徒学习术法的。 “但这些手稿为何被分散,还是个未解之谜。”答芳道。 马修连连点头:“没错,手稿按理说应该会存放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它们有可能是被后来的人分开的,但谁会这么做呢?” 龙雨想了想,要说找到手稿却不带走,说明这东西对此人并不重要,而将其打散,又说明此人不希望手稿被同一个人拿到。如此看来,打散手稿的人竟是个大慈善家,为了将好处分给大家煞费苦心。 他心里有了猜测。不过,还是先帮马修找手稿吧,这可是报酬丰厚的委托。 来到大宅的不止他们,还有很多人,几乎将每个角落都翻遍了。不过,能找到手稿的人少之又少。龙雨来的这天,有人从穹顶翻出一个暗格,找到一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进储物空间,溜出大宅找个偏僻角落阅读。 当晚,人影渐稀,龙雨面不改色地从经过的雕塑里抽出一张,挑眉。 这张写的是“绝境逢生之术”,也就是他会的那招。 其实早期龙涟的术法都是和龙雨一起琢磨的。 他把这张纸递给马修。 而后,趁马修如饥似渴地学习的时候,借着淡淡的月光,他从长满杂草的花园里抽出一面沾着泥土的镜子。 未必没有人看到这面镜子,但它或许只是个普通的、被遗弃的对象,因此无人在意。 第114章 无光 龙雨随手将镜子从土里拔出来。 这样的镜子在城里还有很多面,见多识广的马修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回手稿上,继续研究精妙的术法。 他会注意到这面镜子,是因为上面有模糊的龙涟的身影。 只是一瞬间,拿起来就消失不见。 但这不妨碍他收起镜子,留给之后研究。 夜晚人影渐稀,龙雨知道马修不会乘最后的马车离开。他想做的绝不是找几页手稿而已,否则他就不会组织这么多人手。 张道晴趁无人在意睡了一会儿,那件全靠一张脸撑起来的紫色毛衣多了几道褶。答芳好像没有进食,但她给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喂了不少虫子。如果龙雨没看错的话,那是一群毒蜘蛛。 果然,当其他人要么走掉,要么在附近支起帐篷时,马修发话了。 “各位,或许你们已经猜到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我想不少人都知道,秩序女神手中有两本黄铜书,《理想国》与《创世纪》,传说真理城下埋着《理想国》,我想是时候挖掘一下这片土地,看看传说是否属实了。” 《理想国》……龙雨不清楚龙涟什么时候创造出来的,只知道《创世纪》。 那本才是天神的恩赐,记载着黄铜书的制作方式。 收回思绪,他不觉得马修能如愿以偿。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马修果然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停下休整。 回城市中心的马车上,张道晴凑过来,玩笑道:“虽然这几天我一直努力忽视,但这么亮的‘气’,果然还是没办法——哦,差点忘了你听不懂,我换个说法,带着‘神明的吻痕’的人在我看来真的很显眼……” “我的意思是,回去的路还挺久的,要不你讲讲自己身上的奇遇?” 提到这个话题,马修也十分感兴趣:“对,我荣幸身为无光之神的眷徒,也能感受到张先生说的‘显眼’,而且看你使用的神力,难道以前是秩序女神的信徒吗?” 紧接着,他因这个话题变得滔滔不绝,像个聊八卦的少女,兴奋得面色发红。 “或许你们都不知道,我神也曾与秩序女神有过交谈!祂对我们夸赞,秩序女神是那么强大又美丽,温和又坚韧,对任何人来说,祂都是黑夜里的明灯,正如她太阳般色泽的神力。我神还说,熔光会议和熔光计划都是秩序女神亲手策划的……啊,抱歉,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秘密?” 话虽如此,马修并没有为泄密感到抱歉,而是继续暗示道:“因为那次交谈,我神非常尊重秩序女神的信徒,如果得知还有人是秩序女神的信徒,祂一定也会感到欣慰吧。” 龙雨还没说话,张道晴揽过他的肩,大笑道:“是啊,秩序女神的信徒可真少见啊,所以你看到真理城的风貌有没有什么感触?不如让车夫带我们去中央公园逛逛,那边的雕像可是出名的,只有真理城能看到的哦?” 他不着痕迹扯开话题,好让马修放弃之前的想法。 毕竟和一名未知的神明对话,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如果对方不怀好意,龙雨会被压制,甚至抹杀。 不过他也想不到龙雨在此之前已经和檀许面对面交谈过,就算知道了,檀许和无光也不一样,随心所欲但大度的放纵之神经常接见不同教派的人员,算是神明里的交际花。 无光则因自身实力不强,深居简出,藏身于难以寻觅的地方。张道晴知道无光的信徒和祂有特殊联络手段,但那和别人有什么关系,马修能保证无光对别人保持友善吗? 显然不能。 马修也没继续将话题扯回无光身上,又谈起秩序女神的种种壮举。 等到旅馆,他才私下对龙雨说:“如果你有想知道从我神口中得知的事,我会帮忙代为转达。” 第222章 马修表现得太过热情,以至于龙雨不得不怀疑他真的没有恶意,仅仅是想帮他一个小忙。 半夜,他正睡着,窗台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打开一看,竟然是张道晴。 一周过去,他身上穿的不再是紫色毛衣,而是紫色风衣。 在辨识出紫色的瞬间,龙雨放下暗藏的武器,主动打开窗户,问张道晴过来干嘛。 张道晴神神秘秘地钻进来,往窗上贴了张符,一张嘴就破坏了那张美男子脸的忧郁气质:“晚上好这位朋友,你是否愿意听我跟你讲讲……” 龙雨坐回床沿,面无表情:“传教还请出去。” “咳,不开玩笑了。你觉得马修为什么要夸秩序女神?” “你来给我讲课?”龙雨依旧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是马修说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那倒不是。”张道晴没得坐,找个地方靠着,又换了话题,“你那天捡的镜子……里面有金色的‘气’,比手稿上的更浓。” “你是来要镜子的?” “我不要,任何属于神明的东西我都不需要。”张道晴笑,“我知道你的态度了,我们是一边的。你听好,‘熔光计划’需要一把‘钥匙’,打开魔盒的利器,所有参加‘熔光会议’的神明都知道此事。在场侍奉的信徒也知道,但他们都不肯说,不然反而会有人争着当‘钥匙’。”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渠道。” 张道晴朝他伸手,龙雨把镜子递过去,满足他的好奇心。 其实镜子里是龙涟的影像,还有一段遗言。 【……】 【……我不过是为一群理想者提供力量。就算没有我,人类也会因自己的愿望变得坚定,找到新的出路。】 这几天龙雨私下看过十几遍,对遗言内容了如指掌,但镜子还是有用的。 张道晴看过后,果然遗憾地将镜子递回,这才解释: “大地使者把这事告诉了我们学院的守山教授,不巧这位教授同我有点亲缘关系,所以又将此事告诉了我。” “看马修对你如此殷勤,说不定他对你有什么揣测。不过我又不是他们,看不出你如何特殊。” 这么说龙雨倒是明白:“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答应交涉,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可不信张道晴说了这么大一通是好心做马修的说客,除非,马修私底下也同他有所接触,他是在祸水东引。 那队伍里的其他人呢,也是如此吗? 不得而知。 张道晴目的达到,爽快离开,临走前揭下窗上的符,不留一丝痕迹。 虽然疑惑仍在,但张道晴的话确实生效。 第二天马修再提起,这次龙雨顺着他的话,表示很乐意也很荣幸与一位神明交谈。 马修要找的《理想国》最终没有下文。 坚持半个月后,一行人决定返回。 马修跟着龙雨回到庭灯调查组的办公楼,和卡拉努一起在外面等待。 室内没有别人在,只有俞温签署文件的沙沙声,龙雨走到办公桌前面,俞温抬头,看到他递来的镜子,里面映出她的脸。 她接过镜子的理由,仅仅在于镜子边框的蓝金色剑兰花纹。 “伴手礼?”她调侃道。 “是一份惊喜。”龙雨强调后,看了眼虚掩的门,压低声音,“组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理城有秩序女神的手稿?” 否则马修来借人的时候,一向关注秩序女神相关消息的俞温不可能毫不心动,直接拒绝对方的提议。 俞温露出神秘的笑容。 “那份手稿是我打乱的,也是我拆开藏起来的。秩序女神希望自己死后手稿能帮到更多人,所以很早将手稿交给了我。” “我学完后,决定遵循秩序女神的意志,让更多有缘人学习祂的术法。” 龙雨无言。 就算现在是战争教派的一员,她的意志也从未改变。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意志,杀戮之弈神才会赐予她第二枚神种,而取代枯萎的秩序之种。 第115章 无光(二) 稍加思考后,龙雨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无光之神性格如何?” “不熟悉,小心点。别在晚上答应和祂交谈,否则你可能会被祂迷惑。”俞温如此说道,挥挥手让他走开,“我还有工作要忙,没空招待你,有问题找白笙或者魏烺吧。” 总体而言,与无光之神远距离会面,看起来利大于弊。 不出意外此事将迎来令人期待的场面,马修赶紧回去准备必要的材料和仪式法阵,让神明能以最舒适的状态降临。 四日后,太阳苍白高悬的时刻,龙雨来到马修在鸣狩城的家中。 龙雨走了一圈,注意到家里有很多蜡烛,某些房间的窗户挂上黑漆漆的遮光布,和思航家中用来清洗照片的工作间差不多。 等待马修准备完毕,直接进入正题,他站在阵法中间,双手掌心朝上,请龙雨牵住他的手,这样能保障他的灵魂找到回来的身体。 他要做的是让无光之神降临在他身上。 对于眷徒来说,这是件非常荣幸的事,但也十分危险,意味着自己的灵魂被暂时挤到一边,身体的掌控权在别人手中。 随着马修念出咒语,脚下阵法中摆放的各种材料化为银光闪闪的灰尘,龙雨被迫眯起眼睛。蜡烛的火舌疯狂摇晃,窗台露出拇指宽的一角,一股强大蛮横的力量降临到马修的身体里,令马修的眼、口、耳为他所用。 第223章 龙雨感觉手中的温度慢慢变了,于此同时,室内狂风大作,各式家具叮当作响,窗帘布飞来飞去,视线在强烈日光和无边黑暗中轮转,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等世界重回安宁。 风消失了,蜡烛险之又险保住微弱火光。龙雨睁眼,看着无光之神投来的视线,心中一凛。 这种危险的感觉只存在一瞬,天光之神很快松开他的手,请他坐下。 无光之神名为天斛。龙雨提前了解过,但不会自来熟到直呼其名,尤其是在对方实力远高于他的情况下。 马修和张道晴只能粗浅猜测他身上有秩序留下的印记,天斛却能看到别的神明,同样对龙雨施加了影响。 “秩序女神,欺诈之神和放纵之神。能得到三位神明的认可,至少证明你有相当大的潜力。” 祂目露赞许,不过降临在马修身上,给祂的威严带来一丝挑战。 这时候千万忍住笑意,可别惹怒对方。 龙雨谦虚道:“有些许缘分罢了。” 在交流上,天斛和祂的信徒有同样的毛病,扯一堆才进入正题。 祂惋惜地说:“秩序女神陨落的消息传来时,我还以为是信徒听信谣言谬传,直到得知所有眷徒的神种一夜枯萎,才知尘埃落定,她选择留在过去。” 祂说起秩序的时候,有种物伤其类的哀思,也并非虚情假意。 无光权柄力量来源于无意识的自然,在神明中属于少数。 自然法则至上,自然威力无穷。而自然可以分为有生命物质和无生命物质两大类。 与有生命物质深度绑定的秩序、杀戮、治愈、放纵、欺诈权柄等,每一个都与人类活动息息相关,因此更容易获得敬畏。 但无意识则不同。 时间、天光、灾厄。 它们从不隐藏,但很少有人看得见它们的存在,除非迟到了、看不清了、遭遇死亡威胁了。 秩序掌控万物规律,而天光和无光交替,掌控世界上每个角落。 强如秩序权柄都避免不了死亡,而一个随天象变化的诞生的权柄,能活到几时? 天斛对龙涟知道的其实不多,但能给龙雨的记忆稍作补充。 比如真理城如何诞生,历经千年搜集的天材地宝究竟去了何处。 “那时候她跟我说,她要救一个人。她说那个人对她很重要,是最亲的人。她希望他醒来后,能看到由她亲手创造的理想之城。” 这话温情脉脉,但注意到天斛眼中审视的冷光,龙雨心中一凉,收起情绪,叹息附和:“秩序女神意志坚定,如果不是蒙拉作乱,女神本应得偿所愿。我的上司,庭灯调查组的组长俞温女士,也谈起过女神的远大理想,可惜天不遂人愿……” 祂在怀疑龙雨的身份。 龙雨只能表演出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样子。如果他哪里说漏嘴,也可以解释成俞温告诉他的。 至于庭灯调查组究竟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得到神明的秘闻,他无从得知。 情报组里的绝密文档只有组长俞温清楚内容。 稍后,天斛忧郁地提起天光。 天光和无光是同时诞生的生命,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它们是双胞胎。天灾时,除了秩序和音符,天光虽然默默无闻,但也为此牺牲不少。 “秩序曾夸赞她的容貌,称她的美貌和品德在神明中都是独一无二的,理应被更多人看到。但她死去,无法引起任何波澜,很少有人了解这位名叫四方黎的神明。” “我和她都是世界投下的光,照在那些人身上后留下的影子。” 一个敏|感、孤僻、忧郁的神明。 龙雨在心中如此评价。 天斛感叹完四方黎的死,忽然将话题转回秩序身上:“天灾之前,秩序来找我和四方黎,希望借用我们的力量,所以四方黎跟去了雪山之上,而我因不久前被恶神袭击,不得不留下修养。我不知她们看到什么,为何至今无人找到她们的遗骸,但这必然和蒙拉脱不了关系。” 说起这点,龙雨也有疑虑:“蒙拉到底是什么?” 他没能见证蒙拉第二次登陆,只希望经历过那个时期的神明能给他更多信息。 如果没能解开蒙拉身上的谜题,就没法针对它的弱点下手。 天斛也是一脸吃惊:“你不知道吗?” “关于它的外形倒是再清楚不过,但它的力量来源,究竟为何这幅模样,又为何一定要登陆……这些都是问题。” “这些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天斛坦言,“不过,四方黎死前抽空给我传递过消息,她说,蒙拉是界外来物,恶意的化身,无法战胜的恐怖。” 很难想象同为神明的四方黎会得出这个结论。 没人知道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话说到这里,明明似乎得到了许多信息,局势却越来越复杂。 所谓的界外究竟是哪里,为何会有如此庞大的恐怖? 这些疑惑暂且按下不表,天斛开始讲述龙雨最关心的“熔光计划”和“钥匙”。祂简单带过“熔光计划”被二次启动的过程,尽可能向龙雨输出他的观点。 “这是我们对自己设下的挑战,我们要摆脱规则的制约,推开权柄这扇困住我们的高塔之门,成为真正的而不是名义上的神明。我们将超越极恶圣王这座大山,守护真正的正义,而非如规则一般,对无数苦难视而不见。” 第224章 “钥匙,就是解脱的关键,调解的阀门。” “秩序说过,我们虽为神明,但仍会蒙蔽自己的感官,以偏概全,故而需要钥匙替我们评判、丈量。” 祂摇着头,说:“但祂并没有解释,为何需要钥匙才能做到。或许祂早已谋划好一切,但我们无从得知。” 如果龙涟已经谋划好一切,那么是什么让她不得不放弃“熔光计划”? 天斛在向龙雨展示祂的真诚和可信,但龙雨知道的比祂想象的更多。 神明将赤|裸的野心说成挑战自我,将规则的“不作为”树立成虚假的靶子,这些话术并不高明,但对大部分人都能生效。 而龙雨,即便知道天斛还藏着秘密,也毫无拒绝的权利。 下次遇到张道晴那家伙,绝对要揍他一顿。 龙雨一边配合天斛的表演,一边默默思考着。 圆桌上的手臂动了。 烛火中,天斛深深凝望他郁青的双眼,身体前倾,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祂说,“我希望你能找到四方黎,我亲爱的姐妹,我生命的另一半,的遗骸,将祂带回我身边。如果你是‘钥匙’,你就能做到。” “我会的。”龙雨低头,敷衍道,“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不管双方各自琢磨了些什么,这场会面在相当和睦的气氛中结束,龙雨重新牵起马修的手。从他的视角看去,马修的头低垂着,然后猛地抬起,眼珠子骨碌碌转,熟悉的神态重新回到他身上。 龙雨要辞别,马修忙着舒展筋骨,闻言立即表示送送他。 两人沿着小巷走了一段,前几天暴晒后接着一场大雨,路上全是早凋的花瓣,以及路面不平留下的水坑。 盯着水坑里的倒影,龙雨忽然有个奇妙的想法。 理论上现在这具身体里的记忆和龙涟有关,那么,如果可以的话,想办法挖出潜藏的记忆不久好了? 潜藏的记忆……要怎么做才好? “你说记忆?难道你曾经失忆过吗?”马修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明白,人生有一段完全空白的感觉再糟糕不过了,仿佛对接下来的人生也失去控制一般难受!据我所知,有人会去找时间之源流的信徒帮忙找回缺失的记忆,但找回的记忆能让本人信服的寥寥无几!毕竟占卜再神奇,也不能证明真假不是吗?” “不过,我与太多人打过交道,因此倒是知道一个特殊的办法。”他故作神秘地停顿。 龙雨配合道:“是什么?” “一条枕巾!” 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压低声音说:“一条吸收了某位不知名神明血液的枕巾,现在是城外密林里一个猎人的藏品。听说猎人把枕巾给两个儿子用过,那两个儿子变得十分有头脑,现在都是城里的富商!” 看龙雨似乎不信,他又解释:“那条枕巾是猎人意外救下一位奄奄一息的大地使者,对方为了报答他,才将这条枕巾送给他的。” “就算枕巾神奇到能让人变聪明,难道对失忆有什么作用?” “当然!这就是那位神明的血液的神奇之处……” 马修嘀咕了一阵,龙雨没仔细听。 分别的时候,马修递给他一枚黄铜弹壳,“如果你想找那家伙借用枕巾,就把这个给他看。否则那个小气鬼不会同意的!” 孤寂的信仰把腼腆的人变得沉默,但会把热情的人变得更加热情。龙雨怀疑,结队的时候要是答芳是组织者,她将对马修和张道晴一视同仁,让他们统统闭嘴。 虽然聒噪,但他确实给出了有用的东西。 龙雨准备有空的时候去一趟城外密林,见识一下让马修夸赞不已的枕巾。 第116章 无光(三) 一等就是半个月。 好几个老手都在出外勤,压根不在鸣狩城,剩下的负责城内委托,因此人手严重不足。 人是有惰性的。龙雨想。 所以他怀念之前悠闲的日子也很正常。 好不容易到休假日,因为要去拜访城外密林里的老猎人,储物空间里缺少的物资暂时也没空补充。他带上弹壳,到附近买了一些常见的礼品。 密林能住人的地方很少,找人并不算难。 龙雨按马修说过的特征找到密林里的木屋。敲门,屋里没有人。绕着木屋转了一圈,有个红发中夹杂着苍老白发,用一顶旧麻布帽子压住的老人,坐在巨大的松柏树下喝茶。 除了比马修印象里的更苍白一点,猎人同十几年前几乎没有变化。 龙雨走过去,向他道明来意,还展示了那枚弹壳。 猎人眼神已经不太好使,但摸过弹壳上的纹路后连连点头:“没错,是这个。” 他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愿意让龙雨用别的东西交换枕巾。 龙雨将储物空间里象样的东西取出来让他挑选,最后猎人选了硝离打造的斧头。凭多年经验,他知道这个绝对是好东西。 他从衣橱里取出枕巾,嘱咐道:“使用过的东西难免有些印子,如果你介意,用温水泡一泡,别太致力于把它弄干净。” 其实枕巾上没有特别明显的陈旧的痕迹,看得出来猎人并不常用。 “我还以为拿到它的人会经常使用。” 猎人无奈地笑了。 “放心吧,它很有效,我只是不希望记性变得太好。什么都记得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当你失去挚爱之后,饱经苦难之后。” 第225章 【反正我已经失去一切了,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 那时候少年的话忽然映入脑海。 龙雨将枕巾卷好收进储物空间里,对老猎人辞别。 被枯树枝破开的日光下,苦涩在蔓延。 - 芙影剪掉了海藻般的长发。 没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 白天她在喷泉公园里教孩子们唱歌,夜晚才回到住所。 她能看到束玉卿眼中的歉疚,但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她咬着牙,在机械骨骼和爱意的支撑下一遍遍旋转,一次次跌倒再爬起。 某个上午,风和日丽,她依旧在练习跳舞,快要跌倒的时候,一双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她抬眼,仿佛看到腐朽暗夜中无声灼烧的紫色焰火。 扶起她的是一个温和有礼的青年男子,戴一副银框眼镜。银色和紫色,两具灵魂跳跃着纠缠。定睛一看,原来是日光在动。 对方似乎只是一个路过的人,但愿意停下来听一听她的故事。 “你怎么了吗?”他关切地问。 她突然有了一种诉苦的冲动。 “我正在被爱情折磨。”她如此说道。 对方扶她在长椅上坐下,“哦,爱情?”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先生,爱情的滋味与其他任何感情都不同,我为她心酸,为她振奋,为她尽全力弥补从前的过失。她是照耀我的日月明星,我唯一不肯放手的存在,一想到我可能会失去她,我都忍不住想哭……你可能觉得女人的情感太丰富,体会不了为了某个人要死要活,但你看,我真实地经历着这份痛苦……” “抱歉,我还是觉得爱情对我来说太过模糊。”对方回答,并看了眼手表。 芙影几近偏执地渴望得到理解,为此她努力向对方讲明白那种感觉。 “爱情就是……当那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你希望在清晨和夜晚看到她躺在你身边,你希望她对你笑,并且只对你笑,你独占她的美好,而且为守护她能拼命……她在的时候,你永远只能看到她,不在的时候,你经常怀念她,你希望你们永远在一起,经历更多美好的事……” “嗯……” 不知是不是表示理解,对方说:“我差不多明白了。” “还有一点……”芙影继续说,“你将得知她的缺陷,但你完全接受和这样的她在一起,甚至将其视为美好的一部分……” “……我完全明白了。”对方沉声道,“女士,放心吧,你如此可贵的真心,没有人会轻贱的,你一定能和恋人长久地幸福下去。” “我现在有别的邀约,先失陪了。” “好的……” 将心里话说出来后,芙影心情舒畅了很多。她也不管离去的人是不是有几分眼熟,继续试着站起来,跳舞。 “爱情。” 离去的人影咀嚼着这个词语,轻轻笑了一声。 “如果将其定义为爱情,而非信仰的话……我是不是就能得到完全的他?” - 春雨淅淅沥沥,日历来到三月,办公室里新城报堆了一大迭。 爱看报纸的人还没回来。 治愈信徒将再次回到飞羽城,度过一年一次的盛大节日——芳菲节。春弦暂时离职。 诺尔辰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和白笙的关系越来越好。 秦长祈被丛见艘抓去积累经验了。 路忍和俞温在工作外成了酒友,龙雨好几次撞见他俩在外面喝酒。路忍抽着烟,俞温在回忆以前的事,别人在的时候,她从没提起过改信的事。 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于是经常被硝离抓去做实验的人就成了龙雨。 这次要测试的是短刀,大约和龙雨的小臂等长,能轻易藏在手腕下,突袭十分方便。 硝离对刀身的材料配比和锻造方式做了几组对照,几天实验下来,龙雨感觉手腕都快甩断了。 硝离非常厚道地把实验用过不能继续提升的短刀全部送给他。 虽然没有提升价值,但这些短刀已经很好用了。 对于龙雨这种经常用神力拽着匕首、短刀到处飞的作战方式来说,多些好刀用着不心疼。 “对了,”龙雨揉着手腕,想起来问硝离,“之前那把斧头我交换出去了。” “没关系,随你喜欢。”硝离摆手,“说来惭愧,因为你刚加入不久,我当时还不知道你喜欢用哪种武器,就从做过的武器里挑了斧头。反正你也用不惯,交换出去也算有用了。” 两声敲门,白笙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两位委托人。 硝离顿时变得愁眉苦脸。 庭灯当然不是白养着硝离,也会让他接接外单,这家伙每次都跟委托人说别在外面宣传他,谁知委托人都很逆反,导致他的单子越来越多。 龙雨用眼神示意他“保重”。 回到居所,竟然看见魏烺一脸倦意地赶回来,刚推开门,屋内闹钟走针的咔嚓声还是那么明显。 魏烺拧开门把手的动作停顿一瞬,对那只兴风作浪的闹钟训斥了一句:“安静一点!” 闹钟不停,仿佛嘲笑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在响呢—— “龙雨。” 魏烺烦躁地开口,“你的客厅,借我睡一会儿。” 龙雨道:“那不是闹钟?” 第226章 “别人送给我的小玩意儿,说明书不见了,不知道最近为何越来越响。” “不扔掉或者维修一下吗?” “暂时不了,”魏烺揉着眉心,“那家伙造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坏,肯定有别的原因。” 魏烺关上自己的门,龙雨让出一条路,请他进去。 窗帘拉上一半,未开灯的客厅里,残留着水仙花的甜蜜香气。窗台前的书桌上摆着一支米白色方形花瓶,但洁白的水仙在餐桌的蓝色桌布上站着。 沙发很柔软。 在这里听不到闹人的咔嚓声。 魏烺已经很疲惫了,几乎在调整好姿势的瞬间陷入沉睡。 醒来时已是傍晚,窗帘变成橙色。身上盖好的被子随着起身滑下去,掉在地上。 被子上有房间主人的气息。 龙雨大概去忙工作了。 但没过多久,钥匙转动门锁,熟悉的身影迎着橙色的竖线走进来,以室内的光线强度只能看到轮廓。 这个人坐在他身边,光线透过瞳孔,他看到的是纯净的紫罗兰色。 刚才的一点点温馨瞬间被打破,魏烺往后一靠,散漫道:“你怎么会找我?” 他清楚自己在做梦。 但他本以为这是个美梦。 来人弯了弯眼眸,紫色的潮水快要淹没眼中倒影。他慢慢贴近魏烺的肩膀,吐气流入魏烺的耳郭。 “性命都交给我了,能不能对我客气点儿。” 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魏烺垂眸。 “来谈谈吧,关于他的事。” “你不会想要独享吧?” “反正他也不会选择你,还是说……你要嫉妒被你抛弃的东西?” “呵呵。” 来人扭过他的脸,笑得意味深长:“看来我们是要好好交流一番。” “我会活下去的。”魏烺对他的嘲讽不为所动,“我会和他一起活下去,颠覆你的预言。” 【我拭目以待。】 那张相似的嘴唇如此说道。 室内灯光“啪”地开启,一双手走过来触碰他的额头,身侧传来房间主人的关切。 “魏烺先生,你还好吗?你的呼吸很急促。” 魏烺睁眼,平复了一下呼吸,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开灯后,室内并没有橙色的日光,只有床头摆放了一张月桂色印花枕巾,和周围的色彩格格不入。 尤其是枕巾上还有奇怪的血迹。 第117章 无光(四) 见他注意力放在枕巾上,龙雨便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四方黎……”魏烺沉默着吃完龙雨递过来的奶油面包,说,“治愈之神那边应该有答案。” “治愈之神?”龙雨狭促地笑了一下。 枕巾上的血液确实有效,他想起在过去十一年里发生的某些细节。 回顾之前种种,他发现随着越来越熟悉,魏烺甚至不装了,换作以前,估计他会拐弯抹角通过“巧合”来让龙雨得知内幕消息,假装自己不认识什么神明、更不清楚神明中的秘闻。 既然如此,龙雨也没什么好装的。 “我明白了。”他如此说道,“你……可以帮忙引荐吧?” 他在“你”字上咬字很重,并且故意放弃其他称呼。 魏烺注意到这点变化,从思绪里分出眼神来看他。 龙雨腿长。站起来时,因为身高差距,魏烺总是从下往上看龙雨的面孔,对面部印象最深刻的是高而挺的鼻梁。坐在沙发上时,视线高度和他差不多。 眼前的一幕似乎和梦中重迭,但与自己对视的,不是蛊惑的紫,而是清澈见底的蓝。 龙雨是怎样看待他的? “砰、砰!” 不是敲门,而是隔壁的闹钟在响。这次声响比以前都大,简直像有人拿着榔头砸墙。 魏烺有点恼火,忘了自己之前的无端念头,回到隔壁,把那只闹钟放进隔音的盒子里,让它如愿以偿变成一具完整的机械尸体。 然后他才想起还没回答龙雨,又走回去,在原处坐下。 “灵照……治愈之神生命悠久,传说祂诞生于远古,连接天地,包容灵魂。杀戮之弈神有一套能容纳灵魂的棋子,就来自治愈之神的赠予。” “受其影响,其信徒大多心怀慈悲,四处帮扶身陷困境之人,有时也会和别人闹矛盾……”魏烺停顿几秒,若无其事跳过这个转折,“不过治愈之神也不全是仁慈,神明的威严不容挑衅,祂曾亲手斩下上百个恶神的头颅。” 上面这些龙雨有所耳闻,实际上在很久以前,他见过灵照。 遮天蔽日的巨木能让无数生灵栖息。 “治愈之神和天光之神关系融洽,在天灾中也曾对秩序女神伸出援手,祂或许清楚某些内幕。” 至于引荐…… “我会帮忙,但不保证。”魏烺笑眯眯地摊手。 在庭灯的委托渐渐减少之后,两人坐火车来到飞羽城。此时城内人数众多,一眼望去全是绿色,深浅不一。从河流中归来的女人成群结队,穿着黑色纱衣,且歌且行。男性的衣服多为褐色。 外面的世界有瘟疫、邪物、饥寒,但治愈之神许诺,飞羽城永远是安宁的摇篮。 每年这个时候,圣子圣女要穿上一代代传下来的金丝木纹黑祭袍,坐在敞口马车上,和路边每一个人握手。一般是神殿里资历最浅的负责此事。 第227章 今年完成仪式的人员是一个宽厚内敛的中年男子,和发色绿得不纯粹的玖姒。 虽然人们相信发色代表信仰的深厚程度,但他们依旧无比尊敬这位新圣女,没有她在,飞羽城将会有更多人遭受瘟疫折磨。 她早已习惯新身份,但见过她跟在蕾妮身后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地工作的龙雨,感到一丝怪诞。 他的身高和发色在人群中十分显眼,玖姒转头便看到他,微笑着对他招手,然后继续投入到仪式的工作中。 “看来不需要我了?”魏烺调侃道,“你的人脉明明也挺广的嘛。” 确实如此。 仪式结束后,龙雨找到玖姒,说明来意,玖姒稍加思考便答应下来。没过多久,她就带来好消息,治愈之神愿意在几天后召见他。 到了约定的时间,龙雨在信徒的指引下叩开神殿最深处的门。 “请进。”门后传来的是威严的女声。 得了命令的树根自动分开,高台之上,治愈之神展露真容,体态丰腴,面目大方,脚下生根,联系身后震撼的巨木。 站在巨木面前,人类不过一只脆弱的蝴蝶,树稍微用力,就能折断蝴蝶翅膀。 龙雨对治愈之神行礼,治愈之神颔首,令他到高台上来,高台的长桌中央摆着一只陈旧的木盒子。 “这里面是四方黎的遗物,你可以转赠给天斛。”祂言简意赅,朝龙雨伸出手,“吾答应见面,是因为你……身上有故人的气息。” 龙雨猜到了。 木盒子托玖姒转交就行,没必要单独见面。 “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带着秩序权柄气息的人,只要一见到你,那些知道‘熔光计划’的人便会猜测你是钥匙。吾亦如此。但并非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特殊善待你。” 灵照的手抚过木盒子,揭开盒盖,黑丝绒上躺着一支女式手环,双色缠绕,银白如月华流转,金辉如明日烁烁。 “这支手环是四方黎从不离身的宝物,但她没有送给与她一体双胎的天斛,而是放在我这里,让我日后转送给有缘人。因为她那时已经察觉,天斛对她起了杀心。” 怎么会? 龙雨愕然,天斛看起来根本不像那样的人。 “大地会记载真相。” 灵照缓缓抬手,回溯术法展现当年的一幕——确实是四方黎亲手将手环交给灵照,确实是她说过,如果天斛要背叛她,她此去将九死一生。 但她依然要去,因为这片大地已经没有退路了。 “天斛以为四方黎死后,他能得到全部的力量,现在看来,不过美梦一场。”灵照淡淡道,“他要你寻回四方黎的遗骸,大概是还不甘心。” “无光之神,不知道您有回溯之能?” “各位神明都有压箱底的本事,不会随意让别人知道,更别说偷学。” 从灵照的语气来看,回溯并不是祂最大的秘密,但对“钥匙”展现祂的诚意足以。 “所以你需要一点小小的后备手段。” 治愈之神摊开手,一颗干瘪的种子躺在她的掌心。那颗种子有龙雨的大拇指那么长,表皮呈褐色,扔在路边很容易被忽略。 龙雨接过种子,感受到种子表皮下藏着一丝微弱的神力,散发着热意。 “这是……剖出来的神种?”他讶异地望着治愈之神。 神灵缓缓点头:“这是四方黎赐给眷徒的神种。枯萎的神种失去茎与根,变得能轻易剥离体内。不过保留神种的人更多,信徒转交到我手里的,只有两枚。” 祂将枯萎的神种和木盒子一起递给龙雨,让他好好收藏起来,如果天斛有异动,尽可能加强防备。 祂没说神种的用途。 但龙雨十分清楚,神种除了能作为眷徒的赏赐,让被选中的眷徒实力更上一个台阶,还能用来吸取同源神力。在某些时刻,它还能作为神明的“分|身”,让神明藏身其中,伺机复活。 听起来很正常,没有威胁? 对一般的权柄可能如此,但天光和无光权柄属于天象的一体双面,二者的神力几乎没有区别。 也就是说,虽然这枚神种没了权柄供养已经枯萎,但如果将它种在马修,天斛的眷徒身上,同样能生根发芽。 甚至,如果能打败天斛,这枚神种也不是不可能放进祂体内。 更直观的描述——治愈之神希望复活四方黎,而对无光之神起了杀心。 “你可以将手环送给天斛,转告他,四方黎彻彻底底死了,这样一来,你就算完成了任务。” 灵照明示后,抬手一挥,走入身后巨木中。 龙雨明白祂的意思,道谢离开。思来想去,还是要问问魏烺。 说实话,他的知识储备再怎么丰富,也绝不可能和突然发难的天斛对抗。也即是说,如果下次会面天斛对他起了疑心,杀死他易如反掌。 而治愈之神或许会借此发难,讨伐天斛。 没有人希望自己变成别人手中的棋子。 不过,当他敲过魏烺的门,却发现屋里没人,魏烺不知去了何处。 灵照倒是一眼就认出变形后的他。 他一个人摸到祂的树冠上坐着,鳞云白鸟在脚下,信徒看不见渺小的人影,抚摸着巨木沟壑丛生的树皮,悄悄对灵照说:“打个商量,能不能送我一块移魂木?” 巨木树枝瓮动,让他滚蛋。 第228章 “别这样嘛,你明明送了明雪那么多移魂木做的棋子,还送过龙涟一大块,送我一块怎么了?” “我怎么会去害人?我是怕有一天自己用得上。” “唉,不送就不送吧,那我走了。” 洛塞摇着头,只一瞬间,眼眸中火焰般的紫被太阳蒙上金光,狡黠灵动。随后他又恢复了属于魏烺的成熟和矜持。 两人赶在芳菲节开始前赶回庭灯,这段时间大家不忙了,办公室的老位置坐上熟悉的人,花茶香气整日不绝。 龙雨给面包抹上厚厚一层草莓果酱,用另一块面包压上。魏烺和俞温站在窗边小声交谈,说的是南方传来的消息,枷城从去年十月起,城中经常突然出现邪物,而且找不到来源。 有些甚至是市民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出现了变异,开始追着人咬。 最终讨论出来,准备让丛见艘和秦长祈,等芳菲节后春弦回来,就一起出发去枷城。 一直在南方生活的路忍抽了口烟,道:“那地方混乱,可不能和同伴分开走。” 聊完这些,魏烺和龙雨又去拜访马修。 龙雨将自己得知的真相挑出一部分,加上捏造了部分内容,以显示自己得到手环的艰难,并要求亲手交给无光之神。 马修也很上道,连忙表示一定会妥善安排好,还要让无光之神给龙雨更丰厚的报偿。 芳菲节结束那天,挂着无光徽章的马车从鸣狩城驶出,经过水路转运,来到无光之神所在的星辉城。 第118章 无光(五) 星辉城比龙雨见过的其他城市寂寥。 这里气候宜人,水土丰美,不受战乱和瘟疫影响,按理说居民应该能过上轻松幸福的生活,但路上遇见的人大多全心全力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皱着眉,嘴角下耷。 很少见到露出笑容的人。 这是当地风俗吗? 马车一路将人带到白金色的尖顶建筑前,道路两侧的杏花飘入下车人的发间,马修出面,看守很快出行,马车继续向前,去了马厩。 三人步行至大门,推门而入,阴暗的冷光从门内传来。 一股熟悉的气息倏忽一现,错觉般消失。 宫殿内铺设长长的黑色地毯,转过三个弯才到内殿,头上的尖顶垂吊华丽八角吊灯与天窗位置平齐,绕内殿两圈的烛火晕染来人的脸颊。 天斛的头发并非灰色,而是普通的黑,额头刻着银白的图腾,浑身被忧郁的寂静笼罩。 跪坐在一旁的两位女眷徒双唇紧闭,眉头紧锁,垂着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她们的脸颊上描着金花,如同发丝的延伸。 觐见无光之神免不了一番客套,之后,龙雨将说给马修的话又说了一次,天斛脸色看不出喜怒,但言语中的失落十分明显。 龙雨隐去了治愈之神的部分,天斛有意追问,但被他糊弄过去,几番推脱后,龙雨再取出木盒子,解释其来源,顺便堵上天斛的疑惑。 天斛最认得这枚手环,不需要龙雨解释,祂用神力驱使手环飞向自己,双手捧起手环,靠近心口,一脸满足。 龙雨松了一口气。 不管真情假意,至少态度上过关了。 会面结束,马修带他们去别栋的客房。一路上所见的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居多,脚步匆忙。 他们眼中只有等待完成的工作。 龙雨提出疑问,马修道:“我们星辉城视勤劳为最高美德,所以大家都习惯了白天努力工作,一心一意为建设更好的星辉城而努力。” 原来如此,龙雨表示理解,不再多问。 客房整洁,素白冷清,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 久闭的屋内不仅沉闷,还有股怪味,龙雨打开窗,窗台外有无知的蚂蚁爬过墙缝,密密麻麻的队伍没入草地。 但从室内是看不到这番景象的。 马修站在门口,提醒道:“这边的土地很潮湿,常年有蚊虫蚂蚁,白日通风倒是无所谓,但夜晚可要记得关窗。” 之后他便离开做别的事,告诉他们有事就去附近教堂的小厅找理事人员,那边有专门负责解决问题的人。龙雨和魏烺在城内逛了两圈,魏烺的表情也越来越严峻。 龙雨还以为魏烺要被某种影响同化了,不过很快,魏烺主动抓住匆忙的路人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十六分。”路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要去干什么?” “要去劳动。” 随即路人挣脱魏烺的手,继续朝目标方向跑去。 他又抓住一对夫妻中的女人,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劳动。” “你呢?”他问男人。 “我在劳动。”男人给出同样的回答,与女人对视,露出满足的笑容。 龙雨也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露出一样的神情。 魏烺放开手后,两个人也是同样回到忙碌的工作中。 “你注意到了?”魏烺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声问。 “嗯。” 龙雨发现了,刚才那几个人对于“劳动”的热情明显已经不是普通的“工作狂”能够解释,而且他们说起“劳动”这个词时的语调一模一样,仿佛共享一套发声器般诡异。 “这么明显的诡异之处,难道无光之神没有发现?还是觉得对祂的统治有利,所以不想改变?” 第229章 “不好说。” 反正情况都挺糟糕,龙雨也不想纠结细节。 从无光眷徒的情况来看,估计他们教派内部也有问题,他不想插手别的教派的事务,所以之后可能会和马修提议,让他们内部解决。 当然,如果他们实在不愿意内部解决,龙雨不介意给治愈之神写封信,邀请祂来此地做客。 他觉得治愈之神会很乐意赴约。 落日西沉,白金色的尖塔逐渐覆上静谧之蓝,黑暗掌控整座城市,夜风突然吹来雷阵雨。 龙雨感觉回到了雾城,那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夜。星辉城没有雾城那么冷,吹吹风看看雨景也不错。 但仍有人没有休息。 人类的影子在黑暗中动来动去,像一堆被打散的污泥,波纹般前进。 龙雨撑着黑伞,站在楼顶看了很久后,脱下淋湿的外套,去往隔壁房间。 魏烺正在写调查档案。 之前龙雨就问过他为什么经常在写档案,别的成员貌似都在任务结束之后一次性写完,魏烺说,如果调查员活不到任务结束呢? 至少要让别人知道你为何而死。 对于调查员来说,委托会致人死亡如同基本常识,喝水吃饭一样常见。庭灯则在俞温的眼力下排除了难度超标的委托转交给战争教派解决,剩下的都不会太难——至少按照委托人的表述来看是不会导致死亡的。 那群人不喜欢写调查档案,所以往往最后才写。其实是个坏习惯。 门没锁,龙雨推门而入,心情沉重。 “最开始我以为是一群人在雨中重复走来走去,后来我才注意到走过的人影有细微差别,那些人从房子里走出去,不知道去往哪里,没有回来。” 即使下雨的夜晚也要出门,更加不能用“劳动”来解释了。 “要不要跟上去?”他征求魏烺的意见。 如果是平常,龙雨不会再多此一举,但正因为他的经验越来越丰富,才明白一座有神明统治的城市,如同一个牢不可破的铁桶。 尤其他们现在还在铁桶内,只要神明为他们关上离开的门,他们就会闷死在铁桶里。 魏烺提笔托腮,目光扫过刚才写下的信息。 “龙雨,”他嗓音低下去,“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就像工蚁?” 工蚁,毫不停歇的牺牲品,负责为蚁后带来营养。 龙雨想到了。 就在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魏烺未关好的窗户后面,出现一个四肢爬行的人影。它在垂直光滑的外墙上畅行,倒过身,从窗户上方往屋内看,头顶的触须不停甩动,似乎在分析屋内的情况。 他立刻冲过去关好窗户,防止那东西爬进来。 见窗户关紧,那东西往下挪了两步,倒挂的脸看起来在笑,仔细一想却是嘴角朝下,十分惊悚。它手上长了吸盘似的,贴在窗户上没有因重力有丝毫挪动。 龙雨不是很想承认这东西是个人,但他除了多长一对触须,和人类并无不同。 对着这个丑东西盯久了眼睛都有点不舒服。 “你的工蚁推论成立了。”他转头对魏烺说,“我估计他是想把我们抓走的。” 魏烺拉上窗帘,不让那东西继续偷看,继而道:“你没有东西留在隔壁吧?今晚睡这边,有个照应。” 反正床够大,龙雨只要睡得舒服,在哪边都无所谓。 他同意了魏烺的邀请,两人就在一张床上并排躺了一夜,期间窗户好几次传出响声,不过只要不闯进来,两人都不在意。 第二天一早,龙雨先给治愈之神写了封信,装在储物空间里,才出去找马修说过的负责人员。 今日星辉城起了很大的雾。 还好是白雾,如果是灰黑色的雾,那恐怕真要回到雾城了。 龙雨说明来意后,果然,负责人员并不想多做解释,敷衍地表示“我们会派人进行调查,请您过段时间再来”,龙雨也不争辩,只是回头对马修说自己和魏烺已经休息够了,准备今天就离开。 马修没有多挽留,客气地说:“既然如此,我们也会派专门的马车将二位送回港口,请二位放心。” 马车带走不属于星辉城的二人,马修没有跟来。 驶出城门后,龙雨下意识回头望向城楼上,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黑色的头发轻轻飘荡。 转回头,盯着摇晃的门帘后时不时露出半个背影的马夫,靠近魏烺耳边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换马车?” “入夜之前,如果能到小镇就换,如果没能到达,也必须要换了。” “我敢打赌我们不会经过任何小镇。”魏烺哂笑道,“知道得太多就是会有麻烦。” 马车开出一个半小时,彻底看不到星辉城的尖塔之后,龙雨掀开门帘,热情地招呼马夫到马车里来休息一下,按住他的后颈两侧的大动脉拖进马车里。马仍在前进。 过了一会儿,马夫重新走出来,驱策两匹马往另一个方向前进。 马车在太阳下草绿的山路上飞奔,换上马夫衣服的龙雨却能听到某个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不是他的,也不是魏烺的。 很近了。 他拉住两匹马,迫使他们停车撞向路边大树,马车在猛烈撞击下破了个大洞,马车后的东西迅速爬上来,露出一张嘴角下撇的脸,和他们昨晚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 第230章 魏烺掏枪照头来两下,怪物吃痛滚落,被龙雨从后方一刀了结生命。 身边空无一人的树荫下传来细微的动静,龙雨汗毛倒竖,恐怖的直觉让他快速翻身离开,在他刚才蹲下的位置,一把匕首插在空中,阴影中的人影进入日光,露出一只属于中年男性的手。 是马修。 第119章 无光(六) 用一个神种级对付两个异能级,理论上绰绰有余,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龙雨没看到别人。 马修遗憾收手,嘴角还挂着失温的弧度。 龙雨刚上车就发现马车上被做了手脚,十有八九是追踪印记,昏迷的马夫或许知情,或许不知情,只顾沿着既定道路前进。有追踪印记在,对方可以顺利地在他们经过特定地点时发起偷袭。 不过起先龙雨以为无光教派是在附近设下埋伏,现在看来,应该是眷徒有独特的跟踪手段,配合着追踪印记,足以让人不知不觉就遭遇“意外事故”。 “星辉城附近去年发生两万三千起致死事故……” 龙雨想起庭灯调查档案中对星辉城为数不多的描述,因为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意外所以很少有人起疑,而在少数人中,又有大部分人去过星辉城后就打消了怀疑,并融入星辉城生活。 有什么东西能改变人对星辉城的认知。 且不论那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现在必须要想办法摆脱马修。 龙雨环顾树荫。 马修能通过阴影移动,神不知鬼不觉,但此时接近正午,除却这些树荫,很少有地方能供他移动。 而且他应该只能出现在影子里,否则刚才他直接从马车里钻出来,两人措手不及,未必不会被他得逞。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利用高速移动的影子穿梭。 “有点麻烦。” 魏烺瞥了一眼昏迷得更彻底的马夫,“啧”了一声。 他们不能杀死马修。 眷徒最麻烦的不是强大与否,而是身上的神种与神明相通,如果马修死了,就意味着这枚神种失去了土壤,无光立刻会察觉到。 魏烺有办法,不过稍微有点麻烦。 《猫之国》不适合在这里暴露,如果马修或者无光有心,这本黄铜书就难以保全了。 “龙雨,掩护一下。”他低声嘱咐完,盯着马修,藏到龙雨身后。 “好。” 马修依旧笑呵呵的,这笑容和星辉城的苦相本质上并无不同。他撑起一把黑伞,慢慢靠近龙雨。 “日头有些晒。”他的秃顶不再反光了,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银鼠。 那把黑伞很奇怪,用某种动物皮做的,表面漆黑没有一丝反光,十六根伞骨末端垂坠银珠。 黑伞下,马修的身体显得格外黑沉,仿佛站在夜间的水中。 当初组队的时候,马修从没掏出这种奇怪的东西,因为真理城的斗殴都是小打小闹,根本不需要他费多大力气。 绝对不能让他靠近。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魏烺跑开了。皮革和衣料摩擦得十分激烈。 龙雨抓起刀割开手心动脉,用自己的血撒了一条线,配合术法,血浆飞快变了颜色,一层薄膜挡在他和马修之间。 黑伞一转,银珠飞旋,马修的身影消失,转眼出现在别的位置。 马修的战斗力不强,但其轨迹很难预测,他们最喜欢的方式是从某些你根本想不到的角落钻出来,冷不丁偷袭。 龙雨后退几步,瞥了一眼魏烺的位置,优先确认他的安危。 两匹马身上还挂着枷锁,焦躁不安地企图拖着马车远离战斗中心,但车厢卡在树里,被扯得咔咔响也没有丝毫移动的痕迹,魏烺翻身上马,切断其中一条绳索,一只手高举,做出暗号。 马修看到了,朝魏烺那边迈出一步,龙雨弹跳掠过掷出被硝离称为废品的特质短刀,锋利的刀刃直接扎穿马修的脚,树林里回荡着惨叫,马修一闭眼,眼前的场景就在这一瞬间换了一片天地。 《猫之国》,平时最爱叽叽喳喳,面对神种级大气不敢出。 魏烺切断了最后一条绳索,一手抓着两匹马的缰绳,一手抓着《猫之国》,龙雨赶过来,跳上另一匹马,两人朝最近的小镇一路狂奔,一路没有说话,只有癫狂的风声。 超出生效范围时,《猫之国》在魏烺怀里提醒了一次,魏烺将它收起来,镇子已经在不远处,马蹄飞速靠近,但在进入镇子前绕了半圈,朝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这是拖延时间的办法,让马修看到他们进入了小镇,对方肯定会进入小镇里寻找。 龙雨已经很久没体验在马背上飞驰的刺激了,上一次还是远离讨伐愿望教会的桂冠信徒的队伍。 马背上的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小时后马已经跑累了,两人才在经过的驿站稍作停留,让马吃饱喝足再继续前进,很快来到港口。 这个时间,船还没来。 要是一直在这里等,马修肯定会追来。 “我们绕路。”魏烺毫不犹豫放弃两匹马,也没有留在港口等船,而是包了新的马车,直接往南,从河面最窄的位置通过摆渡船到达对面。 离开这块土地,两人才感受到一丝松懈。 但还没有结束,下船后,两人一路往北赶,回到鸣狩城,将这事报告给俞温,请她帮忙传信给战争教派。 第231章 同时,龙雨给治愈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两句话:“星辉城确有阴谋,导火索已经就绪。” 