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被迫考科举》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节 本书名称: 咸鱼被迫考科举 本书作者: 一七令 本书简介: 上辈子过劳死,这辈子穿越成临州首富长孙后,宋允知坚决不受系统蛊.惑,打定主意躺平到底! 读书?为什么要读书,是弹弓不好打,还是蛐蛐不好玩? 可惜好景不长,六岁时,宋允知的咸鱼生活出了点小意外—— 坏消息:他那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鳏夫爹被人陷害,父子俩即将被流放。 好消息:他爹被丞相府刚和离的大姑奶奶看中,成功入赘! 相府的日子不好过,宋爹一个光长脸蛋不长脑子的傻白甜根本斗不过任何人。六岁的宋允知看着气得要死却只知道抱着自己哭的爹,皱了皱眉头,被迫拿起了笔。 生活不易,咸鱼叹气。 宋允知本来只是想过稍微舒坦点的日子,结果一不小心,就捞到了一个神童名号。又一不小心,高中状元。再一不小心,成为天子心腹了。宋允知本来打算及时收手,但是貌似已经来不及了。 天子:这桩难题交给宋卿,这个也可以交给宋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爽文 科举 主角视角宋允知谢蕴配角贺延庭宋瑜唐懿 其它:新坑《扶贫五年,我登基了》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家产被败光后,被迫科举养爹 立意:生命在于奋斗 第1章 厌学 读书是不可能读的 建兴三年,沦陷在胡人铁骑之下的北方早已兵荒马乱,满目疮痍,一水之隔的江南地界却仍是歌舞升平。 临州居钱塘江下游,地处京杭运河南端,古称钱塘县,本朝立国之后升县为州,称作临州。作为江南头一等繁华之地,临州自然不缺有钱人,但要说公认的富商大贾当属盐商起家、后又转行的宋府。虽然近几年稍显颓势,但家底犹在。临州城内多的是宋家出资兴建的庙宇桥梁,就连临州最富盛名的翠微书院也是宋家出资修建的。 可面对宋家硬塞过来的这个学生,翠微书院杜山长实在不知该作何态度。 无独有偶,选错了人还被迫穿越到夏国的系统005也觉得宿主一言难尽。一人一统静静地注视着堂下酣睡的小孩儿,心中迸发出无尽的失望。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宋家这小孩儿如今才不过六岁,生得粉雕玉琢,睁着眼的时候那叫一个古灵精怪、神采飞扬,眼下枕着手趴在书桌上酣眠,浓密的睫毛微颤,鼓起的圆润脸颊更显稚气,倒是比平常开口时多了两分乖巧。但他卖乖的方式不对,这里是学院,是课堂,他怎能公然睡觉,还睡得这么香! 系统真想把他给揍醒,可惜的是它并没有实体,宿主如今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六岁稚童,完全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更理解不了它的一片苦心。 前事说来当真心酸,系统属于高位面的科技产品,因故障被迫游历于各个世界,寻找潜心向学的有缘人,借助他们通过任务积累声望,进而积攒能量完成升级,期待有朝一日能重返主星。 当初它看中的是宋允知的大学室友,两个人同是孤儿,又是一个专业的,学习都十分勤勉。但不同的是宋允知努力是为了早日拿到论文,找份好工作然后躺平;他室友则是真的醉心于研究,心思纯粹,系统就喜欢这样有简单又努力的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日宋允知猝死在实验台时,系统看这倒霉孩子看久了也动了点恻隐之心准备去搭救,这一救,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宋允知穿到这不知名的夏国,它也被迫跟来了。倒霉的宋允知还是个早产儿,本来该活不下去的,系统为了救活这倒霉孩子废了不少能量,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两人就这么一直耗着,跟作孽一样。它不是没教过宋允知,可这家伙这辈子出身极好,又被他爹给宠成了个小纨绔,不需要上进也能富贵一生。 更倒霉的是,这家伙根本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就是一货真价实的小孩儿。鬼点子虽多,但从不肯将聪明劲放在学习上,整日不是招猫逗狗,就是下水摸鱼。他不仅话多、好吃、好玩、好结交朋友,还格外黏人,只要是对他尚可的他都黏,最黏的是他爹,真一刻都离不得人。 之前系统怕吓着他,愣是忍到他五岁入学之际才现身,可这个小屁孩竟然当它是孤魂野鬼,张牙舞爪地说要找高僧超度它。 系统当时就想把他给超度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他付出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好苗子!这一年来,无论系统怎么哄,怎么利诱,这小屁孩都无动于衷。也是,这家伙上辈子就不喜欢文科,这辈子更甚,是个连千字文都还没有认全的小废物。 双方斗智斗勇,屡战屡败的老妈子系统面对叛逆厌学儿童,毫无办法可言。系统叹了一口气,眼瞅着山长的课结束,小孩也已经快要醒了。他一贯这样,上课犯困,下课精神,行迹恶劣,且屡教不改。 宋允知圆润的身子抖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从梦中惊醒。他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长大后竟然被活活累死了! 他立马想要分享,没多久便反应过来这是课堂上——他好像又在课堂上睡着了。 宋允知小脸皱成一团,心虚得愣是没敢去看上面的山长。他除了不学习之外还是很尊敬师长的,原本他也不想睡,可他一翻开书他就困,山长一念他更困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宋允知便不好意思说话,只能悄悄跟系统分享自己的神奇经历。 系统也觉得稀奇,难道他还能想起来从前的事? 且不论如何,还是先将他劝回正路吧,系统一本正经:“没错,这确实是你上辈子的经历。” 宋允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来,他果然不是一般的崽,一般人能想起来上辈子的事吗?可他就能! 系统看他永远找不到重点,痛心疾首道:“你既看到自己上辈子一心向学,夜以继日的努力,如今荒废了学问就不觉得亏心吗?” 六岁的宋允知摸了摸良心,但是他的身体太小了,不小心摸到了肚子上,虽然还是肉肉的,但是比平时小了点儿。 “饿了。”他有感而发。 系统:“……” 对牛弹琴,不外如是。 终究咽不下这一口气,系统再次强调:“不读书能有什么出息?你得努力才至于不辜负你的机缘。” “我不需要有出息。”宋允知抬着小下巴哼了一声,骄傲又矜持,他有爹就够了。 况且他爹都没让他多用功,系统凭什么逼他努力?系统总嚷嚷这些,年幼的宋允知很不待见它,生怕被它拐到歪路上。 宋允知这辈子亲缘其实并不佳,他祖父虽是临州首富,但是自他出生前便过世了,母亲成婚早,十五嫁人、十六生子,还经历了一遭难产,强撑了一年也走了,祖母是三年前走的。这些年宋允知跟他父亲大半时间都在守孝,但是宋瑜疼爱儿子,所以连带着长辈的那份关爱加倍倾注到宋允知身上。 早已过及冠之年的宋瑜其实也没什么本事,他自小被父母宠着,外人看来,这位宋家的继承人文不成武不就,还是个鳏夫,唯一的优点便是脸长得好了,甚至连宋家的族人都不看好宋瑜,他们支持的是宋二叔。但是,宋允知还是一如既往地觉得父亲最厉害。 他们父子俩天性乐观,都觉得靠对方能保自己一生荣华富贵。今儿早上宋瑜出门时,还神秘兮兮地跟宋允知说自己要去见一位贵人。他们守孝守了好几年,生意缩减了许多,等见完这位贵人,定然能恢复祖上荣光。 宋允知对他父亲很是信任,挥手作别父亲,完全不担心这事儿成不了。 算算时间,他爹过会儿应当才能回来。反正如今都下课了,山长也走了,宋允知晃了晃腿从椅子上下来,小手一挥,呼朋唤友:“走,咱们去醉仙楼吃饭!” 宋允知有一堆固定小跟班,更有两个玩得好的兄长,一个是表兄温成,一个是二叔家的堂兄宋阳。 宋瑜继承家业之后,没有亏待自己亲弟弟,更没亏待妻子的娘家,连妻子的侄子也塞进了翠微书院读书。温家舅兄虽然是个举人还做了学官,但是俸禄有限,若不是靠着宋家接济日子过得也捉襟见肘。 原本将这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是为了在书院相互照应,看看能否学到点真本事,不想这三人臭味相投,来书院一年光顾着想怎么玩了。 临出门时,宋允知被温成提醒山长过来了。 他后背一僵,身子不安分地扭着,活像是有虫子在咬。孩子怕老师是天性,即使再胡闹的孩子到了先生面前也都会拘谨。 杜山长目光扫过对方坐立难安的模样,眼神恍惚了一瞬,似是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影子。良久,杜山长虽然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但语气也软了几份:“在外莫要胡闹,记得早日回府免得你父忧心。” 宋允知讷讷地点头。 系统酸得倒牙,面对杜山长就这么乖巧,跟他说话却只知道气人。 杜山长目送这群孩子离开,旁边的小书童知道山长不是那等看重家世钱财之人,好奇地道:“先生似乎待这位小公子格外不同。” “他父亲从前也是我的学生。” 小书童没见过宋允知父亲,但是知道对方是宋家的掌权人,于是接起了话:“既是先生的弟子,那宋老爷应当很厉害吧?” 厉害?杜山长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宋允知从山长眼皮子底下溜走后,立马原地复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书院离开,宋允知还将自己的小毛驴给牵到马车上。 他的小毛驴才出生没多久,个头比他还要矮一些,脸上身上都是毛茸茸的,摸着很是舒服。宋允知格外稀罕,上学吃饭都要带着一块儿。 宋阳也喜欢,他甚至想要抱回自己屋子里,但是弟弟小气,一直不肯给他。宋阳不大敢强占,这个弟弟虽然年纪小,平时看着性格绵软好欺负,但其实鬼点子很多,他们三个人虽然凑在一起,可平时玩什么都是宋允知这个弟弟拿主意。 几个本来直奔醉仙楼而去,不想途中却被一件更稀罕的玩意儿绊住脚步。瓦舍外有一叫卖蛐蛐的小贩,扬言自己的蛐蛐擅歌擅斗,价值千金。三小孩一听便走不动道了,牵着小毛驴威风凛凛地挤进去,他们不差钱,只要有意思那就买! 周围人一看这三个小孩儿穿着华贵还跟着家丁,中间那个头最矮的更是灵气十足,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由得先让出了一条道来。 小贩见状便知道真正的生意来了,热情招手:“几位小公子,可要过来看看将军虫,我家的将军虫那可是了不得,打遍天下无敌手!” 夏国养蛐蛐的风气由来已久,不过从前是达官贵人养在床边听音解闷,雅趣十足。这二三年,听音改为斗蟋,每日早间常有人在街头巷北斗蟋以为乐,街市上也有“棚头”,专门主持斗蟋比赛招揽客人下注。 摊贩将笼子递到这位小公子面前:“小公子,您听听这声音,是不是比别家的悦耳许多?” 宋允知煞有介事地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不同,但是感觉他爹应该会喜欢。 系统发出一声冷笑,只要是烧钱的东西宋瑜都喜欢。这人简直就是金玉堆砌出来的,一整个豌豆王子。也亏得宋家有钱,若是一朝失势,宋瑜大概能把自己给穷死——穷到直接寻死。 宋阳总感觉弟弟要被骗,于是先问了一句:“这蛐蛐多少钱?” 小贩眯着眼:“不多,才二十贯。” “二十?”家中并不富裕的温成皱着眉头,“贵了不少。” “小公子有所不知,外头上等将军虫都是这个价格,况且我的与人不同,二十贯已然很便宜了。” 系统看小屁孩看得目不转睛,讥笑道:“你还真走不都道了,蠢不蠢?这小贩明显诓你呢,不许买。” 宋允知蹲在地上,忽然叛逆:“买了。” 系统:“……” 它讨厌带孩子,尤其是不听话的熊孩子。 正当宋允知叫人付钱时,头顶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笼子给提走,笑着道:“这只蛐蛐倒是很雅致,二十贯是吧,我买了。” 好生没礼貌,宋允知皱起眉头,气呼呼地转过身:“分明我先看上的。” 摊主也被眼前的情况给弄懵了,来人不过是个少年,身后也跟着数位家丁,约莫十四五的年纪,长手长脚,眉宇间透着一股冷淡的高傲,一看便知不好惹。 贺延庭提着笼子,目光下移,瞥了一眼才到他腰间的小屁孩。方才这家伙蹲在地上时,远远瞧着真像只圆球,他险些没忍住踢上一脚。原以为是个软蛋,没想到还会叫啊? 贺延庭冷笑:“知道我是谁吗?” 宋允知快要气死了:“知道我是谁吗!” 温成跟宋阳攥着拳头,同仇敌忾:“说出来吓死你,我弟弟乃是临州首富之孙。” 宋允知小肚子一挺,凶巴巴地瞪着对方。 怕了吧? 贺延庭抱着胳膊不语,他身边的家丁睥睨三人:“还以为多了不得,不过区区商贾而已。我们公子出身名门望族,父亲是临州知州,祖父是建安伯,外公乃是当朝丞相。若是再不懂进退,州衙的差役自会教你们规矩。” 宋允知目瞪口呆,温成跟宋阳赶紧把他往后一扯,牢牢地护在身后。 三人色厉内荏,仍不相让。 系统还在看笑话:“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宋允知抿着嘴,神色倔强,就算是对方爹比他爹厉害,也不能不讲道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节 系统还没笑完,外头便有两队人直接挤进了人群。 先进来的是宋家家丁,直奔过来后仓皇着找到宋允知:“少爷不好了,老爷被衙门的人给抓了!” 什么?宋允知懵了一瞬,随即挣开两个哥哥,撒开短腿神色慌乱地往回跑,连毛驴都丢了。 贺延庭刚嘲笑了一声,他的人便赶过来了,同样神色紧张: “少爷,夫人让您回府,老爷出事了。” 第2章 探监 爹要被流放 方才还在争夺蛐蛐的二人相继飞奔而去,小贩见势不好,连忙拦住宋阳二人:“要不便宜些,十贯即可。我这将军虫比别处的划算,错过了实在可惜,实在不行,五贯也可以,价格好商量……” 宋阳嫌弃地拂开,牵着弟弟的宝贝毛驴就跑。 看客白捡了一场好戏看,三五成群地讨论着方才的热闹——以临州首富跟临州知州的地位,还能摊上什么事儿?这两家一个有钱,一个有权,难道世上还有钱权摆平不了的?稀奇。 他们是看尽兴了,唯有小贩伤透了心。好容易逮到几个冤大头,如今可好,全都跑了。也不知这两家究竟犯了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的,怎么偏偏在他做成生意的时候出事,活该倒大霉! 宋允知兄弟俩赶回府上后,只瞧见了他二叔。 宋璋猜到儿子又溜出去胡闹,先瞪了他一眼。宋阳缩了一下脖子,害怕地躲到堂弟身后。他爹疼弟弟,有弟弟在他就不会挨骂。 宋允知已经顾不得堂兄了,追上前问:“二叔,我爹没出事儿吧?” 宋璋看他跑得急,替他拍了拍背,徐徐解释道:“允哥儿莫急,二叔已经安排人手去打听了。这回若要怪,只能怪兄长运气不佳。” 宋允知催促了两句,宋璋才接着往下讲:“江南临海一带的盐商不守诚信,常年以凑不足现钱为由,赊销官盐,又以巨额行贿官员。事后,盐政官员将赊账做成坏账,亏空了不少国税。如今朝廷要查,临州一带大半的官员都得落马。” 宋允知急得团团转,但是又觉得不妥:“可是咱们家守孝多年,运盐的生意已经不占大头了,没必要掺和这些不是么?” “可偏偏,你父亲这回行贿的就是兼任盐转运使的贺知州。” 宋允知茫然地张了张嘴……怎么会这么巧?父亲为什么会想起来重新经营盐商的路子? 宋璋叹息一声,面露无奈之色。前任盐转运使刚调走,贺知州也是短暂兼任两个月,没想到这才多久便捅了这样大的篓子。临州知州是有权,但权力之上还有更高的权力,贺知州算是踢到铁板了。至于宋瑜,他只是送了厚礼想要疏通关系,并没想太多,谁知道这一卷进去,便生死难料。 “二叔,那怎么办,爹不会出不来吧?”宋允知他自小就爱黏他爹,骤然听到这样的噩耗,被吓得六神无主,哭得一抽一抽的。 他现在只想找他爹。 宋璋将侄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莫慌,你父亲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宋阳从前挺嫉妒父亲疼弟弟,但是这会儿他不敢说话了,默默龟缩在墙角。大伯危在旦夕,这会子计较这些,他还算是个人吗? 系统原本想嘘那小屁孩两句,结果这倒霉孩子哭得都快晕厥了,它也不好意思嘲笑。只是吧,宋瑜这事儿透着古怪,以宋瑜的脑子是想不出行贿或者结交权贵这等事儿的,怎么偏就这么巧,朝廷刚好要查盐官,宋瑜又刚好撞上?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了晚间,系统见熊孩子还哭闹不止,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始劝学:“早让你读书识字,若是你声名远扬,为官做宰,你爹还能出这种事?” 宋允知穿着寝衣,蔫巴巴地趴在床上,听到让他读书这种论调却开始警惕起来:“可我现在才六岁!” “六岁怎么了?”系统仗着他没见识,信口胡诌,“六岁也有当官的,只要有权什么都行。” 宋允知眨了眨眼,立马发现了漏洞,犀利指出:“可是贺知州就是当官的,也有权,他岳父还是宰相呢,不也被关着?” 系统:“……” 这熊孩子果然鬼精鬼精的。 宋允知撅着嘴,心想着自己可真聪明,又一次识破系统的奸计。唉……但是他这么聪明有什么用,又不能把爹救出来。 闹归闹,系统并不觉得宋瑜这回会丢了性命,毕竟这人本就没犯多大的事儿。除非,是有人从中作梗,恶意让宋瑜被判重刑。 一日时间足够让这状丑事发酵。 临州上层官员几乎在一夕之间都被捕入狱,侥幸逃脱的不得不夹子尾巴做人,生怕钦差查到自己头上。临州城内风声鹤唳,鉴于涉事官员太多,宋家家主行贿一事反而显得普通,除宋家亲友之外并无多少人在意。 温舅父当天夜里便赶来宋家,先哄睡了外甥,再同宋二叔商议如何救人。 宋允知知道他们有要事要商量,装睡送走了舅舅,自己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煎饼,怎么都睡不着。他扣着手指头,忽然开始装乖:“系统,你能救我爹吗?我以后肯定会听话的。” 系统翻了个白眼:“我为了救你已经落魄成什么样了,哪里还有本事救你爹?” 宋允知气得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拿屁股对着系统。 系统气笑了,本来打算出手,如今也决定先忍着,这熊孩子不配他为此上心。 为救长兄,宋璋动用了宋家能用的全部关系,每日花出去的钱财如流水一般。宋家族人听闻后颇有怨言,他们原本就不赞成让宋瑜掌权,这家伙除了一张好脸没别的长处,做个守成之主都难。这回又犯了事儿,如何能服众? 期间族人们还登门示威了一番,威胁着要更改家主,将宋瑜踢出宋家。独木不成林,宋家若想长盛不衰他们这些族人也是一大助力,从前他们影响不了宋老爷子,如今还不能影响宋璋么? 几日之间,宋允知便从人人奉承的小公子变成了不讨喜的万人嫌。宋家族人都觉得,家业放在这对父子手上迟早会被败光,既然如此,还不如另择人选。老爷子偏心长子,他们却不得不为了长远计。 族叔们轮番上场,宋璋顶着巨大的压力却仍旧不曾放弃兄长,仍在尽力搭救。可世事难料,这回宋瑜是真的撞上霉运了,宋家托尽了关系,温家也从中打点,就连翠微书院的杜山长都因不忍心去求了人,可到头来宋瑜仍旧获了罪。他被以行贿罪为由,判处流放徐州。 徐州数十年前确实是好地方,但如今这块地方已经丢给了北边的胡人,将犯人撵去北方无异于叫他们自生自灭。 宋允知得知这消息,感觉天都塌了,嚎啕大哭着跑去他二叔那儿。 他要去见爹,无论如何都要见爹!大不了……他跟他爹一块去徐州就是了。 系统沉思片刻,提醒了一句:“你别求错了人。” 宋允知泪眼模糊地抬起头,脸上尽是茫然:“什么?” 系统没弄清楚,暂时也不方便说太多,它只希望自己猜错了,否则这熊孩子往后的日子真不好过。虽然这孩子现在自大、娇气且不求上进,还是个笨蛋,但是毕竟相处这么多年,系统还是盼着他好的。 宋璋被侄子闹得没了章法,疏通半日终是得了个探监的机会。虽只许一人进去,但已经足够了。 宋允知一路走一路哭,等到了监狱口,已经哭得跟个小花猫一般。 他被抱下了地后,碰到了那日跟他争蛐蛐的贺延庭。对方似守在此处等人,或许也是要探监的。新仇旧怨涌上心头,宋允知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贺知州是个贪官,他爹也不会被抓。 贺延庭也不遑多让,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孩儿的父亲就是给他父亲行贿的。若不是这些行贿的人,他父亲何至于走错道? 二人相看两厌,都板着脸不说话。 宋璋打点了一番狱卒,宋允知便率先进去监狱。 刚进大牢宋允知便绷不住了,里头既闷热又逼仄,充斥着各种刺鼻的臭味,宋允知悲从中来,忍不住掉了几滴金豆豆,这种破地方,他爹竟然在这里待了整整三日! 领着他走进的衙役阔步向前,宋允知腿短还拎着食盒,一次只能跨小小一步,为了跟上对方,腿都快要跑圆了。 中间他们经过一处内室,宋允知耳朵尖,甚至能听到里头有一男一女的争执声。 “唐懿,劝你少做白日梦,即便我今朝失势,你也别想将延庭带去丞相府。你回了京城势必会被联姻,你以为你爹是个什么好东西?丞相府容不下你,更容不下延庭!” 随即一道清冷的声音:“这些用不着贺大人费心。” 宋允知没余力细听,不知道走了多久,差役才将人领到一处小房中:“就是这儿了,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说完了赶紧回去。” 他也不担心这小家伙闹事,甚至怜他孝顺父亲,直接开门给他放了进去。 宋瑜听到动静才缓缓抬起头,他在大牢待了几日,原本昂贵的衣裳已经烂了好几个口子,身上污迹斑驳,脑门上还顶着几根稻草。可饶是再落魄,仍旧能看出眉目清俊,风姿卓绝。 “爹!”宋允知看到他爹这般,两腿一蹬立马扑了过去。 宋瑜比他还要激动,直接就将儿子抱个满怀,眼泪汪汪。 想他堂堂宋家长子,平日里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下狱这几日,宋瑜将前半生的苦都吃尽了。 宋允知抽抽嗒嗒地将这些日子的状全告了。那些族人如何撺掇二叔放弃他爹的,如何嫌弃自己的,如何上蹿下跳要分家产的,所有的委屈都跟他爹说了一遍。 宋瑜听完之后不见愤怒,只是越发伤心,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不待见自己,从前就威胁他爹不许让他做家主,如今自己被定了罪,哪里还肯放过他?他不仅名声没了,如今只怕是连家产也没了。他犯蠢被骗是罪有应得,可是允哥儿何其无辜?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系统被他们父子俩哭得头疼,两个男人没一个顶用的,他嫌弃极了:“哭哭哭,就知道哭,福气都给你哭没了。” 宋允知不服,想跟他争,又听系统说:“你爹快饿死了,还不快给他吃饭!” 宋允知如梦初醒,委委屈屈地抹了一把眼泪,笨拙地将食盒打开。 饭香冲散了相聚的氛围,宋瑜被儿子感动坏了,也不讲究吃饭的排场,拿起汤匙先喝了几口三脆羹。鲜嫩的羹汤下肚,更显得腹中饥肠辘辘。 宋瑜又流了几滴泪。 他们这群犯人非富即贵,但是入了大牢便跟寻常罪人无异了,牢里的饭菜实难下咽,宋瑜尝了两口硌得嗓子疼便死活不肯吃。后来实在是饿得发慌,才就着水吃了两口馍馍。 想到日后还要吃这等苦头,宋瑜真是心如死灰,连饭菜也不觉得可口了,像交代后事一样跟儿子叮嘱道:“日后我流放去徐州,你就回你舅舅家,一切听你舅舅的话。” 宋允知已经顾不得他爹为何让他留在舅舅家而非自己家,只是下意识地反驳:“我要跟着爹!” “胡闹!”宋瑜难得正色,他知道自己即将流放徐州,逃不掉的,甚至还极有可能活不到徐州,哪里肯让儿子跟着:“你听话,去你舅舅家待着,日后若有出息再接父亲回来。” 宋允知哪里听得进这些话,闹着不肯。 宋瑜心中发酸,不止儿子舍不得,他又如何舍得?落魄的父子二人还没吃上两口饭,便又抱头痛哭起来,哭自己前途无望,甚至小命都不保。 系统被他们哭得头皮发麻,怎么这么能哭,他们俩就不能想个正经的主意吗? 正闹着,身旁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钗环玉石微微相撞的清脆玎玲声。父子二人抬头,只见一位容色姣好的贵夫人站在牢房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第3章 真相 被陷害的原委 监狱外的宋璋频繁地朝里打量。 说好一炷香的功夫,怎得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允哥儿该不会在里面出什么岔子了吧?正当宋璋坐不住想要叫人去探一探时,宋允知却腆着小肚子,亦步亦趋跟在一位贵夫人身后出来了。 宋璋松了一口气,几步上前将侄儿抱起来,顾不得问话先朝那位夫人问了好。唐丞相的独女,家世何等显赫?哪怕如今贺知州入狱,也不是他宋璋能轻视的。 唐懿并未有何反应,只是轻轻瞥了宋璋一眼,随即又看向宋允知,语气温和:“平日里可喜欢读书?” 系统:呵,他喜欢个屁! 宋允知手心在二叔衣服上搓了搓,纠结了一会儿,昧着良心乖乖地道:“喜欢。” 系统发出一声冷笑。 唐懿笑容却真挚了些,这孩子生得好,尤其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瞧着灵气十足,应当是个善读书的好孩子。既然喜欢,日后便得仔细教一教了,万不可荒废了天分。 宋允知也不可能预料到,这句喜欢会给自己日后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下贺延庭不满母亲跟这个小屁孩说话,背地里瞪了宋允知一眼。只是这回倒是很奇怪,那小屁孩儿不仅没瞪回来,反而将脑袋埋进他叔叔肩膀里,一副心虚的模样。 他到底在心虚什么? 贺延庭满腹不解地跟着母亲离开了。他本也想探监,但是母亲不许,贺延庭其实不怎么怕父亲,可却尤为惧怕母亲,母亲说一不二他一向不敢违背,更不清楚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母亲最近似乎一直在筹划什么。 与此同时,宋璋也在盘问有关贺夫人的事。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节 宋允知不想骗他二叔,但是此事关系到父亲的生死,他只能选择说谎:“那位夫人去狱中探望贺知州,见我被狱卒为难便将我带出来。至于为何待我亲近,大概是看我生得可爱吧。” 宋璋对兄长跟侄儿的自夸早已习以为常。宋家祖父母其实模样一般,宋璋也不过只是端正而已,只宋瑜一人随了曾祖父,自幼长得出挑。这个侄子比他父亲幼年还要古灵精怪可人疼,当然,也比他父亲幼年更加厌学。 宋璋取出帕子,将他的小花脸擦干净,露出白皙的脸蛋来,说不出的乖巧可爱。他也没继续问宋璋的情况,转而带着侄子回家了。 宋允知还纳闷呢,为何二叔不问他爹的情况,难道是已经彻底放弃了?要是昨日宋允知还会心慌,但是这会儿他有了新指望,底气又开始充足起来。他爹宋瑜,临州第一美男,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长相,要脑袋有长相,就冲这独一份的长相就该获救! 宋允知揽着他二叔的脖子,眉眼弯弯地往家赶。 宋璋却并未注意到侄儿的雀跃,回府之后再次应对族老,暂时将他们给安抚住了,而后又开始给他兄长准备流放途中所用的行囊。 至于之前侄儿嚷嚷着要随父同去,宋璋全然没放在心上,他是疼爱侄子,但不会无底线纵容他,六岁的孩子流放徐州多半要丧命,宋璋宠了他这么多年,这份自然感情也不是假的,不可能放任这孩子丢了性命。 宋阳这两日被族中的同龄孩子阿谀奉承,有些飘飘然。等反应过来自己冷落弟弟好几日后,才觉得愧疚,正想要安慰弟弟,却发现弟弟好像并没有前两日那般忧心忡忡。他有些奇怪地打量着宋允知:“允哥儿,你如今怎么不担心大伯了?” 宋允知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正想要找个借口含糊过去,就看边上那旁支的小胖墩忙不迭地插嘴:“肯定是因为他爹已经救不回来了,担心也是白担心。” 宋允知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我爹还没被判刑呢。” “不是被判了流放吗?” “那都是外头人道听途说,不准的!”宋允知坚决维护他爹的名誉。没有定论的东西,都可以改,他爹才不会被流放呢。 小胖墩却心直口快:“少自视甚高了,即便你爹不流放日后也当不了家,宋家不可能要一个行贿且蹲过大牢的人做家主。为了你爹,宋家前前后后搭进去多少银子,便是不少旁支也被牵连了,你们父子俩赔得起吗?” 他打量着宋允知身上的穿戴,恶意满满:“你们父子俩,就等着被赶出宋家吧。” 宋允知气到发抖,从他出生这里就是他的家,如今一个外人反倒在他们家地盘上撒野? 宋阳生怕弟弟气坏了,连忙拍着他的背安抚:“不会的,弟弟放心,咱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 这寥寥几句可安慰不了宋允知,他凶狠地推了小胖墩一把,气呼呼地往回跑。 宋阳只好在后面一边追,一边耐心地哄。 隔了几日,朝廷来使才对外透露了消息。此番想是圣上下了令,钦差等办案几乎称得上神速,地位显赫的那些大官先被处理了一遍,临州处于风口浪尖的那几位都已落马,涉事官员皆被抄家,家中财产一应上缴。上任盐官早已调走如今都被抓了回来定了死刑,案子正移交大理寺复核,一旦认定,这些官员便要被秋后问斩。如宋瑜这等行贿之人,基本都被判了流放,这跟从前宋家打听到的消息并无不同。 贺知州虽然也贪了钱,但是因为朝中有人力保,只是丢了官职补了钱财,另徒一年。如此虽保全了性命,但是也前程尽毁了。 贺延庭得知消息后,前一刻还在为他父亲的前程担忧,后一刻便听说母亲已经同他父亲和离,还要带着他一道上京。 贺延庭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下意识地反问:“母亲您怎么能这么做?” 唐懿诧异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似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接着便嘲弄一笑:“我为何不能?这么多年你父亲是如何对待我的,你难道不知情?” 当初她父亲还没做到丞相的位置上,两家婚事的确算是唐家高攀,可那也是贺家亲自上门求娶,并非是她赶着上嫁。然而,听了父亲的话嫁到贺家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难缠的婆母,悭吝的妯娌,房中得宠的妾室,道貌岸然的丈夫,她不知多少次想要和离都被父亲给拒了,因为父亲需要这门姻亲,他算计了兄长的婚事,自然也要算计女儿的。后来她苦心经营,才结交了大长公主,如今只是借助大长公主的势逼着贺家和离、带走儿子,并未有过半点落井下石之举,她已是仁义至极! 唐懿起身,淡漠地望着儿子:“你若不愿随我回唐家,我也可以将你送回伯府。” 贺延庭立马怂了。 他父亲有个爱妾陈姨娘,是祖母的亲侄女儿,祖母只在乎那陈姨娘跟她的一双儿女,对贺延庭则可有可无。他若是回伯府,必定会被欺负死。其实在他之前母亲还怀过一胎,不过因祖母跟陈姨娘之故流产了,此事不了了之。数年之后,母亲设计将祖母那犯了事的父兄一家都送去了大牢,没多久,陈家父子俩都死在里头,祖母一夜白头,陈姨娘更是对他们母子恨之入骨。 半晌,贺延庭无精打采地道:“我跟着您回京。” 唐懿也不见欣喜,只是淡淡地颔首,良久又道:“你自回去收拾,三日后动身,届时,你继父跟你弟弟也会跟着一道。” 贺延庭满脸的疑惑。 什么继父,什么弟弟?母亲在说什么? 只是唐懿并未解释太多,撂下这句之后便径自离开,独留十三岁的贺延庭在原地凌乱,他不是在做梦吧?肯定是在做梦,要不母亲怎么会找什么继父呢。 他不可能有继父的,不可能…… 又一日,宋瑜被放出了大牢。久不见天日,宋瑜的脸色被捂得有些苍白,唇上也不见血色,抬头时接触到刺眼的日光,还有些头晕目眩。这些天他见过太多的惨案,许多人抵死不招被拖出去杖责,去是还是好好的,回来后已是血肉模糊,第二日便断了气。 监狱中到处充斥着血腥味,宋瑜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日渐麻木。但是眼下死里逃生,他还是庆幸的,如今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去看他儿子。 送他出来的狱卒还颇为奇怪:“你算是走了运了,跟你一样行贿之人或是流放,或是死刑,唯独你只是被罚了私产,你该不会是上面有人吧?” 宋瑜羸弱地笑了笑:“我若是有后台,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这倒也是。”狱卒心软,见他身无分文还给他叫了一辆马车。 宋瑜道了一声谢,赶紧上了马车,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然而他这一回,却将整个宋家都给惊动了。 昨儿晚上官府的人过来,查处了宋瑜的私产,万幸宋家的产业算是保住了,没给他们上缴了去。这都“抄”上家了,人还能平安么?除了宋允知,宋家就没人盼着宋瑜这个犯了事的人能回来。 可他偏偏就平安归来了,以至于宋家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情绪。 怎么就回来了呢? 宋璋神色复杂地看着堂下的兄长,他身后跟着的是宋家的管事跟诸掌柜,众人坚定地站在宋璋身后,都默默不语,也不上前询问。 只有宋允知是真的高兴坏了,也不嫌他爹十多天没洗澡,扑上去便不想下地:“爹,你可算回来了!” “乖,爹待会儿再跟你说话。”宋瑜怕儿子被熏着,好说歹说终于让他先回屋,许诺待会儿洗完澡便去陪他,才让这小祖宗听话回了屋。 宋璋打发走了其他人,才终于开了口:“此番兄长能平安归来,实在是宋家之幸。爹娘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也会为兄长高兴。” 宋瑜想笑,可他连嘴角都牵不起来:“是么?我倒不想让爹娘看见。” “兄长怎么说起了胡话,想来是乏了吧,我这就叫人准备好浴室,再备好晚膳,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说完宋璋便要下去安排了,转身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先前给我判刑的钦差,是你当初救下的那个落魄书生对不对?” 宋璋顿住,转身时脸上已没了笑意,连眼底都透着阴郁跟疏离。 兄弟二人无声对峙。 宋璋嗤笑一声:“兄长何必挑明呢?” 第4章 赶走 父子二人一无所有 连日的怀疑与挣扎,到头来竟成了笑话,身陷囹圄时宋瑜不知多少次在心底为这个弟弟开脱,此刻见他装都不装已是心寒到极点。他艰难地追问:“你是为了继承家业?” 宋璋觉得好笑,即便被揭穿了他也不见慌乱,反而漫不经心地反问:“不然呢?” 莫说是他们这等巨富之家,即便是升斗小民也会因为那几亩薄田争得你死我活。他从来都不信命,更不推崇什么长幼有序,难道出生晚一些就活该放弃一切? 事实上,他从出生起便一直活在宋瑜的阴影中。幼年兄长比他模样好,比他讨喜,也比他更受长辈青睐。自己身子不好,父母虽然对他也关心但是远远不及兄长。即便他再听话、再懂事、再勤奋用功,仍然不是父母最偏爱的那个。等到及冠之后他身子日渐好转,父亲却还是以他身子孱弱为由将家业交给了兄长,临终前更是百般交代,让他尽力辅佐兄长。 呵,辅佐,他分明才是最适合做家主,凭什么屈居人下?他们明明都知道兄长一无是处!如今他们兄弟阋墙乃是父母不慈的缘故,更是因为宋瑜这个兄长撑不起家门,他是为了宋家的基业长青才出此下策,并无过错。 宋璋放任心中的恨意滋长:“兄长,你得到的已经太多了,难道就不能分出一点给弟弟?” “岂止是分点家业?”宋瑜低头,颓然地呢喃,“你甚至想让我死在徐州。” 宋璋内心也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的确打算让兄长流放,但是去了徐州未必会死,顶多日子过得苦罢了。况且如今宋瑜不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么,他没下死手已经是顾念兄弟情谊了,还要他怎样,真尽心尽力辅佐兄长?他属实做不到。 宋璋掷地有声:“只因父母向来偏心才将家业给了你,可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论人脉,论手段,论人心,你哪一点比得过我?这份家业若是交到你手上早晚都会被败光。我不过叫人煽动两句你便上了钩,这回即便侥幸逃生,来日照样还会在阴沟里翻船。你去问问宋家这些族人管事,有谁愿意心甘情愿跟着你宋瑜?” 宋瑜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兄长,你当真要跟我争?当真要眼睁睁看着父母打拼的基业毁于一旦?”宋璋从前只是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如今既然扯开了他也不会给兄长留颜面,将血淋淋的现实撕碎了丢给他看,“宋瑜,你本来就不如我,再过五年、十年,照样不如我。” 宋瑜攥着拳头,窘迫和愤怒弥漫在心头,他也想反驳但却找不到理由。因为连他也清楚,自己比不过宋璋。可这不是宋璋耍心眼的借口,宋瑜怒道:“你可以争,可你不该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对付我!” “商场上见不得人的手段比比皆是,若这点打击都受不住,日后又该如何面对名利沉浮?”宋瑜既然做了,他就不怕,只因他知道自己这个兄长是个面团一样的性子,比谁都要看重亲情。即便兄长知道真相,也不会对自己如何,更不会将此事闹大。这就是个不中用的废物,唯一的优势便是痴长他一岁,仅此而已。 宋璋眯着眼,威胁道:“你既然不甘心,那我只好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心服口服。” 宋瑜生平第一次彻底认清了他这位“谦逊礼让”的好弟弟。 他能不知道父母偏向他吗,正因为知道亏待了宋璋,他才什么都念着他,想着他,打算日后分家多分他点产业。他们兄弟二人性格迥然相异,他天生嘴甜,老二则性子沉闷,老二若是心中有怨,为何当初父亲临终前不说?为何他接手家业的时候不说?宋瑜不是不能让,但是即便要让,也得有了光明正大的由头,他恨的是宋璋丧心病狂到连亲人都算计。 也怪他蠢,竟然从未想过宋璋私底下已经对他有这么深的嫌恶,还以为他们是无话不谈的亲兄弟,如今想想自己被哄着讨好贺知州,又被那钦差恶意针对的经历,宋瑜都觉得手脚发寒。若是这回他没有碰到唐夫人,可能真的会死在途中。宋璋这个混账东西,他竟然真的想让自己亲兄长死! 被宋璋气走之后,宋瑜回去洗漱一番,连饭也没顾得上好好吃便跑去了儿子屋中寻求安慰了。 宋允知被他爹给抱得满怀,低下头看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爹眼底泛红,宋允知懵了,他爹又哭了吗?已经死里逃生了,为什么还要哭? 系统微笑:“他被你二叔给感动的。” “是吗。”宋允知迷糊了,随即问,“爹,你跟二叔说了什么了?” 宋瑜咬了咬牙:“日后不要再提他!” 他跟这混账东西已经一刀两断了,就当是这么多年的真心喂了狗。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是宋瑜心中还是该死的难受。 他跟宋璋只差了一岁,他们是亲兄弟,也是玩伴,自小到大亲密无间。宋璋身子不好,他习惯了不论做什么都先照顾他、迁就他的意见,他说做什么生意,宋瑜便做什么生意;他说定什么价钱,宋瑜便定什么价钱。就连这回忽悠他送礼的管事,都是宋璋的人。 父母不在,他以为他们能一辈子互相扶持下去,谁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家产当真这么重要,重要到可以罔顾二十多年的情谊? 他对自己真的有那么恨? 宋允知感受到了他爹身上源源不断的低落感,似乎天塌了一般,他抿唇想了想,福至心灵地想明白了。他爹先前为什么不让他留在宋家,他二叔为什么不愿意尽心搭救父亲,族人管家为何态度转变的这么快,或许,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宋允知将小手搭在父亲肩膀上,轻轻地拍着。 能给他们出头的人已经故去,如今留在世上的这群人都将他们父子当作眼中钉。宋允知头一次开始动摇,他爹被人欺负成这样,难道他还要坐视不管吗?可他又能做什么?小小的宋允知开始迷茫起来。 系统:“简单,读书啊。” 宋允知:“……” 算了,还是讨好唐夫人吧。 系统冷笑,他就不信日后找不到机会治这熊孩子。 父子二人就这么蜷缩在一块儿睡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族人踩着点上门闹事,更有宋家多年的管家掌柜也齐聚一堂,“逼”宋璋赶紧将宋瑜父子俩赶出宋家。 宋允知跟宋阳害怕地缩在后面。 宋瑜则心知肚明,终于是来了。 老二这是在告诉他自己在宋家的话语权。他入狱的这些日子里,老二已经彻底收服了所有人……或许更早他就已经开始筹备了,可怜他竟然像个傻子一样不知情。 也罢,唐夫人愿意找上他,不就是看中了他的一无所有吧。今日之后,他们父子便真的孑然一生了,想必唐夫人会更加放心。 宋瑜低头不语,然而他这般姿态在宋家族人看来更好欺负了,简直随意拿捏。 “老二,你父亲不在,我便托大说一句。宋家为了这对父子俩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若是强留这祸害在此,日后还不知要捅出什么样的篓子来。”宋瑜的堂叔一马当先,将宋瑜父子俩贬低的一无是处,“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赶走他们,不能给宋家招灾。” 其他人立马跟着附和。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节 宋瑜不中用,至于他儿子更是蠢得出奇,六岁了连千字文都认不全,日后能有什么出息?宋家往后,还得靠二房才能重铸荣光,更何况二房如今上头还有人,这便是他们为何一定要将宋瑜拉下水的原因。宋瑜太过优柔寡断,连做生意都本本分分,不比宋璋豁得出去,敢闯敢拼。 宋璋“为难”:“各位叔伯,这毕竟是我的亲兄长,更是我父亲指定的家主,我岂能如此待他?” 宋瑜发出一声讥笑,宋允知则默默地攥紧父亲的手,他也不能接受一向爱护自己的二叔变成这样。宋允知坚定地盯着他二叔,企图唤醒他的良知,可是没有用,二叔眼里似乎再也容不下他了。 宋允知沮丧地低下头,默默地捏着衣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众人里头,只有宋阳是真的一概不知,他对这个场面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弟弟跟大伯真的因此离开。他瞧瞧瞄了一眼父亲,难道父亲也想让大伯离开吗?他不敢想。 族人越发不忿:“向来家主都是能者居之,你虽年幼,却比你兄长老成可靠,这家主他既然当不好,索性就由你来当好了。” “说得好,宋家不是他宋瑜一个人的,咱们不能眼看着宋瑜毁了宋家!” “今日宋瑜不走,此事便没完!” 宋瑜父子俩只能眼睁睁看着群情激愤的一群人对着他们百般挑剔,看着宋璋从抵死不从、到最后勉为其难应承诸位的请求,挤下他兄长顺利上位。 他有钦差坐镇,又有族叔支持,更有家族的掌柜管事帮衬,而宋瑜……他除了宋允知,已然一无所有。 宋瑜其实对这结果早有预料,之所以留在此处被他们羞辱一遍,只是为了断了自己的念想罢了。从今往后,他大概能安心去京城了,临州除了父母跟妻子的墓,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这对父子俩最终被族人联手给赶了出来,族人们只给他们准备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而后便将包袱丢了出来。他们当了这个恶人,至于宋璋,他只是一个被族人逼迫,无奈对自己兄长出手的可怜人罢了。 宋阳一路哭着追了出去,可他还没跨出大门便被他父亲给拦住了,宋阳抱着父亲的腿:“爹,你让允哥儿跟大伯回来好不好,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您不是一向最疼爱允哥儿吗,他可是你最喜欢的侄子。” 宋璋不去想那个自己宠了那么多年的小孩儿,只是静静的望着宋阳:“允哥儿的毛驴如今是你的了,你不开心?” 宋阳被陌生的父亲给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允哥儿都不在了,我要毛驴做什么?” 宋璋面露复杂,却还是没让儿子出门:“允哥儿不在,你守着毛驴一样会满足。” 宋阳推着父亲,哭得伤心极了:“爹,你会后悔的,你肯定会后悔的。” 宋璋踉跄着站稳,也稳住了自己凌乱不安的心。孩子还小,他日后会知道,今日的选择会是多么正确。 府宅外,宋瑜颓唐地抱着儿子,望着宋家的大门在他们眼前一点点合上。 叩门的声音干脆利落,一如宋家人的作风。这生他养他的地方,却因为一场变故就这么丢了。宋瑜不争气地又红了眼,他想,他大概是对不住父母的,也对不住妻子,因为他什么都保不住。 宋允知擦了擦父亲的眼,小声哄道:“爹,等过几年我们再把家产夺回来。” 宋瑜被儿子安慰到了,内心期待地问道:“你是要做官给爹讨回公道吗?” 做官? 那岂不是要读书? 宋允知缩了缩脖子,打起了退堂鼓。但是他不忍心看到他爹失望,于是又给他爹指了一条明路:“我不行,但是唐夫人那么厉害,咱们多多讨好她,她一高兴肯定能带咱们杀回来的!” 宋瑜还有些赧然,靠儿子是理所应当,但是靠那位夫人,这不是吃软饭么…… 正当父子二人纠结的当口,路中间忽然停了一辆马车,丫鬟掀开车帘,笑盈盈地同他们道:“二位,我们家夫人有请。” 第5章 启程 鸡飞狗跳的组合家庭 正愁找不到地方落脚的父子俩只是扭捏了一瞬,然后便赶紧钻进马车里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客栈前,宋瑜抱着儿子下车之后,客栈老板见了他还热切地上前招呼两声:“宋老板来了?可是跟从前一样的菜色?” 宋瑜眼神闪躲。从前他没犯事儿的时候,算是这里的常客,隔三岔五便带着儿子侄子大吃一顿。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没有了一掷千金的能耐,也不再是宋家的家主了,不知道是否会被人瞧不起。 “不必了,我去楼上的房舍歇一歇,你随意送点饭菜就行了。”宋瑜尴尬地应和了两句,随即赶紧上楼,生怕后面有人追。 老板望着他们父子俩的身影还暗自摇了摇头。 这位宋老板极好相处,为人也大方,可惜时运不济遇到了那样的灾祸。他虽然惊讶宋瑜被放了出来,但是观宋瑜父子方才神色也知道,这对父子俩只怕有些困难。 进入雅间后,宋瑜父子俩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唐懿。当日在大牢中见到这位夫人时,还能见她身上带着一些戾气,如今想是已经跟贺知州和离且解决了一应麻烦,身上最后那点戾气也不见了,只剩下雍容华贵。精神气不一样,往那儿一坐衬得父子俩灰头土脸的。 宋瑜见着对方便有些露怯,没办法,他现在是吃软饭的。 别看宋允知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讨好唐夫人,但是真见到了人之后,他屁都不敢放一个,正襟危坐地待在父亲怀里。 系统逗他:“你不是说要讨好这位夫人,让她带着你们父子夺回家产吗?” 宋允知小脸严肃:“别嬉皮笑脸。” 他们在说正经事呢。 系统真想揪他几下脸蛋,不争气的东西,就他们这样这辈子都甭想夺回家产了。 父子俩怂得一脉相承,宋瑜带着儿子问了好之后,便安安生生坐在下首,也不敢说话。 卑微弱小,可怜无助,但是看着莫名顺眼,起码比贺家人顺眼多了。唐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对父子,宋家将这对父子赶出来她并不稀奇,并且乐见其成。跟这边断了联系也好,日后便只能全心全意地依附于她。唐懿并非善类,愿意搭手救宋瑜只是因为他刚好契合了自己的要求。 “我叫人定了两日的屋舍,饭菜也有人定时送来,你们安生住着,后日便启程赶往京师。若是有什么要道别的人,这两日尽快相见。” 说完,唐懿又给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呈上一只造型精美的小匣子,里头放着约莫四十两银子。唐懿道:“这些你们先拿去用,不够再跟我说。” 宋允知跟他爹对视一眼,感动不已,这位唐夫人也太好了吧,不仅带他们回京甚至连零花钱都准备好了。 看来这次是碰上真贵人了。宋允知晃着脚丫子,越发坚定讨好唐懿的打算了,如今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小算盘——讨好夫人,意味着不用流落街头,还意味着有零花钱,他可真聪明! 唐懿来去匆匆,交代完之后便离开了。 刚回了宅子,便收到了京城来信,是母亲送来的。信中提及父亲不满她私自跟前夫和离,但伯府衰落已成定局,便决定略过此事,如今正在准备给她另择夫婿,让她做好心里准备,别回了京城之后反而因为此事跟父亲闹出矛盾。又说家和万事兴云云…… 后面都是些陈词滥调,至于前头的话也在唐懿的预料之中。父亲一辈子汲汲营营,如今虽官至丞相,可是到底不如左相得人心,家中的一切都是他结党的筹码,包括自己这个女儿。舍去一个女儿联姻,换来切切实实的家族利益,父亲怎能不心动? 只可惜,唐懿对联姻已是深恶痛绝,她憎恨被人摆弄、身不由己的生活。此番回京,必有一场恶仗要打,但路是唐懿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她绝不后悔。 这厢宋瑜美滋滋地揣着大半的银子,领着儿子雇了一辆马车赶到了温家。他昨晚上就叫人带信给内兄还有翠微书院,但是只带话总是不妥,如今父子俩亲自上门拜谢。而且有些话,宋瑜也该先向内兄还有岳母坦白,譬如他跟宋璋的恩怨,譬如……他已经入赘了。 唐懿跟他约法三章,他入赘,解决唐懿的婚事难题,唐懿则负责救他出去,另负责他们父子二人日后开销。人前,他们要装作一对恩爱夫妻,人后,他们各自管各自的事,并不能有亲密之举。 简而言之,就是只有夫妻之名,当然这些宋瑜便没有告诉岳母跟内兄了。 温舅父跟温家老夫人听完全程之后,双双愣住,连对宋璋的愤怒都被压了下去。他们起先还疑惑宋瑜哪来的运气能死里逃生,如今真相大白,二人才明悟过来——原来是靠着一张脸啊。 再看一眼宋瑜的脸,也就不稀奇了,这家伙二十好几了还跟人家刚及冠一样朝气蓬勃。他们家大姑娘从前也是相中了那张脸,可惜她急着嫁人,年纪那么小便成婚了,最后……不提也罢,若是他们多留她两年养好身子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了。 宋瑜为他们家姑娘还有外孙守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尽心尽力,故而这回宋瑜入赘,母子俩心中也没什么可介怀的,生死关头人家救了宋瑜一命,这份恩情太重了,换了他们便是散尽家财也绝对救不回来人。 只是,温舅父有些担心外甥:“那丞相府,真的可靠吗?” 他只是学官,丞相府那种地方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总觉得高不可攀。 院子里,温成也正好问到了这件事。宋允知捏着小树枝,颇有点指点江山的味道:“可靠,那位唐夫人可好了,救了我爹不说还给我们送钱呐。反正有她在,我跟我爹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宋允知动了动自己聪明的脑瓜子,乐天派的个性让他想不到前路能有什么坎坷崎岖,在他看来,自己只需要老实听话就好啦,他神气地道:“再说了,丞相那样的大人物肯定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我们父子俩呢?” 温成想了想,觉得也是。 宋允知拍了拍他的肩膀,眉飞色舞道:“等我们在京城立足,日后说不定还能再团聚呢,我先去京城给你探探路,你一定要来哦。” 温成本来舍不得表弟,听他这么一说,又开始对京城惦记上了。但是要让他考去京城,那他肯定是不乐意的,不如……鞭策鞭策父亲吧,人总要上进,一辈子留在临州做学官也不算是条出路。 看来从今往后,他得逼着父亲上进了,哪怕为了允哥儿跟他也不能懈怠了去,温成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心。 唐懿留下的银子,宋瑜愣是留了一半给温家,温舅父不要都不行,他还乐观地想着,反正丞相府富贵,不会少了他们钱花。 父子俩从温家出来之后,又带着厚礼马不停蹄赶往翠微书院。 宋允知对这地方熟门熟路,进来之后便又呼朋唤友,跟他们分享自己即将前往京师的消息。他在生人面前拘束,在熟人面前却毫不遮掩本性,并且已经畅想很多遍自己将要去京城如何见大世面了,还说日后要写信给伙伴们同乐,吹牛吹得一刻不停。 系统恰如其分地开口:“就你那狗爬一样的字谁能看得懂?” 宋允知鼓着腮帮子:“你不许说话!” 系统呵呵一笑。 小家伙们玩得高兴,但宋瑜其实挺不爱来书院的,尤其不愿见杜山长,他总觉得自己愧对了山长厚爱,自我断绝了读书的路子。可是没办法,他实在吃不了读书的苦。想到老先生这段时间为了他四处奔波,宋瑜便觉得不安。 不过杜山长却比他看得开:“你能平安就好,日后别再轻易相信旁人了。人心隔肚皮,你待人以诚,人未必诚心待你。” 他没多问是谁救了宋瑜出来,也不过问宋瑜为什么要去京城,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但是有件事他必须得提醒:“让你读书是不指望了,可是允哥儿还有几分机灵,只是被你惯得好吃懒做。京城名师众多,你千万对允哥儿的学业上心些,替他择一良师,切莫跟你一样荒废天分,来日后悔莫及。” 宋瑜点头如捣蒜,但是推己及人,又不忍心儿子吃读书的苦。他当年都没能坚持,又哪来的脸让儿子坚持呢?至于指望儿子做官替他挣回面子,那都是胡话罢了,不作数的。 杜山长言尽于此,多余的话也不多提了。 临行前夕,宋瑜领着儿子在祖父祖母、外祖父跟母亲的墓前拜了拜,说了好一会儿话,此去京城,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不过他们父子俩本就无家可归,除了跟着唐懿也没别的出路,毕竟,天底下少有人能养得起他们父子俩。 宋瑜对母亲没有印象,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但因为温家的缘故,他对母亲很有好感,所以对着墓碑小声许诺,他会好好讨好夫人,争取早日回来看她。 下次回来,他会给母亲带最好吃的点心,最好看的衣裳,京城里好吃好玩的东西,他都会给母亲准备一份。系统说过,母亲去世的时候年纪小,还是个小女孩儿,宋允知觉得,他喜欢的东西母亲肯定也一样喜欢。 打点好一切之后,他们便要抛下临州这边的事,一心赶赴京城了。 从友人那里查出了谁救了宋瑜后,宋璋也知道了这对父子今日即将启程同去京城。宋阳闹着要去送,宋璋没有同意。 他在府里喝了一顿闷酒,说不出心里是何感受。将他们赶出宋家后,宋璋痛快是痛快了,但是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宋璋给自己寻了个借口,这份怅然若失大抵是他没了对手,跟那对父子俩关系不大。他们走了,自己反而更清净,再没有人跟他争了,多好不是?他不需要兄长,不需要侄子,家业面前,这些都是可以被抛弃的,他可没有过半分不舍与怜惜,日后更不必再见面了。 临州渡口,唐懿雇好的船正候在此处。 贺延庭不知多少次眺望远处,他有些慌乱,不知道母亲上回说给他找了个继父的话是不是真的。他当然希望母亲在骗他,若是父母刚和离他便多了个继父,那也太荒谬了,外人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母亲?去了相府,又该有怎样的闲言碎语?他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这般惴惴不安,可该来的总会来。 等宋瑜父子俩旁若无人地登上了他们的船之后,贺延庭惊得双目圆瞪,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认识这两个人,是害了他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那个小屁孩更是同他天生犯冲。什么意思,他的继父不会是…… 贺延庭有股不祥的预感,而且非常强烈。 唐懿招了招手,将宋允知牵到跟前:“延庭,这是你父亲跟弟弟,还不过来问好。” 真的是他们! 真有的继父!! 甚至还有一个弟弟!!! 贺延庭情绪崩溃,直接炸了:“母亲,你竟然真的找了新夫,你怎么能这么做!” 他不接受,绝不能接受,“我不认,我贺延庭不会有第二个爹,也绝对不会认什么弟弟!” 宋允知被他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唐懿怀里躲。 不认就不认嘛,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节 第6章 考校(捉虫) 首次开启学习任务 乖巧无辜的小孩儿还倚在怀里,似乎被吓坏了,唐懿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将他还给旁边被吼得无地自容的宋瑜,她既然选择跟宋瑜合作,便不会对这父子俩的遭遇坐视不管。 唐懿转过头,审视贺延庭,她想过儿子可能会有反应,但是没想到他的反应能这么大:“你父亲能纳良妾寻通房,我为何不能另觅夫婿?” 贺延庭的愤怒被打断了一下,他还认真想了想,但是没多久又找到了借口:“可是你刚跟父亲和离没多久!” “你父亲当初跟我成婚没多久不也纳了妾?这些年通房小妾不断,怎未见你质疑过你父亲?” 宋允知:“就是就是。” 重男轻女! 系统也在偷偷看热闹,这个贺家小子瞧着脑袋有点不灵光啊,比宋允知还要蠢。他都从贺家出来了,以后显然要在唐懿手底下讨生活,竟还敢这么大小声,他真以为他娘是什么软柿子? 贺延庭不知道还有个系统在吐槽他,只听到了宋允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声,遂狠狠剜了他一个眼刀子,但对他母亲还是不服:“可是父亲是男子,您是女眷,如何能相提并论?” 唐懿叹息一声,心中涌出淡淡的失望。她为了和离一心奔着结交权贵而去,孩子虽也教育,但是终究没有教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父亲是人,我也是人;他做得,我也做得。你若是嫌我再嫁丢了你贺公子的脸,大可以回去寻你父亲一家,或者我上京之后,将你送去伯府也使得。” 伯府一出,贺延庭瞬间老实,跟缩头乌龟似的不再说话。 他哪里敢回伯府?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唐懿摇了摇头:“你既不愿意回伯府,日后就给我老实点,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 贺延庭脸色涨红,母亲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说他没脑子呢? 那对父子俩于她而言真就这般重要?比他这个儿子还重要? 唐懿教训完儿子后,又让人给宋瑜打点好船舱之后,便叫人启程,自己也回去歇息。 贺延庭被留在甲板上,孤零零的一个人,母亲似乎已经将他忘了……贺延庭倔强地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颜面尽失后,愤怒地踢了一脚木门,而后靠在桅杆旁,暗自垂首,泫然欲泣。 伯府回不去了,爹被关押起来,如今连他娘都不待见他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宋允知炯炯有神地盯了一会儿,忽然走近,蹲在地上头朝上,正对贺延庭低下的脑袋,粲然一笑:“你哭啦?” 贺延庭:“……” 他闭着眼转了个身子。 宋允知挪了挪脚步,蹲着身子继续往下探:“真哭啦?” 十三四岁了,又不是六岁的孩子,被母亲骂竟然也会哭鼻子,羞不羞? 真烦!贺延庭忍了忍揍小孩儿的冲动,愤怒地转身回了船舱。 母亲一定是被这对父子给蛊惑了,而且是被容色给蛊惑的,毕竟这对父子俩除了一张好脸什么都不是。他不会放任这对无能的父子跟他扯上任何关系,等着瞧吧,他总有本法让母亲迷途知返的。 宋瑜看儿子把人给气走了,赶忙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你惹他做什么?” 那孩子没轻没重的,脾气还不好,宋瑜生怕他气不过把儿子打一顿。 宋允知意兴阑珊,上船之后也看不到伙伴,真是无聊透顶。这个贺延庭貌似也挺不喜欢他,那途中岂不是很沉闷? 系统:“这才到哪儿,也就是你没见识才会觉得去京城是一桩美事。像贺延庭这种档次的,已经是最好对付的了。” 真到了相府,哪里能找到贺延庭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出来? 宋允知轻哼了一声,并不搭理系统。别以为他不知道,系统就是想骗他读书,那书是人读的吗,他一摸书本就困得要死,根本读不了一点儿。 可宋允知没想到,回去后的唐懿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管教得少了才让贺延庭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不仅不体谅母亲,还整日游手好闲。唐懿自己饱读诗书,年有时更狠得下心逼自己上进,跟她比起来,贺延庭简直就是不学无术。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午间用过饭后,唐懿让人叫来了贺延庭,稍加思索后又叫来宋允知。 父亲说她绝情,其实也不为过,唐懿对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包括家中父母兄弟,驱使她主动承担的不是情感而是责任。教育贺延庭是她的责任,同理,宋允知也是。既然这对父子俩同自己合作,她对这二人便有照顾的职责。 于是宋允知便被叫了过来,宋瑜担心儿子也一同跟来。不同的是他们俩待遇比贺延庭好多了——贺延庭站着,他们坐着。 贺延庭本来气就没消,如今看到母亲区别对待更是怄得要死。但很快他就气不过来了,因为他母亲开始询问他的功课。才听了两句,贺延庭便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先前母亲跟父亲一家斗法,他仗着没人约束荒废了不少功课,如今哪能想得起来? 宋允知也紧张起来,他的千字文还没有学完! 系统更正:“不是没有学完,你是压根没有学过。” 宋允知已经顾不上跟系统斗嘴了,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夫人知道他的真实水平,会不会把他们父子俩从半道上撇下去? 系统点头:“一定会的。” 宋允知气鼓鼓:“你别说话!” 他本来就紧张,一紧张,连千字文头两句是什么都给忘了。 中间的贺延庭已经在被盘问了,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凡被问一句便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有用的来,看得宋允知也跟着难受,仿佛站在那里被接受拷打的人是他。 要怎么做?宋允知茫然之下,忽然看到他爹,于是小手捅了捅对方。 快帮忙! 宋瑜瞬间心领神悟,当年他被先生考校时的心乱如麻如今想起来还记忆尤甚,宋瑜一马当先站了出来,他要救儿子于水火! 这么小的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宋允知满怀希望地看向他爹,指望他爹能将这场考校给搅黄了。宋瑜昂首挺胸,掷地有声:“夫人,我有话要讲。” 唐懿挑眉,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他。 宋瑜咽了咽口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到嘴边的话又转了一个弯:“这两个孩子最近经历了不少事,只怕稍稍荒废了点学业,不如缓一缓,明儿再考吧。” 宋允知肩膀完全塌了下去,还是要考啊。 可那边的贺延庭却诧异地看向宋瑜,这家伙不会是在特意讨好他吧,虽然他的确被讨好了,但是这点小恩小惠可不足以打动他。 想当他后爹,下辈子吧! 唐懿虽觉得没必要,但在两个孩子面前还是愿意给宋瑜几分薄面,遂答应明日考校,先允他们回去温习功课。 贺延庭心有余悸地退下去了,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这对父子二人的对话,得知那个小屁孩也没温习功课且成绩烂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贺延庭心里忽然一松。还好这里有个比他更不堪的,只要有小屁孩做比较,母亲应当不会对他太过失望。 他忽然庆幸不是自己一个人。 这一晚,不仅贺延庭在挑灯夜读,就连宋允知也在埋头苦背,他不能浪费了他爹给他争取的宝贵时间。 系统哄他做任务,宋允知也咬死不应。受一时的罪跟一直受罪哪个更惨,他还是懂得,真上钩了就得一辈子读书,他又不傻! 系统也不着急,尤其是见宋允知看是看了,但收效甚微的情况下,更加笃定他早晚会答应。宋允知打读书起就不爱背书,尤其是这种文绉绉的东西,背了后句忘前句,越背脑子越乱。才半个时辰他便熬不住了,决定先出舱吹吹冷风,清醒一下脑袋。 刚出了船舱,还没摸到甲板,他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夫人跟前的丫鬟莹秋:“夫人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娇客,菜要吃最鲜嫩的那一茬,略放了半日口感稍次一等,那位宋大少爷都不动筷。这才五月的天,晚上睡觉要彻夜放着冰块,好不奢侈。还有昨儿送去的被褥也说有些扎人,可奴婢摸着却并不扎手,也不晓得究竟是哪里扎了?” 宋允知挠了挠脸,可他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啊,听说从前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更奢华些,有人宠着就是不一样。 唐懿翻着书,漫不经心道:“随他去,这点钱还是有的。” 莹秋不带恶意地道:“谁还在乎这点子钱,不过是惊讶宋公子跟寻常男子格外不同罢了。至于那位小公子,瞧着也跟旁的小孩儿不一样,怪招人喜欢。今儿姑娘说要考校时,我见他身子都要缩成一团了,兴许他功课也不好,难为他上回为了救人故意哄姑娘说喜欢读书,只怕也是个糊涂的。若真如此,姑娘要怎么教他?” 宋允知冷不防地听见有人提到他,立马跟着紧张起来。 唐懿还没开口,另一个丫鬟忍冬接过话来:“这有何难?京城有位邓夫子待学生最为严苛,从他手上调.教一回,傻子都能大有长进。若是他跟小少爷一样是个不用功的,夫人将他们俩送去邓夫子手下就是,一年回来一两次,其余时间都在外读书,没有读不好的。” 宋允知:“……!!!” 莹秋忍笑:“我瞧这法子好。” 宋允知皮都跟着紧了,摸着船舱,“嗖”地一下就飞奔回了自己的住处。 太可怕了,夫人身边的丫鬟怎么一个比一个骇人,那邓夫子一听便知会打小孩,她竟然还要将自己跟贺延庭送过去,真送过去的话,岂不是一年只能见父亲一两次?他绝不能被送出去! 宋允知:“系统,快,我做任务!” 先过了这一关在说,他绝不能被送出去。 系统颇有些得意,绕来绕去,不还是得求到它身上?系统熟练地绑定宋允知,开通了学习空间:“空间里的时间流速跟现实不同,一天顶十天,足够你在里头慢慢学。怎么样,开心吧?” 说完发布了第一个任务:“任务一:熟练掌握三百千、《蒙童须知》、《小学》六卷等,任务时限:半个月。任务奖励——孔圣枕中丹,服用可醒神益智,增强记忆力,使人耳聪目明。任务失败惩罚——失去味觉三日。” 宋允知眉头紧皱:“为什么要读那么多?甚至还有惩罚,这不公平!我之前明明只读过千字文的。” 系统神气起来了:“你也可以不学。” 它从来不强求:“反正被赶出去的又不是我。” 可恶! 宋允知见不得系统这么张狂,但是他已经自身难保了,不得不服软:“算了,学就学。” 大不了学完这些,他再想点别的法子就是了,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栽在读书上了吧。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千字文了,他按着系统说的,直接平躺在床上,心神一动便真的进入了空间。里头什么空旷得很,只有一桌一椅,书架上摆着一本千字文。据系统说,后续书架上的书会越来越多,需要他自己解锁。 宋允知翻开课本,咬着笔头心里絮絮叨叨,学完这本就行了,他才懒得解锁什么别的呢,学习哪有吃喝玩乐有趣? 考校迫在眉睫,宋允知赶紧低头背诵,书上不仅有原文还有释义。或许是在这里确实安静,时间也的确充足,宋允知竟然真的能看进去书了,虽然看得磕磕绊绊,没多久便又走神,但是跟在外头比起来已经好了不少,加上系统还时不时地抽背,宋允知不得不反复诵读,越发熟练起来。 宋允知进入空间后,外人看着便跟熟睡无异了。放心不下儿子的宋瑜推门一看,发现儿子睡得正香,不由得笑了一声。还以为他真要苦读一夜呢,原来不过是说着玩的。若是明日儿子出丑,他便替儿子多担些责任好了,这孩子在读书上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宋瑜给儿子掖了掖被角便离开了。 唐懿这边倒是一直在跟两个丫鬟闲话,她们越说越觉得邓夫子靠谱,唐懿由着她们讨论,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因她并不相信棍棒下能出人才,再说用这法子对待两个孩子,着实不妥。 翌日,唐懿身边的莹秋又来请两个孩子过去。 贺延庭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他昨晚上本想临时抱拂脚,但又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还没读够一个时辰便直接睡死过去了。贺延庭悄悄盯着宋允知,心想这家伙不会在偷偷努力吧? 宋瑜抱着儿子,压低声音:“知道你昨儿晚上睡了一夜,待会儿见到夫人,爹会给你说好话的。” 贺延庭期待地看向宋瑜。 “爹,我学了。”被折磨了很久的宋允知欲哭无泪,他真的学了好久的。 宋瑜失笑:“行了,在爹面前不用装了。” 宋允知撅着嘴,他真的学了,学到他已经麻木了,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将那些东西给吃透了。哼,他爹就会小看他,宋允知决定待会儿一定让他爹好好瞧瞧什么叫做用功! 第7章 抵达 大姑奶奶带了两个拖油瓶 舱外是浪打船舷的水声,舱内则是贺延庭越来越飘渺的诵读之声:“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未有……” 一篇《孟子》中的《梁惠王上》,才背个开头便渐渐语焉不详起来。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节 贺延庭眼神飘忽,时而看地面,时而看船舱,额头上渐渐显出细密的汗珠来,他谁都看,唯独不敢看他母亲。要命,他刚刚出来之前明明看过的,为什么又记不得了? 宋瑜都不好意思抬头,生怕自己看过了替贺延庭尴尬。这场面他太熟悉了,当初他上学的时候杜山长便时常点他点他的名回答问题,他缩头时杜山长点他,他昂首挺胸时杜山长还找他,每次被点都只能抓耳挠腮,汗如雨下。值得庆幸的是他父母双亲都慈祥,从未这样实打实地考校过他。 唐懿手边就放着一本《孟子》,她预料到贺延庭会一窍不通,到没料到都已给了他一天的时间,竟然还是这般不成器。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何解?” 贺延庭双目无神,他……他也不知道。 唐懿加重了语气:“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何解?” 在场贺延庭跟“文盲”父子二人都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只有系统听明白了唐懿在嘲讽儿子。做事一日勤,十日怠,不能坚持如何会成功的?对于这种自甘落后、不求上进的人,跟他说再多也没有用处。简而言之,再不努力人就废了,可惜贺延庭没听懂。 唐懿也觉得累得慌,她看向宋允知,决定先转移一番注意力,遂朝他招了招手。 系统很能理解唐懿,它对宋允知就好比唐懿对贺延庭,每每都是对牛弹琴,但唐懿素养比它高,系统破防会骂宋允知,唐懿不会骂儿子。 唐懿朝宋允知问:“平日里在学堂读什么书?” “读的是千字文,只是他年纪小坐不住板凳,故而读得不好。”宋瑜有点慌,连忙替儿子分辨两句,他也不希望旁人知道儿子是个小笨蛋。 被撂在一边丢尽脸面的贺延庭却暗自窃喜,只要宋允知跟他一样不学无术,那他就不会是最差的一个,日后被考校时也大可不必这么战战兢兢。没有对比,就不会显得差劲。还好是这个小屁孩,若换了一个爱读书的他岂不是活不下去了? 唐懿听到宋瑜此话,便猜测她那两个丫鬟所言应当不虚。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即便真的读不好书也是可以及时规劝,好让他重新走上正规的。真等到贺延庭这般大,便有些迟了。唐懿本就没什么期待,温声道:“那你先将近来学的先背一遍,不拘背到何处,只要还记得就行。” 贺延庭酸了,这就是年纪小的好处吗,对这小屁孩就这般纵容放水? 宋允知可算是等到表现的机会了,平日里他在山长的课上装缩头乌龟那是因为他不会,如今全会了干嘛还要低头做人?宋允知向前高视阔步,声音洪亮地开始背诵。 一口气从头背到尾,中间不曾停顿一下。虽然背完虽然嗓门有点干,但还是高扬脑袋,他就是这么厉害! 宋瑜目瞪口呆,他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贺延庭那张脸就更好看了,从一开始的期待对方出糗,到渐渐开始怀疑人生,最后恼羞成怒开始瞪着宋瑜。真可恶啊,明明这小屁孩倒背如流,宋瑜还故意哄骗他,让他觉得这小屁孩读书读不好进而麻痹大意,真是其心可诛! 唐懿也没想到这小家伙能背得这么好,这神气的模样,怪招人的,她既问了贺延庭,自然也要考问宋允知:“你方才所背的“背邙面洛,浮渭据泾”,说的是什么?” “这句写的是东西二京,东都洛阳城背靠北邙山,南面是洛水,乃是块风水宝地,所以自古以来便有‘生于苏杭,葬于北邙’之说。浮渭据泾说的是西京长安,长安是有渭水与泾河,二水于此交汇流入黄河。在入黄河前二者水质不同,泾水清澈,渭水浑浊,故而也有泾渭分明之说。” 这些,他都已经提前温习过啦!宋允知说完依旧信心满满,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 贺延庭这下真的已经死了…… 唐懿见这小孩儿说得头头是道,心中百感交集。东都洛阳,西京长安,这本来都是夏国的领地,奈何如今都丢给北方的胡人。眼前这个孩子还知道这两京,可朝中那些文臣武将们只怕早就将故土给抛到脑后了,谁还记得要收复山河呢? 她又问了两句,宋允知依旧对答如流,个中典故早已烂熟于心,让唐懿忍不住频频颔首。这孩子的功课比自己预想中的要扎实许多,看来,日后她更需对多多看顾这孩子的功课了,若真有天赋却荒废了本事,岂不太过可惜?贺延庭她要抓,宋允知更得紧抓。 才六岁的宋允知还不知道一鸣惊人的代价是什么,仍旧沉浸在自己震惊四座的骄傲当中。 宋瑜也高兴坏了,摸摸自家崽金贵的脑袋,与有荣焉:“允哥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聪慧了?” 宋允知晃着脑袋,臭屁道:“我一向都聪明。” 系统无声地笑了笑,他既然这么喜欢吹牛就随他去好了,反正昨日背了又忘、忘了又背的傻蛋也不是它。 鉴于宋允知表现良好,唐懿给了他一把小弓作为勉励。这是她幼年所得,虽有些年头,但因为保管极好所以并不见岁月的痕迹。且这弓也是有来头的,是她当年在秋狩中力压一众同龄孩子拿的头筹,被先皇赏了这把弓,意义非凡。当年她爹还不是丞相,但是她已经是同龄孩子中的第一人了。 宋允知得知此物来历之后,稀罕得不行,旁边的贺延庭也眼热得不行。他不敢闹,也不敢讨要东西,毕竟在小屁孩的衬托之下,他显得更不足了。贺延庭正想表态日后好生学习,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母亲给赶出去了。 宋允知也被带出去了,船舱内只剩下宋瑜。 贺延庭立马警惕起来,很想跟着母亲,奈何母亲身边的忍冬铁面无私,将他撵得远远的。贺延庭几次靠近都被赶走,只能愤愤不平地将责任算在那对父子俩头上——真是个狐狸精,跟他父亲的姨娘也差不了多少了。 好在宋瑜跟唐懿都有分寸,独处也不过才一刻钟便各自出来了。贺延庭见状,臭着的脸这才好看了些许。 宋允知一看他爹出来便开始黏上他爹,让他爹给他做箭。虽然夫人也给了他箭矢,但是宋允知不好意思将箭矢乱放,他让他爹先给他做几个木头的练练手感。 宋瑜也惯着他,立马便从岸边砍了不少小树枝,托船夫给儿子做木箭。这玩意儿好做,不过片刻功夫便能做出来一堆。 宋允知拿到木箭之后便心痒痒地想要试一把。 宋瑜在旁守着他,脑子里又想起唐懿的交代,内心闪过一丝挣扎。他本来不想让儿子吃读书的苦,但是唐懿打破了他的幻想。唐懿说得直白,甚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相府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尽善尽美,唐相更是只看利益之人。若想在相府立足,必须有价值才行。 宋瑜不傻,他听懂了,贺延庭作为外孙或许不会被赶走,但他儿子地位尴尬,若想要安心留在相府,就必须表现得优秀才行。 他们身无长物,唯一能经营的便是在读书一道上了。 到最后,唐懿说得甚至有几分狠:“允哥儿功底扎实,从前或许因为家境殷实不以读书为要。但是日后情况变了,你们父子俩也需改一改态度。不指望你能助力多少,但千万不能刻意纵容他荒废学业,这不是为了他好,而是害了他。他不吃读书的苦,日后如何出头?你希望他也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焉知他来日会不会恨你?” 宋瑜打了个冷颤,将儿子抱在怀里:“允哥儿,你要不多读两本书讨好讨好夫人吧,夫人就喜欢读书好的孩子。说不定下回你功课优秀又能得一把好弓了,咱们现在寄人篱下,总得找点事情讨好讨好主人家,你说对不对?” 贺延庭:“……” 这父子俩当着自己的面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可惜宋允知没有这个脑子,拿着木箭对准天上,嘴里“咻咻咻”地叫着,完全没意识到他爹在说什么。 宋瑜说了两句见这小混蛋不听,也没办法了,他始终不能狠下心来逼允哥儿做他不喜欢的事。 宋允知装作听不懂,成功蒙混过关。不到关键时候他是不会读书的,即便要读也只是为了应付考校,而应付考校,临时抱拂脚就够了,不用太上心。 系统见他仿佛将任务给抛到脑后了,也不提醒,这熊孩子就是纯粹讨打,让他任务失败长点教训也好。 系统不提醒,没多久宋允知便快活地在甲板上拿着弓箭跑来跑去,对着天上的飞鸟射箭。贺延庭见状嘲笑道:“拿着个木箭能射下来才见鬼呢。” 话音刚落,头顶上一只大雁被箭击中,应声倒地,砸到甲板上后滚了两圈,不动了。 宋允知立马抱起大雁给他爹献宝,完全没有搭理贺延庭。他知道这人讨厌自己,哼,他不喜欢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也从来不跟讨厌自己的人玩,看贺延庭笑话的时候除外。 独自在甲板上吹风的贺延庭陷入了沉默,这小屁孩的运道是不是有点怪? 贺延庭随即开始观察这个小子,他发现这小子确实怪,看着笨笨的,晚上熄灯也早,像是睡不够一样,但是每回他母亲考他们的时候,却都能应对良好。贺延庭很想找出来这家伙究竟从哪儿挤出来的时间学习,可他完全找不出来。这家伙每天不是拿着木箭奔来走去,便是捧着个钓竿在船头钓鱼,要不便是跟船夫唠嗑,跟洒扫丫鬟翻花绳…… 他无时无刻不在忙,日子过得既无趣又有点丰富多彩,但是看着却没有一点心思是放在读书上的,那他到底怎么学的?贺延庭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家伙竟是个天才? 贺延庭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如若这家伙真的是个天才,或者是个神童,那日后他母亲那儿怎还有他的立锥之地? 出于对天才的敬畏,贺延庭连怼这对父子俩的次数都少了许多,生怕宋允知一个不痛快便加紧用功读书。再说了,万一人家真的是天才,他还是不要将人得罪死的好。 他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系统空间。 近邻京师,唐懿忙着布局日后回京的路,忙着联系从前给闺中密友,也忙着跟长公主那边书信往来,所以布置给贺延庭跟宋允知的功课并不难,宋允知自从开了系统空间之后便有了作弊的神器。虽然他每回还是学得很痛苦,但是白天玩得也很快乐,不亏! 唐懿要忙的事太多,打算等回京后会给这两个孩子寻两位先生,功课的事还得交给先生才妥当。至于她,仅仅是从旁激励而已,毕竟唐懿也不能代替他们去学。 船行十多日,终于抵达了京师。 相府的管事今儿一大早便带着人来码头迎自家姑奶奶回府,人确实是等到了,不想下了船之后,却发现多了两个人。 唐管事得知宋瑜父子俩的身份之后,堆满笑意的脸忽然龟裂了。 第8章 相府 唐懿被收去嫁妆 建康城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乃是龙蟠虎踞之地,宜作帝王之都。夏国南渡后,将近有百万人口在此繁衍生息。其商贸繁华、文化之盛,也是当世第一。 不过,临州也不差,哪怕如今已落魄的父子俩到底也还是在临州见惯了世面,又富贵了这么多年,并不至于被这建康城给恍了眼,除了觉得码头到街边格外热闹些,也并没有别的感触。 倒是相府的人一直在打量着这对父子俩,这突如其来的两个人,彻底打断了老太爷的安排,还不知今日回去会有怎样的变故呢。 顺利抵达相府后,唐管事见那小孩儿站在车厢前,本想叫小厮上去接一接,不想那小孩儿却活泼,蹲下后腿蓄力一蹬,轻巧落地。落地之后还冲着两边的人笑了笑,洋洋得意的样子看不出一点儿拘束。 宋瑜后脚也下了车,略整了整衣裳,端的是浊世佳公子的好模样。 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坦然,反而他们家正经的表公子却一直不好意思抬头,两相对比,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表公子。 唐管事闷不吭声地请四位进了相府,打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两侧的丫鬟小厮便总投来探视的目光。 唐懿看向三人,这父子俩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忽视旁人目光,今早出门前还特意换了一身顶好的衣裳,不知是否奔着艳压群芳的目的而去。奈何贺延庭觉得羞于见人,姿态反而萎靡许多。唐懿有心提醒,又担心适得其反叫这孩子更胆怯,直到见到父母兄嫂之后都没说出口。 唐相一家如何能料到今日接来的会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一家”。 宋老夫人看向翩翩君子宋瑜,还有他旁边玉雪可爱的宋允知,一时都忘了如何称呼。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是谁? 唐懿神色不变,言简意赅地交代二人身份,简而言之,这是她新娶的夫婿以及对方带过来的小孩儿。 堂中陷入死一般的静默,宋老夫人面对这烂摊子有些无从下手,老爷已经寻好了姑爷的人选,对方位高权重,尽管宋老夫人也觉得对方年岁稍大了些,可相府从来都是丈夫一言堂,她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女儿自己又带了一个回来,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这……这算什么? 她难道就不怕自己父亲生气? 唐相盯着女儿,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扫向后面父子二人时,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真实的鄙夷。 唐懿也不退让,高挑的身子挡在宋瑜父子跟贺延庭跟前,迎着父亲的目光无声对峙。 那边宋允知还在悄悄打量着唐郢,甚至还有闲心思在跟系统暗自点评:“唐丞相其实有点老,没有夫人这般贵气好看。” “你也不看看唐郢年纪有多大,他长子都已四十了。” 系统抽空给宋允知介绍了相府一家,唐相跟宋老夫人总共就三个子女,老大唐随风任工部侍郎,与妻子谢氏育有一子,前些年高中二甲被授官外放,已有两年未曾回京,乃是孙辈中第一得意人。唐随风与妾室方姨娘也有一子一女,年岁跟宋允知相当,颇为得宠。 老二唐随安任大理寺少卿,与妻子王氏只有一独子唐玉其,比贺延庭略长半岁。 至于老三,便是唐懿了,膝下也只有一个贺延庭。 今日唐随风跟唐随安兄弟二人不巧都外出公干,剩下三个孩子还外读书没能赶回来,因而只有唐郢、宋老夫人还有长媳谢氏、次媳王氏迎客,余下妾室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唐郢虽有三个妾,不过唯恐妾室乱家扰了自己的前程,先给她们灌了药,不许她们生下孩子,多年来相府还算安稳。 宋允知皱着小脸:“那干脆不纳妾呗,像我爹那样不是更好?唐老爷子这纳妾又给人家灌药的,分明更可恶!” 系统提醒:“你们能不能留下还得唐老爷子说了算。” 宋允知茫然:“来都来了,他还能将我们赶出去不成?偌大的相府不至于这么不体面吧?” 系统笑呵呵:“难说,这就得看你们夫人能坚持多久了。” 唐郢不会自降身份跟宋瑜二人计较,只是单独将唐懿给叫去了书房议事。 贺延庭肩膀都能垂到地上了,蔫哒哒地坐在二舅母身旁,想着自己今儿这张脸算是丢完了,母亲的脸估计也丢完了,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何明知道丢脸还要将这对父子往相府带。真若喜欢,带去外头养着不也成?搞不懂母亲究竟怎么想的。 唐郢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都为之一松。 大夫人谢氏是个专注于吃斋念佛的,万事不管;二夫人王氏却鲜活多了,将宋允知叫到跟前后,捏了捏他的小手同宋老夫人道:“母亲您看看,这小家伙别看个子矮,长得倒是挺敦实。” 宋允知被捏得都笑不出来了,他很矮? 系统:“男孩儿拔个晚,你现在确实矮。” 像个矮冬瓜一样。 宋允知不服! 王氏出于八卦,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但宋老夫人笑不出来。这个孩子虽生得好,可她实在拿不准用什么态度对他。还有旁边的孩子爹,人模样倒是好,可就是太好了,让宋老夫人笃定女儿是见色起意。当初许给贺家时女儿就不大乐意,嫌弃对方相貌平平,但是婚姻哪里能只看长相呢,长得好有什么用? 王氏兴致勃勃地问宋允知:“你几岁啦,家里是做什么的?”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节 宋允知被她搓揉得脸蛋痛痛的,挣扎出来后老实道:“原本是经商的。” 王氏越发来了兴致:“哦,那现在不经商了?” 宋允知点点头:“现在破产了,我跟我爹被赶出来了,不过幸好遇到了夫人,要不然我跟我爹就得流落街头啦。” 那……那是挺惨的,王氏脸上的笑都僵了一瞬,想说英雄救美又觉得不妥,不过没多久就调整回来:“如何能流落街头呢,你家里没有别的长辈么?” “原本有祖父母的,还有娘。” 王氏听到这句“原本”,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的嘴总比脑子快了一步:“现在呢?” 宋允知叹气,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下垂,显得羸弱又可怜:“都病故了。” 王氏愧疚地想给自己两个耳刮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虽然嘴碎脾气差,但本性不坏,对于戳到人家痛处很有些愧疚,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问的话伤了人,很想及时补救却又恐多说多错,把人家孩子伤得更深。 宋允知又道:“不过,我还有个二叔。” 王氏眼睛一亮:“原来二叔还活着呐?” 宋老夫人跟谢氏不忍直视,贺延庭也烦得很,他既烦二舅母刨根问底,又烦宋允知家世登不上台面。这家伙现在还顶着他弟弟的名头,说出这些家丑来,真是丢人现眼! 宋允知:“二叔就是把我们赶出家门的人,他还霸占了祖父留给我们的家产,甚至还联合官员想将我爹流放。” 王氏:“……” 怎么还有兄弟阋墙?她讪讪地将宋允知给让了出去,以他们路途辛苦为由,叫大嫂给看着喂点茶水点心。 天可怜见,早知道她就不问了,谁能想到这对父子俩遭遇这般凄惨?明儿丈夫回来她一定好好跟他说一说。 谢氏知道王氏性子,也没怪她胡乱问话,接下孩子后并未给他喝浓茶,而是叫人呈了两杯蜜水给他们解渴。 宋允知享受着甜滋滋的蜜水,冲谢氏讨好地笑了笑。 谢氏并未给予什么回应。 宋允知也不介意,跑了这么一路他也饿了,捧着桌上蓬松绵软的蜂糖糕吃得肚子饱饱。 许是看在这对父子命运坎坷的份儿上,宋老夫人大发慈悲,先叫人收拾了屋舍给他们住下。相府的下人刚走,贺延庭便气势汹汹地冲入父子俩的住处,指责方才宋允知胡说八道。 宋允知掐腰回击:“我不过是如实回答!” 贺延庭:“蠢得要死,你这样说,他们如何能瞧得上我们?” 宋允知掷地有声:“你才蠢,我从不骗人!” 贺延庭:“说谎,你昨儿骗母亲说自己挑灯夜读,但其实酉时过半你就睡着了。” 宋允知缩了缩脑袋,但一想不对,成绩差的都不心虚,他为何要心虚。为了显得有底气,宋允知直接爬上凳子跟贺延庭对峙:“我早睡早起是为了更好地读书,你懂什么?功课不好的人不许说话!” 贺延庭气炸了,扬言叫行家法。 宋允知扯了个鬼脸:“怕你作甚?” 宋瑜除了担心儿子张牙舞爪地会从凳子上掉下来,别的一概不管。两个孩子之间闹出来的口角,他要是插手就变了味道了。 半个时辰后,唐懿神色凝重地回来了。正在吵架的两个孩子外加宋瑜都有点紧张,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相府的下人,来了之后直接将唐懿带回来的箱子全搬走了,陆陆续续搬了快有三刻钟。 期间,两个孩子都不大敢吱声,直到这群人将东西全搬走之后,唐懿才神色倦怠地叫人掩上了门。 贺延庭见母亲这般,也不闹事了,乖乖地坐在宋允知身边。 唐懿揉了揉额头,转过身同他们说明了缘由。方才她跟父亲起了争执,父亲一怒之下收了唐懿的嫁妆还有一应财物,逼着她低头,可唐懿死不悔改,于是便闹成了这样的僵局。她深知这还只是个开始,父亲政务繁忙,腾不出手来教训他们,等他闲暇下来,他们四人的日子还会更不好过。 对面三人略显慌张,宋允知小声问:“那夫人您还有私房钱吗?” 唐懿:“暂时没了。” 这下就连贺延庭也坐不住了,没钱了怎么办?看外祖父那样子肯定连他这个亲外孙也要跟着连坐,那日后下场有多惨是可以想见的。 唐懿压了压手:“只是这些日子需节省一些而已,我在途中已同礼部尚书夫人合伙开了首饰铺子,如今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五日后开业。另外,户部侍郎家的夫人与我也是旧相识,答应想法子给我们解决户籍,等到赚钱后我们便出去另立门户。长公主不日归京,待她回来后,便不怕父亲再针对了,只这段日子需要受点罪。” 其实除此之外,唐懿还托人给她打听了京城里头有哪些好夫子,可挑来挑去却发现好夫子大多在国子监里。 本朝国子监已改革,生源年龄降低到了十三岁,但年龄也不甚严,若真有神童,哪怕六岁稚龄也可以入校。至于身份,原本国子监主要招收的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改革之后,平民学子也可以入国子监读书,若是成绩优异还可以进国子学,只是名额不多,只有几十而已。 国子监祭酒陈素陈大人最近也有意收一关门弟子,但对方向来要求极高,唐懿不敢奢求这个名额,可国子监入学名额还是可以争取一番。 她得提前给两个孩子谋条后路。 系统真是大开眼界,这唐懿的脑子不知道比眼前三人高出多少倍,尚在途中就已经预料到入京之后各种事态发展,提前疏通该疏通的人脉。跟着这样的人,不知道多有安全感。 宋瑜跟宋允知还没担忧多久,便又开始躺平了。 有人管着,真好。 只有贺延庭有些担心,半晌支支吾吾地问:“真要离了相府啊?” 大树底下好乘凉,他担心母亲自立门户后日子更是一落千丈。 唐懿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扯了扯嘴角:“相府没你想得那么好,你外祖父更不会顾念祖孙情谊,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其实不用等到明日,晚间宋瑜父子俩就深切地体会到了差别。中午用膳还算丰盛,等到晚上用膳却只剩下粗茶淡饭了。 四个人围坐桌前,却只有唐懿一个人动筷。 贺延庭欲哭无泪,宋允知之前点心吃多了还有点撑得慌,至于宋瑜……他是真的吃不下去这么粗糙的饭菜,从前在大牢里逼着自己吃都咽不下去,更不用说如今已然出来。 唐懿安慰他们:“等铺子开业就会好转的。” 她连私房钱都被收走了,连加餐都成了奢望,唯一指望的就是铺子了,但愿接下来能一切顺利。 第9章 惩罚 任务失败,失去味觉三日 相府之中,还未曾有人敢这般违拗唐郢。也就是唐懿还是相府唯一的大姑娘,且当众撵人徒惹笑料,若不然,唐郢早就容不下他们了。 因为唐郢事先有交代,相府的人对唐懿一家态度大变,晚上铺床、烧水,都是莹秋跟忍冬亲自去的。两个丫鬟对相府也很有意见,大姑奶奶回娘家不殷切些就罢了,反而这样摆脸色,是什么道理? 最后反而是唐懿过来宽慰她们:“意料之中的事了,没什么好失落的。只等外头的事敲定,这相府咱们不住也罢。” 她知道父亲在等着她先低头,可是唐懿不会如了他的意。嫁去贺延家的十来年是她人生最无望的时光,她原本肆意洒脱的人生,愣是因为错嫁荒废了去,连性情都变了许多。如今好不容易和离,唐懿如何肯听父亲的意思再去联姻?她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有权势,否则,何必守在娘家受人冷眼? 晚间,宋允知跟他爹睡在一块儿,听他爹腹诽相府寒碜,都不给他们好被褥,弄得人睡在上面还磨得慌,浑身都不舒服。 系统又开始评价:“你爹真是个豌豆王子。” 宋允知问什么是豌豆王子,系统就把豌豆公主的故事告诉了他。明明是笑话宋瑜矫情,结果宋允知听来却很得意——他爹命真好,真有福气!可不是谁都有这种被富养的命的。而且,他们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夫人带着他们翻身,福气加倍! 宋允知抱着他爹,想要蹭一蹭好运道。 系统看他还挺乐呵,对他的脑回路表示服气。 一院之隔,宋老夫人也在埋怨唐郢。不过她老人家知道丈夫什么性子,并不敢抱怨得太过,连话都不敢说太重,免得他一发怒真将那家子给撵出去。 唐郢听完根本不为所动,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宽宏大量了,若是两个儿子敢这般胡闹丢了他的脸,他早就打断他们的腿扔出去了,岂会容忍他们继续住在府里?他甚至道:“你若是得空多去劝劝她。我给她挑的人夫婿不仅家世显赫,才能也出众,总比这个家产败光一无是处的宋瑜强。亏得她活了这么大,孰轻孰重都分不清,真是白养了她一场。” 宋老夫人闻言心中憋闷,丈夫选的人是不多,就是比女儿大了十岁且模样也一般,可宋老夫人一辈子听从丈夫的话听惯了,不好反驳。 过了一会儿,唐郢又改口:“罢了,先不要去管她,且让她冷静三五日,谁也不许搭理他们,让老大跟老二媳妇也不许去,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等吃了教训,才知道悔过。 翌日,相府待唐懿一家人又冷淡了许多。贺延庭早上闹脾气不吃那粗糙的窝窝头,跑去他外祖母那边寻求安慰,结果不仅人没见到,还挨了一通冷嘲热讽。 贺延庭心都凉了半截,回程的时候拼命忍着才没掉下眼泪。 父亲在监狱里关着,母亲有了新丈夫,现在连外祖母都不要他了。贺延庭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彷徨又无助。他任由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甚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死了,母亲跟外祖母他们会不会追悔莫及? 贺延庭顺着自己现在就死掉的设想一路往下延申,畅想母亲跟外祖母是如何在他的尸体面前痛哭流涕、互相指责。他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但同时心里又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越想越难受,最后成功把自己给虐哭了。 他真惨…… 回到住处之后,贺延庭眼睛还有点猩红。他决定不搭理任何有一个人,冷漠骄傲地独自承受。结果刚进院便发现母亲出门了,忍冬告诉他,母亲今日约见了礼部尚书的夫人,估摸今儿傍晚才能回来。 贺延庭哼了一声,略显失望,但是又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一脚跨进大门。 里头的小屁孩跟他爹还在戏耍玩闹。这么大点地方,难得那小屁孩也玩得开,正拿着木箭射树干上的牌子。他一射中,宋瑜便很给面子地鼓掌。 贺延庭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印象中,他跟自己父亲从未有过如此融洽的时光。他本该狠狠鄙视这对父子的,可看到他们感情这般好,贺延庭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权势重要,还是亲情重要了。他一直觉得前者更重要,但其实,后者他从未拥有过。 见贺延庭回来,宋瑜出于礼貌立马邀请对方一起玩:“虽只是胡闹,但也别有趣味,玩多了只当练习箭术,庭哥儿要不要试试?” 这破东西有什么好玩的?贺延庭才嫌弃完,转念一想,这小屁孩没什么见识,只要跟他爹在一起,不管去哪儿都能自得其乐,哪怕没有弓箭,他蹲在地上数蚂蚁都能乐呵地数一天。他才不跟没什么见识的父子俩一块玩呢,他就算玩也得玩投壶这类游戏才不至于失了格调。 贺延庭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回去了。 宋瑜也不生气,自己儿子是知道他跟唐懿的真实关系,但是贺延庭不知道,他只怕还在责怪自己一家抢了他的母亲。但这也不怪旁人,怨只怨贺延庭嘴巴大,藏不住事。 宋允知靠过来,神秘兮兮:“好哭鬼刚刚哭过。” 宋瑜疑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好哭鬼指的是谁,敲了敲儿子脑袋:“别给人起绰号。” 宋允知根本没往心里去,就起就起,谁让好哭鬼对他爹没有礼貌?初次见面,他对这个好哭鬼还有点子惧怕,但后来看多了他在夫人面前装孙子,宋允知心中那点敬畏瞬间烟消云散了,跟他吵架甚至打架都不在怕的。 贺延庭离开后,宋允知又高高兴兴地玩了一整天,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玩乐的时候时候没空想,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才震惊地发现——自己失去味觉了! 系统闲闲地开口:“你才知道啊?” 宋允知生气:“是你捣的鬼?” 系统“嘁”了一声:“我哪有这个本事,你是自己接了任务又不做,如今时限已经过了,自动惩罚你失去味觉三日。” 宋允知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任务,他这几天光顾着玩都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失去味觉,原来是这种感受,他忽然鬼头鬼脑地砸吧两下嘴,随即看向桌上的粗茶淡饭。 系统说完,有点担心这熊孩子会被吓坏,很贴心地又来了一句:“不过你若是诚心悔过,努力完成任务的话,我还可以放宽时限,只要你能及时学完,这个惩罚依旧可以收回。” 宋允知已是灵机一动:“我失去味觉的话,岂不是吃不出这些菜难吃了?” 他真是个天才! 系统:“……” 大意了,这兔崽子克它。 宋允知为了气系统,赶紧又吃了几口饭,装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看得旁边的贺延庭跟宋瑜都频频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 宋瑜甚至心痛不已,儿子为了不让他担心,已经这般勉强自己了。是他无能,如今连一口好吃的都不能给儿子挣回来。 宋允知只是为了跟系统较劲儿,故意狠吃了几口,但很快他就发现,失去味觉之后原本的难吃的东西更难吃了,味同嚼蜡,实难下咽,这跟咀嚼鞋帮子有什么区别?把系统气得自闭不说话之后,宋允知便没了兴趣也不肯再吃了。 他其实都有点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是为了不浪费,纠结了很久还是咽下去了。 宋瑜看到儿子为难的神色,更加笃定儿子是为了安自己的心才勉强自己,遂暗暗下定决心。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节 一顿饭把宋允知给恶心到了,失去味觉一点儿也不好玩。午后,他独自坐在门槛上发愣,连玩闹的兴致都没有了。自失去味觉后,他的嗅觉似乎都不怎么灵敏了。宋允知轻嗅了嗅,空气中的花香味都淡淡的,似乎要消失了一样,他心里忽然有点慌。 唐懿从外回来后发现宋允知双手托着脸,闷闷不乐地发呆,她还有些奇怪,这孩子平日里都是高高兴兴的,今儿是怎么了?唐懿走到跟前,就见小孩儿抬头,乖乖地喊了她一声。 “你怎么没跟你爹在一块儿?” 宋允知百无聊赖:“我爹出去了。” 唐懿见状也没问,她虽然跟宋瑜合作,但是宋瑜去哪儿她并不会干涉。唐懿将他牵了进去,寻来贺延庭,给他们宣布一则好消息:“我已托人弄到了国子监的入学机会,不过需要考试,考试定在六月中旬,这段时间我会看着你们温习功课,争取考过。另还得了一个拜访国子监祭酒大人的机会,陈大人有心收一关门弟子,竞争者不下数百人,你们俩仔细准备,三日后你们随我一同前往。”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瞬间皮都紧了几分。 唐懿恍若没看见一般:“高兴傻了?” 宋允知人确实傻了,他家都破产了怎么还逃不掉读书的魔咒?宋允知本来就心情沮丧,如今更想哭了,今天就没有一件令他开心的事儿。 更让他伤心欲绝的是,临近傍晚,他爹不知道从哪个小厮手里高价买了十几块酥油鲍螺还有一些酪浆过来献宝。 宋瑜将好吃的往两个孩子跟前一推,自鸣得意:“快尝尝,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拖人买回来的,花了不少银子。” 唐懿是知道相府里的人心有多黑,试探道:“你莫不是将剩下的钱都花了吧?” 宋瑜挠了挠头,羞于回答。他也知道自己被人宰了,但是儿子委屈成那样他只想着哄儿子开心。至于钱,没了就没了吧,左右又不会死人。宋瑜期待地看着儿子:“快尝尝啊,你不是最喜欢酥油鲍螺的吗?” 宋允知欲哭无泪,他是喜欢,但是他现在尝不出味道啊。可为了不让爹担心,宋允知还是在他期待之下,“高高兴兴”地啃食起来,闻着似乎有点香,但是愣是吃不出味道,这感觉着实有些可怕了。 贺延庭就没有那么多心思了,宋瑜给了他就吃。该说不说,宋瑜还是有点品位的,买回来的东西味道真不错。 宋瑜摸摸儿子的脑袋瓜:“怎么样,跟临州做的味道一样么?” 宋允知吸了吸鼻子:“嗯,一样。” 宋瑜给他擦了擦眼睛:“不过是块点心,怎么还吃哭了?” 宋允知真想放声大哭,本来好吃的东西尝不出味道,这种心理落差简直能把人给逼死。更让他愧疚的是,爹为了哄他把夫人给的私房钱全用光了,可是他却吃不出味道,白辜负了他爹的一片好心,他真是个坏孩子。 宋允知将点心跟饮子往宋瑜跟唐懿二人跟前推:“你们也吃。” 换来的却是“我们不饿”的虚词,笑话,他们两个大人如何能跟孩子抢食?宋瑜就是再馋也不会抢儿子的,他只担心贺延庭吃得太猛,他儿子不够吃,赶紧催促儿子多吃点。 宋允知饱受身体跟心灵的折磨,撑到晚上睡前便撑不住了,主动向系统道歉,要多乖有多乖。 系统不应。 宋允知抠了抠床榻,泪眼汪汪:“我真的错了,真的。” 系统发出一声冷笑,它要是再信这句话它就是猪。这兔崽子每回认错都极为诚心,但是过了这一劫后便又故态复萌,得过且过。孩子都是这样,记吃不记打。可系统能有什么办法,它已经回不去了又不能解绑,只能捏着鼻子忍受这个小兔崽子的反复无常。 在宋允知承认错误之后,系统直接将他拉进了空间,放了书让他学。这回不仅要学完先前的内容,还添了一项书法课。 宋允知自知理亏,故而不敢反抗。 他在空间里学得头晕目眩,等出了空间之后立马睡着。可老天在睡梦里也没放过他,宋允知竟然梦到了上辈子自己在小学课堂上的经历,明亮的课堂里,语文老师正兴致勃勃地给他们讲对联之美,一口气列举了好多出名的对联……宋允知听得晕头转向,屁股发痒坐也坐不住,他真的快要听吐了。 一晚上备受折磨,等到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宋允知又突然发现,他的味觉恢复了。 系统念他昨儿学了一晚上,好心中止了惩罚,给这小兔崽子的味觉又暂时恢复过来。 系统:“不必感动。” 宋允知面对眼前齁咸齁咸的小咸菜,悲从中来。 宋瑜见不得儿子这悲惨的模样,于是偏过头选择不去看,他其实也吃不下,只是喝了两口粥维持死不了的状态就够了。 宋允知算算日子,夫人的铺子还没开张,即便开张了也得有十来日才能盘账分利,他还得继续过十多天的苦日子。他能忍受,他爹都忍不了。不成,今儿他无论如何都得想点法子弄到好吃的回来,不管用什么法子!他化悲愤为食欲,猛吃了两口差点没把自己给吃吐了。 宋允知撂下碗,拿起小手帕擦擦嘴,中气十足:“我去院子里逛逛!” 说完便哒哒哒地跑出去了。 贺延庭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起身:“我也去。” 宋瑜有些担心,唐懿却将他拦住:“由着他们去吧。” 她爹虽然狠心,但是不至于对孩子下手,他们俩在相府除了不受待见,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第10章 假账 为了一口吃的拼尽全力 唐家本是长安人士,随朝廷南渡之后才于建康定居。入乡随俗,这丞相府宅也去了北方建筑的庄重简约,多了南方园林叠山理水,栽植花木之风,处处以景取胜。 不过若论园林之美,宋允知家也不输相府,见着这些山水风景也只当寻常。 他在外从不露怯,哪怕对此处并不熟悉,可是天生的方向感让他在这丞相府里头如鱼得水,见到眼熟的人甚至还会笑着打声招呼,大多数人谨记正院的交代,对宋允知格外冷漠;但是总有心肠软的,见到这么乖巧可人的孩子跟自己打招呼,很难不动容,于是纷纷停下脚步开始问好。 宋允知轻而与举就将府里大致情况了解了一遍。 事实上,除了系统跟这个小混蛋打交道打多了,知道他反复无常、好逸恶劳的本性外,其他人对宋允知的印象都不差。有时候连系统都不得不承认,这小混蛋卖相极好,他若是站在哪儿甜甜地冲着旁人笑,很难有人能抵抗得住。一旦抵抗不住,就是宋允知蹬鼻子上脸的开始。 跟在后面的贺延庭看着宋允知如此松弛,甚至有些恍然,到底他是这相府的表少爷,还是这小屁孩是? 他等人走尽了才开始靠近宋允知:“喂,你打听后厨做什么?” 宋允知不告诉他:“我自有道理。” “这里是建康府,不是临州,更不是你们宋家,你可不要胡闹,若是做错了事可没人给你善后。”贺延庭其实在猜测这小屁孩是不是想要去偷东西,若真如此的话,他千万得拦住了,否则东窗事发他跟母亲都没办法做人。 偏偏宋允知最不喜欢长篇大论的说教,冲着他摆了一个鬼脸之后就要跑开。 贺延庭都气笑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过。刚好这会儿宋瑜跟他母亲都不在,贺延庭决定将这小屁孩抓住好好教训教训,让他知道什么叫做长幼有序!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别看宋允知人小,但是四肢却异常灵活,围着假山转了两圈,直把贺延庭给转得头晕眼花。 恰在此时,宋允知抬头一看,瞥见前面有人,紧急刹车,赶紧往旁边一躲。 可贺延庭没他这么好的眼神,“砰”地一下跟前面一人撞上,撞得头晕眼花,眼泪当即飙出来了。 对面二房的唐玉其也死死捂着下巴,正要呵斥,却发现对面竟然还是自己的表弟,唐玉其揉了揉下巴只能吃了这么闷亏,龇牙咧嘴地教训道:“表弟,你规矩呢,怎么这般横冲直撞的?” 贺延庭缓了好久,才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过开口就是倒打一耙:“分明是你来得太突然,一点响声都没有。” 唐玉其“嘿”了一声,觉得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始作俑者宋允知小鼻子轻轻一嗅,盯着唐玉其手里的东西眼神都亮了,是烧鸡的味道!自从他的味觉失去又回来之后,宋允知对于大鱼大肉的渴望直接达到了顶峰。 他跟他爹从前可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饿了几天之后相继老实,现在只要是好吃的,宋允知都可以! 唐玉其也注意到了他,他已从他母亲处得知这小孩一家的经历。唐玉其这种权贵公子,不大可能像他母亲一般与人共情,甚至都不大瞧得上这父子俩。他只觉得这小孩儿长得挺好,脸蛋胖乎白嫩,似乎手感不错的样子,于是顺手一揪。 宋允知吃痛,跳起来拍掉了他的爪子,立马躲到贺延庭身边。 系统对着唐玉其一顿挑剔,这二房的熊孩子手也太贱了,都十四五了还这么不稳重! 唐玉其手劲儿不小,方才那么一拧,贺延庭便发现小屁孩的脸被拧红了。他本来还想给这小屁孩一点教训,但是真看对方被人欺负成这样又觉得有点憋屈,似乎欺负了宋允知就等于是欺负了他自己,于是梗着脖子责怪了表哥一句:“你掐他作甚?” 他正值换声期,开嗓跟鸭子叫唤一般,语调一高就更像了。唐玉其嫌弃地瞥了一眼,拿出包好的烧鸡:“叫什么叫?不就拿捏错力道了么,喏,这是给你们的赔礼。” 他轻轻一抛。 贺延庭顺势接住。 真的是给他们的,宋允知见吃的到手立马不疼了,贺延庭也不叫了。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讨好地看着唐玉其。 唐玉其颇为得意:“里头有两只,你们带回去给姑姑分着吃,祖父那边不许咱们走得太近,这还是祖母偷偷吩咐我的。” 他对面的两只点头如捣蒜。 可是变故发生的就是这么快,贺延庭都还没来得及打开,便被两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二哥,你在做什么?” 三人回过头,却见是大房方姨娘的一儿一女站在边上,那二人是龙凤胎,哥哥叫唐玉尧,妹妹叫唐玉凤。唐随风中年得子,还是对龙凤双胎,自然是疼爱到极点,这也导致兄妹俩在相府里天不怕地不怕,连唐玉其也不大敢得罪他们。 唐玉凤指着烧鸡:“祖父说过不许帮他们,二哥还要明知故犯么?” 说完又看向贺延庭,嘲讽道:“原来表兄已然落魄到连只烧鸡稀罕呐,还是说,姑姑已经服软认错,想接着这只烧鸡下了梯子?如此看来,姑姑的脾气也不够硬。” 贺延庭听他们提到母亲,神色立马冷了下来,直接狠了很心将烧鸡抛回给唐玉其。 宋允知张了张嘴,脸忽然又开始疼了,他的烧鸡…… 贺延庭姿态倨傲,唐玉其对这两个小东西有些顾忌,但是贺延庭没有,他厌恶一切庶出:“瞎了你的眼!我跟母亲从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今日不需要,来日更不需要,听明白了吗?听明白可以滚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对上姐弟俩。 唐玉尧翻了个白眼,赶紧跟妹妹拉着二哥一道离开,生怕二哥心软又把东西给他们。忤逆祖父的人就不配在相府待着,临走前,唐玉尧还回头恶狠狠地冲着他们道:“这么有骨气,早晚有一日饿死你们这些打秋风的!” 说完就推着唐玉其跑,完全不给贺延庭揍他的机会。 “混账东西!”贺延庭气得猛踹了一脚边上的树丛,将这两个熊孩子给骂得一无是处,连带着舅舅也迁怒了,若不是大舅舅管不住自己生出来两个孽障,他们何至于受此侮辱? 贺延庭烦躁地一通发泄后,这才发现身边有点静。他缓缓地低下头,发现小屁孩蹲在地上,抹着眼角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贺延庭想到了那个被他送回去的烧鸡:“……” 有点心虚。 宋允知余光看到他不说话,哭得更大声了,他被人掐得那么狠都没哭,这会儿到手的东西飞走了,便克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他人本就显小,矮墩墩的像个萝卜头,不气人的时候真心有几分可爱,如今两眼蓄泪,右边脸蛋还多了一块红痕,可怜得紧。贺延庭立刻用大嗓门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哭什么,大不了给你补回来就是了!” 宋允知张大的嘴巴渐渐闭上,半信半疑:“……真的?” 贺延庭别扭:“你方才不是打听了膳房等人的消息吗,还知道那位黄大厨是个好心人,最怜贫惜弱。我知道你本来想去他那儿卖乖,大不了我替你去,将好吃的再找回来就是。” 宋允知眨了眨眼:“万一他不给呢?” 贺延庭吼道:“他不给,我去给你偷来行不行?!” 废话这么多! 宋允知被吼得眼睛都闭上了,再不敢质疑了,闷不吭声地跟在贺延庭背后。 二人都饿得有些发慌,打定主意去膳房那边讨点吃的。这种事贺延庭本来不屑于去做,但他实在是馋,而且方才丢了这小家伙的烧鸡,有心补偿回去免得日后落人口舌。他自然不是为了小屁孩,而是为了自己在小屁孩面前的威严和脸面,这可不能混为一谈。 走近膳房后,贺延庭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去了。 宋允知很听话地站在墙根等他,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的人影。过了会儿,有两人朝这边走来,宋允知直接藏进了树丛里。 二人压根没发现宋允知,兀自说着自己的话。 “那唐管事的眼实在是尖得很,我那采卖的账册不过是稍微变动一番,菜钱多添了一点而已,他便看出来了,再这么下去我赚个屁的钱,全家都喝西北风好了。”说完咕哝了一句,“若是能找到个做假账的就好了,可惜我请不起账房先生。” 另一人劝他:“你也收敛些吧。”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节 “收敛什么,人家都赚我为何不赚,你当他们买菜买肉的账本就是真的?我只恨自己能力不足被人发现,若是不叫他看出来,这事儿自然也就过去了。况且,你也不看看我阿姊是谁,大老爷宠着她,又有一对双胞胎给她做后盾,谁能动得了我啊?” 二人渐渐走远,宋允知从树丛后面探出身子,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刻钟,贺延庭才拖着僵硬的步伐,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他甚至不敢看宋允知,方才自己一脸笃定地过去,本以为肯定能成,然而真找到黄大厨后他却开始词穷。而且,他已经十三了,远不比宋允知这样的小屁孩讨喜,黄大厨也根本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同情心。 贺延庭这会儿面露挣扎之色,他真的要去偷吗?羞耻心让他拒绝这个想法。 宋允知已经有了主意,黄大厨那边他也不屑于去讨好了,小手一挥:“走,咱们先回去学习!” 贺延庭愣住:“你不吃了?” 宋允知嘿嘿一笑,又恢复了精气神:“明日再吃。” 贺延庭虽然不解,但是见他没有闹着哭,便放下了这块大石头。 等到回去后,宋允知立马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贺延庭还有点担心,进去一看才发现这小子竟然踹了鞋子趴在榻上呼呼大睡,他瞬间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就这脑子,他竟然还怀疑这家伙是个神童?神童会为了一口吃的被馋哭吗? 太侮辱神童了。 宋允知已经进了系统空间,迫不及待道:“快,快教我做假账!” 他确实不会算账,但是他可以学。 系统满头黑线,这家伙为了一口吃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用它吩咐竟然会主动学习了:“第一个任务你还没有完成,还有几本书没学。” 宋允知现在格外好说话:“知道,我明儿晚上一准将它学完,还能倒背如流。” 系统信他鬼扯,不过他有这份心,系统自然是支持的,反正多学门手艺也挺好,万一这家伙考不上科举,好歹还能做个账房先生谋生,系统总不好看他好吃懒做,一事无成,最后将自己饿死。 系统当即掏出账本,准备好课程,针对宋允知进行全方位、量身定制的指引训练。 别看宋允知对背书深恶痛绝,但是他对数字却异常敏感,这些东西他上辈子都学接触过,哪怕失去了记忆,对于数字跟算术还是觉得熟悉。这一晚上,宋允知将自己关进空间哼哧哼哧学了个天昏地暗。虽然后面也累,但是想到能换来好吃的,他便又逼着自己学了。 这些东西虽然也难,但是比起学文章还是简单了不少。 等到第二日起身,宋允知已经不是昨日的他了,带着满脑子的“四柱结算”、“龙门账法”,宋允知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 他立马拉着贺延庭出门,准备守株待兔,等着昨儿那人上钩。 宋瑜见他们饭都没吃又跑了出去,很是纳闷,这两个小孩儿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唐懿却很冷静:“让他们玩一日吧,明日就得领着他们去国子监了。” 宋瑜想到儿子原本稀烂的功课,不敢说话了。虽然儿子最近表现极佳,简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可宋瑜就是觉得儿子并非真心想要读书的,被带去国子监的话,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第11章 书院 国子监一日游 昨儿又一次做假账在唐管事处被劈头盖脸一顿训后,方启明又不死心出门采买一批粮食回来,待会儿要去报账,方启明有心想要贪上一笔,又怕再次挨骂丢了脸面。 他其实一直想去方姨娘那儿告上一状,但是想到唐管事是老爷的心腹,即便大老爷也奈何不得,只能先吃了这个闷亏。可方启明不服,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天下哪有多少清清白白的人?唐管事往日里说的话倒是冠冕堂皇,但他真的不贪么,若是不贪,他家外头的宅子是哪里来的,难不成还是大风刮来的? 不过是巴结府上已经做官的大公子,且见他不是府上的家生奴才,舍不得给他取用。不让他占,他偏要占,自己可是有个正经外甥当主子,这偌大的丞相府以后谁继承还不好说呢。什么大公子二公子的,有他阿姊生的龙凤胎金贵? 方启明只恼怒自己没做账的本事,若不然,他能眼睁睁看着金山银山被别人给占了?老天爷若是能赐给他一个作账的就好了。他一边走一边骂,冷不防碰到两个拦路虎。 方启明人都愣住了,这俩是谁? “能否借一步说话?” 方启明警惕:“你们要做什么?” 贺延庭一本正经:“没什么,聊聊做账的事情。” 其实他也不想来这一趟,贺延庭不相信才六岁的小屁孩会有做假账的本事。但是对方言之凿凿,且他又的确饿得发慌还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这才领着对方将人给堵了。 迎着方启明的目光,贺延庭心里没什么底气地将做账的事说了一遍。鉴于六岁小孩儿会做假账显得太匪夷所思,贺延庭直接说自己跟父亲学过。 方启明听到做假账,后腿一哆嗦,看了眼周围才发现这两个小家伙找的地方还算隐蔽,根本无人经过。原是有备而来啊……他端详了一眼,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还是个生面孔,哪怕方启明没见过他俩也知道着两人的身份,必然是大姑奶奶带回来的亲儿子跟拖油瓶,听说这段时间过得极惨。至于他们为何找上自己——肯定是走投无路了呗,还能因为什么? 方启明上下一扫:“你真的会?若是做不了,可别怪我在唐管事面前揭发你。” 贺延庭迟疑了。 宋允知在后面捣了捣贺延庭,小声提醒:“烧鸡。” 贺延庭:“……” 为了应付这小屁孩,贺延庭不得不祭出一张大旗,回呛道:“我爹做过盐转运使,我在他身边耳濡目染,我不会,难道你会?” 方启明被怼得一愣,但是难得的没有生气,他自然是不会,所以才想着请人。盐转运使的名头还好用,尤其是因为贪污进去的盐转运使,假账坏账肯定没少做过,真正的专业对口。今儿还真走运,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 方启明眼珠子一转,随即将二人拉到更隐蔽的地方,心想着反正再坏也不会比他做的账更烂。他有阿姊跟外甥做后盾,便是捅破天了唐管事也不好撵走他。这两人可是得罪了丞相,若是东窗事发,他们定然比自己更惨。 贪心驱使之下,方启明跟这两人一拍即合。 宋允知认认真真记下了外头米面果蔬的市场价,又将方启明采买回来的东西一一造册,回头后开始闭门造车。 贺延庭焦急地在旁给他把风,隔一会儿便朝里头问一声“好了没”,问道最后连系统都烦了,觉得这人蠢得没边了,不适合共事。 在他的反复催促下,宋允知咬着笔头,没多久便造出了假账。贺延庭翻开一看,瞬间头晕眼花,于是赶忙合上。这玩意儿他看不懂,所以心里还有些疑乎:“真能瞒得过唐管事的法眼?” “行与不行一试便知。”宋允知催促他赶紧将账本送过去,“记得让方启明再抄一遍!” “知道了,啰嗦。”贺延庭揣着账本匆匆离开。 他这一去直接就是半个时辰,等到回来时胸前鼓囊囊的,一双眼睛绽放出异样的神采,看着宋允知简直像是在看什么宝贝一般。 贺延庭一个箭步凑上前,摩挲了两下宋允知的脑门,也不嫌弃了,甚至想要贴上去沾沾聪明劲儿。 “这脑子怎么长的?”他稀罕道。 宋允知急了,连忙将人推开:“快说到底成没成?” “成了,那家伙将你制的假账本交上去后,唐管事还真没看出什么端倪,虽然觉得他不可能老实,但偏又捉不到对方的小辫子,那方启明如今别提多得意了,还说日后都要寻咱们做账。”方启明本就喜欢寻那等歪门邪道,如今得了便宜,野心也越发大了,一门心思想要弄权贪利。 可惜贺延庭还没意识到对方的不可控,以他们俩那豆大的脑仁子也考虑不到这么周全。贺延庭说完嘴角还擒着得意的笑,顺势将怀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这里头有宋允知惦记了两天的烧鸡,有一盒精致的广寒糕,外加两份炙羊肉。温温热热地摆上来,脂肪肥腴,香气扑鼻。 两人趴在桌边,陶醉地嗅着。 好香—— 宋允知咬着指甲,兴奋地想,原来学问真的可以糊口呐,他只是学了点算账的本事就换来了这么多好吃的,若是他潜心钻研,岂不是以后都不用再愁吃喝了? 系统看他就这点子出息,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这就好比有人明明捧着金山银山,却只想着刮点皮毛换铜钱花,眼皮子浅得令人生笑。 “咱们吃吧?”贺延庭食指大动。他们俩从前都是一掷千金的人,奈何清汤寡水地吃了这么多天,那点心高气傲早就丢到一边去了,如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香喷喷的肉还要诱人。 宋允知拦住了他的手:“不行,得等爹跟夫人一道。” 贺延庭想到他母亲,立马压下了欢喜:“母亲若是知道咱们给人做假账换吃的,肯定会打死我。” 宋允知:“不让她知道不就得了?你不会找借口嘛,你外祖母就是个现成的借口。” “是啊。”贺延庭拍了一下脑门,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若是搬出外祖母,母亲绝对不会多心,更不会怀疑,他保证。 有了借口,贺延庭也不担心了,直接抱着战利品跑去外头分享。等到唐懿问起,他就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外祖母悄悄送给他的,旁人都不知情,还说这些日子都有,他们从此往后便有口福了。 若是贺延庭有尾巴,只怕是要翘到天上去的。 可唐懿听完,却只审视地盯着这两个孩子,并不作声。 半晌,贺延庭脸上张扬的笑意渐渐淡了。 宋允知更忐忑,揪着小手有些无措地站在旁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拼命摆出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来。不要问他,他什么都没做。 只有宋瑜是真心实意地高兴,都这么多天了,总算是看到点能吃的东西。他已饿得饥肠辘辘,却见唐懿迟迟不动,疑惑道:“你们难道不饿?” 唐懿收回目光:“那就先吃吧。” 两个小孩儿如释重负,净手之后安分守己地坐在桌旁,等待分食。 好在唐懿没有追问许多,然而,就在这两人觉得自己安然无恙时,她偏又开口:“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去国子监。” 宋瑜正在专心致志喂儿子,听到这话手都抖了一下。他是记得有这事的,不过,宋瑜到现在都还担心着:“明日是拜师吧,若是两个孩子表现平平,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担心唐懿会失望,毕竟在他看来,两个孩子都没什么胜算。 那两个小的也竖着耳朵在偷听。 唐懿微微一笑:“不打紧,只是今后得更加勤勉以迎接半月之后的入学考试,那才是重头戏,明日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要拜入陈大人门中的子弟何其多,其中不乏青年俊秀,唐懿不过是想带他们先去国子监见见世面,并未真的奢求这最难的一个名额。比起拜师,她更关注的是考入国子监。大的那个虽不济,但是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狠心逼迫一番未尝不可。小的够不上入学年纪,若是没有个神童之名,只怕很难跻身国子监。 日后多半还得使点计策才有机会。 唐懿深谙此道,她自己成竹在胸,贺延庭跟宋允知却被唬得半天不敢大声说话。 在宋允知看来,去那劳什子国子监读书,还不如陪着父亲在相府里头吃苦呢。他揪着后脑勺的头发,苦恼极了,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一定要死磕读书,其实他与夫人也没有血缘关系,夫人完全可以不用管他的。 系统怒斥:“小白眼狼!” 宋允知也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因而不敢回嘴,被骂了一句反而不难受了。 他可能真的欠骂吧。 翌日一早,宋允知就被他爹从床上挖了起来,脸上擦了香脂,拾掇得干干净净,还换上了一身最文气的衣裳。可是他生得圆润,怎么都穿不出那等清瘦的书生文气,有的只是孩童的懵懂。 宋瑜想要叮嘱儿子不必露怯,但随即想到儿子除了有点怯唐懿,其他人好像都不怕,于是改口道:“出去后跟着夫人,切莫胡闹,记住了没?” 宋允知没精打采地道:“记住了。” 良久,他忽然又抬头:“爹,我若是没拜师成功也不能入学,夫人会不会就此失望啊?” 宋瑜很想说没有,但是他说不出来,事实就是,唐懿给他们父子俩铺好了路子,若是他们不中用,只怕唐懿真的会失望。人家好心帮他们,他们总不能心里没数辜负对方的好意吧? 宋允知小心追问:“夫人生气,会不会赶我们出去?” 宋瑜更不敢说话了,相府的人有多瞧不上他,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放心吧,爹不会让你饿死的。” 宋允知撅了撅嘴,心中多了些不安,到底要不要去读啊? 系统服了:“你该担心的是能不能去,而不是要不要去,蠢蛋!” 宋允知不乐意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从他这么快就做了假账便能一窥究竟,像他这样的神童,若是努力了有什么做不到? 系统就听他在哪儿瞎吹嘘。 与之相对,贺延庭便没这么自信了,这么多天的相处,足够让他明白自己脑子远不如小屁孩好使的真相。若是小屁孩不行,那他就更不行了;最怕的是小屁孩行,他却不行,到时候他就真的是家里的底层了。届时莫说面子,里子都维持不住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节 上了马车后,贺延庭凑在宋允明跟前,想要叮嘱他不准抛下自己,可迎着母亲仿佛洞察一切的的目光,贺延庭到底没将这句威胁宣之于口,受气包一般地坐在一侧。 国子监距相府并不远,唐懿事先已通好关系,故而告知身份之后便被守卫放行了。 自跨进南门,目之所及便是参天古树掩映下的孔圣人殿,其后是重檐叠瓦,不知多少庙宇殿堂。 两孩子还是头一遭入国子监,此处虽是国子监,但是本质上其实还是书院,是读书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对于无心向学的孩子来说,无疑是可怕的,宋允知自进了国子监之后便浑身不自在,越往后走越不自在。他害怕待会儿见到的陈大人跟杜山长相仿,甚至比杜山长更可怕也未可知。 不幸中的万幸,今日国子监祭酒陈大人不在。 方才他正要亲自挑选弟子,忽而宫中传话,请陈素入宫。陈素只好先给了题,让众人自行作答,并派书童从旁管理。 宋允知也是到了之后才发现,他是拜师中年纪虽小的,其余个个都比他大比他高,他往里头一站,泯然众人,上首的书童甚至都没注意还有这样一个小豆丁。 还是唐懿将他带到跟前,这才领到了先生留下来的题。念他人小,书童给了一道最短的题。边上的贺延庭就没这么好运了,他拿到的竟然是一道策论题。 贺延庭欲哭无泪,他还没学过策论呢。 宋允知寻了个座位,打开试题一瞧,却是个上联,上面写的是:“六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 他挠了挠额头,怎么感觉这句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呢? 系统觉得好笑,他那脑子还能记对联?因而嘲笑:“想必是梦里听到过吧。” 宋允知眼睛一亮,对,是在梦里听语文老师提到过! 第12章 事发 假账本的事情暴露 暑气未消的午后,窗外蝉鸣阵阵,课堂上的老师语调抑扬顿挫,越发哄得人睡意绵长。 宋允知便是在这半梦半醒之间,记下了这道老师很是欣赏的对联。 有些事兴许当下印象并不深刻,但总会在不经意间再次重现,譬如眼下。宋允知不仅回忆到了上联,甚至还清晰地记住了下联。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写下来,毕竟这也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拾人牙慧。再则,若是他真的写出来了,陈大人要收他为徒可怎么好。关门弟子,一听便知道肯定压力不小,他如今才六岁,跟他同龄的孩子每日上山下河,玩得不知道有多痛快,难道他往后的日子便得留在书院里头一直读书吗? 系统简直要笑死了,这小孩儿想得还挺多,它计上心头,立马用起了激将法:“呵,你以为你写个对联就能被收为关门弟子,未免太看轻了陈大人。此处有多少青年俊秀,他们哪个不比你强?” 宋允知最讨厌它这样瞧不起自己,大叫道:“少瞧不起人了,陈大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到我!” “他看到的是后人的智慧,又不是你的,也好意思往上写?脸皮真厚。不过,就算你写上去多半也没用,毕竟陈大人才不会看上你这么笨笨的小孩儿。” 宋允知快要被气死了:“你等着,我一定会被选上!” 他提笔,唰唰两下便将答案写了上去,而后迎着众人的目光,气势汹汹地上前,将其交给书童。 书童诧异地打量着矮墩墩的小家伙,怀疑他是自暴自弃,直接凑了一个答案上去。也罢,这么小的孩子本来也没什么指望,他收了宋允知的答卷,转身从果盘上取了一只梨子给了宋允知。 宋允知抱着比他手掌还要大的梨子,轻松自如地离开了。 贺延庭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见宋允知都写出来了,赶忙也添了几笔上去,胡乱地上前交给书童。 书童接过,却见贺延庭一直没走,便皱眉看着他。 怎么,想在国子监捣乱? 贺延庭等了半晌,却见对方没有给他梨子,不由得在心里抱怨这人偏心。他方才也是搜索枯肠好一阵子,即便写得不好好歹有份苦劳吧,这都换不回一只梨子? 这些人一个个的只知道偏心小屁孩! 碎碎念踏出了大堂后,贺延庭便发现他母亲跟小屁孩儿都已经注意到他出来了。他一顿,随即理直气壮指着宋允知:“我看他都交卷了我才交的。” 宋允知见他攀扯自己,凶巴巴强调:“我都写完了!” 贺延庭不知道宋允知的题目只是一道对联,听到这话下意识觉得这小屁孩真能吹,就那么点功夫还好意思说自己写完了,他都不没脸说这种话。 不过,在母亲面前他不好跟这个小屁孩闹,若不然,他真想当场折返,将小屁孩的答卷翻出来看看他究竟写没写完!都是没有指望的人,贺延庭也就不跟他互相伤害了。 唐懿没管这两个孩子的口舌交锋,虽失望他们不肯好好对待这次拜师,但是人总得往前看,日后的入学考试才是最要紧的。唐懿决定先带他们在国子监周边转一转,先熟悉熟悉环境,若是能培养一点对国子监的憧憬向往,那就更好了。 可事实证明,唐懿还是想多了。宋允知围着国子监转了半圈,除了觉得这地儿真大以外,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 贺延庭也跟他相差无几。 没多久,唐懿偶遇了一位国子监中的先生,对方十多年前还指点过她的功课。 唐懿立马上前寒暄,用唐郢的话来说,她自小就长袖善舞,善于钻营,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成功的。正是因为如此,唐郢才不大喜欢这个满是心计的女儿。唐懿不否认这一评价,但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借助人脉达成目的没什么不好,父亲做得,她为何不能?难道心计二字放在男子身上是褒义,安在女子身上就一定是贬义?她不信这个邪。 短短几句话,便让唐懿跟这位老先生重新攀上了交情,进而开始打听入学考试的相关事宜。 但是宋允知却已经待不住了,他天生好动,没办法一直乖乖待在同一个地方,刚好这会儿听到后面树丛中传来声音,好奇心驱使之下,宋允知还是悄悄钻了进去。 他最喜欢探险了。 打着瞌睡的贺延庭脑袋反复往下坠,等到连身形都站不稳快要倒地的时候才突然扶着墙,清醒了过来。 他揉了两下脸,忽然觉得身边有点空,转过身一看——小屁孩哪里去了?! 贺延庭瞄着前面的母亲,心中慌乱如麻,他要是把人弄丢了,岂不是会死得很惨? 不行,得赶紧找一找。 钻出灌木丛,又沿着青石小道走了几十步后,宋允知才见到了两个人影。 两人都才十四五岁,比贺延庭略高一些,俱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不过一个显得清瘦文弱,一个却是孔武有力。后者正指着前者的鼻子臭骂,嗓门比贺延庭还要大,贺延庭一开口只有一只鸭子在叫唤,他一开口,好像成千上万只鸭子在叫:“你是蠢还是没骨头,都跟你交代了那么多遍还要让人操心?你若是实在不中用又不敢还手,那便是告状啊,难道这也不敢?嘴巴长在你身上都委屈了它!” 他对面那人倒是好脾气,被人嫌弃成这样都还能心平气和,甚至还安抚对方稍安勿躁。倘若手边有水,他大概还得递过去叫对方润润喉先。 这不紧不慢的样子,更让对方火冒三丈。 宋允知蹲在树丛旁鬼鬼祟祟听了半天,终于算是听懂了。原来是那个文弱的学生出身不好,但成绩却很优异,经常被一些世家子弟组团欺负。那高大些的估计同他有些交情,但却不深厚,见对方每每被欺负却忍气吞声,气不过才把他拉到这边臭骂了一顿。 宋允知哼了一声,人家都这么惨了还要骂他,火气怎么这么大!他要是真的看不过,大可以帮助对方将那群人打回去啊,这些世家子弟真可恶,都只知道欺负老实人。而且除了动用武力,竟然一点别的手段都没有? 宋允知内心有点蠢蠢欲动,其实他有很多坏点子可以报复回去的。之前翠微书院里有个官员之子也喜欢欺负人,被他盯上之后,再也不敢对同窗动手了。 系统赶紧劝住:“您还是消停点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家夫人找。” 宋允知只能打消念头。 他正要起身回去,却被人一把摁住后脑勺。随即,贺延庭神色狰狞地出现在他眼前,阴恻恻地威胁:“再乱跑,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断!” 宋允知才不会被吓到:“我哪有乱跑?只是出来逛逛而已。” 贺延庭气得想要掐他,但是思及上回唐玉其掐了一把便将这家伙的脸蛋给掐红了,知道他身娇肉贵,不敢招惹他,只是没好气地问了一句:“这么有什么好逛的?” “看!”宋允知手一指,小声道,“喷火龙。” 他声音虽小,架不住随春生耳聪目明,瞬间看向了这里。 对方那孔武有力的身材配上怒气冲天的神色,吓得贺延庭立马捂住宋允知的嘴,迅速抄起对方就往回跑。 随春生三两步跨了过来,却没揪住这两个小混蛋,只能白生一场气:“哪里来的毛崽子?” 江亦行捡起地上坠落的梨子:“约莫是想拜师陈大人的学生吧。” “就那个小鬼头?”随春生面露嘲讽。 江亦行想到对方说随春生是喷火龙,会心一笑,觉得很是生动。但瞥见素春生又有发怒的迹象,便道:“那孩子生得可爱,言语又很机灵,很讨人喜欢不是么?若是陈大人收个小弟子也挺好。” “哪有那么容易?”想跻身陈大人门下的没有一千也就几百,轮也轮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 贺延庭抱着人抱回了原地后,才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他虽然在同龄人面前喜欢耍横,但那都是从前他父亲还没倒台的时候,如今就算了吧。真要打起来,他们两个加在一块都比不上对方一根手指头。贺延庭教训低头教训道:“以后在外少给我惹祸,知道了没?” 说完喘了口粗气,将小屁孩往地上一栽,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抱着都坠手。 宋允知无辜地看着他,两手一摊:“你把我的梨子弄丢了。” 贺延庭:“……” 他真的完全没有听进去。 宋允知幽幽地找茬:“我的梨子。” 贺延庭烦不胜烦:“得了,等会回去给你买!” 这小混蛋,贺延庭如今拿他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回去之后还得靠他的脑子骗吃骗喝。 好在没多久,母亲便交涉完了,见他们乖乖待在原地,也没追究他们方才是不是真的老实。即便这两个孩子头顶树叶,乱了衣裳,唐懿也当不知情。 唐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忙许多,将他们送回相府之后又再次出门,准备明日收拾铺子开业。不过临走之前,唐懿还交代了不少功课,并反复叮嘱他们好生温习,待她晚上会回来检查。 别以为她出门了便能荒废学业,若是学不好,休怪她下手没轻重。 本来还很有精神的宋允知跟贺延庭身子立马就垮掉了。 回了院子后,宋允知跟他爹交代完了今日的战况之后,便不得不回屋温习去了。没办法,这回夫人交代的功课实在是有点多,若是不抓紧些根本看不完。 不过到傍晚,两人还是默契地又去见了方启明,给对方做了假账换来了一堆好吃的。 宋允知做假账时,发现这个方启明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幸好对方只是个小管事,若是朝廷官员,那不知要贪到何种程度。他这样贪得无厌,宋允知也不大想跟他合作,若不是没得选,明儿的账本他都不想做了。 但眼下他们贪口腹之欲,只能暂时忍耐,宋允知一边做假账一边安慰自己,他只做十天而已,等到夫人的铺子盈利之后,他就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啦。 抱怨归抱怨,但是等到吃到好吃的之后,宋允知立马将这些担忧都抛到爪哇国去了。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夫人还没回来,据说是要忙到晚上,还交代不必给她留饭,父子俩加上一个贺延庭吃得肚皮都快要撑破了。 夜间唐懿回来时,已是一身倦怠,期间还被唐郢叫过去又训了一顿。唐郢知道女儿今日去了国子监,还在外头阿谀谄媚,四处讨好,因而嘲讽她不自量力,丢了相府的脸。若不是她跟大长公主交好,又有一群出身不俗的手帕交,唐郢可能都已经容不下她了。 父女俩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多久便不欢而散。 唐懿心中的不平在见到两个孩子之后,被暂时压住,唐懿不习惯在孩子面前暴露真实情绪,怕他们会受到影响。至于宋瑜,以他往日的表现在唐懿看来甚至还不如两个孩子。这三人都是实打实的弱者,需要她庇护才能安生。 唐懿看向贺延庭,淡淡地道:“先从你开始抽背吧。” 贺延庭瞬间紧张起来,连边上的宋允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错了,杜山长不是最可怕的,夫人才是。 这一晚,两个孩子都过得尤其煎熬,然而等到第二日中午,更煎熬的事发生了——方启明做假账本逮了个正着。 第13章 挨骂 与唐丞相首次交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方启明从前就不是老实的人,做假账从相府窃取钱财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但他没什么脑子又不懂算账,故而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次方启明送过来的账一连几日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错漏,唐管事便疑心他是从何处请来了个高手。唐管事查人向来不需要证据,只要疑心就足够了。他叫人盯着方启明,果然在今日查到了真相。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节 只是这事牵扯得有些深,竟跟大姑奶奶那边有关。唐管事不好自作主张,于是趁着相爷回府,立马上报给对方。 宋老夫人闻言都替女儿捏一把汗,这都什么事? 少时,方启明被带去了唐郢跟前,别看方启明平日里嚣张,真对上了唐郢,不过片刻间便将实情吐露了干净,包括那两个小孩是如何主动找上他,如何让他提供吃食、账本怎么做以及这些日子他贪了多少等等。方启明虽然害怕相爷,但是心底真不见得有多慌,就冲着他那对双胞胎的外甥,相爷应当也不会对他如何,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不是? 这一泄密,倒霉的便是贺延庭跟宋允知了。 唐管事带着人来院子里请他们三人的时候,唯有宋瑜懵了,他怀疑对方在说笑:“唐管事,你们是不是听岔了,我家这两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做假账呢?他们平日里可乖得要命。” 系统:是挺要命的。 唐管事也微微一笑:“宋公子别急,是真是假过去一对口供便知,相爷不会冤枉了好人。” 宋瑜正想叫人去寻唐懿回来,告诉她相府有人要谋害他们,接过转过头就看到两个孩子贼眉鼠眼地瞅着他。 宋瑜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 宋允知抱歉地笑了笑,其实是会的。 宋瑜抛开慈父心肠,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越想越慌张,自家这个孩子好像鬼点子是有点多,往日在临州也时不时闹出点让人意料不到的坏事儿出来。宋瑜以为孩子来了相府后,人生地不熟的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不仅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这要怎么收场? 宋允知余光瞥见他爹茫然无措的样子,还挺心疼的,他是不是真的有点胡闹了?若是一家子老老实实受苦,他爹也不会为难了。 系统开口了:“你即便不做这事,你爹早晚也会被为难的。” 但宋允知还是很内疚,因为这回他爹被为难的症结,就在于他。 三个人被“请”了出去,莹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才反应过来这两天自己跟忍冬分到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不能跟去正院,莹秋便悄悄出了府。万幸她手上还有几个铜子儿,若不然连雇车去找姑娘的钱都没有了。真等到步行找到人,黄花菜都凉了。 步入正院后,三人便感觉周边投来了许多不善的目光,胆子大些的甚至对着宋瑜父子俩指指点点,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贺延庭那点反骨又出来了,凶狠道:泣留柳舞灵八扒而捂“看什么看?” 丫鬟婆子这才一哄而散。 此刻,贺延庭对外祖家的不满也日渐浓厚,原本他年幼时两家走动密切,关系尚可,他对外祖家还是存有不少好感的,但是几年前伯府渐渐走了下坡路,外祖父对他的态度似乎就冷淡了许多,现如今父亲下狱,母亲携他们三人北上,外祖父一家的态度就更恶劣了。压根不是像对亲戚,而是对待仇人一般对付他们。 贺延庭心里也挺委屈,等他真见到了唐郢之后,这份委屈就变成了愤怒,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委屈,只能以愤恨代替。 唐郢扫过一眼便知道这外孙在怨恨什么,心下一哂,他还真的跟自己那白眼狼女儿一模一样,无论如何都喂不熟,自己收留他们已是宽宏大量,却不想反而落了埋怨。至于为了贺延庭放过这对父子俩,唐郢想都不曾想过,他原就交代唐管事紧盯父子二人,找到他们的错处狠狠发落一番,即便没有这回假账一事,也会寻出来别的。 唐郢叫人将方启明带了上来:“府上的方管事做了假账贪污钱财,今日被人赃并获,他适才招供,说是你给他做的假账,借此索要吃食。” 贺延庭愤愤不平地剜了方启明一眼,没点子能耐扫尾还想贪污?真是不争气! 唐郢扫过那对父子俩,并不相信此事是他外孙做的。他外孙有多少本事唐郢心里清楚,他没能耐做出这样一份假账来;至于他女儿,本事倒是不小但是不屑于去做,如此想来,唯一的人选便是那个宋瑜了。 唐郢:“方管事交代了主谋是你,你可有什么要分辨,或者指认的?若说出同党外祖父可以既往不咎。” 说谎! 他这句话贺延庭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他若是供出宋允知,外祖父即便不将他们赶出去也得把他们剥层皮。母亲跟他提过相府的家法有多重,她年幼时一时不察得罪了位权贵,虽及时赔礼道歉却还是差点没被打得半死。 贺延庭不敢想,一个六岁的孩子受刑会带来什么结果,于是咬紧牙关:“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有我一个人。” 宋允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贺延庭这家伙竟然这么讲义气吗?他有点感动,想要凑到对方身边跟他分摊战火,结果还没走近便被贺延庭给推回去了,贺延庭倔强地同唐郢道:“同他们都无关,外祖父要惩罚,便惩罚孙儿一人好了。” 这一刻,贺延庭并不高大的身影在宋允知眼中显得伟岸极了。 唐郢慢条斯理地道:“你既然说是你做的,也罢,你去唐管事那儿再作一份假账出来。你若是有本事做的出来,今日这事就算是了了。” 贺延庭跟宋允知面面相觑,忘记了这一茬了…… 宋老夫人都急坏了:“你这孩子,不会就是不会,为何骗你外祖父,只将实情说来即可。” 贺延庭咬死不坦白,宋允知咬着手指头瑟瑟发抖。宋瑜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好家伙,该不会是他儿子一个人干的吧,这小子几时学会做假账了? 唐郢摇了摇头:“你是有情有义,但是这份情谊用错了地方,自己担了罪责,主谋却能安然无恙,被人当枪使了都还乐在其中,真是愚蠢。” “是我又——”宋允知气不过,想要争辩,仍旧被贺延庭给捂住了嘴,他回头,冷冷道:“孙儿是不聪明,但是分得清谁是真心待我。” 宋老夫人担忧地看向丈夫,果然见丈夫的脸色已经黢黑一片了,她知道丈夫在气什么,下一刻便听他震怒地道:“我看你是被他们给迷了心智!” 他不想跟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外孙分辨什么,迅速将矛头对准罪魁祸首。 “你一介落魄商贾,入了相府的门都算三生有幸,怎敢在此胡作为非?果然商人奸诈贪婪的习性改不了,我当初就不该让你们父子二人进门,也怪唐懿糊涂,为了一张皮相将你这奸商败类引入府,如今教坏了我的外孙不提,更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你若要点脸面,趁早离去,否则别怪本相手下无情。” 宋瑜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又不善言辞骂不回去,偏他眼泪又多,又急又气之下,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下来了。 宋老夫人也觉得老爷说话重了,可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敢打断。 反而是旁边的宋允知气炸了,挺着身子凶悍地上前维护他爹:“你自己约束不了府上的管事,就来迁怒于我们?钱财丢了不寻贪财之人的错处,反而揪着旁人多吃了几口饭的错,合着偌大的相府,就缺那几口好饭不成?说到底只是欲加之罪罢了。还左一句商贾,右一句商贾,你没买过商人的货还是没收过商人进献来的钱?”他不信这相府真就那么清贵! 唐郢猛得站起来,大的寡廉鲜耻,这个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相府容不得你们这等克亲之人。” 克亲! 宋允知死死咬着嘴巴,直接被气哭,他最恨旁人说他克亲!宋允知年有时也曾听过这种风言风语,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克死了母亲,可是父亲特意安慰过他,说这是子虚乌有的话,他没有克死母亲! 没有。 系统都已经气得跳脚,恨不得对着唐郢破口大骂。年纪一大把了,还好意思跟个六岁小孩过不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贺延庭也恨得要死,外祖父这么打宋瑜父子的脸,不就是将他们母子俩的面子往地上踩吗?什么祖孙情,都是笑话,贺延庭攥着拳头,眼眶也红了。 匆忙赶回来的唐懿刚到门口,便看到这一幕——她父亲盛气凌人,而她带回来的三人一个比一个惨,儿子眼眶猩红,宋瑜恼羞成怒说不出话只能流泪,那小家伙气急败,坏泪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掉。 竟然被欺负成这样,唐懿头都大了。 她理了理因为匆忙赶路而凌乱的衣裳发髻,义无反顾地跨了进去,沉着声问道:“父亲想做什么?” 唐郢见她这么关心这对父子,也没给她留面子:“你来得正好,这对父子勾结方管事窃取府上钱财,你亲自将他们赶出去。” 唐懿稳稳地站在三人前面,对上父亲:“只怕不行。” 不等唐郢发怒,唐懿便笑着将宋允知牵到身边:“方才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叫人来传话,说是想见一见这孩子,想来是跟收徒有关。” 三人眼泪一收,唐郢也暗自错愕:“怎么会是他?” 唐懿似有种扬眉吐气之感:“这孩子虽年幼,却格外聪慧,正好入了陈大人的眼。” 唐郢还在取舍。 国子监祭酒官位虽不高,但是陈素此人文采出众,很受陛下的青睐。且这人多年来常驻国子监,弟子门生无数,毫无疑问是夏国文坛的中流砥柱,就连北边的胡人也对陈素的学问颇为推崇。 唐郢官至丞相,但其实出身并不高,陛下才登基不过三四年,调他上位不过是为了过渡而已。一旦寻到合适的人,他这个丞相怕是就做到头了。唐郢这一路汲汲营营爬上来的,反而远不及左相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若家中有人能跟文坛上的人经营好关系,拉近跟陛下的关系,倒也不错。 他不开口,但是宋老夫人打量他的意思,生怕他又改了主意不放人,立马道:“既然如此,快带这孩子去吧,免得叫陈大人久等。” 唐懿领着两个孩子就要准备离开,临走前,见宋允知拉着他父亲的手,一副父子俩分开不得的决绝,又见宋瑜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可怜。原本她只打算带小家伙的,看到儿子在哭顺手准备带过去,可若是再待一个宋瑜,人会不会太多了?毕竟陈大人只想见这小家伙的。 宋瑜伤心地抹了一把眼泪。 唐懿于是叹息一声:“你也跟着吧。” 宋瑜立马转悲为喜,儿子若是真的能拜师成功,他自然是想亲眼见一见的。 父子俩相视一笑。 四个人走得整整齐齐,谁也没落下。唐郢还在思索陈大人收一个无名之辈作为关门弟子的可能性,宋老夫人却失神地看着这一家人的背影。 她想,这个女儿估计在家留不住多久了。 第14章 拜师 顺利拜入国子监祭酒门下 唐懿四人走得匆忙,雇的马车更算得上简陋了,地方太小,容唐懿一个人坐绰绰有余,一下子上来四个人便显得格外拥挤。宋瑜跟唐懿两个个子都不小,坐在上面未免束手束脚。 为了显得宽敞一些,宋允知直接坐在他爹怀里。 两个小孩儿加上一个宋瑜自上了马车起便一直咬紧牙关不吭声,他们自己是知道假账是怎么回事,只怕夫人还不知情。 但是唐懿一直不问,他们都不好意思开口说。 三个人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隔了一会儿,宋允知扛不住这么凝重的气氛,还是觉得得开口先道个歉。 事情是他做的,跟贺延庭其实没什么关系,对方只是被他拉下水罢了。 别看贺延庭方才在他外祖父处能毅然决然承担所有,但是在母亲跟前反而一言不发,生怕母亲会怪罪到他头上,眼下听到宋允知开口,他还不住地点头——是的是的,他的确是无辜的。 好在唐懿并没有怪罪,而且她早就猜测他们私下在做小动作了。其实,若不是父亲将她的嫁妆跟多年经营的财产都收走,这两个孩子也不至于馋到剑走偏锋,唐懿只交代道:“下次别再这般冒进了,尤其不能与方启明这等小人为伍。” 贺延庭终于冒了个头:“母亲,那方启明难道就一点儿事都没有么?” “他已被罚俸数月,免了管事一职。” “仅此而已?”贺延庭气恼万分:“那也太不公平了,外祖父方才对我们只差没有请家法,那真正犯事的人却舍不得动板子了。” “动板子难道就算多严厉的惩罚了?”唐懿云淡风轻地问。 方家家世寻常,还不至于让父亲另眼相待。叫父亲在意的是那唐玉姚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师从大儒,父亲只盼着这孩子走他兄长的路子,日后高中进士光耀门楣。