这封信交由俞温转达给战争教派,战争教派有特殊的远程传递信息的手段,如无意外,他的话将在两天内传给治愈之神。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治愈和杀戮关系不错。 三天后,飞羽城和卡利斯宫同时传来惊人的消息,两位神明怀疑无光之神勾结恶神,要求无光给出解释,否则,战争教派的军队将踏平祂的领地,审判祂的罪责。 消息一出,世界哗然,各家报社疯狂涌出相关消息,企图在战前去星辉城采访的记者成群结队,无论去哪个饭馆都能听见伙计和食客讨论得津津有味,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恐怖的战争,而是迈向新世界的号角。 神明之间的战争一向暗流汹涌,但如此光明正大对正神宣战的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宣战者还是两位相当强势的神明。 这让许多人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所有人暂且都不清楚两位神明所说的“无光之神勾结恶神”是怎么回事,那个胆大包天还做成了交易的恶神又是谁,一时间猜测纷纭,所有人都盯着星辉城。 在这种状态下,天斛很难偷偷派人处理掉龙雨和魏烺。 祂开始感到懊悔,但不是为勾结恶神,而是没有在两人暂住的那晚或者离开时谨慎地解决掉他们。应该派更多人去包围他们的,是他对神种级和异能级之间的差距看得太重,才会让他们逃走。 治愈和杀戮给了无光三天时间,这三天内祂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并不是它懒得说,而是说过的谎话肯定会暴露,祂能骗过一般人,但骗不了比祂更强大的神明。 于是短短一周,在两位神明的号召下,许多教派集结参战人员,浩浩荡荡地前往星辉城。 俞温得知事情原委后十分重视,但由于是她传信给战争教派,她受邀加入讨伐的队伍,负责指挥鸣狩城派出的人员。 龙雨休息了两天,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得去前线。 治愈之神给他的手环不是白给的,那枚神种就是他的任务。 鸣狩城的委托少了很多,白笙、诺尔辰、丛见艘,以及为了躲甲方的硝离,都跟在俞温身边。龙雨准备去找大家会和,魏烺考虑过后,也跟他一起。单人骑马,走得比较快,没多久就赶上大部队。 鸣狩城的队伍走出很远,渐渐与赫莱蒙思城的队伍会和,龙雨见到某些眼熟的面孔。 这些人有的已经不认识他了,有的还对这张格外出挑的脸有点印象。 没过多久,大部队在星辉城的周围扎营。从俞温的帐篷,可以看到白色塔尖将天空分成两半。 星辉城有多少人? 龙雨那一晚没数清。 但城外的帐篷黑压压一大片,夜晚的鼾声此起彼伏如野兽呼应,成了漫山遍野中一道威严的风景,绝对比城中人数只多不少。 哨兵向俞温报告了城中的怪异之处。 “白天街上没几个人,”哨兵不解地挠头,“一座空城。但是天黑以后能看到很多人影,各种地方都有。” 斥候传来的消息是:“我们趁天黑出发,结果刚进去,就看到许多像人的东西趴在城墙内壁上盯着我们,所以我们立马离开了,不知道里面如何。” 俞温考虑过后,决定自己、诺尔辰和魏烺进去看看。 诺尔辰换了新的机械右手,硝离精心出品,造价昂贵,功能多样,让他在战斗中更能出奇制胜,魏烺则是对城内更了解。 龙雨不能去。 他坐在帐篷外面,看几人身影远去,诞生了一个思考:俞温是不是知道他身上有权柄碎片? 他一直不清楚俞温的身世背景,她为何认识那么多教派的高层,而且神奇地和所有人关系不错,自身还受到秩序和战争两位女神的青睐。她的人生经历写成故事都会被归为神话传说,而她的名声却被刻意掩盖,连天眷者都很少知道这个人。 她独自经营规模不大的庭灯,究竟是什么在驱使她? 俞温三人到达城内,此时天还亮着,接近傍晚,天上挂着橘红的灯,老鼠悉悉索索在泥土地里穿行,污泥堵塞下水道,环城的杏花脚下传来动物尸体经暴雨浸泡又被连天暴晒的发酵臭,更深层的树林里已经有人影窜动。 光是从人影身后打来的,看不清它们的脸在哪边,但三人都能感觉到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 俞温抽出一把银剑,这把剑看上去华丽而缺乏攻击性,狭长的刀刃极亮,刀柄纤细,快步靠近树林里的人影,那些东西反而被她吓到,纷纷逃窜,顷刻消失在原地。 “跟上。”俞温将银剑收进腰间,追着诡异人影往树林深处走,没走多远,注意到十颗树环绕的土地有大大小小的地洞,像松软面包的气孔。周围被从地下推出来的泥土堆成山。 一个巨大的蚁穴。 这些地洞十分狭窄,仅能容纳瘦小的青少年通过,但那些人影确实是从这里消失的。 俞温让两人在附近看着,她回到城外,让厨师熬一大锅糖水,不用煮糖浆,可以加水,但一定要足够多,够热。 她在这边等了一会,厨师加紧把她要的糖水烧开后分成两大桶,用推车推出来,她便用术法将其保温。 她又找了四个强壮且皮糙肉厚的大块头,让他们推着糖水桶到城外,再抗进城内。 第232章 一个小时转瞬而逝,天色暗沉,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后,土地隐约起了波动,魏烺和诺尔辰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看那些东西重新爬出来,四处游走,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久,俞温带着人和糖水回来,看到成群的邪物,面不改色,再次抽出银剑。 一簇闪亮绚丽的苍白火焰从剑尖直逼剑柄,磅礴神力灌入其中,朝前一挥,如鱼肚白的天光闪烁,四周数十个邪物顿时身首异处,黏稠的黑色血液喷溅满地! 邪物四散而逃,俞温淡然指挥壮汉将糖水倒进巨型蚁穴里。 不多时,地下传来沸腾般的动静,无数邪物碰到糖水的哭嚎、碰撞、肢体折断,合成渗人的地狱景象,俞温抓着银剑严阵以待,一旦有邪物顺利逃脱,立刻将其斩首。 但邪物比她想象的更多,两大桶糖水根本不经用,很快地上铺了一层尸体,但下方还有邪物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黑色的潮水将七人裹在中间,如同漆黑的茧。 迫不得已,七人暂时撤离星辉城,回到城外大部队。 第120章 无光(七) 夜深了,漫天繁星,桂冠教派的哈伦宰杀山羊,燃起篝火。 有人劝他战前还是谨慎一点好,他不听。 灼热的火烤焦微凉的夜风,夜风烧红走出帐篷的脸庞,大家聚在一起享受战前充足的物资。 “我猜我们明天就会开始作战。”两杯美酒下肚,哈伦神神秘秘地凑到美人身边,“我看到指挥亲自去城内打探情报了。” 被抓住肩膀的女人笑着拍开他的手,让他别找机会动手动脚,否则就给他一拳。 哈伦从她身边溜走,一路调戏陌生女人,不知不觉竟走到人群边缘,不过,他稍一转头,看到一个额头带有银色花纹的人——因为醉意或说色欲,他不分男女,只知道很漂亮——无声朝篝火走来。 有时候人的醉意或说色欲真的很疯狂,天塌下来,稀里胡涂的脑子都迫使人注视勾|引得他喉咙发紧的修长脖颈和纤长十指,而无法察觉任何异常。 哈伦五大三粗,队伍里的女人再怎样都不如世家小姐们柔美,而来人则具备连世家小姐都少见的游离世外的淡漠,肌肤自带光感一般纯洁,因此他看到此人的第一眼,心里嘀咕着“可算能大饱眼福了”,凑过去献殷勤。 “你好,我好像没在队伍里见过你,你来自哪个教派,生活在南方吗?但我看你的肤色不像南方大陆的人……” 他彻底醉酒,换平时还会装作漫不经心的绅士。目光直白,叨叨絮絮地和来人套近乎。 来人抬了一下手,又放下,忽而眉头舒展,让哈伦带自己去指挥的帐篷。 “要去俞温的帐篷?当然可以,我这就带你去……” 为了防止走水,篝火堆里帐篷有一小段距离,中间黑漆漆的,将热闹和宁静完全分割。 脱离了篝火晚会的气氛,冷风迎面而来,吹得哈伦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身后的脚步不疾不徐,回头一看,美人露出一截的脖子很好地突出了喉结。 哈伦回过头,抬起的脚尖抖了一下。 他发誓自己对男人不感兴趣。 但这张脸,他越看越觉得无比漂亮,特别符合他的喜好。 他的汗毛一下都竖起来了。 ……跟在自己身后的,究竟是谁?他找俞温做什么? 他甚至不敢停下脚步,想起精怪传说里,一旦让跟在身后的东西察觉到不对,就会被吃掉脸。 帮这个人带路,还让他走在后面,是个错误。 指挥的帐篷相比其他更大、更高,顶上做成战争教派徽章的形状。 眼看着越走越近,哈伦神色越来越慌张,就在这时,俞温从帐篷里走出来透气,朝这边看了一眼。 “小……” 哈伦刚要呼喊,俞温已经闪身藏进帐篷后,见状哈伦用上全部本领,如仓鼠一般逃窜,生怕被身后的男人抓住。 好在男人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他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局势,发现没人在乎自己,马上爬起来,大声呼救。 “救命!出事了——!” 热闹的人群没有反应。 帐篷里,很多人已经休息了。 哈伦觉得自己成了阉掉的公鸡,嗓子因恐惧又尖又细,根本传不出太远,他只能一边奔跑一边呼喊,一脚踩进泥坑里差点摔倒,满身狼狈。 帐篷里其他三人都没回来。 龙雨躺下没多久,听到哈伦呼救已经睁眼,迅速起身撩开帐篷门帘,查看外面的情况。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哈伦滑稽的尖嗓子声在帐篷之间打转。 其实看不到才恐怖,就算他根本不了解无光权柄,也能从俞温的只言词组中推断出夜晚能让它更强大。 “行吧……”龙雨长舒一口气,使用了隐蔽身形的术法,从帐篷中走出去。他不确定这术法能不能对无光生效,但他不想只是在原地等待。 除此之外,他正好想试试别的东西。 帐篷很多,俞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哈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紧接着,西边升起璀璨的银光,狂风大作,呼啸着涌去,将银星稳稳托在半空。 龙雨记得那把叫“星切”的银剑,俞温办公时,它就挂在她软椅的后方置物架上,充当华贵的装饰品,但置物架的角落有张照片,某一次过节,大家出去聚餐,俞温喝醉了拿这把剑放烟花,被丛见艘拍下来,拍照技术不怎么样,但俞温很喜欢。 第233章 他快步朝银星闪烁的方向走去,体内,破碎的权柄聚成残缺的令牌,以摇摇欲坠之姿,迸发强大的力量。 【向我跪拜……】 【为我歌颂……】 空灵的声音传进周围的耳朵里,众人以为出现了错觉。 无光分了下神,俞温抓住机会连忙奔逃,黑夜是无光的眼线,但死亡能拖则拖。 无光身影飘忽不定,俞温只能不停地躲藏。 俞温躲在帐篷后不住喘息,注视着无光刚刚出现过的地方慢慢后退,然而天光悄无声息从她身后出现,抓向她的肩。 一用力,手底下的人竟然变成一张纸牌,飘落至泥地,牌面的鬼脸仿佛嘲笑祂技不如人。 欺诈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这里的应该只是一位眷徒。 那混蛋可不会搭建这么粗糙的舞台,也不会用这种一戳就破的伎俩。 虽然确认不是,但这东西给了无光一点紧迫感,祂不想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折磨俞温了,祂想稳妥一点,直接把她找出来,让她变成一具尸体。 一个神种级,能在神明级的手中撑过这么久,已经足够荣耀了。 祂闭上眼,摊开双手,黑夜成为他的视线,身处黑暗的秘密躲不过祂的窥视。 在附近的某个角落,银光一闪,如同甩尾的鱼回归河水般迅速,却逃不过无光的眼睛。真正的俞温,身上会带着真正的星切,粗陋的幻术根本无法与星切的光泽比拟。 那可是杀戮之弈神收集日月光辉,亲手锻造的至宝。 祂追上那道身影,再次伸出手,撕破脆弱的保护罩和骨头,听得手底下的人痛苦闷哼,呕出鲜血,憎恶地看着他。 总觉得这双棕色的眼睛在哪里见过,但那恨意已足够让熟悉的眼神扭曲,无光冷笑,手往下沉,伤口显露出断裂的肌肉。 【以尔牺牲……】 【祈愿成真……】 无光听到了。 俞温也听到了。 这声音无可阻挡,只要靠近它,任何人都会听到。 她用力咳出肺部的血,捂住肩膀,声嘶力竭:“龙雨,别过来——” 无光的眼神瞬间变了,手指镶入血肉,用力将俞温掰成正面,抓着她汗湿的红发,“你是……” “嗖”地一声,血腥味中冲出一缕泥土和草叶的清新气息,无数青翠的柳叶从天上飞来挡住祂的眼和嗓,从衣物缝隙吹进去无情切割皮肤,造成满身细小伤口,令人眩晕的毒进入祂的体内,俞温的身后,另一只丰满的手排开无光伸进体内的四指,轻轻拂过,令她的肌肤恢复如初。 “好久不见,星切。” 灵照将脸贴在她的肩头。俞温的衣服破了大洞,但称不上暴露。 “我来迟了一些,结果你差点被捅穿心脏。” 俞温满身鲜血,灵照和她肌肤相贴,却没有沾到分毫。 无光的身影消失了,俞温在灵照的拥抱中有些恍惚,随着消失的痛觉清醒过来:“还没结束,祂会去找龙雨!” “别太担心,傻孩子,我已经来了,他不会有事的,况且还有别人帮他,不是么?” “……有必要乘胜追击。”俞温朝藤蔓疯长的方向快步走去。 其实她预计的进攻在白天,无光的力量没那么强大的时候才能更快制服他,不过无光主动上门,她带了削弱对方的星切,身边还有治愈,想来足以让对方尝尝深入敌营的滋味。 “不用去。我能感受到,明雪的力量正在靠近。” 灵照仿佛预见了天斛的下场。 天斛想要变强大。 经历过天灾后的巨变,天斛发现在所有神中他的信徒虽然不能说最少,但实在是太弱小,长此以往,祂只会被其他神明吞没。 所以他倒戈了。 祂当然也听说过破碎的愿望权柄,但一来这个名字是根据愿望教会事件取的,过去记载中只有恶神使用过,二来未能找到任何权柄碎片验证猜想。 而龙雨身上的权柄,祂一听就明白,如果它足够完整,一定是一份强大的力量。 祂必垂涎这份迟来的惊喜。 无光循着声音闪动两次后看到百米开外的龙雨,“是你?” 这家伙之前竟然敢闯进星辉城,要是那时候祂能对地上的蝼蚁警觉一点,或许就能发现。 但现在也不晚。 切开缠绕阻挡在面前的藤蔓,无光飞速靠近,龙雨借用权柄将神力释放到极致,一路将其带离扎营地,进入无人的荒野山丘中。 无光紧跟在他身后。 黑夜寂静,越来越浓烈的恐怖危机中,一束强烈的光从龙雨手中炸开,直冲云层,霎时如莲花绽放,光线分为无数瓣,让龙雨的身影暴露在光明中,也让天斛无所遁形! 喝得醉醺醺的狂欢者被陡然出现的强光刺激得闭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顷刻金光收束照向莲花瓣中央的两个人影,他们才意识到,这是打起来了。 还没等他们拿起武器加入战斗,那位传说中的暴君的气息覆盖整片区域,残酷的猩红代替威严的金黄,呼啸的冷风带走盛大的篝火,化作高悬在无光头顶的利剑,同时将原野化为地狱般的图景! 俞温松了口气,没有更多异象,说明来的并不是战争之神的真身,这种程度才不会对别的信徒造成污染。 战争教派的人早在熟悉的气息出现的瞬间跪拜觐见他们强大的神明,众人合祷声形成震撼的音浪,感受到不安的野兽从睡眠中惊醒,纷纷逃离。 第234章 很快,强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卷起面色阴沉的无光,后者冷笑一声,突然在众目睽睽中消失不见,只有藤蔓尖刺上留下一点血痕。 降下的利剑斩空,明雪折下一朵花,将它别在俞温发间。 俞温行半礼,对祂喊:“母亲,您来了。” 另一头,龙雨收起权柄之力,假装无事发生。 第121章 天光 天亮了。 月带残眉,黑色的星淡去,营地吹响号角和辛辣的风,昨晚的连番异象消失后不知多少人恋恋不舍地回帐篷休息,好在大家体质强健,第二天依旧精神奕奕,并不影响第二日的攻城。 炮火持续了半个钟头,砸塌大片城墙后毅然推进,等待下一步指令。小队结伴进入城内开始地毯式搜索。 两小时后陆陆续续返回很多人,面色凝重,都说城内没看到人,俞温见过那种地洞反而很多。但人怎么能在那样狭窄的地洞里穿行呢? “天斛还真是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战争棋子一推,轮到治愈。 己方有人抓住为数不多生活在地面的信徒,战争和治愈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是被“信仰”异化成现在这幅模样的。 也就是说,是天斛主动把他们改造成这样的。 “再这么僵持下去又会天黑。” 灵照与明雪下完一局,收起棋盘。明雪捏起兰花指,将一枚棋子弹射出去,棋子落地化为昔日眷徒的亡灵,比常人高几倍,爬上白金尖塔,猛然发力,抽出利剑一般拔出塔尖,让太阳照进无光的殿堂,随手将塔尖扔到一边,砸断民居。 大地跟着颤抖,突然,亡灵的巨大身影随风消散,黑暗如井喷,从失控的尖塔中涌出,瞬间盈满整个星辉城。 无光展开了神域。 “该我们了。”灵照望了一眼黑色棋子般的神域,收回视线看向俞温,“星切,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大家,当然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俞温握住银剑,“我发誓继承秩序之神的遗志,守护人类。” 灵照浑圆的眼珠又转了一圈,皱眉道:“龙雨呢?” 神明已经可以不从视觉而是通过灵感看人,不管龙雨是什么发色祂都能快速找到,但刚才龙雨的气息却突然消失了。 “如果外面没有,当然是在神域里。”战争神态自然,就像未曾从檀许口中得知过“钥匙”的存在。 灵照叹了口气,猜测龙雨是跟大部队跑进去的。 “他不知道神明级的手段吗?” “或许。” 两人言语间已经来到星辉城城门前,明雪伸手探去,神域边缘传来排斥的阻力,仿佛千军万马挡在眼前,但明雪的手依然穿透黑暗的泥浆,进入窒息般的内壁。 “能进去吗?” “能。就是得多费点力。” 龙雨摸索着,在不知哪条小巷里蹲下,没有打开灯光。 城内已然被无星无月的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要在这种环境中找到返回的路有点困难,但开灯就是给怪物指明方向。 不知为何,那些之前能力十分普通的怪物在神域内力量暴涨,而且攻击性明显增强,到处袭击人类,只要有光亮就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如果只是几百只,拼一拼也不是不能杀尽,但绝对不止。四处都有打斗声,怪物嘶吼环绕在耳边,时而变成同类焦急的呼救,但那也是陷阱,龙雨亲眼看到有人打着灯靠近后被潮水般的怪物淹没。 但是蹲在原地也不安全。 龙雨裤脚被靠近的什么东西碰到,那东西的脚步停在他腿边,在很近的位置,能看到逐渐清晰的黑影。 果然是怪物。 龙雨果断照面来一拳,打得它歪向一边,反应过来后一声尖啸,直直冲向退开几步的龙雨,龙雨在黑暗中踢到石子,迟滞一瞬,怪物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巨大的力气让龙雨难以挣脱。 龙雨咬牙卯足力气将短刀从眼眶扎进它脑袋里,在里面搅动几下后猛地一甩,带出红白浆液。怪物伏地,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气泡声,头顶触须摇晃,死而未僵。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随着刚才的打斗动静,更多的怪物正朝这边涌来,黑压压一片淹没了周围的建筑。 此时点不点灯都没有区别,不点灯甚至会妨碍视线,龙雨干脆取出手电筒扔到一边,成群怪物搏斗。 在无光的地盘上,不到紧要关头,他不想使用权柄之力。 但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旦被它们抓住如果让其他个体抓住机会扑上来撕咬,战斗中,龙雨的大臂被扯伤,背部被撕下一块肉,再这样下去伤口只会越来越多。 一只怪物从正面扑来,龙雨挥拳击开,另有一批同时从侧面偷袭,龙雨捅倒右边的几个,轮到左边时却因背部伤痛迟了一步,被跳上来的怪物架在身上挤压脖子。 龙雨利刃反手捅断它的下颚,将其甩开,另有怪物代替上一只的位置,很快他还是被怪物包裹在中间。 到处都被撕扯着,龙雨一咬牙,用权柄之力强化【避身】术法,将周身怪物震开。 就在此时,天边炸开一束红光,极致的黑暗被打破,紧接着,碧绿的藤蔓撑开破碎的屏障,让灵照和明雪通行。 红光肆无忌惮在神域内穿行,很快附着在每个人类身上。 怪物没有先前那么肆虐,似乎是从红光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第235章 龙雨能感觉到身体被明显强化了,虽然伤口还在疼不见好,但此时他再施展术法,竟能直接将怪物击碎。 这甚至只是杀戮权柄通过明雪的分|身“外借”的力量。 杀戮本身有多强大,简直难以想象。 就算龙雨探究性地观察着自己的手臂时,天斛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贪婪地盯着他。 “呯”地爆破声,一根巨人般的藤蔓扫开眼前的障碍,将天斛和龙雨隔开,天斛冷哼,抬手动动食指割断藤蔓,还没等祂靠近龙雨,有一股力量抓住祂的手,饱满的指腹十分有力。 绿芽在指尖生长。 仅仅是短暂的接触,天斛的手指已经染上绿色,祂脸色骤变,闪身离开,没有留下只言词组。 “追?” “当然。” 龙雨只见两道流光飞逝,天边红光大盛,强壮藤蔓挤碎石墙肆无忌惮地追逐前进,犹如千军万马,在无光的神域内一步步攻城略地,奔向此处的王。 由人类转化而来的怪物扑上来切开藤蔓,但藤蔓的断口旁长出更多细小的分支,不知疲惫也不知恐惧地继续前进。 高处望去,藤蔓填满了地面的洞穴,密密麻麻,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而在星辉城的另一端,尖塔正轰然崩塌。 第122章 天光(二) “喂,你还在发什么呆!”红光的方向有人朝龙雨招手,“来这边!” 龙雨沉默地望了他一眼,在藤蔓的裹挟中逐渐消失。 光线欺诈? 无光缓缓放下手臂。 他没有站到那边去,那些分明不长眼睛的藤蔓嗅到祂的气息就会疯狂攻击祂,然后治愈会发现祂用计谋欺骗了她俩。 那个角落放有沾着祂气息的傀儡,她们应该被傀儡缠住了,暂时回不来。 所以,龙雨去哪儿了? 无光在黑暗中光速穿行,直到听见将他引诱到反面的窃窃笑声,蓦然揪下一团黑泥,捏成粉碎。 黑泥流散而去,语焉不详:“可怜的……就那么做吧,如果你……”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无光的声音称得上愤怒,在黑暗中,祂并没有继续指责黑泥,而是转身逃离,祂听到远方战争的动静,她们发现上当并且解决掉傀儡的速度比祂想象的更快。 “你需要一点信心,”那个声音说,“我来帮你……” “滚开!”无光怒喝。 祂再怎样都不会傻到让这种东西进到体内,不然一切就真的完蛋了——死是无所谓,活着就未必是自己了。 祂还是想活的。 星辉城的人没有其他城市那么多,战争教派的人在俞温的指挥下稳步前进,解决了不少怪物,直到被藤蔓拦住。 “前方有更大的危险,这是神明在保护我们。”治愈教派的人不同意继续前进。 战争教派的人询问俞温的意见,俞温点头:“原地休息,注意警戒。” 龙雨在队伍里左右不见魏烺,问了其他人,说是从昨晚开始好像就在谋划什么,夜里休息了一小会儿就出去了。 确实有这回事。他还写了长纸条留给龙雨。 他就坐在神域的黑夜与白日的交界处休息。硝离在他身边擦拭武器。 过了会儿,龙雨取出短刀,插进泥土中。 硝离还以为是嫌砍过怪物的刀身太脏,热情地表示可以帮他擦拭保养一番,但龙雨拒绝了,说是有必要才这样做的。 天斛跑到神域的边缘时,突然感觉自己不知何时被绷紧的丝线缠住了。 “不好意思啊,”一个在天斛听起来十分欠揍的男声在祂身后响起,“我突然想起蛛丝应该可以粘住蚂蚁,连夜做了一个陷阱,你喜欢吗?” 来人的眼中有暗紫色在跳动,满是戏谑。 天斛的行动其实很好预测。 被治愈和战争追杀,祂虽然跑得快,但不可能一直逃跑,神明的自尊也不允许祂一直逃跑,所以祂很可能还会打龙雨身上的权柄的主意。 所以魏烺连夜搭好蛛网,请君入瓮。 拿蛛丝当武器还是他从阿赫拉身上学到的,阿赫拉能用蛛丝困死回鸢之舞神,他也能用蛛丝拖住无光。 “怎么样?阿赫拉没告诉过你小心蛛丝吗?” 魏烺抱着胳膊斜眼看他。 “我可不知道什么阿赫拉。”无光深吸一口气,“人类,你是神种级还是伪神级?你放开我,我就把我身上所有宝物都给你,保证能让你的实力更进一步!” 魏烺还以为是阿赫拉教了他把信徒变成傀儡的方法,没想到竟然不是。 但除了阿赫拉,还有什么别的邪物有本事说服无光这么干? 还是说……是一个悄悄诞生的恶神? 自治愈和战争两个教派的势力遍布天下以来,大地上就很少再有恶神出现,稍微出名都会被围剿。 至于无光说的宝物…… 魏烺嫌弃道:“那倒不用了,我搜刮的好东西应该比你多,而且你那些术法对我来说也是一堆破烂,根本没必要学。倒不如说说和你勾结的人是谁。” 无光能感觉到治愈和战争已经很近了,祂着急跑路,只想诱哄魏烺放开祂,不假思索道:“它就在蚁穴里,你去找它吧!” “嗯,你继续说……”魏烺在调查报告题目上写了“蚁穴”两个字。 第236章 这轻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无光。 缠着坚韧蛛丝的手臂狠狠用力,勒出数道血痕,血中弥散微光,强行将蛛丝溶化。随后,这只手笔直往前伸,将两人的影子连接在一起。 魏烺闪避不及,手臂传来腐蚀的钝痛,被触碰到的地方直接消失了一个拳头大的半圆,和衣物粘连处长出许多水泡,中间的皮肉碳黑,传来焦糊味,半圆的边缘一直延伸到胸口,如同长鞭抽打过。 再慢一步,他就会被切成两半。 无光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实感,眯起眼睛扫视周围,除了残留的黑泥,没看到别的痕迹。 祂心里清楚,人类的身体在祂触碰的瞬间就会开始消失,不会只是轻伤。 连环套。 但祂没空探究真相,一解开缠绕的蛛丝,立刻继续逃跑。 “呼呼”两道风声追来,霸道的红色藤蔓缠住他的腰身,将祂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祂首次和藤蔓接触的时候就发现它是治愈神力的外显。 就在他手起刀落砍断数条“拦路虎”后,治愈和战争已经近在眼前。 两人似乎没有看到一旁的蛛丝,浩瀚的神力径直冲过来将祂整个包围,一回头,先前的人影早已消失。 治愈在三人外面罩了一层神力,避免波及无辜。 不论三位神明之后如何打斗都不关魏烺的事,他叼着没点燃的烟回到队伍从中和龙雨打招呼,又准备短暂休息一会儿就去探探地下蚁穴。 作为秘密的分享者和保有者,他语焉不详地跟龙雨透露了一点。 “地下蚁穴里的肯定不是阿赫拉,但应该和蒙拉有点关系。或者,是另一条逃走的触手。” 也就是说,蚁穴里的和阿赫拉是并列的存在。 “蒙拉上岸的时候不辨善恶吞噬了许多神明,虽然还不足以和地母相提并论,但已经是现存最恐怖的庞然大物,祂体内容纳的权柄也多到难以想象。” 但为何如此怀疑,魏烺不得不提起刚才看到的场景:“我守在陷阱旁边等祂过来,谁知道祂来是来了,却不断跟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对话,在我看来根本什么都没有。” 龙雨的眉毛慢慢拧起来。 对于擅长幻术的魏烺来说,天斛身边应该不存在足以遮挡他认知的幻觉。 “我本来以为有两种可能,精神失常和认知污染,不过仔细思考后,我排除了一种。” “只有可能是认知污染。” 能被权柄选中的人,无一不是曾经头脑清醒、意志坚定、天赋卓越之人,就算前任放纵已经失去对善恶好坏的感知,也不妨碍他保持理性思考,因此,正神疯癫更难得一见。 相比之下,认知污染则出现过很多次,甚至有权柄自带的污染。 而这个猜测也能解释星辉城的人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很棘手,”龙雨道,“要不要跟组长说一下?还是说干脆都下去看看。” “得先解决怎么下去这个问题。”魏烺用手比划了一下,表示地洞的大小真的进不去。 龙雨想了想,要是原型他还能刨地,可惜现在躯壳都换了。 不过紧接着他想到一个刁钻的办法:“悬浮术!我们让表面的泥土悬浮,转到别的地方去。” 这术法鸡肋而不常用,魏烺都没想起来,不过眼下确实能用。 就在二人在一旁讨论时,无所事事的硝离揽住二人的肩膀,笑嘻嘻道:“哟,聊什么呢,也带我一个?” “聊挖地。”龙雨说。 跟硝离简单说明后,他更兴奋了:“哦……这个我熟,我跟你们说……” 他的办法跟俞温逼出怪物的办法有点像,不过要在现有的地洞口盖上东西让它们爬不出来。这样它们就会疯狂开拓新的道路,把地下的土挖松,到时候随随便便就能移走。 说干就干,硝离直接去找人帮忙,龙雨也跟去,魏烺休息。 一些人用阵法合力开出屏障,让怪物出来不得。 等真开干的时候,来帮忙的人看着地洞里密密麻麻的怪物挣扎、撕咬的模样,都有些毛骨悚然。 主要是这些怪物和人太像了,只有头上的触须能证明它们已经不是人类,看着这么神似的东西如此原始血腥的肉搏,就好像他们残害的是活生生的人一样。 大部分人干完就走,不敢多加停留,怕晚上做噩梦。 等到时间差不多,阵法消失,底下的尸体被更多毫无神志的怪物拱到洞外,尸横遍野,能看到部分尸体被啃出骨头,更叫人呕吐。 周围人几乎都走完了,龙雨移开脆得像纸的表层泥土,叫上魏烺一起下去看看。 硝离也跟下去。 地下蚁穴比他们想象中的大,除了刚开始很窄,仅能单人通过,后面都十分宽阔,走着走着,不知来到何处,周围的泥土逐渐变成规律的圆蛹状,而且越往里走越密集。走到将近尽头的泥墙旁边,遍地都是新生的蚁卵,白,圆,透明,能看到里面的黏液和粉白的肉,堆满角落,有几个已经从卵里流出来,仿佛一群不受宠爱的孩子贴着未出生的卵打转,不敢离开。 “走错路了。”硝离说着就要回头,他也被这场面恶心得不行,不想多看一眼。 龙雨拉住他,盯着蚂蚁卵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走,这边有路。” “这哪里有路!”硝离不可置信地望去,每一面墙都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卵! 第237章 魏烺若有所悟:“认知污染……原来如此,基于保护机制,只有被污染的人才能看到‘真实’。” 第123章 天光(三) 龙雨带他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硝离和魏烺几乎是摸着黑跟着他前进,尤其是硝离,干脆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魏烺对他说“好了”,硝离试探性睁眼,结果发现眼前有个大眼珠子似的卵,离他的脸可能只有十几厘米。 硝离吓了一跳,下一秒蚂蚁卵就消失了,他悲催地发现自己也进入了“真实”的世界。 他面露苦涩:“我不行,一想到我以为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其实有那么恶心的东西,我都不敢往前走了。” 魏烺好笑道:“来都来了,况且现在放你回去你就不恶心了?” “说的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英勇就义。” 硝离感慨完,瞅了一眼接受度良好的龙雨和魏烺,心想,这一个个承受能力可真好。 要是他有这承受能力,估计现在还在工作室里给甲方打铁呢。 龙雨走在最前面,沿路没有遇到任何异常,最后出现一条三岔路口,三个人根据地面痕迹探测了一番,决定走右边。 从三岔口到终点的路像一个巨大的女性卵巢,他们在曲折中又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墓室般的蚁穴的“心脏”。龙雨放出狩箭照明,勉强能看清整个空间。 这里上下高度可能有二十米,抬眼望去,高处牵出两根血管样的深红色丝线,顺着丝线往下,他们脚底的高度坠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黑色珠子,散发出浓浓的不祥气息,可看到它的人脑子里像被刻下“美”的印记,看它如同美丽的芭蕾舞演员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是啊,这不就是我追求的美吗?】 【我理应崇拜它,爱护它,侍奉它……】 就在硝离快陷入污染时,龙雨走过去,斩断两侧的丝线,切开珠子,内部的黑泥瘫软在地,不见丝毫动静。 “什么都没有?”龙雨疑惑回头,想询问魏烺对此的看法,却听清醒过来的硝离大喊:“小心身后!” 魏烺手中飞出一张卡牌挡住从天而降的黑泥,龙雨反应过来,迅速离开洼地,但近在咫尺的浓郁腐朽气息足以让他听见黑泥中婴儿似的尖叫。 “什么东西!”硝离望着迅速积起的黑泥大骂,“尽早跑吧,还等什么!” 【理解我,敬仰我,跪拜我……】 【看看我吧,你能看到……】 黑泥中传来亲切的呼喊,混沌如成千上万人混杂在一起的声音,饱含爱意。它的赞叹,哀叹,包容,独裁,都是从被它操控的人类身上学来的,它呼唤龙雨,正如母亲呼唤孩子。 黑泥在慢慢增加。 它闻起来像变质的肉糜,但又在认知污染的作用下被转变成甜蜜的果香。但它带来的恶意不会消除。 千万个声音,千万个意志,压迫在三人身上。 ——这分是权柄带来的信仰力的具现化! 离得最近的龙雨感官最明显:“这东西会使用权柄之力!” 魏烺给出了判断:“虽然本体不强,但随着吞噬的人越多,信仰越膨胀,综合实力应该能达到伪神级。” “但是没看到权柄在哪儿。” 硝离已经站在洞口只等跑路了,他都不明白两位兄弟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黑泥下雨一样哗啦啦的,他扯着嗓子喊:“你们到底走不走?” 只见龙雨和魏烺掏出符显影给的一大堆克邪符就往脚下撒,也不知道是不是符纸真的有用,黑泥僵硬了一瞬,但它实在太多,没多久还是淹没了符纸。 当黑泥不再流出后,涨到洞口高度的黑泥忽而化成一个乌黑的巨人,朝他们咧嘴一笑。 龙雨扭头问硝离:“有没有长刀,要最锋利的。” “有,”硝离肉痛地说,“我的传家宝,冥河,是我家所有先人都认可的绝世好刀和绝世美女。” 他把通身漆黑的长刀双手递过,叹了口气:“还好我跟来了,不然你连个趁手武器都没有。” 称其为美女,大概是因为刀身狭长秀气,锋芒内敛,但杀气却一点不少,堪称秀外慧中。 龙雨接过随手一挥,赞叹:“确实是把好刀。” 硝离不甘心地碎碎念:“要不是它特别合适我也不想借的,只有它能斩到【真实之物】……” 刚才撒下的符里掺了需要引爆的类型,他按符显影教他的捏手势念出咒语,刚刚成型的泥巨人“呯”地碎成无数小块,然后一个助跑,弹射起跳,跃至半空斩开巨人的头颅。 冥河接触到邪物的瞬间,周身发出黑色的光,切开黑泥而不沾半点。 【为何不爱我呢?我分明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爱人……】 “谁的父母、兄弟姐妹、爱人长这样啊。”龙雨忍不住回复。 脚底全是泥,又黏又重。 刚才没打到泥巨人的核心,它准备卷土重来,不过这次换了个形式,它变成一个个“人”,恐惧地朝龙雨跪拜道歉。 龙雨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将长刀竖起来,快速在身前竖直斩下。 在三人的视角,冥河分明什么都没碰到,却有“噗嗤”一声从刀尖迸发。 如他所想,这群“人”不是在拜他,而是在拜贴在他身上、正试图入侵他的身体的邪物。 第238章 这一下不知扎中了哪里,邪物吃痛,能力消失一瞬,魏烺在一眨眼的光景中看到的是满室的骨头架子,还都站着,个别身上有没剔干净的肉。整个墓室带着金色的光晕,为这些骨头镀上历史。 硝离没看清,龙雨则在和黏在身上的烂泥搏斗。 这东西攻击性不强,但出奇地难缠,由于身形变换多样,肆无忌惮在他身上乱爬,它爬到哪里,长刀就跟到,越来越多的部分被甩到地面,但还有少部分钻进他的衣服里面,滑腻恶心的触感让龙雨汗毛直竖。 魏烺无奈出此下策:“用权柄之力灼烤身体表面吧,这东西和正神权柄不对付,应该有用。” 【不,你不该伤害我,我会是你最好的帮手,晋升的快捷方式,永远的伙伴!】黑泥尖叫道。 “你就是这么骗无光之神的?”龙雨还挺好奇,按理说这点手段肯定不能骗过神明,这样一来,无光的堕落就太有意思了。 他没信黑泥的话,利落地将有神志的部分装进之前治愈交给他的木盒子里。无光只拿走了手环,盒子还能用一用。 黑泥都快被烤干了,反抗不能。 他们沿原路返回,炸了先前看到蚂蚁卵的地方,顺利走出蚁穴后,只见周围树林化作一片火海熊熊燃烧,治愈三人到底打得十分惨烈,此时也快分出胜负了。 战争教派的人都望着空中的战场,默默为神明祈祷。 天斛勉力对战,一个不查被治愈击落,坠地吐血。祂已是强弩之末,无法挣扎,只能含恨盯着治愈,而治愈却忽而瞥了一眼龙雨,指着他。 “对了,还有那颗种子。” 龙雨福至心灵般翻出干瘪的神种,朝躺在地上呕血的天斛扔去。那枚种子在碰到天斛的瞬间,猛然伸出触手抓住他的皮肉,整个钻了进去,留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 这点变故,足以让龙雨提高警惕,甚至开始思考治愈之神是否在借刀杀人。魏烺站在他身后,波澜不惊,似乎能透过皮肤看到在血管中迅速扎根、生长、即将“破土而出”的力量。 “那是什么……”白笙低呼,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无数根系在血肉中涌动,天斛还没死透,浑身都在抽搐。他抚摸着破碎外漏的脏器,那颗种子已经吸收足够的营养,变得越来越大,外壁越来越薄,冲破、碾压他的一切。他不断地抚摸着,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从种子中逸散而出。 “四方黎……”天斛念出祂的名字,作为响应,祂抽干了天斛的身体。 龙雨听清了这个名字,但没有任何思绪。 最后的力气被偷走,天斛在全身都被根系搅烂的痛苦中闭上眼睛。而种子的根系也慢慢收回。 诺尔辰抱着长刀,紧盯着天斛的尸体:“只剩下一具躯壳了。” 话音未落,尸体上方显示出一对翅膀的虚影,这对翅膀散发着神性的光芒不断舒张,直到遮蔽所有人望向天空的视线,微微泛光。随着一根女人的手指“嘭”地划破天斛的躯壳,幻影才散去。 所有见到这对翅膀的人类,都无法克制想要跪拜的念头,有人当场闭目念起教义,勉强驱散如此“背叛神灵”的想法。 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从尸体中爬出,还微微喘着气,脸庞带着熟睡过的酡红,娇憨可爱,手心却将躯壳的一部分压得变形。 “这一觉睡得可真长,不会还有人等‘我’醒来吧。”她打了个哈欠。 龙雨还没放松,忽然看见四方黎转过来另外半张脸上的蓝色血迹,顿时头皮发麻,不自觉停止呼吸,握着冥河的手刚准备挥刀结束这场闹剧,却发现被那双眼睛盯着看时,冥河仿佛有万斤重,举不起。 四方黎早已被蒙拉的触手寄生。 治愈之神棋差一着,为蒙拉做了嫁衣。 战争的分|身才刚酣畅淋漓地打完一场,也是气力不足,瞄见是四方黎,倒没责怪龙雨冒失,断言道:“四方黎死的时候,恐怕没想到自己会被敌人寄生。” 治愈短暂沉默后说:“我也没想到。” 刺眼的白光亮起,龙雨收起长刀带着魏烺和硝离极速退后,免得距离太近被四方黎随手弄死。 四方黎刚苏醒,实力还未恢复,这才随手试试掌控力。之后,她从天斛的尸体中掏出一部黄铜书,一声轻笑,缓慢吟咏。 【一令黄昏常在】, 【二令日月不坠】。 【三令星辰如眼】, 【四令天为地盖】。 无光的神域刚刚消失,只见天地再度变换了颜色。 俞温立刻转头吼道:“传我口令,所有人赶紧撤退,绝对不要回头!” 四方黎和天斛一样,曾经并不经常出面,还在天灾中牺牲,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威慑力。 这位连接天象的女神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失去神性成为敌人后更是如此。 第124章 天光(四) 严格来说这已经不是四方黎,但眼下众人也没有更好的称呼,沿用旧名。 而被寄生的四方黎,由于身体虚弱,反而打起了人类的主意。 她擦干净脸上身上的血,朝不远处的战争和治愈露出熟悉的明媚笑容,却让二人皱眉。 四方黎腿脚先天有缺,但她能通过光线移动。不过,她曾给自己打造一支手杖,就放在她曾使用的手环中。 此时那枚手环也在她手中,她将手杖取出,纯白并镶嵌无色蓝宝石的手杖在黄昏中银光粼粼。 第239章 【旋决在手,当有号令日月之威。】 灵照盯着那道身影,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遗憾,迟迟没有下手,明雪则不同,见四方黎动用武器,毫不犹豫开枪。 子弹裹挟着尖锐的神力,发出刺破空气般的争鸣,指向四方黎的心脏,却被她的手杖挡在屏障外——不,应该不只是这样。 明雪敏锐地注意到子弹打在她周围时如同折射般拐了方向。 四方黎扭曲了光线,让她以为自己指向的是她的心脏,其实她根本不在那里。 四方黎抬眼,挑衅一般,将手杖重重砸在地面,霎时间,被光笼罩的人会感觉到自己的形体在慢慢升华,就像即将回归世界的碎片,紧接着才感受到迟来的剧痛。 是光的温度造成了火辣辣的烫伤! 光在吞噬人类。 而树荫下有火在烧。 跑得慢的人毫无退路,神力弱小的,没用多久便在同伴眼前化为一堆灰尘,甚至等不到救治。 信徒的死亡直接触怒了神明,十二道神力化成的利剑将其团团围在中间,一声铮鸣,将四方黎的神力压制下来,治愈则让藤蔓自行剖开,降下神雨,抚慰伤者。 “她不是普通的邪物,不能将她放走,灵照,你——” “是非轻重我还是分得清,放走她怕是要出大乱子,我会尽力而为。” 得了灵照允诺,明雪倏然化出剑雨朝四方黎追去,凡是她现身之地,无不插满赤红利刃,但黄昏下光影暧昧,肉眼追不上四方黎变换方位的速度。 灵照念着【灵气生光】,手一挥,四方黎变到哪里,周围一圈植物便亮起碧色,利刃扎穿四方黎的脚,神力化作的光箭带着紫色流光来得猝不及防,以令牌相挡,令牌头部竟成粉碎,碎片划伤她的脸。 “这不可能!”四方黎脱口而出,顺着箭矢的来源望去,青年的身影和另一个她更熟悉的人几乎重迭。 龙涟不会出现在这里,她……这人是谁? 令牌是四方黎最熟悉的武器,令牌粉碎,她见势不妙准备逃跑,忽而听见沙哑的歌声。 她身形迟滞一瞬,从背后刺来的利刃洞穿她的心口。 四方黎的血淌在黄铜书上,回首鬼魅一笑,身影消失在光中。 还是让她跑了。 战争面色沉沉,挥袖离开,或许是去追查。 俞温收队离开星辉城,回到扎营处,龙雨慢悠悠跟过来,看她处理各项事务。 俞温和战争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甚至瞒着庭灯的人,不过她和战争、治愈走得很近,就算不知道她们的具体关系,也能猜到不简单。 治愈翩然而至,抚平她身上新添的伤口。 俞温在刀架前擦拭银剑,灵照坐在长椅上闭目休息,龙雨来时才睁开眼睛,手一抬,也给他们治了伤。 余下的人零零碎碎解决了不少怪物,还没等夜晚降临都已经疲惫不堪地东倒西歪。灵照带来的十位近侍守护在在帐篷外防止无关人员偷窥,不曾休息。 扎营地一时间安静下来,厨子做饭将锅碗瓢盆砸得震天响,肉酱味儿飘出很远,硝离的肚子响了一声。 硝离经常干力气活,平时就吃得不少,出来吃得不如鸣狩城好,因此肚子饿得更快。俞温听到这异常的轰鸣,侧过头,让他出去等一会儿。 其实是让他出去给自己整点吃的。 灵照让龙雨在祂身边坐下。 龙雨不会错过这个解决疑惑的机会。 四个人心照不宣地占据帐篷里仅有的四张扶手椅。三人不问彼此的身份,也不问何时有了猜测。只有龙雨向灵照提出质疑。 有关四方黎的神种,灵照必须给出解释。 祂诚恳地说:“四方黎被寄生一事确实是我失误没有及时察觉,否则不会放心将神种交给你保管。我能保证,用四方黎的神种杀死天斛确实是最简单的办法,我不会用这种理由骗你帮我复活四方黎。” “您认为那枚神种到底是怎样保留下来的?”龙雨问。 其实寄生本就有征兆。按理来说,神明死后神种会枯萎、剥离体内,而天光的神种却能保留下来。 灵照道:“我以为只是我保护得好。” 龙雨明白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转而问起他做过的那些梦。天灾的知情人太少,他到现在都不清楚那些梦到底象征着什么。 治愈也不懂,但祂知道秩序曾经的事。 “她有一千多年的时间在到处搜集天材地宝,甚至找到了传说中的凤凰法蜕做躯壳。”灵照回忆说,“她很少提起收集的理由,不过有一次她说过,祭祀权柄告诉了她一个能让死去的人真正活过来的办法……” 龙雨睫羽颤动。 他明白寥寥几句话中的惊心动魄。 其中包含登上神明级,获得权柄认可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权柄有自我意识。 他不知其他权柄是否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只知道祭祀权柄会。黄铜书的制作方法也是祭祀权柄教的。 但是他从不知道祭祀权柄还知道复活的办法。 听到治愈的话,龙雨从未如此迫切地希望同祭祀权柄对话。 现在,祭祀权柄碎成许多份,一部分已经回到他的体内,还剩一些,找齐之后它才会完全恢复意识。 灵照动了动食指,游蛇般的藤蔓将帐篷包裹起来。 第240章 “除此之外……她曾在熔光会议上对我们说,她准备将某项权柄剥离给其他人。不过那之后蒙拉再次登陆,屠戮生灵,我们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做。” ——这一部分自然是失败了,龙雨再清楚不过。 “其实我无法理解她的所作所为,”灵照困惑地撑着头,“就算是用天材地宝炼成的造物,还是和神明有根本区别,她为何会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做到这种地步?你们应该知道,对于神明来说,感情只会随着漫长的岁月变得越来越稀薄。” “不过我想,作为最早诞生的神之一,秩序那么受规则喜爱,或许正是因为她独特的心性。” 龙雨反驳:“您不也是,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希望醒过来的是四方黎。” 这话有些刺耳,不知会不会触碰到灵照的逆鳞,俞温正准备打圆场,守在外面的近侍撩开藤蔓和门帘,探头进来通报,说是无光教派的残党还在抗争不愿投降,城内需要更多支持。 那些在神明眼中并不是多重要的事。灵照挥挥手,让他们找人去做,大事找圣女或者指挥,小事自己判断就是,不要随便过来打扰。 近侍走后,祂狭长的碧目紧盯着龙雨:“四方黎同我是挚友,你知道秩序要复活的人和她是何种关系吗?” “我。” 在俞温惊异的目光中,龙雨微微一笑:“您想知道的,就是这个答案吧。” “不错。”灵照真的点了头,“我能看到你身上的未完成的权柄碎片竟然如此听话,乖乖缩在异能级的躯壳里不曾伤害你。虽然目前看不出它是哪一项权柄,但你和它的结合一定不是偶然。而当你提起秩序,我就猜到你会是那个她费尽心思想要换回的人,也是熔光计划的钥匙。” 双方沉默的间隙,魏烺停止把玩翻盖打火机,将熟悉的木盒子抛给治愈:“有关秩序的话题到此为止,来看看这东西。温馨提示,最好布阵防止里面的东西逃跑。” 灵照打开盒子,一道黑色的闪电窜向帐篷顶端,被灵照圆润的手指捏住,动弹不得,缩成球状。 祂在指尖施下微缩阵法,凑近观察黑泥团子。 “我们认为它也是蒙拉的一部分,而且是吞噬恶神权柄后未完全消化的那部分,所以它既能使用和蒙拉一样的权柄能力,也没有蒙拉的气息。” “这东西必须毁掉。” 灵照面色不渝。 俞温察言观色,问:“需不需要把城内的队伍全部召回?” “让所有人天黑之前回来,剩下的由我全权处理。” 俞温和灵照有更多事要商量,龙雨和魏烺便退出指挥帐篷,找到取餐回来的硝离,掏出从庭灯带的果酒,各自喝了几杯,好好睡了一晚,不知星辉城内一夜之间荆棘遍地、寸步难行,又燃起冲天大火,将建筑物烧得一干二净,只剩焦土。 做到这种程度,黑泥毫无疑问被全部铲除。 俞温坐在帐篷外遥望这场火灾。 她想起雪原里龙雨的眼泪。自己的眼泪。 一切都像冥冥注定。 龙雨送给她的镜子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她才发现,这是最棒的特产礼物。 她把这面镜子里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后来才注意到秩序在其中“不经意”提到黄铜书《创世纪》的下落。 “我是个胆怯的叛逃者,否则早该像绍天一样疯掉。”她喃喃低语着,决定帮龙雨保守秘密。 《创世纪》不能交到别人手上。 第125章 天光(五) 镜子是来这边后才展现出异常的,大概《创世纪》就在这里。 不过,大家也算是把星辉城翻遍了,这样都没找到,恐怕那东西藏的地方不好找,但放着不管的话,之后星辉城肯定会被流民占据,万一被谁拿走就不好办了。 俞温思来想去,从记忆里挖出一个或许帮得上忙的人。 有他在,就不用一直在星辉城守着下落未明的《创世纪》。 实际上龙雨也没有忘记西弗琳给出的答案,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确认的时候。 - 六月十二日,青穗节,既是符显影从明裁学院毕业的日子,也是年轻男女不用工作、上街结识的日子。 自星辉城回来已经度过两个月,龙雨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慢慢度过了异能级,跨入神种级。 权柄是比神种更高阶的存在。有权柄的存在,这种跨越是必然。 接回符显影后,俞温再次交给他一个委托,东边传来地震,震后有人说看到了巨大的龙形雕像,固执保守的古老村落声称世世代代守护雕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个任务摆明了和他有某种联系,因此俞温让他自己,或者带队去调查。左右不过去看看情况,龙雨便没麻烦其他人。 阔叶林和丘陵环绕着村落,从山上看,村落拱卫着巨龙雕像建立,经过上千年的世事变迁,依旧执拗地使用土木制作房屋。 沿着隐蔽的山路,渐渐靠近村庄,龙雨才看清楚,这些木房子和无皮巨木长在一起。 从沿街的商品来看,本地人的吃穿倒是和外界一致,说明这里的人也不是完全不和外界联络。 “到了!”马车外传来马夫的喊叫,落脚处是村寨里唯一称得上客气的饭堂。 “没有旅馆。”马夫晒黑的脸上露出一口淡黄的牙齿,看向所有乘客,“这边没有多余的地方住,要是有人不想多留,天黑之后就到这里来,一起返回。” 第241章 有不少被巨龙雕像吸引来的观光客,基本上不会在简陋落后的村寨里待太久,而批量赶来考古学者就算意犹未尽也无处落脚,只能跟着回附近的小镇。 龙雨下了车,瞥见摩肩接踵的院子,决定先去村寨其他地方。 这次行动他重拾魏烺教他的乔装,脸上贴假皮,特地购置了一批“显成熟”的服饰,让许久没修建过的头发半遮挡住脸,外人看来,他只是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学者。 巨龙雕像周围守卫着横眉冷目的青壮年村民,不许任何人靠近、上手摸。雕像前有一块两人高的墨黑长石,字迹模糊,隐约记载着什么。 摸不着雕像,不甘心的旅客只能近距离看看长石。一堆学者围在长石边上七嘴八舌地争论上面写的是不是雕像的年代。 “这是我们为秩序之神树立的纪念石!” 旁边的村民不耐烦地挥开这群聒噪的田鸡,“等你变成龙爪下的泥巴就能摸到了,现在不许碰!” 他们崇拜秩序之神,但对蓝金色没有特别的喜好,村落里也没有树立任何秩序之神的雕像。对秩序之神的崇拜融入割舍不掉的当地语言中,成了通俗易懂的谚语。 “秩序女神仁慈善良,不会因此怪罪谁的!”学者反驳,“秩序女神的遗产应接受公众瞻仰,你们这是霸占!” 村民嗤之以鼻:“睁大眼睛看看,这里哪有秩序女神?” 龙雨侧目。 这个村落崇拜的“秩序之神”,和外界承认的龙涟竟然不是同一个。 他们说的是秩序权柄的上一任主人。 权柄时常变更归属,龙涟也不是一开始就拥有四项权柄的。 规则为谁降下一项权柄,只有千万分只之一的可能性,能拥有两项,则是滔天的运气或者在神明级中也算超群的实力,强大如活了上万年的治愈,也只拥有一项权柄,甚至治愈权柄——以她过往的行动来看绝对不是没打过其他权柄的主意,所以问题可能出在治愈权柄上——还排斥与其他权柄共处。 最开始,他和龙涟是平分这四项权柄的。 龙雨抬头,近看巨龙雕像,虽然黄金暗沉,历经千年的头骨和脊骨依旧坚定地滞留空中,令附身鳞甲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不曾掉落。双翅上的细绒带着磷光,光辉闪烁,仿若振翅。 它安静地蹲在土地上,用翅膀裹住身体,缩成一团。 “别想着偷鳞片。”村民粗声粗气地强调,怀疑地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誓死守护秩序之神的全部,不会让你们夺走分毫。” “你们不会想知道我们如何对待小偷的。” 龙雨平静地走出人群。 巨龙雕像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除了“像”他的遗骸。 前世死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不过他击退蒙拉后,似乎因重伤力竭被迫寻找无人区降落,且在龙涟找来治愈之前无声死去。 他没必要研究遗骸,所以不打算继续多留。毕竟盯着自己的尸体看的感觉太奇怪了。 如果是龙涟的遗骸他倒是会想办法接触。 ……说起来,虽然很多人都热衷于寻找秩序女神遗留的宝物,但关于她的遗骸,却鲜有人知。 龙雨曾在鸣狩城的公园听到有人说她的遗骸在雪山里,作为镇压蒙拉的阵法的阵眼,依旧默默守护着世人。此人说得绘声绘色,吸引了许多小朋友听秩序女神的故事。 也有人说她其实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成为真正的神明,或者隐姓埋名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活得轻松自在。 故事带着世人对她的感激,所以大多十分美好。 龙雨也希望如此,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该回去了!”马车的车夫吆喝,挥舞着马鞭让想走的人赶紧上车。 龙雨最后看了一眼沉寂的巨龙遗骸,巨龙眼眶空洞,冥冥中却似与他对视。 然而那时候的他,怎会猜到还有苏醒的一天? - 弃禾城,过去的荒无人烟之地,虫蛇猛兽遍布。如今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和其他地方的区别是,这里没有高大威严的城墙。 四方黎从战争和治愈的手中逃走后一路往南,渡过海峡,误打误撞来到这座南大陆的新城。 由于某些历史原因——这里一度是南大陆王朝认定的流放地——弃禾城的居民肤色不一,但以褐色为主,信仰驳杂,也有很多无信仰者。至于势力结构,则比以上因素加起来更复杂。 四方黎裹得严严实实混入人群中,也没引起丝毫注意,因为很多从外地来的客人都是类似打扮。并且,这些人都不会佩戴任何暴露身份的首饰、徽章。 这要从弃禾城的隐形规则说起。 弃禾城允许人口买卖和特殊交易,并对所有交易实行公平自愿原则。简单来说,只要交易双方认可并达成交易,过后不允许反悔。 这种规矩当然不是正经统治者立下的,弃禾城的几位领头换到别的城市都是需要打击的恶势力。 不过,这种混乱恰巧是现在的四方黎需要的。 光明正大摆在某条大街上的“交易物”种类繁多,四方黎从面黄肌瘦的“交易物”前走过。某个摊贩身后坐着一个满头漆黑齐肩长发的男子,身披太阳花毛毯,闭目假寐。 四方黎起初只是因为他的相貌多看了几秒,而后忽然发现这人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 第242章 熟悉而亲切的,与她同源的,蒙拉的一部分肢体。 “简直是天赐的奇迹,对吧?” 男人睁开血红双目,唇角勾起,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站起身来,朝她伸出右手,颇为礼貌地行礼。 四方黎能发现对方的身份,同样,对方也能看出她的真面目。 无需更多权衡,她朝阿赫拉伸出代表合作的手。 随后,两人选了个旅馆,在店员暧昧的眼神中走入同一个房间,关上房门,用术法隔音。 “我需要一支替我出生入死的队伍。”四方黎毫不掩饰野心,“我还能使用天光的力量,塑造正面形象汲取信仰不是问题。但只要我行动就可能会被治愈和战争盯上,所以,必须有足以保护我的力量。” “我想,和我同出一源的你,应该愿意帮我这个忙。” “自然。”阿赫拉颔首,“其实在你出现之前,我也准备为自己建设一下队伍,毕竟我也是被通缉的对象——放纵和灾异或许到现在都在找我呢。所以,在某些方面,我早有准备。” “弃禾城是个好地方。”四方黎眼底闪烁着非人的冷光,一如她的话语让人产生阵阵寒意,“假如我能操控南来北往的行商,或者为了特殊爱好前来此地的上层阶级,攫取他们的财富和信仰,想必让北方沦为地狱,狠狠报复战争和治愈也不是没可能。” “南方很快就会发生动乱,我们有充足的事件发展势力。”阿赫拉再次牵起她的手,如同一位找到真爱的浪漫情人,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北大陆归你,南大陆归我。我们的残忍手段会为世界带来新的乐趣。” “预祝我们的期待成真。” - 回到庭灯也没有太多事要做,龙雨起了闲心,趁俞温有空,问起她的真实身份。 “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俞温倒不避讳谈起此事,“杀戮和治愈大概都算我的养母。” “她们两位……有过亲密关系?”龙雨一脸震惊。 俞温赶紧摇头:“不是那样。我生在卡利斯宫,也就是杀戮之弈神最常在的行宫,附近的泉水边,不知父母。杀戮之弈神五感超群,平日身边都不带太多人,也不去吵闹的地方,所以很容易就听到婴儿的哭声,然后就找到我。不过她不懂如何养育婴儿,因此找来治愈之神,和她共同抚养。” “据说她一开始并不想留下我,不过治愈之神告诉她,既然没有父母,又出现在雪山上,并且还是她常使用的泉水边,我有可能是她的神力滋养而生的精怪。听了这番话,她便将我视为亲缘,耐心养育。” 龙雨想到杀戮之弈神照顾小孩的画面,不由觉得好笑。 “我的名字是她们一起取的,治愈之神听说我是在早上被发现的,想叫我‘晨星’,杀戮之弈神则认为正好是在新年发现我的,因此想叫我‘岁切’。后来她们让福泽女神评判哪个名字好,福泽女神便从两个名字中各取一个字,组成‘星切’这个名字。” “至于‘俞温’这个名字,是我加入秩序教派后自己改的。”俞温笑,“我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不过,你也看到了,虽然她们支持我的信仰,但从不承认我的新名字。” “组长。” 硝离拿着一袋包装严实的书信推门而入,把东西交给俞温,“星辉城来消息了。” 他说完就走,就像办公室里有什么东西在咬他一样。 俞温用拆信刀打开信封。 “《创世纪》有消息了?” “《创世纪》有消息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落地,俞温讶然挑眉,直接把信递给他看。 第126章 创世纪 “这条消息是西弗琳告诉我的。就是‘心之城’的主人。”接过书信,龙雨顺便解释了一句,便低下头。 原木色的纸张折射出太阳的光芒。 来信的落款是法罗,字迹狂放潦草,告知俞温,星辉城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无光的信徒被他们的神明蛊惑几乎灭绝,但城中还有一批普通人,大多是因为凑不出加入无光教派的“献礼”,而被排除在事件外。 现在无光教派倾塌,这批人在放纵来之前偷偷占领了教堂和城中最好的一片地方,代替前人享受遗留的宫殿、起居用品和珠宝首饰。放纵教派入驻代行管理之后,这群人带走了所有能搬动的值钱物品,留下空荡荡的建筑。 放纵教派看不上这点财物,不过有了物质支持的“老鼠们”却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经过跟踪调查,星辉城地下竟然快速长出了新的、有组织无信仰的灰色团体。 本来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怪就怪在他们不知从哪儿学来高等术法,还搞到一些厉害的宝物,偷偷摸摸、不厌其烦地骚扰放纵教派的信徒。 “都是很难搞到手的东西,至少对无教派帮扶的团体来说基本不可能。”法罗在信上如此写道,“所以我怀疑地下蚁穴里还有别的通道,里面藏了无光教派的宝物,或者是很久以前某个贵族的地下墓穴,带很多陪葬品的那种。” “目前还没找到,不过等你派人来,可能就差不多了。” 《创世纪》,高等术法,无主宝物,地下墓穴。 龙雨盯着信纸眉头紧皱,请俞温把办公桌里的地图取出来,“……组长,我需要一份地图,对比一下四方城和星辉城的位置。” 第243章 俞温抽出地图递给他,龙雨在地图上比划一阵,确信了一件事。 “星辉城和真理城相距不到两百公里,并且都接近天灾前四方城的位置。如今的四方城遗址和它们刚好形成一个稍微尖锐的三角。” 四方城遗址其实严格来说只有一半,被蒙拉弄成不均匀的两半,其中秩序女神的行宫几乎粉碎,而居民区被掀走,成为真理城的老城区。 “一直以来,真理城都宣称其继承了四方城的历史和物质文明,但在真理城,从没有人挖出过大型坟墓或者大量陪葬品。然而四方城具有千年历史,那些古代富人贵族的墓穴都去了哪儿?” 龙雨手指着星辉城:“如今看来,倒是很可能在动乱中位移到星辉城下方去了。” 地是会动的。 日日脚踩在地面上的人感受不到,但如果将一瓶酒深埋入地下,在地面做标记而不系绳,多年后想要挖出,酒坛就不一定还能找到了。 自然情况下的地动不会造成如此巨大的位移,这肯定也是蒙拉的“功劳”。 “虽然目前没有证据,不过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俞温肯定了他的推测。 “加上法罗说的那些……也就是说,现在在星辉城地下的很有可能是秩序的墓穴。” “你再过去一趟,亲自看看是不是秩序女神的墓穴比较稳妥。” “中午好,两位。” 许久不见的魏烺结束又一场任务,脸上带着薄汗,将一份崭新的信息搜集表放到俞温办公桌上,“城西的‘朝拜者’已经解决了,报告在这里。” “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海瑟女郎吃人事件’也顺便解决了。不过那东西只是人堕化而来的邪物,没什么好写的。” “解决了就行。” “你手里还有多少委托案?” 俞温扫了一眼办公桌角摆放的一堆文件,“不多。对比往年这个时候简直安静得不真实。” “说不定之后会来个大的。” 两人快速谈完公事,魏烺才问起桌上正在进行的研究:“在做什么?” 俞温便给他解释星辉城后来发生的事。 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路忍走进来,还是龙雨初见他时的疲惫模样,见到三人,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给个笑容,但没笑出来。 “啊,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路忍也是刚完成任务回来交信息搜集表,交完就走,俞温叫住他,又交给他一份文件,让他递送给战争教派。 路忍说好。六月午后的光照亮三个人,反射到他身上,像蒙上一层炫目的白纱,把黑色皮夹克照成银灰色。 他关上门时,俞温说起这次的人员安排,自然不会像上次那样带很多人过去。 “涉及地质,不会有比大地使者更了解的人。蘅旳,你出来一下。蘅旳?” 龙雨加入庭灯以来,无数次进出的办公室角落一直摆放着一株娇小的红豆杉。 ——其实也没那么小,不过对比外面天生地养的红豆杉来说,大概是才长出来没几年的小孩。 眼下,这根红豆杉却在他面前化作人形,是个脸圆圆的青年,不太高,打着哈欠,手臂、脖颈处带着红绿渐变的树纹,很快被衣服遮住。 “老大,你叫我?” 俞温点头,对龙雨说:“这家伙之前受过重伤,嗜睡,化为原型恢复得更快,但他身份特殊,怕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睡不安全,所以我让他睡办公室。” “毕竟这里有那把剑保护我啊。”蘅旳挠头,“所以是要我做什么吗?” 俞温指着龙雨:“这是庭灯去年来的新成员,你还没见过,他叫龙雨,情报人员,信仰教派是……呃,这个有点复杂,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之后自己问他吧。总之,这次你要和魏烺、龙雨一起去一趟星辉城。” 蘅旳一脸茫然:“星辉城,那不是无光之神的地盘吗?发生什么事了?” 俞温叹了口气:“发生了很多事,稍后你去看档案就知道了。对了,我还没问,你现在身体怎样,出远门不会有事吧?” “已经恢复很多了,只是神力还没回到以前的水平。” 强烈的光照让镜片边缘变得刺眼,魏烺取下眼镜,手指一弹将其收入空间,瞥了一眼蘅旳,继而抱臂,“这次我也要去?倒不是不想,只不过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很重要的,工作。” 他眼中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盘算着什么。 龙雨侧头看他,“什么事?” 俞温皱眉,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检查工作安排。 实际上,魏烺已经完成了庭灯派给他的委托任务,而且相当出色,毫无后顾之忧。所以他说的重要工作是……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在找人打探时间之源流的消息。那家伙……行事低调,行踪不定,信徒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好,所以打听起来有点费功夫。” 时间之源流,这个称呼让龙雨想起很久以前。 当时人类已经开启了王朝时代,帝王经常进行祭祀活动以换取精灵庇佑,他和龙涟游历四方,有次正巧遇到祭祀。 当时他们看到的在祭台上跳舞的祭司,似乎就是后来的时间之源流。 龙雨对祂的印象仅此一点。 但他不明白魏烺此时找时间之源流是有何打算:“为什么要找祂?” 第244章 蘅旳受伤后嗜睡,站了这么一会儿又开始打哈欠,泪水涟涟。 “之前治愈之神说的话,让我认为他会愿意帮我们一把。”魏烺意有所指,“天灾之前,秩序女神和时间之源流的关系还不错。” “那种事我可以帮你盯着。你去星辉城,容易和放纵教派打交道。”俞温道,“法罗不止给我送了信,还给放纵之神送了一份,到时候放纵之神很可能带着教派高层一起去镇压那些灰色团体。” 若是让放纵教派拿走全部战利品,连见多识广的俞温都会惋惜。一是有可能是秩序女神的遗物,二是这些东西本身价值不小。 魏烺明白她的意思,改口:“行,我去,不过得明天。” “没问题。” 蘅旳神游回来,听到他们商量好了,赶紧说:“明天吗?那我再睡会儿?” “那我们明天早上再会。” 蘅旳立刻就回到盆里。 龙雨推开办公室门,微风卷起门边的烟灰往外跑。有人在这里站了一小会儿。 第127章 创世纪(二) 这回去的路上除了坐船,一路都靠蘅旳带他们走,身为植物系的大地使者,他在地面的行进速度堪称一日千里。 到了水上,蘅旳晕船,掏出自己的大花盆往里一钻,没多久又变回来,犹犹豫豫地问:“我要是睡着了,你们不会叫我不醒吧?” “之前我和诺尔辰一起做任务,那家伙说我睡得太死,于是独自完成了任务……虽然他是没出大问题,但让同伴一个人面对危险我会自责的哦。” 龙雨被他逗笑了,“没事,你睡吧。我们会叫醒你的。万一真叫不醒,我抗都会把你抗走。” 由于在船上的时间是六小时,不用过夜,三人买了两张普通票和一张带休息室的票,挤在一个房间。 没人说话,这一小片不太光亮的空间安静下来。床铺狭窄只能躺下两人。龙雨看了一眼陈旧发黄、带着烟臭味的被子,和自带垫子坐在板凳上的魏烺,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张凳子上。 房门也很老旧,泡过水生了锈,带有颗粒的缝隙。外面传来吵吵嚷嚷,醉鬼在船上调戏女孩被女孩的父亲打了,周围有人劝架,女孩哭得很大声。船员在头顶骂海风骂乌云,船在风浪中晃悠着驶向对岸。 船行驶到海面中央,杂乱的脚步声和房门开阖碰撞换成惬意的鼾声。 坐了许久,魏烺点燃一根烟,轻轻地叼在嘴角。火点子在狭窄的空气中一上一下,给人随时会滚落的错觉。 他的烟味柔和不刺鼻,盖掉室内潮湿发霉的气息,龙雨竟觉得有点好闻。 他看着魏烺嘴角,仅留出一个角落的缝隙被香烟塞满,柔软舌尖隐秘地藏在其后,等火的温度靠近。 “你也来一根?”魏烺递出烟盒。 龙雨摇头。 魏烺打开船舱的窗口,一个响指,室内的烟齐刷刷朝外飘去,像神奇的魔术表演。 狭隘的光影在刻画面部。 黑色的发丝在因年纪只能称得上秀气的脸上如船桨摆动,钻进眼镜腿与皮肤之间。人类无可避免的皱纹在这具尚显年轻的身体中过早地昭示出存在感。 海风吹得墙上的装饰植物微微动摇。 郁青的眼眸凝望着另一双眼睛,问出匪夷所思的问题。 “思航活了多久?” 唇舌间送出烟圈。 “思航的事,我很抱歉。但他的使命,在命运到来之前已经结束了。” “他拍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被轻易地灭口。” “而欺诈教派有一道秘术……他们称之为【降神】。在濒死之际,念出咒语,完成最后一场不公平的交易。” 【以我身,迎吾神。附我心,护我魂。】 【净我思,归信仰。圆我愿,消痴妄。】 “长而拗口的咒语,必然是下定决心才会献祭。” 魏烺。思航。如今他们公开谈起此事,竟比想象中轻松自然。 龙雨需要确认背后到底是时间之源流还是欺诈。他在两个选项中纠结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问本人。 “这种躯壳的期限,不会太长。”他自下而上注视细微的皱纹。 “是啊。” 魏烺黑沉的眼中闪过鬼魅的紫影,轻声道:“时间有限。对你,对我,对它,都是一样的。” 船身震动了一下,头顶传来呜长的鸣叫,外面喊着“水底有东西!”脚步声又纷杂起来,一股脑儿往甲板涌去看热闹。 龙雨也出了门,阴云笼罩的海面下,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巨物往南偏东方向游去。 返回的人依然津津乐道。 “那是鲸鱼吗?可是我没见过这样的鲸鱼。” “它比最大的鲸鱼还要大!” “我的天,我都不敢想象它从船底下经过的时候,万一上浮会发生什么事,恐怕我们都会遇难。神明保佑,还好它没这么干。” “生物史上的大发现……这东西绝对是某种变异的邪物、不,甚至有可能是邪神!” 说起来,当初魏烺和龙雨等人用血腥猎手对付生殖之神之后,并没有作死和生殖之神正面作战,而是偷走权柄碎片,放任它拖着血腥猎手的尸体离开,只在事后派人监测它的行动。 一直以来它都在北方巡航,也不知为何突然往东南跑。 龙雨的第一反应是:“南方出了什么事?” 第245章 “我近两年都在北大陆。”魏烺掐灭香烟,“南大陆局势混乱,战争频发,要问具体事务,路忍更清楚。” 能吸引它,恐怕南大陆动静不小。 这事儿俞温或许已经知道,或许没有。龙雨想了一下,掏出纸笔,给俞温写了封信,左右一看,摘下装饰绿植的枝叶化为苍鹰,将信封卷起,系在鹰腿上。 两小时后,客船缓缓驶入港口。龙雨摇醒蘅旳。 这家伙果然嗜睡,哼哼唧唧不肯动,魏烺不耐烦了,威胁道:“再不起来,就把你种到海里。” 红豆杉种海里会死的! 蘅旳惊醒,十分自觉地继续带两人飞速前进,一直到星辉城外才停步。 此时已然入夜,星辉城带着点点灯火,更多地方是毫无生气。门口有两个戴放纵教派徽章的人坐着聊天,怀里抱着武器。对于进城的人,没有丝毫阻拦。龙雨怀疑他俩只是随便找个地方坐。 不过他看到有个年轻人悄悄把手里的某个东西藏起来,就意识到放纵教派是在检查某种特定的对象。 刚才一闪而过,他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个灰朴朴的木质方块,正好掌心那么宽,和教派徽章很像。 但教派徽章一般都是两种颜色,底纹一种文字一种。所以那很可能是仿教派徽章的作品。 那应该就是法罗信上所说的灰色团体自创的徽章。 魏烺也注意到了,有蘅旳在面前挡着,他很自然地靠近龙雨耳边道:“看来法罗并没有夸大。” 带着徽章的年轻人做贼心虚,时不时左顾右盼,有一两次和龙雨对上眼。 “你这样会被盯上哦。”魏烺懒洋洋地提醒他注意视线。 龙雨轻笑,嘴唇小幅度抖动,“被盯上才会更快达到目的,不是吗?” “那也是。”魏烺点头,“无教派者比教派人士好解决得多,要是暴露,跑路就行,安全性倒是有保障。” 往城内走了一段后,点灯的地方多了起来。龙雨朝星辉城的教会建筑走去,一路上的商店几乎全取下了无光教派的徽章,部分已经换上放纵教派的赤黑底金文。 魏烺让蘅旳先去找休息的地方,他们之后再会和。 年轻人在他们前面走着,忽然咳嗽一声,朝左边巷子里拐去。两人跟他走了一段,最后来到一条死胡同。年轻人就在里头等着,除了他还有三个彪形大汉,将两人围住,粗声粗气地让人交代是来干嘛的。 龙雨道:“听说这边有不喜欢教派人士的团体,特来结识。不过跟上这位朋友倒是意外,本来只想找他打探点消息,没想到他跑太快,没追上,也就没解释清楚。” 龙雨和魏烺身上没有任何教会标识,加上龙雨气质沉稳,值得信赖,几人连问几个问题确认过后,消除了警惕。 年轻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吓到你们了。都是一场误会。哦对了,既然你们对那种团体感兴趣,不知愿不愿意细说,为何不喜欢教派人士?” 这是来要“投名状”的。 龙雨算看出来了,他们跟踪还是个聪明人,不好糊弄。 他和魏烺对视一眼,魏烺示意他放心,交给他。 “确实有这么一段故事。”魏烺煞有介事地压低嗓音,凑近道,“当年我出门在外,看到战争教派的行事作风,总觉得十分野蛮强横,再看其他教派的人,大多也是一副背靠大树、趾高气扬的模样,瞧不起无教派人士,甚至对希望加入他们教派的人严苛赋税……这些人的行为,和旧贵族又有何区别?” 年轻人赞许地点头:“你说得对,我也十分看不惯那些人!” “这正是说,如今已经来到下一个推翻各教派把控的关键时期了。”魏烺诚恳地盯着年轻人褐色双眼,“得知星辉城率先出现这样的群体,我们自然感到高兴,特地来看看。” 最后他又下一记重拳:“如果又需要,我们也准备了一些资金。” 龙雨配合他:“现在无光之神刚没,放纵之神又派了人来……我们担心团体会被放纵教派的人迫害到解散。” “是啊,这好不容易点起来的星火,怎么能轻易让它熄灭呢?” 两人的话简直说到在场其他人的心坎儿里去了,三个壮汉气血翻涌,年轻人也十分动容,连连说“好”,便告知两人集会的时间、地址,还直接将身上的徽章递出,拉着两人的手,直言:“这个徽章是交了你们这两位朋友,就送给你们了,希望下次集会,务必抽空前来参与。” “届时,我再向你们隆重介绍我们的‘无神自救团’。” 回到点着灯的大街,龙雨为刚才的表演笑出声,继而感叹: “重回无神时代已经不可能了。就算所有人都愿意放弃信仰,但神力已经阻断了医术、武器、生产的进步,人们总是依赖于用神力完成艰难的工作。譬如说有个人快要死了,而无神时代的医疗手段救不了他,那么人们会重新祈祷神迹降临。战争更是如此,假如某个团队借助神明的力量战无不胜,其他团队必然趋之若鹜。” “所以,与其幻想回到‘无神时代’,矫枉过正,倒不如借用神力,实现人类的,而非神明的飞跃。” “这话,秩序也说过差不多的。”魏烺道,“你们倒是心意相通。” “只是相处时间久,思维接近罢了。” 不远处有蘅旳传来的信号。 第246章 今晚的任务超额完成,要见法罗,就是明天的事了。 第128章 创世纪(三) 小厅里,魏烺与法罗面对面坐在圆桌两端喝红茶,龙雨则去了正厅,檀许有事找他。 星辉城里不只有放纵教派,各位地位不够稳固的神明、从神,没有不希望从中分一杯羹的。 闲来无事,魏烺问法罗:“这边情况怎么样?” “哈哈,虽然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的信徒都看到这里的机遇,不过到底无法越过我放纵教派。” 法罗神色悠闲,并不把这些教派放在眼中,反而是迅速膨胀的灰色团体让他苦恼。 “唯一的问题是老鼠们成长得太快,才一周过去,就有三个新的地下团体,偷偷摸摸游说剩下的原住民加入组织。我们估算过战后原住民人数,大约在二十万到二十五万之间,目前已经有四万人和地下团体接触过,成员转化率也高得惊人。” 魏烺了然,怪不得放纵教派会派专人检查地下团体的徽章。 如果不能及时将这些原住民收拢过来,星辉城还得再打一次,才能彻底属于放纵教派。 万一真走到那个地步,牺牲也将十分惨烈。 到那时,星辉城还有没有占据的意义都不一定。 魏烺有点期待星辉城接下来的发展。 偌大的正厅只有两个人,而神力所化的无人乐队正在演奏“天使音师团”的成名作《繁华水巷》,正厅中央,地板化作水面,渔船上站着沿河叫卖的行商。 【悲泣吧,狂舞吧,为命运的明天——献上渴望!】 脑子里有个尖细的声音在大叫着、狂笑着撕扯他的精力。 正厅里的幻觉,正是为延缓这份钝痛而创造的。 檀许短暂闭目,示意龙雨靠近,做了个脱手套的动作,仿佛真有什么东西被他捏起来,随后,他朝龙雨伸出手。 他比之前瘦了。先前,他的眼窝没有这么深。 “好久不见。”龙雨握上那只素净的手。 两只手碰到一起的一刻,他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力量顺着这条通路涌进身体。 “欺诈,放纵,还有……愿望。”檀许看着他,“还差很多。” 他暗示了一下那股力量的作用,但没有明说。先斩后奏可称不上好心。 好在龙雨不在意,而是追问:“什么叫差很多?” 檀许道:“你听说过熔光计划吗?” 龙雨点头:“不巧,从无光之神那里听说过一点,但他只说了熔光计划的目的,是为了打败蒙拉,解决苦难。” 檀许狭促地笑了一下,“是也不是。” “神明想要打破束缚,摆脱规则的制约,成为真正的‘神明’,超越‘极恶圣王’这座大山。从某种意义上说,成为真正的‘神明’,就必须打败蒙拉;而成为真正的‘神明’后,祂拥有更强大的统治力,也就能更彻底地解决苦难。” 龙雨严肃道:“不能为了打败蒙拉,就去制造更强大且难以控制的武器。” 檀许摊手:“但是也只有更强大的武器才能解决蒙拉。这件事,具有两面性。你不可否认它的好处,也无法预测它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不过你可以放心,目前各位神明还没付诸行动。” 这点倒是很容易想明白,血脉相连的王权贵胄尚且利益至上,视兄弟为仇人,更不用说前路更加浩瀚而彼此并无关联的神明,只是,神明之间也会互相窥探,不会允许一家独大。 成为真正的“神明”这种好事必然不会落在每位神明身上,落后一些的,自然会支持“平等”。 “熔光会议上,我们为这个议题吵了很久,最后我们决定,让秩序预定的钥匙来为我们选择。在钥匙表态之前,各位神明还不打算撕破脸。” 龙雨目光直视檀许。 欲望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即使最虔诚的信徒,也有“守护神明”的欲望;即使是无信仰的老鼠,也会有生存的欲望;即使最闲散的隐者,也有“生活不被破坏”的欲望。所以,放纵其实和秩序、战争一样,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实力。 作为一名强大的神明,檀许为何把这些原原本本告诉他——这就相当于帮他了解真相——把选择权交到他手中,而不是像无光一样欺瞒,以达到祂希望的目的? 龙雨的实力在朝这些人靠近,但背后的谜团依旧很多。 - “那是什么?”俞温看着路忍手中烧到一半的信。 路忍眯着眼笑。 “已经过时的东西,放着容易泄密,还是烧掉比较稳妥。” - 占卜家对芙影做了催眠治疗。最近,她的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康复训练不再是徒劳无功,芙影对占卜家的心情,也不再充满愧疚。 她们就像寻常恋人一样,虽然会吵架,但也会道歉、和好,用爱意修补心灵的缝隙,直到了无痕迹。 “玉卿,来看我!” 芙影穿着带拖尾的复古长裙在花园里跳舞,笑容真切,眼中只有一人。 占卜家从二楼阳台处看她闪耀着光芒的金色汗水,玫瑰般簇拥着脸庞的长发,神采奕奕的眉眼。才恢复的双腿笔直纤长,但也意味着缺乏力量,没多久她的脸色开始发白。 占卜家朝她招手,让她去长凳上休息。 芙影走过去,长裙的丝绸被玫瑰花刺扯出一个洞。 第247章 “最近有点倒霉……”她坐在长凳上,一边试图修复这个破洞,一边对占卜家喊道:“你的工作都结束了?” “结束了。”占卜家在阳台上托腮,看她撩起裙摆。 “那我们去南大陆玩吧,我从坐轮椅以来就没有去过了!” “好,想去哪儿?” “去巴鲁尔仑镇怎么样,那里安排了百花节,正在邀请游客推选最喜欢的花。听说今年小镇还准备了奇花异草的种子,准备送给幸运游客。你做占卜不是经常用到那些珍贵的花花草草吗?我们去碰碰运气怎么样?” 占卜家不指望以吸引游客为主的百花节真能端出什么奇花异草,不过芙影想去,她当然愿意前往。 两人收拾好行李,准备来一场长期旅行。 - “两位好,我叫迦蒙,文书提前说过两位的事,特地叫我来给两位做个导游。”年轻人笑呵呵地走在前面。 “我们的集会是个秘密。所以我们很少使用固定场所,而且还会让加入我们的居民们为我们通风报信和引走各教派的信徒。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们是邪恶组织,你知道的,我们只是需要在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前积蓄力量,免得被不怀好意的家伙干扰。” “为了更灵活地躲避追兵,我们准备挖通某些地下线路。” 参观途中,迦蒙兴致勃勃地为龙雨和魏烺介绍祂们的“无神自救团”的发展现状。 龙雨负责适当夸奖,魏烺则负责表现“投资商”的阔气和目光短浅,嫌弃道:“无神自救团规模还不够大,要是能像驻扎在这里的放纵教派一样强大,就能直接占领星辉城,将星辉城打造成一个完全无神领导的城市了!” 迦蒙对魏烺描述的广阔蓝图也心驰神往,但他还有基本的理智知道这事儿暂时只能肖想:“还不行!等我们拥有足以媲美大教派的实力,才能稳操胜券。” “当然,为了长期的胜利,这点忍让是值得的。团长一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呢。” “要不然也不会得到宝库的承认。”迦蒙得意中不小心说漏嘴,随即用别的话题掩饰过去,“你们看眼前这个漂亮的地下建筑,谁能想到这里之前还是乱七八糟、污秽遍地的蚁穴?” 龙雨赞叹:“非常漂亮。” 他进过蚁穴,自然知道当时地下遍地是黑泥、黏液和卵,当时甚至不敢想象这地方像什么——特指某个人体器官。 而眼前的建筑虽然称不上恢弘大气,但收拾得整洁干净,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若有似无的沉闷的气味依旧挥之不去。 集会不长,只有一个小时,充满煽动的话语让地下会议室热情沸腾,随后文书欢迎团长登台,龙雨的视线从上百人头顶越过,看到一个普通到丢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下巴蓄胡。 为了增强团队成员的信心、也为了向新人展示团队的实力,团长捧出一本眼熟的黄铜书,手动翻页,照着上面拗口的文字念道: 【……神明之于人类,正如野兽之于人类。远古部落驯化野兽能保佑平安,但野兽失控的威胁将时时伴随人类。】 【……地母沉睡后,一切都寂静得可怕……无神时代也自此开始,延续五百年后,有巨龙从风雪中苏醒……】 《创世纪》记录了一段无神时代的过往。 这段文字,龙涟总是用平静的嗓音读。无论故事写出谁的痛苦,都已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因为紧接在无神时代之后的是众神时代。 无神是不会长久的。 而众神时代距今已超过三千年。 随着团长为黄铜书注入神力,唤醒黄铜书的力量,地下的灯火光芒大绽,龙雨终于从闷过的汗臭味中解脱。站在建筑外,还能看到缝隙里残留的污秽正逐渐消失。 团长手里的确实是《创世纪》,而不是仿品。 第129章 创世纪(四) 找到关键证物,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正好“无神自救团”正在游说他们加入,集会过后,龙雨和魏烺耐心等待团长过来,并邀请他去外面喝个茶。 “我们带了一百万金币。”魏烺向文书透露,“我想自救团会需要的。” 自救团当然需要。 建立一个组织并且希望发展壮大,钱财必不可少,于是团长欣然同意。 但他也并非全无心眼,离开地下会议厅前,他腰间挟着黄铜书,回头嘱咐文书两句话后,大步朝两人走来。 “你们好,温先生,羽先生。” 两人用了假名。 团长自我介绍道:“我叫金远,如两位所知是无神自救团的团长。听我们的文书说,两位都是十分诚恳大方的人,我也非常希望结交两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随即吹捧起来:“果然这一看,两位气质出众,让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我对星辉城很熟悉,两位若是想品茶,我可以为两位推荐不错的去处。若是有其他需求,也可同我说,不必拘谨。” “那是自然。”魏烺颔首,“不过品茶的地方我们已经找好了,是在星辉城的西南边,那边风景好,不知道团长愿不愿意和我们同去?” 那边不是无神自救团的势力范围。 团长表情变化一瞬,恢复了随和友善的笑容:“哈哈,当然愿意,我相信以两位的品味绝对不会找味道差的地方。” 第248章 说是喝茶,其实很少有只做茶水生意的店,多半是能吃饭的饭馆,有厢房长坐,便适合喝茶。 三人到店里来,点上满桌菜,再加干炒过焦香四溢的红茶。老板娘豪爽,给几位大客户送来一瓶南大陆某地产的浓香烈酒。 这一下金远就乐了,赶紧倒了三杯,开始给两人劝酒。两人喝不喝无所谓,主要是他想喝。 魏烺和龙雨对视一眼,默默接受了这个意外之喜。 魏烺和龙雨只是不常喝酒,不是不能喝。 龙雨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天材地宝炼成的,对能量的转化吸收效率格外高,分解有害物质也快,酒刚渗入体内就被分解掉了,连喝几杯都没有明显的脸色变化。 魏烺虽没有那么夸张,但也能悄悄用神力化解掉酒精。 只有金远沉浸在美酒中,毫不在意酒精上脑后的副作用,就像喝酒喝醉的人总会用各种方式辩解自己没醉,他也不认为喝了酒就能出什么事。 推杯换盏之中,金远大着舌头把《创世纪》的来源透露出来了。 “实话跟你说兄弟,”金远拍着魏烺的肩膀,脑袋摇摇晃晃的,“要不是找到这个墓室,我也不敢搞这种东西……你想想,和那么大一个教派搞对立,那得多大的胆子、多大的本事啊?” “我以前就是个普通的教师,有几分讲课的本事而已,宣传扩张、资金预算、人员分配,这些团队管理的事我是一窍不通,还好有我的文书帮忙,要不然我们现在这个‘无神自救团’拉不起来的……” 他说了一大段,又喝一口,像是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慢慢沿着桌边挪过来,拍拍龙雨的肩膀,一左一右,两位酒友陪他喝,乐得他满脸堆笑。 “但是,嗝……这个墓室里的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我都用不过来,”他嘿嘿笑,神神秘秘地把两个人的头拉过来,“谁能想到就在星辉城下面,还埋着那么多好东西!” 他进一步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吗?那不知名的墓穴入口还挺朴素,但我一进墓室,好家伙,三个墓室,没有一个是用来放棺材的,里面干干净净,一个放的是各种数据笔记,我看不懂,只是从符号之类的能猜到是炼金的笔记。我捡了几页,交给文书,他说那东西价值万金。” “第二个墓室里面放的是各种宝贝,罐装的长流火、碎金树树根、千子鸟冠羽、圣女石虫卵,都是珍贵的炼金材料,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能直接用的东西。” 金远笑呵呵的,龙雨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价值万金的炼金笔记。 珍贵的炼金材料。 背后是龙涟上千年的东奔西走。 魏烺看着金远,笑容真切:“是啊,星辉城地下竟然会有这么神奇的墓穴,真是不可思议。如果可以,我们真想亲自见识一番。” 也不知金远是醉酒没听清还是故意避开话题,他又喝了一口,故作沉着道:“第三个墓室,就是各种武器。坦白来讲,经过前两个墓室的惊艳,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 “——我看到墓室中央的水晶圆台上摆放着这本黄铜书。” “两位,你们绝对不敢相信,起初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凭我的直觉,我把黄铜书藏起来,没让任何人知道我拿到了这种宝贝。然后我回家研究了整整三天。我在家里闭门不出,连吃饭都在思考其中的奥妙,就在这样的状态中,我热情地朗诵了书上镌刻的文字。”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我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明,我的头脑从未感受到如此灵敏、高效!而且我越读,懂的就越多!于是我欣喜若狂地跟妻子分享了这件事,她不识字,我就念给她听,我的本意是让她感受书中描绘的由人类主宰的世界有多美好,结果她听完后跟我说,她也能感受到莫名的力量!” 金远滔滔不竭地讲述他拥有《创世纪》后的美妙经历,最后话题一转,拉着魏烺的手亲切地说:“温先生,我相信《创世纪》的本事不止如此,只要我们继续挖掘,充分利用,一定能把‘无神自救团’发展得蒸蒸日上! “您说的一百万金币对我们来说确实很重要,有了这一百万金币,我相信我们‘无神自救团’拿下星辉城指日可待!” 龙雨拿开金远的手,再次暗示:“我们需要一点证据,证明你说的墓穴确实值得我们投资。” “呃,这……倒也不是不能带你们去,但其实……”金远吞吞吐吐,“那个墓室被设置了众多离奇的禁制,比如,神力中未沾染任何教派力量的人,能进入第一二间墓穴,二只有毫无神力的普通人,能进入第三间墓穴。” 龙雨的目光在金远身上打量了一下,金远浑身的气息被《创世纪》压制,他都没注意这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金远还是不懂《创世纪》的特殊,要是他知道连神明都会觊觎别人的黄铜书,恐怕绝不敢带着它到处走。 尤其是放纵之神就在星辉城。 “当时,我只能带走它。”金远完全醉了,有点口齿不清,“带走第三个墓穴里其他宝贝需要……很强的神力,对!” “就特别奇怪,我就是普通人,能进去,但是里面除了这个东西以外,我都拿不起来,而且我光是碰到,就会觉得害怕,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似的。”金远含糊地说。 第249章 “金先生,你醉了。” 魏烺柔和的嗓音在金远耳边响起,后者来不及思考,已然进入无知无觉的梦乡。 他们带金远到厢房卧铺休息,结完账,再去找文书时,便称已经和金远谈好,将一百万金币奉上。 文书喜出望外,一路相送,还欢迎两位下次再来。 金远那边,他们则用其他宝物换走了《创世纪》,顺便给金远留了一套适合自修的书。只要他肯学,做个强大的领袖,肯定比做个只凭外物力量的普通人要好。 至于金远说的墓穴,龙雨再次来到法罗面前,请放纵教派在东边做一次地毯式搜索。 “派人组队进地下蚁穴,重点关注以下几个地方……遇到任何奇怪的事都要报告,相信不久会找到蛛丝马迹。” 法罗在此事上显示出商人般的狡猾:“放纵教派当然可以帮这个忙,但假如找到墓穴,你们从里面带出来的东西,每一样都需要分我两成。” 魏烺皱眉:“不可能,两成太多了。里面的东西价值不小,一分都够你吃的。” 法罗嬉皮笑脸:“哎,毕竟合作嘛,要是让我们赚得太少你不会良心过不去吗?” “最多一成,不然我介意自己多花点时间。” “行,那就一成。” “一成,没得挑的机会。” 预期的利益被砍了一半还有限制,但法罗还是笑嘻嘻的。龙雨看看他,又看看不为所动的魏烺,反应过来,法罗原本就没想拿两成,甚至底价还不到一成,魏烺报一成还是给他赚到了。 买卖的智慧就是砍价。 这条路上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交易达成后,法罗正准备下达命令,回头提起:“很久没听到灾异教派的消息了,不知你有没有收到消息?” 魏烺摇头:“不知。灾异之神的住址经常迁移,教派也跟着一起移动,不过这么长时间失去消息还是少有的事。” “灾异之神追逐痛苦和死亡前进,或许是哪里又要出大事件了吧。”法罗开了个玩笑,没放在心上。 灾异能提前察觉到天灾人祸,但这个“提前”的范围有可能是几天,也有可能是几年。 第130章 沉没的星空 在龙雨提供的详细信息指引下,法罗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是通过筛选排除,找到两处疑似的地址。 这时候俞温让他们带上蘅旳的好处才真正显露出来。 由于大地使者的特殊性,蘅旳是在场唯一能做到如普通人一般进入墓穴,又能顺利取出墓穴中的宝物的人。 当然,俞温实现也不知道恰好能用在关键上,只是觉得探索地下墓穴有他在更方便。 魏烺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墓穴里阴冷但不潮湿,反而有种莫名的炽热。 蘅旳去完成工作,龙雨、魏烺和法罗就在外面等他出来。法罗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把椅子,笑容欠揍。 “哎呀不好意思,这椅子有点占地方,我就只带了一把,两位还要继续站着了。” 魏烺不理会他,自顾自抚摸着墓穴外围光滑墙壁上的巨幅图画。 蘅旳进去一刻钟后,一截树根艰难地从墓穴里伸出来,拖着一根漆黑令牌。 它黑得仿佛能把一切光和热都吸收进去,龙雨靠近时却能感受到一阵阵暖意。在他手指接触到令牌的瞬间,令牌发出破碎星子般的光,很快收敛进去。顶端的冰裂纹郁青色宝石恍若蝰蛇睁眼,寒光骇人。 法罗双眼发光,蓦地站起来,朝令牌顶端的宝石摸去。 法罗感觉到宝石中央竖向的裂纹朝他看来。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但他知道那块宝石就是在“看”他,像一只真正活着的眼睛,令他毛骨悚然。 定睛一看,好像又是错觉。 随即他觉得有点好笑,心道自己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被一块宝石吓到,毫不在乎地继续伸手:“这什么好东西,让我也摸摸——” 龙雨只觉得手中的令牌有些冷意,随后便听到法罗“嘶”了一声,手掌翻上来一看,竟然多出两个毒牙钉过的血洞。 法罗叹了口气:“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它真的不喜欢我。” 魏烺扔给他一瓶解毒药:“克制一下你的好奇心。” 法罗喝了药,依旧是那欠揍的腔调:“那怎么行,万一等会儿你给我全弄些没啥用的‘边角料’,那我可不愿意。” 送出这支令牌后,蘅旳有半个钟头没有任何动静。 等他终于从墓穴里走出来,龙雨看着他每一支树根都倔强地拽着一点东西,叮叮当当地往外挪,不禁觉得好笑。 蘅旳还在对墓穴里的东西恋恋不舍:“里面还有不少东西,我可能得搬一天才能搬完。” 魏烺失笑:“倒也不必。” “哦还有,这个上面有你的名字,好像是给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蘅旳化作人形,从衣服里掏出几张老旧的羊皮纸,腰封上用小字写着《自践书》三个字。 蘅旳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放下,再次溜进墓穴,法罗看着满地的宝贝,啧啧称奇,不敢再随便上手。 龙雨把羊皮纸展开,内容让他哭笑不得,遂递给魏烺:“你要看吗?” 这是相当古老的玩意儿。龙涟刚开始学习人类的文字时,龙雨抓着她的手带她习字,抄写当时流行的字体。 蘅旳说它和龙雨有关,是龙涟在背后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第250章 【龙雨是坏蛋。】 【糖好吃。他不给。】 魏烺拇指在羊皮纸上摩挲,忽而问:“你还想见秩序本人一面吗?” “时间之神或许能从过去带回秩序的意志,虽然和真人没法比,但也能沟通。” 魏烺看着龙雨,后者眼神中显示出哀恸。 多么美妙的情绪! 一想到以后会有人会对他如此,他便喜悦到颤栗。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快了。他心底弹舌音奏响欢快乐曲,赞颂伟大的欺诈之神,和讨厌的时间之源流。 那个强大的,磅礴的人生,终将有我的参与。 等蘅旳将墓穴里的物品收拾得差不多,龙雨和魏烺当着法罗的面清点完毕,并分出答应他的部分。 虽说魏烺不让他挑三捡四,但法罗绝不是安静的人,叽叽喳喳,最后魏烺被他说烦了,操纵神力给了他一拳,也如他所愿将某件宝物给他。 这边的事处理完毕后,三人没有多留,连夜赶回鸣狩城。 所得的数据有很大一部分被俞温收进绝密档案室,没给任何人看到。 “前往南大陆的生殖之神?”俞温摇头,“我没接到信。” 龙雨也是巧合遇到。 回忆起当时船上的人都以为是某种鲸鱼,可能线人也没有在意,轻轻放过了这条消息。 而他给俞温的信,“可能神力化成的鸟在路上被猎杀了。” 虽然迟了几日,但俞温现在知道了这条消息,就会立马安排人手跟进调查。 俞温正在登记龙雨拿来的宝物,头也不抬,“你们现在没有工作,要不要去南大陆玩?桑扶城巴鲁尔仑镇准备举办百花节活动,邀请了不少艺术家为其作推荐,每张报纸都有它的信息。我想巴鲁尔仑镇是准备大干一场。” 龙雨拒绝道:“谢谢,听起来不错,但是我们有别的计划。” “你们找到时间之源流了?” 俞温抬起头看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魏烺。 受到眼神质询,他才慢悠悠道:“多亏了我得力的线人。” “既然你们已有计划,那便祝你们顺利。不过时间要多久?” “有点远,大概要半个月。” 俞温挥手,目送他们离开后又埋首于厚厚的资料单中。 下一次旅行来得很快。 魏烺事前和龙雨约定在九号站台碰面。 站台破旧无聊,生锈栏杆后,一趟车都不在。 这种天气出远门的人少,龙雨坐在长椅上,身边是一个妇女带两个活泼小孩,围着他蹦来跳去,妇女道歉的速度赶不上他俩捣乱的速度,女士遮阳帽在不断起伏。 离火车入站时间只剩一刻钟,龙雨才看到魏烺。 天气炎热,魏烺终于肯换上短袖,但依旧是衬衫款式,白底带浅色条纹,解开最上层的纽扣。太阳下,从熨烫妥帖的袖口伸出两支匀称乳白的手臂,背在身后。 裤子还是长裤,黑色,西装料。 魏烺走到龙雨面前站定,龙雨张望他藏了什么东西,只见他手一伸,拇指和中指一搓,打了个响指,变出一朵鲜嫩的紫罗兰来。 龙雨接了,笑起来:“怎想起来变戏法?” 魏烺也笑:“闲来无事送你朵饯别的花,练练手艺。” 他们并不觉得这一路会发生险情,因此没有带队友一起。 妇女带着孩子去买小贩兜售的饴糖和手工玩具,以期他们能安静点儿。魏烺靠着龙雨坐下,等待刺耳的汽鸣打破平静。 “你喜欢花么?” “算是吧。” 开往北方的火车先来,妇女一左一右拉着小孩起身靠近等待,一阵风将她的遮阳帽吹飞,龙雨手指一动,让遮阳帽神奇地回到原位。两个小孩哇哇惊叫,妇女回头用眼神寻找好心人,直到被孩子拉着走入车厢。 人稀稀拉拉往内走,最后竟只剩这二人。 