但要说多看重也不至于,毕竟他上面还有个真正优秀的兄长,现如今只是当个苗子培养,不必费心什么,只看着他不让其长歪就成了。 在父亲心里没有什么情分与否,有的只有家族利益。方管事日后依旧会留在侯府,但是正经差事是别指望了,算是全了方姨娘一家跟兄长的面子,还能换来对方感恩戴德,不亏。 贺延庭嘀嘀咕咕,嘴里仍然念叨着不公平。 唐懿道:“你外祖父眼里只在乎利益,不在乎公平。” 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宋允知。 宋允知往后缩了缩,撇过头,装作呆滞模样。 系统提醒:“唐懿的意思是,你今日之所以死里逃生是因为陈大人要见你,所以待会最好表现得积极一点,让陈大人一眼就相中。这样,你跟你爹日后在相府也能好过许多,懂了吧?” 宋允知苦着脸,他宁愿不懂,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今日到底要不要好好表现呢? 系统哈的一声笑出来:“你以还有的选?” 宋允知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他才六岁,怎么身上的担子就这般重了? 他真可怜。 系统只觉得大仇得报,这小崽子也有今天,老天开眼了!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再次抵达国子监。宋瑜当初去相府都只觉得平常,来了这国子监反而肃然起敬。他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是对于读书人却很尊重,一想到儿子未来可能进国子监读书便暗自兴奋。 看来杜山长跟唐懿说得都是真的,儿子当真头脑聪慧,跟他大不相同,原来之前都是他耽误了儿子。罪过罪过,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了,往后唐懿不论布置多少功课他都不会心疼儿子。 国子监分东西两侧,两边都有一道中轴线。四人自西侧的集贤门而入,穿过太学门,最终畅通无阻地抵达经师堂,此处便是国子监各学生员外授课的地方。 令人意外的是,陈素屋中竟然不止他一人。 国子监司业薄修德听闻陈素终于看中一个学生,赶忙跑过来一验真假。他只希望这次能成,否则陈素一直挑一直选,闹得他们也跟着鸡犬不宁,每日不知多少人过来叫他们引荐,真是烦得要死。要他说,随便选一个得了,也就陈大人挑剔又龟毛,都择了一年有余,非得选一个举世无双的神童出来,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童?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2节 另一是算学博士张康先生,亦是过来凑热闹的。 宋允知看到三人皆一身青衣坐在上首,头戴纶巾,唯有中间那人须发皆白,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宋允知瞅见那人,就觉得他是国子监祭酒。 张康先生悄声问:“哪个是你看中的弟子?” 陈素其实也不清楚,他手上拿着那份答卷,目光在宋允知跟贺延庭身上来回逡巡,最终定在贺延庭身上——想来是这个。 怎么可能是他?贺延庭头皮发麻,连忙往后撤,赶紧将宋允知给推出去挡着,他不想单独给自己找个师傅。 宋允知猝不及防地到了人前,在唐懿跟他爹催促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前给三位先生见礼:“学生临州宋允知,见过诸君。” 薄修德跟张康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六岁小童,乍一看只觉得这小孩长得挺讨喜,再一看,还是讨喜,光看长相便觉得不错,卖相太拿得出手了。至于学问,大差不差即可他与张康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将这学生给定下! 宋允知忽然感觉后背毛毛的,不舒坦。 须臾,陈素朝着宋允知招了招手。 宋允知忐忑地上前,乌黑发亮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陈素,愣是将陈素的铁石心肠也给盯得软和了不少:“老夫出的上联是:六木森森,松柏梧桐杨柳;你对的下联却是,四水沝沝,江河湖海泉泽。这是你自己想的?” 宋允知为了他跟他爹能过得好些厚着脸皮点点头,点头后,脸上的红晕直接连到了耳根处。 他现在脸皮有点厚呀。 张康乍一听便摇头:“这下联可不合适。” 带水字旁的就只有五个字,凑不成。 陈素却道:“不算最合适,但是也算有些巧思了。” 说完便看向这小孩儿。 宋允知明白该是他开口的时候了,他回想着语文老师的话,斟酌着开口:“先生上联以六开头,下联便不好再用六了。下联第一句四水沝沝,对上六木森森;第二句则得拆开来看。江河湖海对应四水,泉泽对应的是沝沝。古籍又有载,沝为滩碛相凑之处,即是不通船的浅水。四水的江河湖海都是深水,唯有浅水的泉泽对应沝沝。勉强也可以对上了。” 张康跟薄修德对视一眼,惊讶于这个小孩儿真有些能耐,也不像是家里教的,薄修德问:“此为勉强之作,难道还有更好的?” 宋允知说道:“其实上面的柳与六还是同音,下联也当如此,但是我想不到。” 不是他想不到,其实是语文老师没说!估计老师也想不到,正经人谁琢磨这个?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陈素满意些许了,他捻须,骤然问起:“三光日月星。” 宋允知张口就来:“四诗风雅颂。” 他也不知道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好,一下子就听到了熟悉的,这也是老师教的。 薄修德抚掌:“《诗经》里头的确有风雅颂,雅又分大雅与小雅,对上了四,极妙。” 这反应,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难得学问也扎实,能够信手拈来。 唐懿见几位先生考问完了,这才适时地站出来自夸道:“这孩子进学晚,难得的是比旁人略聪慧些,旁人三四天学完的课,他只花一晚上便能温习完。” 陈素惊讶地看向这小孩儿,难道今日真的碰上神童了?只是家长之语,不可轻信,他的关门弟子定然得是如假包换的神童才行,最好出口成章,七步成诗,上知天文,下至地理。 宋允知有些紧张地看着夫人,总觉得夫人在给他挖坑。 唐懿笑着继续:“不止这些,他在算术上也极有天赋。” 教算学的张康先生眼前一亮,立马出了一道鸡兔同笼的算术题。 宋允知莫名觉得这题很简单,心下一过就给了答案。其实比起读那些经书,他更喜欢琢磨算术,若是这位先生能将他捡回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陈素对算术不感兴趣,他只爱吟诗作画,对数字深恶痛绝,更没耐性听小孩解题,于是连忙打断。带着一点对神童的期待,他算了算时节,如今已值初夏,遂再次考校道:“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你以‘立夏’为题作一首诗来与我瞧瞧。” 宋允知:“……!!!” 救命,作诗?他哪里会! 宋允知小身板都僵住了,疯狂在心里呼唤着系统,他觉得自己要完了。 但薄修德已经没有耐性了:“考什么考,他方才不是表现得极好么,还要考什么?你收了弟子,日后总有机会让你慢慢考问。” 张康想起自己每隔几日便要被托关系打听陈素收徒一事,立马跟着道:“我瞧这孩子也不错,是个如假包换的神童,你若不要我便收去算学了,这可是个极好的算学苗子。” 他故意朝着宋允知招手:“来,你随我改学算学吧,切莫听陈大人的荒废天赋在作诗上。” 宋允知欢快地上前。 “荒唐!”陈素本来还在犹豫,看他争抢立马改了主意,“他合该跟我做学问。” 话音落地,陈素自己也顿了片刻,觉得自己这话说早了,他收的可是关门弟子,怎可随意定下? 但是薄修德跟张康已经忍不了了,立马让宋允知拜师。唐懿也会来事,上前叫宋允知跪下磕头:“还不快拜见恩师?” 宋允知晕乎乎,他都不知道后面这些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还有,他真的很喜欢张康先生啊!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两个先生还有夫人给按着磕了三个响头。 晕晕乎乎的宋允知:“……” 脾气不好但是偏偏没办法发火的陈素:“……” 师徒二人都沉默了。 在后面不敢说话的宋瑜跟贺延庭其实也迷迷糊糊,但是他俩都知道,拜师这事儿成了,今后他们可以扬眉吐气了! 事已至此,若再悔改只怕面上无光,陈素只能道:“罢了,三日后再行拜师礼吧。” 唐懿立马笑着道:“这是自然,规矩不能少,只是先叫他磕几个头而已。” 一群围观者笑得都真心实意,唯有宋允知是真的优点担心,万一拜师之后先生发现他其实有点笨怎么办?宋允知一直在系统跟前标榜自己聪明,是个天才,但其实他知道,自己在读书上面真的没什么天赋,一切都仰仗着系统而已。唯一庆幸的是,京城没人知道他,他应当不会受到太多的关注。 说定拜师之后,唐懿见他们有事要忙,略留了片刻便带着另外三个人退下去了。 贺延庭甚至稀罕地牵着宋允知的手,打算回相府好好嚣张嚣张,将面子拾起来! 宋允知则还在担心作诗的事,万一拜师之后让他作诗,那咋办? 系统也不吱声,由着他胡思乱想。 那边薄修德跟张康出来之后,立马转告国子监助教等人:“日后若有人要拜师,便说陈大人已经收了个神童,让他们退下即可,不得放任何人进来,切记!” “宗室子弟也拦着不让进?” “不让,国子监再不必让那些闲杂人等进来了。”薄修德说完,突然笑了一声,管他是真神童还是假神童,总之自己跟张康是脱身了。 第15章 家宴 毒舌的最高境界 拜师之行,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走出国子监后,唐懿还在庆幸今日有薄、张二位先生在侧,虽不知道他们为何施以援手,但只要同他们目的一致即可,唐懿伸手抚了抚继子的额头:“日后允哥儿入国子监读书,记得多向簿司业、张教授示好,他们二位对你有大恩。” 宋允知对了对手指头,大恩他不知道,但是这两位先生摁着他下跪时手劲儿是挺大的。 事已成定居,宋允知除了还有点懵之外也没有别的感觉。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然还能如何?他总不能现在折返回去告诉陈先生,其实他在作诗写文章上面一窍不通,是个笨蛋?真这么做无疑得罪了国子监,那他爹日后在相府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了。 不多时,贺延庭忽然又有些馋了:“母亲,允哥儿今日拜师成功,是不是该庆贺一顿?” 宋瑜面露尴尬,他记得唐懿把所有的钱都投去铺子里了,如今只怕没钱庆贺。至于他自己,花钱一向没个定数。宋瑜摸了摸,自己荷包里面一个子儿都没了,看着鼓囊囊的其实里头是孩子塞进去的茉莉花瓣。 贫穷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宋瑜刚想开口糊弄过去,不料唐懿并未多犹豫便同意了:“那便去酒楼先点几道菜吧。” 竟然真的能去!贺延庭跟宋允知二人当即喜笑颜开,对他们而言,只要有好吃的就行。 唐懿从前并不会在吃喝这种小事上亏待了孩子,哪怕如今落魄,也见不得孩子馋成这样。大人尚且忍得了,孩子却受不住这个罪。 不过是出去吃顿饭而已,难得两个孩子都高兴,满足一下也无妨。唐懿转了转手上最后一只镯子,她那些的首饰都被收回去了,只留下身上戴的一些钗环镯子充当门面,这阵子在外应酬当掉不少。 唐懿打定主意叫忍冬去当铺,她当了那么多,也不缺这一只玉镯了。然而她那只镯子到底没当成功,才到酒楼,唐懿便遇上礼部尚书夫人韩虞。韩虞同唐懿早年间相识,关系亲厚犹如姐妹,如今甚至还一块开了首饰铺子。 韩虞出行一向前呼后拥,只是她见了唐懿一家之后便叫丫鬟都去边上候着,别打扰她们姊妹说话。 引入雅间后,韩虞佯装不经意地打量起唐懿身边的父子俩,只一眼,顿时惊叹不已,碰了碰唐懿的胳膊,小声询问:“这便是你带回来那两人?” 宋瑜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别扭,不参与讨论,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儿子还有贺延庭去里头先点菜了。 丞相府对宋瑜父子俩讳莫如深,约莫是怕坏了唐懿的名声日后不好联姻,从不让府里人外传。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会知道的总会知道,韩虞便是其中之一,她去求证时唐懿也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当时她还气急败坏地责怪唐懿糊涂,此刻望见宋瑜那出挑的模样,才感慨地道:“先前我还劝你三思,如今见了真人才觉得自己见识短浅了。” 那小的机灵可爱,大的更是俊朗不凡,父子俩还都带着一股天真,看着就好骗。想她们家老爷,才三十岁却已有老态,跟她反正没得比,跟唐懿家的这个更没得比。没见到人之前韩虞觉得唐懿亏了,眼下知道了模样韩虞便放心了,先不说家世,只这长相带出去便面上有光,唐懿无论如何也亏不了。 唐懿不置可否,当初她决定救人时除了看在宋瑜父子俩孤苦无依的份儿上,宋瑜那张脸也是一大原因,哪怕唐懿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将人放在身边都觉得赏心悦目,确实不亏。 韩虞好奇心一起,便逮着唐懿刨根问底:“你家这位看着娇生惯养,他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唐懿回想了一下,但是她这一路太忙了,根本无暇分心宋瑜喜欢做什么:“他没什么喜好。” “怎么可能没有喜好,那他没事儿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唐懿迟疑了一下,她印象中,宋瑜没事就是哭,喜极而泣,哀极而泣,怒极而泣……沉默了一会儿,唐懿颇有些无语地回了一句:“在哭吧。” 在哭? 天呐,韩虞倒抽了一口凉气,诡异地停了许久,眼里闪闪发光有种唐懿看不透的意味。良久,她忽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福气。” 唐懿:“……?” 她在说什么? 韩虞听到了些不能听的,心满意足,临走前还给唐懿他们一家四口结了账。 宋瑜对这份意外之喜本来是高兴的,但是那位夫人临走前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他心里毛毛的,愣是高兴不起来。 吃得最欢的是宋允知跟贺延庭,这两家伙见到吃的,什么烦恼都抛到脑后了。 待他们回府后,竟然有人在府门外迎接。唐懿扯了扯嘴角,心头却觉得索然无味。父亲还真是,只看利益。 正院的两个小厮接了这一家人入府之后,便在打听拜师的事,贺延庭看他们这样子,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那还用问,自然是已经定下了,三日后允哥儿就去国子监拜师!” 小厮惊叹连连。 宋允知虽然不清楚日后如何,但是见到他们看过来立马把身板挺直。 小厮夸奖道:“小公子当真聪慧过人,怪不得姑奶奶如此看重您。今儿晚上府上设宴,一则是为了两位老爷接风,二则也是为了庆贺小公子拜入陈大人门下,相爷特意交代您几位前去赴宴。” 唐懿问:“大哥二哥回来了?” “带了口信说是今日回程,不过得等到傍晚才能归家。” 唐懿冷淡地应下了,她知道,什么庆贺拜师都是顺带的,若是今日陈大人并未相中,等着他们的依旧是冷嘲热讽。 宋允知才吃饱了一顿,对这场晚宴兴趣不大,而且唐郢先前说话太恶毒了,宋允知父子俩对他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好感。那大老爷唐随风偏宠小妾生的龙凤胎,应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二老爷,宋允知对他不了解,不予置评。 但很快,宋允知便见识到了这位二老爷的能耐。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3节 相府晚宴依旧设在正院,因是家宴,并没有丝竹管弦,但是菜品却异常丰富,奉茶奉酒的女婢裙袂翩翩,往来不断,堂外架着炉子,上面烘着果皮,清风拂动间有股甜蜜的果香袭来。 宋允知跟贺延庭被唐懿带着,先去见过唐郢跟宋老夫人。得知宋允知真的拜入陈素门下,唐郢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好脸,叫人带他先入座。 至于宋瑜,他依旧没能上前跟唐郢说句话,被带去了最下首。宋瑜并不敢反抗,不待见就不待见吧,总比挨骂要强。 宋允知坐下之后还在打量着夫人的两位兄长,唐随风能看出上了年纪,且不苟言笑,性子与唐郢相仿。他身边不止坐了谢氏,还坐着一对龙凤胎,那二人自宋允知进屋子后便一直对他冷眼相待,想是记恨方启明的事。 唐随安年轻些,身边只有王氏跟唐玉其,也不似唐随风那般正襟危坐,饮了几口酒便有了醉意,朝着宋允知这边瞥了好几眼,眼神已经有些不清明了。 宋允知仰着小脸,嘿嘿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小牙齿。 他不怕生,只要不是面对唐懿、不是面对先生,他从来都没怕过人。 但是唐随安酒意已经上头了:“这就是小妹给延庭找的新爹跟兄弟?” 屋子里陡然一静,唐郢那张脸又有转黑的迹象,唐懿私自改嫁这事儿,在他面前是提不得的丑闻。 宋瑜冷不丁被点了名字,赶忙低头。宋允知跟贺延庭也麻了,只有唐懿不喜不怒地望着对方:“怎么,二哥有什么高见不成?” 王氏狠狠地拧了一把唐随安的大腿,唐随安吃痛,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想找就找吧,反正贺家也不中用了,早晚要倒,找个好看的总不委屈自己。” 贺延庭:“……” 二舅舅总是有能耐让所有人不高兴。 唐随安转向他大哥,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有句话不得不说:“听闻你们大房的方管事最近犯了事?要我说,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不过是卖身进府的仆从罢了,犯了事直接撵出去即可,何必留在府里坏了家风呢?兄长身为工部侍郎,若是连小家都管不好,如何能将工部治理妥当?” 宋允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这二老爷,好强! 唐随风跟唐郢的脸色已经不止用漆黑来形容了,就连那两个小孩儿也脸色铁青,两人都没想到,祖父还没说什么二叔却跳了出来,这感觉真像是吞了只苍蝇,难受至极。 什么叫不是正经亲戚,怎么就不是正经亲戚了?两个小孩儿气得面色涨红。 王氏跟唐玉其也觉得丢人,拦又拦不住,圆又圆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唐随安喝醉之后将一屋子的人都得罪了干净。 唐郢忍了忍:“老二,你喝醉了。” 唐随安嗤笑一声:“我千杯不倒,怎么可能醉?即便醉了方才那句也是实话,大哥的确处事不公,爹你也是。” 宋允知跟贺延庭偷偷咧嘴笑了笑,但是很快贺延庭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唐随安又逮到了他:“这个新收的小侄子有点子能耐,竟然能拜入陈大人门下,延庭你可得加把劲儿,否则以你的资质是出不了头的,毕竟你那脑子随了你爹,跟你母亲没有半分干系。” 贺延庭笑意顿收。 他看着还算镇定,但是宋允知总觉得他已经快要被活活气死了。 唐随安这话影响深远,大概是真的伤了贺延庭的自尊心,等到晚宴散去之后,唐懿本想要给贺延庭布置功课,不料安分了一天的贺延庭忽然牛脾气上来,不仅不听话,甚至还顶撞了两句。 唐懿压下火:“就因你舅舅那一番话便开始闹脾气,现在是能闹脾气的时候么?还有多少天便要入学考试了你想过没有?” 贺延庭望着旁边的宋瑜宋允知,一阵莫大的委屈袭面而来,他恼怒道:“我什么时候因为二舅舅的话闹脾气了?” 他气的一直是母亲,母亲这样做不就是也觉得他资质平平,要不然怎么只给他一个人留功课?这么怕他丢人是不是?都瞧不上他是不是?等着,他会让所有人后悔的! 宋允知在边上看着,一头雾水,这又是咋了? 系统啧啧两声:“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不是一向很粗糙的吗? 贺延庭生气比较别致,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彻夜点灯苦读,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进去了,但却真的熬了一整夜,把他母亲布置的所有功课统统写完。等到第二日一早唐懿叫他出来吃早饭,贺延庭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出来,仍旧板着一张脸,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冷漠至极的样子,他甚至都不愿意吃饭,当着唐懿的面只喝了一口水就回去继续读书去了。 冷漠且高傲,但是又有点好笑。 宋允知大为佩服,他即使生气都没办法对自己这么恨。不吃饭已经是极限,还熬夜做功课,真是个狠人。 唐懿也觉得头疼,她完全理解不来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但她怕这个孩子真把自己给饿死了,只能望向那个更小的。 宋允知会意,立马揣了两个包子钻过去,敲了敲房门,没人应。 宋允知直接破门而入了,果然,门也没锁。 贺延庭两眼对着书本,耳朵却竖了起来,心中期待满满。但是这份期待在见到来人是小屁孩儿之后化为乌有,怎么是他啊?贺延庭气得捏了一下他的脸蛋,闻着肉包子的味道,气得立马拿过来啃了一口。 他是真的饿了,但是母亲一直不道歉,他不能当着她的面吃饭,就得让她后悔去。 宋允知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不疼,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挑衅了,而且看贺延庭这样子也知道他没什么大问题,于是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突然道:“我方才如厕没洗手。” 说完立马跑出屋子,将门一扣。 “宋允知!”里面传来愤怒的公鸭嗓声。 宋允知蹦蹦跳跳地跑到唐懿跟前:“夫人放心出去吧,他没事儿的。” 唐懿也不擅长解决这些,他既然勤奋起来,那就再加点功课吧,唐懿让忍冬记下功课,自己则出去看铺子去了。 贺延庭单方面地闹了两日别扭,没见他母亲低头,甚至都没觉得母亲担心自己,功课反而越来越多了,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累死了。伤心地哭了一场之后,第三天他扛不住,跑出来终于正常吃饭了。 一场家庭矛盾化于无形,一转眼,便迎来了宋允知正式拜师的日子。 第16章 师徒 陈素:我的弟子怎么可能是个笨蛋…… 拜师之礼,宋允知三日前就在学,唐懿对此很是关注,压着宋允知来来回回学了许多遍。 宋瑜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甚至在旁边跟着学,生怕儿子粗心大意忘了哪一处。拜师的时候若是出了纰漏,闹出来笑话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担心先生会有想法。 实则宋瑜这会儿显然多虑了,陈素心中对宋允知压根没什么想法,他只觉得自己操之过急,答应得太快了,是自己之过。当日收下宋允知那小孩儿之后,陈素事后越想越觉不妥。自己还不知道这个弟子是什么脾性、功底如何,就这么稀里糊涂被薄修德跟张康给激得没了理智。 其实他应该慢慢考校才对,这毕竟是他的最后一个弟子了。但可惜覆水难收,陈素既答应了就得一条道走到黑,这拜师礼还是照常进行。 本来陈素不愿意弄得兴师动众,只打算走了流程,可薄修德生怕外头那些人还不死心,想要通过他们搭上陈素,于是跟张康一合计,将能请来的人都请过来了。 宋瑜父子俩跟唐家人进了经师堂后都呆愣住了。 系统也有些茫然:“怎么这么多人?” 宋允知有些人来疯:“该不会都是来欢迎我的吧?” 系统扫过一眼,笑了:“确实,待会儿说不定还会考校一番。你说,要是陈大人知道你资质并不出众,会不会将你撵出去?” 宋允知不闹了,咽了咽口水,色厉内荏:“我……我很聪明的。” 系统笑了:“确实,在调皮捣蛋,偷奸耍滑上面是有几分小聪明。” 宋允知有时候真想把系统揪出来揍一顿。一开始认识系统的时候,它还总是夸自己天资聪颖,气运过人,宋允知听着舒坦极了。可这才几年就开始变了性子,当真是可恶。 其实这些天不只是贺延庭在用功,宋允知每天晚上也在偷偷用功,他生怕自己拜师后被先生发现自己学问不好、也没有作诗写文章的天赋。他寄希望于系统的那颗“孔圣枕中丹”能帮他改一改健忘还有一碰书就困的现状,于是发愤图强,只剩下最后一本便可以完成任务了。 只要平稳度过今日,宋允知便觉得自己能脱胎换骨,但愿今日能安稳过去。 如果能,他宁愿三天不吃肉! 今日原本只有宋允知一家四口来拜师,可临走前不得不多加了两个,唐郢让唐懿将唐玉其跟唐玉姚一道带去。说是观礼,其实就是为了借此机会让家中两个孩子在众多文人大儒跟前露个脸,若是能得国子监先生青眼,自然更好了。 唐懿虽然对此感到不满,但是她如今还不便跟娘家翻脸,只能冷脸认了。 这一行人数并不少,可等他们来了经师堂才发现,自己这边的人跟陈素请来的客人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宋允知听了系统的话本就紧张,再一看到这么多酷似先生打扮的文人,身上的皮都绷紧了。 但他已经避无可避。 宋允知被迫开始上前认人,陈素虽然埋怨自己收徒收得快,但是该给的体面还是给的。将宋允知带上前后,便给他引荐国子监的诸位先生。宋允知认了一圈,因他紧张之下脑子不好使,仍然只记得薄先生跟教算学的张康先生。先生拜见过后,便是陈素在去圈内的好友以及门下的诸多徒弟了。 宋允知只有别人大腿高,站在中间好似个洼地一般,他瞧见酷似先生的人本来就露怯,如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他真是欲哭无泪。宋允知只能紧紧挨着他先生,先生的手凉凉的,很干爽,身上还有一股杜若的香味,宋允知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依靠。 陈素感觉这孩子有点像小狗,要不怎么总喜欢往人身上拱呢? 他为了维持体面,不得不稍稍拉开些距离,但是很快,这孩子又黏上来了,凑过来的时候暖烘烘的,叫陈素真是哭笑不得。他的弟子拜他门下的时候年纪都不算小,陈素家中两个儿子外放,孙子孙女也见得不多,是以,陈素很少接触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他有心提醒,但是低头时只见这孩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眸明亮透彻,犹如透光的宝石一样。 陈素作罢,随他去吧,孩子还小呢,才六岁。 唐玉姚见宋允知被陈大人带着,没多久便结交了一圈大儒高官,嫉恨宋允知的好运气,也想上去结交一番。但是凭他如何蹦跶都没人多看他一眼,今日是陈素收徒,又不是相府设宴,众人目光都在陈素手里牵着的孩子身上,又怎会注意其他人? 唐玉其见他这么久还不死心,看好戏一般地道:“劝你还是省省吧,今日注定无人在意你我。” 没看见姑姑一家都离得远并不打搅么,今日的场子并非是为了他们而准备的。他爹昨儿晚上就叮嘱过他了,叫他今日别上蹿下跳的丢人现眼。 唐玉姚跺脚:“都怪姑姑没有替我们引荐。” 唐玉其在背后白眼一翻,懒得跟这小崽子多费口舌。 陈素引荐的人实在太多,宋允知只记得他先生的大弟子乃是礼部侍郎孟溪,据说也很受陛下信重,其他的也是一概没记住。 但他记不住,却还鬼头鬼脑地让系统记下来,系统虽然嘲笑了他一番,但也老实地将众人的名讳、身份一一记下。没办法,宿主是个笨蛋,系统只能自己多操点心了。 鉴于薄修德跟张康宣扬得当,众人倒是都记住了陈素这个长得可爱讨喜的小徒弟,更记住了他的神童之名。既然是神童,他们当然想要亲眼见识见识,于是便有人开口,想让宋允知先作一首诗送给他先生。 来了!宋允知求救地看向他家先生。虽然宋允知畏惧所有的先生,但是陈先生不一样,他俩都已经板上钉钉的师徒关系了,宋允知遇到事儿当然下意识地找他帮忙。 陈素浮现淡淡地诡异之感,等发现他那小弟子神色也来越不自然之后,忽然有个可怕的念头划过脑海。但是想到那两个对联,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胡乱怀疑,遂打断道:“他才六岁,还没读过几天书,待日后他学了诗词格律,再叫他作诗也不迟。” 孟溪接过话:“先生刚得了一个小师弟便如此袒护,也不怕其他师兄弟吃心?” 话题歪到了陈素偏心这事儿上来,众人开始借机打趣陈素跟几个弟子,倒是没有人再逼着宋允知作诗了。 宋允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话说回来,其实他先生也挺好的。 右手搭在小孩儿肩头的陈素心中不安更甚。还是孟溪提醒他时辰不早了,陈素方才想起来要领着人行拜师礼。 国子监内有现成的孔圣人像,宋允知被先生带着去孔子像前拜过之后,才被众人簇拥着又回去三叩首拜过自己先生,跪献六礼束脩与投师帖子。 众人围着宋允知的投师帖子接连品评,都道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好的字已是极不容易了。 宋允知不敢抬头,这是夫人捉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过、而后又花了好几日功夫指点才写成的。要是他自己写,不知道有多丑…… 陈素听到众人夸奖,面色稍霁,坐在上首开始向自己这关门弟子告诫训话,叮嘱师门的规矩。 宋允知别看在做事上糊涂,但是听训的时候却要多认真有多认真。系统记得,当初杜山长教训他的时候他也是这做派,但是不妨碍他下一回依旧犯错,很多时候他也不是故意的,但这孩子自制力着实不强。 可是陈素不知情,见他小小的人态度诚挚,还觉得他乖巧。 拜师过后,宋允知便正式成为陈素的关门弟子了,不仅多了个先生,更多了一众年岁比他父亲还要长上许多的师兄,宋允知的身份也跟着一跃千里。 孟溪在酒楼订了几桌酒宴,众人移步酒楼。 午后,宋瑜等人照常归家,只宋允知被陈素留在身边,打算带他回去见见夫人,再认个门。 宋允知挥手作别老父亲,如释重负地跟着先生上了马车。最难的一关混过去了,今日应当安稳了。等他晚上做完任务吃过丹药,明天就能有个聪明脑子啦! 系统没好意思提醒他,这丹药没这么大的能耐。这会儿若是说出来,这孩子指不定要崩溃成什么样子。 宋瑜很少跟儿子分别,见儿子离开之后不免有些焦虑,还是唐懿安慰后才觉得好些。但是他们这边的气氛不算好,唐玉姚因为无人在意他,自回程之后便闹起了性子。 不过,唐懿不去管,贺延庭跟唐玉其也装作不知道,而宋瑜一心记挂着儿子,根本注意不到有人不高兴。唐玉姚见他们也不将自己当一回事,心下更恨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4节 自从姑姑一家回府,他便没碰到过几件好事儿。早晚有天说动父亲,让他将这些外人都赶走! 这厢,宋允知到了他先生府上,度过一开始的生疏期后渐渐乐不思蜀。 陈素虽出身不显,但是成名甚早,一副古画能价值千金,家资颇为殷实。他不喜奢华,推崇大道至简,府上处处透着简约文雅之气,又很富有生活情调。 宋允知的师娘李氏是个慈祥的老夫人。他们老夫妻俩独居,家中常年不见子孙,乍一看丈夫给她带回来一个这么可人疼的孩子,老太太立马就喜欢上了,还未到晚膳便叫人做了许多点心零嘴,看得宋允知胃口大开,来者不拒。 其实中午酒宴上他根本没吃饱,这么多人,宋允知生怕他们又开始考问,战战兢兢地熬了一中午,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这会儿师娘给什么他吃什么,跟小猪仔一般。 李氏感受到了投喂的乐趣。丈夫这么多的弟子,还真就这一个收到她心坎儿上了。犹记得丈夫说过,这孩子亲缘不足,又失了家产,如今寄人篱下还不被相府待见,愈发心软起来:“后厨有道拿手好菜,叫莲房鱼包,待会儿我让他做来给你尝尝?” 宋允知眉开眼笑:“多谢师娘。” 李氏就稀罕他这不扭捏的样子,有种在养孙子的感觉,而且这孩子还句句有回应,比她家那个问半天还在埋头看书话都不回一句的老头子强太多了。 陈素等这孩子吃够了,才对他招手:“来,我教你作诗。” 宋允知呆住,手上的香喷喷肉干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李氏嫌弃地打断:“他还在吃东西,你等他吃完了再作诗不成么?” 她知道丈夫就爱作诗写文章,但是也不该在人家吃饭的时候说这些。 陈素无奈:“他从入府之后便没停过嘴,已经吃了半个多时辰了,你摸摸他那肚子,还能继续吃么?这不知饥饱,都快积食了,快准备些消食的山楂水来,免得他闹肚子疼。” 李氏定睛一看,发现允哥儿的肚子确实鼓囊囊的,这才脸热地起身去备山楂水了。 宋允知讪讪地放下肉干,再没了护着他的人,只得挪着步子去了他先生身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但是好在这会儿没了外人,丢脸就丢脸吧,先生应该也不会为了这点子事将他逐出师门。 唉……其实再晚上一天他就变聪明了,怎么这么倒霉呢? 宋允知赶到桌案前时还有些撅着嘴,都快能挂一只油壶了。 陈素只是为了试一试他可有天赋:“你就以今日见闻写一首小诗,想到何处写到何处,不必拘束。” 不必拘束?宋允知犹豫了一下,那他就真的随便写了。 宋允知能写啥诗,他什么都不懂,也没脑子琢磨。能想到的无非是“今日天气好,入学拜师早”这种毫无水准的打油诗,而且他还自作聪明,为了押韵绞尽脑汁想了半天。 陈素见他苦思冥想,不禁有几分期待,写了这么久,总该能有一两句出彩吧? 良久,宋允知停下笔,郑重其事地将自己的大作交给先生,他觉得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 系统瞄了一眼,立马下线免得丢人。 陈素泰然接过诗稿,漫不经心地一瞥,随即人便愣住了,再没能抬起头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第17章 接受 互相伤害的师徒二人 消食的汤水好准备,但李氏备完却没立马进去打搅。 丈夫有些好为人师,遇到好苗子便要指点半天,她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是那些学生们得了指点却每每感恩戴德。然而这回有些奇怪,李氏站在窗边上等了半晌也没见到里头任何动静,连说话声都没有,静悄悄的。 她叫来书童问话:“老爷跟允哥儿在里头做什么呢?” 书童回得脆生生的:“老爷让允少爷作诗,允少爷作了,老爷拿着诗稿看了半天也不说话。” 李氏一头雾水,这是一字千金、找不到一丝一毫错处了?否则凭她丈夫的嘴,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说话,允哥儿神童的威力竟如此之大? 又过了许久,李氏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李氏便推门进去了,但见这对师徒俩都在窗边,一个茫然地站着,一个颓然地倚着,两者似乎心情都不大好。但是李氏还是最先关注小的这个:“允哥儿别站了,消食的热汤备好了,快过来喝上两口,免得晚上吃不下饭。” 宋允知怯怯地望着先生。 自从他的大作呈给先生后,先生便哀莫大于心死一样,在那儿也不说话,宋允知再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写的诗入不了先生的眼。这么说都是给自己留了面子,宋允知方才呼唤系统,让系统品鉴一番,结果系统搭理都不搭理他一下,宋允知彻底死心。他要是写得平常或者一般差劲,系统肯定笑死他了。但是现在系统连笑都不笑一下,说明他写得烂透了,系统也觉得丢脸。 宋允知自卑地低下了头,也不敢去喝汤。 李氏皱眉:“你教徒弟便教徒弟,怎么一句不说反而还让他站着,如今连喝口汤都不让他喝了,有你这般当先生的吗?” 陈素:“……” 抬头时,他不免又看到了这首烂诗,哦,这上面还提到他夫人,整整写了两句呢。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挺喜欢他夫人,也挺喜欢吃的。 一言难尽,陈素没了指望,有气无力地跟宋允知道:“你先去喝汤吧。” 宋允知吸了吸鼻子,乖乖地过去了。 这可怜样,把李氏给心疼得不行,这孩子就是照着李氏心目中的大孙子模样长的。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眉目清秀,玉雪可爱,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她不知道丈夫究竟有什么好挑剔的?反正若是她,她肯定没办法跟这小家伙冷脸的。 喝完了汤,先生又不搭理自己,宋允知又开始百无聊赖了,于是手摸上了肉干又开始吃。 李氏觉得他胃口好有福气,但也怕他真撑坏了,遂将多余的肉干拿走,只留下两三条让他啃着玩。 陈素心死过后,还在默默地观察他这不成器的小弟子。从他进府之后嘴巴没闲便可得知,这孩子有些好吃懒做。 他有心再试一番,便拿出两只湖笔,一支是他亲手做的,古朴中带着一丝野趣,他相信识货的人一定能懂这支笔;另一只是学生孝敬给他的,上面刻着几个烫金大字,笔头还镶着暖玉,挂着一条长长的流苏,明显徒有其表,陈素嫌它浮夸一直不爱用束之高阁。 他递给徒弟:“两支笔你挑一支带回去,日后练字用。” 他弟子那一手字,陈素都没脸说,太丢人了,拜师帖上的字也不知道是怎么写出来的,他总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宋允知摸了摸流苏,眼神亮晶晶的,陈素预感不妥,将自己那支笔悄悄往前递了些。 选这个吧。 可是宋允知已经完全忽视了他先生自己做的那只,眼里只剩下这只与众不同的,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它。这个好看!必须拥有! 陈素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孩子除了好吃懒做,审美也不大好。 尽管心痛,但陈素还是尊重这孩子的选择,将笔递给了他。 宋允知得了宝贝似的收好,心情瞬间好转。先生还给他赠笔呢,说明还是看重他的,要真是嫌弃他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他刚被打击的自信又回来了一点儿。 陈素被打击得不轻,他自己出身贫寒但年少成才,所收的学生都是聪慧过人,家中儿孙在读书上也都勤奋刻苦,无可指摘,他还从未见过这样不开窍的孩子。可拜师宴都请了,陈素又不愿意自暴自弃叫人看了笑话,于是在李氏正准备带宋允知去外头闲逛之际将人拦下。 李氏闹心抱怨,宋允知失望不已,但是都无济于事。 陈素让弟子坐在桌前,再次考察起来。他找来一篇早年间写的文章给宋允知背诵。他那篇文章引经据典,朗朗上口,陈素私以为极好学习背诵。但是在宋允知看来,这文章却佶屈聱牙,即便先生跟他讲过个中典故,他也还是记不住,或者记住了下一句就忘了上一句,拖拖拉拉好半天才记住了一小半。 陈素被他折腾得也累不轻,可他偏不信邪,没多久又从自己那浩如烟海的藏书中翻到了一本算术书。他掂量着厚厚的一本书,决定最后试一下,若是不行他就真的死心了。 陈素是不耐烦看这个的,拿着这个只是为了试验一番。可令人奇怪的是,同样是背诵,这小家伙背他的文章便磕磕绊绊,记着算术题却一记一个准。 陈素眯着眼:“你小子是故意的?” 宋允知立即大呼冤枉,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文章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复杂了,记住要花好久的功夫才行,还得全神贯注来背,远不如算术题来得得心应手。 虽然收效甚微,不过陈素经过反复比较还是得出了结论——这孩子并非真如他先前以为的那般愚钝,只是天赋不在吟诗诵词写文章上。 万幸,还有救! 只要不是傻子就行,陈素放过了弟子,允他跟着夫人一道出去玩耍。 宋允知还觉得受宠若惊,先生竟然没有骂他,也并无责怪之意,还放他出去跟师娘玩,这也太好了吧! 宋允知先前战战兢兢,生怕在先生面前露馅,可事到如今他已经被人揭了底,自然也就破罐子破摔了。随便吧,反正师娘喜欢他就够了,宋允知在李氏还有书童的陪伴下很是疯玩了一阵,平日里寂静的陈家院子里全是他的笑声。 玩得尽兴,晚膳也丰盛,宋允知甚至有点爱上他先生家了。 他还尝过了陈家后厨的招牌菜色——莲房鱼包。莲蓬挖去蓬瓤保留莲空,另取鲜活鳜鱼一条,取肉腌渍后填入莲蓬,放入汤锅隔水蒸熟。蒸好后的鱼肉不仅鲜嫩,还吸收了莲蓬的清香。 宋允知见多识广也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那一大盘莲房鱼包,都被李氏夹到他一人的碗中。李氏见他爱吃还同他约定,待他下回入府便让大厨给他准备五味杏酪鹅和间笋蒸鹅,家中大厨做鹅也颇有一手。 宋允知暗暗期待。 陈素见这小子一心只惦记着吃,当下并没说什么。 用过晚膳后,陈素派了一辆马车将小弟子送回去。他自己也没闲着,直奔书房点起了灯。今夜哪怕不眠不休,他也得给小弟子量身定制一篇读书的章程出来。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他陈素的弟子,绝对不能落于人后! 宋允知被平安送到侯府后,府门处还有小厮贴心地给他引路,将他送回住处,待遇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宋瑜一早便在等着儿子,几乎望眼欲穿,此刻见到人连忙上前抱住。宋允知打小就在宋瑜怀里被抱着长大的,即便现在六岁了,宋瑜还都时常抱一抱。自家的孩子,分开一会儿都觉得难受。 宋允知很体谅他爹,他爹从前在临州还有生意可以做,跟他二叔关系也处得不错,起码明面上是这样。现下来了相府整日待在内宅,旁人又不待见他,唯一的慰藉便是自己了。日后他去国子监,爹肯定更难熬。宋允知晓得他担心,所以从来报喜不报忧,夸张地将今日在先生家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一一告知,还掏出他先生给的湖笔炫耀。 宋允知跟贺延庭凑过脑袋,对着宋允知的湖笔夸个不停,二人都觉得这支笔好看极了。 只有唐懿面色古怪,问他:“你先生还给了另一只素雅的笔给你选?” 宋允知点点头:“是啊,不过那支笔可普通了,一点儿也不好看,我碰都没碰。” 宋瑜与有荣焉:“我儿就是聪明!” 唐懿:“……” 她见这孩子正欢喜,也没告诉他选错了。也罢,看陈素先生的样子,应当将这个弟子放在心上了,有了正经先生,日后唐懿也不用再为了他的功课烦心。 如今只剩下贺延庭了。 贺延庭还在幻想陈家那道莲房鱼包是什么滋味,没多久便发现母亲开始只盯着他。贺延庭心里一紧,有些害怕地朝允哥儿那边靠了靠,虽说允哥儿的身子比较小,但是好歹也能寻个安慰。 尽管贺延庭害怕,但是有些事不是他害怕就能躲的。唐懿托人搜罗了国子监往年入学考试的考卷,琢磨两日后,自己押题让贺延庭做。 若是贺延庭他父亲没倒,这国子监他不必考试也能入学;可如今对方倒了,伯府跟相府都摆明了不会帮忙,唐懿也不想自讨没趣。她给贺延庭报的是官宦子弟都不屑于去的书学。国子监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其中,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主要学习儒家经典,对于身份门第要求极高,只吝啬地分出一部分名额给平民子弟中的优秀者;律学、书学、 算学培养的是专才,不利于日后进士科考试,对门第要求倒是不高,平民百姓都可以考,但高官之后基本看不上这三门。 唐懿并不嫌弃,她知道儿子才学不佳,打算先通过书学让他入国子监闯荡一番,日后若有出息,再转去别的也不迟;若是没有出息,走书学的路子日后也能入朝做个小官。 贺延庭满心委屈地迎来了他母亲的专门辅导。 从前他母亲在外忙的时候,贺延庭埋怨她不关心自己,如今体会到什么叫关心后,贺延庭又欲哭无泪,他反而更希望母亲出去忙,或者将目光放在允哥儿身上了。这份关心太窒息了,他承受不住。 很快,贺延庭的这点抵触心理也被唐懿无情镇压了。 宋允知也没歇着,他没经系统提醒便自己学完了一本书。 打开任务一看,第一个任务果然完成了,系统空间里还多了一枚小小的丹药。宋允知虔诚地放在手里捧着,过会儿又双手合十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保佑他变成神童吧,这样就不会让先生丢脸了。 系统忍俊不禁,这孩子有时候可气,有时候又挺好笑。 半晌,宋允知小心翼翼地吃下了这枚孔圣枕中丹,入口即化。他高高兴兴地感受一番,想象着任督二脉被打通是何种感受。但他等了又等,却迟迟没有等到豁然开朗的感觉。宋允知不相信,他又坐在书桌前决定写一首旷世奇作,可是干愣着半天,竟发现自己脑子里还是只剩下打油诗。 他还是笨蛋?! 宋允知生气了:“系统,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没有变成神童?” 系统嘲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变成神童,那分明是你自己的臆想!这丹药只是提神醒脑,有助记忆,可没有将傻子变成天才的能耐。”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5节 宋允知气得要冒火,他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 系统见他张牙舞爪地在那儿打人,嫌弃他定力不够,无奈地道:“你要不自己找本书来背一背?” 宋允知腮帮子鼓起,本不想再搭理系统但还是受不住诱.惑,找到了一本新书来。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依旧难以下咽,多看一眼都觉得浑身难受,宋允知发现自己真的不爱看书。但是等合上书之后,他竟然清晰地记住了方才看到的那几句。 宋允知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问:“我能过目不忘了?” 天哪,他已经不是昨日的自己了。 “差不多,不过只是短期记忆而非真正的过目不忘,若想要背熟还得勤加诵读。”系统苦口婆心地教导这个熊孩子,“莫说你是个假神童,即便是真神童也得夜以继日地努力学习,方能在科举上脱颖而出。想要坐享其成是不可取的,你得苦学,才能叫你先生满意,让你爹面上有光。” 宋允知嘿嘿地笑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听不太全系统的话,只恍惚记得系统好像在说他是过目不忘的神童。 他挠了挠脑袋,决定改日去先生那儿好好炫耀炫耀! 第18章 入学 入住国子监的第一天 一夜好眠,宋允知醒来后立马穿上衣裳跑去外头炫耀自己多了个神童技能,还随手拿来一本书展示给所有人看。 宋允知不是记性不好,只因在诗文上实在排斥,所以记忆不佳,自从服用了丹药之后,再艰涩生僻的文章他也能背得出来。宋允知觉得,自己俨然成为了神童预备役了! 他,临州宋允知,机灵,可爱,孝顺,聪明!世上怎会有他这样完美的小孩儿? 贺延庭都快哭了。他近来备受折磨,不仅练字练得手要废掉,还要诵读好多经书,此刻见允哥儿卖弄自己的天赋,他在旁嫉妒得不行。贺延庭薅了一把允哥儿的脑袋,嘴里念叨着:“同样都是脑瓜子,怎么你的脑瓜子就能与众不同呢?” 宋允知振臂高呼:“因为我是天才!” 没有人反驳他,大清早的见到这样一个神气的活宝,大伙儿都挺稀罕的,就连忍冬跟莹秋都下意识地纵容,根本没人会扫他的兴。 用过早膳后,宋允知趁着天儿还早直奔他先生府上而去。自从宋允知拜入陈素门下之后,他们院子里的待遇就恢复如初了。虽然正院的人还是对他们不冷不热的,但是吃食上已经拿他们当客人对待了。 宋允知头一次知道,原来跟着先生读书还能换来这么多的隐形福利,真棒! 他去陈府的时间刚好,陈素还没去国子监教书,刚用完膳就被这小东西给堵住了门,对方还兴冲冲地给他展示自己“过目不忘”的技能。 陈素考问一番后,惊奇地发现弟子的记忆力真的好了不少。昨儿半个时辰都背不出来的东西今日看一眼便能记住了,他亦觉得神奇:“你如何做到的?” 宋允知沾沾自喜,夸张地解释道:“弟子昨日晚间忽然就开了窍,兴许是得仙人抚顶,这才豁然开朗。” 陈素会心一笑,若是个精明世故的,只会说这是先生教得好所以才开窍得早。但是他这小弟子天真无邪不通人情世故,说话才真么可爱。还仙人抚顶,他敢想陈素也不敢认。 宋允知跟先生显摆完了又去跟师娘得瑟,李氏显然更懂如何跟孩子相处,三两句间就将宋允知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宋允知本就容易膨胀,有人在旁边吹吹捧捧,更加觉得自己非比寻常了。 陈素见不得他如此高兴,于是道:“你既这般聪慧,不如现写一篇文章与我瞧瞧?” “……”宋允知张大的嘴巴慢慢合上。 李氏责怪地看了一眼丈夫:“你怎的只会扫兴?” 陈素叹息,只因他看出来这孩子不是个谦逊的,周围人还总是格外疼惜所以从不打击他。陈素将这孩子拉到跟前来教导,看他低着头便伸手轻轻摸了摸,语重心长道: “我虽不知老天为何突然给了你过目不忘的天赋,但既然给了便得用好,不能埋没天赋,更不能骄傲自满。天才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塑造,需得日久天长的苦读方能成功。你如今也仅仅是记性好而已,外头不知有多少天资聪颖、悟性更佳的,切不能自满。” 宋允知被教训得立马低沉下去,眼里的光都黯淡了几分,也不再嚷嚷自己多了不得了:“弟子知道了。” 陈素捻须颔首。 系统听着便是一声冷笑,这些话它昨日也跟这兔崽子说过,但是这兔崽子一句都没听进去。如今他先生训话,他反倒能认真听了,系统酸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宋允知诚实地提醒:“可你不是人欸。” “用得着你提醒?”系统“和善”地微笑,这小崽子对于激怒它总是得心应手。 先生要出门上课,宋允知被师娘留下来了,说是备好了吃的不许他走。难得家里有这样年纪小的小弟子,他一来家里还能热闹许多,李氏便舍不得放人。 陈素也没说什么,他已制定好了一整套功课表,不过鉴于这孩子突然记性猛涨,原本定下的课可以酌情增减。在未定好前,陈素并不会透露半分,反而让宋允知好好玩上两天。 “再有六日,算、律、书等一批弟子便正式入国子监,届时你可同他们一道过来。白日跟国子学的同窗上课,傍晚我再给你单独辅导。国子监每旬放一次假,你让家人提前备好行囊,若有不足的再叫你师娘给你置办妥当。这些日子便先给你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宋允知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哼唧了两声只觉得有点不得劲。放假不用学习是挺好的,但是六天过后他就要正式去国子监上课了,一个月只能回来两三次。宋允知迷茫:“那我想爹了怎么办?” 陈素笑了:“放心,你不会有空想你爹。” 宋允知瑟缩了一下,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告诉他,先生在筹备什么坏主意! 陈素见他被吓到,改口糊弄道:“国子监许多同窗,你去了少不了玩伴,不会思念家人的。” 原来是这样,宋允知拍了拍胸脯,那他就放心了。 宋允知在他师娘这里吃得肚圆,他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回家之后只晓得自己即将放六天假不用学习,于是大肆宣扬起来。不仅跟他爹炫耀,还在府里的其他小孩儿前炫耀个没完没了。 唐玉其跟贺延庭都羡慕极了,他俩真没什么假期,先生不说,光是父母就不大可能给他们放假。而唐玉姚听来却只觉得刺耳,他觉得宋允知是在嘲笑自己没有被陈素选上,更没有入国子监读书的资格。 二人年岁相仿,唐玉姚一直被人夸聪慧,结果宋允知入府之后反将他压了下去,唐玉姚如何能甘心?他记恨地打断了宋允知的喋喋不休:“得意什么,不就是放几日的假么?” 贺延庭看这小崽子就不爽,同样是对怼人,允哥儿怼人他就觉得允哥儿能言善辩,这个唐玉姚嘲讽贺延庭便觉得他毫无教养:“你又得意什么,你有假么?” 唐玉姚翻了个白眼:“我虽没假,却有良师,不比你潇洒自在,到如今连个正经先生都没有,甚至学都没得上。若是几日后入学考试失利,我瞧表兄你是没脸做人,彻底被你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弟弟给比下去了。到时候,看姑母会疼谁。” 又在挑拨离间! 宋允知真想上去锤他,这家伙的嘴太讨嫌了。 好在贺延庭知道相府的人不是善茬,且在他母亲日复一日地教导下,贺延庭早已明白被母亲“过分疼爱”并非好事,他抱着胳膊,语气凉薄:“那又如何?反正允哥儿入了国子监还拜入陈大人门下,允哥儿做到你却做不到,气死你!” 宋允知双手握拳,同仇敌忾:“对,气死你!” 系统捂住了耳朵,它对听小学生吵架毫无兴趣。 一伙人不欢而散,系统也搞不懂,宋允知也就算了,怎么贺延庭竟然也能跟一个六岁的孩子吵起来,他真的不要面子么? 唐玉姚不及二人,只能憋屈地退下,但是心中的国子监的渴望却与日俱增。自己这师傅是他父亲好不容易才请过来的,原本唐玉姚也觉得不错,可是跟国子监祭酒比起来便稍逊一筹了。既然宋允知能走后门去国子监借读,他为何不能?若论聪慧,他并不输宋允知。 这份坚定在贺延庭通过了书学的入学考试后更甚。 这入学考试几乎葬送了贺延庭半条性命,但好在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不过贺延庭最好面子,尽管吃尽苦头在人前仍旧表现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入学考试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宋允知还嫌不够,又将他从陈素那儿听来的事叨叨了一遍,什么国子监还有个马场,什么国子监膳食味道一绝,什么国子监里玩伴可多了云云…… 唐玉姚看在眼里,只觉得他们兄弟二人都在同自己炫耀,他也是个霸王性子,如何能甘心再三被嘲讽?这国子监的名额,他已是势在必得。 过了考试,便意味着要离家入校了。 国子监离相府并不远,但是宋瑜仍难受得死去活来,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可第二日看到孩子穿着国子监的小号校服跑来给他看时,宋瑜又有些释然了——他总不能一直将儿子拴在自己身边,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不能帮他也就罢了,总不能害了他。 宋允知摸了摸衣裳:“爹,好看不?” “好看,像个小秀才。” 宋允知眯了眯眼睛:“等过两年我就给您考个秀才回来。” 这话也就宋允知敢说,贺延庭是一点儿都不敢大放厥词的。待发现他母亲这会儿还在盯着自己,贺延庭头低得就更厉害了。别看他,他也考不了秀才…… 最后几日,宋瑜一直陪着儿子,也在默默开解自己。等到陈素亲自过来接小弟子跟他兄长入国子监时,宋瑜甚至能笑着冲儿子挥手了,尽管他心中还是异常焦虑。 唐懿看出了他的担忧,但人总要学着长大,她希望宋瑜往后能自己立起来。 宋允知往外迈了几步,忽然停住。 宋瑜一愣,随即便看到儿子回头又朝着他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宋允知方才洗好了澡,这会儿是要去国子监歇息一晚,明早开学,如今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身上带着一丝水汽。 宋瑜蹲下身,温柔地问:“怎么了?” 宋允知抱了抱他爹,瓮声瓮气地许诺:“爹,等过段时间我想办法给您也弄个铺子吧。” 等他爹有了自己的事业,肯定能重新振作起来的,他不会让爹等太久的。 宋瑜哭笑不得,却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们父子俩都是穷光蛋,唐懿也才开始赚钱,都不富裕,哪有钱盘铺子?宋瑜拍了拍儿子的软乎乎的屁股,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去吧,别叫先生久等。” 宋允知重重地点头,被抱上了先生的马车。 陈素很是照顾自己这个不足龄的小弟子,给助教打了声招呼,提前将他的课本都领好了,生怕他爹准备不妥当,连笔墨纸砚都多准备了许多。又恐他在国子监里头被欺负,特意将他跟贺延庭分到了一个寝房。 国子监是四人寝,除了他们另有两个室友,也都是陈素精心挑选的:“你这两个室友,一个古道热肠,一个彬彬有礼,日后相处了你便知道了。” 可惜他们过来时候只见到彬彬有礼的,没见到古道热肠的。陈素将弟子交给江亦行后,便放心地回去了。 宋允知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这不就是上回被欺负的那个小哥儿吗?他眼巴巴地打量着人家,目光都不带闪躲。 江亦行也认出了宋允知,他没想过新室友竟然是这对兄弟,而且小的那个还这般小。江亦行不仅不排斥,甚至还对日后的生活多了几分期待,遂主动过去给这小孩儿铺床,轻声交代他洗漱的地方在何处,膳房在何处,明日要读什么书。 贺延庭已经习惯了允哥儿去哪儿都能俘获旁人的芳心了,嫉妒是没用的,很多时候年纪大就是没有年纪小好使。反正他不信允哥儿比他人缘好是因为性格或者长相,肯定只是因为年龄,仅此而已。 不多时,那古道热肠的也进门来了。 宋允知只瞅了一眼,顿时抱起枕头爬上贺延庭的床,滚到了里间,企图将贺延庭给挤出来。 随春生也没想到新室友是这个小混蛋,不禁冷笑一声。真不知道陈大人是怎么想的,非得将这么小的孩子弄出来,也不嫌麻烦。才六岁的孩子,撂在国子监里晚上说不定还得哭闹,届时烦恼的还不是他们?他平生最不擅长哄孩子了,吓孩子倒是很有一手。 随春生故意瞪了宋允知一眼,吓唬他:“晚上哭鼻子揍死你!” 宋允知吓得立马钻进被子里,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 贺延庭同样怕被打,也想往里挤,但是他挤不过这个小混蛋,甚至连被子都抢不过,贺延庭气急败坏:“你回你自己的床上睡!” “不要,我想爹了,一个人睡不着。”宋允知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个多时辰没想爹了,于是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想,想了一会儿抽了抽鼻子,走流程一般张大嘴巴,这是要哭的前兆。 随春生“啧”了一声,惹来江亦行不赞同的目光。 何必欺负小孩子呢? 贺延庭却以为随春生真要动手,赶紧捂住了允哥儿的嘴,看他可怜也不赶他走了,絮絮叨叨地安慰道:“你如今离了家是可怜,但还有我啊,别怕,总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宋允知吸了两口气,小心翼翼地出他爹给的枕头抱在怀里。这枕头是他爹的,带在身边跟看到他爹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人来疯,但是闹过之后便有点困了,有爹的枕头在,更为催眠,宋允知眨了眨眼睛,打了一个无声的呵欠。 好困呐,贺延庭在说什么? 贺延庭说完还有些伤感:“虽然国子监每过十日才放假,但是好歹还能回家看看。也不知他俩如今在干什么,会不会想我们?唉……这还是我平生头一遭离家读书呢,从前家里都是请了先生住府上的,从来没跟母亲分开过,母亲应当会念着我的吧……” 贺延庭说完,忽然鼻头一酸,眼眶也湿润了。但他不能哭,一来允哥儿人小,骤然来了陌生的地方还要他来安慰,毕竟他是兄长,大他这么多岁;二来,这屋里还有个仇人,若是知道他哭不知道会怎么嘲笑他。 允哥儿呢,怎么不说话? 他低下头想要寻求安慰,却发现允哥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小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很有规律。 贺延庭:“……” 白费感情了。 他想把这小混蛋丢出去,但是思考半晌最终没打搅他的好眠。那点泪意被这么一搅和,也抛到九霄云外了。贺延庭本来嫌弃床被人分去一半,但是睡下之后又不由自主地抱着允哥儿。 允哥儿不算胖,但是身上圆乎乎的,洗完澡后还香喷喷,贺延庭抱了一会儿之后便不想撒手。怪不得宋瑜总是抱着儿子,原来这小子这么好抱。嗯,小混蛋还是有点用的。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6节 宋允知无知无觉地睡了一整晚,他睡得最早,醒来也最早,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发现另三人竟还在睡梦中。 天色甚早,可宋允知却很想如厕,遂爬过贺延庭,连寝衣都没换便晃晃悠悠准备去茅房。然而,他才刚出了寝房,便被四个找茬的拦住了去路。 第19章 欺负 国子监的恶霸 离得近,宋允知费劲地仰着头,才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不认识,但是凶神恶煞。 系统警铃大作:“快往回跑。” 宋允知立马照做,但刚转过身就被人围住了,他回头,就见带头的那人抱着胳膊,像打量什么脏东西一样上下扫视着他,轻蔑道:“原来陈大人收的弟子就是你?” 早起本就天凉,再被他们一吓唬,宋允知甚至打了个寒颤,怯怯地站在原地。 那人被他逗笑了:“还以为真是个了不得的神童,原来只是个怕事的胆小鬼。因为你,我弟弟苦等许久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他盯着宋允知的脸,忽然脸色骤变,伸手揪起宋允知的前襟。 宋允知被迫双脚离地,脖子被死死地卡住,呼吸越来越艰难。 干嘛呀,怎么还打人?宋允知伸脚乱踹,却因为腿短一直踹不到人。 系统恨不得化成实体一脚踹翻这个欺负小孩儿的王八羔子,这么大的孩子也欺负,还是个人吗? 恃强凌弱的几个人静静地欣赏了一番宋允知无谓的挣扎,哄笑了一阵后甚至饶有兴趣地问:“你说,我该如何教训你?” 宋允知被拎得实在难受,低头对着脖子上的那只手,冷不丁地猛咬一口。 那人吃痛地收了手,定睛一看,手背都被咬出血来了。 宋允知滚到了地上,屁股都快要摔碎了,可他不敢停下,在系统地催促声中,“嗖”地一下就钻进树丛中不见了踪影,虽然矮小,但是比谁都要灵活。 “兔崽子,跑的倒是挺快!”那人吃了亏,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并不想再生事端。主要是宋允知拜入陈素门下,他们也就趁今早没人时才敢将他堵住吓唬一番,真要是像教训江亦行一样教训宋允知,陈大人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今日先放过他,反正这小子在国子学借读,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折磨。 宋允知逃出去之后还不敢回去,独自在树丛里躲了好久,直到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才颤巍巍地爬出来。 系统看得直皱眉,它本以为这小子来了国子监就能安心读书了,不成想国子监这么乌烟瘴气,比相府更甚。也是,此处多是权贵子弟,养出几个纨绔不足为奇。系统看着宋允知这惨兮兮的模样,决定日后还是哄他多学点拳脚功夫才是。被人欺负成这样,也太跌相了。 宋允知也觉得丢脸,出来后直奔寝房而去。 他的寝室如今也乱成一锅粥,贺延庭醒来后不见宋允知,去茅房找了一圈也没有他的影子,吓得立马将江亦行给叫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催促他跟自己一道找人。 随春生也被他们俩闹醒,清醒过后发现贺延庭还鬼鬼祟祟打量着自己,似乎在提防他。随春生被这蠢东西给蠢笑了:“你以为是我将他弄走的?” 贺延庭低头不敢与之对视,心中却在想,未必没有可能。 随春生是个暴脾气,当下披上衣服准备下去找,若是被他找到了,他不把贺延庭这小子揭下一层皮他都不姓随。 可这几个人才出门,就发现远处一个小身影一瘸一拐地走回来了。鞋子跑掉了一支,寝衣上沾了泥,头发也乱糟糟的,上面还插着几根草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乍一看像是被人给打了。贺延庭吓得半死,连忙将他抱紧屋子查看。要命,他母亲要是直到自己没看好这小混蛋,还不晓得要怎么教训他。 “你被谁打了?打哪儿了?” 宋允知哼哼两声,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我不认识他。” 贺延庭攥紧拳头想要发怒,但是看他已经这么惨了也不好再吓他,只是忍着火气安慰道:“不妨事,总归是国子监的,日后定有机会找出来。再说了,有陈大人在还能叫你吃亏了去?” 随春生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倚在门边,见这兄弟俩也窝囊得不行,忽然恶劣地道:“小孩儿,你来给我磕个头,我去给你将人揍趴下,如何?” 还磕头,宋允知立马冲他挥舞了两下拳头:“呸,你要是敢打早就打了,在这儿说什么大话呢?” 别欺负他只有六岁好糊弄,早上被人欺负也就算了,回来之后还要被室友看热闹,宋允知真快要怄死了。他犟嘴完还是怕打,赶紧躲到贺延庭身后,贺延庭其实也在瑟瑟发抖,生怕随春生一拳揍过来,但是又不好意思将小混蛋推出去。 随春生脸是黑了不少,不过他还没到真打小孩儿的地步,黑着脸穿好衣裳夹着两本书就走了。 若不是家里苦苦相逼,还断了他的银子,他根本不会来国子监读书,更不用受一个小孩的气。想到他说自己是喷火龙,随春生便再次火气上涌想要一拳打飞眼前的木桩。 但想了想他还是忍住了,打坏东西要赔,他如今没钱,连里衣破了都还继续穿呢。 屋内的江亦行叹息一声,打了水拧了一个湿帕子给床上的小孩儿擦干净脸跟脚丫,见他还气呼呼的不说话,温声解释道:“其实上回他也是帮过我的,还不止一次,只是我不中用,总被人欺负。” 宋允知眨了眨眼,盯着江亦行:“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江亦行苦笑,“我家世不如他们,却在学业上压了旁人一头,因而得罪了不少人。” 能入国子学读书的子弟,都是三品高官之后。江亦行不过穷苦出身的孩子,只想安守本分在国子学读书,并不愿丢了这难能可贵的读书机会。被欺负便被欺负吧,他为了读书可以忍受。 江亦行也是拿自己举例用以告诫宋允知:“你虽有陈大人撑腰,但是国子学这些同窗也并非善类,还是别将事情闹大为好,陈大人一人如何能敌整个世家大族?” 江亦行奉行的是退一步海口天空,在自己还未成长之前,他只会暂时蛰伏起来。 宋允知明白他是好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江亦行给他重新扎好头发,便也去准备穿衣用早膳了。 等江亦行转身之后,宋允知利索拍了拍手脚,恢复了元气。他虽然知道对方势大,但是不代表他不能偷偷报复回去呀。今日是意外,他落单了才被那四人逮到,但他不可能永远这般倒霉。 贺延庭看他这样子便知道这人又要耍坏了,可他也不是善茬,这事儿若是不报复回去他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宋允知眼里藏着一股说不出的狡黠。 早起用膳后,陈素还特意将小弟子叫过来问他昨儿晚上有没有哭闹。宋允知像是忘了今早的事情一样,说了两句之后便自然而言上去撒娇。 他是个黏人精,从前因为害怕先生不敢亲近,这段时间相处得多了,便开始下意识依赖。 陈素觉得自己这个弟子真的很像一只小狗,要不怎么这般黏糊?嫌弃归嫌弃,陈素也没舍得推开,反而翻开自己精心备好书单,递给对方:“这上面是为师给你列的书单,一共三十本,每个月读五本,半年便可读完。你先带回去看,若有不懂我隔日给你讲,切记要用心,读完一本需些一篇心得。” 宋允知看着那串长长的书单便有些晕头转向,吓得立马松开先生。 陈素并未理会,先从桌案上取来五本书递过去:“看吧。” 宋允知悲伤欲绝。但他还是被逼无奈接过了先生塞过来的书,尽管他一点儿也不想要。 陈素叮嘱道:“国子监课业紧张,尤其是国子学,优秀生源众多,每逢月尾有一月考,三月有一季考,六月有一半年考,年度有岁考,你既入了我门下,可不能给先生丢脸。” 系统颁布了第二个任务:“叮,任务而上线,请宿主顺利通过首次月考并取得前三成绩,任务奖励:‘入木三分’书法天赋,拥有此天赋可加速书法练习进度。任务失败,强制学习十二个时辰。” 宋允知跳脚:“你这是趁火打劫,我才刚开始学,怎么可能考入前三?” 系统微笑:“随你咯,那就强制学习十二个时辰。” 宋允知气坏了,磨了磨牙:“学就学。” 他宋允知,从不低头! 带着书本跟对系统的愤怒匆匆回去后,贺延庭便将他托付给了江亦行,江亦行则带着这条小尾巴去了教室。 宋允知挨着贺延庭坐下不久,上午欺负他的四个恶霸便过来了,为首那人瞧见宋允知,还冲着他笑了笑。 宋允知用书挡住了脸。 “怎么了?”江亦行问起,后排的随春生也眯起了眼,阴沉地看向前排那几个。 宋允知小声:“早上要打我的就是他们。” 江亦行心沉了沉,又是他们。 宋允知戳了戳他的胳膊:“这几人是何来头?” 江亦行没出声,后排的随春生却嗤了一声,接过话来:“那你可踢到铁板了,另外三个都不成气,唯有中间那位王承台是荣恩公府的小世子、太后娘娘最疼爱的侄孙。国子学教书法的王先生,还是他的叔叔。” 宋允知皱了皱小鼻子:“那也就只有出身厉害些。” 江亦行尴尬道:“他读书也不差,只在我之下,一手好字更是国子监之最,无人能及。” 宋允知:“……” 好吧,那也不能改变王承台是个败类的事实,他连小孩儿都打欸。 也不知对方是否诚心找宋允知不痛快,临上课前又对宋允知跟江亦行投来威胁的目光。宋允知忍不了,豪气道:“系统,这任务我接了!” 适当低头的时候,还得低一下,反正系统也不是外人。 系统呵呵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这一堂课,上的是大经中的《礼记》,宋允知在一心二用,一边听课一边想着法子讨回面子。 午后,陈素被陛下召去入宫讲经,期间唐郢进殿禀事,陈素刚要请辞,便听到陛下开口:“听闻,陈卿新收的关门弟子还与相府颇有渊源?” 唐郢立即道:“只是微臣女儿带回来的孩子,因生得可爱,家中夫人便做主将他留在府中教养。” 陈素心中冷笑,若不是他知道真相,还真就信了。 皇上最近听过不少关于这孩子的消息,又含笑地看向陈素:“日后若有机会,朕也想亲眼瞧瞧,这孩子究竟是何等聪慧才能入陈卿的眼。” 陈素骤觉压力,赶忙道:“圣上谬赞,这孩子不过比寻常同龄人机灵一些罢了,哪里称得上神童?况且微臣愿意收他,也不是因为他机灵,而是这孩子实在乖巧,讨人喜欢。” 他生怕这神童之名落实,到时候他的小弟子考不上进士还不得被人笑死?如今也只能将收徒的理由推到这孩子乖巧伶俐上面了。 国子监里,中午不睡觉的宋允知跟贺延庭偷偷摸摸跑来屋外,贺延庭分外纠结:“咱们真要这么做?不用告诉陈先生吗?” 宋允知一脸郑重:“不用!” 第20章 报复 锲而不舍捉弄回去 宋允知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乖小孩。他对上宋瑜总能贴心孝顺,对上唐懿则乖乖听话,对上先生跟师娘便每每作懵懂之态,但他本质上还有些调皮捣蛋的天性在。若有人看管教训,则悄悄使坏;若无人牵制,早晚要酿成大祸。 想让宋允知忍气吞声被人欺负那是不可能的,来国子监上课第一日,他没摸清楚别的,反而摸清楚了王承台几个人的寝房,于是找系统借了一样好宝贝。 巧了,系统其实也想教训王承台,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苦了贺延庭,他从宋允知的兜里瞅见这玩意儿时,吓得心脏都停了一下。 太可怕了,他甚至都忘了问宋允知这玩意儿究竟从何而来,只是麻木地跟在对方身后。眼见那小屁孩已经摸到别人的窗台前,一点不顾忌地将东西掏出塞了进去,贺延庭更是打了个冷颤,他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摸什么! 寝房中,江亦行还在辗转反侧。方才那对兄弟俩说是去茅房,可去这么久还未见人影,江亦行心中总是担忧。 随春生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毫不在意:“你担心他做什么,那小屁孩一看就是八百个心眼子,没准是带着他那蠢兄弟去找回场子的。” “那怎么行,他们才多大?”江亦行一听更坐不住了,王承台几人有多丧心病狂他是知道的,他们未必不会对小孩儿松手,若是闹凶了,打残了都有可能:“我得过去看看。” 他刚起身,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叫声。 随春生侧耳听了一会儿,忽然咧开嘴角:“是王承台。” 他得承认,那小屁孩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7节 随春生从床上翻了起来,带着江亦行一块去看热闹。他跟王承台交过手,正因如此才得罪了国子监的王先生,更被国公府告到府上彻底断了他的日常开销。随春生跟王承台结怨已深,又如何肯错过这出好戏? 宋允知拉着贺延庭蹲在角落里,捂着嘴笑得咯吱咯吱的,贺延庭给他拍了两下背,生怕他把自己给笑闭过去。 等到周围围满了人后,宋允知才拍了拍衣裳从里头出来,好似一般看客一样,贺延庭则神色僵硬地站在他身后,没多久便看到了江亦行。 在这见到二人,随春生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就说么,肯定是这个小孩儿捣的鬼,这小屁孩可不安分得很。 须臾,受惊过度的王承台等人都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吓得嗓门都破了:“有蛇,床上钻了一条蛇进去!” 王承台这辈子没遇见过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方才他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游走,带着一股湿漉漉的触感,所行之处叫人毛骨悚然,他从睡梦中惊醒,掀开被子一看——竟然是一条蛇!还盘在他身上! 王承台惨叫一声将蛇甩了出去,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对蛇的畏惧却深入骨髓,一个寝房四个人没有一个不怕的。跑出来后四人还惊魂未定,脸色都白了。 宋允知靠在江亦行身边偷偷打量着,他觉得这会儿的王承台可比早上顺眼多了。 方才他们惊叫声太大,连助教都惊动了,得知屋子里进了蛇后,几个助教立马进去查验。不多时,那条小蛇便被助教给夹出来了。 王承台往后连连躲避。 助教无奈:“是无毒的蛇,想是昨日下雨从水里钻出来的。” 王承台脸色铁青:“那就把湖里的水放干,务必将里头的蛇一网打尽!” 助教们彼此对视一眼,表情里透着无奈。果然是荣恩公府出来的,说话这么阔气。将湖里的水放干?他也真敢想,湖是活水如何放得干?助教们不想多做纠缠,只安抚了两句,此事便不了了之。 贺延庭看到还在挣扎的小青蛇,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太可怕了,他对允哥儿肃然起敬,反正他肯定不敢徒手抓蛇的,那可是蛇啊,就算无毒也吓人。不成,回去之后定要压着允哥儿多洗两遍手。 经此一事,王承台不可一世的形象彻底崩塌。 国子学里不乏有被王承台欺负的人,从前畏惧王家权势不敢吭声,如今总算是找到出气的机会,一个个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回去之后仍在反复回味。瞧着人高马大的一个人,竟然会被一条没毒的蛇吓成这样,真不嫌害臊。 王承台狼狈不堪,甚至都不愿意回自己的屋子,强行占了旁人的寝房休息了一会儿,下午上课时还有些魂不守舍。 宋允知洋洋得意地晃着腿,却被江亦行提醒:“别闹得太过,王承台也不是傻子。” 宋允知嘿嘿一笑:“知道知道。” 王承台并非没有发现宋允知在幸灾乐祸,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事出自一个六岁小鬼的手。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都害怕成这样,一个六岁的小孩儿难道还能不怕蛇?不可能的。 宋允知得瑟了一会儿便没了精神,上面的先生在讲课,讲的依旧是《礼记》。他们国子学分斋授课,斋即为后世的班。每斋三十人,共计八斋。太学、四门学人数还要多些,但律、书、算相对较少,三门加起来未必有国子学人数多。 学生们按入学年份以及成绩情况分为外舍生、内舍生和上舍生。上舍生很快便能结业,似宋允知、江亦行这般刚入学的则只是外舍生,学业相对简单,如今习的是经义,日后还有策论、诗赋,兼修法学,月末又增加早晚习射课。他先生教的便是策论,不过只教上舍生,宋允知能得他先生指点完全是借了自己关门弟子身份的光。总之,越往后面课程越多,空闲玩闹的时间越少。 宋允知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国子监根本没有先生说得那么好,而且如今的功课太多了,他都没功夫想他爹了。渐渐的,宋允知这上课打瞌睡的毛病便又冒出来了,后来强忍着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仍旧有些晕晕乎乎。 教《礼记》乃是戴博士,目光一扫底下各人的情况一览无余,他点了宋允知的名字。 江亦行碰了他一下,宋允知立马弹起来。 前面的王承台传来嘲弄的笑,就等着宋允知被先生批评,看得宋允知暗自记仇。 “百官祭祀,用何祭品?”戴先生问。 宋允知疯狂地转着小脑袋,亏得他记性好,睡意朦胧间还记住了先生方才的课:“羔豚而祭,百官皆足;大牢而祭,不必有余,此之谓称也。是以,官员以仅用一只羔羊、一头小猪祭祀即可。” 戴先生微微点头,放他坐下。这样小的孩子,他本不愿意过分强求,但是对方是陈大人的关门弟子,他生怕没将他教好,日后对不住陈大人。 宋允知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江亦行哭笑不得,以为他方才打盹是因为中午闹王承台所以困倦,劝道:“日后午休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免得瞌睡了叫先生点名。” 宋允知还记着王承台可恶的样子,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那个王承台如此可恶,就该好好整治他一番,光今天中午的还不够!他要让他知道,家世横不是他欺负人的理由! 宋允知握紧爪子。 傍晚他照例去先生跟前听课,跟着先生美美蹭一顿晚膳回去洗漱一番后,天也黑了。 宋允知再次出了门,贺延庭不放心,依旧跟着。随春生还在等着热闹看呢,只有江亦行一个人纠结,他没劝住宋允知,总觉得今晚上要闹出点事来。 随春生道:“闹出事才好呢,闹翻了天他后面还有陈大人。” 宋允知其实从没想过要先生帮忙,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只打算悄悄地整人。 王承台下午睡别人的床榻浑身不适,于是又叫人重新换了被褥,晚上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重新躺了上去。窗户紧闭,大门锁死,他不信再有水蛇能溜进来。睡意驱使下,同寝四个人很快便吹灭了蜡烛准备睡下。 刚入梦乡,窗外忽然传来阵阵拍门声。王承台猛地醒来,指使人开窗看去,却没发现一个人。 “许是野猫也不一定。”有人安慰他。 王承台拧着眉头,终究是信了这番说辞,再次睡下。然而,就在他快要睡着之际,外头又传来“咚”地一声,似是有石头砸到了窗台。 王承台暴跳如雷地从床上翻起来,抄起棍子打开了门,连着巡视了一整圈,外头却还是静悄悄的,似乎他方才听到的动静都是幻觉一般。 真的听错了? 宋允知藏好身子,仗着自己矮小猫在树丛中一动不动,贺延庭则躲在更远的树下。他实在是困,根本没有宋允知这么好的精神,来了这里一直打瞌睡,宋允知便让他躲在那儿,不许他打扰自己的大计。 贺延庭这会儿睡得迷迷瞪瞪,但是他是知道允哥儿是在做什么,心中庆幸自己当初没把允哥儿得罪死,更没有欺负宋瑜,否则他的下场肯定比王承台还要惨烈。幸好,幸好,贺延庭庆幸之下,睡得更香了,甚至砸吧了两下嘴。 宋允知这会儿一头是劲,来来回回地折腾着王承台也不嫌累,每回都是掐着他要睡着的点来上一下,折磨得王承台险些崩溃。系统见他这么起劲儿,警告道:“看差不多就收手吧,别叫人逮住了。” 宋允知无所谓道:“放心,我会这么傻么?” 系统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再说了。 问题是,那四个人也并非是傻子,就在宋允知再次手动之际,忽然有一个人从背后蹿出,直接将他擒住。 宋允知被按在地上,小脸一懵。 系统:“玩砸了吧?” “原来是你!”王承台笑容扭曲,他想明白了,说不定中午那条蛇也是这小子弄出来的。能在这里逮住这小子,说明他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那边贺延庭被吵醒之后,看到眼前的情况吓得魂都飞了,立马飞奔回去叫人。系统看到这一幕,才落了半颗心回肚子里。 可宋允知不知道,他立马收了顽皮劲,害怕地道:“我只是过来如厕的。” 王承台:“你猜我信不信?” 宋允知往旁边躲了躲,但是没躲掉:“你想做什么?” 换来的只是对方轻蔑地笑。 王承台今晚吃了这样大的亏,如何能放过宋允知?他差人去取绳子,准备将人吊起来教训一顿。反正陈大人等晚上不住在这儿,值守的先生反而是他叔叔。他便是将这小崽子打得半死也不会有人知道。王承台自持背后站着荣恩公府,欺负几个无权无势的学子算什么,便是打杀了他们太后娘娘也能保自己全身而退。 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都是糊弄这些低等的贱民的。出身卑劣之人,原本就不该同他在一个书院读书。 这兔崽子,今晚是逃不掉了。 宋允知吓得手脚胡乱地挥舞甩动,都快甩出了残影。 王承台一步步逼近,就在他伸手掐向宋允知之际,一只大手擒住了他的胳膊。随春生粗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冷的:“你想作甚?” 宋允知眼泪汪汪地看向对面三人,呜呜呜,他再也不敢单独行动了…… 翌日一早,陈素刚醒便被书童急急忙忙找到,还追加了一则噩耗:“大人不好了,昨儿晚上国子监出大事儿了,允少爷等如今还被关着呢。” 第21章 撑腰 他才六岁!他能犯什么大错?…… 书童回话时,李氏正好在一旁,待听闻允哥儿那孩子被关着一晚上没吃没睡,李氏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那么小的孩子,虽说已经六岁了可看着哪有六岁的模样?稚子何辜,却被欺辱至此,李氏气恼之下对着丈夫发了好一通火,嫌他没管好国子监叫人光明正大欺凌弱小,还一把将陈素给推了出去:“愣着做什么,允哥儿如今还被关着等你救命呢,若不能给他出气,回头也别说是他的先生了!” 陈素被推搡得好没面子,心中更恼那些人没长脑子,才六岁的小孩儿,他能犯什么大错? 陈素火急火燎地直奔国子监而去,等到了经师堂薄修德也正好赶到。他比陈素住得近许多,听说国子监闹事,连早饭都没用便急哄哄跑过来。二人进去后,王先生跟王承台这对叔侄俩已经恭候多时了,同寝的那三个倒霉蛋亦在其中。 陈素在路上听了个大概,此刻不等王先生开口,直接吩咐:“带路。” 这……王先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领着陈素去了柴房。他心中狐疑,陈祭酒收弟子也不过才十来日,按理还没处出什么感情,也不该因为他下了荣恩公府的脸,怎么反而护短成这样,连一句解释都不听? 待见到他们关押的地方竟是柴房后,陈素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不由分说先叫人开锁。 薄修德落后一步,眼瞅着陈大人急忙过去捞人,自己则责怪起主事的人来:“向来学生犯错都是让他们跪大殿,岂有关押柴房之理?” 王先生也有些难堪:“您不知道,这几个学生实在可恶,我这也是秉公处置,以儆效尤。” 薄修德瞥了余怒未消的王承台,笑了笑,阴阳怪气道:“是么,究竟是秉公处置还是泄私愤,王先生如明镜一般。” 王承台不快至极。怎么,难道只许那几个小鬼折腾他,还不许他反击了?昨日若不是随春生等人来得快,他非把这个小鬼打得半死不可。反正夜里都睡了,不声不响谁也不知道。只可惜那个江亦行奸诈,将周遭熟睡的人都给叫了起来,人一多,王承台只能让他叔叔“秉公办事”。 但是没有碍眼之人,如何“秉公处置”还不是王先生一句话?不仅太后疼这个侄孙,荣恩公府对王承台亦是骄纵,王先生这个族叔也是对他百依百顺。 于是宋允知等人便被不由分说关进了柴房。 陈素推门而入时,便被里头的霉味给熏了眼睛酸涩,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自家弟子被扒了衣裳鞋子,只穿着中衣躺在草垛旁,蜷缩着身子睡在那儿,很是不安。 贺延庭见到陈先生过来,立马推了推允哥儿几下。 宋允知迷糊地醒来,定眼一看是他先生来了,眼眶立马蓄满了泪,哒哒地跑过去张开双手抱住先生的大腿,呜咽地抽泣着,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来。本来宋允知也没这么委屈,但是先生一来,他的情绪立马就破土而出了,整个人委屈得像是要死掉一般。 他昨晚都快要吓死了,要不是为了面子强忍着,早就撑不住了。 陈素将他抱起来时,感觉他身上冰凉,不像平日里好似个小火炉似的,心立马偏到了九霄云外:“不哭了,咱们出去。” 宋允知“哇”地一声哭得更惨了。他就是这样,越有人哄便越止不住眼泪。 系统本来觉得他不知道收手,自作自受,但见他哭得这么伤心也不好怪他了,真要怪只能怪王承台厚颜无耻连小孩都欺负。一个孩子的报复能有多少手段,不就夜里敲两声门么,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江亦行很少见到陈大人,如今近距离接触还是因为被关柴房这等事,心中羞赧。隋春生却钦佩地盯着宋允知,这小子竟然这般会撒娇,看来今日的事已经稳了。看来,以后还得哄着他点,兴许还能叫陈大人在他爹面前说两句好话。 宋允知等人出来后,王承台见他还赖在陈大人怀里,记恨得这兔崽子运气好,他要是没这个好先生还不任由自己捏圆搓扁? 王先生见陈素如此护着学生,忙上前解释:“昨晚上宋学子夜间不就寝,多番骚扰王学子,致使王学子整个寝房不得安眠,在场几人皆是见证。” 隋春生立马道:“可别这么说,只是他们四个人咬死这事,我们都不知情。我不过是瞧见宋允知被人压在地上打,出于同窗情谊才出手制止,不想也被关进了柴房。如此说来,王先生还真是公允,公允极了。” 他甚至比了一个大拇指。 宋允知随即跟上,声音还带着哭腔:“他们非说我扰了他们好眠,还要拿绳子把我吊起来打,我只是去上茅房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要不是他们来得快,先生您就看不见我了。” 随春生赞许地看向对方。 宋允知又指着王承台:“他还说,就算把我打死也不会有人知道,还说王家会给他善后,荣恩侯府自会替他撑腰。” 陈素心下松快了许多,还知道告状,说明没被吓坏。 王承台被这兔崽子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你简直颠倒黑白,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先朝我房间放蛇,后又打搅我们不曾好眠,我不过说两句吓唬的话你就这般污蔑于我?” 宋允知害怕地躲进先生怀里,怕怕地道:“我可不敢捉蛇。” 他瑟瑟发抖,将一个可怜无助的无辜小孩儿给演绎得淋漓尽致,就连薄修德这样心眼儿不大好的人都觉得这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凡有些良心的都会惜弱怜贫,宋允知简直将弱跟贫都占尽了,外人自然而然也就向着他些。 薄修德说了句公道话:“他才六岁,有多大的担子去捉蛇,又有多大的能耐敢晚上去折腾你们几个?你们倒是说说,他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8节 王承台的小跟班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报复!” “报复什么?”陈素眼神锐利。 他狐疑地扫向在场众人,猜测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更令人不齿的事。 王承台瞪了同寝那人一眼,戾气顿消。其实他也没想过陈素竟然真的不给荣恩公府面子,还摆明了要替弟子出气。王承台胡作非为,依仗的都是旁人惧怕国公府权势,可一旦有人对国公府不屑一顾,他这份依仗自然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陈素这般护短,王承台倒是不好追着不放,毕竟陛下看重陈素这算众人皆知的事。王成泰情愿先退一步,云淡风轻地道:“没有什么,只是先前有些口舌争锋而已。” 他盯着宋允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若是今日之事闹大,他荣恩公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个偌大的国公府,对付一对商贾出身的父子,简直信手拈来。 宋允知本来还想趁机将他欺负人的事情说一下,但是想到荣恩公府背后的势力,瞬间冷静下来。 他还不够强大,宋允知靠在先生肩膀处,默默地想着。 王承台见宋允知识相,也就没有追着不放了。此事到此为止,但是薄修德以王承台等人寻衅滋事为由,罚他们去孔圣人像前跪上两个时辰,抄写《孟子》三十遍,另罚一大过。按规矩,国子监罚过次数过多的话便需检讨;若屡教不改,则会被勒令退学。 王承台不服,陈素直接道:“你若不服,可收拾行囊回家去。太后娘娘跟陛下面前,本官亲自去陈情。” 此言一出,王承台到底不敢再放肆了。今日是他倒霉,没料到陈素竟是个这样的硬茬子,日后再要对付宋允知,须得小心行事才行。 王先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着罚了侄子应当就不罚他了。念头刚起,就听到薄修德无情地道:“王先生处事不公,罚俸三月,停课三旬。” 王先生错愕地抬头,他过几日就要开课了,教的还是外舍生,还是自己侄子那一斋,他可是国子监教书法教得最好的先生!王先生不服:“停了我的课,试问谁能顶上?” 陈素冷笑一声,轻蔑道:“本官亲自顶上,如何?使不得?” 宋允知在心里为他先生欢呼,先生威武! 方才还小可怜样的孩子,转身间便重新抬头挺胸了,陈素见状只是了然一笑,并未多管。等将几个孩子重新送回去后,单独留下了宋允知。 宋允知仿佛猜到了先生要说什么,进门之后便乖巧坐好,不等先生发问,便将自己做的事情都透露了干干净净。他也不想让先生担心,但是他方才的确说谎了,比起前者,他更不想让先生觉得他是个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的谎话精。 陈素听前因后果,对宋允知以牙还牙没有多少感觉,却对那王承台一肚子不满。此人欺凌弱小他早已听闻,只是众生员不敢当中揭发,陈素只能借别的事惩治对方,可太后娘娘跟国公府对这小子百般庇护,陈素有时候也无从下手。他是没想到,才入学几日,自己学生就跟这个刺头儿正面碰上了。 他问:“你可知错?” 宋允知:“弟子知错了。” “错在何处?” 宋允知认真思考一番:“错在不该肆意妄为,其实有更好的法子给自己出气。” 没错,宋允知从不觉得自己反击有什么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方都打到他跟前来了,若不教训一番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他明明有更隐蔽的办法,却还是将一意孤行将事情给弄砸了。若有下次,他必定要事先制定好对策,绝对不会让别人抓到把柄,更不会让对方有威胁自己亲友的机会。 陈素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还是个有骨气的小崽子。也罢,兴许随了他,他从前也是不服输的硬茬子,陈素压根没打算教训小弟子。 宋允知靠过来:“先生,那王承台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太后娘娘若是告状的话,您会不会受累呀?” 陈素微微摇头:“放心,陛下虽然待太后娘娘孝顺恭敬,但并非愚孝之人。” 其实,他们这位陛下真乃是仁德之君,但就是性子稍软,对谁都心软,若是太后告状他多半会左右为难,但是不会怪罪到陈素头上,因为陛下足够明事理。 宋允知在他先生这儿待了半晌,回到寝房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随春生竟然跟他说话了。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怪声怪气,还主动约着他们一块儿用膳,理由是今日高兴,他要请客吃饭。 三人受宠若惊,结果去了膳房,发现随春生请的是包子跟白粥,连贵一点的小菜都舍不得点。 宋允知、贺延庭:“……” 随春生不满道:“你们懂什么,膳房的包子手艺才是最精湛的。” 江亦行想到他昨晚为了允哥儿再次得罪王承台,说不定下个月的补贴也没了,便不忍心对这次请客吃饭如何挑剔:“膳房的萝卜缨猪肉包子确实鲜美多汁,你们尝过就知道了。” 宋允知早就从贺延庭嘴里听过随春生家世很不错,出自将军府,虽不知道将军府的人为何要弃武从文,但是这出身想来日子过得肯定滋润。这么有钱却请他们吃这个,小气极啦。宋允知不满地拿起筷子戳了一只包子进口,刚尝了味道便露出惊艳的表情。 随春生总算扳回一城了:“我说什么来着,这包子是膳房一绝吧?” 宋允知“勉为其难”地认同了他的话,骄傲道:“尚可。” 随春生觉得,他今天早上哭鼻子的凄惨样子更适合他一点。 一顿饭的功夫,叫同寝的四个人关系破冰,稍显和气了些,但并不能完全融洽。因为宋允知偶尔喜欢语出惊人,是个扎刀子的好手,每每扎到别人便无辜地说自己“童言无忌”。随春生觉得他故意的,因为这小子心眼忒坏,但每每作势要打他都被江亦行跟贺延庭给拦住。 随春生最气的是这小屁孩儿真的只有六岁,他但凡再大一点,便是揍他一番也没人这么护着,可偏偏他只有六岁,甚至个头还比一般六岁小孩儿矮小,打么,下不去手;骂么,人家压根油盐不进,可气死他了。 宋允知闹归闹,但是学习是真的没有耽误。他先生看得紧,自己也被王承台明里暗里的排挤给弄得一肚子火,下定决心要压过对方一头。 王承台记恨宋允知摆了他一道,他在外横行霸道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如今谁人都知道他被先生罚跪,谁人都在背地里取笑他,他颜面何存?王承台不好明着跟陈素作对,只能在暗处使坏。但是宋允知这小子滑不溜手,他愣是一次也没成功过。被这么一激,王承台反而愈挫越勇,跟宋允知的梁子也越结越大了。 宋允知同样对他深恶痛绝,不把王承台比下去,他寝食难安! 一晃两日过去,终于到了放假的日子。这十日国子监的课寥寥无几,听闻放假回来后,课程便渐渐多起来了,宋允知对这难得的假期倍感珍惜。 傍晚下学后,宋允知跟贺延庭这兄弟俩便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陈素的车赶回相府,刚到门口,宋允知便冲着先生道别,而后乳燕投林一般准备奔向他爹。 却不想,相府今日也不太平。 第22章 大吵 学习吵架技巧 相府之事,还跟宋允知有脱不开的关系。 自他与贺延庭入国子监以来,相府的风向便悄然发生变化。众人虽不敢言语,但心里自有分辨。谁是真神童,谁是假聪明,端看能否以稚龄拜入陈大人门下、再入国子监就是了。 陈大人关门弟子的名额当初可是万人争抢,他们家这位三公子也在其中,但最后却并不能入陈大人的眼。众人虽然碍于相爷吩咐不敢多亲近宋瑜父子,但是对宋允知还是佩服的。与之相对,他们府上这位名声过人的三公子便显得不足了。 唐玉姚心高气傲,如何能忍得了旁人的非议?他前些日子便闹着要去国子监,若不让去便动辄绝食威胁。方姨娘宠爱儿子,只能去唐随风处哭诉,希望唐随风能想法子将儿子也塞入国子监读书。旁人有的,她儿子也应当有才行。 唐随风本不想多此一举,他觉得如今小儿子的先生就很好,学识渊博,在文坛也颇有地位,只是不及陈素名满天下罢了。若贸然换掉师傅,必然得罪前者。可惜他再如何劝说,也架不住这对母子轮番上场哭诉,唐随风无奈,只能尽力一试。 只这国子监也有国子监的规矩,能破格入学的都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宋允知也不过是借读,他若是想要塞人进去也只能走这条路,让国子监的先生、还得是地位尊崇的先生将小儿子收为徒弟,再经营一番名声,方能入国子监读个几年书。 但是国子监有这个能耐的,除陈素之外便是国子监司业薄修德了,而薄修德刚好也是长子的恩师,唐随风便想着能否借这条路送幼子去国子监读书。不想此举遭到了谢氏剧烈的反抗,甚至不惜在唐郢面前闹来。 大房几个人齐聚一堂,二房也跟着过来凑热闹,而原本被叫过来教训的唐懿跟宋瑜,则处在中间也不尴不尬的。他们已被骂完按理说该走了,但是这会儿人都过来他们再走似乎有些不合适。 正想着怎么溜走,宋瑜便看到他宝贝儿子回来了。 在唐郢面前,宋瑜压抑着激动,但还是下意识地快步迎了上去。宋允知飞扑过来,没忍住开怀地笑了两声,欢快的声音瞬间让屋子里的凝重为之一散。 十天没见,他可想死他爹啦! 宋允知扑完了人后才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格外不同,他疑惑地朝周围看去,却发现在场所有人都被他高调的露面给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停下了争执。 宋允知茫然地回望,看他干嘛?继续吵啊。 谢氏收回目光,语气再次变得冷硬起来:“你若是想将他塞去国子监,我没有意见,别沾玉清的边就是了。” 方姨娘跪在地上哭诉:“夫人怎的这般绝情,不过是借大少爷的光求薄先生收下玉姚罢了,只肖大少爷一句话的功夫,也不费什么力。况且,玉姚同大少爷乃是手足,更唤夫人为母亲,日后玉姚若是有了出息只会更好地辅佐大少爷孝顺夫人,更能给相府增光不是?夫人为何就看不到玉姚好呢?” 方姨娘这话说得诛心,她知道相爷瞧不上自己的出身,但了解相爷跟大老爷最在意家族绵延,子孙都能有所建树,故而顺应他们所想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其实,唐郢并不赞成这事儿。比起一个可能有出息的孙子,还是已经出人头地的孙子更合唐郢的心意。他会在别的事上帮衬子孙,但是担心此事伤及长孙与师长的情分,故而总觉不妥。 谢氏望着方姨娘母子,未曾起过什么波动,直到看向唐随风时才多了一丝冷然:“我再说一遍,你想你的法子,别带上玉清。” 她容不得薄先生的一片爱徒之心被小人糟践。 宋允知靠在他爹怀里,听到这里算是彻底看懂了。唐玉姚在家作妖要上国子监,大老爷跟方姨娘想要逼着丞相府大少爷唐玉清出手,让薄先生收了唐玉姚做小徒弟,如此便能跟他一样入学读书。 呃……宋允知沉默。这相府的几个人脸真心挺大,尤其那位方姨娘,言语之中已经势在必得。可她问过薄先生的意见没?薄先生可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有时候比他们家先生可要损多了。 方姨娘母子还在争辩,二房的唐随安却闲不住嘴了。他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一旦开了口,便如同开闸放水再也止不住:“我说方姨娘,你们母子俩成天折腾,不累么,非得将偌大的相府弄得鸡犬不宁才行?上回方管事贪污就该给你们母子俩连坐,不发落你们乃是看在我那偏心眼的兄长面子上,还真以为你们母子二人有多大能耐不成?” 谢氏再次冷静了下来,宋允知跟贺延庭听罢则激动地想要鼓掌。尤其是宋允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唐随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学习学习对方的好口才。日后那可恶的随春生再欺负他时,他就朝对方身上狠狠地扎刀子! 记下记下,二老爷吵架的招数统统记下。 宋瑜抱紧儿子,总感觉儿子莫名激动,似乎都要冲出去一样。 王氏面露绝望,尤其看到大伯跟方姨娘母子已经拉下了脸,更是嘴里发苦。她实在拦不住,丈夫一开口必定要得罪大房。也怨她,她从前就喜欢听大房的热闹说给丈夫听,久而久之,丈夫对方姨娘母子便越发深恶痛绝,觉得这是祸家之始。 向来唐随安出手,二房的母子俩都不敢吱声,如缩头乌龟一般,生怕开口之后替唐随安分担了火力。 唐随风出声制止:“老二,慎言。” 唐随风说完转向父亲,指望父亲能出面说两句,然而他父亲却一只不为所动。唐随风心沉了几分,算是知道父亲的态度了。 “一家子骨肉我还不能说话了?本来就是他们异想天开,当薄先生什么学生都收?整日炫耀这小子有多能耐,真有本事,怎么也没见陈大人收他。人贵自知,懂不懂?” 方姨娘怒形于色,她自从生下龙凤胎以来就没受过这种罪:“二叔这话好没道理,玉姚是你亲侄子,又向来待你如生父,你何必这般作践他?” 可惜唐随安从不吃道德绑架这一套:“别了,我只有一个儿子,也不需要旁人待我如生父,消受不起。况且当初玉清能拜薄先生为师,除了他自己能力出众,也多亏了大嫂娘家牵线。你若是想叫你儿子拜入簿先生门下也让方家出力就是了,是出不起吗?” 谢氏心中划过一丝快意,丈夫每每嫌弃小叔子不会说话,可全家也就小叔子能说几句人话了。 唐随风再三忍让,却唤不回亲弟弟的体谅,他也耐心告罄了:“老二,你真要不顾体面?” 唐随安也怒了:“我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你就要为了那对母子俩这般待我?” 他觉得老大简直不可理喻! 宋允知:学会了,要懂得倒打一耙。 宋瑜立马将手搭在儿子的背上,顺了一下又一下,尽力安抚。相府的两房吵架,关他们父子什么事呢,宋瑜不懂儿子的兴奋点在何处。 唐随安开始絮絮叨叨,埋怨唐随安为了一个女眷、还是个姨娘而罔顾兄弟情谊。他嘴皮子利索,而且完全不受道德约束,唐随风起初还能回他两句,后来逐渐落败,被堵得哑口无言。 唐随安将人骂退了自己反而挺生气,独自起身对着大房那几个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态度冷傲。王氏跟唐玉其歉意地起身,冲着诸位欠了欠身子,灰溜溜地走了。明明赢的是二房,可是二房这对母子俩却也是脸面尽失了。 留下来的方姨娘与羞愤欲死的唐玉姚抱头痛哭,他们娘儿俩命苦啊!他们在这儿被人百般职责,相爷都没说一句话,细细想来,每次二叔责怪他们相爷都不曾开口,方姨娘一时间心都凉透了。这相府大抵还是瞧不上他们母子几个。 唐随风头疼至极却还是要安慰这对母子俩,已是分身乏术。 看了一场热闹的宋允知等人也自知到了该退下的时候了。只是正要走时,宋允知却发现唐玉姚从他母亲怀里抬头,凶恶地凝视着他。宋允知顿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冲着他嘻嘻一笑。 别想去国子监喽。 唐玉姚更恨了。他落入今日这尴尬的境地,都是因为宋允知! 系统:“……你可真能挑事儿。” 宋允知无所谓,不遭人嫉妒是庸才。反正他在国子监已经得罪四个了,不在乎相府里多一个。 宋允知被他爹抱着,贺延庭跟在唐懿身后,四口人心情愉悦地回了住处。哪怕唐懿今日因为做生意被发现挨批了,也无损她的好心情。 回了住处后,宋瑜跟忍冬她们便迫不及待开始打听国子监的事了。宋允知跟贺延庭回来时已经说好了,依旧报喜不报忧,隐去王承台那件事不提,只说国子监的趣事儿,包括他们的两个室友。 唐懿怅然:“是随家的长子吧?” 她对随春生有印象。 贺延庭挠了挠头,他也不懂:“随家是武将,怎还逼着他来国子监读书?”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9节 唐懿无声叹息:“朝廷如今不大待见武将,将士们想要收复失地谈何容易,一年年蹉跎在江南也没有任何建树,只能要求自家子弟弃武从文了。” 说来可是可惜,多好的武将苗子,如今就这样荒废了。还不知道多早晚才能收复北方,还北方百姓一份安宁。 这话题稍显沉重,不是两个孩子需思考的。唐懿也没深聊,反而提起了自己那铺子盈利了不少,如今看她爹的意思是早已不满她心气太高,准备出手收拾,唐懿便想着去外头置办宅子。虽然得攒不少钱,可是该花也得花。 恰好明日是七夕,京城各处都热闹非凡,唐懿打算带他们看看自己的铺子,顺便出去逛一逛,消遣一番。 听说此事后,两个孩子都欢呼一声,期待极了。 出去玩欸,宋允知自打入京之后都过得穷日子,他都许久没有体会到出去玩是什么滋味了。 晚上宋允知依旧同他爹睡一屋,他爹问题可多了,格外好奇他在国子监的事儿。宋允知只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连先生跟师娘的事都说了许多,生怕他知道得少了回头胡思乱想。 宋瑜听得一本满足,他问这么多,只是不想与儿子的生活距离太远。 翌日,宋允知等人欢快地换用过早膳,坐上马车准备出门。 入国子监后,宋允知往返途中出门的机会变多了,但是从来没有好好打量过这富贵迷人眼的京城。今日街上人多,唐懿再三交代他们俩跟紧些:“京城里头的拍花子不少,拐卖了小孩儿就卖去北方作奴仆,切记,千万别走散。” 宋允知点点头,但随即又跟系统吹嘘:“凭我的聪慧,就算被抓了也会平安回来。” 系统服了:“话别说得太满,等回头真碰上你就知道哭了。” 宋允知紧张地抓住他爹的手:“不会的!” 首饰铺子近在眼前,宋允知催促他爹赶紧进去,在门口时贺延庭被门槛绊了一下,把宋允知给乐得嘎嘎笑。 他这天真不知愁的模样,恰好落入有心人眼中。 这小子倒是能卖出个好价格。 第23章 被抓 抓了一屋子的小孩儿 时下人都爱过乞巧节,节前三五日,各府城州县便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宋允知从前在临州也常在这日出游,因为街边巷口这日可玩乐的东西特别多。 京城也如是。唐懿首饰铺所在的东街前,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其热闹程度不亚于年节。人多则意味着热闹,也代表着好生意。 唐懿刚进去便被相熟的夫人给拉着一块儿选首饰了。同样的首饰,唐懿搭配出来的便比别人推荐的要生动许多,她甚至看一眼便知道谁适合什么样款式、眼色的首饰,这份能耐并非谁人都能有的。 众人一边挑首饰,一边悄悄打量着宋瑜父子俩。无他,这对父子俩容貌太出挑了,不论在何处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别看这些贵妇人往日端庄持重,实则对相府的这些事可好奇了。众人早就听闻唐懿带回来了一个美貌又爱哭的鳏夫,原以为只是寻常美貌而已,没料到竟真的卓尔不凡。 真不亏。 宋瑜面皮薄,架不住她们这般频繁的审视,正要带着儿子躲一躲,迎面却撞上一人,那人惊讶地脱口而出:“宋老板?” 宋瑜微怔,他已许久不曾听到这一称呼了。待看过去时只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仔细一想才记起来,这人不是临安当地的富商么,经营的也是首饰行当。 富商也没想到在此处见到这位消失已久的临州首富,纵然听闻对方已被逐出宋家,可生意场上起伏盛衰是常态,他并没有看轻宋瑜,仍旧态度热络:“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宋老板,真乃缘分也。” 宋瑜立马同他寒暄起来,不久得知对方看中了唐懿跟韩虞的首饰铺子,打算进一笔货拿去临州来买。眼见生意上门,宋瑜也想为了早日离开相府、住上宅子而努力,他让宋允知好好跟着贺延庭,顺势便将这位富商给请到了隔间商谈。 夫人正忙,爹也离开了,宋允知百无聊赖,打算围着偌大的铺子转一圈瞅瞅,可等他那张小脸被路过的夫人轻轻拧了好几把之后,宋允知便放弃了这项活动,他还是老实待着吧。 宋允知坐在小杌子,对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小贩打量个不停,很快,他的目光便锁定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对方也见到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孩儿,于是更加卖力地吆喝着:“冰糖葫芦,三文一串,好吃不贵。” 宋允知捧着脸“哇”了一声,想吃! 贺延庭余光瞥见小屁孩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又想逗他:“叫一声哥哥我便去给你买,如何?” 宋允知怒目,当初那么嫌弃他现在让他叫哥哥,休想!他赌气:“我不吃了。” 贺延庭也挺憋屈的,他们也算是在国子监一同经历过大事儿的人了,自己如今都放低姿态,这小屁孩儿竟然还这般不给面子,就该让他馋死。 但是……话又说回来,一开始的确是他先排斥宋瑜跟允哥儿的,允哥儿受伤生气也在情理之中。他好歹大他这么多年岁,何必斤斤计较呢?难道不叫他哥,允哥儿还能叫别人哥哥不成? 贺延庭轻飘飘就将自己给劝服了,而后臭着脸从兜里掏出六文钱出来。可怜见的,他从前兜里都是金子,再不济也是碎银,什么时候这么穷困潦倒过? 宋允知一直拿眼睛瞄着他,待见到他拿出六文钱时,嘴角一咧,但是很快又闭上了,别扭地问:“你怎么又要去了?” “我一个人吃两串,不行啊?”贺延庭凶巴巴。 说完,他便哼了一声走出了铺子,宋允知想到夫人方才的交代,连忙跟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又让忍冬陪他们一块儿。 贺延庭望着牵过来的小手,心里得意地笑了两声,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门槛,挤过人群直奔冰糖葫芦小摊而去,而后大手一挥,将六文钱花出了一掷千金的效果。 拿到了心怡的冰糖葫芦,宋允知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 系统有种不祥的预感:“别光顾着吃了,赶紧往边上躲!”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这边人实在太多,动弹都动弹不得。宋允知踮着脚也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瞬间觉得人群越来越挤,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宋允知被撞得趴在地上,一只手轻松地将他拎起来,右手覆了个帕子在他口鼻处。 意识消散前,宋允知仿佛听到了贺延庭惊慌失措地呼唤声。 他想要应,但是已然说不出话了。 这一觉睡得时间并不长,等到宋允知被颠醒后,迅速了解了自己的近况——他被拍花子给拐走了。 宋允知痛心疾首:“系统,要你有何用?” 系统无语:“我只是学习系统。” 宋允知也知道靠系统没用了,开始跟歹徒斗智斗勇。可歹徒什么样的孩子没碰到过,哪里肯听他废话,也完全不受他威胁,等宋允知好话歹话说尽,说到嗓子眼儿都起泡了,也愣是没有起到一点用处。 等到了地方,宋允知被捆住了手脚人,扔到一间小房子里。里头关着少说有二十来个孩子,年岁都跟宋允知相当,最大的约莫也不超过八九岁,男女都有,不过女孩儿偏多。宋允知被摔之后仍然嚷嚷不停,嗓门还挺大,反观屋子里的孩子们却都不吱声,想是已经认命了。 歹徒似乎并不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捆好了之后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宋允知甚至还能听到他们恶意的闲聊:“这回运气不错,肯定能赚不少钱……” 宋允知倚靠墙壁,陷入了绝望。他还能回去吗,要是他回不去的话,爹该怎么办?夫人跟贺延庭会不会担心,先生跟师娘会不会想他,还有,自己又该怎么办?他会不会被卖到心黑的人家,从此一直作苦力到死? 想到此处,宋允知便悲伤不能自抑,又想哭了。 眼泪快要掉下来时,宋允知忽然发现对面有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女孩儿正在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好像会说话一样。 宋允知立马吸了吸鼻子,将泪意逼退,不能在同龄小孩面前哭鼻子,这是他倔强的底线。 女孩儿也才五六岁左右,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她戴的首饰想必早已被抢光,头发还被扯得凌乱,身上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料子是华丽的云锦,光是袖口处繁复的牡丹纹刺绣便价值不菲。 宋允知感觉女孩儿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眨了眨眼,再三确认了自己没看错,对方真的再跟他交流! 宋允知目光下移,发现女孩儿动了动手指头。不同于他的手整个被捆了起来,对面女孩儿一直没放弃挣扎,手背都勒出了血,但正因如此,绳子才终于往上移了少许,叫她的手指头能稍微活动几分。绳结在手腕处,她能动也不能解开,但是,或许能试一试解开旁人的。 察觉到宋允知明白她的意思后,女孩儿又对着窗户使了使眼色。这窗户于他们而言是有点高,但却未尝不能一试,天助自助者。 宋允知忙召唤系统:“翻过窗户能逃吗?” 系统肯定:“能。” 它方才过来时将周围的情况都摸透了,只要宋允知能挣脱,它甚至现在就能给她指点一条逃跑的路来。 很好,宋允知也不嫌脏了,在地上翻滚着想要挪动到对方身边。这间屋子占地不小,他跟对方相隔甚远,如今行动不便,想要挪过去更显艰难。 宋允知这番动作惊动了外头看守的歹徒,他推开门,见宋允知在地上匍匐扭曲,神色不耐地吼了一句:“你找死呢?” 宋允知立马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眼珠子一转,立马告状:“那里有尿味儿,不知道是谁尿的,臭死了,我不要躺在那儿。” “兔崽子屁事忒多。” 宋允知循循善诱:“大人,我真没受过这等罪,我爹从小把我捧在手心里,要不然我也不会长得这么好,你们也不至于把我掳到这里来啊。我这般皮相,真脱手了肯定价值不菲,可若把我臭死了就别想再卖上好价格了,我若是你们,一定好吃好喝地待着屋子里的人,尤其得善待我。这屋子里的人,肯定就数我卖得最好。” 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天真又没用的纨绔小公子。 歹徒被他的话给逗乐了,这样嘴皮子利索的孩子真不多见:“兔崽子倒是挺会异想天开。” “事实如此,您要不将我松开吧,再给我些好吃的。”宋允知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 只是歹徒是个冷酷无情的,他走近,拍了一下宋允知的脸:“真是天真无邪,可惜啊,你们现在都变成阶下囚了,想过好日子?等日后被卖给富贵人家,有的是好日子给你过。” 他说完,眼里满是嘲讽。像宋允知这等长相漂亮的孩子,卖给寻常人家不划算,必得是北边胡人中的贵族才买得起。至于他们买了孩子回去做什么,那就见仁见智了。没有依仗空有相貌,在胡人手里活不过两年。 宋允知瑟缩了一下,回家的念头愈发强烈,他忽然嫌弃地后退:“你身上也臭,我不要待在这儿,要不然我一头碰死,你们也别想挣钱!” 歹徒一巴掌落下来,呵道:“兔崽子,你想待哪儿?” 宋允知虽然脸疼,但还是冲着那女孩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儿,我只跟漂亮的女孩儿凑一块儿。回头你把我跟她卖到一处去吧,求你了。” 歹徒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回是真被他逗笑了,以为他是好色的小子,伸手将他朝那地儿一扔。 宋允知被他扔得五脏六腑都要摔碎了,真疼啊,他为什么这么倒霉。 对方欣赏了一番他的惨状后,再次关上门,准备喝酒去。 宋允知龇牙咧嘴地重新坐了起来,背靠着那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也心照不宣地开始给他解绳子,绳子系得很紧,甚至快要勒紧肉里。不过女孩儿并不着急,全程一点一点地磨,一点一点地使劲。 宋允知本来还有些紧张,见她态度如此镇定,便被带得冷静了不少。他好歹还有系统,总不能表现得还不如一个比他小的女孩子。咋咋呼呼的,太失了男子气概。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允知感觉自己手已经彻底废掉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好了。” 宋允知震惊地回头,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真的松了。他利索地摘掉绳子,将自己脚上的绳子也松开,身上一轻,随即又去解对方的。 二人脱困之后,中间有一个孩子皱眉看向他们,忽然张大嘴巴作势要闹出动静来,宋允知连忙道:“你若是引来人,咱们都逃不掉!” 绿衣男孩还是一副警惕的模样。 “我们出去了,你们才有获救的指望;若是出不去,大家一起被卖去北方,是生是死全看天意,一辈子回不来江南、看不得父母,你们真能认命?” 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孩子都平静了下来,他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宋允知再次许诺:“我们先出去,必定能引官府的人前来救你们,我保证。” “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就此将我们丢下?”有人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一直不出声的女孩儿这会儿开了口:“不会,我父亲是镇北侯,姑母是当今皇后,我以镇北侯府的名誉起誓,绝对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镇北侯府?不只是在场的孩子惊讶,就连宋允知也没想到自己的同伴竟然是镇北侯府的姑娘。宋允知从前不爱打听事儿,但是他是知道镇北侯的。当初胡人意图从荆襄南下进攻江南,镇北侯为了夏国安宁,率十万精兵死守襄阳城两年,这一战,夏国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但是襄阳守住了,胡人再次退居北方。 镇北侯为国战死,乃是夏国百姓心中的盖世英雄,便是孩子们也会下意识地信任镇北侯府的人。 谢蕴一开口,众孩子都不再捣乱了,甚至还主动当了梯子,帮助二人踩高爬出了窗户。他们唯一的指望,就在这二人身上了。 宋允知率先逃出屋子,随即转身将谢蕴接了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房中的小孩儿,冲他们道:“放心,我一定救你们出来。” 孩子们也只能相信他们。 宋允知逃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系统问路,熟悉路况之后,立马拉着谢蕴的手:“随我来。” 谢蕴迟疑了一下:“不先摸清楚路线么?” “不必,我记得路。”宋允知笃定道。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0节 谢蕴真不放心,按着她谨慎的态度,肯定要先筹谋再动身,免得功亏一篑,但是眼前这个男孩儿却显得格外莽撞,拉着她就跑。谢蕴难得有几分提心吊胆,他们这么跑真的不会再次跑进敌人的狼窝? 第24章 逃出 镇北侯府的感激 逃亡途中,谢蕴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神奇的是,每每在即将与歹徒相遇之际,这个男孩儿总是能带着她及时躲避。 此处位于京郊北部一处废弃的山间别院中,别院年久失修,被这些人当作关押孩童的牢房,逃离别院后又走了一里,渐渐能看到村庄里的炊烟。 两个孩子都没有停下,他们不信任这附近的任何人,只一心往前走。若是被人抓到再送回去,他们不敢想象自己会面对什么。凭着一口气,二人终于摸到了京城的北门处。 中午吸了几口迷.药,又在贼窝里面挨了打被摔了两回,如今又一口气跑了好几里路没停,宋允知感觉自己胸腔干燥得快要裂开,似乎随时都能吐出血来。 等入了城门没多久,忽然见到一队人马急急忙忙朝这边来。宋允知下意识攥紧谢蕴的手,谢蕴安抚:“是自己人。” 宋允知庆幸地笑了一声,心安了下来,随即软绵绵向前倒去。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撑不住了,好困。 谢蕴以为他出了大事赶忙扶了一把,只是没扶稳也被带着倒了下去。 听到消息特意赶过来接人的镇北侯夫人跟世子恰好见到这一幕,母子俩以为谢蕴出事了,吓得心神俱裂,慌不择路地跑过去。 谢蕴仓皇间抬起头,坚强道:“娘,大哥,我没事。” 她很好,只是被压得有点懵,不过这个男孩看着也不胖,怎么这么沉? 镇北侯府世子谢霆顺手一拎,将宋允知给拎了起来顺手抱在怀里,是有些坠手,这小子养得还真挺好,比他见过的一般孩子要敦实。 宋允知这一觉恨不得直接睡到天昏地暗。系统明知道他只是累了,没有多大的内伤,但还是在一旁着急上火。万幸,等到第二日清早宋允知终于转醒。 系统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宋允知醒来看到陌生的屋子,还有些不安地张望裹紧了被褥,等到看到熟悉的人影后方才镇定下来。 谢蕴坐在床边打盹,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一双手都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开始血肉模糊的样子。 宋允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地不像话:“那些人,救出来了吗?” 谢蕴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跟着点了点头:“昨晚上都救出来了。” 他们比较幸运,歹徒光顾着喝酒没有发现跑了两个人。等到发现后想要追已经来不及了,镇北侯府带着京兆府的人直接剿灭了歹徒的老巢,将那些孩子们都救了出来。住得近些的孩子,直接被送回自家府上;住得远些的则暂歇京兆府,待联系到他们家中父母再送上门。 得知同龄人无恙,宋允知又想到了他爹,操着沙哑的嗓音急切地说道:“我如今住在唐丞相府中,麻烦你帮忙递个话给我父亲。” 他说完眼睛酸涩,自己失踪这么久家里人肯定急坏了吧。 谢蕴一直守在这里也就是为了打听这些的,如今有了消息,立马出去让她大哥带话给丞相府。 谢霆也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竟是唐相府中那位大姑娘带回来的孩子,也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的关门弟子。坊间传闻这孩子是个神童,谢霆本来不信,后来听妹妹说起这孩子一路上的表现,便信了几分。 叫人前去带话后,谢霆又问妹妹:“你当初选他做同伴,难道也是知道他过目不忘还善于认路?” 谢蕴实诚地摇了摇头,实则是因为允哥儿被扔进来的时候张牙舞爪,最有活力,谢蕴一看便猜测他是个不认命的。后来证明她的眼光的确不错的,换了旁人,真未必能从别院里绕出来。 镇北侯府的人前脚去通知了相府,后脚宋瑜等人便火急火燎跟着过来了。 宋允知看到自家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他爹跟贺延庭给死死搂住。他爹是失而复得,激动地直接泪崩;贺延庭是终于得知宋允知平安,愧疚到想死。 系统短暂地怜惜了一下贺延庭,宋允知就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的,他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却不能阻止,昨日一天想必难熬至极,真是可怜见的,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宋允知从系统那儿得知了贺延庭的心路历程后,趁机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觉得很他脑袋大拍一下声音清脆,于是又拍了一下。 贺延庭泪流满面地抬头,怨念地盯着对方。 宋允知嘿嘿干笑两声:“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平平安安,瞧——” 他说完还挥舞了两下胳膊,完全看不出昨儿被打的惨样。昨儿害怕是真的,但是这会子好了伤疤忘了痛也是真的,宋允知天生没心没肺不知道愁。 贺延庭擦了擦眼泪,双手却固执地抱着允哥儿,带着哭腔道:“往后再也不吃冰糖葫芦了。” 宋允知见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心地跟着点了点头。 不吃就不吃吧,他也不是很馋了。 谢霆兄妹俩在旁面面相觑,怎么感觉这一家人似乎格外喜欢哭呢?镇北侯府乃是武将世界,推崇流血不流泪,兄妹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水做的人,感觉被他们哭得头皮都一阵发麻。 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唐懿在侯府大夫处反复查看了允哥儿的脉案,又看过昨晚上的药方,确认他无事之后才跟侯夫人问起昨日的情况。 杨氏提及昨儿的遭遇也是提心吊胆,如今格外庆幸女儿遇见的是允哥儿这样的神童。若是换了旁人,她都不敢想结果会怎么样。 唐懿听她说完,察觉到了异样:“那些拍花子就住在京郊?还趁着乞巧节倾巢出动?” 杨氏凝重地点了点头,她也怀疑背后有人,兴许势力还不小。夏国这些年拍花子日渐嚣张,未尝没有某些人纵容的缘故,她道:“此事侯府与京兆府都在联手探查,只怕还得要些日子才能水落石出。” 唐懿比她悲观些,觉得即便查清真相有些事都不会公之于众。从这些孩子的身份来看,允哥儿算是特例了,实在是因为生得好才被人掳走。剩下的孩子多少都跟武将世家沾边,被人费尽心机掳走后准备卖去北方。 连那些拍花子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一定要卖去北方,但是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几年卖一次,或是京城,或是江南其他地界,都是撑着热闹的时节浑水摸鱼,也不便追查。被拐的也大多都是武将家的子女。顺利了就一夜暴富,败露了则人头落地。不过这些人本就是亡命之徒,并不在乎牵连家人,自己一条贱命没了就没了。 此事疑点重重,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有定论。不过今日他们侯府承了允哥儿这个小孩的情乃是不争的事实,杨氏有想过直接送礼,但思及允哥儿在相府尴尬的身份,又担心黄白之物轻贱了人家,最终还是舍弃了这个念头。 她看向唐懿,忽然提到:“皇后娘娘有意效仿国子监,兴建一女校,用以选拔、培训宫苑六尚局各级女官。早听闻唐夫人学富五车,不输男儿,若在外荒废了年月也是可惜。不如,我向皇后娘娘保举你为女校先生,唐夫人意下如何?” 唐懿心间一震,但随即便明白了侯夫人的意思,是因为允哥儿。 这份机会于唐懿而言弥足珍贵,若能入女校教书来日未尝不能结交皇后娘娘,届时若她父亲再想对她动手也需掂量一番。她上前一步握住杨氏的手:“能得夫人青眼,皇后娘娘垂怜,唐懿不胜感激。” 延庭允哥儿都还小,家中只她一人能撑得起来。她得先站稳脚跟,允哥儿才能有遮风避雨的处所。镇北侯府的这份回礼着实送到了唐懿心坎儿上了,她离京十多年,如今缺的就是崭露头角的机会。 宋允知见到他爹后便准备回去,临走前,他还受到了镇北侯府的热情款待。宋允知对镇北侯府也挺感激的,若非有谢蕴帮忙,光靠他跟系统估计一时间也很难逃得出去,还得在里面受不少苦。宋允知表达好感的方式比较简单,他跟谢蕴约好了,下回放假邀请她出去一块玩耍。在吃喝玩乐方面,宋允知自认是个天才。 谢蕴认真地应下了。 谢霆眯着眼睛,看着乐滋滋的允哥儿心中划过一丝警惕,这小孩跟他妹妹这般亲近做什么? 宋允知平安归来,不仅他先生师娘亲自过来了,连相府也派人过来探望了一番。宋老太太跟谢氏、王氏甚至送了不少补品过来。 陈素也挺心疼弟子遭受了无妄之灾,于是贴心地给弟子放了两日的假,让他在家里修养好再去上课。 宋允知扬起笑脸一阵期待:“那功课呢?” 陈素慈祥地道:“功课也缓一缓,等你痊愈后多挤出点时间补上就行了。” 宋允知感觉自己白期待了,他就知道! 白得了两日的假,虽然功课一点儿没少,但是宋允知对于能在家多玩两天还是兴奋的。至于养身子,已经洗好澡躺在床上的宋允知觉得完全没必要,他真的已经康复啦。 系统:“既然康复了,是不是倒时候该时候学习了?月考在即。” 宋允知瞬间不满,四脚朝天就要开始闹,但脑子里偏又闪过王承台那张可恶的脸。他若是考不好,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会连累先生备受嘲笑,连累他爹在相府颜面尽失。 想到此处,宋允知便沮丧起来,眼睛一闭,沉默地进入了系统空间。 还是学吧,等压过了王承台便好了。只要没有王承台那个碍眼的讨厌鬼,他就不用逼着自己上进了。 宋允知在家待了两天,功课非但一点没少做反而增加了不少,他对王承台的厌恶足以支撑他努力学习! 回归国子监后,国子学的学生只知道宋允知生病,却并不知内情,连随春生跟江亦行都不知道乞巧节那日京城发生了那样骇人听闻大事。宋允知回到国子监后,江亦行便格外让着他,就连随春生都不再对他动手动脚了,唯独王承台,打听到宋允知生病之后反而变本加厉。若不是有系统,宋允知几次都差点着了他的道。 有时候王承台拿宋允知没办法,便私下去折辱江亦行。反正江亦行是个穷鬼,人又窝囊,王承台欺负起来简直信手拈来。有一回宋允知刚好碰上,他整个人都炸了,像是愤怒的狮子冲上去就要撕了王承台,却在途中被江亦行给抱住了。 江亦行拦住了允哥儿,如同拦住了濒临崩溃的自己,他低眉垂首,隐忍道:“算了,允哥儿,别将事情给闹大。” 宋允知紧握拳头,仍旧暴怒地瞪着对面那人。 王承台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有本事你们就闹,闹翻了天也是他吃亏。” 说完,王承台轻蔑地看向江亦行:“卑贱之人,也敢站在我头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江亦行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他也很累……他只想好好读完几年的书,通过科举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为什么他怎么做都是错? 宋允知心疼地抱住了对方,他想,随春生一定不知道江亦行都经历过什么,若是他知道,当初肯定舍不得骂人。他摸了摸江亦行的眼睛,感觉他快要哭了,安抚道:“很快会好的。” 江亦行扯出了苍白的笑容,这些话他其实已经安慰过自己无数次了。只是,王家势大,权势滔天,不是他这等寻常百姓能惹得起的,他只能一忍再忍。 宋允知不是说笑。江亦行会害怕,会忍让,但是他不怕的,他有先生护着,还有神童光环,虽然是假的,但是只要外人相信就好了,他不怕王承台嫉妒。若是要针对,只管针对他就好了,他会替江亦行挡好的。 自此之后,宋允知便不大放心江亦行一个人出门了,生怕他再次被打。从前是江亦行为了照顾迁就他,这会儿让是宋允知因为担心生怕他再被欺负。至于宋允知跟王承台,二人之间的恩怨已是与日俱增,算得上是死敌也不为过。 王承台一门心思想要整死宋允知,宋允知整不死他,只能想法子在别的事上让他丢脸。 宋允知一边跟王承台斗得你死我活,一边晚上悄悄发奋用功卷死所有人。虽然累,但是这种谁都不知道他在用功的感觉,竟然也让宋允知体会到了一丝快感。他月考之前要努力,要奋斗,要狠狠地超过王承台那个人渣败类!让他输给一个六岁的小孩儿! 用功归用功,可等到第二次放旬假时,宋允知还是立马抛下功课跟唐懿去镇北侯府登门拜访。 他跟谢蕴约定一块儿玩,便不能失约,他为此还省下夫人给的零花钱买了一个蹴鞠。 谢蕴其实也在等着宋允知,与她同龄的孩子不在少数,但是谢蕴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很少能跟人玩到一块儿去,同龄的孩子也都喜欢外向合群的。她等了许久,见到宋允知跟唐夫人终于来府上时,才扬起浅浅的笑意。 很快,她便看到了宋允知准备的“惊喜”。发现玩具是一只球时,谢蕴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并不觉得这东西会好玩,但是架不住宋允知强烈推荐,声称蹴鞠是老少皆宜,神仙玩过也说好。 都是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了,宋允知将谢蕴当成了自己人。既是自己人,就该一块分享好玩的。 杨氏温和地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这可是允哥儿最爱的蹴鞠呢,要不试一试?” 谢蕴:“……” 试试吧。 半晌,两个人便在侯府的校场上学了起来。 宋允知天生有孩子王的风范,带着谢蕴一点点放开。而在度过了一开始的生疏期后,谢蕴也逐渐体会到了蹴鞠的乐趣,连孩童天性都被激发出了不少,瞧着跟往日娴静的侯府大姑娘判若两人。 校场外,杨氏一边看着活泼了不少的女儿,一边同唐懿说起这次拍花子的案子。 唐懿纵然有耳目,但是对官场上的消息还没有那么灵通,经由杨氏之口,她才知道这段时间朝廷竟然私下处置了这么多的官员,且此事还跟北戎国有关。 第25章 月考 保二争一,气死王承台!…… 夏国与北戎的恩怨由来已久。北边原有两国,驻西北的乃是燕国,居东北的则是北戎。燕国势弱,北戎却兵强马壮,势力一年比一年强盛,逐渐蚕食燕国领地。 当初夏国覆灭便是因为北戎举兵南下侵犯,将夏国朝廷打得溃不成军,一度占领了东西二京。 期间在位的灵帝被杀,皇族大多被屠杀殆尽,只留先皇这一支逃至江南,后收拢各方势力,在江南又复国成功,将都城迁至建康。各世家大族都抛下了北边,举家南迁,于江南定居,北方则彻底沦为北戎的领土。 夏国百姓对北戎的畏惧深入骨髓,包括朝中不少官员也一样。他们畏惧战争,惧怕死亡,更憎恶部分念念不忘要收复失地的武将,恨不得生啖其肉。 而北戎同样对夏国的武将颇为忌惮,夏国虽没有精兵战马,但是不少将领熟知兵法,尤擅守城,一度成为北戎的心腹大患。襄阳落败后,北戎对夏国一直持怀柔态度,几次三番向夏国朝廷示好,又对夏国的文化展现出极大的兴趣,不少大臣迷失在这虚假的和平中,于是对主战派的恶意更深了,这些人与北戎一拍即合,是以才有了如今的悲剧。 杨氏讽刺道:“涉案官员如今纷纷落网,为防北戎震怒,这些官员都以贪污罪下狱,重则当场处决,轻则秋后问斩,总归逃不了一死。不过陛下余怒未消,如今朝中风声鹤唳,生怕查到自己头上。”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1节 她自然对这些人深恶痛绝。谢家男子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就换来了这等狼心狗肺、卖国求荣之辈,这得让多少武将齿冷? “想必,这也是北戎喜闻乐见的吧,并不费多少功夫便成功分化了夏国,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唐懿道。 杨氏失望地摇了摇头,却也没心思再说什么了,这回的事,真的让镇北侯府寒了心。即便陛下杀死了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员,但是向他们这样恶毒的人,总是杀不死的。 良久,杨氏又道:“上回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对夫人印象也不浅,说是改日要请夫人进宫,想是此番过后入女校的事情便能定下了。” 唐懿动作顿了顿,谢过杨氏引荐后,心中更加安定许多。她甚至已经期待起来,若是父亲来日知道又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校场上的两小只对于这等幕后之事还一无所知,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但是宋允知总觉得缺了什么,等到停下来后他忽然想起,缺了人! 以前他们玩蹴鞠的时候少说都有十来个人,虽然今日他跟谢蕴一块儿玩也挺高兴的,但他总觉得人多了会更欢乐,于是便跟谢蕴道:“下回咱们可以多找点人一块玩,不拘是蹴鞠还是旁的,人多肯定更热闹。” 谢蕴随着宋允知四处奔跑,脸蛋红扑扑的,听到这话却迟疑起来。她其实没有什么玩得好的伙伴,旁人估计也不爱跟她玩儿。允哥儿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谢蕴也不好解释,只能故作镇定地应了,表示下回会多叫几个朋友来的。 宋允知开始吹嘘,他也没发现自己面对谢蕴这个小伙伴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大话:“我在临州可多朋友了,在国子监也同样好友成群,同寝的人都喜欢我,没有人不爱跟我玩儿,只是我都嫌弃他们年纪太大了。” 谢蕴不语,但其实心底是羡慕的。 杨氏察觉到女儿些许的失落,不过却并不在意,允哥儿外向,能带着女儿一块儿玩闹,她是很乐见其成的。她曾给女儿找过不少玩伴,但是身份家世相差无几的嫌弃女儿话少,身份低微的又因为懂事处处礼让有加,久而久之,女儿也对交友没了兴趣,越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热热闹闹的半天过去后,宋允知立马打道回府,去陪他爹。 宋瑜还没说什么,贺延庭却对他出门鬼混大有意见。可因为允哥儿去陪新朋友玩而将他抛到脑后这事憋闷未免太过斤斤计较,贺延庭也绝不承认自己如此稚气。于是,这天宋允知因为左脚踏进屋子而被贺延庭阴阳怪气。 宋允知:“……?” 他缩了缩脚,发现左脚鞋面是有点脏,踢蹴鞠踢的。他谨慎重新将右脚迈出去,屁颠屁颠地跑到贺延庭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纳闷道:“谁得罪你啦?” 贺延庭端着胳膊冷笑,还能有谁?在国子监的时候跟江亦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回了相府又一心记挂着外头的伙伴,只怕早就将他抛到脑后了。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亲疏远近? 宋瑜在旁边似乎看出了点什么,贺延庭没有亲近的兄弟姊妹,即便相府的几个表兄妹其实也待他平平,但是这孩子对于手足还是有期盼的。正好,允哥儿填补了他心中的空缺。 只是允哥儿天生好人缘,从前在书院中交好的朋友便有一堆,听闻如今在国子监也跟室友相处得不错。允哥儿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不会只同一个人顽,贺延庭若是继续这样别扭的话,宋瑜估计他得继续别扭一辈子。 贺延庭的这点小心思,宋允知真的一点儿都没感受到,他还是快快乐乐地度过了假期,然后回到国子监继续上课。 近来国子监多了书法课,还是陈素亲自教的书法课。 宋允知本想在先生的课上一鸣惊人,但很可惜,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天赋,写出来的字简直不堪入目。 半晌,宋允知不免自暴自弃地跟系统抱怨:“难道我真的一点天赋都没有吗?” 系统调出来宋允知的分析数据,他的天赋点目前显示在身体灵活,还有动手能力强两方面,过目不忘是因为吃了“孔圣枕中丹”后新添的。 宋允知得知之后,小小抱怨一声:“动手能力强,我怎么从未发现?” 系统都不好意思提醒他,就他那好吃懒做的样子,哪里需要动过手? 宋允知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继续死磕书法。可他也不是从前那等一无所知的小屁孩儿了,从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今有了对比,才知道自己这一手的字有多差劲。尤其是有个高调的王承台在前面,他那一手好字受到过名家指点,又有王先生从旁教导,远不是寻常孩子能比。 这都没什么好记恨的,真正可恶的是王承台明明靠着优渥的家世跟良好的师承,比旁人占据更多的优势和资源,却总是自诩天赋了得,扬言自己的一手好字只靠天赋与努力得来,并且借天赋一说讥讽旁人。 这个旁人,从前尤指江亦行。因为江亦行出身不好成绩却比他好,王承台总喜欢在别的事上羞辱他借此彰显优渥感。 江亦行每每都是默默忍受,他没钱买多少稿纸,从前只能用沙盘练字,如何能跟王承台比?被讥笑了也只能不吭声。 如今又多了一个宋允知,下课之后,王承台便朝宋允知这边过来了,想要探一探他的底。 宋允知可太恨他了,见他来直接将自己苦心练的字全都毁尸灭迹。 王承台笑了一声:“这是写得多差劲,竟然都见不得人了?可再难看总得见人的,官员选拔有身、言、书、判,国子监岁考亦有一项书法考试,不论何斋学子都得参与,不得缺考。届时,所有学生的字也都会被张贴在石碑前。” 他说完,似乎已经预想到宋允知颜面尽失的样子了:“你就好好等着那一日吧。” 随春生被吵得没办法睡觉,脑袋从手肘中间挪起来一点,不耐烦地呵斥一声:“滚——” 宋允知狐假虎威地跟着拍手。 快滚快滚,跟个苍蝇似的到处乱蹿! 王承台怒火渐盛,可是他还是有些怵随春生的。这家伙块头大,为人也喜怒不定,虽然家里像随家几次施压,但是随春生依旧好似无所谓一样。王承台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挥出拳头,纵然瞧不上随家这等武将,但还是不想以身涉险。 他嘲讽一番就回去了,留下被他烦得要死的宋允知、被吵得没办法补觉的随春生还有被搅乱了心思再次陷入自卑的江亦行。 江亦行心情好与不好区别太大,他心情好时便常笑,心情不好时,眼中都能流露出悲伤,连宋允知这等脑筋大条的都能发现。晚上,宋允知抛下了贺延庭,钻进了江亦行的被窝。 江亦行没料到身边会凑过来这么一个暖烘烘的小人儿,这个小人儿还特别活泼地凑到他耳边悄悄话,说自己这回月考一定会超过王承台,让他再次名声扫地。 这当然是在安慰他,江亦行也清楚。他猜测允哥儿肯定是自小被爱包裹着长大,无忧无虑,才这般永远真挚可爱。江亦行承允哥儿的情,但却不敢苟同:“其实,王承台学问挺扎实的。” “我也很扎实啊,我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勤学苦练!” 江亦行表示怀疑,他每天晚上都看到允哥儿睡得早早。即便如此,上课还总是打盹困倦,简直犹如睡神转世。 “我肯定不会输给王承台的,你要相信我。”要是比综合实力,宋允知肯定赢不了对方;但是月考只考这一月的内容,他有陈先生开小灶,还有系统的作弊神器,每晚都会读各大名家对于经书的释义和论述,宋允知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知识储备达到了巅峰状态。简而言之,他膨胀了。 话说完,宋允知又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对经义如何倒背如流,一张嘴简直要说圆了。但是冷静下来一想,王承台说不定也在偷偷努力,宋允知的紧迫感随即又起来了,他眼睛一闭,赶紧进系统空间开始学。 不行,他不能让王承台超过他。江亦行一贯是第一,王承台则是万年老二,这回月考无论如何他也得保二争一,气死王承台。 在江亦行看来,便是这小家伙吹嘘完不久便睡得不省人事了。江亦行摇了摇头,伸手给允哥儿盖好被子,如今天也开始燥热起来,夜间睡觉手脚都好说,但是肚脐不能受凉。 贺延庭幽幽地看着这一幕,然而没人搭理他,只有随春生传来了一声嘲讽。 贺延庭:“……” 看在江亦行经常被欺负的份儿上,他忍了,但是允哥儿终究是他的弟弟。 一晃半个月过去,国子监的月考也如期而至。月考简单,毕竟不是岁末考,只是考核学子近期所学而已,分别是贴经二十道跟经义二十道,前者考核对经文原文的背诵,后者涉及其中义理阐述。不过这次月考有一与众不同的点在于,增加了一道简单的策论,考的还是前朝的政策。 国子学外舍生员才入学不久,并未学过策论,只依稀知晓大概,碰到这样的题也颇有些无从下手。 宋允知也懵了一会儿,不过他静下心来,尝试着分析了一下前因后果,竟然还真被他看懂了几分。分析完了接下来要干嘛,试题上有说要些对策吗,算了,还是写点吧,光分析不写对策,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差别?宋允知只能打好腹稿,尽力而为了。但写着写着,他莫名感觉这道题好像很熟悉,连自己拟好的对策似乎也在何处听过一般。 交卷之后,宋允知悄悄看了一眼王承台,发现对方情绪也不佳。只要王承台不高兴,那宋允知便高兴了。 乐滋滋地收拾书囊回寝午休后,宋允知再次做了一个梦,这回梦到的是初中,他坐在后排昏昏欲睡,前面的历史老师滔滔不绝地大谈官冗之弊与吏治改革。 梦中的宋允知打了一个哈欠。 第26章 第一 获得“入木三分”书法技能…… 月考乃是国子监的规矩,不仅国子学的生员需参加,就连律、书、算等其他生员也是需一个不落。 贺延庭自考试过后便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考得不好回头挨批。自己挨批是小,若是惊动了他母亲,那就不知该如何收场。母亲最近正春风得意,上回拜见过皇后娘娘便领了一个教书的差事,为此惊动的整个相府。 外祖父听说之后勃然大怒,想要教训母亲,却碍于皇后娘娘不便多出手,是以,这段时间府上气氛又降至冰点。贺延庭只希望这次月考平安度过,不要出什么岔子,他更不希望自己跟允哥儿会成为矛盾的导火索。 其实他们寝舍学习氛围还算浓厚,有一个嘴上认真的允哥儿,还有个身体力行勤奋读书的江亦行。而随春生,这家伙不提也罢。贺延庭自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算考得再差,至少也比随春生好。 再说允哥儿,他事先问过允哥儿,可这家伙嘴里还是没有一句实话,依旧吹嘘自己的答卷如何了得,贺延庭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虽然允哥儿偶尔确实挺聪明的,但是国子监聪明者不知凡几,听闻这回还有道大多数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测论题,贺延庭猜测允哥儿应当也不会,毕竟他才六岁。至于允哥儿的那些大话,大伙儿听听也就得了,就连一向爱跟他拌嘴的随春生都没有在这件事上取笑他。 可宋允知却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反正他作业做了,而且还将老师上课所讲内容取其精华写了上去,他相信历史老师不会骗他的。 国子学外舍生的考卷本没有多少人在意,若不是其中有陈素的弟子,而这回又是宋允知入学以来头一次考试,国子监教授助教们甚至都不会愿太多的心神在这上面。身为陈素的关门弟子,宋允知免不了要不要拿出来与人比较。很快,他的考卷便被传送到先生跟前。 诸位先生拿货考卷,字……先不提,六岁的孩子能写出什么好字儿来? 但其实,这已然是宋允知尽最大的努力写出来的字了,他没有书法上的天赋,只能写到这种程度。 字虽然平平,但是细看之后发现功底却足够扎实。贴经一字未错,经义也条条是理,不愧是陈大人亲自教过来的孩子,抛开写得字儿不提,这份答卷确实数一数二。直到,众人翻到了宋允知的那道策论题。 陈素跟薄修德见诸位教授面面相觑,还以为允哥儿在上面胡说八道,惹了教授不快。陈素担心弟子掉链子,连忙接过考卷。只是这一看,却也愣住了。 傍晚,宋允知再次被先生叫去经师堂。 陈素问过宋允知今日的功课之后,才开始纳闷地提及策论一事。 他没想过允哥儿能答得出来,还写得有模有样,虽然言辞简略,辞藻平平,但却一阵见血指出了前朝冗官现象乃是源于恩荫补官,陈列对策时又提出要减少荫补人数,制定铨试法。虽然只有短短六条策略,每一条也都点到即止,但是个中逻辑又极为自洽。看内核根本不像是个六岁小孩儿能提出来的,观行文又确实是允哥儿所写。 陈素也没含糊,他直接问允哥儿:“你写得铨试法改革究竟是从何处听来?” 宋允知有些紧张,他靠近先生,将手搭在先生膝前,端正地抬起脑袋小心问道:“我若是说,弟子生来就知道,先生会相信吗?” 宋允知也没办法解释,总是想起上辈子的经历说来也太匪夷所思了。 陈素沉听完默些许,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陈素想起自己先前不信邪,又拿许多对联试过允哥儿,有些难解的允哥儿能不假思索地回答上来,过于简单的却反而对得驴头不对马嘴。他还纳闷允哥儿怎么这般叫人费解,可若是有宿慧的话,兴许都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陈素可惜的是,一般有宿慧的孩子都是聪明绝顶,沉稳持重,怎么他家这个反而时灵时不灵? 先生在思索时,宋允知便低下头,眼睫微颤,生怕先生恼他胡说八道,虽然事实就是这样。许久,他才感觉先生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脑袋上,似是欣慰又像是遗憾地道:“这是好事,若是日后你能想到更多,也能于学业上大有裨益。” 宋允知迅速抬头,一扫沮丧,兴奋地问:“先生相信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是宿慧罢了,先生什么没见识过?” 宋允知乐得一喜,毛茸茸的脑袋钻进先生怀里,快乐地道:“我就知道先生最好了。” 陈素挑眉,是么,先生自然还能更好。 宋允知乐完发现,自己的功课又多了许多,而且怎么撒娇卖乖都没有用,他先生就是见不得他太自在,铁了心想要让他上进努力。无法,宋允知最终只能欲哭无泪地走出他先生的住处。 翌日一早,月考成绩才正式公布。贺延庭赶在别人之前就守在榜前,万幸,他居中,对得住母亲了。 经此一试,贺延庭大概也摸清楚了同窗的路数,日后维持这般状态大概便能一直位居中流,不用过分努力。 宋允知带着江亦行跟随春生挤进榜前,他凭借身高优势挤进去后,却发现自己便是踮起脚尖也看不太明白,遂赶紧伸手。 江亦行贴心地将他抱起来。 视线陡然升高,宋允知定睛一看,大喜过望:“我是第一,我是头名!” 他的努力真的没有白费,这段时间的苦也没有白吃。 周围的同窗也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想到允哥儿乃是陈大人的关门弟子,又素有神童之名,便又觉得不难理解,只有随春生不耐烦地拍了一下他挥舞的爪子:“吵死了!” 说完瞥了一眼后头,他依旧是倒数第一。整个寝房,每每属他成绩最烂,这感觉真叫人不爽。 宋允知被打了依旧美滋滋。他第一,江亦行第二,而那个讨厌鬼王承台只能被他跟江亦行压得死死的。宋允知转头跟江亦行分享喜悦:“我说什么来着,凭我的天赋跟努力,必然能力压群雄!” 江亦行听他连“力压群雄”都说出来了,被逗得连日阴郁的心情都好转了许多。他颠了颠往下坠的允哥儿,心中盘算着名词,自己虽只得第二,可依旧名列前茅,而且,输给允哥儿比输给王承台要好太多了。 宋允知坐在江亦行胳膊上,转身就瞥见了那边站在张贴出来的考卷旁且一脸阴翳的王承台。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王承台必然是在检查允哥儿的考卷。 真金不怕火炼,再怎么瞧,他的考卷也禁得住推敲。少顷,宋允知见王承台打量过后仍旧不信,撇过头来不甘地怒视自己,于是挑事儿一般地抬着下巴,无声开口——手下败将。 江亦行看到王承台那可怕的脸色,赶忙将允哥儿放下。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2节 宋允知落地之后便看不到人了,只能央着江亦行再将他抱起来,他还没有嘲讽完呢。江亦行哪里敢?好说歹说愣是把允哥儿给哄走了。 王承台留在原地,气得险些昏了头。输给一个六岁小崽子,等于是将他的面子掀开了往地上踩。这样的成绩,他要如何跟家人禀明,日后太后娘娘问起又该如何应对? 可要说服气王承台是半点都不服。宋允知那兔崽子能知道什么国策,能理解几分栓选法,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兴许是陈素先泄题给了他也未可知。真是卑鄙,原先王承台只觉得宋允知无耻,而今看来,他们师徒二人都是无耻之尤! 等着,他早晚有一天要撕碎了这所谓的神童面目。 宋允知大胜而归,回去后对着贺延庭吹牛一番便听到久违的任务收官提示音:“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入木三分’书法天赋技能一份。” 宋允知耳朵一竖,他记得,王承台还有一向引以为傲的本事便是书法吧,还有那不明就里的王先生,还是他们的书法先生呢。若是他能练得一手好字,这二人的反应,定然很有趣。 宋允知嘿嘿一笑,熟悉他的贺延庭立马蹙眉:“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什么叫坏主意?”宋允知撅了撅嘴,不乐意了,“我分明是想上进。” 说完,他便大声宣布,自己要苦练书法,凭他的本事只需稍稍几日便能练就一手出神入化的草书。 贺延庭想到允哥儿一开始连母亲都救不来的烂字儿,包容道:“你高兴就好。” 他承认允哥儿这回成绩的确很出众,但贺延庭也将其归结到陈大人身上,觉得陈大人天赋异禀,会带学生,全然不信允哥儿口中什么勤奋刻苦一说。整体只知睡大觉的孩子,能跟勤奋挂上边吗? 再说书法,那可是要日久天长的练习方能见起色,就允哥儿那好逸恶劳的性子,算了吧…… 宋允知当晚便开始兴冲冲地练字,兴许那天赋的原因,宋允知练字时总觉得得心应手,比平日里顺当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他发现自己不论是临摹隶书、楷书、行书还是草书,都是越写越顺溜。不过要论宋允知最喜欢的,当属草书,跟他为人一样,纵任奔逸,赴速急就,宋允知甚至已经迷上了这等飘逸之感。 但是系统还是提醒他:“你的这天赋是作弊来的,想要真正练成好书法,还得夜以继日地苦练才行,否则永远超越不了王承台。” 宋允知就不爱听这些:“你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怎么就比不了他了?” 等着瞧吧,待他勤加练习几日,定能脱胎换骨。 翌日,宋允知便找先生准备再求些草书的字帖。 陈素知道弟子想一出是一出,但是每回还是会为他的跳脱而惊讶:“你之前不还是在练小楷么?” 宋允知理直气壮:“可是,弟子忽然发现自己在今草上很有天赋!” 陈素只觉得一言难尽。他本想要好好跟弟子说一说,这练字并非一日之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不巧遇上宫中再次传召。说是北戎跟燕国两国使臣已达京城,正要面圣,陛下召他入宫伴驾。 陈素只好抽出几本王右军的草书字帖递给宋允知,叫他好生收着,能练则练,不能练也不必勉强。 说完,陈素便匆忙入宫了,只有宋允知摩梭了一下手下的字帖,再次感慨先生的豪横。系统曾说过,这里的历史在两晋后就与宋允知知道的出现了分歧,但是前面的历史名人却还是共通的,譬如这位王羲之先生。 宋允知宝贝地揣着字帖离开了,他这回一定好好练习! 陈素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太极殿,太极殿本是议事正殿,接待外国来使亦在此。那北戎国从前态度倨傲,但是近年来却缩起些利爪,不再针锋相对。北戎不仅引入夏国不少典章经书用以教学,还将原本中原的儒家文化尊为正统,对夏国的国子监也很是推崇,而在文坛上久负盛名的陈素也是他们示好的对象。 两国使臣对其他官员都平平,唯独对陈素态度热切了不少。 不过陈素对北戎人没什么好印象,知道他们奸诈伪善,所以即便对方态度和善,他也不假辞色。 皇上前些年也是受了北戎不少气的,如今见他们的使臣对陈素态度友善,且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总让皇上心里舒服了不少,这等蛮夷之国,终究是要在中原的正统文化下溃不成军。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陈素的弟子听闻还是神童,泱泱华夏,出几个神童不是稀罕的事儿,但是在北戎跟燕国却是鲜有。 不如,来日带这些使臣亲自去国子监见一见这小神童,彻底挫伤他们的锐气? 第27章 骑射 允哥儿身负重任(含入v公告)…… 皇上纵有这个念头,却也按下不表,只因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如今两国来夏,打的是学习中原文化的由头,尽管中原已经被北戎国给占领了,但是正统文化传承依然是在夏国,当初不少世家大族南迁时,将家中传承几代的藏书一并带入江南,剩下的大多一把火烧了干净,致使北方文化发展一度陷入停滞。 北戎国王虽然瞧不上夏国君臣软弱,但却很赞同用他们那一套礼教文化来约束子民,所以派遣来使前来学习,尽可能考察夏国,最好是能将夏国新弄出来的那什么活字印刷也一并给学过去。 若说北戎过来是包藏祸心,那么燕国则是为了凑数。这些年燕国与北戎也不太平,边境年年有摩擦,甚至还丢了部分领土。燕国人得知北戎南行,生怕北戎跟夏国冰释前嫌,最后合力先灭掉燕国。于是,坐不住的燕国国君也派使臣前往,想看看这两国究竟有没有私下酝酿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两国使臣将要在建康留足足一月之久,夏国朝廷其实也是盼着他们早日走的,可来都来了若是一心赶客太不礼貌,他们得罪不起北戎,另外,朝廷其实也想借此机会从北戎那边做点马匹交易。 江南缺良马,本土的马体格矮小不善于作战,须得从北边购置两码进行配.种,进而改良血统。但北戎的良马价贵,又不轻易卖给夏国,朝廷每年为了买马这件事情耗费不少钱财不说,还未必能买得到真正的好马。 这次,夏国开放宫中的藏书阁给两国来使摘抄,允许他们学习印刷术,作为交换大头的便是战马。 北戎也答应了。他们对此有恃无恐,认定即便再给夏国十年、二十年时间,他们那所谓的马政也经营不起来,劣等马在如何改良也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次品。 他们没什么后顾之忧,只一心考察夏国。又因这两国使臣对陈素颇为待见,所以很多时候陈素不得不领命陪着,还得被迫跟两国使臣团里的文人互相交流。 陈素每回烦不胜烦想要发火之际,兵部尚书跟户部尚书都会恰如其实地冒出来。 陈素闭上了眼,他知道这两人要说什么,得罪了北戎,不仅买不成马,兴许还会有战事,夏国自襄阳之战后才安定了几年,不能再动战火了。 宋允知不知外头的事,这些天每每苦练草书。他如今有了天赋,又有用不完的时间,在学习一道上别人不知方便了多少倍,所以进步神速。宋允知不是那等谦逊低调的小孩,他一旦做出成绩便想出去显摆,可他都等了先生好几次依旧没等到人,连功课都是先生的书童代为布置的。 先生近来似乎很忙,忙到每天脚不沾地,瞧着心情似乎也不咋好。 陈素再忙也没有忘了第弟子,得知外舍生又得多听一门骑射课的时候,陈素在国子监寻了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的马,最终叫人备了一匹滇马送了过去。 宋允知听闻先生给他准备了马,兴奋地跑去了校场。早在得知要开骑射课时,宋允知便暗自期待许久,他只坐过马车,还未真正骑过马,以前也总幻想着自己在高头大马上纵横驰骋的英姿,再配上师娘跟他准备的骑装,不知道有多潇洒俊逸。 然而宋允知的这份憧憬与期待,在见到先生给他准备的马之后便荡然无存了。 宋允知绕着马转了一圈,对方岿然不动,甚至连响鼻也懒得喷。宋允知停下了,略有不满,这马也太小了,看着比骡子跟毛驴都要小,真的是马,先生会不会搞错了? 先生就让他骑这个,这像话吗? 宋允知提出质疑:“先生是不是送错了?” 书童却只是一丝不苟的交代陈素的话:“此为滇马,又叫矮脚马,是云南一带的本土马种,这一批马中就数眼前一匹性格最为温和,适合练手。国子监的马都是成年马,您个头太小,坐上去万一出了意外就不好了,这一匹就很好。” 可宋允知心仪的仍旧是健壮的骏马,而非这样一匹跟他个头相近的矮脚马,他争取道:“滇马就不必了吧,我会谨慎小心一点,绝不会出意外的。” 宋允知心里打着小算盘,先这么说,若是先生同意了,到时候怎么学怎么练还不是他说了算? 书童仍旧摇头:“陈大人说您性格跳脱,还喜欢出尔反尔,任何保证都不能信。” 宋允知:“……” 先生真了解他。 书童留下矮脚马就走了,宋允知小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只能认命地牵着马,准备将他放到马厩里。不想这矮脚马也是有脾气的,不知是否听懂了宋允知方才的嫌弃,都已经走到马厩旁边却愣是不肯再进一步,任由宋允知如何使劲,它自岿然不动。 宋允知拉了好几次都没拉动,真有些生气,指着它的鼻子:“再不进去,今天就先饿你一顿。” 矮脚马迅速转身,用鼻子猛地怼了宋允知一下,宋允知没防备,直接被怼得摔了一个屁股蹲儿。 嗯……? 宋允知瞪大眼睛,这就是先生说的性格温顺? 系统放肆地嘲笑起来:“活该,你那个头也好意思嫌弃人家,给你配一个成年大马你骑得过来吗?” 宋允知气急败坏地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正要上去理论,就见那匹马已经轻飘飘地进了马厩,甚至都不想再搭理宋允知一下。 系统忍俊不禁:“它真的很嫌弃你。” 宋允知有气发不出:“我还不待见它呢。” 说归说,但是宋允知到底没有克扣它的草料。饿肚子的感觉他也体会过,自然不会如此残忍地对待旁人,矮脚马也不行。喂马的时候,宋允知处于好奇想看看它究竟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刚蹲下身,又被轻轻踢了一脚。 马厩的小吏笑着将他扶起来:“是匹公马。” 宋允知擦了擦脸上的灰,恼怒道:“脾气这么差,料想它日后也寻不到伴儿!” 矮脚马啃着草料,不为所动。 鉴于对方性格恶劣,宋允知觉得它该叫倔驴的,当马实在是委屈了它。不过因为这匹倔驴,宋允知对骑射课直接失去了一半的兴趣。 翌日骑射课,宋允知不出意外地遭到了王承台一伙人的取笑。 “瞧这一人一马,都是个矮冬瓜。” “正所谓物似主人形,你也就只配用这种马了。” 倔驴好像听懂了,喷着鼻子打算冲上去撞死王承台,被宋允知好歹拦下来了。好家伙,它当初到底怎么装模作样才入了先生的眼,戴上了温顺乖巧的帽子,这脾气都差成这样也好意思提温顺两个字? 这回宋允知认栽,比不上就是比不上,人家的马,确实比他这个犟种要贵。 王承台嘲弄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算你识相,知道高低贵贱。若是你的马真碰了我的,将它卖千万次都唤不回我这匹。” 这伙人越说越没品,但是等到随春生牵着马赶到时,立马收了声远离。王承台不怕随家,但是怕挨打,毕竟随春生下手没轻没重,自己身份贵重地位又高,还代表着王家,可不能跟这等粗鄙之人多做纠缠。 随春生拧着眉看着这群狗东西,他们是不是又皮痒了? 其实除了他们,没有人会这般无聊一个劲盯着宋允知。宋允知人小,本来就不适合骑成年马,这样的矮脚马才最适合他。旁人看过之后只觉得马儿有趣,人也可爱,往那儿一站和谐极了,并不会嘲讽宋允知骑小马。但是王承台不一样,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报以最大的恶意来对付宋允知。 身为王家千娇百宠的孙子,王承台的马可是王家耗费千金购置的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莫说国子监,便是整个京城、整个夏国也找不到几条这样纯种的良驹。王承台虽不及随春生身量出众,但是也算挺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宋允知,尤为可恶。 宋允知攥紧缰绳,得费劲抬着下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真可恶,马高了不起啊? 王承台身体力行地告诉他,确实了不起,骑马国子监中没人见到他的汗血宝马不真心羡慕的。王承台拥有的还不止是好马,他的箭术同样不差。荣恩公府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即便品行不佳,但绝不会在书画、骑射、待人接物这等事上不如人。 眼下王承台坐在良驹上,五分的箭术都能被衬得像八分,引得全场连连喝彩。 只有随春生冷笑了一声,就这点本事也好意思炫耀?翻身上马之际他忽然有些技痒,可没过多久便想起,家中多次交代让他一心读书从文,断了习武的念想。随春生渐渐也觉得没意思,失了兴趣,继续百无聊赖地坐在马上消磨时间。 校场上只有王承台一枝独秀,他也一直都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当然,若是没有宋允知跟江亦行这两人,就更好了。 江亦行见宋允知抱着小弓心情不快,安慰道:“他家世出众,能买到好马,咱们也不用跟他比。再者他都十四五了,你又才几岁,本就没有比较的价值。” 宋允知知道江亦行在安慰他,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宋允知经常拿着这把小弓瞎玩,他的箭都是木头做的,威力不大,但是准头过人,若是勤加练习没准真能百发百中也说不定。但可惜的是,宋允知臂力太小,拉不满弓弦,箭也射不了多远。 他要是想风头盖过江亦行,将箭射中靶是必须的,不能在半路上便戛然而止。 正当他一心琢磨如何将将箭射得更远时,系统骤然来了新任务:“任务触发,请入宿主于半月后国子监骑射比赛中达成一鸣惊人成就,任务成功可获得‘妙笔生花’写作天赋,并顺利开启系统书库,本书库可查询上下五千年藏书,请宿主认真筹备。” 宋允知呆愣:“我,骑射?” 系统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 宋允知惊讶:“可我才刚开始学。” “没办法,谁让有人盯上你了呢?”系统跟他解释这段时间陈素为何频频外出,以及夏国与北戎之间暗暗别苗头。 北戎与燕国今日听闻国子监每月末还有骑射比赛,便来了兴致提出要同去观摩。在骁勇善战的北戎人眼里,夏国这点小打小闹根本不够看的,来这儿纯粹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顺带看看夏国的马政跟学子的骑射水准究竟能差成什么样。 一般这种撑脸面的事儿都轮不到外舍生,但是这回不同,有个神童在,皇上便想着让宋允知也去参加。 骑射他们肯定比不过北戎,甚至都比不过燕国。哪怕宋允知骑射成绩平平,可这么小的孩子放在里头总能引人注目。届时再引出神童的名号,借机考校一翻,或是让他作首诗,或是让他写一幅字,不就正好能扬长避短,还能在使臣面前炫耀一番么? 他们夏国的神童可是独一份的,以那两国的文化底蕴,如何能养出来神童? 系统还道:“皇上初提此事,你家先生本想婉拒,毕竟他不相信你能即兴作诗,更不相信你写出什么好字儿。但是急于表现的唐相先他一步答应下来,两人这会儿还在宫外吵架呢。” 宋允知不齿,但觉得真不愧是唐丞相能做出来的事。不问自己一声便答应下来,真以为他是自己的长辈?可来日宋允知若是真的表现不佳,只怕唐郢又得发作,而且还会直接得罪皇帝陛下跟满朝文武。在自家丢人不要紧,但若是在客人面前丢人,那问题可就大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3节 可恶,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系统说完,又问:“所以你怎么想?” 宋允知烦躁地趴在犟种的马头上。事已至此,他不接还能如何?他不仅得准备骑射,还得准备皇帝陛下的考校,真是没有一天安逸日子可过了。 系统继续追问:“到底接不接。” “接……”宋允知心如死灰道。 第28章 筹备(一更) 瞒着所有人偷偷改良弩箭…… 系统所说的陈素与唐郢在宫外大吵,绝非信口雌黄。 二人也算是体面人,以唐郢的官位、陈素在文坛上的地位,绝对做不出当众翻脸这种事,奈何这次唐郢所为正好戳到了陈素的枪口上。他自己每每都在陛下面前小心说话,生怕将允哥儿的神童之名给坐实了,可唐郢却好得很,生怕允哥儿不能给相府带来增益。 在宫中陈素还能忍得住,离了宫门陈素终于维持不了平和的假面,对着唐郢破口大骂起来。 唐郢这人好面子,不爱在外惹事,更不想让陛下觉得他与陈素不睦,唐郢退让道:“有多少事不能私下说的,非要在宫门处大闹?你这般沉不住气,对宋允知又有几分好处?” “我便是再不好也比你强上许多。你扪心自问,允哥儿同你可有半分关系?你同他非亲非故,本官这个师父尚未开口,你倒是先腆着老脸替他应下这桩差事。唐郢啊唐郢,你可真是无利不起早!” 唐郢本来因为陈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对他礼让三分,如今陈素既然如此不给脸面,唐郢也不准备再跟他纠缠。他抖了一下袖子,一身倨傲:“事已至此,我劝陈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否则来日那孩子丢了人,整个国子监都会为人所不齿。” 这也正是唐郢敢应下来的原因,陈素看重国子监,同样看重宋允知,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弟子名声扫地。而宋允知打出好名声,对相府无疑是有益的。反正他不着急,真正需要着急的是眼前这火冒三丈的人。 唐郢信步而去,徒留陈素恨意不减,他平生最恨便是唐郢这等汲汲营营、机关算尽的小人!若不是允哥儿他爹跟唐家姑娘成了夫妻,他不好拆散人家,陈素都恨不得直接将宋瑜认为干儿子,再将允哥儿过继过来,彻底跟相府一刀两断! 在外受了这样的大的亏,回了国子监,陈素还得斟酌着如何告诉弟子这个噩耗。 宋允知被他先生叫过去时,便已猜到先生要说什么。先生提及此事,比他还要懊恼,一副被奸人算计的痛恶模样,叫宋允知看过之后心中那点不爽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仿佛有人替他生气了,自己的委屈立马少了许多。 陈素交代完前事,竟发现小弟子这回竟然意外的镇定,既不咋咋呼呼,也不担惊受怕。陈素担心他是不是被吓傻了,连忙宽慰:“其实,陛下只是想让你露个面,不会刻意为难你。” 陈素都已想好,若是自家小弟子实在是害怕,那他就跟陛下通个气,大不了提前定题就是。陈素平常也不喜欢作假,但是没办法,这不是为了允哥儿吗?也就破例这么一次,往后再不会了。 宋允知没想到先生能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但是,要跟陛下坦白他什么都不会的话,纵使陛下再好的性子也免不了要怪罪他先生。本来就是因为不好得罪陛下才答应了这个差事,若反过头再因为这个差事去得罪陛下,没这个必要。 但宋允知还是很感动,于是一个飞扑扑到他先生怀里,把陈素给压得险些没有抱住他,嗔怪道:“闹什么呢,多大的人还这么黏糊?” 宋允知抬头蹭了蹭,撒娇卖乖:“先生待我好我知道,这次就不用提前泄题了,毕竟那帮北戎使臣也不是傻子,若是他们临时加考准备也无用。先生若是疼我,不如少布置些功课吧?” 他每天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宋允知作势要嚎,但是陈素已经嫌弃地捂住他的嘴。 功课少布置,怎么可能?按理来说,他给的功课正常孩子根本学不完,但是允哥儿不仅能按时完成,而且还都记住了。说明当初唐郢没说谎,这孩子的学习能力是有的,还远胜于寻常孩童。可学习快不等于自律,这孩子脑袋里不知多少鬼点子,若是没人看管、再不压着他读书,这点子聪明劲不知道又要放在什么匪夷所思的地方。 比起叫他自由自在地闯祸,还是让他将精力发泄在读书上吧。 陈素从书架上挑出几本诗词格律的书来,打算这些日子就教他作诗。其实之前陈素就想教的,奈何这孩子在诗文上没有半点灵气,陈素也实在看不下去他做的那些烂诗。如今不同,学不会就得丢人,还得得罪陛下,陈素不得不忍着打孩子的冲动,对着他的烂诗逐字逐句地改。 过程异常痛苦,不仅陈素痛苦,宋允知也痛苦极了。 他真的没有诗才,即便系统这会儿给了他作诗的天赋,也作不来惊才艳艳的诗。好比眼下,先生教过之后,他脑中一番搜索枯肠记住了典故,落笔时总还是会觉得无从下手。 难—— 师徒俩再次互相折磨,等到分别之际,两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又活过了一日。 宋允知觉得这会儿文人间诗文唱和简直有毛病,还是大大的毛病!有什么话不能直白了当说出来,非得作这些文绉绉的诗。作诗也就罢了,还这么多讲究,对他太不友好啦。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去时,正好听到贺延庭在里头宣布过些日子国子监举办骑射比赛的事。 这种事与贺延庭跟江亦行都没关系,他们俩都不擅长骑射,屋子里唯一擅长的是随春生。可他在国子监里一向不冒头不拔尖儿,除了之前揍过王承台,其他时候一概不掺和。但江亦行知道,随春生是喜欢骑射的,他放下书问道:“春生,你会去参加么?” 随春生冷漠:“不去。” 他若是去了,家里人肯定更不乐意。 话音才落,他便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我去。” 嗯……?随春生掀开被子坐下来,惊疑地看向宋允知:“你?” 宋允知叹了一口气,蹬掉鞋子坐在床头,往贺延庭身上一倒,闷闷不乐:“宫中陛下点名让我去的。” 本来准备嘲讽宋允知异想天开的随春生一听,到嘴的话都给咽下去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国子监收了一个六岁的神童,多稀罕呐,不得在北戎跟燕国那些人跟前炫耀炫耀? 想通之后,随春生又觉得没劲,但贺延庭跟江亦行却很感兴趣,围着宋允知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他们最担心的是,允哥儿连弓都拉不满,到时候怎么射得中靶子?在骑射比试中不仅有固定的靶子,更有移动的靶子。若是允哥儿一个也没击中,只怕到时候得闹出笑话了。 宋允知也正烦这一点呢,右手托腮,苦恼道:“我也在琢磨这事,若是能找到一张好拉开的弓就好了。” “好拉不够,还得射程足够远才行。”江亦行冷静地补充,“可到何处能寻得这样的好弓呢?” 正在床上假寐的随春生偏了偏头,故作高深地道:“我倒是知道有一物可以。” 三个正在讨论的人都是一愣,随即赶紧围到随春生床边。 随春生故作高冷地转过头。 宋允知也不跟他客气了,爬上床直接一个泰山压顶:“快说!” 随春生看他袜子在地上踩了之后又往自己被子上翻滚,当即大怒:“给我下去。” 宋允知偏不,知道随春生不会打小孩儿之后,宋允知的胆子便与日俱增,他抱着随春生,忽然乖了下来:“你跟我说,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呵呵,这话宋允知说了很多遍,每次王承台威胁他,他要找人充场子的时候便同随春生许诺,但没了王承台,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气他。 这小崽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第二日恰逢旬假,宋允知让贺延庭回去给他爹带了话,自己则跟着随春生去了将军府。宋允知在外见将军府亦是宏伟大气,以为府中人口必然很多,结果进去一看,却发现里头空荡荡的,连伺候的人也少。 良久,随春生的祖母得知国子监神童登门,特意过来会客。 老人家如今都六十好几了,满头银丝,瞧见宋允知年岁这般小,又止不住地夸他年少有为,夸得宋允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人家心情不错,说了好一会儿话,过后还特意叮嘱随春生好生招待,又叫厨房多备几道菜。 宋允知感觉老人家过于热情,直到她说累了去休息后,随春生才解释起来。他自去了国子监一直没交到什么朋友,虽有个江亦行,可江亦行为人内敛从不登门。是以在老太太看来,宋允知这个初次登门的同窗便显得难能可贵了,证明她孙子是真的在国子监好好读书的,否则如何能交到神童朋友? 将军府如今的正经主子也就老太太跟随春生一个。 随家的男子多折在疆场上,如今男丁只剩下随春生跟他还在镇守边疆的父亲,女眷则只剩下老太太了,随春生母亲已经病故许多年。家中常年没有子嗣,老太太对这唯一的孙辈看得紧,不许孙儿再走他叔叔伯伯的老路。 他们随家的男儿牺牲的已经够多了,绝不能没完没了地往里头填。弃武从文,不仅是随家的意思,也是随春生外祖家的意思,两边长辈担心他的安危与前程,以生恩养恩要挟,随春生不得不耐着性子在国子监消磨时光。尽管他并不是读书的苗子,可谁又在乎呢? 不多时,随春生终于领着宋允知打开了他爹的库房。 大堂中赫然摆着一架强弩。占地不小,且块头巨大。 宋允知惊呼一声,被这满屋子的兵器给震惊到了,孩童天性,看到什么便想摸一摸。可是这里的每一个兵器都好大,就连挂在墙上的刀都笔他身子还要长,而且沉甸甸的,凑过去还能看见森然的寒光。 随春生拍了拍强弩:“这是大弩,射程极远,但是发射速度较慢,往往需要合数人之力才能将箭射出去,一般多用於车战。” 宋允知眨了眨眼,懵懂道:“这跟骑射比赛有什么相关呢?” 随春生走到武器架上,取出一把夹弩:“这是夹弩,虽然于你而言依旧太大,可已经是最小的弩了。夹弩的优点在于轻便,发射快,一人便能使用,但是射程并不远,威力也比前者要小,乃是守城利器。” 宋允知听他比较起两个截然不同的弩,有些明悟:“那有没有既轻便、射程又远的弩呢?” 随春生将那把夹弩交给他:“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这些弩箭你大可以拆拆看,若是能做出你口中所说的那种,我还得谢谢你呢。” 宋允知抱着弩箭,低头看了一眼,问道:“我能先将这个带回去吗?” 随春生无所谓:“你随意。” 宋允知握着对方的手,感动不已,并开始画饼:“此事若是成了,我给你记头功。” 随春生低头,扫视这个小矮子:“……呵。” 谁稀罕? 宋允知从随家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回家之后还没顾得上拆,就先被唐郢给叫了过去。 唐懿本来还奇怪父亲怎么突然开始关注允哥儿,等从儿子口中得知真相后,唐懿也如陈素一般被气坏了。 父亲他怎能如此无耻?他一心想将这孩子推向高处,又可曾想过允哥儿如今才六岁? 事实上,唐郢正是因为想到六岁的神童更有价值,才急不可耐地想让宋允知出头。宋允知可关系到他在陛下面前的脸面,故而此番问话,唐郢没有阴阳怪气,没有故作冷淡,反而态度和善地问起了宋允知在国子监的学业。 宋允知被他问得有点害怕。他不是那等长袖善舞之人,尤其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装不了一点儿,全程回得都很生硬。 不过唐郢也不在乎,他问过之后,还说已经给宋允知准备了一匹好马,虽比不上王家跟陛下的汗血宝马,但也足够壮硕。若是宋允知骑射需要,可以立马牵走,来日必能压旁人一头。 宋允知对那等高头大马确实,但是当唐郢真的给他准备了一匹马后,他却不大想要了。宋允知婉拒对方,并说先生已经给他备好了。 唐郢笑了一笑:“看来你家先生确实对你关心备至,也好,你先生的人脉足够让你此生受益无穷了。” 宋允知只觉得自己更讨厌跟唐相说话了。 好不容易扯完之后,宋允知还碰上特意来唐郢处小意讨好的唐玉姚。仇人见面,少不了要针尖对麦芒地小吵两句。 唐玉姚等他走过之后,还不忘打听对方究竟为何来此。最近祖父对他的态度不如以前了,唐玉姚生怕最后连宋允知都能让他比下去,那他在相府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这些破烂事宋允知都不放在心上。他回去之后安抚了父亲,又跟夫人解释了两句,便开始专心致志地拆弩。 这可是眼前最紧要的事。 贺延庭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这一张小小的弩箭,怎么内里零件如此复杂?神奇的是,允哥儿把他们拆完之后,竟然能原封不动的再拼回去。 贺延庭在旁看得呆住了,允哥儿的手是否太灵活了些? 宋允知也察觉到自己仿佛真的动手能力不俗,记得系统曾经说过,他的天赋之一便是动手能力。从前宋允知一知半解,现如今他懂了。这些东西也拆解过后,他的脑子便完全记住了,甚至无师自通地理解了个中的原理。 宋允知一边废寝忘食地制作弩箭,一边还不忘作诗练字,应付考校。 陈素也终于发现自家弟子那一手字进步神速了,他将其归结到允哥儿有宿慧。本就不是一般的孩子,自然也不能用寻常孩童的标准来看待。 至于作诗,这孩子到底是真的没有丝毫天赋,苦练之下依旧只是平平,到时候再看吧,这孩子随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除此之外,陈素还感觉这孩子在倒腾另外的东西,总是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陈素知道,等他办成了之后自然会洋洋得意的拿出来,也不必急于一时。 其实,就连时常给允哥儿提供材料的随春生,都不知道他那东西做出来了没有,允哥儿平日里大大咧咧,这回涉及到正经事却藏得很紧。随春生只能等骑射比试的到来,国子监参与骑射比试的人选已经定下,宋允知跟王承台赫然就在其中。 王承台不知内情,总要笑话宋允知不自量力。 宋允知这下没跟他吵,真正厉害的人,不屑于狗叫!他,宋允知,不久便会用实力闪瞎王承台的狗眼! 八月初,陛下终于领着那迟迟不肯走得两国使臣前往国子监观赛了。 随春生见宋允知到现在还盖着那玩意儿不肯露面,气得揪了一下允哥儿的头发:“你先给我们瞧一瞧又能如何?”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4节 宋允知不服输地撞回去,他偏要藏着,偏要压轴出场! 第29章 比试(二更) 一鸣惊人,打脸北戎使臣…… 建康城地居形胜,守卫坚固,但比之北方的东西二京地形并不算规整,城中被水域随意切割,坊市大多也是临水而建,除了宫城与国子监。 两处建筑都十分方正。尤其是国子监,还跟长安的旧址一样遵从左庙右学,几乎完全复刻了一个出来。 北荣使臣团金质羽乃是出使中地位最高者,他随夏国皇帝入国子监后便感觉处处熟悉,不过从外观上看,南边这个远没有北方的恢弘,北方的国子监原本也属夏国,如今还不是被他们给占据,变成贵族弟子的学堂。南边这个,早晚也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一路行来,拜过孔庙,去过经师堂,看过藏书楼,北戎的使臣反响平平,燕国的使臣倒是十分羡慕。 多年来,燕国一直扎根在西北,但他们深知自己没有南下的本事,从不敢惹事。如今见识到建康城的繁华跟文风之盛后,燕国人总算理解北戎为何对江南一直念念不忘了。他们要是有本事也得动这个野心啊,可惜他们没这个能耐。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是到了国子监后的校场。 数十名监生已换上骑装,备好骏马,再次等候多时了。 宋允知排在最末尾,外人一眼都扫不到他,太矮了,人也矮,马也矮,不认真看甚至都看不到后面还排着一个人。 但是宋允知不在乎,他觉得自己虽然比不上其他人高,但也算威风了。宋允知今日穿着潇洒的骑装,蹬着鹿皮小靴子,精神百倍。就连倔驴身上都重新换了一副马具,耳朵上还被别了一朵小花,整匹马都焕然一新。 宋允知对他们这身行头很是满意,觉得旁人打扮的都没他好看,若是再能加一件鲜红霸气的小披风,那就更完美了。只可惜,他的披风在入场的时候被小吏给收了,对方说今日要统一着装,不许奇装异服。 宋允知只觉得他们不懂审美。 今儿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表演赛,专门比给上面的皇帝陛下看的。国子监选的也是精于骑射的各级生员,大多是上舍生。除了讨厌鬼王承台,宋允知一个也不认识。 不过旁人认得他,陈大人的关门弟子、国子监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学生、上回外舍生月考的头名,这几个头衔往身上一戴,想不注意都难。 很快,宋允知便察觉到周围有人打量,不过都不带恶意,甚至还有个学生看到允哥儿便想起自家弟弟妹妹,从他身边经过时还给他掏了一块糖。 宋允知道了一声谢后礼貌接过,没想到过会儿又有人给了他一块糖。 宋允知捏着糖块,控诉道:其刘刘武铃耙耙佴雾“他们都拿我当小孩儿哄!” 系统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是?” “我现在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宋允知说完塞了一块糖给自己,又递了一块给倔驴。倔驴来者不拒,很给面子地吃掉了。除了脾气差,这匹倔驴还是很好养活的。 系统心想,他们只怕没人把你当做竞争对手。 确实,众人都没指望允哥儿能弄出什么名堂,甚至都以为允哥儿能入他们的队伍纯粹是充当个吉祥物的。就连王承台也懒得再关注这个小废物,他是一定要拿头名的,上回输给宋允知已经很丢人了,这次无论如何要在陛下面前一雪前耻。 陛下携数位臣子及使臣入座之后,比试随即开始,诸位选手鱼贯而入。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风华正茂,身姿挺拔,乍一看真是养眼至极。想挑刺儿的金质羽看过,都不好对人挑挑拣拣,只是心中鄙视夏国的马不入流,比不上他们一星半点儿。 很快,金质羽的目光便被最末尾的一个矮子给吸引了。 北戎朝廷前两年实行汉化,不少官员都学会了中原官话,与汉人交流也算畅通,他随口问道:“那个最小的是谁?” 陈素就在一旁,回道:“这是本官的小弟子,年仅六岁,因听闻今日陛下与诸位要来,上赶着凑一凑热闹,诸位便当做一场热闹来看吧。” 陈素可不敢让人抱有太大的期待,尽管允哥儿再三吹嘘自己今日会一鸣惊人,但是陈素还是不相信,他一个小孩儿,能惊得了谁?骑马的时候别把自己给惊住就谢天谢地了。 荣恩公坐在陛下身边,听他们议论起宋允知后,不禁想起自家孙儿的抱怨。在孙儿嘴里,这个抢了陈素关门弟子名额的宋允知简直可恶到极点。荣恩公有些护短,孙儿不喜欢的人他也不喜欢,因而开口道:“可本官怎么听说,这位宋学子是个神童呢?他既然敢来,兴许真有过人之处,陈大人也无需妄自菲薄。” 金质羽狐疑:“神童?” 他又盯着允哥儿,长相确实可爱,身上带着股灵气,但真的是神童? 陈素笑意浅淡:“夏国聪明的孩子比比皆是,我那弟子还排不上神童,只是略机灵一些。罢了,看比试吧。” 说完,陈素也不再理会荣恩公了。 荣恩公低声一笑,碍于陛下在此没多开口。 国子监的马虽然是寻常马,但是选出来的监生却都是骑射的好手,不论哪一个扔出来都是能打的。 随春生三人跟其他抢得到位置的国子监监生们坐在一处,这边还有不少助教在巡察。尽管几日前就再三勒令众人不许喧哗,不许打闹,更不许丢了国子监的脸,但是真到了比试这一日,国子监的先生们仍旧不放心这些学子,派了不少助教来维持秩序。谁若是大声喧哗,直接丢出去即可,今日谁都不许掉链子。 助教盯得紧,贺延庭只能压低嗓门跟江亦行探讨:“我怎么觉得,允哥儿这回出头的机会可能不大?” 江亦行看到中间有人已经正中靶心,不由得替允哥儿捏了一把汗:“不碍事儿,允哥儿的主场不在骑射。” 贺延庭当然知道这是安慰话,但是即便主场不在骑射而在后面陛下面前的露脸,可若是骑射水平太差的话,也不好太好看吧? 边上的随春生没吱声,眼睛却一直落在那匹滇马的布袋上,这是允哥儿特意挂上去的,里头放的便是他这些日子改良出来的弩箭。随春生一直想看,可惜允哥儿小气,藏得很紧,如今是骡子是马,总归是能牵出来遛一遛了。 可别叫他失望啊,允哥儿。 宋允知还在酝酿,他已经在系统空间里面偷偷练习很久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只是前面的人太慢了,一直没等到他出场。等了许久,前面的人才终于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王承台了。 王承台朝着宋允知轻蔑一扫,而后勒紧缰绳,驱马而出。 汗血宝马一露面,连北戎跟燕国的使臣都不由得探出了脖子,他们的族人虽然擅于养马,但是汗血宝马这等良驹即便在他们那儿也是价值连城且不多见的。 荣恩公与有荣焉,他们荣恩公府就是富贵,就是舍得砸钱,怎么了? 更叫他骄傲的还要数孙子的骑射,定桩的靶子孙子闭着眼都能射中,至于移动的活靶,王承台也完全不在话下。他御马疾驰而上,手挽长弓,蓄势待发,片刻间,已是连中五次红心。 “好箭法。”皇上抚掌,母后这个侄孙是有几分本事,荣恩公府教得也不错。 荣恩公虽欣喜,说话却谦卑:“陛下谬赞,只是侥幸而已。” 这自谦的话谁都能听得出来,是不是侥幸有眼睛的也都能看得出来,哪里还有人次次正中还次次侥幸的?荣恩公府精心教养出来的长孙,果然还是有不俗的。相貌、学业、骑射,样样都是拔尖儿,也怨不得太后娘娘总将这个侄孙挂在嘴边了。 荣恩公毫不怀疑,这次比试的头名肯定是他孙子,错不了,不可能有人的风头再盖过他孙子。 正当荣恩公志得意满之际,宋允知骑着矮脚马,昂首挺立,神气满满地入场了。 众人都盯着这个矮敦子,前面都是如白杨一般的少年,如今来了一个矮的,差距实在太大。 宋允知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越发骄傲自矜,觉得自己厉害坏了。殊不知在旁人眼中,他这副活宝一样的模样也是极稀罕的,两国使臣就当是看个乐子,没有一个人有过期待,毕竟不论是宋允知还是他的那匹马都很特立独行。 等到了地方,宋允知才慢条斯理地从倔驴身上的布兜里掏出自己的武器。 上首的皇上仔细一看,疑惑地看向陈素:这是……? 陈素坦言:“微臣这小弟子年纪还小,拉不开弓,也射不到靶子,于是自己捉摸着做了一把弩。” 皇上惊讶:“他还有这本事?” 陈素微微颔首,反正拿都拿出来了,就这么应吧。 皇上升起了一丝期待,这神童果然是神童,跟寻常孩子就是不一样。 宋允知站定之后,屏气凝神,瞄准,放箭,一气呵成。利箭刺破长空,尖锐的回响随之荡开,“嗖”地一声,羽箭穿过靶心,凌空而过,扎进后面的木桩之中。 随春生三人满目错愕,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捣蛋鬼允哥儿吗? 众人皆惊。 国子监今日比试的射程将近有三百步,这等距离,非大弓不能及,即便换成时下的夹弩远远够不上,可宋允知这把看似小巧又没有多少攻击力的小弩却能轻松够上射程,非但如此,甚至还能远远超过三百步。 宋允知在众人始料未及时,冷静地将剩下的几箭都射完了。等到活靶之际,宋允知便拍了拍倔驴的脑袋,可能是有一块糖的情分在,这家伙今日很给面子,乖乖跑了起来,稳稳地托着宋允知往前。 宋允知不受外界打扰,全心全意地瞄准靶子,一箭,两箭——次次都如王承台一样正中红心,但是他的力道要比王承台大,直接击穿了靶子。 王承台站在场外,脸都气黑了,这兔崽子作弊,不靠自己拉弓,算什么骑射? 宋允知精准地找到了他,嘚瑟地挑了挑眉,傻了吧?气死你! 皇上早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了,他叫来侍从吩咐两句。不多时,正打算功成身退的宋允知被叫住,紧接着就见方才摆靶子的位置放了几具铠甲。有小吏跑过来让他再射几箭,宋允知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半晌,宋允知带着他的倔驴还有几具被射中的铠甲被领到了御前。 他整个人还有点迷糊,但是记得先生的交代,先一步行礼问安。 皇上匆忙叫起,第一时间携朝臣前去观望铠甲的情况,草木、皮革制的铠甲可以轻易击穿,铁甲银甲可以防住,但是拼接处等地方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刺破。 北戎人已变了脸色,旁边的燕国使臣们则不安起来,寻常作战有几个士兵能穿上铁甲、银甲?不都是用前者对付对付,这弩可以轻松击穿前两者,至于后面的也不好防,怎不让他们担忧?这弩箭若是射在他们身上,那不是连命都丢了? 皇上回头盯着这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小孩儿,亲切问道:“这弩箭真的是你一个人改造的?” 宋允知点点头:“学生花了好几日的功夫才改良好的,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呢。” 皇上忍俊不禁,他可知道,寻常人哪怕再花个几年也比不上他这几日的功夫?果然是神童啊,皇上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圆滚滚的,看着就聪明,他总算知道陈爱卿为何会一眼相中这孩子了。 至于小孩儿手中的弩箭,皇上使了个眼色后,便有内侍上前从宋允知手里接过先退了下去。这可是他们夏国的,万一被北戎跟燕国看过之后学了回去,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金质羽见状便知道夏国人防备什么,他不信这弩箭是一个小孩子弄出来的,多半是夏国人在做戏。但是他又没有证据,纠结这个倒是没必要,金质羽直接质问宋允知:“旁人都是挽弓搭箭,只你一个人用弩,不是欺负旁人没有弩箭吗?” 宋允知嫌弃他这粗糙的汉文腔调,更奇怪他怎么会这么想。宋允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抽出自己背上的羽箭晃了晃:“这难道不是箭?” 金质羽噎住,强调:“是箭,但你用的是弩而非弓。” 宋允知奇怪地瞅着他:“可我拉不开弓啊,让一群能拉开长弓的人跟我比,难道不是欺负我吗?” 陈素会心一笑,又听他那能言善辩的弟子道:“况且弩与弓虽然形状不同,但是殊途同归,只要能击中目标,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若是在战场上,士兵们并不会太在意自己射出去的是弓箭还是弩箭,只要能击溃敌人就够了。” 金质羽被堵得哑口无言,嘴好利的小子,他甚至开始相信那把弩真是这个不安分的小子弄出来的了。 夏国君臣无不精神一震,痛快,太痛快了,先前他们碍于两国邦交不好开口,但是宋允知才六岁,六岁的孩子若是说错话也是童言无忌,而且人家还没说错,只是太实诚了而已。 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断宋允知,就连不喜欢宋允知的荣恩公都选择闭嘴,且由宋允知随性发挥。 燕国的使臣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开口,否则丢人的就是他们了。不想金质羽竟然越挫越勇,他倒是要看看这孩子究竟多伶牙俐齿,金质羽扫了一眼他的矮脚马,面带不屑:“你这弩倒是好弩,可惜配的马儿不好,这种马真上了战场也是浪费口粮,比不上我们北戎的战马。” 倔驴似乎听懂了,直接冲着金质羽喷了一个响鼻,湿漉漉的鼻息喷了他一脸。 陈素一顿,他怎么记得当初选马的时候这匹马表现得尤为温顺且没有脾气呢,难道当初看错了? 金质羽嫌恶地退了一步,身后的人赶紧递上帕子。 皇上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只见金质羽气恼道:“劣等马就是劣等马。” 这完全就是迁怒,毕竟以方才的情形看,这匹矮脚马还挺有灵性的。 宋允知抱住要发狂的倔驴,认真道:“我承认马儿有品种区分,但无优劣之别。这是我们夏国滇马,以肌腱发达、性格机敏著称,尤善于爬山越岭,长途运货。滇马有长力,十里路内及不上别的马,可二三十里之后却越奔越有精神。难道贵国的马也能翻山越岭,也能跟滇马比耐力吗?术业有专攻,在识货的人眼里,这样的马便是好马;在不识货的眼中,便是千里马给了他也是毫无建树。这是人使用不当,跟马有什么关系?” 金质羽头一次被人弄得这般尴尬,这小孩儿的问题刁钻的很,他答又答不上,怼又怼不过,良久之后强行回了一句:“我们的马能作战,能随我们上阵杀敌,你们这驮货的马行吗?” 宋允知发现倔驴已经不冲动了,将胳膊放下,对着金质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小模样特别招人恨:“随你,你要是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他从不对牛弹琴。 明明就是一句话,明明只是一句话,可金质羽忽然感觉自己遭到了重击,这感觉,太憋屈了。他一个血气上涌,直接冲到宋允知面前。 陈素赶紧将弟子一把护在身后:“金大人,他只是个孩子!”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5节 第30章 神童 浅浅地坑了先生一把 北戎使臣无不紧张得盯着金大人,北戎强悍,但如今他们使臣团却孤身入夏,在人家的地盘上惹事,他们心中委实是不安得很。 盛怒中的金质羽跟陈素僵持片刻,到底没有做出当众打人的事。 他是使臣,又不是土匪,若是真当众揍人,揍的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那北戎国的脸面可就丢尽了。金质羽丢不起这个脸,北戎更丢不起。他冷静下来,只道:“陈大人何必紧张,我不过是想仔细瞧瞧这位小神童究竟有多不同凡响罢了。” 宋允知躲在先生背后皱了皱鼻子,瞎说,这人分明是想揍他来着。 一直作壁上观的皇上总算是一雪前耻了,他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受北戎的气,又因为国力不足不敢跟对方撕破脸,眼下见得北戎使臣被允哥儿给恼成这般,好似自己也出了气一样。 他岔开话题,让金质羽重新入座,却还不忘炫耀一番自己治下的神童,叫上允哥儿,当众考问对方的学问。 没错,皇上就是故意显摆给另外两国使臣看的,让他们也见识一番何谓神童。 宋允知见陛下问的是《孟子》,心中一喜,因为自己最近刚好跟先生学了《孟子》,于是当着诸位大人跟前很给面子地对答如流,他甚至还能引经据典评价两句,那自得其乐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初次面圣。 燕国使臣看着都酸了,觉得夏国真是人杰地灵,他们燕国就从来没有这样厉害的小孩儿。不多时,燕国使臣心中都萌生一想法,若是他们也将宗亲皇室的孩子送入夏国的国子监学习,来日是否也能脱胎换骨? 此事兴许可以跟国君商议商议。 另一边,陈素见这孩子正身体力行地将神童这个帽子扣在自己脑门上,颇为不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一直都不希望自己弟子过早的扬名。可惜允哥儿这个小孩儿好名声,也好出风头,一表现起来就容易刹不住车,完全不看师父的眼色。 皇上恰恰就欣赏他这一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问过经义之后,皇上还想给神童一个表现的机会,于是又让宋允知赋诗一首。 听完要求后,宋允知难得的陷入沉默。 系统:“嘿嘿,咋错题了吧?” 陈素给宋允知押了不少题,唯独没想过皇上会让宋允知作干谒诗。何为干谒?即有所干求而请见,通常都是为了推荐自身而作,等同于向贵人递的推荐信,只为展现自己的才华,以求引荐。皇上这是把六岁的宋允知当做求官的文人了,打算欣赏一下允哥儿的才华,再成就一番君臣相得的美谈。 可宋允知,他压根没有才华…… 连陈素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这没押中的题若是让允哥自由发挥的话,那就太可怕了。那样的烂诗,压根不能入眼。 陈素甚至都想好了,待会儿若是事态不利就赶紧先去请罪,就说自己从来没有教过允哥儿诗词,孩子无辜,要怪就怪他吧。 宋允知也的确脑袋空空,一句也想不出来,他僵硬地铺开纸笔,正要绞尽脑汁胡诌两句时,忽然灵机一动。 他怎么把这首诗给忘了?这不是正好应景吗。 宋允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于是提笔落字,一气呵成。 陈素本来紧张地在旁守着,可等看了前面一行字后,他的脸色便微妙了起来,越看下去,神色越是古怪。他微微抬头,“和善”地望着弟子。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压根不提醒宋允知去看他先生的脸色。等宋允知写成之后,立马呈到皇上跟前。 众人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皇上先被这手字给一惊。若不是亲眼见允哥儿提笔,他绝不相信这草书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虽然还能看出技艺稚嫩,但却笔势连绵回绕,活泼飞舞,已初见驰骋不羁,一泻千里之势,若非天赋,绝对练不出这样一手好字来。即便如今还有不足之处,但谁都能看出来,只需假以时日这孩子必成大器! 皇上指着荣恩公,却对允哥儿赞不绝口:“往日都听闻你们家承台颇有天分,不想今日又寻到了一颗沧海遗珠。幸而陈爱卿慧眼,选了此子作为关门弟子,这才没让他埋没了天赋。” 荣恩公很想笑着应和几声,但他实在笑不出来,陛下怎么能将这孩子跟他们承台比,这孩子从出身、到学识、到为人处世,哪一样比得过他们家承台?!荣恩公索性气得不说话了。 燕国使臣越发相信来夏国读书肯定利大于弊了。 薄修德站在旁边,忽然挑了挑眉,迎着陈素不善的目光,悠悠地开口:“字是不错,不过这诗……” “诗怎么了?”皇上还未细看,等他看完诗后发现这诗也是极好的,开篇点了自己生活困顿的窘状,抨击了官场上只看资历不看能力的现状,下篇直抒胸臆,勇于展现追求抱负,满是敢想敢为、无所畏惧的青年朝气。要官要机会什么的,不丢人,作诗之人很是自负,自信满满自己一定能做的比别人好。 诗是好诗,就是有点长了,足足有三十六句。皇上看完也疑惑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写出感触的诗么?还能写得这么长,这么面面俱到? 宋允知害羞地低下头:“学生匆忙之作只怕入不得陛下的眼,但记得一首先生从前做的诗,写得极好,特意拿来与陛下分享。” 众人匪夷所思地看向陈素,原来是陈大人的诗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如今不争不抢的陈大人也有过这等意气风发甚至有点急不可耐的时候啊? 陈素感觉自己这张老脸今天是保不住了,他真想狠狠地抽允哥儿两下屁股,坑谁不好非得坑自己先生?但他身为先生,不得不替允哥儿找补:“陛下,这是微臣早年所作,微臣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这孩子前些日子翻看微臣的文集,也只翻过一遍,不知怎的就记下这首诗,如今还闹到陛下跟前来,真是惭愧。” 他早年间跟允哥儿心态差不多,张狂得要命,肚子里有点墨水便恨不得昭告天下。即便受到些许打击也从不退缩,反而越挫越勇。这首诗是他呈给当时的地方官的,他觉得那位大人提携的后辈远不如他,于是便自鸣得意地毛遂自荐了。 如今想起来,简直臊得慌,太没皮没脸,简直跟允哥儿一模一样。 薄修德半是解围半是揶揄地道:“惭愧什么?这不是写得很好么,陈大人当初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文采,你家弟子说你写得好,也不算自夸。” 陈素偷偷瞪了对方一眼,他舍不得教训弟子,还舍不得教训薄修德吗? 薄修德完全不在意,反正他今儿热闹的是看够了,谁能想到呢,年轻的陈大人还有这样一面,要不是允哥儿那小子,他哪里知道这样的趣事儿?足够他取笑陈素一辈子了。 皇上可不像薄修德这样心黑,他听完原委更是感慨,原来这孩子不仅字好记性还好呐,瞧瞧,看过一遍就记住了。尽管没有看到神童作诗,但是宋允知今日表现完全可以算是惊艳众人。 他招来宋允知,解下了随身携带的一把檀香木黑漆描金的折扇送给对方:“这是你今日斩获头名的奖励。” 宋允知欢喜地接过,他是头名,压过了王承台,陛下亲自盖章认定的! 荣恩公神色都已经有些扭曲了,他们家孙儿大好的出头机会就这样被这个小兔崽子给搅和没了,实在是可恶,可恶至极。怨不得孙儿如此不喜这个小孩儿,也是有原因的。 亲口定下头名后,皇上便没再接见其他学子。今日本就是演一出给北戎使臣看的,皇上并不在意谁是第一,只是允哥儿横空出世夺走所有人的注意,皇上才愿意在他身上多费点心思。也是处于私心,皇上不愿去管允哥儿用的就是是弩箭还是弓箭,直接给他定为第一。 再退一步来说,允哥儿弩箭他还得带回去让工部研究一番,立了大功给个头名怎么了,本就理所应当。 给完奖励,皇上又再三叮嘱陈素,让他好生教导宋允知,千万不得使他荒废灵气。 系统觉得荒谬,这小崽子有个屁的灵气? 陈素今日也虽丢了一回脸,但是事也算圆满了。允哥儿在陛下面前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还替夏国扬了名,自此之后,他这神童之名只怕越发远扬了。陈素虽然头疼此事言过于实,但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且行且看吧,日后也总有对策的。 宋允知摸了摸这金贵的扇子,本来想跟先生分享,抬头的时候却看到先生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 宋允知打了一个冷颤。 先生怎么了? 系统微笑:“你说呢?” 宋允知说不出上来。 但是送走陛下跟诸位使臣之后,宋允知喜迎一大批做不完的功课,即便他有系统空间作弊也做不完。宋允知委屈得眼泪汪汪,觉得先生欺负人。他明明将王承台比了下去,还过了陛下的考校了,甚至赢得了满堂彩,连北戎使臣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如此优秀,先生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宋允知生了半晌的气,可他先生太冷酷无情了,竟然不为所动,令宋允知大为失望。 其实只要先生动摇一点点,他就能插科打诨把这功课给磨掉,唉……可惜先生不上当。宋允知幽怨地看了一眼先生,再看一眼,还看一眼。 陈素再三忍耐才没揍他:“鬼头鬼脑地看什么,明日国子监放假,你不是嚷嚷着要回家吗,赶紧回去!” 宋允知:“那功课?” “功课一个字都不能少。”陈素知道就不能对他心软,否则这小子一定得寸进尺。 宋允知被喷出了经师堂。 等他出来之后,受到了同窗们的热烈欢迎。 方才宋允知被传到御前,可剩下的人便没有这样的好福气了,都被请了出去,不让打搅陛下问话。他们只能在外头等着,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宋允知,众人也都好奇地围过来,问他弩箭的事、北戎使臣的事还有陛下的事。 每个人都有话要问,七嘴八舌的,宋允知回答不过来。他索性站在石墩子上,跟众人齐高,嘚吧嘚吧嘴巴都要说圆了,还抽空掏出陛下赏给他的折扇,当众炫耀了一把。 这可把众人都给羡慕坏了,他们之中好多人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陛下。 宋允知自夸完了才想起来一件事:“王承台呢?”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道:“他自从比试结束之后便负气离开了。” 陛下挑了宋允知前去问话,而没有挑王承台,孰强孰弱一目了然,王承台受不了这个气,直接扔了箭拂袖而去,连那匹了不得的汗血宝马都没顾上牵。 宋允知咂咂嘴,顿感失望,要是王承台在这儿他还能嘲讽对方两句呢。不过不要紧,后日嘲讽也是一样的。 等到众人打听到自己想听的事之后,才三三俩俩地散开。人走完了宋允知突然发现,他的好友们竟然也一直在旁边,可方才为何没瞧见他们呢?他茫然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随春生嘴角抽搐:“在你炫耀自己力挫北戎使臣的时候。” 这家伙说得太投入,压根没有发现他们早就来了。 宋允知挠了挠头,还想意犹未尽地说一说,但一想到他爹还在家里等着他,便紧急打住。自己这身骑装如此威风,今日的经历又这般传奇,得让他爹也听一听。他苦练这么久,总算能给爹长一回脸面了,日后他爹在相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宋允知无比骄傲。 他不再耽误,随贺延庭等人先回了寝房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随春生还想问那弩箭的事,可瞧见宋允知只领回了马,没有弩箭的影子,便知道肯定是陛下接手了。也罢,后日再问也不迟。 宋允知归心似箭,一路上贺延庭都快要被他给烦死了,好在国子监离相府不远,等家后贺延庭便迫不及待下了马车,再也不用听允哥儿在他耳边念叨“怎么还没到”。 宋允知小跑着回了院子,可他到时却听莹秋说,爹知道他今日回来,亲自去小厨房给他取点心去了。相府每日的例菜是固定的,但宋允知挑嘴,想吃的膳房没有,就得自己掏钱去找人买。宋瑜本来没有存钱的习惯,唐懿给多少他花多少。这些日子为了给放假的儿子弄点好吃的,硬生生学会存钱了。 宋允知实在是嘴巴闲不住,想找他爹分享,于是飞快地跑回去,远远地还丢下一句:“我去接我爹!” 莹秋哭笑不得:“这点路也要接?” 宋瑜顺利地从膳房取到了儿子心爱的点心,正满心欢喜地往回赶。允哥儿今日有比试,若是比试赢了,回来看到点心肯定更高兴;若是输了,吃点甜的心情也能立马恢复。 正要拐到自家住处,岔路上忽然蹿出来几个人影,一把撞翻了宋瑜手上的点心盒子。 堆放整齐的点心散在地上,瞬间染了尘,宋瑜心疼地呼吸都停住了。 允哥儿的点心,没了。他攒了好久的钱,也飞了。 唐玉姚撞了人,自己也跌得不清。他正要追责,一看这不长眼的竟然是宋允知他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祖父最近可是稀罕宋允知稀罕地不得了呢。不能找宋允知跟姑姑的茬,他还不能找这个拖油瓶的茬么? 唐玉姚神色一厉,突然上前,狠狠踹了对方一脚:“狗娘养的,谁许你在相府如此乱蹿的?” 宋瑜吃痛,眼泪都被踹出来了,他没想到唐玉姚会这么不讲理? 抬头时,宋瑜晃了晃神,他怎么好像看到儿子了呢?还不待宋瑜辨认清楚,就见跟前的小影子愤怒的像一头小狮子,大叫着冲向唐玉姚。 第31章 决裂 连夜搬离相府 等到宋瑜擦干眼角终于看清之际,两个孩子已经扭打成一团了。他儿子穿着骑装,气势汹汹地将唐家那小子压在身下打,小拳头都挥出了残影,根本不给对方丝毫反手的机会。 唐家的下人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挨打,上去就要帮着唐玉姚将宋允知制服。 宋瑜赶忙拦着。他虽然不中用,但是为了儿子拼命也要拦着这些人。反正事已至此,也回不去了,打都打了,总不能再叫他们打回去。宋瑜以一敌二,被那些仆从踢了得眼泪都没停下过,却愣是没松手,仍旧死死抱着两人的腿。 唐玉姚也被宋允知揍得毫无反击之力,他一开始还在叫骂,甚至抽空在宋允知脸上划了一道,当然他也就硬气这么一回,后来只有被打得讨饶的份。唐玉姚跟宋允知年纪一样大,个头也相差无几,但力气却远不如宋允知。 系统生怕他把人给打坏了,赶忙提醒:“打肚子就好,或者踹他屁股也行!” 宋允知这会儿正是盛怒之时,爆发力惊人,后来连打他爹的几个小厮都挨了他两圈。 一群人闹哄哄,很快便惊动了正院,唐管事亲自带人过来将两伙人给拆开。看到两边惨状,唐管事不禁一阵头疼,这事儿他管不了了,他差人去请大姑奶奶,又叫人去知会大房,转头就将宋瑜父子并唐玉姚带去了唐郢处。 等见到了祖父祖母,唐玉姚委屈劲又上来了,一把扑倒宋老夫人怀里,声泪俱下地控诉宋允知是如何折辱他的。 他堂堂相府公子,在自己府上被一个外人给打成这样,实在憋屈,这回祖父祖母要是不将这对拖油瓶赶出去,他就真的生气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6节 唐郢并不动怒,也未曾给与任何反应。 倒是宋老夫人看着孙儿,目光又落到那对父子身上,欲言又止。要说被打得惨,宋瑜才被打得最惨的,衣裳脏了,头发乱了,脸也青了,连眼睛都哭肿了,狼狈得像是被人给怎么着了一样。那小的浑身也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一道血口,跟他父亲一般可怜。反而自家这个一直嚷嚷的孙子,除了身上脏一点也见什么伤口。宋老夫人也不能昧着良心替孙子说话,只能缄默。 宋瑜不吱声,毕竟他是知道儿子揍人有多凶残的。宋允知也不出声,他深知对着疼爱自己的人哭喊有用;可若是对着不疼他的人,解释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唐玉姚哭了半天没见到人给他做主,感觉天都塌了,他都这么惨了祖父母还偏心旁人,这还了得? 余光瞥见父亲跟姨娘过来了,唐玉姚迅速放声大哭:“你们宁愿帮着外人也不帮着家里人,他一个外姓的野种难道比我还要重要吗?” 唐随风眉头微蹙,这话也太不好听了,玉姚何时学会了这等污言秽语? 方姨娘一脚踏入门槛便听到儿子这样的锥心之语,当即冲上去将儿子抱住,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好孩子,莫要哭了,只怪老天无眼将你托生到姨娘膝下,若不然也不必受如此委屈。连在家都不得安生,究竟是什么道理?这相府到底是姓唐还是姓宋?” 宋老夫人嫌弃地看着方姨娘,当她是死的? 怎么就不能姓宋? 唐懿携贺延庭赶到时,正好听到了这句。她目光飞快地掠过宋瑜父子,见到宋瑜那狼狈的模样后神色更冷了,随即回了方姨娘:“不论姓什么,总归不可能姓方。” 方姨娘哭声一顿,她从前还没怎么跟唐懿说过话,冷不丁被唐懿撅了一下,还有些茫然。 唐懿冷漠:“身上流着方家血脉的也不行。” 方姨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随即爆发出惊天嚎哭。 她不活了,自她嫁给大老爷后,就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羞辱过!什么叫方家血脉的都不行,她方家难道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要被人如此轻蔑?如此羞辱! 唐随风呵斥道:“唐懿,你越界了。”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大房不问青红皂白欺负我们一家,还不许我实话实说了?自她进屋之后便呼天抢地,话里话外都在贬斥我们四人,大哥,你装聋也得装对地方!”唐懿今日火气属实有些大,唐随风的面子在她看来也不必顾忌了,甚至她都没准备给唐郢面子。 这相府,她真是呆够了! 宋瑜有些不安,心想是不是自己今日拿点心拿坏了事。唐郢跟宋老夫人毕竟是唐懿的亲生父母,唐随风还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因着他闹成这样,宋瑜格外无助不安。 宋允知听到夫人如此硬气,却重新拾起自信。有人撑腰他就敞开说了,宋允知立马指着唐玉姚:“别以为谁哭声大谁便有理,方才分明是你撞了我父亲,撞了之后不仅言语辱骂,还动辄打人。你一口一个狗娘养的,骂得如此熟练,莫不是平常在家里也是这么唤你娘?” 唐玉姚得知宋允知竟然全都看到了,不由得语塞。 方姨娘却神色大怒:“你住口!” 宋允知哼了一声:“惯子如杀子,纵容孩子辱骂长辈,事后还倒打一耙。我看,不仅是你们方家没有教养,就连唐家的家规也有待考证。” 唐郢本来念他在皇上面前大出风头不愿多管,可见他这般口无遮拦,当即拍了桌子:“闭嘴,莫不是以为有陈素护着便无人敢动你了?这相府岂容你放肆?” 他是默认宋家父子住在府里,但绝不容许他们生出野心,更不允许他们寄住在相府反而对相府心生怨恨。 唐懿见父亲还执迷不悟,已心寒到极点:“既容不得,我等搬出去便是。” 贺延庭跟宋允知都震惊地看向唐懿,真的要搬出去了?他们不用待在这里受气了? 众人皆惊,唐郢已是怒不可遏,宋老夫人则豁然起身,震惊地看着女儿:“懿儿,你可莫要再胡说了。” 她生怕女儿得罪了丈夫,她这个夫君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真见罪于他,便是亲生子女也一样不会手软。 唐懿本也不想将事情做绝,她之所以一直留在此处,就是不想得罪父亲被报复。但是今日的事提醒了她,不破不立,一直畏畏缩缩躲在相府,同样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有手有脚,何必守在这不拿他们当人的相府里受罪? 宋瑜父子是她带来京城的,她不能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继续要求他们住在相府。 唐懿说得决绝:“自女儿回娘家后,前前后后受了多少冷眼,说句不中听的,便是相府的下人都比我们一家人地位高。扪心自问,女儿除去没有听从父亲之意联姻之外,不曾有半点对不住侯府、对不住父母的地方。没有谁生来就是傀儡,生恩养恩,与贺家联姻一次也足够偿还了,想来当年父亲跟兄长也没少从中捞好处。我有我的生活,你们既容不下我,我们一家也不必强留于此。彼此断开,你们少了个眼中钉,大家也都干净了。” 方姨娘早就不敢嚎了,甚至还捂住了孩子哭闹的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大姑奶奶若是真的一走了之,那玉姚今日闹出来的事可就大了。老爷事后报复起来,说不定还会迁怒玉姚…… 唐郢赤红着眼,脸色阴森可怖,吓得贺延庭都往后退了一步,跟允哥儿还有宋瑜站在一块儿。只有唐懿,丝毫不惧什么。 唐郢见她骨头这样硬,甚至诡异地笑了一声:“很好,但愿日后你还能如此硬气。” 宋老夫人听到这话便知不妥,连忙道:“懿儿,快跟你父亲告罪。一家子亲骨头,有什么话不能坐在一起谈的,何必闹到这等地步呢?” 她甚至都埋怨上了大房,若不是他们闹事,女儿不会这般不分轻重。 唐懿迎着父亲的目光,一派坦然:“我唐懿天生便是硬骨头。” 她可以输,但总不会一直输。唐懿很清楚今日从相府走出去会面对什么,但她受够了,也不再惧怕所谓的威胁。即便丢了这教书的差事,她难道还寻不到出头之日吗?父亲虽官至丞相,可到底不能一手遮天,京城的权贵,从来就不止唐家一家。 父女二人都是分毫不让,偌大的堂内满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正院的下人都悄悄地退了,唐随风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想,竟也没劝妹妹留下。 唐懿从正院留回了人后,便让莹秋跟忍冬收拾包袱准备搬出去了。 莹秋二人都没想到,宋瑜父子出门一趟竟然惹来这样大的变动。不过看宋瑜狼狈至此,便知事不怪他,要怪就怪相府的人都不近人情。也罢,出去也好,省得留在这里受气。白日里夫人要去教课,两位公子要去国子监读书,宋瑜一个人留在相府也着实可怜,若能离开,对他无疑是最好的。 他们一家的行囊少得可怜。 唐懿的嫁妆与多年积蓄都被收走了,至于那积蓄,唐懿从来也没指望能拿回来。就当是偿还府上多年的栽培吧,反正她已经问心无愧了。 唐懿转向乖乖坐在桌前的三人,道:“日后搬出去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相府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们得做好准备。” 宋允知立马举手:“我不怕的。” 贺延庭不甘落后,也忙表示他也支持母亲的一切决定。 宋瑜眨了眨眼,本来有些担心唐懿得罪她父母,如今看到两个孩子统一了战线,也不由得改了心意:“我也不怕。” 唐懿总算有了笑意。 他们一家走得匆忙,等到唐随安被王氏叫回府已经迟了,妹妹一家连马车都宅子跟马车都雇好。唐随安本来想劝的,可是见他们准备这样齐全,便知搬家这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筹谋。其实想想父亲近来举动,也不难理解小妹萌生搬离的念头,亏得小妹能忍,换了他,早就忍不住要大闹一场。 唐随安不劝了,转而开始骂老大:“这事就怪唐随风,要不是他把人宠得无法无天,你们也不必受这委屈。都这把年纪了,还越活越回去,真是拎不清,活该他官职几年都没动一下。” 唐懿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怪大哥。” 兄妹二人对视,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事怨谁。为什么旁人家的父母都愿意为了子女倾尽所有,他们家的,反而恨不得榨干子女身上仅存的一点价值,说来都不免可笑。 唐随安目送妹妹一家离去,回程之后还看到大房的几个丫鬟鬼鬼祟祟在那儿打探。唐随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谁派过来的,当下不由分说将她们给骂了一顿。他已不在乎那偏心的老大跟搅事的方姨娘一家会怎么想,反正他们又不能拿自己怎么样。真闹翻了,他比唐懿还要更狠心。 唐懿一家人连夜搬离了侯府,住进了唐懿一早打听好的宅子里。他们的钱只够租半年,不过这也尽够了,剩下的还有首饰铺子顶着,走一步算一步。只是打扫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将床铺置办妥当后,几个人也彻底累瘫了。 入夜,宋允知躺在他爹的床上,掀开他爹的衣裳看到胳膊腰腹处青一块红一块,又是一阵憋屈,还是觉得当时揍唐玉姚没揍够本。 宋瑜虽然疼得慌,但还是安慰宋允知:“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都不疼。这两天我在家躲着,好好养一养就行了,你快跟我说说今儿国子监的事,是怎么拿的头名的,陛下又是怎么夸你的?” 宋允知闷闷地倒在枕头上,无精打采地将之前吹嘘的话复述一遍。他爹听得很高兴,但他说得却不开心。宋允知不想看到他爹这样委屈,忽然,宋允知记起来一件事:“系统,我的奖励是不是发了?” 系统:“早就发了,只是你骑射过后光顾着吹牛,都没来得及检查。” 宋允知想来,这回的奖励之一是什么写作技能,他灵机一动:“这个奖励能否转赠?” 系统微讶:“你要转给你爹?” 宋允知点头:“我本来想找点生意给我爹做的,但是观唐郢之意肯定会报复回来。做生意风险太大,而且我爹其实也不擅长做生意,倒是看他挺多愁善感的,是个写话本子的好手。不如你将这个天赋转赠给我爹吧,让他写话本赚钱如何?” 系统没料到他脑筋转得这么快:“也不是不行,只是给了你爹,你不就没了吗?” “我不用!日后又不是没有任务了,我还可以再争取。”宋允知提及做任务也不再颓废了,经此一事,他已然明白地位跟权力的作用了,他要保护他爹,就必须做出成绩才行,至少要比现在强大。读书,是他为数不多的出路。 至于他爹,完全可以走畅销作家的路子,有了自己的事业,他爹便能从心底立起来了。宋允知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他怎么能这么聪明呢?怪不得大家说他是神童,他果然就是个神童! 第32章 战意 国子监的生死仇敌 系统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书库开通之后首次查阅的书竟然是……话本。它原本以为宋允知会查经书,查算术,再不济也是查农桑,唯独没想过这小屁孩思维竟然如此跳脱。 宋允知为了让他爹迅速的熟悉话本写作,特意从系统那儿捞了不少文笔剧情兼备的话本子。拿到手后宋允知随意翻看了一下,觉得没问题后,第二日便寻了个借口将东西送给他爹,顺带还将系统都天赋奖励安到他爹身上。 宋瑜未曾察觉丝毫,更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儿子点亮了一个崭新的天赋。 唐懿今日仍旧去教书去了,贺延庭跑来跟宋瑜父子俩凑成一堆,见到这些话本子不由得嗤之以鼻:“这些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宋允知立马嚷嚷开了:“你这是瞧不起谁?话本也不是谁人都能写的,一本脍炙人口的好书不知能卖得多吃香,扬名之后,即便足不出户也能日进斗金。” 缺钱的贺延庭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半晌后黏到宋允知身旁:“写话本真的这般赚钱?” “骗你作甚?”不过宋允知的目标并不是贺延庭,而是他爹。宋允知卖力的给他爹推荐这些话本子,还鼓励他爹多写多练。 宋瑜一想到要写字儿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见儿子兴头这样大,还满心期待想让他试,又实在不忍心拒绝。也罢,姑且试一试吧,等到儿子知道他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再执着了。 宋瑜对自己向来没有什么指望。在他看来,靠自己的文笔挣钱,还不如期待一番贺延庭呢。依他看,那小子似乎动了点心思,可惜允哥儿没看出来。 这一整日,不仅宋瑜在观摩话本,连贺延庭都没有闲着。 虽然母亲每个月也会给他零花钱,但是对于花钱大手大脚的贺延庭而言,多少零花都是不够用的。贺延庭还比较好面子,时常会请同窗吃些好的、送点东西,一来二去,能用在自己身上的钱则更少了。若能写话本子赚一笔,哪怕不能赚到金盆满钵,至少也不用再像如今这样捉襟见肘。 这段时间以来贺延庭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整个寝房四个人都穷得叮当响。江亦行跟他们也就罢了,最让贺延庭不能理解的是,随春生分明家底殷实怎么也穷成这样?不论是允哥儿还是随春生,本质上都是个馋鬼。若是他富裕起来,在四人之中的地位必能扶摇直上。 贺延庭铆足了劲想要去闯一闯,这一整日甚至一整晚都在看话本子。其实刚看第一本的时候他就发现这玩意儿还真挺好看的,有些故事曲折回肠,催人泪下,叫人欲罢不能。 翌日,贺延庭上课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回想故事情节,思及狐仙跟求生爱而不得的仙凡恋,贺延庭觉得心都碎了,忍不住潸然泪下。 好虐。 正在讲课的先生:“……” 先生甚至反思了一番,自己方才确实没有不妥之言,也没有嘲讽任何一位学子,所以这人怎么了? 贺延庭上课的时候都在认真构思情节,然而等他真正落笔时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硬写也写得干巴巴的,完全没有他方才在脑中构思的那样流畅生动。他费劲地望着自己写出来的一坨东西,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设想的时候很顺利呀? 难道是他文笔差?这不可能。 宋允知还不知道他的话本给贺延庭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今日自来学堂后便一直拿着陛下送给他的折扇,宛若一个纨绔公子一般轻摇着,务必让王承台第一眼就能看到。 当日王承台早早离去,他深以为憾,如今总算是能在他跟前好好炫耀一番了。 宋允知觉得自己这摇扇的动作超凡脱俗,却不知落在随春生跟江亦行眼中有多好笑。 矮墩墩的小孩儿学着大人模样,要多矫揉造作有多矫揉造作。不过俩人看宋允知玩得高兴,也就没管他气不气王承台了,真要被气到那也只能说明王承台气度不佳,跟个小孩子计较,要不要脸啊? 王承台还真想不要脸地当众抽宋允知几下,他本以为歇息一日自己就能忘了骑射的事,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小瞧宋允知那个狗崽子了。这小崽子实在是太招人恨了,王承台恨他恨得牙痒痒,偏偏这家伙拿着陛下的赏赐,又是陛下亲口认定的头名,他即便再不服也不能质疑什么。真是憋屈,王承台怎么都想不通,为何遇上宋允知后事事都能如此憋屈。 这家伙莫不是天生克他? 宋允知嘚瑟了好久之后,才有人过来问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宋允知满不在乎地道:“昨儿下午回去打闹时不小心摔的。” 活该!王承台在心里接道,没准是被人故意挠得也不一定,可惜,怎么就不用点力呢,直接将他的脸挠毁了该多好,也省得这家伙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惹人厌烦了。 宋允知脸上的伤口确实碍眼,为着这件事,他今儿一天不知解释了多少遍,去喂倔驴的时候都被马厩的小吏问了一同,后来去见他先生时又被先生逮着好一通盘根问底。先生不好糊弄,宋允知只得将实情说明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跟唐府的人打了一架,赢了,最后搬出去了。 宋允知言简意赅,陈素听完却听懂了弟子所受的委屈,当下对唐郢更为不齿。跟一个孩子计较,他唐郢也做得出。陈素担心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再三叮嘱宋允知:“日后唐郢若是对你们一家不利,你只管告诉我便是,先生给你出头。” 宋允知听得心头欢喜,对着先生又是抱又是哄,甜言蜜语不断,使出了十二分的本领,他从前讨他爹欢心的时候也是这些招数。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7节 陈素险些被他这迷魂汤给灌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才找回了点理智,按着弟子的脑门准备检查他带回去的功课。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他先前布置的功课,这小子竟然一丝不苟地做完了。陈素打量着面前的小人儿,怎么着,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还是他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子吗? 宋允知不用想也知道先生这眼神什么意思,中气十足地强调:“先生得知道,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陈素不信:“就你?” 宋允知抬头挺胸,对,就是他。从今往后,他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凭他的脑子还有天赋,只要稍稍用功,什么功课都不在话下。 这种大话陈素是半点不信的,若他弟子能坚持十天半个月,他姑且再审视这句话的真实性。 宋允知还在大放厥词:“从今往后,我要囊括国子监所有的头名。” 陈素充耳不闻,开始重新给弟子列举书单,见弟子说个没完没了,心中感慨他话怎么能这么多,于是简单回了一句:“那你要比的人可就多了,没准日后还要跟北戎还有燕国的学子一道比较。” 宋允知猛地抬头:“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陈素慢条斯理地给他解释起来,无非就是燕国对国子监上了心,打算说服自家国主,挑几个资质上好的皇室宗亲之子送到国子监读书。一来可以蹭一下国子监的师资,二来还可以拉近跟夏国的关系,杜绝夏国跟北戎联手先灭了燕国。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先派人前来盯着。 可北戎也不是傻子,他们打听消息的门路比燕国可要强多了。还不等燕国开口,北戎就先一步跟皇上说要送十来人前往国子监读书。燕国之后气急败坏,也立马跟着请示。 皇上虽然不乐意,但是想想北戎到底势大不能得罪,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两国使臣昨日已经启程,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送子弟来夏国求学。 宋允知听完之后,忽然一阵期待:“如此说来,日后国子监岂不是要更热闹了?” 陈素挑眉:“你就这么喜欢热闹?” 宋允知推己及人:“谁不喜欢热闹呢。” 陈素笑了:“过些日子我与薄先生会带数位上舍生前往建康府学切磋,你既然如此闲不住,便跟着一道吧。” 宋允知对这建康府学并不了解,央着先生多说一点,结果他先生嘴巴却紧,只看得出他对建康府学很是不爽,但问不出不爽在何处。 宋允知只能跟系统求教,系统恰好知道这桩恩怨。如今夏国文坛上有两种声音,一种推崇声律及辞藻、 排偶的骈文,部分士大夫醉心偏安一隅的太平生活,一味歌功颂德,文风相当的浮靡华丽。当年宋瑜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接触的大多都是这种雕章琢句的骈文,宋瑜读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他弃学的一大原因也在于此。 另一种则是陈素这般,推崇改革政治,鼓励文章简而有法,流畅自然,反映实际。陈素这一派是后起之秀,这些年渐渐在文坛上站稳脚跟,尤其是陈素稳坐国子监祭酒之后,影响日渐扩大,甚至有不少官员也公开反对骈文,坚决贬斥险怪浮华之文风。 不过骈文拥护者还有不少,建康府学的山长更是中流砥柱。 自古文人相轻,国子监跟建康府学的斗争多年来一直没断过,双方借着游学的名头多番比较,即便不动手,斗起来也是天昏地暗。一般都是建康府打上门的,陈素负责将人给撅回去。这回陈素亲自带学生去,还是因为对上山长又写文章骂人,陈素忍无可忍,终于还是决定去一雪前耻。 是可忍熟不可忍,再不出手,旁人还真以为他陈素好性子呢。至于薄修德,他这暴脾气就更忍不了了,陈素只是想将人辩倒,薄修德则是想直接撸袖子将人打趴。他们国子监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回势必要将建康府学那群人彻底弄垮。 无独有偶,建康府学也是这么想的。 宋允知从系统这儿听说了前因后果,暗自吃惊,没想到国子监也有仇人呐?那过些日子岂不是有大热闹看了?吃瓜吃得太撑,连他先生给他布置功课他也没多看,只是呆呆傻傻地地接下了。 陈素诧异,真上进了? 宋允知抱着功课回去时,竟发现贺延庭在书案前埋头苦写!连江亦行也读不进去书了,几次三番偷偷瞥着贺延庭,这家伙回来后从不看书,今儿是怎么了,自下学起便在奋笔疾书,已写了厚厚一沓,还颇为神秘地不叫人看。 宋允知也担心他脑子坏掉了,放下功课悄悄爬上贺延庭的凳子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跟平日里一样:“没发热呀。” “做什么呢?”贺延庭被吓了一跳,凶巴巴地拍掉了他的手,“别耽误我写东西。” 对于写话本赚钱这件事,贺延庭是认真的,即便写得艰难了点儿,但是只要能赚钱他就还能忍受。 宋允知伸头去看,却见贺延庭一把捂住,眼神犀利地瞪着他。 他这样小气,宋允知还不想看了呢,他皱了皱鼻子,从凳子上跳了下去,自言自语:“你的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等我爹的话本写出来我去看他的,倒时候还要联系书铺给他印刷包装,气死你。” 贺延庭嗤笑一声,就宋瑜那不学无术的德行还能写过他?等着吧,要印刷也是先印刷他的。 第33章 书铺 话本顺利印刷 兄弟二人不欢而散,宋允知独自洗漱之后爬上了床榻,还在嘀嘀咕咕地念叨贺延庭小气。 贺延庭回头瞄了允哥儿一眼,不禁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太冷漠了。算了,等他赚钱,大不了给允哥儿多买点零嘴就是,肯定亏待不了这小屁孩的。 这边宋允知刚躺下,系统的新任务就来了:“请宿主助力国子监击败建康府学,在游学辩论中达成优异表现,任务奖励——‘耕耘树艺’种植技能。熟练掌握此技能,可帮主宿主在农事上大放异彩。” 宋允知就知道这次府学之行会有任务,不过系统的奖励却让他倍觉诧异。孔圣枕中丹、入目三分书法技能,还有他赠予他爹的写作天赋都是对学习有助力的,这次的技能点却偏在种地上。宋允知翻身,双手托着脑袋,宛若好奇宝宝:“系统,难道我以后还要去种地吗?” 系统给的每一项天赋,仅仅是天赋而已,需要他自行练习才能臻于至善,从来没有给他不劳而获的机会。可是宋允知不理解,他不是在读书么,为什么还要去种地呢? 系统没好气道:“死读书有什么用,你要学的东西还多了去呢,君子六艺你知道几个?琴棋书画你通多少?士农工商你能了解几分?什么都不学,便只能做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傻蛋,即便中了进士也是眼高手低,要怎么为百姓办差?” 宋允知被怼得一愣一愣的,委屈地道:“你干嘛凶人,我又没说不学。” 系统今天真凶! 系统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未免急躁了些。但是有的事解释起来太复杂,系统就一直没跟宋允知说。以宋允知如今的资质跟心性,完成目标简直遥遥无期,它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回不去主星了。 凡是能完成任务的都是心性坚韧、天赋卓绝的能人,还得在关键时间节点力挽狂澜、拯救黎民于水火,这才能名满天下。更有甚者,不惜牺牲生命去改变历史走向,如此换来的成就更高。当然,他们本人肯定不是为了成就去牺牲,而是为了心中的大义。但是系统肯定舍不得让宋允知以身犯险,它唯一指望这孩子做的便是收服北方失地,最好还能当个文坛上的领头人,就跟陈素一样。 可系统扫视了一下躺床的小屁孩,又是一阵心累,就这点要求它都觉得悬得很。若是最终完成不了任务,它自己、包括它给宋允知的东西最终都会消失,那这孩子又该拿什么去谋生呢? 宋允知察觉到了系统的暴躁,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弱弱地保证:“我以后都会用功读书的,不会再胡闹了,也不再喊累了。” 他是真的下定决心好好读书了,真的。在这个一砖头砸死十个人,九个都是权贵的京城,若是没有没有点权势傍身,简直寸步难行。 兄弟二人此番表现都出人意料。 好逸恶劳的贺延庭一门心思跟话本较劲,每日偷偷用功,润色自己的文稿。调皮捣蛋的宋允知一连好多天没有抱怨功课多,每日勤勤恳恳听课,也没整日嚷嚷要去对付王承台了。他还格外信守承诺,做了一把崭新的弩箭送给随春生。 宋允知自己当日用的那一把直接被送去了兵部,听他先生说,衙门的工匠从中得了不少灵感,这些日子都在紧急改造原先的重弩。 这般听话,跟从前判若两人。陈素瞧着甚至有些迷惑,不由得反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太过分叫允哥儿没了安全感,否则他做什么突然用功? 江亦行更是不知道夸了多少次,话里话外都是赞扬允哥儿如今稳重了,虽然睡得还是早,但至少态度端正了许多。 宋允知表面上无动于衷,实则被夸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收敛一点,便能收获这么多的关心在意。哼,他果然是最讨人喜欢的崽,宋允知很享受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 不同于其他被蒙蔽的人,随春生却觉得这小家伙心里憋着坏。他想挑刺却挑不着,又始终不肯相信允哥儿真的会变成一个乖小孩儿,于是便准备出手一试。这日睡前,他故意在允哥儿练字的时候撞了他一下,静静地等待允哥儿张牙舞爪地过来挠他。 宋允知望着纸上晕染开的墨迹,眼珠子转了转,但并没有吭声。 却是江亦行责怪了随春生两句,嫌弃他没事找事。 “哟,真变乖了?”随春生也半信半疑起来,他又重重拧了一下允哥儿的脸蛋,还使劲往两边扯了扯。小孩儿只是烦躁地躲开了他的手,但江亦行跟贺延庭却对随春生怒目以待。 随春生横了他们一眼,怎么,他俩还想造反? 第二日,起晚的随春生一看到外头天色,才惊觉自己睡迟了,且屋子里还没有一个人叫醒他!随春生想起来今日要检查功课,忙不迭地摸了摸床榻,从被子里摸出来一条裤子,结果抖开一看,他的裤子竟然被剪了个大洞! 还不止一条,等随春生不死心地去衣柜里翻找后发现,他所有的裤子都被剪了个大洞! 该死,报应来得这么快? 眼瞅着时辰已经来不及了,随春生只能从贺延庭的柜子里找了一条套在身上,虽然不合身,但是聊胜于无了。他刚穿好,不料才一拉开门,半盆凉水从天而降,把随春生破了个透心凉。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拳头硬了。 宋允知! 他就知道,这小崽子都是装的! 随春生不出意外地被先生罚了,宋允知瞧见他的凄惨模样,高兴得摇头晃脑。虽然要努力读书,但是别以为他从此以后就好欺负了,他是要读书,又不是要读成书呆子。 下课后,随春生本想要找宋允知报仇,但是宋允知已经提前跑出去了。 他去了上舍生的课堂,上回骑射比赛时给他糖的那位小哥哥是司农卿之子,名叫沈渊。听江亦行说他家中有个书铺,虽然不是顶顶有名,但是藏书还怪多的,经常免费借給学生抄,也能印刷新书。 宋允知挎上布兜,里面装着先生昨晚给他的蜜枣,兴致冲冲地跑来了上舍斋。 沈渊听同窗说有人过来找他,这本没什么,只是同窗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是揶揄,叫沈清摸不着头脑。等到他出来之后,才晓得原因。 前来寻他的是陈素大人的小弟子。 周围同窗都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娃找上门,对方还自称是沈渊的友人,真是笑死人了,好奇心驱使,众人纷纷围在旁边看热闹。 沈渊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得知宋允知有事找他,他便像对待同龄人一般,将宋允知引至学堂旁的亭子里。 宋允知是个不喜欢兜弯子的,坐下之后便如倒豆子一般,突突突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了。还不等他继续往下说,沈渊便道:“不过是试印几百册话本而已,不算什么。” 宋允知愣住,挠了挠脸颊,本来沈渊若是不回得这么快,他还得继续解释下去;但是沈渊这般爽快,宋允知脸皮都薄了,他颇有些难为情地继续:“我说的试印是想先印几百本,然后在书铺中寄卖,等到过两日再将钱垫付上,可以吗?你放心,这钱我肯定会给你的,不会赖账。” 宋允知忐忑地瞄了瞄对方。 他现在真的没钱,夫人为了租他们如今住的这套宅子花了不少钱,更有日常开销也是大头,夫人养活他们几个人都不容易,零花钱自然也就不多。宋允知这个月的钱早就花完了,实在没有余钱先付印刷费,多以才过来找沈渊商量能不能赊一笔。 不想沈渊听闻之后仍旧大方:“这有何妨?我今日便交代带话给书铺,你们只管去印便是。” 同是国子监的学生,对方还是陈素的关门弟子,沈渊根本不会怀疑允哥儿的品行。 宋允知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惊喜之下,连忙翻出布兜里的蜜枣要请他吃。 沈渊哪里好意思吃小孩儿的零嘴,推拒说不要,可架不住允哥儿太热情,只能捡两个尝了尝。 确实好吃,听允哥儿说是陈先生给他准备的,沈渊还暗自诧异。陈先生平日里上课不苟言笑,对待前面几个弟子也是严苛至极,不想收了个小弟子之后却变得这般体贴。 宋允知也捏着蜜枣,吃得美滋滋。 真好啊,马上就能有一笔进项了。 待沈渊回去后,同窗都围过来打听小神童寻他何事。沈渊想到允哥儿手中拮据,觉得这事儿不好为外人知晓,遂道:“还能有什么?上回骑射时我见他生得可爱,便递给他几块糖,他如今过来则请我吃蜜饯。” 众人觉得荒谬,但是转念一想,小孩儿不都这样奇奇怪怪吗?他们轻易地相信了这番说辞,还打趣沈渊小孩缘好。 宋允知在上舍斋溜达一圈后,便老老实实跑去先生那儿听课了。 他学得快,入门的基础课已经学完了,且记得也扎实。如今陈素已经开始给他讲史了,顺带开始训练宋允知写文章。后者尽管难了些,但却是必须学的,日后考科举需要写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了。 宋允知认认真真学了一个时辰,等到实在拖不住了才抹黑回了寝房。随春生很早就在这里守株待兔了,等到宋允知回来,二人又不知闹腾了多久,期间还有江亦行跟贺延庭在旁边拉偏架。 最终谁也没赢,两败俱伤。不过随春生知道这小子闷着坏,倒也没有再继续手贱欺负他了。那天被整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这回旬假时,宋允知又是迫不及待地开始催促贺延庭早早回去。贺延庭却不紧不慢地将自己写到一半的话本收好,这可是他近来的宝贝。贺延庭准备过些日子写个惊天动地的结局,而后想办法印刷出去卖。 在允哥儿的连番催促下,贺延庭才收拾妥当。 到家之后,宋允知便忙不迭地追问他爹有没有写话本。正准备离开的贺延庭也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宋瑜赧然:“写了。” 他是写了一本,看完允哥儿送的那些话本后,宋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萌生了“我写我也行”的念头,于是第一次动笔写起了话本。真落笔后,宋瑜竟然发现自己进行得挺顺利,而且越往后越顺利。 他天生多愁善感,每每写作时便会沉浸在情绪中不可自拔,故事中的人物形象也越来越丰满。宋瑜本来是仿照话本写了一个寻常的相府千金与落魄书生为爱私奔的故事,但是写到一半忽然开始共情千金的父母,精心培养的女儿就这么私奔了,这得多糟心啊?于是笔锋一转,有了新的想法。只是市面上大多写男女情爱的话本,似乎都没有这么写的。 他将话本递给儿子,忐忑地在旁守着。 宋允知匆匆翻过,立马开始夸起来:“写得真好,起承转合,流畅自然。爹,我带你去书铺印刷吧。等印刷好了,我再给您想个与众不同的宣传语,保证能一鸣惊人!”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8节 宋瑜没想到儿子思维这般跳跃:“现在么?” “对啊,我已跟同窗打过招呼了。”宋允知觉得赚钱宜早不宜迟,印刷好还要好几天功夫呢,可等不得。 他立马拉着他爹跑去了沈渊家的书铺,贺延庭虽然不知道那话本究竟怎么样,但还是下意识跟上。 沈渊果真守信,早已提前打过招呼,书铺老板听了宋允知自报家门之后,立马爽快地答应了,让他们十日后来取话本。 贺延庭没想到允哥儿还有这样的门路,他激动地上前,将掌柜的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掏出自己写了一半儿的大作,郑重其事地递给对方:“掌柜的,您看我写的这些能印刷么?能大卖么?” 掌柜的知道这位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对他多了几分耐性,还真伸手翻了翻。可刚翻了个开头,掌柜的便后悔了。这写的……很难评。 贺延庭目光殷切地看着他,掌柜的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委婉地合上话本:“再看看吧。” 贺延庭没听懂,还以为他要带回去欣赏,高兴道:“那行,您慢慢看,下回我再将结局给您送来。” 掌柜的:“……” 贺延庭自以为事成了,高高兴兴地跟着宋瑜父子俩出了门。 他们三人欢天喜地,唐懿这边的进展却格外不顺,租宅子的这家主人忽然捎信过来,说宅子不租了,他们要转卖。更令人揪心的是,首饰铺子也出问题了。 第34章 抵抗 来自唐懿的反击 一无所觉的三人逛到东街后,下意识朝着自家铺子伸头一看,发现唐懿果真在里面。三人欢喜地溜达进去,进门后才看到韩虞跟铺子里的管事都在,但几人之间气氛凝重,一看便知有大事发生。 宋允知刚跨进去的小脚立马停在半空中。 进,还是不进? 瞥见唐懿家里三个不管事儿的人过来,韩虞立马收了面上的情绪,将一肚子不痛快都给压了下来,还招呼宋允知跟贺延庭进来吃果子,态度跟往日无异。 贺延庭察觉到不妥,摇了摇头:“我们是过来找母亲的,若是不方便我们就先回去。”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先随你们回去吧。”唐懿冷静道。 说完握着韩虞的手:“你先别冲动,也别让姐夫插手,给我两日我来解决。” 唐懿不希望这事牵扯到韩虞的丈夫,礼部跟他父亲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因为她导致韩虞一家也牵扯进来,唐懿于心不忍。 韩虞还是不甘心,但是想到对方到底是唐懿的生父,只好暗自忍下:“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告诉我。” 唐懿笑着应下,却仍不打算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她带着宋允知三人回了住处后,便叫来忍冬问话。宋允知几个这才知道,自家宅子的东家竟然出尔反尔,宁愿毁约也不租给他们,还限他们三日之内搬出去。 唐懿深知跟这人说不清,于是便让忍冬、莹秋二人出去打听。原本也打听到了几户人家,都要说定了,可那几户人家回去之后却都不约而同地反悔。 不止如此,首饰铺子原本的雇的簪娘也都不干活了,甚至原本要跟他们做生意的几家外地商贾也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唐懿如今在女校教书一个月俸禄有限,全靠铺子的进项补贴日常开销,若是铺子生意受阻,她就真的得四处求人了。 宋允知三人听后怒不可遏,尤其是贺延庭,他觉得自己遭到了外祖父一家的背叛:“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是不是把我们逼走才甘心?” 唐懿心说,并非是想将他们逼走,而是将他们逼回去,最好痛哭流涕跪在唐家祠堂忏悔才合了父亲的心意。一家之主被女儿撅了面子,唐懿可以想象到父亲的怒火有多大。他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敲碎她的脊梁骨,最后放弃抵抗乖乖回去。 可他低估了唐懿的心性,既然已经决定出来,唐懿便没准备再回去。 宋允知忧心不已:“咱们要跟他们硬碰硬吗?” 唐懿摇了摇头,将两个孩子带到身边来:“孙子有云:借力者明,借智者宏,借势者成。当自身过于弱小之际,需要懂得借力才能有一线生机,明白么?” 贺延庭瞅了瞅他母亲:“既然要借力,那您为何还不让韩姨母插手?” 唐懿反问:“你韩姨母难道就能对抗你外祖父了?” 贺延庭低下头,却还是犟嘴道:“韩姨母不行,还有谁行,靠我们几个?还是靠用允哥儿他先生?” 宋允知却没顺着贺延庭的思路往下想,借力打力,未必是自己阵营这边的,别的阵营难道不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这个力一定是能制约相府的,能跟唐郢对上而且不败下风,而且借助起来也不会欠下过多的人情。思来想去,唯一的人选也就只有跟唐郢分庭抗礼的左相了。 可宋允知抬头,疑惑地看向唐懿:“您能联系上左相吗?” “……?”贺延庭跟宋瑜呆住,什么左相,谁提到了左相? 他们刚刚难道分神错过了什么? 更奇怪的是唐懿竟然冲着允哥儿笑了:“我虽不行,但是结交之人中有人能替我引荐。” 这也是她适才在韩虞跟前保证两日解决的底气所在。 贺延庭很想问问他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但是又怕开口之后会显得自己很蠢。 宋允知早就知道夫人喜欢结交权贵,也相信她有能本事将这事处理好。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这次他们败了,也就过几日难熬的日子,未来又不是赚不到钱。 乐观的宋允知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事儿,反而是贺延庭担心不已,生怕他外祖父真的发狠将他们一网打尽。 贺延庭觉得目前的生活挺好,他真不希望这份安定因为外祖父的缘故化为乌有,更不希望回到那个满府上下都瞧不起他、没有一丝自由可言的相府。他心中的恐惧无处排解,只能去跟允哥儿倾诉。 宋允知烦得想要挠他:“你这话反反复复说了多少遍?” “我这不是担心吗?” 宋允知努了努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能有夫人了解唐丞相?还是能有夫人认识的贵人多?倘若此事连夫人解决不了,你我更是束手无策。” 而且有句话宋允知没说,这对父女俩虽然闹开了,但是唐郢没准备拿出夫人“不孝”的把柄,夫人也没有将相府收了她的嫁妆财产这些丑事抖落出去,可见双方都留有余地,不会赶尽杀绝。 若要一招制敌,直接瞅准要害扎进去即可,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夫人连先生都没得做了;至于相府,贪墨女儿财产一经泄露,必会彻底沦为京城笑柄,届时唐郢还有什么脸面争权?但偏偏双方都比较克制,这是还不想彻底闹翻呢。也对,无论是唐郢还是夫人,都不是能将事情做绝的性子。 宋老夫人其实私下给女儿带过话,让她服个软,只要搬回去就够了,她父亲会立刻收手。 唐懿反应却淡淡的,完全不为所动。 唐郢听闻更为气恼:“她就这般念着那对不争气的父子,如今连父母的养育之恩都尽数抛到脑后,真是不孝至极!” 宋老夫人心想,女儿不孝不也是被你逼的吗,骂人之前怎么不想想自己都做过什么?这话若是真说出来就等于是翻脸了,宋老夫人其实不太敢得罪丈夫,她只能从旁规劝。 无奈这父女二人都是如出一辙地倔,唐郢甚至扬言,若是唐懿再不悔改,他早晚要将那一家四口赶出京城。 宋老夫人身心俱疲,丈夫这边是行不通了,死要面子不肯低头,唯愿女儿能早日想通。 这段时间唐郢不高兴,府里上上下下日子都不好过,大房方姨娘母子几人也吃了挂落。再这般下去,几时是个头? 宋老夫人还在想方设法让女儿回来,唐懿却已不声不响联系上了左相府上。 自上次拍花子事件后,皇上盛怒之下贬杀了不少涉事官员,有的空缺当时就补上去了,有的却还在斟酌。 唐郢看中了侍卫马军司二把手的位置,并已经暗中安排好了人选。唐郢自信此事能成,毕竟,谁也不知道这被推选的人与他有关。以前唐郢的人脉主要在户部跟工部,如今只要将人安插进军马司,他便能在皇城守卫中设有耳目,势力扩到军中之后,许多事情做起来便简单多了。 翌日朝会,唐郢信心满满地立于殿中,正等着举荐成功,却不想几个御史忽然跳出来弹劾,弹劾的还恰恰是他选中之人。 怎么会这么巧?唐郢随即看向自己的死对头宋穆。 左相大人 只是回之以温和的目光。 唐郢确认,就是他做的,除了他再没有旁人。只是,宋穆耳目怎么如此厉害?唐郢百思不得其解。 宋穆来势汹汹,唐郢选中之人最终不敌御史,黯然退下。至于原本准备交予他的官职,也落到了别人手中。 下朝后,宋穆走得不紧不慢,唐郢却在后面郁气沉沉。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败在何处,直到叫人细察过后唐郢才赫然发现,是唐懿! 他的好女儿竟然跟政敌联手对付自己,她难道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更让唐郢不寒而栗的是,唐懿竟不声不响地知道这么多的消息,连自己藏在暗处的人都门清。唐郢素来不爱将朝中的事跟家里人说,便是两个儿子对此也不甚清楚,唐懿为什么会知道?她还知道些什么,是否都告诉了宋穆? 惊惧之下,唐郢直接赶到了唐懿几人的住处。 此处不过是寻常宅院,跟从前的伯府比不得,同相府比更是天差地别。唐郢想不明白,为何女儿宁愿住在这种鬼地方,都不愿意按他的意思嫁入高门大户。那宋瑜确实相貌过人,但空有相貌难道比得上荣华富贵?比得上权势地位? 院中,一家四口刚好用完早膳,正准备送唐懿出门转眼就看到了唐郢。 宋允知悄悄撇过头,觉得有些晦气,大清早地真不想看到扫兴的人。 唐懿并不意外会在此看到父亲,早在她联系上宋丞相之际,唐懿便预料到自己会占上风。一家之主的脸面固然重要,但是政敌跟权力更重要,这一局父亲注定赢不了。 若是平时,唐懿必会请他进去说,免得叫外人看到了家丑,但是如今唐懿着急去女校,只是立在马车旁平和地道:“女儿如今还有急事要忙,父亲若有话直说就是,此处并无外人。” 唐郢甚至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并无外人?你串联的外人还少吗?明知我跟宋穆的关系,却还跟宋穆沆瀣一气,真是我的好女儿。” 说完,唐郢还不悦地扫视宋瑜父子二人一眼。他之前对宋允知改观是因为他拜了陈素为师,如今不喜,则是唐懿因他们父子之故公然与他作对。 宋允知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坏心眼儿又起来了,于是上前拉住了夫人的手,歪了歪脑袋,轻轻靠在夫人手背上,靠完还冲着唐郢嘿嘿一笑。 气死这个老头! 唐郢脸色一黑。 唐懿并未管注意到这些,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这位不可一世的宰相父亲:“父亲也不遑多让,不是么?” 唐郢被她这态度给气得够呛,但又警惕她真的知道太多,一股脑都告诉了宋穆,因而不敢太过激怒于她,只是质问:“你还想闹到何时?” 唐懿急着走,先一步上了马车,朝外头道:“父亲几时消停,我便几时消停。父亲也知道女儿察言观色的能力,有些事兄长不捉摸,不代表我不会细想。我如今所作,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宋丞相眼下所知不多,可往后如何便不好说了。” 唐郢也怒了:“想让我收手,休想。” 再不济,也该是这不孝女先同他低头,天下岂有做父母的跟女儿示弱的道理? 真是对牛弹琴,唐懿冷下脸,立马叫人架车走了。 她不必多费口舌,只因她笃定父亲一定会收手。 宋允知狡黠地笑了笑,赶紧推着他爹还有贺延庭回家,而后“砰”地一声,将大门给关上了。 唐郢的臭脸瞬间消失不见。 贺延庭想到方才外公的脸色,还有点惴惴不安:“咱们将他关在外头,是不是不好?” “那他对付咱们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好不好呢?” 贺延庭瞬间释然:“说得也是。” 他现在对外祖父已没了孺慕之情,连好感都所剩无几,认真想来,其实外祖父跟祖父祖母也没什么区别。 几个人立马就将唐郢抛到脑后,可唐郢却还在恼唐懿不服管教,他想要直接弄垮那间首饰铺,却又担心唐懿一狠心直接将家底都跟宋穆抖了出去。唐郢不确定女儿知道多少,于是投鼠忌器,郁闷得要死。 更叫他愤怒的是,半日后唐懿竟然递来消息,说要拜宋穆的夫人为义母,拜宋穆为义父。 “她这是在威胁谁?”唐郢骤然得知此事,直接被气倒在榻上险些喘不过来气。 宋老夫人也难受,但她更埋怨丈夫:“若不是你苦苦相逼,女儿怎么会被逼到仇人跟前?若她真的叫了别人作爹娘,你就称心如意了?” 唐郢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好狠,他这个女儿真是好狠!唐郢着实被这一手给恶心到了,若是唐懿真的认贼作父,他定然会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宋允知也被夫人这一手动静给惊到了,震惊过后便是满心敬佩,夫人真厉害,一出手便是绝杀。他深刻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在恶心人这一块儿还有得学。 经此一事,唐郢似乎真的被伤到了,再没有对唐懿一家动手。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29节 原先宅子的主人也改了口,没有再强行毁约,鉴于搬家太麻烦,唐懿也就没有急着找下家。铺子里的生意恢复如常,簪娘请了新的,生意往来也不再受到影响。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只除了,唐郢丢掉的那个空缺。 它在明明白白告诉唐郢,唐懿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了。这个女儿,翅膀硬了,血脉亲情在她眼中一文不值。是以,唐郢终于彻底绝了用生恩养恩去拿捏她的心思。 唐郢死了心,他就当从来没养过这个女儿,也不许家中人再提唐懿的名字。自此之后,他便单方面同女儿斩断关系。 宋老夫人百般无奈,她甚至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何至于此啊? 危机解除,唐懿一家人别提多惬意了。翌日前去国子监后,宋允知还收到了一身崭新的国子监校服,这是上舍生的校服,与他们这些外舍生在颜色上略有不同,不过宋允知这一身是缩小版的。 陈素送来时还附带另一条消息:“明日咱们就去建康府学,你早上可得起早些,不得赖床。” 宋允知兴冲冲地接过来,明日就要去府学搞事了吗?期待! 第35章 辩论 国子监与建康府学的生死决战…… 建康府学与国子监一南一北,相去甚远。 国子监地势相对平坦,建康府学却依山而建,枕水而眠,因此也一直标榜自己比国子监风水更好,文气更足。宋允知不知道他们的风水究竟如何,但是感觉前去府学的路途实在是遥远,他早上起的早,如今已困倦了。 陈素跟薄修德同乘一驾,宋允知为防先生在途中考问学问便钻进了沈渊的马车,顺便还跟他道了谢,谢他给书铺带了话。下回放假,他爹写好的话本便能印刷出版,顺利开售了,尽管夫人首饰铺子的问题已解决,但是家中添个进项总是好的。 沈渊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性,他的性子跟江亦行又不同,江亦行更多的是温柔细致,沈渊则是偏向于彬彬有礼。宋允知挨着他坐了一会儿,甚是安宁,没多久便又困了。 沈渊见他睡得东倒西歪,便取过一旁的衣裳给允哥儿搭在身上,免得着凉。 沈渊对面坐着的是户部尚书之子冯子归。这和谐的一幕落在冯子归跟前却碍眼得很,他对陈先生带自家弟子同行很有意见。毕竟,自己这一行都是即将结业的上舍生,年岁相当,年幼者都过十八九,年长者早已及冠。一群青年中混入一个小矮子,气势都被拉低一截。 那身上舍生的衣裳穿在这小孩儿身上跟闹着玩儿似的,待了府学,该不会被人笑话吧? 宋允知已经睡熟,不知有人在腹诽他。半梦半醒之间,宋允知又回到了熟悉的中学课堂。近来,宋允知总能频繁会想到前世,但不幸的是,他能回想起来的都是从前在课堂上听到的课。 宋允知感知自己在做梦,更知道前因后果。这感觉有些玄妙,从前课上听不懂的拗口诗词,如今也不难理解了;从前背不出来的长篇文章,现下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以往感受不到的辞藻之美,如今也有些了悟了。 听到课堂上老师解析这篇乃是六朝骈文之新变,骈文通俗化格律化之先声,宋允知忽然有种自己开窍的错觉。他好像,真的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梦醒之际宋允知还不大想睁开眼,索性直接去了系统空间,找了历朝历代一些骈文及散文的公文来观摩。这回两家争辩争的就是骈文与散文。府学推崇骈文,尤其拥护骈文在朝廷公文中的地位;国子监推崇散文,主张平易畅达、反映现实之风。 两家吵得不可开交,但宋允知觉得,这所谓的骈文之争与其说是文人之辩,不如说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在他前世生活的时空,相近的历史阶段也有一群文人掀起了浩浩荡荡的“古文运动”。 而一千多年后,有一场更盛大的文体改革席卷而来,白话占据先风,古言成为了强弩之末,也不会再有人强行将骈文与散文争出高低。二者本就各有优势,目前来看其实也可以骈散结合,但身为国子监的一员,还是他先生的关门弟子,宋允知无脑力挺他先生。 不管,今天就是要吵赢! 睡了一路,等到抵达府学山脚下后宋允知才被叫醒。 他揉了揉眼睛,乖乖跟着沈渊下了马车,却在准备找他先生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嘀咕一句“没见过这么能睡的”。 宋允知疑惑地回头看去,不是在说他吧? 冯子归压根没注意到这小屁孩还没有走,径自跟着沈渊抱怨:“你说陈大人带他过来有什么用,他还能辩赢对面府学学子不成?” 沈渊莞尔一笑:“话也不能这么说,上回骑射,这小家伙不是一鸣惊人了?” 冯子归嗤笑一声:“上回是借助弩箭之便,谁还能次次走运?这次他若是敢拖后腿我定要教训他一番,让他下回别来沾边。”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总想跟上舍生掺和到一起算什么? 宋允知瞬间确认这个小冯是在抱怨自己。可他还什么都没做呢,为什么刚开始就灭自己威风?宋允知眨了眨眼,计上心头,他停在山脚下,等着沈渊跟冯子归走近。 系统一看他这眼珠子乱飞,便知道他又要整人了,只能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倒霉蛋。 二人不多时便赶了上来,沈渊停在宋允知面前,俯身问道:“怎么了,不是要去找陈大人吗?” 宋允知指了指前面的山路,又指了指山路劲头一百多级台阶,表示自己有心无力,走不动了,于是冲着冯子归张开双手,言简意赅:“抱。” 冯子归:“……” 他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高声质问:“你走不动干嘛赖上我?方才在马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儿睡好了才说累,没见过这么能折腾人的。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 沈渊也怕小孩儿不由分说闹将起来,蹲下身道:“我抱你走两步如何?” 宋允知摇了摇头,执拗地盯着他冯子归:“他长得壮,要他抱。” 冯子归气笑了,他就不抱。 宋允知直接蹲下,用实际行动告诉冯子归,不抱他就不走。 冯子归继续用无言的抵抗回应宋允知,威胁他没用。但很快,陈素跟薄修德的书童便过来了,询问宋允知为何还没有跟上。 几人对峙,宋允知幽幽地盯着冯子归,盯得冯子归头皮发麻。 半晌,冯子归还是屈服在陈、薄二位大人的威严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伸了手。即便两位大人不在眼前,可若是这小东西跑过去告状,他肯定也会在先生面前落得一个不睦同窗的印象。 冯子归屈尊降贵地将人抱起。 然而,上手之后冯子归便后悔了。真沉啊,这小坏蛋原来是个实心的! 但宋允知对自己的体重完全没有概念,被抱起来之后还高高兴兴地伸手搂住了冯子归的脖子,整个小身子都贴得紧紧的,为防冯子归故意将他摔下去。 冯子归抱着这么一个秤砣,步步维艰,他怀里的小坏蛋还时不时地问“行不行呀”、“看着人高马大怎么才一点路你就不行啦”…… 冯子归真想让允哥儿下来抱着他试一试,什么叫这么一点路,他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沉? 等终于抵达台阶前时,冯子归已经两腿颤颤,脑门上生了密密麻麻的虚汗。沈渊看他这样都有点于心不忍,遂眼神示意允哥儿,差不多就行了。 宋允知也不过就是捉弄一下人,也不想把小冯怎么样,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滑了下来,转过身哒哒哒地爬上了台阶朝着他先生奔去,那小腿蹬的,再没有人比他更有力了。 冯子归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悲愤地杵在台阶下。 他方才还担心那小坏蛋会成为国子监的笑话,可在这之前,他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沈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一步了。这事也怪冯子归说话肆无忌惮,方才他那番话肯定是被允哥儿给听到了,否则绝不会有这一出。 冯子归悲愤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含恨爬上台阶,进了府学。 宋允知那个小混蛋已经贴到了陈大人身旁,又恢复至往日的懵懂乖巧,冯子归看得心里膈得慌,难受。 建康府学的王山长早已带人在府学前等候多时,今日两学辩论,还广邀京师大儒前来观赛。 宋允知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有的人颇为眼熟,似乎是当日拜师时曾经见过。只有系统记性是真好,如今还能一一对上姓名。有系统这个外挂,宋允知被叫过去给诸位叔伯见礼时还能叫出对方姓氏,可把众人给惊了一下。 待想到面前这个小娃娃有神童之称,众人当即又觉得正常,毕竟是陈素的弟子嘛,总得有些特殊之处。 陈素瞧见众人羡慕的眼神,心中惬意,但嘴里却说:“不过就是记性稍微好一些而已,算不得什么。” “确实,建康府学中随处可见记性上佳、悟性非凡的学生,只此一点,确实不值得称道。”王山长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陈素笑意浅淡,国子监的学生也都眼神犀利了起来。 周边不少大儒却已经见怪不怪了,国子监跟建康府学一向不对头,十几年来都是如此。 宋允知总觉得这句过后,两边的火药味更浓了,还未开始辩论便已经有剑拔弩张之气氛。 他仗着人小赖在先生身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建康府学。此处建造的确不输国子监,正门乃是一座三开间卷棚式硬山建筑,气势恢弘。入门后约莫三百步有一红书仪门,上书“高山仰止”四字,听闻还是先帝亲书,非同凡响。 左右殿宇依山而建,随山势起伏高低错落,别有韵味。两侧森林掩映,环境清幽宜人。 宋允知在观摩别人家书院时,别人家的学子也在悄悄打量他。建康府学的弟子与国子监的上舍生尽管不是十分熟悉,但也彼此叫得出名讳,毕竟吵了这么多年,还是知道彼此的。但是宋允知他们确实第一次见,上回国子监骑射比试,宋允知大出风头,名噪一时,便是府学众人都有所耳闻。 眼下一见,众人也没觉得这小神童有什么神异之处,最多比别的小孩儿好看点罢了。 行过山路,穿过藏书楼后,一行人终于抵达思贤阁。此处栽有一颗合抱的大杏树,两侧有平台栏杆,可容纳近百人。周边铺着平整的石砖,便是再围有几百人也绰绰有余。 今日主场在府学,因而建康府学的各斋弟子都过来瞧热闹了。凡是这种涉及书院名声之争,两边都格外在意仪容仪表,各个穿着簇新,不用人提醒也知道要保持安静,不能折了府学的颜面。 众人落座之后,府学与国子监分立两侧,宋允知坐在沈渊旁边,学着众人的样子气场外放。他对面是个十多岁的小哥哥,本来跟他同窗一样气势汹汹,骤然跟允哥儿这么小的孩子对视,一下子就泄了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瞥向一边。 宋允知却挺起胸膛,觉得自己气场越发强大了。 然而他刚鼓起气势没多久,辩论便开始了,再之后,宋允知渐渐顾不得装模作样,而是得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方才能跟得上众人思路。 宋允知正襟危坐,一扫先前的漫不经心。 上舍生果然是上舍生,还是有些辩论的水平在身上的。而对面也不赖,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说骈文节奏均衡,铿锵有力,又是约定俗成的公文体裁,古来如此,如何变得?国子监则以“穷则变、变则通”来反驳,引经据典,指出如今公文骈文中的弊端。 起初还愿意讲道理,后来逐渐开始互相攻讦起来。 “你懂什么?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骈文合乎音律,岂是你们那些散文可比?” “如今的骈文忘于教化之道,以妖艳为胜,早该退出文坛,淡化于朝堂了!” “亏你还是读书人,岂不知文以修饰为美?” “一派胡言,分明是该文以载道,文从字顺!” 等到陈素薄修德跟府学那边的山长、先生们下场后,画风又是一遍,直接将高度拉高到陈军国大事、表述政治得失。有些政事跟典故若不是有系统解释,以宋允知如今的阅历根本听不懂一点儿。 宋允知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跟上他先生的步伐。两边辩得天昏地暗,到最后也只剩下他先生跟对面山长之间的交锋了,双方陷入僵局,也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素以朝廷现状入手,贬斥骈文乃是“缀风月,弄花草”,“蠹伤圣人之道”。 王山长指出,古文不但多用韵,抑且多用偶,“孔子以用韵比偶之法,错综其言,而自名曰‘文’”,指责陈素推崇散文是反孔圣之道。 双方互相指责对方违背孔圣之道,宋允知听得晕头转向,正皱着小眉头努力记下先生的要点,忽然听到对面一位黄先生笑着道:“在座辩了这么久,反倒陈先生的弟子始终一言不发,不如大家听听这位小神童有何高见?” 陈素立刻甩了一个眼刀子过去。 王山长捻须,却是摇头:“何故让一个小儿开口,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陈素跟薄修德这才冷笑一声,姑且算建康府学没有烂到头,还知道不能欺凌弱小。只是,他们为了允哥儿不出岔子担忧不已,宋允知却没有这个顾忌。他最不能忍受旁人瞧不起他了,这个黄先生欺负小孩儿,他必要出面给他致命一击。 冲! 宋允知赫然起身,在他先生错愕的目光之下,胸有成竹地开口:“诸君辩了半日,恕我没听出骈文的气势,只瞧出了冗长繁琐。” 黄先生讥笑道:“你一个黄口小儿懂得什么,还好意思品评上了,你写过几篇好文章?” 宋允知小手一挥:“我虽没写过,却知道有篇文章写得好,他这样的才叫骈文,才称得上文章。若是笔力不及他,还有何脸面说自己是在扬骈文之大旗?趁早封笔了事吧,免得丢人现眼。” 陈素跟薄修德面面相觑,薄修德暗示陈素:你吩咐的? 陈素摇了摇头,他也不知允哥儿要做什么。 沈渊惊疑地看着允哥儿,就连被允哥儿气得半死的冯子归都忧心忡忡地看向对方。这小混蛋狂成这样,该不会被建康府学的先生们揍死吧? 宋允知没挨揍,只是建康府学的先生们看他的目光已不是很和善,王山长尚且端得住,沉重声质问他:“不知小友熟知的文章有多好,能力压我等?何不念来,也叫诸位开开眼?” 正合他意。 宋允知信步赶至中间,昂首挺立,模糊掉时代介绍完王勃生平后,便开始背诵早上做梦梦到的那篇可以倾三江倒五湖的《滕王阁序》——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一出,众人当即瞠目结舌。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0节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亮相,王山长等人瞬间面色凝重。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读来,众人已是拍案叫绝! 待这首脍炙今古的《滕王阁序》背完,满堂上下哪里还有一人敢言? 第36章 立绘 允哥儿的赚钱思路 气势卓然、汪洋恣意的《滕王阁序》一出,所有争执都化为乌有。 一阵长久的静默过后,便是滔滔不绝的赞叹。文笔在任何时候都是相通的,众人骤然听到这样的好文章,自然忍不住讨论,还是逐字逐句地讨论,一来二去,更对这个名叫王子安的年轻人分外好奇,迫切地想要见上一见。 于是摆在宋允知跟前的问题便原来越多,众人恨不得刨根问底,将此人的家世生平、过往种种全都打探个一清二楚。但宋允知却只是两手一摊:“我不过是偶遇这位先生,有幸听完他这篇文章,哪里能知道得这般细致?” 黄先生觉得古怪:“他既有大才,为何此前一直籍籍无名?” 宋允知气他竟然敢质疑初唐四杰之一,又记恨他方才欺负自己年幼无知,对他也是能嘲则嘲:“像这种真正学富五车、在骈文上登峰造极之人,却因受限于现实不能报效朝廷。反而某些做学问浅尝辄止的,分明腹中才华不够,还望妄称自己是个大家。什么大家,分明是个——” 陈素一把捂住弟子的嘴。 宋允知呜呜咽咽,让他说完啊,分明是个笑话! 他看这个黄先生还有府学的人就是一整个笑话! 陈素深知弟子这张嘴有多厉害,他今日已经足够高调了,一两句可以说是童言无忌,再嘲讽下去就真的将人给得罪透了。 陈素将弟子丢给薄修德,自己再次出场吸引火力。托了宋允知的服,他那篇文章将建康府学上上下下都打击得不轻。这样的绝世文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出来的,众人看出了差距,又被宋允知给羞辱了一遍,自然不敢理直气壮地为骈文摇旗呐喊了。 就像那小孩儿说的,没点本事,怎好意思站在此处争辩?跟这篇文章比起来,不少人都羞于承认自己写的乃是骈文。 此一战,国子监大获全胜,到结束后仍有不少人对这篇文章念念不忘。而作为最大的功臣,宋允知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个宝贝,沈渊等一众弟子都惊讶于允哥儿的一鸣惊人,冯子归别别扭扭了好一阵子后,开始琢磨允哥儿下山时要不要人抱。 若是要抱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搭把手,顺带打听一下这王先生现如今在何处…… 然而他没有把握住机会,下山之后,想跟宋允知套近乎的人多了去了。 薄修德本来也想问的,但是被陈素找了个借口给拦住了。陈素知道弟子有宿慧,那位是不是此间中人都还未知,若要仔细盘问,他那小弟子便是绞尽脑汁只怕也编不出来。身为先生,陈素只能给自家弟子描补了。 今日两学辩论后,最为出名的不是国子监与府学之间的暗流涌动,而是宋小神童背的那篇神俊无前的骈文。此文章一经面世,就在文人圈中迅速流传,不知有多少人争相抄阅,甚至一度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皇上也好奇这位才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遂将陈素叫进宫问了两句。待听得宋允知也不知对方下落之后,不由地长叹一声。也罢,有些事注定强求不得,但好歹那小神童终究是被国子监收入囊中。 对于宋允知亮眼的表现,皇上很是满意,又一次叮嘱陈素要好生教导,还让他不要压抑神童的天性。 陈素沉默了。就他家小弟子那张狂的小模样,若不压着,保不齐能把天捅出个窟窿眼。 有人欢喜有人愁,被打击不轻的建康府学诸位师生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王山长痛定思痛,决定闭关几日,若是能写出一片同样能震惊四座的文章来,他才有资格继续跟国子监叫板,重新恢复骈文的正统地位。 但是黄先生却不这么想,他虽然承认那篇文章写得好,但却并不觉得如今的骈文都是鱼目,比如他的文章,便很有学习的价值。黄先生早两年便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文稿,如今小有所得,正准备出本书,继续跟国子监那些人较劲儿。 反正他建康府学绝不认输!骈文的地位,由他来拥护! 而这些,国子监的师生便一无所知了。大出风头的宋允知回了国子监后仍然备受瞩目,其他各斋的学子听闻他又给国子监争光,不约而同地跑来凑热闹,顺带还想打听打听允哥儿还有没有那位大才子的诗文。 宋允知怕多说多错,于是咬死只作不知,众人也只能遗憾而归。他身边每日都人来人往,不晓得多热闹,王承台等四人瞧见已不止是羡慕,而是嫉妒了。 凭什么,这小子没来之前,他才是国子监外舍生的翘楚,凭什么他来了之后,自己就要退居二位? 出了两次风头又怎么了,第一次是借弩箭之便,第二次更离谱,又不是他写的文章,宋允知也好意思卖弄? 王承台觉得众人都疯了,若不然就是被宋允知给迷惑了,要他说,这臭小子分明就是个糊涂蛋,没准那篇文章就是陈素写的,故意假借旁人名讳让自己弟子出风头。反正这样的事陈素已不是头一回做了,王承台沉浸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愤懑之中,深恨周遭人理解不了他。 宋允知无意中瞥见了两次王承台酸溜溜的目光,顿时觉得对方不上道。一个月前,这家伙不可一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虽然招恨,但是这样傲慢狠毒的世家公子对付起来别有一番意思。如今只过了一个月,宋允知便觉得这家伙连格调都丢了,从傲慢,变成了猥琐。 他已经对王承台彻底不感兴趣了。当然,如果对方还不死心要欺负自己、或者找别人的茬,那就另当别论。 顺利完成了任务之后,宋允知便从系统处得了一个种地天赋。在系统的耳提面命之下,宋允知也不敢对种地这事儿再有任何看法了。 进入系统空间里初读了几本农书后,宋允知又从先生家里弄了一盆花准备养一养。国子监里头没有多余的空地,他便是想种东西也无法。虽然宋允知的确不喜欢操劳,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推脱不得,要不然系统指定要生气。它一生气,就会喋喋不休地教训自己。 还好这回系统没有逼着他直接去搞什么育种,只用一盆花就给打发了。但宋允知没料到的是,他能打发了系统,却打发不了他先生。 陈素见弟子不止想养花,还要学习扦插,不禁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种花了?” 宋允知没什么感情地捧着花盆,昧着良心道:“弟子近来读了不少农书,深感务农不易,想要学习一二。” 这么说应该能糊弄过去吧,他先生应当也不是个醉心农学之人。 不料陈素听来反而神采奕奕。陈素其实一向重视农桑,经常都鼓励学生务农,可惜收效甚微。国子监每年五月都放有田假,但不少国子监学子出身不俗,尤其是国子学、四门学的监生还是高官之后,都以“农者不学,学者不农”标榜自身,觉得务农为小人之事,即便放假回家也不可能勤务农桑。 但若不事农桑,不知农忙苦,日后为官又怎么会体恤百姓? 换言之,如今的儒学对农学的贬低已经严重阻碍了农学的发展,不止农学,其他一切技术上的革新都因为被打成“奇技淫巧”而受到制约。若要改变,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陈素这回已经是下定决心,要带领国子监学子破除偏见的藩篱,而他的小弟子能有这样的觉悟,更让陈素坚信自己没有做错。他一脸欣慰地叫住宋允知:“数日后国子监会组织生员去官田播种冬麦,你既然感兴趣,到时先生还指望着你能做出表率,带领你的同窗及师兄等好好务农。” 宋允知:“……” 他在心里“嗷”地一声,对着系统痛哭流涕。他才六岁啊,为什么先生会让六岁的孩子下地干活?宋允知伸手看了眼自己还嫩乎的爪子,他这好看的手还保得住吗? 系统静静地看着他撒泼打滚,反正再不甘愿活儿总归是要做的。这小子胆大包天但却很听师长的话,既然陈素吩咐了,他便一定会去做。 宋允知蔫头耷脑地抱着花盆回了寝房,但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还有好多天呢,没必要提前焦虑,将花扦插好了后,宋允知挂心的便是另外一件事了。 他央着江亦行给他画立绘。 这是为他爹的话本量身打造的,他爹的话本虽然写得不错,但是名声不显,想要卖得好还得搞些花头出来。巧的是,江亦行极擅作画,他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也没有名师指导,但是自有一派风格,老实好说话的江亦行就这么被允哥儿给缠上了。 江亦行拿允哥儿没办法,只好放下书给他作画。 宋允知早已经提前琢磨好了话本女主的人设,他仔细地交代江亦行女主的性格、容貌,甚至连发饰、衣裳包括摆什么动作都已经构思好了。事无巨细地交代完后,便捧着脸坐在桌旁,等着江亦行出画了。 随春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小屁孩如此上心,便知他爹的话本应当能卖出几个小钱。随春生心念一动:“等回头你赚了钱,我们去外头搓一顿吧?” 穷光蛋宋允知眼神锐利地回头:“你请客。” 休想从他手里抠出钱来,他们家赚的钱可是要买宅子的! 随春生怒了:“你赚了钱还不请客,怎么这么抠?” 宋允知也站起来踩在凳子上,气势逼人,甚至想爬上床“梆梆”给随春生两拳:“你出身将军府,家中银钱不缺,不也过得寒碜?真是乌鸦笑猪黑。” 随春生冷笑,你也知道自己是猪啊,他提醒:“上回不知道是谁将我的裤子剪烂了,还剪了好几条,我都还没跟你算这个账呢。” 这两人见天斗嘴,同寝其他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江亦行默默地画好允哥儿的立绘后,还没欣赏多久,就见贺延庭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江亦行不解,轻声问道:“怎么了?” 贺延庭难为情了一阵,但还是说了出来:“你能不能,帮我也画一副?” 他已经写好了结局,下回旬假便能送给书铺的掌柜。宋瑜的话本都能印刷,他的自然也能了,到时候他便学着允哥儿也弄一个立绘,保准也能卖得红火。 江亦行不善拒绝人,他帮了允哥儿,再帮贺延庭也不算难事儿。只是不同于允哥儿的面面俱到,贺延庭明显没想好自己要怎么画,连只能囫囵着给了江亦行一个大概,而后让他自由发挥。 江亦行第一次陷入了苦恼,要求都没有,他要怎么画?这画出来的,能好看么? 几日后,放假的宋允知宝贝似的将立绘给带了回去,这回赚了钱,他一定要聘江亦行为他们的专属画师! 这家伙真是天才,他敢笃定,这立绘若是摆出去,定然能备受瞩目,等到第一波宣传打出去,他这儿还有好多点子呢。 宋允知到家之后,立马领着他爹还贺延庭直奔书铺而去。 韩掌柜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宋允知如约赶来,他立刻笑着将这位小公子引入铺中。虽然话本是那位小宋老爷写的,但是这三人中能做主的显然还是这位小公子。神童么,能当家作主一点儿不稀罕。他本以为宋允知要谈定价的事儿,不想这位小神童直接掀开布,掏出了一个与人齐高的巨大画像立在堂中。 画中的女子身段轻盈,光彩夺人。最重要的是,这女子不同于时下女眷的娴静温婉,从眉宇间可窥见其内心的清冷倔强。这般巨画摆在眼前,似乎看到了真人一般。 见多识广的韩掌柜有懵了一下:“这是何人?” 宋允知抬头:“书中的女主角啊。” 韩掌柜:“……啊?” 宋允知放下立绘,这只是开胃小菜,他还准备让江亦行再给画几张,到时候印一些精美绝伦的画像,买十本随即送一个小画像,若要集齐,少不得要买个几十上百本才行,还怕没得赚? 见掌柜的似乎不能理解,宋允知拉着他坐了下来,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他的卖书良方。 第37章 热销 把人骗进来杀 跟宋允知讨论半日,韩掌柜感觉自己上半辈子都白活了。亏他还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书铺,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到头来竟然不及一个六岁的孩子。 韩掌柜收起漫不经心,决定帮着宋家父子好好经营这话本生意。若是卖得好,便说明此法可行,日后其他书也可以用这些办法吸引顾客。生意都是一通百通,并没有什么壁垒。 韩掌柜也不要他们印刷的钱了,两家约定以分红的形式分利。 不论是韩掌柜还是宋允知,都笃定这回能畅销。唯独写书的宋瑜坐立不安,他还是头一回写话本,虽然过程顺利,但毕竟是头一遭,宋瑜也没什么信心生怕自己弄砸了。尤其听闻韩掌柜今儿回去还要加印之后,宋瑜心中不安更甚。 “难道不能先买完再印刷吗?”半晌,宋瑜小声问道。 韩掌柜笑着道:“主要是怕来不及,耽误了书铺的生意。” 宋瑜拘谨地坐在一旁,不敢说话了。罢了,儿子跟韩掌柜怎么说他便怎么听吧,人家经营书铺这么多年,总比他有远见。 韩掌柜一边跟宋允知商量,一边却还在悄悄打量宋瑜。模样这样好的青年男子可不多见,旁人都道成郡王世子容貌京城第一,可平心而论,韩掌柜觉得眼前这一位更胜一筹。日后书红了,若能让他去外头露个脸,定能再得一笔助力。 此为后话,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打出名声来。 宋允知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话本不都要有一个楔子么,他再添上两笔才行,于是宋允知提笔,在立绘旁落下一行字。 系统觉得一言难尽:“你真要这么写?” 宋允知:“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没有,你随意。” 它只是觉得骗人不好。 但宋允知没有这份觉悟,他觉得只要能吸引人,便足够了。。 等二人说定之后,贺延庭才趁着宋允知等人上马车的功夫寻到韩掌柜,并信心十足地取出自己写的后半段话本。这段时间他课上构思,课下润色,耗费了不少心力。虽然是初次着笔,但是贺延庭自问此番才华了得,绝不会比宋瑜的差。宋瑜的斤两他还不知道么?不学无术多年,唯一的长处便是那张脸了,他比不过谁也不可能比不过宋瑜。 然而,贺延庭的话本递给韩掌柜后,韩掌柜却迟疑了。 上回看完前半段已叫韩掌柜如鲠在喉,这位贺公子就不是能写话本的人,他写的东西对话生涩不说,情节也平淡。若是不伤和气,韩掌柜倒是也可以给贺延庭印个几百份,但问题是,印刷完卖不出去岂不徒增失望?长痛不如短痛,韩掌柜好心规劝:“公子,若不然您试一试别的吧,这话本应当不适合您。” 晴天霹雳! 不适合他?怎么可能! 贺延庭执拗地盯着自己的话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被拒绝了。他那么认真,那么勤勉,那么苦心孤诣!贺延庭不死心,强行将话本塞到韩掌柜手里:“掌柜的,要不你再细瞧瞧?” 韩掌柜想说不用,但见这孩子似乎快哭了,于是违心地打开翻看一遍。写得确实认真,字儿也很不错,看得出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但是有些事不是认真就能做到,韩掌柜依旧冲着贺延庭摇了摇头。他不能昧着良心办事。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1节 贺延庭深吸一口气,窘迫地站在原地,心中酸涩异常。他好不容易认真了这么一回,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韩掌柜生怕他哭,赶忙找补:“不过您这一手字儿还是不错的,假以时日,定能有所建树。” 贺延庭苦笑一声,已经不信这些客套话了,他强忍住泪意,若无其事地从韩掌柜手里拿回了书稿:“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了,本身也不过只是随意写写而已。” 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自尊掉到地上! 贺延庭转身,决定大步离开,可刚走两步便被韩掌柜给叫住了。贺延庭一顿,暗含期许地转过身,是改变主意又觉得他的话本不错了吗? 韩掌柜客气地将上回贺延庭留在此处的书稿给拿了过来:“公子忘了此物。” 贺延庭:“……” 他委屈地接了过来,而后一个箭步直接冲了大门,直接钻进了自家马车,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浑身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郁气。 宋瑜茫然无措地看着贺延庭,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又是怎么了?待发现贺延庭手上抱着一沓稿子,宋瑜似乎有些了然了,他不善于安慰人,但还是尽力想要安抚一番:“人各有长,我这样的都能寻到优点,更何况是你了。你年岁还小,一事不通,总还有另外的出路。”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贺延庭不免再次悲从中来,只因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长处。同寝四人,允哥儿不能比,江亦行读书厉害还会作画,随春生听闻骑射武学都不错,只有他,一事无成,如今竟然连宋瑜都比不上了。贺延庭往车壁上一靠,他又想死了…… 宋允知瞅了他一眼:“明儿赚钱后给你也买一匹马。” 贺延庭一个鲤鱼打挺:“果真?” 他羡慕允哥儿有一匹自己的马已经很久了,即便只是一匹小小的滇马。 宋允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小脑袋:“但是你也得出力,待会儿你去国子监,帮我找江亦行多画几幅画出来,再给他签个契书。” 江亦行家离得远,每回放假他都还留在国子监里抄书,哪儿也不爱去。宋允知打算将江亦行也拉入阵营,他如今是没钱,但可以定个分红的契书,日后赚了钱不会少了江大画师的。 贺延庭一扫悲愤,颠颠地给允哥儿跑路去了,一想到自己日后也能有一匹马,他便精神百倍。至于书稿什么,这回不行兴许是那韩掌柜不识货,他又不可能每回都被退稿。 催画被贺延庭当成了一件正经事来做,当晚他甚至主动跟江亦行一块留在国子监,亲自盯着江亦行将十几幅给画好。 饶是江亦行好脾气,都快要被他给烦死了。翌日一早,送走贺延庭后,江亦行终于能关上门好好看书了,天地良心,他从未觉得安心看书也这般奢侈。 与此同时,韩掌柜趁着天明时分,将宋允知的立绘摆了出去。他这间书铺生意虽不算红火,但架不住市口好,位于东街,往来行人众多。大清早的赫然见到一副精美绝伦又栩栩如生的美人像,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驻足观望。只见美人像旁边还写着字儿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虽只有短短一句,但是众人已经可以脑补一出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了。这种爱情话本一向畅销,韩掌柜都不用多费口舌,便有一批人因这立绘跟短语而掏钱买书了。尽管话本定不菲,但是想到书中的女主角便如立绘上一般貌美,想到生死相离的爱情故事,想到,众人还是买得心甘情愿。 这一早上,光靠立绘就卖出去了好几百本。韩掌柜还在催促底下人加印话本,此外还得套印一整套小像。这画像制作起来可比印书要费事儿多了,但是架不住韩掌柜就想试一试。 不少人将这本《安岚传》买回去后,本以为自己能看一出温柔缠绵的故事,前半部也的确如此,相府千金跟落魄书生历经千难万险终于逃出家族,结为夫妻,过了三年和和美美的日子。但是风花雪月终究不及柴米油盐,不久,二人之前的情谊便逐渐淡了,书生也后悔自己当初为何因为他得罪了相府。数年后,书生高中状元,被公主看中,为攀高枝竟然将发妻推入江中企图淹死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安岚最终被一农妇给救了。 众人心里一个咯噔,好家伙,这就是所谓的一往而深?这就是所谓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跟将人骗进来杀有什么区别? 他们本该唾弃的,但是又忍不住想要继续往下看。接下来便是安岚报仇的故事了,在经历一系列变故跟打击之后,安岚痛定思痛,开始改变,她一步步经营人脉,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成功在御前揭露了前夫无耻的罪行。 情节张弛有度,高潮迭起,关键人物轮番上场,叫人欲罢不能,但情节也有别于传统的情爱话本,诸多转折让人猝不及防。男子不大喜欢后面的结局,但是女眷们喜欢。尤其是书中有勇有谋、将前夫跟权贵碾在脚下的安岚,简直是她们梦想中的自己! 宋允知将事情安排好之后便撒手玩乐去了,就连写续本的事都交给了他爹。宋允知只给他爹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情节要饱满,男性人物要各有特色,温润儒雅得有、偏执孤僻得有、智多近妖得有、稳重矜持得有…… 宋瑜对后者很是为难,他不懂弄这么多男性角色究竟有何意义。 宋允知回得干脆:“自然是为了卖画啊。” 什么话本都是添头,到最后卖画才是最赚钱的。 若是人设不出彩,又怎会有人买单?这本卖得好还可以接着写,读者喜欢看什么就写什么。当然,在此期间女主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反正一心奔着事业而去就对了。若是读者实在喜欢团圆结局,后面还可以让人花钱投票,看哪个男性角色呼声最高,可以给他们单独写一条支线。 宋瑜听完,眼神复杂极了,他怎么觉得儿子比他还要懂呢? 谁教他的? 若是宋允知听到父亲心声,定要得意地来上一句,他是自学成才,可不是谁都像他这般聪明、一点就通的! 催促他爹赶紧写之后,宋允知便跑去镇北侯府寻小伙伴了。谢蕴正在家读书,她虽然没入学,但是功课也不比允哥儿少,最近已经读到《左传》了。此刻捧着书坐在窗前,俨然是一个小先生,而且是个古板的小先生。 宋允知被她的勤勉给惊到了,不上学还这么用功?跟谢蕴比起来,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不上进呢? 谢蕴这段时间也不好意思找允哥儿,主要是她之前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伙伴,直到允哥儿找上门,她才终于下定决心:“下回你放旬假,我带人过去找你玩吧。” 总让允哥儿过来找她,谢蕴也觉得不好意思。 “你的小伙伴是谁啊?” 谢蕴迟疑了一下,而后道:“他,身份有些特殊。” 宋允知想不出这个特殊能有多特殊,总归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正要答应,忽然蹙起眉头:“下次旬假,我们可能要去城外种麦子。” 谢蕴没想到国子监的课余时光还能这样丰富多彩,心中浮现出淡淡地羡慕。她也很想看一看除允哥儿之外,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什么样的,于是便说:“你们去何处种麦子,不如我带人去寻你们,兴许还能体验一番务农。” 宋允知张了张嘴,蕴姐儿的想法真的异于常人。 他决定不去想做农活的事,专心致志地给谢蕴描述他在建康府学如何大杀四方的。 两人坐在小杌子上,一个敢吹,一个敢信,场面很是和谐。 欢快的一天短暂得很,等宋允知包袱款款地去了国子监后,韩掌柜的书铺却又迎来的新一批客人。这话本写得确实出彩,即便没有所谓的爱情,依旧吸人眼球,仅一天便有不少人闻名赶来,还有昨儿看完书的,迫切想知道后面的故事,特意过来问询;更有不少人对立绘感兴趣,想问问这立绘卖不卖? 韩掌柜应承完后,笑眯眯地拿出早已经印制好的精美画像,并告诉众人,这十二套画像都是书中的女主角,每一套对应的情节都各不相同。买十本得一个小匣子,里头放有一张画像,但是发放则是随即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抽到什么。 不少姑娘都盯着那手心大小的小像,不知究竟是怎么做的,小像似乎还有些流光溢彩,厚度也硬朗,不会随意折坏。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她们看书时能想象的画面! 这就是她们心目中的安岚! 韩掌柜将成品摆在众人眼前,见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便知道这些人今儿的钱包定然是得落在他书铺里了。 之前韩掌柜还不懂为何会有人会心甘情愿为几个画像花钱,哪怕精致了些、考究了些,真想要的话,为何不直接叫人描摹,而是要连带着话本一起买?可想起那位小神童的话,韩掌柜了悟,这大抵便是情怀吧。 第38章 种麦 来历不明的新伙伴 收到韩掌柜来信,得知书铺目下人流如潮、日进斗金后,宋允知喜不自禁地飞扑到江亦行床榻上。 江亦行放下书,笑问:“这又是怎么了?” 允哥儿总会突如其来的亢奋,这一点江亦行与其他人早已习惯,谁也不知道,允哥儿这脑袋瓜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允知嘿嘿一笑:“等话本卖光之后,我给你一笔大大的分红。” 这次不是画饼,而是真的,他要带领亲朋好友发家致富! 江亦行温柔地摸了摸允哥儿的脑袋,并不指望区区话本就能卖多少钱。国子监先生也出过书,还定价不菲,他都来都不舍得买,但未曾听闻哪位先生因为买书而富贵无忧了。可既然允哥儿喜欢,那不妨先应下,叫他高兴高兴:“好,我等着允哥儿的分红。” 宋允知更喜欢江亦行了,他喜欢温柔的人,最好是对他温柔的人。但下一刻转向随春生时,宋允知故意露出嫌弃的模样,像随春生这样凶巴巴的,他就不是很喜欢。 随春生果然不禁激,被允哥儿挑衅一眼便开始大呼小叫起来。两人每天都要拌嘴,严重时还会动手,唯一能安静下来的日子大抵便是放假了。因有这两家伙在,他们寝永远不缺鲜活的人气儿。 话本名声渐显,宋瑜也在儿子的鞭策下紧锣密鼓地着手下一本,听闻如今已写好,正在加急印制中。宋允知又托江亦行又画了不少男性角色,每一位都各有特点,让人一眼看着便能对应到书中人物。 可以想见,等到这些人物小像印出去后会有多抢手。 原来还有些不服气的贺延庭在目睹允哥儿的诸多操作后,也终于心服口服。他的话本的确没什么新意,甚至连他这个着笔人都分不清笔下的角色,更没有办法弄出这样惟妙惟肖的形象。如此看来,写话本实在不是他的天赋,他还得仔细找一找自己的天赋究竟在何方。 陈素这段时间也进展不佳。 他在国子监掀起务农倡议,响应者寥寥无几,此事被传到朝中,又引起朝中不少文臣的申饬。表面上看,文人墨客似乎一直都格外重视农业生产,但其实他们的重点在于劝农,而非务农。文人尚“德” 不尚“稼”,他们只管“劳心之事”,百姓则得负责“劳力之事”。他们勉励百姓勤奋耕耘,不得懈怠,但却鄙视文士务农。 陈素听他们闹哄哄说了一堆,不由得气笑了,当即来了一句:“陛下都勤务农桑行籍田礼,你们家中子孙难不成比陛下还要金贵不成?” 一记绝杀。 众人脸色颇为难看,甚至埋怨起陛下在不该勤勉的时候偏要亲力亲为。别人家的皇帝不过是扶着犁尾走两步做个礼数而已,他们家陛下却非得将一块田整个犁完。如今可好了,给了陈素这样好的借口,他们想反驳都有心无力。 好脾气的皇上没掺和众人争议,但他私心觉得陈爱卿这法子挺好的,甚至还想要支持。 不过,朝臣们虽然没说什么,也不能阻止陈素任性妄为,但却还是不大乐意自家子孙跑去地里没苦硬吃。以至于最后愿意跟着陈素去外耕作的学生其实不多,律、书、算占了大头,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的学子除尊敬师长的,鲜有人愿意蹚这滩浑水。 宋允知反正是得去的,他们寝的人都去。 等到出发那日,陈素还特意给弟子换上一身短衣,都是粗布麻衣,跟他身上的料子一样。外人一看,便知这两人是亲师徒。 陈素也知道小弟子娇气,被家里人骄纵得不喜劳作,但是这回不一样,肯定要委屈他了,于是哄道:“待去了官田,你记着得好生表现,不能喊苦喊累,更不能丢了为师的面子。” 宋允知蔫哒哒的。好好表现意味着要下地干活,还得干得比别人都好,听着就很累…… 陈素画起了大饼:“听话,若你今儿表现得好,回头为师多放你几日的假。” 宋允知忽然期待:“可以放半个月吗?” 他想一次玩得痛快。 陈素笑容不减,转身却捏起了藤条,这是专门让书童买来吓唬允哥儿的:“半个月如何够,不若干脆放一个月,让你玩个够,如何?” 有杀气! 宋允知立马怂了:“我胡说的。” 没有半个月,三五天也可以;没有三五天,一天也还行,他不挑的。 早间众人用过早膳之后,便乘车赶往建康治下的江宁县,国子监的官田大部分都分布在江宁附近。 时辰尚早,天儿还带些凉意,并不似午间燥热。众人走了许久才终于抵达。宋允知落地后不期然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是沈渊跟小冯,还有几个之前去建康府学辩论的上舍生。 宋允知立刻跑过去跟沈渊打招呼,俨然跟上舍生打成一片了。 随春生抱着胳膊目睹这一幕,“啧”了一声:“他怎么对谁都这般热情?” 江亦行含笑:“许是那位沈学长待允哥儿很好吧。” 随春生哼笑一声,好什么,有他们对这小混蛋好吗?小混蛋骑在他身上揍他都没计较,沈渊能做到吗? 呵。 陈素跟薄修德一早便吩咐过此处的佃户,叫他们准备好麦苗,等到国子监学子到访,随时都能下地干活。但陈素还是希望他们此行能有更多的感悟,而非草草了事、走个过场。于是诸先生又领着这些学子围着村庄转了一圈,请来耆老讲古,让这些学子切身体会一下寻常百姓尤其是荒年百姓过得什么日子。未免他们太平日子过久了,都忘了这世上还是穷人居多。 宋允知跟着先生逛完了一整圈,目光落在后山茂密的竹林,一脸神往。 系统脑子里被“绿竹猗猗”、“青青之竹形兆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等诸多诗词刷屏,文人与竹密不可分,难道说,宋允知在他先生的熏陶之下,已能对着竹子有所感悟? 宋允知咂了咂嘴,竹子—— 香喷喷、软糯糯的竹筒饭! 系统:“……” 它该想到的,不能指望这小子开窍。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2节 宋允知伸手扯了扯先生的衣角,询问自己待会儿能否去后山耍一耍,陈素听完却警惕起来。他还记得弟子之前无端被拐,遂转身告诫书童将这臭小子盯好,哪儿也不许他去。 宋允知伤心之余,还彻底失去了自由。 待参观与讲古结束,宋允知有气无力地站在田埂上,酝酿了半晌,终于决定下地干活。 麦田已经翻整好了,前期的麦已播种长出了一指高的嫩芽,如今学子们要做的便是将缺苗断垄处补充完整。毕竟是日后的粮食,陈素不可能全让这些学生们来做,万一颗粒无收可就得不偿失了。 宋允知虽然嫌累,但是也知道不能给先生丢脸。遂认命地挽起裤脚,蹬掉鞋袜,拿着麦苗一株一株将其补进去,先不管态度,起码行为十分认真且上进。 忍一忍,只要熬过今天就能多两日的假期,还能央师娘做竹筒饭!竹筒饭,八戒爱吃,他也想吃! 系统觉得他脑子里只容得下竹筒饭了。 本来补了一会儿苗觉得累得慌的学生,一看允哥儿这六岁小孩儿都恨不得将自己扎进地里了,也暗自羞愧,他们总不能比不过一个小孩儿吧?再一环视,陈先生跟薄先生也忙得卖力,他们更没有理由偷懒了。不过种地确实是个辛苦活,不过弯腰填个麦苗便已让众人体力不支,若再有耕耘之事岂不更辛苦?不少平日里读书习字总要喊累的人,如今都闭嘴了。 陈素望着小弟子勤勉的身影,暗自点头。 是他期待的效果。 宋允知正专心致志地干活,冷不丁听到有人在田埂上叫他,循声望去,却见蕴姐儿果真带着人来探望他了。 宋允知跟谢蕴挥手之后,目光落到她身旁的另一人身上。他怎么觉得,这孩子有点儿小啊,瞧着只有三岁左右,个头比他矮多了,一身锦绣衣裳,生得还白白嫩嫩的,跟这田野风光格格不入。 待放下麦苗爬上田埂近距离观察后,宋允知更震惊了。哇——这个小孩儿长得也忒可爱了,跟他小时候有的一拼。 系统觉得这家伙真能扯。宋允知小时候三岁时虽然也可爱,但也只是皮相可人,内里则调皮捣蛋,一看便鬼精鬼精的。眼前这个小孩儿的可爱却是独属于三岁小孩儿的天真无邪,像个糯米丸子一样。 人家是真乖。 宋允知瞅着这个糯米丸,总算有点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掐他的脸了,连他这样有自制力的神童都会忍不住蠢蠢欲动,更不必说那些俗人了。 宋允知一边擦自己脏兮兮的手,一边问谢蕴:“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吗?” 怎么有点小啊? 谢蕴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他虽然年纪小,读书却很厉害呢。” 宋允知缩了缩脖子,怎么蕴姐儿跟她的朋友都这么爱读书?他会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萧宝玄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允哥儿,这个人他听蕴姐姐说过很多遍,知道他聪明又有本事,所以很有好感。小家伙礼貌地问好:“宋哥哥好,我叫萧宝玄。” 小宝玄啊,宋允知觉得这个名字挺好记的,他是个外向的孩子,即便对着三岁小娃娃也有使不完的热情:“来,我教你们种麦子!” 陈素一时不察,便看到自家弟子在偷懒,他赶忙过去,还没来得及问一声便忽然对上萧宝玄那张小脸。陈素吓得一惊,连忙瞥了一眼周围,待见侍卫守在一旁才放了一半儿的心回肚子里去。 隔了一会儿,陈素整理好心情委婉地问:“公子今日怎么出来了?” 萧宝玄软软地道:“母亲让我出门逛逛的。” “那你父亲可知道?” 小孩儿点了点头:“知道。” 如此,陈素才终于将剩下一半儿的心也落回到肚子里去。 宋允知可不管他父母亲怎么想,反正来都来了不玩得尽兴怎么行?他立马拉着二人的手,立刻邀请他们去试试农活,还欢快地说:“我告诉你们,这种地的学问可大着呢,如何育种、如何栽培,都得学深悟透才行。” 陈素欲言又止,他知道些什么?可不要乱教啊。 可陈素听了一会儿,竟然发现弟子教的还真是那么一回事,甚至吹嘘完了育种之后,又开始显摆水车是如何运作的了。有些内容宋允知在农书上见过,有些知识他从未读过但却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脱口便能说出来。 宋允知觉得自己真不愧是个天才! 谢蕴跟萧宝玄从来听的都是圣贤书,哪里知道这些?没一会儿功夫便听得入了迷。 宋允知身上有股孩子王的气场,不论多大的孩子,只要还是个孩子,跟他玩儿久了都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萧宝玄跟谢蕴也没逃过。 陈素时不时地抬头一看,虽见三人相处良好,但仍旧隔三岔五地盯一下。中间有一回,他见到小弟子瞧见对方实在可爱,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脸,并且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黑乎乎的印子后,陈素的心都梗到了嗓子眼儿。 好在,侍卫们没有责怪他小弟子的率性妄为。 那边萧宝玄顶着脸上的黑印,认认真真地跟着允哥儿一块种麦子。可没多久,他忽然听到后面树丛中似乎有啼哭声。 宋允知正在卖力地种麦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小孩儿指着一处密林道:“我们去那边瞧瞧吧?” 宋允知茫然,瞧什么? 第39章 弃婴 萧宝玄的真实身份 良久,陈素才发现弟子将手头的活放下,领着二人朝他走近。到跟前时,小弟子站在两个孩子前,期期艾艾地再次请求出去玩儿。 陈素看了一眼他种满的麦苗,又看了一眼脏兮兮仿佛小花猫一般的三人,实在觉得可怜,终究不忍心打断他们的孩童天性。 “别跑远了。”陈素不放心地叮嘱,但也知道这不过是白嘱咐,明处暗处那么多的侍卫,便是跑得再远也是安全的。 宋允知不曾想先生竟然会答应,分明他方才还让书童盯着自己不准乱跑的!不过,有意外之喜总是好事儿。说不定他们还能找个农户买点糯米,弄点野炊。 他爬上田埂后便开始穿鞋擦手,萧宝玄人小,手脚不灵活也没办法自理,还是谢蕴给他帮忙才收拾妥当。宋允知觉得,这小孩儿大概不是谢蕴的朋友,应当是她家中的弟弟。 萧宝玄套上鞋子后,便拉着宋允知和谢蕴往密林深处走。他先前听到此处有动静,只是如今声音没了,想是已经走远,但愿还来得及。 此处临近山林,官田尽头便是一条羊肠小道,绵延不断,曲径通幽。两侧野草灌木生长茂盛,仿佛能将行人吞噬。小道并不算难走,奈何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萧宝玄又没让人抱,所以走得磕磕绊绊,格外艰难。 宋允知不问对方为何这般执着,但回想自身,他有时也会如此行事,一念起便会一意孤行,旁人看也看不懂。既然是伙伴,宋允知需要做的便是理解与支持,他做事时不论做的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都不希望旁人打断他。 也不知爬了多久的山路,萧宝玄终于再次听到动静。 