从这里坐火车到西北大陆最南端的依鲁索沃小镇后改乘船,朝雪山方向前进一段,才能抵达时间之源流目前所在。 一趟火车走了,属于他们的火车来了。热风把衬衫吹得鼓起来。 “该走了。”魏烺站起来。 三天后他们抵达依鲁索沃小镇。 这里原本并不靠海,雪山的雪水融化流下来形成长河,人们从长河中取水饮用、灌溉,捕鱼,用竹筏运货。天灾后这里和南大陆之间的缝隙扩大,海水倒灌,居民只能取上游取水。 话虽如此,但依鲁索沃小镇的经济依旧繁荣,无数香料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处,码头越建越多。 别处不常见的汽车,在这里有不少。马车夫告诉他们,汽车是那些船老板家养的“铁马”。 热情的马车夫还给了外地人一个忠告,“你们记得,千万不要说星空之神的坏话。” “这是很多外地人都会犯的错误,因为没听说过这位大人的名讳和辉煌事迹,就妄自揣测祂是一位渺小、不值得关注的野神,仗着自己是大教派的人就对我们肆意嘲笑……” 马车夫愤愤不平,说起来不带停。 “哼,要是遇到这样的人,我们就和他住的旅馆、他要去的码头打招呼,让人给他来点‘教训’。谁让他们不尊重别人的信仰?” 龙雨往窗外看,“但是小镇上没有看到祂的雕像,也没看到教会标志。” 马车夫摇头晃脑,谈起这点更令他有荣与焉:“那是因为星空之神经常在海中修行,所以我们把雕像设在码头边的高台上。至于教会标志,看到马车上的圈了吗?我们不用那些徽章之类的,只要带着圆圈,展示给对方看,对方就知道你是自己人。是一个宗教的人。” 第251章 “看到街边那些桃红色的花了吗?”马车夫兴致盎然,指给他们看,“每年花开的时节,我们就会挑选合适的小孩提着一篮子花参加祭祀……” “祭祀?”龙雨重复了一遍。 他对某些“语言的艺术”了然于心,和魏烺相识后更甚。 他的语气里夹杂了怀疑,但单纯快活的马车夫没听出来,一边驱策马匹转弯,一边说:“是啊,要不是每年都给星空之神祭祀,我现在大概连马都买不起唷!” “这些船老板也是,要不是因为星空之神几次预言了海啸,他们早就倾家荡产喽!” 这地方听起来越发诡异。 好在他们只是过路,很快就会离开。 马儿慢慢跺,在越来越泥泞的石子路上平稳前进。从某间屋后钻出一条细长的海岸线,随后逐渐拉长。 龙雨看到了马车夫说的高台上的雕像。那东西戴一顶很宽大的斗篷帽子,一张模糊的脸,斗篷下生长着四对腕足。 它像个章鱼中的学者。难怪大部分时间在海中。 就在他看雕像时,海面上远远升起一道蓝紫色的光,随后是巨大的、听不清的呓语,像一连串泡泡。 马车夫停下马车,朝海面跪拜,目之所及,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跪拜后,马车夫跨上马车,拽着绳子,让马儿往回走,“你们有点倒霉,也很幸运,躲避了一场海啸。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第131章 沉没的星空(二) 龙雨回头望了一眼,刚才他分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回过头,探究地看着马车夫。 马车夫能听懂星空之神的话。相当奇怪。 天眷者能在世界各地到处跑还无障碍交流,是因为神力作用。普通人还是需要认真学习才能听懂外地语。 而刚才那一串鱼吐泡泡显然已经超出了“外地语”的范围,常人应该难以理解才对。 龙雨虽然疑心,但考虑到可能当地人记得星空之神预报海啸的发声频率,决定静观其变。 只是问魏烺:“你觉得海啸会来吗?” 海面潮汐平缓,没有明显退潮,风还是热风,一丝凉意也无。 依鲁索沃小镇整体呈马蹄形,开口朝海。 马车夫带他们沿山脊往上,一直到抬头能看到一间小小的废弃神庙。 这时马车外已经飘起腥咸的雨丝。 马车走得急,泥水搅上帐篷边缘,往上蔓延。马车夫坐到魏烺身侧,潮湿又闷热,带着常年在海边讨生活的人会有的气味。 “台风要上岸了。”马车夫朝海面张望,回头给了马儿一鞭子,“这蠢马,看着下雨了还不知道走快点!” 棕红马温顺地步入神庙,在院子西边的棚屋前站定。进来后看不到海面,但各种迹象表明,台风确实和海啸确实要来了。 马车夫让两位乘客在棚屋里坐会儿。神庙废弃后成为大家专门来躲避海啸的地方,四周是加固过的,不用担心被风吹垮。 神庙中间矗立一座孤零零的石像,龙雨便问是给谁立的。 “这是我们本地传说里的河神纤娘子,掌管河水和丰收的。”马车夫指着石像,咧着嘴,“不过嘛,海水倒灌,这里就没有河了,所以也没人信了。” 当地人的信仰,是讲究实效的。 纤娘子像眉眼慈悲注视前方,唇角弯弯宛如微笑,即使无人信仰,也改不掉风姿傲骨。 龙雨点点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台风海啸多久能停?” “怎么都得一两天吧。” 马车夫倒是无所谓。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当地人沿着山脊来到庙里,有人带了油布包好的粮食,背着干柴,在石像面前做饭。 马车夫看饿了,大概是和这群人认识,跑过去坐在旁边闲谈,猜台风什么时候结束。 有人叹息:“我是看老母腿脚不便才在这里停步,只希望待会这尊小庙不会被台风吹倒。” 天很黑,风很大,柴火却不为所动。 龙雨朝石像走去,刚披上的防水外套表面擦过无数滴雨。 石像没人修缮保养,裙摆破了一块,胳膊上出现裂痕,模样有些凄惨。龙雨从石像后面找到几根陈香,给她点上,想了想,又放下一把水果硬糖。 旁边的小孩看到糖大叫起来,跑过来捏了一粒塞到嘴里,他的母亲正在和身边的妇人谈笑,没空理会孩子。 龙雨走到魏烺身边,对方正在摆弄一副黑色的卡牌,牌面上不写数字,而是各不相同的图案。 “这是?” “做个简单的占卜。”魏烺将刚抽出来的三张牌展示给他看,“会发生坏事,但如果顺利度过,能有不错的回报。” 龙雨在一旁看着他再次洗牌、抽牌、切牌。这次是五张牌,但,“结果一样,这场灾难避不开。” 他会的这么杂,也不知道欺诈教派教典上会教什么。 马身上的缰绳被解开,在檐角躲雨。 台风越来越近,声势浩大,石像在狂乱中摇晃。 龙雨想起那堆宝物里有避雨功能的指南针,对魏烺说:“我去布个阵法,把神庙罩起来。” 布阵法得画阵。龙雨绕神庙走了一圈,开始进进出出地画阵,没多久衣服便湿透了,棉质短袖紧贴着身体。淋湿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他干脆全部弄到脑后去,露出整张脸。 第252章 旁边的居民不由多看了几眼。 十来分钟后,龙雨握着指南针走到屋内,魏烺帮他开了“屏障”。他将指南针放在四角不平的八仙桌上,快速换了套衣服。 转头一看,石像不摇晃了。 马车夫笑着跑过来,“没想到二位还有这样的本事!正好慧姐把饭烧好了,不知二位想不想吃饭,想的话,待会儿我给两位端来。” 龙雨摇头:“不用,我们带了吃的。” 正说着,神庙外隆隆作响,马车夫大惊:“这是海啸!怎么冲这么高?” 眼看着山脚下一颗颗大树倒下去,周围人都急了,带孩子的妇女抓着孩子的手,大声嚷道:“两个年轻人,你们快想想办法吧!” 龙雨出门去看,浑浊的海水如无头巨蟒,逐渐灌满整个平原小镇,铁皮轮船击破高楼,平原的房屋田舍全都遭了殃,海浪不断朝山上涌来,沉浮中把来不及逃亡的尸体冲上山脊,活人在哀嚎。 “你们从前的海啸,规模也这么大吗?”龙雨目光沉沉。 “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魏烺击倒周围大树挡住海啸,眸光锐利,“不像是海啸,像是故意的。” 龙雨大概知道之前的熟悉感来源是什么了。 他感应到星空之神的祭祀权柄碎片,同样,星空之神也感应到他的祭祀权柄碎片,并且先下手为强,堵住他的去路。 “总之得先挡住海啸。”龙雨皱眉,“但我一个人可能支撑不了太久。” 依鲁索沃小镇是星空之神的主场,它的信徒,无论现在是死是活,都在持续为它提供力量。龙雨才神种级,肯定没法打过至少伪神级的星空之神。 魏烺只有超异能级。更没法比。 他们要预防星空之神偷袭,就必须储存神力,但储存神力就不一定能保住身后这些人。 但龙雨好歹也算博闻强记,急中生智,想起可以将两个术法拼起来用。 身前海浪滔天,即将冲破树木的围栏朝神庙奔来。 龙雨深呼吸,调动自己体内的神力,手指在空中划过,如同落在某个平面上,又准又快,绘制出复杂的图案。 【奉此独裁之玉,借以枝繁叶茂。】 他在平面中央塞入一颗绿宝石,紧接着开始绘制第二个术法,迭加在第一个之上,后者对前者产生排斥,因此要用更大的力气来画。 【歌之请神降临,救尘土于水火。】 这是音韵教派的术法,被称为最强辅助。 海啸的巨浪已经冲到了神庙的脚下,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山脊都颤抖起来,泥土都要被卷走了。 魏烺抽出十二张黑牌,化作十二把琉璃宝剑,给神庙再添一层守护。 “轰隆——” 海啸冲击倒塌的树木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短暂退潮后,海水带着鱼腥味毫不留情地漫上来。 龙雨画好术法,海浪撞击到术法屏障时,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无法前进分毫。 但水面依然不会平息,它越堆越高,压在屏障上。 屏障这头和那头形成了两个世界。 淤泥,水草,鱼,在水底下打着滚。一只大王鱿从漩涡里被甩出来,将吸盘贴在屏障上,得以喘息,却被紧随而来的铁片刮去后脑勺,流出蓝黑色的血。 马车夫和其他人目睹这一切,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敬畏。 “星空之神发怒了?”妇人惶然的声音被淹没在恐怖的狂风和海啸中,无人听清。她跪下念念有词,似乎这样就能被放过,有人拉她也不起。 马车夫反应过来:“快,往山上跑,山顶有一座大庙,那里更安全!” 他牵起马,几个手脚麻利的女人赶紧将刚烧好的菜打包,带上随身物品和小孩,手牵着手,一起往山上逃命。 泥泞的山道上很快只剩下几行脚印。 “我们也走。”魏烺道,“去山顶看看有没有别的天眷者,找其他人合作。” “好。”龙雨说完,望着山顶,“不过还是稍微等几分钟,给那些人跑到山顶的时间。” 屏障外积蓄的海水越来越深,屏障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估计撑不了太久,不适合久待。星空之神还没出面,他们一直在这里修补屏障,浪费神力,无疑会落入下风。 龙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朝魏烺点点头。 他们朝山上走,没有留意屏障后,浑浊的海水中,比大王鱿大上百倍的触手末端倏现,牢牢贴在屏障上。 雨水浸泡下去,上山的路变得湿滑,风大到快要把人吹走。 魏烺和龙雨的脚步被迫放慢。 远远看见山顶神庙露出两个尖角,一簇金色在尖顶上大放光芒,熠熠如虹。 龙雨以为那是金属材质在反光。 俄然却有恐怖气息生出,从尖顶上开始蔓延出整个庞大精妙的法阵,将山顶上的神庙整个覆盖,遮天蔽日,边缘隐隐现出野蛮和恐怖的猩红,进而如垂丝杨柳一般生出无数连接天地的细线,杀意如露出獠牙的野兽,带着血光。 有什么东西顺着丝线缓慢倒流。 龙雨来到阵法外围,伸出食指触碰不祥的丝线。 倒流的丝线在他指腹化成一滴血。 【血是污秽。】 要血祭要奉献的神,称作恶神。 眼前这个法阵虽然是恶神的手笔无疑,但从血线的流速来看,接受血祭者应该还不是神明级。 第253章 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他叹了口气,转头对魏烺说:“我想进去救人。” 海啸爆发前,小镇居民都知道往山顶跑,而他看到山顶的神庙规模庞大,挤一挤或许能容纳大半个小镇的人。 现在里面肯定还有活人。 马车夫大喘着气,刚踏进神庙,脚下就生出异象,他看不懂底下的法阵,却能闻到不知从何处来的木屑和草木灰晕晕沉沉的香味,混合起来像香料。 他朝里面喊:“什么东西烧着了?” 外面风大雨大,就算起火了很快就会被浇灭。马车夫只是疑惑但不以为意,把马从马车中解放出来,马车放神庙门口的空地上。 他脱下衣服拧干再穿上,抬脚就往里走。 两个妇女正牵着孩子给他拍打身上的泥水,全然没注意外面的变化,还以为是里面在做饭。她们比其他人迟一步。 马车夫走进去,天花板是无色玻璃,但外面的光被乌云和黏在玻璃上的树叶遮挡不怎么能透进来,大厅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地面影子斑驳,分不清是光透过顶上的树叶留下的影子还是地板的花纹。里面的人都坐着,靠在一起,紧贴角落,祈祷的低语汇成另一场嘈杂诡异的洪流。 身后的妇女从他身边走过,低声说:“你怎么不快点找个地方坐下?别打扰到祈祷仪式。” “仪式?对,对,我差点忘了。” 马车夫如梦初醒,左右一看,门口空着,但那地方灌风,衣服湿哒哒坐过去会冷,便随意找了个离得近的角落,挨着别人,汲取暖意。 但是,他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可能只是灯光不够,看起来有点阴森。他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嘲笑自己,哈,这么大的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吓成老鼠! 他闭上眼睛回想,传教士教的,祈祷的话是怎么开头来着?天神降下慈悲之预言为我等指引善路牺牲乃望其长久庇佑自愿之回报……好安静,怎么会这么安静!刚才的祈祷声去哪儿了?……不可妄自揣测神明之用意不可纵容他人亵渎星空之奥妙不可自私自利……身边的人都去哪儿了?刚才看到的人是幻觉吗? “你抽抽个什么?”旁边的人纳闷。 马车夫吓得一蹦站了起来,连忙找补:“我冷得很,打哆嗦!” 忽然他反应过来,喃喃自语,“不对,不对不对……我身强体壮,什么时候淋雨都不行了?” 除非,“冷”不只是淋雨造成的。 那么那些缩在角落里的人……他们现在是什么模样? 马车夫着了魔似的重新站起来,把一个个低着头的人拽起来,有些人迷迷糊糊不知发生何事,有些人已经陷入昏迷,只有祈祷词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龙雨看到马儿在屋檐下避雨,马车夫已经进去一会儿了。 他往前走几步,回头看到魏烺站在台阶上,头发、衣服、鞋子都是黑的,在混沌天光中与身后狂摇的树枝融为一体,分不清边界。 “龙雨,你想不想……”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被风掼进雨里,龙雨没听清,“什么?” 魏烺神色恢复了平静,甚至有几分莫名的笑意:“没什么,你过来一下。” 龙雨不疑有他,站到他身前。魏烺抬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柔软冰凉的脸,淋湿的发,贴在颈后的手指,带不走胸腔的温度。在耳边叹息着,看不见他眼中晨星般璀璨的紫罗兰。 这具身体是个祭品。 它同意尽情燃烧。 第132章 沉没的星空(三) “我去其他地方看看,之后和你会和。好好干。” 两人分开,魏烺留下这句话,朝雨中奔去。 龙雨知道事不宜迟,抹去心中异样,推开神庙大门,执迷不悟的赞颂、祈祷低语一声声刺痛他的耳朵。 为何“星空之神”活在海洋中却不为信徒遮挡海啸和台风,只是“预言”?为何这里的人用人牲祭祀却怀抱侥幸心理,认为这只是必要的牺牲? 他理解预知海啸对沿海居民的重要性,但星空之神所做的根本不是预知海啸,而是预告它将上岸吃“自助餐”。 普通人听不懂星空之神的低语,龙雨这种“另类”却能理解一点非人类生物的想法。 那只大章鱼说的应该是“我好饿,我需要……”恐惧、信仰之类,只能从人类身上挖掘的东西。 星空之神的谎言分明很容易揭穿,却被小镇居民默契掩盖。 后来他想,这是一种无奈。 依鲁索沃小镇是个大型船舶的转运中心,货物在这个节点交错,从火车奔向轮船,或由轮船登上火车。 这里穷苦劳动者多,手腕强大的天眷者少。面临“供奉星空之神”和“居民和小镇一起被毁灭”两种选择,恐慌的鸵鸟们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 不能怪他们胆怯。 大厅一片漆黑,见有陌生人闯进来,最后的祈祷声也停止了。 这时他才听到身后有人极力压抑的粗重呼吸声。 他回头,马车夫藏在门后的角落里满脸惊恐,见是认识的人才放心下来,接着不假思索地爬起来,朝门外溜去。 龙雨抓住他的胳膊,被湿冷的手感一惊,“这里怎么回事?” 马车夫哭丧着脸:“你看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了!” “你不用想着跑出去就算成功,外面不一定比里面更安全。” 第254章 龙雨友善劝告完,拿出手电筒,照在一张张麻木的脸上。这些人就像报团取暖的蛙,皮肤紧绷,鼓起眼睛瞪外来人士。 他不理会这些人的视线,穿过蛰伏的人群,一直走到内厅。在博学章鱼神像面前的长椅上坐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周身带着保护罩。龙雨暴力开门时,这群人正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哪个蠢货不长眼睛敢闯进来?”头顶绑根辫子,周身萦绕着煞气的男人没有回头径直骂了一句,回头看到有个人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更恐怖的是,这人的神力他看不透。 辫子男一下就软了,眼神发虚,假装不是自己说的,奈何周围的人都离他三丈远,一下把他暴露出来。 站在后面的两人还在窃窃私语:“这是哪个教派的眷徒吧?” “没准。但他身上没有教派标识。” 人群里有个莓红卷发女人,施施然走到龙雨身边,抚摸他的大臂,“帅哥身材不错哦……也是来躲海啸的吧,要不要和我交个朋友?我叫依莉亚,他们都叫我甜心~” 龙雨走开几步,看他们都很放松,皱眉问:“你们没看到外面的情况?” 辫子男莫名其妙:“能有什么情况?不就是台风海啸,极端天气而已嘛,又不是没见过。” “但这风吹得是真的大啊,上次遇到这么大的风还是在苏玛王城……嘶,不会吧?” 这人突然反应过来,“上次苏玛王城的风暴是灾异之神干的好事,那现在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跑到窗台边,不顾风暴推开窗户,朝外面看去。 龙雨从几个挤在一起的脑袋的缝隙中看到,只有马蹄状的依鲁索沃小镇才有天阶般的洪水,旁边的山脉丝毫不受影响。 甚至由于口袋状谷地天然的地势,外面的人可能都意识不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 依莉亚看着和她爱喝的咖啡颜色相近的海水,视线摇摆,指着水中某处:“你们看那儿!那是什么鬼东西?” 龙雨看得清楚,一只眼睛,在泥泞中插入细缝般的深渊,从臃肿堆栈的皮肉下伸出来,确认他的位置后,很快隐没在潮水中。 星空之神不知何时突破了屏障,接下来就是他直面星空之神的时候了。 形式前所未有的严峻,龙雨脸色难看,语速极快:“既然你们会做保护罩,现在就去化阵法把整个神庙保护起来。神像你们想办法打碎,然后用各种办法让外面的人不要向星空之神祈祷。不用担心被报复,它的目标是我,你们保护好这里就行。” “它在抽大厅那些人的血?”辫子男终于注意到漫天倒流的血丝,倒吸一口凉气。 “信徒的血会增强它的力量。” 龙雨抛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剩下的人已经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慢吞吞摸鱼的时候,立刻使出五花八门的本事,按龙雨说的去做。 在他们的努力下,外面的异象慢慢减少了一部分。 龙雨翻窗来到外面,反手将窗户关上。 魏烺不知去了何处,脚下的山坡快变成“沙滩”。这滔天的水,也不知这块儿的海面下降了多少。 无处可去的飞鸟撞壁而死,在水面上漂浮无数动物尸体,随旋涡到来沉入水底。 他取出自上次拿到便随身携带的蝰蛇令牌,尖锐却如飞羽般闪耀的鳞片在他手下蛰伏,等待驱使。 他想起一些东西,另一只手一晃,取出《创世纪》。 【万物向善,归来觐见。】 《创世纪》最强大的能力,是在规则内极大地缩减“代价”。比如操控周围所有活的、死的、天上的、水里的生物,如此巨大的数目,换以前能将他的神力榨干,现在由权柄碎片制造的神力很快能补足这点缺陷。 动物尸体从翻搅的海水中爬出来,皮毛贴着身体不停滴水,肚皮鼓胀,成群结队来到他身边,而后再次成为尸体。 【身侧血肉皆为所用,此间力量独我所有。】 将这些东西召来的目的是献祭。 它们曾是野兽,家畜,宠物,如今灵魂全被放逐,只留下僵硬泡发的血肉。 相比尸体,活物的数量偏少。 这些血肉加起来或许能和星空之神对抗一阵,或许聊胜于无。 这是为了保护人类而必要的牺牲。 “咕咚。” “咕咚——” 水面冒出沸腾般的水花,且在飞速靠近。 龙雨毫不犹豫地将令牌对准那个方向,咒语和术法积蓄的力量化为金光劈开海水,直冲隐藏在其下的巨大生物。 星空之神又发出那种含糊的咕噜声,它在对信仰他的人类施压,尽可能榨取恐惧。随后它用触手按住巨大的光团,触手不敌,烧得赤红,很快坏死、脱落,被驱散后更加凶猛的流水冲上岸。 “咕?” 星空之神扭动着触手断面,它不像生殖之神那样能够快速生长出新的肢体,因此他把断面藏在身下,使用别的触手。 它想把龙雨站的位置也淹没,这样,整个依鲁索沃小镇将会变成他的屠宰场。 山脚下的城镇已被尽数淹没,断裂的浮木到处都是,战战兢兢抱着浮木求生的人快被突然从海中钻出又潜入的巨大章鱼头吓死了。 留在神庙内的众人威逼利诱花样百出,暂时安抚住居民,敏锐的依莉亚察觉到外面的气息变了,跑出来一看,天空不知何时变了颜色。 第255章 天是紫色与红色的绚丽渐变,膨胀的乌云被重新定义成披着金丝的暗紫色,天在快速吞吃乌云……吞吃神庙尖顶的阵法……吞吃海水…… 依莉亚怔怔抬头,不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吞噬性命的阵法也绝非善类,红光大盛,与暗紫色的乌云互不相让,俨然一出龙虎斗。 依莉亚回神,听到身后同伴在叫她。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了很久,收回视线,却惊讶地发现身前空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 可能是因为他穿得太黑,才会没有注意到。依莉亚不确定地想。 随后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明明站在室外,却不受狂风影响,衣摆安分地垂下。 男人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表,笑道:“时间差不多了。” “请各位观赏,我最后也最盛大的演出。” 依莉亚关上门。 她怀疑外面的人疯了。 龙雨抹了把脸,他觉得星空之神应该改名叫智慧海怪。 它对海水的操控十分熟稔。 但这还不足以威胁到他。 被淋湿的黄铜书开口,说了被取出以来的第一句话。 “老朋友,你知道的,我空有辅佐他人的力量,却没有灵活的手。”成熟的女声有些疲惫,“你能帮我擦干一点,或者不让我淋雨吗?这水的味道真是见了鬼了。” “你醒了?”龙雨挑眉,“我还以为你在沉睡。” 黄铜书不满地说:“……我只是有点生气。” 龙雨给他擦干上了个罩子,边反击边听它控诉龙涟的任性行为,以及,“她最后居然选择和骗过我的坏蛋合作,真是不可理喻!” 这之后它又沉默了,可能是在回忆与龙涟的相处时光。 海怪也意识到小打小闹伤害不到龙雨,潜进海水中。潮水不断后退,堆成一座险峻的山崖,随后瀑布奔流,尽数朝龙雨涌来、 龙雨展开小范围的屏障应对,海怪却趁此机会偷袭击破屏障。 海水没过头顶,他抓紧令牌和黄铜书,朝水面游去。 水中的触手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身后,神庙整个一震,少量海水涌进来,吓坏了里面的人。 “我们怎么办?”辫子男看着依莉亚,他们向来以她为中心。 “加固。”依莉亚咬牙,“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第133章 沉没的星空(四) 龙雨庆幸星空之神是只“原生态”的章鱼,和蒙拉没有半点关系,否则他现在死路一条。 龙雨给自己罩上一个水泡,免得被污水伤害眼睛或者窒息而死。 人在水中行动会迟滞,但章鱼可不会,它灵活地游到龙雨身边,触手上的吸盘迅速缠上龙雨的腿。 龙雨动不了,收回令牌,掏出长刀,触手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迅速放开,伺机而动。 二者来来回回僵持了好一会。 天色越来越昏暗,他在水中和触手搏斗一阵后,有些辨不清方向。 这样下去不行,不仅摆脱不了它,反而会把自己的神力耗尽。 但若施展强力术法驱散海水,后继还有几分力气同它对抗也说不好。 越级打架就是容易摸不准对方的实力。 这时,他触摸到神庙的墙壁。 神庙的一层已经被淹得差不多了,二层容不下那么多人。龙雨面色沉沉,还是决定驱水。 他让《创世纪》自己飘着,重新取出令牌,对着蝰蛇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是蟒不是蚺,也不是什么水蛇,但现在这情况,你我都尽力吧。” 他降到双脚着地,将令牌插在泥土中,双手按着蛇头,蛇眼银光闪烁,衔起海底风浪。 海藻、水母、木片随之飞舞,在浑浊的海水中劈头盖脸涌来,又被隔绝在水泡外。巨大的章鱼眯起眼睛,模样滑稽,其恐怖程度却不因此衰减。 它趁龙雨现在没办法腾出手来对付它,肆意地用触手将气泡团团裹住,不留一丝缝隙,褐色肉块疯狂蠕动,将气泡戳得时不时下陷。 它的身形比龙雨大百倍,在它面前,龙雨就像一个被困在水晶球里的玩具小人。 气流忽而逆转,狂风击碎无形的引力,将上层海水吹回洼地,飞流直下。 海边轮船上逃难的人感受到船体震颤,纷纷朝外看去,只见刚才还漆黑一片的水瀑天阶上日月同天,乌云水雾泛起异样的茄紫,金光乍现,海水翻涌,持续不断往低处奔流,将搁浅的轮船重新抬起。 然而很快,船员慌乱地跑来找船长:“老板,船底被石头砸了个洞,有水灌进来了!” 船长脸色青黑:“那就想办法把洞填上,赶紧去问问客人里面有没有会修的!对了,舵手呢,他不是会修吗?” 船员悲泣:“舵手台风的时候掉下去了,一直没有回来,恐怕已经……” 船上全是从海水和台风里逃出来的人,船绝不能沉。 山顶的水位下降了一些,海怪吸盘还黏在水泡上,直到水泡“砰”地破开,骤然挥舞到脸上的吸盘伸出尖牙,在他身上啃出一排血窟窿,而后迅速放开他,在水面下伺机而动。 龙雨看到它身下亮起红光,其他触手趁他不注意又完成一个法阵,与他争夺生物尸体的“使用权”。 这家伙实在诡计多端,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信仰帮它开了智。 第256章 潮水归去,水泡破裂,紧贴在水泡上的触手并未收回,而是随之按下,濡湿的吸盘分别勾住《创世纪》和蝰蛇令牌,蝰蛇怒起咬了它一口,它松开一只触手。 但《创世纪》不会咬人。 海水和黏腻的分泌物顺着打开的书页流到他手掌心,触手死死按住不动,和龙雨比手劲。 《创世纪》“唔”了一声,“我有点疼。这玩意儿味道真怪。” 人类的身躯绝对不可能和全身肌肉的生物比。 龙雨提刀就砍,然而这次星空之神早就预料到他的行动,一只触手顺势缠上他的胳膊,纠缠不休,利齿划出长长的血痕,血水顺着伤口低落,它黄澄澄的眼珠鼓起,似乎在笑计谋得逞。 龙雨没忘记它还有五条触手。 但他抽空瞥了一眼,刚才的术法生效,此时章鱼的大半个身体都在水面以上,想要退回海水中灵活变通,就得放弃到手的肥肉。 然而龙雨清楚,星空之神看到他使用《创世纪》的样子,肯定知道这是件宝物,不太可能放弃。 那就只剩下强留了。 他抓紧《创世纪》,郁色双眸一眨,换成鳞爪类生物的冷漠竖瞳,眼中金光点点如烟花绽放。 【请以龙鳞附身驱除祸乱之邪】。 这招他不久前也用过,但当时他还在异能级,现在的神力水平已经不是当时能比的,施展起来自然也强了很多。 秩序的狩箭立于半空,光芒灿灿。 龙雨身上隐约显现出金鳞,五指化为利爪,裹挟着凝聚的神力,强行撕开缠在他肩膀上的触手表皮,顿时双方都鲜血淋漓。 星空之神吃痛放开一瞬,龙雨不再管这边的触手,立刻护住《创世纪》,像开罐头一样拧着剩下那只,《创世纪》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我觉得我快碎了。” “你碎了我就死定了。”龙雨咬着牙,“你再忍忍。” 《创世纪》幽幽道:“臭男人,就是不如女人会心疼人。” “我刚把你交给龙涟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后面《创世纪》不知嘀咕了什么,龙雨专心解决眼前的麻烦没有去听,他趁机会收起《创世纪》,双手抓紧这根不愿离去的触手,用力把它往岸上拖。 起先是有效果的,然而三四根触手很快将他缠住,朝反方向用力。 浸过水的泥地湿滑,龙雨脚上不长吸盘,没法像星空之神那样稳定,不慎跌倒在地,被触手拖行一段,身上的伤口滚进泥水。 掌控猎物的场面激发了星空之神的虐杀欲。 它的表皮变得更深沉,和黯淡天日下的泥水同色,叫人看不清它的行迹,趴着不动,龙雨差点怀疑它已经回到海里了。 但很快,一根触手抬起来,迅速卷上他的脖子,且试探地往心口爬。 龙雨五爪狠狠刺下,几乎将触手末端刺穿,不断蠕动的触手中流出污秽的蓝黑色血液,然而下面的肉却怎么都切不开,极软又极韧。 海怪的血液泛着幽蓝的荧光,黏稠,怪异,越过龙雨又是破洞又是泥的上衣,滴在心口。 龙雨忘了一件麻烦事。之前他不是没给星空之神制造伤口,但血顶多溅到他身上,量不大,影响很小。 星空之神虽然只是个称号,实际上它并没有达到神明级,但伪神级的邪物的血已经有了较强的污染性。 邪血或叫“污血”,含有独特的毒素,能够进入人体,污染人的意志。 而星空之神带来的污染,随着他吸收的血液越多,越发鲜明。 龙雨感觉自己变成一条鱼,喉咙因缺水变得干涸刺痛无法呼吸,身体充满对海的渴盼。 海是慈悲的养母,是生命的始终,是必须回归的地方,冰凉的黑暗会抚慰伤痕,一切残酷、宽容都在此繁荣,海在呼唤你归去,你想念恒定的湿暖和珊瑚礁的舔舐,鱼群从身边游过带起微小漩涡的酥麻,腥甜鱼肉在充满利齿的口中绽放鲜美汁液…… 龙雨甩甩头,抛开这些幻觉。 收起《创世纪》后,高等术法对神力的消耗十分惊人。龙雨回头看身后哪里能够发挥人类的优势,不能一直陷入星空之神的掌控中。 他隐隐感觉现在已经处于劣势,星空之神比他想的要强。 不到最后一步,龙雨不想把这具躯壳拆掉。 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强化? 龙雨想了一圈,最后想起被魏烺拿去净化的权柄碎片。或许找到魏烺,就能扭转现在的局势。 但问题是,从他进入神庙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魏烺了。 整个山上就这么小块陆地,魏烺能去哪儿? 龙雨几下跳到神庙的屋顶上,抱着尖塔瞭望,确实没看到任何落单的人影。怪异的天象折射蓝瓦,将神庙周围仅剩的几颗古树的阴影照成蓝紫色。 难道他在自己出来之前就已经被……不,应该不会,魏烺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问题应该出在魏烺身上。 龙雨望着头顶突兀出现的月亮,那绝不是星空之神弄出来的异象。 漂浮在圆月身边的粉紫色云雾与长烟般的乌云格格不入,注视它时,恍若看到铃兰花丛中戴银铃脚链跳舞的少女疯狂而痴迷,落下为自己倾倒的泪,化为轻柔的露珠。乌云是入侵这美好景象的火。 “咕——” 又是连续几声低沉的嘶吼,龙雨刚结束使用高等术法,潮水的反扑就开始了,巨浪飞溅。 第257章 站在上方,龙雨能看到那庞然大物让全身浸入水中重新湿润充盈起来,然后又随着潮水往岸上赶。 它的目的是龙雨,是祭祀权柄碎片,对方势弱,该当乘胜追击。 星空之神背后奔涌的海水腾空而起,如无形大手搓弄天空,片刻生长成暗色阵法,印在星空之神身上。巨大海怪用触手当脚支起身体,主动往水面上爬。 它和龙雨一样小心,会试探对手的实力。 现在它已经确认,龙雨打不过它,所以是它发力的时候了。 苏醒以来龙雨脸色从没这么差过,这一举让他刚才的努力都成了笑话——他以为让星空之神到岸上就能占优势,其实这家伙有故意成分在。 生物血肉已经耗完,看来只能用自己的血了。 龙雨割开双臂,忽然看到脚下潮水退去时留下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具眼熟的尸体。 水洗过的衣服黑白分明,不见一丝伤痕,却双目紧闭。 是魏烺。 第134章 沉没的星空(五) 龙雨别过脸,继续画下术法,心中却存下一丝疑窦。 这是牺牲,还是献祭? 他并不觉得魏烺会这么轻易死去,但心中仍止不住疑惑,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还是说,那只是【幻术】? 天空正在被紫云侵染,大地在重压下生出裂缝,放眼望去,田地里的农作物全都化为乌有,而海潮还在继续。 紫色的来源是…… 【虚幻之月】。 注视它,你会听到轻柔呢喃。 【我的神域内,一切真实和虚无将在我之下延续,世界由我重构。】 【无需跪伏我的存在,但要知道,你已落入我的陷阱。】 【你所行一切,皆为迎接华丽的终章。】 【——你的死亡。】 诚然星空之神强大且充满智慧,但它终究没能像人类一样狡诈,来到土地上,它伸展柔软的身躯,用吸盘代替手指,往神庙高处爬,致力于抓住那个身怀权柄碎片的家伙。 那家伙被它追得连连后退,就快要到屏障的角落再无可退了,正全力破坏它设下的屏障,以求一线生机。 然而屏障不是那么好破坏的,就算他能破坏,它业已逼近,绝不会让到手的猎物逃走。 星空之神再度眯起眼睛,十分愉快地靠近龙雨。 龙雨转身,蓄足力的长刀在灰暗中留下一道金黄的弧线朝触手劈去,即使斩不断也死死压住,不让触手继续前进。 “咕……” 星空之神不讨厌猎物的垂死挣扎,不过它急着拿到权柄碎片,六只脚并用,触手在相对干燥的土地上摩擦,行进似乎力不从心。 “这家伙到底在幻觉中看到什么才会愿意上岸?” 八支箭矢从天而降,穿过触手,将它牢牢钉在地上。紧接着,从水下爬出来一个石巨人,朝着海怪硕大的头部捶打。 这倒不是幻象,而是龙雨使用的术法弄来的东西。 海怪巨大的体型让他难以下手,既然如此,便让石头来当它的“锤肉机”。 但要操控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也不轻松,留给他的神力也不多了。 龙雨重新拿出蝰蛇令牌,立于地上,施以神力,镌刻在底部的五芒星法阵随之绽放,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发生扭曲,然而与石巨人搏斗的海怪不会注意到这些。 法阵一层层发光,带着蛇的嘶嘶低语微微颤动。 神庙里的众人还以为有邪物入侵,汗毛倒竖,戒备地盯着紧闭的门。 没多久,石巨人的头被星空之神击飞,沉入海底,但令牌的法阵也开始运转。 巨大的囊泡一点点将海怪覆盖,直至完全包裹住,法阵依旧未歇。 这个术法本是用来在荒郊野外时隔断雨水、保持干燥的,此时用在星空之神身上,就会让它无法吸收残留的雨水湿润皮肤。 乌云已经笼罩在茄紫中,随着龙雨朝天上看去,忽而尽数移开,天光大亮,一轮炙热的太阳悬挂高空,将星空之神的皮肤晒得发白。 藏在紫云后的月亮也被照亮,透光的云后,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月亮上面倾倒一杯热茶,浇融云绒。 【咕……愿……】 龙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将长刀刺向星空之神试图返回的触手。 【信奉我,我来保佑你们出海顺利……】 这时他才注意到,模糊的话语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脑子自动接收的,它无视实物阻碍,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他低沉的呼唤。 【跪拜我,视我为唯一的神……】 龙雨被它的无耻惊住:“你都把整个小镇的生计都毁灭了,还希望这里的人信仰你?” 虽然他为了保险已经让那些人把神庙里的神像毁掉了,但还真有淡淡的白光从星空之神干裂发白的皮肤上散发出来。 他皱眉,拔出长刀,马丁靴踩在海怪软塌塌的肢体往上走,用神力附盖刀刃,朝海怪硕大的后脑勺挥刀。 海怪头上出现一道长长的伤口,神力灼烧下,墨蓝色血液猛然喷出,滋滋作响地往下流,沾在上衣和鞋上,黏到擦不掉。 星空之神发出无声的尖啸,从地面“站”起来,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往海水的方向跑。 龙雨盯着它逃跑的方向,抬手,一把沉重的弓箭出现在手中,全力拉开,将秩序的狩箭发射出去。 第258章 虚空中传来三声枪响。 第一声,令狩箭爆发出耀眼光芒,超越日光,照亮海水。 还在观察着战局的人,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才能让欺诈肆意妄为。 第二声,击碎星空之神设下的屏障,令海水倾泻而下,朝着重力的尽头奔去。 搁浅的船迎来海浪,船上的人感到一阵眩晕,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小镇虽然破败,但至少上空没有了之前的恐怖场景。 第三声,星空之神的身躯如被成百上千根无形的钢丝切割成碎块,随着箭矢到来倏然爆发,气浪让龙雨伏地躲避,而后散落一地的血肉化为原始的能量飘散至空中,一部分被欺诈吸收,一部分令大地回到海水肆虐前的模样。 最后,庞大的身躯内,一枚小小的权柄碎片缓缓跌落。 龙雨上前捡起碎片,再抬头,竟看到纤娘子的石像朝他走来,对天上的月亮和他行礼。 “小女本就曾受人供奉,如今感受到居民在大灾中重新燃起的信仰,又得了星空之神的部分神力,一举生出神志,特来见礼。另外,保护居民之事,也多谢两位出手。” 纤娘子久久垂头以示尊敬,再抬头时,天上虚幻的月已经消失了。 “……好好守护这里。” 龙雨对她简单说了几句便不再停留。他迫切地想知道魏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龙雨,来神庙里。】 清亮柔和的男声,而不是星空之神那种模糊的低语,像贴在人耳边一样。 依莉亚正好把神庙大门打开,看到外面的石像,回头问辫子男:“那东西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辫子男沉思:“好像是见过。” 后面跟着出来的马夫大吃一惊:“这、这不是山腰那座庙里的石像吗?石像活了?” 趁他们说话的间隙,龙雨悄悄回了山脊。 海水席卷过后,神庙头上秃了一大块顶,木质结构被浸泡成深色。天光照进破烂里,很像画家追忆穷苦生活的写实派油画作品。 光暗交界处坐着一个人。 他的外貌比魏烺年轻很多,头发是更深的黑,犹如一滩洇进白纸的墨,眼珠很圆,太阳下能看到明显的紫,眼尾下垂,看着温温柔柔,却挡不住眼神的厉。 衣服还是那个风格,但更不知冷热,珍珠纽扣扣到最上,羊腿长袖将小臂包裹得严严实实。 然而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书,袖口的肉粉色又引诱人的视线探寻更深处。 龙雨想起魏烺戴面具玩纸牌的时候。 只能说这俩果然是一个人,气质是不会改变的。 第135章 源流 他抬头看着龙雨,柔软的发丝被手指别到耳后。 “好久不见,我是洛塞。” “我见过你。” 我见过你。 龙雨看着他,回忆起梦中渐渐淡去的交谈。 他在完全醒过来之前,曾有过一瞬听到外界的谈话。 那时的声音正是龙涟和洛塞。 洛塞看龙雨没有半点笑意,挑眉,“不欢迎我?”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某个人刚死就能快速复活的事实。” “还能开玩笑,看起来也不是很悲痛。” 闲聊完毕,该说正事了。 “接下来的路,该你一个人走了。”洛塞垂眸,“从这里坐船往东走,到俞沼镇,之后你会见到时间之源流,得到过去献给你的答案。” “俞沼镇那地方有些异常,如非不要,不要随意走动。” “幻术要结束了。” 龙雨盯着他身体逐渐模糊的边缘,知道他只给自己留出说几句话的时间。 甚至这些话有可能是提前准备好的,真人不一定在此处。 “那么,该说再见了。” 龙雨上前一步,将斜照的光挡在身后,将残存的虚影拉至身前—— 一点点肌肤相触。 洛塞讶然看着他,没有闭眼。 “这不对,我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 最后一丝模糊的影子在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消失。 纤娘子知道庙里发生的事,但不进去,在庙外叫他:“我们要去海边,你要一起么?” 龙雨从破庙里走出来,同他们一道下山。 依鲁索沃的稻田虽然没救,但船舶没有太大损失。被冲走的那些正在依靠大船打捞,不久这里就能回归正常生活。 日子过得会苦很多,但至少很多人活下来了。 “粮食问题,只能暂时用渔获代替了。”纤娘子忧心忡忡地望着海面,“这方面我倒是能尽一份力,但向外地买粮食的钱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经过大灾洗礼的马夫颓丧很多,但他生怕生出灵智的纤娘子跑路,于是赶紧安慰:“总会过去的,您要相信大家!对了,既然您原身是石像,那不如以后就住山顶,我们来供奉您?” 纤娘子点头:“我自然会留下来,和小镇一起共渡难关。哦,还有……现在渔船没空,不如我送送你?” 她看向龙雨。 “也行。”龙雨道。 纤娘子面朝昏黄海面,手一指,念叨着术法,在海中变出一艘简陋小船,“登上它,它会自动带你去你的目的地附近,但它离我千里就会消失,因此你要在那之前上岸。” “我要去的地方没有千里。” 第259章 “那便好。” 一行人向他告别。 俞沼镇离依鲁索沃镇并不太远,小船以惊人速度逆流而上行驶大约三小时后就到达了目的地。 下船时,龙雨差点没意识到已经抵达。 俞沼镇的风貌相当原始。 大片大片的阔叶交错生长,密林几乎将岸边的水泥小路掩盖,隐约从深处透露出一丝浅绿光芒。 这里不像有任何文明存在。 龙雨这么想着,密林深处走出一个穿着素白长褂的青年,站在密林外围,并不靠近海水,颇为自持地盯着他。 这家伙一开口就是典型的神棍话术:“神明已经预测你的到来,特地派我来引导你前往祂的领域。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 龙雨看他也不想有恶意,便顺从地接话:“是什么?” “你要承诺,绝不出言不逊,绝不满口胡言欺骗我神,绝不做对我神不利之事……” 龙雨诧异,以示竟不知时间之源流在祂信徒眼中是何种形象。 就他所知的时间之源流,无论如何都和弱小扯不上关系。 当初旧贵族时代的覆灭,就有祂在背后做推手。 怎么看起来,这位信徒竟然觉得时间之源流是个娇弱无害的家伙? 不过青年的要求对他也没什么影响,龙雨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青年满意地转身,做了个手势,“那么接下来请跟紧我的步伐。” 他们在密林里绕来绕去,按照某种规律前进。好一会儿之后,龙雨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座穷苦小镇,男女劳作方式相对原始,并不借助先进工具。 龙雨看着那些人,问:“时间之源流就住在这种地方?” “嗯。”青年骄傲地昂着头,“这地方虽然穷了些,但从来没有邪恶和战争涉足,本地人安居乐业,民风淳朴,对于避世者,正是绝佳宝地。” “原来如此。”龙雨有点理解这些信徒的想法。 时间之源流的信徒擅长占卜预测,其中天赋异禀者甚至能与各种精怪沟通、梦中重演过往,眷徒更是能突破时间限制,窥探过去未来,如此恐怖的天赋,也常令他们精神疲惫。 因此,这种相当古朴的小镇确实容易受他们喜爱。 青年带着龙雨一直往小镇深处走。 路过的好几个人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龙雨,但看起来也对青年从外面带人回来毫不陌生。 青年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前停下脚步,敲门,里面传来低沉柔和的男声。 “进来吧。” 门自动开了。 龙雨跟着青年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明明从外面看只是个小屋子,里面却至少有十倍大。 装饰多用植物,室内暖黄色的光丈量深绿的叶,各色花卉点缀其中。 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安乐椅摆在花卉中央。 安乐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长发极黑,夺去所有视线。 龙雨在意的却是那双眼睛。 像冷冷的冰川染上紫色鸢尾的汁液,透亮美丽,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挣扎。 青年朝他行礼,态度恭敬。 他从安乐椅上坐起来,咔嚓一声,就像相机按下快门。周围的植物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门,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墙上。 龙雨见过他痛苦的狂笑,与之相比,他已非从前的身份,自然也不会那样狼狈。 时间之源流知道一切过往,并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从前的他与历史的全部来说不过沧海一粟,所以,那些过往,他说不定早就忘了。 除了还在用滕墨这个名字。 滕墨打开门,站在门外,“进去吧,你会知道真相。” 里面只有一张祭台。 这祭台隐约眼熟。 龙雨知道这很可能是滕墨从过往中虚构出来的东西。他想了想,平躺在上面,双手放在腹部,闭上眼睛,就像最开始献祭的人类一样。 祭台上的灯暗了下来。 无形的神力抚过他的面容,每一根汗毛都扩大感知,他看到了……一片雪白。 是他醒来时的雪山。 但与当时不同,这里并不让他感到寒冷。 随即他恍然,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体质,神力阻隔了寒冷侵袭,他当然不会冷。 视野边缘,他看到滕墨坐在棋局前,抬手,将白兵棋往前推进一格。 “比这更早一点。” 雪山消失,出现的是两个人,面容模糊的龙涟和披着黑纱斗篷的洛塞。 龙涟浑身散发着金光,超量的信仰力逼迫她放弃私心化为无悲无喜的神祇,为人类存亡拼尽全力。 ——这就是众位神明渴望摆脱的桎梏,来自规则的限制,吸收权柄的代价。 骄傲的神明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我”的消失。 然而龙涟最终接受了。 她对洛塞说:“等我离开后……” “我会注意的。” 黑纱之下,洛塞的表情他看不见。 “还有。” 龙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恰好与龙雨对视,瞬间变得柔和。 “我不该用他当钥匙的。”她或许内心疯狂嘶吼,但除了眼底的泪,平静无波。 “我只想着成为钥匙能保护他的安全,但他本可以不经历这些苦难的。我为他设定的路……太过孤独。” 第260章 “我会陪他走一段。” “多谢。” “不用。” 龙涟短促地笑了一下,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左右棋子挪开,前路已开辟,白象离开国王身边,压迫对面跳出来的黑棋。 洛塞接过任务后背叛了龙涟和众神。 他把龙雨藏在雪山里,让明知有这枚棋子的神明抓耳挠腮都找不到钥匙。 时间逆流而上,世界渐渐变得模糊,而龙涟的形象渐渐清晰。 白象被吞掉一颗,而白王后蓄势待发。 洛塞于废墟中抬头,看到乘坐在巨龙和它身上的龙涟。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龙背上的美人,而他渴望触摸着强大又美丽的精灵。 【不要哭。】龙将枕鳞往他高举的手中靠。 龙涟拯救了难民。 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陪着他。 安心感让他困得要命,但他坚持没有睡,一直盯着它金光闪闪的鳞片。 好像只要睡着,一切就会成为幻梦,再也不会看到。 王车易位,白象与白王后织出网,伺机而动。 祭台上的灯重新亮起,更深层的记忆收拢成束,灌注出一道身影。 幻化出来的龙涟坐在铺着樱桃色桌布的四方餐桌上泡茶,一杯纯红茶,一杯加糖加奶。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制造出回音。 “蒙拉的诞生比我更早。当我们从‘壳’里走出来的时候,蒙拉已经开始狩猎。 “那个时候人类还没有形成社会,没有发明语言,更没有形成信仰。那是个天生神明相互争夺权柄的时代。神明不分善恶、长幼,都想融合更多权柄。这也是后来神明的力量参差不齐的原因之一。 当然,现在神明也开始懂得合作的重要性。 “蒙拉狩猎我们,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我们身上背负的四项权柄,尤其是秩序和——” 龙涟的声音在此处停顿,半晌,她解释道:“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为最后一项权柄设置了禁咒,凡是神明,都无法说出它的名字。除了你我,可能还有蒙拉,没人会知道它是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龙雨在凝视她。 快要消失在记忆里形象重新活跃起来。 虚构的记忆产物无法触碰实体,龙涟用小小的术法泡完茶后并不喝。 热茶雾气飘起,打湿她的绿眼睛。 龙涟的手指穿过茶杯,龙雨伸手与她向触。 权柄碎片发出一声悲怆的低吟,力量沿着相贴的食指返回旧主身边。龙涟便触碰到细软的桌布,和馥郁发烫的茶水。 下棋的人走了,没有收拾残局。 直到龙涟手边的茶温度正合适入口,龙雨将座椅靠近龙涟。 “我好像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龙涟,你一直记得我将权柄献祭给你的时候说的话,对不对?” “在你的记忆里,按照出‘壳’的顺序,我是‘哥哥’,而且主动用这个理由说服你接受献祭。重塑我的时候,你便用‘姐姐’的身份,想要减轻我、我们的负罪感,对吗?” 这种重塑是包含灵魂的重塑。龙雨失忆,更多是灵魂与新身体不够契合。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龙雨猜测代价不会那么简单。 龙涟露出遗憾的笑容:“被你发现了。不过,我才不是为了减轻负罪感,我只是想体验一把做姐姐的滋味罢了。” “我只是没想到蒙拉会在那时候显露真身、制造天灾。这种层面的仪式一旦停止,我只会受到更严重的反噬,不仅功亏一篑,还会被蒙拉偷袭。相比之下,能够完成仪式让你醒来,还能利用权柄,用最后的力量封印蒙拉,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当时我为了找齐重塑你的材料,可是耗费了上千年,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龙雨垂眸不语。 ——最开始,智识与桂冠两项权柄属于龙涟,祭祀与秩序属于龙雨。龙涟以为的“双胞胎”,其实只是巧合,龙雨从孤寂的长眠中复苏,恰巧遇到龙涟出壳。他们看到的图腾,也是人类按照龙雨的身形画的。 相比龙雨,龙涟才是初生婴儿。 自从接受她的依赖,龙雨就处处惯着她。 但龙涟的成长速度比他快很多很多。她兼具短生种和长生种的优势,敏锐而长寿。 龙雨曾猜想她和杀戮之弈神明雪才是同类,不过,出于不希望唯一的“亲人”被夺走的私心,他从未告诉龙涟。 第136章 源流(二) 龙雨陷入回忆,没人催促他离开。 等他恋恋不舍地走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听见楼上的细微动静,朝上走去。 滕墨在二楼露台泡茶等待。 时间对祂来说已经失去意义,白天夜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祂都不再遵循。 他看向龙雨,只问了一个问题。 “成为钥匙,还是代表秩序彻底放弃这条路,你打算怎么做?” 滕墨眼中毫无波澜,“我并不在乎答案,但你的选择未定,就意味着未来的路不会更清晰。” 龙雨摇头:“我不知道,暂时保留意见。比起这个,她没和我说为什么放弃熔光计划,你知道吗?” 滕墨微微一笑:“我只知晓这个世界内的某些事情,不是所有人的行动都在监控中,不然,信仰我的人会超过杀戮之弈神。” “也是。”龙雨点头,“接下来,我们来谈谈蒙拉的问题吧。” 第261章 滕墨起身,负手,慢步行至露台栏杆处。 “如今邪物横行,恶神与人类的关系愈发亲密,离不开蒙拉在天灾中展现的实力。人类慕强,数量众多,就算只是一少部分人为追逐力量投入恶神门下,也会对社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正神并无妙计根除此等影响,只能寄希望于提升实力,斩落蒙拉,令信仰回归,世界和平。 “——以上虽然有美化众神明的嫌疑,但大致方向是不会错的。 “然,虽然秩序之神已经封印蒙拉大部分力量,但用于镇压蒙拉的秩序权柄正逐渐消亡,如无增补,蒙拉很快会恢复实力。到那时,天灾卷土重来,对于弱小的人类无异于灭族之灾,世界会重新陷入恐惧和死亡之中。 “如果想直接、永远封印全部其全部力量的话,必须调用不少神明的权柄。这些权柄可能会像秩序一样消亡,可能不会,且不论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神明也不一定愿意贡献出权柄。因此,得有足有大的诱惑才能让祂们成为你的力量。这个诱惑就是‘熔光计划’。 “所以,等你考虑好要不要做那把钥匙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龙雨平静道:“不是还有一个选择吗?你打算瞒下不说,引导我同意你们的计划?” 滕墨背对龙雨,深深叹息,“趁蒙拉现在虚弱,将其杀害,也是一种办法,然而,那样会让你没命,连人带权柄一起破碎,再也拼不回来。” “我不介意。”龙雨笑道,“比起你,我更相信龙涟的选择。” 滕墨转身,比龙雨稍矮的个头,睫毛浓密,一垂眸便挡住所有眼神。 “那么,你得先把蒙拉的化身找齐,消灭,才能防止蒙拉利用化身‘偷渡’回海中修养,同时也能削弱本体的力量。 “随后你要进入雪山,击溃蒙拉的剩余力量和权柄,这样才能从根本上削弱它。这时候你就要做好最坏打算,以自身为最后界限,迫不得已时,就像秩序一样,你要用献祭的方式强行留下它,甚至彻底杀死它。 “否则就像四方黎,吸收他人的力量,凭借一枚枯萎的神种就能复生,源源不绝。 “以及你身上的权柄,尽快集齐,否则还会有新的麻烦。” 他抬眼,缓步靠近,伸出一只手按在龙雨心口,很冷,是龙雨许久未感受过的寒意。 “权柄是力量,续航,也是精神锚点的‘代行者’,权柄因信仰而稳固,有了信仰,你的存在也会更强大。反之,没有权柄空有力量的大地使者无法用信仰对抗负面情绪,曾经的十位杰出者,有五位不堪忍受煎熬,自相残杀,结束了生命。” “留给你创造机会的时间不多了,龙雨。” 龙雨当然知道。 如果天灾卷土重来,对于弱小的人类无异于灭族之灾。 滕墨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愿秩序之神和欺诈之神永远庇佑你。” “洛塞……” “洛塞,你在听吗?” 《猫之国》不满地跳到他身上,随即发现泡在水里的人依旧神游天外,完全不在意身上多了本沉重的书。 “你在想什么?” 我接收到了一段情绪,它有点陌生,我没有接触过。 洛塞烦躁地挥开漂浮在身边的黄铜书。 “人类什么时候会亲吻嘴唇?” 他泡在虚幻与空洞遍布,常人难寻其迹且难以落脚的缚神海中。 此地不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是他创造出来躲避规则窥探的绝佳移动地点,缺点就是没有生机。 他一遍遍回想这个问题。 当然,他不是不懂,反而正是知道答案,才想不通何时变成这样了。 “咳咳,阁下,作为旁观者,今日我终于有机会来为您解释,我看到的一切。” 《猫之国》一副学者口吻,飘到他面前竖直站好。 “我认为,从一开始,您扮演的角色就不对。” 洛塞看着装模作样的黄铜书,单手撑着额头,“哪里不对?” 《猫之国》振振有词:“您靠得太近了!” “那位的性格您也能看出来,十分慢热,某些方面甚至有些呆板,这是长生种一贯的坏毛病。但这不意味着他毫无感情,他只是反应比人类迟钝了一点。而您——” 要是它有眼睛,这会儿肯定在挤眉弄眼。 “您从一开始就展现出过度的亲近,以朋友或者前辈的身份。您知道他恢复记忆后会明白您的存在只是助力,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在……仰望您。” 倾慕和敬爱往往夹缠不清,譬如某些能人的妻子,真心仰慕丈夫的才华,即使和丈夫有二三十岁年龄差距,也丝毫不觉得难堪。 而敬爱,是仰望的更深一层。 《猫之国》总结:“我认为您有故意的嫌疑。” “我只是……”洛塞思索一番,发现无法反驳这机敏的小东西。 只能辩解:“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他喜欢的应该是和龙涟一样的女性。” 洛塞认输,《猫之国》顿时得意得不得了,书页哗啦啦狂翻,仿佛在为自己的胜利奏乐。 接着,它又说:“旁人不清楚,您还不知道龙涟女士么?她喜欢的是浪漫、富有冒险精神的人。” “对于她和音符的前尘过往,我表示很遗憾他们最终分道扬镳。不过我以为她纯粹是受到打击太大,所以想放纵一下自我。” 第262章 《猫之国》啧啧称奇。 “您失了分寸,分明已经入局,却将自己当做局外人。不过我想,这倒也不算坏事。” 黄铜书飘到他耳边,模仿人类的窃窃私语。 “阁下,您为此心烦意乱,正说明您的内心还在摇摆,未能决定。您不如抛弃复杂的感情因素,仔细想想,究竟哪条路更能达成你想要的结果?” 洛塞若有所思,从透明的缚神海水中站起。 软滑的水顺着身体曲线回到海中,为黑暗、空洞的世界平添一份意趣。 黄铜书合上书页,谦卑地跟在他身后。 谎言窥真实,诡计见真心。 《猫之国》跟随洛塞上千年,主人的喜怒哀乐是真是假,它看得分明,猜得透彻。 在某些时候,它就会像这样,帮助主人作出不会后悔的决定。 它正为自己和主人心意相通洋洋得意,没留神,一下撞在洛塞后脑勺上。 洛塞眼中黑沉沉的,含着怒火。 “那个狗东西。” 而黄铜书心想,瞧啊,他在乎到令人发指! 第137章 截杀 结束后,龙雨没有在小镇多停留。 他本打算沿着之前的路返回,但时间之源流的信徒好心地给他指了一条更便捷的路。 “从这里渡河,先到南大陆,坐火车到巴鲁尔仑镇,那是个交通便利的好地方。然后你就可以选择喜欢的方式,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南方。 龙雨对那边没什么印象。 他甚至不确定哪块被分到了南大陆。 不过,他接受了信徒的建议。 渡河登上南大陆,看到的是一片陈旧的棚户区,像开在贫瘠草地上的疤痕。 大地滚烫,难以想象转过头来能看到雪山。 这地方会有火车? 龙雨审视时,两位“导游”熟练地凑到陌生人面前拉拢客人,一个是戴草帽蓄胡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眼睛又黑又圆,皮肤晒得发红的长辫子美人。 “旅游?” 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招呼他,“跟我来,我知道所有好地方。” “我可以带你去看最美的风景。”辫子姑娘不甘示弱,“而且,我会全程陪同。” 她眨了眨眼——这话是说给有色心的人听的。 然而龙雨拒绝了男人和女人,直接往火车鸣笛的方向走去。 男人朝女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急忙跟上龙雨的步伐,男人故作熟悉地攀谈:“这地方虽然又破又穷,但是风景真不错,是吧?你再看那边用黑布蒙起来的房间,那都是本地晾干水果的房子,我们这里的水果、果干非常便宜,不想来点吗?” 女人则说:“你要去巴鲁尔仑镇吗?最近从北方来去那边参加百花节的旅客真不少,早就把巴鲁尔仑镇挤满了,听说现在去那边连旅馆都订不到。百花节会持续半个月,不如先留在我们这边吧,看看风景也不错。” 龙雨笑了笑。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甩开一路上不怀好意的“导游”们,他坐在散发出烟味的陈旧皮革上,这里的火车没有几张卧票,因为到巴鲁尔仑镇的路只有三小时。 乘客很少有睡意。 一部分人起初坐在原地,但随着火车速度变得平稳,他们开始在车厢里走来走去,吵着让上厕所的人快点出来,依然坐着的也不甘示弱,把烟、酒、水果、面包拿出来享用,同时与坐在对面或旁边的人攀谈,不知哪个女人的笑响亮得刺耳,盖过叫卖声。 地上渐渐多了垃圾,即使被路过的列车员抱怨,也无人在意。 空气里流动着自由畅快的气息,在北方规矩礼貌的车厢里,很少会见到这种场景。 然而斜对面坐着一个龙雨没想到的人。 血腥猎手的忠实拥护者,莱尔。 他看到龙雨了,沉默地回望,嘴角带着不可理喻的笑意,和龙雨打招呼:“你好,又见面了,你成长得真快。” 他知道我是谁——龙雨十分惊讶,因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莱尔打过照面。 莱尔依旧是异能级顶峰,两年前他不敢招惹的水平,如今已经不算什么了。 但他想不通莱尔为什么会来南大陆。 南方到底有什么,吸引他不远千里前来? 吵吵闹闹的乘客挤过来,挡住龙雨的视线,莱尔的身影鬼魅一般消失了。 这要是还看不出他不对劲,龙雨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他立刻循着空气中残留的气息,跟着对方往火车头移步。 火车在丘陵地带缓慢前进,脚下的铁皮不断颤抖,龙雨走到最前面,面前无人,嘈杂被抛在身后,取出令牌,轻轻敲响。 “去找,”他对嘶嘶吐信的蛇说,“这列火车上的异常。” 一道银光从身后飞来,直冲后脑勺,被无形的气流挡下,没能触碰龙雨的身体。 龙雨朝袭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莱尔又消失了。 蛇朝四面八方而去,一般人发现不了它们。令牌中很快传来有规律的嘶嘶声,指引龙雨往回走。 从蛇语可以得知,“异常”的位置是在头上。 他不顾众人的惊呼和阻拦,从车厢连接出爬上车顶,上面绑着一团炸.药。 龙雨立即用神力将其移到足够远的地方。 每走过一节车厢,都有蛇向他报告。龙雨的面色一点点沉下去。莱尔在每节车厢上面都安放了炸.药。 第263章 他准备让这列火车上的所有人死。 “是的,我主。”人群里,莱尔低声同纽扣交谈,“我会在此地截杀目标,绝不会让预言实现。我教必然对二分之一的世界实施统治,成为无上之存在。” 有人抽了抽鼻子,问:“你们有没有嗅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就像那种东西……” “不可能!”有人反驳,“火车上可没有那种东西卖。” 南大陆盛产一种致幻致人兴奋的草药,有些人喜欢没事的时候来一点,舒缓心情。 这东西在公众场合是禁止使用的,私下则管不到。 第138章 截杀(二) 就在众人争论时,另一股熟悉的气息从窗外飘来。 是火药。 乘客愕然:“外面有鬣狗吗?” 南大陆的自由和混乱是一体的,越是自由的地方,就代表杀人越货的行为越常见,而在针对普通人的袭击中,火药是常用品。这部分人又被称为鬣狗。 “滴。” 民众纷纷扒在窗户上往外看,外面依旧是熟悉的丘陵,在他们欢声笑语期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滴。” 一个戴牛仔帽的高个子褐色皮肤的男人抬眼,盯着车厢顶部,抬头纹横亘脑门,吞了下口水。 “它在我们头上,我能听到回声。” 天空从晴朗的蓝变成阴暗的灰红色,不是路过隧道。 阴影处充满可怖的猜疑,好像随时会有邪物劈开铁皮,从火车外钻出来。 人群瑟瑟发抖,挤在一起,小孩的哭声划破宁静,一切都陷入莫大的恐惧中。 一个柔和、亲切的男声从虚空中响起,如盲蛇钻进人的耳朵。 “诸位,你们正在经历我主对你们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者才能活下来。而这考验,便是你们对我主的信仰程度。” “口头的信仰不能证明你们的心意,你们必须杀死一个人。只要杀了他,你们就能活下去,甚至被我主庇佑,实现毕生所愿。” 配合甜腻的香气,那声音不断回荡,在脑海中重迭,化为火车上的集体意识。 得找到那个人。 得杀了他。 杀了他,我们将回到正常的生活。杀了他,我们才能回家见父母,伴侣,儿女。杀了他,我们才能脱离恐惧的苦海。 这个策略不是莱尔,而是另一位藏得很深的线人制定的。 莱尔很好奇,凭他的实力都不敢说能拦住龙雨,为什么这些普通人可以?他们贪婪,自私,又弱小。 人命如草芥,他不信已是神种级的龙雨还会为这些人心软。 龙雨用术法掩盖了原貌,与人群逆流,在黑暗中艰难开拓道路。 大部分人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有的自言自语,有的又哭又笑,还有的大概是被蒙蔽前没能解决五谷轮回问题,竟然在车厢里就地排泄。 共同点则是,他们拿上了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 此时要是还有人清醒,站在人群中,无异于感受地狱。 车顶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但已经没人关注。只等时间一到,这些可怜的人就会被铁皮切碎,或者灰飞烟灭。 那位宣称的“主”是否真在注视他们,不得而知。 他们如何能迎来拯救? 龙雨拆了三节车厢的炸药,车头算是保住了,然而还剩三十多节车厢,一个个拆肯定来不及。 蛇没有实体,虽然能通风报信,但没办法代替他完成拆卸。 龙雨视线扫过癫狂的人群,搜寻其中神志清醒的人。越是强大的天眷者,越有可能挣脱幻觉,也能成为他的助力。 他用神力变出一只轻巧的折纸小鸟,飞到上面,成为他的眼睛。不久,他目光锁定了一个坐在窗边,瑟瑟发抖的深色皮肤女孩,于是迈步朝她走去。 “你还好吗?”他屏蔽了声音,只有女孩能听到,“如果你能活动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女孩捂着鼻子逃避那股奇异的香味,闻言嘴皮子动了动,求救般地看着他,“帮帮我,我的家人现在神志不清,我不知道怎么做能让他们醒过来。” “如果不铲除幕后主谋,他们不仅不会醒过来,还会死在这趟火车上。” 龙雨没有威胁的意思,但女孩听到后就哭了,“我能做什么?” “活下去,并且尽力寻找让家人也活下去的办法。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擅长攀爬吗?在摇晃的树枝上不会掉下来的那种?” “我会。”女孩说,“我的故乡在一片密林里。” “那现在就行动起来,拿上这把刀,爬到火车上面去,把炸药的引爆线切断,再把它们扔下车。如果看到有人清醒,就带上他一起。” 他给了女孩一把锋利的短刀,一看就是用来杀人的利器。这个女孩是天眷者,虽然不够强大,但她显然能看出这是把凶恶的刀。 “那你呢?”女孩接过刀,急切地问。 “我得去联合更多人。” 以及杀掉莱尔。 莱尔一定还在这趟火车上,但不知藏身何处,龙雨怀疑他也乔装打扮混入人群中。 他只好再次让游蛇帮他寻找蛛丝马迹。 火车隆隆作响,这回才是经过黑暗幽深的隧道,耳边传来不绝的回音,遮掩了某些细微的动静。 一道红光“噗”地从人类毫无防备的胸口直接穿过,毫不停留,直冲龙雨的心脏。 第264章 然而红光与其相撞,龙雨身上传来金属般的钝响。 早在莱尔第一次偷袭时,龙雨就开了龙鳞护身。 一具尸体倒下,压在另一个发癔症的人身上。此人丝毫不知死亡为何物,爬起来,踩着尸体过去,继续搜寻目标。 龙雨回头,只见刚才飞来神力的方向只剩一个不太清醒的老妇人。 这种老鼠一般的试探让龙雨有些烦躁,但紧接着,他想到一个差点被忽略的问题。 莱尔真有那么大本事,随心所欲地用出神力后立即逃脱吗? 还是说,他借用了某种权柄? 血腥猎手肯定是不具备这种能力的,但莱尔来南大陆,必然不是想让血腥猎手复活。龙雨亲眼见证血腥猎手被生殖之神拖走,死得很彻底。 它可不像四方黎,还有神种寄托神形。 ……难道真的是四方黎? 想到之前对付四方黎的经历,龙雨冷笑,不再小心试探,直接放开感知,将整节车厢包裹起来。 这不是“神域”,但和那有些相似,可以称为迷你版。 他嗅到混杂的气息,妄图蛊惑他的甜腻化为艳色萦绕眼前。风,人类的呓语,摇晃的手指,融化成一团金黄。这其中,有一道发红的影子,像一片不起眼的树叶,黏在火车窗狭窄的窗台上。 然而这是障眼法,莱尔留着偷袭用的东西。 龙雨随手抹去,追着这股气息而去。 第139章 纱巾 “他有点太强了。” 莱尔靠在铁皮后自言自语,捂着手臂上的伤口。 不过,他还是骗到了龙雨。 他哼着赫莱蒙思城广为流传的童谣,低头,脱下衣袖,露.出苍白的皮肤,还未包扎好伤口,一把刀已经抵在他脖子上。 龙雨自上而下俯视莱尔,眼中湛蓝幽远而冷漠,“差点被你骗了,幸好你没有后手。” 一股气环绕在他身边,将他衣领吹得翻动。 “唉……” 莱尔叹气,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另一只手却摸向身后潜藏的引爆按钮。 预料中的爆炸没有传来。 寒光凛冽的长刀逼近了几分,将莱尔的脖子划出一条红痕。 龙雨笑了,“你以为我刚才去做什么了?我把你埋下的炸药全部拆掉了。”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莱尔沉默了两秒,笑道:“一个忠诚的信徒,绝对不会出卖他的信仰,不过,如果你愿意改信我主的话,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龙雨直接刺穿了他的脖子。 莱尔咳了一口血,笑意不改,龙雨抽刀,鲜血飚出,莱尔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嗡——” 火车再次进入隧道,突如其来的黑暗淹没了一切,除了那双幽蓝的眼眸。 他在燃烧,永不燃尽。 没了莱尔作怪,人群渐渐苏醒,之前那个皮肤是深褐色的小女孩跑来,没有盖头巾,衣服上的亮片闪闪发光。 她举起手,把刀还给龙雨。 “谢谢,”龙雨收回刀,夸赞她,“你和我一起拯救了这趟车上的所有普通人。” “不客气。”小女孩笑了,露出洁白牙齿。 很快,她听到不远处家人的焦急呼唤,和龙雨告别,回到家人身边。 龙雨温和地注视着她。 然而下一秒,小女孩的家人给了她一巴掌,质问:“你的纱巾呢?” 小女孩说:“被风吹走了。” 她母亲几乎要昏厥,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希尔米,你该把纱巾戴上的,那东西比你的命更珍贵,你不戴纱巾的样子被这么多男人看到是不洁,要是被本地人知道,没有男人愿意娶你的。” 小女孩被抓得不舒服,皱眉道:“我可以不嫁。我比那些人长寿一倍。” 她母亲边在手提包里翻找,边苦口婆心地说:“那怎么可以?女孩都是要嫁人的,你有了丈夫和小孩,生命才会完整……” “那我也我可以去不用戴纱巾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你要离开我吗?”母亲立即紧张道,“妈妈不希望你走太远,你还小,以后就会知道嫁得离家近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龙雨不是很懂他们的传统。 应该说,在世界大部分人眼中,女孩的纯洁和戴不戴纱巾毫无关联。 希尔米父亲阴沉的长眼睛在人群中巡视一番,锁定了龙雨,拽着希尔米说,“是那个男人干的吗?” 希尔米沉默。 这件事确实和龙雨有关,但绝对不是她父亲想象的那种关系。 周围人的视线让她臊得慌,脸上热到发痛。 “别这样……”她反复恳求,抓着父亲的胳膊,眼中含泪,“爸爸,想想看,我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没有几个戴纱巾的,这在外面根本不是大事……” “别人和我没关系,但我必须教育你!”父亲粗暴地打断她的话,高高抬手,眼看着又要落下一巴掌。 周围人有劝的,但没有上前帮忙的。 男人的手却被定格在半空中。 龙雨缓步走来。 这时,更多人才注意到他出色的容貌,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还有好事者吹起口哨,“英雄救美?” 龙雨只是摇头:“别那样对她,她没做错任何事。” 男人的手依旧动不了,只能恶狠狠地瞪龙雨,“终于肯站出来了?你这个勾.引我女儿的蠢货,你毁了她的声誉,知道吗?” 第265章 龙雨否认:“我并未做过。而且,我不认为她需要这种枷锁。” “你这种外地人最可恨!”男人咆哮,“你们完全无视‘沙之黄金’带给我们的教诲,满脑子只想着让我们破坏教义,摧毁我们的意志!” 龙雨没听说过这个名号,想来应该是新生的神明。 “我想起来了,”围观者里有人说,“他们应该是哈可拉城的人,那边的女人被视为天生不洁,用一辈子侍奉父亲、丈夫来赎罪,不得在除家人外的场合摘下纱巾。” 哈可拉城在南大陆西端,与其他城市之间隔着沙漠,当地人生活环境封闭,十分排外。 龙雨挑眉,“丑陋的规则没有遵守的必要。” 对女人的规训本质是为了维护掌权者利益,而代价却由女人付出。 “沙之黄金”这么做的理由,龙雨只能想到,是和哈可拉城的掌权者做了交易——君权神授和吸纳信仰的双赢。 希尔米的父亲多次试图挣脱未果,察觉龙雨和他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人,不是他该惹的人,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眼珠一转,勉强挂上笑容。 “爸爸。” 希尔米顶着红红的巴掌印,不安地唤了一声。 “您得理解我,作为父亲,我当然希望女儿完美无暇,”男人低着头,看起来颇为诚恳,“不过事已至此,我不能再把她带回家乡,不如您给一笔聘礼,带她走。” 希尔米的泪终于落下。 她嘴唇颤抖,却不知该如何说。 他优柔寡断的妻子抓着他的肩膀,不住摇头:“塞里姆,你不能这么做……” 男人回头,冷笑:“这个家由我做主。” 围观者里有人啧啧称奇,“这女孩虽然年纪不大,身材平平,但脸蛋漂亮,这男的可真走运。” 龙雨看着希尔米。 她还太小,丝毫不能理解为何家人将一条纱巾看得那么重,竟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他叹了口气,“说是聘礼,其实是卖掉她吧?” 这回,他不管塞里姆能不能理解,缓缓叙述将刚才发生的事。 塞里姆听完尴尬地挠头,嗫嚅道:“保护纱巾又不难……” 旁边看戏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和嘲笑,盖过他的声音,“小姑娘,你可比你爸爸厉害多了!” “塞里姆,你们一家人现在是出来旅行,不是在哈可拉城,只要你想,她的名誉不会受损失。”龙雨平静道,“你真的想把她送走吗?” 塞里姆苦笑:“好吧,我……” 希尔米突然从家人身后站出来,鼓起勇气,嗓音颤抖但目光坚定,“不,我不要回去,我不喜欢哈可拉城。” “请你带我离开,我是天眷者,我可以跟你学习。” “想清楚了?”龙雨朝她笑了一下。 “是的,即使会遇到危险,即使会思念家人,即使外面的世界也不美好,我也一定要离开。” 希尔米越说越平稳,到最后,抬头看着龙雨的眼睛,捏紧拳头。 火车长鸣,巴鲁尔仑镇五彩缤纷的鲜花集市一路开到郊区,肆意泼洒生命力。 龙雨心中某根弦被触动,想起龙涟,湛蓝的眼眸盛满柔光,说:“好。” 第140章 巴鲁尔仑镇 希尔米的母亲极力反对,也没能阻止她离开。 实际上只要希尔米愿意反抗,她的家人并不能伤害她分毫。然而在此之前,她的家人并不把这当一回事。 塞里姆下了火车,看着希尔米跟在龙雨身后频频回头却脚步未停,抿着嘴唇,面色阴暗。 希尔米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回头对妻子说:“她吃到教训就会回家了。走吧,我们去镇上逛逛。” 丛见艘为庭灯带来一份新档案,这份档案被命名为“巫女谷”事件。 “巫女谷”里面所有人都戴面具,穿长长的黑袍遮住全身,住在无人知晓的山谷中,过自给自足的生活。直到有冒险者不小心闯入,才发现这里还住着人。 全都是女人。 冒险者询问女人为什么不脱下面具和黑袍生活,女人诚恳地告诉他,她们的面貌会吓到他。 冒险者夜间偷偷观察收留他的屋主,原本抱着旖旎的想法,此时才发现她身上带着恐怖的致命伤,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吓得瑟瑟发抖。但女人并未伤害他。 好心的女人留冒险者居住了三日,再引他离开。三日后,冒险者慌忙逃离里巫女谷,将此事报告给当地战争教堂,希望教会的人前去驱邪。教会的人答应了,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找到巫女谷的所在。 后来,巫女谷的传说慢慢变成了:巫女谷有让人长生不老、比肩神明的秘密,谷内都是美女,但非有缘人不能进。 然而不久前,巫女谷被一个名叫莱特的高等邪物盯上,它打破了巫女谷的屏障,让它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贪婪的人很快带着武器闯进巫女谷,果真看到穿着黑袍的女人。他们垂涎美色,揭下女人的面具,却发现,所有女人都长得一样。 很快他们发现,巫女谷的女人不仅有一样的面孔,还都没有过去的记忆。每隔一段时间,这里还会有新人冒出来。为了分辨出彼此的身份,她们做不同的面具,在黑袍上绣不同的图案。 俞温看到这份档案后不顾夜已深,径直去敲丛见艘的房门。丛见艘睡了,身上的绷带有些松懈,露.出烧坏的皮肤,揉着眼睛开门,看到俞温手里的报告,问:“什么事?” 第266章 “有一点没写清楚。”俞温左右看了一眼,踏入毫无装饰的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丛见艘立刻意识到她的未尽之言。 他们坐在棕黄色的皮沙发上,茶几摆着一盏仿古的琉璃罩灯,色泽梦幻,是整个房间唯一鲜艳的用具。 俞温将匆忙中多拿的数据放在膝盖上,从中抽出丛见艘那份内容空泛的报告,低声道:“你没有说清楚这张脸到底是谁。” 丛见艘笑了笑:“这不太好说。这个人我们都认识,但是她的身份很特殊,体质也很特殊。” “有多特殊?”俞温追问。 “非常特殊。” 丛见艘直视俞温,赤红双目盈满笃定。 他相信俞温能明白他的意思。 俞温整理好那堆资料,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这份档案的事保密,我会收进绝密档案里。” 丛见艘耸肩:“这就是我没直接写出来的原因。” 俞温没再打扰他休息,走出房间。出门后她下意识朝各个方向看了一眼。同一楼层的转角处有一个红亮的圆点,蓝烟袅袅。 “晚上好。”俞温朝他笑了一下,“这么晚了还不睡?” “年纪大了睡不好觉,刚才你敲门时醒了,出来抽根烟。”路忍垂眸,嘴角的法令纹让他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 俞温朝他挥手:“祝你接下来有个好梦。” 路忍点头,接着抽烟。 俞温转身离开,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黯淡的权柄碎片。 丛见艘谨慎地没有通过任何人交给她。 因为俞温已经提前告诉他,有人背叛了组织。那个人很危险,但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让他离开,她不能打草惊蛇。 龙雨在火车站购票处得知一个不好的消息,虽然他所在的火车没有爆炸,但其他火车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却无人拯救,因此,目前没办法通过火车前往别的城市。 而预约马车的人数爆满,想从这边去沿海的计划得推迟了。 龙雨干脆带希尔米去镇上玩。 巴鲁尔仑镇的百花节确实吸引了很多人,龙雨走在街上,第一次感觉到“一视同仁”——无论男人或女人,天眷者或普通人,老人或小孩,都不得不在拥堵中紧贴着前面的人移动,否则会有人插队。 这些插队的人并不是坏人,很多也是迫于无奈,或者说,被之前的队伍挤出来,只好换个位置继续游玩。 龙雨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人群中的希尔米。 其实他不介意牵着,免得走散,但出身保守地区的希尔米很介意,在她看来,非亲密关系最好不要有任何肢体接触。 她宁愿紧张地跟在龙雨身后。 到处是花香,自然清新,混杂在一起也不浑浊。各种卖水果的摊子支在路边,停下来买水和零食的旅客更加阻碍行人经过,然而就算城管来了也无法阻碍这些摊贩挣钱。 当然,这里应该没有城管。 当地人比北方人偏矮,龙雨鹤立鸡群,能看到远处彩色的条幅和高耸的泥墙,边关城堡似的凹凸阳台上站满了人。悬挂玛瑙贝壳的流苏一下下从他头顶经过,带来一阵痒意。 “这里蚊虫、苍蝇真多。”龙雨听到有人抱怨。 但是游客对异地他乡更多是好奇,一点小烦恼不算什么。 很快,龙雨跟着队伍,来到集市。 大部分主打旅游的地区都会精心布置集市,把卖肉、蔬菜的摊子挪到深处,和其他小摊隔开,使人不用闻到肉腥味和腐烂菜叶的臭味。 卖珠宝玉石、年代首饰的店铺开在集市转角处,门口摆着木头做的长串项链和骨头做的面具,门檐特意做得比别家矮一截,屋里暗沉沉的,充满神秘氛围。经过时,希尔米拉了一下龙雨的衣角。 “想进去看看?” 希尔米点头,“我们那没有。” 两个打扮普通的旅客进了店铺,穿绸缎的老板忙着接待穿金戴银的阔佬,瞥一眼后便不再关注。伙计跑来跑去防止客人偷窃。 橱窗里,一条长绢上绣着一句话。 【日月光辉,至高至伟。】 这一句,便让陈旧的长绢古不古,新不新,充满诡异的拼凑感。 龙雨忍不住打开橱窗,伙计看见了,走过来按住他,赔笑道:“客人,这里面的东西比较贵重,如果您不买请不要触摸。” 龙雨顺势看过去,伙计干枯的黄发下是一双并未在笑的眼睛。 “我知道了。” 龙雨礼貌地退开一步,伙计走后,他环顾四周,周围竟然很多类似的长绢。 这些东西摆在此处不像卖货,倒像给什么教派做宣传。 希尔米在店内逛了一圈,心满意足地离开,并未要求购买任何物品。 看完鲜花展天已经黑了,夜间游客在镇民的带领下在外面拉着手,载歌载舞,时不时有人的笑声传到旅馆。 彩色灯光和火光照得每个人脸上亮堂堂的,与之相对,旅馆亮灯的房间很少。 这边没有蚊虫,龙雨坐在堆满花盆的阳台,透过木栏杆俯视星星点点的灯火,乐曲的韵律一阵阵传入耳朵。 他在阳台坐了有半个多小时,期间老板娘敲门兜售自酿果酒,他买了一小瓶尝试,酸甜微涩的葡萄味冲入大脑,尾调有玫瑰和柑橘香。 他边喝边想,要不是运输麻烦,这样质量的果酒在北边应该很受年轻女孩的喜欢。 第267章 龙雨听到轻微的一声,“割拉。” 陶瓷杯在木桌上磕了一下,黑色的杯身里,紫红的酒液在摇晃。 他觉得有点晕。 可能是太久没喝酒,不习惯。龙雨喝完剩下的小半杯,回到室内,准备休息。这时,希尔米的房间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龙雨敲了一下不太隔音的墙壁。 “需要帮助吗?” 希尔米没有回答。 南大陆的治安不好,龙雨担心她遇到坏人,开门去看,走到希尔米门口,他听到里面传来似哭非哭的低语。 “我的太阳……” 他怀疑希尔米是想家了,在用哈克拉城的习俗祷告,敲门询问:“你还好吗?” 里面的声音停了,希尔米说:“挺好的。” 龙雨放心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他又听到了那种奇怪的腔调。 “太阳啊,请赐予我们欢乐……” “月啊,请不要死去……” “神明啊,请不要离我们而去,拯救我们,拯救我们,拯救我们……” 渐渐不止一声,而是许多杂音迭加成同一句话,带着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沉沉地引他坠入梦境。 他看到了……一个看不清脸却下意识觉得很美的女人,坐于高堂,身后是一轮炽烈的太阳,周围是月相。 那个女人对他说了很多话,关于世界的运行,日月的变换与恒久,天地不仁而日月常在,日月永远照拂着人类…… 龙雨眼皮昏沉沉抬头不起,意识却逐渐清晰,那个女人是四方黎。 她原本的权柄是天光,如今被蒙拉的一道分|身吸收无光的神力,说不定真能“改变天象”。 换成普通人,可能真的会相信梦中遇见了神迹。 第141章 巴鲁尔仑镇(二) 然而龙雨不是普通人。 他在昏昏沉沉的梦中抬起头来,心念一动,残缺的权柄在梦境中化出实体,指向四方黎。 高台上的人影应声破碎,一切化为虚无的黑,静静照耀在他身上。 他恍惚听见啮齿动物的低语。 “睡去,别再醒来。” “别挣扎了,反正你的未来是死亡,不如就此结束。” “这是我的梦境,你让我死,恐怕不合适吧?” 龙雨抓着令牌,挥退黑暗的幻觉。 他在床上睁开眼睛,想起一个细节——之前听到的低语,似乎是从外面传来的。 但现在外面漆黑一片,欢乐早已散去,到处看不见人影。 只有花朵在摇摆。 仲夏的热风吹拂着他犹疑的面容。 那些价格高昂、摆在橱窗上供人欣赏的绣字长绢,就是四方黎选定的媒介。 然而他不知,在广袤的南大陆,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媒介? 他想起希尔米,希望她没有出事,快步出门,贴在隔壁门上聆听屋内的动静。 俞温的办公室内。 这里比龙雨所在巴鲁尔仑镇更早天亮,灯与霞相接,金色徜徉,温暖穿背心裙的小女孩的手臂。 丛见艘把小女孩带回来时俞温差点怀疑他哪次出去鬼混遭了报应,毕竟如果只是路上遇到的可怜小孩,他大可以交给执公者或者孤儿院帮忙安置。 办公室文件众多,附近还有数据室,不适合小孩子活动。 他进来后,将小女孩安排在沙发上坐好,从橱柜里翻出白笙的牛奶,给小孩倒了一杯,让她安静坐一会儿。 小女孩很听话,捧着牛奶,怯生生地看着俞温。 她的肤色呈常年日晒的红褐色,炎热地区的劳动者的颜色。俞温心软,凌厉的目光只针对丛见艘。 “怎么回事?” 丛见艘挠头,“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她之前在巫女谷附近的旅馆做厨娘的帮手,认识我后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答应如果她有需要我一定会保护她。” “那么她遇到的危险是?” “权柄碎片,”丛见艘俯身撑在书桌上,与俞温贴近,脸上的绷带衬得他像个强壮的恶魔,“之前那枚权柄碎片就是通过她搞到的,我走之后有人追查到她,她很害怕,花光积蓄过来找我。” 俞温再看小女孩,朝她招手,问了她名字,让丛见艘带她去魏烺的房间暂住。 丛见艘傻眼:“啊?不是已经有人住了吗?” 俞温面无表情:“龙雨写信说他死了。” “那个经历过大变革的魏烺?” “没错。” “龙雨没事?” “不用怀疑了。”俞温站到窗边,闭眼,轻揉太阳穴,“丛见艘,你应该也习惯告别了。” “……当然。” 庭灯的前身,执公者的入职宣言中有这样一段话: “我们所做的事,得不到大众赞美。我们的名字,会消失在历史中。我们的身躯,会在与神灵的对抗中化为灰烬。唯有意志,能留给所有后辈仰望。” 庭灯也一样,在搜集真相、刻写历史的道路上充满牺牲。 丛见艘沉默许久,叹了口气,“等会儿我去看看绍天前辈。” 等小女孩喝完牛奶,他带人离开。 路忍早起锻炼,在住宿处楼梯间和他打了个招呼。小女孩不自在地往丛见艘身后躲。 路忍调侃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喜欢你的小孩。” 第268章 “是啊,平时都会被我吓哭!”丛见艘大笑。 等路忍走后,小女孩揪住丛见艘的衣角,小声说:“那个人,我以前见过。” “嗯?” 丛见艘笑容凝固。 路忍虽然长期待在南大陆,但他负责的情报区域离巫女谷很远。 路忍为什么会去那里? 希尔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无星无月的黑暗,沙漠中开出花,瘟疫和饥饿席卷整片大陆,母亲在刀尖般的河上奔逃,直到金色的太阳升起,鲜血成为过往,人们齐颂“沙之黄金”的伟大,燃起炽烈的火焰。 忽然,狂风将点燃的木柴卷起,鞭挞每个人的身躯。刑罚使国王跪下,摊开双手向天祈求庇佑,沙漠的峰顶,太阳与他相接。 “太阳啊……” 她听到的不是对“沙之黄金”的赞颂,而是另一个陌生神明。 “请收走我们的悲伤……” “太阳”微笑,说“好”。 希尔米被吓醒,躺在床上安抚狂跳的心脏。 那绝对不是太阳! 第142章 死亡与背叛 希尔米确认自己的认知没有出错,太阳是不会说话的。 很快,她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谁会站在门外? 她急促的喘息让外面的人加快了敲门的速度。 “是我。”龙雨没有吓小孩的爱好,主动暴露身份,“你还好吗?” “我……”希尔米顿了一下,想起门外人有伪装的可能,警惕地问:“你的神力等级是?” “神种级。”龙雨顺从回答。 “年龄是?” “12岁。” 这是他和希尔米提前约好的暗号,两个问题之间制造出一个悖论,冒充者不太可能想到。 无论如何,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在身边会让孩子更放松,希尔米抹去额头的汗,跳下床,穿好纱衣布鞋,跑去给他开门,“这么晚了,你没有睡觉吗?” “我做了个梦。”龙雨垂眼看她,站在门口并未进去,“我梦见太阳和月亮,还有一个女人。” “咦?” 希尔米惊讶大叫,随即捂住嘴,小声说:“你也梦见了奇怪的‘太阳’?” 龙雨让她把梦里的事简单说一遍,希尔米从善如流,每个细节都不放过。龙雨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 “太阳压制了‘沙之黄金’,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希尔米怯生生地说:“在‘沙之黄金’的教典里,‘太阳’是毁灭,‘月亮’是死亡,梦里的太阳也毁灭了我的家乡,我……我很害怕……” “我的亲人……会像梦里一样死去吗?” “我不知道。” 龙雨无法给出准确答复。他不清楚四方黎这段时间影响了多少人,更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少本事。 他唯一能猜测的就是四方黎的目标。 严格来说她现在不能叫“四方黎”,而是借了这位死去神明的躯壳复活的蒙拉的后手,祂的腕足之一。 这家伙大概率想通过收集信仰,帮助蒙拉挣脱封印,重新拾起毁灭世界的计划。 哈克拉城是否已经受影响,不得而知。 不过在希尔米的眼中浮现出失望之前,他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尽量不让它发生,比如,你想知道你父母的动向吗?” “我知道他们还在这里,”希尔米焦躁不安地咬指甲,“但我还有爷爷奶奶,小母,弟弟妹妹,还有……” 龙雨拍拍她的肩,“先从简单的开始,我来教你一些确认别人方位的术法。巴鲁尔仑镇虽然算在哈克拉城管辖范围内,但中心城离这边太远,你的法力支撑不住。你带着别人经手过的物品吗?” “我的衣服是妈妈缝的,”希尔米跑回床头,取来她的手链,“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我的。” 教导希尔米并不难。 她是个聪慧敏捷的孩子,很快学会咒语和简单的仪式,但她的力量还不足以维持术法,因此,用于仪式的指针朝某个方向转动,还没等稳定就回归原位。 希尔米失望地看着指针,龙雨却说:“至少它动了,说明你牵挂的人还活着。” 透过希尔米亮晶晶的眼睛,龙雨想起该给俞温汇报这边的严峻情况。俞温人脉广大,她或许有办法力挽狂澜。 距离过长,时间紧迫,这回他没有写信,而是选择通过术法传达消息。到达神种级后,某些事情变得轻而易举。只需要学习,然后实施。 在他结束通信,转身那一刻,他透过大开的门和半拉的窗帘,瞥见希尔米的阳台上有一个人形的影子。 在月光下,在地板上,蜿蜒扭曲的模样,让龙雨想起在银雀的宴会上见过的附着在人类深处的邪物。 龙雨凝视着那东西,希尔米察觉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阳台却恢复了平静。 她什么都没看到。 他怀疑梦连接了四方黎,让她来到此地,但如果是四方黎应该没必要这样躲闪。 他带希尔米收拾随身物品下楼。 是她的信徒? 那还真是个糟糕的消息。眼下巴鲁尔仑镇的鲜花节已经开到一半,正要推向高.潮,客流量巨大,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普通人。难以想象有多少旅客观赏过媒介。节庆结束,他们还会把这场无形的瘟疫扩散到世界各地。 第269章 首当其冲的是弃禾城,它离巴鲁尔仑镇最近,是一座虽然管理混乱但交通还算便利的城市,无论往南还是往北,数不清的商队从这里经过,乘坐货船、货运火车…… 当龙雨想到弃禾城时,他瞬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四方黎现在在哪儿? 她是独自发展,还是和神出鬼没的阿赫拉一起? 他没忘记阿赫拉也是蒙拉的腕足之一。那家伙虽然不到神明级,但其狡猾到一次次从神明手中逃脱,和四方黎有微妙的相似之处。 想起之前不少大事件都有阿赫拉参与的影子,龙雨心中的不安越发沸腾。 临近正午,办公室温度越来越高,诺尔辰搬来风扇,对准沙发。他独自躺在沙发上休息。白笙嫌冷,腿上盖着薄毯。她的体质是和声带一起损坏的。 俞温愁眉不展,她虽然是战争与治愈的养女,但她不属于这两个教派的其中之一,若非大事,她没法请动教派的人。 她接到龙雨的求助后情绪低迷,加上上午丛见艘安排好小女孩后再次来到办公室,私下说了路忍的不对劲,她更难过了。 她之前曾怀疑路忍,但心存侥幸,但所有证据整合起来,都指向一个答案。 路忍背叛了庭灯。 手中的钢笔停滞不前。她盯着窗外的银杏树枝发呆,想起很久以前,白瑞健在,绍天精神稳定,她曾和路忍还有他们在办公楼的天台上喝酒,她喝到微醺,会偷偷看白瑞用左手小臂撑着脑袋写诗。他的眼睛那么亮,让她心脏狂跳。 俞温喜欢过他,不然也不会特地为他求助明雪,让明雪留下他的灵魂。 庭灯那时候不止有四个成员,甚至是现在的三倍。但很多人都死在天灾中。路忍离开庭灯去南大陆之前,在墓园旁边抽烟,当晚拉着她喝了最后一场。 他喝醉了,在灰暗的灯火中隐讳地说出心里话。 “我比庭灯的大部分人要年长,大家平时都叫我‘路叔’或者‘路先生’,”他沾着酒的手指在酒杯上滑动,“他们相信我比他们更有经验,更厉害,把我当成学习对象,但我呢?” “我没能保护好小佩,南石,莱冬……” 俞温那天异常冷静。或许连酒精都没办法让她从巨大的痛楚中解脱。 她绷着脸,路忍点到的每一个人,从青年到壮年,都会让她想起对应的面孔。他们曾经欢笑着。 那不仅是路忍的后辈,也是她的队员,她的亲友,她精神和生命的延伸。 路忍什么脸色她记不清,她压根没心情关注。 她只记得路忍说完最后一个人,猛然站起,将瓶中剩下的酒一口气灌进肚里,愤怒地砸碎酒瓶,喘息着,面前是奄奄一息的城市。 他说:“守护需要力量。” 那样的路忍,那样的愤怒,就是他精神的写照,一直烙在俞温心底。 俞温终究不能得知路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残留在她精神上的一部分力量再次死去了。 第143章 番外:龙涟 这是一段龙雨永远不会知道的灰色过往。 人类是鲜活的。悲伤,嫉妒,贪婪,这是人类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但他们并不是罪无可恕,勇敢,善良,勤劳,亦是人类。 “因为人类,才会有‘我’的诞生。”龙涟笑着靠在音符肩头。 距离龙雨用献祭救下她、逼退蒙拉没过多久。 那时候“十二祭乐司”连个雏形都没有,音符还相当稚嫩。 龙涟是在路上捡到音符的,随后便肆无忌惮地沉溺于纠缠中,迫不及待,用所有浪漫和甜言蜜语拯救自我。 喜爱啊,热情啊。 正如音符从不停下的羽毛笔手绘出的五线谱,和密密麻麻的唇齿相接。 龙涟曾如此安心。 “你还真是超乎想象……”龙涟翻阅那堆未装订的手稿。有一个词,无论是发音还是声调都和她的名字很像,她笑着扑到音符身后,戏谑地问,“你不要我了吗,嗯?” 她压低的嗓音像是故意引诱,是音符喜欢的音色。 音符的视线扫向她,永远是沉着的,丝毫没有面对空白五线谱时的狂热和虔诚。 “那是废稿……” 他微不可闻地叹气,“或许吧(出于调.情,他特地换了拗口的小语种)。我想不出写什么好,大概需要去南边放松一段时间。你要不要一起?” 他总是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对他来说世界上最强大的神明也可以当作普通人来对待。 恰是这种散漫,让龙涟和音符在一起的日子里总是放松的,分别则会想起龙雨挡在身前鲜血淋漓的场面。 那时的绝望会化作噩梦如影随形。 “好啊。”龙涟痛快答应。 南大陆和枯燥的北大陆不一样,这里有把甜腻的迷幻剂当调味品的酒吧,仿佛“赤潮百景之乡”前身但比那浑浊肮脏得多的地下赌场,长在一处凌乱得像垃圾的风格建筑,为了长期卖货而搭建结果阻隔了通行的雨棚,还有热血沸腾的公牛斗兽表演、袒胸露.乳的选美比赛、充满玫瑰精油香气的轻柔按摩,以及音符的乐曲。 他那些浪漫的诗歌特别受南大陆欢迎,参加选美的丰.满女人表演节目时会将胸.部压在高高的看台边缘,一边享受台下的视线追逐一边放声而歌。那个时代只有他为舞女——有的人干脆称其为妓.女——写歌,她们便回报他以知名度。 第270章 男人,女人,善良的,罪恶的,都能在这里找到乐趣。 这就是从前的枷城。 龙涟和音符坐在观光马车上,一路的呼声是对着音符的,而不是她的。这些人更熟悉音符。 “我们去哪儿?”她放弃观赏两侧的行人,转头问音符。 “去全世界最大的地下赌场。”音符道,“让我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穷奢极欲’。” 马车正在朝上走。 是的,虽说名头是“地下”赌场,但那指的并非建在地下,偷偷摸摸地营业。 它建立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山丘上,霸占整座山头,金碧辉煌的大厅由整块大理石铸成如巨人的寝宫,在最显眼的位置光明正大地经营灰色产业(那个年代是产业支柱)。 大厅里有许多赌桌,在边角的牌桌上坐着一个炭黑发色的年轻人,在南大陆成片的红脑袋中十分显眼。 吸引龙涟的是他那双宁静、沉郁而罕见的紫罗兰色眼眸,那是她这辈子见到的第二个紫色眼睛的人,头一个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被漫长的岁月无情涂抹成悲郁色彩。 他玩的是最普通的卡牌,看样子是输了不少钱,正被工作人员礼貌地请离座位,但很快,他走到荷官身边,对荷官说了些什么,接着他的对手和工作人员争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对手身上被搜出一副拆封过的卡牌,和牌桌上用的一模一样。 “出千。”