众人又往前行了两步,忽见一中年男子从草丛中钻了出来,见了外人,那人面上惊慌不已,作势要逃窜,却被萧宝玄带来的侍卫一把擒住。与此同时,林子里又传来阵阵啼哭,这下众人都听到了。 男子面如死灰。 宋允知打量此人,心间一沉,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他也不愿意把人想得这样龌龊,但又觉得只有这个可能了。 半晌,侍卫从里头抱出来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萧宝玄见孩子哭闹不停,鼓着脸颊气恼地质问:“你偷了谁家的孩子,竟将她扔在深山?” 宋允知思绪被打断,不得已提醒小宝玄:“这应当就是他的孩子。” 萧宝玄跟谢蕴都没反应过来:“既是他自己的孩子,为何还要扔掉?” 虎毒不食子,这显然有悖于常理。 跪在地上的男子麻木了许久的脑袋清明起来,只因他发现几个孩子出身不俗,遂连忙磕头:“请诸位小公子行行好,将娃儿带回家里养吧,小民家中已有三个孩子,又无田产,只能租田糊口,实在是养不活了。” 谢蕴觉得难以接受:“所以你便要将她丢在山野中,任其等死?” 说话那人自知有错,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不丢,他们也养不活。 萧宝玄跟谢蕴都感觉事态棘手,隔了一会儿,萧宝玄扯了扯宋允知的衣裳,天真地问道:“若是给他们家一点钱,能让女婴平安长大吗?” 宋允知将手搭在他的脑门上,这是先生经常对他做的动作,如今宋允知终于也能对别人做了。他学着先生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只怕是不能,日后家中困难,他们还会将这孩子扔掉。” 能扔一次,就能扔第二次,宋允知不相信这些人能善待儿女。 地上的中年男子不敢反驳。 宋允知于是给他们俩解释起来,弃婴是风俗,他前两日看地方志记载时,发现许多地方常有弃婴、溺婴现象,凡家中贫困者,不问男女,生辄投水盆中杀之,男多则杀其男,女多则杀其女……这原本只是书中的记载,但是眼下竟然投射成了现实。那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有多少无辜惨死的婴孩儿?宋允知想想都不寒而栗。 萧宝玄纠结一番:“那送到慈幼局呢?” 这是专门收容孤儿官办救济点。 宋允知挠了挠头:“估计也过不好,里面挺复杂的你去过便知,不少孩子能否平安长大都难说。” 临州也有慈幼局,他祖父跟父亲不知道砸了多少钱,年年砸钱,年年修缮。慈幼局里不少官吏贪腐成风,救治的小孩儿生活困苦不堪,后来钱给多了情况才好些。临州的慈幼局如此,京城应当也不遑多让吧。从前他们宋家有钱,再多的孤儿寡母也能资助,但是现在不行了,他跟他爹都是穷光蛋来着,夫人也不富裕,贺延庭更是比他还穷。 萧宝玄连着两个期望都被无情戳破,有点受不住打击,他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儿,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才嗫嚅道:“那将他们带回去养呢?” 宋允知无情地发动致命一击:“那自然可以,但是天底下这样可怜的孩子何其多,你能带回去养几个?” 事实就是,贫困人家的小孩儿,尤其是女孩儿,想要一生平安太难了。 萧宝玄愣怔地望着宋允知,随即低下脑袋。 边上的谢蕴拿出帕子给他擦拭止不住的眼泪。谢蕴也不忍心看到表弟伤心,可现实似乎真的是这样残忍。 真是个小可怜,宋允知把小孩儿给弄哭了有点于心不忍,下意识道:“其实,也并非没有解决办法。” 萧宝玄跟谢蕴再次抬头,期待写在了眸子里。 宋允知感觉压力巨大,背着手一番搜索枯肠,可是书到用时方甚少—— 开荒?江南水乡一带的荒田不多,开荒本身的成本,远高于佃农租种的成本。 给田?不现实,地主会闹翻天的。况且只要是土地私有,兼并便永远抑制不了。而且他记得书上说过小农经济十分脆弱,寻常农户即便一生勤奋攒些田产跻身小地主,可只要一遇上天灾人祸立马破产,等到田产被典当,又只能依靠佃地主的田谋生,如此循环往复…… 眼瞅着这小孩儿眼巴巴看着自己,宋允知绞尽脑汁一通苦思冥想,可算找到了点看似有用的办法,宋允知忙不迭道:“有了,可以培育良种,改进生产工具!” 萧宝玄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怎么培育?怎么改进? 宋允知拍手:“农具的改进可以提高耕作效率,即便没有牛也能耕种,继而降低生产成本;土地改良跟围田可以提高土地利用效率;闽州一带可以一年两到三熟,若辅以稻种改良,可大幅增加产量。不过这得看朝廷的意思,若是朝廷愿意选拔农学人才,舍得费些钱财心力,自然数不清的能人前赴后继为朝廷效力。” 宋允知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提供方法,说完之后嘴快又加了一句:“其实海外还有不挑土壤、不挑水源的好种子,即便种在山里都能活,若是弄过来还能养活更多的人。” 萧宝玄眼睛亮晶晶,他毫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毕竟今儿一天,他已经从宋允知嘴里听到太多新奇的事情了,只要是允哥儿说的话,肯定是真的。“海外良种”这四个字,深深刻在了萧宝玄的脑海中。 宋允知哄好了爱哭鼻子的小屁孩儿,赶紧带着人离开了,生怕他再哭闹起来。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难缠,动不动就哭。 系统觉得匪夷所思,他还有脸说别人爱哭? 一群人来去匆匆,女婴还在侍卫手里抱着,那跪在地上的男子且让他跪一会儿,谁也没搭理过他一句。 下山之后,宋允知立刻被贺延庭等人围了起来。天知道方才贺延庭忙完后没瞧见允哥儿有多慌乱,虽然陈大人再三保证,贺延庭还是担心不已。这会儿见到允哥儿那小子大摇大摆从后山上下来,贺延庭气得真想将人揪过来狠狠打一顿。 宋允知提前感受到了威胁,还不等贺延庭开口,立马将女婴抱上前。 国子监众人都不约而同围过来,贺延庭惊疑:“你们出一趟门,还拐走了别人家的孩子?” 宋允知撅着嘴,为自己分辨:“什么拐走,这是救回来的弃婴。” 他三言两语便将山上的事解释清楚。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陈素见这孩子仍在啼哭,赶忙抱着孩子去附近的农户家中借了点米汤喂下去。女婴也听话,喝了米汤之后便不哭了,乖乖倚在陈素怀中。 闲聊时,这家农户也感慨万千,道京城这边弃婴还不算太多,毕竟天子脚下,寻常人家虽然不富贵但也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偏远些的地方才可怕呢,孩子生下便溺死了,只因实在养不活。 今儿跟过来种地的学子望着一无所知的孩子,心里都不大好受。 宋允知依靠在先生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先生喂娃娃。弃婴这种事在任何年代都有发生,但在贫穷的时候更显猖獗。宋允知捏着女婴的小手,难得陷入了迷茫,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才六岁。 系统:“你不是有种地天赋吗,去试试育种啊?”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3节 “我行吗?”宋允知有点露怯。但是对上小女孩儿清澈的目光,他忽然又觉得可以试一试。不就累一点儿么,他就只累一下,等到有成绩了立马甩给其他人,应该不会太辛苦的。真有累活,可以让贺延庭做,再不济还有随春生。 贺延庭跟随春生都莫名觉得后背一凉,不对劲,难道有人在骂他们? 被谢蕴安排坐在凳子上的萧宝玄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一幕,他在看宋允知跟陈素身上的衣裳。虽然料子寻常,但是一看便知这两人关系亲密,连衣裳都是一样的。小孩儿努了努嘴,他也想跟允哥儿穿一样的。 务农过后,宋允知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女婴已被侍卫抱回去了,具体抱去哪儿宋允知不得而知,但是总归比留在村庄里好。但是小宝玄却不愿意走了,还跟着他一块儿去了先生府里。 谢蕴觉得贸然登门不好,但是刚想阻止,弟弟便无辜地望着她,谢蕴看他软软的样子实在没有应对之策,这能厚着脸皮在旁看着。 萧宝玄成功登了允哥儿先生家的门,并且跟着允哥儿混了一顿香喷喷的竹筒饭。 江米提前浸泡好后,加入捣碎的香蕉与果干,搅拌后盛入竹筒中炙烤。待熟透后,江米清甜可口,竹衣包裹下还带着淡淡的竹香,越嚼越觉得口舌生津。 宋允知郑重宣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竹筒饭!” 萧宝玄也跟着凑热闹,学着宋允知的样子哼哧哼哧吃得像一头小猪。 陈素一言不发,他知道弟子是个人来疯,但是没想到萧宝玄也会跟着变得如此活泼。幸而在这两人只是头一回见,日后也碰不到面,否则他就真该担心弟子会不会将人给带坏了。好在还有个谢蕴能让他觉得稍微放心一些。 吃的都堵不住宋允知的嘴,他又在跟众人炫耀自己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知识点:“若论顶级的果干,还要数西北伊州一带,那里的葡萄瓜果最甜,晒出来的果干品质也最好,极适合做竹筒饭。” 萧宝玄歪着脑袋,忽然说:“我们可以去那边吃吗?” 宋允知抵住他的脑门:“那边如今是燕国的土地。” 萧宝玄眨了眨眼:“要抢回来吗?” 陈素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险些被几粒米饭给呛死。他狠狠瞪了小弟子一眼,再不许他胡说八道。抢回来,他们有什么底气抢回来? 宋允知觉得今儿的先生有点紧张,也不知道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用过饭后,宋允知亲自将谢蕴给送回了镇北侯府,也跟念念不舍的萧宝玄分道扬镳了。这小家伙还想跟着他去国子监,被宋允知给拒绝了。他虽然喜欢交朋友,但是不打算带小孩儿,若是带了小孩儿,他还怎么去交更多的朋友? 宋允知状似无奈:“虽然很想让你来,但可惜呐,国子监不收三岁的小孩儿,等你再长几岁就好了。” 当然,那会儿他可能已经结业了,也就更不用带小孩儿了。 萧宝玄没有反驳,他只听到了允哥儿说的那句“很想让你来”。 分别之后,萧宝玄没多久也被侍卫带回家去了。 长乐宫中,一袭宫装的华美丽人端坐在凤榻上,见幼子归来,轻柔地将其抱在怀中。 谢皇后何等细致,自然没有错过孩子指缝中的脏泥。她知道孩子今日是去务农的,既是务农,又怎会一尘不染?谢皇后并未斥责,玄儿生来文静,她与陛下一直希望他能活泼一些,因而也不让侍卫过多的干涉玄儿的决定。看他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便知他今日玩得定然很高兴。 萧宝玄握住母亲的手:“母后,我能去国子监读书吗?” 第40章 闹剧 国子监跟建康府学再次对上…… 珠帘轻启,长乐宫的宫人躬身礼毕后退至两侧。 处理完政务难得闲暇的皇帝陛下得知幼子回宫,立马赶来探望。才入殿内,便瞧见面面相觑的母子二人,皇上笑问:“在说什么呢?” 萧宝玄听到父皇的声音,忙从母后膝上滑了下来,张开手几步跑上前抱住了对方:“父皇,可不可以再建一座农学书院呀?” 声音软软糯糯,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惊讶,皇上抱起儿子,疑惑地望向皇后:“这是闹的哪一出?” 皇后也是一头雾水,夫妻二人心知,定然是跟今日发生的事有关,遂连声问了起来。 萧宝玄虽然年纪小,但是叙事能力还是不错的,不多时便将今日在外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都吐露了干净,还有允哥儿跟他说的话,即便不能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但也能说出个大概。 帝后二人相对无言。皇后出身镇北侯府,镇北侯男子虽以身殉国,可女眷却被保护得很好。皇后在闺中时每月也出去施粥,知道百姓穷苦,但却从未见过有人会残忍到杀死自己的儿女。至于皇上,他便更不能接受此事了。皇上心肠软,已经开始自责起来,百姓有杀婴的风俗,归根到底是他这个皇帝治理能力不到位。 夫妻多年,谢皇后一眼便知丈夫在想什么,安慰道:“陛下莫急,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那小神童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民间能人众多,诸如改良农具、培育良种这种事,只要朝廷予以支持,总会有人能愿意做。” 这位小神童还是有本事的,言之有物,比一些朝臣的奏书可要有用多了,而且还叫人耳目一新。只除了海外良种这一说辞,谢皇后从未听过这样的传闻,皇帝也一样,二人都下意识忽略了此事,觉得不过是诓骗人出海的谣言而已,只是不巧被允哥儿给听到了。 皇上回握住皇后的手:“放心,朕定会尽快推进此事。” 萧宝玄挤入两人之间,攀着父皇的腿,焦急道:“父皇,还有儿臣,儿臣想去国子监读书。” 夫妻二人羡慕沉默,孩子上进是好事,可他才三岁。 皇上很想糊弄儿子,可惜这回不管用,他这小儿子不知为何对国子监,皇上与皇后连番下手都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萧宝玄是帝后二人的幼子,他上面有个嫡亲的兄长,可惜兄长体弱,三岁便夭折了。相隔数年才有了萧宝玄,帝后二人不免偏宠,看待这个幺儿如珠似玉,跟前面几个年长的孩子完全不同,若是二皇子、三皇子闹事,皇上直接丢给弘文馆的先生去管束,但是面对小儿子他却愣是硬不下这份心肠。 要怎么办?帝后二人都没能下决断。 萧宝玄还在为之努力,他一定要去国子监,一定要跟允哥儿一块上学的,允哥儿懂的那么多,就连蕴姐姐都觉得跟他在一块儿有意思,萧宝玄不想放手。他不想去弘文馆跟几个皇兄一块儿上学。 宋允知一无所知且按部就班地学习、练手。陈素已经让弟子开始着手写文章了,虽然不难,但是每次写这个对宋允知来说都是一项不小的挑战。言之有物他能做到,但是兼顾辞藻优美便叫人头痛了,一篇文章需得反复润色才行。 宋允知十分庆幸他先生排斥骈文,否则叫他用骈文写文章,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在也不是所有事都这般糟糕,起码宋瑜的话本跟小像就卖得不错。不错已经是自谦了,真是情况是已经供不应求。 若非宋允知一再要求韩掌柜克制,没准这会儿京城周边都能人手一份。一开始,韩掌柜的确懊恼自己过于克制,但是等过了那阵懊恼的劲后,恢复理智的韩掌柜才醒悟过来。不限量的话是能挣更多的钱,但满足了读者胃口,下回赚钱也就难了。不若这般一直吊着,反而细水长流。 书铺中所有小像种类都是十二种,无一例外,但韩掌柜无师自通地将最好看的那几张特意少印了许多,正常的每日印五百张,那最好看的每日则只印五十张。 这般便造成许多人集不到完整的一套,最后那一张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有些姑娘夫人不差钱,为了集齐一整套不惜花重金砸钱。韩掌柜从未阻止,反而乐见其成。毕竟身价越高,他卖的情怀越是值钱。他出任书铺掌柜十来年,生意不温不火,叫人挑不出毛病,只韩掌柜自己要求高,不甚满意。幸好他们家公子将小神童引荐过来,若不然,他哪有今日的风光日子? 这套话本已经快要完结了,不过上回打宋允知处听完了卖小像则增加一条支线结局后,韩掌柜又跟打了鸡血一般振奋起来,立马大张旗鼓将这消息给散步出去,这些男性角色拥护者不少,韩掌柜不信读者不舍得花钱。 买吧,争吧,比吧……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 韩掌柜如今对允哥儿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是差不多的脑袋,怎么人家的就这般好用? 这回放旬假时,宋允知收到了韩掌柜送来的分红。 分红到手,宋瑜跟贺延庭都惊呆了,就连唐懿也没想到他们能一下子赚这么多。加上她首饰铺子的分红,再来个两三回,他们的宅子费用就真的凑够了。 唐懿呢喃:“没想到卖书比做生意还要赚钱。” 宋允知骄傲:“因为爹那几本都写得好!” 他爹天生多愁善感,懂得共情,不仅能跟现实中的人共情,还能跟书中的角色共情,所以写出来的角色才会有血有肉。 宋瑜被夸得面红耳赤,终于生出了些满足感,他不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了,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真好,哪怕离开了临州不去做生意,他也有了一条谋生之路。但是宋瑜也知道,仅靠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成就,他还不忘说道:“哪里的话?这都得多亏了你们的支持。若非如此,也没有今日的成绩。” 贺延庭完全听不进去这些客套话,他只有一个祈求:“能先给我买一匹马吗?” 宋允知挺着胸脯,豪情万丈地表示:“买!” 不仅贺延庭要奖励,他们家一大家子人都要奖励。宋允知从前在临州花钱如流水,后来穷怕了,收敛了许多。如今手头又有钱了,自然要出去挥霍! 临到傍晚,一家四口还特意乘着马车出门扫荡一番。 宋允知看什么都想买,瞧什么都想吃,贺延庭也不遑多让。分明是见惯了世面的两个小孩儿,却愣是表现得像土包子进城一样。唐懿跟宋瑜跟在二人身后,静静地等着他们玩儿够了,将剩余的精力彻底消耗干净后才领着两人回了家。 这两孩子今日闹腾得很,非得让他们用完尽力晚上才能消停,唐懿深谙个中道理。 夜里,宋允知果然美美睡了一觉。国子监的生活步入正轨,一家人也没有了债务危机,在宋允知看来,他的未来已是充满了希望! 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然而,这份美好在第二日宋允知看到书铺中的一本新书后,戛然而止—— “黄饶?好熟悉的名字。”宋允知反复掂量翻阅,最终确认,这个黄饶就是建康府学那个黄先生,好家伙,这人还有脸出新书!而且出书的目的竟还是跟他们国子监打擂台。 这新书开篇便是歌颂骈文,拉踩国子监推崇散文、有违圣人之道,还贬低国子监师生不懂得骈文之美,有辱斯文。不仅如此,黄饶还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的文章放进去,言下之意是供人赏阅。 宋允知冷酷地合上书,赏阅个屁! 就这文章一样达不到《滕王阁序》的高度,也好舔着脸说骈文乃正统?简直俗不可耐。 不行,输人不输阵,他绝不允许手下败将叫嚣。宋允知掏钱买下这本,立马跑去他先生府上。可他来得不是时候,陈素刚好不在。宋允知陪着师娘等了许久,才终于盼到了先生的影子。 宋允知立马奔上去,急哄哄地呈上黄饶那本酸溜溜的书便要说话。陈素却只是将书握在手里,没有顾得上去看,心中在想另一件事:“咱们国子监,兴许要增设一门学堂了。” 宋允知听着一怔,甚至都忘了告黄饶的状了,下意识问出来:“增加什么课?” “农学。” 宋允知脑袋一偏,反问:“这不是很好吗?” 他记得没错的话,先生一直想要扶持农学,陛下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也是支持的,若不然,先生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将国子监学子带去官田务农。虽则只有一小撮,但若是陛下不许,也够先生喝一壶的了。 这回国子监增设课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也是陛下支持的。 宋允知猜得也不错,此番皇上不仅支持,且此事还是他主推的,朝中唯二积极响应的便是国子监跟司农司了。司农司原本也想承办书院,奈何他们公务繁忙,衙门中的官员还时常得去各州县官田中公干调研,根本没有精力料理农学书院,于是事情便落到了国子监头上。 陈素自己是乐见其成的,只是朝中不少人对此议论纷纷,陈素同弟子解释道:“此事尚在草拟阶段,一切都存在变数。即便陛下主推,但仍有不少文官反对,尤其反对将农学书院设在国子监。” 若是增设农学课,弟子大多都是平民百姓,这也是那些官员反对的一大原因。本身国子监招收平民子弟便已经让这些官员排斥了,若是这回再扩招,他们能坐得住才怪。 陈素谨慎道:“近日定有许多人盯着国子监,想要寻咱们的错处。” 至于这本新书,陈素也不打算追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农学正式开课再说吧。左右不过是一些口舌之争,散文取代骈文乃是大势所趋,他们再反对也无用。” 宋允知被他先生自信满满的话给安抚住了,这才没有闹着要打去建康府学。 不料,国子监这边不反击,那个黄饶却一再碰瓷。翌日,黄饶不知打哪儿听到国子监即将开设农学的事,连夜写了一篇文章抨击国子监已经彻底沦为“农家者流”,不配同他们这些正统书院谈论“治国平天下”之道。 王山长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这篇文章,想要问话已经来不及了,这篇文章已被人传了出去,成为府学讨伐国子监的檄文。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王山长直接架在火上烤。且不管府学究竟是何想法,黄饶跳出来这么一闹,他们也只能跟黄饶站在一块儿了,否则便是府学怕了国子监的威慑,他们还丢不起这个人。 文章一经传出,国子监的人都快要恨死黄饶这厮了。 本就是多事之秋,偏这人又来惹麻烦。陈素都打算放过他,可被这么一闹腾,国子监跟建康府学是彻底好不了了。两家正式别上了苗头,为的还是农学一事。陈素自己光明正大,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府学要争,也好,陈素直接说通了国子监师生,决定于菜市口同府学来一场辩论。 若是建康府学敢来,他们两家就在万千百姓的见证中辩个明白,看看这农学应不应该设立。 建康府学倒是答应了,但却将辩题给改了,改成了是否该由国子监农学学子指导百姓农事。 黄饶态度倨傲,说只接受此题,若是国子监不想辩,他也不强求。 宋允知看到他改的辩题后,暗骂了一声对面奸诈,是否开设农学书院,落脚点在于建不建书院;而后者,落脚点则在于是否由国子监学生指导。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百姓都靠务农为生,他们的种植习惯早已更根深蒂固,也自信自己对于农时、稼穑的把控,想必没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接纳农学学子对他们的批评指正。 一边是初创中的农学,一边是经验丰富的老农,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好比班门弄斧,有几个人愿意听? 这场辩论,只怕从一开始百姓心目中的天平便已倾斜。 第41章 对峙 允哥儿力压群雄 晓色云开,熙熙攘攘的喧闹声缓慢唤醒了东市街口。 作为京城最大的闹市,东街附近常年人声鼎沸,数不清的酒肆铁行、书铺布坊星罗棋布,忙不完的杂戏名手、往来商贾穿梭其中。只是今日的东市格外不同,市口处搭了一座高台,像是唱戏时才有的阵仗,但又比唱戏时庄重不少。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4节 百姓驻足观望,不多时又从小吏口中得知,这台子搭起来是因为今日国子监跟建康府学要来辩论。辩论不是稀罕事,百姓们都知道读书人喜欢打嘴仗,但稀罕的是他们不在书院辩,怎么跑来市口辩? 他们能听得懂这些文人说话? 小吏也就是个做事儿的,听他们问起自己也就顺嘴一答:“谁知道呢,听说这回两家闹得有点儿凶,已不屑于关门辩论了,只想着青天白日吵上一架。” 这话百姓们可爱听,于是催促着对方赶紧说说辩的是什么。 小吏只说,辩的是国子监增设农学一事。 众人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不论是国子监还是建康府学,对寻常百姓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那里的读书人出来便是当官儿的,能参加科举的便走科举,不能参加科举的走恩荫,甭管怎样都有出路。可这样高不可攀的地方,竟然要开设农学学堂?跟农户扯上关系,还能继续高不可攀下去吗? 辩论的时间是在傍晚,还有好几个时辰呢。趁着时间尚早,众人连忙呼朋唤友,准备找个好地方看热闹。 不多时,周边的百姓便都知道了,包括附近城郊的不少农户都赶着过来瞧热闹。本来辩论这种曲高和寡的东西跟他们是没关系的,谁让这回涉及农事呢。他们也怕到时候朝廷突然来了一个新政,打得他们猝不及防。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不出事就行,最好是今日的结果无关痛痒。 不止是百姓在乎,朝中官员同样在暗中盯梢,市口的几个会馆茶馆全都被官员包圆了,二楼临街的位置更是抢手,来得晚些纵使加钱也订不上。 礼部侍郎孟溪就没抢到,他今日下午散值后去了一趟国子监,找到恩师陈素了解了一下情况,等折返去东市时就发现已经没位置了。 好在他碰到了唐随安。 唐随安冲着孟溪招了招手:“孟大人若不嫌弃,不妨来我这儿坐坐?” 孟溪道谢过后进了二楼雅间,发现里面除了唐随安,还有唐丞相跟唐侍郎正在对弈。他朝二人问安后,随即便与唐随安一道坐在临窗的矮榻前品茗。 唐随安还在打探国子监那边的动向。今日辩论,朝中不少官员都希望国子监落败,最好是被建康府学打得溃不成军,届时农学书院也办不成了,大家都安静。 反对者无不声称自己是在维护正统,包括唐随安的父亲跟兄长,近日来都对国子监跟司农司口诛笔伐,认为他们玷污了国子监清贵之地。在这些人看来,士农工商本就不能混为一谈,如今将农户跟读书人放在一块儿,他们属实不能接受。表面上似乎是处于对农学的鄙夷,但唐随安总觉得,他们这么做是源于恐惧。 夏国势弱,别说跟北戎打起来没有任何胜算,就算是跟燕国打起来都输多赢少。所以这两代的夏国官员只能蜷缩在江南地界,任由北方汉地百姓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 弱小让他们敏感、多疑,不愿意做出哪怕一丝改变。因为任何细微的改变,都可能成为破坏这份“安定”的刽子手。于他们而言,一尘不变,维持现状,才是最安全的,他们憎恶变革。 唐随安看得清,可他同样对如今的情况束手无策,国力如此,谁还能逆势而行?他同孟溪道:“今日你家先生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你不下去帮忙?” 孟溪故作镇定:“先生他们应付这些不在话下。” 唐郢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建康府学来势汹汹,陈素能应付才怪呢。 作为丞相,唐郢并不希望国子监插手农学的事,朝廷每年都会下发劝课农桑的文书,他们对农事已经足够重视了。而国子监作为天下间最高学府,完全没必要自降身份跟农户打交道。他们只需要保持这份尊贵体面,便能继续让北戎与燕国羡慕。 只可惜这个道理,陈素不懂。 满朝关注,帝后二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临街最大、视野最佳的那一间雅间便被皇上给订下了。两位年岁稍长的皇子还在跟着先生一道读书,唯有萧宝玄被带了出来。得知这回辩论可能有允哥儿,萧宝玄兴奋不已,一早便踩着杌子趴在窗台上全神贯注地等候。 可惜他等了好久都不见允哥儿的踪影,良久,萧宝玄忍不住回头问道:“父皇,允哥儿怎么还没来?” 帝后二人见他乖乖趴在窗台上,正看戏一般看他究竟能憋到几时。小儿子也的确坚持,这都两刻钟才开始询问。皇上觉得小儿子可爱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骄傲——我儿这般心性,定然能成大事。 皇上亲切地上前揽着儿子,随手一指:“喏,这不是来了吗?” 萧宝玄定睛一看,果然是允哥儿跟他先生。 这回国子监派过来的人跟上回赴府学时变化不大,除宋允知外,全都是清一色的上舍生。陈素先前给弟子做衣裳时,也没料到这件衣裳时隔不久又穿上了。 宋允知跟着先生一路登上高台,待看见隔壁建康府学众人时,情不自禁地冷哼一声,奸诈无耻的鼠辈! 隔壁府学师生也对国子监怒目相待,数典忘祖的小人! 还未开始,双方便已剑拔弩张,在场百姓不由得静默下来,生怕自己过于吵闹,待会儿连声儿都听不清。 今日国子监弟子大多前来撑场面,唐懿跟宋瑜也焦急地等在一边。只有贺延庭盲目信任宋允知,这会儿还乐呵呵地跟母亲道:“放心吧,允哥儿说他已经准备好了。” 唐懿欲言又止,可是建康府学也是有备而来啊,太过轻敌总是不妥的。 可宋允知这回是真的没有轻敌,他好面子,在贺延庭等人面前吹嘘自己不用准备都能力压对面,但是每天晚上他都在会系统空间偷偷学习,最近两天甚至学到天昏地暗了。 系统知道这回整个京城都在围观,故而也不敢怠慢,陪着宋允知看完了一整套辩论技巧不说,还每天晚上陪着他练习,争取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但真到了场上,考察的便是应变能力,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赢。 裁判居中,担心百姓听不懂,开始前还特意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给解释一遍。 待正式开始后,两家没有像先前那样慢条斯理的文斗,而是直接掀起一阵狂轰滥炸,还未切入正题便已经想方设法将对方踩在脚底下了。从生源、到进士名额、再到各自的文章大作,凡是能比的都拿出来斗了一遍,每回合临了还不忘踩对方才是废物。 宋允知恨不得撸起袖子跟对方吵,但事实是,压根没有他出手的机会,他的先生师兄们远比他会阴阳。 观者看得目瞪口呆,朝中官员也没忍住探出身子。都说御史台骂人厉害,可是御史台的人到了两学跟前也得退避三舍啊。文人的嘴,真就跟淬了毒一般,况且这两家还是世仇。真撕破脸来,什么都不顾了。 裁判见势不好,赶忙叫停,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今日的辩题重新引入“是否由国子监培养农学学子,继而指导百姓农事”上来。 百姓们这才醒过来神,原来今日不是吵架的…… 黄饶率先发难:“国子监既然要开始农学,先生从何处挑选?” 薄修德悠悠道:“术业有专攻,自然是从民间选善农耕之人,难不成选黄先生?” 这是国子监、司农司跟圣上商议后的决定。农学的先生可以不全是农户出身,但是必须得有一部分出身底层、经验丰富的农户。 王山长寻思片刻,忽然发难:“就我所知,如今江南一带的农耕俨然日臻成熟,今日在场中有不少便是农户,烦请国子监的人上前问一问,他们哪一个不是种地的好手,农、林、牧、渔他们都有涉猎;育苗、嫁接、饲养诸多技术他们早已烂熟于心。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需要得到什么指点?” 不少农户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觉得建康府学真是说到了自己心坎儿里去了。 若说种地,再没有人比他们这些老农更为精通了。他们需要指导吗,他们需要的是减税! 陈素环视一圈,将众人的脸色看在眼中,他缓缓向在场众人解释:“国子监开设农学课,目的不在于指导一人,而是为了夏国江山代代永存。王山长所言农学太过狭隘,农学不止是指导百姓耕作,凡是跟农耕相关,都属农学范畴,诸如作物习性、水土、病虫害、育种等,都在其中。百姓里的确有不少善于耕作之人,但他们或是受限于环境,或是受限于财力,不能反复实验,自然也就没有能力将积攒的技巧转化为学问。而农学的设立,恰恰弥补了寻常百姓的不足之处。” 陈素干脆拿育种尤其是杂交来给百姓举例,单单是育种这一项学问,便需要大量的田地、人手来进行比对。早在春秋时,便有人发现了杂交优势,骡子便是杂交优势的例子。既然骡子可以,为何桑枣不行,为何稻谷不行? 这些想法落到百姓身上只能是想法,他们没有余力去践行,但是农学学堂不同,他们有财力、有人手、更有经验丰富的先生去主导,自然事半功倍。等到日后出了成果,受惠及的还不是普罗大众? 陈素娓娓道来,堂堂国子监祭酒提及务农,没有丝毫轻蔑,言语之中倾泻出的忧国忧民更叫人动容。 皇上抱着幼子听完后,频频颔首。陈素跟朝中那些大臣终究是不同的,他出身贫寒,目光也永远望向百姓。 府学的人也看出来了,自陈素说完之后,场外不少人都变了神色。百姓的心意最好笼络,这陈素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他们给哄了过去。黄饶头一个不服,他跟国子监的梁子实在太大,见不得国子监出一点风头:“说的好听,最后不过是带着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去招摇撞骗罢了,他们能学到几分真本事?” 宋允知忍不了了,这人根本就是胡搅蛮缠。先生态度这般好都说不通是吧,也行,那就让他来,骂不死这个老小子,宋允知凶巴巴地质问:“黄先生看来很瞧不上年轻人?” 萧宝玄瞬间来了精神,允哥儿来了! 黄饶咧嘴问道:“国子监农学若是真顺利开设,可曾想过这些农学生日后的出路?愿意务农者,家境绝不会太过优渥。他们费五六年心力学成归来,多半不能入朝为官,只能回乡继续种地。五六年功夫,聪明人甚至可以考个秀才回去光宗耀祖,可跟着你等学习务农,彻底断绝了科考的机会,将来又该如何出人头地?” 场外百姓有些纠结,甚至认真思索自家子孙是不是真的能考中秀才了。 宋允知不怕黄饶不挑事儿,而今他挑起来,自己也就可以不讲情面了。 要上升高度是吧,好啊,来啊! “黄先生这话,恕学生不敢苟同。先生死守一句‘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却不知更有俗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世间不止读书一条出路,若无农户,粮食从何而来;若无匠人,器物更不能凭空出现;若无商贾,货物又该由谁运转?世间各行各业相互依存,缺一不可。你身为府学先生,岂不知各安其位,各尽其才的道理?” 黄饶还想开口,宋允知又怎会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堵死他的后路:“看你等话里话外,终究还是瞧不起农学。农耕在你等看来是小艺,在我看来却是大道。” 府学众人只顾得上说一句荒唐:“道?哪里来的道?” 宋允知扯了扯嘴角,故意膈应他们:“岂不闻道在屎溺?” 庄子不是早就说了吗,道无处不在。 府学众人面色奇差,这个小子学得还挺杂,都已经读到《庄子》了,可用庄子的话来气人就是他的不对! 宋允知学着他先生负手而立,气势如虹:“世间万事万物皆有道,庖丁解牛是道,农学亦是道,只要熟练掌握,人人皆可以悟道成圣,还分什么高低贵贱?能分贵贱的是人心,而非道理学问。黄先生,您的孔圣之道没学好吧?” 黄饶被这个小子给气到不行,两次了,他两次折在这个嘴巴厉害的小子手上! 岂有此理? 宋允知还没说完呢,朗声道:“农学学子纵然不能成为神农氏,却有一颗心怀百姓的赤子心。只要上报国家、下思黎民,人人都能可为尧舜,又岂会关注旁人是何看法?专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便足够了,送先生一句话,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黄饶哑口无言,这小子哪里看来的这么多道理,一套一套的,怼的人反应不过来。 宋允知挑眉扫着对方,王阳明龙场悟道一出,谁与争锋? 陈素都听得一愣,他家小弟子怎么瞧着又精进了? 萧宝玄激动地挥舞着胳膊,允哥儿好生厉害! 皇上震惊过后,便淡然地将儿子的胳膊箍住,他总算知道幼子为何对国子监了。 第42章 带娃 国子监来了三位皇子 出人意料的一击之后,辩论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国子监在百官以及百姓面前将建康府学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 今日两家辩论,都刻意避免用晦涩难懂的词,以免百姓听不清,只是后来宋允知被气昏了头也顾不了许多。对寻常百姓而言,后半截他们也没怎么听懂,始终云里雾里,但是莫名觉得那位小神童很有气势,全场只有他一人在说话,而且对面不知为何,忽然就没了声儿。 还能为何?建康府学被宋允知那一整套歪理给打得正着,他们不承认那些话听起来多有道理,仍然固执地觉得是宋允知能言善辩,固执地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国子监! 但他们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外人只看结果。唐郢在府学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之际,便已放下手中对弈的黑棋,这一场,建康府学输得彻底,往后几年兴许都抬不起头了。今日过后,国子监开设农学学堂想必也能渐渐得人心。 真不中用,唐郢摇头。 可唐随安跟孟溪却看得津津有味,唐随安甚至还对孟溪恭维起来:“论及慧眼识珠,还得是陈大人,门下弟子个个出挑,连这最小的也这般厉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孟溪也正得意小师弟给他们师门长脸,但还是替允哥儿谦逊了一句:“恩师确实教导有方。” 唐郢跟唐随风不喜欢听这些吹捧,尤其不喜欢听他们吹捧宋允知,觉得刺耳,没多久便各自散去。 唐随安看了一眼街头与宋瑜并肩而立的妹妹,知道她没有被父亲击垮反而日益洒脱,也便放心地随孟溪一道离开了。唐随安甚至觉得,只要家里人不去打扰,妹妹一家还能过得更好。 帝后二人外加萧宝玄却仍旧有些意犹未尽。这场辩论后劲儿挺足,允哥儿那么小一个孩子,嘴上的道理却一套接着一套,比朝中各派吵群架还要精彩纷呈。莫怪萧宝玄喜欢,就连皇帝都想将允哥儿带在身边逗趣解闷儿。不过,陈素肯定不会答应,这事儿皇上也就只能想想。 萧宝玄回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父皇跟母后:“儿臣现在能去国子监读书了吗?” 他很认真地问。 帝后二人莫名有些后悔,早知道今日就不带他过来了,可以想见这孩子回去后必然会更加念念不忘。寻常的孩子若是吵闹,呵斥几句长了教训也就过去了,但是他们家这个既不吵也不闹,只是一脸希冀地望着人,可怜得紧,叫人不忍拒绝。但是他还小啊,放在国子监里哪能安心? 萧宝玄没有得到回应,却也没有灰心,只要他坚持努力,父皇母后总会答应的。 风光收尾后,宋允知再次得到了国子监所有人的热烈欢迎。他一听到台下的欢呼声,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端起来,挺胸,抬头,招手,沉浸其中,仿佛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样,神气十足。他果然最厉害,若是带上他的小披风,定然跟个英雄一般,宋允知掐着腰得瑟。 落在百姓们眼中,得瑟便成了自信。他们本就敬畏神童,尤其允哥儿还是国子监众人还有陛下盖过章的神童,想来肯定不同凡响。有人身子攀着高台问允哥儿:“小神童,日后国子监农学真能帮助咱们提高稻谷产量么?” 宋允知张口就道:“那是自然。” 这是他的口头禅,平日里吹牛吹多了这会儿也是拿来就用,后面的沈渊想阻止都来不及。 沈渊头疼,大话放早了,来日兑现不了可怎么办? 又有农户问:“小神童,你也去种地么?” 宋允知眼珠子转了转,他只想“指导”别人种地,可不想自己操劳。于是宋允知揣着手,灵机一动:“国子监跟民间的能人太多啦,可能都排不上我。不过,他们要是需要人帮忙我肯定会率先搭手的。”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5节 众人只道可惜,不过见他生得可爱,仍有不少人涌上前想要跟允哥儿搭两句话逗逗他。 宋允知来者不拒。 贺延庭不知道多羡慕允哥儿,甚至恨不得代替允哥儿站在上面挥两下手,太长脸了,他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长脸的机会? 嘴毒的随春生嗤笑一声:“别想了,你当谁都能像那小子一样伶牙俐齿?” 贺延庭瞅了他一眼,有些窝囊但是又忍不住怼了一句:“你也别取笑我,你自己不是也还在国子监混日子么?等什么时候混到了兵部去才算你真有本事。” 随春生被人在心口上扎了一刀,心塞不已。他要是能去兵部,也用不着在这儿闷闷不乐了。但就像他祖母说的那样,自从镇北侯战死,夏国自上而下都分外懦弱保守,他即便去了兵部也是守着个冷板凳。想要上阵杀敌,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 另一边,陈素一脸复杂地在旁边观望,国子监的学子除了几个张狂的,余下大多内敛,他自己收的学生也都是谦逊有加,怎么到了允哥儿这里就变了味道呢?陈素认真反思。 薄修德拍了一下陈素的肩膀:“想开一些,允哥儿嚣张也不是全无用处。” 薄修德一指,陈素便看到另一头建康府学的人已经气歪了嘴,尤其是黄饶,那一脸的愤慨与不甘挡都挡不住。连续两次败在一个六岁小孩儿身上,谁能甘心? “建康府学这次太得意了,该借机敲打敲打一番,否则他们只会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陈素听完,不禁想起上次小弟子送过来的新书。他之前不予理睬,但是如今看来,还是得反击一二,免得旁人还以为国子监怕了建康府学。 被皇上召进宫回来后,陈素便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文稿。宋允知也没闲着,他得陪着先生一块儿整理,而且陈素有意磨一磨宋允知的心性,特意让他整理最繁琐的那一批。 宋允知已经耐着性子整理了一个多时辰了,即便师娘说了会给他准备香喷喷的饭菜也不能弥补。宋允知靠着墙壁,望着眼前不知堆放多少年的稿纸,大为不满。为什么赢了府学还要受罪,他真的要闹了! 陈素一个眼风扫了过来。 宋允知立马正襟危坐,埋头看向文稿。 陈素咳了一声:“今日陛下召诸位官员议事,期间敲定了农学一事,国子监本月起便开始筹备。” 宋允知没想到这帮人讨论起来还挺快的,这么快就定下来了,看来这位皇帝陛下也是个想干事儿的,只苦于没人支持才一直过得这么憋屈。 陈素继续:“事后陛下单独将我留下,还提到了你。” 宋允知疑惑。 陈素:“陛下被你今日的话打动,感念你对农学一片赤诚,特许你作为旁听生前去上课还有务农,还让我给你捎一块令牌,有此物,日后你便能自由出入司农司,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以寻司农司的人询问清楚。” 宋允知呆愣住,甚至没有接过令牌。 为什么?凭什么! 他都赢了还要面对这些,明明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 陈素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自家弟子好逸恶劳,但是陛下不知为何对他印象出奇得好,觉得这小子是个勤勉用功、心怀大义之人。尤其是今日听完这小子的话之后,更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便年纪小也不能将他当作寻常小孩儿对待,更要支持他的理想,助他领域大道。 “陛下也是一片好心,你好生努力,陛下还指望你能带领农学学子报效朝廷、造福社稷呢。”陈素也不知道陛下哪儿来的信心,但他的确是这么说的,陈素也只能如实转告。 祸从天降! 宋允知实在难受,这份好心谁稀罕谁拿去吧,他真的承受不住…… 可以预料,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先生说了,待农学学堂开设之后,城郊的官田会划一部分出来给他们耕种,而且国子监里面也会挑选一块园林用来种地,城郊的还能躲一躲,在国子监里有种地的课该怎么躲? 宋允知悲伤地看着自己还嫩生生的爪子,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晒成黑炭了。下回记得问问系统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不变黑。 爪子上多了一块令牌。 陈素慈祥道:“陛下给的,咱们只能收着了。” 宋允知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素摸着弟子的头,看他圆润矮小的身子,脑海里已经能想象他头戴斗笠、身着小袖短衣在田间四处奔走的场面了,怪可爱的。上回的务农的衣裳可以再多做几件,换着花样做,反正日后都用得上。还有农具,也得量身定制几副小小的,到时候还可以趁弟子务农的时候躲画几张画,待他长大之后翻出来,必然很有意思。 师徒俩一喜一忧,一时间都没说话。 宋允知将作为旁听生去农学课堂上课的消息,不知为何也传得很快。除王承台之外,大部分人对此可见其成,而且也跟陛下似的,莫名其妙对宋允知抱有殷切期待,就好像提前预知了宋允知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一样。 这得归功于宋允知每时每刻都自信,旁人看多了,也自然觉得他比别人厉害许多。就连谢蕴也这般想,她甚至有些羡慕允哥儿:“你这学业未免太丰富了,既能跟着陈大人读书,又能外出务农,为百姓做一些实事,还是国子监好,出人头地的机会都比外头多。” 宋允知很想从谢蕴脸上看出一些嘲讽的意味,若谢蕴这话当真是嘲讽他倒霉,宋允知还能接受点儿,但是他看了半天,竟发现谢蕴是真心羡慕他。 宋允知更伤心了,世上没有人理解他,他何其孤零! 回家之后,他爹还兴冲冲地告诉他,下个话本的故事梗概已经写好了。宋允知强打起精神应对,就听他爹说:“这还是允哥儿你给的灵感,下一本,我想写一个务农少年的故事。” 宋允知:“……” 爹也不能理解他。 甭管日后多艰难,眼下的日子还是得过,而且宋允知还不好露出怕苦怕累的模样。看先生的口风,陛下似乎已经对他上心了,他这个盖戳的神童可不能叫陛下丢了脸面,这地,他不仅得种,还得笑着种。这大概就是成为神童的代价了吧。 又过了些日子,听闻北戎跟燕国的送来的求学的学子已经抵达京师,来日面圣过后便会入住国子监。可有三位身份不凡的学生,却比他们先一步住到了国子监的寝房。 宋允知他们寝相邻的那间本来是空着的,昨儿晚上忽然来了不少人对着屋子一通打扫,连家具都换了新的。宋允知撑着下巴打量半日,回过头笑嘻嘻地同贺延庭调笑说:“不知道隔壁要来什么样的大人物。” 贺延庭随口道:“兴许是北戎学生吧。” 宋允知:“我想也是。” 这么兴师动众,总不会是自家人吧,谁能有这个面子? 兴许是看热闹不好,翌日宋允知便被叫先生叫去。一脚迈进去后,宋允知便发现先生书房里多了三个人,两个十来岁且桀骜不驯的少年,旁边站着一个有过一面之缘、曾经缠着他要来国子监被他糊弄过去的小矮子。 宋允知心都跳慢了半拍,不会吧? 陈素牵起萧宝玄的手,将他带到弟子跟前。陈素也不知该如何措辞,难道要说帝后太宠孩子了,架不住孩子闹腾硬是将三个孩子都送到了国子监?这三个孩子若是再国子监出一点儿事,他这个国子监祭酒都难辞其咎。好在皇家的暗卫足够多,陈素目前也不至于太担心。 萧宝玄双目灼灼地盯着宋允知,小心翼翼牵起允哥儿的手,脑袋自然而然靠了过去。 小孩子天生崇拜会玩会闹的大孩子,尤其允哥儿那日还大出风头,在萧宝玄眼中,他已然成了了不得的人物了。 这小孩儿太乖了,又软又乖,但是不能改变他才三岁的事实,宋允知心肠硬了一瞬,明知故问:“先生,这几位是?” 陈素简明扼要:“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皇子。” 宋允知艰难地问:“那他们过来?” “来国子监读书的。”陈素道。 第43章 闹腾 带娃是门技术活 经师堂走了一遭后,宋允知身后便多了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二皇子跟三皇子也不近不远地跟着,不过他二人对宋允知不大服气,坚持来国子监也是因为不满父皇区别对待,凭什么老四能来,他们不行? 皇上见三个孩子都在闹,索性将他们都打包送去国子监交由陈素手中,还特意给儿子们挑了一个好寝房。 宋允知将小孩儿送去房间时,被这焕然一新的大通间给吓了一跳。原来昨儿他们将三间寝房给打通了,如今的屋子宽敞又明亮,桌椅床几都换了簇新的一套,瞧着比宋允知他们的屋子可要贵气多了。最里头是寝房,中间一间布置了三张书案,一架多宝阁,最外则是宫人以及几个守卫休息之处,每个地儿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宋允知看过都有些嫉妒了。 这小屁孩儿待遇可真好啊。宋允知将他牵过来后便觉得任务完成,赶忙撒手将孩子交给边上的赵公公。 不想他才撩开,萧宝玄又牵了过来。 宋允知心中警铃大作:“你还要作甚?” 萧宝玄眉眼弯弯:“允哥儿,我晚上可以去找你玩吗?” 没大没小! 宋允知真想揪他两下脸颊,明明第一回 见面还叫他宋哥哥,这会儿就成允哥儿了,当真可恶,身为皇子了不起啊? 宋允知在心里咆哮,但是嘴上还是怂得要命:“你随意便好。” 萧宝玄这才松了手。 宋允知逃难似的跑回了自己的住处,迫不及待地跟几个人诉说这一噩耗。但是随春生等人却都接受良好,本来皇子来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们国子监不论是藏书还是先生都不比宫里的差,他们能选国子监那是因为他们识货。他们是无所谓,顶多宋允知受点罪,毕竟,带孩子这差事可不轻松。 傍晚用过晚膳后,萧宝玄果然敲响了宋允知的门。 宋允知哀嚎一声,认命打开门,就见萧宝玄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甜甜地站在门口。再往后看,好家伙,竟然一下来了仨。 两个皇子虽臭着脸,却还是跟在萧宝玄身后一块儿过来了。他们二人虽然比萧宝玄大不少,但在争宠这件事上脑子缺根弦,跟三岁小孩儿也无异。他们记恨父皇偏心小儿子,又嫉妒萧宝玄什么都不用做便能独得偏爱。长久以来都在萧宝玄较劲。不同的是,二皇子还自持身份,比较娇矜;三皇子没有这么好的修养,时常破防。 进门后,两个皇子只冷着脸坐在随春生身旁。 说实话,随春生有点嫌弃,他跟这两个皇子也不大熟,这是宫宴的时候看过一眼。这两人来了就坐,他还嫌这两人弄脏了自己的床呢。为了气氛不那么尴尬,随春生绞尽脑汁才想起了两句话,不过二皇子话少高冷,三皇子不论听到什么都要杠一句,随春生渐渐也懒得应付这俩人了。 萧宝玄就安静多了,他得了宋允知的允许之后,很有礼貌地脱掉鞋子爬上允哥儿的床。 软软的,还有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萧宝玄跟允哥儿一块儿陷在了被子里。 宋允知还不忘丢给他一本儿童读物,这是系统出品,里面都是些童话故事,最适合三岁小孩儿。萧宝玄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古代小孩儿骤然见到这么稀奇的玩意儿,当即就被深深吸引,炯炯有神地盯着书,恨不得整个身子都钻里面去。 期间,宋允知拧了他两下腮帮子他都没察觉。 这么躺在一块儿,竟然缓解了宋允知关于带娃的焦虑。虽然娃小,但是自理能力还是有的,况且他还听话,更有太监侍卫帮衬,除了时常黏他基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至于黏他,这不稀奇,他这样的神童是个人都会黏上来。要是萧宝玄一直这么乖,不妨将他当作表兄温成一样,就当是玩伴儿了。 二皇子跟三皇子耐着性子观察了半天,愣是没看出父皇口中的神童有什么离奇的地方。 没多久等萧宝玄看书看睡着了,两人也就撂下手走人了。 宋允知坐在床上皱眉目送他二人离开。 皇家的这几个兄弟,怎么一点都不顾人,小宝玄还在睡觉,他们难道不知道将弟弟抱走?自己跟宋阳从小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俩人倒好,知不知道兄友弟恭四个字咋写? 不多时,赵公公进来,轻手轻脚地将熟睡的小殿下抱走,又再次给众人欠身道谢。他对于三位皇子不合已经见怪不怪了,一母同胞尚且有不合,况且是如今这般情况了。 人走尽后,随春生也开始觉得烦:柒留流巫灵拔巴尓雾“不成,还是不能让他们留在国子监,住这么近,要是时常串门就麻烦了。” 那位小皇子还好,不吵也不闹,两个大的才烦人。短短一个照面的功夫随春生便看出来了,这两个大的心智并不成熟,还有脸跟三岁的弟弟较劲儿,日后萧宝玄来他们寝房做客,另外两个多半也会跟来。 他们寝容不下这么多的人,那两人也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讨嫌! 江亦行跟贺延庭自始至终没被两位皇子多看一眼,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他们二人没什么想法,但是也不想让陌生人频繁造访。 随春生挠了挠头,随即看向宋允知:“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宋允知眼睛眨了眨,这两个皇子是自己闹着要过来的,想要赶走只怕不容易,但是,让他们知难而退不就好了?主动走人,可怨不了国子监。 找到了应对之策,宋允知立马安心了许多,一觉睡醒便又满血复活。 三个皇子来国子监读书一事倒是引起了些许轰动,不过鉴于三位身份不凡,倒是没有人跟上回宋允知出风头一样,特意跑过来围观。 三人都与宋允知一斋,最得意的莫过于王承台。三个皇子跟他都是亲戚,平常在太后宫里见的次数也多,王承台已经自动将二皇子跟三皇子划为自己阵营这边了。只要他严防死守,二皇子跟三皇子绝对不会被那小崽子迷惑。 宋允知练字时总觉得有人窥视自己,抬头时发现王承台正在跟那两皇子嘀嘀咕咕,间或朝他这儿看一眼。宋允知猜测他们是在说自己小话,但说就说呗,最好直接把这两人给说走。 可惜王承台没有这个本事,二皇子听了满耳朵关于宋允知的坏话,还是升不起出手对付他的念头:“不过一个小屁孩儿罢了,有什么好提防的?” 真正值得警惕的是老四,保不齐什么时候父皇便立个太子,届时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他要对付的,自始至终只有老四。至于老三,那家伙的脑子不足为惧。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6节 三皇子更是干脆:“就是,我们来国子监可不是为了勾心斗角的。” 王承台:“……” 呵呵,那你们是过来学习的吗?说这话不亏心? 王承台铩羽而归,宋允知本来寄希望于后面的农学课吓唬吓唬这两个天真的皇子,但是农学先生还在筛选,宋允知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国子监后面的地已经在翻整,日后要作为耕地使用。 如今已经入秋,种稻谷已然来不及,不如,试一试大棚蔬菜? 宋允知想到简易的大棚,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知道这两个皇子听说这法子后会是什么表情。招数可以,可宋允知不知道该怎么名正言顺地让皇子们也加入其中。 这事儿,有点难办。 很快,陈素的文稿也整理好了,国子监有自己的书坊,不用宋允知自己跑东跑西,但他还是为了先生的新书操碎了心,提前几天便做好了新书的展板,还将印刷好的成品给先生的亲朋好友挨个儿送了一份,连建康府学王山长那儿宋允知都叫人塞了好几本。 陈素著书不是头一遭,但是书写好之后被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却是头一回,他有些窘迫,已经几次告诫弟子要低调一些。 宋允知反驳得振振有词:“为何要低调,建康府学都打到咱们脸上来了,咱们就得高调回击!” 说完,宋允知不由分说在展板旁边放了一个信箱。 陈素先行退去,他实在承受不住这份高调。 翌日,不少人都发现国子监门口多了一块高大的展板,国子监不少学生都被宋允知鼓动着出来为他先生吆喝,就连二皇子跟三皇子也摇着折扇跑来看戏。 萧宝玄站在宋允知不远处,伺候他的赵公公等人不在,暗处只有侍卫在,但是侍卫先前得了帝后的吩咐,如无危险,且有四皇子随意玩耍,不必拘束他。 萧宝玄自娱自乐,宋允知则开始卖力地吆喝起来。 展板上写的东西还不少,宋允知煞费苦心地将新书上的好词好句给摘抄了下来。往来的读书人听到允哥儿的声音跑来围观,看到上面的节选后,忍不住拍案叫绝起来。 宋允知趁机拍了一下旁边的信箱:“我们先生致力于推广散文,若是你们日后有好文章,都可以投放到信箱里,国子监的助教回定时取出送到陈先生跟前。若是文章实在写得好,先生还会给你们回信呢。” 一群一腔热诚的读书人立马激动起来。国子监陈大人的指点有多难得他们是知道的,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还有这样的收获。即便自己的文章不一定能得到回应,但是只要有希望,他们便愿意尝试! 他们追问道:“这书国子监有的买么?” 宋允知摇了摇头,虽然他很想直接在国子监大门卖书,但是他先生愣是不同意。宋允知属实不知这有什么害羞的,但他还是尊重先生的意见。当下,宋允知随手一指,兴冲冲地道:“那书铺里头便有,今天是开售头一日,买两本赠一本,诸位还可以捎带回去送给友人。优惠酬宾,过时不候!” 众人听罢,不约而同走向国子监对门的书铺,生怕自己去晚了买不到。 身居暗处的陈素不由得掩面,太高调了,早知道出书会这般,便是让建康府学继续嚣张又能怎么样?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特意出宫过来看儿子的皇上也见识到了这热闹的一幕,打趣道:“没想到你那小弟子主意还怪多的,日后陈爱卿的书倒是都可以这样卖。” 陈素被打趣得都抬不起头了。 国子监门前的行人越来越多,宋允知嗓子喊哑了,正想叫随春生他们顶替一下,余光便看到萧宝玄被人挤了出去,晃悠了两下随即摔在地上。 旁人没看见,那两个皇子倒是都看见了,可架不住这两人无动于衷,在原地都没动弹过。 宋允知皱眉走上前,将萧宝玄扶了起来,转身冲着他们二人道:“你们没瞧见他摔了吗?” 三皇子冷笑:“不过摔了一跤而已,他不会自己爬起来?” 二皇子不吱声,但是态度跟三皇子一样恶劣。 宋允知有点生气:“他才三岁,你也三岁?” 三皇子嗤笑:“你倒是挺护主的。” 暗处的皇上笑意顿收,周身的气压都低了许多。陈素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兄弟阋墙乃是常有之事,但身为父亲,自然不愿意看到兄弟几个生分至此,陈素理解陛下的感受。 皇上忍住了现身的冲动,若是他出面,只会激化这几个兄弟间的矛盾。他思虑片刻,忽然问起陈素:“农学院那边,你家小弟子近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陈素坦诚道:“听说,这小子打算在国子监后头种蔬菜。他想一出是一出,一贯如此跳脱。” 皇上立马有了决断:“那就让几个皇子同他一道,若有人违抗,便说这是朕的旨意。” 第44章 粗活 带着皇子捡起马粪 国子监门前喧闹了一日,京城中有关国子祭酒新书的讨论也是热火朝天。 坊间传闻,只要看了书后有所得,便能给国子监寄信。若是文章好,还可以会获得陈大人的指点。读书人心心念念想要一个指教的机会,为此不惜逐章逐句捧读陈素的新书。看的人越多,讨论的也就越多,更不必说还有人特意为此揣摩散文,好几篇朗朗上口的文章流传甚广。 众人看过新书之后,都被书中别开生面、畅达开明的文风所吸引,逐渐审视自己以往牵强附会的文章。骈文若想写好,需要极深的文学功底,可寻常学子哪有这样深厚的底蕴?强行写来不仅失了本意,还显得空洞乏味。不若学习散文,好歹言之有物。 新书掀起了不少学子主动写文章的风潮,也因此,原先黄饶的新书跟陈素的书,根本没有可比性。 建康府学几位师生见状也是五味杂陈,尤其是黄饶,作为率先出书者,眼见国子监如此风光他自然不服。可先前他们接二连三地落败,叫黄饶也提不起什么斗志了。建康府学的人都不出头,只他一个人摇旗呐喊也无用。 这些还只是表面,讨论与效仿只能解放文风,陈素等人推崇散文,追究本源其实是想在朝中掀起改革。但立国以来,几乎所有的变革都屡遭抵抗,步步维艰,他们想要改变时局,必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且说韩掌柜处,他这些日子默默观察,亲眼目睹了宋允知如何搅弄风云。韩掌柜原以为上次卖话本便已是极限了,但不曾想这才多久,小神童又给他开了一回眼。 晚些时候,韩掌柜还亲自跑了一趟国子监将宋允知给约了出来。他这回不是为了陈素的新书,而是为了另一件事,韩掌柜忧思甚重:“近来,京城周边的书坊里忽然也多了许多小像,我叫人前去打探过一番,他们的小像水准不比咱们的差。” 商人永远是最逐利的,见到他们挣了钱便都来分一杯羹。原先京城常见的都是软纸,韩掌柜托人琢磨了许久才终于造出硬纸,结果这才多久,别人家也学会了,做的还比他们出彩。 宋允知听完却心大得很:“让他们做吧,做的再多也是拾人牙慧。咱们没必要跟他们争,下回我爹的新话本出来,我还有别的主意呢。” 韩掌柜就是为了这句承诺而来。有小神童的话,他便能放心了。 说罢,他还将分红取了过来,宋允知只拿了一部分,剩下的还得劳烦韩掌柜送去给他爹存着买宅子。 分别后,宋允知怀里揣着巨款回了寝,将这回的分红交到江亦行手中。 江亦行没想到还有后续,他以为上回给的便已经是全部了。允哥儿一家也不富裕,江亦行怎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收钱,他推拒道:“你拿回去吧,上回给的我还没用完呢。” 宋允知不由分说地将钱放到江亦行怀里,觉得自己此举倍儿有腔调:“这是之前约定好的分红,都签好契书了,必须收,难道你要害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 江亦行懵了,他怎么就害了允哥儿了? 宋允知霸气地哄道:“放心,我现在有的是钱,今后还会越来越有钱!” 钱虽被称作阿堵物,但是谁不喜欢钱?他,宋小神童,即便不做商贾也有望成为家财万贯的富翁。 贺延庭跟随春生嫉妒地盯着江亦行,江亦行不要,给他们啊!可怜他们还穷得很呢。 江亦行看着允哥儿故作凶悍的小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忍俊不禁:“那就多谢允哥儿了。” 宋允知傲娇:“谢什么?小意思。” 他如今不差这点钱! 转身之际,宋允知面带不善地看向两个跃跃欲试的蠢蛋,一马当先地拦在江亦行跟前。 有他在,看谁敢抢? 随春生见动不了江亦行,心下一转,笑着上前将宋允知抱到凳子上,揽着他的小肩膀,哥俩好一般:“允哥儿,你下回有什么赚钱的营生也带上我行不行?咱俩关系多好,你上回剪我裤子我都没跟你计较呢。” 系统无语,剪裤子这事儿,随春生能念叨一万年。 宋允知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随即想到自己的反季节蔬菜。他的种植大业方兴未艾,日后要用人手的地方可太多了,他才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亲力亲为。宋允知嘻嘻一笑,同样勾着随春生魁梧的肩膀,但他手短,得足够用力才能够到对方后背:“放心,过些日子便有活给你做。” “赚钱吗?” “那还用说?” 贺延庭急匆匆地表示,他也可以。 随春生更是乐了:“臭小子,真讲义气!” 宋允知心里哼了一声,到时候臭的肯定是你不是我。 晚上一切照旧,萧宝玄还是过来宋允知这边看童话故事,不过他那两个皇兄今日可没盯梢似的跟过来讨嫌。 出于好奇,宋允知还问了一句,萧宝玄从书里抬起头,苦恼地眉头都快打结了:“皇兄他们这两日似乎很生气,一直闹着要回去,可父皇不让了,还扣下了他们的月例。” 一群人立马精神百倍地围了过来。 萧宝玄被他们发光的眼睛给吓了一跳,猫在枕头里躲着。 宋允知赶紧将人给挖了起来,兴冲冲地问:“他们为什么生气啊?” 萧宝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宋允知摸着下巴开始推测,但是已知条件太少,他实在推测不出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事说起来跟他还脱不了关系。 当今皇帝陛下不仅宠幼子,其他两个也没亏待过,自小要什么便给什么,这才纵得二人任性妄为。这回目睹二皇子、三皇子俩如何对待幼弟后,皇上深刻反思了一下,而后决定磨一磨二人的性子。第二日他便叫人前来传话,命两位皇子日后跟着宋允知务农,还派了人盯梢,不许他们偷奸耍滑。 皇上深知小儿子喜欢跟着小神童,若是老二跟老三能跟着小神童学会一点兄友弟恭,那他也就不必忧心至此了。 二人都是天潢贵胄,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连国子监也不待了,直接闹着要回去。但是闹了一番却仍旧没回成,只因皇上下令,倘若他们离了国子监,日后也不必回宫了,甚至连月例都断了,连身边此后的宫人也缴了银子,堵死了二人的出路。 于是等到宋允知领着人开垦菜地时,二皇子跟三皇子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来帮忙了。 不过两人也每把这差事放在心上,以为宋允知种地不过出于好玩而已,犹如小孩过家家,应当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没准两三日也就歇下了。 宋允知看见他俩过来跟看见鬼一般,奇怪,这两人不会连种地都要跟小宝玄抢吧?可他也没准备让小宝玄种地,毕竟是皇子呢,身骄肉贵的,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侍卫恭敬道:“宋公子,陛下吩咐了,二位殿下今后跟您一块儿务农。若有什么粗活累活,只管交予二位殿下,不必客套。” 宋允知瞪大眼睛,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身后的随春生等人也是不信,皇家人能有这么好心? 半晌,宋允知认真打量了侍卫一眼,偷偷问小宝玄:“他不会是在骗我吧?” 萧宝玄诚实道:“父皇的侍卫从不骗人。” 那宋允知便放心了,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要折腾儿子,但是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 二皇子阴沉着脸站在一边,三皇子则开始挑剔起来,昨儿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此刻脚下的土微微湿润,片刻间便已脏了靴子,三皇子实在忍不了:“要种地好歹出去种,国子监这破大点地方能种什么?” 宋允知轻松接过话:“种菜啊。” 两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都表示匪夷所思,这都入秋了,马上便到了冬日,能种什么菜?种得活吗?他们虽然在宫中长大,可也知道冬日无绿菜的,除非有暖房或者在温泉旁种,但是那样造价太高了,便是宫里也不大吃得起,他们冬天吃得最多的是窖藏菜,虽然吃起来干巴巴的,但总好过没有。 “骗人的吧。”三皇子不信。 宋允知一副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得三皇子莫名火大,只是碍于皇父的命令不好出手罢了。没多久,他们便听这听到这位不可一世的神童吹嘘道:“就说你们没读过书吧,冬日种菜有什么好稀奇的,秦汉便有冬季蔬菜,史书中还记载过当时的黄化菜呢。” 当时的黄化菜,多数指的是豆芽,但是就宋允知从书中查到的资料来看,能黄化的菜多着呢,韭、葱、蒜、芹菜皆可,甚至温度适宜的话,种点嫩生生的小白菜也不是不行。 二皇子冷笑一声,戳穿了宋允知的妄想:“没读过书的是你吧,即便古人冬日种菜肯定也需要地窖,你有么?” 他放眼一扫,周围都是光秃秃的空地,旁边还有几个稻草编织的草席,凌乱破碎,瞧着寒碜极了。这等条件若是种得出来,他把脑袋摘下来给这小崽子当球踢! 宋允知就知道这两人不好搞,但不怕,陛下可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手握陛下的圣意,若是还制服不了他二人的话,宋允知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7节 俄顷,宋允知只抬着下巴问,不可一世地质问:“没听到陛下吩咐?你们是过来给我打下手的,我怎么说你们便怎么做,懂?” 江亦行尴尬地不敢抬头,他想提醒允哥儿,今日这出戏似乎有些过了…… 二皇子跟三皇子乍一听到这等张狂的话,一肚子火大,瞬间理解了王承台为什么不待见这个小崽子。太可恨了,也不知父皇为何会瞎了眼,只认准了这个小崽子。 但最终,两个皇子还是偃旗息鼓了,看得随春生等人莫名舒畅。 这两人最近没少来他们寝房,每次过来都眼高于顶,一个冷漠,一个杠精,即便是好脾气的江亦行也不大待见他,更不用说随春生跟贺延庭了,他二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只是出于身份的原因,一直不好开口罢了。允哥儿这下可替他们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恶气,舒坦! 随春生咧着嘴,兴高采烈地跟在宋允知背后。然而,等到宋允知借着筹备的幌子,领着他们来到马棚时,随春生忽然笑不出来了。 “来这儿做什么?”随春生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盯着允哥儿的脸,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原是一个小混蛋来着。他因为这些日子允哥儿乖顺便对他掉以轻心,实在是不妥。 果然,小混蛋没有让随春生失望,一脸甜笑地冲所有人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捡马粪呀,总不能让你们骑马吧。你们可别嫌弃,这马粪原是个好宝贝来着,我先前看书,见书中有记载,冬日支起草席捂住菜蔬,上培以马粪,暖而即长,高可尺许呢。” 马粪? 马粪! 两位尊贵的皇子殿下发出了尖锐的暴鸣,他怎么敢让堂堂皇子去捡马粪的? 宋允知乐滋滋地欣赏了一下众人瞬变的脸色,悠哉游哉:“你们若是不喜欢马粪,用牛粪应当也是一样的。” 三皇子气绝,重点是马吗,重点明明是粪!三皇子哆嗦地指着宋允知:“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能……” 他都说不出口。 第45章 任务 反季节蔬菜种植 秋风扫过,马厩场上的木门吱吱作响,侍卫们听到宋允知这惊世骇俗的要求不为所动,两位皇子见此,心也如朽木死灰。父皇真的不会再管他们死活了。 宋允知才不管他们那纤弱敏感的内心,直接牵出自己的倔驴上前溜达一圈。宋允知这阵子忙得很,看望倔驴的时间也少,怠慢了人家。这匹倔驴也是真的犟,闷不吭声地让宋允知降低防备,等到他松懈之际,忽然后脚抬高,报复性地顶了两下,踹得宋允知险些当着萧宝玄的面摔个狗啃泥。 宋允知赶紧掏出一根萝卜讨好,这才安抚住了疯狂的倔驴,宋允知哄好了它的小性子,又顺带在它鬃发旁别了一朵小花。 倔驴依旧十分傲娇。 马厩的小吏看得也迷糊,明明这匹小矮马平日里挺温顺的,不知为何宋小神童一过来,它便会闹腾。 萧宝玄一直在旁围观,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匹小马。倔驴在旁人眼中是一匹矮马,但在萧宝玄眼里,它可太高了。在小孩儿眼里,周遭的一切都是高大的。 倔驴冲他喷了喷响鼻,算是招呼。 宋允知喂完了萝卜才让小吏取来铲子与麻袋,往两位皇子脚下一扔:“铲吧,种菜要用的。” 矜贵的二皇子受不了这种侮辱:“你为什么不铲?” “我才六岁,四殿下才三岁,你也好意思让我们动手,有没有良心?” “那他们呢?”二皇子压抑着怒火,指向随春生等人。 宋允知带随春生跟贺延庭他们过来,本来是为了帮忙的,但是既然如今有可以差使的人了,自然没有必要再强求随春生他们,宋允知耸了耸肩膀:“他们自愿,想赚钱可以过来帮忙,不帮忙一文钱都拿不到。” 随春生在赚钱跟捡马粪之前飞快抉择了一番,最终还是屈服于对马粪的恐惧之中。穷点儿就穷点儿吧,他忍得了穷可忍不了臭,随春生捏着鼻子,果断往后退了一步。 这钱,他不挣也罢。 宋允知冷笑一声,就知道他娇气! 三皇子还是受不了,崩溃道:“你要种菜,种便是了,难道就不能用干净的肥料?” 宋允知发现跟他们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呢?他解释道:“用动物粪便是为了等它们腐烂时候发热升温用的,还真以为纯粹为了施肥?” 若只是为了施肥,可以用干净的豆肥,可是他们用得起豆肥,寻常人家能用得起? 宋允知看向两个皇子,半哄半威胁道:“陛下只说让你们过来跟我种地,也没说跟多久,想来是视二位的表现来决定考察期长短。种地都是苦差事,少不了跟粪便打交道,这回还只是马粪、牛粪,下回少不得要去茅厕了。” 二皇子几乎要吐了,吃的东西为什么非得跟污秽沾上关系?受不了。 三皇子也面露难色,但若真要比较的话,还是马粪更能接受一点儿。否则父皇真丧心病狂,让他们去茅厕捞肥料,那也太绝望了。 宋允知见他动摇了,继续道:“若你们这回表现得好,没准几日后便能回宫了,从此不必沾手务农。如若磨磨唧唧,被陛下听到可就怨不得我了。” 一阵静默。 两位皇子也在权衡利弊,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挣扎。形势比人强,他们纵然是皇子,也拗不过皇父。 许久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弯下腰,将铲子给拾掇了起来。 就这一次,下回可别想再叫他们低头了。 宋允知看他们如此上道,立马来劲了,打开马厩现场指导他们如何铲马粪。指导了一会儿,又免不了好为人师的毛病,叉腰站在旁边开始画饼:“民以食为天,古人将“谷不熟”称为“饥”,将“蔬不熟”称为“馑”。可见千百年来,菜蔬与谷物都是并重的。若要身体康健,便得营养均衡,不得挑食,更需以‘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所以,咱们种菜也是一项民生大计呢。” 萧宝玄听得津津有味,还积极举手:“我不挑食。” 宋允知摸摸他的头以示嘉奖,狠狠过了一把当先生的瘾:“寻常时节有吃不完的菜,等到冬日严寒,万物不生,百姓只能吃窖藏的菜蔬,或是腌菜,或是干菜,但终究比不上新鲜的菜来得爽口养人。若是咱们能攻克冬日种菜这一关,百姓也会感激咱们的。” 他对面的小家伙眼睛亮晶晶,踮着脚兴奋道:“宝玄也帮忙!” 宋允知欣慰不已:“下回菜蔬收成可由你来采摘。” 萧宝玄一本满足。 正在捡马粪的二皇子发出一声冷笑,听这小子吹,也就老四人小还是个糊涂蛋,稍微长点脑子的都知道肯定种不出来。还马粪发热,马粪这般厉害为何先前不见有人起这个念头? 宋允知听到了! 他也哼了一声,故意跟萧宝玄说:“等这批蔬菜长好了,咱们还能卖出去,卖给富贵人家,赚了钱带你出去,看到什么买什么。” 三皇子从马粪中抬头:“吹吧你。” 萧宝玄立马握住允哥儿的手:“我要去!” 宋允知这才没了怒火,得意地握了握:“少了谁也少不了你。” 他虽然不能保证赚多少,但是几十两应该是能赚到的,到时候也不算食言而肥。 却不想,宋允知这边刚说完,系统就冷不丁地上线:“新任务开启,请宿主三月内卖出全部收成,顺利达成八百贯成就,任务奖励——‘余音绕梁’乐师天赋。君子六艺,乐在其中,宿主再接再厉吧。” 宋允知坐不住了,多少? 他不可置信:“八百贯?都够买下一套宅子了,你怎么不去抢?” 系统不耐烦地道:“任务若是没点难度,那奖励岂不是白送你的?认真干活吧,别整天吹牛。” 它最看不惯这小子得意洋洋说大话的模样。 说完系统就遁了,徒留宋允知在那儿咬牙切齿地掰着手指头算。哪怕冬日的菜蔬瓜果价格昂贵,但也远没有到一菜千金的地步。可是系统发布的任务还是得不折不扣地完成,否则没准又得失去味觉。 八百贯呐,不是少数啊……宋允知头疼地揪着头发,他去哪儿找这么多的冤大头? 本来宋允知只是打算客气客气将两位皇子用上两天了,但如今有了任务,他待两个人便更加严厉起来,种菜的时候事无巨细,就连不愿意铲粪的随春生几个都被逼过来帮忙了。 免费人力,不用白不用! 国子监后园地方虽然不大,但如今都开垦了出来。若是将这块地全都种上菜的话,也是个不小的活。 一连半个月的功夫,几个人都埋头跟菜园子较劲儿。宋允知托他先生弄过来的草席、高粱杆全都用上了,底下撒上菜籽,上面铺着一层席子,再覆上马粪草屑之内,且等到天冷之际,由它们慢慢发热升温。 一切准备就绪,宋允知却还没能闲下来,每日拿着本子巡视菜圃,记录各类菜蔬的长势。眼下已值深秋,等到这些菜长成,便也到了冬日。听闻圣上的寿辰就在冬月初,今年北戎跟燕国还有不少人入京,虽不是官员,但也算是半个使臣了,千秋宫宴必定更为热闹。届时,不知道能否将这批菜卖入宫去。 为了能筹到八百贯,宋允知可谓操碎了心,甚至还将自己先前从先生那儿扦插的花也如法炮制一番,希望这盆花能凌寒绽放,届时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忙完了这一遭后,二皇子跟三皇子已经再也不想看到宋允知这张脸了。 这段时间,所有的脏活累活都被他们给包揽了,这小崽子跟老四每天只需要站在旁边指挥就行。两个皇子自小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更没有别人这样差使过,白天被侍卫盯着不好说什么,晚上回去恨不得扎小人诅咒!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菜地拾掇好,二人怀着满腔地期待去跟几个侍卫请示,本以为这次终于能功成身退,不想等来的只有冷冰冰的拒绝。 三皇子快要疯了:“为何,我们不是帮了宋允知吗?你到底有没有跟父皇交代?” 侍卫平静地道:“二位皇子近来的表现,属下等皆已上报给陛下。陛下也甚是满意,只是觉得,尚且不够。” “这还不够,还要我们如何?”二皇子质问。 侍卫不紧不慢地提醒:“陛下自有他的考量,待到合适的时机,一定会让两位殿下如愿的。况且,当初不是二位殿下闹着要来国子监的么?” 没苦硬吃,说的便是他二位了。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看向三皇子,他不该听信萧彻这个蠢货的建议,不顾母妃反对执意跑来国子监,现如今落得有家难回的地步,真是悔之晚矣…… 三皇子还不知道他的好二哥已经抱怨上了他,仍在怨恨父皇偏心,同样是皇子,为何他们二人要没日没夜地卖力,还要忍受脏污腥臭,老四却什么都不用做?不就是中宫嫡出么,又不是嫡长子,究竟在娇贵些什么?往上细数千百年,庶出的皇帝就不是皇帝了?身在皇家,那点嫡庶本就没什么相干。说来说去,还是父皇偏心!可恨他的母妃不是皇后,否则,哪里有老四那个小崽子风光的机会? 父皇如今就是吹毛求疵,让他们跟着那个傻蛋宋允知种菜,还真以为能成啊?宋允知若是一直种不出,他们难道要一辈子就在这儿蹉跎岁月? 不成,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这二人盼着离开国子监,远道而来的北戎跟燕国的学生却迫不及待想要入国子监读书。他们不少人还不会夏国官话,或是只会一点儿,日常交流还行,可若要读书便显不足。朝中官员为免他们来日听不懂先生的话,闹出矛盾有伤两国邦交,遂特意安排他们先学会夏国的官话,再派翰林院的先生给他们一对一补课,否则跟不上国子监的课程,便也太尴尬了。 众学子已经补了快一个月了,早已等不及要出门。然而夏国的先生太墨迹,总觉得他们学得不够。燕国的学生还好,北戎的几个学子已经忍不住发了几通火了。 北戎势强,夏国势弱,哪怕他们来此之前,家中长辈再三告诫他们认真读书、盯好燕国,但这些学生们耳濡目染,还是沾染了长辈们面对夏国人时的盛气凌人。夏国天生比他们北戎人矮一头,夏国领土也早晚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再者,他们是贵客,夏国岂有违拗贵客之理?信不信他们直接一封书信寄回北戎,倒时候夏国人还不得跪着过来道歉。区区弱国,不过是仗着文教之兴,怎敢如此怠慢他们? 翰林院的先生见这些异国学生狂妄自大还学不好,也懒得费心教了,遂入宫回禀陛下,就说他们已经教得够多了,但对方不领情,仍要去国子监闯一闯,自己这几个做先生的也束手无策。 皇上听着属是无奈,连单独的补课都听不进去,还能指望他们听懂国子监先生的课?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可他们既不愿意学,强迫也无用,皇上嘱咐道:“挑个合适的日子,安排他们入国子监吧。” 说完,皇上不禁对陈素升起了点愧疚之心。这批异国学子进去后,想来也是令人极头疼的。但是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陈素既然能干,就索性多麻烦麻烦他了,一事不烦二主。 皇上还想起,自己两个儿子近来表现十分不错,只是仍然不知兄友弟恭,可见他们反思得还不够彻底,得继续。 翌日,宋允知等便听说有一批新学子要来读书了,只半日过去,他们便亲眼见到这群人来了国子学。 北戎学子中,有一名叫金隅生的男孩儿,年仅十三,乃是先前北戎使臣金质羽的侄子。踏入国子学后,金隅生头一句问的便是:“何人是宋允知?” 第46章 神气 以允哥儿为原型的创作 国子学下舍各斋陷入一阵长久的缄默。 众人无不紧张地望着宋允知,担忧这位刚入学的异国学子是否特意前来找茬。唯有二皇子三皇子还有王承台心中暗自期待,若是北戎学生能将宋允知给揍一顿,他们还是乐见其成的。这小子最需要一顿毒打,必要时候,他们甚至还能跟过去添两拳。 可惜他们期待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宋允知坦然出去,站在台阶上,挑眉望着对面北戎学生:“在下便是。” 他,宋允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根本没在怕的。况且这是夏国的国子监,他若是真被外族学生殴打,朝野上下都得跟着一齐丢人。 那金隅生却只是上下一扫,将宋允知一寸不落地打量完,最后轻蔑地低笑一声:“还以为真有三头六臂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8节 他不知道叔叔为何让他警惕一个小屁孩,叔叔那么大年纪,总不至于被一介稚童给吓到了吧。见过真人金隅生只觉得无趣,冲着带队的助教说:“带路吧。” 宋允知:“……” 他跟系统吐槽:“这人多半有病。” 系统看得比较透彻,这个年纪,又是这个说话的风格,多半是中二病吧。国子监里有这类病的人挺多的,贺延庭从前就有,不过遇上宋允知愣是改好了。王承台则是晚期,治好了也是流口水;二皇子跟三皇子也多少有些倾向,而这个新来的金隅生,症状估摸着跟王承台相差无几。这两人若是凑在一块儿,可有得闹腾了。 系统提醒宋允知当心一些,宋允知全没放在心上,在自己的地盘,还怕这些宵小之辈? 宋允知揣着小手,淡然地回去,路过王承台身边还有闲心冲他翻了个白眼。 失望了吧?活该。 王承台都快被他气死了,可接二连三在这臭小子手里吃瘪后,王承台也不敢嚣张。他虽然跋扈,但不是没脑子,从前敢堵宋允知不过是仗着双方家世悬殊,如今宋允知几次在陛下面前大出风头,甚至还蛊.惑陛下将两位皇子交到他手里,王承台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自己没法儿出手,王承台便鼓动着三皇子去。相较于二皇子,还是萧彻这厮好糊弄,不想三皇子也吃了教训,坦然拒绝:“侍卫还在盯着呢,我可不敢动手。” 得了,王承台彻底死心,这也是个怂包,只会咋呼却中看不中用。 宋允知被北戎学生叫出去这事儿,他觉得无所谓,但没多久却流传了出去。午间休息时,宋允知还被他先生叫过去了,尽管知道北戎学生没有出言不逊只是将弟子叫出去看了一眼,陈素还是气得不轻:“蛮夷之邦,果然无礼。” 陈素对所有北戎人都憎恶,他都不给金质羽脸面,更不用说金质羽他侄子了。来了夏国还如此嚣张,看来也是个蠢货,他告诫弟子:“下回他叫你可不比理会,若是闹起来,正好我去回禀陛下,将他遣回去。” 说一千道一万,陈素也是害怕自己弟子被打。 宋允知赶紧道:“没事儿的先生,国子监人这么多,弟子人缘又是顶好,他若是真想动手,弟子立马就能带着人将其拿下!” 陈素不置可否。人缘这种事儿,见仁见智,他家小弟子貌似挺能交友的,但是树敌的本事也不差。一个王承台还未解决,又来了两个皇子。陈素摸着弟子圆润的脑袋,怎么看他怎么愁,仇人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愁的宋允知可不管这么多,他有系统呢,关键时候求一求系统,肯定能死里逃生的。不怕! 等回去后,宋允知又迎来了上舍生的问候,沈渊领着几个人也跑来宋允知这儿,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宋允知摸了摸下巴,感觉这群人莫名的紧张,但是他怎么什么都没察觉到呢?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再次安抚众人:“我跟那人不过友善交流了一句,事后都没再打交道,无碍的。” 沈渊还是不放心:“如若下回他再叫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允知乖巧点头:“知道知道。” 被人关心了一通,等到放旬假回家后,又被他爹仔仔细细询问了好久。不过跟从前比起来,宋瑜能花在儿子身上的空余时间已经少很多了。之前在相府的宋瑜没事儿干,一切围绕儿子,如今宋瑜哪怕依旧大门不出,但是多半心神都分到了构思话本上面了。 问完了国子监的事,宋瑜便将自己的新话本给拿出来了。 宋允知跟贺延庭都不约而同围了过来,挨在一块儿看新书。这可是刚写完的,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的读者了! 贺延庭看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他看完了便开始催促宋允知:“你快点儿啊。” “催什么催。”宋允知嫌他烦。 贺延庭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只能歪着脑袋贴在桌子上,浅浅地翻开一点点去看后面的内容。他知错了,从前不该瞧不起宋瑜的,这家伙别管文笔如何,反正写出来的情节一波三折,格外引人入胜,最关键的是,里头的每个人物都很有特点,哪怕是个反面角色都坏得与众不同。 二人有滋有味地看了许久,直到将一整本都看完之后,宋允知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本书里的主角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呢,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贺延庭也挠着头发:“我怎么觉得,这个陶哥儿很眼熟呢?” 宋允知睁着圆眼睛:“你也觉得眼熟对不对?” 二人对视一眼,不久,宋允知看着对方瞳孔中那张小小的人脸,忽然就明白陶哥儿像谁了。 宋允知立马严肃起来,他承认,书中的陶哥儿既幸运又努力,很有家国大义,见义勇为,还能够逢凶化吉,但是这个陶哥儿调皮、爱吹牛还经常得罪人,绝对不可能是他!宋允知求证一般地看向他爹:“这个陶哥儿是凭空捏造的,对不对?” 宋瑜讪笑一声:“……对。” 陶哥儿,无思无虑,其乐陶陶,他写的时候很难不代入他们家允哥儿。这一代入,后面就彻底改不了了。 宋允知放心了,他就说么,他这么受人欢迎,怎么可能是陶哥儿呢。 放假结束后,宋允知便将新书带给江亦行,让他再拟几张画像出来。江亦行看过书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在纸上勾勒出一张小像。 萧宝玄爬上来认真看了一眼,评价道:“像允哥儿。” 宋允知怒目而视,什么,不可能像他! 江亦行无奈地笑了一声。他也不想照着允哥儿的样子描摹,但是书中那个陶哥儿的一举一动都栩栩如生,仿佛允哥儿钻进书里,洋洋得意地智斗敌人、带领一旁人出海找粮种一样。他先入为主觉得这就是允哥儿,便再难改变。江亦行坦诚:“我只能这样画了,想不起别的,大不了画陶哥儿长大后的模样时,我照着沈渊他们画?” 沈渊可是浊世佳公子呢。 宋允知叉着腰站在桌前,就等着江亦行落笔,他这回要亲自盯着! 江亦行本来是照着沈渊画的,但是画着画着便开始偏了,最终成稿的陶公子俊则俊矣,却仍带有一股允哥儿的气息。这股气息太好辨认了,凡是见过允哥儿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来。 沉默在几个人中蔓延。 萧宝玄扎心地道:“还是像允哥儿。” 江亦行:“实在抱歉。” 他也不想的。 宋允知有点憋闷,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像,只是他没有陶哥儿身上的缺点罢了。 幸好这回不卖小像,倒是也用太介意这些。第二日,宋允知便将这些画稿跟新书都交给韩掌柜了,顺带将这回的新书售卖计划尽数交代完。这一回,宋允知打算做一大批玩偶,再让韩掌柜联系木雕师傅制一批扭蛋。民间这两年流行陶瓷做的小人,叫磨喝乐,但宋允知不打算做陶瓷的,他准备用木刻。 好点子多得是,宋允知根本不怕别人学。 韩掌柜想了想,木雕师傅好寻,东家府上就有;不过这玩偶么,数量众多,若是雇太多绣娘的话,只怕要费不少钱。 宋允知忽然开口:“这玩偶能否缓一缓?” 韩掌柜问:“小神童有人选了吗?” 宋允知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有个想法,但是不确定能不能行。 宋允知让韩掌柜给他三日功夫,他回去后将功课写完、字练完,又去菜圃转了一圈,整个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到傍晚还精神满满地跟他先生请假,说是明儿下午想去一个地方。 陈素听完只觉得惊讶:“你想去慈幼局?” 宋允知颔首,简单交代了一下他爹写新话本以及玩偶的事儿。 陈素知道小弟子鬼点子多,也知道宋瑜的话本最近很是红火,但是话本毕竟是话本,终究不是正经文章。他答应了宋允知,却还是嘱咐一句,让他别忘了功课。 宋允知回得很是干脆,离开时高兴地像一阵小旋风飘过。 陈素有时真看不懂弟子身上这股精力究竟从何而来。他这一天下来几乎没停下过,寻常小孩儿遇上这么密集的行程早不耐烦了,偏他的小弟子却还乐在其中。 难道他真的是神童?陈素也迷茫了。 宋允知本打算自己悄悄地去了,但是想到话本里的陶哥儿出门必遇到人挑衅,遂挑选了一位帮手——三皇子萧彻。 三皇子不耐烦:“我还要读书呢!” 宋允知总有他的道理:“我们下课的时候去,不耽误你读书。或者你不跟我去,我安排你去挑粪也行。” 三皇子敢怒不敢言。 倒是真的想陪宋允知出门的萧宝玄有点儿失望,不过宋允知以带回一只糖人为保证,顺利将人哄好。 也不是宋允知故意不带他出门,而是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去慈幼局会碰到什么。 宋允知出生后,临州的慈幼局跟以往比起来已是改头换面。他晓事起也常去,那边的孩子虽然过得不富裕,但好歹能吃上饭。如今来了京城,也不知是否有人愿意年复一年地捐钱。 翌日,宋允知带上满腹怨念的三皇子,在二皇子看好戏的目光下,坐上了马车,晃晃悠悠赶到了慈幼局。 此处乃是先帝在世时修建,距今已有二十来年,虽不至于破败,但是瞧着也很是陈旧。 三皇子甫一来此,便怨气冲天:“当真不知来这破地方作甚。” 宋允知并未打理他的怨声,带着侍卫前去禀报一声,方才被放行。 三皇子本来不打算跟过去,但见侍卫盯着,唯恐他们同父皇告状,赶紧捏着鼻子追在宋允知身后。 慈幼局占地不算太广,但里头却容纳几千的孩童。大点儿的已有十来岁,长大后仍留在此处照顾人;小一些的,甚至有才刚出生的弃婴。宋允知一路走过,已经见到许多瘦骨嶙峋的孩童。他们或是好奇,或是惊恐地躲在门后,目送宋允知等人走近,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行过院子,忽然听到了嘈杂声,一群人抬着一个架子急匆匆就跑出来了。经过此处时,宋允知看到了担架上露出的半截细弱的手腕,已呈青白之色,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不少孩子看到这一幕,都低声哭了出来。 三皇子吓得立马躲到侍卫旁边:“他……怎么了?” “前日降温,这孩子夜里踢了被子受了寒气,今日午后泄发而亡。”后面赶来一位五旬老者,姓秦名诚,虽穿着寒微,却是这慈幼局中管事之人。 三皇子哆嗦道:“没叫大夫吗?” 秦诚叹息:“叫了,大夫给开了药,还是没救活过来。” 如今孩童夭折得多,民间大夫医术又平平,一场病便极可能就将人给带走了,他们也无可奈何。这里的孩子太多了,每日都有人病故,秦诚等人看得多了情绪也渐渐没了。只盼着今年冬日朝廷给钱给得及时,让他们快些置办被褥、修缮门窗屋顶,好安稳渡过冬日。 秦诚说完,才想起给二位贵人问好。这两人虽不知身份,但能带得起侍卫,必然身份不低。 宋允知见了慈幼局的近况,心中堵得慌,再没有绕弯子,直接跟秦诚说明了来意。他们需要的玩偶做法简单,只要会点针线活都可以做,原料他们可以提供,慈幼局这边只要加工就成,他们按件计费。 秦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一叠声便答应了,立马欢天喜地起来。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遑论没有家的孩子了。慈幼局的人,不说心灵手巧,但是手脚麻利是肯定的,年纪小的可以打杂,年纪大的,可以直接当绣娘用了。这门生意真做好了,修屋子买被褥的钱也就有了! 大善人啊! 秦诚还想让宋允知等人进去喝点儿茶,但又生怕自己这边茶水低廉,招待不周,因而左右为难。 一向不懂看人脸色的宋允知如今一眼就看出了秦诚的窘迫,难受撇过头:“我们家中还有事,便先不留了,来日会有人上门送东西来,另附图纸,教会你们如何制作。” 秦诚立马弓着身子:“我替慈幼局上下多谢二位公子。” 他就差没有给宋允知两人跪下了。 便是嘴毒的三皇子也语塞起来,怪不自在的,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转身之际,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孩儿忽然撞上了三皇子,新衣裳赫然撞出了印子,三皇子不耐:“眼瞎不看路吗?” 小孩儿瑟缩了一下,无助地躲在一边。 秦诚于心不忍:“公子勿怪,小曼生来便有眼疾,看不见的。” 宋允知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反正挺难受的,伸手从怀里掏了一块饴糖递给对方。他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应该跟他差不多大。一样的年纪,境遇却天差地别。 “谢谢。”小曼怯弱地回应了一声,依旧躲在秦诚身后。 三皇子张了张嘴巴,复又看了一眼那黄毛丫头,忽然觉得自己实在该死。他缩了缩脖子,再不说一句话,赶忙跟在宋允知身后,逃窜一般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浑身不适的地方。 二人离开之后心情都不是很好,但是三皇子心大,去街上逛了一圈便恢复了。宋允知心也挺大的,可是这会儿却有点想不开。 天子脚下都有这么多的弃婴跟孤儿,以至于朝廷拨款根本不够。那建康、临州以外的地方呢,情况是否更为严峻?更不必想北方是什么境况。二十年前那也是夏国的领土,北方的汉人也是夏国的子民。可如今夏国抛弃了他们,北方百姓在北戎的管束下,又是何种模样呢? 而他又能做什么?他没有家世,也没有改变世道的能力,他才六岁而已。 回了国子监后,宋允知托着下巴,独身一人坐在湖边吹冷风,希望能将他这满身的躁意给吹干净。他为什么会苦恼呢,分明这些人的苦难也不是他造成的,原本,他还可以无忧无虑地在国子监读书,可为何执意要去慈幼局?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39节 萧宝玄从他三哥那儿听说了允哥儿已回,记挂着自己的礼物,也哒哒地出门找允哥儿。溜达了一圈,结果竟然在湖边看到了人。萧宝玄慢慢来到允哥儿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抱着腿坐在湖边,转过头问:“允哥儿,你在不高兴吗?” 一个失落的小孩儿,身边坐着另一个比他更小的,水波粼粼,更衬得他们格外寂寥。 特意赶过来偷看儿子的皇上跟随行的陈素慢慢靠近,正好目睹这一幕。虽然萧索,却很有诗意,皇上期待道:“你家小弟子该不会在悲天悯人吧?” 陈素哭笑不得:“他才多大的年纪?” 皇上却压低声音:“不急,且听听他说什么。” 他有点好奇小神童究竟在想什么了。 半晌,宋允知已经回过了神,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说什么:“没有,我在想今晚膳房好像有炙羊肉。” 第47章 长成 成功种出小青菜 真是出人意料的回答,陈素只好代小弟子向圣上先表示歉意。 皇上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他其实看过不少臣子家的孩子,但从来没有一个像允哥儿这般出挑,每每说话做事都在人的意料之外。他不会因为这点微末小事介怀,只是越发觉得允哥儿古灵精怪。 看过儿子后,皇上并未打搅,幼子被他与皇后娇养长大,虽然天真烂漫十分讨喜,但有时皇上也担心他日后承受不了江山社稷之重。夏国已不是一统南北、睥睨各方时的夏国,如今夏国蜷缩在江南,只靠着祖辈的余荫维持体面。 皇上知道自己的不是开疆拓土的帝王,他没办法压到北戎,所以生怕日后大位交到幼子手中时,北戎与燕国会如虎狼一般往南方扑来。比起乖巧可人,他更希望宝玄能够晓事,能够快点儿长大,哪怕过程残忍了些。 随后,皇上又去了侍卫处亲自询问二皇子跟三皇子的近况后,方才离开。 三个孩子一切平安,北戎跟燕国的学生在皇上看来虽然驽钝,却也不至于闹事,这就足够了。至于他们能否学到真学问,不在皇上跟陈素的考虑范围之内。 皇上走得悄无声息,等到陈素再次找到小弟子时,这家伙果然带着四殿下在啃羊肉。国子监膳房虽然饭菜还算富裕,却也不是经常能吃到羊肉,每到到了吃羊肉这天,他这小弟子都会格外有奔头。 只是不知道他今儿下午是在愁什么,陈素转念一想,顿时猜到了可能是因为慈幼局。 轻声一叹后,陈素也没有再追问了,难以改变的事,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过于沉重,早知道不该让他去的。 一顿饱饱的羊肉下肚,宋允知才终于将糟糕的念头压下去。 他叫人给韩掌柜带了话时,三皇子也站在身旁,他也不知自己是着魔了还是怎么的,老是想问问宋允知有没有旁的事吩咐他做,最好是跟慈幼局的。但是真这样说出来,也忒贱了,哪有人上赶着要去当牛做马的?最终,三皇子还是凭借毅力顺利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他绝不能给宋允知奴役自己的机会! 宋允知吩咐完,正好看到三皇子面色涨红的一幕,像极了要去干某项事情。宋允知恍然大悟,随后体贴道:“若想去茅房的话,不必忍着。” 他又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人,三急么,他懂。 三皇子:“……?” 奇耻大辱! 他什么时候要上茅房了?三皇子正要跟宋允知理论,这小子却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原地的萧彻气得更狠了,可惜无人在意。 韩掌柜听了信后,也没觉得叫慈幼局的人来做有什么不好,还亲自带着人去慈幼局将一切安排妥当了。进去之后,韩掌柜方明白小神童为什么将这赚钱的机会递出去,里头的情况实在叫人唏嘘。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弃婴多本就难以管理,如今慈幼局中还有十之六七能存活,已经算是朝廷救助有功了。 秦诚也很是看重这单生意,等韩掌柜留下绣娘离开之后便召集院中的孤儿吩咐一通,让他们务必尽心。 其实这些话不用秦诚吩咐孩子们也都心中有数,关系到今年过冬的问题,每个孩子都是分外留神。绣娘是个心细的,将这几千孩子迅速分成了四拨,有些手艺的负责绣活;做事稳重的负责缝补;手脚麻利的负责填芯;剩下的便负责打杂洒扫了。 这么一通派遣下来,人人都有活儿,办起事来还有条不紊。 韩掌柜原本订的是五百只玩偶,不过三天功夫便做好了。这还是因为孩子们头一回做手艺稍显生疏,一开始耽误了些功夫,否则后面还能更快。 而这几百只玩偶也大大出乎韩掌柜的意料,他拿起来仔细看了一圈也未见瑕疵:“没想到,这些孩子手还挺巧。” 就是吧,这玩偶虽然失真了些,圆圆滚滚的,但依旧神似宋允知。 木雕刻得慢,然而玩偶好做,可以先推出这门生意,韩掌柜便又跟着下了五百份订单。 翌日一早,书铺门前便撑上了立绘,这已然成为书铺的特色了,当初不少人就是被立绘吸引,开始入了收集小像这条烧钱的路。虽然过程满足,但确实费了不少钱,就在他们痛定思痛决定守住荷包的时候,不巧,那位“怀瑾”先生又出新书了。 看着名字,似乎跟种地有关的,还有出海探险的情节,不少人驻足观望,觉得还算有趣。 韩掌柜恰如其时地将陶哥儿同款小玩偶摆上,软乎乎、活灵活现的陶哥儿一亮相,围观者瞬间心折,这也太可爱了。 女眷们彻底走不动路了,摸了摸荷包,欲哭无泪起来,看来这回的荷包又该守不住了…… 宋瑜那本以自己儿子为原型的话本一经面世,迅速兜售一空,跟上回没什么两样,毕竟有他这“怀瑾”先生的名号在,大伙儿也愿意为了他这名号买单。待看过之后,机灵古怪的陶哥儿迅速俘获了众人芳心。 虽然也有非议声,觉得陶哥儿小小年纪有这样的种地天赋不切实际,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凭借种地便封侯拜相的?更有人质疑所谓海外良种的真实性,压根不相信海外还有一片比夏国还要宽广的陆地。 但是更多的人压根不在乎这些,他们在乎的是这话本情节过硬、看得人心里舒坦,而且里面的主角也确实讨喜,至于是否真有良种,除极个别较真的,谁在意呢? 针对这本书的讨论越多,书铺生意自然也就越好,到最后玩偶都供不应求了。 韩掌柜坐在家中美滋滋地收钱,一下午功夫已经逮到好几个过来探消息的同行了。换做平时,韩掌柜指不定气炸了,但是一想到小神童那出挑的脑子,又稳如泰山起来。他不着急,急得是这些拾人牙慧的同行。自家这么多花招,学得明白么这些人? 话本原本只在外头买,但没多久宋允知竟然在国子监发现了它。 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是在家中得知这话本,本是随意翻开,不想看了几页便入了谜。他们大都认识允哥儿,看过之后都觉得这书中的小孩儿跟允哥儿一模一样,是以便有人过来打趣。 宋允知当然摇头:“不可能,不是我,你们看错了!” 他不仅否认三连,还据理力争,详细解释了他虽然有陶哥儿的优点,但是陶哥儿身上的缺点他是一点儿都没沾上的,所以,话本不可能是照着他写的。 沈渊等人听后,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这吹嘘说大话的毛病,跟陶哥儿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像也得有人信啊。尽管宋允知再三否认,却架不住有人自动带入他的脸,而且一旦代入,便发现所有的情节都该死地合适,后来,不少国子监的学生也买了玩偶。 话说起来,这个玩偶也像允哥儿,只怕就是允哥儿身边的人写的吧。 兴许是韩掌柜经营有方,又应许是市面上好看的话本太少,总之这本卖着卖着竟然比上一本还要受欢迎,最后连宫中的娘娘都人手一本。 谢皇后只看一眼便确定,话本定然跟宋小神童有关,晚上皇上过来时,她还拿出话本送与皇上瞧:“您瞧,这话本上陶哥儿的话,是不是跟那小神童忽悠宝玄的话差不多?” 当时宝玄也在问,海外究竟有没有粮种,是否也有陆地?这才过了多久,便有相同内容的话本面世,说是巧合,皇后是不信的。 皇上翻开几页,待见到书中的陶哥儿一路飘洋过海,抵达了一处扶桑洲后,方才认真起来。据书中载,当地气候炎热,地势狭长,百姓多居部落之中,有成百上千的新奇种子,其中有数样高产种子被带回本土,成为荒年中的救灾粮,而陶哥儿也因此被封侯拜相。扶桑洲的内容刻画得很真实,宋瑜在写这段时,一方面参考了允哥儿在饭桌上吹牛说的话,一方面结合了自己的想象,写得天马行空,让人看着觉得仿佛真存在一块这样的海外之地。 皇上心驰神往,尽管他知道这多半是假的,但是万一呢?他问皇后:“梓童,咱们是否要去海外寻良种?” 皇后微顿:“万一只是臆造的呢?海上危险,贸然出海岂不连累无辜人白白丢了性命?且这扶桑洲也不知究竟在什么地方。古籍倒是有记载,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馀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有人道扶桑便是倭国,但依这怀瑾先生所言,却并非如此。这二万馀里,何其遥远?” 皇上叹惋,确实,茫茫大海,出去容易,回来便难了。 夫妻俩夜话半晌,虽然说服对方打消了出海的念头,但是睡前躺下之后,心中总还惦记此事。 万一是真的呢?那他们岂不是错过了。他们能错过,百姓能错过吗?这可是荒年赈灾的救命粮啊…… 帝后辗转反侧,一夜没能睡好。 国子监中的讨论声也不小,他们比帝后二人要激进多了,宋允知甚至听他们说要重金雇船只出海,甚至还有人表示自己不想读书了,现在就想出海。 结果这一想法刚喊出来,便被先生们无情镇压了,觉得是他们的功课不够多,这才有心思做梦。 在北戎学生们看来,这就是一场妥妥的闹剧。他们实在不明白,只是一个臆造的话本而已,夏国百姓怎会如此热衷?百姓糊涂也就算了,怎么连国子监的读书人都念念不忘?这里的学生可是夏国日后的中坚,就这脑子,还中坚呢,不被人骗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金隅生甚至公开嘲讽:“明摆着只是一场骗局,信的人多半是个傻子。” 他如此嘲讽,自然惹了不少学生不快。 有人顾忌北戎势力,也有人觉得北戎就是狗屁,当即跟金隅生争了起来:“若是真有,你待如何?” 金隅生不屑:“真有什么海外之国,有什么良种,我跪下叫你一声爹。若是没有,你也跪下叫我一声爹,如何?” 学生们怂了,未经证实的事,他们也不敢打包票,况且去验证的代价太大了,一般人真付不起。 此事不了了之,金隅生便更觉得夏国的学生都是一群无能之辈,整天就知道背着拗口的之乎者也。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他早说不想学了,叔叔还硬逼着他过来。金隅生把气都撒在了夏国学子们头上,肆无忌惮地跟同伴批评道: “整天正事不干,就知道读死书,便是将书都读尽了又能如何,还能立地成圣?” “如今更是离谱,将一本破话本奉为神明,还靠种地封侯拜相,离谱至极,光靠种地,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封侯拜相了。” “还有国子监的农学院,那个更可笑,我便在这儿等着,看他们能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出来。” 他这嚣张的气焰比王承台更甚,王承台攻击性起码没有这么强。 国子监众人听闻此事,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因为人家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确实有几分道理,光靠种地,出路的确不多,世间最穷苦的莫过于种地的百姓了。但是农学事关万千百姓,国子监即便顶着嘲讽的目光也要办下去。 如今先生已经寻好了,只等年后召好学生,这书院便彻底立住了。 宋允知也不管旁人是何目光,一如既往地观察他的菜圃,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菜地成果斐然,宋允知很是满意,只可惜他的菜地无人在意。他正打算等到十一月陛下生辰之际,突然献上一部分,彻底惊艳全场! 这日一早,三皇子闲着无聊也跟在宋允知身后,等到宋允知掀开席子后,三皇子不经意地一瞥,忽然愣在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 那绿油油的小青菜竟然真的种出来了! 第48章 寿宴 允哥儿去赴宴啦 其貌不扬的草席下面,别有一番好景致。已经长成的菜叶青翠欲滴,茎秆莹润,轻轻一折便能折断,可想而知里头的水分有多足。哪怕菜上面盖着的是马粪,依旧无损于其本身的鲜嫩。 三皇子继续往前,小心翼翼地踩着菜地之间的沟壑,挨个掀开草席跟风帐,发现这一片的菜圃都长出菜来了,或是白菜,或是韭黄,或是小葱,每块菜圃底下都嫩生生的。 建康冬日只有小雪,但是外头依旧冷得可怕,纵然穿着厚厚的衣裳也难防得住。但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竟然能生出菜来。三皇子脸色有些复杂,他跟二哥从来都没想过宋允知会真的种出来,甚至没少背着人说宋允知的不是,但是这小家伙竟然真的种出来了。 被当众打脸后,三皇子有些难为情。若是情商高的人见他低头不语,只会将此事略过不提,但宋允知不同,他就喜欢戳人家肺管子,宋允知将小铲子往地上一撂:“当初不是都不信么,这会儿服气了没有?” 三皇子一句话也不敢说,怕开口再被嘲讽。 他哪里能想到宋允知有真本事啊,皇家冬日里自然也是能吃到菜的,但新鲜的菜很少,都是从温泉池子旁边长出来的,供不应求,价格还昂贵,父皇自己舍不得吃,得先分给功臣,省出来的一部分才会分给几个皇子公主。每个人的份例不多,哪里会像宋允知这样大气,直接弄了这么多出来。 冬日里摆个拨霞供,上面用高汤吊着,涮点肉片跟叶菜,蘸上酱汁儿一抿,那滋味儿,别提多鲜了。三皇子实在馋得慌,厚着脸皮冲宋允知讪笑两声,虽然不好意思,但是有些事还是得争取的:“允哥儿啊,你瞧我这阵子跟着你忙前忙后,即便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是不是?” “苦劳?我只记得你们在背后骂我。”宋允知小脸板着,十分冷酷。 “谁?谁那么不知好歹竟然敢骂咱们夏国的小神童?”可怜三皇子,为了一口吃的已经谄媚得连脸皮都不要了,“反正不会我,若是的话,也该是我二皇兄。他性格乖僻,最难与人相处,私下常同我说外人的不是,只是我从未理会过!” 三皇子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了,三两句功夫,便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祸水泼到二皇子身上。如今那话本子跟玩偶火爆京城,就连他母妃也看得如痴如醉,三皇子最知道这里头的事,也看出了宋允知多少有些赚钱的潜力在。只要跟着宋允知,总能闯出点名堂来。 至于二皇兄,反正他也不喜欢允哥儿,将他摘出去也是为了他好,萧彻从来不会强人所难,逼着自己兄长做不喜欢的事情,看他多贴心呐。 宋允知啧了一声,皇家的兄弟情看来还不值几根蔬菜钱,人心不古啊…… 他感慨完,忽然咧嘴笑了笑,三皇子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下一刻就听到这小混蛋道:“这些菜都是马粪捂出来的,期间还沤了不少肥料,你不是每次干活都会吐么,若日后吃到这些菜,脑子里若是又想马粪来,岂不是我的不是?” 三皇子听他说起这个,下意识想要呕吐。 姿态才做出来便忍下去了,马粪是马粪,蔬菜是蔬菜,等到洗干净之后谁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三皇子坚强道:“我从不在意这些!”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0节 宋允知见他诚心诚意,脑子飞快取舍一番。他跟着先生读书,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不好直接插手,譬如赚钱这档子事,做多了不免招惹非议。但萧彻不同,他是皇子,母家又尊贵,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再说萧彻为人咋咋呼呼,做事儿又喜欢喊累,但可贵之处在于胆子小,好差遣。 既然如此,宋允知便冲着他招了招手:“我这里有桩生意,你若是替我坐了,日后你想吃什么菜我便给你留什么菜。” 三皇子纠结一番:“那以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事,也得带着我!” “好说,你过来,我告诉你听。” 三皇子附耳上去,待听完宋允知的话后,他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答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给允哥儿卖个顺水人情好了。日后父皇让允哥儿收拾自己的时候,只盼着允哥儿能手下留情。 三皇子得了差事,当日竟然顺利回宫了。他本以为此事甚难,但是允哥儿不过是跟侍卫说了两句后,他们便带着自己还有一篮子的菜入宫了。如此简单,顺利得不可思议。 更让三皇子没有料到的是,父皇看到这一篮子菜,又听他说了前因后果之后,不仅没有怪他只想着赚钱,反而感怀万千,觉得他终于长进了。 出宫之后,三皇子还记着父皇当时欣慰的眼神。以至于期间父皇交代了什么寿宴上的事,还有很多关于“黎民百姓”的长篇大论,三皇子都没记住。若不是侍卫旁他记下,回去还不好跟允哥儿交差。 折返国子监后,三皇子还没缓过来这股劲儿。他一直觉得父皇偏心,从来不在意他,也没瞧得起过他,可如今看来,分明不是这样。只要他肯做一点实事,父皇便会重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三皇子激动地攥出宋允知的手:“我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人,对不对?” 允哥儿呆住,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但是三皇子不需要他作何反应,仍旧沉浸在“父皇对我刮目相看”的美妙情绪中。 宋允知摇头,孩子怎么傻了? 没两日,二皇子便发现老三神神秘秘的,还跟宋允知走得特别近,几乎成了对方的跟屁虫。二皇子颇为不满,说好了一致对外,如今老三临阵倒戈这算什么?他叫住想去宋允知寝房的老三,开口便是诘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跟他们掺和在一起?” 萧宝玄歪了歪头:“他们是谁?” 二皇子表情冷淡:“还能是谁,自然是隔壁那个小崽子。” 萧宝玄还没反驳,三皇子却已经听不进去了,莫名觉得这几个字眼儿刺耳:“他又不是没有名字,皇兄你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叫他名字,或者允哥儿也行。” 允哥儿?二皇子冷漠地扫了一眼萧彻跟萧宝玄,叫得多亲切啊,恍惚间他甚至都要以为宋允知才是这二人的手足兄弟。萧宝玄向着外人,他不惊讶,但是萧彻竟然也向着外人,这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他就说萧彻这些日子古怪得很,原来早就暗中被那小崽子给收买了。还是王承台说得对,那小崽子太有心机,不可小觑。 二皇子无动于衷:“我与他非亲非故,没必要叫得这般亲昵。” 萧宝玄觉得二皇兄对允哥儿有偏见,允哥儿多好啊,学问扎实,什么都懂,出门还会给他买糖吃,萧宝玄觉得有必要劝一劝对方:“二皇兄,是你想得太生分啦,允哥儿一点也不介意旁人这样叫他。我年纪比他小,叫他允哥儿也没见他生气呀。” 二皇子听他们一口一个允哥儿,烦不胜烦,豁然起身瞪了萧宝玄一眼,径自离开屋子。 萧宝玄跟三皇子面面相觑。 萧宝玄晃了晃脚尖,失落道:“二皇兄是不是生气了?” 三皇子也蹙着眉,他觉得皇兄发这个脾气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谁得罪他了,谁又惹着他了?不论是允哥儿还是他们,都对他客客气气,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三皇子也不是没气性的人,当下便道:“不用管他,他向来小气得很。” 三皇子本来还想将允哥儿种出青菜这事儿跟他皇兄分享的,但见皇兄这么不上道,他也懒得开口了。 皇兄若对那片菜圃上心,早晚都会知道;若不上心,他何必自讨没趣。有心之人不用说,无心之人没必要。三皇子自以为悟了。 千秋宫宴逼近,京城上下都开始热闹起来。民间做生意的商贾小贩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打起了折,包括韩掌柜,不过他不准备降新话本的价格,于是打出买一赠一的口号,买一本怀瑾先生的话本,赠一本别人的,反正白送,客人拿着还挺高兴。 木匠做的扭蛋也好了,虽然摸样古怪,但是新奇之物总有市场。而且木雕比玩偶更为精致,每一个人物的神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活灵活现。即便是高价,也依旧不缺人买,而且依旧供不应求。 周边书铺不知多眼红韩掌柜的好生意,尽管他们已经学着这一套来了,但时间太短,终究赶不上千秋宴的热闹。 民间尚且如此,更不容说朝廷与宫中了。 为了准备宫宴,早半个月宫中各处便已经忙了起来。今年过来赴宴之人还比往年多,往年只有朝臣与部分家眷,今年却又添国子监的外邦弟子。他们虽只是学生,却是北戎与燕国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出身都不俗,既来了夏国,便等同于半个使臣了,自然要给他们安排席位。 至于座次,倒也不必靠前,毕竟还是孩子。 唯一出乎意料的赴宴者,大概就是宋允知了。国子监的学生纵然出身不错,但是能被家中长辈带进宫去的却少之又少,宋允知这回不靠父母,他凭自己的本事让皇上单独添了一个名额。 菜圃这事儿,关注的人极少,知道的人也不多,因此外人对宋允知能去赴宴一事众说纷纭。 金隅生等听说之后还为此事讨论一番。先前听他叔叔说,这个夏国皇帝好面子,因为治下有个神童,便总喜欢在人前炫耀,这回该不会又是想让宋允知压过他们,一扫北戎的威风吧? 有人担心道:“若是那皇帝当众考问学问,咱们还真不是宋允知的对手,若丢了脸传回北戎,可怎么是好?” 他们来时可都答应了家里人,一定用功读书的。 金隅生狠了狠心:“不怕,若夏国人当真这么没皮没脸,我亦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瞧!” 是夏国人非要在千秋节自讨没趣的,不怪他们。 北戎学生这股提防跟战意,看得宋允知一头雾水。他最近一直乖乖读书,用心照顾萧宝玄跟自己的菜圃,似乎没招惹过这些人吧?出门便遇坏人不是陶哥儿才有的待遇么,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了? 想不通的宋允知也没纠结多久,立马小跑着跟上他先生。 这是宋允知头回入宫,周遭一切都新奇得很,宫中殿宇巍峨,当真不是临安任何一处宅子可以比拟的。这还只是建康城,听闻东西两京的皇宫更气势恢宏,卓尔不凡,只可惜如今落到北戎人手里,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幸见上一面。 一路观摩,终于还是抵达大殿。 今日千秋宫宴宾客众多,外来皆是权贵,宋允知兴许是走运,又应许是皇上开后门,竟然被安排在了他先生身旁。 金隅生等人看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 都是国子监的,宋允知为何能坐在前排? 目睹这一幕的二皇子也轻扯嘴角,他从未想过是自己父皇的缘故,还以为是陈素偏袒小弟子,特意求父皇增加了一个席位。也怪父皇好说话,若是换了他,断然不会接受这无理的要求! 不管别人怎么想,宋允知反正挺美滋滋的。他低头一看,发现矮桌上还摆放着拨霞供,嚯,这不就是火锅么。再四下一寻,没看到绿叶菜,宋允知心中了然,只怕陛下又要装一装了。 嘿嘿,他也喜欢装个大的。 第49章 炫耀 糟糕,又被他装到了! 对于小孩儿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小动静,陈素这个先生已经了然于胸了。他不想太拘着小弟子,只在旁人都看过来时,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小弟子的脑袋:“静心,勿动。” 宋允知摸了摸脑门,瞬间乖觉下来。 他并不知自己有多惹眼,既非臣子,又非内眷,却能被邀入宫赴千秋宴,即便是有陈素从中运作,也不能否认陛下对这个小孩儿确实十分上心。小小年纪便已经在陛下面前挂了名号,如若日后当真有了成绩,还不知要如何风光呢。 荣恩公最是看不得这等事,在他心里,自己的孙子才是最出众的,旁人再优秀也不过过眼云烟,怎么能跟自家孙儿比?他叮嘱王承台:“待会儿祖父带你去给陛下贺寿,祝酒诗记下了没?届时可不能再被那个小崽子给比下去了。” 王承台最不耐烦有人将他跟宋允知一道比较,气不过说了一句:“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难道我还得跟他相提并论吗?” 荣恩公见孙儿生气,便没好意思将心里话说出口。以前是天壤之别,但是既然同在国子监,同在陛下跟前,那便该争个高下出来。而且以目前的情况看,那小子还比孙儿更有优势。 说话间,便有几个宫女捧着盒子入殿,众人没料到还有别的玩意儿,纷纷停箸观望。 帝后相视一笑,知道内情的三皇子跟萧宝玄也暗自期待,等了将近两个月的菜,终于可以露个面了。 待宫人将食盒放到诸人餐桌上时,众人才惊愕地发现,这回千秋宴好大的手笔,竟然还有新鲜的蔬菜!且种类可不少呢,蒜黄、白菜、小葱、韭菜都有,更有一根已切成片且水灵灵的萝卜。冬日里肉食常见,蔬菜难得。 唐郢看向户部尚书,难道千秋宴在别处拨了钱款? 户部尚书微微摇头,不干他的事,他也不知道宫里为何突然这样大的手笔,难道是特意在北戎燕国人面前炫富的? 京城冬日不生蔬菜,若要吃上新鲜的,需有暖房或者温泉池才行,只是谁家能有那么富裕?即便有,也不过只能种一丁点儿,长成之后也不耐储存,拿出来之后每每都是蔫蔫的。每逢年节,陛下也会赏赐臣子,除了羊肉还有一篮子蔬菜,虽不多但也弥足珍贵。不想今日宫里却阔气,这一盒子比他们往年过年时收到的赏赐都要多,且还更新鲜,看着像是刚采摘下来的,嫩得滴水。 北戎的几个学生则对视一眼,心中惊叹着夏国真有钱,怪不得家中父兄卯足了劲也想南下。这么厚的家底,很难不眼馋啊? 皇上欣赏完诸君的震惊后,心中大为满足。国力不足,他这个皇帝做得也着实憋屈,只能在这些事上争一争脸面了,皇上欣然开口:“诸君平日里政务劳累,今日便多进些餐,朕宫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这等山野菜蔬总是不缺的。” 这话说是谦虚,但谁都能听出来是在显摆。 一圈环视,唐懿见众人都不开口,只好自己问来:“望陛下恕罪,微臣等实在好奇,陛下从何处寻得这样鲜嫩的菜?” “哪里要寻呢?是国子监亲自送过来的。”皇上不紧不慢地回复。 众人惊讶不已,国子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财力了? 唯有二皇子皱着眉,想到了宋允知的那些菜地。他自从施肥过后便对那片菜圃深恶痛绝,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被马粪玷污了,从不主动过问。 会是宋允知送过来的么?二皇子不敢相信。 太后也好奇,催促皇帝别卖关子。 皇上显摆完了后,才得意又矜持地道:“说起来,此事多亏了陈爱卿的小弟子。当初国子监兴建农学时,朕曾让小神童也入农学堂听课。入秋后,小神童闲来无事,便接着国子监的院子种了十几亩的菜,如今正值丰收,能一直种到明年开春。” 冬日在户外种菜?众人狐疑地望着陈素师徒俩,该不会是诓他们的吧? 唐郢狐疑地道:“此事倒是闻所未闻,不知国子监是如何种菜的,开销多少,会不会太奢靡了些?” 他能想到的便是建暖房,再不济也是供暖,富贵人家想要在冬日里吃上一口青菜也都是用这个法子。种倒是都能种出来,只是一则品相不好,二则造价太过。若是国子监大笔一挥,只会讨陛下欢心、给农学书院扬名,全然不顾费用几何,那么即便陛下龙颜不悦,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都不会放任国子监胡来。 宋允知真没想到,别人都还没有说话呢,唐郢却先质疑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这小脾气根本不打算忍,但是宋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有一个比他还着急的: “你胡诌什么呢?允哥儿种的菜根本没花什么钱,不过是弄了些风帐,再有便是覆上一层肥料罢了,比你们家里佃户种田的成本可要小多了。”三皇子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这菜圃虽然不是他主导的,但他也是跟在允哥儿身后出过不少的力,容不得旁人非议! 三皇子冷眼瞅着唐郢,刻薄道:“唐丞相跟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回头亲自去国子监一看便知,我们国子监的人,从不屑说谎。” 萧宝玄义愤填膺:“就是就是!” 兄弟俩已经自觉地以国子监学生自居了。 皇后看他都已经激动得站起来了,赶忙伸出一只手重新将他按了下去。 众人仍旧不信,但是三皇子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质问,只一边默不吭声地荣恩公却不阴不阳地刺了几句:“是么?如此说来农学院还未开学便蹭着宋学子的光,彻底扬名了,宋学子还真是农学书院的大恩人呐。假以时日,国子监的学生兴许都得对农学书院感兴趣。读书人一心稼穑,还能替国子监增收,赚得比民间卖菜的小民不知多少成百上千倍,再不愁钱款不足了,真是极好。” 三皇子扬起脑袋:“那是自然。” 皇上惭愧地底下头。 宋允知却不想三皇子因为替自己出头而被嘲讽,他道:“老国公谬赞,学生这些不过是借了先人的光才想出个点子,小打小闹而已,未来国子监农学生只会比学生做得更好。老国公也不必担心国子监的学生都去种地,起码,您家孙儿便一身清贵不屑农桑,您只管安心就成。纵然当朝皇子吃得下这份苦,也绝不会累着您家孙儿的。” 王承台怒目而视,该死的,提他作甚? 陛下面前,王承台也不敢放肆,否则他早就冲上去撕了宋允知这个小崽子了。 这种时候,陈素是不便开口的,因为他知道自家这个小弟子在口舌上不会落于下风,他要做的,是看着他不能将人得罪死,如此就够了。 宋允知气完王承台后得瑟地偏过头,掷地有声地道:“至于替增收一事,诸君无需担忧,陛下爱民如子,国子监的学生耳濡目染只会更加心系天下。这种菜的法子,回头我与几位同窗讨论后写个陈条送于陛下。此外,国子监还会无偿教导周边百姓如何在冬日种菜。国子监上下得陛下教诲,以为国为民为己任,绝不会与民争利。从前不会,往后更不会!” 殿中静默,只留下宋允知振聋发聩的论调,他们国子监,不图名,不图利,试问有哪个官员可以做到,站出来说道两声啊? 荣恩公憋了半天,气不过又酸了一句:“说得可真是好听。” 连太后也不赞成地看了荣恩公一眼,他老跟一个孩子较劲做什么? 宋允知不惧道:“做得也无愧无心,我等受陛下指教,只求以尘雾之微,补益夏国之山海;以萤烛末光,增辉夏国之日月。” 哪怕夏国弱小,即便宋允知他们人微言轻,但只要一心向上,追风赶月,总能托举国家与百姓。 他站立在殿中,小小的身板好似瞬间高大数倍。 先前挑刺儿的荣恩公见这小子这么会装,也不敢开口了,生怕自己说一句他回十句,堵得人哑口无言。不过话说回来,将这法子无偿送回去,这兔崽子倒也有点儿魄力。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1节 陈素则满意地捻须,虽然弟子还小,但却比去多经世的老人更有侠义心肠。 皇上心中更是一阵翻涌,长脸,他给他这个做皇帝的长脸了!这番话说得毫无漏洞,不仅堵住了朝臣的嘴,还彰显了国子监与天家气度,这才是他夏国应该有的神童! 皇上扫了一眼几个北戎人的脸色,见他们一直呆滞到现在,更觉得痛快。他总算明白陈素为何去那儿都得带着这个弟子了,这孩子说话实在是讨喜,每一句都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了。 宋允知装完一波便坐下了,心中牢记这是陛下的千秋宴,不是他跟旁人吵架的地方。 事实上,这场口角吵得很入皇帝陛下的心,风波止住后,皇上还笑呵呵地跟众人道:“诸位爱卿别光顾着惦记种菜,且用膳吧。” 众人:“……” 谁惦记了?! 众人不承认自己被国子监跟陛下联手给装到了一回,手下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了筷子,就这羊肉跟蔬菜往铜锅里头一滚,鲜美跟清淡两种滋味儿在味蕾上游走下去,将凉了一晚上的胃给暖得十分熨帖。 舒坦。 金隅生等人也没空说话,只是心里仍在想着夏国君臣懂得享受,吃喝用度都比他们北边精致许多。瞧这又是炉子又是蘸酱的,连碗筷酒盏都无一不精,不知道花费几何。 他们本来担心夏国皇帝找茬这事也没发生,人家甚至都懒得搭理自己。有点心安,但是又有点沮丧,他们竟然被忽略了,这本不应该发生,毕竟他们北戎是如此的强大…… 皇上自己也吃得不亦乐乎,哪有空管他们?至于宋允知,自己种出来的菜他当然得吃够本才行,吃到一半儿还见他先生的碗空了,还有空给他先生多调了几个蘸碟。 不少近处的官员看他如此贴心,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唐郢也朝唐随风兄弟二人看了一眼,二人坐得远,唐随风没反应,唐随安不知道他爹看什么,只是回了一个客气的假笑。 唐郢看得眼睛疼。 唯一不痛快的便是二皇子了,他甚至都没怎么碰那些菜。比起宋允知出风头这件事,更让二皇子不能接受的是老三的背叛。看样子,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可为何老三竟然不跟他说? 难道老三是想要借此在父皇面前出头,进而压过他?一向没心眼的老三,也要开始跟他争了吗? 自宋允知代替国子监出了一个大风头,后面的歌舞管弦都显得平平无奇,王承台被他祖父催促着给陛下祝寿,那精心准备的诗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反响。哪怕太后为他美言,陛下却还是三心二意,敷衍了事。 王承台心里别提多怄气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跟宋允知撞上,他就永远不能出头! 那小崽子什么时候才能滚出国子监,既然称自己是神童,为何不现在就考科举,直接入朝做官还不够他折腾的?干嘛非得在国子监碍他的眼!王承台真想抓着宋允知的领口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去考科举,明明都已经读了这么久的书啊,快滚去考啊。 第50章 卖掉 三皇子做生意显神通 千秋宴结束后,宋允知跟着先生一道出了宫。 纵然暮色已深,但宫道周遭都早早地点上数不清的灯笼,行走在其中恍如白昼。宋允知刚走出来,便感觉头顶凉凉的,抬头时,眼睫处也落了一片,化开后睁开眼,发现深不见底的空中飘起了细雪。 “先生,下雪了。”宋允知惊呼。建康城冬日虽然冷,但却不怎么下雪,这场雪是冬日的第二场。如今是十一月初,往后越来越冷,得等到明天开春二月之后才能渐渐缓和起来,他们得快一点将种菜的法子交给周边百姓,如此才能让他们在今年冬日多赚一笔。还有他那个任务,也不能拖,还得嘱咐三皇子多费点心才行。 宋允知还想仔细看看,头顶却被一块厚实的大氅给遮住了。 陈素担心弟子着凉,揽着他便往自家马车走。 落后几步的唐随安目送这师徒二人离开,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对师徒犹如亲祖孙。唐随安回头,却见父亲也神色难辨地看着这一幕,有心膈应一下他父亲:“允哥儿这孩子日后只怕是了不得,若是他没被赶出府去,兴许今日便是跟着父亲坐在一道。” 唐郢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我几时在乎过这些?” 唐随安哂笑,倘若不在乎,盯着人家看那么久作甚?他家这位老爷子,最是见不得旁人好,凡是见了旁人出头,都恨不得将风光抢过来戴在自己头上。但问题是,可能吗?唐随安反正觉得自家老爷子这回亏大了,不过也是他活该,把亲生女儿给逼走,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宋允知被送回家后,时辰已经不早了,但是他毫无困意,依旧精神百倍地给家里人说他在宫中如何舌战群儒的,又是如何在北戎跟燕国人面前出尽风头的。 贺延庭钦佩不已:“允哥儿,你都不怕那些大官儿吗?” 他要是面对那等场面,一早就被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怕什么,我童言无忌,他们若是真的跟我计较未免显得小气。”宋允知心里也有他的小九九,等到他年纪再大些,便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膈应人了,可见年龄小还是有优势的。 宋瑜闻言好奇地问:“都有哪些官员同你不对付来着?” 宋允知飞快地偷看了一眼夫人,没准备说唐郢的名字,只将荣恩公的名字摆了出来。他跟王承台的恩怨足够说上半天了,荣恩公一家不待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唐懿可没有错过允哥儿方才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心下一猜便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怕她那位心比天高的老父亲又见不得自己一家风光,想着将允哥儿的苗头给摁下去。前两日母亲来信,言辞恳切又卑微,唐懿原本还有些许动容,如今得知此事,心肠再次硬了下来。既然出来了,便没必要再回去。 唐懿开口道:“前几日,我去外头瞧了几间宅子,看中了其中一家,且离国子监也不远。待下次你们放旬假,咱们一起去看看如何?如今钱攒够了,总得在年底之前将宅子置办好。” 宋瑜惊讶:“这么快就凑齐了?” 唐懿失笑:“你难道没看韩掌柜这几回究竟送了多少分红过来?” 宋瑜确实没看,每次拿到钱后他便直接交给唐懿了,管钱的是唐懿,家里人都没意见;若是让他来管,一家人都得寝食难安了。 宋允知跟贺延庭不知道唐懿的心路历程,听到这话高兴得忘乎所以。他们如今住得地方是还行,但是毕竟是租旁人家的宅子,况且宋允知还没忘记上回东家意图将他们赶走一事,这东家到底不靠谱。若能在京中有一宅院,他们一家人便算彻底在京城落地生根了。 买房置产,这是古往今来不变的话题! 一场千秋宴,让不少人都对国子监的菜地打起了主意,隔日便差人去国子监打听菜地一事。物以稀为贵,这会儿跟着种还能赚钱,若是等到明年黄花菜都凉了。 但国子监的不少先生跟学子对此事一概不知,这菜地都是宋允知负责,除了他们几个基本无人在意。国子监的师生们还是等到外人问起时,方知他们国子监神童已经攻克了冬日种地的难题。 真不愧是神童! 一问三不知的学生们与有荣焉,反倒是想打听消息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都梗了起来,又不是他们种的,究竟在骄傲什么? 薄修德也被人问及此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更清楚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这是允哥儿他们自己想出来的点子,你们不去问他,反来问我们这些外人,是何道理?” 来人暗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借了国子监的地,此乃整个国子监的功劳,宋学子岂能独吞?” 总不能让宋允知一个小娃娃占尽功劳吧,那他们若是想学,宋允知不让,那岂不尴尬?若是从国子监这边旁敲侧击,便容易许多。 薄修德瞬间拉下脸,当他是什么? “亏你们还在千秋宫宴上质问国子监与民争利,最喜与民争利、贪得无厌的分明是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国子监容不得龌龊之人,快滚!” 薄修德阴着脸将人给轰走,并三令五申,今后所有过来打听菜地的人,一律轰走,不必给他们留有余地。当初瞧不上国子监开设农学课,如今有了成绩便腆着脸皮上前讨要,乞丐见了都自愧不如! 薄修德脾气臭、说话不留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陈素脾气不好也只是年轻时候不好,而薄修德却是这么多年都未曾改过臭脾气。那些人被他骂了之后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真掀起骂战来,他们肯定不是薄修德的对手。 翌日,国子监便跟京兆府通了气,从京畿周边各县下达告示,鼓励百姓前往国子监学习种菜。 消息一经传出,京畿一带各县城乡里都轰动了起来。 冬天种菜,这不是豪奢之家才能种得起的么,他们也行?况且国子监那是什么地方?是读书的清贵之地,他们这些泥腿子也能踏足么? 县衙的差役见他们百般纠结,便扯着嗓门在上头喊:“人家国子监既然开了口,过去学一学也无妨。反正现在是农闲,家家门前的地都荒着,种点东西也挺好。” “万一种不出来呢?”有人反问。 “万一这法子用起来不便宜呢?”后面的人追问。 差役无奈道:“种不出来或是用不了,砸的是国子监的招牌,国子监能自毁根基么?” 这倒也是,众人对国子监多少都存着一份敬畏之心。 差役继续:“咱们这儿去京城也不算太远,坐个车,一两日功夫也就到了,反正人家说了,五天后才正式开始教,咱们有的是时间赶路。明儿大家合力雇辆牛车,选派几个聪明能干的先去学到手,回来再跟大伙儿说。” 此话一出,顿时止住争议。 没多久,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让谁去了。国子监呐,乡下人一辈子都沾不了边的地方,自然得选最聪明的人去。众人一边心生期待,一边又有些惧怕,怕的是去了国子监后露怯,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他们从未读过书,什么都不懂,见了大官也说不出几句吉利的话,那些读书人不会笑话他们吧?听说里面不少读书人都是大官家里的孩子,那些孩子愿意搭理他们吗? 如这般忐忑不安者大有人在。 宋允知这边也没闲着,将陈条写好经由先生润色后,便呈给陛下了。不过陛下同他们想到了一出,都打算先让百姓学会了这种菜的法子,再让司农司各处推广开。 三皇子同样忙得晕头转向,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自己二皇兄日渐阴冷的目光。本来他们俩也没什么大矛盾,不过是起了些口角之争而已,三皇子除了觉得皇兄有点不可理喻外,也没打算追究,甚至还在想着闲下来时要不要请皇兄吃顿便饭。 总有人要低头,那就他这个做弟弟的低头好了。 只是,三皇子实在是太忙了,他忙着给允哥儿赚钱。三皇子托了自家舅舅打听后,将允哥儿留下来的那些菜高价卖出去了,就连允哥儿先前种的那盆花也卖掉了,还是天价卖出去的。对方是个富商,家底殷实,直接花了一百贯购下,不过却要求宋允知继续养到年节。他打算过年时将这盆花期正好的牡丹花作为年礼送出去,好疏通疏通关系。 送礼贵精不贵多,冬日里的花,多稀罕呐?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才好求人办事。 三皇子的小舅舅韩忠从中也吃了不少利,一向不中用的皇子外甥这般厉害,韩忠同他说话都不自觉地哄起了人来:“大外甥,你那儿日后若再有什么好东西,只管跟舅舅说,舅舅人脉广,主意多,一定先给你牵线,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三皇子顿住,眯着眼扫过自己舅舅,意味深长地道:“舅舅赚钱的本事太过厉害,本殿倒是不太敢用了。” 韩忠摸了摸鼻子,他是抽钱抽得多了点儿,但也担了不少风险啊。 三皇子急于回去给宋允知清点,便没再追究此事。他自然明白,想让人办事多少得出点血,只是他这舅舅为人不老实,三皇子日后也不准备再用。左不过就是做点生意,想替他办事的人多了去了。 宋允知都没想到,三皇子能这么快! 才两天功夫,他竟然将大半个菜圃的菜全都卖干净了! 萧宝玄走到三皇兄身边,拍了拍他的大腿:“皇兄,厉害!” 三皇子若是身后有条尾巴,大概已经翘到天上去了,春风得意四个字在他脸上刻画得淋漓尽致,他哼了一声:“若不是你说只要卖到八百贯即可,我还可以拿回更多的钱!” 宋允知咋了咂嘴:“京城的人可真有钱。” 三皇子抬着下巴:“那是自然,京城富商云集,高官遍地,这些都是最不缺钱且最喜豪奢的主,吃穿用度都得与人争先。也是你这回叫我收着劲儿,否则我能将他们的荷包都掏空!” 宋允知暗想,这老三跟他也算是同道中人了,日后说不定还有空继续做生意。 赚钱这种事,宋允知不打算宣扬,准备悄悄完成任务,再悄悄散出去,这么多钱拿在手上有些烧得慌。反正家里也快要买宅子了,爹跟夫人每个月都能往家里拿钱,不需要再多这一笔。 他让二人先别声张,等他的吩咐行事。萧宝玄感觉允哥儿又要做一件大事,点了点头之后,心中不由得期待起来。 咋咋呼呼的三皇子这回也没有再反驳。自从他在父皇跟前长了脸之后,三皇子便认准了一件事——跟着宋允知办事儿,总不会出错。这阵子不仅父皇对他和善了许多,就连母妃也是一副面上有光的样子。 他是决意不说,但是架不住有心人早就默默看在眼里。这阵子二皇子虽然有意疏远老三,但暗中却盯得紧。 二皇子已经打听到了前因后果,回想当日千秋宫宴时宋允知那番冠冕堂皇的话,二皇子便忍不住发笑。说得可真好听,但眼下不还是借着这菜地挣钱了么?嘴里都是一心为民,心里都是算盘生意。 被人戏弄过一回的二皇子,这回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几个。 第51章 教学 周边百姓来国子监学种菜 初八这日,天气比前两日还要冷上几分。 天还未亮,国子监守门的小吏裹着厚衣裳刚到正门处,便看到门前多了好几个人在地上围坐取暖。他吓了一跳,如今才卯时,外头天还黑着呢。 再提起灯笼一瞧,后面贴着墙根坐了一排人,一路看过去大概有一百来号,乌泱泱的,再往后便看不清了。 小吏瞬间清醒,这会儿离得最近的一个老汉也醒过来了,连忙起身跟对方说明情况,他们这些人都是京畿周边一带的乡里人,今日是特意过来学种菜的。 小吏自听得愣住:“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汉憨笑道:“都不一样,家住得近点儿刚来不久,我们离得很远,前儿便动身了,昨儿晚上就到了京城。略歇息几个时辰便过来守着,生怕来晚了。” 更细的话他没说,实则他们几个村的人来了之后也不敢先到国子监,生怕来了没有地方给他们待,更怕国子监的人见到他们提前来觉得烦,怎么都得麻烦人,遂特意寻了个破庙凑合了一晚。他们这些人没一个去客栈住宿,客栈贵,住一晚得足够他们吃在乡下吃用好半个月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2节 小吏见他们冷得直搓手,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儿,叫他们在这儿先等一等,转身便跑去经师堂了。 没多久,他便带着两个助教跑回来了,还将这些人引到国子监的大殿中先休息休息。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助教还真怕将这些人给冻出个好歹,若是真的病了,好事儿可就成坏事儿了。 膳房的大师傅也早早地就被人给吵醒了,动火的声音太大,等他睡眼惺忪地从屋子里出来发了一顿火后,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方才膳房得了吩咐,说要熬几锅热粥,再送些热水过去给那些乡下人备着。 大师傅被人早早地弄起来,心里也有点闷气,一边看他们干活,一边嘟囔:“正经要做事的几个学生没见到人影,咱们这些做杂活的反而都被使唤上了,这叫什么事儿?一群乡下人罢了,给他们喝口水就不错了,还熬粥?” 一年轻的助教经过,恰好听到了这声抱怨,气得直接调头走人。怪不得国子监有先生要将这人给换掉,想请新来的几个师傅做主厨。看来,还是先生们慧眼识人,这大师傅眼高手低,毫无同理心,在国子监应当待不长久了。 尽管大师傅不乐意,但是膳房的其他人还是不敢耽误,连忙就将热水给送来了,粥也在熬煮,没多久也一道送到大殿中。 众人排着队领到了一碗热乎乎的米粥,被冻得僵硬许久的身子终于暖和了起来。他们不敢跟国子监的助教们多打听,甚至连开口问话都觉得不好意思,等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块儿后,才敢小声地讨论起来。 “方才天黑,只瞧见外头的路铺得好,别的都没瞧见。这样好的路,我在县城里都没怎么见过。” “路算什么,这大殿才好呢。” 众人都记得自己先前被带进来的时候是如何诚惶诚恐。这地方,跟皇帝陛下住的宫殿差不多,虽然他们没见过皇宫,但感觉也就如此了。地方大不说,还格外有气势。怪不得这里的读书人日后能有出息呢,整天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读书,耳濡目染的,哪里是他们乡下孩子能比的? 其实他们乡下孩子也是有能来国子监读书的,但都是非常聪明那一拨,生下来就得是人尖。他们村里没有,不过同县有一户人家的孩子考进去了。这样拔尖儿的孩子,一百个里面未必能有一个,但是到了这国子监中,也只是寻常。 等到宋允知照常起身后,才听三皇子急急忙忙领着萧宝玄跑过来,说那群人已经提前赶过来了,如今在讲学的大殿中候着。 宋允知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他早该想到的,住得远的需得提前一两日动身才行。宋允知本来以为他们会下午来,或者是晚上来都来得及,反正种菜又不难学。但实际是,这些人生怕错过了好时候,也生怕自己来得晚了引得国子监不满,处处小心,以至于早早来这儿受冻。 他敲了敲脑袋,懊悔不已:“下回还是该准备妥当才是。” 刚敲完,便看到萧宝玄脚下的鞋子有点古怪,小家伙也感觉到不舒服了,两只脚一直在动来动去。 宋允知无语:“谁给他穿的鞋子?” 三皇子还有点得瑟:“我。” 他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话后,三皇子便将萧宝玄的被子一掀,直接将弟弟给弄醒了。本来是赵公公在给萧宝玄穿衣裳,但是三皇子嫌他穿得太慢了,眼瞅着衣裳都穿好了还在那儿选靴子,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三皇子实在是等不了,随便抄起一双靴子给萧宝玄套上。这还是他第一回 给人穿鞋呢,平日里都只有旁人伺候他的份儿,他哪里伺候过别人?这大概就是父皇口中的兄友弟恭了,三皇子都把自己给感动了。 宋允知无情戳破他的感动:“你穿反了。” 三皇子愣住:“有吗?” 宋允知翻了个白眼,刚好洗漱完的江亦行轻笑着将小孩儿抱起来放在床边,将穿反的靴子重新换正了。他之前照顾允哥儿经验丰富,这会儿照顾一个更小的,也全然不在话下。 萧宝玄被抱下去后,走了两步,重新扬起笑脸:“舒服啦。” 宋允知摸了摸他的头:“下次不舒服直接说就是了。” 萧宝玄没吭声,他跟两个皇兄关系都不算亲近,这还是三皇兄第一次主动抱他,萧宝玄本来想提醒他鞋子穿反了,但趴在皇兄并不宽广的肩膀上后,愣是忍住了。 换好靴子后,萧宝玄偷偷看了一眼皇兄,发现对方压根没有生气,只是一直在催促允哥儿弄快点儿,别叫人久等了。就连贺延庭跟随春生等人他也没放过,想着今日人多,担心人手不够,也让他们跟着一道。 三皇子喋喋不休,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宋允知被催急了:“知道了,催命啊!” 三皇子还不晓得自己有多烦,仍道:“知道急你还擦面脂?” 男子汉大丈夫,搞得这么秀气干什么? 宋允知都气糊涂了,冬天不擦面脂,生了冻疮被吹皲了就知道好歹了。 就擦,气死你! 江亦行顺手接过允哥儿的面脂,三两下功夫便给他擦好了,回头跟三皇子道:“小孩子脸嫩,是得好好照顾才行。” 萧宝玄认真地嗯了一声,他也擦,他跟允哥儿都是香香的,三皇兄身上则臭臭的。 宋允知都懒得解释了,他之前如何威逼利诱这小子也不肯动,直到被陛下夸了两句之后却比谁都要上心。该说不说,这小子还真是现实得很。 等到宋允知等人前去大殿后,才发现先生们已经到了。 陈素跟薄修德正在同这些老乡说话,老乡们得知二人身份后,本来不敢乱说,但是后来见两位大人待人客套,身上也没有那股子官腔,心里莫名安定不少。再听他们问话也只是寻常,不过是今年收成如何,家中可有子弟读书云云,都是他们能回答得上来的,因而后面说话也正常多了。 陈素从前也是乡野出身,家中条件比他们还不如,听到他们家中子弟大多务农,也不识得几个字,心中不免怅惘。 他们教书育人终究是有限的,能读得起书的孩子家中总有些积蓄,不至于一贫如洗,真正穷苦的人家是供不起孩子读书的,且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早慧也认识不到读书的好处。 陈素不能片面地鼓励他们读书,毕竟读书这条路开销太大,收益却不多。但愿有朝一日朝廷能多给些款项,能在各个乡里兴办学校,哪怕只是教孩子们认识几个字,算得懂账本,便已经很不错了。陈素心中有了主意,打算过些日子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风。 朝中不是没钱,只是舍不得在穷人身上花钱罢了。 说话间,宋允知几个人到了。陈素笑了笑,指着小弟子:“今日带你们学种菜的人到了。” 众人回头,却见是几个半大孩子走了过来,其中两个年纪实在是小,一个五六岁左右,一个瞧着似乎才三岁,只怕连话都说不全乎。 他们教? 众人面面相觑,是不是弄错了? 三皇子见他们不吭声,不乐意了:“这回菜地的法子便是我们允哥儿想出来的,我们几个则一路帮忙,难道还教不了你们这些门外汉?” 三皇子往常居高临下惯了,这会儿即便压着声音也透着一股张狂劲,众人再不敢质疑,一路跟着宋允知等人去了国子监后院。 此处什么都没有,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只有密密麻麻的草席芦苇。众人本来还疑惑,忽然见那位宋小学子翻开了一块草席,露出鲜嫩水灵的菜叶子出来。 “真的是菜!”他们一窝蜂地都围了过来查看。 也亏得这儿地方大,菜圃又多,宋允知事先叫他们分散开,否则他们一齐涌上来还真是怪吓人的。 菜是真菜,往下探还能摸到泥土,菜根依稀能感知到一股热气儿。 这个时节还能看到长在地里且露天的菜,真是稀罕极了。 宋允知给他们露了一手后,这些人瞬间不再游移不定了,全程跟着宋允知的步调来,宋允知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 其实这边种菜的法子本也不难,只是得提前将菜圃往下挖深一点儿,撒上菜籽后,先在底下撒上一点畜粪,再覆上风帐。风账也好做,用芦苇野草编一下即可,只要能盖严实都成。盖住之后,顶上再盖上畜粪,如此便万事大吉了。 马粪、牛粪分解的时候会产生热量,足够让一些耐寒的蔬菜比如韭菜、小葱、白菜之类的叶菜自然生长。 众人听得格外认真,万万没想到,方法竟然真的不难。只要他们回去后认真准备,家家户户都能种得起。不过今儿回去后,牛粪猪粪什么的都得收起来了,从前还没想到,这些粪便竟然也能成宝贝…… 这些他们看宋允知的眼神都在发亮,怪不得说这位是小神童,脑袋瓜子可真聪明! 三皇子听到宋允知一口一句马粪、牛粪、猪粪的,有些不忍直视,无人知晓他那会儿是吃了多少的罪才换来这些菜?真是苦了他了。 听宋允知说完后,众人只想赶紧道谢回家试一试,不想那位小神童尤嫌不够,背着小手,转头又教给他们一个好点子。 “你们回去后,若家中人手充足的,还可以用另一个法子种菜。不过此法稍稍麻烦些,得掘地深至四五尺,上面搭斜坡梁檩,顶上用窗户纸糊上一层,白天让日光照进洞里头,夜里就盖上风帐保暖。洞里生点儿火,在地上打菜畦种菜。还有一种更为繁琐些,在洞中直接砌土炕,炕上打菜畦种菜,这种地面温度更高,可以种黄瓜豆角,还能种鲜花。” 宋允知说的正是后世的洞子货,一千年后才渐渐流行起来。冬日的黄瓜豆角,比蒜黄之类更昂贵,更不必说鲜花了。 他怕这些人听不明白,还当场掏了两个洞,一个做明火洞子,一个做暗火洞子,给他们将里头的事儿都讲明白了,反复确认他们都记下之后才放心。来回上京一趟也挺繁琐了,宋允知也希望他们今年冬天能多挣几个钱。 临走时,宋允知给每个人都包了一包小礼物。 众人很是难为情,学了人家的好主意不说,还得拿人家的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们今儿来国子监的时候可是空手来的,这会儿怎好拿白吃白拿? 他们不能要。 眼见这些人再三推辞,三皇子不耐烦了,粗着嗓门喊了一声:“快点拿,你们当我找人买这些不麻烦啊?” 众人被他这么一熊,下意识地都接下来了。 三皇子这才满意了。 东西不重,他们还以为里头是什么吃的,在国子监门前也不好打开,只能再三道谢后,感恩戴德地坐着雇的牛车返程了。走得早,才能尽快回去挣钱! 将近两百多号人送走之后,国子监门前瞬间空旷起来。骤然没了人,宋允知几个还有点不习惯,一直踮着脚尖望了许久之后,才准备离开。 三皇子却在暗暗窃喜,这回他又跟着允哥儿做了不少事儿,父皇应该还会夸他的吧?才得意没多久,忽然见一侍卫急匆匆地赶至,见着他便喊:“殿下,出事儿了!” 第52章 御史 八百贯的去处惹争议 冒冒失失的一句话,吓了众人一跳。 三皇子斜着脑袋,不甚在意地轻扯嘴角:“我们这些日子积了不少福,能有什么坏事儿找上门?” 对方低着头,老实回禀:“朝中有人非议您跟小宋公子,说您二人借国子监之物大肆揽财,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 三皇子跟宋允知瞬间变了脸色。 二人对视一眼,半晌,三皇子冷着脸问:“是我舅舅那边走漏了风声?”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韩忠,此人贪心太过,三皇子怀疑他实属正常。 侍卫摇了摇头:“韩家倒是没有风声,应当不是韩老爷之故。” 三皇子心思更加重了。好啊,他们才卖出了些钱,便有人盯上了。虽然三皇子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别人,但他还是不想招惹麻烦,当初让他舅舅找人买菜时,寻的都是商贾,压根没有跟京官各方扯上关系。但他们这么快便嗅到味道了,就跟个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嗡嗡嗡地闹的人心烦。 “真是令人作呕!”三皇子怒不可遏,“若是让我知道谁主使的,定将他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宋允知却在琢磨,这一出究竟是为了对付谁,是为了打击他而来,亦或是为了对付三皇子? 系统反问:“这还用想?” 宋允知有点惊喜:“你也觉得是三皇子的政敌对不对?” 系统沉默了,它发现有时候对自己过于自信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譬如这家伙,对自己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万人迷。确实,有一部分人是因为他机灵对他刮目相看,但是也有不少人恨他恨得要死。 依系统看,这回多半是冲着宋允知来的。 萧宝玄跟随春生都围了过来,询问他二人是否要帮忙。三皇子正想让弟弟出马,去父皇那儿求个情,让父皇严惩闹事者,就见宋允知摇了摇头。 