虽然没来过,但这点她还是懂的。 “出千是最简单的骗术,不聪明的人明白了手法也能学会。”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嘴里叼着一根草茎。 草茎廉价,随处可见,口感微甜脆嫩,是本地穷人打发嘴巴的小玩意儿。 赌场的有钱人大多嚼一种多汁的木果,搭配麻油和未经处理的迷幻草药,有的不吃这些,会带酒和有名气的妓.女来,每赢一把,女人便噘嘴亲吻,这样做容易拿到更多小费。 但他穿着打扮是好看的,米白色鱼骨纹圆口衬衫裁剪得恰到好处的肩线和金篓裹珍珠的单边水滴耳坠足以证明他不缺钱也不缺品味。 龙涟扫视一遍他的衣着打扮,好奇道:“你认识我?” “龙……”年轻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去哪儿了?” 龙涟还以为他说的是音符,刚才她在原地观看了一会儿,音符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她便对年轻人告辞。 对方没有说什么,只有草茎的尾巴在上下飞舞。 音符说是要进赌场找灵感,实际又被热烈的舞女吸引,跑到外面埋头苦写。龙涟等待了一会儿,看着一个个字符从他手底下流泻,组成讽刺的诗篇。 龙涟清楚,她和音符只是在模拟爱情。 爱情对他们是一场排解忧郁的游戏。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期待有一位王子带她离开眼前的困境,他们都是如此,为期一年。 “所以,你跑来最昂贵的赌桌,是对陌生人诉苦的?” 龙涟第二次来,年轻人依旧叼着草茎,不同的是他换上了更正式的服装,手里把玩着一千金币一枚的筹码。 赌场的私人包间,无人打扰。 龙涟看着他耳朵上金光闪闪的流苏,他的耳骨很漂亮,像散发香味的苹果,若他不是这个身份,恐怕有很多人想尝尝滋味。 “我能做什么?” “你的权柄就是你的世界,那东西再狡猾,也是掌握在你手中的。”年轻人慢悠悠道,“为什么不让它帮你想想办法呢?” 他将筹码抛向龙涟,笑道:“这一把,我赌你赢。” 他的话是个启发,龙涟该走了,急着验证。不过关上包间门前,她出于某种灵感回头问:“下次见面怎么称呼?” “洛塞。”他挥手笑道。 龙涟和音符的关系结束后,洛塞带她见识了人类的另一面。 在音符眼中,每一个个体都值得被爱,越是苦痛的灵魂越要拯救,但洛塞不是这样。 起初龙涟不熟悉他的作风。 一次,洛塞带她旁观娼.妓馆的运作方式,那些女人每天要接待许多男人,多数是邋遢的,苍老的,傲慢的。 这里的女人一般从十五六岁开始“吃青春饭”,越是稚嫩客人越多,而年级超过二十岁的女人多数有性.病。 龙涟头一次如此不适,扭头问洛塞:“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存在,还如此受欢迎?” 洛塞平静道:“因为在这里,规则是由富人制定的,就算富人也有妻子、女儿,但他们不认为自己和家人有一天会落到如此地步,因此他们制定规则时就强调了阶级。” “穷人的苦难是对他们财富的赞美,穷人必将难以翻身。” 龙涟难掩失望,神色复杂,“我以前不知道这些。” “想想看,你以前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对吧?”洛塞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站在云端,看到的是高楼大厦金碧辉煌,即便知道绿山碧野埋骨无数,也只认为是历史的必然。” “战争不足以体现人类对人类的折磨,而水果腐烂的泥土才适合虫子爬行。” 龙涟若有所悟。 她问:“那你呢,你爱人类吗?” 洛塞陡然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不可思议,随后克制不住地狂笑,笑完擦擦眼泪,说:“不爱。” “但我爱的那个神明,爱着人类。” 第271章 龙涟有机会建立四方城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音符,而是洛塞,她把洛塞叫来商讨,问如何制定城市规则。 他们在一栋带花园的小房子里,阳光明媚,花香正浓,坐在花园,头顶撑着遮阳伞,温暖而不至于太晒。 洛塞喜欢上了精致复杂的丝绸衬衣,尤其喜欢穿浅金色衬衣配蓝宝石首饰。他穿着非常漂亮,走出去很容易被误认为从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君子。 “不用考虑那么多。” 他品着加奶加糖的红茶,被腻得皱了下眉,若无其事地往杯中加入红茶。 龙涟摊手:“对你来说可能不难,但我连建立一个势力的经验都没有。” 洛塞面无表情搅拌:“那就去问问秩序教派那些人,你的追随者,他们会很高兴给你办事。” “我试过了,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龙涟头疼地靠在漆皮椅背上,“他们根据以前的经验,给出的答案是为各个行业制定规则。” “不,那些话肯定具有参考性,问题是你得搞清楚需要什么。” 龙涟不解:“我需要什么?我只是希望在我的保护下,这里的人可以不用经历苦难。” 她自己说完,猛地站起,差点被遮阳伞打到头。 “我知道了!既然要消除苦难,就得先了解和认知苦难,而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更好地认知!” 她当即准备走,回头热烈地盯着洛塞,笑容满面:“谢谢你,你真是个天才!” 天才? 洛塞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只是经历过苦难罢了。” 他数次加茶,最终一饮而尽。 花园里,蜜蜂听见红茶的苦涩呢喃。 “去做吧,不要害怕失去。” 第144章 番外:滕墨 最开始,人类还没有建立城市,只在山野中形成一个个小部落的时候,人类从山精野怪的故事中知道了龙的存在。 人类祭祀强大又神秘的龙的方式相当野蛮。他们会选择一对恩爱的夫妻作为祭品,当妻子怀孕即将临盆时,丈夫的心总是无时不刻牵挂在妻子身上,这时部落里的人就会站出来,绑走临盆的妻子,让她沐浴更衣,然后让丈夫跪在祭台上,妻子躺在祭台中央,刽子手会当着丈夫的面杀死妻子,其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跟着死亡。他们认为这是向龙展示人类最崇高的爱,代表人类愿意将一切最美好的献给龙。 但是这么做了几次后,身披太阳般色泽的龙引来风暴,盘踞在高山上,冷漠地对人类说:“停止你们的行为,吾不需要被迫的献祭。” 人类非但不害怕,反而歌颂起龙的威严。人人以见过龙的真容为荣。 其中有些人转变了念头,为表诚心主动献祭自己一度成为部落的风尚。龙再次出现,身披雷电,用三天三夜的暴雨惩戒他们,愤怒地对人类说:“即使献上诚意,吾也不会照拂人类!你们看到雷击木学会了生火,看到蜘蛛吐丝学会了纺织,为何不曾看到人类的进步,而将心愿寄托在飘渺的天地中?” 听到一番箴言,人类终于停止了血腥的祭祀,辛勤耕耘,子孙绵延。 部落越来越庞大,冲突和交易越来越频繁,龙的部族却陷入繁衍难题,同类越来越少。 “世界正变得虚弱。” 受规则喜爱的生灵窃窃私语。 从那时起,大地上渐渐看不到自然诞生的生灵,而人类的孩子到处都是。 最后一头龙在寒冷地带的积雪中沉睡。直到有一天,一个泥巴色圆滚滚、到处长着眼睛的小生灵惊扰了它的休眠。龙振翅欲飞,小生灵跟在它身后,欣喜地叫它“妈妈”。 龙收留了这个小生灵,让它改口叫哥哥。 最大的部落发动了战争,冲突持续了六年多,许多人流离失所。后来为了防止其他部落的人偷偷打过来,一些部落迁移到平原地区修建围墙,这些地方慢慢地发展成后来的城市。 只不过,这些围墙也拦住了山精野怪,它们渐渐与人类少了来往。 日升月落,时光荏苒,人类创造了文字和语言,又在统一的语言上增减细节,变成各地口音。龙带着长大一些的小生灵来到人类的世界,小生灵蹦蹦跳跳,满眼新奇,指着梁柱上的精美花纹问龙:“那是什么?” “人类管它叫龙纹。”龙说。 “它和你很像!” “因为是模仿我的模样做的。” “我听说人类都有名字,我们没有名字,不如就用这个当做姓氏,你说呢?” “可以。” 龙承认了龙这个称呼,也承认了小生灵取的名字。随后他们化为人形,在人类社会中穿行。小生灵似乎天然亲近人类,而龙则对人类有不太好的印象,兴致平平。 若干年后,人类首次建立了统一的国家,学习统一的语言和文字,一些传统文献也被挖掘出来,有关龙的篇章被呈给帝王,于是帝王在祭祀天地之外增添了新的祭祀对象,并交给祭司负责准备新的祭礼和舞蹈。 第二年,属于龙的祭祀大典,蜂拥而来的民众里三层外三层裹在一起观礼,龙雨背着不会飞的龙涟,从云层中俯视万物。 一套繁复的流程后,祭司穿着华贵、沉重的礼服,佩戴金丝织成的首饰,缓缓走到中央。面上矿物颜料如同一朵怒放的芙蓉,辨不清喜怒。黑发黑眸白玉身,拖拽着一身桎梏呼唤龙的垂青。这是第一支舞,合着丝竹,平缓而不出差错。 第272章 之后又是冗长的唱词,看过了表演的民众被军队驱散,不知接下来还有第二支舞,只由王室观礼。 这一首荒诞大胆,抛洒原始野蛮的汗水,祭司褪下繁重的衣袍,摘下金钗玉环,一身素色,与浓艳的矿物颜料格格不入。从轻薄贴身的衣料下透露出属于男性的身体曲线。 他深深地呼吸,指尖落在衣扣处,至上而下解开每一颗。身上最后留的亵裤上画满了色彩。 不仅仅是脸上、手上,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涂上了颜料,在洁白的背上,金色的颜料歪歪扭扭,依稀是龙的模样。随后他开始律动身体,比之前更大胆、有力,人工刻画的花纹活过来一般生动,就像真的有条龙附在他身上休憩。 人类的视线没有丝毫亵渎,他们认真地跪在台下,跟着舞步颂念祭文。 “……请以龙威……庇佑我室……统御长盛……” 龙涟凑近观察,赞扬地说:“他跳得真好,只是好像不是很高兴。明明是一支让人高兴的舞。我想再凑近点看,云太厚有点看不清。” 这点小要求龙雨当然不会拒绝,也没有体会到人类才有的羞耻感。龙看过早期人类祭祀的样子,比这更张狂。 服装也是,穿着亵裤的每年溪边都有一大堆。男人们以此为乐。它丝毫不觉得奇怪。 但他从来没想过用来请神观礼的舞蹈真的能让人类通灵。 他降到云层以下,祭司正在激烈的舞中大口换气,陡然望见天空中多出巨大的生物,愣愣地停了下来,正当帝王大怒,欲怒斥他破坏祭祀时,祭司指着天空,口中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龙……!” 帝王慌忙换了个方向跪拜。全场站着的只有愣住的祭司。 龙雨问龙涟:“我被发现了,你想留一会儿吗?” 龙涟意犹未尽,但还是说:“不用了,我们走吧。” 不管引起了多大的骚乱,他们继续在人类社会中游荡。 几十年一晃而过,他们重新回到这片区域,听说帝王见过龙之后开始沉迷于长生,而当初的祭司历经苦难,沟通天地,许下“永远”的愿望,天地为他降下“权柄”,名为“时间之源流”。 第145章 番外:庭灯 由于天气潮湿,近期档案被抽出曝晒后整理成册,封面内容如下: - 事件名称:赤潮百景之乡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赫莱蒙思城变革 等级:公开 时间:3123年9月 地点:赫莱蒙思城 参与者:檀许 摘要:知名销金窟“赤潮百景之乡”归属放纵之神;人蛇混血斐克顿成斗兽场新秀,凭实力成为放纵之神下属;放纵之神改造“赤潮百景之乡”,修建地上部分,比地下城更受富人欢迎。 情报员:白瑞 - 事件名称:舞神叛乱 是否归于系列:否;归于哪一系列:无 等级:公开 时间:3167年6月 地点:庆城 参与者:熙泽 摘要:前代音韵之神随秩序之神封印“极恶圣王”后确认死亡,原音韵教派的礼天使,即回鸢之舞神,因不满新任音韵之神实力低微,遂独立于庆城,带走大批信徒、教派教典等。 情报员:俞温 - 事件名称:血腥猎手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赫莱蒙思城变革 等级:独家 时间:3169年3月 地点:赫莱蒙思城 参与者:血腥猎手 摘要:检测到赫莱蒙思城下水道内存在人为饲养的怪物,命名血腥猎手,饲养人为莱尔,成立组织名为赤色荆棘;经过近距离接触发现,血腥猎手体型巨大,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但拥有基本的思考能力,能够辨认出饲养者的气息。 情报员:魏烺 - 事件名称:愿望石像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愿望权柄碎片(红笔划掉,更名:祭祀权柄碎片) 等级:机密 时间:3176年12月 地点:雪原 参与者:桂冠教会 摘要:获得愿望权柄碎片之一的石像,蛊惑超过五百人成为其信徒,为其提供血肉与信仰;桂冠教会集结队伍清剿,不慎让其逃走。 情报员:俞温 附加:后在赫莱蒙思城确认死亡,愿望权柄碎片归属击杀者。(3177年1月) 情报员:魏烺 - 事件名称:大地使者诞生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大地使者 等级:独家 时间:3177年2月28日 地点:赫莱蒙思城 参与者:苏尔嘉利娜·银雀 摘要:现存第八位大地使者即将成年,她将感知到新的天灾。组织通过各位情报员在各个城市专门调查大地使者,最终筛选出松鼠家族现任大少爷不为人知的胞妹苏尔嘉利娜·银雀。已确认其已具备相关能力。 情报员:魏烺 - 事件名称:舞尸之人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阿赫拉事件 等级:独家 时间:3177年3月18日 地点:起寒镇 参与者:觋诡 摘要:舞尸之人自庆城而来,侵袭赫莱蒙思城周边多个小镇,声称为见灾异之神而来;后被灾异之神杀死。据灾异之神所说,舞尸之人死前曾与他人联络,此事还需深挖。 第273章 情报员:魏烺 附加:幕后操纵舞尸之人者,与将回鸢之舞神制成人偶者,或许为同一人。(3177年3月29日) 情报员:丛见艘 附加:已查明幕后操纵者为邪神眷属阿赫拉,更改系列“邪物”为“阿赫拉事件”。(3177年4月11日) 情报员:俞温 - 事件名称:火车群鼠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阿赫拉事件 等级:独家 时间:3177年3月20日 地点:庆城郊外 参与者:吹笛人(存疑) 摘要:从赫莱蒙思发往飞羽城、途径庆城的火车,在首日夜晚进入庆城范围时突然遭到袭击,大量鼠群涌入火车、咬伤乘客后逃窜,被咬伤的乘客事后出现高热、意识混乱,并且与其接触会遭到传染,出现同样的症状,可以确认为瘟疫。在出事当晚火车上出现笛声,初步判断为吹笛人所为。 情报员:丛见艘 附加:吹笛人坦白受阿赫拉所迫,事后已经逃回雾城。据吹笛人所言,此事与庆城变故有明显联系。我们暂未发现阿赫拉找来吹笛人的原由。(3177年4月28日) 情报员:俞温 - 事件名称:赫莱蒙思剧变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阿赫拉事件 等级:机密 时间:3177年4月9日 地点:赫莱蒙思城 参与者:阿赫拉,血腥猎手,觋诡,檀许 摘要:--.-.--.--..-../-.-.---..--..../-.-..--.-.....-/-.-..-......--./-.-..--.---...-/-..-.--..--.-..-/--------....--../-.----.-----.-./-...-.---.-.---./--..-..-.-..-../-..-(俞温批:我知道情况紧急,但这是档案,不是电报。) 情报员:魏烺 - 事件名称:克伦威尔家族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生殖之神 等级:独家 时间:3177年6月30日 地点:雾城 参与者:魏烺,龙雨,白笙,诺尔辰等 摘要:克伦威尔家族身为雾城的实际掌权者,利用权力地位谋取私利,引入堕神,强制当地少女嫁入家族开枝散叶,并以残忍手段管控当地居民。然吹笛人一事属于污蔑,吹笛人真实身份是由家族成员的尸体制成的傀儡,由于傀儡的缺陷,吹笛人不会远离雾城前往内陆。对于克伦威尔家族谋害神明一事,应属误传。 情报员:魏烺 - 事件名称:心之城3177 是否归于系列:否;归于哪一系列:无 等级:机密 时间:3177年8月30日 地点:赫莱蒙思城 参与者:檀许,阿赫拉,西弗琳 摘要:一场由心之城的主人发起邀请,百万人应邀进城闯关的冒险。心之城外层如迷宫,夜晚出现无数邪物;内层情报缺乏,但有大部分“许愿者”名单。有意者可咨询庭灯调查组组长俞温获得情报。 情报员:魏烺 - 事件名称:人鱼祭品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愿望权柄碎片(红笔划掉,更名:祭祀权柄碎片) 等级:独家 时间:3177年 地点:犸庙遗址 参与者:龙雨,魏烺,秦长祈 摘要:我们在犸庙遗址发现了当地人牺牲女人做成的“人鱼”。“人鱼”虽然身陷污染,但意识清晰,性格善良,并未主动害人。(魏烺批:建议重写。俞温批:好意思说别人?) 情报员:秦长祈 - 事件名称:围剿无光之神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四方黎乱世记 等级:公开 时间:3178年4月3日 地点:星辉城 参与者:明雪,灵照,天斛 摘要:天斛暗中改造信徒,制造“蚁穴”,信徒沦为生产工具。后消息传出,被杀戮之弈神、治愈之神得知,组织信徒前往讨伐,天斛身死,然为彻底将其消灭,治愈之神错误使用四方黎的神种,四方黎复活逃窜。 情报员:俞温 附加:四方黎沦为蒙拉的寄生体,保留生前部分意识、能力且同时拥有蒙拉的污染能力,逃往南大陆后在弃禾城、枷城发展大量信徒。 情报员:龙雨 - 事件名称:巫女谷 是否归于系列:否;归于哪一系列:无 等级:独家 时间:3178年7月4日 地点:苏木里森林 参与者:? 摘要:神秘的巫女谷因其传说过于美好,被邪物打破屏障出现在众人面前。 情报员:丛见艘 - 事件名称:信仰之争 是否归于系列:是;归于哪一系列:四方黎乱世记 等级:公开 时间:3178年7月11日 地点:枷城,弃禾城 参与者:四方黎,阿赫拉 摘要:被蒙拉同化后的四方黎在南大陆收集信仰,鼓动信徒大肆宣扬日月教派,与当地原教派产生冲突,随后发展至大面积械斗,造成大量伤亡,四方黎在阿赫拉帮助下完成初步积累,成为南大陆的新神。 情报员:龙雨 第146章 番外:洛塞 洛塞第一次见到龙雨时,几乎不成人形。 他瘫在地上,左小腿骨折,胳膊上有一道破布般的伤口,那是被倒塌的房屋砸出来的。 第274章 他腰间有个很大的血洞,大概穿透了内脏,令他每一次呼吸都疼痛难忍。 长期营养不良,黯淡的黑发沾满泥土。 老旧亚麻长裤几乎被撕成两截,裤腿上的污血早就洗不掉了。 那时候世界各地都在打仗,到处都能看到断壁残垣,以及人类的残肢。相比之下他四肢健全,不算太可怜。 但是,谁又能残酷地认为,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算可怜? 他躺在红土色的砖瓦泥石中,后背抵着另一个死去的家庭的床架,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沉重的汗水压在他的眼睫毛上,一点点酸楚,从眼眶溶进灵魂。 【不能睡啊。】 他对自己说,但他没有丝毫力气活动手脚,只能任由泥石压迫他的大腿。 【你答应过妈妈要活下去,不是吗?】 那个可怜的女人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已经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在生命的最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把唯一没被饿死的孩子推向一边,自己则整个陷入泥里。 巨石砸中她的后心,但没能及时碾碎她的头颅。 因此,洛塞听到了她生命的绝唱。 “别哭……活下去……” 【别闭上眼睛啊。】 他听到威严的斥责,从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传来。 他想起父亲。 他死在徭役途中。也正因此,家里才会贫困到妈妈一个人都吃不起饭,挤不出奶水养育年幼的弟弟。 洛塞的出生时间很巧,赶在大战前的军备时期,各个国家之间的局势虽然紧张,但表面还挺和气。父亲跟在脾气不好的老泥瓦匠身后当学徒,挣的钱勉强够糊口。 【看看那些士兵,他们或多或少包扎着身体的某一部分,绷带被渗出的血染红。他们抗着冷兵器,疲惫而警惕地巡视,免得对手突然冲回来。】 没撑多久,他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睁不开眼了。 【别睡,亲爱的,别睡,求你……】 他的身体在发出最后警告。一次次的自发急救让他死得没那么果断,足以在脑海中走完短暂的一生。 【哎。】 有个声音叹了口气。 【瞧你的姿势,仿佛你屁.股下不是泥巴而是王座。】 有人短促地笑了。 他猜测是士兵。他们发现了他,但没有打算给他生的希望。他们不做任何处理,仅仅是站在一旁发出唏嘘。 不久,大部队清理了阵亡士兵的尸体,军队撤离废墟,这时,麻木绝望的活死人才走上街头,为无辜的死者哭泣。 在惨淡的绝望中,那振翅声尤其刺耳。 【有什么在靠近?】 他最后的意识挣扎着,急迫地期待他能睁开眼睛,但他没有。他还没死,但他已经打算接受死亡。 对战争地区的平民来说,生和死的边界变得模糊。 有些人信教,对着“神明”赞美活过的每一天,然而更多人心知肚明,死亡的阴影从不会因为信仰而退缩。 这样庞大的悲伤……窒息,恐怖。 然而,天上的风将他周身的碎石扇开,神秘生物吐出远古的低吟,洛塞于废墟中睁眼,看到乘坐在巨龙和它身上的龙涟。 所有人都在抬头。 洛塞看到龙美丽、深远、晶莹的眼眸,像两颗巨大的冰川色钻石,中间夹着可怕又令人着迷的竖线。 巨龙腾空而来,收起金黄的翅膀,化作一颗太阳,震撼了灾区每一个人。 在龙的衬托下,龙背上的女人虽然美丽得像天神中的公主,但在此刻也不足为奇。 他看着龙,龙看到了他。 在那冰冷的视线中,洛塞不由自主伸出手,妄图触摸传说中的生物。 神女跳下龙背,金色光芒照得人看不清她的脸,而金光过后,在场的人纷纷低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有人惊呼:“神女赐福!” 他们的视线从巨龙身上移开,纷纷靠近龙涟。 洛塞能感受到血肉生长,腰间痒得像百万只火蚁爬过,他浑身抽搐,忍不住抓挠伤口,被锋利的兽爪按住。 或许是因为恢复了生命力,眼前的世界变得具体而清晰—— 巨龙的角很长,锐利,充满力量感,吻部突出,嘴巴周围一圈深色,很像狼,两只眼睛泛着顶级宝石的光泽,折射出斑驳的七彩光晕,浑身金色的鳞片与眼眸极为相称,堪称世界上最瑰丽的艺术品。 洛塞见过雨后青天的虹彩,那种玄妙又自然的美丽如今近在咫尺。 【就是它!】 有个声音激动地说。是谁? 【我在做梦吗?】 他觉得身体发烫,呼吸急促,多日的恐惧和痛苦化为眼泪,在危机解除后顷刻爆发。 龙看到他的眼泪淌过脸上的污泥。他很漂亮,由于年纪不大,有种独特的青涩的气质,不看骨骼可能会分不清性别。 汗水和泪水让他的脸颊湿漉漉的,许久没剪的头发打湿黏在脸上,等待有人帮他抚到耳后。 如果真有人这么做了,就会发现他的耳朵十分精致可爱。 此时这只耳朵还未有任何装饰。 如果他是女孩,他的母亲可能会用针尖穿过她的耳朵,刺穿后再塞入短小的草茎,以便于她在出嫁时佩戴耳环。 “不要哭。” 龙将枕鳞,也就是头顶,往他头上靠,安抚他的情绪。 第275章 与这样的生物相贴,换普通人早就吓坏了,但洛塞身体好了一点后立刻回抱了龙。他环住龙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吻部。 眼泪还在流,无声而温热。 龙涟拯救了难民。 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陪着他。 安心感让他困得要命,但他坚持没有睡,一直盯着它金光闪闪的鳞片。 好像只要睡着,一切就会成为幻梦,再也不会看到。 洛塞伤好时,神女与巨龙已经离开此地,前往下一个灾区,只留下美好的传说。 他追逐着龙的脚步前进,但总是赶不上。 于是他决定停下,壮大自身,成为足以让所有人看到的存在。 在后世的传闻中,他是个天生的赌徒,野心家,骗子,劣等公民。 据说他去每个地方行骗,积累财富,随后修了一座赌城,无耻地引.诱男人上当,从好孩子、好丈夫、好父亲,到酒鬼和穷凶极恶的歹徒。 他期待某一天,巨龙会再次降临。 然而再也不会了。 蒙拉第一次登陆时,巨龙与其斗争,死在东方。最后一头龙从世界上消失。金黄的遐想,从此只能出现在梦中。 好恨。 既恨龙对他一时的偏爱,让他升起依赖。 又恨龙轻易死去,他做足了准确,却来不及相会。 第147章 日月神教 占卜家和芙影沿路走走停停,目前在巴鲁尔仑镇住了好几天。 芙影爱花,她每日吃过早餐后便拉着占卜家出门,去附近的花园或者鲜花集市上,把每一簇盛放的花看过,品评千姿百态的美。 彩色的棚子里,花色折射在她脸上,是带有光泽的红。 她爱穿艳丽的长裙,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在别人眼中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时不时有男人上前问她是否有伴。 当然,她会说有,但极少部分男人会不依不饶,追问她,对象是谁,长什么样,性格如何,财力水平,并自信自己一定比那个莫须有的对象更好。 后来芙影懒得解释,直接让这种人滚蛋。 这让她想起年轻时候,她年少轻狂也这么对待过男人。现在则是不在乎了。 巴鲁尔仑镇的镇长以及他的秘书、下属们,在阴凉的角落搭起帐篷,按照宣传过的,对游客发放小礼品,一些种子。天气炎热,啤酒肚的镇长经常汗湿背心。 这些对当地来说根本不值钱的东西,却能给游客带来心灵上的愉悦。 占卜家每天都去领。 比起欣赏鲜花,她更喜欢通过种子的形状猜测这是哪种植物。 有时也会遇到一些不认识的种子。 她把这些种子收集起来,等待回去之后种在花园里,相信来年就会开出多样的花。 最近一两天,镇长越发亲切,送出的种子品类也比之前更多,甚至出现了鳞茎之类更昂贵的种子。 因此,来领种子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赞美镇长的慷慨,称他是花了大价钱来宣传小镇,“有了这样的好名声,肯定会吸引更多人来玩。” 镇长笑得谦虚:“我只是为了让我的镇民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黄昏,集市上的人群变得稀稀拉拉,镇长和其他人收好寥寥无几的残余种子礼品盒,朝鲜花工厂走去,在无人处,拐进花种仓库。 看见过中药铺的药材格子吗?仓库里就是这样,一排排木架子,每架放着上百种不同的种子,贴着对应的标签。满屋草籽的气息和灰尘的苦味。旁边有一张方便取用的小桌,桌上有砝码和称重仪器。 镇长和助手们取出各类种子,在桌上成小份,装盒。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后,镇长体贴地让大家先回去,他会把礼品盒盖好,摆放在赠品箱里。 所有人立刻查后,镇长放下笑容,走到最里面,在墙壁上摸索一番,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另外的种子袋。 这个袋子没有标签。 他打开袋子,拇指和食指捏着几颗,加进礼品盒里。它看起来和蒲公英种子很像,细小、干瘪,但颜色更深。 镇长不厌其烦地将它加进几百份礼品中,完毕后,他直起身,一个个盖好盒子,放进赠品箱。 每一个礼品盒都是他亲自准备的。 干完活,他心情愉快地哼着歌,锁好仓库门,回到有老婆孩子的家。亮堂的厨房里,穿棕黄色长裙的微胖妇人正在烧肉,屋里喷香。双胞胎儿女在楼上玩耍,大声笑、尖叫,听到父亲踱步上楼,稍微安静下来。 男孩手中拿着粉衣娃娃,女孩手中拿着蓝裙娃娃。 镇长拍拍两个孩子的脑袋:“在和娃娃们玩?准备吃晚餐了。” 两个小孩乖乖下楼。 他看了一眼墙上用蜡笔绘制的大方光芒的太阳,哼着歌,来到餐厅,享用美味的晚餐。 “四方黎。” 弃禾城,原属于当地恶势力的牛血色暗金花纹墙纸的宏伟宫殿正厅,被太阳照成金色的玻璃落地窗前,阿赫拉懒洋洋地唤她,手上还在滴血。红色的血,一看就不属于他。 他穿得像旧时代的贵族,紫黑衬衫,短裤,小腿袜和袜带。头上戴黑色礼帽,鲜红的眼珠盛满罪恶与诡计。右手食指佩戴一枚翡翠。 四方黎则穿葬礼服似的黑灰色,打扮朴素,便于随时藏进阴影中。 她瞥了一眼阿赫拉脚边的黑衣男人,满是血的脑袋贴着金色窗帘。 第276章 “怎么杀了他?” “毕竟我现在就是李啊。”阿赫拉甩甩手,“我会好好代替他工作的,你放心。” 四方黎怀疑地看着他。 和这位“同事”相处一段时间后,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和阿赫拉讲规矩是没用的,他心情好就遵守,心情不好就当没听见,一有奇思妙想就消失。 不过,看在这家伙也帮了不少忙的份上,她没有高高在上地训斥。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问:“巴鲁尔仑镇怎么样了?” “还不错。”阿赫拉说,“镇长很听话,一直在按我的要求做事。” “种子都散播出去了?” “快了。” “那就差不多开始下一步了。” “弃禾城都收服了?” “至少高层是。” 阿赫拉吹了个口哨:“厉害,祝你顺利。不过我能感觉到,最近南大陆来了不少‘大人物’,或许你要头疼了。” 四方黎觉得他的话中充满嘲讽,抿了下唇,不爽地盯着他。 “灾异之神……” 阿赫拉抬手打断她:“千万别说这个!这女人追得够紧,我实在不想听到她的名号。” 四方黎勾唇:“话是如此,但你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千万不能让她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知道了,知道了。” 阿赫拉无所谓地应和,走到正厅,往高台上的金黄软椅上一躺。空中的长嘴壶为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无人注视下,阿赫拉用茶匙敲打牙齿。 “万众为物我为主。” 黄昏血日,四方黎半身模糊,只留残影,如同被岁月卷走的墨水,听到这句独白,若有所思,回头仰望。 阿赫拉眯着眼,对她一笑。 “哼。” 四方黎不再为他停留,消失在宫殿中。 入夜,明月高悬。热风转凉轻轻吹拂灯下人流,花香涌动。 游客将随身携带的花种放进行李箱中,或者旅馆的床头柜上。经过一天的游玩,大部分人很快陷入酣睡。 某个从北方来到巴鲁尔仑镇的家庭订了一个套间,里面有两张床,足够一家四口使用。母亲让姐姐和她一起,弟弟和丈夫一起,这样会更宽敞。 她让姐姐和弟弟先洗完澡,随后和丈夫进入浴室。 弟弟撅着屁.股爬上床,姐姐从行李箱中翻出她的日记本,趴在床上,开始记录今天的所见所闻。 她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 【今天我们去看了很多xin的花,很piaoliang。】 写到这里,她觉得脚趾有点痒,随意搓了搓,没在意。然而脚心也开始瘙痒,就像有人拿指腹在那里戳、划,力度不重。 “喂!别打扰我。” 她以为是弟弟,没回头,只觉得厌烦。那孩子调皮,总是喜欢拿她寻开心。 然而她写完第二句,稍一侧头,吓得直接把手里的日记本和铅笔扔出去。 弟弟躺在另一张床上,已经睡着了。 铅笔掉下去,在床单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灰色的印记。女孩低头,刚才的情绪被眼前的景象取代,她看了浴室一眼,做贼般将日记本放回行李箱,赶紧回来躺在留下痕迹的地方,闭上眼睛。 小孩的认知水平不足,她不清楚刚才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要是被妈妈看到她弄脏床单,是要挨骂的。 父母洗完澡出来,看到两个孩子都睡得很香,相视一笑,各自躺在空处,关了灯。 淡漠的月光下,细小的种子在发芽、生长。 在所有人的梦中长出一轮太阳。 第148章 日月神教 占卜家和芙影躺在一张床上休息。 自从芙影腿好后,占卜家不需要在她洗澡时跟进去帮忙,她便趁这个时间读报纸、古籍。 期间芙影叫了一声,占卜家立即放下书,走到浴室外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芙影模糊的声音从磨砂玻璃后传来,“只是有个黑影过去,吓了一跳。” 很快,她们躺下休息,占卜家睡在外侧,迷迷糊糊之中,芙影总感觉床脚站着一个人形的黑影。 她悄悄睁开眼,看到黑影脸上只有一双眼睛。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 占卜家在睡梦中把脸朝向她一侧,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奇怪的事物。 刚才的恐惧像是噩梦。 芙影觉得大概是在浴室里被吓到后反应过度,抹了把脸,往后一躺,继续睡觉。 这一次她睡得很安心,就像被温暖的太阳笼罩。 所有人都在沉睡时,种子动了。 它逐渐长成长长的藤蔓,从人们脚边、床头,爬到人的口腔、鼻腔,很快如蛇一般完全爬进去。 在梦中听到蛊惑,又被种下特质的“种子”,镇民无不成为四方黎的信徒。 是夜,龙雨醒来,梦见四方黎,破梦而出。 希尔米没有携带大对象,拿好东西后,两人悄无声息下楼,没有惊扰任何人。 热风一吹,龙雨在黯淡灯火中瞥见有些奇怪的人群。 他们占据不算宽敞的街道,浩浩荡荡前进,闭着眼睛,衣衫不整,没有任何人点灯,仿佛一群徘徊在人世间的亡灵,正要前往埋骨之地。 但并非如此。 龙雨在他们手中看到了熟悉的法阵材料,以及活祭品,这群人出现在此,恐怕是为了完成某个仪式。 第277章 这群人正朝龙雨走来,龙雨拉着希尔米,食指贴在嘴唇上,“别说话,别动。” 人群如游鱼,虽然闭着眼却能自然而然地越过他们。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并不整齐。 龙雨能感觉到他们手臂上传来的热度。 都是活人,没有被邪物侵扰的迹象。恐怕和今晚的梦有关。 等人群都走完,他低声对希尔米说:“我们跟上,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希尔米点头。 人群走了有一段时间,终于在一个破旧的教堂前停了下来。龙雨白天没来过这里。 教堂的大门敞开,里面的玫瑰窗透出淡彩的光晕,中间本该放置神像的地方空无一物。 镇民鱼贯而入。最后一个人进去时拉上木门。 龙雨纵身跳到楼上,从窗户往内看。顷刻,镇民便用带来的法阵材料画了一个奇怪的五芒星法阵。 这个法阵用现杀的猫崽、狗崽的血当做涂料,搅合进其他粉末状的材料里,绘制成粉色,伴随着“咕嘟”“咕嘟”的鼓泡,镇民开始低声吟唱。 声音汇成一股低沉而森冷的和声,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 绘制结束,镇民们围绕着五芒星法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迷离而虔诚的信仰。 他们齐颂: 【杀死那头猛兽。】 【夺走它的辉煌。】 【钟声敲响三次。】 【命运称我为王。】 他们起身。 他们睁眼。 他们齐齐看向破窗而入的龙雨,在他身后,彩色玻璃碎片飞溅,刺入某些人的眼睛。 第149章 日月神教(三) 即使被刺瞎双眼,这群人也一动不动。 仿佛他们的意识根本就不在肉.体内,而在梦幻的混沌之中。 龙雨抽刀。 金色的飞矢将整座教堂照亮。 他可不记得天光有这种蛊惑人心的本事,如果要说在谁身上见过,那就只有阿赫拉。 阿赫拉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快到习惯了几年、几十年过同样生活的神明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成为必须铲除的威胁。 还有…… 他看着锲而不舍地朝他扑来的小镇居民,他们比悍不畏死的战士更勇猛,然而在被蛊惑之前,他们有各自的家庭和朋友,过着安定幸福的生活。 龙雨用刀背挡住居民的菜刀,反手斩断他们的武器。 巴鲁尔仑镇是个圈套。 居民会尽数沦为恶神的仆役,最后死在战争的冲击中。 ——就算很久没有见过战争之神,龙雨也知道她绝对不会放任如此恐怖的恶神在南大陆收集信仰。 希尔米躲在角落,看到龙雨朝她招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龙雨朝她奔来,扛起她就跑。 他们身后的“人类”,从伤口处开始迸裂,燃烧成无法熄灭的火焰,顷刻将血肉吞没成灰,飘扬在教堂上空。 并非残忍,而是他们已经无法拯救,而留着也只会助长四方黎的势力。 龙雨按住希尔米的头,不让她往后看。 “希尔米,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他说,“我来吸引火力,你去通知这个小镇上所有还没有被污染的人,让他们立刻离开,越快越好!” “好……咦!” 希尔米瞪大眼睛,她忽然注意到脸颊旁边垂落的几缕头发并非先前看到的棕色,而是璀璨的金色,而且它还在生长,就像活物一样。 权柄的力量在重铸龙雨的身体,令他向最初的、最真实的他靠近,而当他主动使用曾经自创的术法,这个过程就会加快。 看起来就像另一个太阳。 - 枷城到处是战斗过的痕迹,断壁残垣,鲜血与灰尘混合成肮脏的泥团。阿赫拉身披黑色斗篷,踩过污秽,朝高处的“女神”敬礼。 四方黎站在快要成为废墟的枷城内唯一的高台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远方。 不久,她收回视线,遗憾地报臂。 “让他逃跑了。” “要不是此处的阵法需要我们二人合力维持,恐怕他在劫难逃。” “没关系,反正他现在不足以阻碍我们的计划。”四方黎挥手,“至于之后,我一定会让他死。” - “我们从各地抽调来的十三万八千位信徒,其中一万四千人在异能级,两千人在神种级,还有一位伪神级强者,福泽女神,瑞禾大人。” 战争教派的信使退到一边,请身后的树人上前。俞温当即起身,向树人鞠躬。 福泽女神是治愈之神的从神,一般在飞羽城附近化作巨树扎根休息,与治愈之神一起守护飞羽城。 而现在,这位沉睡的女神主动请缨,去南大陆讨伐蒙拉的残肢。 “感谢您的到来。” 俞温对这位女神充满敬意。 树人需要大量的时间休息才能保持健康,而战争一旦开始,休息时间便会无线趋近于零。而福泽女神愿意在战争一开始就参与进来,足以说明她的慈爱。 瑞禾回握俞温的手,粗糙的皮肤仅和人类轻轻相接便收回。 “为了我亲爱的信徒们。”她说,“我们都见证过蒙拉的恐怖,就算现在只剩下那个名叫阿赫拉的残肢,也不是人类能轻易对付的。况且,那边不是只有阿赫拉,还有受蒙拉影响而堕落的四方黎。” 俞温点点头。 第278章 “那么,我的作战计划是……” 她们商讨时,办公室外又来了一名信使,此人在战争信徒的包围下做贼一样畏畏缩缩,似乎害怕战争信徒。俞温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徽章。 “桂冠教派的人?你来做什么?” “呃,我来传主教的口信……”信使咽了口唾沫,从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礼盒,“这是我神特地命人送来的一枚神种,说是要交给秩序的后裔……据我们了解,要说现在还坚持信奉秩序女神的,应该只有您了……” “我明白了。”俞温点点头,挑了一支金镯作为对桂冠女神的回礼,并请白笙送客。 她则将神种收下,等待之后转交给龙雨。 第150章 日月神教(四) 浩浩荡荡的队伍越过海峡,行进到平原。 俞温坐在马上遥望黑点大小的巴鲁尔仑镇,眉心一点棕的马儿抬头仰望天边黑色的星,不明所以,低下头啃了两口草。 “不可继续前进。” 凛凭,从赫莱蒙思城抽调来的高级战力,此刻正回望巍峨的雪山。 天灾之前,雪山朝北的一侧平缓,朝南的一侧陡峭。从南大陆来的旅客要是想去雪山上,见识一下终年覆雪、信仰地母的珠玛城的风景,得绕道。 此时,悬崖峭壁就在他们身后,被汹涌的波涛环绕。 “……太近了。” “如果我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恐怕会整天睡不好觉。” 俞温并未接话,而是对传令兵说:“通知所有人,在附近扎营。” 然而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北大陆比南大陆更紧张,无数双眼睛盯着雪山,生怕有一天封印失效,蒙拉登顶,报复北大陆。 就像他们身后这么多同胞,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喂,小心点!” 卸货的船上传来振雷般的大吼,胡子浓密得像狮子的炮兵队长让船员小心点,绝对不能误触威力巨大的炮弹。 队长看着四个船员小心翼翼地把炮筒扶下甲板后,立即转身,继续盯着下一批人。 大量的炮筒被运送到营地的中央,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营账保卫。凛凭回到甲板上,与船长交谈。 放眼望去,所有人各司其职。 俞温带队巡视周围十公里内的敌情。 这里离四方黎的势力范围还有一段距离,周围潜伏的邪物不算多。几只“斥候鬼”被银光闪闪的长剑一击抹杀,没来得及传出任何消息。 郊外的田地里有倒伏的麦子,没有看到农夫来收割。队员惋惜地咂嘴,“这么多粮食,多浪费。” 队伍里另一个男人望着巴鲁尔仑镇的方向,满是好奇:“那边好像还挺热闹,难道他们完全不知道附近发生了什么事?” “唔,我记得他们在过鲜花节来着。说起来这边的花是真多,路上都开满了。” “五颜六色的,真漂亮。” “这些花应该没毒吧?” “有毒的话,我的马儿会主动避开。” 谈笑间马匹踏入草丛,队员们的脸色顿时凝固。 半人高的草丛里有许多被吃掉血肉的骨头。看起来是某种大型动物。没有被啃食掉的毛发证明了,这种动物是人类。 不用想,绝对是邪物干的。 队员们不再交谈,握紧手中的刀剑。 俞温回到营账时,天色灰暗,几只巨大的渡鸦落在临时搭建的马棚棚顶,猩红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往来的士兵。 直到“嗖”地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绿藤刺穿渡鸦的胸膛,渡鸦匍匐在地,化作一滩黑泥。 “她果然知道。”瑞禾摩挲着下巴,“在她彻底控制权力或者溃败之前,南大陆的人类将一直活在‘她的眼睛’(天上的黑星)下,浸没在黑色的恐惧中。” 这一日,所有人早早休息,只剩巡逻的队伍迈着沉重的步伐在营地绕行。 而在半夜,忽然听到炮兵队长的惊天大吼: “火灾!全体警戒!” 俞温快速穿好花灰色的作战服,踩着皮靴,掀开营账一看,天边的巴鲁尔仑镇已经烧成一道火线,焦土的气息正顺着风朝他们涌来。 火前进的速度快得可怖。 俞温劈出一剑,转头时,瑞禾已经切断其他各方的枯草,打造出一片安全区域,保证众人的营账不受影响。 她深绿的长发在热风中摇摆,发着光,在夜色中如同萤火,令士兵的心安定不少。 而她本人却神情凝重。 “有两道气息,”她沉声对俞温说,“除了四方黎,还有另一个也属于蒙拉的一部分。还有……和秩序之神有关的……” 那是将消息传达给俞温的龙雨。 仅缺一块权柄碎片的他正在飞速蜕变,以致于瑞禾轻易察觉他的存在。 “呜——” 不知何处传来野兽的呜咽,俞温翻身上马准备作战,手中星切如月下湖镜,照出她眼底的熊熊烈火。 “秩序教派,俞温,出战。” “去吧,我会守护你。” 瑞禾的长发像一整块绿松石,埋入地下,与连绵不断的根系相连,如此她便能支持整个战场。 为秩序女神复仇的机会近在咫尺,俞温已经决定要斩下蒙拉的首脑,狡猾的阿赫拉,作为胜利的开篇。 她独自策马狂奔,越来越接近巴鲁尔仑镇,尖叫和烈火灼烧木头的动静越来越近,各种花卉的芳香则企图麻醉所有人的感官。 第279章 狂欢,恐惧。花汁,焦土。此地已陷入混乱。 俞温的剑刺入邪物的喉咙,她本想示威,然而被蛊惑的人完全无视她的行动,依旧扑向无辜旅客。 那就杀。 战场上无需留情。 可被蛊惑的人马上就能爬起来继续攻击。 俞温只能一次次将人类的躯壳切开。 鲜血淋漓,染黑花蕊。 小镇为旅客留的路灯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箭矢击碎。 火焰朝高处亮出毒牙,俞温在霹雳巨响中回望,摇摇欲坠的阁楼上,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正抱着女孩儿,用白布朝路人呼救,声嘶力竭。 女孩儿紧紧抱住女人的腰。 “妈妈,房子要塌了。”她的声音很小,就像不敢让绝望的母亲听到。 她能听到细微的“咔嚓”声,那是碳化的房梁在挣扎。 俞温被邪物纠缠,抽不开身,若要救这对母女便要舍弃骏马。正当她思考时,另一道金色的人影闪现,将母女二人提到地面,交给后方军队保护。 “龙雨!” 俞温唤了他一声,策马靠近,将小心保存的权柄碎片抛给他,“你的。” 龙雨接过后,俞温才看到他的衣服上全是破洞,皮肤多处擦伤,还有烫伤的痕迹。 他的发色变得更接近黄金,手背上隐约有鳞片浮现。 “这是‘愿望’的力量?” “不完全是。”龙雨将最后一枚碎片握在手中,等它融入体内,“权柄唤醒了我的灵魂印记,我没办法压制,所以某些方面会向本源靠拢。比起这个,你应当收到我传达的消息?” 军队持续推进,被困在火灾中的旅客陆续来到安全区。 俞温回头确认没有危机,翻身下马,摇头:“你的消息很及时,不过庭灯出了一点问题,生殖之神的事,我是从别的渠道听说的。” “四方黎的事传达给你就行。” 权柄吸收完毕,龙雨擦去指缝和刀柄上的血污。 “四方黎也知道我的存在,你们来之前,她已经开始想办法杀了我,不过没有成功。想来是因为她的本体在做更重要的事。” “得想办法弄清她到底要做什么。”俞温忖思道。 龙雨微笑道:“组长,你是否知道四方黎当初是和秩序齐名的强大神明?” “她要做的事其实不用猜,反正肯定是为了恢复她的信仰。无论这份信仰来源于尊敬,还是恐惧。” 第151章 日月神教(五) 俞温不太赞同他的说法:“只是为了信仰就能倒向蒙拉的阵营?我认为是那个分.身在作祟。” 龙雨很理解,如果不是亲眼见证四方黎的辉煌与骄傲,确实很难想象一位传说中美好又强大的正神与恶神为伍。 不过有一点可以作证他的猜想。 “如果不是为了信仰,今晚我就不是被人类追杀,而是被四方黎亲自上阵了。”龙雨正色道,“四方黎正以托梦的形式蛊惑南大陆的人更改信仰,并且因为信仰的作用,她的实力正在飞速恢复。” “我们得在她吸收足量信仰之前将她再次杀死,否则,先是我,然后是此地的军队,再是整片大陆的生物,都会沦为她和蒙拉的玩物。” “我明白。” 两人交谈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掀开移动医疗营账的门帘,双手交迭,姿态优雅地向他们走来。 她的发色正朝碧绿转变,脸庞的皱纹逐渐消失,但五官没怎么变,龙雨端详过后,很快认出这位来者:“玖姒女士,好久不见。” 俞温道:“玖姒圣女,伤员情况如何?” “还好,都不是很严重的伤,休息一下就恢复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该不会是来偷懒的吧?”另一道女声插.进来,是答芳。她穿一袭雪青长裙,粉绿罩衫,黑发用珍珠链盘起,戴镂金首饰,可以说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不像来战斗的那个。 龙雨有些意外,没想到答芳也会跟来。 俞温解释道:“治愈之神心中有愧,此次行动前特地广告世界,将奖励参与此次战争的随行医师,无论是否归属治愈教派。答芳需要的珍稀药材和药方恰好在奖励范围内,她才愿意动身。” “哎,瞧你说的,好像我就没有一丝一毫良心,全靠利益驱策一般。” 答芳的手搭在俞温的肩膀上,掩面而笑。 玖姒泛起笑意:“答芳前辈医术卓绝,肯定能得偿所愿。” 客套的话没有多说,答芳自然地将话题引回到四方黎身上来:“我听说,这次战争是为了对付那个大章鱼?” “和‘极恶圣王’有关,”俞温点头,却修改了她的说法,“不过最关键的是那位死而复生的神明……” “四方黎确实是最大的变量,”龙雨望着屋顶熊熊燃烧的烈火出神,“我猜,治愈之神都没想到,她的一时仁慈会造成如此恐怖的后果。” 玖姒俯首:“我等正是带着歉意而来,势必与英勇的战士们并肩到战斗结束为止。” 俞温保持沉默。 她并不希望看到眼前的死伤。 战争总是伴随无数牺牲,最后血淋淋的果实被呈给掌权者。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对神来说,人类不过蚂蚁。 素有慈悲之名的治愈之神,面对这场由祂引起的战争,也不过是派来另一群人,祂的信徒,怀着对死亡的朝圣前来参与战争。 第280章 “俞温。” 龙雨短促地喊了一声,长刀光影移转,闪了她的眼睛。 在另外两个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龙雨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 脱离思绪的俞温看向龙雨,快速抽出手中的星切,毫不犹豫朝身后砍去。 “嗤——” 刀身像融入带有诡异阻力的面团,俞温还未看清那是什么,龙雨已经靠近来者,朝他的脑袋挥刀。 然而,刀尖碰到的只是一团幻影。 真正的偷袭者蹲在营账上,浑身破烂,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来的手骨,嘎吱嘎吱地咀嚼着。 龙雨视线捕捉到他时,他漆黑的眼睛弯成弧形,猩红眼珠像一滴干涸的血,露出满嘴黄牙,无声大笑。 