一码归一码,人家是冲着他们来的,没必要让别人掺和进来。再有,不过就是赚了点钱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种的菜,便是全都卖出去了,旁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干他们什么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宋允知掐着腰,中气十足:“放心,便是去了大明殿,我也是问心无愧!” 而后宋允知便被传去了大明殿。 这本是朝臣们上朝议事的地方,寻常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没什么机会迈入,宋允知跟三皇子却有幸被请过来了。 知道前因后果的陈素也在殿,面对不少同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陈素丝毫不见慌乱。 闹吧,闹吧,他巴不得闹得越凶越好。也就这群御史对这件事揪着不放,也真好意思为难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不嫌害臊。 御史们真不嫌,本朝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即谏官可以通过道听途说来参奏大臣,未必要掌握证据,即便言有未当,亦不加罪。 皇上此举的本意是在畅通朝政,调动言官上书的积极性,鼓励他们揭发大案。但可惜的是,实行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差错,谏官们光顾着相互攻讦,党同伐异了,倒是没几个真心念着遏制腐败,澄清吏治。 待一大一小迈进大明殿后,整个殿中所有的眼睛都投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这两人完全没有来被问罪的自觉,精神不知道有多好。 唐郢觑着宋允知,心中思索着这回宋允知能有几成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其实今日这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直以来国子监跟陛下将这个小崽子捧得太高了。站得越高,跌得越重,这样处处优秀的“神童”,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哪怕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也会被人一再放大。 由此可见,好口碑本身有利有弊,但是世人总是执着于赞美之声,想要求一个“完人”形象,包括唐郢自己,也是如此。完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希望这小崽子撑得住,至少别牵连到他身上。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3节 宋允知刚进来,行完礼还未站稳,便听到有人对他指控起来。 起先他还听得迷迷糊糊,心想着这些人说话可真是绕得慌啊,骂人之前得先引用几句圣人之言,长篇大论地引用之后,方才切入正题。内容无非就是说他先前在千秋宫宴上慷慨陈词,之后又暗暗将菜卖掉大肆揽财一事。 宋允知还能耐着性子听下去,三皇子实在是不耐烦,听到一半儿就开始喷了起来:“就这么点破事,到你们嘴里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烦不烦啊?朝中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御史给带累坏了,一句话的功夫非得喋喋不休,合着你们拿俸禄就是为了空口说废话的?!” 皇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他都没这么骂过文臣呢,老三竟然也敢? 义正言辞的御史们被三皇子劈头盖脸的一句质问给弄得一噎。 不是,难道犯错的不是他们俩吗,怎么搞得像是别人冤枉了他们一样? 御史大夫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果断改变了战略,对上三皇子,之乎者也是没有用的,圣人之道也无用,没学问的人跟他说这些等同于对牛弹琴。御史大夫直接质问:“敢问三皇子,当初在千秋宫宴上,是不是他宋允知口口声声说要一心为民的?” 三皇子火力不减:“怎么了,有问题,我们今儿才教会了京畿周围的百姓如何种菜呢。他们回去的时候别提多感恩戴德了,一直念着父皇、念着国子监的好。这样为国为民的事,不知道诸位大人做过几件啊?但凡有一样,也好拿出来同我们一教高下,如何?” 三皇子那张嘴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便击溃了御史大夫想要诘问的小算盘,临了还不忘羞辱一下御史台。 后面的陈御史见大人被问住,暗骂一句三皇子奸诈,遂不服输地上前:“一码归一码,如今议论的是卖菜赚钱这事儿。” 宋允知忽然问他:“卖了你家的菜?” 陈御史强调:“你们卖了国子监的菜,那菜是在国子监的地上种出来的。虽然经由你手,却是整个国子监的财产,你这番,便是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说一千道一万,用国子监的东西挣钱便是不对!若真正一心为民,何不将这些钱拿出来送人!” 诸位御史统一口径,一再出声逼迫宋允知二人,嘲笑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觉得他们如此对待两个孩子着实没品。好歹算是人家长辈,这样咄咄逼人未免太过分了。他是从一开始就偏心了,没打算追究过宋小神童的错处,正要摁下此事,却听宋允知冷笑: “你怎知我没拿出来?” 皇上抬到一半儿的手瞬间放下来了,瞅了瞅无动于衷的陈素,最终选择继续看戏。方才御史台闹得凶,然而陈素却丝毫不见慌乱,还主动让人叫了小神童过来当廷对峙。陈素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宋允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御史台都忘了如何盘问了。 御史大夫隔了一会儿才问:“所以那钱……” 宋允知镇定自若:“我托三皇子买了不少菜籽回来,凡是上京学种菜之人,每人都发了一包菜籽,剩下的则托京兆府通过各县城发放到乡里,每个人虽领到的菜籽不算多,但也足够他们种上几块菜地了。” 菜籽不贵,甚至算是廉价了,一文钱便能买好些。宋允知本来也没打算独占这些钱,正好借机都散出去了,就当是给百姓提供点便利罢了。如今能用来堵悠悠众口,反而是意外之喜。人果然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行,尤其是面对这些丧良心的官员,必须面面俱到。 皇上心一松,怪不得陈素坐得住呢,原来是有这回事。 果然是小神童能做出来的,有情有义,真正的一心为民也不过如此了。还有老三这回也长进了不少,只可惜老二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三皇子跟着咋呼道:“就是,这些菜籽都是我派人去买的,前前后后不知花了多大的精力才办成这事。你们若是不信,我便将那卖菜籽的人寻来跟你们对峙,再不济还有京兆府,种子是他们发下去的,难道还能有假?” 御史台秒面面相觑。 许久,陈御史老脸一红,继续质问:“如此要事,三殿下为何不早说?” 三皇子被他们的无耻给惊呆了,分明是他们没查清楚,反而问罪自己交代不及时:“脸怎么这么大呢,难道国子监的事,事事都给跟你们这些御史交代?手别伸得太长了!” 宋允知也不想轻轻揭开这事儿:“卖菜的钱我一文没贪,我清清白白,禁得起查证。不知道各位御史禁不禁得起查,左右大家对彼此心里都没底,不如这般,你们来查我家的账本好了,我跟三皇子便来查诸位家中的账本,怎么样?” 这……这简直匪夷所思。 御史们断然不能接受:“哪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就许你们恃强凌弱,不许弱者回击?你们左一句假公济私,右一句中饱私囊,说这话时气儿都不喘一下,想来也是行得正坐得直吧。既如此,还怕什么,大家一起查个干净。有陛下与百官见证,日后你们御史台再弹劾人的时候,便更能理直气壮了?” 三皇子被宋允知的话给提醒了,大喝一声:“对,就要查,只要清清白白谁还怕查了?第一个来查我,我不怕,我没贪过一文钱!” 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御史们怂了。 其他人也不敢让宋允知继续往下说,这小孩儿说话没轻没重的,陈素也不教,真要是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众人连忙打着哈哈,意图将此事给糊弄过去。还有人当起了理中客,带头的便是唐郢,不轻不重地点了御史台几句,责怪他们没弄清楚事情缘由便冤枉了三皇子跟宋允知。 他们七嘴八舌,御史台深知这回自己失言,一直不曾开口过。 不过是责怪几句而已,跟彻查御史台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发生,但即便是被两个孩子嚷嚷出来也是够丢人的。答应不答应,都将他们架在火上烤。答应了不成体统,不答应又显得他们心中有鬼。这可恶的宋小鬼头,都怪他! 宋允知心中早已腻烦透顶,又是这一套,问罪的时候拿他们作成年人,如今局势逆转又拿他当小孩子糊弄。还是年纪太小了,但凡有些权力,宋允知也不会允许他们如此欺负自己。 查当然是不能彻查,但是御史台几个出头鸟却被罚了一通,如此,事情便算了结了。 下朝后,御史们都躲着宋允知跟三皇子走。这两人一个莽撞一个嘴毒,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这回算是他们吃了亏,下回可得看准点再下手。 三皇子也一反常态地没出声,御史大夫家里他知道,跟二皇兄舅家是姻亲。至于那个蹦跶得最厉害的陈御史,似乎也跟二皇兄走得近。所以这回,是他二皇兄弄出来的阵仗吗? 出宫之后,三皇子立马找到了他二哥,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第53章 闹翻 皇家兄弟之间的斗争 萧彻寻来时,二皇子正在同国子监的先生请教。 父皇重视文教,要求皇子公主潜心读书,只有成绩好,才会被叫去朝臣前面露脸。二皇子正是看清这一点才觉得老三愚钝,光顾着跟宋允知那个小崽子鬼混,整日在外游手好闲,甚至如今沾上务农的差事,真是短目。即便能获得父皇短暂的关注,却也得不偿失。 二皇子正与先生讨论到兴头上,外头忽然有人传话,说是三皇子过来,还急色匆匆,似乎是来兴师问罪一般。国子监的王先生听闻,知他兄弟二人只怕是有什么矛盾,只好起身道别了。 二皇子也恼老三不长眼,偏要这个时候来找不痛快,遂朝着先生拱手:“先生慢走,今日麻烦先生了,只是学生这里尚有一处疑问未解,不知明日可否再叨扰先生一二?” 王先生并未拒绝,能跟皇子打交道,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况且二皇子还极有分寸,说讨论学问便只讨论学问,别的事半点不提,还给足了他们尊重。这样知进退懂礼貌的皇子学生,试问有几个先生能不喜欢? 二皇子才吩咐心腹将王先生送走,转头便看到了火冒三丈直冲进来的老三。他皱起眉头正要问罪,却见老三脾气比他还要大,上来便指着他的鼻子:“今日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温情:“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 “你就说是不是你?!” 二皇子神色冷然,推开指在他眼前的手。他平生最恨有人对自己颐指气使,父皇都不曾质问过他,老三有什么资格?老大夭折后,他便是皇家实际上的大皇子,只是亏在了序齿上。若他的序齿改为大皇子,老三再这样跟他没大没小试试? 萧循没将老三的指控放在心上,直接撩开袍子坐下,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三皇子都快要气糊涂了,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这人可真是不要脸。他转身走到二皇子跟前,愤怒道:“萧循,老子跟你说话呢,别摆什么兄长的谱,谁家兄长会在背后使阴招?真是难为你了,一边埋头读书还一边放着几双眼睛在我身上。我就想不通了,我萧彻究竟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这般恨我?” 二皇子心中嗤笑,哪里得罪过自己?他倒向老四,便是彻头彻尾地背叛了他。二皇子从来没有将老三这个蠢货当作自己的对手,他的对手永远只有老四。可就这样一个蠢货,竟然背着自己倒向别人,他岂能容忍? 事情是他下的手,但二皇子却并没有打算认,只要没证据,即便闹开了他也无所畏惧,二皇子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模做样?御史台那几人同你是何关系,还用得着我一一说与你听?”三皇子又不是傻子,他虽然为人莽撞了些,但身为皇子,哪里看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正因为看得太清楚他才觉得眼前之人凉薄。他们可是手足兄弟,从前父皇偏心老四,只他们二人抱团取暖。如今不过出了点儿小纠纷,他大可以跟自己吵一架,甚至气不过揍他一拳也无妨,便是再闹大些,跑去父皇那边告状萧彻也认了,吵一架而已,将话说开不就行了?可他偏偏安排朝臣出手对付他们。 他怎么就学不会光明正大? 若不是允哥儿有先见之明,只怕他刚经营起来的名声又该毁于一旦。自己出手,那是家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让大臣们掺和近来,性质就变了。三皇子看向对方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他算是知道了,这人根本没把他当作兄弟。一点矛盾而已,便上升成政斗。 好啊,当他怕了不成? 三皇子发狠地道:“萧循,你若是想斗,我奉陪到底!” 撂下话,三皇子直接一脚踹翻边上的凳子,决然而去。 良久,二皇子的心腹侍卫送完萧彻后折返回来,将凳子扶好之后还有些担心:“殿下,三皇子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吧?” 二皇子头都没抬:“放心,父皇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御史风闻奏事是他们的权力,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二皇子只在意一件事:“今日御史台可赢了?” 侍卫摇了摇头,他斟酌用词:“御史们也未曾料到这宋允知竟如此奸诈,他事先将那八百贯换成了菜籽,分给各乡百姓。又在朝堂上倒打一耙,逼着御史台查账呢。陛下自然是没有听之任之,但是这回御史台也丢了好大的面子。” 他将罪责都推到了宋允知身上,果然,二皇子当下更恨宋允知了。 这小崽子真是处处跟他作对。其实宋允知想要出人头地,二皇子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谁不想一心往上爬呢,即便他这个做皇子的不也在力争上游,想要独占父皇的偏宠么?人总该奋进,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掺和到皇家的事上。他借着种地诱.骗老三亲近老四,才是二皇子最憎恶的。 老四已经有了一个高贵的出身,若是再有兄弟帮衬,日后对付起来便更棘手了。 二皇子也从未反思过自己偏激的做法只会将三皇子推得更远,他只觉得,是他们非要跟自己作对的。 跟萧循彻底决裂之后,三皇子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他将外人都赶出去,只留下宋允知跟萧宝玄在屋子里。这种家丑,三皇子还不想自揭其短让多余的人知道。但要是不说,他能活活憋死。 三皇子怒气冲天地数落着老二的种种不是: “从前他那样吹毛求疵,我都忍了,如今不过是为了一点小事,他便叫人出手对付我,真是没良心,亏我从前对他那般忍让。” “他不是要斗吗,谁还怕了不成?” 别以为就他一个有帮手,他母妃娘家也不差。 宋允知磕着瓜子,提醒道:“可陛下一直希望你们兄友弟恭。” “谁要跟他兄友弟恭,是他出手在前,我反正问心无愧!”三皇子的话掷地有声。 宋允知违心地拍手,说得真好啊,若是陛下听到了,肯定给这俩人一人一个耳刮子。宋允知打定主意盯死了这憨货,陛下既将他们交到国子监,那国子监对他们便有看护的责任,他们去哪儿闹都行,唯独不能在国子监闹,会牵连到整个国子监头上,先生也会难辞其咎。 至于如何安抚眼前这个怒气滔天的家伙,宋允知也是见多识广了,答案是,根本不需要安抚。 这才到哪儿,当初他二叔将他们赶出去时,做的可要比二皇子狠多了。当时他爹应该也挺恨的,不过如今只怕都忘光了,毕竟他爹一向记吃不记打。来了京城多月未听到二叔的消息,原先的心结也渐渐深埋心底。这事儿呢,也就一开始怄气,等到过段时间就好了,宋允知甚至都懒得安慰他,只是将萧宝玄交到三皇子手上:“抱好了,可别摔着他。” 三皇子冷不防被塞了一个孩子,还有点懵:“我干嘛要抱着他?” “他闹着要出去,你陪他出去走两圈怎么了?” 三皇子眨了眨眼睛,有闹过要出去吗,他怎么不记得?三皇子低头,对上萧宝玄同样茫然的眼睛,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三皇子心里那点火气忽然散了些。 他第一次发现,老四这个不讨喜的孩子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说起不讨喜,除了老四特别受宠这件事让自己耿耿于怀,剩下的好像也没得罪过他…… “你想去哪儿玩?”三皇子耐着性子问,他觉得自己真是绝世仅有、心胸宽广的好兄长,父皇若是知道,定会感动不已。 萧宝玄想了想:“去膳房吃点心。” 三皇子也有些馋了,他今日进宫闹了一场,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了。 走,去膳房! 宋允知将三皇子交给小宝玄之后,便开始检查他的任务奖励了。八百贯卖出去后,宋允知便收到任务成功的提示,这次真的多亏有了三皇子,否则若是让他安排,还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 他所认识的商人,也就韩掌柜一个了,但韩掌柜是开书铺的,想必也没有那么多的人脉。顺利获得乐师技能后,宋允知对三皇子又多了几分好感。这回承了别人的情,下回他还是对三皇子态度好些吧,大不了从此往后不再欺负他了。 系统:“你可真大方。” 宋允知:“你才知道啊?”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言归正传,宋允知身边并无丝竹管弦,只能求助于他先生。 陈素对弟子想一出是一出已经麻木了,也没顾得上问弟子为何要学乐器,反正君子六艺,乐也居其一,学就学吧,弟子学有余力想要尝试新东西,陈素还能拦着不成? 陈素从库房里头取出一把古琴,摆出来后,焚香净手,将抚琴前的规矩跟弟子一一交代:“抚琴需养心,心正则琴声正,心远则琴意远。” 宋允知还听了一脑袋的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亏得他记性好,一遍就记住了,换了旁人根本记不住这么多的讲究。 好不容易教学结束,先生方开始教他学琴。好听是好听,琴声悠扬,引人入胜,宋允知也觉得很是高雅,可他总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4节 陈素见他盘坐着腿,正把自己团成一团搁那儿苦心冥想,又觉得好笑:“你又在愁眉苦脸地想什么?” 宋允知纠结了一下,问道:“先生,有没有更激扬一点的乐器,或是谱子?” “激扬?” 宋允知点头,他想听一下那种节奏铿锵、旋律明亮,能够催人奋进的乐声,最好能有战斗气氛!可惜他将要求说了一遍后,先生却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听过宋允知说的这种。 宋允知也不失望,既没有,他不是可以自己弄出来吗,想来也不算太难。 只是还不等宋允知琢磨出来,兵部却又派人来请了。原来是上回宋允知的弩箭给了兵部不少灵感,这段时间他们多番研制,终于造出了重型弩车,只是效果还不及他们的预想,所以请宋允知一块儿去参谋参谋。 说不定有用呢? 宋允知又是最爱凑热闹的,一听这事儿立马就应下来了。 第54章 兵部 改良重型弩床 六部九寺的衙署大多集中在皇城周围,与国子监也不太远。 陈素正在上课,他听闻兵部有人来访,本想自己亲自陪着,偏又脱不开身,最终只能再三交代宋允知在外当心一些。他倒是不怕小弟子在外吃了亏,他是怕允哥儿一不留神又得罪了人,这种事情毕竟也不一次两次了。 一向在国子监不出头的随春生二话不说,立马抓住机会,毛遂自荐得到了一个跟随名额。 陈素想着他年纪大,家中大多也是武将出身,想来对兵部更为熟悉,这才应了随春生的要求。他也是指望着有个自己人在,还能看着点儿允哥儿,不叫旁人惹是生非,激怒了小弟子。 得逞后,随春生心情甚好地跟着宋允知一块儿上了去兵部的马车。 他爹从前就是从兵部历练出来的,不过这些年一直在镇守北境,他已经好几年都没见到父亲的影子了。他们随家的男儿天生有股好战的天性在,即便一再被家中压制,随春生仍想去兵部闯荡一番。他天生不喜欢这些经义诗赋,拿到书便犯困,这德性徒留在国子监也是浪费光阴。 在马车上,随春生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他对上阵杀敌的憧憬。 宋允知虽然有点同情他的不得志,但他嘴巴又闲不住,听完之后还是坏心眼儿地提醒随春生:“你家里不同意让你从武,必然不会让你恩荫补官。想去兵部,只能老老实实考进去。可你书都看不进去,每回考试都是名落孙山,这辈子还有机会么?” 随春生想要反驳,想到自己那稀烂的成绩,最终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小混蛋这张嘴,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嫌! 俄顷,气不过的随春生威胁道:“待会儿兵部的人要是为难你,可别想我出手帮忙。” 宋允知无所畏惧:“如今是兵部有求于我,怎么可能会为难我?况且,你这回是沾了我的光才能去兵部见一见世面。若是表现得不好,下回我便换个听话的人出来陪我。” 随春生:“……” 无法反驳,也没办法威胁,谁也别想在口舌之争上面赢过这个小崽子。 顺利抵达兵部后,宋允知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热烈欢迎。下了马车后,二人只觉得诺大的门口无端显出了几分冷静。 兵部门前只有一个小官儿守在这里,听到宋允知自报家门后,也不解释什么,直接一声不吭地带路。 宋允知跟看了一眼随春生,觉得怪怪的。这兵部衙署,比他想象的大有不同,官员小吏都无精打采,跟孔武有力、精神饱满那一类沾不上边。连兵部的官员都是如此,底下的将士们又该是何面貌呢? 随春生总算是找到可以显摆的机会了,小声同宋允知解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兵部上下多年来郁郁不得志,是你少见多怪了。” “那兵部尚书也这样?” 这可是兵部最大的官儿了。 随春生无力地点了点头:“朝中不重视武备,更反对战事,至于收复北方失地,那更是妄想。” “那要这么多的军队做什么?” “保卫京师外加镇守边疆啊。”随春生答。其实夏国的士兵真不在少数,光京城内外的守卫军便不可小觑,但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夏国上下都无心征战,官员畏惧吃败仗,百姓更害怕战乱,他们只想着维持现状,没有人敢主动挑事儿。 先帝时,北戎蠢蠢欲动,夏国朝廷为了平息战火,甚至赔了不少钱款出去。为着此事,先帝在民间的口碑一直不大好,还有不少有血性的武将都觉得朝廷窝囊透顶,但也没办法,现状如此谁也无力改变。 宋允知心情一下子便得沉甸甸的,尤其是听闻朝廷赔款一事后,一股莫大的羞耻感漫上心头。 可真的有人能叫醒一群装睡的人吗?还是权势最大、地位最高的一群人。 无人解答,宋允知被带去了库部。库部郎中陈铎早已等候多时了,见到宋允知过来,还笑着起身迎接。 “国子监的小神童来了。”陈铎招呼着库部众人。 这库部乃是兵部的下属之一,掌军械、卤簿仪仗等事,主管武库。上回陛下见了宋允知的弩箭后,很是震惊,连忙叫人将弩箭送来了库部,还下了令,让他们根据这弩箭改良重型弩,务必提升射程与威力。 如今东西是造出来了,却不及陛下的要求,陈铎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请宋允知过来试试了。其实除陈铎外,其他人也没想过要请一个六岁小孩儿来指点迷津。纵然弩箭据说是宋允知改良的,但是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他们反正不相信一个六岁小孩儿能有这样的能耐。 不过,陈大人既先表了态,剩下的人也不好太过冷漠,纷纷起身同宋允知点头示意。 宋允知跟随春生也一一向众人问好。待得知随春生父亲之后,众人对他这个随行人员态度也更热络了几分,比对宋允知更热情。 宋允知不想为这些无聊的寒暄浪费时间,直接问:“敢问陈大人,那弩床究竟有何问题?” 陈铎这才正色道:“确实有些毛病,弩床射程不够,威力也不强,尚且不及你的那把弩箭。” 陈铎随即将众人引至后院。 他们这些日子造的弩床正在此处,宋允知也不含糊,直接上前为这弩床转悠了一圈。 陈铎身后站着的便是库部员外郎石昇,瞧见宋允知往哪儿一站,还没有弩床高呢,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陈铎冷冷地看过来。 石昇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依他所见,这回陈大人只怕是要失算了。这小孩儿明显就是个寻常孩子,即便真有几分小聪明,可也太小了,这么小的娃娃能成什么事儿呢? 宋允知一边观摩一边拆卸,盯着里头的部件看得很是仔细,偶尔提醒系统给他记个笔记。这回库部造的弩床他有些眼熟,曾经还在系统给他的武器图谱上面看到过类似的。 貌似叫——三弓床弩。若是做成了,近距离发射时可以直接将箭杆钉入城墙中,多架齐射时,成排的踏橛箭笔直钉入城墙,攻城士兵便可以借此攀缘而上。这可是一架攻城利器,但是如今做出来的这玩意儿,软绵绵,杀伤力太弱,根本没有威慑。 陈铎也不打扰宋允知观摩,甚至不许旁人出声。 看了一会儿,宋允知还真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他指着一处机关对陈铎道:“我觉得,这块儿得改成滑轮。” 陈铎与众人疑惑地上前。 宋允知又指着另一处:“还有这里的牵引钩,也需要改造。” 陈铎询问:“可有具体的思路?” 宋允知迟疑了一会让:“有个想法,不过得先试一试,看看能否可行,若是不行还要微调。” 也好,总比一点思路都没有,陈铎不怕他成功,就怕他连试都不敢试一下。 石昇正龇着大牙乐呢,心说陈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外人?难道他就不怕这个小孩儿说大话糊弄他么?距离陛下给他们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真不知道陈大人哪儿来的闲心跟这个小孩儿一唱一和的。 正乐着呢,就听到陈大人将矛头指向了他:“这期间,就由石大人全力配合宋学子,不得有误。” 石昇:“……啊?” 陈铎抬眼:“有何问题?” 石昇合上了嘴,有些想死,但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窝囊地摇了摇头:“没有。” 如此,此事便这么敲定了。 事后,石昇别提多懊恼了,这苦差事落到谁头上谁倒霉。若是宋允知做好了,成绩都是他的;若是做不好,自己这个配合的也得跟着完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总是被他遇见了? 他不就是比别人爱笑吗,怎么,笑还有错了? 陈铎对宋允知勉励几句后,便不再打扰宋允知了,只交代说有什么要求只管跟石昇提,说完便离开了。兵部虽然平常事情不算很多,但如今年关将近,活儿比平常还是多了不少。 今年皇帝陛下突发奇想,想在年节之前看一看京城几大营点兵,为了不给陛下拖后腿,兵部上下都卯足了劲想要将兵练好。时间所剩无几,这些日子几大营天天在操练,他们家尚书跟两位侍郎都在盯着。 但点兵这种事吧,一来没什么看头,二来,兵部什么情况朝中上下都知道,每次露头都要被批判两句。似乎哪个文臣都能踩兵部一脚,若是不将事情做出新意,这回肯定又得挨上一顿嘲讽。 至于弩床这事儿,在点兵面前已经算是小事儿了。 但是被迫留下的石昇却将这当作天大的事,等众人走后,他便坐在那儿,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叹一口气,抬头看一眼蹲在弩床旁边撅着屁股捣鼓的宋允知,那小孩蹲在那儿跟闹着玩儿一般。 看罢,继续叹息,如此往复循环。 “我本来是该去参加点兵的,如今却……不提也罢。” 点兵?宋允知竖起了耳朵。 他莫名想到后世的阅兵,虽然叫法不同,但形式应当是一样的吧,他还没见识过呢。看那位陈大人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不如去求求他,兴许能一饱眼福呢。 更不必说,他如今还点亮了乐师天赋,没准能在阅兵的时候显摆显摆。这样一想,宋允知便恨不得赶紧了结此事,他这一身的才华总得找个地方彰显吧?可不能埋没了。 随春生见石昇这样悲观,也知道他不看好自己跟允哥儿,遂倒了一杯茶递给对方,有心讨好:“石大人,您先润润嗓子吧。” 叹了那么多的气,应该口渴了吧? 石昇喜欢连坐,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了,直接敲打道:“别耍滑头,更别指望弄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我。陈大人既然将此事交代给你等,你们就得按时将此事办好,若不行,回头别怪我在兵部诸位大人面前揭你们的短!” 说完,石昇冷漠地伸手,打算接过茶。 不想一双小手比他更快,麻溜一下便捞过茶水,一饮而尽。 石昇幽幽地盯着面前这个小崽子…… 宋允知扬唇一笑,他可没有讨好外人的习惯,尤其是面对无关紧要且过分自大的人,宋允知一向觉得可有可无。见石昇还在盯着自己,宋允知反问:“石大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准备在纸笔,我得画图。耽误了差事,回头别怪我在兵部诸位大人面前直言不讳!” 第55章 成功 顺利攻略兵部一员 自入官场以来,石昇也算见多识广了,但凭他如何能耐,也没见过这样脸皮厚实的小子。与宋允知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对陈素的怀疑也越重。能教出这样学生的,能是什么好先生吗? 石昇躺在椅子上怀疑人生。当然,他这份难得的安静也多亏了宋允知。石昇今日跑了好几趟工部,请来了工部不少能工巧匠,才做出了宋允知想要的东西。大小不一、成整套滑轮跟装置都交给了宋允知了,但做出来之后也并不代表就大功告成,那小子说了,要挨个儿调试,日后还得继续更改。 他跑来跑去了大半天,一直没闲过,如今终于用东西堵住了这小子的嘴,换来了片刻安静。石昇眯着眼看着蹲在地上仿佛跟闹着玩一样的宋允知,忽然出声:“你们得试到什么时候?” 宋允知没吭声。 随春生却也觉得对方挺烦的,石昇一直嚷嚷着累,却没见允哥儿到现在也没闲着吗,随春生咕哝道:“这么容易办成的话,兵部还用的着大张旗鼓地请人过来?” 石昇语调微扬:“谁让你们应下来的,这事儿时间紧,任务重,你们若是做不了赶紧换人。” 他可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在这儿耗着。 宋允知烦躁地撇了撇嘴,他还有一堆功课没做,忙里偷闲过来给兵部解决武器的事。这个石昇倒好,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唧唧歪歪。宋允知抬头,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石大人若是不乐意接这差事,我立马叫人禀报陈大人,如何?” 不如何……欺软怕硬的石昇立马闭嘴了。他要是有胆子跟陈大人叫板,也不会在这儿供宋允知差遣了。 折腾了大半天,宋允知终于试出了点结果,他重新花了几张草图,交给石昇,再三嘱咐道:“劳烦大人今儿晚上让工匠连夜做好,明日中午我下课之后就过来安上。” 石昇心里挺不以为然的,一时也没什么动作。 宋允知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收回了那张稿纸。 石昇立马慌了,讪笑着从宋允知手里抢过稿纸,勉为其难地道:“行了,帮你做还不成吗?”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5节 就当是他欠这个小崽子的。 宋允知也不像跟着人多废话,他宁愿回国子监写文章,也不想跟这人共处一室。拉着随春生走出库部后,宋允知还在嘟囔:“我看你也甭想着来兵部了,这兵部有什么好的,简直就是一潭死水。” 随春生很想反驳,但是今日石昇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无言反驳。兵部确实不像个样子,或许有一些一心办实事的好官吧,但是收效甚微。偌大的国家逐渐烂掉,绝不仅仅是从一个衙署开始的,兵部如此,其他衙署应当也好不到哪里去。 出门后,宋允知还遇上了从外回来的陈铎。陈铎是个热心肠的官儿,跟之前一样友好地跟宋允知二人打过一声招呼,之后才询问今日石昇是否怠慢了他们。 宋允知跟随春生对视一眼,都犹豫了一番。宋允知也不想在陈大人面前告他自己人的状,谁知道自己实话实说后陈大人会不会反过来责怪自己,是以便敷衍了一句:“石大人很好,一直在帮着我们跑东跑西。若不是有他,今日进展必定很慢。” 听到进展二字,陈铎眼睛都亮了几分:“这么快就有进展了么?” 宋允知毫不谦逊地点了点头:“最晚后日便能出结果。” 最晚后日,那快得话,岂不是明日就能完成? 陈铎这回是真的心里松快了许多,他也不怕宋允知在说大话,毕竟是陛下亲口盖章的神童,还是国子监出来的,总不至于拿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来糊弄他们。陈铎俯身,同宋允知道谢,又说事成之后一定给他去向陛下请功。 离开后,宋允知心里还在琢磨一件事。 他对请功没什么想法,毕竟自己年纪还太小,就算有什么功劳也不会让他入朝做官儿。他对那所谓的阅兵反而最感兴趣,可惜自己不是兵部的人,也不知道陈大人能不能开个后门,让他过去见见世面。后世的每一次阅兵,都是气势恢宏的大场面,看着就叫人精神振奋。 系统道:“你也知道那是后世,现在跟后世能比呢?” 宋允知还是很乐观的:“只要人数足够,训练得当,气场都是一样的。” 系统觉得玄乎,就如今夏国人的精气跟体魄,拿他们跟后世的军人比简直是侮辱了后世。 另一边,陈铎回了库部后先查看了宋允知做的那些部件,又叫来石昇问话。 石昇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见陈大人问及,一心只惦记着告状:“大人,不是我灭自己威风,实在是这个国子监的小孩儿不靠谱,若是任由他胡闹,咱们整个兵部都要挨陛下的批。” 陈铎不动神色地望着他:“是么,他今日胡闹了?” “您走后他一直在胡作为非,还让下官给他做了一堆东西,也没见着哪一样真的有用,您瞧……” 石昇将宋允知要求的那些小玩意儿摆出来,这些都是先前做出来后又被淘汰的,宋允知说是不合适,石昇反正没看出来究竟哪儿不合适了。 他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对方:“这孩子说不定就是一时兴起,故意糊弄咱们,又或是跟兵部哪一位不对付,想弄砸了这事借机报复也说不准呢。这样的孩子年纪太小,心智又不稳,很容易意气用事。大人,咱们还是换人吧,请教工部那些人都比找他靠谱。” 陈铎揉了揉额头:“罢了,是该换人了。” 石昇一喜:“他不用来了?” 陈铎盯着他,冷冷地道:“是你不用来了。” 石昇两眼一懵。 陈铎疲惫不已,他也想扶持自己人,石昇好歹是个员外郎,算是库部为数不多能掌事儿的人,陈铎念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想着让他跟着宋允知攒一攒资历,却不想此人一直是个付不起的阿斗。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强行捧着了。 他不想做事,下面自然有人想要出头。陈铎道:“我叫闻大人顶替你帮衬那位宋小神童,明日你就不用过来帮忙了。” 石昇本来应该挺高兴的,但是他发现陈大人的面色似乎并不是很好,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告的状,陈大人该不会觉得他心眼儿小吧?可是事实的确如此啊,他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真相说出来而已。 石昇惴惴不安地问:“那下官做什么?” “从前做什么,往后依旧还做什么。” 他也就止步于此了,这等心性,想要往上爬几乎不可能,陈铎断言。 宋允知回去之后,先是跑了先生那儿一趟,照例补上功课练了会儿字,后又跟着先生练谱子。 陈素教东西都是有始有终,上回拿了古琴出来后,便一直没让弟子断过。虽然他这个小弟子性情跳脱,还跟寻常孩童不同,似乎有过奇遇,但是陈素还是想将他培养成一位文章盖世、熟通六艺的君子。 宋允知觉得古琴不太适合自己,但也耐着性子学了。 等学完之后,天儿也黑了。冬日里天儿黑得特别快,夜里还凉飕飕的,宋允知那间寝房顶多凑合,也不见得多保暖,更比不上隔壁那间。隔壁萧宝玄他们住的屋子才叫一个奢华,十月末便点上了炭,用的还是顶好炭,每次进去都暖融融的。 宋允知有时候都想跑去萧宝玄的床上蹭一蹭,但是因为多了二皇子这个讨厌鬼,一直没有付诸实践。 翌日,宋允知上完课之后,再次来到了兵部。 随春生依旧厚着脸皮跟着,美其名曰“护送”。宋允知虽然几次表示嫌弃,但是还是让他上了马车。 二人来了之后才发现换人了,今日这位闻大人也是昨天见过的其中之一,不过他比石昇内敛且沉稳许多,没什么话,但却从没有抱怨过,不仅将宋允知昨儿吩咐的那些零部件给准备好了,中间宋允知吩咐什么,他也照做。 忙活了一中午后,终于是大功告成了。 可惜这会儿兵部没什么人,人都在城外为了点兵一事操心呢。听闻点兵进展不顺,兵部上下都觉得反响平平,拿这样的成绩出去,陛下肯定大失所望。 眼下兵部人少得可怜,自然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弩床已经改造好了。一直情绪不见外泄的闻大人见识到弩床的威力后,终于端不住了,亲自过去丈量了射程,又自己上手感受了一番,瞬间喜形于色。 他跟石昇一样,都没想过宋允知真的有本事做成。不同的是,石昇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宋允知二人,闻大人则只是一心一意做好分内之事。万万没想到,不过一天功夫,就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小宋公子,小宋神童!”闻大人连着叫了两遍,“你可真是兵部的大恩人!” 宋允知心道,这才是正常官员应该有的表现,是昨儿那个石昇太离谱了,但兵部还是有好些正常人的嘛。他想要得意两句,但又想起昨日先生告诫,让他在外一定谦逊,宋允知遂放下插在腰上的手,故作平静地道:“哪里,是你们先前模子造得好,否则我也是束手无策。” “小神童,你放心,等今日兵部诸位大人回来,我一定替你好好禀报这件事!” 宋允知心念一动:“诸位大人,都是去城外点兵去了吧?” 闻大人摸着弩床,下意识点了点头。 宋允知挪到了对方跟前:“那不是兵部的人,能不能参与点兵?” 闻大人茫然地低下头:“啊?” 接着他便对上两双跃跃欲试的眼眸,闻大人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两个人的意思。按理说,他们俩并非兵部的人,又非朝廷的人,是没有资格参与进来的,但是……闻大人望着弩床,人家毕竟是个孩子,孩子么,喜欢凑热闹也是人之常情,人家还给兵部帮了这样的大忙,便是答应了又有何妨? 闻大人一狠心,终究是点了点头:“我替你们办成。” 宋允知高兴地冲上去抱了抱闻大人的大腿。 哇,这人跟他先生一样好说话。 闻大人哭笑不得,瞧,这还是个孩子呢。 话已经说出去了,若兵部诸位大人不同意的话,他再想想别的法子吧,即便软磨硬拍,也不能叫这孩子失望。 午后宋允知便急匆匆返程回去上课了,一直等到傍晚十分,兵部的诸位官员才折返回来。 石昇今儿一直跟在陈大人身边,有心想要给昨儿的事找补一番,但是陈大人却一直不大搭理他,有什么事也是吩咐旁人去做,将他撩在一旁。石昇心中暗暗焦急,生怕陈大人自此便对他有恶感。正好闻大人火急火燎地赶来,石昇以为他也是受不了宋允知那个小崽子,连忙一把握住对方的胳膊,将他往陈铎身边一带。 “你也是过来告状的是不是?” 这没头没脑的是什么话?闻大人狐疑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一把推开对方的手,冲着众人道:“我是来道喜的。” 第56章 军营 当众表演踢正步 道喜过后,闻大人便春风满面地领着陈铎等人往里走。 他今儿下午已经试了几十回了,宋允知他们离开之后,闻大人还在偷偷捣鼓这架三弓床弩呢。 射程确实远得很,此刻在众人站定,闻大人早早地叫人守在两侧清退可能过来的行人,确保无误之后,方才再次发动弩床。 踏橛箭凌空而去,带着千钧之力,笔直地扎进千步开外的大理寺围墙。 陈铎眼尖,一下就看到箭竿扎进围城中,他连忙带着人一路小跑地跟了过去,走近一看,箭竿都已经扎了一半儿进去了。 大理寺的围墙可比他们兵部的围墙结实多了,人家有钱,修缮得也好,然而这样的围墙这踏橛箭面前却不堪一击。 陈铎赞叹地直摇头,拔了半天也没将箭拔出来:“威力真大啊,回头将这架弩搬去城门处试一试。” 京城外的城墙才是最结实的。 闻大人跟着赞叹:“如有千钧之力,不过大人,京城的围墙能射吗?” 陈铎咂嘴:“跟陛下说一下应该可以试试吧?” 后面围着的库部众人也惊呆了,他们之前的弩床哪有这样的力道?小神童也就来他们工部待了两天,准确来说,是两个小半天,也没见到他折腾什么,甚至床弩还是从前的床弩,外观并没有任何区别,怎么内里就天壤之别了呢? “里头改动得多吗?”他们追问。 闻大人谨慎道:“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多,但是小神童说了,这里头的东西一点儿都误不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前期才得反反复复地试用比对,等找到最合适的零部件,东西自然也就做成了。” “是这个理。”陈铎接过话来,“工部那些匠人们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石昇被排挤在旁边,想挤却愣是挤不进去。他听到这话,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合着就他一个冤大头啊?早知道事情进展真的能这么顺利,他就不在陈大人面前告状了,总好过如今功劳没有捞到不说,还白白便宜了别人。 闻大人似乎察觉到一道怨念的目光,他抬头之后,精准地锁定了石昇。随即,他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回主要的功劳是那位小神童,至于他,只是有幸跟着小神童后面蹭一蹭功绩的,肉吃不着,汤应该能喝两口。本来这份好事儿也没落到他头上,可谁让石昇自己不珍惜呢? 官场上的机会就这么多,稍纵即逝,若是自己再没有点眼力见,这辈子也就一眼望到头了。 闻大人趁机将宋允知打算参加点兵一事转告给陈大人。 陈铎确实犹豫了一下,心里明白不合规矩,但转念一想,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日后他们又不是没有求到小神童身上的地方,何必叫人家失望呢? 陈铎将这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高高兴兴地跑去跟兵部尚书外加两位侍郎大人禀报去了。不出意外,三人立马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工部尚书秦阆还亲自下场试了一番。 效果让三人都目瞪口呆。 陈铎趁机给宋允知表功,又说了他与随春生的请求。 秦阆大手一挥:“不过区区小事,答应他们又有何妨?若是来日朝中言官议论,我来担着。” 陈铎立马代宋允知二人向大人道谢。 秦阆感慨万千:“谢什么,反倒是咱们要谢谢这位小神童。” 怪不得陛下对这小孩儿如此器重呢,读书好的孩子常见,口条出众的孩子常见,善于动手的孩子也常见,但是将这诸多优点集于一身便是万中无一了。有这位小神童,确实是他们夏国的福气。 秦阆越是对宋允知赞不绝口,石昇心中便越是懊恼异常。这本来该有他一份功劳的,甚至如今站在陈大人跟前的也应当是他,可如今,一切都毁了。该死……他为什么非得跑过去告状呢? 事不宜迟,秦阆即刻便启程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皇上也没想到他们还挺会变通,碰到难题竟然想到要去请宋允知。而后面的发展更叫人匪夷所思,皇上咱三确认:“真是小神童一个人做出来的?” “千真万确,他画的草图还在兵部呢。” 皇上有些纠结,对于宋允知他自有安排,本来是打算按着文臣的路子培养,日后教好了便是下一个陈素,能在文坛上独树一帜的那种。但是上回骑射比赛跟这回的三弓床弩改造,都展出了这小家伙与众不同的动手天赋。难道他在兵术或者营造方面也不同凡响?那这既定的路子得该改一改了。 要不要再找个先生,可陈素会答应么? 虽然没想清楚,但是皇上还是第一时间同意了宋允知的请求。不就是去看点兵么,看就是了,这孩子难得有什么请求,自然该满足他。 翌日一早,前来上值的大理寺众人忽然发现自家围墙上多了好些窟窿眼,成片成片,密密麻麻的,仔细一看还有些箭头折在里面。 大理寺人追问了半天,也没问明白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唐随安四下搜寻,终于发现旁边躲着两个兵部的人,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个方向,又残留着箭头,是谁做的一想便知。唐随安气得跳脚大骂:“没皮没脸的东西,自家没墙啊,逮着别人家的围墙使劲射,真把大理寺当他们自家的东西了?” 兵部二人赶忙撤离,生怕多看一眼就被逮到,又担心唐大人气不过直接骂到他们家尚书大人的身上。 唐大人那张嘴,没理都能搅三分,有理更是不饶人。先前大理寺与刑部的人闹矛盾,刑部的人故意将泔水倒入大理寺的泔水桶里,搞得大理寺怨声载道。唐大人得知后带着几个人直接冲到刑部衙门里头,质问他们是不是穷怕了,真没有泔水桶的话,把家里祖坟里的骨灰盒掏出来涮一涮,没准还能顶个用场。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6节 自此之后,刑部便消停了。 兵部众人也说不清,究竟是从前的刑部可恶,还是昨日的自己可恶。 昨儿几位大人一时高兴,下手没轻没重的,晚上想起来才赶紧将箭给拔了。但那些窟窿眼儿实在没办法填。这回是他们对不住大理寺,他们想骂就骂吧,兵部只能做缩头乌龟。 幸好这回大理寺没有追究,兵部的人都无比庆幸。 而早早收到消息,知道自己能参加点兵,甚至今日就能围观的宋允知,一整日都精神饱满。 当然,他精神饱满才是常态,随春生猜测,这家伙即便两天不睡觉,也依旧能跑能跳,生龙活虎。有些人天生精力充沛,随春生每次看到都会羡慕地念叨两句。 宋允知疑惑:“你不是力大无穷吗,怎么还会羡慕这个?” “力气大只是一方面。”随春生跟他解释不清,力大是天赋,但是能随时随地恢复精力也是天赋,宋允知这小子还不知道他自己的精力有多旺盛,尤其在做他感兴趣的事时,那股磅礴的精气神简直没办法估量。随春生遇见过很多人,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这怎么不算天赋异禀呢? 不过多亏了这小子,自己也能跟着一块儿去点兵了。 宋允知领着随春生,上完了课之后在萧宝玄跟贺延庭两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再次奉旨出校。 三皇子依稀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偷偷跟羡慕的萧宝玄说:“下回咱们去求父皇,点兵那日一样能去围观。” 萧宝玄立马挺直身板:“今天就跟父皇说!” 他转身就去找赵公公,三皇子见他这么沉不住气,暗自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觉得自己果然沉稳,很有长兄风范。 宋允知这回直奔城门而去。 点兵的地方,位于京郊的北大营。此处约有五万士兵常驻,是京畿一带最大的军营,平日里守卫森严,宋允知二人是得了上头的准许之后,才被顺利放行。 进来后,他们便被陈铎领着登上了站台,还瞧见了兵部其他官员。 叫二人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兵部尚书,这位大人在尚书中算是年轻的了,虽然人高马大,但是为人很是和善,不知是性格如此,还是面对小孩儿下意识说话轻声细语,反正宋允知对他印象很是不错。他小孩子心性,对自己好言好语的都觉得是个好人。 宋允知扒着阑干,朝下望着下面成排成排的士兵。下面鼓声嘈杂,各处都没闲着。看得出乐声激扬,但是没什么章法,在宋允知听来是吵闹居多,起不到什么正向作用。另有许多将士们在练兵,教士兵们打拳,但是拳法有些复杂,一个人做或许很有观赏性,但是一群人做,便……犹如一盘散沙。 宋允知反正挺失望的。 配乐肯定是要改的,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动作得先改掉。宋允知回过头,看向好脾气的秦阆:“尚书大人,这里没有整齐划一的动作吗?” 秦阆道:“整齐划一的自然有,但是太简单了,陛下跟百官不会想要看那等简单的点兵。” 宋允知眉头皱成了两条毛毛虫:“怎么会?简单的动作才好看呢。” 众人不在意地笑了几声,没人将宋允知的话当真。 宋允知不服,他冲着随春生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学。随春生望着对方,只见宋允知上身挺直,两腿绷直,两臂高摆,气势恢宏地大踏步而去。 众人被这怪模怪样的动作给逗到乐得不行。 “小神童看着还挺精神。” 随春生却没理会众人的嘲笑,认真观摩了半天,终于掌握到了窍门,开始学着跟宋允知同步调,甚至同幅度地踢着步子,二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 宋允知嘴里喊着“一二一”,随春生在他的提醒之下,也渐渐跟他趋同起来。两个孩子虽一高一矮,但是迈出去的步子包括抬脚高度都一模一样,说不出的整齐有力。 秦阆本来还当成玩笑看待,笑着笑着,忽然嘴角弧度收了起来,在众人的笑声中,认真地端详起来。 有点意思。 第57章 训练 魔鬼教练允哥儿 即便仍有人不理解,但是秦阆还是认真看完了全程,在宋允知因被笑话而感觉恼怒的时候,秦阆忽然道:“还有别的么?” 宋允知歪头看了看这位尚书大人,确认他没有再笑话自己,才矜持地道:“有的。” 他向对方演示了什么叫齐步跟踏步,他小小一个人,面容端肃喊着口号来回奔走,没看出门道的人只觉得这小孩儿在搞怪,但是看出门道来的人,已经在琢磨这法子究竟可行不可行了。 这些步调虽然看似简单,但却需要大量的训练才能让所有人保持默契与同频。越是简单,越不能出错,否则都会影响整体观感。 宋允知演示完后,在场众人的笑声都收敛了不少,他们都看出来了,尚书大人似乎对小神童的建议挺上心的。不过,他们真的要用这个?等宋允知消停下来后,兵部左侍郎试探地问:“难道我们真的要放弃原先准备的,只用走路来点兵?” 宋允知不喜欢被人轻视,大声反驳:“这位大人,切莫小瞧了正步,几万的方阵若是能走得整齐划一,不仅是军威跟士气的一种体现,更是提高军队纪律的最好方法。” 左侍郎笑吟吟地反问:“看来小神童对咱们军营里头的军纪不大看好啊?” “我可没有这么说。”宋允知没有承认,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先叫一百个人上前试一试。若是连走路这件小事儿都走不好,那打拳之类的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还真有人不信邪,不就是走路吗,即便走得怪模怪样了些,但本质都是走路,谁还不会走路了?兵部立马从军营里头挑了一百来个机灵的小伙出来,命他们整齐地排成了十排。 在经过宋允知短暂的教导指点后,这些士兵都言之凿凿地确定自己学会了。 宋允知嘿嘿一笑:“既然学会了,就先走走看吧。” 他叫人借过来一个哨子,擦干净后,冲着众人道:“跟着我的哨声走。” 宋允知一马当先地迈开步子,一边吹哨,一边引导,神气十足。 一百来号人都朝一个方向移动,这一动,上面的官员们都看出了差别。方才宋允知跟随春生两个人一道走的时候,动作幅度可都是一模一样的,而如今换了他们的人,却各有各的丑态。 明明交代了他们跟最边上的人看齐,但是真正做到的没几个,一排手势抬脚的高度此起彼伏,还有的更离谱,直接同手同脚了,走了老远都没察觉自己走错了。 怪丢人的。 秦阆捂着了脸,陈铎在旁安慰道:“人多本来就不好走,况且也不是谁都有那两个孩子一般默契跟聪明的。” 这番话安慰不论任何人,秦阆本来还觉得手下的兵尚可,被宋允知这么一折腾后,立马知道了短板在何方。这些士兵之间根本毫无默契,小神童说得也对,若是连简单的走路都练不好的话,来日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呢? 宋允知显摆完了,领着众人走了一圈后回到原地,站在最前面,睁着一双大眼睛抬头望着秦阆。 这些他们总该知道自己的兵中看不中用了吧? 宋允知就等着他们被戳穿之后恼羞成怒,毕竟绝大多数大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压根不能正视自己的失败。不想这位尚书大人挺坐得住的,只是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商量着道:“兴许这段时间要请小神童过来多指点指点他们了。” 宋允知眼睛一亮:“你们真的要用我的法子来点兵?” 秦阆言简意赅:“未尝不可。” 他们先前都是用老一套,陛下早就有所不满了,朝臣们也不大看得上,今年不如就用这个法子,若是能练好,应当也能走出气势来。不过,拳脚功夫也得上,不用几万人一起,挑个几百人上场表演一番就是了。 宋允知激动地蹦了两下:“那我回去再改一段激扬的配乐,保证跟点兵相得益彰。” 秦阆也答应了。 随春生看得眼红,跟着上前道:“大人,学生届时能否跟着这些人一道走?” 秦阆目光移向随春生,他与随将军也是故交,随家的情况他也知道。看这小孩儿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便知道随家是不希望他走武将的路子,不过,区区点兵而已,又不是叫他去兵部做事儿,答应下来也无妨。 要求被满足,随春生别提多高兴了。 他知道北大营有个演武台,隔三岔五还有人上去比试。随春生虽然有一身力气,但是他已经好久没有练功了,在家里不许练,到了国子监又不好意思练,不知道自己的本事究竟生疏了没。这些日子趁着训练的功夫,可以找几个人约着比划一番,看看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宋允知在军营里待了一个时辰后,又被送回了国子监。 回去之后他便立马跑去先生那儿,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他没来之前,这间屋子静默了许久,最多只有翻书声,等他冲进来后整间屋子似乎都鲜活了起来,到处都充斥着宋允知欢快的声音。 陈素默默听完,在宋允知都已经完整说完一边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之际,那了几张纸卷好敲了一下弟子的脑袋,有些不满道:“我看你一整颗心都扑在兵部了。” “是扑在点兵。”宋允知更正,“先生你可别多心,我只向着国子监,对兵部可没有多余的想法。但是点兵是大事儿,况且京城里还有北戎跟燕国的学生了,他们到时候肯定也会去看,这就更得准备妥当了,总不能叫咱们夏国跟着丢脸吧?这主意既然是我提的,我总得在旁看顾,省的叫他们领会错了意,反而砸了我的招牌。” 陈素又敲了一下:“你才多大,有什么招牌可言。” 宋允知笑嘻嘻,他的神童招牌啊,这可是先生跟陛下联手给他带上的。 之前宋允知不懂陛下为何反复申明自己的神童身份,但是现在他明白了,陛下也爱面子,自家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又能压得过人的东西,恰好他出了几次头,可不就成了陛下心中的慰藉了吗?这神童,他便是不想当也摘不掉了。 宋允知又磨着先生给他定做一批号角和笙等诸多乐器,而后便每天乐呵乐呵地去北大营给人魔鬼训练去了。 这站军姿走军步,得非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练好。宋允知昨儿晚上做梦还梦回高一军训呢,他那时候不想吃苦,只想跟在后面浑水摸鱼,但是架不住自己长得好,所以被教官特殊照顾了一番,非让他站在前排领队。 那段日子可真是过得苦,梦里从头到尾都苦哈哈的,宋允知心疼自己,但是对这些懒散的士兵却一点儿不心疼。他站在高台上,拿着自制的扩音喇叭,像模像样地摆着“教官”的款,在上面喊话训人。 教官是怎么教训他们的,宋允知就是怎么教训这群兵痞子的。 “用余光瞟,头不要动!” “齐步走不齐,正步走不好,就这样还想要上阵杀敌呢,回家种地差不多。” 起初还有不少人不服气,就连底下跟着训练的随春生都觉得允哥儿讨打得很,打定主意散场之后将这小子逮住好好揍他一顿,但是很快他便没有揍人的精力了。 这小祖宗真的太能折腾了,压着他们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磨,半天下来,不少人累得脚底板酸疼,连路都走不动了,更别说打人跟去演武场比划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那小祖宗还在上面阴阳怪气:“哟,就这么点训练就受不住了?还自称是国之栋梁呢,羞不羞?” 随春生:“……” 拳头硬了。 拳头再硬,也没有打人的力气了。就这么被连着折腾了五六日后,士兵们逐渐被磨平了棱角,除去一些手脚实在是不协调的被刷下去,剩下留下来的动作可比先前整齐多了。 秦阆日日都来观摩,起初也害怕宋允知被揍,但是看到他每日都能安然无恙地过来,便从操心宋允知改为操心这些士兵了。 他从未见过这些士兵被累成这样,仅仅只是站军姿跟走军步而已,就跟要了他们半条命似的。好在进步显著,而且军纪也确实比从前好了不少,连整个军营的精气神都为之一变,让秦阆逐渐看到了希望。 眼下离点兵还有一个月,若是进展顺利,这回应该不会让陛下失望。 距离年关越近,宋允知便越忙。他不仅要忙着军营的事,晚上还得抽空整理谱子。多亏了他先生教导有方,宋允知如今已经能自己写谱子了。他用当下现有的乐器代替了原谱中的西洋乐器,虽然略有差异,但是总体气势不变,甚至更为激扬有力。 宋允知捧着乐谱找到了秦阆,反正他将谱子准备好了,至于安排人手这件事,就得秦大人自己去操心了。 他还是个孩子,操心太过可是会长不高的。 腊月过后,京畿一带突然出现了不少蔬菜,先前在国子监将种菜的法子教出去后,周边百姓都跟着种了不少。今年种的第一季菜蔬如今正是长势好的时候,更有些洞子货,犹如黄瓜扁豆之类生长期较长,估摸还得有半个月。 眼下产出的菜蔬卖出去价钱合适,富贵人家也喜欢,百姓们跟着挣了不少钱,等到洞子货长好之后,还能挣更多。百姓对乐善好施的国子监跟那位聪明绝顶的小神童由衷地感激,在这股种菜热度下,宋瑜先前那本关于种地的话本卖得更红火了。 百姓们之前不相信种地能发家致富,但是现在他们信了。或许,不是种地让他们发家致富,而是懂得如何种地,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 金隅生已经不止一次收到北戎寄过来的信。北戎那边也知道了夏国冬日种菜的消息,催促他们去打听,但是金隅生等人跟国子监的学生关系都不好,且国子监管得严,不让他们出门,金隅生等压根不好意思自降身段去打听。 金隅生犹豫再三,回了一封信给叔叔,说自己会想法子打听打听,让他们稍安勿躁。 他想的是拖字诀,先拖一拖,等到年关过后天气转暖,这种菜的法子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他当然知道这封信寄回去,叔叔肯定要生气,他们北戎自诩强大,可如今夏国竟然背着他们赚钱,还弄出了北戎没有的东西,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自尊心。金隅生只盼着夏国朝廷尤其是宋允知不要再折腾了,最近最好安安分分的,否则他又不好跟叔叔交代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年关,点兵的日子已经临近了。 宋允知训了士兵将军一个月,也训出了点儿感情了。眼瞧着一群啥也不会的人现在也走得有模有样,甚至还能踩着乐声的点,走出了铿锵有力的气势。宋允知格外欣慰,这都是他的成绩啊。 系统表示迷惑:“你的成绩?” 被训练的似乎不是他吧?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7节 宋允知骄傲:“我带出来的,自然是我的成绩!” 他居功甚伟! 宋允知得意地站在台上,见他们临到头还有些紧张,于是善心大发地安抚了他们几句。 天可怜见,这是一个月来士兵从宋允知嘴里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话,真不容易。 然而安抚过后,宋允知立马给他们加强训练。都已经没两日了,不加紧练真不行。 随春生等人都觉得自己方才白感动了。 皇上知道兵部最近在偷摸着训练,他问过好几次,但是秦阆这次特别沉得住气。他越是这样,皇上便越是好奇。这不,今儿一大早,皇上便带着官员去了北大营。 萧宝玄跟他两位皇兄也在其中,二皇子本来不愿意过来的,无奈他父皇非要点他的名,二皇子只能被迫跟着。他与老三近来越发不合,两边的势力也连带着水火不容,二皇子如今压根不想看到老三跟老四,看到他们就心烦。 同样,三皇子也是这么想的。这对昔日里关系不错的兄弟,如今见了面连招呼都不屑于打一声。 北戎跟燕国的学生也被请了过来,皇上猜测秦阆跟宋允知准备了惊喜给自己,凡是跟允哥儿有关的事,大体都不会让人失望。既是面上有光,他便特意叫来两国的学子,好好显摆一番。 第58章 国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建康多河道,唯独北大营这一片平坦而宽阔,旌旗猎猎,战鼓擂擂,踏入其中,仿佛瞬间横跨长江,又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古城长安。 皇上每年都要来此,对北大营尤为熟悉,然而这次到访,他却觉得北大营较之以往不同了,连守门的军士身姿都比以往挺拔许多。皇上含笑着望向秦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秦阆应道:“圣上能有此勉励,也不枉费他们一个多月来的辛苦筹备。” 后面的唐郢跟几个文官听到这话,私下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他们能理解陛下急于炫耀的心思,毕竟他们也想在北戎跟燕国人面前扬夏国之国威,但是总不至于到自吹自擂的地步吧? 夏国军营是什么样子,他们心中都有数,若当真厉害,当年也不会被北戎给打得节节败退了。自信是好事儿,但若是盲目自大,早晚得自取灭亡。 无独有偶,北戎的那群学生们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不近不远地跟在夏国君臣后面,心中对北大营很是不屑一顾。这群学生之中,绝大部分人是没有去过北戎的军营,甚至都没见过几个士兵,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对北戎的自信,认为夏国不论如何折腾也绝对超越不了他们。这本就是事实,时至今日,夏国每年还要给他们一笔钱才能换来两国安定呢。 好在皇上跟秦阆只是点到即止地夸奖两句,并没深聊,因而众人心中的嘲讽也就止住了。 待待登上高台后,北大营的所有境况都尽收眼底。若要让这些官员来评价的话,这北大营确实比以往要干净整洁多了,士兵们身上穿得衣裳即便不是簇新的,但也浆洗得很是干净,精神面貌有了改观。 这自然也是宋允知要求的,他不仅让士兵们每日练习军步,更严格要求他们每个人的仪容仪表,在经过秦阆首肯之后,宋允知打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旗号,给众人制定了近乎严苛的标准,包括何时起床、被褥床榻要整理成什么模样,洗漱用餐要在规定的时限内,每日要站军姿以及训练多久,期间还得保证仪容不至凌乱。 这么一个月规训下来,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改变了原先的习惯,连站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先前他们一旦松懈开始佝偻下去时,便会有监军在旁边抽他们板子。打得多了,他们便都学乖了。 秦阆满意地巡视一圈,见所有人精神饱满,都没有掉链子,这才对着下面点了点头。 须臾,磅礴厚重的乐声在营地四周响起。 皇上倚着阑干,极目远眺,心底压抑的豪情被这激扬的乐声猛然激发了出来,他连忙转身询问秦阆:“这是谁谱的曲?” 秦阆与有荣焉:“正是那位宋小神童。他为了此次点兵早早地准备好几首曲子,微臣先前听来觉得不错,这才奏来请陛下同赏。” 宋允知? 后面的诸位官员面面相觑,怎么又是他?怎么老是他! 这位宋小神童是否太出挑了,不论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出挑是好事儿,但是总是争先,不给旁人出头的机会,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不仅是夏国的官员们这么想,北戎的学生更觉得烦躁,每次一听到跟宋允知有关的事,他们便浑身不自在,同为国子监的学生,对方的年纪还比他们小许多,可偏偏每一次都能压他们一头,这感觉也太憋屈了。 金隅生忍不住质疑:“我怎么不知道那小鬼头还会谱曲,该不会又是他先生帮他的吧?” 这已经是北戎学生们之间的共识了,他们根本不相信一个六岁小孩儿能有这样的本事,所以一致认为,多数时候都是国子祭酒陈素在后面安排一切,宋允知这小鬼头不过只是顶个名而已。 萧宝玄总觉得他们没说好话,他身边的赵公公就懂北戎语,等赵公公翻译一遍后,萧宝玄才知道他们果然是在恶意揣测,当下不高兴地强调:“这都是允哥儿自己准备的,允哥儿不屑于骗人。” 金隅生冷笑:“谁知道呢。” 反正他是不信真有一个小孩儿这么能耐。 萧宝玄气不过,把脑袋撇到了一边。但很快他便转移了心情,因为允哥儿出场了! 作为本次北大营的当之无愧的教官,宋允知也被秦阆给安排到了队伍中,还是领头的那个。秦阆叫人给允哥儿量身定制了一身小铠甲,穿在身上威风凛凛。眼下他高举旗帜,领着方队徐徐踏入众人视线。 “是允哥儿!”萧宝玄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处。 唐郢很想嘲讽兵部多此一举,将一个小孩儿放到下面也太喧宾夺主了。但他愣是没敢说出来,一来陛下还在跟前,他不敢胡言乱语;二来,宋允知这小子这回还算正经,一板一眼地走在最前列,俨然像个小将领。 再往后瞧,一列列方阵鱼贯而入,踏着高昂的鼓乐之声坚定地走来,如钢铁洪流一般。众人从未想过,他们夏国的士兵还能有这样不凡的一面。即便他们不如北戎人强健,也不如燕国人高大,但却依旧走出了自己的气势。 夏国的君臣们都看呆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家的兵一样。 还能这样啊…… 三皇子也顾不上跟他皇兄不对付,拉着萧宝玄靠向父皇那边,看得更为仔细。每个方阵前都有一名护旗手,那是他们夏国的旗帜! 也不知是一声令下,众人忽然更换了步伐,改齐步为正步,正步踢起来那才叫一个如雷贯耳,加之所有人又异口同声地喊着口号,嘹亮的声音在天际回荡,更加磅礴有力,震撼人心。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宋允知自信满满地挥舞着小旗子,任由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音浪将乐声几乎淹没。他并不介意两者声音究竟谁能盖过谁,反正他理解陛下的意思,只要有气势就行。别的不说,今日在气势这一块,应当无人敢同他们争锋。 随春生也一身戎装,作为旗手走在第二队前列。纵然只走这么一程,回国子监后依旧要每日读书习字,可是能走这一遭、能体会过这一遭也值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若是随家的人能看到自己就好了,兴许还能让他们改变想法。 可随家能说得上话的人,仍在边疆,此刻的北大营哪里有随春生的家人? 皇上异常激动,甚至握住了秦阆的手,连声赞叹:“有兵如此,何愁不能国富民强?” 朝臣们不再反驳一句,其实何止陛下被触动?他们这些文臣也同样感慨万千。一直以来,众人都坚信夏国弱小,不能撼动北戎半分,先帝时吃的几次败仗更让他们对于自身的弱小笃信不已。但是今日,北大营的这些士兵们却给了他们响亮的一巴掌。 众人开始反思,他们真的不如北戎吗?会不会,北戎压根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强大,他们也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弱小。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因为几场失败便彻底认输,岂不是太没有骨气了?兴许是被这英姿飒爽的一幕感染,众人当真开始动摇了起来,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国家一直懦弱下去,不是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方阵铿锵有力地走过之后,接下来,北大营的一百多号士兵又给他们表演了一场拳法。结束之后,秦阆又叫人搬出了几十架三弓床弩。 万箭齐发的场面太过震撼,震惊过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床弩的射程跟力道是不是太远了些?直到士兵们借助弩箭放火炮点燃了对面造好的城楼,又有一批人借助牢牢射入城墙的踏橛箭顺利攀爬上去后,他们才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秦阆。 秦阆也只是打着马虎眼,只说是改良后的寻常床弩,并未泄露多少。后来皇上也用眼神制止,众人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北戎人,那这确实不方便说。不过,自家有这么一架神器却不能问,实在是太焦心了。 北戎的学生们也焦心,问呐,怎么不问了?他们也好奇这大家伙射程究竟有多远?可惜,夏国的大臣们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决口不提此事。 金隅生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他能确信,这回夏国点兵的事肯定会传回北戎。这么大的动静,北戎不知道才有鬼了呢。而夏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出这样的动静,他们却一点儿不知情,还没传递消息回去,不挨骂才怪。更有甚至,他们可能会被急招回去,换更有用的人过来。 金隅生虽然不喜欢国子监,但若是被召回去,后果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与此同时,他们这些北戎人心中还有另一层忧虑,夏国似乎比他们以为的要厉害的多,他们真的能再次打赢夏国吗? 焦急之下,就听到夏国的皇帝忽然情绪上头,一拍大腿做了一个新决定—— 他让秦阆命人将御街两侧看守住,选三千士兵,沿着御街而行,让夏国的百姓也看看,他们自己的士兵有多勇武过人! 皇上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宋允知等人听完之后却都傻眼了。御街那么长,真走完会累死的吧? 他赶忙跑去陈铎旁边:“我就不用参与吧?” 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没必要出这个头啊。 陈铎低下头,温和地道:“陛下点名了让你带队。这等长脸的活,虽然的确辛苦了些,但却是旁人求之不得。” 宋允知:“……” 他嗷地一声跟系统哭诉起来,可惜系统并没有安慰他,随春生也不禁庆幸宋允知没能逃掉,真好,还有同寝的人陪着自己一道吃苦,值了! 不论众人心中如何哀嚎,陛下既然下了令,他们也只有执行的份儿。兵部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很快,圣驾便重新从北大营出发,赶往皇城。 宋允知目送萧宝玄他们坐着马车,安安稳稳地离开,留下了羡慕的泪水。早知道这么辛苦,他就不该接下这个活的。 很快,御街两侧的百姓便被清空了,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闻有点兵,更是稀里糊涂。点兵,那是点给他们看的吗,不去军营里点为何要在大街上点? 众人呼朋唤友在街边等候,就连宋瑜一家也听到动静,跑出来围观了。 人潮涌动,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等到了北大营的士兵。那些他们平日里瞧不上的士兵面容端肃地持刀而行,步履坚定,气势恢宏,看得人心潮澎湃,一股难言的自豪涌上心头,这是他们听再多的溢美之词都无法比拟的。 这才是他们夏国应该有的兵! 宋瑜炯炯有神地望着人群前的儿子,自豪之意溢于言表,不成,他一定得请人将他儿子画下来! 人群不自觉地随着士兵前行,队列中的士兵们也能感受到百姓的情绪,先前的抱怨在此刻化为乌有。 终至皇城楼下,陛下携朝臣立于其上。 他此番就是为了让朝臣们看看,夏国并非他们想的那样不堪,他的子民们仍有血性,仍有毅力,仍有收复旧山河的决心。或许以往没有人敢这么想,但希望从今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剑指北方,疆理华夏,光复旧京! 他们曾经失败过,但不会永远失败。 第59章 安家 终于在京城买了宅子 点兵结束后,宋允知被秦阆大人亲自送回了国子监。 这可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啊,竟然屈尊降贵来送他,宋允知觉得倍儿有面子,今日踢正步踢得脚底板疼的小委屈也都没啦,眼角眉梢处只剩下得意。 要不是他厉害,秦大人又怎么可能会亲自来送呢?别以为秦大人真的这般和蔼可亲,一开始宋允知也被秦阆的外表给迷惑了,直到他看到秦阆是如何训斥手下后,宋允知才彻底清醒。人家对他好,完全是拿他当小孩儿,对待小孩儿跟对待下手本来就不是一个态度。 但是这回宋允知能确认,秦阆没有再将他当作小孩了。宋允知正襟危坐,宛若大人。他旁边的随春生也不遑多让,二人经过今天的事后,都觉得自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秦阆看着,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孩子看似主意大,但本质仍是个孩童罢了。等到国子监门前秦阆才向宋允知表达了谢意,并郑重表示,日后若有事可随时来兵部寻他。 宋允知被秦阆的诚恳给打得措不及防,他习惯了嘻嘻哈哈,旁人若真的容色郑重地跟他说话,宋允知反而不适应。 稀里糊涂下了马车后,宋允知才被随春生激动地摇醒:“允哥儿,你发达了,兵部尚书都欠了你一个人情!” 官场上的人情有多珍贵,宋允知不知道,随春生还能不知道么?那可不是五品六品的官员,那可是兵部尚书! 宋允知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么说,我也是有门路的人啦?” “岂止?”随春生都快羡慕死了。 他要是有这个人脉,早就从国子监跑出去参军去了,但他远没有允哥儿那么幸运。 人情不人情的,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宋允知将这事儿抛下埋头往里走,没走两步却见他先生站在不远处。本来下了马车后,宋允知已经感觉自己脚底板不疼了,但是眼下见到他先生,宋允知却撇了一下嘴,又有点想哭的意思。 他就这般站在原地,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先生,也不说话,更不走动,小模样可怜极了。 随春生疑惑了,这是在干嘛? 陈素微微摇头,对此心知肚明,毕竟他也是养过几个儿孙的,遂主动走向弟子,耐着性子问道:“可是脚走疼了?” 宋允知重重地点点头,委屈感油然而生,抹了一把眼泪,靠着先生腿边下意识地开始耍赖:“走不动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8节 随春生:“……” 刚刚分明还好好的。 宋允知越哭越伤心,他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要为陛下的面子牺牲,虽然之前训练很有意思,但是最后这一天也吃了太多的苦头,他还是个孩子啊! 陈素方才还觉得弟子娇气,但是弟子一哭他就心疼上了,忙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吏,将允哥儿给抱了回去。这小家伙挺敦实,换一般人根本抱不动他。 宋允知更想让先生抱一抱,但是他看到先生花白的发丝,知道自己真开口了先生肯定要受累。其实他也不是想要闹脾气或是折腾人,只是单纯委屈劲儿上来,想吸引人的注意力,想让亲近的人过来哄他。 随春生叹为观止,他不知道允哥儿小孩子心性,只是觉得这小祖宗真能装啊,方才对着秦大人时分明一点儿事也没有,怎么一碰到陈大人就矫情了起来?羡慕地看向被人抱在怀里都不用走路的允哥儿,随春生不得不承认,矫情还是有用处的,尤其在心疼你的人眼里。 那么,他能不能也对家里人用这一招呢? 他需要示弱吗? 随春生陷入思考,宋允知却已经跟先生聊开了,得知先生也看到了自己卖力地走完御街,还碰上了他爹,更应了他爹恳求答应给他画一幅画,宋允知顿时坐不住了,扭动身子道:“先生,那你可得给我画得好看一点儿,毕竟弟子生得这样好看……” 随春生无语,还挑上了? 陈素看他这宝贝弟子本就处处都好,带着一层旁人比不上的偏爱,画出来的能不好看吗? 宋允知揣着画回去后,立马得到了他爹热烈欢迎,这幅画直接被他爹给珍藏了起来,说是留着日后传家。 宋允知虽然疑惑,但是他一向支持宋瑜的一切决定。 爹疼他,他疼爹,不需要任何理由。 上回御街一行,皇上确实是为了让宋允知扬名的,而宋允知也不负所望的确出了名。他本就有个神童的称号,后来帮助百姓学习种菜又多了个小“神农”的称号,如今越传越离谱,有人还称他为小“战神”,对他给予厚望。 夏国被人欺负了几十年,也忍气吞声了几十年,如今民意稍有回转之相,众人都盼着能出现一颗天降紫微星,带领他们拿下北方。但这颗紫微星肯定不可能是宋允知,宋允知听到这些离谱的谣言后都快吓死了,生怕这些人鼓捣着他去从军。 虽然读书很累,但是当兵更累,两者相较他还是更愿意读书。为了不让流言甚嚣尘上,宋允知躲在家中都不敢出头,等晚些时候,他们一家才悄悄跑去看了一下新宅子。 宅子坐落于东街,想要在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地绝非易事,君不见多少官员一辈子都只能租房住?说来说去还是做生意赚钱,若是没有夫人的那间铺子外加他爹写的几个话本,他们一家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拥有自己的宅子。 唐懿还在跟主人家商议,其实之前已经谈过几轮了,这次只是为了彻底敲定。 宋允知跟贺延庭两人顾不上那些,已经围着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越看越满意。二人从前都是住得大宅子,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后,他们只想在京城有个自己的家,不被人赶出去且丞相府管不了的家,即便宅子小了点也无妨,他们家人少啊,住的还是宽敞的。 宋允知一眼相中门前种有两颗老桂的房子,兴冲冲地表示:“我要住在这儿!” 这两棵树离得近,他可以拴个吊床,等到秋天就可以窝在桂花疏影中浅眠,饿了还能摘桂花做饼吃,多自在?若是,日后能一直做个富贵闲人就好了,宋允知出神地想着。 贺延庭张望周边,看中了宋允知旁边的屋子,宽敞、疏朗,离允哥儿的屋子最近,当然,这还是次要的,他主要是看这这儿不错。 忍冬走过来,问道:“庭哥儿是要跟允哥儿住一起吗?” 贺延庭炸毛:“谁说的?我选这里只是图它宽敞,风水也好,可不是为了跟谁住在一块儿。” 他都已经十四了,又不是那等离不得人的小孩儿,真是笑话。 贺延庭瞅着宋允知,生怕他听到会笑话自己,但是宋允知已经在规划他的小院要如何开辟一个休闲区,完全顾不上贺延庭。 忍冬跟莹秋对视一眼,看破不说破。 数月之前闹着不接受宋瑜父子俩的,也不知道是谁哦? 贺延庭梗着脖子,反正不可能是他。 等到唐懿谈完了价格,甚至定了契、又去官府过了户后,宋瑜已经带着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收拾好了行李。 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搬进去住! 三双眼睛眼巴巴地看过来,唐懿还能如何,只能由着他们的意。这一晚比他们先前从相府中搬出来还要忙,等到一切忙完之后,天儿早就已经黑了。 宋允知收拾好,跟他爹还有贺延庭躺在一张床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真好啊,他们一无所有地上京,如今连房子都有了,这算是彻底在京城扎根了。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跟着先生读书,日后不论是走科举,还是走名士的路子,都能有安稳日子过。 马上就要过年了,宋允知盘算着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他打算买点儿礼物寄回临州给舅舅还有温成他们,还有书院的小伙伴,告诉他们,自己在京城过得很好。 也不知道舅舅他们在临州如何了,有没有想他们,还有,堂兄有没有想过他,还养着他的小毛驴吗,他待小毛驴有自己待倔驴这样好吗…… 等到唐懿进来,准备告诉他们隔壁还有一间屋子收拾好,不用挨在一块儿睡时,却发现这三人已在呼呼大睡了。 宋瑜抱着儿子,贺延庭挤在宋允知另一侧,一只手压着宋允知,一只脚横在宋允知跟宋瑜身上,嚣张极了。 忍冬犹豫了一下:“这么挤,真不用分床睡?” 唐懿摇头,上去将被子给他们盖好:“算了吧,他们今儿也累一天了。” 今儿收拾行李、打扫屋子还有烧水搬东西的杂活,都是这三个人做的,他们急于入住新家,身上有股使不完的牛劲儿。如今牛劲儿没了,人也倦了。他们乐意睡一块儿就睡吧,免得醒来还要再折腾。 搬家之后,已经彻底到年关了,京城周边的年味愈发浓厚,国子监经历了一轮暗无天日的岁考过后,终于放了假。没有哪个学生不喜欢放假的,自从先生们宣布放假开始,每个学生脸上都喜气洋洋,尽管他们先前被折腾得不轻。 唯一不高兴的,大抵只有再次败北的王承台了。不过被打击的多了,王承台也没有一开始的不服气了,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力感。比什么,他有哪里比过宋允知了?既然比不过,挣扎也无用,还是盼着宋允知赶紧考科举来得实在。 他是考得不合心意,随春生是考得不能入眼。但也没办法,他就这水平,大不了回去挨顿骂,反正他皮糙肉厚,死不了,可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京畿一带的学生都早早地走了,唯有北戎跟燕国的学生仍留在国子监,不得返程。 宋允知高高兴兴地挥别江亦行他们,又将萧宝玄亲自送到皇宫门口,打算好好享受着难得的假期。 萧宝玄一步三回头,企图唤醒允哥儿的怜惜,他不想分开,想让允哥儿跟他们一块儿过年。宫中过年很热闹的,比民间热闹得多。 但是宋允知怎么可能进宫过年,他还得陪着自家人呢,他哄道:“小宝玄,你快回去吧,别让陛下跟皇后娘娘久等了。” 萧宝玄还想牵一牵允哥儿,宋允知却想着赶紧回家了,一把将萧宝玄抱起来递给三皇子:“孩子交给你了,赶紧回去跟陛下复命去吧。陛下若是见到你们兄弟俩一道回去,必定欣慰。” 他郑重其事地拍了一下三皇子的胸口。他本来想拍肩膀的,高度实在够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 三皇子点头,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而后也不等萧宝玄拒绝,直接一个箭步迈入宫城。 好说歹说将萧宝玄糊弄走,宋允知才迈着欢快地步伐往回冲。这是他来京城过得第一个年,一定得玩个够本才行! 宋允知在暗暗筹划着自己的新年游乐计划,而已经封笔的皇帝陛下却还在筹谋另一件大事。宋允知弄的那几首曲子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听,越是沉浸其中,便越是心潮澎湃,皇上甚至决意要做一件事大,他得在有生之年,他一定要收复故土! 而他为北伐做的第一个准备便是——恢复武举。 第60章 会文 一群糟心的熊孩子 别人不好说,未必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他,除了皇后,皇上也就只将这事儿跟陈素通了气。陈素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不问缘由支持恢复武举的决定。 想要收复北方的不止有陛下一人,陈素这些年也一直在暗示陛下可以跟北戎人争一争,他们夏国的士兵真没有那么窝囊,但形势比人强,朝中大半的官员一直退缩,他们君臣二人也有心无力。但这回不同了,北大营靠着点兵调动了整个夏国军民的信心,这些日子不知多少人对点兵一事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不少知情人在议论兵部新造的三弓床弩。 百姓有士气,朝臣也开始动摇,皇上自然想着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恢复武举,再选用一批将才入军,便是为来日的反击打好基石。 君臣二人越发觉得此法可行,陈素准备回去便写文章,为陛下摇旗呐喊了。陛下信重他,也是因为他在文坛上的地位,文人的笔杆子,有时候比官府的政令还要管用。 二人才刚商议完,便听到两位皇子回宫的消息,皇上留了陈素在宫中用饭,自己则跑去接儿子了。小儿子乖巧,老三也长进了许多,看到弟弟衣角乱了还会伸手抻一下,这已是不小的进步了。 对于老二没有跟两个弟弟一块儿回宫这事,皇上心中嘀咕了几句古怪,老二之前不是跟老三关系尚可么,近来是怎么,难道又犯倔了?这个老二,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二皇子还不知道父皇在腹诽自己,他如今正在舅公家会见舅公给他联络的大臣。年仅十五的二皇子虽然不能为这些人做什么,但是他身为皇子,只要露个面,便能招来前赴后继的投机者。嫡子尚小,能否平安长大都未知,二皇子这个实际上的长子上位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二皇子原先也不跟朝臣碰面,都是舅舅一家替他维系,但是近来二皇子改变主意了。人人都能争,他为何不能?不争不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老四上位?他属实做不到。 二皇子叫人带了话给父皇,而后便留在外公家宴饮一日,而行了一天的路后,江亦行才终于摸到了家门。 村里人见他雇着牛车回来,都兴冲冲地跑来围观。江家这小子节俭,从前都是一步一步走回来的,这回却带了一车东西回来过年,难道是国子监发钱了? 江亦行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和一个妹妹,瞧见儿子回来,江母带着女儿欢喜地打开竹门,而后便迟疑地看向牛车上大包小包的行礼。她还在愣神,江亦行已经打开包裹,将他从京城买回来的点心分给围观的小孩儿。 各家长辈都不大好意思,想要拒绝,却听江亦行道:“素日承蒙各位长辈照拂我母亲与小妹,眼下这些不过是托同窗的福拿回来的年礼,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众人恍然大悟,都以为这一车东西都是同窗给的。想来也不足为奇,国子监里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江家小子彬彬有礼,入了贵人的眼也不一定。江亦行是他们村里唯一出息的孩子,众人虽羡慕他有这番际遇,却不会说什么酸话,反而叮嘱江亦行,同窗虽好,东西却得少拿些。 拿人手短,他们也怕江家小子落人口实。 江亦行点头应下,送走了乡亲之后,才抱着妹妹随母亲回了家。 回家后,江亦行才将他给允哥儿画人像,允哥儿给了他分红的事说出来。允哥儿先后给了几笔钱,加起来都足够他们一家用上数年了。江亦行一向节俭都没舍得动,只是这回放假回家多买了些年礼,打算让母亲跟妹妹也过个好年。 江母听来感慨万千:“我儿这是遇到良友了,无奈家中贫困,也没法子报答人家。他既然年纪小,你日后便多照看着些吧。” 江亦行自然知道,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江小妹攀着哥哥的膝盖,望着桌上的糖块,笑得很甜。 江亦行失笑,将妹妹抱起来,顺手拿过一块糖:“尝尝?” 小妹软乎乎地接了过来。 新宅子里,宋允知一家已经风风火火地将院子给改造好了,他们一家人的住处,风格各有不同。唐懿喜好雅静;宋瑜随性不拘一格;贺延庭喜好奢华,好东西都往外摆着;宋允知天马行空,所以他的院子也最为与众不同,玩乐、休闲、享受的应有尽有,主打一个住得开心。他还让他爹给他在后院弄了一个马厩,国子监放假了,宋允知便将自己的矮马牵了回来。 他生怕贺延庭的马欺负自己的倔驴,将它们俩隔得老远,还特意找了好些干草干花,给倔驴的那间马厩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有钱了,就连他的爱马也要住得舒服点儿。 贺延庭见状,不肯服输,也连忙将这一套给抄了过去。 等到一切拾掇好后,莹秋都忍不住打趣了一声:“只怕原先的东家也看不出,这是他们家住过的宅子了。” 宋允知却觉得这样挺好,这叫生活气息!说明他们彻底在京城安家了。 等到了第二日,宋允知便憋不住开始出门了,他领着贺延庭跟谢蕴满大街地跑,将京城里好玩的地方都跑尽了。吃吃喝喝了好几日后,宋允知忽然被神情激动的随春生给堵在了门口。 宋允知挠了挠脸颊:“你也想来玩吗?” 谢蕴好像没怎么见过随春生,宋允知担心突然待上他稍显冒昧。 “玩什么玩?”随春生一把将门给关上,进了宋允知的院子后便走来走去,没个消停,整个人仿佛陷入一股癫狂的状态中。 贺延庭被吓得不敢吱声,宋允知也觉得怵得慌,他上前摸了摸随春生的手,作势安抚两下,小心地询问道:“别吓人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好事。”随春生忽然停下,眼里还闪着光,激动道:“陛下准备重开武举。” 宋允知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这家伙一直想去参军,但是家里不让,如今听到这等消息,也怪不得他坐不住了。 随春生直接一屁股坐在宋允知的小吊椅上,他身量比宋允知大了许多,宋允知那小吊椅被他一坐,立马显得可怜又逼仄,他都怕那根绳子承受不了随春生的重量。 他可怜的 随春生还理解不了允哥儿的担忧,仍在那儿不听地叨叨:“这次必然是我出头的大好时机,陛下肯重开武举,便说明日后肯定要将重心放在兵部上头,兵部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了。” 随春生甚至畅想自己去了兵部后,能够屡建战功,斩获敌将首级,守护一方百姓,成为家族的骄傲。他就说嘛,自己一身的好本事,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国子监蹉跎岁月? 宋允知见他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却还是提醒道:“可是武举你也不是纯粹比武的吧,是不是也得考文试?” 随春生顿住,他太激动了,倒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贺延庭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生的痛苦,他都明白的。朝廷选取的武将肯定是要允文允武的,单纯武力出众或许可能入选吧,但是想要拿下头名绝不可能,日后晋升也是难上加难。 随春生也只是沮丧了一阵,随即便重拾信心:“不怕,大不了我恶补一番,不信过不了文试。”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49节 宋允知冷不丁问:“但你过得了你家里那一关么?” 随春生彻底呆住。 宋允知摇了摇头,这家伙忘记的事情还真的挺多的,而且尽挑着重要的事忘。他也知道这样说比较残酷,但是情况如此,随春生最需要争取的或许从来都不是武举,而是家里的支持。 宋允知这句话说完之后,随春生便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无力地靠在吊椅上。 家中若是那么容易松口,他早就从国子监逃出去了,哪里还需荒废到现在?自从家中的叔叔伯伯相继战死在沙场上后,祖母对他从军一事便格外敏感,再不许他再碰那些兵器兵书。他们只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身,如他们规划的那般,成亲、生子、做官,这确实是最安稳的一条路,却不是随春生希望的人生。 他只想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业,而非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 宋允知心疼地摸了两把脆弱的宝贝吊椅,轻声哄着精神不稳的随春生:“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随春生还是有气无力。 宋允知一狠心:“大不了,我让秦尚书当说客好了,他不是还欠了我一个人情?” 随春生迟疑着分辨了一下,见宋允知说真的,连忙弹起身子,猛地抱住了宋允知,瞬间活了起来。 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啊,随春生感动不已:“允哥儿,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一向爱气人的小气鬼能为他做出这样的承诺,随春生怎能不触动? 精神回来后,随春生也想通了。秦尚书是最后一张底牌,随春生不打算乱用,他定了定心,决定回去还是先努力一番,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再想别的招。 随春生哼着歌离开后,宋允知正打算出门,又被他先生给揪了回去。 户部冯尚书在家办一场文会,陈素虽然同他不打对付,但还是被邀入府。此番前去的多是文臣,期间少不得要作诗写文章,陈素便想着带上弟子去感受一番,顺带还能多认识一些官场上的人。 宋允知挣扎无果,只能眼泪汪汪地被他先生抓了壮丁。 他本还想叫上贺延庭一块儿,不想贺延庭被允哥儿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了,二话不说立马关上了大门,头也不回地往家里一躲。牺牲允哥儿一个就够了,他是不可能去参加那劳什子文会的,他又不喜欢受虐。 “……”宋允知彻底看清了贺延庭。关键时候,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待他去了尚书府之后,果真随处可见的都是文人,看的人心里直打鼓。 不过好就好在宋允知虽然顶个神童的名字,但是终究还只是个小孩儿,一般人对他虽然好奇,但也仅限于考校两句。宋允知别的不提,书本上的学问那是绝对扎实,还有系统跟先生的双重辅导,不是谁都能将他考问住的。 他被先生带着考问了一通后,终于能借着更衣出去透一口气了。 冯尚书府跟丞相府也差不了多少了,处处奢华,园林景致更是巧夺天工。府邸占地极广,若没有人带着,宋允知出去就得迷路。 等到更衣出来后,宋允知还不大想回去,绕着园子信步往前。才出了小道,宋允知突然看到对面有群同龄人围墙根,约莫七八个人,头挨着头,七嘴八舌不知在商议什么。 宋允知一看到同龄人便走不动道了,他对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孩子有股天然的好感,遂扬起笑脸,上前几句问了声好。 结果他才一出声,那群小孩儿便做鸟兽散,压根没有人搭理宋允知一句,瞬间就都跑光了。等到人走尽后,宋允知才发现地上倒了一盆牡丹花,盆已经摔碎了一半儿,里头的土落了一地,开得正盛的牡丹花也被折去了两朵,可怜兮兮地卧在地上。 宋允知只瞧了一眼,却发现这株牡丹仿佛有点眼熟。 不确定,再看看? 然而他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难掩怒容地抓住了宋允知,语气森然:“你干的?” 第61章 委屈 允哥儿被冤枉 这老头,怎么还碰瓷呀?宋允知扭了几下没挣扎开,他待人礼貌前提必须得是个人,这倒打一耙的老头除外! 宋允知生气道:“你要叫也得看清楚了再叫,少冤枉好人!” “我看得一清二楚!”老头比宋允知还要生气,他因为这盆花才开的文会,前面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弄了这么一出,结果花还没露面,就被这小子给毁了,这让自己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宋允知快要被这个不要脸的老头子给气得发抖,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赖到他头上去了呢? 讲不讲理?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情急之下,宋允知转向方才给他带路的小厮,求证道:“你方才一直都在此处,快给他说说这盆花到底是谁摔的。” 小厮犹豫了一番,最终在老爷的冷脸之下,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宋允知眼睛瞪圆。 小厮说完低下头,再次重申:“我方才没追上公子,所以什么也没看清。” 宋允知捏着拳头,好家伙,这个小厮跟老头是一伙的吧。堂堂的尚书府,竟然干这种龌龊事。也是,他早该想到的,丞相府里都能乌烟瘴气,这尚书府的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丘之貉!只可怜了他自己,跟入了狼窝没什么分别。 最可恶的还是眼前这个老头,他竟然质问宋允知:“少装模作样,不是你摔的,你为何要细看?” 寻常人若是遇上这种事,一定早走了,这小孩儿还要上前毁尸灭迹,定然是心虚。 宋允知的拳头真要按不住了,同样的年纪,他先生有多和蔼,这个老头就有多可恶。 老头转头问小厮:“是陈素带这小子来的?” 小厮点了点头。 既然有长辈在,那这事儿便好办了,他直接让人将陈素叫过来。 宋允知见他仿佛认识自己,心中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朝中官员他大多都见过,但是有很多只不过是一面之缘,若非长得特别好看或是特别丑的,宋允知都记不太清。他虽然恼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再三跟这个疑似户部尚书的老头强调自己只是路过,看到一群孩子围着这盆花才上前查看。 宋允知笃定道:“依我看,定然是那些孩子捣鬼,你不去处置他们反倒来寻我的不是,这便是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冯尚书早就听闻宋允知的能言善辩,是以并不意外听到他的狡辩之词。也罢,这孩子既然开了口,冯尚书只能让他死个痛快。 今日家中的确有不少跟宋允知同龄的孩子,但都是至交好友家中的孙辈,另有一个则有他的小孙儿。他的幼子与长孙皮实,唯独这个小孙子乖巧听话,从未说过谎,也绝不可能会哄骗他。 须臾,陈素跟几个孩子都被叫了过来。冯尚书还算是给陈素面子,只是私下解决,没有叫外人过来。 陈素在路上已经听小童隐晦地说起了整件事,在尚书府的人口中,错处自然全都往他家弟子身上推,但是等到陈素瞧见了院子里一脸委屈甚至想要揍人的小弟子时,瞬间就有了决断——他的弟子是被冤枉的。 允哥儿做错事从来都不是这个态度,只有被冤枉了才会如此。 陈素走近些许,右手搭在允哥儿肩上,目光锐利地投向始作俑者:“冯大人,这便是你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一模一样!不仅话术相同,连嘴脸都类似。冯尚书简直气笑了,真不愧是师徒。既然如此,冯尚书也不必客套了,他将小孙子叫到跟前来,询问道:“这位宋小公子说,牡丹花是你们打碎的,确有其事否?”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顿了片刻,忽然一致摇头,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宋允知怒目而视:“你们撒谎!” 冯家的小孙儿瑟缩了一下,出于害怕还是坚持道:“我们刚刚的确听到这边有动静,正准备过来看一眼,但走到一半便被祖父的小厮给请过来了。那盆花是祖父的心爱之物,这一点我们几人心知肚明,又怎会明知故犯呢?” 就是,冯尚书有些不爽地看向陈素,相比于一个外人,他自然更相信自己的亲孙子。 一个孩子会撒谎,但一群孩子总不至于个个都是撒谎精。冯尚书不便跟宋允知这个毛孩子计较,但是跟陈素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甚至带着些问罪的味道:“姑且念在同僚一场的份儿上,今日之事我不多追究,只是还请陈大人回去后多加约束弟子,莫要叫他仗着几分小聪明便胡作为非。陛下能容他,未必人人都能容他。” 陈素嗤笑一声:“你就这么相信你家小孙子?” 冯尚书:“这是自然。” “那么,我也相信我的弟子,且只信我家弟子。”陈素也是出了名的护短,旁人或许会让弟子道歉,但是陈素绝不可能这样做,不是他们的错,为何要道歉?陈素反问,“你口口声声责怪允哥儿胡作为非,可曾想过他不过初次入府,是有多大的能耐才能从贵府手中拿到这盆牡丹花,又何必明知此物珍贵却非要将其损坏?他不过六岁稚童而已,几时同你尚书府有过仇怨?” 冯尚书被问得愣住。 陈素逼问:“敢问冯尚书,可曾亲眼见到允哥儿摔毁此物?” “这……” 冯尚书疑惑片刻,陈素语调愈高,质问声越大:“既然没有亲眼看到,这花究竟是谁摔的尚不可知,说不准就是你们尚书府以大欺小,贼喊捉贼。” 冯尚书本来还在思考,听到这般指责,连思考都懒得思考了,他确信是这师徒二人干的,情感上无比确信。毕竟除了这对师徒,没有人会做这种气人的事!还指责他贼喊捉贼,他能自己毁了自己的宝贝不成? 冯尚书怒气上涌,直接跟陈素互相问候起来。 宋允知却盯着那几个小崽子,今日这处闹剧,都是这几个小崽子闹出来的。 几个孩子被宋允知盯得羞愧难当,纷纷低下头。 宋允知发出一声冷笑,这些人铁了心要污蔑自己,还有那可恶的小厮,分明知道实情也不说出来,真是蛇鼠一窝!至于这个老尚书,偏听偏信,一点儿没脑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听夫人从前说起,户部跟唐郢关系密切,从前以为只是政务上往来频繁,如今看来,分明是为首的两人都是一路货色,所以才走得近。 等到先生跟老头吵完了,也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彼此谁也吵不赢谁。 确实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砸烂了那盆花,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文会是开不成了,陈素也断然不能忍受旁人这样非议他弟子,决定带着弟子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宋允知被他先生牵着,将要离开,却想起一件事。 拽了两下先生后,宋允知停了下来,转头跟冯尚书道:“方才我上前看,只是因为看这盆花眼熟,如今想来,这应当就是从我那儿卖出去的牡丹花。当日我领着两位皇子种菜,顺手也养活了一盆牡丹。冯尚书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查一查。至于这盆花如何被毁,希望冯尚书动动脑子,没必要因为一点私人矛盾冲昏头脑。” 宋允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冯家那个小孙子,对方紧张地挪开眼。 他也就提醒这一句,若是这老头当真要因为一盆花咬死自己,那也只能算他倒霉。毕竟,今日他实在是太背了,没有人能证明他是无辜的。这该死的尚书府,别想叫他再来第二次! 宋允知说完便跟先生一块儿离开了,师徒俩走得怒气冲冲,倒是让不少前来赴宴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更让他们看不懂的事,冯尚书黑着脸过来向众人道了歉,说是自己的那盆名花遭了难,如今不便展示。好在尚书府的红梅开得正盛,众人赏梅吟诗,也不觉遗憾,甚至更为热闹。 只有冯尚书心中憋闷,他为此准备了这么久,竟然全都打水漂了,因而这一日都没展过什么笑颜。若不是顾念陈素与陛下关系亲厚,若不是顾忌宋允知这个小崽子跟宫中两位皇子关系匪浅,冯尚书断然不会替他们隐瞒此事。 再转念一想,陈素师徒那般干脆地抽身离开,无非还是仗着他识大体,不会将这事儿捅出去,冯尚书真是越想越憋屈。 宾客散尽之后,在外鬼混一天的冯子归也终于回家了。 他不愿意留在家里,就是不想碰到父亲的那帮文人朋友,更不愿意被他们拉着一通考校。小时候是没得选,如今长大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出去躲清静才是正经,省得看到他们就嫌烦。 然而等他回来后,才发现父亲兴致不高,问了一圈后,冯子归才终于听完了前因后果。他走向小侄子,抖了抖袍子坐在对方跟前,上下一打量,开口便问:“那盆牡丹你摔的?”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冯尚书气得朝小儿子头上砸了一本书过去,却被冯子归轻飘飘地接住。冯子归虽然带着笑,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爹,陈大人的弟子不会做这等糊涂事,你还是好好审一审这小子吧。说谎成性,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冯子归跟允哥儿相处过,知道那小崽子有多傲,于他而言做了就是做了,没做便是没做,不存在因为害怕便不敢承认。反倒是他这个小侄子,只会见风使舵讨好长辈,近来又被纵得厉害,像是会耍花招的人。 冯子归本意是想让父亲查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可这话却扎了冯尚书的心。他失了一盆名花,又被陈素师徒接连嘲讽,心里正窝囊着呢,结果他的幼子不偏袒自家人,却一心一意替国子监的人辩驳,真好啊,真是孝顺的好儿子! 冯尚书见他还要逼问侄子,气得直接站起来,怒喝了一声:“快滚!” 吃里爬外的东西,平日里白疼他了。 冯子归讨嫌地摇了摇头,撂下一句“早晚将人宠坏”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冯尚书气得直发抖,顺带还将儿子不孝也归咎到宋允知头上。这小子惯会蛊惑人,不仅蛊惑了陛下,连带他儿子也坏了脑子。 幸好这小崽子年纪小,跟户部也没什么关系,但愿日后不要再碰上。不对,这辈子都希望别再碰上! 小小年纪,心机倒是挺重。 冯家小孙子忐忑地留在原地,见祖父一直骂着陈大人跟他的小弟子,偷偷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只是想要带着人过去看一眼的,谁知道那盆花那么沉,他们没拿稳,一下子摔在地上。好在那个国子监的学子过来,给他们挡了一劫,否则祖父定然会怪他。 早已离开尚书府,从先生家里过了一趟回到家中的宋允知仍在跟贺延庭怒斥冯尚书昏聩无知。有这样的上峰,户部早晚要完!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0节 宋允知今天有好多话都没说,一直忍着。换做平常,有人敢这样冤枉自己他早就开怼了,可是今日情况实在不利于他,况且还是冯家的地盘,若有下一次,看他怎么大显神威。 算了……宋允知又想着,那冯尚书如此恶心,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但愿这辈子都别碰上,太恶心了。 第62章 除夕 一位特殊的访客 对于此事,双方都自认大度,决定不了了之。 事后,冯子归前去寻了那领路的小厮,对方明显心虚,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但是被问及牡丹一事,却又一再宣称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原本看守牡丹的管事也说自己一时失查,没有发现究竟是谁将东西给偷去。 死无对证了。 冯子归问来问去,什么也没问出来,苦恼之下,只好找了沈渊一吐为快。他当然知道这些小厮管事缘何隐瞒,一个是自家公子,一个却只是外人,稍微有脑子都知道该帮着谁。只是长此以往,肯定会助长府上的不良风气。至于他的小侄子,如此年幼便知道联合众人一块儿撒谎隐瞒长辈,若是不将这个苗头别下去,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沈渊却道:“此事你即便真的查清楚,也无济于事。” 冯子归面露疑惑。 沈渊却道:“你父亲厌恶陈大人跟允哥儿,兴许跟朝中的事有关。偏见已然形成,即便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也不会相信允哥儿是无辜的。” 冯尚书不像他们,他从未接触过允哥儿,更不知道允哥儿秉性如何,只会依据固有印象来判断对错。他对允哥儿有偏见,一则是因为允哥儿先前风头太盛,二则是因为陈素力推恢复武举。陈大人近来写了不少文章鼓吹武举,他在文人圈子中一向惹眼,不论崇拜他的亦或是讨厌他的,碰到陈大人的文章都会拿过来品读一番。一来二去,关于武举的热度便高了起来。 可冯尚书显然是不希望有这个变数的,他是坚定的保守派,大概是意识到了恢复武举背后的意味,他才会对陈大人如此排斥,甚至恨屋及乌,带上了允哥儿。 听完沈渊的话后,冯子归更郁闷了。如此说来,陈大人跟他们家的梁子是结定了。 他对允哥儿那小子还挺有好感的,尤其是对方还替国子监挣回了不少面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儿。若是因为父亲导致日后关系失和,那也太可惜了。 为表歉意,冯子归还拉着沈渊,临时拜访了宋允知一家,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的。 今日除夕,宋允知哪里都没去,跟自家人关上门正包着元宵,待听到有同窗拜访之后,宋允知还有点懵。 这个时间拜访? 他净了手,跟贺延庭俩人跑出去会客后,才发现来人是沈渊跟冯子归。 一眼扫过二人,宋允知便知道他们的来意了,尤其是冯子归那别别扭扭的样子,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宋允知的确讨厌冯尚书府的人,但是冯子归好歹是国子监的学生,嘴巴虽然讨厌了点,但是为人不坏,宋允知根本没想过牵连他。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冯尚书没嚷嚷,宋允知也就只当是吃了一个闷亏。 但这些话不好说,宋允知遂用更简单的法子来表达意思,他直接邀请二人跟他们一起包元宵。 唐懿跟宋瑜都愣住了。 唐懿在外八面玲珑,但架不住允哥儿这孩子总是出人意料,她善意地提醒道:“两位同窗初次到访,允哥儿你还是带他们去院子里说话吧。” 哪能让客人做这种事? “不用,他们也不是外人,咱们家元宵不是还差了好多吗,正好让他们过来帮忙了。” 冯子归闻言,心中好受了许多,连忙道:“对,我最喜欢包元宵了!” 他立马挽起袖子净了手,准备跟着允哥儿后面学着干活。 沈渊笑了一声,也加入其中。 冯子归所谓的喜欢,一文不值,众人之中,就数他包的元宵最丑,歪瓜裂枣似的。最好看的当属允哥儿,个个圆润,如同白玉团子一般,且个头都还是相同大小。他将自己包的跟冯子归包的放在一块儿,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冯子归皱眉看了一眼,强调:“我觉得我的更大气。” 表面或许坑坑洼洼,但是足够大,这也是优势之一。 宋允知难以置信,竟然还有人比他脸皮还要厚?王婆卖瓜要不得啊。 唐懿跟宋瑜也面面相觑,这待客的法子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吧?而且客人竟然也不觉得冒犯,真是稀奇。 他二人好不容易适应了两位陌生的客人同他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干活,没多久,外头竟然又来了人,说是允哥儿的同窗,特意上门拜访。 宋允知:“……” 他今日的客人也太多了。 待出门见到人后,宋允知更吃惊了,这是一位他完全没想过的客人。宋允知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他想起对方的名字了! “乞符?” 对面那人脸上绽开笑颜,他方才正准备介绍自己,没想到宋允知竟准确无误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印象中,他与这位小神童从未有过交集,但对方竟然认识他,是否说明,这位小神童乃至整个国子监都在默默观察他们燕国? 若是如此,他今日要办的事便方便多了。 宋允知见他神色正常,便知道自己没叫错名字。幸好他记性不错,听过一遍便将他们的名字给记下了,否则还真是尴尬。 这位毕竟是燕国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他来意如何,但是上门便是客,宋允知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对方一番,甚至一视同仁地邀请他进去包元宵。 乞符很是激动,然而他这份高兴在看到冯子归沈渊二人时便戛然而止。 沈渊瞅了一眼冯子归,二人都没说话。 气氛虽然古怪了一瞬,但是很快便被宋允知给重新拉回来了。他虽然阅历不深,但却是个社交能手,他只要想跟一个人拉近关系,三言两语便能成功。 他与这位乞符同学虽然不太熟悉,但是宋允知还是尽力照顾对方,话题都往对方可能感兴趣的方向引。相处没多久,乞符果然放松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允哥儿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过或许是有外人在,他仍旧没说缘由,直到他跟沈渊、冯子归二人在这儿吃完元宵,乞符也愣是没有开口道出一星半点。 将人送走之后,连不管事的宋瑜都憋不住向儿子打探:“允哥儿,你快猜猜这位小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宋允知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看得开:“看他今日情状,应当有要事要说,他今日不提,早晚还是要上门的。” 宋允知等得起,而且,如今最要紧的不在于这位燕国同窗,而在于如何好好过完这个年。除夕一过,宋允知便又长一岁,他如今已是七岁的大人了! 可大人也喜欢凑热闹,初一晚上,宋允知便闹着让一家人陪他出去看花灯,一家人逛到天黑才回来。等到第二日,宋允知又挨家挨户上门拜年,不仅拜他先生的年、他师兄的年,国子监的先生跟同窗只要离得近,宋允知都过去登门拜访,还收到了不少压岁钱。 他去拜年的时候,贺延庭每每都是战战兢兢跟在一边。他在国子监的成绩其实并不好,中不溜秋,到了先生跟前不免露怯。他本不想去的,但是母亲却非得让他跟着,说是经营一番人脉也不差。贺延庭也知道自己应该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见,甚至早晚得习惯这种事,但是他真的做不到。 次数多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厌心理,尤其是跟允哥儿对比之后。待热闹了一日回到家中后,贺延庭忽然问:“允哥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正咧着嘴看话本的宋允知蓦然回头,一脸惊悚。 这又是闹哪样? 贺延庭郁卒道:“我似乎什么也做不好,连为人处世的本事也没有。” 身边允哥儿、江亦行、随春生都各有优点,只他一个,似乎全是不足。 宋允知放下话本,挠了挠脸颊,最后靠近了几步紧挨着贺延庭。这家伙不是头一日为了这件事烦心了,宋允知之前跟他许诺要帮他找到擅长的地方,但是多日来都没找到。他也有些愁,这家伙伤心成这样,究竟该怎么宽慰呢? 贺延庭也不需要安慰,他抱了抱允哥儿,似乎从他圆润的小身子中汲取了一丝安慰。 唉……他大概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吧?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怕母亲会失望。 兄弟俩紧挨着坐了一会儿,宋允知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给贺延庭找个优点出来。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贺延庭,那位乞符同学再次上门了。连着两次,他都是趁傍晚时分拜访的,似乎有些冒昧,乞符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别无选择。燕国那边传来消息,让他尽量暗中促成此事。 乞符其实也想过去找国子监的先生,但是那样太醒目了,远不如找允哥儿来得隐蔽。上回是因为有外人在,不便开口,这回上门眼瞅着再无外人,乞符终于磕磕绊绊地将缘由说明了。 燕国想从他这儿打听夏国的意思,看看能否促成两边的互市。他们知道夏国缺育种的良马,他们燕国也缺茶叶、缺盐,他们愿意用马匹换取这些,顺便还想换一换夏国冬日种地的良方。 他们这些学生入国子监读书,除了盯住北戎,也是为了打探夏国。从这半年的经历来看,夏国远没有他们以为的弱势。先前夏国的蔬菜、点兵种种,乞符都尽数告知本国大汗,大汗与王廷都动了心,甚至起了越过北戎,直接跟夏国贸易的念头。 他们从前只能跟北戎做生意,北戎的茶叶并不算好,但价格却昂贵,若能绕过北戎直接同夏国互通有无,对他们自然是利大于弊的。 当然,此事最好能一直瞒着北戎,若是不能,能瞒多久则瞒多久。 他们也不想激怒北戎,只是实在想省点钱而已。 宋允知没想到能碰到这样的好事! 陛下已经有了北伐的念头,恢复武举便是证明。来日他们将兵练好,唯一不足的便只剩下战马了。若能弥补这一点,他们与北戎对上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他按下激动,先安抚住乞符,答应会替他询问。 送走了人之后,宋允知下一刻便跑去他先生家中,将此事告知先生。 陈素同样没想到燕国能有这样的决心,从前燕国也似他们一般生活在北戎的阴影之下,从不敢有任何小动作,却不想一场点兵之后,却让燕国有了这样的勇气。人家既然愿意冒险,陈素自然也想要替本国争取一番。 此事虽冒险,但是一旦促成,受益无穷。 宋允知自打报信之后便一直在等他先生的好消息,然而,好消息没等到,却等到有几位大臣反对的噩耗,宋允知怒不可遏:“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反对?” 陈素冷然道:“冯尚书等一批人。” 宋允知攥着小拳头。 又是这个老头儿! 不行,他一定要去御前跟这些人辩个清楚! 第63章 骂服 冯尚书险些被气死 几十年间的打压所积攒的怯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宋允知也知道克服怼北戎的恐惧很难,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能窝囊成这样。 而且每回都能窝囊得让人大开眼界,这群人真的没有自尊吗?没有羞耻心吗? 师徒二人到底气不过,陈素直接进宫,询问陛下能够给他们一个当廷商议的机会。 皇上也正有此意,当天下午便将两位尚书、六部丞相、陈素师徒外加九卿及部分宗亲叫来了宫中共谋大事。 众人坐下后,堂中一派肃然之气。余下人目光皆在陈素师徒二人身上流连,心中还埋怨着陛下当真越来越不着调了。朝臣议事,让陈素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还让一个小孩掺和,这不是胡闹吗? 众人都不好得罪陈素,唯有冯尚书直言不讳:“陈大人,今日是商议军国大事,您将门中弟子带来,似乎不妥吧?” 陈素一脸冷傲:“不巧,今日要商议之事,正与我这弟子有关。” 冯尚书随即嗤了一声,意料之中的事了。他就知道,陛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想起来要越过北戎跟燕国做生意,原来又是这个小子从中作祟。这么能折腾,真是越看越讨厌。 自打这个小子横空出世之后,朝野上下就没个安定。冯尚书等人毕生追求的便是夏国北戎一尘不变,互不打扰,宋允知这个变数是他们意料不到,也是不能容忍的。 殿中暗流涌动,风波骤起,皇上不想他们先存了偏见,于是便开口替允哥儿说了两句公道话:“此事的确是小神童禀报上来的,燕国学子奉大汗之名,欲打通两国茶马互市。小神童听说后念及朝廷缺少良马,才极力推进此事。小神童也是一片丹心为社稷,并无过错。” 皇上口中的偏袒之意太浓,叫一群保守派听来只觉得刺耳。宋允知一心为了朝廷,难道他们就是一心为己?偏心眼也别偏得太厉害。 宗室的楚王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彻底打消陛下这一念头:其留刘五铃耙拔儿物“陛下,臣等自然知道这位小神童是好意,只是夏国从前只在北戎那儿买马,贸然越过北戎跟燕国商贸,只怕会得罪人家。” 皇上哪里不知道这一点呢,可他也不想一辈子受制于人。 陈素替皇上开了口:“从前没有只是因为燕国不敢开这个口,如今人家都上门打听了,你等却还瞻前顾后,真是比燕国还不如。那北戎处处羞辱夏国,送来的马一年不如一年,价格却一回高过一回,人家摆明了不将夏国人看在眼里,尔等又何必热脸贴上去?” 这话就说得难听了,在场的官员心里多少都有了点火气。 礼部尚书摇了摇头:“若有选择,我等也不止于此,实在是两国势力悬殊。”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1节 陈素不爱听这些:“实力悬殊,哪里悬殊了?夏国人口不比北戎少,粮食储备亦不差于人,前有天险长江作为依仗,后有几十万兵力作为支撑,如此优势,怎么到你们口中反而不值一提了?诚然,夏国的确败给北戎,但也不是没有赢过,襄阳城能守下来恰恰证明北戎并非坚不可破。胜负乃兵家常事,岂可因为吃过败仗便一蹶不振了?” 冯尚书拍案而起:“说得好听,两国一旦开战,多少州县得生灵涂炭,多少民户得家破人亡?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到了你陈大人口中不也不值一提?” 别以为就陈素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这些事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吗,他们不仅想过,还权衡过利弊。如今两国互不打扰的情况,恰恰就是最好的。每年只要舍些钱财便能换来安定,不再有战乱,他们也能平平安安躲在建康,这样不是很好么? 冯尚书再三强调:“你去问问京城百姓,有几户人家喜欢打打杀杀?收复北方,说得容易,你看看那些百姓愿意上战场吗?一旦起了战事,各种赋税徭、兵役会定然会翻上几倍,民间势必会怨声载道。而激怒了北戎,大军集合南下,谁又来担这个责任?你陈素来担任,你们师徒俩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待冯尚书说完之后,唐郢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说得很是冠冕堂皇:“我们也是为了江山稳固,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才一直不肯对上北戎。” 宋允知跟系统听完都有点想笑,这些人太可笑了,他们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为了百姓才不敢开战的吧?分明是为了他们自己。他转头问冯尚书:“大人觉得,若是咱们跟燕国贸易,北戎一定会打过来吗?” 冯尚书对这小崽子很警惕,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方才谨慎地回道:“并非必然会打,但是肯定会激怒对方。换言之,即便如今不打,日后肯定也是要找夏国麻烦的。” 他将北戎尽量形容得恐怖且不讲道理,希望宋允知能知难而退。 但是宋允知却反问:“若是因为这种小事便出手宣战,岂不是说明,北戎早就有了灭夏国之心?” 皇上心都被扎了一刀,觉得小神童这话说得也太叫人伤心了,虽然是实话,但是实话总是不好听的。 众人也面面相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数年前北戎便已经准备灭国了,苦战之下没能拿下襄阳城才又回去了。众人都知道,北戎是不会轻易放弃夏国的,早晚还得开战。但能拖一时是一时,赔款也好,赔地也罢,只要让北戎暂时打消开战的念头,他们便还能安稳几年。 宋允知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从前有镇北侯替你们守着,往后呢?既然夏国早晚要打过来,你们准备如何应战?割地?赔款?若是赔完国库、割掉一半的城池,对方依旧不满意呢?届时要如何?” 皇上于陈素都陷入了沉默。 宋允知不紧不慢地问着话,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问出来的有多残忍。既然对方早就有了狼子野心,那么给他们再多的好处都只能是欲壑难填,他只是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他们而已,希望他们能受得住:“你给得多,对方想要的却更多,等到再无钱财、城池可以赔给人家,届时,人家看中了诸位家中的钱财,诸位要给吗?若是看中诸位家中在子孙,甚至是……妻女,诸位也能双手奉上么?” 冯尚书恼羞成怒:“你这小孩,未免太滑头,哪有那么多如果?” 陈素开口:“他说得是事实,真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诸位还以为自己能明哲保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宋允知插嘴:“汉奸可以。” 冯尚书脸色奇差。 宋允知无所谓,他知道这些人想什么,想着自己龟缩在建康,必要时候兴许还能投敌,反正以保全自己为要。但是国将不国,哪里能那么容易保全自身?除非他们做汉奸,做贰臣。 兵部尚书秦阆家中有幼女,也有未出嫁的孙女,宋允知说的假设只要稍微想一想,都是秦阆无法接受的。他们最不愿意设想的事情,偏偏被一个小孩儿给无情戳破了。 在场众人都想到了一处,国破之日,他们就真的再也受不了家中妻子儿女了。为奴为婢,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皇家的人,下场只会更惨,这也是皇上决心要改变的原因所在。 陈素长叹一声:“既然早晚有一战,何不趁战前先将劣势补足,燕国的良马不必北戎的差,只要能跟燕国合作,便有源源不断的战马来配种。如今还有机会,若是始终不做改变,到头来被动挨打,还会被打得节节败退。再说,如今还有个燕国能作为盟友。唇亡齿寒的道理燕国人是知道的,北戎一旦出兵,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皇上也觉得此话有理,于是再次询问众人意见。 唐郢等人却仍是沉默。 他们心中也乱糟糟的,没想好。主要是他们一贯都是持反战态度的,这回跟燕国做生意有点太冒进了,即便知道这样对夏国有利众人也还是踟蹰不前,害怕不做日后后悔,又怕做了会连累到自己,真是左右为难。 宋允知不耐烦了,回禀道:“陛下,我看诸位大人很是腼腆,又不善言辞,不妨叫他们举手示意如何。” 他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 皇上颔首。 宋允知以身作则地举起小手:“同意跟燕国茶马互市的人举手!” 除他先生外,陆续有几个人举了手,秦阆跟礼部尚书还有左相虽然觉得这种方式怪怪的,但是既然陛下不反对,他们也都跟着宋允知表态了。开就开吧,北戎若是真有什么动静了,他们再跟燕国谈,想必北戎也不想同时面对两个国家吧? 宋允知目光幽幽地扫过没有举手的人。 几个宗亲他不熟悉,唐郢……这人固然讨厌,宋允知还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放过了他,于是他的目光便停留在冯尚书身上。 这个刺头儿! 冯尚书正恼怒着呢,被宋允知这么看过来,越发不爽:“老夫不同意!” 宋允知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你当然不同意,不同意培育战马,不同意点兵,不同意改造兵器,不同意开设武举,更不同意反击北戎。你就是见不得夏国好,只惦记着自己安稳度日,来日北戎大军南下之际,你就是头一个叛徒!” “胡说八道!”冯尚书都要气疯了,冲上来就要揍人。 真是奇耻大辱,他要弄死这个小崽子! 陈素跟秦阆眼疾手快地将宋允知给护到了跟前。 虽然这些官员们在朝中时常会起争执,气狠了骂爹骂娘也是有的,但是这么泼脏水还是头一次,秦阆也觉得允哥儿太大胆了,他就不怕把冯尚书给气死? 但是这么一来,确实有不少官员跟着举了手,包括唐郢。唐郢是最要面子的,他可不想被一个小崽子指着鼻子说自己会叛国,况且这还是在陛下面前呢,他的名声不能无端被污。 宋允知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没有这个心,气什么气?” 冯尚书喘着粗气,是真的气得心口疼,密密麻麻地像针扎一样。 旁边有人拉着他,却没人跟跟他一样对宋允知下手,毕竟这小孩儿嘴太毒了。而他年纪幼小,官员们跟他计较都显得自己跟个事儿精似的,反正怎么说都是错。 宋允知还不住口,继续道:“再问冯大人一句,您究竟支不支持?” 冯尚书扶着身边人的胳膊勉强站稳,注意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了,包括陛下,此时他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冯尚书深吸一口气:“本官持中立。” 宋允知跳出来,气势十足:“你这种中立派最可恶,在不平等的情况下选择中立,你已经站在了北戎那边了。” 冯尚书被他的无耻谬论给惊呆了,但是眼瞅着陛下的神色已经不对,他生怕陛下当真以为他会卖国,顾不上自己心口还被气到疼得慌,果断改口:“我支持。” 宋允知终于露出了微笑。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吗? 说完,冯尚书便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太憋屈了,他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第64章 邀请 想请允哥儿去燕国一叙 今日朝中一辩后,结果出奇的和谐,没人再敢反驳,也没人再以任何借口拖延。谁也不想被当众指认为叛徒,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在座都是要面子的。 目标达成,宋允知反正挺高兴的,那股子自信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甚至觉得自己几乎战无敌手,无所不能了。看吧,凡是他跟先生想做的事都能顺利落地,不必多分析,他显然就是个天才,兴许还是天命之子。 宋允知离开时的步伐都显得异常嚣张。 也就只有他最高兴了,陈素跟秦阆二人反而得暗中防备,生怕旁人冷不丁冲上来揍他。二人最警惕的便是冯尚书了,但是冯尚书被宋允知给气得不轻,年纪挺大一个老人家,硬是被一个小孩儿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事后还在殿内闭目休息了许久才终于缓过来。 经此一事,众人对宋允知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这小崽子轻易不能招惹,否则冯尚书便是他们的下场。 宋允知无忧无虑,还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即便知道他也不在意,反正冯尚书之前冤枉了他,就算真气出了好歹,那也算是冯尚书小气。 从殿内出来后,陈素还在教导弟子:“日后千万远着点冯尚书,你今日可将他得罪惨了。” “好歹是个尚书呢,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记仇?也太没有肚量了。”宋允知说话间还有些嫌弃。若是他跟冯尚书一样痴长别人五六十岁,肯定不会跟一个晚辈计较。 陈素听罢沉默良久,忽然也觉得冯尚书挺惨的。不过念及他之前那般可恶,又觉得是他自己招来的报应。若非他冤枉了允哥儿,允哥儿也不会挑着他对付,自然也不必受这等气了。 好在今日来的都是体面人,允哥儿在殿中质问的那些话愣是没传出去半分,至于他指着冯尚书的鼻子骂他是叛徒的话,更不会有人乱传了,这事儿说出去可是要毁人清誉的。 冯尚书更不会跟旁人说,他只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回了户部衙门后,众人一眼便看出了尚书大人面色欠佳,身子也不适,不少人上前关切,冯尚书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也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没事,你们各自去忙吧。” 他要怎么说,难道要说自己被一个小屁孩给欺负了,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外人不好骂,等到唐郢前来寻他的时候,冯尚书才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场。这个小孩儿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孩子,更像是奸佞,小小年纪便如此能言善辩,长大了还不得谄媚君上,结党营私? 唐郢心中也有诸多不满要宣泄,自从宋瑜父子二人出现之后,他本不听话的女儿就更加胡无情无义了,如今甚至立了女户,在外买了宅子,又跟京城各贵夫人交好,一点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若是没有宋瑜父子的挑拨,唐郢是不信的。平日里众人碍于陈素的面子,不会跟宋允知这样的毛孩子斤斤计较,今日冯尚书这一番话,可是说到了唐郢心里去了,唐郢也不自觉与他同骂起来。 良久,骂够了的冯尚书仍愤愤不平:“我将话撂在此处,那小崽子早晚要跌一个大跟头!” 唐郢冷笑:“但愿这一日尽快到来。” 他早就想要看宋允知登高跌重了。 这二人将宋允知给数落得一文不值,但是架不住这件事仍旧被宋允知跟陈素给做成了。夏国全力推进互市,在西北角与燕国一水之隔的地方设立了互市口,并与燕国正式递交了商贸的国书。 乞符也没想到这事儿能进展得如此神速,等到定下来后,他还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没想到夏国朝廷这么好说话。乞符不知道朝中的那一辩,还以为夏国朝中的人也跟他们燕国君臣相仿,都是厌恶极了北戎人,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只因实在弱小才暂时蛰伏下来。 如今两国合作,便是转机。乞符觉得自己猜的真是该死的正确,甚至写信告知燕国,夏国亦有反击之心,他们两国可以共谋大业! 他们先前都误解了夏国君臣,夏国人不窝囊,夏国也想抗击北戎,他们如今可以做盟友! 虽然乞符不过十九,还是个少年,平日里在外甚至有几份腼腆,但是这无损于他心中的锐气。他坚信早晚有一日燕国人能扫平北戎,彻底将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一洗这几十年间的耻辱。 茶马互市只是开始,来日若还有生意,一并与夏国做了了事。便宜了北戎,不如便宜了双方。燕国跟夏国关系越近越有利,这样北戎想要侵犯他们之前,便得先掂量一番自己能否承受前后夹击之后果。他们国力虽不及北戎,但也实在不愿被人反复欺辱。 乞符这些猜测对谁也没说,只是悄悄写了封信寄出去。 他们可以跟夏国来往地更加深入一些,而且国子监这位陈大人还有宋小神童能力不小,都是可以拉拢联盟的对象。 不同于他趁着年节暗中搞事,金隅生等北戎的学生却无知无觉地玩了将近一个月,期间的确众人收到了北戎的来信,各家都斥责他们办事不利。但是那又如此,这本不是他们的错,怪只怪夏国人实在是太阴险狡诈了,声势浩大地点了兵不说,还偷偷弄出了新武器。 夏国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他们哪里能看得住?不过狡诈归狡诈,夏国这边过年还挺好玩的,每日京中的活动都各有不同,他们北戎入主中原后,虽然也学着中原人过年,但是远不如夏国这样热闹好玩儿。一群半大小子直接玩得乐不思蜀。至于打探消息,开学了再说吧,反正夏国再怎么奋发图强也赶不上自己,怕什么? 元宵节后,宋允知的年礼也终于送到了临州。宋瑜父子俩头一回亲自准备年礼,经验不足,也不知道提前准备,加之年节期间人手不足,路上耽误了好些日子,十五才送到临州各家。 温成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收到允哥儿来信跟年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招呼一群小伙伴同来分享。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允哥儿送来的年礼,从信中的描述开始幻想京城是何等模样、国子监是什么境况,心中格外憧憬。 真不愧是允哥儿,在临州是孩子王,去了京城也是当之无愧的神童。虽然不知道允哥儿为什么开窍了,但是管他呢,只要能出名就行,他们不论真假。 一群人围着议论许久,跟友人经过此处的宋阳也无意中听到了他们提到了允哥儿。宋阳驻足细听,很快便听到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默默听完后,宋阳一声不吭地赶忙加快脚步,逃一般地离开了。 宋阳自然是希望允哥儿过得好,若是他留在临州享受荣华富贵,允哥儿跟大伯却在京城穷困潦倒,那他更接受不了。只是相应的,每每听到允哥儿的消息,宋阳又会很难受。他比谁都知道,自己跟允哥儿还有大伯是彻底回不去了。 只是,若是允哥儿过得好的话,回不去便回不去吧,希望他们在京城能一切平安。 元宵刚过,这批学子便又得去国子监读书了。 不止是宋允知,大半的学生都还没有玩够。待开学之后,众人还在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宋允知听来兴致缺缺,觉得他们说得过于无趣。他很想站在椅子上大喝一声,让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再将自己在皇宫中舌战群儒的大戏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上京之后,他出头的次数其实并不少,但是这种光宗耀祖的事,再来多少次都不嫌多。宋允知可想显摆了,但是顾忌到朝中官员的名声,顾忌到冯子归,最终也只能忍耐下去。 憋话真的好难受!如果个可以信任的人悄悄地问他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只跟一个人显摆显摆,宋允知看向江亦行,疯狂暗示。 他有话要说! 正在温书的江亦行见到允哥儿这般做派,放下书卷,从善如流:“允哥儿这些日子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做了大事儿?” 宋允知难掩激动,好兄弟,还是江亦行懂他。他整个小身子都贴在江亦行身旁,揽着江亦行的胳膊,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抑扬顿挫地将自己痛斥不齿官员的经历诉说一遍。 他没提冯尚书,江亦行也不知道那位究竟是谁,只是对于那位大人的经历表示同情。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2节 但话又说回来,谁让他惹到允哥儿了呢? 宋允知得意地说完之后,只有江亦行鼓掌了,他不满意地看向随春生,却见这人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宋允知不悦地戳了他一下:“你又怎么了?” 随春生回过头,露出一张哀莫大于心死的脸。宋允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过年的时候跟家里人吵翻了呗,随家肯定还不许他参加武举,宋允知安慰道:“武举还早着呢,最早也得到年中才能办,你还有时间劝他们回心转意。再不济,不是还有秦大人么。” 随春生强打起精神:“我知道,只是有些累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想让允哥儿去求秦尚书,只希望一切能有转机吧。 下课后,宋允知正向去他先生那儿,不想刚出门就碰上了乞符。 宋允知见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知道对方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关系,遂朝着他点了点头,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小道中。 良久,乞符也跟了过来。 对方一如除夕见面时一般温吞,单看外表,谁也不知这一批学子中最得大汗信任的竟然是他。不过宋允知身板一挺,乞符得燕国大汗看重,自己也不赖。 他不仅是先生最信任的学生,如今陛下对他也不错,小宝玄跟三皇子跟他也情同手足,皇家三位皇子,两个都跟他关系匪浅。 像他跟乞符这样的人物,若是再成长些,那是可以左右大国博弈的,这份量,真是不可小觑。 乞符看不懂允哥儿脸上忽如其来的自信又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不在乎,他今日将允哥儿叫出来是为了一件大事,他们燕国的大事——燕国即将迎来大汗的五十整寿,王廷准备大摆喜宴,广邀宾客,还想要邀请陈素跟允哥儿作为使臣,前去王廷共贺盛事。 乞符说完还在观察宋允知的神色,去年夏国皇帝寿辰并没有大办,之前也没有过,夏国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很是低调,比北戎跟燕国都要低调。两国当时都没有受到邀请,但是燕国跟北戎的学生都入宫赴宴了。今年他们大汗过的是五十整寿,想要热闹些,更想邀请一些夏国朝臣,为的便是洽谈一些书面不能谈的事宜。 至于允哥儿,他完全是附带的,只因他们的大汗也好奇,夏国这位出了名的小神童究竟生得什么稀奇模样。 乞符还担心允哥儿会不会觉得冒犯了,但是宋允知眼下脑袋已经空荡荡一片了,他记得一件事——自己似乎可以去燕国玩了。 燕国哎,他这辈子都没去过呢。 第65章 争取 准备出发! 突如其来的惊喜将宋允知给砸晕了,虽然他自诩见过大世面,但是他去过的地方也就只有临州跟京城,其实目光还是有限的。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不仅是一个出门的机会,更是一个出国游历的机会,谁能拒绝? 反正宋允知拒绝不了,他上前一步握住乞符的手,感动万分地答应了。 他单方面宣布,乞符已经成为他的好伙伴了。 乞符都愣了一下:“你不继续想想?” 宋允知:“想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他只好奇一件事:“你家大汗为什么非要见我啊?” 乞符含笑道:“燕国有不少人都听说了你的神童名号,包括我们大汗。大汗听闻你无偿将冬日种菜的法子交给百姓,对你颇为赞赏,很想亲自见上一见。” 这样特立独行的孩童,莫说夏国少见,燕国北戎也从来没有过。其实他们大汗只想亲自验证一番,这神童究竟是真的,还是夏国自己杜撰出来的。 宋允知已经飘飘然了,原来他已经名扬天下了吗?连一国的大汗都对他青眼有加。 真棒啊。 宋允知本来就是个禁不住夸的,他先生平日里都甚少夸奖他,生怕他得意太过,尾巴能翘到天上去。乞符这几句话,可谓是说到了宋允知心坎儿上了,因为激动,宋允知整张小脸看着比平日里还要红润了许多。他酝酿了一会儿,忽然紧握拳头,掷地有声地道:“大汗如此看重我,我必不会叫他失望,这回燕国一行,我去定了!” 乞符本来准备好的话到头来都咽了下去。 因为有一个恶霸一样的北戎在前面挡着,夏国跟燕国其实交往并不密切,派学生前来读书是燕国主动迈进一步,但是夏国似乎一直很谨慎的样子,包括这次开互市,夏国上上下下都谨慎至极。他原以为,这位小神童也会思索许久才告诉他答复,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干脆利落。 乞符被宋允知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感染,同样极为欣喜。小神童应下自然是好的,但是乞符还是提醒了一句:“你若是能去,自然最好,但愿国子监跟你家先生不会阻止。” “不用担心!”宋允知说得自信满满,“先生很疼我的,绝对不会拒绝这点小要求。”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后,他便在经师堂遭到了先生的无情拒绝。 理由也很简单,宋允知实在是太小了。 燕国与夏国相去甚远,成年人一路爬山涉水都会吃不消,更不用说孩子了。 陈素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去。两国如今的确有交集,但是彼此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哪怕一丁点儿波澜都可能影响到两国的决定。未知因素太多,陈素自己去也就罢了,却不打算让宋允知也深陷其中。 宋允知愣怔地望着先生,感觉天都塌了。 他没想到最难的一关竟然在先生这儿,这怎么行?他都已经想好自己出门即将要购置什么东西了,宋允知一把抱住先生的大腿,泫然欲泣:“先生,您就让我去吧,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呢,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啦。” 陈素知道他惯会使这些可怜的小把戏,不为所动地将人推开:“待你长大后,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为师不会拦你。但是现下,不行。” 陈素拒绝得很干脆,他是知道这臭小子喜欢得寸进尺,若是不干脆拒绝,他只会打蛇上棍,磨得人不得不应下。想到此,陈素不由得埋怨起燕国那位不靠谱的大汗了。邀请谁不好,非得邀请一个小孩儿,到底安得什么心? 任凭宋允知如何撒娇卖乖,陈素都坚决不松口。 他不松口,即便燕国那边带话让宋允知去,宋允知也是去不了的。这事儿太好拒绝了,一句身子不适或者年纪太小便能直接拒了,根本没有宋允知蹦跶的机会。 可宋允知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呢?先生不让,他就去磨,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得让先生见识一下自己磨人的功力了。 宋允知本来对自己十分自信,但是连着闹了好几日都不见先生松口。先生明明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但一提到去燕国这事儿,话题便就此中止。 没得谈。 宋允知别提多沮丧了,闷闷不乐了好几日,谁来也不好使。同寝人默默旁观,早就旁敲侧击知道了缘由。但他们跟陈大人的想法一样,都不觉得这是个好差事。允哥儿才多大?等到下个月过完生日才整七岁而已。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根本没必要跋山涉水跑去燕国看热闹。他若是想见世面,大可以在夏国境内走一走,何必出门吃苦呢? 江亦行跟贺延庭在旁好话说尽,宋允知还是不为所动,不管怎么劝,他一定要去。燕国大汗都如此欣赏自己,那燕国朝中公官员岂不是更崇拜他了?即便宋允知从前没听说过他们,可得知这些人对自己的念念不忘后,他便觉得自己一定得去,无论如何都要去。 去了燕国,回来途中说不定还能顺便瞧一瞧北戎,那里原先可是他们的领土呢。他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北戎的百姓究竟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有待证实。 宋允知趴在桌子上,拒绝听这两人的说话。 三皇子带着弟弟路过,恰好看到了宋允知这一蹶不振的小模样。他顿时来劲儿了,领着弟弟便跑进去打探消息。 这事儿贺延庭等人也说不好究竟算不算是秘密,只是三皇子问及他们也不好瞒着,便都告诉他们了,只是说完之后又让三皇子不要外传。起码在朝廷没有确定究竟让谁去赴宴前,这事儿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晓。 “放心好了,我谁也不说。”三皇子坐在旁边,满口答应,眼珠子却一直在轱辘轱辘地转着。 去燕国啊……听起来不错。 他不像老二那个伪君子,分明不喜欢读书却还得装作一副嗜书如命的样子。三皇子是真的不喜欢,他懒得动脑子,之前跟着允哥儿跑前跑后还自在些,如今没了差事,他便又觉得国子监无聊起来了。若是能出去转一转,那不就不用读书了吗? 萧宝玄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了,他实在太小了,对于去燕国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见允哥儿心情不好,便主动上去慢慢地哄着,像允哥儿平日里哄他一样。 三皇子却特意请了假回宫,尽心尽力地哄着他父皇了。 三皇子年纪不算小,但是他真没去过什么地方,自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宫中,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要出门,还是出远门。 若是宝玄,皇上定然不会同意,那孩子才三岁,但是老三不同,他年岁稍大可以独当一面了。皇上被他缠上后,认真思考了一番,直接答应了老三的请求。 三皇子忽然被惊喜砸中,太好了,他几个月都不用读书了! 正高兴着,忽然又听他父皇说:“若是老二也想去的话——” “他不想去!”三皇子直接一口替他皇兄拒绝,这么好的出门机会,他可不想对上老二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三皇子讨好地冲着父皇笑了一声,“父皇,二皇兄最喜欢读书,这种活儿他肯定不乐意干的。您若是去问,他反而要顾忌着您的意思,昧着良心跟儿臣一道出门了,何必去问呢?” 皇上凝神细思,只觉这话说得也不错,但终究遗憾两个孩子不能一块儿出门。这两个大的关系失和皇上也是知道的,他也想让两个儿子冰释前嫌,无奈他们二人似乎都对此极为排斥。皇上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其实上,皇家出来的皇子有几个能真正兄友弟恭呢?如今老三肯亲近老四,已经让皇上足够欣慰了。 三皇子是个藏不住话的,等回到国子监之后,他便洋洋得意地冲着宋允知宣布了这一消息。 他还在父皇那儿打听到了别的消息,得知北戎也会派人过去后,朝廷很看重这回出使,命陈素带队,携礼部、鸿胪寺、兵部诸位官员同往,另有几位国子监上舍生跟上一届年轻的进士也被选入队伍当中,帮助他们开阔眼界。 与宋允知交好的上舍生沈渊、冯子归等人,都在其中。 三皇子自然也少不了。 人员已经定下了,十日后出发。三皇子还在那儿叹惋:“可惜呐,允哥儿你不能跟着一道,否则咱俩路上还能做个伴?唉,你说父皇怎么偏偏让我去呢,想不去都难,真是愁人。” 宋允知:“……” 他想掐死三皇子,但是又觉得没意思,最终只是心如死灰地趴在床上。被邀请的人迟迟得不到出行名额,不被邀请的反而都能去了,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先生不疼他了,他的心已经死了。 自此之后,宋允知便开始闷闷不乐。他也不是耍小性子,每日功课照做、字照练、马儿照喂、文章照写,但是就是不高兴,整个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精神,也不主动跟人搭话了,硬要说话的时候也是懒洋洋的。 他若是个温吞内敛的孩子,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分别,但偏偏宋允知是个无时无刻不张扬的性子,只要有他在,哪里都能热闹得起来。他高兴与失落的差别,不仅对他自己影响大,对周围人影响更大。 江亦行等人都怕了,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觉得怪怪的,十分希望允哥儿能恢复正常。可他们用尽了手段,都换不回允哥儿的笑脸。最后连三皇子也过意不去,跑过去跟宋允知道歉,觉得自己先前不该刺激他。 宋允知已经无所谓了:“算了,不怪你。” 他已经看开了。 三皇子惊恐万分,完了,允哥儿真的傻掉了! 陈素也知道弟子心里不痛快,作为安抚,陈素给他免了一天的功课,还给他准备了不少吃食,收集了京中时兴的小玩意儿,但最后也没见小弟子有任何起色。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日日如此,饶是陈素也觉得不自在。 不就是不让他去燕国吗,真有这么伤心?还伤心了这么久? 他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孩子不讨嫌了,也不嚷嚷了,更不调皮捣蛋了,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俨然一副乖孩子的模样,恰恰是陈素心中完美弟子的典范。但是,这还是允哥儿吗?这还是他那机灵可爱的小弟子吗?陈素无比想念着孩子闹人的模样,虽然折腾,但是好歹鲜活。 这日晚上回家,陈素还被他夫人骂了一晚上,埋怨他不会教孩子,把孩子越教越闷了。再这样下去,孩子都要被他教傻了。陈素虽然当时反驳了,但是第二日看到允哥儿一声不吭地在那儿写功课时,还是认真反思了一下。 糟糕……该不会真的变成小傻子吧。 “允哥儿。”他唤。 宋允知慢吞吞地抬起头,波澜不惊地看向他先生。他知道先生要安慰他什么,只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宋允知了,无论先生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他要做一个冷酷的人,一个骄傲的人,一个不为任何事心动的人。 就这样吧,他永远不会再笑了。 陈素:“想不想去燕国?” 宋允知顿住,随即一把将笔扔掉,咧开嘴角,宛若小狗一般扑到先生怀里:“想去想去!” 第66章 途中 单方面排挤的后果 什么消沉悲观,只一句话的功夫便烟消云散了,宋允知一下子满血复活。 陈素轻轻摇了摇头,其实话说出口他本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未免太纵着允哥儿了,日后怕允哥儿移了性情,但是眼下看到这孩子重新恢复了生气,陈素又觉得无妨。大不了,下次对他严厉一些就是了,下一回他断然不会再心软了。 宋允知甜言蜜语地哄了一番先生,而后便兴冲冲地出门炫耀去了。他说什么来着,果然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先生最疼爱的还是自己,压根舍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这回燕国之行,他去定了。 届时,他一定能大显神威,让燕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货真价实的神童! 三皇子静静地看着允哥儿气焰越来越嚣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谁,前几日一直愁眉苦脸来着?”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3节 宋允知耳朵动了动,旋即开始恼羞成怒:“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 他一直心境平和,面不改色。 三皇子本来还想嘲讽两句的,但是近来宋允知情绪消沉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三皇子也不敢招惹他了。若是再将他弄得不高兴,随春生等人估计要恨死他。 他们这儿闹哄哄的,看得王承台也心生躁意。偏他身边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分明看出了他心情不佳,还要上赶着过来问:“承台,为何那宋允知能去燕国,你却去不能去?” 此事定下来后,众人都已知晓国子监几个优秀的上舍生能随行,按理说,王承台也能随行,他不仅文武双全,更同皇家关系匪浅,然而这回出行的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皇上也仿佛忘了王承台这一号人一般。 王承台紧握拳头,面上却浑不在意一般:“不过是去一趟燕国而已,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我不稀罕,遂特意吩咐祖父不必替我安排。” “虽然确实累了点儿,但这可是难得露面的机会,怎么会不是好差事呢?承台,你要不让你祖父再旁你安排一番?” “闭嘴!”王承台不想深究这个问题,更不愿承认自己其实在陛下心里可有可无的事实,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决不允许自己低头,王承台咬紧牙关,“说了不好就是不好,也只有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才会惦记不放。” 呵斥完,王承台又扬声冲着宋允知等人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读书了?!” 宋允知呆住,他有很吵吗? 三皇子等人更觉得匪夷所思,如今不还没上课么,这人有病吧? 王承台瞪了他们几眼,重重地翻了几下书,又将砚台挪了几下位置,但还是觉得不够,于是又狠狠地移动了一下桌椅,闹出来的动静实在不小。 宋允知白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倒打一耙,明明他自己也不安静吧,凭什么说他呀?只因临近上课,宋允知懒得跟他争,否则定要他好看。 今日恰好是旬假前一日,下午上完课后,宋允知便哼着曲子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了。 回家之 后,宋允知便迫不及待宣布自己即将出使燕国的好消息! 贺延庭在旁更正:“你这不叫出使,只是随行。” “胡说,大汗单独邀请我了,我的派头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 两小孩儿一人一句地争论,宋瑜却听得忧心忡忡。他从未去过燕国,也不知当地民风如何,是否剽悍?虽然使臣中有位三皇子坐镇,朝廷肯定会保证其安全,更会派遣精兵相护,但是儿子头一回出远门,宋瑜怎么能不担忧?可直到宋允知已经开始收拾行囊时,宋瑜都没说一句不好。 此事已然定下,即便他不愿儿子出门也无济于事。自己人微言轻,影响不了任何人。况且,就看允哥儿这喜不自禁的模样,也知道他有多期待这次燕国之行。 他不能做扫兴的父母。 宋瑜虚掩上门,还能听到两个孩子兴奋的声音。 “据说一来一回得两三个月呢,允哥儿,你出门后当真不会哭鼻子么?” “怎么可能!”宋允知怒了,他是那种爱哭鼻子的小屁孩儿么? 宋瑜默默地走到院子中。 唐懿正好经过,见他如此情状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唐懿走进几步,同宋瑜并肩而立。 宋瑜歪了歪头,想冲着唐懿笑一声,却怎么都笑不起来。 唐懿无奈:“不想笑就不笑,在允哥儿他们那儿强颜欢笑还没装够?” 宋瑜:“……” 够了,他其实装得挺难的。宋瑜自从听到允哥儿要出门后,心中便一直焦虑不安,他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但是总说服不了自己。父子分别,他这个做父亲的反而比儿子更忐忑。 唐懿也不善于安抚人,尤其还是宋瑜这种心思敏感的男子,但是放任他在这儿伤心也不妥,唐懿脱口而出:“成长与离别总是分不开的,如今允哥儿还只是外出游历,过几个月便能回来,又不是自此之后便去燕国安居了,日后回来还得要你照看。待他及冠成婚,才是真正要你放手的时候,你急什么?” 这话看似安慰,但其实还有点扎心,毕竟孩子总有一日会真正离开父母,如今只是短暂分别而已。宋瑜本来难受,听了这话就更难受了,但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唐懿实在安慰自己:“我不过只是一时没适应,缓一缓就好了。” 真的么? 唐懿不大信。 事实上,直到假期结束将儿子送回国子监后,宋瑜还在焦虑中。 唐懿见他这样不安,亲自跑去书铺寻了韩掌柜,让他催宋瑜出新书。自打家里宅子买好之后,宋瑜人都惫懒了许多,写话本也不似原先那般迅速了,如今甚至还有闲工夫在那儿伤春悲秋,可见是闲得慌。 对付这种病症也简单,让他忙到没工夫想儿子就行了。韩掌柜向来靠谱,几下一催,宋瑜便忙得找不着北了,连给儿子送行那日都没顾得上多伤心。 从京城出发之后,宋允知便一直精神不错,白天受困于马车,等到了晚上歇息时便开始四处探索。 他迅速摸清楚了使臣队伍,这回过来的人还挺多,除非宋允知、三皇子在内的十个国子监学生外,另有两名御史,两名鸿胪寺官员,几位礼部员外郎,兵部也来了数人,其中竟然还是宋允知的老熟人,那位陈铎大人还有闻大人,更有几个没见过的进士,至于领队,自然他先生了。 一群人加上护卫的士兵,一路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因为时间紧张,宋允知等人白天没什么机会游玩,只有晚上的时候才能外出。一下马车,宋允知便迫不及待地拉上同窗们出去探索。 其实他们这一路走的也都是寻常之地,但是对于没出过远门的人而言,处处都新奇。宋允知本着不白来的念头,每到一处,都会整理好衣裳,而后请人给自己做一幅画。 起初只有他一个人这般高调,后来三皇子眼馋也加入其中,国子监的学生跟上一届的几个进士也觉得有意思,轮流给允哥儿他们作画,最后连陈素跟陈铎等人都被拉过来了。 陈素还有些羞赧:“咱们是去燕国出使的?” 宋允知道理一套一套的:“公干出游两不误,难得出门一趟,若能留下几张好画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陈素觉得有理,而且他也想跟小弟子多画几张,遂欣然答应。 一群人一到晚上便开始作画,还是一群人入画,动静不小。 使臣团于是自动划分成了两拨,跟着宋允知胡闹的是一拨,剩下的则是另一波。几个御史一开始见宋允知如此张扬很是不爽,他们出游一贯低调,哪里像宋允知这样胡闹,虽然不占用他们出行的时间,但是看着不成体统。 最让人不爽的是,三皇子竟然也跟着胡闹! 黄御史跟邹御史二人拉上鸿胪寺官员、礼部官员,决定跟宋允知等人划清界限,彻底鄙视他们。 可一道出行,人家那边热热闹闹,他们这边冷冷清清,本来就不妥,一次两次便罢,每日都冷清,不免叫人难以接受。到最后,鸿胪寺官员跟礼部的两位也有些动摇了,他们不去入画,是不是显得不合群?若是他们再一次邀请自己,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一日,在陈素的邀请之下,剩下的几个人也都腼腆地加入宋允知一派了。 黄、邹二人:“……” 叛徒! 陈素还想问问两个御史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宋允知一把将先生拦住:“两位御史一直皱着眉头,想来不喜欢作画,算了吧先生,还是不要勉强他们了,强扭的瓜不甜。” 陈素一想也是,他们国子监跟御史台可是有仇的,没必要太亲近。 师徒二人走了,留下来的黄御史跟邹御史心中火气难消。黄御史霍然起身:“不过是作画而已,我们也可以入画,不必跟他们掺和在一块。走,我有一处极好的地方。” 他随手拉过一个小进士,带着邹御史一块儿去了江边,今儿下午行路时他便瞧见此处风景独好,如今傍晚时分,四下无人,更适合取景。 二人背靠江边,摆出一派淡然模样,小进士虽然觉得自己被叫过来挺倒霉的,但是架不住人家地位比他高,只能拿出纸笔作画。 黄御史沾沾自喜:“此处风景独好,只你我二人入画,省的多余的人来扰清净。” 邹御史也满意地点头:“若是他们看到,定然羡慕。” “羡慕也晚了。” 二人都觉得自己赢了。 他们换着姿势,不时还指点一番对面的小进士,一时又嫌弃他画得不够灵动,没有将他们的优点画出来。 小进士怒不敢言。 不多时,他们又看到不远处有人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定睛一看,却是宋允知那个小崽子,使劲挥手,不知道在喊什么。 黄御史挑眉:“这小崽子也喜欢江景?” 邹御史也看到了人:“可惜了。” 被他们占了位置,岂能轻易让人。 但宋允知还在往这边跑,二人隐约听到什么长草了。 江边长草了?二人不解,但身边的小进士似乎神色紧张,连纸笔都不要了,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涨潮了,快跑!” 二人迟缓地回头,却见潮水不知何时已经涌上河堤,在他们回头之际,猛烈地冲上来,铺天盖地地水流席卷而上,直接将两位大人冲了几人远。二人吃痛,爬起来就跑,好在只有这一波是最猛烈的。等到他们抛开了之后,水势也小了。 逃跑间,二人鞋子也跑丢了,衣裳也湿透了,连头发上都夹带着几根水草,正一脸呆滞地看向宋允知。 宋允知也一言难尽:“先生说,晚膳准备好了,让我来叫你们。” 谁知道来了就看到两个大傻蛋在那儿摆姿势,连涨潮了都不知道躲。 二人读懂了宋允知眼中的鄙视,又羞又恼,回头拎着鞋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御史大夫说的对,这个宋允知就是跟御史台犯冲! 小进士弱弱地问:“两位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宋允知耸了耸肩膀:“管他们呢。” 生气就生气,难不成还能拿他怎么样?他们的厌恶,无人在意。 因有这么一出,两位御史一路上没再闹腾过,但是他们还是单方面排斥宋允知。好在车架一路上没耽误,两位御史也没忍受多久,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大汗寿宴的前五日,顺利抵达。 燕国王廷,早就有一群人在等着亲眼见一见宋允知了。 第67章 任务 在燕国搞事儿 燕国从前多年居漠北一带,往东南可延伸至武都,北戎吞并了夏国北境后,将都城也迁至长安,兴许是嫌弃燕国碍眼,这些年势力渐渐向西蚕食。 燕国虽然不敌北戎,但也不愿自家领地被人吞并,于是将本在漠北的都城直接迁移到了武都境内。两国领地虽广,然而都城却不见得相聚多远,彼此间的摩擦也越来越重。 宋允知昨儿对着堪舆图看的时候还在感慨,到底是燕国人有血性,即便打不过人家也得将地方给占着,若是换了他们这边的人,说不定早就退避三舍,不对,他们一退就退去了江对面,直接避其锋芒,避了十几年。 真是窝囊啊。 这回夏国派人过来,为的是谋两国交好,而燕国也想要联合夏国抵制北戎,因而宋允知等人刚到武都,便受到了热烈的款待。 燕国前来迎接的是负责礼教的官员察必,夏国孱弱,但是中原文化却影响深远,北边这燕国跟北戎的官职建制都比照着夏国来,连底下的州县区划都跟夏国相仿。察必的官位,就相当于夏国的礼部尚书。 陈素知道三皇子学业平平,口才平平,因而事前交代过,让他少说话,若是旁人说什么话,点头含笑即可,必要的话由他润色过后来回复。 三皇子也不是胡闹的人,而且他挺怵陈素的,很是听话,有陈素跟几位大人从旁应和,外人看三皇子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察必在同三皇子与陈素说话时,目光总是隐约地看向陈素身后的小孩儿。 才六七岁的模样,生得眉清目秀,且一眼看着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察必笃定,这便是夏国那位小神童了。看着是比一般孩子漂亮精致许多,但不知内里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初次见面,察必没有立马试探,只是陪同三皇子等人用了晚膳,又约着众人明日去燕国的国子监游览。 自从上回出使夏国后,燕国人也知道了文教的重要性,遂在皇城中兴建学校,最高学府也国子监了。察必知道,自家这国子监肯定不如北戎跟夏国,但对方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带他们去见一见,若有不足,也好当面讨教。 宋允知正在吃果子,察必话音刚落,他便收到了系统的新任务。许久不来任务,如今猛然来了,倒是让宋允知看不懂了。 “获得十万声望值?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描述,是从前没有的。 系统:“简而言之,就是让获得十万人的关注,让他们对你印象深刻。”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4节 印象深刻?究竟怎样的印象才叫深刻?宋允知一头雾水,觉得此事有些棘手,他在夏国的确出名,燕国朝廷也有不少人知道他,但是王廷那么多官员加在一块儿也没有十万。若是算上百姓倒也不算难事,但是他一介客人,要怎么在燕国搞事儿?还要搞得轰轰烈烈? 不会太招摇了吗?未免有砸人场子之嫌。 系统感慨:“真是难得,你还知道招摇呐?” 宋允知没理他,蹙眉思索这件事究竟得从何下手。任务肯定是要接的,毕竟奖励也丰厚,是一整套马匹养殖法,正是如今夏国最需要的东西。带着这样的疑惑,宋允知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专心致志想着自己的事。 察必身边有位元大人,跟黄御史等人也聊上了。期间,元大人便提到了宋允知,想问问这位神童究竟是不是真有那么聪明。 黄御史很想表现得不屑一顾,但又怕被三皇子跟陈素看到,于是压抑着不满,神色都有些扭曲:“不过比寻常孩童聪慧些罢了,不算什么。但这孩子心眼儿子不少,你可得注意些,别被他带到沟里去了。” 元大人听着狐疑,真有这么邪门? 察必回去后,立马被阿赫玛大汗给召进王庭了。阿赫玛大汗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可他生得高大魁梧,器宇不凡,光看外表仿佛三四十一般,丝毫不见老态。 察必刚到,阿赫玛大汗问起夏国使臣。他回得一板一眼:“夏国的使臣都是彬彬有礼,一表人才,他们想必也很看重两国合作,特意派了一位皇子来访。那位三皇子年岁也不大,话也不多,格外沉稳,想来也颇受夏国皇帝重视。” 他们这回同样邀请了北戎,北戎原准备糊弄过去,得知夏国使臣规模后,才特意安排了一位王子带队。倒多亏了夏国示好,否则燕国可不像如今这般有面子。 阿赫玛大汗继续追问:“那位小神童呢?” 察必犹豫一番:“那位小公子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看着挺乖巧可人的,但臣也没看出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乞符在信中的确盛赞过这位小神童,还说夏国如今不少变化都是这位小神童引起的,燕国众人都半信半疑,主要他们从未见过这等逆天的孩子,总觉得离谱。 这事儿略过不提,等到了第二日,察必大人依旧勤勤恳恳地领着夏国的使臣团前往武都国子监。 这就跟宋允知没什么意思了,主要是他先生跟礼部几位大人的专场。他们最是熟悉国子监如何运作,也最懂两国邦交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等到了藏书楼之后,他先生应察必大人之邀,很有兴致地在诸燕国学子面前即兴讲了一堂关于目录学的课。西汉时,刘向父子便撰有《别录》《七略》等书,此后历朝历代都有此方面的研究。所以不是陈素故意吹嘘,而是他们的文化实在是太丰富,随便拿一点出来都有说不完的学问。 陈素精通周边不少部族的语言,对于燕国这边的官话自然也信手拈来。课上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听得察必等人羡慕极了。夏国果真能人辈出,这位陈素大人更不愧是文坛的中流砥柱。 武都国子监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宋允知却开起了小差。他注意到,来这边听课的学子虽然多,但是大多都不上心,瞧,门口就有一个昏昏欲睡的。 宋允知悄悄摸过去,跟门槛旁边的一个学生坐到了一块儿,还伸手杵了杵对方。 青年陡然惊醒,整个人跟着颤了几下,等发现身边不是先生而是个小孩儿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他挪了挪位置,好脾气地让允哥儿坐下。 宋允知路上跟着先生学了一个多月的燕国话,虽然不是很精通,但是日常交流却没有问题,他问对方:“堂上大人还在讲课呢,你们怎么都睡着了?” 青年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办法?又听不懂。” 仗着此处人多隐晦,没人发现,二人肆无忌惮地说着小话。 宋允知瞪大眼睛:“你们不学这些吗?” 他觉得先生说得已经算比较浅显了呀,平时教他写文章的时,那才叫一个高深莫测,晦涩难懂。 青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国子监也是刚设不久的,不少学生都是临时抓过来充数的。其实在此之前我们也没读过几年书,大家都是习得一身好武艺,谁知道现在要遭这份儿罪?” 他见允哥儿长得好,很想上手捏两下,但是又觉得初次见面这样不妥,只能忍住。 说完这么几句,人又困了,他往后靠了靠,抵着门边打起了盹,口中呢喃:“学生成绩都差,大汗也很不满意。料想这国子监也办不了多久,早晚得关门大吉,大伙儿可都盼着呢。” 宋允知试探道:“关了之后,你们会去做什么?” “习武啊。”回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宋允知打量着对方,见他确实生得健壮,虽然不及随春生,但是也差不多了,那胳膊都顶他两个腿粗。吓人的是,像他这样的学生堂中还有许多。跟夏国这群文弱的读书人不同,燕国人一眼看着便是孔武有力这种。 其实不只是燕国人,北戎也大多是这样,像金隅生他们虽然个子不高,脸盘也大,但是体格却十分强壮,一个打三个兴许都不在话下。 宋允知咬着指甲,开始操心了。这不行啊,人家的种族优势太强了,若是国子监办不下去又跑去习武,民风未免过于剽悍。长此以往,岂不是只有他们夏国人最弱?宋允知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不妥,太不妥了。 “那如何才最妥当?”耳畔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宋允知匆忙转过头,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坐了另外一人,四十好几的模样,体格健壮,不怒自威,比这个已经睡熟的青年更加壮实。燕国人的体格真是出众啊,若是夏国人也是这般体格就好了。 他还在神游天外,面前这位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宋允知一眼,再次询问道:“依小友所见,应当如何改善呢?” 宋允知心虚地看了一眼方才为他解惑的青年,确认他确实睡着了,才挪动身子,跑到了殿外。 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中年男子也跟着宋允知跑到了门外,二人席地而坐,宋允知冲他招了招手,见对方不嫌弃地低下头,不禁面露赞赏之色。 想来这位便是国子监的先生了,说不定还是类似国子祭酒这样的地位,既然人家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宋允知便大发慈悲地给他说了解决之策。 简而言之,就是试考少了。 学生不肯学,考试啊,旬考、月考、季考、半年考、岁考……这一整套考试制度砸下来,不信他们不学得天昏地暗!夏国的国子监考试便多,宋允知每逢考试便要看不少书,算是深受其害,他们都那么惨了,岂能容忍这些燕国学生过得那么轻松? 中年男子也被这一连串的考试给砸迷糊了,他震惊地看向宋允知,没想到这个小孩儿竟然这样会折腾人。转念一想,他们国子监似乎是没有什么考试。 半晌,他又问:“若是他们对待考试也可有可无呢?” “简单,每次考试后将排名张贴在国子监门口,排名前十有奖励,倒数前十要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做检讨。考试结束即刻邀诸位考生父母入国子监开会,孩子成绩差的家长检讨、成绩退步的家长检讨、平日里不读书游手好闲的学生家长也得检讨!统统检讨!” 连坐吗,宋允知可太熟了。这些学生不学习,还不是家中父母惯着,让他们过来多丢几次脸就行了。同样是做官的,自己丢了好大的脸,可人家孩子考得好,家长不用挨批,宋允知就不信他们能坐得住! 只要家长跟国子监一条心,剩下的学生完全都不用愁。 中年男子震惊到失语,但是心中又忍不住琢磨起来,觉得这法子未尝不可一试。 宋允知还在慷慨陈词,细数考试对于文教的重要性,学生学不好,多半是考试少了,用考试督促他们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第68章 寿宴 北戎王子来者不善 宋允知很少遇到这样不挑刺、非杠精的聆听者。他甚至觉得自己跟这个陌生中年男子算得上一见如故了,自己说得高兴,对面听得认真,十分默契。 开心之余,宋允知越说越起劲儿,完全没把对方当作初次见面之人。 他在夏国虽然有些名声,但是平日里身边人还是将他当做小孩子,不会这样全心全意地听自己讲话。如今来了这样一位好说话的,宋允知倍觉珍惜。 但是很快,他先生的课便讲完了。宋允知拍了拍衣裳起身,很是遗憾地冲着对方说:“我先生的课讲完了,我得进去啦。” 对方冲着他笑了一声:“那祝小公子在国子监玩得愉快。” 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奇怪且叫人惊喜的孩子,怪不得那位夏国皇帝时常将其挂在嘴边。他伸手,终究是没忍住,轻抚了宋允知的额头。 宋允知被人摸惯了,见他上手,还冲着他嘻嘻一笑。虽然他不喜欢旁人摸他,但是又觉得自己果然魅力太大,无人可挡,因而又有些沾沾自喜。 中年男子饶有趣味地放下了手:“你提的想法很好,我会仔细考虑的。” 宋允知这下更加确定他就是国子监的人了,看来这回自己的建议极有可能会被采纳,他因为好奇多问了一句:“不知阁下贵姓?” 中年男子只道:“下次见面,小公子自会知晓。” 宋允知心里哼哼了两声,还挺神秘,但他不知道,自己凭借火眼金睛已经将他的身份给猜出来啦,即便不是国子祭酒也差不了多少,左不过就是这些官儿。 宋允知目送他离开后,三两步跑回他先生身边。 陈素方才也注意到弟子偷偷溜出去,似乎还跟外人聊了好一会儿。不过陈素知道自家这个小弟子是个闲不住的,爱交际,个性开朗,能安静下来才离奇。 “方才遇见谁了?”陈素摸着他的脑袋问道。 宋允知道:“想来是国子监中的某位大人,学生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相谈甚欢。” 陈素哑然失笑。其实只要不是乱七八糟的人,陈素一般不会干涉。 他与察必二人继续商议国子监的事,后面的元大人却听得迷迷糊糊,武都国子监所有的先生官员都在此处,方才都在认真听陈大人讲课呢,那位小神童遇到的又是哪一个? 难不成他们这儿还有别的官员? 宋允知百无聊赖地跟在先生身后,忍了许久才等到这日结束。 有察必等人跟着,宋允知跟三皇子等人行动受限,即便来了武都国子监也不能称心如意地闲逛,所行之处都是察必叫人安排好的地方。 宋允知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他们燕国人来夏国国子监探访,同样是这个套路。 不过,宋允知对武都国子监倒是挺好奇的,于是第二日下午趁着趁着先生跟燕国的人商讨互市时,鼓动着三皇子与他一道重游国子监。 宋允知还想画一幅画,建康距此处天高路远,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来第二回 ,既然到了,就该跟后世一样打个卡,留张图,以作纪念。 他今儿过来时,刚好又遇见昨儿说话的那青年人。不同于昨日的昏昏欲睡,今日这青年终于睁开了眼,不过面色忧虑,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三皇子戳了一下宋允知:“这燕国的学生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宋允知张望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苦着脸的不止这一个,所有经过的人都耷拉着肩膀,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一天而已,怎的变化这么大? 宋允知好奇地拦下了人。 青年还记得宋允知,主要是这样好看的孩子在别处也不多见,他有气无力地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听到宋允知问他发生了何事,青年人摇了摇头,丧气地道:“快别提了,也不知道国子监的先生们怎么想的,昨儿你们离开后便宣布要考试,往后每十日、一月、三月、六月、一年都有考试,没完没了了。” 宋允知背着小手,暗暗满意,没想到那位大人动作还挺快,转眼便促成此事。有魄力,有眼光,宋允知就欣赏这样的。 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宋允知别提有多骄傲了。 三皇子却还在疑惑:“这考试,也不算太多啊。” 他们从前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便要考试,对此早就已经习惯。考试而已,只要不在意便什么都不是,三皇子被考问了这么多回,依旧还是个学渣。 青年痛心疾首道:“光是考试确实不算什么,可怕是今后每次考试都得请家长,若是考得差,还得牵连父母。” 他们在外风光,在家却不敢作威作福,若是让双亲丢了面子,可想而知有什么样的下场。像以前那样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肯定是不行了,潇洒日子一去不复返,往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青年说起这事儿,又觉头疼。恰在此时,他忽然灵机一动,遂转身看向宋允知几人,眼神逐渐危险起来,语焉不善:“从前我们这儿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自打你们过来便有了。” 该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 宋允知头皮发紧,他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昨儿根本没睡着,听到了自己的话,这会儿过来试探,试探过后便想要揍他? 若是他真要揍人,自己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青年人眼神越发锐利:“是不是你们的使臣说的?” “……”不是针对他? 宋允知听罢,反而舒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 他没回话,三皇子反而挺生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这回过来是为你们大汗贺寿,哪有功夫管你们这些闲事?少冤枉人了,此事多半是你们国子监的先生捣的鬼。” 更深的话三皇子都没说,他就觉得这个燕国上下都是学人精,什么都学,这回学了夏国考试的法子,也在情理之中。 鬼头鬼脑的宋允知跟着直点头。 对,没错,就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 三皇子说话的时候理直气壮,围过来的燕国学生们看他恼怒至此,也觉得多半不干他们的事。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5节 只是这口气实在是憋得难受,不知道是谁闷声说了一句:“别叫我打听出来是谁干的,否则定要他好看!” 宋允知打了一个冷颤,由衷庆幸那位大人没有供出自己。 至于他与那位大人同聊一事,希望就此烂在肚子里,不要有人再提了,否则依这些学生的怒火,他只怕小命难保! 宋允知也不提要游国子监了,拉着三皇子便溜了,在外玩也是玩,没必要盯着国子监一处。 异国他乡,好玩之处自然不少,宋允知跟三皇子二人直接玩得乐不思蜀。主要是宋允知在玩,三皇子旁观,其实他也想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无奈陈素等人日日在他耳旁念叨,让他端庄持重,不要丢了大国礼节,虽然三皇子对此挺不耐烦,但还是不敢违拗。 他本来觉得出门挺好,但若是一直装深沉的话,他还是宁愿回夏国,起码不用装模作样。 不过二人同游,还是叫不少燕国人跟北戎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夏国这位小神童貌似跟皇家关系匪浅。 对宋允知好奇之人不在少数,好在大汗的寿宴已至,众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瞧一瞧这位神童了。 一大早,宋允知便换上簇新的衣裳,跟他先生一道入宫了。 陈素其实对弟子的穿衣风格一直有些想法,他偏好素雅,但是弟子却喜欢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连穿衣也都花团锦簇。但这是个人喜好问题,陈素也不好过多干预,况且不论是什么衣裳被他小弟子穿上总归都是好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宋允知对自己的穿着挺满意的,可他刚入宫,便听到邹御史在旁说他闲话: “屁大点人出门穿红着绿的,也不怕抢了人家风头?” 宋允知站立,正想怼回去,他那护犊子的先生却先一步替他教训了人:“邹御史几次三番跟个孩子计较,莫不是以为陈某这个先生是死的么?” 邹御史深吸一口气:“不敢。” 陈素冷着脸:“那就闭嘴。” 闭嘴就闭嘴。 邹黄二人虽有不忿,但却知道此刻还在燕国王庭,闹大了显然不好,二人都原选择了忍气吞声。 不远处,另有北戎二王子也盯上了夏国来使。 “那穿的跟红包一样的便是夏国神童?” 对面侍奉的点了点头。 “模样尚可。”二王子眯着眼打量一番,也只瞧见对方确实模样出挑,看着也聪明伶俐,只是未免太张扬了,而且神童之名是真是假也不好说。 至于最前面的那位夏国三皇子,二王子也飞快打量一眼,最后不屑地冷笑一声。弱鸡崽一般的身量,不足为惧。 两国同来贺寿,彼此私下却没见面,三皇子等人是不想见,北戎二王子则是不屑于去见。 若非夏国派了个皇子过来,二王子本也不愿意来的。以北戎如今的地位,他来此处已然是自降身份了。 不跟夏国打交道,但是夏国的情况二王子可是一点没少打听,包括最近夏国跟燕国频频来往,甚至已经建好了互市,打算越过北戎互通有无。 这一点,不独是二王子,所有北戎贵族都很是不满,甚至想要直接灭了两国以泄心头之恨。可考虑到两国也并非软柿子,尤其是夏国这一年来似乎长进不少,便只能先忍下这一桩,等来日再泄愤。 “殿下,今日寿宴过后,燕国与夏国只怕还有生意要谈。” 二王子心中暗恨,这些生意本来都是北戎的囊中之物,如今却被旁人给拦截了,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道:“继续盯着,必要时候也不是不能动手。” 北戎来势汹汹,宋允知没多久便发现了,只因他们两国使臣被引入席间时,对面那群人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好歹是人家都寿宴,哪怕燕国大汗还未至,北戎人也不该放肆成这样?不给主人家面子,又何必来赴宴呢? 宋允知有些生气,礼尚往来地瞪了回去,干嘛,还想打架不成? 好巧不巧,北戎二王子正好对上宋允知这不屈不挠的目光。 呵,有意思。 宋允知吓了一跳,却没移开眼神,只是瞟了一眼二王子。 这人怎么生得一副标准的反派模样?他就差没将“坏人”二字刻在脸上了。宋允知看着新奇,即便是宋允知讨厌的唐郢跟冯尚书之流,外表看着也是很有迷惑性的,不阴人的时候也是一派君子之相。不似这位北戎二王子,从长相到气质到穿衣打扮,不论哪一样都透露出不好惹的气息。 反派无疑了,就是不知道他今儿是要找谁的茬。宋允知小声跟前面的三皇子道:“对面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三皇子哆嗦地放下酒盏,谁?谁要冲着他来? 不料二王子微微一笑,操这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道:“素闻夏国神童之名,今日有幸见到,不知可否请教两句?” 第69章 风头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 幸好不是问他,他可没有什么急智。 三皇子庆幸过后,伸头告诉宋允知:“又是冲你来的。” 宋允知不快地撇了撇嘴,觉得自己又受了无妄之灾。多半是他坐得离三皇子还有先生太近了,才被这个反派二王子给惦记上。 他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有多招恨,也不觉得自己今儿穿红着绿有什么招眼,反正他最无辜了。 宋允知放眼看去,先生略有担忧,其他人却都对他很是自信,等着他惊艳众人,唯独黄、邹二人隐隐期待,暗戳戳地瞥了他好几眼。宋允知知道,这俩人应该不是期待自己舌战群儒,而是期待别人能够将他打趴。 本来觉得无所谓的宋允知生生被激出了点胜负欲,他可不想让俩讨厌鬼看好戏。 他飞快问了三皇子一句:“若他挑刺,我该如何回?” 这里做主的是他先生,但是地位最高,代表皇家的却是三皇子,有些事还得三皇子首肯才行。 三皇子都快急死了,催促道:“你便宜行事即可。” 这就是让宋允知随意发挥了,北戎学子在国子监胡闹,他们也就忍了,但是如今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涉,夏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北戎压了威势。否则失了面子不提,还会让他们在与燕国的合作中显得被动。 宋允知泰然起身,朝对方拱了拱手:“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殿中所有人都看向他一处,先前不说话的燕国大臣也起了精神。 来了,总算能验一验神童真假了! “本殿随先生学习中原文化多年,对你们史学典章也有所涉猎,只是史书看多了,心中颇有不忿。汉人向来贵中华、贱夷狄。曾有‘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之说,又有犁庭扫穴之典故,历朝历代都将蛮夷视为仇敌,恨不得灭其国、亡其族,不知如今夏国百姓是否也一样,瞧不上你们口中所谓的‘蛮夷’之国?” 二王子存着试探的心思,说话也就没有遮遮掩掩。但是他这话说得太过敏感,不仅北戎人听着不高兴,就连燕国人心里也是怪怪的。 谁不知道夷狄是蔑称?谁又愿意承认自己是夷狄? 连夏国使臣都变了脸色,他们来燕国是为了谋合作的,这北戎二王子一来便砸场子,什么意思? 陈素甚至打算起身替弟子回话,但却被陈铎给按住了。 有些话,还是让允哥儿说比较好,毕竟他们不能说的话,孩子说出来却无伤大雅。 这厢宋允知一脸惊讶:“二殿下怎么会这么想?一来,我中华自古便是礼仪之邦,讲究以理服人,以和为贵,不善诉诸武力,更不会主动侵犯他国,这一点,在坐诸君都可见证。 二来,殿下何必自轻自贱?您举例的都是千百年前的旧例,如今夏国与燕国、北戎一派和睦,互相交好,互派使臣,学生未曾听闻周围人拿华夷来论你我。纵然有这称呼,不过是千百年前史书上的记载,同夏国干系不大。” 怕对方不信,宋允知还问起自家这边的人:“难道诸位听过有人非议外族人?” 众人摇头,就连黄御史二人都乖觉地跟着摇头。 他们是想看宋允知被刁难,但是可不想看到夏国被刁难,这事儿只要不承认,北戎还能抓一个夏国人来问么? 宋允知求证后,两手一摊:“就说夏国人不排外吧,这都什么老黄历了,二皇子若一直揪着不放,岂不是太过小气?” 其实,叫肯定还是这么叫的,他先生有时候气起来也是指着北戎骂人家“蛮夷”,但是这都是关起门来的话,谁会承认呢? 反正宋允知不会承认,问就是没有,他们坚决不自证!至于以理服人,也没毛病,武力值高的时候还讲究师出有名呢,如今武力弱于人家就更要讲究和睦了。总之,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宋允知说完,还冲着二王子摇了摇头,一脸“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的模样,看得人着实生气。 陈素重新坐稳了起来,不慌,看样子他这小弟子并没有被北戎人给吓到,甚至还游刃有余。 燕国人听罢也全都忍耐下来,似乎还挺高兴看到北戎踢到铁板上的。他们受北戎的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看到北戎也有搞不定的人,他们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说起来,灭其国、亡其族谁能比得过北戎啊?当初北戎起势之时,不知道灭了多少部族,杀了多少人,北戎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兼并跟打仗换来的。 二王子最不甘心,面前这个小崽子根本没说真话。什么叫他小气?什么叫千百年前的称呼,他就不信如今夏国朝廷不称他们为夷狄。夏国即便再弱小,心中总还有股正统的观念,即便被灭了国,恐怕也不承认北戎的地位。说到底,这些中原人就是既自卑又自大! 他们从前弱小之际,受了夏国多少冷眼?如今这些夏国人竟如此不要脸,竟还不承认了。如今说的比唱的好听,二王子是一点儿都不信的,他冷笑着道:“真是难得,看来高贵的夏国如今竟然也开始将外族人当人了?” 宋允知选择性地听进去了后面的“高贵”两个字,其他的意思一概不放在心上,于是很大度地道:“夏国平等地看待每一位友好的外族人,从不搞歧视那一套。夏国的确有幸得千年传承的古文化,但是贵国的游牧文化不也一样传承上千年吗?文化的确有差异,但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殿下不必太自谦了,其实我们也很喜欢北戎的风土人情。” 二王子几乎要吐血,谁自谦了,还以为这话是夸你们的吗? 这孩子难道听不懂好赖话?不是说夏国人一句话要绕十个弯么,他怎么就听不出来这是在讽刺?是在讽刺! 宋允知还在故意装傻,他知道二王子快要抓狂了,但那又如何,他就是听不懂,宋允知一副骄傲的模样:“夏国欣赏并尊重周围的每一个国家,而今我等出使,便是有意为夏国与外界搭建桥梁,互通有无。我等向来坚持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美美与共……陈素好奇地看向小弟子,他这又是造了什么词儿,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似乎是跟他先生心有灵犀,宋允知也担心对面的人听不懂,于是便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一套理论给搬了出来,中间还夹带不少“我们夏国就是好”的私货。 这一套理论,成功将北戎还有燕国人给镇住了。 多么宽广的胸襟,多么开阔的思维,宋允知说完都把自己给感动哭了。他们夏国人,就是这么开放包容讲道理呐。 “说得好!”殿内忽然有人抚掌。 宋允知随众人回头看去,却吓了一跳。 阿赫玛大汗温和地看向宋允知,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即便与夏国跟北戎使臣尤其是两位王子问好,而后才坐了上位。 宋允知还在发愣。 他竟然是大汗?大汗不是五十了么,怎么瞧着这么年轻? 阿赫玛大汗坐下后道:“宋小友方才所言,真叫人豁然开朗,两国邦交来之不易,我燕国也如夏国一般,秉持和而不同,美美与共之理念。”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一说法,但是阿赫玛大汗很喜欢,若是能膈应到北戎,他就更喜欢了。 二王子确实被膈应到了,这两国果然搞到一块儿去了,而且彼此间的关系似乎比他以为的要牢靠得多。 席间,燕国虽然也不曾怠慢了二王子,但是对比起来还是三皇子更受欢迎。宋允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击退了北戎人,所以格外受燕国人的青睐,尤其是阿赫玛大汗,甚至赏了宋允知不少宝贝。 宋允知看待这位大汗立马就不一样了,如此大气的大汗不多见,宋允知投桃报李,不仅给他作了一首祝寿诗,还当场抚琴一曲给大汗助兴。 陈素斜着眼看自家弟子给阿赫玛大汗鞍前马后拍马屁,实在是显得有点狗腿,不像个正人君子。但是两国如今还有合作,他便没有组织,打算回城再赏他几巴掌。 燕国人从方才就知道宋允知口才不错,如今见这孩子又是作诗又是抚琴,虽然诗才不是顶好,但是读起来朗朗上口,琴声也是悠扬动听,比王庭中的乐师还有灵气,糊弄外族人足够了。起码阿赫玛大汗便觉得这孩子头脑真灵光,真讨喜。 他友好地跟宋允知分享燕国的酒水。 宋允知是个人来疯,竟然端起来就喝,急得陈素赶紧出声让他消停点儿,小孩子哪里能喝酒? 阿赫玛大汗道:“无妨,这是果酒,不醉人。” 宋允知咂了咂嘴,真是不醉人,还是甜甜的,他喜欢! 没人拦着,宋允知便喝了一杯又一杯,还给阿赫玛大汗频频敬酒,哥俩好的样子,看得周围人都暗暗奇怪,这还能一见如故?二人的年纪差别这么多呢。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6节 陈素忍不住了,目光危险地盯着弟子,将回城时的巴掌数又涨了许多。这孩子就不能惯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一场宫宴,宾主尽欢。 燕国跟夏国都满意,至于北戎,他们满意与否不重要,若是北戎当真因为这点小事一意孤行挑起战争,燕国跟夏国会立刻反扑回去。以前没联手,还有些弱势;如今决定联手,便没必要处处伏低做小了。 宴会结束后,宋允知因为饮了太多的酒水,实在是困倦,甚至都有些站不住脚了。他跟先生等人告罪后,便准备先回去睡了。 三皇子也想回去,但他被陈素等人架在前面,实在是走不得。两国之间还有要事要谈,绝不只是茶马互市这么简单。 三皇子身为皇子,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 其实他真的想走,留在这里听他们说话也听不太懂,可愁死了。 宋允知冲他挥了挥手,心安理得地往回赶。 不料他都已经这么低调了,那位反派二王子还是不愿意放过他,甚至趁着他出宫的时候还追了过来。 沈渊等人不动神色地围了过来,生怕北戎人气不过直接拿允哥儿下手。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在夏国人看来,北戎人一向野蛮无礼,他们今日的指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算说错了。 二王子见他们如临大敌,轻蔑地笑了一声。今日想问别的只怕是不能了,但是二王子又不愿意轻易放过宋允知这个搞事精,于是朗声问道:“夏国既然如此开明友好,连燕国都来了,何不趁机访一访北戎?” 宋允知脑子一空,停止了思考,这人是在邀请夏国还是邀请他? 他这么受欢迎啊? 第70章 离开 来自国子监学生的滔天恶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渊、冯子归等人依旧牢牢地看住了宋允知,并且出于对允哥儿一向口不择言的担心,还先于他一步回道:“此事关系重大,容学生等禀报三皇子与陈大人后再议。” 二王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这群人,知道他们警惕,但是看他们惧怕成这样,还是觉得夏国都是废物,实在是不堪一击。口舌上的争锋无用,待他们去了北戎,便会知道两国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二王子抬了抬下巴,冲宋允知道:“本殿会派人递交国书给夏国皇帝,燕国邀请你们去了,等到北戎相邀总不至于一口回绝吧。” 说完,二王子便带人离开了。 冯子归一肚子不痛快地看着这些人走远:“得意什么?也不见得他在北戎多有能耐。” 什么意思,有内幕? 这话招起了宋允知的好奇心,他只知道这位王子排行老二,其他的却一概不知,没想到冯子归这个浓眉大眼的倒是挺会打听,宋允知当即抱住冯子归的腿,要听内情。 “好了好了,别扒了。”冯子归架不住允哥儿闹腾,将他从腿上揭下来后,只能将他打听到的那点消息全都吐出来。 这位二王子虽然排行考前,但是母族低微,从小便依附于大王子这一派,唯大王子马首是瞻。北戎大汗膝下王子不少,但是能站稳脚跟的也就大王子跟四王子,至于其他人,大多都是默默站队或者放弃争夺。 北戎也不算重视燕国,否则也不会只派了二王子过来。这人如今在他们面前挺嚣张的,但是真到了北戎大汗跟前,却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从这一人便可管中窥豹,北戎王族对他们夏国一直瞧不上,甚至都不愿意装一下,实在可恶。 宋允知疑惑:“那他还邀请我们去北戎?” 冯子归狠狠揉了一下允哥儿的脸蛋:“这事儿只怕不是他的意思,说不定是那位大王子的意思。” 但对方既然都开口了,自己这一行多半是要给点面子的,他们的确跟燕国有了合作,但也不适合跟北戎彻底翻脸。 宋允知见冯子归处挖不倒什么有用的消息,立马抛下他,重新走到沈渊跟前,牵着沈渊的手一道回去。 他更喜欢长得好看还包容的沈渊。 冯子归愣了片刻,随即恼羞成怒地咆哮起来,这个小兔崽子,用过就扔,真是气死人了! 三皇子等人在宫中待了好几个时辰,等到第二日天一亮,又马不停蹄地进宫议事。 宋允知跑去找他先生却连人影都没看见,一般的事,昨儿就已经敲定好了,今日还去商议,肯定不是为了通商这种事。 午后,等到陈素等人从王宫回来,宋允知还特意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表情,三皇子就不说了,他是遮不住情绪的,走到时都还咧着嘴笑,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多高兴似的;就连他先生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都挂着如释重负的浅笑。 宋允知迎上去问安。 陈素心情大好地将他抱了起来,态度亲切又温柔:“允哥儿今儿可有胡闹?” 宋允知受宠若惊,先生竟然抱他!他是有点重量的,平时趴在先生怀里都被嫌弃重,今儿竟然主动抱他了,这是有多高兴? “今日一直乖乖的,不曾闹事。”宋允知回道。 陈素今儿看允哥儿怎么看怎么顺眼,也忘了自己昨儿还想揍他来着,兴冲冲地抱着弟子准备走回去。不料刚两步,陈素便撑不住了,双手也有些微颤,他赶忙停下,故作淡然地重新将弟子放了下去。 他这小弟子,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重成这样? 下次还是不要抱了,免得下不来台。 陈素咳了一声,开始倒打一耙:“这么大人了,还是该自己走路,总要先生抱像什么话?” 宋允知:“……?” 不是先生非要抱他的吗? 然而不等他理论,先生便已经转身离开了,看背影还有些慌不择路的意味。 宋允知没再去闹他先生,而是摸着下巴,扮作大人模样,一脸深沉地扫视四周。 燕国虽然看着窝囊,但实则比夏国强悍多了。他们想谈的,肯定不止是茶马互市这么简单,而是涉及到军政,尤其是对北戎的态度。两国显然已经达成了初步合作,譬如北戎一旦跟一国开战,另一国便得无条件支援等等……宋允知虽然没有参与,但是据他猜测,应该也就这些了。 很好,两国合作的话,北戎的气焰便不会那么嚣张了,更不会动辄用兵,那他日后在夏国搞事也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三皇子抱着胳膊站在宋允知跟前:“想什么呢?” 宋允知扬起头,熟稔地转移话题:“北戎二王子邀请咱们访北戎,此事你可听说了?” 三皇子立马高兴不起来了。 他昨儿晚上就听说了,但是时辰太晚,顾不上跟陈大人商量。今日一早又进了王宫议事,险些将这等大事给忘了。 三皇子顾不上跟宋允知闲扯,几步追上陈素。 这里头没有一件是宋允知能做主的事,他跟着来燕国就是为了凑热闹、长见识。阿赫玛大汗的寿宴虽然过去了,但是武都境内的热闹却丝毫不减。宋允知约着沈渊等人四处闲逛,置办了不少土仪。 燕国这边许多东西宋允知见都没见过,若不是他们随行的马车不够装,宋允知真恨不得将这些东西全都买几份回去。 这一路带着也麻烦,若是有后世的快递就好了。这事儿也就只能想想,在别国境内是不可能了,日后等夏国富裕起来,将各处的路重修一遍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 宋允知他们这边玩得乐不思蜀,武都国子监的学子们却过得痛不欲生。 这场考试来得猝不及防,多的是人没有准备好,于是等到成绩下来后,那叫一个惨烈。 从前国子监几乎没有什么考试,即便考了也不过做做样子,唯独这次不同。先生们不仅将学生的名次列出来贴在国子监门前,更请了各家家长入国子监,当中点评诸考生的卷子,考得好的学子要夸奖,考得差的,自然需严厉批评。 这些家长在燕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的甚至在衙门里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可这些说一不二的官员们到了国子监后,大多还是得挨批。 武都国子监的先生们得了阿赫玛大汗的叮嘱,对这些官员一点儿没客气,当面羞辱了他们一通。 学得好的学生并不多,但总归是有的。差生家长们摸到自己孩子的考卷,再对比人家被先生夸奖的考卷,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忽然硬了。 兔崽子不听话,可见还是打得少了。 考试结束,国子监一片哀嚎。 短短几日之间,国子监的风气便为之一变,从前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有次宋允知路过的时候,都感受到了里面浓烈的苦学之气,他还煞有介事地评价道:“此处学习氛围可真是浓厚,感觉都快超过咱们了。” 系统沉默了,它不知道里头学习氛围究竟有多浓厚,但是感觉怨气是挺浓厚的。 宋允知还在嘀咕,说不能让武都这边人越过他们去,还准备去他先生那儿说上几句,给自己的同窗们加点担子。 系统无语凝噎,闹吧,闹吧,等什么时候火烧到自己身上就知道厉害了。 宋允知要是有这种觉悟,那便不是宋允知了。 燕国一行不过十来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陈素与三皇子便得到了朝廷来信,说是让他们回城之际顺道拜访一番北戎。 不用问也知道,北戎已经先一步给他们陛下递了信,动作可真是迅速啊。 陈素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等着自己,跟阿赫玛大汗解释了一遍后,便准备收拾行囊启程了。 不似他们来燕国谈合作,拜访北戎,则纯粹是讨不痛快的。不少人都对北戎很是排斥,不愿意走这一趟,但宋允知不一样,他哪里都想去闯一闯。 临行那日,就数他最欢乐。 二王子无意中看到着小崽子如此乐呵的模样,迟疑了片刻,随即便是一阵静默。 ……这小崽子到底知不知道好歹,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要去北戎玩的? 宋允知确实这么想,出门一趟,他可太满足了。 唯一遗憾的是系统的任务没有完成,燕国这边一切都已结束,想要再搞点动静出来也不切实际,唉,只能去北戎看看有无机会了。 希望北戎那边的人不会让他失望。 夏国使臣启程之后,阿赫玛大汗算着使臣,又问起了察必:“那位小神童应当已经出城了吧?” 察必颔首,随即好奇道:“大汗似乎很喜欢这位小神童?” 阿赫玛大汗想到对方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小孩。” 他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古灵精怪的孩子。阿赫玛大汗又想起追问国子监的境况,得知学子们这些日子甚至开始苦学起来,上课也不敢逃课后,阿赫玛大汗有了个新主意。 半日后,武都王宫发布了一道新政令,事关国内所有公办书院,包括国子监跟诸地方的官学。 阿赫玛大汗将考试要求变成了规定,自此之后,燕国境内若有的官学都要按着这样的规矩来考。 这是为了长远考虑,大汗也不希望燕国的子民都是只知道舞刀弄枪之辈,他喜爱中原的诗词,希望自己治下也能有文采出众的大儒,更希望他们燕国也能培养一个聪明绝顶的神童出来。为了不掩盖宋允知的功劳,大汗还特意提及,朝廷此举朝廷是受了夏国神童的点拨才特意作出调整。 燕国与夏国交好,从此处便可见一斑。 政令迅速下发。等天下学子跟国子监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听说后,心思瞬间扭曲起来。 他们跟这位夏国学子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自己?! 本来没人关注他们的成绩,先生不提,父母也不管,但若是按着这法子来管制他们,日后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如果一开始入学就过苦日子也就罢了,习惯了便没人说什么。到关键是他们从前读书分明那般轻松,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落差太大,谁能受得了? 而当初跟宋允知有过几面之缘的学生再次咆哮出声,他们被骗了,就是那小崽子捣的鬼。 宋允知,他们记住了!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这辈子别叫他们再捉到这个小崽子! 正托着下巴欣赏燕国美景的宋允知忽然收到了系统任务成功的提示,他不明所以:“任务成功了?可我什么都没做呢。”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7节 第71章 欢迎 发挥孩子王的本领 可以想见,那些无辜的学子们心中该是怎样的愤懑。 若非刻骨铭心,宋允知的任务也不会完成得这样迅速了。 连系统也没料到,原来拿到声望值、获得十万人关注这么简单。恨之入骨,怎么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关注呢?系统瞅着宋允知,觉得这小崽子有点幸运属性在身上的,每回都能误打误撞完成任务。幸好他们已经离开燕国了,否则还不被那些暴怒的学生给拖回去揍死? 武都与长安城相距不远,众人一路往东,眼前的景色忽然熟悉起来,而看风景的也开始沉默了。 宋允知歪头盯着他先生,发现先生自从到了这个小县城后便开始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掀开车帘可以对着外头看上一天。 宋允知也扒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问道:“先生对这里很熟悉吗?” 陈素微微颔首:“从前在此处做过五年的县令。” 宋允知张大嘴巴,还有这样的旧事呐? 陈素便告诉他,那时自己初出茅庐,声名不显,但却抱着满腔的抱负,想要做一个名扬四海的清官。赴任以后,陈素才知道书上写的跟实际做的究竟能有大有出入,年少无知时也是碰了一鼻子灰,但好在他没有辜负当地百姓的期待,政绩虽不算卓越,却也将这小小的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一晃几十年没有回来,陈素原以为自己都快忘光了,但旧返旧地后,他才发现自己依旧记得那么牢固,连当初的县尉、县丞的名字都一一浮上心头,仿佛是昨日遇见的人。 宋允知发现先生情绪不对,慢慢靠了过去:“先生,要不咱们停一日,先去县城里头瞧瞧如何?” 陈素也有此意,但是想到日日催促他们行程的二王子,最终只能将这念头打消:“罢了,日后有机会再过来吧。” 宋允知心底一叹,他们着急赶路,等到去了长安城之后又要忙着回程,哪里还有机会呢? 宋允知一向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这回也一样。他已经偷偷在想要不要想法子来个故地重游,反正这里离长安城也不算太远,或者回程的时候拐一下,只看一眼又不算什么。北戎那边若是介意的话,跟他们说一声就是。 又行了两日,长安城终于是到了。 这下,不仅是陈素,连两位御史都消沉了下来。像宋允知、三皇子包括沈渊还有年轻的进士们对长安没有多少印象,他们大多出生后不久便随父母南下,或是像宋允知这样,自打出生起便一直在江南,对北方反而陌生。但年长的不一样,他们出生于北方,不少人甚至在长安学习、为官多年,对这地方有着深厚的情谊。阔别多年,长安依旧是他们心中的都城,远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城还是那座城,但是已经不是他们夏国的了。 他们丢了长安城,拱手让人了。 入长安后,消沉下来的一群人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待在驿馆中闭门不出。宋允知本来一身是劲,但看大家都猫在一处,他也不好表现得过于热情。 只是他们这么一待,便待了足足三日整,期间,北戎的官员没有一个过来接待,那位急哄哄将他们弄过来的二王子,也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给下马威呢。 夏国越过北戎跟燕国通商,还跟北戎缔结了说不得的约定,显然是得罪了北戎。当初在燕国时,二王子便有诸多不满;而今来了他们的老巢,态度自然越发肆无忌惮了。 宋允知嘟嘟囔囔地骂着北戎无礼,还没骂多久,外头忽然来了人。 他以为是来接待他们的人,结果竟错了,来人态度比当初的二王子更恶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来驿馆,夏国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出院子一看,来人派头可真大,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不说,看他们的目光也居高临下,仿佛在看死物一般。 宋允知移开目光,发现到了这人身后竟然还跟着二王子,平日里嚣张的二王子在这人面前收敛了一身戾气,无端恭敬了不少。宋允知立马明白,这位应当就是北戎那位赫赫有名的大王子哲闽了。母家显赫、追随者众多,还深受他父汗器重,也难怪他如此目中无人了。 但很快宋允知便发现,这位大王子不是一般的目中无人,不论是他先生还是三皇子同他说话,大王子都不曾给予什么反应,大多时候都是二王子在代为交谈,大王子偶尔点个头,都算是给面子了。 宋允知咬着指甲,他能肯定,这位大王子不仅轻视夏国,更对他们抱有浓烈的恶意。这家伙就跟个野兽一样,兴许一直盯着夏国这块肥肉不放。 老大汗也不过五十,但听闻他身子不如阿赫玛大汗健壮,数年前在襄阳战场上落下病根,因此时常病痛。一旦大汗退位,剩下的王子中就数大王子赢面最大,若要这样一个仇视夏国的人上位,对他们的影响不必多提。 几乎是一瞬间,想明白的宋允知便盯上了二王子。 这种国家大事,他不便掺合也掺合不了,但是策反一个小王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宋允知目光落在二王子身上,挑剔一番,立马改口,不对,是老王子才对。 专心给他王兄做传声筒的二王子忽然感觉后背一凉,转过头时,却只见宋允知冲着他扬起嘴角,露出甜笑。 二王子觉得莫名其妙,这小崽子不是也讨厌他吗?今日是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王子抛下杂念,他们过来是为了告知夏国这些人,大汗最近政务繁忙,五日后才能接见他们,因而,他们还得老老实实地在驿馆内待上几日。政务繁忙自然是借口,不想见到夏国人、想冷落他们才是真的,但是这话不好明说。 陈素等人知道北戎不是善茬,面对这一境况也不惊讶,待就待吧,若是不由着他们发泄一通,早晚还是得在别的事上找回来。 事情说完后,二王子便准备跟他王兄离开了。不料离开前,却被宋允知那个小崽子给惦记上了,这家伙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黏上了自己,一脸天真烂漫地问道:“殿下,那这些日子我们可以自由外出么?” 大王子的目光落到了老二跟宋允知交握的手上。 北戎与夏国势同水火,不过出使一趟,老二竟然跟夏国人熟稔至此,还是说,之前在燕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老二该不会蓄意隐瞒了不少事吧。 二王子很想挣脱,但是这小崽子力道挺大的,不仅握住了他的手,还死死抱住了他的腿,二王子挣得脸都红了都没挣开,他无奈道:“你想去哪儿?” “就去周边逛逛。”宋允知强调,“若是殿下不放心,可派人跟着我们。” 二王子看向他王兄。 大王子冷淡道:“想去就去,你陪着便是。” 这叫什么事儿啊?二王子想要解释自己跟着小崽子还有夏国人没有什么关系,就见宋允知眉开眼笑地对他道了一句谢,还说明日一早等他一道出门。 二王子:“……” 碰瓷无疑。 说好后,宋允知才念念不舍地放下了面前的大腿,重又回到先生身边。 二王子总觉得这小子怪怪的,出门后回头一望,竟看到这小崽子冲着他挥爪子。 他赶紧瞥向王兄,也不知道王兄发现了没,但愿没有吧,他可不想让王兄误会自己跟夏国人交好。 第二日,比二王子来得更早的是北戎的小王子跟宗亲家的小孩儿们。宋允知虽然初次到访,但是他的名声却早已传开,北戎的这些小王子小世子早就不服气了,前些日子是看没人去驿馆才忍着,如今看到大王子去了,他们也就不用再忍了,直接过来找茬! 哼,什么神童,今日就让他见识见识北戎人的厉害! 二王子听说之后,很是期待地赶过来,本以为会看到那小子惨兮兮地抱头痛哭,不料进去后才发现里头闹哄哄的。 放眼一看,他的弟弟堂弟表弟们正在驿馆中玩得不亦乐乎。而宋允知那个小崽子,则被围在中间,好不威风。 对付这些小屁孩儿,宋允知甚至都不用动脑子,随意安排几个游戏就将他们给打发了。 他发号施令,这些个小屁孩儿在分做两队踢球。起初他们也不乐意让宋允知做裁判,但是目睹了他的球技后,小孩儿们瞬间没了声音。 甭管什么年纪的小孩儿,总归都是慕强的。宋允知爱玩会玩,自带孩子王气场,收服他们简直轻轻松松。 二王子围观许久,发现宋允知指挥得有模有样,仅仅一早上的功夫,便将这些小孩儿全都治得服服帖帖。 他虽遗憾于没能看到宋允知出丑,但还记着王兄的吩咐,催促宋允知出门。若是宋允知改了主意,那最好,彻底没有他的事儿了。 九王子不悦地看向他兄长:“我们玩得正高兴,你过来打什么岔?” 这话说得可不客气,事实上,这些王子世子对出身卑微的二王子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二王子闻言已有不虞,不过许是这种事情遇多了,二王子早已经司空见惯,并不会驳斥对方。 反倒是宋允知出来打了圆场,道自己没逛过长安城,想让二王子带队,领着他们去长安好吃好玩的地方都逛逛。 孩子们还没踢尽兴,宋允知便许诺道:“等回来之后,还有更好玩儿的!” 小屁孩儿们瞬间上钩。 一整日,宋允知跟这些孩子在外直接玩疯了,带路的二王子也因为付钱爽快,且被宋允知有意无意地维护,渐渐得了孩子们的好脸色。 等到下午玩过回来后,宋允知直接教他们斗鸡。 这是他在临州学的,尤其适合好战分子。 斗鸡一出,孩子们彻底折服。 驿馆内闹哄哄的,陈素看着猴子一般的小弟子,虽然一言难尽,但还是没有阻止。黄、邹二人相继摇头,可考虑到宋允知跟这些贵族孩子交好有利,所以也只能忍着,再吵也不能赶人。 斗鸡热闹,不过宋允知总觉得他们弄过来的鸡不够威武,开始吹嘘夏国的鸡,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众小孩儿不服,开始争起来,说北戎的也是极好的。 宋允知宛若杠精一般:“真的吗,我不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除非你们弄一只厉害的给我看看。” 小王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想弄过来,可是他们年纪太小了,身边人又没本事,怎么办? 宋允知引导他们看向一边。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脉么? 九王子眼睛一亮:“二王兄,你给我们找几只来吧?” 其他孩子见状,也都求上了二王子。他们从前是不大喜欢这一位,但是今日相处下来,发现对方人还不错,付钱大方,也不会管东管西,最关键的是,允哥儿待他不错。 允哥儿那么厉害,他看中的人应该不会差! 难得收到这些弟弟们的好脸色,二王子还有些受宠若惊。他压下心中的雀跃,板着脸答应了。 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但二王子还是下定决心要将小事办好。 大王子虽未出门,可今日驿馆内众生相他却了如指掌。宋允知有这能耐他早已听说,可他那位好二弟,怎么也开始借着夏国人收揽人心了? 他究竟还有多少私心是自己不知道的? 第72章 暗流 北戎兄弟阋墙 曾经二王子也曾费尽心机想要得到这些兄弟们的青眼,但无疑都失败了。他的母亲原是婢女出身,还曾侍奉过四王子的母妃,因被大汗看中才诞下二王子。 母亲生下他后便不久于人世,年幼的二王子在北戎王室里吃尽了苦头,待成年后依附于大王子,当起了打手,替王兄鞍前马后,才换来了相对优渥的生活。 就在他已经不指望可以改变众人想法之际,偏偏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些兄弟宗亲的喜爱。虽然只是一群小孩,但也弥足珍贵。到此,二王子终于明白了夏国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究竟是何意。 他也觉得好笑,若是再早十年得到这样的人脉,他也不用过得这般艰难。如今同这些人交好,他能拿来做什么,拱手让给王兄吗? 他舍得么? 扪心自问,二王子根本舍不得,这可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人脉。 宋允知拍着二王子的胳膊,兴致冲冲:“好兄弟,你这几只鸡买的真是不错,跟夏国的斗鸡有的一比了。” 谁跟他是兄弟?二王子发出一声冷笑,拨开宋允知的爪子。 没见过世面的才会觉得北戎比不上夏国,那么点小地方,也就宋允知这个没出国门的才会敝帚自珍。几日功夫,二王子不仅给他们搜罗了斗鸡,搜罗了蛐蛐,连都各类吃食玩具都搜集了许多,足够这些孩子们玩得尽兴。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二王子的频繁投喂下,九王子等人已经完全将他看做自己人了。 若说有人对此不爽,除了大王子便只剩下四王子了。四王子听闻此事后,特意寻了个时间来堵宋允知等人。眼见为实,等看到老二是真的跟夏国那个小神童焦不离孟,又跟王室一众孩子打成一团后,四王子瞬间阴谋论了起来。 老二这条狗,该不会又在给老大笼络人心吧? 不怪他多心,实在是老二太衷心了,不知道替老大做了多少龌龊事,四王子一派对他简直恶心透顶。 宋允知买完小玩具,回头时便发现有人在盯着他们,他扯了扯二王子的衣裳。 这段时间,宋允知跟二王子相处时间也不短,对这人多少有点了解。这位北戎二王子虽然地位异常尴尬,在朝中也不得人心,但能力还是不错的。遇上了事儿,宋允知也是立下意识丢给对方解决:“有人在盯着你呢。” 正在付钱的二王子一愣,回头看去,才发现是老四。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8节 他怎么来了? 二王子将钱袋子丢给下属,转身走向对方,蹙眉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四王子比他年轻得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说话也冲:“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看着真是倒人胃口。知晓眼前人性子有多恶劣,二王子不想跟他多纠缠:“今日人多,你若是想闹事最好也等到无人时。” 老四这人刻薄、奸诈、目中无人,二王子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虽然也曾报复过去,但是每一次都会迎来老四更恶毒的反击。老四对他的恶意来的也简单,仅仅是因为他是王兄的人,北戎人对待政敌,从不会手软,哪怕手足也是一样的。 只是二王子难得在一群弟弟面前有了脸面,他实在是不想让老四在人前无理取闹,更不想让弟弟们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你怕了?”对方戏谑。 “你就非得当众闹事?”二王子隐忍,希望能换回老四一点良知。 只可惜,四王子从来就没有这玩意儿,他嘴角扬起,露出讥讽之色:“从前给老大当狗,如今更不要脸了,给这群没成年的弟弟当狗,还跟几个夏国人不清不楚。瞧见没,你们都得学着点儿,只要能当条好狗,来日还怕没权没势?” 话音才落,四王子身边的侍从便说:“我等虽是侍卫,却也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哪里能学一条狗呢?再说,自轻自贱之人,如何能侍奉殿下?早晚都会被一脚踢开。” “出身卑贱,还能指望他行事有多光明磊落?” 他们拿二王子的生母说事,轻蔑之意,一览无余。 二王子直挺挺地站在远处,本就阴翳的脸仿佛又盖上了一层冷霜。 周边气氛骤然一边,但四王子这边却稀松平常,他今日来此就是为了给老二不痛快的,方才含沙射影一番尤嫌不够,于是又拐弯抹角地将二王子给骂了一通,连在一边什么都没做的宋允知也跟着躺枪。 系统以为宋允知会生气,不料却发现这小孩儿眼神亮晶晶的,似乎还在盼着对方多骂点儿。 系统:“……?” 有时候,他真看不懂这个小屁孩。 二王子始终在忍让。 出身使然,让他知道反驳无用,盲目地反击只会激起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谩骂。 宋允知只想刺激二皇子,也不便插手。就二王子这出生、这经历,搁在他爹的话本里高低都得拿个反派剧本。只是这人说好也不好,说坏也没坏得彻底,一心一意跟着大王子混,宋允知实在是看不过眼。 北戎这潭水不够浑,夏国如何浑水摸鱼呢?闹吧闹吧,闹得越凶越好,宋允知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一幕。 他作壁上观,反而是这些日子跟二王子玩得好的一群小孩见状不服,纷纷放下手中的玩具,跑过来跟二王子顶嘴。 他们想法单纯,喜欢上了谁,便不愿见到对方受委屈。这些孩子年纪虽小,但是在家中都颇为得宠,怼起人来也是凶悍十足。 他们轰然而上,四王子反倒没了章法,吵了一通后,四王子难敌众人,最后只能愤然离场。 他心中对这些熊孩子观感差极了,如此不明是非即便长大了也都是些糊涂蛋! 孩子们将人赶走,自觉很是威风,甚至耍了一通大哥瘾。 舒爽! 见状,二王子心中反倒是五味杂陈。 他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被维护的一日,还是被这些出身优渥的王室子弟维护。这些日子待他们有求必应,着实没有白费功夫。 因有弟弟们打岔,二王子很快将这些事深埋心底。可他不愿意追究,有人却记在了心上。 傍晚,大王子特意叫来老二,询问今日之事。 二王子本来不想告状的,他都一大把年纪了,着实做不来那种小儿态。可王兄都特意问起,二王子不免带了些情绪出来,抱怨老四做事不着调,从未将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如今连孩子都欺负。 大王子默默听完,忽然道:“可我听闻,那些孩子为了你同老四大吵了一架,你可没受多少委屈。” 二王子微怔,他便是再糊涂,也听出了这话中暗含的不满。王兄在不满什么,不满他跟老四争执,还是不满,他私下接触这些孩子? 王兄也不愿看到他得到任何助力? 尊贵如大王子,跟底下人说话从来不需要遮遮掩掩,面对二王子这个弟弟也一样。他甚至警告对方,不该招惹的人不要招惹,不该做的事也千万别做,免得引火烧身。 二王子无力地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他其实根本没有做过什么…… “这些天你不必去驿馆了,我另找人替你。” “可那位夏国的小神童——” “宋允知不过是个外族人,同咱们干系不大,一个孩子而已,没必要放在心上。老二,你对这孩子未免太关注了,他终究只是个夏国人,”大王子冷淡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不留一丝余地,“前些日子你出使燕国也累了,这些日子回去休息吧,等夏国人离开后再出来也使得。” 短短数语,便让二王子这些日子的努力化为灰烬。 出去后,二王子碰到了兄长的几个心腹。 同他们颔首致意后,二王子本想离开,不想那几人却没走,而是当着二王子的面说了许多。 他们提了二王子的出身,提了大王兄对他的优待,更提了老四行事如何嚣张跋扈。二王子听出来他们是什么意思,无非还是想让他誓死效忠王兄。这些话他听了许多回,但是唯独这次,他起了逆反心。 王兄待他是不错,但是他给王兄卖命卖得还少吗? 他不欠任何人。 冷着脸离开后,二王子还听到那些人隐约的感叹声:“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二王子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究竟是谁养不熟? 从殿中出来,二王子心灰意冷地走在路上。他曾以为王兄是真心将他当作自己人,结果自己不过是同兄弟们稍稍亲近了些,便被忌惮至此。 看来,他连自己人都算不上,老四再不该,起码他骂的那些话并没有骂错,王兄待他还真就像是养了一条狗一样。养着他,用着他,还防着他。 狗的待遇都比他强。 世人为何总是轻贱于他,难道他天生就是贱命一条吗? 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儿蹲守在路边,见到二王子出来后,急匆匆地赶过来问话。 这些孩子当然是宋允知带过来的,他料到大王子应该会出手制止二王子同他们亲近,遂特意领人前来送温暖。 这些孩子们当然不知道二哥被叫过去会面临什么,但是宋允知知道,他将二王子形容成了一个小可怜,成功激发了孩子们的保护欲。自己阵营的人,出手还大方,当然不能让他受委屈了! 这不,他们立马就来了。 有时候不用宋允知亲自出面,这些小孩儿就能将他想说的话叽叽喳喳都说了一遍: “王兄,大王兄叫你过去干什么,他骂你了没?” “他们为何总爱跟你过不去?” “你明日还能跟我们一块儿玩吗?” 关切的话,稍稍抚慰了二王子坠入冰窖中的心。他恍惚了一下,觉得有些可笑,最看不起他的一群小孩因为一些玩具便对他改观,而他真心辅佐的那一位,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疑心他至此。 难道他就活该认命? 九王子看着二哥傻掉,有点担心,这个哥哥本来就不聪明,要是真被人骂傻了还得了?他牵起二哥的手,关心道:“二哥,你不会真被骂惨了吧,要是大王兄欺负你,我让母妃他们给你出头!” 二王子心念一动,若有助力,他未必会输给老四。甚至,未必会输给王兄。瞧不起他的人,终将会付出代价。 宋允知暗暗点头,虽然这个老九最喜欢坑二王子的钱袋子,但是关键时候还得看老九。瞧这孩子,多会来事儿啊。 再看二王子,被这孩子一安慰,果真越发神秘莫测了。 宋允知知道,这是黑化的前奏! 第73章 遇袭 我们都是良民! 闷声干完一件大事儿后,宋允知走路都横着走。 他倒是很想仰天长啸,将自己的壮举吆喝几声,但,不合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个孩子,行事又方便,这才糊弄过去北戎那些王子世子们。但若是事情败露,二王子知道自己被人戏弄,定然不会放过他。 这里还是北戎的地界,宋允知不得不小心行事。可他又太得意了,只能在行动上嚣张一点。 哼哼,他就是这般聪慧伶俐。 冯子归抱着胳膊扫视一眼,忍俊不禁:“好的不学,非得学螃蟹走路,什么毛病?” 宋允知反应过来,凶巴巴地回头瞪了一眼:“你说谁像螃蟹?这分明是王霸之气,你没眼光!” 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冯子归被他逗乐了,真没见过这样好玩的孩子,一天天的总有数不完的乐子。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也就只有允哥儿这个开心果能够给他们一点安慰了。 距离大皇子所说招待他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可北戎王室却迟迟没有音信。明知道对方是有意怠慢,但是他们偏不能表露任何不满。 宋允知跟冯子归斗了一会儿嘴皮子后,便被沈渊等人给劝住了。主要是冯子归被劝住,变成了宋允知单方面的压制,冯子归还迫于压力不能还嘴,谁让这臭小子人缘好得不行,谁都护着他。 等到没有外人只剩下他先生时,宋允知才终于憋不住,飞扑过去,骄傲又得意地宣布了他最近办的大事。 陈素恍然:“你最近就是在做这些事儿?” 他早已已猜到,自家这个不安分的小弟子肯定在偷摸搞什么,只是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这小家伙的脑袋瓜,未免太灵光了。 “你确定那个二王子已经跟他大哥离心了?”陈素追问。 宋允知得意道:“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宋允知从前也不喜欢揣摩人心,他不耐烦做这些,但是来了国子监,尤其是去官府衙门跑了几趟后,宋允知忽然发现揣摩这些挺有意思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那二王子本来就有些心思敏感,又格外在意自己的出身,身上自卑与自负交织,被人这么一刺激,能保持理智才怪呢。 即便不立马兄弟阋墙,这俩人也不能好了。 “三皇子跟二皇子貌似也是因为离心,如今都相看两厌了。”虽然这俩人闹掰不是他招惹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宋允知看得十分真切。 陈素虎着脸:“不许胡说。” 皇家的事,也是能议论的吗? 宋允知嘿嘿一笑,但是对先生的叮嘱全然不放在心底,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北戎王室的人他都耍了,自家的人譬如什么二皇子,日后要是对他动手动脚,他也不会客气。 北戎迟迟没有动静,最后,三皇子等人也有些恼了,总将人晾在这里叫什么事儿? 在宋允知的鼓动之下,三皇子便向上面开口,说他们也想出去逛逛。 北戎王室没有拒绝,但却派了不少人一路跟随。宋允知等出门时,身后除了他们夏国的侍卫,不远处还跟着一群北戎人。有这些人盯着,想要偷偷见谁是不可能的,好在宋允知等也没准备跟北戎其他人有什么交集,直奔城外而去。 出城的只是少数,而且大多都是国子监的人。他们这群人中,也就宋允知因为年纪小,又得了那些小王子、小世子的看重,能时常出门,剩下的都被迫呆在驿馆,如今难得能出门,他们只想在长安城内逛一逛。只有两人除外,一个邹御史,一个黄御史。 他们要盯着宋允知这个小鬼还有国子监这群学生。若是他们在北戎境内闹出点事儿,回去之后他们便有用不尽的把柄了。 宋允知他们去的正是陈素从前做官的小县城,距离长安也不远,马车行一日便到了。今儿晚上,他们准备在此留宿一夜,等到明日在回去。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59节 陈素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重游故地,但是真正到的时候却有些近乡情怯。还是宋允知拉着他,才迈入了安县境内。 他们出行乃是初春,如今都已经入夏了。天气有些热,宋允知又好动得很,进县城后,他便在马车上坐不住了,闹着要下来逛。 陈素等人都依着他,唯有两个御史仍在碎碎念,一肚子不满: “原就不该带个孩子出来,毛手毛脚的,还得照顾他。” “可说不得他,一个个都护得紧呢。” 沈渊等人只当是没听到,只有三皇子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两个御史嘴太碎了,真是讨人厌。 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极为惹眼,陈素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等宋允知逛了一圈后就赶紧将他带到茶楼里去。 其实安县也没什么好逛的,几十年还是那样一条街,从东街走到西街,两刻钟足够了。 跟着先生来了茶馆后,宋允知发现先生面上的感慨一点儿也没少,他不由得凑上去:“这间茶馆也是有些年头了吗?” 陈素怅然若失:“是啊,大概有五六十年了。” 宋允知惊奇地望着周围,这么古老吗? 没想到这里的房子还挺结实的。 还不等他仔细探索,忽见身侧有一人迟疑许久,试探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陈大人?” 陈素从回忆中醒了神,目光落到对面之人身上,凝神想了片刻,从久远的记忆中寻到了相似之处,他不可置信地问:“梅生?” “是下官。”江梅生随即露出笑意,笑了一会儿,却又有些酸涩。一晃几十年未见,他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故人,“人老了,背也驼了,难为大人还能认出来。” 陈素端详了一下江梅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跟从前一样,双目如炬,精神十足。” 从前县衙里头的人,就数他眼睛最有神采,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即便人已经老得不像话,那双眼睛也依旧熠熠生辉。凭着一双眼睛,陈素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今日旧友重逢,陈素欢喜地想要聚一番,不想后面的北戎侍卫却悄悄走了过来,监视之意不言而喻。 陈素那颗火热的心立马又凉了许多。 这已经不是夏国的安县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去雅间,只是在大堂中请江梅生坐下吃了点茶水点心。 江梅生望着北戎人,心中也猜到了些大概。夏国使臣来访的消息,他也曾听人提及过,陈大人大概便是带队的一员吧。看这些人严防死守,便知道北戎是何态度了。请人过来,却不给任何体面,这与羞辱何异? 当初有许多人都能南下,安县也有许多官员富商大贾都离开了中原,可江梅生没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离开故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侥幸在战乱中平安逃出去,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留在故乡后的这些年,江梅生不曾有过什么安生日子,每次看到北戎贵族蹂躏中原百姓,他心中都愤懑不平,恨不得直接死在那场战乱中,也省得如今这般难熬。 这么多年,江梅生依旧是个小小的县丞,顶头上司早就换了几轮,可换来换去都是北戎贵族,汉人不会有出头之日。那些北戎官员只一心想着盘剥百姓,北戎王室说得好听,不论汉人北戎一视同仁,可是现实哪有这么公平? 被县令刁难磋磨之际,江梅生甚至好几次想一死了之,可他这不中用的身子骨,偏偏还挺能熬的,硬是熬到了如今。他活下去的动力,便是跑着夏国有朝一日能收回故土,将北戎赶出中原。 那些不好听的话,江梅生并没有告诉陈素,只是捡着能说的,说给陈素。他们几个活下来的老头子已经不多了,除他之外还有三四个,江梅生将他们三四人的近况说了一遍后,便决口不提安县的事,反而追问起了夏国那边的情况。 陈素也不大想提懦弱的朝廷,只说起了国子监,提到了自己的几个学生,跟让宋允知过来问好。 江梅生看向允哥儿,苍老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这个我知道,大名鼎鼎的小神童,我在北边都听到他的名声了,聪明得很。” 陈素谦虚道:“哪里聪明?只是比寻常孩子调皮捣蛋一些。” 话题放到孩子身上时,才真正轻松了不少。 许是不放心陈素跟安县的人接触,北戎“侍卫长已经在催促他们离开了。 三皇子一阵暴躁,这些北戎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他嚯得一下站起来,但还没开口便被陈素给打断了:“也罢,今日出来的时间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说完,陈素还给三皇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他们若在此得罪了北戎人,大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留下来的人,譬如江梅生等却要承受不明不白的迁怒。 夏国造的孽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连累无辜者。 “回去吧。”宋允知也牵起了三皇子的手。 三皇子忍了忍,才没有发作,可是心里却憋屈透顶,这些北戎人未免太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了,使臣来访,便是这样的态度?三皇子打定主意,这次回去之后便鼓动他父皇勤加练兵,务必尽快报复回去! 江梅生见状,也默默地同陈素告辞,不想让对方为难。 陈素心中颇为不舍,交代道:“替我想林瀚几人问好。” 江梅生点头应下,良久,他轻声问道:“还有重逢之日吗?” 他问得很轻,身边的北戎人根本没听到。 陈素挣扎一番,似乎下定了决心:“会有的。” 一定会有,北方还有人多人记挂着他们,他会不留余力地劝说君王,收复北方领土。 夏国不可能当一辈子的逃兵,他们丢掉的尊严,总有一日要讨回来。 二人分别后,陈素一行便准备回程了。只是如今已近傍晚,众人夜间不好赶路,好在众人于天黑之前赶到一处村落中,准备借宿一晚。 只是对于谁来出面借宿这件事,两个御史颇有意见,沈渊等觉得宋允知模样可爱,让他打头阵,兴许会给他们找个好人家。黄御史冷笑:“找他有什么用,要去也是我们去。” 冯子归扯了扯嘴角:“凭什么?” 黄御史跟崔御史站出来,掷地有声:“就凭我们是夏国鼎鼎有名的御史!我若借宿,他们没有不应的!” 才说完,前面忽然砸来一块大石头。 黄御史耳聪目明,这才将将躲过。他拍着胸脯,后怕地望过去,只见来人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但目光森然,形容可怕:“你们是夏国大臣?” 黄、邹二人心里咯噔一下。 是……还是不是? 这要怎么回? 虽然他们有侍卫,但是这孩子凶神恶煞的,,一副要吃了他们的模样,比北戎人要可怕多了,两位御史压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一声夏国大臣,将周围其他几个孩子也引过来了,俱凶神恶煞地看着两人。半晌,他们虎视眈眈地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夏国大臣?” 宋允知吓得赶紧蹲在三皇子背后。 他不是,他只是个孩子! 同是个孩子的三皇子赶忙反驳:“不是,我们只是国子监的学生,是良民,只有他们俩是大官!” 第74章 憎恨 两御史被打 被逼至角落的两位御史欲哭无泪,瑟瑟发抖。谁知道来了北戎以后的日子还能这样一波三折?若是有先见之明,他们一开始就不会跟着三皇子出使。哪怕能跟着混混资历,他们也不愿意! 倒霉透顶了这不是? 面对这些十来岁来岁的孩子他们唯唯诺诺,可是转头瞥见陈素等人,两个御史却是中气十足:“还愣在那干什么,想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打死?” 打死不至于,但陈素也为难,他们是带了侍卫不假,但是这些孩子明显是汉人,他们总不能不问缘由地对自己同胞出手。 为首的那个孩子听到御史的话,凶悍地转过头,警告道:“你们别管,我们只教训这两个当官的就够了。” 说话间,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揍了两个御史一拳。 陈素赶忙上前:“诸位小哥,有话好好说,这两位大人初次到访,貌似还没有得罪过你们。若他真有言语不当之处,我们可以让他道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也不接受道歉!”孩子们群情激奋,似乎对夏国的官员深恶痛绝。 宋允知从三皇子身后探出脑袋来,没多久又被沈渊给摁回去了。宋允知歪着脑袋思考,这里面肯定有内情,今儿不管怎样都得问出来。 两个御史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了,孩子不可怕,一群孩子也不算可怕,但是一群像是亡命之徒的孩子将他们团团围住,恶意几乎能将他们淹没,这就非常可怕了,谁知道他们激动起来会做什么。好在陈素那个老小子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打,还是大着胆子过来劝住了。 陈素只说他们是路过,过来借宿舍的,还说会给报酬。今日借住一天,明早就走,保证不会闹出事情来。至于两位御史,却被一笔带过了。 孩子们都对陈素口中的报酬格外留神,他们村中不富裕,若有送上门来的赚钱机会自然不会往外推,其中一个孩子问道:“你们能给什么报酬?” 陈素平静地道:“我等虽然不是富贵之家,但是借两位御史的钱袋子给村中各家割上几斤肉,却是绰绰有余的。” 宋允知明显看到,几个孩子听到割肉,眼睛都放光了。 他心里有些难受,再次打量这些孩子的面庞。他们虽然比之前看到的那些孤儿要体面些,不至于瘦骨嶙峋,但是看着也是营养不良。此处距离长安城并不远,勉强算是京畿一带,即便如此还有大把大把的孩童食不果腹,可想而知更远的地方,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因为几斤肉,一场干戈化为无形。 只有两位御史气急败坏,他们扯着陈素的衣裳,咬牙道:“他们对我们不给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陈素一言难尽:“不这样算了,难道二位御史大人还要同几个孩子计较?” 宋允知伸出脑袋来:“跟孩子计较,好不知羞。” 邹、黄二人的拳头都攥紧了。这对师徒,真的好可恶! 孩子们领着陈素等人进村休息,至于黄、邹两位御史,他们挨了打正在气头上,本不想跟这些贱民进去,后被三皇子等了一眼,不得不消停。 去就去,可是他们绝对不会给这些贱民们好脸色瞧!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跟土匪有什么两样?先前陈素还说这是他曾经治下的县城,来时路上再三追忆称赞。现在看来,陈素那些话分明就是放屁!这些人奸诈、粗鲁、贪婪,简直不像是夏国人! 直到住进村正家中时,两位御史都板着脸,愤愤不平。 三皇子可不管他们如何生气,仍旧将二人的钱袋子“借”了出来,先给了一笔钱给村正,又承诺明天一早便给每家每户送猪肉。 村正并未拒绝,他们整个村都不富裕,留着这些钱,日后还能买些农具回来给大家用。 众人围坐在桌前,用着简单的菜粥跟窝窝头,桌子中间摆着些咸菜跟时蔬,村正还叫儿子去集市割了些肉炖上,勉强算是一道硬菜。 村正一家都没吃肉,只是一个劲地给客人夹菜,宋允知也被夹了好几块。肉炖出来很香,虽不是山珍海味,但却有股家常的味道。宋允知也饿了,吃得喷香,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村正家的几个孩子都在瞧瞧看着他,准确来说,是看他海碗里的肉。 宋允知眨了眨眼,从桌子上爬下来,跑到门槛儿旁。 三个小孩默契地让出一个空位,正好足够宋允知挤进来。他同几个小孩儿一道坐在门槛上,专心致志地扒饭。 几个孩子之前还在盯着宋允知,可是等到他真的过来后却不好意思看了,一心一意吃着碗里的咸菜。可下一刻,一块软乎乎的肉落到了他们碗中。 三个孩子抬头,呆呆愣愣地望着宋允知。 “吃吧。”宋允知也学着他们,就这小咸菜吃窝窝头。 不好吃,但是宋允知还是吃完了。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也不敢吱声,默默地将肉给吃了。真香,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尝到肉味,今晚上于他们而言,跟过年也没什么两样了。 吃饱后,那个头上扎着两个啾啾的小姑娘小声问宋允知:“你们明天还会在咱家吃中饭吗?” 宋允知摇头:“明天一早就要走啦。” “啊……”几个孩子略有失望,若是他们不走,爹爹多半还会去割一条肉炖上,哪怕吃不着,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0节 撂下碗筷后,宋允知从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块饴糖跟小伙伴一起分享。冯子归看到他们在偷吃,赶紧也跑过来抢了一块,惹得宋允知又跟他打了一架。 北戎的那些侍卫并不在屋子,想来是目睹过这些村民对夏国人的排斥后,这些侍卫已经放下戒备了。是这些夏国人要出来的,还非得跑这么远,若是他们当真在村子里被打死,那也不关北戎的事。况且,原先夏国遗民殴打夏国皇子官员,这风声若是放出去,够天下人笑话夏国一辈子了。 没有外人,反倒便宜了陈素问话。他不太清楚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位村正似乎对他们不排斥。 村正听完经过之后,便摇头叹息了许久。确认屋子里没有北戎人后,他才缓缓解释道:“你们也别怪那些孩子,他们只是为自己鸣不平。” 黄御史听不得这些话:“要鸣不平,也该我们俩鸣吧?” 这话不是倒反天罡了? “两位大人不懂。”良久一声叹后,村正脸灰败,“自打夏国退居江南,咱们便落到了北戎人的手里。他们素来瞧不上汉人,对待汉人极为刻薄,汉人不能做高官,经商也得交重税,就连种地,也要交两层税。一层给朝廷,一层给贵族,最终能留下的尚且不足以养家糊口。安县的县令如今也是北戎贵族,为人好杀戮,□□无厌,百姓深受其害。前段时间,村中有个小儿进城时因为挡了县令的路,便被当街杀害了,可怜那个孩子今年才不过五岁……” 说到最后,村正的声音微弱,几近哽咽。 黄御史抿了抿嘴,不再吱声。 邹御史迟疑片刻,轻声问道:“可是这跟我们俩也没关系啊。” 他还觉得冤枉呢。 村正无奈:“也怪我们这些年纪大的,经常跟小孩儿说起从前的事。” 从前北边领土还没丢的时候,他们日子过得可比现在安逸多了。人老了,总喜欢回忆当年,其实当年也吃过苦,但是年复一年地磨合中,记忆被美化了许多,显得弥足珍贵。他们是经历过的,对夏国有些浓厚的归属感,可是那些孩子们不懂,他们听得越是多,心中越是愤懑不平。 “孩子们打从出生起便没过上好日子,他们被欺负多了,心中总有怨,怨恨夏国陛下跟那些官员们贪生怕死,将我们丢在这里受苦受罪。如今他们都不大愿意见到夏国人,尤其是夏国官员。” 简而言之,就是迁怒。 他们觉得委屈,都是汉人,凭什么南方的汉人就能过得衣食无忧,南方的孩子们能吃饱穿暖,可他们这些北方的孩子却要被迫害至此?都是一样的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境遇天差地别?若不是夏国抛下他们,自己便不会受这份罪。 老人们记挂着故国,不计较夏国朝廷的无能怯弱,但是孩子们心里却只有憎恨。他们对夏国没有感情,只有恨意。 众人缄默。 这些孩子有错吗?若是他们有错的话,那逃跑的人岂不更是十恶不赦? 这些都是他们造的孽,当初迁居江南时,先帝。还跟他们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夺回领地,可一晃几十年过去,还有谁记得当初的国仇家恨。他们连恨北戎王室都不敢恨,生怕人家不高兴了直接打过来。 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三皇子脚趾头都快把鞋子给抠破了,他还是皇家人,当初带头抛下北方的,也是皇家人。一向以出身为荣的三皇子,头一次开始审视皇族。 连两位御史都没有再开口,主要是没脸。 宋允知不知何时从外头进来,等村正说完之后才控诉道:“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怪你们。” 黄御史险些破防:“怎么怪我们?” “要不是你们怂,这些孩子何至于受罪?”宋允知反问。 一句话噎死人,两个御史本来挺生气,结果被这么质问,实在没脸发火。御史台其实都是顽固的主和派,事实上,朝中大多如此,有几个能有血性?大家安定日子过多了,谁想得起来北方还有那么多受苦的汉人?刀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总是不知道疼的,可被人戳破之后,仍旧觉得心虚。 这一晚,两个御史谁也没闹腾,让窝在哪儿睡便在哪儿睡。 许是心中有愧,众人今夜都没睡好。等第二日一早,三皇子筹钱时,邹、黄二人把剩下的那点小金库也拿出来了。 就当是为了弥补他们从前犯的错吧。 村正叫人买了不少肉,挨家挨户地给送过去了,每户人家足足有四斤肉,比过年置办的年礼还要丰盛。 孩子们没想到陈素他们能出手这样大方,送行之际,难得给了他们一个好脸。 黄御史昨儿晚上被宋允知那个小崽子挤兑一晚上,如今总算是找回了点场子,临走之前趁北戎人不注意,他还当着宋允知的面,故意问昨儿打他的那个少年:“现在知道打错人了吧?” 少年想着家里挂着的肉,难得没怼他,只有宋允知冲黄御史翻了个白眼。 旁边的邹御史以为少年服软了,哼了一声:“下次别随便打人了,更别打自己人。” 少年闻言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嘲讽:“自己人?” 二人绷住。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的衣裳,低头时,目光落在自己破了的鞋面处:“我们这些被抛弃的贱民,怎么敢当您一句自己人?既然做了缩头乌龟,就别回来显摆。等我阿爷阿爹他们都死了,这一代的人便不会再记得夏国,也跟你们没有半点干系了。” 两位御史平日里在朝中也是怼天怼地,这回反倒被一个孩子给唬住了,一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 夏国官场的虚伪,在安县被这些少年们彻底撕碎。他们主和,真的是对的吗? 第75章 返回 北戎王室起内讧 回程途中,备受打击的二人依旧不言不语,宋允知猜测,他们怕是已经怀疑人生了。 若是再多些人跟着他们一道过来就好了,这样那些官员便可以仔细看一眼,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在夏国同他们争辩是没有意义的,非得切身体会一番,方才明白好歹。 宋允知仿佛不怕他们不亏心一般,等到回了长安城之后仍在感慨: “唉,其实仔细想想,那些孩子们没错啊,都是一群被抛下的人,难道还指望他们能感恩戴德?” “咱们是过了安生日子,真是可怜了他们,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易地而处,我肯定比他们还要极端,还要憎恨夏国的官员,谁让他们贪生怕死呢?” 宋允知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攻击邹、黄二人。 谁造的孽谁心里有数! 可是被宋允知言语攻击的又岂止他们俩?三皇子心里也怪不好受的,包括不少国子监的学生,其实在此之前他们都没想过北方的汉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大多跟自家父兄一个态度,对于北方不闻不问。 回驿馆后,众人许久不能平静。 在外闲逛回来的其他人见状,顿时觉得古怪,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昨儿遇上了什么事。 凡是有良心的,听完之后都不大好受,于是黄、邹二人便又一次被迁怒了,有人指责他们一大把年纪竟然跟几个孩子计较,实在是不像话。那些孩子本来就对夏国有意见,这回可好了,没准更加排斥。 黄御史受了委屈不说,回来还要挨批,他哪里受得了? “你们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恨的是我一个吗,你们要是去了,连你们一块儿恨!” 黄御史说完,原本闹哄哄的人都静了下来。 黄御史喘着粗气,口不择言:“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窝囊,凭什么只怪我们?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丢下北方躲去江南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倒是都来怪我了,我就活该顶这个锅?” 他还觉得冤枉呢。这些兵部、礼部、鸿胪寺的官员,有几个能像个真汉子一样收复失地?这么多年,不也跟他一样缩在南方吗,现在还好意思来倒打一耙,真是乌鸦笑猪黑。 陈铎等人哑口无言,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否认。 屋子中的气氛陷入了凝滞,还是三皇子开口说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听你们吵架就烦!” 一人打一板子,这事儿权当就这么过去了。可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直到晚上他们被通知说明日要赴宫宴后,众人依旧神色恍惚。 宋允知看在眼里,由衷希望他们真的能做个人,回去后联系朝臣多做点儿改变,否则就像那个少年人说的那样,他们真的快要忘记夏国了。 宫宴如期而至,宋允知还没赴宴,便已经对宫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这都多亏了那些小王子,二王子最近被他王兄给“禁足”了,几个小王子小世子正想办法把他捞出来,他们平常商议的地方便在宋允知这儿。得知宋允知要赴宴,这些小孩也顺便将宫中的情况都告诉了宋允知。 这北戎皇室,比夏国皇室的人可要多上不少,彼此之间的竞争也越发激烈,以大王子为首的与以四王子为首的斗得天昏地暗,各种阴招层出不穷,余下诸兄弟或是站队,或是明哲保身,但都没想过要另立门户跟这两人争锋的。没办法,这兄弟俩根基太过强大,一般人很难跟他们俩扳手腕。 如今这份重任落在了二王子头上,宋允知希望他能有这份本事。 好在,二王子没让宋允知失望。他们进宫赴宴时,二王子如期而至。虽然不知道这是二王子自己的本事,亦或是那些小王子从中说情,总之二王子还是保住了体面,不卑不亢地坐在大王子身边。 宋允知进宫之后便老实了,他在燕国自信开朗是因为阿赫玛大汗对他们抱有善意,可这位北戎的大汗却显然不待见他们,只他先生倒是得了几分好脸。北戎对他先生的文章很是推崇,不过他们推崇不是因为文章深意如何,只是单纯觉得陈素的文章更朗朗上口,比起那些拗口又晦涩的骈文显然更能接受。 北戎大汗甚至还让陈素当场作诗一首,给宫宴助兴。 他虽然羡慕夏国有数不清的文人,也愿意百姓多学汉文,但本质上他对陈素这种文人并没有多尊敬,只是觉得多兴文教利于掌控民心。 宋允知瞄了先生一眼,发现先生已经快要气炸了。先生倒是没有拒绝,起身便赋诗一首,几句下来,明褒暗贬,剑雨腥风,听得宋允知等人提心吊胆。 他先生攻击力还真的挺强的,宋允知都害怕北戎那位大汗反应过来后会对他先生大打出手。庆幸的是,先生貌似又一次对牛弹琴,对面压根没听懂,反而还挺乐呵,反而夸赞这首诗写得好,还让人誊在纸上。 宋允知这边松了一口气。 北戎的宫宴,夏国众人多多少少都被灌了酒,就连宋允知都被逼着喝了一口。幸而他人小,有人护着,又有二王子帮着说了一句话,才幸免于难。 酒水辛辣,宋允知喝了几口茶都压不下去,灌酒无异于羞辱,他心情沮丧地坐在位子上,仿佛又回到了他爹下狱,自己被所有人排挤的时候。 宋允知重重地抹了一把嘴巴,很快,他便顾不上自己生气了,其他人灌酒可比他惨多了。尤其是陈铎,知道他出身兵部后,那些人都没放过他。 宋允知生怕他喝出毛病来。 大王子自打他替宋允知出头后,便一直在打量二王子,当日他说的那些话,老二竟然全不放在心上,看来翅膀当真硬了。 二王子察觉到王兄探视的目光,转头冲着对方笑了笑,笑得大王子迷惑了起来。老二究竟是心思野了,还是为人愚钝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被迫禁足这段时间,二王子也是想明白了,他不甘心一直屈于人下,同样都是王子,老大跟老四能争,为什么他不能?他总不能一直做一条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走狗。 两个王子之间暗流涌动,大汗无从察觉,他今日明显是奔着折腾宋允知等人去的,全然不在乎礼节颜面,夏国跟燕国合谋一事,彻底惹怒了北戎。他们顾忌两国合作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在这种小事上出一口气。 反正只要使臣不死,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儿。 一向骄傲的三皇子很想一脚将灌酒的人踹走,直接调头回夏国。可目光扫过重重禁军,还是强压住火气。 他好歹是皇子,北戎人竟然拿他取笑,真是可恶,可恶至极!更可恶的是,三皇子发现自己除了在心里偷偷骂上两句外,根本使不出任何手段,因为他们软弱可欺,也因为他们长达几十年的不思进取,北戎瞧不起他们也是他们应得的。 宴会上觥筹交错,笑的是北戎贵族,苦的是夏国使臣。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后,夏国所有人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从前北戎对夏国确实过分,不仅野心勃勃,还几次发动战事。朝中官员们虽然愤怒,但却没有切身体会,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北戎人对汉人的轻蔑。 对他们这些皇子臣子尚且如此,更不必说面对普通的汉人了。 回了驿站后,宋允知听他们骂了北戎一整晚。 眼下他们对北戎的恨意简直空前绝后。 被留下议事,眼下才出了王宫的大王子跟二王子也起了争执,主要是大王子单方面的警告。 老二既然糊涂,他不妨说得更明白些:“你能有今日的成就,无非都仰仗兄长的提点,若不然,你不还是从前那个卑微且一无所有的弃子?万不要听信谗言做了白眼狼,将为兄的一片好心给浪费了。” 这敲打的话说得极重,二王子那颗自尊心被人踩在地上,反复践踏。 真可笑,他今日有个成就?老大又给了他什么,这种话说起来难道就不亏心吗? 既然老大无情无义,那他就更不必顾忌往日的情分了。 大概是今日夏国被虐了一通,让北戎出了一口气,于是第二日,北戎便给他们放行,允他们回夏国。 众人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日,这些天他们在北戎讨生活,实在精疲力尽,此刻都迫切地想要回去,犹如倦鸟归林一般。 宋允知也不愿在这儿多呆,但他还记得自己要搞事儿,于是私下记了自己从小到大玩过的游戏,趁着离开之际,将纸条塞到二王子手里。 他担心二王子哄不了那些小孩儿,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二王子捏着纸条,意味深长地凝视宋允知:“你想让北戎王室起内讧?”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1节 哟,想明白了?宋允知他不打算装了,但是也不想说得太明白:“别多心,只是觉得你比你那大王兄可讨喜多了。” 二王子眯着眼睛:“为何?” 宋允知微微一笑:“你好歹是个人。” 虽然不是啥好人,但是好坏都是对比出来的。 二王子:“……” 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不计较。至于最后留下的那纸条,他便笑纳了。他跟宋允知没有冲突,夏国不希望激进者上位,他也希望取而代之,自己上马。 如今他的敌人是老大跟老四,他需要在夹缝中谋生,至于夏国,暂时倒是可以和平共处。 挥别了二王子后,宋允知潇洒地爬上马车,他眼下归心似箭,很想回去见他爹,还有夫人跟贺延庭他们,一晃都三个多月没见了,实在想念。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自己,肯定想得快要疯了吧? 至于北方,他们早晚也是得回来的。 这次北方之行,宋允知也受够了,无权无势便只能被欺负,弱小本身就是原罪。 回程途中,宋允知突发奇想,询问系统:“你说我现在准备科举的话,会不会太早了?” 第76章 谏言 所有使臣齐心协力 准备科举,并不意味着今年就能下场。 科考越往后面越难,若没有足够的积累,贸然下场只能是自寻死路。如今准备,最少也得两到三年后开始下场考试,这还得是宋允知专心致志,不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搞事的前提下。 他将这一念头告诉先生后,先生竟然同意了。 宋允知挠了挠头,他还以为先生要教训他一顿,告诫自己不许异想天开来着。 陈素能答应,也是想到允哥儿先前在北戎宫宴上被灌酒那件事,陈素自诩在文坛地位不差,更是陛下的心腹,在朝中也颇有影响力,饶是如此,两国对立时他也不能护上弟子半分。靠旁人总是无用的,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 不仅允哥儿要自强,他也需要。 陈素一反常态地开始接触兵部、礼部等诸官员,就连黄、邹二位御史跟一众小进士他也没落下,陈素有个念头,从离开北戎便一日比一日坚定,但他孤身难挡朝中文物百官,需要众人与他配合。只不过,这法子提出来肯定会得罪人。 陈铎等听罢,不假思索道:“此举甚好,北戎人如此轻蔑夏国,若不想着反击,早晚被他们欺负死。” 黄、邹二人有点儿迟疑,既不想跟这些人合作,但是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陈素看出了他们的挣扎,态度却是听之任之:“两位御史若是不愿出头便罢了,也不差你们两人。” 邹御史当即便不痛快了,什么叫不差他们俩,难道他们俩就这样可有可无? 三皇子说话更是直接:“跟他们说干嘛,都多余浪费口舌。” 说完便推开黄御史:“你们俩还是回去吧,这儿没你们的事。” 黄御史气得冒烟:“我们几时说不参与了?” 太欺负人了,合着就排挤他们俩是吧? 这俩人轻易就改了口,惹得三皇子冲着陈素笑了一声,并不意外。受欺负的又不是只有他们,这两个御史遭的罪一点没比他们少,他们心里能没有点儿想法? 等到宋允知等人终于赶到夏国境内时,距他们离开已经有四个月整了。回到夏国后,一路坐船南下,脚程快了许多。等到盛夏之际,他们才终于抵达健康。 满朝文武已经等候多日了,从三皇子等人打燕国回来,传信一切妥当之后他们便在等着,结果等到燕国的种马越过边境,三皇子等人尚在北戎;等到燕国都已经在边境驻了一支兵,三皇子等人仍在北戎;等到夏国的商贾都闻讯赶来,自发跟燕国商贸往来后,三皇子等人还在北戎。不仅人在北戎,连消息都断了,怪吓人的。 陛下担心儿子安危,几次递交国书询问缘由,可北戎那边却一再敷衍,摆明了就是要让夏国难堪。直到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再次收到了三皇子的来信。 他们一切平安,不日即将回城。 众人哪怕不知道原委,也晓得这其中必然满是曲折。好多高官先前将自家孩子塞进去,只是盼着他们能跟着多长长见识,如今却都后悔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见识,不长也罢。 抵达那日,陛下特意命两位丞相率文武百官在城门口相迎。 宋允知跟着先生跳下马车后,便看到附近围着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他顾不上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寒暄,急忙在人群中飞快地搜寻。 终于,宋允知找到了他们一家人。 他爹,夫人,还有贺延庭他们都在,连随春生他们都格外放了半天假,允许他们前来迎接先生跟同窗。 宋允知强压着激动,冲着众人挥了挥手,跳脱的样子,还跟之前一模一样,不像是在外受过委屈的模样。 宋瑜眼含热泪,不亲眼看着允哥儿没事,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唐懿熟练地递上帕子:“早就告诉你,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允哥儿被留在北戎时,宋瑜这人天天以泪洗面,她跟延庭日日安慰都没用,如今允哥儿回来,总算是能消停了。若是允哥儿再不回来,他们家的天都要被宋瑜给哭榻了。 宋瑜也不好意思起来:“回头别跟允哥儿说这件事。” 他也觉得怪丢人的。 唐懿跟贺延庭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眼睛哭肿了,允哥儿那个小机灵鬼能不知道?最多只是装着没看出来罢了。 见到亲友,宋允知重新精神了起来,他可想直接飞奔回家,只可惜现在还不行,陛下为他们准备了小宴接风洗尘,在此之前还得去给陛下回禀途中诸事,哪怕是宋允知这种纯粹出门打酱油的,也走不得。 待入宫后,周边官员少了许多,五品以下的官员都被留在了宫外,只高官入宫伴驾。 皇上见到三皇子好好地站在跟前时,才终于泄了一口气。他这阵子提心吊胆,不知道多后悔让老三出门。 他拍了怕老三的肩膀,一脸欣慰:“回来就好。” 若是从前,三皇子能被父皇如此亲近,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是眼下他却没有多余的想法,父皇的态度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朝臣的想法也不重要,左右他也没想过要上位,跟这些官员们闲扯有什么用? 三皇子甚至已经在思考,这会儿提出弃文从武的话,是不是今后都不用去国子监读书了?他实在是不想读书,与其让他钻研那些经书文章,还不如放他去战场,多杀几个北戎人是正经的。 皇上察觉到老三在发愣,再往下看,大多出使之人竟然都在发愣。皇上迷惑了,怎么出门一趟,还添了个爱神游的毛病? 还不等皇上发问,陈素便率先出列了。 皇上略有疑惑,紧接着,满朝文武便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陈素等人出使前后、尤其是在北戎期间的经历。众人虽然早已知晓他们在北戎必然过得不大好,但是真听到北戎人如何欺辱他们夏国皇子臣子,心中还是愤愤不平。 陈素一眼掠过众人的神色,接着又提及了安县的情状。安县县令残害百姓,戕害汉官,肆意征税,以至于县城境内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这些人原本是他们夏国的子民,老者心心念念等着夏国重返北方,赶走北戎;年幼一辈却已不报希望,因为憎恶,已经同夏国势不两立了。 这都是夏国造的孽。 皇上听着一阵揪心,默默了良久。 是他的错,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太无能了。不论是惦念他们以至于失望的,还是恼怒夏国不作为继而憎恨的,都是因为夏国拖了太久了。 再继续拖下去,他们在北方就真的要民心尽失了。 唐郢等人见陛下神色有异,已经从愤怒的情绪中剥离出来,开始审视陈素此举的目的。陈素这个老匹夫,虽是个文人却比武将还要强硬,多年来一直鼓动陛下对付北戎,叫他们在旁也看得提心吊胆。 对付北戎?说得轻巧,可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可知又有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一旦战败,整个夏国都会覆灭,届时,他们自己都性命难保! 除了警惕陈素,众人还得分神盯着那个小的,以防他们师徒二人合谋,要知道,这个小的嘴巴也毒得很。 宋允知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看他干什么,先生今日又不让他出头。 他越是一副天真单纯的小孩儿模样,众人越是对他不放心。除了这对师徒俩,没人会搞事了。 陈素还在娓娓道来,他没有掺杂多少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以中国居军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如今北戎窃居中原,虐杀汉人,进犯边境,罪恶滔天,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请陛下应高.祖之誓,十年内讨伐北戎,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先帝当初确实说过,要夺回北方,这点不容置疑,反驳便是对先帝的不敬。 唐郢等人攥紧拳头,好家伙,陈素果然有打着北伐的念头,这回更离谱,连时限都明明白白指出来了,这是要干嘛?十年,便是再给他们十年也未必能赶得上北戎。国威那种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有! 更可怕的是,三皇子也出列了:“请父皇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众人呼吸都慢了,还好只有三皇子。 三皇子母家姻亲很是纠结,殿下都开口了,他们是跟,还是不跟? 可紧接着,随行的兵部、礼部、鸿胪寺等官员以及诸进士、国子监学生都出列了。众人撩开袍子跪于殿中,异口同声:“请陛下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众人跪得整整齐齐,语调铿锵有力,响彻金殿。 围观的官员都愣住了,根本没料到连自己人也这么疯。难道他们出使一趟,也把脑子丢在北戎了? 御史大夫对着自己的心腹使劲使眼色,纵然是为了合群也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站出来。更何况,在外出使想要合群也就罢了,回了夏国,这两人根本没必要跟这群愣头青同流合污啊。 这会儿出什么头?御史大夫瞪着眼。 给他回去! 黄御史跟邹御史装作没看见,坚定地跪在殿中。他们是窝囊,可是窝囊了这么多年也窝囊够了,眼下就想站出来替北方声明两句,若不然,都对不住他们受的苦、吃的罪。 宋允知仗着人小,跪在那儿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今日也不用他出头,先生跟三皇子顶在前面就够了,而且,陛下跟先生的立场是相近的,今日他们请命,陛下心中不可能没有触动。 众目睽睽之下,陛下起身了。 他下阶,将陈素扶了起来,在朝臣们担忧的神色中,缓缓开口:“高.祖之誓,朕必勉之。即刻起,练兵备战,务必要在五年内收回故土。” 唐郢等人:“……” 好家伙,陛下真敢想啊。 第77章 回家 大王子阴魂不散 小朝会结束后,使臣们依旧被留在宫中赴宴,余下官员也勉强被留了下来。他们本想甩脸子,可在陛下跟前,做这些小动作又着实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素等人风光无限。 出使一趟,一个个倒是变得悲天悯人了,打着先皇遗诏,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有一副菩萨心肠,一心惦记着北方的遗民。好在今日之事不会外泄,若不然,天下的文人百姓又该被他陈素给蛊惑住了。 他们倒是表现得痛快了,可苦了自己这些人。陛下放言五年内收回北方失地,天子发话,他们能抗旨吗?如若收复不了,又不知哪个倒霉蛋要背锅了。 陈素等就是个祸害! 不少人赌气一般地坐在席位上,期间也酒水都没吃上几口,光顾着生闷气。御史大夫最为憋屈,不知道瞪了黄、邹二人多少眼。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御史大夫心里门清,这俩人就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官员,怎么出门一趟变化这样大,不会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这样明晃晃的眼神,两位御史岂能不知?可是他们也只能低头吃菜,故作不知了。 今日跟着三皇子起事,他们的确硬气了一回,但是硬气过后又有些后悔,毕竟日后还得回御史台讨生活。罢了罢了,这次过后他们便跟三皇子、陈素等人划清界限,自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想必御史大夫是能够理解的。 陛下跟陈素等人了却了一桩心事,反而宾主尽欢。 宋允知桌上也有酒盏,他瞄了一眼,发现里头竟牛乳。 晃了晃酒盏,宋允知感叹一句,还是回来好啊。 宫宴结束后,陛下厚赏诸人,并给众人放了五日的假,许他们归家,好好休息一番。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2节 宋允知也收到了赏赐,陛下还摸着他的脑袋道:“宝玄日日盼着你回来,不知道他能不能耐着性子,等到三日后再去见你。” 念及软乎乎的小宝玄,宋允知其实也是有些想念的。他此行见到了太多鼻孔长在头顶上的人,眼下特别需要乖巧听话的小宝玄来安慰安慰自己。 出宫后,众人相继分道而行,宋允知看向自打出宫后便跟他们离得老远的两位御史,知道他们要跟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了,于是坏心眼地在原地站定不同,特意等着他们。 两个御史顿时警惕起来,这小子要做什么? 他们放慢脚步,可是终究还是要走过来的。那小子在前面挡着,御史大夫又在旁边看着,两个御史避无可避,只能冷着脸问道:“你又要作甚?先前不是说好了吗,我等虽然帮你们一次,却只有一次。从今往后,再无干系。” 他们毕竟是御史台的人,哪里能一直跟国子监的人不清不楚呢?今日之后,两家还是生死仇敌。 上了贼船,焉有下船的道理? 宋允知瞄了一眼那个小心眼的御史大夫,忽然上前,握住两人的手,还抱了抱两个人的大腿,一脸感动:“我替先生来谢谢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辛苦了。” 黄御史挣了两下,愣是没挣开,眼瞅着御史大夫那阴沉的脸色,急得脸都白了,这小崽子要害他们? 不行,他今儿非得给这小崽子一点颜色瞧瞧! 邹御史连忙上前拦着,宫城门口,踹孩子可不像话! 御史大夫见这两人跟一个孩子如此亲近,心中已有了计较。 国子监笼络人心的手段,还真是厉害。 宋允知众目睽睽之下跟两位御史有了亲密友好的交流,将他们给气了一通后,又颠颠地跑回他先生跟前,钻上马车,深藏功与名。 陈素一脸无奈:“可算是闹够了?” “够了够了。”宋允知随口道。 “那今后能安心读书了?” 宋允知僵住,随即缩了缩脖子:“陛下说了,我还有五日的假。” “可你自己不也说了,要尽快参加科考?”前些日子,这小子除了做他给布置的功课外,还有心思挑拨北戎的两位王子,可见他这精力是有多足。这精力若是不发泄在读书上,早晚还得在别处惹是生非。陈素罗列历届科考的奇才,连他们的文章都能如数家珍。 如今科考可不仅仅考经书,律法、天文、人文、历史都有涉及,不仅要求考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事,还需要懂思辨、能出口成章。 “简言之,科考不仅仅是为人聪慧便能高中。你是聪明,可是世上比你聪明、比你勤奋苦学者比比皆是。如今你的神童之名已经打了出去,若是来日名落孙山……” 陈素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宋允知低下头,听明白了先生的言外之意。他这神童之名其实是陛下给扶持上去的,若是他不能名列前茅,丢了国子监的名声都是小事,让陛下没有面子才是大事。 唉……他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沉了。 宋允知挨着先生坐了过去,乖乖道:“先生教诲,弟子都明白,这些日子一定好生读书,再不胡闹了。” 陈素颔首,但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这句保证大概能维持半个月,半个月后若想不故态复萌,还得持续敲打。谁让他当初就收了这么一个喜欢翘尾巴又处处高调的学生呢?如今只能自己多费点心,盯紧一些了。 宋允知是被他先生送回家的,许久不曾回来,宋允知到了门口便兴奋地直拍门。 不过片刻,他爹便争着抢着过来开门了。果然见到了允哥儿,宋瑜欢喜地一把将儿子给抱起来。 有点沉,但是宋瑜还是舍不得放手。这段时间,可把他给吓坏了。 宋允知察觉到他爹眼眶有点红,伸手拍了拍他爹的后背,轻轻安抚。回头看去,只见夫人跟贺延庭也激动地站在身后。 没多久,贺延庭也忍不住了,见宋瑜不放手,只好上前将允哥儿给扒拉下来,嘴里的滔滔不绝地发问,跟连珠炮弹一般。 “允哥儿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燕国那边好玩吗,北戎人有没有欺负你啊?” “你有没有带回来什么好吃的来?” “你出使期间有没有想我……” 他就差没有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宋允知身上了。 宋允知被他问得都不知道先回什么好,唯一能保持镇定的也就只有唐懿了。她跟陈素问了声好,请他去堂中喝了一盏茶。本来唐懿还准备叫人准备晚膳,但陈素只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了。 他也急着回府。 唐懿一家将他送出门外后,才继续追问允哥儿一路上的见闻。 宋允知知无不言,略去他在北戎宴会上受欺负那一茬,又神气地描述了一遍自己是如何挑拨北戎二王子跟大王子关系的,如何机灵地结交北戎小王子的,听得宋瑜跟贺延庭瞠目结舌。 允哥儿真是厉害啊,在哪儿都能搞事。 贺延庭追问:“那二王子真的能成事儿不?” 宋允知站在凳子上,郑重地将手搭在贺延庭肩上,小脸严肃:“我的眼光,不会出错。” 唐懿静静地望着这活宝似的三人,心中暗自思量。允哥儿虽然会惹事儿,但是不会不分缘由地招惹旁人,看他对那位北戎大王子言语中很是排斥,唐懿便猜到此人多半是欺负过允哥儿。 只怕还不止是那位大王子,北戎人一贯傲气,除却允哥儿,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受了点委屈。不过如今计较这些也无用,人都回来了,总不能自揭其短,就当这些事情没发生过吧。 宋允知吹牛了一下午,等到了傍晚才开始收拾自己带回来的土仪。他本来在燕国还买了很多吃的,结果在北戎耽误太久,东西不耐放。为了不浪费只能提前解决了,如今只剩下果酒、果干、风干的牛羊肉还能存放,再有便是一切玩具了。 宋允知将东西分了几拨,自家留一份,蕴姐儿那留一份,国子监那边还要多留好几份,再有便是舅舅那边也得寄过去两份。 宋瑜想念儿子,贺延庭也许久不见允哥儿只想粘着他,两个人任劳任怨地跟着允哥儿打下手,允哥儿说怎么分他们便怎么分,指哪儿打哪儿。 唐懿看了半天,见他们自娱自乐高兴得很,觉得没有自己忙活的余地,索性将场子都交给他们了。 高高兴兴地玩了半天,等到了晚上,宋允知便老实地钻进系统空间学习去了。 已经在先生跟前放了话,他不得不抓紧读书。而且,宋允知也痛恨自己如今无能为力的处境,想着早点出头,越早越好。 系统还贴心地降低了时间流速:“往后在这里学一天,顶十天,开不开心。” 宋允知攥着书,深呼吸,表情痛苦:“……开心。” 第二日,等宋允知起床后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他麻木地爬下床榻洗漱用膳,而后便挥别依依不舍的贺延庭,准备出门玩耍。 贺延庭假期有限,今日便要去国子监读书了,但宋允知有足足五日的假,五日! 时间宝贵,宋允知带上自己的土仪便跑去找谢蕴了。 二人旧未见面,宋允知抱上东西登门后,谢蕴也欢喜地放下书过来迎接。宋允知本来挺高兴的,可递上礼物时却竟然发现蕴姐儿长高了,比他还要高! 假的吧? 宋允知站直了身子,继续瞄一眼,确实比他还要高。再踮脚尖,发现对方还是比自己高了一点儿。 一个小男子汉就这么轻轻地碎掉了! 谢蕴拉着允哥儿坐下,笑吟吟地询问宋允知路上的事。 宋允知蔫蔫地回应着,没多久,脑门上便多出了一只暖暖的小手:“你没事儿吧,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 宋允知撅了撅嘴,没好意思说自己自信心受挫,怀疑自己长大会是个小矮子。自己要是变成小矮子,大家还会喜欢自己吗?肯定不会吧,如今大众的审美还是风神俊朗那一挂的,身高不够,做什么都显得格外滑稽。 但是这事儿不好说,宋允知只能岔开话题:“没什么,只是在北戎待着太累了,你不知道,北戎那个大王子真是太不是个东西了。” 系统本来没露面,等到宋允知提到大王子时,它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遂立刻提醒宋允知: “大王子派了人来夏国,正在盯着你。” 宋允知打了一个哆嗦:“他盯着我作甚?” “看你是否跟二王子有联系,还有你在夏国究竟有多大能耐。若真有影响,便会差人做掉你。” 宋允知在心底发出无声的爆鸣。 他招谁惹谁了?! 第78章 馆阁 气人第一流 总有奸人要害他! 宋允知咬牙切齿,若是大王子此刻在跟前,他真想一口咬死这狗东西。不对,这么个龌龊玩意儿,咬一口还脏了自己嘴巴。 他突然开始置气,叫谢蕴看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宋允知跺着脚,只好细说大王子是如何可恶的。 谢蕴茫然地坐在原地,听宋允知越说越离谱,在他嘴中,北戎的大王子宛若一个面目丑陋到极点、行径无耻到极点的大恶人。出于私心,谢蕴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理智告诉她,能被北戎大汗看重且得到诸多追随者的王子,应当不会面目丑陋。 哪怕党争不那么在乎容貌,但北戎的那些官员也不会找一个极丑的主子。话虽如此,谢蕴在宋允知寻求回应时,还是给予了肯定的回复:“嗯,确实没见过比他更可恶的了。” 可恶二字,远不足以形容,得知他要找人弄死自己后,宋允知觉得将天底下所有恶毒的词汇安到他身上的都不为过。 系统提醒:“他如今只是找人看着你,还不到要做掉你的地步。” 宋允知哼哼一声:“早晚的事。” 他这样厉害,早晚会碍了北戎的眼。 宋允知跟谢蕴痛骂了一遍北戎所有人后,才稍微解了点气,消停下来后,又腼腆地表达自己已经在准备考科举,准备过两年下场试试。 宋允知期待地看向谢蕴,期待对方的反应。 谢蕴惊讶不已:“这么早就要下场吗?” 宋允知骄傲:“试试嘛,若是不中还能再试,若是中了,那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这些话宋允知在外没敢说,但是面对蕴姐儿时他总是下意识喜欢吹牛,管他是发生过的还是没发生过的,统统拿来吹一遍,反正蕴姐儿也不会外传。 谢蕴看向自己的书,有几分落寂:“若是有朝一日,女子也能科举做官就好了。” 眼下肯定是不能的,不过宋允知来的那个时代,女子跟男子一样拥有读书、经商、从政的权利。可惜如今夏国没有这个风气,但是事在人为:“以后总能实现的。” 谢蕴并不相信,但还是不愿意扫兴:“但愿这一日尽快到来。” 从谢蕴家里回来后没多久,宋允知又等来了迫不及待的萧宝玄。 萧宝玄昨儿能忍一天已经极不容易,今日上完了课便实在是忍不住,差宫人跟他父皇请了假,特意跑出来看望允哥儿。 宋允知都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招小孩子喜欢,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嘛,他就是这样受欢迎,简直就是万人迷体质! 小宝玄扑上来时,宋允知还高高兴兴地将他抱了起来借力转了一圈。靠近一闻,小家伙身上甜丝丝的,还有股奶香味,特别治愈。 宋允知挨着他,念念不舍地抱了好一会儿,心说还是他们夏国的小皇子可爱。 萧宝玄伸出胳膊,艰难地抱住允哥儿的脑袋,软软糯糯地道:“允哥儿,我可想你了。” 宋允知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但是每次重新说的时候还是无比顺滑:“我也想你,我最想你了。” 系统:“……” 也不知道在外玩得乐不思蜀的人究竟是谁。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3节 可萧宝玄信了,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惦记错人。 宋允知将好朋友带进家门,忍冬跟莹秋也不认识这位小殿下,听允哥儿说是谢蕴的表弟,还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见他生的可爱,还时不时地逗上一逗。 宋瑜在旁欲言又止。 她们俩若是知道这人的身份,只怕会被吓死。 允哥儿的好友宋瑜都心中有数,即便没见过却也大概明白相貌身量年龄,这位小公子,多半就是允哥儿口中的四皇子萧宝玄了。 人家出门不想要暴露身份,宋瑜也就没好提醒,不过眼看着忍冬傻乎乎地拿着一块点心逗人家叫姐姐,宋瑜还是忍不住阻止了:“他小孩儿家家,你们别吓坏了他。” 忍冬怅然若失地放下点心,本来就差一点对方就要叫她一声姐姐了,真可惜。 宋瑜将小殿下牵到允哥儿院子里,将他抱到吊床上玩。 萧宝玄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新奇的玩具,虽然奇怪,但是躺在上面别提多舒坦了。吊床上还有宋允知平日里玩的小玩具,萧宝玄碰碰这个,摸摸那个,一本满足地躺下来:“等回去后,我也让爹娘给我栓一个这样的吊床。” 宋允知本来欣慰这小孩儿容易满足,但是对比奸诈的北戎大王子跟阴晴不定的四王子,他又有些为萧宝玄发愁。这样一个软乎乎的小皇子,日后真能是北戎的对手吗? 愁绪划过脑海,宋允知便打定主意日后要好好影响一番萧宝玄了。 这都是后话,目前最让宋允知关心的还是养马一事。他从萧宝玄口中得知,来自燕国的一匹良马已经运往建康,正在等待育种。 朝廷有不少专职养马的官员,不过从这些年夏国日渐疲软的官营马场便可看出,这些人学艺不精,干不了什么活,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宋允知。好歹,宋允知这儿还有系统出品的养马手册。 宋允知昨儿晚上抽空看了一眼,系统给的法子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科学,但是已经是符合当下环境的最优解了。若是按着这个方法来,假以时日必能改良本土马种。 可这东西要怎么拿出来又是个学问。 他在明,北戎人在暗,宋允知还不想被人惦记,死得不明不白。他家中时代经商,对于养马并不精通,若说突然开窍,也惹人生疑。 最好是能寻个合理的出处来。 有了——! 宋允知灵机一动,送走萧宝玄后,便果断跑去他先生家中,询问先生可否让他去馆阁查一下书。 如今的馆阁,便是藏书楼,朝廷有四大馆阁,昭文馆、史馆、集贤院还有秘阁,藏书之丰富,远非国子监藏书可比。若是想要将这册子上的内容换种方式整理出来,最好的法子便是从古籍中寻找蛛丝马迹,而后再写篇文章呈上去。 陈素问道:“我给你的书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不过学生这回想找的并非正统的经书,而是关于养马的记录。” 燕国良马不日抵达京师的消息陈素也知晓,这事儿朝廷还没有正经的头绪呢,这小孩儿却先一步惦记上了。 “你……”陈素话说一半便咽下去了。 这小子没弄出名堂应该不会告诉他,当然也不用问,因为等他弄出来之后肯定会迫不及待跟自己炫耀。 这张狂的性子,这辈子只怕改不掉了。 陈素养孩子一向鼓励释放天性,既然弟子有这个念头,陈素也不便拦着他,反而替他去求了陛下。 这种小事,皇上自然不会不允许,他巴不得宋允知勤学好学,日后将神童之名发扬光大呢。 这可是夏国如今的招牌,还是为数不多的招牌。 第二日一早,宋允知便背上他那鼓囊囊的小书袋,被先生亲自送去了秘阁。 陈素本意想要陪着他一块儿,但是宋允知预备着偷偷干活,说什么都不让先生跟着。 陈素拗不过他,再三叮嘱:“你确定不会闹出事来?” “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宋允知推着先生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紧驾车离开,还站在原地冲着先生挥了挥爪子。 回见呀…… 陈素掀开车帘看了许久,才不安地回了府。 宋允知挎着包,宛若个小学究一般踏进了秘阁的大门。守门的两个小官儿早就听说小神童今日要过来看书,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不过八品小官,平日里不上朝不赴宴,还从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小神童,乍一见到这样神气的小孩子出现在眼前时,眼珠子都黏在宋允知身上抠不下来了。 好有灵气的小孩儿。 宋允知像模像样地行了礼:“二位大人有礼,我是前来看书的国子监学子宋允知。” 二人这才手忙脚乱地请他进来。 秘阁甚少有外人到访,今日宋允知来,他们俩还挺稀罕,很是友好地带着宋允知转了一圈,给他介绍秘阁的藏书以及书籍分布。 藏书浩如烟海,如宋允知这等门外汉想要找书,还得求助他们二人才行。 二人听完他想找的书,虽略有惊讶,但还是替他尽量寻了出来。这毕竟是上头交代要招待好的小客人,怎么也不能怠慢了。 宋允知望着比他人还高的一摞书,再次感叹秘阁藏书之多。他谢过二人,取出小本子跟笔墨,坐下便开始翻阅了起来。 有了过目不忘的技能,加上又在系统空间养成的习惯,宋允知看书都是一目十行,重点的记下,无关内容直接略过,如此既保证了效率又不会遗漏重点。 二人悄悄后退,但还在观察宋允知。眼见这小神童看书跟翻书一样,刷刷便过去了,完全不像是看进去的样子,但是隔几页又会在纸上写写画画,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是看进去了还是没看进去?因不好意思打搅宋允知,他们一直没去验证真假。 中午宋允知也跟着蹭了一顿秘阁的饭,夏国官衙里头都包中饭,宋允知跟着李大人、杜大人去用餐时,还碰上了御史台的几个人。 令人意外的是,黄御史跟邹御史竟然没休假,直接过来上值了。这两人想必是花了一番功夫的,这会儿已经跟御史大夫重修旧好了,再见到宋允知时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如当初未曾出使的模样。 哟,这才多久就又变了? 宋允知不满,殊不知御史台的众人也在议论他,御史大夫见他跟秘阁的人凑在一块儿,也很是费解:“这小子怎么跑到秘阁去了?” 黄御史蹙眉:“谁知道呢,不过这小子一向不着调,谁也想不到他又要做什么。” 几个人嘀嘀咕咕,抬头一看,就发现他们嘀咕的主角正站在跟前。 黄御史等人吓得当即失声。 这臭小子,怎么走路都没声儿?他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宋允知面色如常地递过来两个馒头:“黄世叔、邹世叔,看你们聊了半天也没吃饭,想是饭菜不合口,给你们留了两个馒头,下午饿肚子的时候吃啊。” 他将馒头塞到二人手上:“这可是我特意省下来的口粮,不必感动,咱们的情分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说完便转过身拉着李大人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黄、邹二人迎着御史大夫探究的目光,气急败坏地扔了馒头,谁是他的世叔? 谁又稀罕他这馒头!馒头皮儿还被吃了一半儿! 他们好不容易让上峰对自己放了心,如今可好,被这臭小子一搅和,又白忙活了。 黄御史撸起袖子,他倒是要看看,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文章! 午后,黄御史抽空悄悄尾.随至秘阁。 第79章 收服 顺利收服两位御史 秘阁藏书虽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借阅的,故而素日里人烟稀少,除却日常看管的两个小官外,少有人来此。 黄御史轻易避开人,鬼鬼祟祟摸进秘阁周围,借着此处花草茂盛,开始偷偷观察里头的情况。 他来得时间刚刚好,宋允知中午没休息,看了许久的书有些头晕脑胀,于是便撂下书,从他的书袋子里摸出一盘点心跟两位大人分享。 李大人俩个好奇地看向允哥儿的包,看着小小的,可貌似装的东西还挺多。 除了一碟满满的糕点外,宋允知还准备了几个茶包。这是他上回出使燕国时想到的,那会儿在异国他乡吃肉吃多了,就想喝上几口茶,但是燕国人的茶他喝不惯,于是回来之后便立马做了这些茶包,可以随身携带,随时冲泡,乃居家旅行常备之物。 就着茶,吃着点心,两大一小喟叹一声,满足地享受这惬意的安宁。 “这茶包不错。”杜大人越喝越喜欢。 宋允知从兜里又掏出好些来,分给二人:“我带了好多呢,两位大人带回去喝吧。” 二人对他这个兜兜更好奇了,这小小的书袋真是内含乾坤,怎么这么能装? 正美美享受着下午茶,宋允知便发现一道窥视的目光。他迅速找到来人,迎上对方的目光。 黄御史连忙后撤,却还是没来得及,被逮个正着。 宋允知咧嘴一笑,同两位大人说好后便从凳子上滑了下来,没多久便捉到了正要逃跑的黄御史。 “黄世叔。”宋允知一脸明媚,仿佛跟对方关系匪浅。 黄御史甩了两下没甩开他的爪子,色厉内荏:“你快松手!” 谁是你世叔?真不要脸。陈素那老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学生的,竟然教出了这么个没皮没脸的死小孩出来。 宋允知嘿嘿笑了两声,像只小松鼠:“世叔特意来瞧我,我怎能让您随意离开?必然要送到御史大夫跟前才能放心。” 黄御史又开始头疼了,甚至后悔自己干什么要多此一举,明明不用管这个小崽子就够了,怎么总是不由自主地跑来招惹,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么?今日不说开是不行了,黄御史无奈地望向允哥儿:“说吧,你想做什么?” 他跟邹御史都切身体会过,知道这小崽子绝非表面看上去那等纯良之辈,他先前故意在御史大夫面前跟自己多番亲近,眼下又是特意追出来,必有所图! 宋允知小肩膀耸了耸:“哎呀,我不过是看在咱们初入北戎、同生共死的份儿上,才跟二人大人多亲近了些。若是黄世叔不愿的话,那就算了,不过,往日情谊丢不得,人前不能亲近,人后总不能断了联系。日后御史台若是再想弹劾人,还得麻烦黄世叔先知会我两声。”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黄御史本以为他想给国子监撑腰,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好管闲事!他脸这么这么大呢? “御史台弹劾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黄御史几乎咆哮出声。 宋允知厚脸皮道:“我平日里就喜欢关心国家大事,当然要知道喽。” 这绝不可能,黄御史断然拒绝。他趁宋允知不注意,立马转身逃走,头也不回。 宋允知见他溜走,也不觉得可惜,鱼儿也不是一次就能钓上来的,多钓几次,总能上钩。他手头实在是没有人脉,夫人厉害,但是夫人那边人脉都是女眷,他也用不上。自己这边结实的都是国子监的同窗,目前还在苦哈哈读书,还没混出头呢,朝中若是有什么消息他也不知道,遂只能将主意打到黄、邹二人头上了。 踱着步子回去后,宋允知再次开启看书大业。他看书极快,已经找到不少文献了。 这两日,宋允知一直窝在秘阁里,不见动静。那边战战兢兢的黄御史跟邹御史等了许久,没见到宋允知有后招,便暂时放松下来,觉得这小崽子不足为惧。 不多时,宋允知也终于写好了文章,带回去润色一番后,便托他先生送去宫中了。 交去后,宫中暂无音信,宋允知却也不着急,陛下日理万机,没注意到他的文章也在情理之中,他先生总不能逼着陛下看。 再等等,若是过两日陛下还没有动静,再想法子暗示一番。 与此同时,宋允知那难得的五日假期也结束了,他挥别了李、杜二位大人,带着自己的小书袋离了秘阁。 热闹了好几日的秘阁,再次沉寂下来。 二人大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适应这份安静。虽然这位小神童在的时候也不吵闹,给他几本书便能安静一天,但出奇的是,这孩子即便不说话也能轻易吸引旁人的视线。他即便只是单纯地坐在那儿,便让人觉得有股子生机。可惜,这孩子注定不属于秘阁。 翌日,宋允知带上礼物,重返国子监。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4节 他一出门便是四个多月,再次归来,可想而知有多受欢迎。即便不喜欢他的王承台也不得不承认,国子监有宋允知这个讨厌鬼跟没这个讨厌鬼差别实在太大了。宋允知不在,他的确一人独占风头,但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国子监的学生明显偏着宋允知那小崽子,对他也不如以往那般尊敬了。 不见面总是有点遗憾,可是见了面,王承台却又看对方不顺眼。尤其是,宋允知几乎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唯独落下他们寝。 岂有此理! 王承台摆了一天的臭脸,不过宋允知完全不在意,他出门挑礼物的时候,甚至从未想起来国子监还有这号人。 宋允知着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灼痛了王承台的眼。可恶!他跟宋允知势不两立! 这怨恨的眼神,宋允知没注意,江亦行跟随春生则是看到了也没搭理。他们还觉得王承台厚脸皮呢,当初闹得那么难看,这家伙哪里来的脸才会觉得自己在允哥儿心里算是个人物? 错了就是错了。 宋允知出门这段时间,国子监的变化也是极大的。原先空置的农学学堂算是正式开起来了,宋允知冬日里种的那块地也被再次利用起来,下课后,宋允知还跑过去参观了一下。 不同于他种地时候的粗狂,如今的菜圃几乎被种出了花来。 整整齐齐的苗圃里头种上了各式各样的果蔬,旁边还有麦田跟稻田,虽然不多,但是错落有致,迎风起舞,看着叫人赏心悦目。农学院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能被选出来要么是种地的好手,要么是善学好学之辈,哪怕农学院开课不久,便已经初显成效。眼下种这么多果蔬,便是为了验证间作套种是否有用。 农学院的请过来的先生也知道这农学院能立起来是因为谁,是以对宋允知很是亲近,见他过来,还邀请宋允知放假前过来多摘点菜带回去。 宋允知眨了眨眼睛,忽然害羞:“这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若不是允哥儿,咱们也来不了国子监。” 如今天下是以农为本不假,但是农户地位并不见得有多高,相反,农户反而一直是被压迫的对象。他们能来国子监教书传道,已经是祖宗积德了。 宋允知看着这些茂密的蔬菜也欣喜不已,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不等宋允知前去择菜,他便从小宝玄口中得知,最近御史大夫犯了事儿。他弹劾了个硬茬子,结果准备不当,丢了面子不说,如今还被对方咬死不放,颇为狼狈。 宋允知闻言嘿嘿一笑,揉了揉小宝玄的脸后,便偷偷去找三皇子了。要出损招的时候,宋允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三皇子。 于是第二日,朝中除了有人弹劾御史大夫,还有人嚷嚷着要让御史大夫下台,人选他们都想好了,要么黄御史要么邹御史,这两人资历深厚,还去燕国、北戎立了功,合该让他们上。 黄御史跟邹御史这一日腿肚子都在打颤。 二人就差没有生扑在御史大夫跟前哭诉,他们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他们可不敢有僭越之心! 好不容易哄好了上峰,头脑清醒的二人立马去找宋允知服软,用脚趾头想也该想到是怎么回事。除了这个小崽子,再没人用这么损的招拿捏他们了。 这回没准只是开胃小菜,若不答应他,谁知道下回还有什么更损的招数呢? 二人可不想四面树敌,既然这小崽子想要他们当眼线,当就是了,谅他一个小毛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宋允知见他们认输了,还装模作样道:“二位世叔怎得如此客气,真叫侄儿铭感于心。” 二位御史:“……” 忍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们没必要再生波折。 “你高兴就好。”邹御史挤出一句话。 宋允知拉住二人的手,做感动状:“高兴,侄儿高兴坏了,日后咱们叔侄几个还得常联系才好,莫要延误丝毫。” 二人被恶心得不轻,且还听出了这小屁孩话里的威胁之意。好气,一想到自己除了生气压根没有丝毫办法,他们便更生气了!真希望有人能收拾这死小孩。 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宋允知也成功在御史台这种“反国子监大本营”中安插了两个“自己人”。虽然“自己人”心不诚,但是管用就行,他看人向来论迹不论心哒。 送走了两位御史,宋允知忽然迎来宫中的传召。 他开始期待起来,陛下是看了他的文章,决定按着他的法子来做吗? 他记得唐郢从前说过,简在帝心的人才是真正的宰相,他虽然年纪小,但若是他也能被陛下信重,进而影响朝廷决策的话,那他岂不是也是实质上的宰相了? 宋小丞相,听起来不错。 第80章 马政 文章惊艳众人 宋允知被他先生领着进宫。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回进宫,一开始还有些陌生,如今已经轻车熟路了。 议事的地方早早地来了几位官员,户部冯尚书、兵部尚书秦阆、两位丞相外加一位太仆寺卿。 众人望着空余的两把椅子,都在琢磨剩下的两人究竟会是谁? 今早他们被陛下急召进宫,又莫名其妙被塞了一篇文章。文章写得倒是挺好的,引章据典,言之有物,读来叫人耳目一新。 时人的观点是,南方并不适合养马,因为这里没有广袤的草场,气候也不适宜。但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却不赞同,指出南方没有良马,症结不在于牧场,而在于缺少血统谱系以及先进的养殖方法。 他提出要建立严格的马种谱系,给所有的官马建立马籍,登记标明每一匹马的岁齿、毛色、血统等,以备育重备用。同时又罗列了许多有别于以往的养马要点,更新奇的是,对方在文章末尾提出了一个新物件儿“马蹄铁”。 据说,这东西能让马更好地站立,还能让其在奔跑时更好地抓牢地面,行走更加稳固。冯尚书方才看到这里的时候便先跟太仆寺卿求证了。 