玖姒惊讶地退了半步:“什么东西?” 答芳不确定地揣测:“这是……由人类转化成的邪物?” “那里!” 守在临时医疗营账外的士兵指着天上,嗓音发颤。 在尚未倾塌的高楼上,一排蝙蝠般的影子如归巢之鸟,伺机而动。 不断有“蝙蝠”飞下来,不断有喑哑的惨叫。 人形……大量…… 龙雨有个不太妙的猜想,并且这个猜想在注意到其中一道影子脖子上的断口时被证实。 那是他不久前在被蛊惑的居民身上砍出来的致命伤。 “死去的人变成了邪物。” 俞温变了面色,挥剑上马,腰间的通讯器亮起,“伤员、医疗人员回营地去!还有战斗能力的士兵,立刻就近抱团,不要分散!” “我们走。” 答芳到底活得更久,见多了大场面,立刻拉着玖姒往人多的地方跑。 玖姒回头看了俞温一眼,嘴里嘟囔着:“要抛下还在战斗的士兵吗?” “保存医疗资源能救活更多人。”答芳紧抓她的手,“如果你想发挥更大的价值,就先保护自己,活下去。” 龙雨独自进了高楼。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转化速度。 一个小时前还是人类,一个小时后就彻彻底底堕落成邪物。这种令人惊愕的剧变,想来背后站着的是……阿赫拉。 “晚上好。”诡谲的男声在狭窄的楼道回响。 令牌在体内燃烧,等待一场恶战。 然而他转过身,那道气息忽然变成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好久不见。” 那双眼睛低垂,看不清神色,但龙雨还记得抚摸过的掌心,挑起纸牌的指尖。 耳旁金镂花圆珠悠悠转动。水红的双唇再次打开。 “看来你们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龙雨欲言又止。 重逢时刻,他不由得跟着对方的话,开始回想这段时间到底算不算久? 对神明来说肯定不算,不过在普通人眼里好像也不算短? “需要我帮忙吗?” 第三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可以吗?”龙雨看着眼前这个琢磨不透的人缓缓走近,“——那你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可不会认错洛塞和阿赫拉。 洛塞全身最漂亮、最独特的就是眼睛。 只靠眼神就能轻易诱骗别人的神明,怎么可能把眼睛藏起来。 “哈哈。” 虚幻的人形扭曲变化,凝成阿赫拉的模样。他依旧一袭黑衣,黑发比之前稍长。 他摇头晃脑,像一位执教者,“你们都太傻了,我从世界上消失是没有用的——就算蒙拉从世界上消失也没用,总会有别的东西出现。” “我现在不关心‘别的东西’,只要你死。” “我谈判失败了?” 阿赫拉遗憾地摊手,“那我也只好奉命杀死你了。”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龙雨周身绽开,那些难缠的邪物不知何时已经将他包围。 第152章 日月神教(六) 雪刃与银光相触,刀光如舞。 龙雨一路砍瓜切菜,将邪物切得七零八落。 于是那些形状怪异的肉块在地板上蠕动,不管周围的残肢原属于谁,索性统统拼凑成随意扭曲的模样——手装在脚部,脚装在头上,脑袋在胸口,肋骨当武器。 失血的焦黑躯体摇摇晃晃站起来,残缺的眼眶盯着在场唯一的活人,虎视眈眈。 阿赫拉站在前方,好整以暇地背着手,等待他走近。 他眼中对龙雨存在欣赏,自言自语道:“先前还以为是四方黎多虑,现在看来,她活得久,果然比我更了解你们。” 龙雨没有跟他闲谈的欲.望。 狭窄楼道包围着他,尸体的狂欢成为死亡与恶意的具象化,但排除那些虚幻因素后,他离阿赫拉不过七八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他朝阿赫拉挥刀。 “噗……” 然而又是布帛破裂的怪声。 一刀刀斩开的全是幻觉。 他环视周围,再没有看见阿赫拉,周围是烈火灼烧后的漆黑墙壁和耗尽力量终于安宁的尸体。 然而阿赫拉的气息还在周围。 龙雨咬开指尖,沾着炼金材料,在地上画了个巴掌大的阵法,状如火焰。 【破樊】,意为破除迷瘴,挣脱樊笼。 然而周围没有丝毫反应,甚至斩杀的那些邪物都消失了。 真实与虚幻失去边界,刚才所见所感的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想。 第281章 他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阿赫拉迷惑的。 或许从一开始就身处幻觉中了。 阿赫拉的目的是什么? 龙雨理解不了,虽然阿赫拉说了是来杀他的,但除了制造幻觉以外并无其他举动。 还是说,还有哪里搞错了? “滋啦。” 浓烟从二楼的窗台飘入,从远方看去,联排的木屋全部在燃烧,形成真正的火线,黑夜被照得如同烈日当头。 前线的士兵正在指挥残存居民撤离。 最初的恐慌过后,训练有素的士兵创造了秩序,所有人有序撤离。 龙雨站在天台边缘时,火已经烧到脚底。 依旧没看到阿赫拉,天台上全是邪物的碎尸,好像他刚才并不是在狭窄的楼道,而是在天台战斗了一番。 一切都变得模糊,白茫茫的雪原出现在眼前。 龙雨朝前走了一小步。 他想起最初的梦。 龙涟在天台上等待他的到来,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被爬上来的庞然大物卷走。 那不是梦。 按照“熔光计划”,龙涟将他复活后本该直接唤醒他,将部分权柄切割给他。 然而她反悔了。 他曾经以为龙涟只是不想让他再次牺牲,但他直觉,在更深层的记忆里,一定还有别的存在,而正是这种存在让龙涟做出截然相反的决定。 雪原在融化。雪山上供奉地母的圣城,满地尸骨。 人在杀人。 脸皮下垂的祭司熟练地将人类的皮肉分离,另有人再将骨肉分离。内脏流了满地。 龙雨抚摸着被抛弃的,白花朵一般的,小孩白森森的掌骨。这是撑起人类皮囊的必需品,也是祭司眼中不愿被地母接受的部分。他们知道,土葬者的骨头要过很久才会消失。 人类的皮被蒙在祭台上,人类的肉被捏成祭品,漫长的祷告后,他看到—— 地母没有给出指引。 “伟大的母亲,请告诉我们如何在这次灾难中保护自己……” “伟大的母亲,请赐予我们力量……” 冰天雪地里,祭司在流汗。 而人群充满压抑,绝望,不甘,质疑。 壮汉松开双手,孩子的母亲双目赤红,像一头愤怒的麋鹿,冲上来对准祭司的脸狂殴。 一拳接一拳,将祭司的脸打得像祭肉一样松软。 “他骗了我们!”身穿羊皮的人群喊着,“他根本不能和地母交流!” “你害死我的孩子!” “那,以前的祭司也是骗我们的吗?”有人尚存理智,开始怀疑跑到祭台上殴打祭司的人只是趁机发泄仇恨。 但是这样的人不多,并且他们没法扭转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祭司从挣扎到失去力气,倒地不起。 那时候地母忙着抵御蒙拉的侵袭,无法顾及琐事,因此没能及时响应信徒的呼唤。 龙雨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等待历史重演。 历年被选为祭品的人家趁乱将祭司撕了个粉碎,用他的血告祭至亲的生命。狂风让血溅得更远。眼前的场景像一场邪物的狂欢,血腥又诡异。 他们还不知道,灾难的脚步很快就会来到雪山上。 蒙拉看上了雪山的优越位置,打算将雪山作为它的地上巢穴。 一刻后,祭司已经死了,连尸体都不剩,蒙拉散布花纹的竖瞳出现在珠玛城的城墙上,火山灰般的肢体上长满利齿,每到一处,它的皮肤都会变色,十分隐蔽。 它就这样悄无声息靠近人群。 那时候正神还没有多少收集信仰之力的意识,大多数神明安居一方,甚至很少考虑人类的死活。 龙雨和龙涟同样没有,但依旧追击蒙拉,沿路救助人类。 直到最后用牺牲换来一段时间的安宁。 那场战斗为龙涟的名声卓绝打下坚实基础,而死去的人,只有龙涟记得。 龙雨思绪恍惚时,人群发出第一声惨叫,紧接着不断有人倒下,尸体转瞬消失。剩下的人疯狂地朝认为安全的方向跑去。 恰在这时,地母终于有了回应。 被“火山灰”包裹的人类感到浑身发热,随后“火山灰”竟不再攻击人类。惊魂未定的人才知道错怪祭司了。 他们后悔莫及。 随着最后一位地母祭司消失,世界上再也没有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庇佑。地母的信徒更换了名号,被称为“大地使者”。 但龙雨还是不明白,阿赫拉为何要让自己看这些? 【人类总是这样盲目。】 阿赫拉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充满负面情绪,自怨自艾,自相残杀,总是重复千百年前犯过的错误而不能吸取教训。】 【看看这些你曾为之牺牲的人,他们真的值得你再一次牺牲吗?】 “如果这些话能动摇我,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走上这条路。”龙雨笑得轻蔑,“我为铲除你们而活。” 【不不不,事实并非如此,不信的话我带你回忆一下——你刚才在回忆里看见了谁?】 【你已经品尝过失去的滋味,难道不知悔改?】 【想一想吧!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样的错误。】 龙雨皱着眉,坚定地摇头。 “我在这条路上,已经不会再回头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还有别的选择呢?一个让我们和平相处的选择。】 第282章 “我不相信。” 【你可以选择相信我。】阿赫拉的低声充满明晃晃的诱惑,【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告诉你四方黎的弱点。】 “不如告诉我你的弱点。” 【……】 龙雨没有再理会他,朝着既定目标走去。他的脚下是曾经的蒙拉的肢体,在泥泞上呈褐色半透明的胶状,庞大得像一座山,铺开能盖住整个珠玛城。 完整的令牌出现在他手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狂风中,他飞跃而上,迎着碎片似的飞雪,将凝出实体的令牌砸在蒙拉的“心脏”处。然而幻境并未消失,他从空中跌落,倒在另一片潮湿的草地上。 【不要想着提前离开我的宴会。】阿赫拉温柔低语,【夜还很长。】 天冠的白发几乎与雪山同色,比以前更显瘦弱,大概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守在荒无人烟的雪山上,几乎没有进食。 受大地眷顾的大地使者总能通过别的事物“看”到他们想要的信息,其中天冠属于最贴近大地的那个。他看不到燃烧的小镇,却能感受到从南方飘来火药与焦土的气息。 战争开始了。 第153章 日月神教(七) 大地在火炮的光斑中颤抖。 火炮的朝向不是化为废墟的巴鲁尔仑镇,而是四方黎送来的敌方援军,一种和马外形类似的邪物,被称为尸马。不同的是,它们的蹄子很粗厚,身形更高大,浑身带着不祥的腐臭,被它们踩一脚足以咳血,甚至死亡。 它们朝着笨重的火炮飞奔而来,绕着圈,戏弄茫然无措的炮兵。浓烈的焦臭味把士兵包裹在内,逐渐麻痹了他们的感知。 “点火——!”不知何处传来炮兵队长的大吼。 十几台火炮一齐被点燃,士兵脸上全是汗水,焦急地移动炮架对准尸马,然而尸马的速度比炮台的挪动速度快得多。一部分士兵找到了规律,预测了尸马的轨迹,然而火炮仅打中一只,其他的便因受伤四散而逃。 “追!”炮兵队长扯着嗓子喊,“别放它们去别的城镇,这东西有很强的污染性,会让人腐烂!” 尸马朝北跑,士兵一路追,重炮紧跟其后。 顾名思义,重炮比火炮更沉重,威力也更大,即使配备炮台,也需要孔武有力的人才能推动。 北边没有大城市,只有零星几个小镇,残忍点说死了也不算大事,但放任尸马到处跑绝对会成为大.麻烦。这东西甚至有可能渡河去北大陆,造成大面积伤亡。 “对准了吗?” 重炮小队队长用望远镜往尸马逃跑的方向看,一片昏黑,他只能扯着嗓子传音给前方的火炮队,“报告目标方位!” “北,1点钟方向!” 炮台的位置是正确的——重炮小队队长收到回复后不假思索地指挥: “放炮!” 火炮队队员看着炮弹像陨石一样落在眼前的草原上,场面宏大,然而只砸死了一匹尸马,黑着脸啐了一口:“妈.的,没打着!你们重炮队搞什么……!” 火炮队小队队长呵斥道:“闭嘴!” 又传音给重炮队:“你们打近了,把炮筒抬起来!” 重炮小队队长依言下了命令,很快,十几门黢黑的炮口对准天空。此时狂风乍起,炮筒吹得嗡嗡作响,烟灰掩盖了前方的情况,重炮小队队长正要询问前面的情况,却听到火炮队的人还在喊: “往前!往前走!它们快要到海边了!” 他看不到火炮队的行踪,只知道对方在焦急地呼喊,为了不耽搁时机,他只能让大家咬牙前进。 负责推行重炮的士兵们穿着汗衫,脸上、身上一片血红,青筋暴起,再一次负重前行,又走了一长段,重炮队再也没收到火炮队的消息。 连惨叫都没有。 作战的经验让重炮队的士兵察觉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比起追击他们必须回到正确的位置,所有人将炮台掉了个头,然而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他们一直没能走出烟灰的笼罩范围,也没有看到任何士兵、听到任何战斗的号角。 “……我们可能陷入了敌人的迷瘴。” 小队队长舔着干燥、沾满灰尘的嘴唇,褐色的眼珠焦急地在烟灰中清点小队成员,“好消息是,我们没有走散。” “该死,是某种术法吗?我们被困在术法的屏障内了?” “怎么办?”涨红的脸庞纷纷看向他,“你是队长,我们都听你的。” 士兵们站在原地,等待小队队长的指示。 “我们应该……”他反复抿嘴,擦汗,犹豫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朝着现在的方向继续前进,如果一直走不出去,我们就尝试用炮火轰开迷瘴。” 士兵们再一次推动炮台,这一次大家的步伐沉重了许多。 半人高的滚轮在枯草地上碾过,按理说泥土上会留下压痕,但他们走了将近半小时,依旧没有找到来时的路,联络器也毫无反应。 雾越来越浓,天越来越黑,快要看不清身边人的脸。 小队队长终于下定决心,下令道:“全体注意,将炮台排成直线,炮口朝上30度,朝前方轰击!” 炮台依次填装,点火,发射,飞跃的炮弹带来短暂的光明。 “嘭——嘭——” 一阵如同水琴的回响,仿佛被穷凶极恶的邪物盯着,小队队长缩了缩脖子,冷汗直流。 第283章 虽为战争信徒,但这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直面战争,还未做好牺牲的准备。 一阵后,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小队队长不得不第二次下令:“炮口抬高至45度,再试一次!” “嘭——” “嘭——” 这一次的回响比上一次更绵长,而且稍显清脆,像冬天屋檐的冰锥落在雪上,有什么被击中了。 “有、有效!”队员们顿时兴奋起来,连忙又填了一批弹药,补充火力。 “轰——” “等一下……”小队队长不安地倾听从远方传来的隆隆声,好像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倒塌,他奋力朝队员挥手,然而陷入兴奋的队员没能从雾中分辨出他的肢体,依旧进行了第二轮发射。 炮弹搅散聚集起来的水雾,画出十几道完美的抛物线,他们渐渐看清,被击中的并非所谓“术法的屏障”,而是海对面的悬崖。 巍峨层迭的岩壁上,山的轮廓在昏暗月光中朦胧不清,雪影如黑雨,从雪线飞落至海面,从一片片到一块块,再到雪山的整个剪影都被劈成两半一般往左右滑动一小截。 队长脑海里仿佛冒出“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像刚从冷冷的海水中爬上岸,浑身湿透了。 “不……” “我们……”他嘴唇哆嗦,右手颤抖着抚摸肩膀上的铜色勋章,褐色的眼珠缓缓看向同样呆若木鸡的同伴。 所有人都成了哑巴,残废,聋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赫拉站在废墟最高处俯瞰大地,在他眼中,重炮小队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火蚁,虽然被蜇很疼,但蚂蚁只是蚂蚁,一根木棍、一道细流就能改变蚂蚁的世界,让蚂蚁转变前进的方向。 重炮队员不能理解自己是如何被恶神戏弄的,正如蚂蚁不能理解为何世界会发生这种变化。 【瞧瞧这群迷茫的小羊羔啊,他们看上去恨不得自裁谢罪。】 阿赫拉在他开辟的世界里无声鼓掌,闲庭信步,兴致勃勃地看着龙雨在被扭曲的世界中逐渐维持不住沉稳的模样,思考该如何进行第二次游说。 很快,他有了一个好主意。 直接辩论无法击败他,那用压力迫使他明白现状呢? 龙雨能感受到周身的空气都变得阻滞,在呼吸中流转的神力似乎都要离他远去,然而周围除了幻术创造的邪物虎视眈眈,没有其他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那些邪物的脚下踩着的不再是邪物的尸体,而是他曾经的同伴们。 龙曾是地母的眷族。 地母的虚弱不知从何时开始。 龙雨从有意识以来就跟着族群四处游荡,龙族打服天下生灵,要求它们奉地母为最高神。 族长告诉他,这是为了拯救地母。 但是,族长似乎听不到同族的呼喊、哀嚎—— “救救我……” “好痛……” “为什么要拯救地母?” “真相是,”族长将幼小的他背在脊背上,“如果地母死去,龙族一样会凋零。” “龙族,可以说是完全由地母亲手捏造出来的幻想生物,祂赐予我们最坚硬的骨,最锋利的爪,最轻盈的身姿,和最绵长的寿命。” 历经千万年,族长的话依旧铭刻在他心中。 “几乎完美的生物,已经违背自然规则,因此必须付出代价。我们存在的代价就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抽取地母的神力。 “我们是地母仍然存活的象征,我们是因为地母的存在而存在。而只要地母活着,祂就会庇佑我们,庇佑这个世界。 “如今地母不知因何而虚弱,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帮助祂摆脱如今的状态,这样,这个世界才会恢复正常,我们才能继续自由生活。” 族长张开土地般的翅膀挡住他的眼睛,褐色的鳞片在金光与层云中起伏,他的嗓音在死亡的背景下变得沧桑。 “你是我们族群最幼小的一个,你必须活下去,作为地母的眷族,向全世界宣扬地母的至高、至伟、至善,用全世界的力量帮助地母,直至迎来生命的自然凋亡。” 【然,生命奔涌不息,灵魂莫敢消亡。】 【你未曾得到真正的死亡,也不敢在死亡后随意消散,因为你还未完成自己的使命。】 拟造的高台上,阿赫拉为他轻声鼓掌。 【感谢你没有遮蔽你的内心,让我得以窥见另一道真相。】 【看来,我和四方黎的同行,该到此为止了。】 第154章 日月神教(八) 龙雨看到了愤怒。 他的同族都死在正义的战斗中,然而他们未能阻止邪恶的蔓延,甚至到如今,世界已经在蒙拉的影响下变成一团黑雾,无法预知未来的去处。 他未能完成同族的遗愿。 【我说,我真的有办法让你实现愿望,你不想试试吗?】 阿赫拉依旧盯着他。 【为表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虽然我们是从蒙拉身上剥离出来的没错,但我们已经有自己的意识,就意味着我能够独立思考,为自己打算。四方黎不会让蒙拉这么快复活的。】阿赫拉轻轻抛下一个炸弹,【四方黎更希望自己成为新时代的王,而不是蒙拉——就像真正的‘四方黎’那样。】 真正的四方黎,凭借“天光”权柄成为世界上除秩序外最强大的神明,甚至秩序是依靠多项权柄的累计才有如此实力,而祂从始至终只有这一项权柄。 第284章 如今秩序已死,“四方黎”做起了称王的美梦。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龙雨停步,剑指高空,“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阿赫拉没有直接回答,幻化出一道虚影,凑到他耳边低声倾诉。 【你知道我为何拥有与其他部分截然不同的智力吗?那当然不是我天生的,而是……我从我的创造者身上偷来的。】 他的嗓音极低,却说出如此震撼的秘密。 阿赫拉从蒙拉身上窃取了权柄。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足以使人陷入思维风暴。 【我不会告诉你我偷走了哪一部分,但你知道,既然‘变量’已经诞生,你们所做的计划就得改变。】他在龙雨身边踱步,想一位真正的智者那样抚摸着下巴,【所以,我们暂时可以合作。】 扭曲?吞噬?污染?寄生?自愈?蒙拉上岸后通过杀戮夺取的几项权柄龙雨都有所耳闻,但他一时猜不到阿赫拉究竟窃取了哪个。 应该不是寄生和自愈。那两样权柄的能力不足以让他与任何正神为敌。 污染和扭曲的可能性比较大,吞噬……那项权柄是蒙拉变强的关键,也是蒙拉的根基,被它放在核心位置,应该很难被窃取。 蒙拉只是被封印在雪山里,不代表意识全无,龙雨觉得阿赫拉应该没有办法得手。 他把怀疑的重心放在污染和扭曲上后,进一步怀疑是扭曲。 到目前为止,阿赫拉用得最多的就是扭曲之力。反而是四方黎使用的能力,结合天光权柄的特性后与污染有类似之处。 这番推论颇有逻辑、颇为合理,简直是为了认识蒙拉的人量身打造的思维陷阱。 然而即使明知有怪异之处,他也不知还有何种可能。 假设事实如此,龙雨依旧不会和阿赫拉合作。如果阿赫拉真有诚意,此时他就不会被困在幻境里。阿赫拉只不过是用“合作”的名义逼龙雨妥协。 龙雨挥开身边的幻影,毫无预兆地割破手心。热血瞬间沾满手指,滴落泥土。 随后他将那只手放在心口。 这颗死过一次的心脏仍然不知疲惫地跳动,带着满手的滚烫的血跳动,像在对他发出邀请——开启那个咒语吧,你不曾遗忘的咒语! 【祖先,我身体中流亡的血是您的馈赠,而今我以此请求各位的帮助。】 幻境在可怕的神力威压下开始颤抖,天空在颤抖中露出背后的黑夜,大地开始崩塌,邪物站不住脚到处鸡飞狗跳试图逃命,或者被裂缝吞噬,不知掉到何处去了。 一道恐怖的红色影子撕开空间,出现在龙雨身后,逐渐凝固成与他的躯壳别无二致的形状。 受到神力的影响,血流的速度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更快,就像流浪的孩子奔向母亲的怀抱,在地狱的烈火中圆满重逢。 “……米迦列拉,种族里活到最后一场战役、最强大的雌性红龙。” 龙雨转身凝望受召前来的红龙,亲昵地呼唤她的名字,眼眶忍不住湿润了,“很高兴在五千多年后再次见到你,妈妈。” “米迦列拉”深深地凝望他,等待他的指令。 龙雨试图抚摸她,但染血的手指穿过她的身影,触碰到的只有空气。这终究不是真正的重逢。 他平静心绪,朗声道: 【请替我撕毁这片虚幻的空间,令我不受敌人的蒙蔽。】 红龙肉眼可见地越发膨大,她的臂膀越来越宽阔,而与此同时,龙雨的血正欢腾奔涌。 红龙一甩尾,神庙承重柱般粗壮的尾巴将成片邪物碾成肉泥,她蓦地蹬腿腾飞,利爪在虚假的天幕留下四道贯穿东西的爪痕,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天幕摇摇欲坠。 阿赫拉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龙的力量,不由得惊叹其蛮力之强大。这和人类中“力能扛鼎”的大力士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阿赫拉实力可以说已经摸到了神明级的边缘,而龙雨大概可以认为刚进入伪神级的范畴,二者之间差了一个恐怖的阶层,而受龙雨召唤而来的红龙竟然能徒手撕开他的幻境! 好在看起来这种术法对施咒者的损耗不小,应该不能常用。 阿赫拉单手托着下巴,没有再凑上去提合作的事,趁红龙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前偷偷溜走。 至于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同一个夜,时间之源流,滕墨的住处,那道古朴陈旧的木门外传来坚持不懈的敲门声。 滕墨正在阅读一本破损泛黄的古籍。他知道来者是谁,也不想开门。 一刻钟之后敲门声停了,又过了一刻钟,随着“嘎吱”一声,鞋跟镶嵌的金属片的脚步声目标明确地朝他走来。 “你家的禁制越来越难拆了。” 洛塞戴一顶蛇鳞纹的黑礼帽,光泽柔软的黑发在脑后编成一束,绣花月白衬衫背后的装饰拉链上坠着一条带银铃的长链,裤子和鞋子则是普通款式的丝质长裤和亮面皮鞋。这种打扮,让所有看到他的人第一眼都会注意到他粉白的脸。 “为了防你。”滕墨言简意赅。 他依旧坐在藤椅上,长发从胸膛流淌至脚踝,仿佛要把整个人裹进黑色的河流里。 在他对面还有一张枯叶色的藤椅,洛塞自然地坐下,把手肘撑在方木桌边缘,意味深长地说:“见到他的感觉怎么样?” “谁?”滕墨头都不抬,低垂的眼睫毛掩盖神色。他的手指轻捏书角,将书往前翻动了一页。 第285章 “我的主人,难道真的要狠心将我彻底抛弃?”洛塞颂抬手,唱着浪漫歌剧的台词,“还是说,他只是为了免于责罚,将我推为替罪羊羔?” “主人!”那个真正的“奴隶”《猫之国》从他背后跳出来,幸灾乐祸道:“你看,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并不感到奇怪,毕竟,”洛塞摇着头,翡翠耳坠忽隐忽现,“时间之源流早-已-抛-弃-了-感-情。” 他在每个字中加入了重音,用不含任何高等词汇的话语揭示滕墨保持冷静的真面目,“他过度执着于力量,所以成为了力量的奴隶,连自我都没能保护。” 滕墨终于抬头,漆黑的眼眸一片沉寂。 “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他终于肯给点回应,洛塞坐直身体,正色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不帮。” “听我说完,这是一笔对你有益的交易……”他模糊、隐讳地转述了内容,“……所以,你要不要帮我?” “你确定?”滕墨罕见地出现了犹豫的神色。 “不能完全保证,但很有可能,不是吗?”洛塞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用怀疑我的目的,我只要改写命运,让他活下来。” “改写未来必然付出代价。”滕墨非常清楚所谓“代价”的可憎之处,如今这份代价不用自己来背负,他也忍不住动心,“好,我愿意与你合作。” 第155章 日月神教(九) 珠玛城感受到强烈的震动,在寒风中沉睡的居民以为是地震,熟练地唤醒家人,穿好保暖衣物,聚集在曾经作为祭台的广场中。 震感过了不久就消失无踪,只有奔涌而来的雪花昭示着不祥。 “这个季节怎么会下雪?”头戴靛青圆帽的年轻女人摸了摸脸庞,那里刚才感受到雪粒,而后在人类的温度下消失。 那究竟是雪,还是她大半夜突然受冷风吹拂产生的幻觉? 珠玛城的城主是个肤色棕红的魁梧男子,穿着羊皮袍子,灰白的头发和胡子在冷寂的月光下闪闪发亮。他挨个儿查看居民的情况,检查是不是所有人都逃出来了。 年轻女人在人群中左顾右盼,没过多久,她又感受到了水雾一般的雪粒。 “不是错觉。” 她猛然站起来,视线越过威严的城墙朝雪山山顶看去。 往常从正面看雪山山顶很像一朵闭合的白莲花,积雪顺着花瓣缝隙往下流,珠玛城居民便可以从溪流中取水饮用、煮饭、灌溉牧草。 可是今天,那朵莲花“绽放”了。 在黑色的夜空下,分开的缝隙简直像狰狞的鬼面,死死盯着珠玛城。 “啊!你们看!” 女人没忍住用手指给所有人看,颤抖地呼喊:“山顶裂开了!” “什么?” 正在清点人数的城主闻言抬头,愕然失色,红润的脸色顿时发白,他嘱咐大家在原地不要乱动,随后,他骑上红棕色骏马,飞快地奔向大地使者所在的营地。 早在他到来之前,天冠已经察觉了此番剧变。未来得及阻止,则是因为他没有发现任何邪物的气息。 他不曾想到,并无恶意的人类也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天冠脖颈处的银白纹路闪耀着,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柔和雪光中。山顶上,受强烈震动影响,终年沉寂的雪开始飞奔。 雪崩。 暴雪会淹没珠玛城。 然而他在这里,就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他将一只手捏成圈,朝圈内吐气,自地底钻出的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前赴后继,将卷起的雪球死死挡住,直到它消弭于空气。 红棕骏马自山腰飞驰而来,他站起来,赤手而立,盯着翻身下马的城主。城主在他的眼神下差点跪倒在地,然而在他腿软之前,天冠将视线转向山顶。 “下戒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珠玛城。全体卫兵做好戒备。”他对城主吩咐后,什么都没有带,独自朝山顶走去。 城主敬畏地对着天冠的背影行礼,随后再次翻身上马,传达大地使者的指令。 天冠的身影在狂风中渐渐靠近破碎的黑色莲花,走近看,山顶的雪像被抹上一层透明油脂,在雾蒙蒙的惨白月色下交相辉映,让黑色的裂隙得以触碰到一缕光。 越靠近山顶,心脏跳得越快,仿佛也感受到被积雪与坚冰覆盖的磅礴力量,将与其一同冲出牢笼。 天冠小心翼翼地在某块山岩的边缘蹲下,一只手扶住身边突起的山石,探头朝深不见底的缝隙中往下看,下面是从未融化只会增长的冰柱,白色或半透明,层迭堆积,挡住了本该在视线内发光的封印。 要不要跳下去检查,这是个问题。 天冠也不知道跳下去会发生什么。可能封印没有出问题,蒙拉依旧在沉睡,也有可能刚才的震动让蒙拉苏醒了,现在正在烦躁地冲击封印。最小也最糟糕的可能是蒙拉冲破了封印,藏起来在等待开胃菜。 保险起见,天冠没有下去,而是在入口处加强了第二道封印。之后,他守在入口处,密切观察。 金色的血,滴答落在泥地,催生出一支翠绿的藤蔓,主动缠绕在龙雨割破的手上,用叶子覆盖伤口。 他站在丘陵上。 鬼影在眼前扭曲、重迭,幻化成无数在记忆碎片中见过的死者,面目狰狞地朝他扑来,伴随着窃窃私语的噪音,黑色潮水将他吞没。 第286章 这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龙雨简单包扎伤口后朝东北方眺望。 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硕大的月亮,璀璨的淡金色,大到似乎要将所有生物压垮、迫使他们在地面匍匐而行,然而他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轮月亮不是为了照亮而出现的。 他能听到熟悉的嗡鸣,幽远刺耳,如同指甲刮擦粗糙金属般令人反感,然而那股力量到底是来自于蒙拉还是正在大显神威的四方黎,他也不清楚。 但对方对他有着明显的恶意。 “龙雨!” 远处传来俞温急切的呼喊,星切在她高举的右手中银光闪闪,如同启明星为龙雨指明了方向,“来这边!小心身后的东西!” 龙雨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然而在黑暗中,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疯狂扭动、生出无数与黑夜同色的小肢体,成千上万的漆黑老鼠,泛着死白的眼光齐齐朝他看来,它们卯足力气挪动枯瘦如骨的身体,前仆后继奔向他。 龙雨想起这轮月亮是什么了——四方黎消灭的恶神中曾有一位以月亮为权柄的巫神,每当他出现必然伴随硕大的圆月,与源源不断的鼠群。 与能感知到灾厄的觋诡不同,那位是凭本事制造灾厄。 在他存在的年代,瘟疫与老鼠横行,无论城市还是乡镇,到处是枯败的尸体,污秽的服饰与看不清面容的恐怖死法,让贵族与平民感受到同等的恐惧。 四方黎杀死他后这种术法便再也没有出现。 然而此时他不得不承认,“消失”只是虚伪的假象,四方黎学习了这种可怕的术法,并且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掩盖在她盛名的美貌下的,是她无与伦比的野心。 她学习这种与身份不合的东西,自然不是为了某个单纯的目的。 他怀疑如今的四方黎既有“极恶圣王”的残暴血腥,又有“天光之神”的野心。 之前将刚苏醒的她放走是个完全的错误。 福泽女神撑起一片绿色的天幕,庇佑幸存者和仍然在与邪物搏斗的战士。绿色天幕外,明明是晃眼的月亮,却压迫着每个人的心脏。 他们没有那么深厚的积累,不知道天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俞温依旧骑在马上,望着所有人——死去的焦炭,火光里的人,奋勇的士兵,和忙得打转的医疗人员。她知道此时的局面再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掌控,于是她掏出一枚青铜色哨子,猛然吹响。 哨声直达海峡的另一端,冷寂纯白的卡利斯宫听到那悠长的脆响,呼应般发出淡淡的光晕。 明雪从垂幔的寝榻上坐起,问日夜侍候在身边的亲信:“塔扎克,是谁吹的哨?” 肩膀上站着幼鹰,肤色棕红的男人朝她敬礼:“是您的养女,大人。” “那就是南方出事了。你眼睛好,帮我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从北大陆看南大陆发生的事,听起来就强人所难,但塔扎克低头称是,不久返回,向她报告:“‘圆月’重现了,大人。” “哦,圆月……那么灾异之神应当也在了。好了,我该去看看我的养女和老朋友们,你要好好看家。” “是,大人。” 塔扎克是个不爱说话的沉闷男人,明雪把他放在身边正是不需要特别聪明的人来揣测她的想法。 她披上长袍,随手从床头拿了几件礼物,转身消失在宫殿内。 第156章 日月神教(十) 觋诡当然在这里,而且一直都在。 橘拢舟,妃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被她遣散,如今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就好像造就了她的实验室,除了她,只有面目狰狞的邪物。 她习惯了孤独和死亡。 眼前的烈火和夏日的篝火晚会没有区别,横七竖八的焦尸和醉醺醺倒地的狂欢者也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这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了。 觋诡曾见过‘圆月’。 那是个妖魅的美男子,浑身充满性吸引力,最喜欢的装扮是上半身只穿薄纱,戴金银额饰、项圈和脚链,最喜欢做的事是在宴会上跳舞。他不知疲惫地跳、跳、跳,当他休息时,老鼠已经将宴会其他人的尸体啃得乱七八糟。 当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刚离开实验室就被贵族抓走当做奴隶,被投放到斗兽场,作为“美女与野兽”的结合备受关注。 那时候距离成为“灾异之神”还有一段时日。 她刚掐断高等邪物的脖子,“圆月”就在贵族的欢呼声中翩然而至,仿佛献舞一般,嘴角带着柔媚的笑意。 一舞过后,君王化为枯骨,她则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圆月”靠近她,朝她伸手,解开她的镣铐,邀请她一起跳舞。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这个不受影响的竖瞳女孩非常感兴趣。 “不要。” 觋诡拒绝了。她对“圆月”的做法并无好感。她只是承受过实验的折磨,但还没有成为疯子,她不喜欢血腥的屠戮场面。因此,她先于“圆月”离开了斗兽场。 那就是故事的结束。 如今看到“圆月”的象征,她竟有些怀念。 如果那个疯子还在,或许她就不用承受如此漫长的孤寂了。所有人都会看出她无意于作恶,各大教派会接受她和她的信徒,她会有一处安宁的栖息地。 第287章 但再度看到“圆月”时,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叹着气,从孤零零的稻草屋顶上站起,拍拍身上的泥土。 “好久不见。” 她看着天空的月亮,踩在腾起的黑雾上,朝它走去。 对神明来说,这轮月亮是可触及的“航船”。它不会将人指引到正确的方向,只会引诱堕落。然而就觋诡而言,她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堕落”的了。 除了这副不死的身体,她什么都不能拥有。 因此,若要消灭这轮“圆月”,她是最好的人选。 离得近了,“圆月”逐渐扩大成为一个刺眼的光球,闪着金色的光,散发着冰冷的温度,毫不留情地刺痛来者的手掌。 “灾异、灾异……” 四方黎从废墟上的“王座”透过这颗巨大的玻璃珠“看到”她,呼唤她,质问她:“你为何要与我相抗?你分明不被那些正神所接受!来吧,不要再渴望他们对你的怜悯了,到我这边来!” “所有神明都知道‘不要轻易相信神明’的道理,”觋诡的竖瞳散发出妖异的红光,“而我凭什么相信引起众怒的你?” 她的手贴在冰冷的月亮上。 月亮汲取她的体温,在她手心覆盖一层白霜,这种极寒能让所有生物灭亡,然而她能够用身躯融化这轮寒月。 直到身体再也无法承受寒意而而分崩离析。 片刻后,新的觋诡从地上爬起,接过前者的任务。一次次重复,直到“圆月”消失。 “你会后悔的。” 四方黎在另一处狂笑,“你帮助他们的结果,是被他们推上祭坛。” 觋诡听了她的话反而舒展了眉眼:“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就是知道!熔光计划已经指明了,要彻底杀死蒙拉,你们必须牺牲对等的代价,那个代价会是什么?想一想吧!” 觋诡没有回答。 她在脑海中幻想那个让她牺牲的未来,她渴盼已久的终结—— 【祭祀在一片静谧中进行。绿茵环绕的湖边,能听见清晰的鸟叫。 她躺在祭台上。 她今天穿的是松软的长裙,黑色的裙边泼洒开来,衬托其上双手交迭的人,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转过头,看向祭台边沉默的檀许,他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思考,没有看她。他会来的。 但是还有谁会来,她就不知道了。 (她想:“这场仪式,应该有一场雪为我哀悼。”) 大地召来了雪,纷纷扬扬,披在神色凝重的侍者肩头,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衣料褶皱滑落。 一切在无声中准备完毕。 仪式开始前,龙雨赤脚走上祭台,在觋诡额头落下轻吻,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她会告诉龙雨,她已经没有遗憾,更没有遗言。 能够与孤独和背叛永世相隔,她心满意足。】 “找到你了,觋诡。” 她痴迷于那场幻想中的盛大死亡时,明雪已经走到她眼前。 明雪的光芒比刚才的“圆月”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夜风里,金色的丝质长裙被一条腰带分割,上半身被纯白长袍压住,下摆飘飞浮空,恍若闪耀金色光芒的云浪。 相比之下,觋诡一身血污,形容凄惨。 明雪朝她递出手,将她从地面拉起,在身侧站稳。 一道文弱的身影从天边狂奔而来,气喘吁吁,这是个觋诡没有想到的人,新一代的音韵之神秦济。 “我带他来的。”或许是看出觋诡的疑惑,明雪主动解释,“他恰好有克制天光的本事。” 相对其他神明来说,这位年轻的正神十分低调,虽然外貌出众,但神明的评价标准可不是外貌。 觋诡和秦济对视一眼,而后双方不约而同将征询意见的眼神投向此处最有资历的明雪,后者垂手而立,目光被天边红日般的卵吸引,低语:“看来刚才那个是试验品。” “眼前这个,才是她从‘圆月’的术法里领悟的‘权柄之力’。” 秦济没见到觋诡硬抗“圆月”的惊悚场面,不禁追问:“前辈,我们该如何应对?” 觋诡看着他,长发遮掩了她的神情。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秦济出奇地从那道嗓音中感受到温柔,他镇定下来,询问明雪:“前辈,你还没说你的计划。” “秦济,你的任务是罩住光。” “觋诡,你得帮秦济拖延时间。” “还有一个人……”明雪说,“他能帮我彻底杀死四方黎。作为回报,我也会将部分权柄之力借给他。” 秦济好奇明雪说的那个人是谁。 能让明雪看重的人不多。 他好奇地问:“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那里。” 明雪指着东方。 在即将熄灭的火焰中,有一颗颗的金色在滴落。那金色的光泽如此璀璨,仿佛要与太阳媲美。在金色之上,虚伪的“红日”映出一个人类的剪影。 “他叫做龙雨。” 第157章 日月神教(十一) 俞温打算让所有人暂时撤退,缩小警戒范围,以更好地保护无辜群众。 有她和福泽女神在,这边应该不需要担心。 龙雨从幻觉中出来时“圆月”已经消失殆尽,“红日”代替升起。他考虑到南大陆其他地方的人,尤其是枷城那边,不知道如今是什么状况。 第288章 “羽。” 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身姿华贵的明雪凌空而立,神情如一位威严的皇帝。 “杀戮之弈神。” 龙雨称呼她的神名,而非旧时的昵称。 “你已重新得到权柄了。” 明雪说话间,觋诡和秦济在她身后赶来,闻言皆是一惊。 秦济问:“拿到权柄成为神明,不是该有一套程序为其正名?” “大地不会给出重复的箴言。”觋诡解释这一点,“却不知道这位曾经是谁?” 明雪侧过身,说:“秩序女神的引路人,令世界窥见时间奥妙的幕后之人,曾经还是世间除我之外唯一的精灵。现在,他已改换身躯。然而其中力量没什么变化,因此我能认出他。” “叙旧的话就不说了,”龙雨指着天上的异象,“我们得尽快解决它,不然南大陆的人恐怕会遭遇比‘大洪水’更恐怖的危机。” 那轮轮廓漆黑的红日,无法带来任何光明。任由它挥洒力量,恐怕不出一个月,南大陆一半的土地会变得贫瘠,植物会枯萎,动物会因为食物短缺而发生动乱。 人类也是动物。 他们会惶恐不安,趋之若鹜地成为四方黎的信徒,祈求“主”的垂怜。到那时,四方黎的信仰之力会空前强大。 “与其放任她继续成长,不如趁早消灭她。” 明雪也是这么想的。 她打了个响指,一头青灰色与黑色羽毛交替生长、长有一根金色耳羽的苍鹰自黑暗中飞来,落地化作一个精壮的青年,闷不做声。 她抚摸着青年的肩膀,“大地使者,泠羽,能快速送我们到枷城。” 明雪似乎总是偏爱有翼族。 龙雨对他说:“麻烦你载四个人了。” 泠羽不语,只重新化作巨大的苍鹰,将背后转向四人。 他们朝枷城高速前进,越往前,那轮红日越大,越清晰,所带来的压迫感也就越重。 穿越丘陵,寒风极速刮过脸皮,要不是有神力保护,这会儿龙雨该冻僵了。 也要多亏秦济和觋诡,这两位看到他的伤口后善意地对他输送了神力,用澎湃的神力直接治愈他的身体。 而且,另外三人不知为何都分给他一丝权柄之力。 龙雨认为是明雪的谋划。 他是“熔光计划”的钥匙这事,明雪肯定知情。但钥匙为何需要收集神明的权柄之力,他猜不出。 “到了。” 明雪低声提醒所有人,手中已握住长剑,用力一挥,一声爆鸣,笼罩在枷城上方的猩红结界破开一道大口子,正在缓慢愈合。苍鹰丝毫不惧,俯冲进入结界内部,直直朝力量的中心飞去。 “你们终于来了。” 四方黎坐在废墟的王座上仰视他们,赤红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 她的美貌不容置疑,她的笑容充满甜蜜,她的怀抱自然敞开,一如既往。抛开眼底湛蓝、背景里诡异的尸体和不详的黑色,她好像从未改变。 然而她已并非大家熟悉的四方黎。 她对明雪说:“知道你必然到来,我等候多时。” “怎么做?”龙雨低声询问。 “不用你冲锋陷阵,只要抓住机会,抽掉她的力量。”明雪站起来,飞身而下,长剑直直刺向正下方的四方黎。 四方黎的武器是一支白金色手杖。 “叮”“铛”的武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赤色与金色激烈碰撞,强大的术法将虚假的王座轰碎,废墟下的尸体灰飞烟灭,一切发生在数秒间。 秦济和觋诡已经找到各自的任务,唯有龙雨,不知何时才能等来机会。 “明雪!” 四方黎纵声呼喊,“你我二人相识几千年,关系融洽,我若能取代地母成为‘真神’,难道不会对你好吗?” 明雪并不理会,出剑速度快到难以看清。 她的剑斩断四方黎散落的头发,四方黎也割破她的衣袍。 慢慢地,二人身上有了红色的痕迹。 龙雨将权柄重重杵在地上,望着满地破败,默念心中想到的咒语。 那道咒语无声无息,种在四方黎身上,四方黎忙着与明雪缠斗,没有注意三人的动静。 红日不断地将信仰力传递给她,然而,明雪也越战越强,攻势猛烈,让她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没办法,四方黎只能躲避其锋芒。 “阿赫拉!”她气愤地大喊,“你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要帮忙的吗?” 龙雨回忆了一下阿赫拉对他说的话,回复:“如果他不在这里,那应该已经往雪山去了。” “雪山?” 四方黎满脸不可置信。 她或许想过背叛,但没想到这场背叛来得如此突然,上一秒还不辞辛劳为她奔波的阿赫拉下一秒就无声无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让她更震撼的是:“你明知道他去了雪山却不拦住他,也不找人先处理他?” “我认为,还是你这边紧急一点。” 一旦让四方黎的计划成型,她伤害的人不会比曾经那场灾难少。 四方黎来不及回答,明雪剑刃逼近她的头颅。她一个翻身跃至明雪头顶,凭神力滞空,手杖如鞭。明雪旋转回身,将剑平举,金属相接摩擦出火花。 明雪的脸和四方黎的脸相聚不过半米。 四方黎眼中金蓝交错,如同万花筒,她垂下的发还带着千年前流行的香雾气息。 第289章 她们触摸过彼此的武器。 她们注视着旧日的友人。 无论记忆里度过多少风光,终究物是人非。 “咔嚓……” 自空中传来崩裂的预兆,那轮红日不知何时遇到了劲敌。 一轮金色的太阳,不计代价散发温暖的光,慢慢地离猩红之物越来越近,直到被红色吞没。 四方黎跳开,手中隐约现出红色的细线,操控着红日的细线。她额头冒出细密的汗,咬着牙,却没能控制住产生变化的红日。 她早该知道在场的其他三人虽然并非那么强大,但也是掌握权柄之力的人。 第158章 重逢 红日像一轮即将喷发的岩浆,金色在红色球体.内部不停滚动,似乎随时会挣破球面的束缚。 四方黎见势不妙,忽而露出残忍的笑容,猛然发力,挣开明雪的压制,将她的剑击落在地。 “既然你们这样阻拦我,那就要承受阻拦我的后果。” 她十指扭转,翻作咒印,不再压制红日,而是令其膨胀、扩大到遮天蔽日的规模。 龙雨瞬间猜到她要“引爆”,而一旦引爆,恐怕整个城市、甚至往外延伸数千里的地方,都会成为一片焦土。 他才举起令牌,一旁的觋诡往前一步,眼中倒映出死亡的猩红。 秦济的“天幕”也早已撑起。 只是一瞬间,红光大盛,却被一道纤弱的身影牢牢拦在原地。 而拦不住的气焰,则大部分由“天幕”罩住,不能波及到其他地方。 龙雨这才察觉明雪的谋算无遗。 或许天地万物,在她眼中只是一盘棋局。 而对手不会比她棋艺精湛。 他自觉领导力不如明雪。 如果蒙拉晚个一千多年上岸,是不是大陆根本不会遭受那么严重的损失? “晦明,收。” 明雪出声,她在最后的战斗中被击落的长剑应声而来,安安静静回到手中。 她盯着半蹲在地,咬牙切齿、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的四方黎,用剑尖挑起她的脸。 对于一位神明来说,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龙雨不知明雪为何要这样做,她是为了激怒四方黎,还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她们之间曾有过比友谊更深厚的感情? 明雪说:“你这样会伤灵照的心。” 灵照是治愈之神,也是保管天光最后的神种的人。 她将长剑轻轻一划,落在四方黎的眼睛上,莞尔一笑,“是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她怀念的四方黎了。 “那个勇敢、坚定、悍不畏死的女人,绝对不是你这样的。 “你模仿得真烂,也就脸是她的,让我心软了一下。” 她突然发力,四方黎企图用手挡住剑尖,结果却是手掌心和眼瞳被钉在一起,姿态仿佛某些教堂里壁画上受刑的恶魔,蓝色的血液汩汩迸出。 她身后出现硕大的幻影,这代表她准备借助权柄之力逃走。 然而龙雨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炽热的烈火,你灼烧鲜血,孕育新生。】 【燔祭的羊羔,你的命运早已注定。】 燔祭时,人类会将祭品摆放在祭台上,固定好,免得祭品逃走。无论这祭品是有意识的动物,还是没有意识的植物。 如果是容易挣脱的祭品,祭司还会用长且细的矛扎进它的心脏,矛会让它变得虚脱,但不至于立即死亡。 龙雨借地上的血创造出矛,矛如一支毛衣针那样小巧,转瞬间刺入四方黎的心脏。 当然,神明不会被这只矛钉死。 只是这根无法拔出的矛,会让四方黎永远无法藏身于光影,无法躲避明雪的追踪。 四方黎的结局是死亡。 神明参与的战争就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开始。 俞温处理完那些在诱导下攻击雪山的炮兵,来到营账,里面四人或站或坐,都向她投来目光。 龙雨手中还捏着一枚饱满的神种,是桂冠女神托人送来的礼物。 桂冠女神本是杀戮的从神,由于得到曾属于秩序的权柄才能成为神明,秩序算是对她有恩。桂冠不仅给了龙雨一枚神种,还允诺会帮助龙雨。 虽然“帮助”存疑,但神种是实打实的示好。 “各位神明大人,”俞温神情严肃,“珠玛城传来消息,雪山有崩塌的迹象,目前天冠正守在封印处,等待有人陪他一起检查蒙拉的情况。” 