不过太仆寺卿也只能摇头:“只依稀听过,不曾试过,更不知道收效几何。” 冯尚书等人顿觉得可惜,若是此法证实可行,那没准文章里提的别的观点一样可行,众人心中都挺安耐不住想要试试。 写这篇文章的人不仅腹有良谋,更难得的是足够细心,引用的每一条典籍都会注明出处,甚至连哪个版本、具体在那一部分都给注明了,功底之扎实,可见一斑。几人也问过陛下这文章究竟是谁写的,只是陛下一直在卖关子,吊得他们越来越好奇。 忽而,外头脚步声起,众人都迫不及待地转向门口。 来了吗? 确实来了,宋允知牵着先生的手,一马当先地跨进门槛。 刚站稳,便发现几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似乎还挺匪夷所思的模样。 宋允知揉了揉眼,他们在看什么? 再一瞧,五人已收回目光,重新审视起了他先生。 冯尚书等人始终不相信这样扎实的文章会是宋允知这个小毛孩写的,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陈素的主意。 唐郢拿起文章,含笑问道:“这篇养马的文章,应该是陈大人的手笔吧?” 陈素不紧不慢地行了礼,这才笑着道:“唐相想岔了,这是我家弟子前些日子的拙作。” “怎么可能?”唐郢惊疑地望着宋允知,这么个小孩儿,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的积累?这里头好些记载,他们甚至闻所未闻。 宋允知不服气了,怎么就不可能了:“唐丞相未免太瞧不起人,这里头每一条史料记载都是学生前些天在秘阁辛辛苦苦、一页一页翻出来的,秘阁二位大人皆能见证。唐丞相若是不信,大可以请他们上殿问上一问。” 唐郢犹豫一番,没有上这小子的套。他知道这小子有点邪性,对上他实在是没必要,遂消了声。 唐郢不中用,反而冯尚书压根不信宋允知这些话:“秘阁里的书浩如烟海,凭你是怎么准确无误寻到这些的?” 宋允知挺胸抬头:“我过目不忘!” 冯尚书撇了撇嘴,被堵了回去。这小子过目不忘也是陛下说的,不能质疑,质疑等于是打了陛下的脸。 真可气,又被这小子蒙混过关了,反正他是不相信这小子有真本事的。 皇上叫宋允知过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商议这批良马究竟如何安置。如今人来齐了,他也无心听冯尚书等人的质疑,叫停之后,立马便就养马一事开始询问起来。 宋允知可算是找到畅所欲言的机会了。 他滔滔不绝地给陛下灌输各种养马小技巧,有些太仆寺卿听说过,有些却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凭借多年养马的经验,太仆寺卿并没有打断宋允知,反而提笔将这些内容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再试一试。 冯尚书眯着眼睛:“你还真信啊?” 太仆寺卿:“信。” 他不但信了宋允知的话,更信了陈素的话,那篇文章应该就是宋小神童所作。若不然,对方断然不能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落到这位小神童身上,倒也不难理解。有些人,天生便比旁人聪慧。 信他个鬼……冯尚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这些同僚都傻了,一个个都被宋允知给蛊惑,也就只有自己仍旧头脑清明。 如今重任在他,他绝不能被宋允知给骗了。 宋允知津津有味地说了将近半个时辰,收尾之际,还自信地道:“外人都道江南没有草场,不适合养马,其实养马只要找对的法子,有无草场并不十分重要。只是如今江南腹地以农耕为要,不能既牧又耕,否则每户人家养一匹马,也不是难事。” 冯尚书发出一声冷笑,真是荒谬。 皇上却不在意,因为宋允知的话简直说到他心坎儿上了,他问:“农耕确实耽误不得,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有啊,宋允知立马跟着道:“陛下可以在京城附近设一小马场,验证学生文章中的法子是否可行。若是无误,可在云贵川地区设新马厂,此处养马,不输北方的河西走廊。” 冯尚书更是翻了个大白眼,吹吧。 与之相对,皇上的眼中的光彩却越来越盛。他在诸位爱卿跟前立誓,五年内扫荡北戎,这才没多久,小神童便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说明什么?说明天佑夏朝! 这小神童,没准就是老天爷送来助他一臂之力的。 “就依你所言!”皇上一锤定音,随后想起来又问:“几位爱卿没有意见吧?” 唐郢等人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陛下如今一心想要收复失地证明自己,还是不要跟陛下作对的好。免得日后赢不了北戎,拿他们开刀。 冯尚书心中不爽透了,既然全都依他,那叫他们这些大臣过来又有什么用处?索性连朝中大事都让这小子决断算了,他们都退位让贤! 况且,按着这小子的法子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冯尚书痛恨这些只知花钱不知挣钱的二世祖! 鉴于北戎还盯着宋允知,是以宋允知委婉表示,自己还小,倘使这件事办成了,他也不希望旁人知道他参与其中。 皇上忍笑,虽不知道宋允知为何变了性子,但是他真的想要低调做事的话,便随他去吧。 议事结束后,众人从殿中出来。 宋允知腿短但走得快,冯尚书本想将他堵住告诫几句,结果一眨眼他人就不见了。 冯尚书追了好久,才终于将人给捉住。 这兔崽子,跑得倒是快,他险些没有累断了气。若是一开始冯尚书只是想要敲打几句,那么如今他便是要给宋允知一点颜色瞧瞧了! 冯尚书一把扯住宋允知的后襟,居高临下地瞪着对方。 宋允知见他面色不善,也开始拉下了脸,丝毫不惧。 冯尚书平生最不喜欢跟他唱反调的忍,气沉丹田:“眼下财政吃紧,你却蛊惑陛下胡乱花钱,究竟是何居心?” 宋允知反唇相讥:“我花的是户部的钱,跟你有什么相干?” 冯尚书怒了,当即咆哮,宛若一头苍老但易怒的雄狮:“户部的钱不是钱啊?” 宋允知掐着腰,虽只有对方一半儿高但却中气十足,像只炸毛的狮子一般:“反正不是你的钱!” 两人面对面,一个比一个吼叫得厉害,似乎在比谁都嗓门更大。 太仆寺卿见他俩光顾着吵,却没动手,不在意地继续跟陈素聊起了马政。 虽然还没有看到结果,但是他对这回的差事格外有信心。 陈素余光盯着冯尚书不够,还得分出一点心思在太仆寺卿身上。对于马政,陈素并未说什么,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近来他观陛下似乎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前畏惧北戎,如今却坚信夏国五年内必定能打倒北戎。 陈素当初提出十年,其实也是为了逼一逼陛下,没想到陛下自己血气上涌,将时间直接缩短了五年。只有五年时间,足够夏国追赶北戎吗?倘若战败,这朝廷又该是什么模样?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5节 五年后,他的小弟子才十二,会受到牵连吗? 陈素长叹了一声,一切都是个未知,但愿一切顺遂。 冯尚书虽然凶狠,但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动作,宋允知一点儿也不怵他。况且那位即便再生气,陛下的命令他却不敢不听。 等到数日后,太仆寺名下的马场还是按着宋允知说的方式来改造。别的不好说,但是按上马蹄铁后,那些马确实跑得稳当了不少,这令太仆寺上下备受鼓舞。 有人还去问太仆寺卿,这好点子究竟谁想出来的,太仆寺旗一个“小”字刚说出来,忽然想到小神童说的要低调,遂改口:“小心隔墙有耳这种事情别问。” 众人不明所以,怎么连问都不能问了? 养马这种事,想要看到切实的成效,少说还得几年才行。宋允知忙过这一茬后才恍然得知,朝廷要开设武举了。 据传,京城最近涌入不少人,似乎都是前来参加武举的。这可是夏国进驻江南以来的首次武举,虽然比不上科举引人注目,但也算是一场盛世了。 竞争如此激烈,寻常人若想得个名次简直是痴人说梦。 随春生急着报名,可他到现在也没得到家人的首肯,颇有些焦躁不安。 宋允知去燕国前,因为害怕武举提前开设自己赶不回来,特意拜托了秦阆去帮随春生游说随家人。可惜失败了,随春生已经不指望谁能说通自家人了,他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他直接求秦尚书或者三皇子,绕过自己家去参加武举,到时候来个先斩后奏! 他就不信了,若是自己得个名次,祖母他们还能打死自己? 第81章 黑马 夏国首次武举 夏朝武举除考身手外,还需“副之策略”,武试过后,另有文试。不过文试跟科举又不同,基本不考经文,即便有也只是少数,考的多是兵法、策略方面。 若是全都通过的话,才会迎来最后一项,此项不需要考试,但却需要考察考生身材相貌、言语谈吐等。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若想为官首先仪容仪表要过关,倘若相貌丑陋,还未到御前便先被筛下去了。 虽然残酷,但是这就是官场潜规则。 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随春生自诩相貌堂堂、武力一流,他压根就不担心自己会被刷下去。为了参加武举,随春生可谓是求爷爷告奶奶,先后求了秦尚书跟三皇子,就连丁点儿大的萧宝玄都被他求了一遍。 好在他跟宋允知求人还是有用的,众人瞒着随家,成功让这家伙去京畿的县城中应考。不出意外,随春生果然通过了。 等到兵部省试之际,九月将近,国子监刚好放了授衣假。 今秋考试多,除了武举更有乡试,沈渊、冯子归等人都打算参加此次乡试,至于武举,整个国子监也就只有随春生这家伙偷偷报了名。 只有一个,所以最受瞩目。 三皇子听闻坊间还有赌坊私下押注,赌谁能摘得武状元的桂冠。京城里头有两家武将之子势头都挺大,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那位来自襄阳的年轻后生,名叫赵奉,今年不过二十来岁。据说襄阳知府慧眼识人,探案时一眼瞧中当时还是农户子的赵奉,并将其带在身边加以教导。 此人力大无穷,擅兵擅骑,又有襄阳知府保举,在襄阳一带名声极大,有不少人都押到了他头上。 三皇子便拿这位赵奉刺激随春生:起刘留巫灵拔吧耳五“瞧瞧人家,简直一呼百应,再瞧瞧你,根本无人问津!” 随春生听着不痛快,犟嘴道:“他们只是不知道我也参加武举了。” 三皇子扎心:“他们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投给你。” 随春生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参加的,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加上多年来随春生一直待在国子监,武力不显,旁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他?不少随家在朝中的同僚甚至都想不起来随春生是哪一号人。 随春生气不过,强调:“这回我必能一战成名!” 他总不至于一辈子默默无闻。 话虽如此,可是想到竟然没有一个人押自己,随春生还是有些沮丧。他也不想跟三皇子多说什么,赌气一般地回去练功了。 他得让他们瞧不上他的人把脸打烂! 三皇子叫住宋允知,二人低着头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后,三皇子便揣着一包钱出门了。 他不知道随春生究竟有多少本事,但是允哥儿说他挺厉害,三皇子就信了。押谁不是押,他干脆押随春生好了。押别人即便赢了他们也挣不了多少钱,不如随春生,若是随春生赢了,他们可就赚发了! 能挣钱的好机会,两人如何肯错过? 等到三皇子回来后,便跑去宋允知床上翘着脚躺下去,笑得一脸得意。等到宋允知憋不住过来问他后,三皇子才眯着眼睛,悄悄跟宋允知分享。 宋允知掰着手指头,同样激动不已,赔率竟然这么高! 随春生这次必赢! 初赛当日,宋允知早早地召集了自己的小伙伴奔赴兵部演武场。 靠着兵部的关系,宋允知已经预定好了最佳的观赛位置,准备全程围观随春生武举。 冯子归察觉到周围日渐诡异的目光,再一打量自己身上的长衫,觉得甚是古怪。方才他便不愿意穿这玩意儿,只可惜三皇子跟四皇子都套上了,沈渊几个也没拒绝,冯子归纵然觉得不妥也没好意思说出来,他总不能不合群吧? 这会子被人打量,他又觉得面上无光了。冯子归靠着沈渊,小声嘀咕:“为什么一定要穿同色的衣裳,还得带着小旗子,真是怪得很。” 沈渊想起允哥儿的话,笑着回他:“这叫做应援。” 词儿挺新奇,不过不难理解。允哥儿给随春生准备的应援色是黄丹色,明媚热烈,富有生命力,他们一群大男人穿在身上是有些古怪,不如那位谢姑娘穿着合适。但话说回来,这个颜色跟随春生的性子其实挺搭的。 沈原还挺羡慕允哥儿对随春生的重视,他看向左右拉着谢蕴,右手护着四皇子、独占栏杆前部视野的允哥儿,暗自琢磨。等到自己去参加春闱,会不会也有这个待遇? 若是没有的话,沈原温和地勾起了嘴角。 宋允知感觉背后一凉飕飕,立马抱紧了萧宝玄取暖。 萧宝玄抬头问:“允哥儿,随春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快了。”宋允知捏着小旗子,巡视了一圈演武场。其他人没劲透了,远远不如他们高调。等到随春生待会儿比试入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国子监上下如此大力支持,随春生还不得感动死?感动就给他拿个武状元吧,宋允知如今就靠着他赚钱呢。 如此高调,随春生确实一眼就看到了,甚至还被吓了一跳。他虽然嚣张,但是还没有嚣张到这个份儿上。 好在允哥儿他们只是看到自己后挥了挥小旗子,没有吆喝他的名讳,否则随春生真要无地自容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社死,但却已经开始为之恐惧。 随春生身边是一个年逾四十、孔武有力的壮汉,穿着颜色发白且还有些不太合身的衣裳,面向憨厚忠实,观之可亲。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国子监众人,私下同随春生问:“这些年轻人都是你的朋友吧?” 随春生愣住:“很明显么?” 孔齐挠了挠后脑勺:“每次你看向他们的时候,前面几个漂亮的小孩都会异常激动。” 随春生闻言立马看过去,就连允哥儿来了精神,带着谢蕴跟萧宝玄使劲地挥舞小旗子。允哥儿并不瘦,扭动的时候别提多招人了。 快!给!他!赢! 宋允知疯狂暗示。 随春生:“……” 是挺明显的。 好在比试马上便开始了,随春生也顾不得允哥儿几个。武举比的是长垛、马射、步射穿扎、翘关负重等,随春生早有准备,上场后丝毫不惧。 他虽然被家里人收了武器,但是随家人毕竟几代从武,家中总是不缺好马的,随春生虽然年纪小,但是骑术一流。加之他的身量又特别高大,跨坐在马背上当真有几分少年将军的风采。 三皇子看着一阵激动。 “真没想到,随春生这家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这般厉害!” 一旁礼部尚书的小儿子见三皇子高兴成这样,满心疑惑,平日里也没见着三皇子跟随春生关系如何要好,最多跟允哥儿走动得亲密而已,不曾想三皇子竟然如此关心随春生。 三皇子若是知道他的心声只怕要笑死,他哪里是关心隋春生,他是关心他投出去的钱! 无论是比骑射,还是比力气,一会是耍刀弄枪,随春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到奇怪的是,注意到随春生的竟然只是少数,大多数人的目光还是放在赵奉身上。 作为京城里头私下押注最多的人,赵奉理所当然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他比随春生大几岁,更有成熟青年人的风姿,不像随春生,虽然看着显大,但总是无意间泄露出一次稚气。这样的人,锋芒更盛,轻而易举地便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 随春生心中暗暗较劲。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随春生这个劲敌,几次投来打量的目光,甚至开始跟身边人打听起了随春生。 得知对方是随将军的儿子,赵奉还颇为惊讶:“既是武将之后,怎么从前却一直籍籍无名?” “听说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如今还没结业呢。在此之前谁也没把他当做对手,可这小子倒是挺厉害,一路都没输过。” 赵奉上下扫过一眼随春生,眼中划过一次暗芒。 没输过?那可未必。 随春生也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若是中场休息,他定得跑去允哥儿旁边一吐为快。但是武举中间没有休息,他只能停在原地碎碎念:“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看我不弄死你……” “谁在看你?”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叫随春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孔齐。 随春生感觉惊奇不已:“您也留到了现在?” 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对方跟他一样名声不显。最重要的是,随春生自诩长得能看出几分聪明来,但这位孔齐就真的只剩下憨厚了。 这么一个憨憨的人,竟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眼瞧着都已经拼到前二十了。 孔齐仍是一副正直朴实的模样,被太阳晒了一个多时辰,脸颊晒出了两朵红晕:“运气比较好,一直没有输过。” 留下来的都是没输过的,随春生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毕竟他的对手是赵奉,不是旁人。怕这人吃亏,随春生交代他:“那待会儿你可得长点心了,能被留下来的都不是善茬,比划的时候可千万注意,别被伤到,若是对方纠缠不放,故意奔着打伤你去的,直接认输就是。” 随春生也是见他穿着简陋,估摸家境不大好,怕他被打伤了之后断了家中的生计。 中年汉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还觉得这个小公子为人不错,能处。 “等武举完了,我请你喝酒吧。” 随春生看上演武台,对武状元有股势在必得的执拗:“我请你。” 看台上,围观一上午的国子监众人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小旗子也挥不动了,懒懒散散地席地而坐。 谢蕴撑着一把伞将表弟拉过来,怕他被晒伤了。 唯有宋允知跟三皇子仍在观赛,而且看的一个比一个认真。 随春生他们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三皇子置身事外,却发现了不对头:“那个孔齐,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宋允知小脸板着,比三皇子还要严肃,他盯着孔齐看的时间比三皇子还要久,这家伙分明就是个大杀器。别看他长得老实,那把子力气只怕随春生跟赵奉两个人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上他! 这家伙就是一匹黑马,可怜随春生还傻乎乎的不知道!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6节 第82章 胜负 武状元新鲜出炉 场上已经到了紧要时刻,随春生对上了赵奉。 二人的举重跟马枪跟步射都难分伯仲,最终的胜负落在了骑射跟步射上。 按标准,骑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五都算合格,但是这两人明显高出寻常人一大截,尤其是骑射,赵奉挽弓上马,接连五箭都正中靶心,引得全场欢呼不止。 赵奉遂面向随春生,眯着眼抬起下巴,凌厉的下颌透露出他骨子里的倨傲。并非是瞧不上随春生,只是少年得意,向来不跟任何人低头。 随春生攥紧长弓,胜负欲瞬间被激起。 得意什么?胜负还未定呢。他承认这个赵奉力气足,身手了得,但是自己也不差。 随春生抽出羽箭,瞄准、起势,一气呵成,顷刻间正中靶心。 赵奉狐疑地确认一眼,随即放下那副傲慢之色,他或许也轻敌了。 周遭欢呼声为之迟疑了一瞬,这个他们没怎么注意的年轻后生,似乎也有些能耐? 上首的秦阆频频点头,他许诺让随春生参加武举不过是看在允哥儿的面子上,如今看来,这位随学子还真没有辜负祖上威名。若不是随家阻挠他习武,只怕功力还要远胜于此。 真是后生可畏。 若论外形,二人都是英武不凡,符合当下人对于武将的想象,但是赵奉名声更大,希望他夺冠的人也越多。 宋允知给随春生捏了一把汗,三皇子更紧张,他把自己的私房钱拿了好些出去押注,那可是他大半的家当! 虽然陛下疼爱儿子,吃喝用度,无一不精,但却不许几个皇子花钱大手大脚,给他们的零花都十分有限。皇子生母们秉持陛下的育儿标准,严格看守皇子们的小金库。三皇子跟二皇子又不同,二皇子会主动找自己的支持者要求上贡,用以拉拢人才。但是三皇子没这个脑子,也不好意思找自己的舅舅外祖要钱,他就盼着随春生能给自己挣点儿。 三皇子俯身,在宋允知耳边絮絮叨叨:“这个赵奉不是等闲人,随春生不会折在他手里吧?要真这样,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宋允知咬着手指头,也开始焦虑。 三皇子越想越心疼:“允哥儿,我可是听你的话才押注的。” 什么意思?! 宋允知震惊地回过头,发现这家伙当真如此厚颜无耻,简直都气笑了:“你在说什么屁话,当初难道不是你主动提起赌注这件事的吗?” “那也是见你支持随春生我才跟着投钱的。”小气鬼三皇子碎碎念,他实在心疼自己的荷包,甚至已经耍无赖,扯着允哥儿的袖子喋喋不休:“你得负责啊,日后若有赚钱的机会,必须得带着我。” 他知道允哥儿聪明,能赚钱,只是平日里功课太多没这个时间而已。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回要是输了三皇子就真穷了,他可不能放任允哥儿这么“无为”下去。 无耻小人!又不是自己逼着他押注的!宋允知气不过,攥着拳头直接跟他吵了起来,还在三皇子身上使劲儿锤了两拳。 二人闹得凶,谢蕴闻言走了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儿。 三皇子贼兮兮地看了一眼宋允知:“你问他!” 宋允知憋出了一张大红脸,他也不好意思跟谢蕴解释这里头的事,毕竟去赌坊不光彩,说来说去还是他跟三皇子贪心,宋允知闷声解释一句:“没事,是他抽风了。” 三皇子“哼哼”两声,倒也没有反驳什么,就当他是抽风了吧。 二人相看两厌,都选择继续盯着赵奉跟随春生。兵部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实力如此相近,为了分出胜负,不得不加试。 箭靶又被往后挪了一百步,这样的距离,哪怕站在地上想要射中也是极为困难了,更何况是在马上。 这边万众瞩目,隔壁两外两人的比试已经没多少人关注了。 说起来,比试到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但是对比随春生跟赵奉这两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隔壁的比试压根没有什么看头。两个老实汉子有啥好看的?何况不比这随春生两人胶着,那边迅速就分出了胜负,没什么悬念。 随春生射箭不输任何人,他父亲便是当之无愧的神箭手,随春生幼年跟随父亲学习箭术,颇有天赋,即便箭靶往后挪动百步也无损他的精度。 他当着赵奉的面,轻轻松松地正中靶心。 赵奉难得露出了凝重之色,开始琢磨起了随春生的路数,可是很快他便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破绽。自己擅长的,对方也擅长,甚至心态还要比自己更稳。 他若是输了,只怕要惹得坊间议论纷纷,可这个少年郎不同,随春生输了,根本无人伤亡。赵奉起初也没料到这个少年这么难缠,他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态度,小心应对。 二人难分胜负,最终,秦阆不得不进行加试,将靶子又往后移了几十步。 依旧分不出胜负。 这下,随春生跟赵奉二人都没有再放狠话了,二人都知道对方的水平,更知道眼前情况对自己也不利。输赢是一瞬间的事情,谁先撑不住谁就输了。 周围议论纷纷,宋允知等人也屏住了呼吸。 三皇子急得不顾自己刚刚才跟允哥儿吵了一架,上前抱住对方,紧张得双手都有些发抖:“怎么比到现在现在都没个结果,我都快饿死了。” 他们为了看出结果,中午都没吃饭。 宋允知嫌弃他话多,气恼道:“别说话!” 害得他都分神了。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场中,因为骑射也分不出孰强孰弱,考官们商议之后,一致决定让二人比划拳脚功夫。 不久,二人再次站上了演武台,真刀实枪地比划了起来。他们二人实力相当,旁人看着也就更痛快,都觉得不虚此行,恨不得两人才打个三天三夜,他们才能大饱眼福。 这个苦了演武台上的二人,长时间的比试,本就有些乏力,如今精神还要高度集中,不能错一丝一毫,都快有些撑不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奉一个没注意,出招被随春生给化解了去,对方借力打力,赵奉一时不察,被甩到了地上。 裁判吹了一声嘹亮的哨声止战,随春生松了一口气。 落地的赵奉呆了呆,随即也笑了一声。 结束了。 须臾,赵奉眼前多了一双手。 随春生轻而易举扶起了他,咧嘴笑了笑:“下回再比划比划?” 赵奉拍了拍衣裳,也觉得今儿打得不过瘾,轻松应下:“好说。” 外场骤然爆发一阵欢呼,打到这儿,谁输谁赢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京城百姓都看到了军中后继有人,还是这样两个年轻人,因而极大地振奋了精神。 他们夏国果然人才济济。 这一场比试打得太久,后面又休息了两刻钟后,随春生不知道流程,以为一切结束,自己已经是武状元了,结果刚喝了两口水,便被告知还有最后一场。 随春生懵了一下:“刚刚不是最后一场?” 对方摇了摇头。 赵奉也还有最后一场,是争夺第三的与第四的。 随春生茫然地被带回了场地,他只将赵奉当成对手,实在想象不到还有谁会一直留在最后。等到终于看到来人时,随春生人都傻了。 是孔齐!竟然是孔齐这个浓眉大眼的老实人! 他怎么会留到了现在? 孔齐刚才在台下一直看着随春生,自然早就知道对手是他,只是他对随春生颇有好感,故而成为对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甚至都不大敢跟随春生对视。 随春生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道:“既然上来了便认真打。” 孔齐“哦”了一声,将不善言辞四个字贯彻到底。 随春生收拾轻慢,开始同他比试起来。虽然已经猜到了对方能留到现在毕竟身手不凡,但是真正比试起来后,随春生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这人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随春生自以为勇武过人,但是他那一身蛮力在对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到最后,随春生竟然只能用巧劲来躲避一二。他唯一能胜对方的便在于骑射,可以只是险胜,对方虽然不比他擅长,却也不差。 随春生本就累极,力气又实在不胜对方,勉力撑了半个时辰,终于累到在地。 比不过,这个蛮牛太吓人了,刚刚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要被对方一拳给锤下去,到时候就丢人了。 孔齐也有点懊恼,刚才使的力气太大了,险些把人给伤着。将随春生给搀起来后,才开始连连道歉,又安慰道:“你的身手已经够好了,我不过是仗着力气大而已,等再过十几年,你的力气竟然比我还要大。” 这是实话,一个人的力气本就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大的,到三四十岁才是巅峰时期。 随春生摇了摇头,输了就是输了,他技不如人,从来都不会输不起。 跟赵奉他还能说期待跟对方比试一番,对这个力气大的孔齐随春生却不敢轻易跟他比划了,太可怕了这力道,随春生怀疑他真能把牛给一拳打死。 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孔大哥以前是干什么?” 孔齐道:“我先前是屠夫,杀猪宰牛的。后来被走镖的老先生看重,拉去镖局培养,这才走上了正经路子。” 这回陛下要开设武举,老镖师们觉得他力气大或许能出头,便凑了钱让他入京,孔齐也很珍惜这次机会。 随春生欲哭无泪,他真的能弄死牛。 胜负已分。 观众都没回过神来,太意外了,他们本以为随春生跟赵奉便已经足够优秀,结果都快结束了才发现还有另一匹黑马。 震惊,错愕,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境。 三皇子更是对着宋允知抱头痛哭。 一切都结束了! 萧宝玄以为他在哭随春生,乖乖地上前拍了拍他皇兄的腿:“没事的,随春生是第二呢,已经够好了。” 三皇子哭得更大声了,第二,为着这个第二,他得赔多少钱? 亏死了! 不多时武状元、榜眼、探花都已定下,兵部等官员即刻令人去各家报喜,秦阆则忙于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这可是这几十年来的首次武举,陛下若是起了兴,没准还要招他们入宫,亲自检验一番。 随春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跟孔齐、赵奉打过招呼之后,便找到了国子监众人。 很奇怪,他虽然没有拿到武状元,但也算是一鸣惊人了,成绩更不差,但三皇子却一直苦着一张脸,叫随春生看着心中发疑。 难道三皇子心里更属意于他?看不出来三皇子竟如此看重他。 随春生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多谢殿下赏识。” 三皇子:“……” 呜呜,他不想跟这人说话。 宋允知嫌弃地推开三皇子,轻易便转移了话题:“我听说兵部已经派人去各家道喜了,你还不赶紧回家认罪,早点想好说辞,或许还能救你狗命。” 随春生今日意气风发,听到此话不以为然:“我会怕他们?我如今乃是榜眼!” 半个时辰后,随春生迈进随家大门,还没走两步便看到他祖母、外祖母等一众长辈立于庭院中,气势逼人地等候在原地。 “跪下!”他祖母怒喝一声。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7节 随春生膝盖发软,“咚”得一下跪在地上。 第83章 被打 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退货的榜眼?…… 短短半日功夫,随家已陆续有好几波人登门道贺了。 随春生虽然没有摘得武状元的桂冠,但是他在演武场上惊艳众人,彻底打响了名声。在此之前,随家不少故交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么个缩在国子监里、一直籍籍无名的孩子,直到随春生一鸣惊人,众人才晓得随家藏得有多深。 那孩子才不过十七八,称得上一句少年天才也不为过了。 众人笑着恭贺,随家人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强行撑着笑脸才维持住了场面。 待听他们问及那孽畜在何处,想要亲自见见时,随家老夫人只能委婉拒绝:“那孩子比武累着了,回来之后倒头便睡。” 众人虽然遗憾,但是能够理解,于是便鼓动随家摆宴,他们也好沾沾喜气。 随家老夫人客气地应下,等到将这些人全都应付走,才沉下了肩膀,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事已至此,随家似乎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一直盼着自家由武转文,相较于上阵杀敌的武将,她更希望自己的小孙子能成为为官一方的文臣。随家送随春生去国子监,又不许他在家中舞刀弄枪,就是担心这孩子有朝一日走了他父亲的老路。可是千防万防,终究是防不住。这小子竟然有能耐背着家里人,独自参加武举。 随家老夫人拄着拐杖,心灰意冷地走到了祠堂里。 随春生被抽得皮开肉绽,他那几个长辈方才怒极,还专门挑他屁股抽,他现在稍微弯一下都钻心的疼,这会儿跪在地上也都是直挺挺的,生怕碰到了自己的屁股。 被打的过程中,随春生虽然疼,但是一下都不敢躲。他深知长辈们希望听他认错,听他服软,只要他认错、磕头,便不会被打得这么惨。可随春生性子就是这般执拗,他从不觉得自己错了,也不需要认错。 于是他就被打得更狠了。 但即便被打成这样,随春生心里却还是高兴的。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等到去宫中面圣之后,他们这些入选的人大抵便会被兵部留用,长辈们总不会不让他去兵部吧。 这顿打,值了。 随春生在祠堂里跪了这么久,仍然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错,根本反思不了一点点。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一道脚步声。 随春生立马低下头,做忏悔状。 老夫人默默看了半晌,见他这副做派,摇了摇头:“别装了。” 随春生立马抬起头,冲着祖母讨好地笑了笑,随后又往后探了一下:“外祖母呢?” “被你气病了,如今已经回了家中修养。”老夫人冷淡道。 随春生有些懊恼,外祖母身子比他祖母还要差一些,而且他母亲早亡,外祖母几乎将他看成母亲生命的延续,护他跟护眼珠子一样。 老夫人知道他愧疚,但是这份愧疚并不能改变什么。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肆意妄为会在家中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可这孩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犟成这样,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束手无策。 老夫人只是不甘心,他们随家时代为国戍边,当初北戎人南下时,镇北候府战死沙场,他们随家众多男儿也以身殉职。朝野上下因为那一场战役而折损的兵将实在太多,老夫人担心自己的小孙儿日后也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她坐下来,推心置腹道:“这么多年,祖母跟其他长辈一直拦着你,不让你习武,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随春生低头看着叔叔伯伯的灵位,嗫嚅道:“知道。” 老夫人伸手,似孙儿幼年时一样,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透过眼前这个青年,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侄子,记忆中的面孔与眼下这张稚嫩的脸重叠起来,老夫人心中百感交集: “沙场上刀剑无眼,咱们家的人比谁都要清楚。只是祖母今日不想说这些,祖母想说的是,你所追求的理想、抱负,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也未必能实现。有朝一日,或许连你自己都会后悔今日的抉择。理想、抱负,这些并不重要,能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已经是许多人莫大的奢望了。” 夏国有太多懦弱的人,有太多没有血性的官员。即便如今似乎有了改变,但是老夫人对现状仍旧不抱有任何期待。 随春生抓住祖母那双苍老的手,认真地抬起头,郑重重:“可是祖母,孙儿不想无知地行走于人世间,一辈子碌碌无为。” 随春生并不是无知的孩童,他当然知道官场倾轧,知道人心险恶,更知道理想的终点不一定是圆满,但是它总会支撑着自己出发。 在国子监的这段时间里,随春生发现妥协并不能让自己安心,选择妥协,他只会一边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边痛苦自己的碌碌无为,早晚有一天,他会“死”于这种自厌情绪中。 随春生恳切道:“祖母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他真的不比任何人差,他也想去试一试。 老夫人愣怔良久,方才扯动嘴角,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语气:“罢了,随你吧。” 除此之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正如她当初阻止不了孩子从军,如今一样也阻止不了孙子。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随春生被从祠堂里放了出来,人前强撑着与常人无异,等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才苦着一张脸,痛不欲生地趴在床上,无力地让书童给自己涂药。 再晚一点,他的屁股真的要烂了! 一晚上显然不足以恢复,第二天随春生还得咬牙去国子监。 他虽然过了武举,但是朝廷没有授官的还是国子监的学生,还得过来上课。因为他昨日大出风头,如今已然成为国子监众人最为关注的对象,一来便有人道喜。 只除了三皇子,宋允知都已经认命了,虽然心痛,但随春生丢了头名,他也不能总提这件事情,多伤人啊。 况且又不是他们两个人没了银子,有孔齐这匹黑马在,庄家通吃赚个盆满钵满,其他人都赔得干干净净。对比起来,他们也不算太亏。宋允知想得开,三皇子却不能够,他还在为了自己失去的那点私房钱而痛心,甚至不想多看随春生。 好在随春生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也注意不到三皇子的异样。 这一天,随春生都过得格外艰难,因为不敢压着自己的屁股,只能尽力趴着,减少屁股那儿的压力。但是这样一来,坐姿便不雅,频频招来先生的冷眼。 随春生心里发苦。 等到下学后,他还听到王承台在跟旁边的人非议他,说他不过是出了个小名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在国子监还如此嚣张,不尊师长,可见他天性就张狂。 随春生:“……” 他真的冤枉。 随春生是个傲娇性子,也不屑于去解释什么,一直装作无事人。可到了晚上涂药的时候总背不了室友,终究还是卸下了伪装。 允哥儿这个混球,竟然大喇叭地趴在他旁边,不害臊地盯着他的屁股,唏嘘地啧啧了几声:“你家里人怎么下这么重的手?瞧,屁股都开花了。” 说完还伸手按了一下。 贱兮兮。 随春生随即痛得发出一声怒吼,张牙舞爪地要跟宋允知算账。 贺延庭已经见怪不怪了,江亦行却赶紧将允哥儿拉到一旁:“你还是少招惹他一些吧。” 他瞧着随春生也怪可怜的。 宋允知坐在凳子上,翘着小二郎腿晃悠了两下脚丫子:“我看他不是还挺有劲儿的吗,不需要同情。指不定明日或者后日陛下便要招见他们了,若是陛下一时兴起,招呼他们亲自下场比试一番,看他要如何应对。” 是啊,若是比试的话……随春生想到那场景,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 后悔,太后悔了,早知道昨日挨打的时候就该早早认错,犟那么一下有什么用呢? 随春生捶胸顿足,他真是个猪脑子! 但愿陛下最近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先不要招他们过去。可是允哥儿那张乌鸦嘴还是应验了,这日一早,随春生便受诏入宫,同他一道进宫的还有此次武举的中试者。 休息两日后,不论是孔齐还是赵奉都再次容光焕发,随春生看到他们如此状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今日该不会真要比试吧?他会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陛下退货的榜眼? 随春生哆哆嗦嗦地入宫觐见,国子监这边所有学子们也听了一堂大儒的讲课。上舍生的学业是两年,沈渊他们今年年底便能结业,结业之前还会参加今秋的乡试。 国子监的先生们为了给他们加油鼓劲儿,特意请来外头的大儒授课。 沈渊等一种上舍生都坐在前排,听得认真。 宋允知等下舍生则坐在最末,完全是附带的,可有可无。他起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位大儒极有文采,能够轻易调动听者的情绪,不过他说得立意实在是太高了,宋允知曾经听过很多这种论调,已经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当他转过身时,却发现萧宝玄和三皇子反倒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萧宝玄,这小家伙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脸颊红彤彤的,在听到上面的大儒吹嘘夏国国富民强时,还异常激动。 宋允知立马警惕起来,这俩人都喜欢宏大叙事?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宋允知当即决定掐断这个苗头。 他当即宣布:“我过会儿跟先生说一声,傍晚下课后带你们出门一趟!” 第84章 市井 纸醉金迷的背面 只要能出去玩儿,不拘去哪儿三皇子都乐意。 他顿时没有了再听课的念头想法,满脑子想的都是宋允知待会儿会带他去哪儿,好不好玩…… 等到讲课结束之后,宋允知果然跑去跟他先生处请假了。 国子监的学生寻常是不许出门的,奈何三皇子跟萧宝玄这俩人身份特殊,国子监也不好待他们过于严苛。宋允知也不会隐瞒他先生什么,直说今日的大儒讲课有点毛病,他打算带这两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小皇子出门看看民间究竟如何。 陈素不轻不重的敲了他一下:“你才读了几年的书,就开始挑剔人家的不是了?” “学问有高低,但是立场没有。”宋允知道。 陈素便没管他了,只是在宋允知猜到了他的态度,立马起身道谢时,又慢条斯理地提醒了一句:“步子别迈得太大,朝廷那些人也不是傻子。” 宋允知嘿嘿一笑,幸好他先生开明。若是换了别人,知道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两个皇子,定然要痛批他一顿。 也不是宋允知想要多管闲事,他往后得一直留在夏国,这里不仅有他的家人,还有他的友人。若想要自己身边的人都过得好,便需要上面那位相对开明。与其寄希望于他们自己长成明君,还不如自己在旁代为引导。 下午课程结束后,宋允知应约领着两位皇子出门了。 二皇子冷眼看着这群人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上半年老三不在,二皇子费心拉拢了国子监不少高官之后。可惜,那些人虽然对自己态度尚可,但对他的暗示却迟迟不肯回应,二皇子做了不少无用功。尤其是宋允知这些人回来之后,先前跟他交情不错的那些人,全都一股脑又回到了宋允知跟前,连老三都跟着能与他们打成一片。 别说国子监的学生,如今燕国那些求学之人对宋允知跟老三态度都比对他好。 二皇子心中不忿已久,若不是这国子监中四处都是父皇的眼线,他早就动手了。再等几年,只要能从国子监出去,他不会再放任这些人继续逍遥。 且说宋允知三人换了常服,让侍卫暗中跟随,一路乘车去了西市最南边。 东市附近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西市便相对平民许多,宋允知去的还是西市的边缘处,已经看不出市场繁华的影子,尤其是眼下时间尴尬,闲逛的人也不多。 三皇子纳闷:“咱们来这破地方干什么?” “我看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带你去菜市走一遭。”宋允知随便找个借口。 三皇子露出嫌弃的表情。好不容易出门,竟然只来这里,真是扫兴,京城中好玩的地方多的是,允哥儿未免太没见识了。 下马车后,宋允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心中琢磨待会儿要买些什么。 但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后没了声音,回头一看,三皇子正不耐烦地抱着胳膊催促,萧宝玄则蹲在地上,跟一个与他差不多的小男孩儿对上了眼。 小男孩好奇地盯着萧宝玄,随即看向他的鹿皮小靴,将自己带着泥点子的脚缩了缩。 “我叫萧宝玄,你呢?”萧宝玄歪了歪头,热情十足,甚至从怀里掏出糖想要递给对方。 小男孩儿躲在哥哥身后,小声回应:“叫铁牛。” 他没有接萧宝玄的示好,三皇子只觉得这个小崽子忒不识相了,竟然敢拒绝他弟弟? 他知不知道自己弟弟是谁?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8节 三皇子板着脸教训萧宝玄:“方才怎么叮嘱你的?出门在外,不许结交乱七八糟的人!”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名字比不上别人,如今又得罪了人家,小男孩儿甚至都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反而是旁边的兄长主动招呼:“小客人要买鱼吗,我这里的鱼最新鲜了。” 说完朝着水桶踢了一脚,里面的活鱼立马拍得水花四溅。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他们要这些鱼做什么?看着就不好吃。 “确实新鲜。”宋允知折返过来,随口问道,“这鱼怎么卖?” 高个子男孩儿没想到真有生意上门,惊喜道:“十文一斤!” 三皇子赶忙阻止:“我们晚上还要回国子监,带条鱼回去干什么?” 萧宝玄却仰头看着对方,大手一挥,气势十足:“要的,称一下吧,我们全买了。” 铁牛敬佩地看着萧宝玄,这个小孩儿好厉害! 三皇子陷入良久的无语:“……” 真是,气乐了。 最终,鱼还是买了,三皇子又是一阵牢骚,只因他们今儿出门就带了一辆马车。若是买下这盆鱼,待会儿岂不是要放在马车里? 他可不想沾上这鱼腥味。 高个子男孩儿被挤兑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生怕这生意给黄了,连忙保证:“若不然,我将这鱼送到几位公子的住处吧?” 宋允知让他直接称,别理那家伙,还安慰对方:“他就是话有点多,没有什么恶意的,你只管告诉我多少钱就行。” 那男孩不敢耽误,赶忙掏出秤将鱼都称了一遍,一共十条鱼,二十三斤,二百三十文。 他算完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对方几人的脸色。他刚来这里卖鱼不久,离他这不远还有个卖鱼的摊子,熟客都喜欢吃那一边。自己这儿,三天也未必能把十条鱼给全卖了。今儿下午难得碰到贵客,他不想这样就放弃了,怕他们嫌贵,还道:“若是觉得贵了,就抹个零,二百文就行。” “不必。”先前发牢骚的三皇子嫌弃他磨磨唧唧的,烦人得很,直接扔给他一块碎银子。这是他荷包里面最小的碎银子,不过一两而已,实在是没有小钱了。 兄弟二人慌张接过,因窘迫自己手中并没有余钱来找,便说要去换钱找给他们。 宋允知忙叫住人:“找钱就不必了,我们三人正好想去附近玩,左右你们的鱼也卖光了,不如先带着我们去附近逛逛,这剩下的七百多文便当做路费跟开销了。” 三皇子立马不服,眼睛一瞪:“让他们带路,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对面的铁牛被吓了一跳,又往后躲了躲。 萧宝玄却忽然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三皇子惊慌地咋咋呼呼:“宝玄放开,你不看看那是谁!” 这小崽子,现在不仅随便乱认识人,还随便摸人了!那小孩脏成这样,他也不嫌埋汰! 萧宝玄却固执了起来:“是朋友。” 这是新朋友。 “行了行了,留下,让他们带路!”三皇子真是服了,看不得萧宝玄那爪子乱抓,应下之后就赶紧将他扯了回来。 铁牛失落了一瞬。 他十二岁兄长则没有这么多敏感的心思,只欢喜于自己今日挣了钱,高高兴兴地领着宋允知三人离开了菜市。 路上,这男孩告诉宋允知三人,自己名叫徐金,家中有一年迈体弱的祖母,和一位在外打短工的父亲。因为近来他们城里租恁的屋子涨价了,父亲打短工的银子又被主人家压着迟迟不给,兄弟俩不得不想法子出去挣钱。 他们俩每日都会去护城河外摸鱼,摸到了就拿过来卖。 宋允知牵着萧宝玄,追问道:“那你们一日能赚多少钱?” 徐金挠了挠头:“一日最多七八十文,有时候运气不好,只能得二三十文。鱼活着的时候能卖出去,死了便不好买了。” 其实若是在早上,会更好卖。但是早上河边摸鱼的人也多,他们先前被赶走过,便不敢同那些人争抢。今日也是他们走运,一下子摸出了十条鱼来,平日里都是只能摸三四条的。 “你父亲打短工呢,一日多少?” “一日也只有二百文,不过也不是每日都能有瓦匠短工,一个月能有个十来天就已经很不错了,余下没活儿的时候可以去码头卸货,卸货的钱更少。” 萧宝玄先前听他们说租赁的房子涨价了,便又好奇地追问:“那你们那房子一个月多少钱呢?” “月租六百。”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不挺便宜的吗,这点开销你们还能缺钱?” 便宜是便宜,但徐金他们租的是年久失修的老屋子,还跟旁人共用院子,起风下雨还得担心屋檐会不会塌。不过,这个价格也就只能租到这样的屋子了。 平日里,他们是不算太缺钱的,徐金给三皇子算了一笔账—— 自家父亲从前每月最多得四千多文,每月月租六百文,祖母每日都要吃药,每个月开药得一千多文,还有日常柴米油盐等,每月还是能够存下来八九百文的。 徐金憧憬道:“家中存了些钱,刚好够我去找先生学两年,等学会了算账,日后就可以做个账房先生了。” 等他学会了,再去降弟弟。只花一份钱,兄弟两个都能学到东西。徐金提起这事儿眼中都闪烁着光彩:“我爹说,等他把这回做工的钱要回来,就花钱送我去帐房先生那儿做弟子!” 三皇子嗤笑一声,不过是个账房先生,有什么好高兴的? 宋允知想起来,他先前说自己父亲打短工的钱被主人家压着不给:“你父亲之前在哪家做工,谁这么丧良心竟然不给工钱?” 徐金脸色黯淡了一瞬:“东市附近的周府。” 萧宝玄直勾勾地盯着他三皇兄。 三皇子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哪个周府?” “就是长康伯周府,听闻他家有个外甥还是皇子呢。” 宋允知投来犀利的眼神,原来丧良心的就在他们身边啊…… 三皇子脸都红了,他怎么知道,舅舅一家竟然会出现这样的败类? 正说着,便看到一个小孩儿忽然从巷子口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徐金兄弟:“不好了,你爹被人给抬回来了!” 第85章 出头 给徐家讨个公道 徐金兄弟俩再顾不上宋允知三人,拔腿便朝家中奔去。 宋允知赶忙跟上,三皇子抄起四弟,费劲地跟在后面追。 这破胡同真是不好走,昨儿下了雨,青石板又松动了不少,一脚踩下去污水能溅起一人高。三皇子还得护着萧宝玄,跑得尤为艰难,他真想开口问问允哥儿,他们今儿出门到底是为了玩还是为了受罪来着? 可三皇子到底没敢问,徐金一句长康伯把三皇子给吓到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舅舅家还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长康伯府并不缺钱,他外祖父跟舅舅更是一等一的富贵,定然做不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来,多半是有误会,肯定的! 三皇子跑得气喘吁吁,在他快要撑不下去之际,徐金那小崽子终于消停下来了。 众人停在一处破烂的小屋前。有多破烂呢,萧宝玄抿着嘴观察着四周,他从前在皇家寺庙中看到过一个废弃不用的茅屋,就、跟徐金家租的房子相差无几。年幼的萧宝玄第一次认识到,穷苦百姓在京城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房子。 眼下,徐家外头围了不少人,三皇子跟着挤了进去,徐家地方小,根本没有客厅,穿过逼仄的小院便是一间卧室,里头一览无余。徐金他爹躺在床上,身上绑着绷带,一直昏迷不醒。徐家祖母趴在床边,暗自垂泪。 徐金冲进去便问:“祖母,父亲怎么样了?” 徐家祖母擦了擦眼泪,撑着拐杖起身,可她刚刚光顾着请大夫过来给儿子包扎,倒是忘了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了。 胡同口的牛老四站了出来,他跟徐父是一块儿做工的,今日徐父还是被他给抬回来的,这事儿他最清楚:“金哥别怕,你父亲今儿在外被人打断了腿脚,幸好大夫来得及时,已经给包扎好了。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个月里千万好生养着,别下床,更别做重活,否则日后落下病根,你们家就真的营生艰难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打呢?”徐金急得六神无主,旁边的铁牛也一个劲地哭。 萧宝玄被他哭得手足无措,无助地靠在允哥儿身旁。 宋允知拍了拍他的肩膀。 牛老四讳莫如深:“你别问了。” 三皇子烦得不行,这些人磨磨唧唧地有完没完:“是谁打的你直说就是,我倒要看看,天子脚下还有谁敢目无王法?” 王铁牛见对方盛气凌人,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吐露出来:“是长康伯府的管事打的,他们欠了我们工钱,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没结过。徐哥急着拿这笔钱给儿子找先生,实在没忍住才上门讨要。不想言语不当惹怒了那位管事,对方仗着自己出身伯府,叫来小厮将徐哥给打晕了过去。” 三皇子猛然呆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伯府? 我的外祖家竟然真的这样无耻? 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是长康伯府?” “千真万确,他家要修个别庄,听说是要送给皇子外甥的,我们在那儿干了快两年的活了,徐哥还有八贯钱没有结,本来早就应该结的,奈何对方一拖再拖,完全没有给的打算。” 萧宝玄跟宋允知默默地跟三皇子拉开了距离。 三皇子恼羞成怒,但是无从发泄,只能站在一旁憋屈地生着窝囊气。 他根本没要过什么别庄! 这些人好无耻,竟然打着他的名号行事! 牛老四提起这事儿也觉得憋屈,但是他家中积蓄比徐家多,不像徐哥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上伯府去闹。如今钱没要回来人还折了进去,家里顶梁柱倒了,这一家四口若是再不想点法子就只能喝西北风了。怕徐金做傻事,牛老四还劝道:“人家家大业大,宫里还有贵人撑腰,那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这桩倒霉事你们只能认了。” 徐金攥着拳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牛老四这人嘴碎了点儿,但是他是真盼着这一家好的,若不是他今日没拉住徐哥,也就没这档子事了:“你听叔的,千万别想着讨什么公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账房先生也别再找了,把你爹的伤先治好才是正经的。你们家一个月开销也不小,若是没钱,叔这里还有呢。” 徐金想到他爹就是为了给自己找账房先生才去要账的,又悔又恨:“不学了,以后都不学了。” 宋允知蹙眉:“先别说丧气话。” 徐金撇开脑袋,决然道:“真的不用再学了。” 他们家的积蓄,除了要给祖母买药,还得救治父亲,父亲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他们家这个情况,以后哪里还能奢望去做账房先生? 若不是他一直念叨着要学,爹也不会铤而走险。 三皇子想到这小屁孩之前说自己要去做账房先生时的欢喜劲儿,虽然他瞧不上这等没志气的想法,但是看到徐金梦碎,三皇子还是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他独自冲了出去。 这回换宋允知带着萧宝玄跟上前。 三皇子这回直奔长康伯府而去。 宋允知跟萧宝玄还是头一回来周府,从破败不堪的徐家挪到眼前气势恢宏的伯府,似乎终于看到了天子脚下应该有的盛世气象。可三皇子跟萧宝玄心里都没了什么自豪感,见识到平民百姓的生活有多不堪一击后,他们对那些官员儒生的歌颂吹捧已经厌烦至极。 三皇子愤怒地叩着门,里头的小厮正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敲门,结果伸头一瞧,嚯,竟然是他们家三皇子! 他连忙点头哈腰地将人给迎进来。 三皇子不想跟他多废话:“负责城外别庄的管事在哪儿,给我叫过来。” 小厮见他面色不虞,便知道这事儿只怕不妥当,一面叫来旁人招待,一面再回去找人。今日府里的几位老爷少爷都还在衙门没回来,夫人等早上出门上香后迟迟未归,他只能去寻大管家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69节 没多久,大管事便带着负责别庄的所有管事前来跪拜。 得知今日竟然还有四皇子后,大管家心里也犯嘀咕,到底是谁做了不要命的事,竟然将这两位皇子给招过来了。看今日的情况只怕要闹出事儿来,大管家已经催促手下给老爷带信,让他即刻回府了。 三皇子如今正在气头上,他懒得多费口舌,三言两语就将今日徐家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掠过这些管事:“人是谁打的,现在就站出来,认罪得早,我便留你们一条性命。” 犯事儿的吴管事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下,他要是早知道徐家有这个造化,能认识两位皇子还有国子监的神童,他说什么都不会贪那一点钱。 悔之晚矣。 吴管事本不敢承认,但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认,只怕真的性命不保,遂咬了咬牙,痛哭流涕地上前认罪。他不说自己贪污,也不说自己恶意打人,只说那个徐家汉子说话毫无章法,言语之中还牵扯到三皇子,他实在不忿,才不得不出手。 宋允知听着一阵冷笑,这人倒是很会为自己开脱。 三皇子更是愤怒不堪,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好意思攀扯别人? “去拿账本来,查一查他一共贪了多少钱。” 吴管事腿脚发软,要是真查起来那他不就完了吗? 皇子吩咐,周府自然不敢不从,吴管事本就经不起查,大管家轻而易举就查出了他贪了多少钱,正在他家中搜了一些府上丢失的金银珠宝。 宋允知悄悄跟萧宝玄咬耳朵:“一个小管事竟然能富成这样。” 萧宝玄想到了徐金一家,为什么勤劳努力的人不能致富呢? 无人能给他解答。 证据确凿,三皇子却不见得有多高兴。这样拙劣的贪污手法,竟然没有一个人指出来,可见这府中管理早已是一塌糊涂。 大管事问三皇子要如何发落,三皇子冷冷一笑:“贪污之人留不得,将他家不该得的东西全抄了,再将他一双腿脚打断,一家子都撵出去,再不去进府!” 吴管事吓得倒地不起,正要讨饶,便被人捂住了嘴巴,直接拖拽出去。 剩下跟着吴管事参与贪污打人的,也一个都没落得好。 周家二老爷从外赶回来,刚好便看到了吴管是被拖了下去。对方朝着求情,二老爷理都没理,径自往里走。 大管家上前接应,将今儿的事情悄悄交代了一遍。 周家二老爷心中了然,他笑着上前安慰外甥,为了一个贪污的小管事动气不值得。 三皇子没办法解释,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一个小管事动气,那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伯府的势,甚至还极有可能是仗着他的势。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痛恨。 大老爷爷察觉到这三人只怕没那么好糊弄,于是便说:“此番伯府的下人行事不妥,来日舅舅必定好生约束府中上下,再将欠下的钱款早日还回去,彻底了结此事,绝对不会影响殿下的名声。” “就这?”宋允知憋不住,反问一句。 二老爷茫然:“若不然,还有什么?” 萧宝玄提醒:“你们家的人还打了徐金他爹,得去赔礼道歉。” 二老爷忍不住笑了一声,就他们,也配伯府的人去赔礼道歉?这几个孩子的心地是否太软了些? 宋允知三人看出了他这笑容背后的意味。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今日徐金他爹被人打死,在二老爷等人眼中,也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 人命如草芥,如何能跟权贵相提并论? 萧宝玄越发沉默起来。 大概是看出两位皇子的不依不饶,二老爷终究顾全了他们的体面,答应让大管事带着赔礼去徐家探望。 明明目的达成,可是三皇子兄弟俩还是觉得憋屈。 不太高兴的三皇子也不想让伯府好过,再三催促他二舅,不多时,他亲自带着人回到徐家。 他们三人盯着伯府将欠下的钱都还了回去,又给了赔偿,给了药品,快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歉意”。 言不由衷,口不对心,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但是徐家人已经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伯府竟然能把钱还给他们,还特意过来赔礼道歉。有了这笔钱和药,徐爹的伤可以治好,这三个月他们的日常开销也有了,甚至徐金还可以继续学算账。 徐金领着弟弟,直接给宋允知三人磕了个头。 他知道这一切肯定是因为这三位公子。 宋允知赶紧将他拽起来,只是徐金还是一个劲地道谢。他对伯府仍然厌恶的很,可对这三位公子却感激不尽。 三皇子听着这话实在是受之有愧,徐金有多单纯,他便有多心虚,甚至都不敢在对方面前说出自己与伯府的关系。 萧宝玄也没吱声,只是平静地望着欣喜若狂的徐家人,和面带嘲讽的伯府管事。 从徐家出来之后,两人还心事重重。 宋允知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今日遇到徐金一家本是偶然,但是即便没有徐金兄弟俩,宋允知也会用别的方式提醒他们,一个普通甚至贫穷的夏国人,究竟在过得怎样的生活。 事实上,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是不会怜悯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宋允知依稀记得他上辈子曾经玩过一款城建游戏,在游戏里,他扮演着城主,当他需要金钱来完成任务时,便会毫不犹豫地提高税收。至于提高税收是否会饿死百姓,会饿死多少百姓,宋允知毫无感觉,因为那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堆无足轻重的数据而已。 在如今这些沉迷于宏大叙事,沉溺于歌功颂德的官员儒生们眼中,寻常百姓也如同于游戏中的一堆数据,无人在意。 宋允知不希望有朝一日三皇子跟四皇子也成为那样冰冷虚假的人。只是没想到,今日一行给这两个人的刺激有点大。 三皇子思索再三,决定再回伯府,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去伯府查一查还有多少人作奸犯科。不将这群毒瘤拔出来,他便不回国子监了! 宋允知估摸着他肯定要大闹伯府,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不好掺和,因而放了三皇子单独出行。 萧宝玄却意兴阑珊地表示自己想回宫,宋允知对他还是纵容的,听他想回去便将他交给了侍卫,自己独自回了国子监。 萧宝玄回宫之后,今日武举的“殿试”早已结束,他父皇正值闲暇。 听说幼子回来,皇上立马来寻,熟稔地将孩子揽进怀里。 萧宝玄抱着父皇的脖颈,蹭了一下,冷不丁问了一句:“父皇,朝廷那些官员知道鱼肉多少文一斤吗?” 皇上被问的一愣:“宝玄怎么问起了这个?” 萧宝玄却认真起来:“只是好奇,他们治国理政,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鱼价几何,肉价几何,米价几何?药材几何?码头的短工一日要价几何,寻常人家租恁一间房,花费多少,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 皇上被问懵了,他……他其实也不知道。 皇上被幼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有些发虚,又听幼子执着地问:“若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又拿什么来治理百姓呢?百姓又真的需要他们吗?” 皇上被自己年幼的孩子问得哑口无言。 第86章 反思 给满朝文武出一道考题…… 良久无言。 萧宝玄见他父皇沉默,便没有再追问了,只是情绪依旧淡淡的。 皇上独自尴尬了许久,甚至陷入了反思,他作为一国之君,还一向以仁君自居,结果对于百姓的生活竟然一概不知,实在是惭愧。等注意到幼子情绪不对后,皇上才抛下自己那点心思,开始追问起缘由。 萧宝玄眨了眨眼,换了一番说辞,说是自己听到大儒给上舍生上课,对外头百姓的真实生活十分好奇,遂让允哥儿带他出门,之后便遇上了徐家兄弟俩。他将徐金他爹被打一事说了一通,又提起三皇兄在伯府发威一事,以及如何收拾伯府下人的。 萧宝玄虽然觉得这是长康伯府的错,甚至是皇兄舅舅一家治家不严闹出来的是非,但是那毕竟是皇兄的舅舅,是皇兄日后的重要倚仗,萧宝玄便没怎么提自己的想法,只说是管事贪污打人,连累了无辜者。 皇上轻轻拍着幼子的后背,鼓励他继续说,自己则静静倾听。 可萧宝玄今日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本来还买了一桶鱼的,只是后来忘记拿了,应该给允哥儿都带去了国子监。那十条鱼是他们兄弟二人在河里摸出来的,若非遇见我们,这些鱼他给卖上两三天才能卖光。” 一桶鱼而已,竟然叫宝玄见识到了这么多的事,皇上真是感慨良多。他对惹事儿的长康伯府也是有些不满的,但是想到老三正在他们府上大闹,也就歇下了要问罪的心思。 眼下的长康伯府确实已经被闹得天翻地覆,三皇子压着他舅舅,命人把府里近五年的账都翻了出来。 父皇给他的侍卫都在三皇子身边守着,他自己又掏钱去外头请了几个账房先生来亲自对账。伯府的账房,他用着实在是不放心。一个小小的管事都能贪掉这么多钱,可见这府上的下人已经烂透了。 负责花草采买的小管事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百般忏悔,说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希望能勾起殿下哪怕一丁点儿的怜悯之心。他虽然中饱私囊,以次充好,但是也是有功劳跟苦劳的啊。 三皇子却无动于衷:“抄家,发卖,撵出去。” 不理会堂下人哀嚎,三皇子铆足了心思要整治伯府,查到一处不妥便寻来管事问罪,老实交代或者供出同伙可以从轻发落,若是解释不清则直接抄家。 三皇子已经不记得他抄了多少人了。 不过一日之间,长康伯府的天就彻底塌了。 等到伯府其他主子回来后,一时间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转变。他们不过是出门一趟,怎么家里就被闹成这样了?再一追问,不过是因为家里一个小管事打了人,甚至都没闹出人命,府上也赔了钱了,何至于此? 周家人都过来劝三皇子算了,再继续闹下去,伤的不止是周家人的面子,更是三皇子还有宫里娘娘的脸。 不料他们都这么劝了,三皇子却愣是一点儿没心软:“正是想着我跟母妃不被牵连,才更应该将府里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给收拾出去,免得我哪一日一时不察,反倒被牵连。” 要问三皇子最痛恨什么,莫过于这些人打着自己的名号来胡作非为,欺凌弱小。今日他敲山震虎,也是为了警告舅舅一家,最好给他安分守己,否则,便别怪他不客气了。 三皇子往账本旁边一坐,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谁来了也不好使。 周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家里的人都清理了大半,这一晚,周家的人都没睡过。 皇子外甥还没走呢,他们哪里敢睡? 若是早知道有今日这一出,他们早就将那闹事的吴管事给撵出去了,这家伙也真是烦人,惹了谁不好,偏偏惹到了三皇子他们头上,连带着他们家也跟着倒霉。 回到国子监的随春生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但庆幸的是,今日面圣有惊无险地过了,没有让陛下退货。 他今日刚跟赵奉孔齐汇合时,二人便发现了他的异样。习武之人不似国子监这些书生,他们瞄一眼随春生走路的姿势,便知道他伤在何处。 寻常人家若是过了武举,怎么都得大摆宴席,但是考虑到随春生从前一直在国子监读书,想来随家人另有想法。 二人一路都在照顾随春生,等到面圣之际,圣上想要再看看他们手下功夫时,赵奉跟孔齐便提议步射。 步射好啊,随春生殷切地看着陛下。 好在皇上只是想要看一看他们的身手,并不打算为难众人,更不打算让他们在宫里再比试一次,遂同意了赵奉的提议。 随春生狠狠松了一口气,顺顺利利地在陛下年前露了一手。 等到出宫后,随春生拉着赵奉跟孔齐的手,泪眼朦胧地道了一声谢。今日于他而言,真无异于死里逃生了,甚至比当时武举还要令人揪心,好在最终仍旧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赵奉嫌弃地将手给扯了出来:“我不过是怕你太不像样,惹得陛下怀疑我的水准。” 当初输给这家伙已经够丢人的了,若是这家伙在御前丢脸,那他赵奉岂不是更无地自容? 话虽然呛人,但是随春生不介意,依然记下了这笔恩清。这会儿躺在床上跟允哥儿他们说起宫中见闻时,随春生还在唏嘘:“赵奉虽然看着不讨喜,但其实心肠挺好的。” 贺延庭贼兮兮地接道:“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还将人家视为死对头来着。” 随春生不说话了。 江亦行却记着另一件事儿:“等到兵部授官之后,你是不是就得离开国子监了?” 是哦……被他提醒,随春生才想起来这一遭。虽然他一直想要离开国子监,但是真到了即将分别之际,随春生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去了兵部,就见不到国子监这些同窗了,没有几个舍友,没有允哥儿,甚至连讨厌鬼王承台都见不到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0节 一时,众人都陷入了伤感之中。 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从来也没想过彼此会分别。 唯有宋允知翻了个身,忽然兴奋:“你要是去兵部的话,不得先请客吃饭?” 请客吃饭这种事,宋允知一向很感兴趣,奈何他们寝室的人从前都是穷鬼,后来宋允知跟着他爹富裕起来,手底下有了点钱,可是上回给随春生押注后又赔得差不多了。他最近出门手上都虚得很,也许久没有下过馆子了。正好趁着随春生离开前,狠狠宰他一顿! 宋允知眼睛亮晶晶。 随春生白了一眼,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彻底消失不见。 “请不请,你到底请不请客嘛?”宋允知不依不饶。 “不请!闭嘴!吵死了!”随春生把被子一裹,彻底隔绝允哥儿的声音。 本来他是想要请客聚一聚的,但是这会儿随春生觉得允哥儿对自己完全没有不舍,心里怄得慌,才懒得费这个心。他就不请客,气死允哥儿最好。 宋允知生气地骂了一声“小气鬼”。 翌日一早,萧宝玄跟三皇子都被送回了国子监,而上朝的诸位官员也面临了一次有史以来最难的刁难。 陛下给每人发了一套题,让他们当堂写出答案。众人低头看去,发现纸上的问题简单的令人发指,全都是些民间物价,诸如米、面、油、肉、布匹等等…… 只要对集市或者衣食住行稍稍关注些,便能答出十之七八来,可问题是,不少官员平日里只顾着上朝,家中小事自然有奴仆操心,再不济还有妻子给他们打点,哪里用得着他们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他们也并不觉得,不知道这些有什么不对,官宦世家的士大夫本就不需要注意这些。 最终,能答出来的官员一只手都能数得出。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如此,但是真看到那些答卷后,皇上仍然止不住地怀疑起来,他手底下的官员连这些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他们真的有将百姓放在心上吗? 众人窥见陛下似乎失望不已,一时间心中都有些恐慌,难道他们想错了,那些题其实暗藏玄机? 众人疯狂的交换眼色,而在上首的皇上将他们的眉眼官司收入眼底,再次摇了摇头,将昨日之事缓缓道来。 长康伯听到两位小皇子跟宋允知的名字后便给自家捏了一把冷汗,不出意外,果然是那徐家的事情。皇上借着徐家的事情,正敲打他们呢! 长康伯还担心御史台会不会借机弹劾他们,不想御史台在听到宋允知名字后,便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人。他们的想法比较偏激,觉得这一切又是宋允知给倒腾出来的。尤其是听到陛下言语之中嫌弃他们对百姓关注不够,御史们更加觉得是宋允知之过。 每逢遇到跟这小崽子有关的事,陛下就偏心地不得了,对他们百般不满。 皇上不指望凭借自己几句批评便能让他们大彻大悟,可他也不准备放任不管,遂宣布,即日起京官也须考试,年中、年底分两次,只考世情庶务,结果记入考课,也是衡量官员政绩的一部分。 不是对于百姓不上心吗,若是这些牵扯到自己的前程后,皇上不信他们还能这般无所谓。盼着他们了解多了,最后能主动体察民情,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 朝臣们都被陛下的神来之笔给惊呆了,还能这么玩? 下朝之后,宋允知的名字又一次被朝中官员挂在了嘴边。 他们甚至将陛下今儿提考试的的想法归咎到宋允知头上:“除了那小孩儿,再没人能想出这样折腾人的法子了。” “陛下怎么事事都依着他,不怕他带坏了两位皇子。” “国子监不是还没放假么,为何这孩子却能自由出入?陈素给开的后门?他也太胡作非为了。” 宋允知三个字实在是太过于高调,一度让两位皇子都顺利隐身,至于始作俑者长康伯,朝中竟然无人在意。 长康伯既惊喜又尴尬,喜的是陛下一带而过,尴尬的是,他们家好歹是伯府,出了事儿怎么反倒无人关注? 他们家真有这么不起眼? 第87章 送考 国子监考生无地自容 宋允知是去太仆寺看马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好像又被骂了。 这回骂他的人还挺多,毕竟平白无故多了一项考核,还是叫人无从下手的考核,考卷甚至都不是吏部编的,而是陛下自己派人出卷。关系到今后升迁问题,众人不得不小心待之。而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宋允知。 听完了前因后果,宋允知觉得自己可真是被冤枉得太厉害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那长康伯府造的孽吗?” 太仆寺卿了然一笑:“兴许是小公子太出名了。” 宋允知受宠若惊,诸如冯尚书唐郢等,生气时都是叫他小兔崽子、王八羔子之类,即便心平气和时也不过客气叫一句“宋学子”,不像太仆寺卿这样和蔼可亲。 他不知道,太仆寺卿是真的喜欢宋允知,越看越喜欢,比看自己亲儿子还要喜欢。亲儿子可不会养马,但是他按着宋允知给的法子养马后,这一批的马果然养得十分精壮。 这位如今在太仆寺卿眼里,便犹如一份行走的政绩! 他已将情况上报给陛下了,不日这养马良方便能在夏国各地的官营马场里推行。甚至西南一带今后还将广设马场,用以孕育良马。虽然费钱,但是与其将这笔钱在别处挥霍,不如多养一批良马,好歹于国有利。 他热情地招呼宋允知进马场参观。 宋允知正有此意,学着太仆寺卿,背着手,煞有介事地跟在后头。若是碰到围观的小吏,还会故作姿态地点头示意。 以前看电视上的领导视察就是这样的,宋允知沉浸在角色扮演中。 被他示意的小里们一头雾水,等到大人离开之后,才开始窃窃私语:“方才那小孩儿是谁,大人似乎很看重他的样子?” “你不知道?这是国子监那位小神童,先前冬季种菜的点子便是他想出来的。去年便有不少百姓挣了钱,今年入秋之后,各地都已经在种菜了,风头大着呢。” “可这跟咱们太仆寺有什么关系?”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 因为有北戎的人在暗处盯着,宋允知不想太出风头被人记恨,所以养马这件事没人知道是他提议的,太仆寺卿跟诸位大人也不会乱说。在马场众人看来,宋允知便是纯粹过来看热闹的。 被视为乐子人的宋允知转了一圈后,才私下跟太仆寺卿提了几点小意见让他改进。 太仆寺卿倒是很有信心,觉得几年内定然能改善夏国无良马的困境,但是宋允知还是有点担忧,夏国若是想要跟北戎开战,需要战马的数量可不在少数。几年时间,够他们养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如今的战马过于依赖燕国,虽然两国如今结成了同盟,但是等依赖外族人,终究还是一桩隐患。 但愿燕国人数十年内都值得信任。 从马场出来后,宋允知便又忙着想法子给沈渊他们送考了。 当初随春生去参加武举的时候,宋允知可是招呼了一群人给他们送考,如今沈渊、冯子归等人参加乡试,宋允知也不能厚此薄彼,一样得认真对待。 但是即便是宋允知绞尽脑汁,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别的不提,单说随春生,随春生见宋允知忙前忙后,已经开始酸了。 他觉得宋允知太过重视那几个上舍生,不过是陪着他去了一趟燕国、一趟北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到底,最亲密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这几个朝夕相处的室友? 是以,每逢宋允知想要筹备些什么的时候,总能听到随春生阴阳怪气的动静: “哟,这么上心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们住一个屋。” “你怎么不干脆跟他们一块下场考试去?” “留在这里,还真是耽误了您。” 自己说话夹枪带棒,但宋允知一反驳,这家伙反而酸得更厉害。 到最后,随春生甚至隐隐有些排斥沈渊了,甚至带着贺延庭一块儿对上舍生有了点意见。 宋允知:“……” 是小学生吗?怎么能幼稚成这样? 好在宋允知没有受他们影响,还是按部就班地准备着。 乡试不过是初试,对于寻常考生或许比较难,但是对于沈渊等人来说,无非是走个过场。他们启蒙早,自幼便读书,又有名师教导,这些年还在国子监中沉淀数年,根本不担心会过不了乡试。 但是明年的会试便不好说了。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天赋者有之、勤奋者有之,若想要在会试中取得好名次,那才是真的难如上青天。 沈渊等虽然也准备参加会试,但却不指望能获得什么好名次,只要能中进士,不拘是二甲还是三甲,他们便心满意足了。至于一甲,连沈渊都不敢想。 其实若要追求名次,再学个三五年再去参加会试才更稳妥。但是沈渊等并不追求名次,进士身份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入官场的敲门砖而已,早日入仕,才能早点赞资历。 须知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言归正传,正因为对这回乡试没有什么紧迫感,众人才有心思盼着允哥儿能给他们整出什么不一样的活儿来。当初随春生下场比试时允哥儿的用心,他们可是看在眼里的。 几个人成天催促,还尤其是冯子归,故意去宋允知跟前与随春生比,再三强调自己不能比别人差,尤其不能比随春生差,必须足够用心云云……啰哩巴嗦,把宋允知给烦得不行。 他本来是想低调一点的,既然冯子归不喜欢低调,那就索性高调到底吧。宋允知望着故意找茬的冯子归,忽然咧嘴笑了笑:“放心,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冯子归看着这小子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哆嗦。 不会出事儿吧? 乡试前夕,恰好国子监放假,冯子归等二十来个参加乡试的国子监学生出门前还在琢磨今儿会不会迎来什么惊喜,结果一直到他们出门之后,周遭一片平静,根本看不到国子监同窗的半点身影。 冯子归一路碎碎念,觉得允哥儿偏心,对随春生可比对他们好多了。好歹他们还一道跟建康书院辩论过,整整两回!之后又一起去了燕国跟北戎,不比那随春生经历得多? 可到了考场门口时,冯子归才知道自己抱怨得早了。 宋允知早早地领着人守在此处,仍旧换上统一的着装,大红大紫,高调至极。每个人的脑门上还绑着红布,左边写着“必胜”,右边写着“登科”。 十来个人站成一排,从左到右将一条红布扯开,上面写的几个烫金大字—— 预祝国子监考生金榜题名。 旁边还请了舞狮的队伍,害怕吵到这些即将进场的考生,舞狮全程没有配乐,就在那儿干舞。 就……挺丢人的。 随春生三人还有三皇子等都没过来帮忙,这批人都是宋允知自己雇来的。三皇子自己不掺合,还不让跃跃欲试的萧宝玄掺合,皇家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冯子归恨不得找到地方把自己给塞进去,而早早赶过来的沈渊也觉得无地自容,还没开始就已经这么高调,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围学子的目光。 顶着如芒在背的打量,国子监考生尴尬异常地进了乡试会场。 此刻,众人都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逼允哥儿的。这小祖宗虽然一向跳脱,但是好歹顾及着脸面,这位如此行事,可见是他们最近把人给弄烦了。 在乡试考场待了两天后,众人本以为终于能结束了。谁知道出来一看,允哥儿那小子竟然还在,又是一模一样的架势,甚至手里还捧着许多花,见他们出来后,挨个给他们插在发髻上。 簪花乃风流事,奈何这些学子们考过一场乡试,整个人像是被吸干的精力一样,这会儿头上插着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怎么看怎么诡异。 连沈渊都疲态尽显,不再风流倜傥了。他好脾气地跟允哥儿商量:“这花咱们能不戴吗?” 宋允知哼了一声:“怎么能不戴,这可是我为你们特意准备的,花了不少钱呢。不是非要跟随春生比吗,如今比过了,怎么还一个个的不开心?” 冯子归等露出苦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算是遭到报应。 经此一事,国子监送考成为京城最大的新鲜事儿,围观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 值得庆幸的是,国子监这一批敢直接参加科考的学生还是有些水平的,全都过了乡试,否则以宋允知闹出来的动静,大概会被人笑掉大牙。 又过了两个月,沈渊等从国子监彻底结业。 宋允知先后跟着吃了两趟喜酒,一次是他们结业,一次是随春生从国子监肄业,直接跳去兵部见习。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1节 这批武进士得在兵部见习半年,方能授官。不管是陛下还是兵部都对这批武进士尤为关注,随春生等进去之后便没闲着,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兵书战术,比当初在国子监还要忙。 本来随春生还许诺会时常来国子监看望允哥儿三人,后来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是回国子监了,他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 随春生离开之后,他们寝便少了一人,宋允知适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总还是觉得怪怪的。 好在他跟兵部上下都熟,平常放假还能去溜达溜达。看到随春生在较场上操练得那么惨,宋允知还有点心疼,可随春生自己乐在其中。 第二年春上,沈渊等人继续参加会试,沈渊最后进了二甲前十,冯子归排在二甲最末,但是终究没有掉出二甲。其他五人挤进了三甲,剩下的国子监考生都没有高中,只能等待下一回了。 宋允知为沈渊几个欣喜,但也看出了科考之艰难,这些上舍生的功课可比他学得要扎实多了,纵然如此,却依旧没过。 他得再加把劲儿了。 日子就在宋允知勤学苦练中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当初皇帝陛下口中的五年之期。 这一年,宋允知十二岁,褪去了孩童的稚嫩,个头也拔高了许多。他在陈素的精心教育下逐渐长大,虽然有时候仍旧古灵精怪,但好在外表足够唬人,那张完美继承宋瑜的脸蛋叫他占尽了便宜,单看长相,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进退有度、饱读诗书的世家小公子。 这几年,北戎皇子内部的争斗日趋激烈,北戎二王子异军突起,跟其他几个王子杀得腥风血雨,与此同时,北戎安在夏国这边的探子也越来越多。 两国摩擦频起,朝野内外也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紧迫感,宋允知沉寂了这么久,忽然准备去乡试碰一碰运气。 第88章 乡试 允哥儿下场 与宋允知同一届的学子,大多都升成了上舍生,只有寥寥几人因为课业不合格被留了下来。 国子监不养闲人,尤其是不思上进的闲人,若是学生一直课业不合格,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退回各家。 至于宋允知这些上舍生,自然也不能在国子监多逗留,书读完了,国子监就不收了。结业的学子,要么参加科考,要么游学几年再参加科考,将要及冠的年纪,无论如何也闲不了。陛下看重进士出身,恩荫入官虽然也是个路子,但是在陛下跟前总是矮人一截,这便导致参加科考的学子一届比一届多。 今年,宋允知也问过,约有一半的国子监上舍生要参加乡试,建康府学那边他也打听了,想下场的学生不少,竞争尤为激烈。 宋允知其实并非一定要今年下场考乡试,他年纪毕竟太小了,即便在国子监待了这么多年,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二,翻过年也才十三。这样的年纪,陈素不太放心让弟子入仕,无奈他家这个小弟子想法异于常人。 陈素这段时间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允哥儿,科考不必急于一时,他知道陛下想要推允哥儿出来落实真正的神童之名,但是陈素一直觉得没必要。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有他这个先生护着,可是朝中凶险,外敌凶悍,哪里是那么好待的?近来夏国跟北戎还矛盾重重,陛下早就想着要试探一下北戎的底,没准年底前还会有场骚乱,明年的会试能否按时举行都还是个未知。 陈素本来想着带弟子游学一段时间,他在从旁指点两三年,等到下一届入场,或者再推迟一番,好歹情况能明朗一点。 可宋允知却固执己见,而且还振振有词:“先生,若是会试一直推迟,那弟子岂不是更加不能错过这回乡试了?” 反正他早晚要参加的,科举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入朝早晚有区别,只有早日入仕,宋允知才能做更多的事,进而影响更多的人。 他要是一直没有权力,便会一直受制于人,宋允知不喜欢人人都能踩他一脚,人人都能当他不存在的境地。 最后陈素也无奈了,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架不住人家自己执迷不悟。见识到小弟子非去不可的决心后,陈素终究还是让他下场了。 他在允哥儿这边,总是不能狠下心来。 托唐懿的人脉,宋瑜父子俩的户籍已经转来了京城,若不然,宋允知还得去临州考试。他去参加乡试,对于自家人而言可是一桩大事,唐懿跟宋瑜都严阵以待。 贺延庭却没准备去参加乡试自取其辱,他虽然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但是读的东西跟宋允知他们不一样,不适合考科举。即便适合,他也没这个脑子,那可是进士科考试,贺延庭压根不敢去试。 他真正得参加的是明字科。 虽然也是科举,但是跟进士科大有不同,高中进士便等于是一脚踏入官场了,再不济也能得个县令的缺,官位再低也是地方父母官。可若是明字科、明经科的学子,不说关注度远不如人,日后授官也得慢慢排队,排上了也没有好缺儿,多半要一年年打下手往上熬资历,不知道多早晚才有出头之日。 路子难走,可贺延庭也认命了,这几年允哥儿不知道给他想了多少法子,想让他有个一技之长,无奈贺延庭属于各方面均衡发展的那一挂——也就是门门不出挑。 主职书法他也学得还行,但是也不算出类拔萃,在国子监一直都是中等偏上的水准。也亏得他心态好,否则,对比已经在兵部扎根的随春生,还有废寝忘食的江亦行、天赋过人的允哥儿,贺延庭不得难过死?若不是心胸宽阔,贺延庭都活不了这么滋润。 这会儿贺延庭还在跟宋允知商议:“允哥儿啊,等你考中状元之后记得多提携你哥。” 他这辈子就准备靠着自家人了,他母亲在书院经营得风生水起,在皇后娘娘跟前也颇得脸面;沈瑜的话本子写得也一年比一年好,家里挣的钱也一日比一日多,明年春上他们家还准备再换个宅子住;至于允哥儿,那就更了不得了,神童之名在身上挂着,贺延庭已经预料到他日后飞黄腾达了。 贺延庭就幻想着日后允哥儿封侯拜相,他跟在允哥儿后面吃香的喝辣的,不用怎么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没有,哈哈哈…… 宋允知瞥了他一眼:“口水流下来了。” 贺延庭伸手擦了擦,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哼了一声:“越长大越不可爱,想你小时候——” 贺延庭说着一顿,对了,允哥儿小时候什么样子来着?他本想夸允哥儿小时候懂事,可是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全是这小子调皮捣蛋的记忆。 啧,原来这小子这么多年都是如出一辙的可恶!那他发达之后,还会护着自己这个兄长吗?贺延庭眼珠子转了转,讨好一笑,上前询问:“允哥儿,这次会试你有几分把握高中状元?” 宋允知抿了抿嘴:“乡试都还没过呢。” “乡试肯定难不倒你,真正关键的是会试。” 会试才是真的人才济济,竞争激烈。 宋允知也在烦恼此事,他多少能猜到陛下的心思,陛下是十分希望培养一个真正的神童出来,这对他科考很有利,因为陛下一定会偏向他。但是再偏向他,也不会越个十来名将状元安到他头上。 若想一鸣惊人,宋允知至少得跻身前十,甚至得前四才行。 可就他从系统那边打听到的消息看,此事难度不小。宋允知没空跟贺延庭插科打诨,没多久又开始埋头写文章。 他的诗才平平,好在如今选人比从前务实了许多,取舍多看策论是否言之有物、是否能为国所用,若是不能写出好文章,不能给陛下分忧解难,那选出这批进士也是毫无意义。 宋允知要做的,是要将文章写得条条是道,还得深入人心。写吧,反正也写了这么多年了,宋允知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从前厌学那段日子了。 宋允知要参加乡试,皇上也一早从幼子口中得知了。 皇子们也即将从国子监结业,他们都没有参加科考,三皇子是没有这份儿觉悟,二皇子倒是心气儿甚高,准备下场试一试,可还未起头便被他父皇给叫停了。 皇上还告诫二皇子,不许跟百姓争夺名额。富贵人家出生的孩子也就罢了,总归缺不了自己的前程。可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十多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高中进士、光宗耀祖。他们皇家人又不靠着那点名声过活,何必抢别人的东西? 还有句话皇上没说,若是参加了之后反而没有高中,那皇家的脸可就丢尽了。老二虽然自诩才高八斗,但是皇上知道,这里头有水分。 二皇子训了几句之后,歇下了这个念头,但是心中还是不服,他若是参加,必定能金榜题名,顺利在文坛中初露锋芒! 只可惜,父皇太忌惮他了,硬是压着不让他扬名。 自己不能参加,宋允知那小子却能掺和一脚,二皇子怎么想怎么憋屈。父皇真是偏心,可这颗心从来都没偏到他身上! 二皇子因为父皇偏心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几次三番针对老三跟老四,但是这点手段在北戎因为王子看来便显得不入流了。他们为争大位,什么事情没有做过,什么样的阴招没有使过? 二王子自从被宋允知点醒之后便豁然开朗,脱离了大王子自立门户,这些年靠着讨好那些年纪小的兄弟们也算是自成一派了。等到大王子回过头来终于发现自己这边有人反水,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这下,他不仅要出手对付老四,还得提防着这个对他手中势力无所不知的老二,一时间,大王子也分身乏术。 北戎内部斗得凶狠,对夏国的政策方面也出现了分歧,大王子一向主张南下占领江南沃土;四王子在军中势力薄弱,故而反对战事;二王子浑水摸鱼,四处蹦跶,他就希望场面乱起来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大王子对此颇为烦躁,他的人一直在夏国蛰伏,许多事情下过朝廷虽然对外遮掩,但大王子还是看出了点苗头——知道效果自己也有野心,并不像他们表现的那样窝囊不堪。 若不趁其微小时一举将其歼灭,等到它发展壮大,被动的一方就是他们北戎了。 可惜他这群拖后腿的兄弟不当人,父汗年纪渐长之后也不愿意多起战十,若不然,大王子早就实现了自己的宏图霸业。这般情形对自己过于不利,对于夏国的这一战,必须得打起来,否则他怎么靠军功将其他几个兄弟压下去? 夏国不动手,那就逼他们动手。 大王子已经在暗中筹划,而近来与北戎相安无事的燕国似乎也察觉到两国之间的暗流涌动。阿赫玛大汗是个体面人,对夏国也一向抱有好感,但是两国邦交并不是只有好感就行的,关键的决定也并非阿赫玛大汗一个人能作出。 对于夏国便是如此。 原本两国有约定,若是北荣向他们任何一国开战,另一国便得无偿援助。可如今燕国却有了另一种声音,阿赫玛大汗一直压不下去。 燕国不少官员觉得夏国人太会做生意了,一直在赚他们的钱,赚了这么多年夏国也赚够了,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被夏国人占了。人家想做生意,他们就陪着;人家要打仗,他们还得帮着,燕国就非得这样上赶着吗? 他们真若作壁上观,夏国又能如何呢? 只是这些微小的动静,夏国朝廷尚且不能察觉,眼下,朝廷官员的目光都落在了乡试这件事上。 乡试本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参加乡试的人。 那位陛下一直看重的小神童,今年终于下场了。 开考那日,宋允知这边的送行队伍可不少,他们家人整整齐齐都在,先生还领着几位师兄前来助威,三皇子跟萧宝玄也特意过来送考,还有不少国子监已经毕业或者还在读书的学生,听闻允哥儿即将下场,也特意赶来凑热闹。宋允知在国子监人缘不错,每一届学生都有不少认识他的。 若不是沈渊他们去年被外放出去,他们肯定也要过来。 肃穆的考场前几乎围满了人。 排着队的学子们互相窃窃私语:“这小孩究竟什么来路,竟然招来了这么多人送考?” “你不知道?这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小神童啊。” 前几年不知道有多出名呢,近两年兴许是因为潜心读书,倒是没有再听到有关于他的事。这次听闻他要下场科考,许多人都卯足了劲,想要跟他一争高下。 若是能赢下小神童,他们也能跟着扬名,何乐而不为呢? 第89章 考题 别有用心的策问题 夏国科举主要分两场,一场是地方考,由各州县设乡试,乡贡生通过考试可随朝集使入京,彼时已近冬日,等到第二年三月左右参加礼部设的会试,高中即可登科入仕。 十数年前,类似宋允知这类国子监学生是不必参加乡试的。他们只要通过国子监的结业考,便可以自动获得会试资格,等于比寻常百姓少了一道科考程序。 可这份优待在他先生当上国子监祭酒之后便被砍了,那会儿国子监没几个人真正用功读书,不过是仗着祖上有功,在国子监镀层金,而后恩荫入仕。他先生看不惯这等游手好闲的学子,更不喜欢这种凌驾于普通学子之上的特权,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奏请陛下将这份特权给收回去了。国子监是为朝廷培养人才的,不是给这些世家子弟取乐的。 据说,他先生因为这件事挨了好几年的骂,报复得最凶时,先生不得不将家中的子孙给外放到地方去做官了。 可即便这些权贵再三施压,他先生也依旧我行我素,仍在国子监大刀阔斧地搞改革。这些年,国子监的风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逢乡试成绩都还不错,会考也能高中数人,先生实在居功甚伟。 言归正传,不论是宋允知自己的神童之名,亦或是他先生关门弟子这重身份,注定了宋允知不会泯于众人。 挥别了浩浩荡荡的送考队伍后,宋允知领着江亦行随队伍相继入了考场。 国子监即将结业的这批学生大都参加了乡试,只除了,王承台。 王承台几年前就盼着宋允知赶紧参加科举,早点离开国子监。但是不论他如何期待宋允知一直都没下场,等到王承台自己即将毕业准备科考时,宋允知忽然宣布他要下场了。 呵,晦气。 王承台思来想去,决定暂避锋芒。只这一点,并未获得王承台家中长辈的赞同,王家人都盼着王承台早点下场,早日入仕。他们家背靠宫中的太后娘娘,只要做了官便有好前程,何必再苦等三年呢? 可不管王家人怎么劝,王承台都咬死不松口。他现在去参加,名次多半不如宋允知,这些年在国子监他就没赢过这个小崽子,继续参加科考肯定也会被他强压一头。在国子监输给别人也就算了,若是科举还输给宋允知,今后这层阴影是甩不掉了。 王承台早就想明白了,跟宋允知争抢没必要,反正三年后还有乡试跟会试,他大可以到时候再参加,不过晚上三年,不算什么。三年之后,他王承台还是一条好汉! 这边候在场外的宋瑜仍然静不下心来,贺延庭看一眼便知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一句:“放心吧,有江亦行在呢,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江亦行可比他靠谱体贴多了,对于这一点,贺延庭格外有自知之明。 宋瑜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儿子天性骄傲,甚至还有些自负,如若乡试、会试都名列前茅自然不妨事;可若是疏忽大意,到时候名次差一些,他担心允哥儿会受不了。只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说出口便是讨晦气。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2节 宋瑜压力巨大,不过到了考场之后的宋允知反而没有这么大的压力。 考前他确实有几份焦虑的情绪,然而真到了见真章之际,宋允知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杂念了。来都来了,慌也无用。 宋允知运气不错,分的号房处上风口,僻静不说,还没什么杂味。 宋允知坐下之后,便发现周围的学子都看了过来。知道他身份的,出于好奇,不免多打量几眼;不知道身份的,也实在是觉得费解,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参加科考了?确定不是闹着玩儿的? 宋允知被人盯久了,也有点小脾气,遂抬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被这个小孩儿反制,也只能讪讪地收回目光。 真想不到,这个小孩子虽然长得可爱,但还怪凶得呢…… 宋允知将好事者逼退之后,才开始慢慢悠悠将自己的笔墨纸砚都摆上。 这会儿,宋允知还有空跟系统闲聊:“系统,你这些年都没有给我布置什么任务,是不是出故障了?这回我下场考试也没有?” 系统懒得在这样的日子里跟他闲扯:“闭嘴吧你,等到有任务时自然会提醒。” 宋允知轻哼一声,猜测是这回乡试规模太小系统看不上,等到会试一准有任务,但愿系统不要太勉强他。什么三元及第他是想都不敢想,乡试他还可以争一争第一,会试就算了吧,他尽量力争上游。 系统也正对着任务发愁呢,会元跟状元……难度有点大啊,会不会给这小子施太多压力了?这若是乡试高中解元,或许还十拿九稳,怎么偏偏是会试跟殿试呢? 但眼下,系统什么也没说。 乡试有三场,一场“帖经”,一场“杂文”,一场“策问”。贴经类似于默写填空,考的是对于经文的熟练程度,只要将经义背得滚瓜烂熟便可十拿九稳。 这一点,宋允知完全没有压力,多亏了系统,他的记性比平常人好了不少。 至于杂文,考的是学子的诗赋水平,不过近来杂文在科举中的占比并不高。宋允知跟着他先生学了这么多年,即便再不济也学个七八分,若说惊世奇才不至于,但要说应付考试,那是绰绰有余的。 杂文写好后,宋允知反复欣赏了一遍,再次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他这样的性子,竟然也能把诗文写得像模像样,认真品一品还能品出一丝意境来,真是了不得。 系统看着他在那儿陶醉,也不好说什么。 算了,他开心就好。 最后的策问才是宋允知最为擅长的部分。前两场安然无恙地过了之后,宋允知迎来了这最后一场,也是最紧要的考试。 所有考生也都捏了一把汗,策问若想要写好可真不容易。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可是策论出题的范围却是无限的,涵盖面之广,有时甚至叫人无从下笔,偏偏科考的考官却最注重策问。 这厢,宋允知展开考卷,细读一遍题后,忽然挑起眉头。 这上面写的是——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顷塞垣夕版,战士晨炊,犹复城邑河源,北门未启;樵苏海畔,东郊不开。方议驱长毂而登陇,建高旗而指塞,天声一振,相吊俱焚。夫春雪偎阳,寒蓬易卷,今欲先驱诱谕,暂顿兵刑,书箭而下蕃臣,吹笳而还虏骑。眷言筹画,兹理何从? 简而言之便是,打仗多造杀业,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更好。近来边境动荡,朝廷正在筹谋如何稳固边境,如若能通过外交实现止战,才是上上之策,故而询问考生可有个良方。 类似这种涉及政事的策问,还是较为常见的,宋允知私下也练习过不少。而最近夏国的边境地区也确实动荡不安,朝廷以此为题,并不算出奇,真正值得推敲的是出题人背后的意义。 朝中应当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意发动战事,不愿意诉诸武力,希望通过和谈等外交手段来实现两国之间的和平。其实在此之前,夏国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所谓的外交便是不断地退让、赔款,让北戎暂时止步于北方。但是这样做始终治标不治本,总有一日,北戎还是会挥兵南下的。 如今陛下已经立誓要收回北方,听闻边境的士兵都已整装待发,结果朝中还有这些希望通过和谈来解决问题的官员,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宋允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赞成和谈,但是一定要写文章也写得出来。简单构思了一番后,宋允知便提笔在纸上打起了草稿。 他看书涉猎极广,不论是经书、正史、典章,亦或是杂谈、文集、游记,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看得多了,脑袋也越发清明,写起文章来文思泉涌,一气呵成。 宋允知对面的学子本还在苦思冥想,结果抬头一看,眼前的小孩儿已经写了整整两页纸了,而且中间甚至不曾间断过! 装的吧? 那人觉得难以置信,于是又盯着宋允知看了许久,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只是隔得远,他也看不清那纸上究竟写的什么,否则还能知道那小孩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来着。 一时看入了神,等到监考的官员走到他跟前时都没发现。 考官不悦地敲了敲他的桌子,考生顿时清醒。 “仔细看你的题!”考官提醒一句。 考生赶忙低头找自己的稿纸,被这么一打断,他在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其实整场策问的时间并不充裕,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写得尽善尽美。开头还能打好稿子,引经据典,到结尾处便显得有些敷衍了。还有不善于策问的,连将文章写完的时间都不够。 等到上面的考官敲起了钟,提示时间只剩下两刻钟,考场中还有许多人在奋笔疾书。,企图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宋允知吹干了墨,认真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把握地刚刚好。 妥了,准备交卷! 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得个解元呢! 不对,运气一向很好,肯定是解元! 宋允知隔壁,也有一年轻学子写好了答卷,反复看了几遍,见无错漏之处,暗暗点头。此番乡试,他心中已有定数,自己的名次定然不会差,兴许还能得个头名也未可知。 第90章 名次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捉虫) 乡试结束后,宋允知坦然交卷。 考官们偶尔也能碰到年纪小的考生,但是像他这样小的还是头一回。若不是考场有规矩,他们也不能随意翻动考生答卷,这些考官都恨不得当场检验一番神童传闻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宋允知一面往前走,一面跟系统讨论自己的考卷。 虽然系统不是人,但是学识比任何一个老学究都要广,宋允知还是挺信任它的。 不过,这回系统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提醒道:“这出题人跟你的想法显然不是一路,即便你顺着往下说,行文中总能看出不妥来。若是被他们品出端倪,只怕你的名次还得往下掉。” 宋允知很是自信:“不会的。” 他的文章写得这么好,宋允知自信可以拿下一切考官! 系统看他如此臭屁,也就没有再反驳了,此刻说再的再多只怕眼前这傻子也听不进去,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才能见得分晓。 出考场之际,宋允知被江亦行等几个国子监学生给捉到了。 江亦行见到允哥儿后便自觉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不够,甚至还想摸一摸允哥儿的肚子瘪了没。他们在考场里头待了足足有两日,即将江亦行知道允哥儿肯定会带吃的,可考虑到他年纪这样小,又是头一次离开人,自己单独过了两日,爱操心的江亦行总是不免担忧。 操心允哥儿的衣食住行,已经成了江亦行等习惯了。 可是宋允知已经知道害羞了,不希望身边的亲友总是向他看作小孩子对待,遂躲了过去,哼哼两声以示抗议。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会亏待自己? 江亦行无奈地收回了手,旋即朝着允哥儿招了招手:“走吧,先生他们想必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不是假话,当初有多少人过来给允哥儿送考,如今便有多少人过来接他回家。等到宋允知江亦行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考场,没多久便被人给接到了马车上。 众人也不问宋允知考得如何,反正试都已经考完了,问那些也无用,还不如早点把人接回去,好好洗漱休息一番,养精蓄锐。剩下的事情,往后再说。 对此,最遗憾的反而是宋允知,他憋了一路,就等着先生跟同窗们问他考得如何。不是他吹牛,他那篇文章写的着实不错,正想找个由头显摆一番,可他们竟然一点儿都不好奇,路上连问都没问一句。 别人不问也就算了,怎么他先生反而也不问? 他还是不是先生最看重的弟子了? 陈素八风不动。 宋允知在那儿抓耳挠腮,想不通他们怎么这么能忍。这可是乡试,是科举,问都不问一声吗? 还真没有人问,直到宋允知回家之后,都没问开口问那句“你考得如何”。 那边跟允哥儿分开后的三皇子却有些好奇,他方才不问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见大家都不开口,他自己也不好意思问,生怕犯了什么忌讳。 这会儿彼此分开来,三皇子才嘟囔了一句:“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允哥儿究竟考得怎么样?虽然他平日里甚是厉害,但是万一允哥儿没考好呢?” 萧宝玄坐在他皇兄身边,七八岁的小孩儿仍然跟以前一样白白嫩嫩,乖巧可爱,只是听到这句话后,萧宝玄眼眸里不由得盛满了然的笑意:“皇兄且看允哥儿方才一路都欲言又止,便知道他肯定差不了。” 真考砸了压根不是这种状态,只有自负却无处夸耀时,才会这般焦灼。 三皇子是信任宝玄的,这小家伙虽然看着呆呆的,但其实脑袋比他可灵光多了。 他倒是还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刚才允哥儿出考场前,还有一考生被建康府学给接了过去,排场丝毫不输咱们。这考生究竟是何来路,怎么从前竟没听说过?” 萧宝玄眨了眨眼,近来母后给他安排了一个侍卫,经常同他讲外头的事情。萧宝玄轻而易举便从回忆中找到了对应的人:“应当是那位建康府学重金挖过来的学子。” 三皇子惊奇:“重金挖过来,厉害不?” 萧宝玄点点头:“据说是临州学子,在江南一带很是有名,建康府学大概是想要压国子监一头,费了不少劲才搜罗了这位人才。” “几时挖过来的?” 萧宝玄淡然道:“半年前。” 半年前?那可不就是专门为了应对这回乡试么?三皇子摸了摸下巴,如此看来,这位当真不容小觑。建康府学自从数年前败于国子监之后,便一直安分守己。本以为他们是认输了,不曾想暗地里竟然还憋个大招。 “那允哥儿这回岂不是危险了?”三皇子忽然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回了建康府学的祝离正被人追问起了此番乡试情况。 祝离少年成才,如今不过二十有三,正是头脑清醒、耳聪目明之际。不过片刻,他便将乡试的考题以及自己的答卷复述得七七八八,后面甚至还将自己做的那道策问给复写了一遍。不说一字不漏,也差不了多少了。 建康府学的先生们围着这篇文章端详了许久,越看越满意。 此番乡试乃是地方官员出的考卷,同礼部无关。而出卷的那些考官都是主和派,跟他们建康府学如出一辙。可以说,建康府学的学子天然适合做这道策问题,这次乡试,属实是他们讨巧了。若是换了主战派来出题,并没有这样的好运道。 立场一致,考官们自然会下意识地偏袒他们,甚至朝政的官员也会更愿意提拔亲近自己的一派。更不用说祝离诗才了得,灵气逼人,便是整个建康府学加在一块儿,也及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建康府学的王山长此刻盯着祝离两眼放光,这可是府学最后的指望了,他们被国子监压了这么久,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身的火气。可惜建康府学这几年来渐渐落寞,在科举上始终赢不了国子监的学生府学诸位先生多番考量之后,才将这位文采斐然的祝离给请了过来压阵。 “好孩子,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养好身子,回头先生们再带你去参加文会。”想要会试取得好名头,便得多在文会上露脸,这名声起来了,日后殿试才能叫陛下放在心上。 而与国子监恩怨颇深的黄绕不由得提醒:“还得注意一下国子监那个宋允知,他今年也下场科考了。” 祝离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名讳,起初他还真有几分忌惮,后来知道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了足足十岁,祝离便觉得身边这些人都在杞人忧天。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即便天资再出众又能如何?他虽没有看过那孩子写的文章,但却听过几首流传出来的唱和诗。中规中矩,没有多少灵气,于诗赋之上天分如此平淡,想必文章也只是平平。祝离在临州也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他成名的年纪也不比宋允知大,这么多年被周围人奉承褒扬,难免带了些自傲的心态。 当下见府学的先生们还不忘拿他跟那个小孩比较,祝离便觉得有些刺耳:“何必一直同他比?” 黄绕正想提醒对方,宋允知那小子邪门的很,碰上他就没赢过,却被王山长使了个眼色,硬是压了下去。 等祝离回去休息后,王山长才道:“你解释那些也无用,钟离毕竟没跟那孩子打过交道,明日后相处过便都明白了。” “只是担心这回——” 王山长打断:“这回乡试不用忧心。” 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宋允知完全没有这个危机意识,他自我感觉棒极了,回去之后用完膳睡了一天,第二天便满血复活。 家里人昨晚一天是整整齐齐,但是今日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贺延庭去上课了,唐懿去教书了,只剩下宋瑜还陪着儿子。可是宋瑜也贴心,生怕自己问多了给儿子压力太大,愣是没有过问乡试的事儿。 宋允知没有吹嘘成功,心中总不得意,等到了下午,他竟然悄悄摸摸地跑去了侯府,找谢蕴痛痛快快地说了一通。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3节 他跟谢韵长大后联系也没见少,虽然谢蕴兄长一直盯他盯得很紧,但他跟谢蕴年少相知,又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宋允知从不觉得自己上门找谢蕴分享有什么不对的。 这年头男女之防看得并不是很重,宋允知跟谢蕴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彼此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是单纯的交朋友罢了。谢家兄长管多了反而显得自己龌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崽子频繁登门。 谢蕴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不仅学问了得,性情沉稳,关键还从来不抬杠,也不会跟那些可恶的大人一样,时不时逗他两句。宋允知在谢蕴跟前别提多自在了。 等到宋允知分享完了自己的文章之后,谢蕴才笑着回应道:“看来很快便能听到你的好消息了。” 宋允知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可威风了,反正他也觉得自己的文章无可挑剔。 他要求也不高,就希望能得个解元,至于乡试会元,宋允知还没有这份儿自信。 乡试放榜很快,六日出榜。 放榜之日,京畿一带的学子都心系于此。不止他们,就连宫中的皇上皇后都在暗中关注。 皇后关心是因为萧宝玄这些日子都在念叨,皇后娘娘爱屋及乌,便多了几分关注。而皇上关心,则是为了自己的颜面,更是为了夏国的名声,他可太想扶持一个状元天才了。 十二三岁的状元,值得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好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解元、会元、状元,一步到位,省去多少事儿? 放榜这日,宋允知也起了个大早,准备迎接自己的解元名头。 然而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宋允知却懵了一下。 不是,这个压在他头上的人是谁? 钟离? 没听过。 虽然没有参加,但是对乡试分外关注的王承台也过来了,他定睛一瞧,发现宋允知竟然不是解元,险些高兴地晕了过去。 稳住—— 王承台死死地咬了一口下嘴唇,这才没有咧开嘴笑得恣意。谢天谢地,这小子终于吃了一个闷亏,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这么有能耐。但愿日后会试的头名、殿试的头名都是这个钟离,最好彻底将宋允知堵死! 宋允知还在询问系统:“这个祝离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我知道,这是建康府学请过来专门用来对付你的。” 正当宋允知满腹不解,系统忽然颁布了下一个任务,让他顺利通过会试并且夺得会元。 第91章 反应 京中各方议论纷纷 近几年来,最令人振奋的消息莫过于此——宋允知不是解元! 王承台忍住笑意挤了出去,一路狂奔,若不是担心被国子监的人打死,他真想一边跑一边宣布这个巨大的好消息。 虽然王承台仍旧不知那位钟离是何人物,可只要他能稳稳压住宋允知一头日后入了官场,他们国公府保定了! 还没走多久,王承台便迎面碰上了两位皇子。今儿王承台心情好,还停下来同他们寒暄了两句,又暗示他们赶紧去看榜。 看吧看吧,最好全天下认识宋允知的都去看榜。 萧宝玄蹙起眉头,王承台向来跟允哥儿不睦,他这般表现,萧宝玄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允哥儿考试失利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王承台未免太不堪了,好歹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允哥儿下场科考,代表的也是国子监的颜面,他怎能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就不顾大局? 萧宝玄拉着三皇子往前走,王承台也不在意自己被落下了,嘴里哼着不成文的小调,悠哉悠哉地往前走。 今儿心情真是不错…… 萧宝玄没多久便看到了从人群中走过来的宋允知,在他身旁,还有神色古怪的贺延庭一家人。 见此,萧宝玄更加担忧了,他连忙上前拉住了允哥儿的手。 宋允知如梦初醒,低头一看,原来是宝玄来了,他随口问道:“你们怎么也来这么早?” 萧宝玄欲言又止,他们出来自然也是为了看榜的,但若是允哥儿成绩不佳,提及此事岂不更让人难堪? 他正在犹豫要怎么说,旁边的三皇子却没有这么多敏感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允哥儿,你这回究竟考了多少名,是案首么?” 贺延庭跟宋瑜等人都支支吾吾。 三皇子会不会问的太直接了? 宋允知却没什么好遮掩的:“是第二。” “怎么不是解元啊?”三皇子还有些失望。 萧宝玄小心地望着允哥儿,但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勉强的神色,只见对方白了他皇兄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是解元?” 他的文章分明已经写得很好了,兼顾各方,尽量没有夹带激进想法,宋允知自认为无可挑剔,没想到还是输了。他不觉得是策问输人一筹,或许,是输在诗赋上也未可知? 反正不过是一次考试,名次已经出来,一切都尘埃落定,继续纠结这些也无用。宋允知眼下最该担心的是明年的会试,系统可是下了任务,让他夺得会元。 乡试只是跟京畿一小片地方比较,会试却是跟整个夏国的举人一道竞争。虽然比起教育资源,并无其他地方能赶得上京城,但是事情总有例外,万一又像武举一样,凭空生出孔齐这样的黑马,那他岂不是注定要翻车了? 至于那个钟离,宋允知还是不相信自己的文章会比别人差。 他一边思考一边往前走,模样甚是严肃,余下人也不敢说话。 三皇子跟贺延庭落后一步,小声交流着。他们二人功课都平平,虽然觉得允哥儿没得解元有些遗憾,但说实话,能得个第二他们已经很佩服了。若是他们自己有这个成绩,做梦都能笑醒。 科考么,过了就行,贺延庭跟三皇子不约而同地想到。 不同于宋允知这儿,建康府学却是一片欢天喜地,尤其是王山长跟黄绕等先生,听到钟离果真压了国子监神童一名后,恨不得锣鼓喧天,以示惊喜。 他们建康府学压抑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翻了一回身!自此之后,看那些国子监的学生还敢不敢将他们建康府学不当一回事。 黄绕甚至已经开始畅想会试和殿试:“这回只是解元,等到明年春上说不定就是会元,钟离相貌端庄、举止有度,等到了殿试虽然也能力压一众学子!” 这年头进士及第还得看长相,钟离相貌并不差,学问也扎实,诗赋更是一绝,他们不相信陛下会不喜欢。 等到钟离彻底取代宋允知那小鬼在京中的名声地位,他们建康府学就真的翻身有望了! 殊不知钟离正有些纳闷,心中也无喜色。他之前一直没把宋允知放在心上,觉得这不过是个毛孩子罢了,纵使有些名声只怕也是经营出来的,根本不足为惧。可这回试题在有利于他、不利于国子监那帮激进派的情况下,那小孩儿竟然同他差不了多少。 忽略了身边人的庆贺,钟离仍在专心致志地思索这回乡试,他自信在诗赋上不会输给别人,不过策问上,或许那个宋允知也不会输给自己。具体有几分能耐,还得看日后的会试。 如若对方这些日子常参加文会的话,钟离兴许还有机会同他切磋一番。 不过半日,宋允知身边的亲友都知道乡试出榜了,更知道宋允知没得案首。 宋允知庆幸自己只在谢蕴跟前吹了牛,但是回想起自己在谢蕴跟前丢人,更觉得别扭。本来自己可以经常去侯府玩耍,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些日子都不好意思去找谢蕴了。 因为在小伙伴年前丢了面子,宋允知垂头丧气地跑去他先生处求安慰。 不同其他人对此事避讳得很,陈素反而却觉得,这回输给别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初在听到考题后陈素便猜测自家这个弟子多半不会得案首,科举也得考虑政治,尤其是政治站位,不同的考官偏向于不同立场的人,阅卷时自然也有所取舍。眼下乡试定榜,陈素也毫不惊讶。 虽然没得案首,可这个名次也不错。他这个关门弟子太傲气了,平日里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不曾将别人放在眼里,这回跌了个跟头,日后兴许能沉下点心思了。 正如允哥儿自己不觉得自己输了一样,陈素也不觉得一场小小的相似,能定输赢。科举。变动的因素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状元是谁? 只是最近,允哥儿兴许要承受些非议了。 建康府学横空出世的钟学子夺得解元,还压了小神童一头,比事在京中被传得人尽皆知。 因为数年前宋允知无偿教授百姓冬日种菜,这营生一直持续到今,寻常百姓靠着种菜挣了不少过冬钱,哪怕这些年卖菜渐渐挣不了大钱了,但总归还是有一个来钱的路子。国子监农学院又时常帮助百姓解决许多农事问题,体贴备至,还不收钱,故而众人不论是对国子监还是对宋小神童,都很有好感。 如今骤然听到小神童没得解元,众人还觉得是消息有误。后来听人再三解释,才勉强信了。但要说小神童输给那个建康府学的学子,他们心里是不接受的,即便那位钟学子风头正盛,他们也仍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替建康府学说话的人见他们如此执迷不悟,险些被气死:“可建康府学的钟学子更厉害啊,乡试红榜不会有假。” “再厉害,能教咱们种菜?”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复:“就是,说破天了,咱们也还是更支持小神童。再者,第二也不差了,兴许会试就追回来了。” “我家孩子若是能考个举人,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来人傻眼:“你们都不关注解元?” 众人甚至都懒得回他。 解元郎又给他们做了什么,值得他们关注? 无独有偶,王承台在国子监跟几个玩的好的大谈特谈宋允知输给建康府学时,也被旁边经过的人给逮到,当场怒骂一通。 王承台这脾气,压根不惯着对方。 后来闹大了,直接将授课的先生给引了过来。那位骂人的什么事也没有,幸灾乐祸的王承台反而被罚了。 先生对他也是失望至极,王承台素日里功课不错,人也有上进心,可惜心眼儿太小,没有一点荣辱观。面对这个死不悔改的学生,先生甚至有几分痛心疾首:“你如此盼着宋学子不好,跟着还咒他,可他若当真落榜,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承台无动于衷,对他是没有什么好处,可是开心就行。 先生见他态度倨傲,拂袖而去:“朽木不可雕也!” 王承台嗤笑,你才朽木! 建康府学在坊间运作一番,迟迟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宋允知的神童之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民间对于国子监的追捧也一如当初。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朝中倒是有许多跟国子监还有陈素师徒二人不对付的,提前押宝建康府学跟钟离。 甚至有人当日就给建康府学下了帖子,说要邀请他们参加文会。 宋允知那小兔崽子风头太过了,是该有个更厉害的人将他死死压住。至于陈素,倒是也可以借此机会打击一番,好让陛下日后少听陈素的谗言。 派系之争,向来都是不讲公平的。 近来外头议论纷纷,皇帝陛下也早有耳闻。小神童没有夺得解元,皇上虽然遗憾,但也知道此事无解。 他已叫人抽调几人的考卷上来核实,看到允哥儿的答卷后,皇上便知道,他输得怨也不怨。 输的冤,是因为允哥儿这篇文章写的着实不错,言之有物,慷慨激扬,光是读来便叫人心潮澎湃。不冤的是,允哥儿写的东西往往极具有个人特色,不论是褒是贬都独树一格。 这样鲜明的色彩,并不是每个考官都欣赏,许多人只喜欢中规中矩,更不用说允哥儿文章词里行间并不温和,显然不是主和派。文章写得再好,也得要阅卷之人看得舒坦才行。 “看来下回礼部试得斟酌一下主考官。”皇上放下答卷,自言自语道。 不论结果如何,乡试已然尘埃落定。 宋允知在纠结了两日要不要去找谢蕴解释时,先等到了一封请帖。 贺延庭伸头一看:“还是专门过来请你的。” 不过,这位翰林院学士似乎跟他们没有过什么交集吧?联想到最近建康府学风头大的很,那边的山长频繁带着自家学生参加各种文会,想必也不会错过这一回。 到时候两家碰面,免不了要被比较。 贺延庭看向允哥儿:“你要去么?” 宋允知收下请帖,淡然道:“去,为什么不去?”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4节 他若是不去,没准那些人还以为他怕了。 第92章 文会 师徒俩备受冷落 得知宋允知受邀参加文会,陈素也推掉手中的活,准备陪他家弟子同行。 见先生似乎严阵以待,宋允知倍感好奇,正好这日遇上了黄御史,宋允知当即将他拉到一边。 黄御史紧张地绷着脸,打量四周,见无人看见后方才将宋允知带去墙角处,语调严厉:“好好的又来寻你做什么?” 宋允知端详他这战战兢兢的样子更觉得朝中有事儿了:“近来御史大人迟迟不递消息,学生只能自己前来问询了。” 黄御史心里骂了一声爹。他无比后悔当日跟着宋允知一道赴燕,自此之后便被宋允知这小子缠上,终身不得安宁,甩都甩不掉! 怕对方闹事儿,黄御史不得不和盘托出:“您就少折腾点吧,近来朝堂上可不安宁。” 宋允知洗耳恭听。 据黄御史说,朝中如今主战派跟主和派已经打成一团了,皇上拉偏架,一心想要收回旧地,这事儿五年前就已经说好,可是毕竟不是每一位大臣都赞成。绝大部分官员其实都不愿意看到两国交战,影响他们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越是临近五年之期,朝中的主和派便越是紧张,这段时间频繁阻挠兵部事宜。 原先不少有旧怨的官员如今都摒弃前嫌开始谋求合作了,甚至为了壮大主和派的势力,频频拉拢地方官员。 这次文会,便是翰林院为主和派拉人的。至于为何要请宋允知过去,只怕也是存着敲打之意。朝中敢于正面跟北戎掰手腕的人毕竟不多,而其中尤以陈素师徒俩最为激进。他们或许没有这对师徒俩这般好口才,能够舌战群儒,但若是拧成一股绳,也是相当可怕的。 “总而言之,如今朝中不太平,你们师徒俩还是不要惹事的好。文会中就是被人怠慢了,最好也先忍气吞声,不要声张,更不可逞口舌之快。” 宋允知挺着刺耳:“我跟我先生从来都不主动惹事。” 他奉行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黄御史只觉得一言难尽,虽然他被宋允知这个臭小子坑了许多回,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也被坑出了些感情来。所以黄御史真心实意地叮嘱了两句: “除翰林院外,礼部也有不少人如今是主和派,哪怕你先生跟礼部尚书关系亲厚,可不该得罪的人也尽量不要得罪。先前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可两国交战乃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们绝对会排除异己。明年三月便是礼部主持的会试,你应当也不想这些人在会时中给你使绊子吧?会试包括殿试可不单单只是观你学识深浅、文章如何,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名次之争都是双方博弈的结果。” 宋允知还真犹豫了。 这回乡试给他长了一次教训,宋允知如今虽然依旧嚣张,但是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科举与政治息息相关。他若想站在高位,便不能将这些人全都得罪死,否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系统可是给他下了任务的,这回奖励依旧丰厚,他绝对不能丢了会元之位。 宋允知心中千回百转,嘴上也不饶人:“他们也就只有那点手段了。” 黄御史见他毫不悔改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不作他言。 从黄御史这儿挖到了不少内幕后,宋允知又去兵部看了一眼随春生。 这家伙自从数年前便常驻兵部,期间还在两广一带秘密招了三万兵卒,后来回京后也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人。 宋允知因为改良武器一事,跟兵部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又几次帮助兵部造了不少新式武器,这才能多见随春生几面。 但每次也只是匆忙说上几句话而已,好比这回,随春生忙里偷闲过来见了见宋允知,得知乡试结果,又见宋允知并不失落后,毫不客气地笑话了允哥儿两句。 “幸好这回乡试没有什么赌局,否则那些人全压在你身上,岂不赔得干干净净?” 宋允知邦邦给了他两拳,结果锤得自己拳头生疼。随春生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训练的,身上的肉跟铁块一般。 宋允知捶了两下便讪讪地放下拳头。 随春生鄙视道:“真是弱得不行。”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 随春生闻言想到了孔齐,那家伙身上的肉比他还要结实呢。他跟赵奉之所以练得这样强壮,都是多亏了孔齐的执教,说起来他还是自己与赵奉的先生。 随春生揽着允哥儿哥的肩膀,将他至一旁:“年前或者开春我便得离京,届时你替我多照看一下我祖母。” 宋允知想到黄御史的话,本来没有什么感触,可是如今听到随春生也得上战场,他忽然便生出了许多担忧。 夏国的兵马够吗? 他们对北戎又有几分胜算? 下回再想瞧见随春生,又该是多久以后? 一切都是个未知,包括自己会试的结果,兴许也要受到边境摩擦的影响,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又在琢磨些什么?我刚才说的,你听进去没有?”随春生掰正了允哥儿的脑袋。 宋允知无语:“都已经记下了,隔三差五便会去你家探望的。” 从兵部离开之后,没多久便到了赴文会之日。 陈素将弟子接过来时,特意给他打过一声招呼。哪怕弟子乡试名次并不差,可今日他们多半要受了冷落。 且陈素还打听到那位钟离诗才了得,相反,他家小弟子与诗词上的天赋便平平,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上面花功夫钻研,他家弟子更愿意花时间写文章,尤擅政论文,许多观点提出来便叫人耳目一新。但文会上,不会有人愿意去看文章,多是围绕诗词品鉴,故而今日出头的肯定还是那位钟学子。 担心弟子一时受不住这份差距,陈素还提前安抚了两句:“不过是坐段时间的冷板凳,等到科举结束后,一切便会好转。你也不必与他们怄气计较,他们只是同咱们持不同的观点罢了。” 宋允知心里对今儿的情况也有数:“放心吧先生,我的心可宽着呢。”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明白这次文会自己要尽量低调。其实宋允知本可以不去的,但他对那位钟离又实在有些好奇,又不想让人怀疑他是怕了才闭门不见,所以才答应赴宴。 终究只是一场文会罢了,只在于切磋,而切磋的输赢也无所谓。 宋允知自以为宽宏大量,不会置气,可是真到了文会现场,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嘲讽他的时候,宋允知还是差点没有忍住喷回去。 陈素将手搭在弟子肩上,示意他稍安勿躁,此刻没必要给自己再树敌。 宋允知攥着拳头忍下了,这些人嘴巴可真是贱! 他老实坐下,没多久便发现有人在默默观察他。 宋允知顺势望过去,才发现对面坐着一位青年人,深秋时节穿着却减薄,有股浓重的书生之气。不过宋允知再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兴许不是穿的少,而是太瘦了。宋允知并不欣赏过瘦的男子。 他移开目光,可对方却还好整以暇地端详自己。 宋允知这才觉得不对,这是……钟离? 果然,下一刻他便看到建康府学的王山长与人寒暄一圈后,坐在那青年身边。宋允知笃定,这必然是钟离无疑了。 王山长也注意到钟离的目光,询问道:“你若是想认识,先生可以替你引荐。” 钟离微微摇头:“不必。” 他与宋允知还没到惺惺相惜的地步,如今不过是对手罢了。 待到前头说要以“海晏河清,四海承平”为题做事时,钟离不假思索地铺开纸,不过片刻便有了诗。 今日主要翰林院开设文会,主要是为了给钟离扬名,宋允知之所以过来,也是为了验证一番这位钟离是否真的诗才了得。可围观了一会儿后,宋允知便死心了。 人家的确厉害,若是会试只靠诗赋的话,他压根没有一丁点儿取胜的机会。写诗作词这种事情,得靠灵气,更看天赋,宋允知全都没有。他上辈子是理科生,这辈子能把文章写好,已经很了不得了。 宋允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诗,他并不认为眼下是盛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歌功颂德,勉强做一首诗,也只是浮于表面的夸赞而已,比不得这些人写得“真心实意”。 若是平时写成这样,已经差不多了,但是今日必有比较,他还得想想别的点子。 众人已经围了过来,对着钟离的诗频频点头称赞。 他们愿意扶持年轻有才的后生,更愿意扶持自己这一边的年轻后生。陛下想要推宋允知至人前,他们便可以推钟离与之打擂台。 若是可以,会试、殿试,他们更希望看到钟离夺得案首。盛世气象已成,他们期盼的是和平,而不是战乱。 跟人家比诗,宋允知都没准备赢,但他出门更代表先生的一面,怎么也不能输得太不光彩。 宋允知遂划掉最后几句,借用王维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之言仿写四句,畅享日后夏国一统南北,万国朝贺之景。 现实不想夸,幻想一下还不行?反正都是想象之言,怎么夸张都不为过,陛下若是看到这首诗竟然龙颜大悦。若是有人胆敢质疑,那更不得了,说明他们对自己国家都不信任,这跟卖国贼有什么两样? 宋允知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他倒想看看还有谁敢来喷他? 那边众人瞧过钟离后,便有心想拿宋允知做比较,这位小神童以能言善辩著称,并不以诗词著称,若是比较起来,肯定与钟离差之远矣。 他们挪步上前,正要开口询问,便已有人看到宋允知的诗了。 到嘴边的讥讽都被咽了下去,众人都有些语塞。 钟离也起身踱步至宋允知身前,弯腰一看,才看清了宋允知写了什么豪言壮志。那诗本就嚣张,配上他笔走龙蛇的一手字,真有几分气势如虹的锐气。 只是……这孩子未免太傲了吧,还万国来朝?夏国即便没有被赶到江南前,也没有万国来朝,不敢想,真不敢想。 第93章 毕业 考前刷题做准备 虽是借助了点先人的思路,但是总算是没有丢人。 宋允知这首诗一出来,众人到嘴边的嘲讽都咽了下去,就连陈素看着都挑起了眉头。自家弟子平日里可没有这么机灵,今儿怎么这般出人意料? 莫不是被逼急了? 他伸手摸了摸弟子的头,心想着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一个小孩子家家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着实可怜。大不了,下回再有人邀请,他出面拒绝就是。区区文会而已,并不是非得参加,他陈素的弟子,不需要通过这种事来扬名。 宋允知不知道先生为什么突然这样望着自己,他眼下还在沾沾自喜,翘着嘴角问道:“先生,弟子没给您丢人吧?” 陈素失笑:“没有。” 他家这个小弟子从来都没有给他丢过人。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喜好不同,擅长的地方也不同,即便他弟子今日写不出好诗,也依旧不输任何人。陈素看向周围众人:“诸君怎么看?” 众人:“……” 他们不大想看。 虽然他们不大愿意给宋允知面子,但是陈素的面子不能不给,且这今日这小鬼的表现确实还行,遂只能硬着头皮夸了两句。 陈素明明很得意,却还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诸君客气了,不过是小儿拙作,难登大雅之堂。” 众人欲言又止,这对师徒太虚伪,他们实在不想应和了。 比起钟离那边,宋允知这儿便显然是个冷灶了,寥寥数语之后,众人便都散开了。只有一个老学究不在意什么政治立场,看见宋允知那手好字之后便走不动道了。 反正也没人喜欢他这首诗,宋允知见难得有人识货,便递给他。 老学究喜欢得不行,犹豫了半晌后,忽然追问:“可否将这幅字送与老夫?” 他也不占小孩儿的便宜,叫随身书童拿出一副字画跟宋允知换。 宋允知略有些吃惊,这幅字画可比他的字要值钱多了,他如今在书画界还没混出头呢,用名人字画跟他换,岂不是太吃亏了? 宋允知按住蠢蠢欲动的手,不能贪心,他还没缺钱到这个份上。 陈素却泰然接受:“孙先生如此看好你的字,还不拜谢孙先生?” 先生都不问问为什么嘛?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5节 宋允知抬头,发现先生真的不过问。 他迷迷糊糊地谢过了人家,顺利交换了字。 嘿嘿,血赚。 两边都挺高兴的,宋允知得了便宜,那位老学究却也如获至宝。他略通一些相面之术,总觉得这位宋小神童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兴许能有大作为。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对方不能名扬天下,就冲这一手好字,他舍去一副好字画来换也值了。 反正他也不缺钱,更不缺字画。 他们二人自以为无人关注这场交易,可实际上,悄悄关注宋允知的人可不在少数。在场几乎一半儿人余光都瞥着这一处,窥见孙先生对宋允知态度热切,众人心中都冷哼了一声。 不就是字儿写得好点吗,有什么好稀罕的? 还有那个孙先生也是,他怎么能求到一个无知小儿身上?未免太不体面了,早晚有他后悔的时候。 王山长担心学生心中膈应,转头宽慰钟离:“他的字不如你。” 钟离哭笑不得,他哪里会这么小心眼?钟离虽然年少成名,性情又很是自负,但若真遇上有才之人,还是愿意倾心相交的,只可惜这位宋学子年纪太小,且又同他们立场不同,注定不能深交。他方才失神,一是因为宋允知没他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盛名难副;二也是因为他那一手好字。天赋这种东西,不好说,他的字也不差,但是总觉得缺了点儿火候。 看来是他先前太过轻敌了,今后再不会如此。 钟离本来想着借助后面几次文会彻底观察一下宋允知,也不拘作诗写词,毕竟陛下不大看重这些,陛下务实,看的是学子辅政能力,所以日后文会若能写治世文章的话,他倒是可以鼓动对方邀请宋允知出席,互相切磋、讨教一番。 然而,钟离失算了,宋允知就参加了这么一回,以后不管是谁邀请他,他都不闻不问。有些人不死心将拜贴递到国子监交到陈素手上,陈素也不假思索地替弟子回绝了。 师徒二人仿佛商量好了一样。 期间,建康府学也办了一场文会,原以为国子监看他们出头,也会办一场跟他们别苗头,不想国子监上下静悄悄,没有一点儿动静。 钟离倍觉失望。 他让人打听宋允知为何不出门,结果打听到的回复也很是敷衍——对方要备考。 会试将近,备考自然是正常的,但也不至于连参加几场文会的功夫都没有?遗憾过后,钟离也渐渐觉得所谓的文会都没什么意思了。人家坐得住,他却整日会友,虽然名声的确经营起来了,但是心反而静不下来了。长此以往,究竟还能有几分胜算? 虽然心中怀疑,但是钟离不得不去,他在临州是有名,可在京城的人脉却不多。如今朝中两派斗法,他作为主和派被推了出去,自然要替背后一派尽心做事,号召文人以和为贵。 这便是钟离如今的价值。他没有陈素这样一个尽心尽力为自己筹谋的先生,只能靠自己打拼。 外头钟离风头日盛,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宋瑜都听到了动静,他还记着允哥儿上回输给对方,于是便将这钟离当做对手,时不时打探一番。 这日他又听到钟离在文会上做了一首新诗备受追捧,便迫不及待要去跟允哥儿说,谁想刚进门,发现允哥儿还在睡觉。 宋瑜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给儿子关上了门。 会试将近,他儿子心态可稳。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人不会被累着,也就允哥儿心气高,非得要考头名,要不然让他说,只要能过便是好的。 家里雇来伺候宋瑜的小书童见老爷退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进是退了,手上端着盘子犹豫不决:“这鸡汤不送进去了吗?” “不送了,少爷在睡觉呢。” “又睡了么?”书童抬头望了望天,外头艳阳高照呢。 宋瑜立刻护犊子:“睡觉好,能睡是福。” 书童也沉默了,他们家的小少爷真的很喜欢睡觉。一天睡到晚,乡试却也能力压一众读书人,就连小少爷的好友江公子也才第四呢,人家江公子多努力,吃饭睡觉都在读书。可他们的小公子,每日早中晚都在睡觉。若是把睡觉的功夫用在读书上,只怕也不会输给那位钟学子吧? 书童自以为看破了一切,觉得小少爷虽然聪明但是挺懒的。不过这些也轮不上他一个小小书童来多嘴,毕竟,这家中不论是老爷夫人还是大少爷,都格外纵容小少爷,当成宝贝一般宠着,从不对小少爷爱睡觉这件事情指手画脚。这一家子年纪最小的,反而是最不能招惹的。 殊不知,宋允知这会儿正在系统空间里奋笔疾书。见过众人如何追捧钟离后,宋允知就更不能输了,钟离已经跟那起子人绑在一块儿了,宋允知若是输给他,等于连带着陛下那一份也快输了,那陛下还不得气死? 他将手头能刷的题都刷完了之后,又让系统给他找了一本《三年科举,五年模拟》。 别人吃饭他刷题; 别人睡觉他刷题; 别人参加文会,他还在刷题! 宋允知就不信,自己都这么努力了,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会试?解元是吧他拿定了! 宋允知在这儿没日没夜地用功,也就自己这一届上舍生参加国子监结业考、从国子监毕业那一日才露了面。 之前那几届离开时,宋允知都带着他们热闹了好几日,轮到自己的时候,宋允知却一点花花肠子都不剩了,他根本没时间折腾这些。 江亦行跟贺延庭也一样。 江亦行也在备考,贺延庭则在为了明字科的考试而复习功课。主心骨没了,众人都在为了各自前程而奔波,于是这一届国子监学生结业,便显得格外冷清,冷清到连王承台都有些不适应。 不是,宋允知他就不准备做些什么? 他怎么能忍得住? 难不成今天真的什么也没有? 不止王承台,北戎跟燕国的学子也在望着宋允知,可宋允知现在脑子里面只剩下了科考题。 他们等了半日才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宋允知真的没有筹备任何活动。 虽然那些活动他们未必喜欢,但是有跟没有差距还是极大的,像是心里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难以相信他们就这样从国子监结业,即将离开了。 乞符感慨万千的跑来宋允知跟前与他道别。在夏国国子监这段时间,他也受了宋允知还有诸位先生许多照顾,于情于理都该过来打声招呼。 宋允知望着他也挺复杂的:“此番分别,也不知日后有无机会再见。” 乞符张了张嘴,确认是没有将“再见”二字说出口。 许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譬如燕国已经没有送人来夏国国子监的打算了。两国之间的贸易仍旧紧密,但是彼此的心眼却也不少,是否能继续维持下去更不好说。 燕国还有人来告别,北戎的一群人直接掉头便离开了,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宋允知摇头失笑,这也不是他能管的,眼下还是回去刷题要紧。 王承台看着宋允知离开地干脆又果决,心里憋了一口气,始终撒不出来。他倒是很想问问宋允知,今日是不是看他在,所以才不安排任何活动? 他就这么招人嫌? 可是这话问出口就输了,王承台愣是咬死不说。最后连身边的人都感受到他情绪不妥,可才关心了一句,便被王承台给撅回去了。 宋允知才不管这人是不是又发病了,他根本没将王承台放在心上。 这一整个冬日,朝中都不太平。 皇上本来准备秋后用兵,结果因各方准备不足被劝住了。朝中大多数官员联合起来,又说入冬之后不宜开战,愣是又推到了明年春后。 皇上不满归不满,但是见他们说的在理,却只能再等一等,可明年总归是有一战的,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一整个新年,宋允知都没怎么出门,好在开战延后,会试便可以如期举行了。 宋允知合上最后一本考前题集,望着自己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笔记,这可都是他这段时间不分昼夜勤奋学习的成果。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这般努力,肯定能取得好结果。 宋允知离开系统空间,自信满满地推开卧室门。 守在门口的书童“噌”了一下爬了起来。 小少爷终于睡醒了! 第94章 会试 出奇的顺利 入冬前,京城的不少旅馆便已人满为患了。便宜划算的旅店更是难求,早就被人订走了。有些手头拮据的学生,只能跟人合租一间。 寸土寸金的京城,想要住得体面何其艰难? 有些不缺钱的富贵商贾便会趁机收留一些寒门弟子,虽然不一定都有回报,但若是有一人高中,便是不可多得的人脉。更有所谓的榜下捉婿之风俗,据说,会试放榜后便有人提前来蹲守,若是看到高中且未曾成家的进士,转头就拉到自家商议婚配了。 宋允知听说这件事后,还去叮嘱江亦行,让他小心一点儿,可别随随便便被人拉走了。江亦行虽然没有他这样好看,但是也是一表人才,宋允知才舍不得他胡乱被定下亲事呢。 至于宋允知自己,他反正是不担心的,自己才十三呢,还小,应该没有谁这么丧良心,将他一个小孩子拉到家里配自己女儿的吧? 会试如期而至,宋允知等学子只是正常报名,他们却不知这里头的争斗有多厉害。今年主考官之争,险些让官员们为此大打出手。 会试乃是礼部试,按理说跟其他衙门干系不大,但是今年恰逢赶上朝中这等氛围,考官想要风平浪静地定下来显然是奢望。 作为宋允知的师兄,礼部孟侍郎第一个就被刷下去了,余下跟陈素有关系的官员也都被排除在外。唐郢等人主推的是礼部右侍郎,这位立场同他们一致,会试结果也好掌控。但皇上跟陈素、兵部等一众官员内心更属意礼部尚书,这位尚书大人一向是个中立派,臣子之中谁也不倒,只稍微有些偏向陛下。 经过一番暗无天日的撕扯,最终礼部尚书亲自下场,担任会试的主考官,右侍郎为副手,另有三位礼部官员、三位翰林院官员充当考官。如此兴师动众,从一开始便昭示这回会试不平凡。 但这都是背地里的争锋,明面上,朝廷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宋允知能有幸窥见分毫,还是因为随春生离开了京城。对方离开之前,甚至没能跟他打一声照顾,一声不响就离开了。数日之后,宋允知跟随家才收到了随春生的信,不过寥寥数语,说他要去操练,兴许数月才能归家。 什么样的操练得数月? 宋允知很难不想到夏国与北戎边境的那些事。边境不稳,已经不是个秘密了,北戎人频繁挑事,似乎是要逼夏国先出手,他们也好师出有名。原先这种摩擦夏国都是默默忍受,实在忍不了再赔款和谈,但是这回陛下不准备忍让,随春生他们离京,多半是有一场仗要打。 后来,宋允知从谢蕴口中听说了些内幕:“我兄长也离京了,本来是跟随公子一道的。原本陛下准备遣二十万大军赴前线,可各方博弈之后,最终派出去的只有九万兵力,少了一半都不止。” 宋允知担忧:“只派九万兵马,若是真打起来,咱们岂不是得吃亏?” 谢蕴叹息一声:“其实那些官员宁愿先输两场,这样便能打消陛下收服北方的念头。” 这些人没能阻止陛下出兵的命令,于是便在别的事情上频频阻挠,若只是一两个官员如此,倒也不足为惧,将此人发落了便是。可问题是,惧怕战争、不愿意开战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比比皆是。不仅朝廷的京官怯懦,许多地方官也畏惧北戎畏惧到极点。安生日子过多了,从前那点血性愣是一点儿没留下。 宋允知听完后,心情异常沉重。他原先还觉得夏国有一战之力,或许能胜,可依眼下的情况推断,结果多半不尽如人意。 这一晃神,会试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日,宋允知还跟乡试一样,早早地坐着马车赶至考场。 礼部试的考场就在宫城附近,宋允知跟借住在他家的江亦行没多久便赶到了。这回国子监参加会试的足足有十人,此外还有不少人盯着日后的明经科、明法科等,一整年都没得闲。 天还未亮,考场门前的应试学字已来齐了。 虽然宋允知大了,还参加了乡试,宋瑜跟唐懿还是再三交代,让他在里头千万注意些,中午要是休息的时候千万盖着肚子,不要受凉。 宋允知满口应下,知道这是家长的通病,分别前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江亦行作为宋允知的同窗,也免不了要被叮嘱一番。他比宋允知可要听话多了,不论唐懿宋瑜说什么,都只含笑应是,乖巧又懂事。 宋瑜看着不禁感慨,怎么别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听话?他不禁将目光重新落在允哥儿身上,惹得宋允知炸毛道:“爹,你这又在遗憾什么?!” 他真的生气了! 宋瑜赶紧收回目光:“没有,爹只是在担心你的会试。” 说话间,里头的小吏已经开门出来核实身份了,宋允知连忙从家里人手中接过食盒,跟江亦行一道儿去排队入场。 宋瑜还在望着儿子,他儿子虽然个头长了许多,但是在一众成年学子跟前还是太矮了,高低起伏的个头到他那儿便猛然陷下去,远远望过去,还有股淡淡的滑稽感。 然而他这么小的儿子,却已经是举人了。宋瑜只盼着这回能如儿子的意。这段时间儿子天天憋在家,都快要憋坏了,科考早日结束,儿子也能早日解脱。 “咱们回去的时候绕个路,去寺庙里烧几炷香吧?”宋瑜提议。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6节 “你不是不信这些么?”唐懿反问。 宋瑜一脸高深莫测:“宁可信其有。” 行吧,唐懿一向纵容他们父子俩,宋瑜难得有要求,唐懿宁肯绕点路也得叫他如愿。 会试卯时开始,酉时结束,一共三场,考试内容比乡试还要难上许多,宋允知还在琢磨最后那些策问题会出什么,一时不察,身后便多了个人。 宋允知没在意,那人却开了口:“宋小兄弟,别来无恙。” 宋允知疑惑地转过头,接着便看到了钟离那张大脸。怎么偏偏是他?宋允知立刻往江亦行身边靠了靠,不愿意跟钟离站得太近。 钟离愣住,旋即道:“我并无恶意。” 宋允知才不管他有什么意呢,远着点儿总是错不了的,反正他们俩也不会是一路人。 江亦行更绝,他直接将允哥儿提到了自己跟前,用身子彻底隔开允哥儿跟这位建康府学的学生。江亦行不喜欢钟离,从理智到情感,都不喜欢,他还趁机告诫允哥儿:“别碰到什么人都打招呼,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人是鬼?” 