明雪问:“他有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没有。” “还好,”觋诡说,“有天冠守在那边,暂时不会有事。”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龙雨不能放心。 明雪说:“所以你得快点恢复,然后集齐‘熔光计划’支持者的所有力量,将其封印至更深处,或者,彻底杀死那头凶兽。” 龙雨默然一阵,说好。 “但是,如果想彻底杀死蒙拉,恐怕要付出更大的牺牲。”他摩挲着拇指关节,“除了我,至少还需要一位。谁来?” “我。” 觋诡双手放在膝上,温和地看着每一个人,“我已经预见我的死亡。” “仪式所需材料我已经备齐了。”明雪轻声说,“你们的牺牲一定是有价值的,我向你们保证,世界会迎来和平与安定。” 仪式就这样荒谬地开始了。 第290章 明雪选定的地址不在被战火覆盖的南大陆,而是在珠玛城附近。献祭过后,剩下的人要即刻前去杀死蒙拉。 战争教派将祭台布置得十分豪华,他们清扫了附近的杂草和残雪,运来天然大理石,怀揣着虔诚和敬畏,处理好一切细节,等待两位不畏牺牲的神明验收他们的成果。 一切准备妥当。 龙雨早知道会迎来这样的结局,却不知为何,心里还有一丝不舍。 预定的日期到来,他和觋诡换上准备的祭服,登上长大理石垒砌的高台。从高台上,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人群,那不是发色,而是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丧服。 觋诡说:“别怕,我们身后还有三千晨星等待光明到来。” 龙雨并没有害怕,他在试图理清不舍的源头。他已经没时间理清了。 成为神明依旧逃不过被命运洪流裹挟着前进。 仪式第一步,向天祷告。 龙雨闭上眼睛,已经完全蜕变成金色的头发许久未剪,已经长到垂在锁骨附近。他立体的五官,深邃的眼窝,让他只是闭眼都像在皱眉,充满神性的挣扎感。 人群慢慢出现骚动,有人一步一步登上长阶,脚步清脆。 身侧传来熟悉而慵懒的笑声。 “我来迟了,差点没赶上这场葬礼。” “但我既然来了,就没有让你牺牲的道理。” 这句话是对龙雨讲的。 龙雨不用睁眼都知道来的人是谁,甚至知道心中那一丝不宁静是为谁,可他宁愿不知道。 因为有了牵挂,就不能心安理得地死。 洛塞。 他依旧念着祷告词,心却被这两个字占据。 他听到一句古老的宣誓词。 “我将为您献上我的忠诚,直至生命终结,灵魂回归故土。”那个人说,“我曾这样发誓,如今是展现的时候了。” 龙雨终于忍不住睁眼,对他说:“不可以。” 他睁开眼后,发现洛塞就站在他眼前,他比之前瘦了,脸上带着疲惫,似乎从遥远的地方匆匆赶来。 第159章 珠玛城 龙雨不能答应洛塞替自己死,但他的身体却渐渐虚幻。 他才发现,台下还站着一个人。 时间之源流,滕墨。 细看龙雨才发现滕墨和洛塞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老是笑着,另一个像是无尽的冬夜,冷清清的。 眨眼间,他消失在原地。 觋诡完成祷告,才转头看向代替龙雨站在祭台上的洛塞。他难得穿朴素的月白色,摘下所有饰品,没有笑容。 觋诡问:“明雪知道这件事?” “她知道,并且同意了。” “我不明白。” 洛塞从涂满油彩的女祭祀手中接过用来取血的刀,如同举杯,对着觋诡拜了一拜,“不需要明白。” 觋诡被洛塞这种决心震撼了。 她一心求死是因为经历太多孤独与苦难,可是洛塞,他代替龙雨去死的意义是什么? 作为“熔光计划”的一员,洛塞难道不知,只要战胜蒙拉,世界将会成为胜利的神明的掌中之物? 人类想象不到的权利与辉煌就在前面朝他招手,他却丝毫不在乎。 无爱无欲的神,能想象到的欲.望十分狭义。 她沉思着,划开手心,让鲜红的血流淌在黄金铸造的酒杯中,恍惚听见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阿德法斯。 被人呼唤原来可以是这种感觉。 这一瞬间她大概懂了洛塞说的“不需要明白”,那种纯粹的感情带来的心灵激荡难以言喻。 当她意识到时,她从上千年的干涸中流出幸福的眼泪。 “我的死亡必然是一场盛大的仪式。有鲜花,有雪,有人真心实感为我悲伤,”她轻轻呢喃,“确实如此。” “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她看着阿德法斯被明雪拦下,轻笑着转身,进入仪式第三项,从身体到权柄的献祭。 献给沉默却坚韧,保护人类上千年的雪山。 献给所有承诺会杀死蒙拉的神明。 献给所有活着的,被神明所爱的人类。 龙雨在鸣狩城落地的瞬间就向着珠玛城不知疲惫地狂奔。 不借助任何工具,因为任何工具都没有术法和双腿快。他一心想尽快赶到珠玛城的祭台,然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阻止这场变故。 他的思绪陷入狂乱和迷茫,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一直并无表示的洛塞会做出这种选择。 他从不认为牺牲就一定要有回报。 他已经想起洛塞是曾经救下的孩子,然而他救助过许多人,当时的洛塞只是无数灾民中的一个,他并没有给他超乎寻常的关爱。 还是说,洛塞本身就是个情感极端的人? 他不知道。 但他有个猜想。 很久以前有个传说,时间之源流在获得权柄之前,曾接受地母的考验,地母要求他放弃七情六欲,从此只为世界而活,为守护人类而活。 他同意了,分割出自己的情感。 有些喜欢编故事的人说,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落地后化作一个完成的灵魂,代替某个妇人难产死亡的孩子,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有人在此基础上编篡,那本质残缺的孩子遭受命运的诅咒,带着强烈的情感与多次轮回的记忆,一次次复生,一次次死去。 第291章 没办法,谁叫他是时间之源流的半身呢? 如果不是被时间之源流抛弃,他应该是不老不死、豪放随性的神明。 关于时间之源流的传言,随着他的隐没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然而今日龙雨看到他和洛塞站在一起,就明白那些留言或许不完全是假话。 在纷乱的思绪中,他终于赶到雪山下。 高原上的盆地,四周都是雪,玛城是唯一一片青绿。 一团漆黑在山腰上移动,逐渐变成两条长线,一条往珠玛城去,另一条往移动营地去。 祭祀已经结束了,只剩下火焰灼烧的焦味。 龙雨咬牙。 他想找滕墨验证刚才的想法,然而他没有看到滕墨。 吧嗒,吧嗒。 雪山自雪线覆盖以下的区域下起豆大的雨,俞温撑伞而来,在一步距离外看着他。 “对不起。” “无所谓了,”龙雨叹气,“我准备上山。” “我也去。”俞温说,“很多人都想去,包括庭灯的队友们,他们也想为这件事出一份力。” “即使会死?” 俞温说:“难道你怕过?你不怕,他们也不怕。” 相顾无言,雨声渐渐急了。 龙雨看向莲花般的山顶,金色的光照亮悬崖,不是日光,而是浓烈的神力凝成的“天路”,一直延伸到莲花瓣里。 俞温还有话未说完。 “灾异之神并没有立即死去,看到她从火中站起来,大家还以为她再次复活了,但不是。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彻底倒下了。” “她说,‘用人类的思维揣测世界的意志,绝对错误。’” 龙雨评价:“这话不像她说的。” “当然不是。” 许久没出现的檀许,背着手,站到他们身边,“我猜是地母。祂似乎想警告某些人,但语义太过含糊,不知道祂到底指什么。” 在这里讨论不出任何结果。 “我们得行动了。”龙雨朝珠玛城走去,“我想抓紧时间,让一切结束。” 他按了一下心口,好像把什么东西装进去一般。 珠玛城内部庄严肃穆,处处充满宗教祭祀痕迹。 它的每条街都笔直,墙面与地板刷成纯白,连砖缝也不例外。因为颜色太过统一,衬托得城主府粉红的屋檐像被白色冲淡的血。视线穿过整齐的街道,可以看到山上有一座正面由八根大理石柱撑起的教堂,挂着宝蓝色牌匾。 近日珠玛城空前热闹,每条街道都络绎不绝。 所有人带着大战前的凝重,街道上没有其他城市的欢笑声。 龙雨从城门进去,每个人看到他,都认得他璀璨如太阳的金发,向他脱帽行礼。 有个小女孩看到他,朝他挥手。 龙雨急促的脚步停滞一瞬,“希尔米?” 希尔米说:“我跟着军队一起来的。” “为何要来?” “我想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希尔米挠头,“其实要不是我没达到年龄,我也会加入他们的,现在他们不收我。” “保护好自己。” 龙雨简单叮嘱她两句,继续朝前走,白色的祭袍滴雨未沾,如一只幽灵飘荡在他身后。 希尔米伸手,丝绸从手背滑走,微凉,恍惚鱼尾游过。 理论上阿赫拉就在雪山上,甚至有可能在封印中。 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他的隐匿能力全世界独一无二,让战争教派派出去寻找他的队伍吃尽了苦头。 龙雨虽然知道他很可能在暗中盯梢,但时间不等人,他们该出发了。 诺尔辰,丛见艘,硝离,春弦,甚至一遇到冷天气喉咙就不舒服的白笙也站出来,依次给他一个拥抱,然后互相拥抱。谁都知道接下来是一场苦战,他们用彼此的体温点燃力量。 俞温悄悄告诉龙雨,诺尔辰不希望白笙来,可她非要跟上。 一行人路过祭坛,最后的火焰即将熄灭。 一头巨大的灰狼脆弱地跪伏在祭台下,哀愁地投来眼神。 灵照把他送来,原本是希望他为众人探路的,现在看来他没有那个心思继续前进。 俞温摸摸他的肩,说:“你就留下来看守吧。” 龙雨一直往山上走,没有回头。 寒冷扑面而来,从花瓣般的山顶朝里看,巨大的冰柱起码有几十米高,末端尖锐,冷酷地砸碎地面造出一个圆坑,仿佛曾把什么东西钉在地上。而现在冰柱下空空荡荡。 在庞大的雪山下,冰柱至少有十几条,上千年的四季变化,冰柱与冰柱之间形成无数不规则的沟壑,硬生生把地下变成一个多层迷宫。 或者说,垂直的冰窟。 据说天冠等伪神级的强者已经提前进入地下,但他们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俞温探查过地势,率先做出决定:“下面的情况很特殊,待会儿我们绝对不要分开。” “没问题。” 在场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调查员,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分开没有半点好处。 “走吧。” 俞温显示出作为组长的气度,率先跳进冰窟。龙雨紧随其后。 哒、哒、哒哒。 坚冰把任何微妙的动静都扩大数十倍。 冰面如镜,成千上万块冰都能照出一行人的模样,背对着身后的冰面渐渐远去,又与身前的冰面逐渐靠近。 第292章 在这样森冷的世界里,诺尔辰率先骂了脏话。 “我的机械手臂在变得迟缓,见鬼的,这里温度太低了。” 白笙跟在诺尔辰身后,开始呼吸困难,咳嗽不断。 诺尔辰发现机械手臂不好使后便转头让她休息,她不肯。已经到这一步了,她绝对不想后退。 诺尔辰冷冷地盯着她:“别送死。” 春弦走在后面,说:“我会注意她的情况。” 走过一段路,前面开始出现分岔,而且朝向两个相反的方向。 “两条路看起来一模一样。”俞温停步,下巴微抬,“投票吧,左还是右?” 龙雨看了一眼冰窟的顶,选了右边。 最终结果也是右边。 一行人往右走,进入岔路后,前方的路逐渐变得狭窄,他们得挨着又冷又硬的冰面前进。 龙雨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咕噜”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水中吐泡泡。 可此地温度很低,不可能有液态水。 他警戒地抓起惯用的长刀。 其他人却没任何反应,诺尔辰和春弦在为白笙的去留争辩,丛见艘在玩手上的绷带,俞温目视前方,步伐沉稳。 等等……有东西潜伏? 阿赫拉擅长的不就是潜伏吗? 他藏在厚实的冰里,就在他们身侧! 几乎同时,冰面里和龙雨手中爆发出两股力量,龙雨挥刀斩向偷袭的阿赫拉,而阿赫拉带着诡异的笑容,神力将其他人推至冰窖底部,四散开来。 第160章 冰窟 龙雨的刀砍中了目标,邪神蓝紫色的血液溅到他脸上,然而他砍中的并不是阿赫拉,而是一条挣扎蠕动的触.手。 在正神神力的作用下,渐渐变成一滩紫黑色的污泥,冻硬在冰蓝色的冰面上。 龙雨差点气笑。 脚边这条触.手显然也是蒙拉的分.身之一,大概是没有开智,就被狡猾的阿赫拉换过来挡灾。 阿赫拉这家伙…… 他的思绪还没来得及走完这个念头,就被更多微不可闻的动静惊扰。 龙雨转头,身侧那些淡蓝色的冰面竟然接连出现了裂缝,裂缝后折射出漆黑、庞大的身影。 刚才他们走过的宽阔冰面,竟然只够容纳这家伙的一只眼睛。 裂缝越来越多,蛛网般可怖,随时可能破碎。 跑! 龙雨没有别的选择,往下方一路飞奔。前方虽然七弯八拐,但始终有路。 身后传来冰川崩塌的恐怖声势,整个冰窟随之颤抖。 山顶,生出裂缝的莲花瓣在可怕的压力下摇晃、轰然合拢,仅留下一个人头大的空间,向洞内传递聊胜于无的微光。 黑暗中,冰窟里的冰更像镜子,在黑暗中绽放出无数个黑色的【自我】,或哭或笑,或静思或奔跑。他们看着龙雨,龙雨也看到他们。 扭曲之力。 虽然知道原理,但是面对这么多不同的【自我】,还是会觉得心里发凉。 龙雨踩到自头顶掉落的光滑的冰溜,加速往下冲去,像在玩一场惊险刺激的竞技游戏。 如此恐怖的力量让龙雨产生疑惑。 蒙拉和阿赫拉现在谁是主、谁是从? 他略微分神,一只庞大的触.手猝不及防拍碎面前的冰墙,将他掀翻,在地上滚了不止多少圈,被丛见艘接住。 龙雨稳住身形,问:“其他人呢?” 丛见艘神色凝重:“下来时就分散了。这地下比我们想的大,冰的颜色都一样,到处都有裂缝,看不清,一不小心就踩空,溜到别处去。” “这样不行,”龙雨说,“得把其他人找到,免得有人落单。” 上方传来空气的震动,仿佛有人在笑,冰雾碎了满脸满身。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丛见艘绑紧手上的绷带,举起拳头:“走吧,我们尽快,兄弟。” 外面有人撬开紧闭的“莲花瓣”,降下光明的术法,用微弱的力量,驱散恶神的阴谋诡计。 龙雨从那道术法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治愈之神在外面守着。好消息,只要我们出去时还剩一口气就能活。” “坏消息,冰面在融化,留给我们找人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丛见艘茫然地看着他。 “这道术法的核心是火源,增加光亮的同时会导致升温,”龙雨改走位跑,同时跟丛见艘解释,“在这种环境下是个可怕的副作用。” 丛见艘大吃一惊:“那治愈之神用这道术法的理由是什么?” “可能是想速战速决。” 龙雨也感受到,在冰窖里和蒙拉打游击战,只会成为蒙拉的猎物,不如直接毁了这里。 这种方法十分冒险,有可能放跑蒙拉。 他心想,大不了再牺牲一次,就当是给前人作伴。 俞温和春弦落到一处。 冰渣落到春弦的衣服里,融化成水,打湿衣服,身上变得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她算幸运的。 不知是不是阿赫拉故意安排,一根尖锐的冰溜好死不死扎在俞温胸.口。 俞温敲碎冰溜坐起,春弦看到她在流血,赶紧按住伤口为她治疗。 俞温咳出堵塞喉头的鲜血,感觉好些了,对春弦说:“可以了,省点力气,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样。” 春弦停止治疗,却一动不动。 第293章 俞温问:“怎么了?”她回头看,同样哑口无言。 她望着熟悉的秩序神像,容颜似幻梦的秩序女神本人,和双眼含笑的老队友,有片刻失神。 “不要相信任何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事物,不会重新出现的人,都是陷阱。” 俞温何尝不知道是陷阱。 可是忧郁、遗憾、痛苦这些感情不由自主被高高扬起。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 “……我们忠于女神,听从女神的教导,绝不向欲望屈膝跪拜,绝不为私情扰乱正义,绝不因痛苦停下脚步。” “走吧,”春弦拉着她站起来,“别管那些东西了。” “不。” 俞温颂念几遍教义后捂着心口冷笑,“我只是怀念过去,但不会被过去困扰。而它用这种诡计企图干扰我,简直是对女神的不敬。” “我要清理掉这些东西,削减它的力量。” 她抓起银剑,星切的光芒与她的心脏一同回归正常,残留的血顺着剑身滴落,灼烧一望无际的寒冷。 剑光如月,斩断神像,斩碎旧日欢笑,在那位女神前略微停步。 俞温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下定决心上前。 这个果然也是幻象。 所有迷惑的事物都消失后,她轻松不少,身体里的一部分遗憾似乎也消失不见。 情况最糟糕的是白笙,她没什么正面作战的力量,却独自一人。 咳嗽不停,胸腔震颤。 冰雪融化导致的吸热反应,让她连呼吸都带着冷意。 她穿了一件橙色的棉袄,也是唯一一个穿这么厚的人,在层层凝华般的坚冰中很显眼。 得快点找到其他人。 她边咳嗽,边沿着眼前的路快步行走,没有留意冰墙后,忽隐忽现、城堡般巨大的海洋生物,硕大的圆眼正盯着她。 她能听到附近有脚步回响,试着喊“谁在附近”却无人响应。 她只能不安地加固了神力保护罩,免得蒙拉再次偷袭。 到处开始响起“滴答”“滴答”的水声,湿滑的地表减缓了她的行进速度,她扶着“墙壁”却差点滑倒。 冰为什么会融化? 她抬头,那道术法在头顶薄薄的冰上好似一轮水中月,模糊而美妙。 一滴水落在她的眼皮下,倒流进眼底,凉得她下意识闭眼。 残留在脑海中的景象令她惊觉,那根融化的冰溜离她太远,水滴要穿过好几层窟窿才来到她身上。 她怎么会落得这么深? 可是,她避开窟窿,环顾四周,周围没有可以让她爬上去的地方,而且到处都湿漉漉的,难以攀爬。 但再难也只能试试了。 她咬着牙,朝冰墙上的凸起伸手。 其他人掉落的位置都不深,龙雨很快和俞温、春弦会和,然后是诺尔辰和硝离,甚至还见到大地使者泠羽,潮湿的空气让他的灰色绒毛黏在一起,导致他一脸不爽。 龙雨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穿橙色衣服的人。 泠羽爪钩刮了两下:“滚到地下去了。” “顺带一提,再往下就是封印所在地。蒙拉的本体应该就在下面,我不建议你们下去。”他的鸟眼平静而冷漠,“钉死蒙拉的冰柱是封印的一部分,现在冰柱正在融化,蒙拉很可能有行动力。” “那是我们的队友,不管怎样,我们会尽力救她出去。” 龙雨说这话时,诺尔辰已经找地方准备往下跳。俞温呵斥他,让他别冲动。 苍鹰点头:“请便,但不要加速破坏封印。” “我们尽量。”龙雨说,“她掉到哪边去了?” “从左边下去的。” “谢谢。” 苍鹰没再说话,继续站岗。 诺尔辰第一个跳下去,到下一层,他说听见了有人咳嗽,于是头也不抬地继续往下跳。其他人紧跟其后。 一直连续往下跳了三层,咳嗽声变得十分清晰,诺尔辰才停步张望,“白笙,是你吗?” “咳咳、我在这儿!” 白笙艰难地往上爬了一层,离开已经变成“沼泽地”的地底。 她气喘吁吁,头发散乱,双手通红。 “没事吧?”春弦赶紧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白笙脚下的冰忽然发出脆响,春弦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白笙心有余悸地回头,“融化速度在加快,我们得快点往上走!” 第161章 洪水 水面急速上升,几百米高的冰窟内所有解冻的水纷纷冲向地底,很快将其淹没。 由于浮力,冰窟中央的冰柱轻轻摇晃,但还不至于倾倒。 龙雨不知道灵照和明雪为何突然决定融化这里,但那两位绝对不是蠢人,他推测,要么外面发生了紧急情况,要么她们重新推算过后发现那样更好。 他决定相信她们的判断。 “不对劲。” 明雪看到天边一线灰暗红光,如衰败的鲜花,昭示着不祥。她叫来灵照,后者用神力感受一番后,肯定了她的猜想。 “是那个擅长隐匿的阿赫拉,他带着邪物,朝我们这里赶来。” 明雪挑眉,抽出佩剑:“来送死?” “恐怕不止如此。” 灵照忧虑地眺望,对明雪说:“我去指挥作战,你留在这里布局。” “行。” 这就意味着明雪得照看两边的情况。 第294章 她沉下心,注视着天边黑压压的邪物,突然拧眉:“不对,龙雨不是说阿赫拉会去封印处与蒙拉本体会和吗?” “而且这控制邪物的能力……” 她轻轻“嘶”了一声。 蒙拉凌驾于所有“恶”之上,天然拥有控制邪物的诡力。 现在蒙拉以及被封印着,控制权却悄悄转移到阿赫拉身上,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没有。 她们很可能被骗了,眼前那个才是蒙拉,地下的是用来吸引强者的陷阱! 灵照不知明雪的推断,立于珠玛城上方,神力传信给所有教派的队伍,让大家准备作战。 许久没有参战,她颇有几分期待。 “让我们比一比,到底是团结一致的信徒更强,还是学会使用战术的邪物更强。” 海水般的邪物与严阵以待的信徒碰撞出曲折的切线,一半黑一半银白。这条切线不断延伸且不断变动,像潮汐奔涌。 在灵照眼中,蚂蚁般的人类堆垒抱团,顽强不息地为了世界的未来而搏斗。 只要有这样的人在,世界就有希望。 她为人类附加了治愈的术法,紧接着,视线投向大半个身体潜藏在邪物堆中的恶神。 她并不知道蒙拉长得都一样的本体和分.身有什么区别,它们长得都一样,气息也一致,对待人类的方式也别无二致,除了残暴,就是屠戮。 现在她亲自指挥,也不过是为了尽可能减少损失。 她静静观察战场局势,等待一个机会。 她们要借用蒙拉的力量,去解开“熔光计划”的答案,看看世界的另一端有什么。 水很快又淹没了冰窟的第二层、第三层。 泠羽被化作麋鹿的大地使者驼在背上,这位名叫江离的大地使者比泠羽好心多了,见白笙体弱,主动提出带她上去。 其他人没有理由拒绝。 就在江离带着白笙跃往高处时,封印蒙拉的冰柱动了,像是故意的,朝着龙雨等人所在的方向倒下,庞然大物,顷刻逼近眼前。 “躲开!”俞温大喊,带着人往高处走。 龙雨在听到动静的瞬间就架起了防御,借着身高优势为所有人抗下小山般的重力,而后一使劲,将冰柱往下方扔去,跟在众人后面往上奔跑。 冰柱落水,溅起几米高的水花,将众人浇个透心凉后分裂成碎冰,水面持续不断地荡漾着波浪。 俞温探路又快又准,很快将众人带到安全位置。 但此时不能休息,众人默不作声,继续往前。 行至半途,龙雨听到融化的冰水底下有奇怪的悉悉索索声,震动了水面的碎冰,制造出一串泡泡。 不知何时,水底不再是纯净的幽蓝,而是接近墨蓝色,很快变得比墨蓝更深。 龙雨盯着水面,问:“你们都会潜水吗?” “他们会游泳。”俞温说,“潜水就不知道了。” 龙雨语速很快,没等他们各自回答,“做好准备,蒙拉要上来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水底喷出强烈的水柱,水中带着浓烈的腥臭,落在人的皮肤上很快消失,留下深红的疤痕。 庭灯的档案有记载,蒙拉的体.液具有腐蚀性和污染性,但他们并没有和真正的蒙拉接触过,也不知道体.液的腐蚀性可以这么强烈。 祂在怒吼,祂在欢呼。 祂操控着冰水,挥舞着触.手,毫不留情地卷起巨浪,冲向山顶! 祂越过众人,毫不在乎,众人却无法忽视祂的存在。 蒙拉刚从冰柱下脱身,身上还有伤口,从伤口流出的带粘性的体.液抛洒到每一个角落。 冰窟中层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众人只能撑起保护罩,尽力减轻伤害。 蒙拉“咕哝哝”喘息,那正是龙雨之前听到过的仿佛笑声的动静。 祂借助吸盘缓慢地往上爬,很快将莲花型山顶尽数遮挡,就在众人以为祂会爬出去时,祂带着大脑回路般花纹的暗黄色眼珠一转,看向龙雨。 龙雨身上有封印祂的龙涟的气息。 蒙拉身体中心挂在穹顶,意图将光线堵死,一缕金色却顽强地照入祂的身躯。 祂有三颗心脏,大致呈三角形,有一颗恰好在光线通路上。 在那颗心脏附近,有一块不该存在的黑斑。 龙雨还以为那是蒙拉的弱点,再仔细看,却感觉那个黑斑是一个人身体蜷曲的模样。 从边缘可以看到,那个人的长发是纯净的金色,包裹着上半身,双手伸出,抓着一把早已被腐蚀的剑,剑身没入蒙拉的心脏。 龙雨心中一颤。 那是消失的龙涟遗骸。 传说龙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那并非消失,而是她选择用自己的身躯当做封印蒙拉的手段之一,与蒙拉一起留在冰窟里。 蒙拉在自愈。 祂的神力遍布全身,同样供给沉睡在蒙拉体内的龙涟。 在蒙拉的虎视眈眈中,龙涟悄然睁眼。 这是她的回光返照。 她很快阖眼,嘴巴微动,龙雨看不清她的口型,但大概能猜到她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令牌,对其他人说:“祂的目标是我,你们等会儿找机会走。” 俞温说:“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成则生,败则死,无非两个结果。 第295章 第162章 腐蚀 珠玛城的城主看着源源不断的邪物,擦擦额头的汗,拍拍身边一动不动的巨狼。 “我说,兄弟,你就这么看着?你忍心?” 巨狼“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我知道,大家瞒你、拦你是没有为你的心情考虑,可你得想想,她牺牲是为了换取人类安宁的未来,”城主苦口婆心地教育青春期小狼孩,“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麻木,那她的牺牲就白费了。” 巨狼炸毛:“我才不管她的牺牲会不会白费,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挺大的。要不是有她牺牲……” 城主胡诌了一通,最后给自己说急了:“哎呀你看,珠玛城里这么多人,你再不去帮忙,那些邪物就要打过来了!” 他抬头就要走,“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要不是治愈之神跟我说你有伪神实力让我来找你,我早就走了。哼,我猜你根本不是什么伪神,还不如那些神种级的信徒呢!” 阿德法斯生气了,倏地站起来:“你不信,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实力!” 等他冲到前线,城主露出笑容,又很快收回。 局面似乎不太乐观。 邪物太多了,就算参战的人类强者很多,但人是会累的,相反,邪物却不知疲惫。 这样下去,就算胜利,恐怕也会产生很大伤亡。 他望了一眼教堂从城墙上露出的一抹雪白,坚定地走向前方。 同一时间,龙雨与蒙拉打得胶着。 蒙拉变得比以前更棘手。 龙雨怎么诱骗都无效,蒙拉始终占据优势地位不肯从上方挪开。 他怀疑蒙拉与阿赫拉已经实现融合,脱离低智模式,不再莽撞,而是学会了策略。 俞温带其他人往相对安全的位置去后立即返回,帮龙雨抵抗一二,免得他力竭。对比人类,蒙拉在神力上胜过太多。 龙雨有点后悔没有炼化躯壳。 以他从前的水平,现在的蒙拉虽然也是劲敌,但并非无法战胜。 蒙拉集中攻击龙雨,被俞温攻击才会用触.手去挡,看起来满不在乎。 毕竟俞温的实力和他差了一大截,那点攻击对它来说恐怕是“皮肉伤”,不会伤及根本。 龙雨闪身躲过溅射的黑色液体,借助速度跃上融化成斜面的冰墙,给俞温打了个手势。 俞温点头,反手抓着星切,盯着袭来的触.手。 当老战士定神时,敌人的动作可以被拆分成许多个慢动作。 她屏息凝神,看着龙雨抽刀,跳跃至蒙拉伸来的触.手上,沿着粗壮却绵软的触.手一路往前。 蒙拉自然不会容忍他欺负上来,除了用于吸附那两只,其他触.手缠绕成团,蛇群一般涌来,忽而隐没,只能看到被扭曲的空气。 龙雨不管不顾,径直往前冲。 俞温旋身,手臂发力,星切化出银光,猛然朝阻碍龙雨的触.手砍去。 厄生神血自切割开的皮肤喷涌而出,将下方冰水染得漆黑,泛着红光,整个封闭空间弥漫着恶心的腥味。 有几滴溅到诺尔辰眼前,他伸手去挡,金属手掌瞬间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洞的边缘还在往手臂延伸,如同引火纸。诺尔辰果断拔掉右手,扔进冰水里。 义肢在水中发出“滋滋”的烧灼声,没有沉下去,而是直接消失。 俞温定睛一看,山洞的冰层不知何时已经被灼烧殆尽,露出漆黑土地。 过不了多久,厄生神血就会将土地也侵蚀出一条“通道”,珠玛城恐怕会变成一片地狱。 “诺尔辰!”她喊道,“等会儿一定要找机会出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外面的人!” 前方的阻碍被俞温解决,龙雨靠近蒙拉头顶左侧的那颗心脏,将锋利的刀尖狠狠刺入。 “噗——”地飚了龙雨满身,金发全部黏在脖子上。 龙雨早别开脸,没有让黏稠的血阻碍他的呼吸。 身负权柄,对厄生神血有着抗性,因此他只觉得皮肤表面在灼痛,但体内尚且没有被污染的痕迹。 更多血融入水,在水中沉浮。 龙雨手上青筋暴起,五寸长的刀在蒙拉胶质般的体内扎得更深,但离心脏还有一小段距离。 他眼角余光瞥见龙涟的遗骸,心中发狠,将刀一转扩大伤口,随后毫不顾忌身后的危机,两只手都伸进半透明的肉块中! 刀尖终于刺入心脏,龙雨的手被腐蚀碳化,越来越黑。 他背后的触.手也贴上他的肩膀。 俞温靠近,顾不得太多,动用了明雪教她的强大但消耗也大的术法。 【须臾千念】。 这个术法会让施术者的寿命快速燃烧,以此换取目标慢下来,往往只在关键时候用。 她快速砍碎偷袭的触.手,灭了术法,朝另一颗心脏奔去。 龙雨没有耽误一秒,术法直接作用在刀尖,以纯净的神力,让蒙拉也尝尝被灼烧的滋味。 “咕……” 蒙拉吃痛,逐渐松开贴在上方的吸盘,准备往水底钻。 龙雨失去可供站立的地方,被迫抓住同样被腐蚀的刀柄,双脚悬空。 俞温靠岸比较近,已经回到安全的地方,给龙雨腾出位置。 龙雨往岸边荡过去,全身发力,身躯腾起。 此时他已在半空中,离右侧土地的距离不到三米。 第296章 然而蒙拉刚松开吸盘的两条触.手没有给他上岸的机会,敏捷地缠住他,在落水的瞬间,将他一起带入黑色的深渊里。 俞温面色铁青,阴鸷得可怕。 她握紧星切,呼吸粗重。 春弦赶紧上来扶她,免得她被刺激过度晕过去。 “……我们出去。” 俞温低沉的嗓音发颤,但双眼亮得像藏了一把刀。不用别人扶,她大跨步前进,越走越快。 “出去让所有人撤离!立刻!” 【不要在战场上为牺牲者缅怀。】 这是明雪教她的生存法则。 她伟大的养母曾教过她如何冷眼看待这个世界。 【我奢望我的孩子能远离灾祸。】面对年幼的她,明雪曾说过,【可世界是一张虚伪的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布满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肉瘤。】 【连我也不知道,这颗肉瘤有一天会不会落到你头上。】 【我只能让你变得强大。】 而她的选择是放弃明雪为她铺好的路,加入秩序教派,过上了相对之前简直称得上苦修的生活。 但她没有后悔过。 因为她曾和那么多可敬可爱的人站在一处。 她站在山顶上,风衣残破,烈烈如舞。 天上没有太阳,阴沉如墨。 前线的人类正和邪物激烈交战,即使脚下已经尸骸成堆,也没有人撤退。他们在灰色天空下嘶吼着生命的力量。 他们是谁的子女?是谁的父母?谁来为他们立碑? 多少人会在五十年后记得他们的名字? 她想,若我为天灾,我必将覆灭世间一切恶神。 而现在,我—— 即使战死,也不会让蒙拉脱逃正神的审判。 第163章 替身 龙雨在漆黑的污水中沉浮。 他和龙涟靠得很近,一个在外面,一个在内部。 蒙拉用吸盘紧紧抓住他,令他几近窒息。 如此浓烈的厄生神血,就连权柄都无力抵抗。 意识被奇形怪状的念头入侵,逐渐消失在杂乱无章的呼号里,快要沉没在痛苦、死亡和杀戮欲中。 忽而有一盏明灯为他点亮。 《创世纪》从储物空间中飞出,在一片浑浊中,像恒星一样闪闪发光。 它掀起一长串泡泡,像掀动一场风暴,在风暴中飞向同样被卷入波涛中的主人,仿佛投入她的怀抱。 书页急速翻动,金色符文从书中升起,旋转着,猛烈摇摆着,所凝聚的光辉越来越强,黑色的世界出现彩色的泡沫,在光影中,龙涟的身躯逐渐被掩盖。 原来龙涟还留了最后一手。 龙雨睁开眼,双目被污水和强光刺激得流泪。 蒙拉的肢体松开一瞬,龙雨立即从它盘绕的触手间游走。 满目黑雾,他无法分辨何处是岸,只能凭借本能往上游,寻找生的机会。 他没有游出太远,身后便如狂浪涌来,蒙拉卷起逐渐升温的冰水,将它和《创世纪》分开两边,用水裹住日曜爆发般的黄铜书。 龙雨被冲到墙边,抓住墙上某处突起,《创世纪》在水中炸了个粉身碎骨,如墨池水中金光纷飞。 蒙拉的肢体被尖锐的书页切割,气息弱下去不少。 书页只是分散,没有消失,蒙拉拔起所有腿朝洞窟外跑,不想和这堆东西待在一处。 水柱冲天,它柔软的身躯朝外挪动,片刻后,洞窟内只剩无法宁静的池水。 龙雨站在峭壁上,平复呼吸。 身体被一丝厄生神血侵入,但问题不大,至少现在不会出大问题。 之后会怎样,他没有想,也不需要想。 他从被削走一半的山壁上攀登至雪莲山山顶,看到外面的水深火热。 先前邪物和人类战力持平的场面被改变了,但不是因为人类显现出颓势,而是在邪物背后的那个生物在人类伤口种下了寄生的种子。 现在,种子发芽了。 起初是一两个,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戈,挥刀攻击身边的战友,而后者没有丝毫心理准备,没有俞温那么快调整过来,被那些人砍伤。 灵照悲悯地看着还在斗争的人类,手中编织绿光,尽力为他们提供治疗。玖姒直接带其他信徒站在前线,救死扶伤。 秦济轻轻歌唱,磁性的声音似乎能吹散邪气,保护众人不会继续遭受侵害。 明雪不再静心指挥,毅然站在死亡面前,长剑直至庞然大物。 阿德法斯有灵照的庇佑不怕污秽,在前线大杀四方,咬死无数邪物。 檀许坐镇珠玛城,固守城池,防备洞窟中的池水奔涌而出。他的信徒,乌.尔利尔、法罗、斐克顿等人,在城池外的三个方向,解决残留的邪物。 天冠、江离、泠羽,甚至许久没见过的克洛丝、银雀等大地使者都在,以天衣无缝的配合,解决难缠的恶神。 俞温带着庭灯的人在偏后方构建阵法,诺尔辰的右手暂时没有替代,硝离给他装了个简陋的一次性用品,两人正在疯狂挖土,埋阵法需要的材料。 日光西斜,山顶的巨大影子笼罩在珠玛城上。 它朝山下爬去,欲与另一个它汇合。 前线还在战斗的人,皮肤被日光照得紫红,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檀许从城墙上站起来,迎上这个虽然虚弱但依旧强大的海洋生物。 第297章 还有一个人,披着黑斗篷,于白日提一盏纸皮灯,纸上绘紫罗兰,灯色金红,站在龙雨面前,墨色长发倾泻而下。 滕墨? 龙雨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他,但不是现在。现在看到此人只会让他觉得烦躁。 “让开。” 他准备越过滕墨,朝山下赶去,滕墨却抓住他的手腕。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更多,”他的语气让龙雨感到熟悉,没有第一时间挣脱,“但你要知道,‘我最喜欢的卡牌是k’。” 花牌k。 魏烺曾使用过的代号。 龙雨的心在狂跳,他已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未消的恐惧。 那人略作停顿,有些懊恼:“不对,我说错了。我想说的是……” “我可能,有点喜欢之前嘴唇摩挲,和牙齿磕碰的感觉。” 是他! 龙雨看着他说完话就消失在眼前,刚才在洞窟里做好赴死准备的心,“噗嗤”一声泄了气。 现在他不是一个非要死掉才能安心的人了。 斜阳下,腥风阵阵,血光漫天。 龙雨紧握着令牌,与檀许各站一方,将蒙拉堵在中间。 这样应该能和蒙拉打个平手。 “我来迟了。” 天上传来一声招呼,龙雨竟不认识这个穿金戴甲,身材高大,体态丰满的女人。 檀许施了术法,顺带告诉他:“这是现在的桂冠女神,贝蒂·萨尔图伦斯。” 贝蒂握着一根更加精细、华贵的令牌。 “不耽误时间,咱们一起对付它。那边那个就交给明雪和灵照她们了。” 来到外面后,蒙拉的皮肤不再是半透明状,而是与大地接近的黑色。此时这头黑色巨兽低吼着,对他们虎视眈眈。 终于,双方一起动了。 出于谨慎,蒙拉没有直接攻击,而是采用了幻术,企图迷惑敌人。 但这招龙雨已经很熟悉了,他将神力集中于一点,直接以神力为刃,凭借磅礴的力量,直接将幻境划开一条口子。 破局出来一看,另外两位也各有法宝,不怎么费力气。 打着打着,龙雨突然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 他是过了几千年才复生的,上辈子死亡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他觉得现在的蒙拉似乎比想象的弱。 按理说,让拥有四项权柄的龙涟都无法消灭、只能封印的蒙拉,不应该只有这点程度才对。 可是看躲藏在邪物后面的那只,似乎也没有多强。 不对劲。 他回忆了一下蒙拉的几个分.身。 一个侵占了“愿望”权柄却只会使用扭曲、隐匿能力的低级伪神,血腥猎手; 一个将舞神制成傀儡,藏在暗处,妄图搅乱世界,并且理论上应该就在现场的阿赫拉; 一个和天斛达成协议制造了蚁穴,并在战斗中被正神消灭; 一个早在天灾前就寄生在四方黎体内等待复活。 龙雨不知道蒙拉可以化出几个分.身,但他怀疑,留在战场上这两个依旧是分.身。 他想起一个差点被遗漏的细节。 之前在冰窟里,他应该看到了阿赫拉的化身,而当时蒙拉本体还被钉在底下。 他在想—— 万一当时里面还有一个分身呢? 外面这个蒙拉的虚弱程度,真的是刚才将他卷入水底的那个吗? 有没有可能是个替身? 龙雨觉得有。 阿赫拉阴险狡诈,极度危险。 外面这两个分身很有可能是在拖延时间,阿赫拉和本体还在洞窟内。 他要干的事情应该是和本体融合。 从蒙拉身上分裂出去的触手,可以被本体收回,只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龙雨在与眼前这个“蒙拉”的缠斗中后退几步,对另外两位喊:“速战速决,要不然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檀许问。 龙雨快速地将刚才的推断说了一遍。 “确实有可能。”贝蒂点头,“连我这位新神都感觉不到压力,肯定有问题。” 明雪那边也结束了分.身的生命,人类获得喘息之机。 三人汇聚过去,说完此事,珠玛城的天彻底黑了,几颗星星映照着,这是一个无月之夜。 一行人点燃神力,再度下到洞窟。 洞窟无冰,彻底成为一汪池塘。池水依旧是墨黑色。一簇橙红的神力之火缓缓下沉,照亮水中三尺,眨眼间消失不见。 第164章 认知山洞 明雪问龙雨:“感受到没有?” 如果说先前只是猜测,那么此刻龙雨已经十分笃定。 “肯定是。” “我现在就把这池子抽干。” 明雪说做就做,一手撑着长剑,一手前推,自上而下俯视池水,“把力量全部分给副肢,只收回其中一个的蒙拉,我很好奇你是什么实力?” 神力毫无保留,倾泻而出,池水滚成巨大海浪,每升起到顶端便被神力烤干,水面肉眼可见地下降,终于从水底传来男人的声音。 “这个问题我难以回答,”他彬彬有礼地说,“毕竟我诞生了‘自我’,严格来说,我们的融合体已经不再是蒙拉。” 阿赫拉、或者说蒙拉和阿赫拉的融合体,半跪在水底,刚承受一场从身体到灵魂的融合,对他的消耗也不小。 水面下降到腰身高度,他抬头,脸色雪白。 第298章 “大家都这样看着我,看来我得发表一番演说了。”他开着玩笑,“其实我刚接受蒙拉的记忆,各位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檀许抱着胳膊:“你说。” “蒙拉是从世界之外来的。”阿赫拉轻描淡写抛出王牌消息,“它是由外界的恶意诞生的,纯粹的恶念集合体。” “它的体内装着连通另一个世界的秘密,但它对那些东西的来源没有任何概念,反正在哪个世界都是吃,不过我不同,我知道现在怎么做才是最优解。” 阿赫拉站起身,朝众人摊开双手,以显示自己的无害。 水面只到他的膝盖,明雪停手。在阿赫拉身后,一具被蒙拉排出体外的身体,仰躺着,脸庞、头发和曲起的膝盖暴露在水面上。 “我们来谈一桩划算的买卖吧。” 难道牺牲了龙涟后还要把蒙拉放走?龙雨不语。 其他人接受这个消息,则比他平静很多。 明雪:“说说你的想法。” “各位放我一条生路,我带你们去‘界外’,并且保证再也不会回来。”阿赫拉将右手放在心口,左手放在背后,微微鞠躬,“这样你们也不用牺牲‘钥匙’了。‘钥匙’本人是否赞成我的意见呢?” 龙雨保持沉默。 檀许摇头:“虽然很有诱惑力,但从‘极恶圣王’口中说出来,总让人感觉不放心。” 阿赫拉:“那么,有谁要试试吗?” 这下其他人也沉默了。 谁知道相信他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认为,”龙雨理清思路,抬眼,“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是吗?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你们脱离地母的掌握,成为真正的神明?我洗耳恭听。” “我是说,不只有一种前往界外的方法。”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我不想在几千年后再遇到你。” “龙雨,”明雪示意他稍安勿躁,对阿赫拉说,“我想听听你说的办法。你没有不说的权利。” 阿赫拉举双手做投降状:“没问题,我会给你展示我的诚意。” 他往前走了几步,让大家能看清他脸上的诚恳。 “各位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天空下,空气中,大地上,很少有人质疑天为何是天,地为何是地。天与地分为两半,在整个世界的范围来看,我们所处的空间如同一个半边透光的溶洞,狭长,潮湿,光照规律。” 这番话有些晦涩,好在神明大多是活了很久的人,在常识上不至于欠缺。 明雪问:“在你看来,我们生活在‘洞内’?” “没错,一个巨大的,认知的山洞。”阿赫拉放柔语气,如同催眠,“现在,想象一下山洞的上方和下方,至少有一方不是泥土,而是有空气,有生物,有雨水的空间。” 灵照说:“虽然你说上或者下,但其实只有一个选择。下方我的根系延伸几千里,如果真的有空气,我的根系绝对会发现。只有我无法伸展的天空……” 她看向龙雨,“天空上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那也是大地无法触及之处。” “正因为不在我们这些人能察觉的范围,所以一直以来,只有龙涟发现。” 那么龙雨没有发现吗? 龙雨无法保持沉默。 “我知道。”他闭了闭眼,“抱歉隐瞒。作为地母的眷族,我和我的同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地母。” “原来如此,”明雪点点头,“难怪你知道龙涟将你当成熔光计划的钥匙也毫不害怕,因为你早就知道这样对你没任何影响。” “不,我没有告诉过龙涟这件事,她是自己推断出来的。她和天空接触过。” 阿赫拉继续说:“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在另一个空间里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要不然也不会孕育出‘蒙拉’。”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求稳还是求力量,你们自己选择。” 檀许打了个响指,“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废话了。开始吧。” “作为神明,你们竟然违背了誓言,我好伤心。” 阿赫拉说着,把手掌摊开,蓝紫色的血滴颗颗如针,飞向众人,在众人眼前爆开成血雾。 檀许挡下一击,说:“用这份情报拖延时间,对你来说挺划算的。” 各种术法朝阿赫拉砸下。 他身影如鬼魅般消失,躲开攻击,朝洞窟外的天空飞去。 龙雨紧跟着他出去,手中用众愿之力幻化出一张弓,搭载秩序的箭矢,拉开弓,发射,箭矢在空中留下金色痕迹,穿过阿赫拉的心脏。 阿赫拉在空中不知如何操作,划开一道缝隙,身影缓缓消失在半空中。 他咳出血,但狂笑:“再见,各位!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明雪追着他去,抓住他的肩膀,与他一同前往未知的另一个世界。 一阵眩晕后,明雪感觉自己像是被埋在泥土里,她震开身上的重物,站起身,没有看到阿赫拉。 蓦地,她看到了周围的一切。 她设想过无数怪物虎视眈眈,又或者是一个没有神明、不受权柄约束的世界,但眼前的一切还是震撼了她。 在海的另一面,放眼望去,只有枯枝败叶和死寂。 这是一个被完全抛弃的世界。 空气里萦绕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酸臭味,回身望去,海水表面漂浮着绿色的油状液体。 第299章 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 她没有远离来时的地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身后的通道返回。 明雪很久没有体验过浑身颤栗的感觉,然而从这里返回时,每走一步,她都怀疑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空气中的邪气太浓,如烈酒,难以抵挡。 她清楚地认识到,一直以来,地母都在与外界的邪物做斗争,才会变得越来越虚弱。 才会让蒙拉趁虚而入。 第165章 礼物 明雪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后,派人暂时封锁雪山,转移珠玛城所有居民,另外,准备提前召开新的熔光会议。 新加入的参会者,除了龙雨,还有其他大地使者。 这回神明们不再背着大地使者商量“熔光计划”的进展与谋划。 会后,一切都变得宁静。 龙雨回到庭灯,俞温正在收拾办公桌,文件堆积成山,白笙在煮茶,其他人不见踪影。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穿灰色风衣,身材像一张折迭桌的女人。 龙雨看她觉得眼熟,细看,竟是有段时间没有见面的占卜家。 她的头发可以用灰败来形容。 “我要找人。”她说,“我在战争中遗失了我的爱人。” 战争的后遗症总是不经意地出现。 这段时间庭灯已经接到好多寻人委托。 有一些发布委托的人,其实并非不知道要寻找的那个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世界上了,可只要没见过尸骨,委托人就会怀揣希望,等待奇迹将那个人带到他或者她面前。有时候,这个奇迹需要一生来实现。 龙雨在鸣狩城停留不久,启程前往另一个地方,时间之源流的住所。 路途中已是秋季,树绿果红,麦地金黄。火车依旧迟缓,可他愿意放慢脚步,享受片刻安宁。 在火车上的第二日,碧空如洗,午后,他坐在餐车里。 太阳从玻璃窗外照到他的手指上,几分亲昵。 树影倏忽而至,餐车内脚步声渐渐平息。 有一个穿低跟皮鞋的人,踱着步,来到他身边,对他说: “你知道吗?这幅皮囊有我参与制作。” 龙雨转头。 洛塞背着手,眼中闪烁的紫在太阳下更加晶莹剔透。龙雨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目光热烈。 “你欺骗了命运。” “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可以解释一切,不过,时间权柄大概和命运相当。” 洛塞在他面前坐下,双腿交迭。 “怎么做到的?” “只要连时间之源流一起欺骗就行了。”洛塞竖起一根手指,点在唇上,“只要让对方相信我是无害的,即使是神明,也可以被欺骗。” 说完,他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是不是很好笑,竟然有人会相信欺诈无害!只要人性的贪婪没有根除,总有人愿意冒险。” “但逃过燔祭的方法……” “我告诉他我会在祭祀中死去,然后和他签订了一份契约,加上之前和你签订的两份契约,一共三个锚点,足够我跨越时间的阻碍,把自己投入到未来。” “不过凡事皆有代价,所以欺诈权柄在燔祭中消失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天眷者。” 说了这么多,还有一件事龙雨不明白:“所以你骗了他什么?” “你!” 洛塞的手指点在他心口,坚定有力。 “我是他的半身,是被他抛弃的欲.望与杂念。”他的手指沿喉结方向,移到龙雨的下巴,“而他渴望成神的关键就是你。” 窗外连续的树影划过,洛塞的神色变得模糊。 龙雨的手抚上他的眼角,两个人在光影变化中试探对方的情绪。 餐桌下,他们的腿并在一起。 虽然疑问解决,两人还是来到旅途的目的地。 洛塞等滕墨开门后,直奔滕墨所在地,坐在他对面,熟练地给自己倒茶,笑容嚣张。 “没错,我是来炫耀的。被抛弃的半身欺骗的感觉不好受吧?”洛塞在摇椅上晃动,“这就是你为我所经历的折磨而付出的代价。” “我赌输了。” 滕墨只说了四个字,只喝茶,闭口不言。 龙雨没有立即跟上去,他在小木屋的一楼中央,面对精心培育的繁花,悄悄取出炼化的祭祀权柄。 “咔嚓”一声,权柄被掰成不规则的两半。 他看着严丝合缝的裂痕,笑了笑,朝楼上走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告白礼物。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