江亦行虽然好脾气,但也仅仅是对着自己身边的人好,钟离是建康府学的人,一开始就入不了江亦行的眼。 钟离失笑,这位国子监学生做事儿也太武断了。他并不想对宋学子做什么,不过是刚好碰见,打声招呼而已。 这场会试,钟离也是胜券在握,他近来对朝中动向了解的越是透彻,便越觉得自己稳赢。 但钟离却什么都没说,几人顺利通过检查,步入考场。钟离在宋允知即将离开前,将人叫住。 宋允知眯着眼睛,不悦地看着对方。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自己跟这个钟离好像一点儿都不熟吧,仅仅只见过一次面而已,并且见面的过程也不是很愉快。这人究竟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想赖上他? “有何指教?”宋允知已经不耐烦了。 钟离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叫住人,兴许是连着邀请了几次都没能将人邀出来,心中大有不甘吧,为什么他要周旋于那些别有心思的官员之中,而宋允知却可以高枕无忧地待在家里温书?但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公平的,正如他与宋允知都是年少成名,可宋允知却能得京中百姓欢喜,他在临州却至少有百姓拥护。 钟离扯了扯嘴角,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没什么。” 宋允知:“……!” 耍猴呢?有这么戏弄人的吗?宋允知真的怒了,连拳头都攥紧了几分。 可考虑到自己如今还在考场中,不宜惹事,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宋允知气冲冲地直奔自己的号房,在心底跟系统恶狠狠地道:“这家伙太过分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等着瞧,这次会试我一定要让钟离好看!” “可人家上回是解元!” “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次我还是会元呢。”若是平常时候宋允知是不敢说这些大话的,但是他今儿气疯了,不由分说便先给自己定了性。 系统暗自品鉴一番,很好,很有志气,那它就拭目以待好了。 这段时间的题不是白刷的,宋允知如今看到这些题只觉得平平,擅长的不用动脑子便能完成,不擅长的譬如诗赋,也比上次乡试顺遂许多。 反正宋允知自我感觉这回状态比上次可要好多了,他就不信这回还输给钟离。 至于策论,对象是宋允知拿手的地方,而这回的论政题,似乎也像是出到了宋允知心坎上一样。跟上回相同,依旧是外交,不过这次没有那么明显的偏向性,一眼看不出出题人的真正立场。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立场鲜明才更容易坏事儿。 宋允知开动脑筋,没多久便想好了对策。 他越写越顺,不过半日功夫便完成了答卷,比上回还要快许多。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宋允知掐着点,等来了收卷的考官。 宋允知还好心情地冲着对方笑了笑。 翰林院冯学士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宋允知,并无回应。现在过来讨好他们,是不是太晚了?如果他少跟着陈素撺掇陛下开战,兴许翰林院上下会给他几分好脸色瞧。 宋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也不在意,收拾好东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考场。 会试考完,人就已经解放一半了,接下来只需静等放榜即可。 第95章 战火 燕国临阵反水 走出考场,宋允知还意气风发。 不出意外,他又遇上了钟离,对方本想叫住他说两句,可江亦行完全没有给钟离任何机会,牵着宋允知便离开了。 不论钟离是何意思,江亦行都不愿让他接近允哥儿,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怀好意? 宋允知全程没有挣扎,对江亦行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反正他也不想跟这个钟离打交道,一点儿也不想。 过来接人的黄饶不仅目睹了国子监跟两位皇子声势浩大地接人,更没错过宋允知怠慢他们建康府学的解元,真是好没礼貌的小崽子!黄饶经过宋允知跟江亦行时,还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宋允知停下脚步,抬头凝视对方,迎着对方阴阳怪气的一张脸,歪着脑袋还有些迷糊:“不知道阁下是?” 黄饶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他怎么敢这么问?! 江亦行实在没忍住,闷声笑了下,赶紧带着允哥儿离开了。 宋允知被拉走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再次追问:“这人好生眼熟,我难道认识他么?” 江亦行忍俊不禁:“这是健康府学的黄先生,从前你还跟他辩论过呢,整整两次。” 两次?宋允知挠了挠头,印象中似乎真的有这档子事。不过距离如今已经过去六年了,这期间宋允知也没去过健康府学,更没见过黄饶,他不记得人不是挺正常的吗?为什么这位黄先生要生气? 宋允知课业繁重,对于这种不重要的人和物,他一向是看过就忘,留出足够的余地来记住该记的内容。至于这个黄饶,他现在是记住了,不过可能过两日又忘了对方长什么样子,毕竟跟他没什么交集,而且也不讨喜。 管他呢,宋允知昂首向前,他从来不在无关紧要的人上花功夫。 黄饶真的气笑了,他从未见过这等不知礼数的学生,好歹在国子监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因为在宋允知这儿受了气,黄饶在接到钟离之后,便没忍住牢骚连篇:“也不知陈祭酒如何调.教学生的,竟将学生教成了这般,真是,有辱斯文,丢人现眼!” 钟离没听到二人方才的过节,还以为黄夫子是在给自己鸣不平,反倒宽慰起了对方:“其实也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这位宋学子毕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 “十三岁了,哪里还能算个孩子?难不成三十三了才叫长大成人?” 要说黄饶最痛恨的,便是这句“他还是个孩子”。陈素那家伙无耻,但凡弟子做错了事、得罪了人,便每每用这句话来压人,百试不爽,不仅是北戎使臣曾经被这句话恶心过,建康府学也被伤得不轻。 钟离听得也莫名其妙,怎么感觉黄夫子似乎格外不喜欢宋允知?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因而不便开口多问。离开考场之后,又听黄夫子愤愤不平地絮叨半日,接着才开始盘问他考得如此。 压过国子监、赢得会元,已经成了健康府学的头等大事。 钟离被问及会试,心情松快了许多:“答得尚可。” 他这几个月也不光只是参加文会,虚度时光,钟离也在王山长等人的引荐下,拜访了不少大儒,也曾数次拿着自己的文章去请教礼部诸位官员,受益匪浅。这回会试虽然比上回乡试难上一些,可是钟离却觉得自己发挥得较上回更出众。他也有信心,定然能高中案首。 黄饶见他信心十足,这才咽下了这口恶气。殿试是不刷人的,只要平安过了会试并且夺得案首,殿试时,他们自然有把握能让陛下承认这位出自健康府学的状元。 回府学后,钟离还如上回一般将自己的答卷誊抄了一遍,供诸位先生商讨。 而宋允知跟江亦行这边,却无人询问,宋瑜跟陈素等人都不愿意给他们太大的压力。 宋允知最是个张扬浪漫的性子,他考完其实又想显摆了,只是考虑到自己上回跟蕴姐儿吹完牛就被打了脸,生怕自己这张乌鸦嘴坏了事儿,硬生生给忍着,都没有跟他先生分享自己写好的绝世文章。 这回宋允知真觉得自己了不得,比上回可厉害多了,完全没有一点瑕疵。 不好跟旁人吹牛,宋允知忍不住的时候就去烦系统:“老实说,是不是也觉得我的文章写的举世无双?” 系统数了数,这已经是宋允知第八十四回冲它显摆了。系统一开始还乐意附和他,后来见这小子实在是没完没了,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唯有沉默。 宋允知也不需要别人附和,他自己就能整一出大戏来。 兴许是过于得意,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做着自己高中会元、继而被点为状元的美梦,忍不住笑出了声。 今日跟宋允知一块儿睡的贺延庭被他吓醒,默默揪着被子。 糟糕,允哥儿不会是被会试给逼疯了吧? 第二日一早,贺延庭便赶紧爬起来,召集家中诸人,再三嘱咐他们不许议论关于会试、科举、会元、建康府学的任何话题,一个字都不许提!更不能提醒允哥儿什么时候放榜! 为了这个疑似傻掉的弟弟,贺延庭几乎操碎了心。 宋允知却一无所觉。 而考场中,被留下阅卷的考官们也正在胶着。有关会试名次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定下来的,几个考官立场不同、政见不一,阅卷过程中摩擦总免不了。 别的倒是还好,最难调和的便是这会元之争。这么多举子同考会试,但是水平却有高有低。其中最出挑的,莫过于宋允知与钟离二人。双方各有优势,钟离在诗赋上天分卓然,宋允知在策问上一骑绝尘。 其二人的答卷都极具个人特色,即便看不出名讳,他们也能一眼就分出彼此。 翰林院、礼部等各执己见,一边支持钟离,一边支持宋允知,已经吵得天昏地暗了,却仍未分出胜负。 礼部尚书也不能独占其身。其实他心里更偏向于宋允知,这小孩的文风他很喜欢,功底也足够扎实。虽在诗词上稍微欠缺了一点,但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至于文章则更加出众,读来叫人拍案叫绝。 可最后连礼部尚书的意见竟然也不能服众,翰林院那群人为了将宋允知压下去,谁的面子也不给。 礼部尚书庆幸陛下有先见之明,坚持塞了不少礼部的中立派过来,他们对开战和谈一事并不在意,一切秉陛下政令而为,与科举一事也相对公允,只支持真正才德兼备、品学兼优的学子。 若不是他们,即便有礼部尚书坐镇,只怕也争不赢翰林院,更没办法为宋允知分说了。 礼部尚书见这群人吵得实在心烦,便道:“既然分不出会元,不如将前四的答卷呈到御前,让陛下同两位丞相定夺,诸君觉得如何?” 翰林院一众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若是单纯让陛下来评定的话,他们其实也是不服的,陈素简在帝心,他的弟子也同三皇子、四皇子私交甚笃,陛下心中必然有所偏重。但若是加上两位丞相,便不会叫陛下随心所欲了。 翰林院人放了手,礼部尚书便决定将答卷呈上去。可就在礼部尚书即将进宫时,前线忽然发生了意外。 夏国的一个小兵斩杀了北戎的军官,北戎人大怒,大举进攻襄阳。 襄阳知府率兵御敌,但是北戎似乎是有备而来,不过三日之间便集结了十五万兵马。与之相对,夏国在襄阳城的守卫不过四万而已,即便先前孔齐、随春生等人携九万兵马北上,也是远远不够的。且这九万兵力,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襄阳城。 开战第一日,襄阳城死伤惨重,凭借兵部先前改良的重型弩箭才勉强守住了城。可敌军攻势日盛,襄阳城若没有先镇北侯那样的将领来力往狂澜,早晚要落于北戎之手。 一旦襄阳城被攻破,北戎大军随水路而下,一路浩浩荡荡,直逼建康城,届时,夏国就真的要覆灭了。 消息传过来之后,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恐慌。他们已经下意识忽略了那九万的兵力,甚至已经提前预料到襄阳城溃败的结局。若能好好活着的话,谁愿意家破人亡? 会试的结果暂且被搁置,不少官员如今一门心思请求陛下议和。 皇上都被他们给气笑了,仗还没有正式打起来他们就开始唱衰,口口声声要割地赔款,简直荒谬,他们赔给北戎的东西还少吗?对方显然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便是将夏国整个赔给他们都尤嫌不足。 皇上断然拒绝,这种窝囊的要求他若是答应了,日后在史书上必定会背负千古骂名。 但是不久之后,又一噩耗传来。 夏国遣使去燕国借兵,当初两国订立条约,不论是谁遭到北戎袭击,另一方都要出兵援助。可是这回北戎真动手之后,燕国却不愿意履约了。燕国上下官员都反对支援,他们对夏国赚取燕国钱财一事很是在意,虽然燕国也从贸易中获利了,但是远远不及夏国获利之多。 燕国的阿赫玛大汗对此很是尴尬,他总不能为了夏国,弃自己的臣子于不顾吧。权衡再三,阿赫玛大汗还是选择食言了。 或许是出于愧疚,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解释燕国去年经历大旱,正是国库空虚之际,实在不能承担军费开支。此外,燕国人还转告夏国来使,燕国的大王子已准备了十万精兵,半个月便能抵达襄阳,言下之意是让夏国君臣自求多福。 此事传至京城后,阿赫玛大汗被夏国朝臣骂得狗血淋头。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7节 燕国的毁约,让夏国的境地更加雪上加霜。 就连一直坚定要开战的皇上,近日都愁眉不展。 礼部尚书先前被他们喊着要割地赔款一事给气得头脑发昏,等脑子终于清明之后,他忽然想到了宋允知那几篇特立独行的策问。几道策论题中,有一道跟眼下的情况有些类似,而宋允知的答卷,似乎正可以化解眼前的难题。 礼部尚书不再低调,忽然站出来秉明:“陛下,臣知一计,或许可以逼燕国出兵。” 第96章 计策 极限换家 礼部尚书站出来时,众人还真没当一回事,国难当前,燕国又不准备出兵,他们除了死路一条就只剩下死路一条。推己及人,他们自己没办法挽大厦之将倾,自然也不指望文人出身的礼部尚书能放出什么好屁来。 结果礼部尚书还真没放出好屁,他一开口,损得众人都惊掉了眼珠子。 好不要脸! 众人错愕地盯着礼部尚书,半晌才消化了对方的话。有人甚至往旁边挪了挪,自觉跟礼部尚书拉开了距离。真没想到,看着一派儒雅的尚书大人,竟然也能舍下面皮说出这样的话。 只有上首的皇帝陛下眼神越来越亮,不久后甚至拍案而起:“妙极!” 国难当前,他怎会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的?只要能让燕国出兵,再没有脸面的事他也愿意做。皇上盯着礼部尚书,眼神熠熠生辉:“爱卿如何想到此良策?” 礼部尚书也不邀功,诚实道:“陛下容禀,此法乃是国子监举子宋允知在此次会试策问中所书。论理,会试文章不易当廷提及,但事急从权,还请陛下恕罪。” 陈素跟弟子孟侍郎对视一眼,怪不得呢,这法子听着有股熟悉感,原来真的跟允哥儿有关。 唐郢立马看向翰林院等人。 几位翰林学士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事实上,在礼部尚书开口之际他们便想上去拦着了,但是对方话说得太快,他们还未站出来,、便全都说完了。文章确实是宋允知写的,当初他们极力反对宋允知做会元,也是因为这小子有篇文章太不体面,正好就是礼部尚书提到的这一篇。 皇上抚掌:“原来是小神童的文章,果真天佑夏国,速速呈上来!” 翰林院等人心中俱是咯噔一下,但凡用这法子解决了目前的困境,宋允知那小子将再也压制不住。 若是宋允知知道自己在翰林院影响如此巨大,定然谢谢他们八辈祖宗。都大难临头了,竟然还想着他能不能做会元。多大仇啊,这么见不得他出头? 可总归,宋允知的文章是被呈到御前了,而且是独他一份儿,余下的答卷虽然也摆上了桌案,但是皇上只是看过一眼便放下了。若是平日,皇上兴许会有兴致翻一番;但是眼下事态紧急,皇上实在是分不出心神来看这等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拿起宋允知的几篇文章,一眼便看到了礼部尚书口中的那篇,细细读来后,只觉得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一般,整个人豁然开朗。 原来还能这样? 朕怎么就没想到呢? 抛开体面与否,这无疑是逼燕国下场最好的对策。 几乎是一瞬间,皇上便有了决断。 将近半数的文臣对此都有疑议,觉得此法不妥,需从长计议。皇上本就压抑着火气,见他们还这般拎不清,不由得怒斥一句:“你等想不出对策,如今又百般阻挠宋爱卿的良计,是否存心盼着夏国湮灭,铁了心要当叛国贼?” 这诛心之语,叫一众臣子都吓得失了声。以至于皇上直接叫宋允知为“爱卿”一事,也被忽略了过去。 若是再开口反驳的话,他们就得变成乱臣贼子了。届时北戎还未打过来,他们就先被陛下给诛了九族。为了反对宋允知,不至于此。 不多时,夏国国书便被人快马加鞭送去了边境,一路飞渡长江,越过黄河,不眠不休地直奔燕国而去。 燕国的阿赫玛大汗见到夏国来使,还以为是夏国皇帝再次示好,请求他们出兵援助。 阿赫玛大汗这些日子也很是为难,几番在跟部下臣子商议。若是用兵,他们必然要跟北戎对上,而且帮助夏国对他们也并无好处;可若是不动兵,任由北戎将夏国吞并,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也不是不懂,食言而肥的骂名他们也得背着。 怎么都不妥,此事便陷入了僵局。 阿赫玛大汗甚至琢磨着,是否要派一小队人马过去观望,如此可退可进,也不会损失太多。 然而,等他叫译者读完了夏国的国书后,还算好脾气的阿赫玛大汗直接火冒三丈。 堂下,燕国的文武官员也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盯着面前的夏国使臣,有人甚至已经提起了刀。 夏国使臣咽了咽口水,可是该说的话他还是得说:“大汗,当初两国订立条约仍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任何一方如若遭受北戎攻击,另方都得无条件援助。而今夏国蒙难,贵国却背信弃义,自毁盟约,实在不堪。既然贵国不愿意遵守约定,那夏国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这就是你们对燕国出手的理由?”阿赫玛大汗压着怒火质问。 他一把将夏国的国书砸回使臣怀里,怒不可遏:“燕国因为财力不足才不便出兵,你们倒好,竟然想要举国搬迁至燕国,真是——” 阿赫玛大汗铁青着脸,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夏国的无耻。这些人自诩礼仪之邦,结果做的事情却无耻之尤!自己打不过北戎,就用如此毒计来拖燕国下水! 是他先前信错了人,竟还以为夏国都是良善之辈。 使臣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继续冒死开口:“大汗先不遵守约定,夏国也别无他法。朝廷已经释放了一批死囚朝燕国押运,若是来日北戎当真攻克襄阳,整个夏国朝廷都会迁徙至燕国,至于夏国的军队、百姓,自然也会跟着一道过来。” 大不了,江南的城池他们都不要了,丢给北戎,人来燕国避难就是。至于燕国能否容纳夏国臣民、是否愿意容纳夏国臣民,那都不是他们现如今要考虑的事。反正燕国人先不要脸的,他们将家换到燕国来,又有什么不对劲呢?哪怕他们不赚,也不能叫燕国跟在北戎身后捡便宜,总而言之一句话,燕国别想讨到好。 换家战术一出,燕国君臣比吞了一只苍蝇还要恶心。 夏国即便打不赢北戎,可若是举国搬迁到燕国,势必会引起燕国骚乱。届时,他们想要作壁上观便不可能了。 燕国那些已经气疯的大臣甚至想要拿夏国使臣开刀,阿赫玛大汗又何尝不想将人给宰了?可是方才使臣那番话也让他投鼠忌器。 阿赫玛大汗强忍着恶心叫人先去打听,发现夏国还真的押了一大批死囚到北境,准备往燕国投送。这等作奸犯科之辈,为了活命什么干不出来,只怕燕国的戍边将士也没办法将他们尽数拦住。一批死囚都如此棘手,若是夏国举国搬迁,他们就更加束手无策了。 真是好狠,好恶毒! 阿赫玛大汗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眼瞅着夏国还在远远不断地运人,燕国朝廷也终于憋不住了。 他们遵守约定,派出了十万军队赴前线支援襄阳城。 使臣连忙将此事快马加鞭送去健康城。 这回北戎突袭,夏国兵马又不够,襄阳城死伤无数,直到随春生等携九万兵马尽数支援,情况才有好转。可是先前朝廷扯皮,给的粮草军需都不足,严重拖累了战况,前线士兵艰难守城,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如今燕国愿意尽快出兵援助,已经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至于燕国会不会就此跟夏国交恶,已经不在夏国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谁还在乎燕国事后如何反应?退一万步来说,此事难道不是燕国引起的?他们若是遵守约定,夏国何至于用这等手段? 法子损不损是一回事,有用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能威胁到燕国,下回他们照用不误。 皇上暂且送了一口,不过心中却将之前使绊子,阻挠他调兵的官员都记下了。若不是这些人怯战,襄阳城一战不会打得这样惨烈。他苦心故意经营了整整五年,到头来还是被这些窝囊废一样的臣子给拖了后腿。 皇上因前线战况几次发火,朝中自两位丞相起基本都遭了殃。两位丞相被罚俸一年,数位御史、六部官员与翰林院学士贬的贬,罚的罚,若不是顾忌着前线战况,只怕朝廷得要流血了。 后宫前朝战战兢兢,谁也没有料到,一向以仁慈著称的君王,这回竟然如此强硬。 不少被波击到的官员,等到二皇子关系匪浅。也有人求到他头上,可二皇子愣是咬牙没有求情。 这次跟以往不一样,二皇子深知,若是此刻他前去求情,固然可以在朝臣面前赚一波好感,但父皇就会彻底对他失望。弊大于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 平日里官员团结抵抗君权时,皇上若想要轻易发落官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如今许多人自身难保,又不愿意在国家危难之际被定性成叛国贼,一时都不好出声,这才便宜了皇上。 坊间也不太平,都在忧心北戎是否真的打进来。时至今日,北戎仍然是不少人的噩梦。 宋允知等更是担心不已,随春生还在襄阳城,前线死伤的战报一日日报过来,宋允知等便一日不落地去打听,生怕在其中听到熟悉的名字。 宋允知如今总算是能体会到随家长辈的心境了,随春生这都还没出事,他都有些后悔当初鼓动对方参加武举。若是真出事儿了,宋允知得悔恨终生。 揪心之际,一直被搁置的会试红榜却忽然放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安抚民心,这回会试放榜格外热闹,宋允知因为随春生的事儿还没有来得及打听,礼部的人便敲锣打鼓地上门报喜来了。 第97章 会元 允哥儿中会元 屋外锣鼓齐鸣,宋允知也被闹得站了起来,疑惑地问了一句:“外头怎么了?” 片刻功夫,贺延庭从外头破门而入,像个炮弹似的,神色几乎癫狂:“允哥儿,你中了!” 宋允知被他吓了一跳,脑子都不会转了:“中什么了?” 贺延庭跺着脚,长笑两声:“中了会元,允哥儿,你中了会元。” 宋允知担忧地盯着贺延庭,糟糕,这孩子该不会傻了吧? 范进中举成了现实? 贺延庭还咧着嘴,真是天降喜事,他到现在都没能消化这样的好消息。解元有什么好稀罕的?他们家允哥儿这可是会元,是会元呐!保不齐陛下一高兴,殿试便又点了允哥儿做状元,那他们家就彻底扬名了! 贺延庭激动地一把抓住允哥儿的爪子,恨不得亲他两口,天呐,允哥儿怎么这么会长,老子聪明不说,脸还生得叫人稀罕,这样一颗聪明蛋竟然是他贺延庭的弟弟,哈哈哈哈…… 贺延庭刚想上嘴啃两口,才有动作就被宋允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他也不介意,仍旧兴冲冲地道:“你随我出来!” 说着便将宋允知从床上挖出来了。 宋允知气得在后面叫嚷:“等下,鞋子,鞋子还没穿!” 一阵鸡飞狗跳,宋允知终于穿好了衣裳鞋子。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现在院子里,郑重其事地见过礼部诸人。 宋瑜还再三询问红榜放了没,虽然衙门的人都已经过来道贺了,但是他还是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红榜。这样光宗耀祖的大事儿,怎么看重都不为过。 礼部来人也客气:“回宋老爷的话,会试的榜今儿一早便已经放了。只是这会儿人正多,您若是想去看,不妨再缓些时间。那榜今日不揭,您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宋瑜再三道谢,又有唐懿让忍冬二人奉茶上前,礼部等人并未接,说是要到下一家来报喜。唐懿闻言,便又给每人拿了个红封,众人倒是也没有在推拒。 谁不想沾沾好彩头呢? 等人走后,巷口的人家都过来道喜了,唐懿笑着让人将正门大开,她原跟这些街坊邻居不大熟络,但是这会儿应酬起来却也得心应手。唐懿甚至还答应这些邻居们,过些日子就摆酒庆贺。 家中上上下下都喜不自胜,宋允知也高兴,不过乐过之后他便在猜测,自己高中会元这等应当跟前线的战事有关。前段时间他先生喜忧参半的告诉他,自己的策问被陛下启用,用的还是有关“换家战术”那一篇。 能被陛下器重自然是好事,可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涉及到三国之间的争锋。若是燕国能被拿捏自然最好,若是燕国被激怒,一时跟北戎联起手来,宋允知还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的恶意。那些本就不愿意开战的官员必然会将战事失利的结果全都归咎在宋允知的头上。陈素为此战战兢兢了好几日,直到听闻燕国愿意出兵,他才放妥了心。 不仅是对自家弟子的安危放心,对会试结果也一样放心。有如此功劳在手,他不信还有谁能比得过他的弟子。 果不其然,今日宋允知便成了会元。 宋允知不喜欢战事,可是他能完成任务,也是因为这起战事。否则凭他文章写得再好,那些官员也都会极力反对。捋清楚了个中波折后,宋允知再次感慨这次会试恰逢其时,再早一点儿或是晚一点儿,他都没有这么顺利。 宋允知高中会元一事,片刻间便传开了,陆陆续续又有人上门道贺。巷口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宅子,一时间风头无俩。 唐郢人在家中,消息却没少听。只能说,唐郢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还是发生了。朝中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表面上看着似乎只是宋允知高中会元这么简单,但其实内里表露出来的,却是陛下对他们这些主和派的敲打。 陛下对他们早就有所戒备,这回趁着战事发作了一通,只怕还没有完。宋允知来日定会像他先生一样,一路高歌猛进。而他们这些与陛下政见不同之人,则会一落千丈。 唐郢所处的位置也尴尬。唐家在京城本就根基不深,他能得如今这位置也是的一路钻营的结果。若是固执己见,早晚会被陛下从丞相的位置上撵下去;可若是附和陛下,又会失去朝中的支持。唐郢一辈子摆弄权术,他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失去权柄之日。 自己进退维谷,那宋允知跟陈素却能平步青云,唐郢心中怎能不恨?可不管如何,该有的体面他还是要把握的。唐郢似乎已经忘了从前发生过什么,若无其事地叮嘱夫人,等到来日女儿那边摆酒席时,依旧送上一副贺礼。 关系都是走动出来的,甭管以前闹得如何僵硬,两家总归是血亲,唐懿也一辈子都姓唐,哪里真能分得快呢? 唐家因为宋允知一步登天也着实议论了好一阵,至于建康府学,则更是意难平。 王山长一整日都在捶胸顿足,本来这回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边,只要朝中大半官员反对国子监,建康府学便能在后面跟着捡漏,坐享渔翁之利。谁知道刚好这么巧,两国就开战了;更巧的是,宋允知那小崽子的策问解决了朝廷他们的燃眉之急,真的跟算好了一般。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8节 建康府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他们的会元,被国子监抢了过去。 王山长只是抱怨,他还能忍住不骂,黄绕却已经开始对着国子监上下破口大骂了。虽然这骂的毫无道理,但是黄绕才不管,国子监叫他不痛快了,自然得骂! 即便他陈素宋允知如今就站在他跟前,他也一样会骂。 建康府学群情激奋,只有钟离一言不发。 输了就是输了,他承认宋允知的确有急智,而且这回解决了边境之患,宋允知也当居首功。若无宋允知那神来一笔,他们如今能否安然地坐在这里谈论会试都是个未知。 “不过是会试而已,还有殿试呢。”钟离安慰黄夫子道。 黄绕心中发苦,虽然钟离文采风流,但是在政事方面还是过于欠缺。陛下既然力排众议点了宋允知为会元,那等到殿试时,又怎么可能轻易将状元拱手让人?若真的让了,岂不是前面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么多人贬的贬,罚的罚,又有什么意义? 黄绕不想去解释其中的道理,但却又担心日后钟离跟宋允知对上的话,会被宋允知那个心狠手辣的小崽子坑得晕头转向。太天真的人,不适合待在官场中。 自燕国决定出兵后,北戎攻势也慢了许多,夏国这边每日伤情也终于有所缓解。 随春生抽空写了几封信捎去建康,算是报了平安。但这也无济于事,毕竟战争一日不平,他们的安危始终是个未知数。 北戎仍旧不愿意退兵,北戎大王子如此费尽心机地挑起战事,为的就是给自己以及自己这边的人挣一番军功。可到头来襄阳城没有拿下,他们反倒是要被燕国给包抄了?大王子实在不想无功而返,他甚至请了说客前去燕国,许诺若是双方能够联手,他们愿意同燕国平分夏国的土地。 这种份量的承诺,大王子不信燕国会不心动。 谁料,燕国高层将士如今却听不得这些话,夏国不做人,他们若是敢跟北戎合作,夏国就敢跟他们换家。到时候也不知道是他们占了夏国的土地,还是夏国吞并了燕国的故土。 这么可怕的事,燕国人想都不敢想。同阴险狡诈的夏国人比起来,北戎都显得心慈手软许多。 打就打吧,三足鼎立总好燕国与北戎过分庭抗礼。不对,应当是北戎一家独大,毕竟夏国没了,燕国也别想独善其身,如何打得过北戎? 燕国来势汹汹,配合夏国一守一攻,前后夹击,叫身处中间的北戎军难受至极。 打吧,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攻克襄阳城;不打吧,出兵的钱粮都已经花了,如今回去也不值当。 北戎大王子想着要破釜沉舟,可是王廷的老二跟老四又在拖他的后腿,极力蛊惑父汗下令召回所有的军队。 最可恨的是,大汗还真就信了那些话,已经派人过来传信命大王子班师回朝了。北戎已经占据了中原大部分领地,实在没有必要冒险吞并夏国。若是成功还好,一旦失败,反而会被夏国跟燕国联手瓜分,这种后果谁都承受不住。 就连大王子的心腹将士都在劝他回去:“殿下,这燕国跟夏国显然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咱们没必要同他们硬碰硬。不妨先回去,等瓦解了两国同盟,届时小小的夏国还不任人拿捏?” “此刻时局已经不利我等,若继续苦战的话,只怕大汗心中也有想法。” 最主要的是,他们离开王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二王子跟四王子看样子可没少挖他们的墙角,再不回去整治这些人就真的来不及了。 北戎突然退兵,也是夏国始料未及的。 襄阳城士兵甚至做好了决一死战的打算,前线日夜坚守,连遗书都准备好了,结果天亮之后,敌方竟然退兵了。 “该不会是障眼法吧?”随春生猫在城墙上,对着远处眉头紧蹙。 孔齐与赵奉都在身边,二人也摸不清北戎的路数:“还是小心为上。” 不止他们,燕国也觉得北戎是假意退兵。 生怕对面虚晃一枪,襄阳城内的守兵仍然战战兢兢地守着,丝毫不敢放松。直到两日过后,敌军拆除了营地,主力部队也确实在往回赶,襄阳知府才恍恍惚惚地给朝廷送了信。 对面跑了。 看样子,他们似乎是安全了。 虽然他们赢得不体面,甚至这都不算是赢,但是只要对面退兵,他们就没白打。这回两国交战,打得夏国这边彻底清醒了。论兵力他们确实不及北戎,论后勤,那就更比不上了。朝廷若是不能给前线的战士解决后顾之忧,他们再想打北戎,那是痴人说梦。 不过好在这次有惊无险。 消息传回京城,建康城内到处都是一片欢欣鼓舞,劫后余生叫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再次庆幸前线士兵守住了城门。 危机暂时解除,宋允知等也迎来了殿试。 第98章 殿试 一甲状元宋允知 殿试设在紫宸殿,为了入宫面圣,诸考生三日前朝已随礼部官员学习宫廷礼仪,三日间,众人早已互通了姓名,甚至还有一见如故者。 钟离便结交了不少好友,他虽不是十分的长袖善舞,但是态度和善,待人体贴,不熟悉的人与他说上两句话便心存好感。 因而,钟离的人缘也是最好的。 众所周知,殿试不刷人,他们能同聚在礼部,日后便肯定是同年了。这样现成的人脉,自然得好生经营。 宋允知也算是众人里面的香饽饽,虽然比不上钟离,但也不差了。他是会元,又是国子祭酒陈大人的关门弟子,即便年纪尚小,但日后好前程肯定少不了,众人不免要在他身上花点心思。 宋允知也是来者不拒,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但跟钟离比起来少了几分热切,也却全然没将这些人当成是正经朋友,谁知道这些人主战还是主和呢,这会儿太交心,日后遭到背刺怎么办? 入宫的礼仪宋允知跟着先生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对自己的状元名头是势在必得的,只要没有什么突发情况,陛下应当还是更属意于他。 可以,万一呢—— 宋允知由衷期盼朝中那些官员千万不要招惹是非,他可不想在自己的殿试上还要舌战群儒,为自己正名。 就在宋允知祈祷中,殿试悄然而至。 其实不止宋允知不想看到那些官员闹事,皇上也不愿意。先前他叫人准备了不少题,可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挑选了最容易的一道。他既不想因为殿试再生事端,也不想看到名次有任何变动,索性挑个容易的,不涉及北戎与燕国,大家畅所欲言即可。 因为皇上的特意挑选,这一批贡士发挥得甚是不错,直到他们交了答卷离开紫宸殿时,还有不少人仍然沉浸在方才文思泉涌的美好记忆中,甚至略带遗憾地感慨:“倘若当日会试的考卷也如今日一般就好了。” “想什么呢。”旁边一人哭笑不得地打断道,“若是会试也如此,你我估计也难跻身榜中。” 说话那人仔细想来,觉得也是如此。科举考试若是不能筛选出真正的人才,那么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必定要给家世显赫者让路。 诸贡生退下之后,皇上便携二丞相并六部官员讨论殿试名次。 三皇子悄悄带着萧宝玄蹲在殿内的圆柱后偷听。两侧宫人早已发现了他们,只是谁也不曾提醒,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四皇子殿下有多受宠,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三皇子将大半的身子都压在弟弟肩上,自己悠哉悠哉地竖着耳朵听,听了一会儿才道:“真是奇了,那些官员竟然没有反驳,他们不是不喜欢允哥儿的吗?” 他还以为今日有一场恶战。其实朝臣们对允哥儿的排斥,三皇子有时候觉得也挺莫名其妙的,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吗?为难一个小孩在做什么。可他即便身为皇子,也不能按着别人的头逼他们喜欢允哥儿,只能在心里暗暗嫌弃这些人有眼无珠了。 萧宝玄抬头扫过,一目了然。 唐丞相前段时间被他父皇敲打了一顿,如今想必是安分守己了;左相宋穆一贯低调,即便心中不服,也从来不跟他父皇作对。至于六部尚书,礼部尚书大概对允哥儿颇有好感,这得益于他跟陈素还有孟溪孟侍郎交好,兵部尚书更更不用提了。其余吏部、户部、刑部、工部虽然前段时间蹦跶得高,但如今也不大敢表态了。归根究底,还是他父皇先前太能容人。 若是换了他,可不会由着他们胡闹至此,萧宝玄露出“纯良”的微笑。 三皇子伸手捏了捏,将弟弟的嘴巴捏成了鸭子嘴,一边教训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咱们身为皇子可不能整日笑嘻嘻的,否则该镇不住底下的人了。” 萧宝玄眨了眨眼睛,顺势拿着皇兄的手:“知道。” 三皇子哼了一声,总觉得他不是真的知道。唉……他这个没心眼儿的弟弟,若是离了他可怎么是好啊?估计会被那个黑心肝的老二算计到死吧。 以后他还是在旁边多盯着点,免得老四被别人坑了都不知道。 殿试当日考完,当日便确定了名次。第二日一早,宋允知便穿上礼部送来的衣裳,与江亦行等人一同进宫参加传胪大典。 时值六月,礼部送来的衣裳都单薄的很。宋允知低头看了一眼,庆幸自己身量拔高之后人也跟着消瘦了许多,连带着从前的小肚子都没了。若是还跟以往一样,那可就不美观了,这些读书人一个个都清瘦的很,自诩文士风流,宋允知可不想在体态上被人比下去。 出发之前,宋允知还让爹跟贺延庭再三确认自己发髻有没有乱。磨磨蹭蹭,直到外头有人过来催,宋允知才终于出门了。上了马车之后,他还又忙不跌的吩咐:“今儿记得去街边守着啊,千万别错过了。” “知道了知道了,街边最醒目的茶楼隔间已经被我给包下来了,肯定不能错过你打马游街。”贺延庭一面应承,一面将允哥儿往马车里头推,啰哩巴嗦的,可急死他了。 宋允知坐好了,没多久又掀开帘子,脑袋钻了出来,郑重其事:“记得去侯府跟蕴姐儿也交代一声,可别忘了。” 贺延庭:“……” 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还用得着他去提醒?亏得谢蕴阿兄如今还在襄阳城没回来,若不然他这样冒冒失失地上门提醒,还不得被人家谢家人打出去? 允哥儿这小屁孩,对家人朋友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些? 交代了一圈,觉得万事俱备之后,宋允知才放心地离开了。 待到吉时,王公大臣齐聚于紫宸殿丹墀上下,新科进士分两排立于文武百官之后。两侧肃穆的鼓乐声起,进士们随官员一道拜见陛下。 江亦行会试名次也算考前,同宋允知的站位相近,宋允知一回头,便能看到江亦行,跟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 宋允知眨眼笑了一声。 江亦行回之以不赞成的目光,传胪大典这样重要的时刻,怎么允哥儿还要作怪? 宋允知撅了撅嘴,收回目光。江亦行就是太正经啦,若是贺延庭跟随春生,肯定会在底下偷偷做小动作。 目光转移到殿前,宋允知不由得思索起来,会先念他的名字吗? 与他并排的钟离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大殿,虽然他已经从先生那儿得知了陛下的态度,还有近些日子夏国与北戎、燕国发生的桩桩件件,但是钟离心中仍存有一丝期盼。 盼着陛下能抛下私心,盼着陛下知道,他其实也不比宋允知差。 二人神色凝重。 须臾,礼部官员携钦定的金榜行至殿中,高声读出第一个名字。两侧的侍卫不间断重复,声音从殿中一直传至殿外。 宋允知跟钟离俱是怔住,是不是念错了? 队伍中最末的那人闻言而动,出列拜谢。等到他上前谢恩时,宋允知二人才听出了名次,原来竟是从后往前唱的,跟往年不一样。 真是,吓死他们了,宋允知都捏了一把冷汗,以为他跟先生都算错了陛下的心意。 名次既是倒着唱,没有念到名字的反而更紧张,只盼着自己越晚念到越好。可是新科进士只有那么多人,名字总有念完的那一时。 江亦行在谢恩之后,便听到下一个名字被传唱了三遍。传胪大典上,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是要连着唱三遍的,以显示与其他人不同。 终于唱到一甲了吗? 状元是允哥儿,还是那个钟离? 下一刻,钟离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钟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苦涩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终究还是失败了,虽然傍眼已经算是弥足珍贵,可他从来都不是冲着榜眼来的,建康府学特意请他过来,也是为了压国子监一头。 如今谁也没有如意。 宋允知随即听到了自己的名,由侍卫之口,一声声传入他耳中。 一甲状元,宋允知。 唐郢、冯尚书等人闭着眼睛,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可惜声声高亢,声声入耳,绕是闭着眼睛也无孔不入。 宋允知起身叩谢,欢喜得同系统道:“看!我真的做到了!” 他成状元了,他跟系统都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 系统欣慰地看着面前的小屁孩,不,应当是少年,原本圆润的轮廓已经分明起来,意气风发,骄傲又坦然。十三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十三岁的状元却是绝无仅有,这几年来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系统由衷地为自己高兴,也为允哥儿高兴,那个厌学棘手的孩子,眼下已经成为了状元,迈入了官场。 传胪大典后宋允知携带新科进士入殿拜见陛下。宋允知跟陛下也是老相识了,不少进士还是初次面圣,心中多少有些紧张,宋允知却泰然得很。 偏偏皇上还挺喜欢他这一副傲娇的小模样。神童么,自当如此宠辱不惊。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79节 皇上很想当众再夸一夸他这十三岁的状元神童,但是想到后面还有曲江宴,新科状元还得打马游街,硬是忍下来了。不着急,后面有的是机会夸。如今要紧的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他们夏国的神童状元,这可是世间少有的政绩! 待宋允知出殿后,进士们纷披上了红绸,跨着御马,以鼓乐彩旗引路,一路浩浩荡荡的出了宫门。 第99章 得意 打马游街好风光 自宫门而出,两侧的百姓越发多了起来,若非有侍卫开道,等闲人也走不出去。 到了御街,两侧更是人声鼎沸。 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每逢放假宋允知都会去街头闲逛,京城里头有名的吃食铺子哪个他没光顾过?可以说,宋允知是在京城百姓的眼皮子长大的。对比其他的新科进士,他们内心更偏向于宋允知,见他中了状元,心中更添高兴。 果然还是小神童最厉害! 宋允知身为状元,走在最前列,在他后头便是钟离,再之后便是探花郎齐聿。一甲这三人,年纪也格外有趣,宋允知十三岁,钟离二十好几,齐聿已过而立之年,相差都是十岁左右。若论相貌,即便宋允知稚气未脱也鲜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但无奈他过于年幼,跟钟离、齐聿这样的成年男子比起来,可爱有余,风流不足。 百姓们虽然喜欢宋允知,见他过来也会热烈欢迎,但是讨论最多的确实钟离跟齐聿,这两人毕竟是新面孔。 榜眼跟状元生得都不错,齐聿还看不出年龄,瞧着只比钟离稳重许多,不少人都在询问他二人可曾娶亲。甚至有些大胆的,还会主动抛荷包给二人,后面江亦行他们也被砸了许多荷包花朵。 鲜花虽好,但是汁水容易染色,不多时,众人身上的衣裳便多了许多迹斑。钟离无奈地跟后面的齐聿抱怨:“早知如此,该带几方帕子出来的。” “不是也有许多人给你丢了帕子么?”齐聿反问,“为何不用?” 钟离面露难色,人家丢给他,他却也不好直接用上。钟离其实也是有家室的,只是还未生子罢了。 对比起来,反而齐聿更显洒脱一点,他是来者不拒的,还收了好几个做工精巧的锦帕。凡是给他表露心意的,齐聿都会回之以一笑,惹得姑娘们心动不已,砸在他身上的花便更多了。 宋允知竖着耳朵偷偷听到了众人议论齐聿长得清秀俊逸,不愧是陛下点的探花郎。他攥紧缰绳,暗说了一句“可恶”。 别人都被砸了,为什么他没有?! 放眼望去,新科进士中也就宋允知没有被扔鲜花荷包,他年纪不大,百姓们也只拿他当小孩儿看待,十三岁距离成婚的还太小了,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也不会盯上宋允知这样的。 宋允知气鼓鼓,他竟然被钟离给抢了风头,不能忍!出于不服输的劲儿,宋允知挺直了腰板,主动跟在场的百姓挥手。 百姓们倒是也挺捧场的,笑嘻嘻地跟这位“小状元郎”打招呼,还跟他道恭喜呢,说要吃他的喜酒。 但要荷包的话,依旧没有。 宋允知都有些气急败坏了,这跟他料想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系统在旁边说着风凉话:“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是个万人迷?醒醒吧,对于姑娘们而言,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再天才的少年,那也只是个少年,姑娘们喜欢年岁稍长的。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只是宋允知非要想不开,他今儿或许是太开心了,平日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稳重也丢得差不多了。 宋允知回头,幽幽地盯了一眼钟离跟齐聿。 他不能接受…… 钟离本还在烦恼,但看到宋允知面露不忿,心中忽然舒快了不少。原来,宋允知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他本无意理会这些事,可又因为实在愉悦,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姑娘们越发惊喜了,榜眼在看谁? 宋允知:“……” 好气哦。 他没气多久,忽然眼睛一亮。 对面的楼茶馆里面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他在国子监的同窗都跑来围观了,自家人也在使劲朝着他挥手。 唐懿依旧端庄地坐在窗边,见宋允知经过,嘴角擒着欣慰的笑意。宋瑜跟贺延庭却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恨不得把身子都伸出窗外去迎接。 今儿一早他们听到允哥儿高中状元的消息,都快高兴的疯了。这可是状元呐,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宋瑜已经鲜少哭了,但是今日太高兴了,打从一大早便喜极而泣,这会儿亲眼看到儿子打马游街,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贺延庭一边给宋瑜递帕子,还一边兴奋地挥手。他这辈子是绝了科举的念头了,他知道自己不行,即便再用功读书也难以出人头地,不止读书,其他方面也是平平无奇。从前他父亲跟母亲还没有和离时,贺延庭便因为天资不够出众而被贺家人取笑,那会儿贺延庭也曾想过要发奋图强,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勉强就能实现的。 像出人头地给家人争光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允哥儿吧,他在后面鼓掌就行了。 贺延庭递完帕子后便激动地拍着手,疯狂地吸引允哥儿的注意力。 看他,快看他! 宋允知一早就看到了,也确实被他给弄得移不开眼睛,连他都在思考,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 宋允知本来还想着眼神示意贺延庭跟父亲,让他们抛个什么东西下来,不拘是荷包、帕子,哪怕是一块银子也好,总不能只有他一个没有。可转念一想,自家人抛出来的东西,跟钟离他们的没法儿比。 再转向同窗们……他们也不能指望。这一圈都是眼熟的人,甚至,宋允知还看到了王承台。 他跟王承台仍是仇人,初入国子监便已经结了仇,后面不论怎么相处都是相看两厌。这回宋允知高中状元本来也没指望能看到他,结果这家伙竟然不声不响地跑来了。这是过来给他道喜的,还是过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宋允知挑了挑眉,阁楼上的王承台突然变了脸色,脸色奇臭地关上了窗户。 明明不打算过来的,可他为何就管不住自己这该死的腿? 同寝的几个人看得正欢呢,冷不丁被人隔了视线,顿时嚷嚷开了。 王承台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是个状元吗,又不是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状元,王承台酸溜溜地想着。 可他身边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眼力见:“状元本就稀奇,何况还是这样年轻的状元,别说本朝了,前朝都闻所未闻。” 王承台还是不愿意承认宋允知的优秀:“天真,不过是陛下权衡利弊才叫他捡了这个漏而已。” 众人保持沉默,宋允知是否捡漏他们这些同窗还能不知道吗?每逢考试,国子监就没有一个人能考得过宋允知的。自打这小子进了国子监之后,便包揽了所有的第一。其实不止宋允知出挑,跟他玩得好的江亦行也是不差的。人家可是二甲传胪,虽然比不上一甲那三位,但也绝对是人中龙凤了。 说起来,他们寝跟宋允知他们寝真是没法儿比。 只是这些话也不好当着王承台的面说出来,否则对方必然要发火的。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自己比不过宋允知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时常破防。心态差成这样,参加这一届科举也是对的。 王承台他们关了窗户,于宋允知而言根本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在乎多他们一个或者少他们一个。 就在宋允知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却又在转角处看到了熟人! 是蕴姐儿! 宋允知再次挺直腰板,远远地冲着对方笑了起来,明媚又开朗,他那张脸上似乎就没有过什么阴霾。 谢蕴托着下巴看到这一幕,不由地会心一笑。同伴之间,总是特别能领会心意。半晌,谢蕴从桌子上拿出一个小荷包,等宋允知经过楼下时,轻轻一抛。 宋允知飞快攥住,兴奋不已。他状元郎的面子,保住啦,还是蕴姐儿靠得住! 宋允知脸上的笑容自此之后便没再停下来过,连钟离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方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都没见着这小子高兴成这样。 这小小的荷包似乎提醒到了围观百姓,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虽然状元郎年幼不能做夫婿,但也不能冷落了他呀。 于是不少人便开始给宋允知递东西,怕砸坏了他,动作都轻巧得很,宋允知也没像钟离他们那样弄坏了衣裳。 对此,宋允知心里得意死了。他就说么,怎么会有人比他还要更受欢迎? 等到了曲江宴,还有更热闹的等着他们。席间红男绿女,人流如织,放眼望去都是一水的达官显贵。 皇上还携带诸皇子公主前来赴宴。 宋允知看到了萧宝玄跟三皇子,冲着他们眨了眨眼之后,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先生。 师徒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喜悦。 宋允知带着新科进士前去拜见诸君。先前夏国遭受危机,官员百姓惴惴不安了许久。皇上等到战事一结束便开了殿试,也是有意缓解焦虑,抹去战事带来的阴影。 这一场曲江宴,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领会到了皇上的意思,谁也没说晦气的话,都在歌功颂德。 宋允知也跟着做了一首拍马屁的诗,得到了陛下的一度好评,皇上甚至将他留在身边,饮酒作画一直带着。 酒酣饭饱之际,皇上甚至大手一挥,命礼部将今日所做的诗词整理一番,尤其是他跟状元郎的唱和诗,务必放在最前头,登记造册,用以流传后世,好叫后世人都知道他们夏国出了个神童状元! 众大臣:“……” 炫耀了这么久还不够吗?这两人就不觉得不好意思么? 抬头看一眼意气风发的陛下,陛下显然是觉得还不够的。 再看一下迷之自信的宋允知,好家伙,这也是个脸皮厚的,君臣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第100章 谋划 新科进士如何授官 曲江宴上,所有新科进士加起来都比不上宋允知出的风头大,陛下只差没有把他拴在裤腰带上。那爱重又骄傲的姿态,就连三皇子看着宋允知都有点酸溜溜:“父皇可没有这么稀罕过我。” 萧宝玄无奈,皇兄也没考过状元啊,更没有替父皇分忧过,这如何能比呢? 另一边的二皇子可就没有这么委婉了,直接嘲讽:“蠢笨如猪的东西,还能指望得到父皇的青眼?还不如做白日梦来得容易。” 自从二人闹掰之后,二皇子也就不再遮掩了,不论是对老三还是对萧宝玄都跟仇人似的,极尽冷嘲热讽。也就只有在他父皇跟前,才会稍微收敛一些。 萧宝玄直勾勾地盯着二皇子,二皇兄越来越过分了,是因为等不及了吗? 三皇子真想直接上去给他一拳,可是今儿是允哥儿的好日子,父皇也难得尽兴,他不想因为自己忍不住而徒惹是非。三皇子他忍住了,忽然嗤笑一声:“想让我主动闹事儿,你是痴心妄想。” 说完他便牵着萧宝玄离开,转而去父皇那儿凑热闹了,一边走还一边嘱咐萧宝玄:“下次我要是不在的话,可千万不能跟你二皇兄对上。他就是个黑心肝,记住了没?” 萧宝玄乖乖点头。 三皇子倍有成就感,也就只有在宝玄这儿,他还能体会到一丝身为兄长的威严与脸面。三皇子恨不得当场抱紧他这个听话的好弟弟,宝玄啊宝玄,离了你谁还会将皇兄的话记在心里? 他已经离不开宝玄了。 萧宝玄费解地盯着又陷入情绪中无法自拔的皇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二皇子与三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也没消停过,不过因为三皇子心大,且从来也没有在夺储一事上费功夫,所以斗争仅限于二人之间,甚少波及到前朝大臣,也从未像北戎那边厮杀得如此惨烈。皇上对此心知肚明,可只要不闹出大事,他基本不管。 曲江宴结束后,皇上开始为了另一件事情而烦心——这些新科进士,得如何授官?原本新科进士得去翰林院见习数年,观其表现再予以授官,但是皇上急着推宋允知上台,想要继神童状元后再打造一个神童官员。 这并非是为着那点虚荣心,而是为了朝野安稳。夏国这回对上北戎,虽然守住了城,但是战况也不好看,死伤远比皇上估算得要多。这纵然是各方面影响,但也暴露出了另一个问题——夏国仍然不敌北戎。 那些反对战事的主和派本就千方百计阻挠开战,如今被他们找到了避战的借口,怠战情绪高涨。可是皇上还是没有放弃收复北方,他为君多年,虽然治下还算太平,但是总归没有太大的政绩。皇上也想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想给宝玄打下一片南北一统的江山。 北方两京他是肯定要收回的,但是这些朝臣,也得想法子堵住他们的嘴,最好的法子就是从新科进士入手,让他们、尤其是宋允知崭露头角。陈素师徒俩的立场同他一致,多年来也未曾改过。扶持谁,都不如扶持一个跟自己立场高度一致的臣子来得安心。 是以,皇上私下叫陈素前来商议,看看要将宋允知安排在什么位置才好。 陈素还真被问住了,他从前就没想着让小弟子这么年轻就参加科举,后续的一切也太过顺遂,眨眼之间弟子就成了状元,陈素甚至还没琢磨好弟子的官路应该如何安排。他未曾确切地回复陛下,只是在傍晚回去后,将还在假中的宋允知给拉过来问话。 宋允知这些日子都在赴宴或者邀请,他有将近半个月的假,半个月之后就要去翰林院当差了,宋允知对这最后的长假倍感珍惜。这会子被先生拎到府里,宋允知还觉得遗憾呢,他才从宴会上回来,而被先生一通询问后,宋允知也傻眼了。 想去哪个衙门?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0节 真是个好问题,原来还可以自己选啊,他一直以为是吏部给他们安排好的。 宋允知探出脑袋:“只要我想,去什么衙门都可以吗?” 陈素拿着折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美事,你以为自己是谁?” 即便是陛下的儿子也没有想去那儿就去那儿的待遇。 “我就知道。”宋允知摸了摸脑袋哼哼了两声,真有那么好事儿肯定也轮不到他。这能去的衙门肯定不会太轻松,多半还得拿出点政绩出来才能镇压住人心。唉……他如今方知,考上科举仅仅只是第一步罢了。 宋允知在挣扎一下与放弃挣扎之间来回横跳,没多久,他忽然灵机一动,一扫先前的丧气,起身跃跃欲试:“先生,我直接某一个外放如何?” 陈素震惊当场,这臭小子思维怎会如此跳脱? 宋允知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他留在京城,肯定也是要在别人手底下做事儿的。朝中不喜欢他的官员多如牛毛,在京城做事束手束脚的,没什么意思。不如谋一个外放的缺,不拘是县里还是州里,肯定是一把手。没人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自由度也大了,想做的事情才更加容易。 宋允知甚至连地方都已经想好了,笑得烂漫至极:“先生,学生觉得淮南一带就是个好地方,是不是有两个知州快要致仕了,先生您觉得我顶上去怎么样?去当知州,手里有权,而且北戎内斗正厉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攻打夏国,谋个外放安全得很。” 陈素听着都气笑了:“一开口便要知州的缺儿,你未免太看得起先生的本事了。北地一带的知州,最次也是正五品。” 即便允哥儿是状元,可之前的状元哪个不是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升上去的,哪里像允哥儿这样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要做知州。按流程,他得先去参加吏部的考试,合格之后最多只能得个六品小官。世家大族的权势太大,科举选拔上来的状元面子是有了,里子却难以保障,简而言之就是“不太值钱”。 他敢要,陈素也不敢应啊。不说靠近北方不大安全,就算安全了,十三岁的知州太过儿戏,根本不能服众。 可是宋允知却觉得挺好,他就想要外放攒攒资历,天高皇帝远,他也好办事。若是有幸得个知州的空缺,那就更好了!十三岁任知州,虽然旷古绝今,但是如今局势乱成这样,万一他浑水摸鱼如了意呢? 宋允知上去撒娇,请先生无论如何替他像陛下表达决心。若是他能去外头当知州,必定千方百计替陛下守好疆土、收拢人心,收拢的不止是夏国百姓的民心,还有北边中原的民心。 陈素被他折腾得不轻,无奈地叹息:“还想着收服北地百姓,你的口气当真不小。” 他都不好意思跟陛下吹。 宋允知不听,先生不好意思他却好意思得很,遂继续缠着他先生,慢慢地磨着。 陈素拿宋允知一向没什么办法,被他一通歪缠后,虽然觉得外放不大好,但是还是跟陛下回禀了。 回话时,陈素还在观察陛下的神色,想着若是陛下觉得不妥,便立马给他弟子找补。他弟子还是个孩子呢,又因为一心替陛下分忧,即便官儿要的大些了也在情理之中,反正陈素是能够理解的,希望陛下不要生气。 皇上听罢,倒是没有什么外放的情绪,反而默默思索了良久,久得陈素心中都生了几分不安。这是应呢,还是不应呢? 当初陈素并未给予明确的回应,眼下皇上的态度也是似是而非。等到从殿中出来后,陈素心中仍摸不清陛下是何想法。 事实上,皇上真的只是在犹豫。并非是纠结给宋允知做知州,他身为皇帝,破格任用状元郎有什么不妥的?若是宋允知当真能做得一番功绩,才更加能凸显出他的慧眼识人。但若是不行……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皇上迟疑几日,尚未有定论。 宋允知也结束了假期,随新科进士们先去了翰林院熟悉公文。他曾问过先生授官一事,奈何先生也没办法作答,宋允知心里记挂着此事,在翰林院待得也不痛快。 翰林院的人正好看他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喜欢的是钟离,钟离跟齐聿才更符合翰林院的选人标准——温文尔雅,谦逊有礼,标准的书生文人。哪像那个宋允知,整日嚣张跋扈,若是有尾巴,必能翘到天上去! 因在翰林院得罪了些人,宋允知不出意外被排斥了。 最受陛下看重的状元郎,却也不是人见人爱,新科进士看多了宋允知的冷遇,也听到了不少翰林学士对宋允知的苛责,原先对他少年天才的艳羡也所剩无几了。哪怕高中状元,有些事情也不可以勉强。相比起来,还是榜眼在翰林院人缘更好,屡次得到上峰夸奖。 翰林院的那些大人明摆着是要提拔钟离的,跟着宋状元,日后不一定能混出名堂来;可跟着钟榜眼,好歹能在上峰面前混个眼熟。 是以没多久,两个团体迅速分化,钟离身边围着的新科进士便越来越多了。 国子监这边的四个人都在替宋允知着急,恨不得代替他去跟钟离打擂台。这家伙平时争强好胜,这会儿真被外人欺负,反而一言不发了。 他们国子监的人,岂能受这种委屈? 最后连江亦行都觉得忍无可忍,堵住了一散值就准备往家跑的允哥儿,询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宋允知纠结一番,憋出了一句:“我正在努力,可能过段时间才能显效。” 江亦行半信半疑,这家伙有努力过? 第101章 拱火 宋允知风评被害 宋允知所谓的努力,便是去磨他先生。 陈素教了一天书回家,正想歇一歇,转头就看到他那倒霉弟子堵在自己家门口。见着他,两眼笑嘻嘻,说出来的话却很是糟心:“先生,学生外放的事儿,您有跟陛下推进么?” 瞧瞧这是什么话?跟陛下禀告还不够,后续还得推进。 陈素拉长着脸:“就属你最闹心!” 宋允知嘿嘿两声,讨好地上前挽住先生的胳膊,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他可不闹心,他明明是先生最体贴的小弟子来着。 陈素被他黏糊得不行,表面嫌弃,实则心里还真吃这一套,是以每次他都被宋允知用同一招狠狠拿捏。 二人进了屋子后,宋允知就在先生家里吃了顿晚饭。陈素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宋允知——陛下还没想好。 一开始,陈素还没琢磨透陛下究竟在犹豫什么,后来才逐渐明白,陛下不是因为允哥儿狮子大开口而为难,是因为害怕允哥儿把神童招牌给砸了而为难。 神童就这么一个,为了扶正这个招牌连状元都搭进去了,这要是倒了的话,陛下还不得赔死? 宋允知听了先生的猜测,急忙道:“我这么厉害,这般聪明,自然会将一切处理地妥妥当当,陛下何必担忧?” “这话你跟我说没用。” 宋允知说着便要起身:“那我去跟陛下说明。” “等等——”陈素直接将人揪住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毛遂自荐的?” 陈素承认自己弟子很聪明,他教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也就唯有这个最聪明伶俐,什么难事在他面前都能化繁为易。陈素一向骄傲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得天所助的弟子,可是,这些事情他心里虽然清楚却不好宣之于口。若是他们师徒俩说出来,那就变得自吹自擂了。 在时下的观念中,真正有本事的人都是谦逊谨慎,很少有像他弟子这样张扬的。 宋允知听了先生的话,顿时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泄了气的小狗。 陈素一只眼瞄着他:“你也不要着急,给陛下一点时间,陛下自己肯定能想明白的。” 宋允知怎能不急,陛下想明白未必是他想要的那种明白,万一陛下想左了,觉得维持现状更好,那他岂不是还要在翰林院白白忍受好几年的冷言冷语? 是可忍,孰不可忍,翰林院他真是呆够了。 宋允知从来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先生这边不好出力,他就将主意打到了唐懿身上。夫人在女院教书后,频频被皇后娘娘召见,算是皇后跟前的红人了。众所周知,陛下最爱重皇后娘娘,若是能有皇后娘娘助力,陛下肯定会答应! 说做就做,晚上回去之后,宋允知便郑重其事地请唐懿去了书房。 宋瑜跟贺延庭被留在了饭桌上,二人一边喝着汤,一边目光追随着宋允知跟唐懿,呆愣了一会儿,忽然看向对方。 “允哥儿单独找母亲做什么?”贺延庭满腹不解。 他们一家人商量事情,从来都是在饭桌上商量的。哪怕有时候允哥儿跟母亲说话时他们听不懂,可也不会将他们排斥在外,今儿却是奇怪了。 宋瑜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的想法一向单纯:起溜溜五菱把吧二物“兴许是允哥儿在翰林院遇上了什么事吧。” “晚上问问允哥儿去。”贺延庭道,他不允许家里人还有秘密! 贺延庭晚上的确跑过去问了,却被宋允知三言两语就给糊弄过去。糊弄贺延庭简直不要太简单,宋允知这么多年来积攒了无数的经验。 其实他也不想瞒着家里人,只是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宋允知并不想要闹得满城皆知,不论是他还是夫人,都不能保证这件事情一定能办成,先低调着吧,以后有的是高调做人的机会。 隔了两日,唐懿再次进宫给皇后娘娘秉明书院情况。 皇后留了唐懿在宫中用饭,到了午后,二人闲聊时,不免聊起了家中事,在允哥儿身上可聊的话最多。允哥儿不仅是状元,更是萧宝玄的好友,皇后待他还是很有几分偏爱的。爱屋及乌,大抵如此。 唐懿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不动神色地给允哥儿助攻。 当天,陛下依旧在皇后宫中用晚膳,萧宝玄也被叫了过来。皇家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是皇上在与自己妻儿相处时却甚少顾忌这些。 帝后二人聊了一会儿,话题便歪到唐懿一家去了。 唐懿提到,宋允知先前在北戎时,留意到北戎王室争斗不断,大王子性情暴戾,穷兵黩武,且对燕国垂涎已久,于是便设计策反了二王子。大王子一直怀疑此事乃是宋允知所为,之前甚至派人前来盯着他。宋允知起初不知,后来无意中窥见他们跟国子监的北戎学生有交集,这才确认了他们就是敌国的探子,还是专门冲着他来的。好在北戎如今吃了败仗,大王子的人手才渐渐撤回去了。 也是直到那些人离开后,宋允知才敢将这些事情跟自己家人说。 皇上一听自己钦点的状元郎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立马添了许多怒火:“这北戎真是欺人太甚,小神童怎么当时也不报上来?” 皇后安抚道:“当时他不过是国子监的一个学生罢了,人微言轻,即便闹出来又能如何呢?” 难道夏国还能因为这点小事便与北戎兵刃相接? 话虽如此,但是皇上还是不舒服,小神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经历了这样危险的事儿。 萧宝玄虽然不知道母后为什么提这一桩,但还是聪慧地接过了话:“允哥儿挑拨北戎王室这件事,我好像也听三皇兄说起过。数年前,北戎那位二王子还曾是大王子的左膀右臂,很是衷心,能力也不错。允哥儿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叫他们反目成仇,如今北戎王室乱成这样,允哥儿功不可没。” 真正的好朋友,就得无条件支持对方。哪怕不知道允哥儿想要做什么,先给允哥儿说几句好话、揽一揽功劳,总是错不了的。 皇后与萧宝玄一唱一和,还真叫皇上动了别的心思。 他最为难之处在于宋允知的能力,他自然相信这孩子在读书上面天赋过人,但是别的事儿就不好说了。眼下皇后提及旧事,叫皇上对宋允知有了两条更加清晰的认知。 其一,这孩子对北戎深恶痛绝。 其 二,这孩子能搅得北戎天翻地覆。 皇上心头火热,这不正是他要找的人才吗?他不需要安分守己、只知道读书作诗的官员,他需要的是能够抵抗北戎、甚至歼灭北戎的人才! 不安分,喜欢挑事儿的才好啊,放出去嚯嚯北戎,岂不正合适?宋允知的确不是武将,更不是帅才,但倘若他能将这份聪明劲用到北戎身上,无疑是对朝政更加有利。 皇上心中拿定了主意,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皇后还有宝玄用完了晚膳。 第二日,皇上便开始筹谋着为宋允知造势了。他让人将宋允知与钟离在翰林院的表现大肆宣扬,故意捧高宋允知,拉踩钟离是个只知道讨好上峰、只知道拉帮结派的小人,实则庶务方面一窍不通,若是真刀实枪地与宋允知比,定然被比得一文不值。 翰林院官员对这种不切实际的消息恨得咬牙切齿,都在打听这是不是宋允知跟陈素故意放出来的言论,这简直是恬不知耻,危言耸听!谁信谁是傻子! 因为这则莫须有的谣言,宋允知成了翰林院的众矢之的。就连钟离最近也总用异样且微妙的眼光看着宋允知。 宋允知咬牙,很想喷,但是忍住了,因为这莫名其妙地流言,很有可能是陛下搞的鬼,他不能破坏陛下的打算。 流言愈演愈烈,哪怕宋允知跟陈素极力否认,朝中官员还是坚信,这件事情就是他们二人所为。 不出意外的,宋允知出了意外。 朝中又有人以此事为借口弹劾宋允知,列出了他的八大罪状。 哪怕宋允知提前在黄、邹二位御史那儿知道了点风声,可真听到这八条罪状后,宋允知还是惊呆了。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允知本想着自己上场,但是陛下并没有给他机会。对付这些人,一个陈素外加一个皇上就足够了。 这君臣俩事先通了气,陈素维护宋允知,给自家弟子摇旗呐喊;皇上在旁煽风点火,故意偏袒,进一步激发众人的怒火。 就在朝臣们快要被不知羞的陈素师徒俩还有是非不分的陛下气死之际,皇上忽然提出了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点子。 “既然诸位爱卿对今科状元、榜眼的能力有疑意,不若这般,且让他们二人外放淮南一带,宋允知出任光州知州,钟离出任庐州知州。远离朝廷,才能看出这二人究竟谁才是有真材实料的一个,如何?诸位爱卿可敢一赌?” 皇上摆出一副公平大度的样子,冠冕堂皇地将这番话给说了出来。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1节 第102章 任免 史上最年轻的知州 好怪…… 众大臣交换了眼神,都觉得古怪,陛下突然提及授官的事,该不会别有所图吧?光州与庐州知州都是正五品,钟离任正五品地方官他们没有什么意见,这毕竟算是半个自己人,与他们一致对外。 但是,宋允知凭什么?他尚未及冠,还是个孩子,凭什么也能做五品官? 他配吗? 皇上似乎一眼看破了众人都意思,意味不明地道:“看来诸位也觉得不用比了。” 大臣们:“……??” 什么意思。 皇上一本正经:“其实,输给状元郎并不丢人,朕的状元郎少年成名,聪明绝顶,能力出众,不是等闲人可匹敌的。朕也能理解诸位爱卿与钟榜眼的心情,任谁对上状元郎,总是先怯场三分的。” 简而言之,皇帝陛下觉得他的状元郎可太配了,不配的反而另有其人。大臣们之所以鸦雀无声,还不是因为怕了?怕状元郎,并不丢人,也无需自卑。 唐郢等人直接发出一声冷笑,也就陛下把宋允知看成个宝贝,偏心得都快被迷了心窍,竟然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够治理好一州百姓,简直荒谬! 既然陛下不死心,那不妨先便宜一下宋允知那个小子。正五品的知州,虽然不是紧要的州,但是也绝不可能被一个小屁孩治理妥当。他们就不信了,钟离还真的比不过一个小孩子。 离了陛下跟陈素,宋允知根本什么都不是! 出于那点不服输的心思,大臣们对宋允知出任光州知州这件事都无意见。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准备过两年就将陛下跟陈素的脸打肿,打烂。 皇上猜到了他们想要做什么,为难一个孩子,凭他们的本事完全能做得出来。不过,皇上对宋允知还是有些信心在的,他在北戎那种环境下都能混得游刃有余,更不用说是在本国了。若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那他们君臣俩早晚都得一败涂地。 一个朝会的功夫,夏国便多出了两个年纪轻轻的知州。 初次听闻此事之人,都觉得这一调令未免显得过于儿戏,不论是宋允知还是钟离,这两人都是初出茅庐,对于治理地方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可言,他们怎么可能将事情做好? 钟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得茫然不已,他在翰林院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被外放了? 若是寻常人,骤然得了五品的官职肯定是要高兴坏了,但是钟离则不然。 他是真喜欢在翰林院的日子。每每与这些翰林大人们畅谈诗文之际,钟离都乐在其中。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并且也有自己的规划,在钟离的预期中,他可以完完整整地在翰林院待上三年,与京城这些文官打好交道,而后或是去礼部任职、或是外放攒一攒资历,都可以根据当时的环境来调整,而非现在这样直接被人定好了出路,连是真前程还是假前程都分不清。 钟离的上峰转告此事时也是一脸遗憾:“本以为你能在翰林院多待两年,谁知峰回路转,这么快便定好了官职。不过,兴许这也是你的造化,寻常进士若想出任知州,没有五年十年的资历是万万不可能的。此事木已成舟,你便好好在庐州待上几年吧,日后总归是能调回京城的。” 上峰甚至言语暗示钟离,属官一事他不用操心,自然会有人替他安排好。事情闹到这一步,早已不是钟离跟宋允知之间的比较,而是朝中诸大臣跟陛下还有陈素的较量。 他们都会不留余力地帮助钟离打赢宋允知,让陛下跟陈素颜面扫地。钟离能得多少助力,宋允知便会被拖多少后腿。 话虽如此,可钟离还是失落不已。 他知道,宋允知也被点了知州,钟离忽然问道:“我被授官,是否是因为宋状元?” 上峰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他坦白了。其实就是最近的流言闹出来的,有官员为此抨击宋允知,陛下为了维护宋允知,这才提出让他们二人比一次。陛下袒护宋允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尤其离谱,直接打压钟离抬举宋允知。朝中官员被陛下这么一激,顺理成章就定下了此事。 钟离无力地吐了一口气,他就知道,果然又是因为宋允知。 他对宋允知本来没有多大的恶意,可为何对方非要一次又一次的绑着自己? 他心中不平,待见到宋允知时也情绪外放,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 江亦行连忙将允哥儿给拉到一旁,他早就猜到这个钟离不是什么好东西!平白无故的那个五品官,还这样耷拉着一张脸,真是不知所谓。易地而处,若是他捡个五品官来做,定然高兴死了。 “此人贪得无厌,日后若是碰见,也无需理会。”江亦行告诫道,虽说光州跟庐州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江亦行总觉得钟离是要害允哥儿。 宋允知贴心地靠了靠他们国子监最喜欢操心的好伙伴:“放心吧,等去了光州,我保证离他远远的。” 江亦行还是觉得不够,打算日后允哥儿赴任了也得经常给他写信,让他注意提防。 随春生不在京城,贺延庭又帮不了人,江亦行自己有时候也觉得恐怕再也照顾不好允哥儿了。但愿光州的属官能厉害些,别叫允哥儿太为难。 江亦行尚不知道,朝中已经有人给宋允知挑好了属官。吏部掌的是天下官员的选拔、任命、奉赏、功勋以及考核。品阶大的官员,选拔还得过陛下这一关。可是像州县的六七品官员,甚至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儿,根本无需经过陛下首肯。 底下的官员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即便来日陛下问起,那也不是他们的错。 这些事对宋允知而言无疑是棘手的,不过,宋允知眼下无心琢磨此事,他现在心烦的是他爹的去留。 他去光州,少则三五年,再长就不好说了。爹一向最先考虑的都是自己,若是听说自己赴任,肯定要抛下在京城的一切,跟他去光州的。 只是,宋允知也舍不得他爹这样。 他爹好不容易在京城立足,写的话本子读者无数,本本畅销,若是离开京城,又得重新积攒读者,而且也未必能遇到这样好的书铺掌柜了。 最最重要的是,爹若是跟着他离开的话,家里估计也就散了。 宋允知叹息一声,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知道爹跟夫人究竟有没有处出什么男女之情,这俩人素日里相处是很亲密,不过是类似家人之间的亲密。他爹很信任夫人,赚的钱一部分留着花用,一部分全都交给夫人了。夫人我从来不会亏待他爹,两个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至于贺延庭,这家伙一开始对他爹还挺排斥的,如今也都初习惯了。 宋允知不仅要考虑到他自己,还得考虑一家人。之前没告诉爹跟贺延庭得事儿,如今也是时候说了。晚上用过晚饭后,宋允知便趁着一大家子人都在,直接将这个消息给宣布了。 除唐懿外,家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忍冬他们都停住了步子,错愕不已。 怎么这么突然? 在众人眼里,宋允知依旧是个孩子,他突然说要外放做官,把所有人都给惊到了。 宋允知瞥见他们的脸色,发现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他缩了缩脖子,忽然有点怂。 贺延庭顿了一会儿后,直接哀嚎出声:“那你岂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还能在京城待上半个月。”宋允知补充。 只剩下半个月……贺延庭瞬间感觉天都塌了。他跟允哥儿同吃同住这么多年,早就比亲兄弟还要亲了。贺延庭可不像允哥儿这样没良心的臭小子,整日只想着出去建功立业,他只想要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现如今允哥儿要外放,贺延庭头一个受不了! “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咱们在京城待着不是好好的吗?” 宋允知小声:“陛下吩咐的。” “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为难你!”贺延庭嚷嚷,“若不然让四殿下替你说情?” 宋允知不好说话了。 而一旁的宋瑜呆愣过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挣扎。扪心自问,他在京城待的这些年都挺舒服的,事业有成,家里也安定,他疼爱儿子,但是也挺信重夫人,甚至贺延庭他也觉得不错。 宋瑜曾无数次想着,若是一直这样但也挺好,但是他的美梦这么快就被打碎了。作为父亲,宋瑜当然抛不下孩子,他不放心允哥儿一个人出门;可若是离开京城……宋瑜瞄了瞄唐懿跟贺延庭。 唐懿喝茶的动作忽然一顿,抬眼盯着宋瑜。 难不成他想跟着一道去光州? 大条的贺延庭刚好捕捉到了宋瑜的眼神,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福至心灵,无师自通了宋瑜的念头。贺延庭几乎崩溃:“你该不会也想跟允哥儿一块去光州?!” 他不能接受! 贺延庭也迅速想明白了,这个家若是同时没有允哥儿跟宋瑜,便会迅速分崩离析。他甚至暂时忘了因为允哥儿要外放而遭到的打击,转而跟宋瑜过不去,逼问宋瑜给他否定的答复。 宋瑜低下头,心情同样复杂,他也还没想好呢。 贺延庭气得直接拍着桌子蹭了起来,像是遭到了背叛:“好,你们都走,全都走好了!” 他不稀罕! 贺延庭吼完便猛地冲出了屋子,宛若一头失了智的牛犊子一般,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第103章 就任 化解家庭大战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 宋允知人都呆了,宋瑜更是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自己的犹豫会让贺延庭有如此大的反应,这孩子平日里不是挺大条的么? 这对父子俩瞧着都分外不安,尤其是宋瑜。以唐懿的情商,这会儿该过来安慰宋瑜两句,或是告诉他,去不去光州是他的自由,不用过多考虑旁人的意见。只是,唐懿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打了声招呼也便起身离开了。 忍冬跟莹秋在唐懿离开后,便直勾勾盯着宋瑜。她们二人早两年就已经成了亲,也各自放了身七,不过因为唐懿这儿待遇确实好到没得挑,吃喝用度无一不好,所以二人成婚后也过来帮着做事,最近还在帮着调.教两个新的小丫头。忍冬二人早就在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了,意识到这个家可能要分崩离析,心里也不大好受。 宋瑜被盯得慌张了,压根不敢跟旁人对视。等到众人都离开之后,他才偷偷问起了儿子:“夫人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宋允知却反问一句:“若是夫人跟庭哥儿真的生气,您要如何?” 宋瑜纠结不已,他不想让这两人生气,也不想离开京城,但是又舍不得儿子独身一人去外地赴任,儿子还这么小,万一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呢? 宋瑜只担心允哥儿,却全然没想到,若是真的遇上了危险,自己即便跟着一道过去也是无济于事。他那点身手,兴许连允哥儿也不如。 一整晚,家中的气氛都凝滞得吓人。 宋瑜意识到自己做错事后,一直不敢露面,等到第二日一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跟唐懿谈心,结果却得知,唐懿今日一大早便离开了,早膳也都只用了两口。 宋瑜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勇气,一下子又没了。 爹怂了,宋允知可不能怂,打听到贺延庭早上也没有吃早饭后,宋允知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馍馍揣到怀里,敲开了贺延庭的门。他进来时还有几份忐忑,生怕贺延庭不由分说地跟他吵闹,这件事毕竟是他做的不地道,事先没有跟家里其他两个商量便去做了,有些过分。贺延庭若是与他置气,宋允知还真没有狡辩的机会。 可结果却是,贺延庭的满腔怒火都是冲着他爹发的。 “我本以为,他已经将咱们看成是一家人了,真心想要一辈子在一块儿住着,可谁想到,多年来他还是只把你看做他唯一的儿子,旁人一概入不了他的眼!” “我算是看错他了,他若是要走,我再不拦着了。” 这话说的,酸气十足,宋允知人傻了一瞬,飞快意识到自己貌似得救了,爹替他承受了所有的怒火。虽然有些对不住他爹,但是宋允知还是松了一口气,默默将馍馍递过去。 “先吃两口吧。”宋允知小声道。 贺延庭恶狠狠地啃了一口,嚼巴两下后因为气不过,又开始细数宋瑜的不是。 他跟宋瑜还有允哥儿的初见是不大好,后面也是磨合了好久,但是自他们在京城立足之后,家中就再也没有过任何争执,相处得简直不要太愉快。 贺延庭从小也没有过多少跟父亲相处的经历,他的亲生父亲并不喜欢他,到了京城之后,父亲家中的亲人也从未联系过他,听说已经彻底将他给除族了。宋瑜并不是贺延庭理想中的父亲,他纤弱、爱哭、没有什么担当,除了容貌昳丽外没有什么优点,贺延庭也从未将宋瑜看成自己的父亲,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在贺延庭心里,宋瑜跟宋允知都是自己家人,想必母亲也这样想。 这些话母亲从来不说,但是却早已经将宋瑜父子俩护在自己羽翼下;贺延庭也不说,因为他觉得一家人没必要说那些黏黏糊糊的话。可事到如今他突然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人家宋瑜根本没把他当做家人!他眼里永远只有允哥儿! 这比允哥儿抛下他们一家人独自赴任还要严重,已经让贺延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背叛感。 贺延庭在屋子里不断地发泄着,口中反反复复嚷嚷着同一句话——他绝对不会原谅! 宋允知不敢劝了,他们父子俩现在说什么都是错。而听到动静特意赶过来的宋瑜比儿子更怂,转头便躲回自己屋子里了。 不多时,他儿子也回来了,宋瑜为难地坐在窗前,已经坐立不安了。庭哥儿的反应太大了,唐懿的反应也怪怪的,宋瑜现在已经有些后悔自己昨儿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他是不是给这俩人造成了伤害?可是他本意不在于此。 宋允知觉得他爹也怪可怜了,当然,这是主要怪他,要不是他想外放攒资历,他爹也不会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宋允知看得出来,他爹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只是太担心他了,关心则乱。 这件事并非无解,宋允知郑重地道:“爹,您若是因为担心我才想去光州,那大可不必,我身为陛下亲点的知州,光州最大的父母官,怎么可能会出事儿?若知州在自己的治下都能出事,那夏国境内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宋瑜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总还是免不了担心。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2节 宋允知再接再厉:“再说了,我敢去赴任还能没有后手?” 宋瑜诧异地看过来。 宋允知卖着关子:“陛下也舍不得他精心培养的神童状元担一点风险,私下给我留了保命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用不到,但是总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真的?”宋瑜不由得激动起来,他之前虽然是商贾,如今是作家,但忠君爱国的想法却一点儿没比读书人少。宋允知有时候还会腹诽陛下优柔寡断,但是宋瑜却从不敢非议陛下,一听陛下保着儿子,宋瑜心中便安稳许多了。 宋允知点头:“真的。” 实则是假的,保命的东西确实有,不过不是陛下给的,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东西,即便在皇家也得当成宝贝一样地供着,哪里轮得到给他来用?宋允知手里的那颗药,是他之前考会元、状元赢得的奖励。 只要有这可药在,哪怕只有一口气,宋允知也安然无恙。死不了的话,其他危险也都是可以克服的,更可况光州仍是夏国境内,宋允知只要掌握了权力,便没有人能在光州动他。 说完,宋允知又再三保证自己定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一再强调,陛下看重他,两位皇子与他是至交,先生更是看他如珠如宝,绝对不会放任他处于危险的境地中。宋允知还许诺,每五日便寄一封信回京城报平安。 他能做的,就只有在这种细微的小事上面多给他爹一点安全感。 宋瑜挣扎了两日,最终还是接受了与儿子暂时分别,但是贺延庭在置气,唐懿也有两日没回来了,宋瑜心里也有点别扭,不好意思宣布这件事,只好让儿子代劳。 宋允知也迫切地想要结束近来家中这窒息的气氛,忙不迭地就去奔走相告。 贺延庭听说此事,忍不住咧开了嘴,随即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好哄了,阴阳怪气地反问一句:“他不是最心疼你吗,怎么舍得不跟着?” 宋允知嘿嘿一笑:“爹也喜欢你啊,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照顾你们,看他对你们多在意。” “可别开玩笑了!”贺延庭哼了一声,老大不痛快,“谁要让他照顾?” 这么多年来,不是母亲照顾他们的吗?宋瑜能老实安分地待在京城,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确定宋瑜不走后,贺延庭虽然还是有点赌气,但是情绪已经回归了正常:“也不是我非要拦着,实在是他那身子骨比你还要弱,身娇肉贵的,受不了一点委屈,吃穿用度都得最好的才行。他要是跟着去光州,那不是拖你后腿么?只怕你到时候不仅要治理地方,还得分出心神来照顾他,何苦来哉?” 贺延庭一副为宋允知着想的模样,其实如果真要有人跟着的话,最合适的人反而是他。他们俩一起离开,家就还是那个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允哥儿也不会在外头玩得太潇洒,忘记回京城。但是母亲让他考明字科,贺延庭脱不开身。 一通抱怨之后,贺延庭总算是能出去吃饭了,看到宋瑜后还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在宋瑜的示好之下,也算是勉强接受了。 至于唐懿,她在宋允知将消息带去书院之后,第二日便正常回家了。她什么也不曾表示,待宋瑜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与体贴。 宋瑜悄悄放下心,夫人不生气就好,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场家庭矛盾化于无形,忍冬等人也由衷地庆幸起来,这个家没散自然是最好的。 接下来,众人便围绕如何给允哥儿准备行李这是费尽心思。这事儿不仅是他们一家人上心,陈素跟他夫人也一样挂念,私下又给允哥儿准备了一辆马车的行囊。 江亦行、萧宝玄这些国子监同窗也给允哥儿准备了好些东西,至于谢蕴,她叫人备好了许多路菜。 此去光州,短则二十日,常则一月,路途遥远总要带着耐存放的菜好打打牙祭。唐懿跟宋瑜或许也准备了这些,但是毕竟不及镇北侯府经验老道,他们府上的路菜方子乃是一绝,炸、烤、煎、炖、晒、腌,用的都是重料,耐储放且滋味甚美,佐粥、炖汤、炒菜均可。 宋允知收到这样的践行礼,简直不知要怎么谢了。 谢蕴失笑:“若是想谢我,便记着光州的趣事儿,时常写信告诉我。” 她还得在家照顾母亲,不便出门,但又憧憬了外头的世界,只能从允哥儿这寻求一丝宽慰了。 宋允知重重地点头:“放心,我肯定经常写信回来。” 十五日匆匆而过,很快便到了宋允知启程的日子。幸运的是,陛下对他就任这件事情十分上心,派了不少士兵前来护送,甚至还私下给了宋允知两个侍卫。 不幸的是,宋允知得跟钟离一起出发。 就任那日,宋允知跟钟离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多了一丝嫌弃。 第104章 光州 就任当天吃了个闭门羹 钟离这边送行之人有不少,建康府学几乎倾巢出动,虽然钟离没能成功夺得状元的名头,但也只是暂时输给了国子监。如今陛下跟众官员打赌,他们又来了信心,决定帮助钟离彻底击溃宋允知,重振府学威名。 除建康府学外,另有钟离在翰林院结交的一众官员与进士,临行送别,作诗颂词,好不热闹。 宋允知这边则纯粹是他的亲友,他在翰林院没有交过一个朋友。 宋瑜虽然被允哥儿劝住了,但是真到了离别时,还是伤心不已,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得不能自抑。 唐懿跟贺延庭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头一回见识到这一幕的谢蕴却觉得很是特别。允哥儿父亲跟唐夫人,似乎跟寻常的夫妻不一样…… 宋瑜敏感地察觉到了一道视线,等发现看他的人是允哥儿的好友谢姑娘后,宋瑜忽然僵了一下,随即咬牙擦干净了眼泪,坚决忍住,不再啼哭。 宋允知还觉得新奇,他爹怎么不哭了? 真的不哭了? 宋瑜忍着伤心,再三叮嘱允哥儿,路上一定要跟着侍卫,千万别自作主张,每隔五日就得给他写一封信回来报平安。 宋允知见他爹好不容易收敛了情绪,赶忙答应下来,又跟先生、同窗、自己的玩伴一一道别,这才坐上了马车。 启程后,宋允知还钻出车窗,对着城门处看了许久,直到送行的人影逐渐模糊起来。 他会很快做完该做的事,然后回来见他们的。 系统一直沉默,他对宋允知的“很快”其实没有任何信心。 宋瑜已经见不到马车了,忽然又觉得眼睛酸涩起来。 陈素与他的心境相差无几,对于允哥儿,再没有人比他们俩照顾得时间长了。可不同的是,宋瑜只想着允哥儿平平安安,陈素心里却还是盼着允哥儿长大之后能有一番建树。 陈素拍了拍宋瑜的肩膀,平日里精神矍铄的国子祭酒,头一回露出了些许老态:“不妨试着相信一下他,这孩子从来不会叫人失望的。” 宋瑜也知道这一点,他更知道自己作为父亲早晚需要放手,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否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他大抵又得食欲不振许久了。 因为允哥儿离开了,贺延庭自觉将允哥儿那份担子也担在身上,一寸不落地守在宋瑜身边。他也很快就意识到,宋瑜情绪比上次允哥儿去北戎时好太多了,他竟然只哭了一会儿便停下来了。 回程时,贺延庭因为想不通,便主动问起这事儿。 宋瑜有些别扭,他哭那是因为忍不住,但是他也知道一个大男人总是哭实在有些丢人,不想多提这件事情。 唐懿忍笑。 宋瑜被她笑话的耳根子都有点烧的慌,只好解释了一句:“跟允哥儿玩得好的那位谢姑娘方才在旁边,我若是总哭,叫她以为允哥儿也好哭就不好了。” 贺延庭恍然大悟,那是因为这个。他觉得宋瑜多虑了,以允哥儿那霸道的性子,他只会让别人哭。谢蕴跟允哥儿关系这么好,她能不知道这一点吗? 宋允知走得还算干脆,没有惊动其他人,但是京城的官员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 皇上在宝玄跟三皇子送行回来之后,也惆怅了许久。这些朝臣都是千篇一律,也就只有允哥儿这样还未及冠的孩子能让皇上觉得新奇,且时常被安慰到。如今允哥儿那孩子一走,满朝文武又再次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其实不只是皇上这样想,许多不待见宋允知的人,都不太适应一下子安静下来的建康城。有些人天生存在感强,他在你眼皮子底下呆着的时候显得十分聒噪可恶,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可一旦真正离开了,便又会觉得处处不适,仿佛一下子没有了对手。 譬如唐郢跟冯尚书,还有翰林院的一些官员都这么想。 这讨厌鬼走了,京城似乎冷清的可怕。 不过翰林院诸位官员私下议论过后,都将原因放在了钟离身上,他们如此挂念,肯定不是冲着宋允知去的,那小鬼头见了他们每每都不行礼问安,多问两句话都能被他戳得心窝子疼,他们才不会遗憾他走没走。他们遗憾的是钟离走得太早了,否则他们翰林院少不得要多一个人才。 庆幸的是,庐州也不是什么不毛之地,他们又给钟离精心挑选了不少能干的属官,相信钟离就任之后,快点便有好消息传过来。 对,他们惦记的一直都是钟离,舍不得的也只有钟离。 就任途中,钟离状态十分正常,反而是宋允知,一天不知道要打多少的喷嚏。傍晚众人下榻驿馆时,宋允知还一边走一边打喷嚏,闹得不行。 跟着他的卢蒙便笑话他道:“想必京城定有不少人惦记着小宋大人,否则这喷嚏怎么会一直不断呢?” 宋允知吸了吸鼻子:“惦记我?只怕是在骂我吧。” 不过骂就骂吧,反正他也听不见,再说了,不招人嫉妒是庸才。他神童宋允知,是该被人嫉妒的。 后面的程武给宋允知披上了一件衣裳,担心他是冻着了才一直打喷嚏。 这俩人都是陛下给他的侍卫,单独给他的,钟离没有。卢蒙粗枝大叶,程武却相对细心,宋允知最喜欢跟着他了,仿佛看到了温柔可亲的江亦行,还是孔武有力版的江亦行,安全感十足。 若是再小个六七岁,宋允知都想坐在程武胳膊上,让他抱着走了,他真是永远都喜欢温柔的人。 宋允知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简单,他愿意给程武分享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切好吃好玩的,包括蕴姐儿给他准备的许多路菜。 卢蒙也能跟着沾沾光,他们这些人,从前半差也是来去匆匆,走南闯北,从来没有像这回外出一样滋润。 小宋大人的行囊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里面吃喝用度无一不全。他们也跟过皇家的人外出办差,感觉皇家那些人都未必有小宋大人准备的齐全。 因为有这些吃食,宋允知这一路过得无比滋润。而钟离那边则显得乏味许多,开小灶的卢蒙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偷偷来问宋允知:“大人,咱们真的不用分一点给钟大人吗?” 宋允知抬头反问:“我分给他,他能对我另眼相看?” 卢蒙“嘶”了一声:“只怕不行。” 他这些天冷眼瞧着,钟大人似乎对小宋大人隔阂颇深,他猜测或许是因为之前都状元之争。 “那不就得了?不给。”宋允知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钟离于他而言不过是同年而已,完全没有情分可言,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委屈自己讨好他人。更何况,这可是蕴姐儿给他准备的,凭什么便宜了外人? 宋允知桌前油香四溢,钟离这儿却就着咸菜吃了几口热粥,并非是他吃不起,而是出了京城一路往北之后,钟离有些水土不服,吃什么都不香,只能喝稀粥了。 钟离身边的小书童心疼自家公子,瞧见那边热热闹闹的场面自然心中不快:“人家外出都低调得很,也就只有宋大人特立独行,张扬得没边儿了。每到一处还要作画,兴师动众地寄回京城,出来的十日,不知道写了多少信了。真不像是去就任,反倒像是去游山玩水的。” 钟离闭着眼睛忍了忍:“随他去吧,不日就能抵达庐州了。” 他也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宋允知了。 庐州比光州还要近一些,等到了庐州后,宋允知还瞧见庐州官员一个不落,专程过来迎接新知州,甚至早已备好了酒席,只能钟离下榻。 庐州上下其乐融融,没有什么内斗的迹象,对钟离这位新任的知州大人很是敬佩信服。 接风宴宋允知也被邀请了,不过他忙着赶路,已经婉拒了。仅有的一面之缘,叫宋允知注意到了钟离未来的副手,此人待人接物无可指摘。 分别后,宋允知开始打听这一位。 程武刚好知道对方来路:“这位张大人从前是常宁知县,因政绩优异才被提拔到庐州。周围还有不少大人也才刚上任不久,只比钟大人早一两天而已。” 宋允知:“也都是因为政绩出众被调上来的?” 程武点了点头。 宋允知心想,朝中那些人为了给钟离铺路,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呢。庐州的班底如今看的确实还可以,这些人想必已经被上面敲打过,多半会全力支持钟离,帮助他治理好庐州。 只是不知道,光州又会是何等的境地。 又走了三五日,宋允知终于抵达光州境内。他没有着急赶路,一路越过几个县城,徐徐向州治赶去。光州一带因靠近北戎,比之江南大有不足。 这北境的条件大抵如此,宋允知事先也有预料。 很快,他们便到了州城。 不同于庐州,光州境内也没什么人知道新任知州过来,等到宋允知到了衙门处,甚至还吃了一个闭门羹。 宋允知算了算时辰,似乎还没到下衙的时候吧,怎么人都不见了? 问过守门的老汉方知,城中的别驾大人刚刚卸任,州衙诸人正与他一道吃酒呢。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3节 卢蒙跟程武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宋大人。 这……差距实在太大了吧。 第105章 属官 装饭的桶、搅屎的棍,墙头的草…… 守门的老汉心中有些许不安,虽然衙门里头的人都没有将这位新任的知州大人当成一回事,觉得他年纪小,好糊弄,可他毕竟是知州啊。 真要因此怪罪旁人,谁又真能顶得住呢? 刘老汉犹豫着问:“要不然,小的前去禀报一声,让诸位大人赶紧回来?” “不必了。”宋允知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可不想再为了这些事情费神,“先带我们去住处吧。” 刘老汉只能依命办事。 等到了官舍后,他的窘迫劲儿更足了,只因上一任知州大人卸任之后,把这里头的东西都给带走了,如今该添置的东西还没添置好,里头便显得空荡荡的。这样的几间屋子,实在不适合做知州大人的住所。刘老汉甚至都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宋大人生气。 宋允知捏了捏太阳穴,回过头问:“睡觉的床榻有吗?” “这个有!” “衙门里头烧热水的地方有么?” “有的,膳房里头柴火正足,随时都可以烧热水。” 闻言,宋允知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洗洗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他这边唯一的好处就是人手充足。陛下给他派了不少侍卫护送,宋允知人是到了,但是侍卫们还得继续在光州待上两日才能回京赴任。当下,众人正有条不紊地卸着行李,程武则跑去了膳房挑了几桶水烧开,准备给宋允知送过去。 小宋大人挺讲究,不像他们这些粗人,累了在哪儿都能睡着,小宋大人每每睡前还得洗漱一番才能上床。 宋允知的行李不再少数,众人足足卸了半个时辰才彻底卸干净,再一一入房、入库。本来还空荡荡的几间屋子,一下子就满当了起来。 那刘老汉看得瞠目结舌,心想这真不愧是京城来的知州,家里真是殷实,好多东西他甚至见都没见过。还有这些侍卫,听他们话中意思,似乎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这位知州竟然能请得起宫里头的侍卫,来头能不大吗? 衙门里头的那些大人们,这次怕不是要踢到铁板了。也是他们活该的,成日里饮酒作乐,如今还欺负新任的知州年纪小,实在是不像话。 没多久,刘老汉也得了个差事,被宋允知吩咐着从外头的酒楼里头买了几桌菜回来。 衙门没什么吃的,宋允知也不好饿着自己人,他们一路护送自己过来着实辛苦,吃顿好的那是理所应当。该省省,该花花,他不至于吝啬这一点。 刘老汉也有幸跟着蹭了一顿饭,他一边吃还一边在心里头嘀咕,这样的一桌好席面要价不菲,州衙里头不少官员请客的时候还得出点血,多少嫌贵,可这位年纪小小的知州大人却司空见惯,掏钱的时候更是眼睛不眨一下。果真是个有钱人呐。 用过饭后,刘老汉主动承担了善后工作,让宋允知等人安心歇下。 宋允知拧了个帕子擦了擦脸,终于舒坦了不少。 卢蒙在旁问道:“今日光州衙门闹的这一出还真有意思。” 宋允知不紧不慢地接道:“日后必然更有意思。” 宋允知不信他们不知道自己今日要过来,钟离还没抵达庐州,庐州上下官员就已经得知了消息,特意赶在钟离迈进州城之前迎接,没道理光州官员会差这么多。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些人故意借此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刚来就表露不善,日后必然还得闹事。 宋允知将帕子扔到水盆里,心宽地道:“事已至此,先睡觉。” 卢蒙:“……” 他真是一点都不担心,难道是因为年纪小,万事都不会放在心上吗? 宋允知安然睡下,而赴宴归来的光州衙门众人都已经散场回去。得知宋允知去了衙门,众人丝毫不觉惊讶。 他们一早就推断出,这位新知州应当就是今日抵达。不过,朝中不少大人对这位新知州颇有看法,甚至还私下给他们带了信,让他们好生“招待”。上面竟然有了吩咐,他们总不能不做事,少不得要给这位知州大人一个下马威。即便其他的大人不需讨好,可是吏部的官员总是不能得罪的,吏部可是关系到了他们今后是否升迁。 不过,他们也十分好奇宋允知的反应,遂将刘老汉叫了过来细细询问。 说起宋知州,刘老汉的话可就多了,事无巨细地说起这位知州大人带过来的东西有多稀罕、多珍贵,原本寒碜的官舍,被宋知州一布置,立马就上了档次。后头宋知州还自己掏钱,在光州最好的酒楼里要了几桌席面,款待诸位侍卫,可谓是大手笔。 在场众人听着一时有些无语,他们今儿也是在那酒楼里头吃饭,幸好宋大人没有亲自去吃,否则遇到了反而尴尬。 刘老汉还在喋喋不休,大腹便便的司仓李家祥直接上手拍了一把他的脑袋:“谁要听你说这个了,是问你宋大人听说我们去吃酒后,可说了什么没有?” 刘老汉被打得一顿,旋即摇头:“没有。” 回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可是众人都不大相信,尤其是李家祥:“不可能,咱们如此不给他脸面,他还能故作无事?定然是你眼神不好,没瞧出来,真不中用!” 刘老汉只觉得冤枉,他虽然是个看大门的,但是也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其实有些话他不方便说,那位宋知州别说生气了,他压根就没将几位大人放在眼里,懒得计较,自然不见怒色。这几位大人在这儿折腾来折腾去,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刘老汉不再说话,其他人则挨在一起,讨论明日该如何应对这位新官上任的宋知州。 再不愿意见到,总归还是要见面的。 第二日一早,州衙大开,诸位衙门同僚踩着点进去办差。众人正琢磨着一块儿去见一见那位宋大人,不想宋允知先叫人找上他们了。 卢蒙往那儿一站,众人便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实在是他的体格太健硕了,哪怕最能吃、身材最圆润的李家祥在他跟前都显得格外弱小。 卢蒙也不大喜欢这群人,语调平平,自带一股威慑感:“宋大人让你们挨个儿去见面,司仓格外?” 李家祥颤颤巍巍地上前:“下官在。” 说完他就恨不得给自己抽两个耳刮子,对着一个侍卫有必要这么奴颜婢膝么?但是想归想,他还是听话地跟着走了。 进了大堂后定睛一瞧,李家祥第一感觉便是这位新知州年纪真小,生得再好、气度再不凡,也掩盖不住宋知州只有十三岁的事实。这样一个小孩子怕他做什么呢?李家祥情绪渐渐放松下来,可是在触及卢蒙与程武的目光后,都迅速警惕起来。 可怕的是这两个门神! 宋允知安抚地冲着他笑了笑,并且让对方坐下,给他上了一盏茶之后又开始与他话家常。 李家祥本来还有几分警惕,怀疑宋允知是故意拉拢他,或者从他这儿下手分化他们的小团体,可聊了一会儿后,李家祥发现对方压根就是在闲聊,遂逐渐放松了下来。聊到起劲时,甚至还跟宋允知分享城中哪家酒楼饭馆最好,有什么招牌菜色。 “宋大人若是日后去外头吃饭,可以报我的名,他们定会好生招待你。我跟这州城中的掌柜的都是老相识,关系可亲厚了。” 宋允知:“……” 很好,没必要再了解下去了。 退下去后,李家祥摸了摸肚子还有些意犹未尽,若不是立场不同,他甚至能跟这位新任的知州大人做一做酒肉朋友。 宋允知望着他富态的身影摇了摇头,这就是个装饭的桶,没有任何内涵,对他下手宋允知都嫌弃自己没品。 下一个是司马林山,这家伙自打进门后便没什么话,整个人懒洋洋的,态度一般,宋允知问什么他答什么,说话也是能省则省。后面宋允知问了他几个政务上的问题,这家伙眼珠子一转便开始踢皮球了。 宋允知心中了然,好一条划水的鱼。 这个也没必要深聊,他赶紧让程武去叫司户黄度。这家伙倒是有些意思,得知陛下给他留下两个侍卫之后,态度骤变,立马多了几分谄媚。随即连话锋也变了,开始给他前面那两个上眼药。 宋允知也不介意,仍旧跟他聊了一些衙门中的事儿。多亏了这棵墙头草,哪怕暂时不能将其收服,也还是能从他嘴里听到不少对自己有用的消息。短短一个上午,宋允知便将衙门中表面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更深的他也没问,想来黄度也不会说。 能随时都倒的墙头草,他敢说,宋允知也不敢信。 后面他又陆陆续续见了其他官吏,并且成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出头鸟、退堂鼓、看门狗还有缩头龟。好极了,他的衙门里头真是人才辈出,未来几年能跟他们一起共事,真是八辈子攒下来的福德。 真好,京城那些官员们有心了,特意给他留下这么多的宝贝。 程武默默给宋允知递上一盏茶,生怕小宋大人把自己给气坏了。 宋允知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我不生气。” 也确实没什么好生气的,这些人,这说坏心眼那都是高看了他们,十个人的心眼凑在一块儿也办不成什么大事,只是稍稍有些拖后腿罢了。 到了下午,衙门里头又来了一位新人——光州新调过来的别驾已经到了。 宋允知还带着程武去瞧了一眼,对方明显跟光州衙门的人不是一个路数,虽然拖家带口一路过来,但是丝毫不见疲色,整个人精神饱满。只是面相看着不大好,刀削面,三角眼,鹰钩鼻,明明是一副笑脸,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眼角眉梢处流露出来的精明,直接吊打光州衙门这一众混吃等死的小官。 宋允知眯着眼睛打量一番,搅屎的棍,齐活了。 第106章 折腾 搅事精累到崩溃 距宋允知与钟离赴任已有一月,这一月来,京城着实发生了不少事儿。 北戎离开后,驻守在襄阳城的士兵已经准备回京了,但是难保北戎不会再次南下,朝中决定召回一批、留下一批,随春生这些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将士都被留了下来。 再有便是拨款重修襄阳城了,因费用开支过大,以至于朝中争了好些天才有定额。 每逢战事总有一笔不菲的支出,不论是主动挑起亦或是被动迎战,都会损失巨大。这回有了襄阳城的例子,朝臣们越发觉得对北戎开战不值得。 皇上日日见他们为此事吵得沸反盈天,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们责怪皇上不安分,皇上心中还怨恨他们紧扣着钱粮、迟迟不支援呢。两边互相责怪,朝中气氛很是紧张。 再有便是对燕国的安抚拉拢了。之前为了燕国出兵,夏国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措施,得罪了燕国大汗还有不少大臣。如今北戎退兵,夏国也终于对燕国软了态度,想着重修旧好。 燕国君臣对此虽然不痛快,但是也不能真正切断与夏国的商贸往来。正是这回出兵才让燕国探明了北戎的态度,原来北戎真的畏惧两国联手。燕国人虽然恼怒夏国无耻,但是如今三国之间达成了微妙的震慑与平衡,燕国人更不想打破这份平衡。 这份虚假的合作,暂时也还是继续维系着。两边纵然有再多的不愉快,也都只能忍耐,只是在往来的国书上夹枪带棒,狠狠讽刺了夏国一番。 前朝诸事不顺,皇上看谁都不顺眼,等忙完了几桩棘手的事后,才想起来追问陈素他的状元郎如何了。 陈素已经收到好几封允哥儿的来信,回禀道:“陛下,允哥儿已于五日前抵达光州,如今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皇上忽然追问,“吏部那些人没给他找事?” 陈素抬头,同皇上心照不宣地笑了一声:“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而已,允哥儿自己能解决,陛下不必担忧。” 吏部调了一位别驾去光州,这事儿也没瞒着谁,大家心中都有数。那位新任的别驾从前在任上时便极不安分,拉帮结派是他的拿手好戏。如今去了光州,料想他也不会改了习性。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皇上倒是也不十分的担心,权当是给允哥儿练手了。 他跟陈素都觉得允哥儿一路走来太过顺遂,年少时一帆风顺往往不是什么好事,总得给他点挫折,才能叫他领悟官场上的生存之道。 胡洪也果然不负所望,他自就任之后便热衷于在光州衙门中拉拢人脉上蹿下跳,一日也不曾安宁。 从前胡洪在永州做官的时候,可是成功地挤走了当时的知州大人。若非吏部突然将他调离,胡洪说不定就成为永州的新知州了。如今来了光州仍旧低人一头,胡洪心里当然不爽利。就这样服软认输是不可能的,他准备好好跟这位宋知州比划比划。 胡洪知道这位宋知州的本事,听闻他之前在京城也是颇有名声,不过口碑分化严重,喜爱者有之,憎恶者亦有之。若非对方得罪的人多,他也不会被调到光州来了。胡洪对自己的定位还是足够清晰的,上面将他调过来,不就是给宋知州找不痛快的吗?若要辅佐对方,也不会选他做别驾了。身为搅事精,就要有搅事精的自觉。 只不过,存心搞事的胡洪遇上光州衙门这些官吏,也险些快要被逼疯了。 他借着酒局拉拢司农李家祥,李家祥那个饭桶却只知道吃,酒局结束之后,对方甚至根本领会不到他的用意。 他以宋允知年幼、处理不要庶务为由询问司马林山要如何应对,林山那废物点心也是给不了任何意见。他自己无所事事也就罢了,甚至还劝说胡洪跟他一样随遇而安。 安,他安个屁! 遇到这群废物胡洪哪里能安得了,没一个中用的。更可恶的是那个司户林度,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在他这儿得了好处之后,转头又去讨好宋允知,他胃口倒是大,竟然想吃两家饭。若是野心之外还有几分本事,那也就罢了,可这家伙就是纯纯的墙头草,没有多大的能耐。 胡洪见他如此,自然也就没了好脸色,不想那林度却记在了心里,私下跟其他几人说起了胡洪的是非: “这位别驾大人好生小气,是他自己非要将东西塞给我的,我拿了之后他反而怪起我来了。若真是抠门,大可以不送。”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4节 李家祥茫然:“小气么,那位大人前两天还请我吃饭来着。” 林山意味不明地道:“只怕是别有用心。” 李家祥保持沉默,不管用心如何,反正只要请他吃饭,总不会是太坏的人。 林度还在挑拨离间:“我看他面相不善,往后还是少接触点儿吧,他若是当真有心讨好我们,必然还有后招,咱们就看看还能收到什么好东西。” 他这人简单得很,谁有利可图便跟着谁。 蹲在窗外的胡洪:“……” 这些蠢蛋还真是贪心。 短短几日功夫,胡洪已经身心俱疲,这比他在永州搞对立、搞党争还要心累,起码永州那群人虽然利欲熏心,但还是一心往上爬,不像光州这群人,一个一个的烂泥不扶上墙。 再想搞事儿的人,遇到这样的废物点心也没辙。 宋允知让吕蒙留神胡洪的动向,得知对方数次无功而返之后,不客气地笑了几声。虽然他面对这群人也很苦恼,但是看到他们折腾起胡洪时,又觉得痛快极了。幸福果真是要对比出来的。 送走了一众护卫,又花了几日翻阅了解光州的卷宗、领着程武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将光州风土摸了清楚后,宋允知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好消息是,光州是个农业大州,且不是个缺钱的地方,上任知州还挺会搂钱的,在任上抄了十来个富户,给衙门攒下不少家底。他走的急,这些钱没来得及洗出去,如今白白便宜了宋允知。 坏人是上一任知州做的,钱是宋允知拿的,真好。 又一日,宋允知召集了衙门诸官员,共同商议大事。 胡洪疲惫地坐在宋允知下首,他也着实可怜,当初连日赶路都精神十足,如今在广州待了这些日子,连精气神都快被吸干了。搞事不成,对胡洪的打击是巨大的。 宋允知友好地关心了他一下,胡洪客气地回了两句,两人便没有话聊了。 宋允知跟胡洪还未磨合好,胡洪憋着一股劲儿,想要跟宋允知比较一番。而宋允知对他也不大待见,这人明显是朝中那些官员塞过来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宋允知完全不信任他。 他将目光转向其他人,蠢是蠢了点儿,但是有胡洪做比较,宋允知也不想多挑剔了,他问林度:“光州境内的富户有哪些,各自做的什么生意?” 林度眼睛一亮:“大人是想?” 他兴冲冲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以为宋允知跟上一任知州大人一样,打着抄家的想法。 这是光州衙门传统,但凡他们缺钱了,就会劫一劫富商,哪个富户家里没有几个为非作歹的小辈?整治他们太简单了,就算是把他们全给抄家了也是罪有应得。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上下的名声都不大好听,甚至还有不少光州一带的富商拖家带口跑去别的州了。 等宋允知明白了林度的意思后,无语了良久,他们倒是玩的一手劫富的好手段,真犯了事儿的商贾倒也不无辜,毕竟他们若是安分守己也抄不到他们家头上。可惜这钱半点没用到济贫上,大概也都内部消化了。堂堂一州衙门,怎么净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宋允知强调:“日后一切按照律法公事公办,不许借机抄家,连累州衙名声。”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他们州衙还有名声么,都已经臭不可闻了。 大户被“宰”光了,剩下的富户也都只是一般而已,纯粹是矮子里面拔高个。林度给宋允知数了数,其中一位是养鳖的,他们这边的鳖可是特产,好多人爱吃;另有一位家中有千顷树林,专门做金桂生意;另外便是经营粮食生意、茶叶生意,叫的上名头的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宋允知一边听一边记,这边的商贾基本上都是依托于当地农业,做的都是农贸生意,还都是小宗,生意仅限在光州境内,很少有把摊子铺到整个夏国、甚至跟其他两国有商贸往来的。 听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有没有其他商贾来本州做生意的?” 众人凝滞。 宋允知狐疑地看向他们。 良久,林山有些歉意地道:“大人,上一任知州大人抄家抄得太狠了,这周围的商贾都不愿意来这儿做生意。” 简而言之,他们把生意给做黑了。 宋允知心口仿佛被扎了一刀,好家伙,看来衙门里头放着的那些钱也不是什么好事。 半晌,宋允知收拾起心情,安慰自己道,还能改,他如今新官上任,是该叫那些商贾们重拾信心,好好发展壮大光州了。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不断的生钱,衙门头放着那些抄家所得,终究还得花出去。 “过来看!”宋允知拿出一卷画,招呼众人上前,气势十足地抖开了偌大的堪舆图。 林山等人只觉得莫名,看什么? 宋允知:“我打算划一片地方,专门建设商业街,吸引商贾驻点经商,诸位觉得,这条街该设在何处?” 第107章 招商 改变官府名声 宋允知这一手突发奇想,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州衙众人都给吓了一跳。 商业街?他们从来都没搞过啊,难道是京城的新说法? 那边胡洪只是冷冷地抱着胳膊,审视地看向宋允知,嘴角擒着一抹嘲弄的笑意:“这说法倒是新奇,连京城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商业街一说,大人确定不是同咱们顽笑?” 林山等人听闻京城也没有,才确认不是自己见识浅薄,而是这位小知州思维太过跳脱了。他们都是混吃等死之辈,哪怕像林度这样的墙头草,其实也只是想在胡洪跟宋允知跟前周旋,多给自己要点好处罢了,真要是做起事来,他们又嫌累。 而一贯喜欢摸鱼的林山已经率先一步,主动开口劝退了:“大人三思啊,咱们光州一带的工商自从数年前开始便一蹶不振,如今衙门里好容易攒了些钱,还是不要花得干净才好。若您实在想惠及百姓,可以修路架桥,亦或是兴建祠堂书院,这些都能赚些口碑。不像这商业街……若是没做好,可是会贻笑大方的。” 林山为了不做事儿也是拼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比他平日半天说的都要多。 可他煞费苦心,在宋允知眼里却都成了废话连篇,宋允知拍着桌子:“不破不立,正因为光州一带商贸死气沉沉,才更应该下一剂猛药!” 他意已决,宋允知甚至还想好一揽子激励计划,只要政令倾斜到位,不信那些逐利的商贾不来这里做生意。后世那么多经验,难道还不够他借鉴的? 胡洪慢条斯理地反问:“如此说来,大人是一定要建这商业街了?” 宋允知挺直腰板:“不错。” 真是荒唐,胡洪心中一声冷笑,光州存在了几十年的老街都不见着能有什么生意,没道理另立门户的商业街能够人流如织。亏他还存心要跟宋允知争个高下,如今看来,自己的忌惮简直就是个笑话。 宋允知这厮根本没必要费心,他只要静静坐在这里,就能等到宋允知把自己给作死,真不知道朝中那些大人究竟在警惕些什么? 再之后,胡洪便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了。 建设商业街宋允知势在必得,他若是还在翰林院也就罢了,老老实实待上三五年,应该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但是他如今既然出来,总不能平平淡淡地度过任期。就算他想平淡,京城里的皇帝陛下应该也不会放任他无所作为下去。 宋允知兴致勃勃地与众人讨论商业街的地点,顺便还野心勃勃地圈出了一块地方,打算日后兴建工厂。 林山等人全程也没有多少参与感,主要是他们跟不上知州大人的脑子。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明白新科状元的含量究竟有多重,哪怕对方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也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寻常人能够比的。 虽然不知道宋大人究竟要建多气派的街,但是经他这么一描述,众人不由得开始心潮澎湃起来。 宋允知趁机提出要求:“你们速速下去联系光州城所有可以联系得上的大、中商贾,三日后,州衙会开一场招商会,请他们前来参加。” 李家祥立马点了点头,开个会而已,小事儿一桩,若有不想来的,直接带着差役过去上门堵人就行。 宋允知仿佛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立马添了一句:“不许为难别人。” 李家祥沉默了一会儿,不甘愿地“哦”了一声。 大人还真跟他们以前遇上的官员不一样。 宋允知接着侃侃而谈:“本官就任光州知州,乃是因陛下保举,今后在任上的一切功绩是非都可直接禀明于陛下。若是商业街能够建成运作,我必先同陛下说明。届时,衙门中表现出众者,也会在陛下跟前露脸。诸位有多少本事都可以使出来,本官绝不会亏待了有功之臣。” 话落,林度等人眼睛都瞪直了眼。他们这样七八品的小官儿,平常哪有机会接触陛下?至于在陛下面前露面,那更是想都不敢想,他们哪有这个福气? 正因为如此,宋允知说完这番话后,几个人才开始浮想联翩。他们虽然废,但谁没有做过一步登天的美梦? 激动一下,众人立马七嘴八舌地地给宋允知打包票,许诺自己定然会好生筹备,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 方才也动摇了些许的胡洪,这会儿才回过了神。看到那几个憨货已经被宋允知哄得找不着北后,胡洪嫌弃地摇了摇头。 当着宋允知的面,胡洪并未拆台,等到出了屋子后,他才叫 住了几个人。 林度等人停下步子。 胡洪恨铁不成钢:“你们莫不是真信了知州大人的话?莫说这件事能否办成,即便当真成了,知州大人也确实将你们的名字呈报上去,可陛下何等尊贵,何等日理万机?难道他会为了区区一州之地的琐碎事,费心查阅奏书?” 简言之,这就是宋允知给他们画的饼而已,亏他们还吃的这么利索。 墙头草的林度立马明白了胡洪的意思。 啧,这位胡大人可算是露出马脚了。这段时间装正经人,只怕是都憋出毛病了吧? 林度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觉得胡洪比自己更像个小人。官大一级压死人,林度不敢与胡洪作对,但他也不是那么好挑拨的,退后一步道:“大人若要这么想,下官也没什么办法。” 他两手一摊,无奈至极:“毕竟下官也只是听从知州大人的命令办事而已,大人若有任何不满,只管跟知州大人当面谈,和咱们说有什么用?咱们又不是知州。” 说完,林度给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迅速做鸟兽散。 这个胡洪要拉帮结派,他们若是没有这个心思,可千万不能被他给黏上。 胡洪被留在原地,望着干干净净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庭院,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这群拎不清的蠢蛋! 他且等着看笑话好了。 林度等人离开之后,被冷风一吹,也没有先前在宋允知跟前那么上头了。但是既然答应了,他们也不好意思不做,于是各自散开,去熟悉的商贾处,重申知州要给他们开会这件事。 李家祥一句话叮嘱完后,还留在人家用了一顿便饭。 这位粮商自己也犯嘀咕,不知道知州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饭桌上几番打听。 若他碰到的是林山亦或是林度等人,兴许就能解惑了,可惜李家祥满脑子只有饭菜,对宋允知说的话转头就忘了,这会儿让他想是不可能的,态度相当蛮横:“让你去你便去,问那么多找死啊?!” 宋允知说过不许勉强商户这些话,都被李家祥给抛到脑后了,他们虽然在宋允知面前里头不起眼,但是在外大小都是个官儿,派头大着呢。只有旁人讨好他们的份儿,他们哪里会顾及别人的颜面? 一通火发下来,耳边果然没有了聒噪声。他是吃的痛快了,甚至还连吃带拿,那位粮商可被吓得不轻。光州衙门这群人什么德行,他们这些商户心里一清二楚。虽然如今新换了个知州,但是想来也是换汤不换药,缺钱了就盯上他们。 这回多半是要出点血了,若是对方态度强硬,自己只怕是要大出血。 唉……摊上这么一群父母官,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邪霉。 一群人联系好了官员,第二日自鸣得意地踏进了衙门跟宋允知汇报。 宋允知打量了一番众人神色,又联想起他们往日的作风,对他们如何“邀请”城中商贾已经不抱有什么期待。这群人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改了性子,如今若是苛责,他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出于勉力,宋允知挨个夸奖了一番,又把昨儿画的大饼掰碎了再喂到他们嘴里。在宋允知的畅想中,朝中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更是任人唯贤,只要他们努力作为,共同将光州建设好,有自己一份恩典在,便有衙门所有人一份恩典。一言以蔽之,机会是留给我准备的人的,只要努力做出成绩,早晚能加官进爵。 宋允知还给他们透露,陛下临行前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如今正悬在他书房里头。不仅如此,陛下还给了他治理地方相当大的权柄,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很看重光州! 看重光州,就等同于看重光州衙门的每一个官员! 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听了,哪怕只是一个饼,众人吃得也是如痴如醉。 话说起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哄过他们,上一任知州大人可没有这么好脾气。 胡洪见他们一碰上宋允知就没了脑子,简直没眼看了。不过,这宋允知倒是好手段,靠着糊弄这些官员,又哄得他们答应了要做好会务工作。 这份工作对于林度的人来说也新奇不已,他们在外从来都是趾高气昂,可从来没有伺候过商户。若不是知州大人特意交代,他们怎么肯这样自降身份? 三日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诸位商户登门的日子。 众人在衙门外碰头,彼此都能瞧出对方眼中的忧色,原以为只有他们自己过来,没想到光州所有叫得上名头的商户都被召过来了。这新知州究竟是有多缺钱,一下子薅来了这么多人? 不多时,衙门里头的差异听到了动静便过来迎人了。对方笑得越是明媚,商户们的心越是沉到谷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5节 这份不安才看到林度的人和和气气地等在二门前时达到了顶峰,这群官老爷不仅不给他们眼色看,甚至还叫人奉上果子茶水,还给他们安排了座位。 李家祥瞧见这些商户们犹如惊弓之鸟,真怕他们待会儿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叫自己在宋大人处没了面子,耐着性子安抚一句:“别怕,有着多年的情分在,我们怎么会害了你们?” 要命,不说这话还好,李家祥一开口,众人腿都有点软了。 鸿门宴,今日必定是鸿门宴无疑了! 第108章 基建 商业街建设如火如荼 屋子里静悄悄,许多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大堂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众人心一紧,以为是宋大人过来的,提着心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 须臾,胡洪迈着端方的步伐稳稳走来,一脚跨进门槛。 众人狐疑不已,不是说他们的新知州才十三岁吗,看着这么老? 胡洪眯着眼睛,不悦地扫视众人一圈,他还从来没有被区区商贾这样打量过。 李家祥懒洋洋地介绍起来:“这位是衙门里头新来的别驾胡大人,还不快给胡大人问好。” 愣神的商户们如梦初醒,赶忙给胡洪见礼。吓死人了,原来不是知州大人,他们就说么,陛下亲自点的状元怎么可能长得这么老,还生的这么丑?陛下眼睛又不瞎。 胡洪不是没看出来这些人眼神闪烁,想必心里正编排着什么不好的话。小地方的商户,都是一群见识浅薄的人,犯不着跟他们计较。胡洪心中也同样骂了两句,安然坐下,转身问道:“知州大人怎么还没来?” “快了。”李家祥回了一句。 他们其实也不在意宋允知什么时候来,甚至觉得宋大人没必要亲自接见这些商户。知州就是知州,是光州说一不二的存在,哪怕他们废了点儿,但是面对知州大人总还是有股天然的畏惧。应付这些商户,让他们这些属官上便足够了。可惜,宋大人执意亲自前来,执意要给这些商户脸面。 李家祥捡起个果子丢进嘴里,下一刻刚好看到卢蒙跟程武两大门神一左一右地护送着宋大人走近。李家祥咳了一声,差点没有把自己给呛死。不等他整理好,身体便先一步有了动作,起身行礼。 没办法,宋大人身边那两个侍卫实在是太有威慑力了,据说从前是御前侍卫,怪不得气势骇人,不仅是他,但凡是衙门中的人,没有人不怕吕蒙跟程武。 李家祥一起身,余下商户也跟着起身行礼。 半晌,他们听到一道清脆悦耳的少年音:“起身吧,今日只是私下见个面,诸位随意些。” 众人起身坐下,抬头看时,只见新任的知州大人已经坐在了上首。当真是好一位灵气逼人的少年郎,清俊不凡,身如劲松,气度天成。若是这是自家的后辈,那他们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见过宋大人的真容后,众人瞬间就理解了陛下为什么要点一位十三岁的状元郎,有些人就是天生出挑,不拘放在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人长得好总能占点便宜,哪怕宋允知还没说什么话,众人都先入为主觉得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似从前那一位知州。有这位大人在,今日应该不算什么鸿门宴吧?他们的家底应当能保住。 宋允知也确实没打算抄家,赚钱的法子有很多,实在没有必要只盯着抄家来发家致富。 宋允知请他们入座之后,便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自己准备营造一条商业街的想法和盘托出。 众人默默听完后,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被叫过来,原来是想让他们挪个地方做生意。也行吧,虽然听着折腾了些,说不定还得赔点钱,但是相比于抄家定罪他们已经很满足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都懂得。既然这位新知州卯足了劲想要折腾,他们就费点钱,陪着这位大人一到折腾就是了,玩够了,大人应当也就收手了。 只要不对他们动手,一切好商量。 宋允知满肚子的话都还没说到一半,这些富商们就已经纷纷表态答应了。态度诚恳,礼数周到。 宋允知心下茫然,他忍不住问系统:“我的口才都已经好到这个份上了吗?” 系统“呵呵”两声嘲笑:“跟你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上一任知州太不做人了。” 人总是禁不住比较的,相比起来,宋允知这番举动还是挺能让人接受。 宋允知再次沉默,不管上一任知州做的事情有多么的不地道,也不论他把衙门名声带累的有多坏,自己倒是跟着蹭了不少便利,挺好的。 尽管这些富商们无条件接受了他的要求,可宋允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再三与他们解释了官府的政策以及商业街的构想。 他已经将划出去的那块地方给清空了,不日即将开工。 作为宋允知上任以来的第一个项目,商业街理所当然地会享受更多的扶持,选址便极好,靠近河岸,衙门将在此地兴建渡口,并且另修一条路直通主城区,连接城中各大寺庙、殿宇、名胜古迹等。此外,第一批商贾只要缴很少的一笔租金便能入驻经商,官府还会配合宣传,吸引各地商贾、旅客前来经商游览。 宋允知解释这些完全出于好意,只希望这些人能够更加信任朝廷,最好能全力配合。结果却弄得这些富商们受宠若惊,他们之前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更别说知州大人口中的政令若是真能顺利推行的话,还真对他们大有裨益。 刘老板正是当初被李家祥吓唬的粮商,他先前对这次会见十足的抵触,可是听完了宋大人的规划后,刘老板却率先起身,再次表态:“大人高义,我等实在敬佩。光州兴盛不仅牵动衙门,更是每一位光州百姓毕生追求。我等情愿追随大人,为建设光州尽一份绵薄之力。此番回去,草民当竭力为大人招揽商贾。” 与他同座的人一听到这话,牙都要咬烂了,就你会说是不是? 这样出头的机会,就被这个刘老板给占了,众人恨得不行,随即也纷纷起身表态,坚决不能输人太多。 宋允知感动不已,在心底给系统道:“看吧,衙门外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固然知道这些人如今表态多半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好使,但是只要能给予支持就足够了,至于他们真心与否,宋允知不管,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临近中午,宋允知还留他们在衙门中用了午膳。 李家祥等人敢怒不敢言,最终还跟这些商贾同座一桌,被迫其乐融融。他们怎么都想不通,宋大人为何要自降身份,读书人不是最轻贱商贾么? 因为有吕蒙二人压着,衙门所有人都不敢言语。不过,众商贾倒是挺其乐融融的,饭毕还红光满面地出了州衙大人。 今日于他们而言真是美妙的一日,见到新任知州了,知州大人还留他们用了饭,说不定日后还能带着他们一道挣钱。 有人喟叹:“美中不足的是,没能给大人敬一杯酒。” 旁边有人打断:“做什么美梦呢,大人席间滴酒不沾。” 大人年纪小,不饮酒也在常理之中。 这群商人可比衙门那群人靠谱多了,仅仅一面而已,他们便发现这位宋大人待商贾跟以往的知州不同。再一打听,原来宋大人家中原先也是经商的,怪不得待他们能如此亲近。就冲这份态度,日后三五年内,光州的商贾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他们争先恐后地想在宋允知跟前出头,回去便召集自己熟悉的中、小商贾,相约一道去商业街闯荡。 不仅光州境内的商贾被拉了过来,就连附近几个州的商贾也不堪其扰,决定在光州这儿再开一家分店。能不能挣钱另说,租金这么便宜,他们总要先占个坑。 与此同时,兴建商业街与修路也都开始动工了。林度跟胡洪都想着直接派徭役就行,不过宋允知觉得没必要,今年上半年的徭役已经够多了,再派的话未免百姓心生怨恨。衙门手头又不缺钱,没必要这般抠搜。他直接雇佣一批百姓前去干活,工钱虽然不高,但是日结,从不拖欠。 就冲这一点,便有不少百姓情愿去干活。不拖工钱,还包一顿饭,衙门难得肯花钱,他们当然不能错过了。 商业街工地上热火朝天,宋允知天天跑过去建一会儿工,可算是在百姓跟前露了面了。对他好奇的百姓大有人在,但是普通百姓对于官员有着天生的畏惧,只能私下偷偷讨论这位宋知州看着真小、讨论他身边的侍卫长得真是魁梧云云…… 这一日日的花钱如流水,好在人手充足,街道建得快,约莫两个月便能收尾。 宋允知已经在琢磨后续要如何宣传了。商业街是建好了,但如何才能让其他地方的人也知道光州的大手笔呢?不喜欢吟诗诵词的宋允知甚至想着,是否要请一些文人墨客来光州一游,好生招待一番就能换来数不清的文稿,借文人的嘴一吹,这股风自然也就吹起来了。 只是……宋允知认识的文人都在京城,也来不了光州。 就在他为此绞尽脑汁之际,忽见林度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发现宋允知身边的吕蒙过后,林度“嗷”地一声,后怕地扑了过来,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吕蒙嫌弃地推了两下,神色已有不悦:“有话快说,少拉拉扯扯!” 林度哆嗦了一下,抬头时已面无血色,连嘴唇都白了一圈:“大人,他们挖到不好的东西了……” 宋允知攥着手心,不会这么倒霉吧?他有些忐忑地问:“什么东西?” 林度咽了咽口水,后怕道:“骨头。” 巨大的骨头,大到有些吓人。 宋允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着该不是什么陈年旧案? 事不宜迟,宋允知连忙领着林度前去查看。林度那胆小鬼,出门之后便一直躲在吕蒙跟程武身后,怎么黏都撵不走。 宋允知嫌弃他胆小,便也没叫他上前,只让差役带路。等去了林度指的地方,周遭已经没了人,但有几个人因见知州大人亲自过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远不近地围在旁边,准备听一听这究竟是什么骨头。 被挖开的坑足足有两人深,坑底依稀可见白色的骨头,天长地久,已成了化石。这一根骨头未被挖断,又长又壮,绝对不是人身上能有的,也并非一般的兽类。 宋允知蹲下打量了半天,终于放弃了,他决定给自己走个后门。 “系统,你能检测出来是什么化石么?” 系统扫过一眼:“一具完整的大象化石。” 大象?宋允知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这不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大象化石,多新鲜的玩意儿啊,宋允知瞬间就确定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 第109章 建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得知真相后,宋允知还不忘安抚身后惴惴不安的百姓:“不必忧心,只是象骨而已。” 林度缓缓地从吕蒙身后探出脑袋来,细细分辨知州大人的话后,只觉得不对。旁人不敢问,但是林度跟宋允知相处这么多日,他总是敢质疑的:“大人,您是不是看错了,咱们光州哪有大象?” 光州靠近中原腹地,距离两京也偏近。别说光州了,整个长江流域包括江南地区都是没有大象分布的,大概也就只有大理国境内有象群吧,中原与江南两地的百姓,基本都没有人看见过活的大象。不怪林度质疑,只因宋允知这话太匪夷所思了。 宋允知抱着胳膊,徐徐说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在远古时期,我们脚下的这片地界气候温暖湿润,适宜象群繁衍。商朝时,当地便有人饲养野象,用于军事和祭祀。你若是不信,自个儿翻翻史书去吧,少见多怪。” 翻当然是不可能翻的,这么久远的事根本无从查证。别说宋允知说的是真的,即便他信口胡诌,也没有多少人能求证真假。不过,宋允知这笃定的气势倒是唬住了人,原本对挖出骨头一事惊悚惧怕的百姓也开始向这边靠拢。 片刻间,坑口已经围满了人。 宋允知见人都过来了,立刻指挥他们将其余的骨头化石都挖出来。 众人本来是不想的,直到他们看到知州大人旁若无人地伸手摸了一把化石。 摸得很是顺手,完全没有一点忌惮的样子。 这下,所有人都放心了。知州大人何等尊贵,他都摸了,这肯定不是什么邪物。 宋允知也不想上手摸的,即便要摸,也得戴个手套别把东西省得把东西摸坏了,但是为了让众人安心,这是最直接的办法。 宋允知人虽然小,但是他地位高,有他在旁边坐镇,再没有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了。众人下了坑,埋头好一阵挖,足足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才将所有的象骨给挖了出来。 所有骨头摆在地面上,冲击力还是相当大的。哪怕林度等人明知道这并非什么邪门的物件,可亲眼看到这骨头有多庞大后,还是觉得瘆得慌,以至于后背都阵阵发凉。 他们跟上宋允知,不安地问:“大人,您要这骨头做什么?” 这么可怕的东西,埋进地里不是更安心? 宋允知不由分说:“自然是摆着让人瞻仰。” 他丝毫不知自己这番话给其他人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兀自吩咐:“给我联系工匠,我要将这些象骨拼起来,最好让他们立在地上,这样的庞然大物,摆着定然威风。” 林山与林度对视一眼,想想那场面,都是头皮发麻。上一任知州大人喜欢美人、喜欢美酒,这虽然也不算什么正经的爱好,但是好歹在常人接受范围内。宋大人就不同了,他怎么偏偏喜欢骨头,吓死人了都。 工匠来得也快,等他们看到这一堆骨头化石也是被吓了一跳,谁也没见过这样大的骨头,一时间无从下手。好在有宋允知,他带着人将这些完整的骨头全都拼好,工匠们才不至于束手无策。后面仍旧费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将其立了起来。 宋允知犹觉得不够,还给这个象骨单独弄了一间展示的屋子,位置就在商业街旁边。不仅如此,他还准备派人去大理国打听,想要运一头大象过来。 这属实是一桩难事儿,衙门里头就没有谁有这个本事能把象给弄过来,所以当宋允知提出要求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装死。谁都知道这是个不好做的差事,既然不好做,那索性就不做。 上一任知州在时,他们也是这么干的…… 胡洪冷眼望过去,再次确定了这就是一群废物点心,但凡有一丁点能耐,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安排不好。虽然他看着也觉得很是碍眼,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人能给宋允知添堵,那其实也是不错的。 宋允知被他们膈应得的不轻,就这么一群属官,就算他给再多的机会,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罢了,想想别的招吧。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6节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最终是光州的一位商户出面帮忙了。对方在大理那边经营过茶叶生意,能弄到大象。大象在中原算是稀罕物件,但在大理却常见得很。他动用了关系,最终顺利地买了一头,如今还在路上。 他本想自己掏钱,可惜知州大人不给他这个机会,将一应开销都给他报了,还给他在商业街留了一间最大的铺子。但这茶叶商也不气馁,不论怎么说,这回都是因为自己才办成了事,知州大人也承了他的情。只要有这份香火情在,日后还怕没有交集? 有了化石,还有了象,剩下的就好办多了。宋允知让人放出风声,说是光州一带挖出了千万年前的巨兽,时人深以为可怕,竟不知其种类。 这类捕风捉影的消息一经散出,立马衍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版本。 宋允知本来就没想透露这化石就是象,他只是上书给陛下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后,便放任民间议论纷纷。 有人说挖出来的是吃人的猛兽,听说那猛兽旁边还有个坑,里面埋着的都是吃剩的人骨;还有人言之凿凿地道是龙骨,长约百尺,出土时天空还有龙吟声;另有人断言,这就是《山海经》里头记载的瑞兽,说得有鼻子有眼,比宋允知这些目击者看到的还要清晰;更有人自以为看破了一切,说这都是谣言,光州根本就没有挖出任何东西来,是光州衙门自导自演…… 一来二去,光州挖出来的东西就成了不解之谜,还被人乐此不疲地反复讨论着。 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宋允知又再次叫人放出了消息,说是两月后,光州衙门将公开展示这只巨兽的骸骨,届时,所有人都能亲自过来一验真假。 谁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光州消息放出来没多久,便有人收拾行囊准备启程了。近者都掐着日子准备过去,远处早早地便已启程。这些人大多家中并不缺钱,平日里便喜欢游山玩水,这回光州正好挠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不去怎么行? 宋允知这动静闹的有点大,以至于连朝中的议论纷纷。那小子还真是不负所望,他但凡去了哪儿,哪里便热闹。众人倒是不觉得宋允知会造假,倘若这是造假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最后反而坏了光州的名声。他们更愿意相信,是真的有这样一头巨兽,只是没有坊间描述得那样离奇罢了。 可惜他们不能亲自过去瞧一瞧。 朝会过后,有人跑去陈素那儿打听,想知道那巨骨究竟是何物。可惜陈素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任谁也撬不开。 当今皇帝也知道,宋允知虽然做事大开大合,但是深谙对上之道,事无大小皆禀报陛下,全然将光州的一切摆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皇上知道他的打算,所以听之任之,也不会坏了他的主意。 京城已有些闲暇在家的人准备去光州一探究竟了,三皇子也准备去,却被他父皇给拦住了。 三皇子对此尤为不忿,旁人能去,他为何不能去?反正他如今已经从国子监结业了,手上又没有什么差事,更没有力争上游的心思,他就想出去游山玩水的,父皇为何不让?! 三皇子在榻上打滚时,萧宝玄仍在案上练字,等到后面动静越来越大,萧宝玄才道:“皇兄急什么,日后总有机会去光州的。” 三皇子猛然翻身:“你怎么知道?” 萧宝玄腼腆一笑,只因他足够了解允哥儿,这次的巨骨只是个开始,后面肯定还有更热闹的事情等着他们。日后新奇的东西多了,别说三皇兄了,就连父皇兴许都想亲自过去瞧一瞧。 这才到哪儿?允哥儿这些年憋坏了,到了地方可不得好好施展身手? 在外掀起轩然大波后,宋允知也没闲着,他如今没有时间调.教衙门这群人,日常嫌弃他们不中用,不如直接用那些铆足了劲想要在自己跟前出面的商贾。 宋允知出点子,他们在后面花钱落实。 城外的温泉便被用起来了,这本是私产,宋允知亲自找上那位富商,让他开放温泉庄子,来日好招揽客人。 说到底都是赚钱的营生,富商想想便答应了,一来可以卖钱,二来也能给大人卖个好。 至于后面宋允知提了一嘴商业街要摆一些特色小吃摊后,立马又有人闻着味道开始筹谋了。众所周知,他们光州两个月后肯定有一大批外地人前来参观,这是人吗?这分明是生意!左右商业街的铺子租金便宜,若不抓住这个风口,那也实在是愚不可及! 更有人无师自通,事先准备了舞师、乐师,打算好生热闹一番。 外头从商贾到商贩到平民百姓,都是连轴转,忙得一刻不停。 光州从来都没有这样热闹过,比过年还要热闹千百倍,近期可是连不少外地商贾都挤进来了。年岁稍长的百姓渐渐有些更不上事态的发展,看到外头忙成这样,又是建屋子又是收拾下水、装点街道,还有些迷糊,这么大手笔,真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这样犹豫迟疑的大有人在,但更多的时犹豫之后依旧跟着衙门准备大干一场。 反正最坏不可能比之前还要坏了,他们光州都萧条了这么久,难得借着巨兽的幌子像是要热闹起来了,他们怎么能不憧憬? 外头红红火火,衙门里头的胡洪等人倒是闲了下来,那些商人行动力太过迅速,知州大人直接越过他们,弃之不用了。 别说胡洪这等最喜欢显摆的人耐不住这份寂寞了,就连最喜欢摸鱼的林山等人也觉得被人给比下去了。虽然他们废,但是也不想在大人面前一点地位脸面都不剩,全被一些外人给占了。 几个人思索一番,最后还是站在了宋允知面前,期期艾艾地询问是否有活给他们干。 宋允知毫不意外,冷板凳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既然这群人上赶着想要给他使唤,宋允知便不客气了,第二日便理直气壮地将人使唤得团团转。 林山等人忙了两日之后,纷纷叫苦不迭。可偏偏这些事情是他们自己求来的,而且宋大人已经摸清楚了他们的本事,让他们做的都是琐碎事,复杂一下的,宋大人宁愿让吕蒙二人甚至是外头商贾来做,也不想用他们。 被瞧不起的众人心中多少有点不自在,所以即便再累,也愣是咬着牙撑下来了。 两月一晃而过,商业街也正式建成,光州上下筹备良久,都等着在这段时间大显神通。 第110章 揭晓 光州声名鹊起 入冬之前,已有外地旅客陆陆续续前来光州踩点。 光州在夏国存在感并不高,无他,光州太靠近北方,往北便是北戎边境,算是两国过渡地界,远不如江南繁盛。这些旅客对光州也没有抱什么期待,不想到了码头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空旷的水岸凭空多了一条崭新的街道,站在牌坊口往里瞧,只见巷子里都是清一色的两层小木楼,屋檐上都挂着精致的小灯笼,窗户上还系着别致的油纸伞,有那么点江南味道。街两侧有扔废弃物的篓子,中间垒着种满秋菊的花坛。 “好干净的街,咱们那儿的好多了。” 孔员外也是个地主,家中有良田千顷,并不缺钱,平素最好游山玩水,因走南闯北走得多了,见识相当不俗。这回也是他组的局,召集了一些朋友来光州一观。他们倒是不信什么龙、什么祥瑞的,只是单纯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真是光州衙门恶意散播谣言哄骗他们来此,那就别怪他们当众戳穿了。 只等他们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却被一条街给迷了眼。众人端详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进去一探究竟。远远看着便觉得好,走近之后,更觉得出人意料的好。 街边实在是干净,各家铺子整整齐齐,主人家瞧见生人来此,热情非常。 刘老板等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这段时间,商业街的客人一日比一日多,前面大多是周边的百姓过来看热闹的,买的也都是日常的东西,这两日过来的人便不一样了,单看穿衣打扮以及他们身后跟着的马车便知,这群人定然非富即贵。这才是外头过来的有钱人,也是知州大人口中的“大户”。 “大户”越来越多,光州商贾们脸都快要笑烂了,每日谨记州衙教诲,将门口拾掇得干干净净,人来了也是笑脸相迎,不知道有多热切。 孔员外等才踏进去,两侧便有人招呼他们入店瞧瞧了,话也说得好听,只说请他们过去看看,买不买不要紧。 这条街还真是落网万象、应有尽有,吃喝用度、无一不精。他们本以为光州是个小地方,因而先存了轻慢之心,如今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几人都都算是读书人,于是挑着书铺、文房四宝的铺子进去逛了逛,略买了些新鲜玩意儿出来后,便被各式各样的吃食摊子给迷了眼。 光州的各种面食乃是一绝,热腾腾的一碗面做好,再浇上卤子,撒上葱花,伴着热气儿与香味直往人鼻子里头钻。更有各式茶饮、点心,说不清的炸物,润着油光,香气霸道…… 本来端着的一群人,彻底放开了,见了什么都想要尝一尝,一路下来就没停过嘴,越吃越饿,越饿越吃,直接撑出一副大腹便便之态。 好容易压制住了口腹之欲,转头又看到一个牌子——上面画着温泉汤池,云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 众人驻足在牌子底下,没多久便有两个穿着绿衣、打扮考究的小厮前来问询:“几位老爷可要去嘉谷泡一泡温泉,这里头原本是私家的别庄,前些日子为了招待各方来客才扩了池子。嘉谷温泉可是光州的招牌,多泡一泡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呢。” 孔员外果真被吸引住了:“你们光州还有这个招牌?以前怎么没听说呢。” 小厮言之凿凿:“那是自然,这池子历史悠久,您既然来了,可千万不能错过了。至于您从前没听说,也实属正常,这池子从前是私产,主人家低调,不喜张扬。” 这话半真半假,私产是不假,不过是前几年才发现的,有个鬼的历史?除那家富商外也没什么人关注,若不是宋允知特意打听,甚至根本不知道光州还有温泉。池子规模也不大,不过能凑合用就行。 孔员外等人平生最好享受,见着对方极力推荐,便乘着马车决定去泡一泡了。 从商业街到温泉池子这条路也是新修的,路规划得好,连接着光州境内大半的名胜古迹,一路上,孔员外等一直没舍得放下帘子。若不是他们前面还有人引路,孔员外肯定是要亲自下去看一看的。不过也不着急,他们左右是要在光州待上半个月的,还怕不能将这小小的光州城探个彻底? 等去了温泉之后,孔员外等人又忍不住频频点头。这里本来是富户的别庄,虽然比不上京城许多宅邸的华贵大气,但是处处显得古朴雅致,别有一番韵味。 见此,众人也都理解了为何方才收价昂贵。 贵是有贵的道理,不仅温泉泡得舒心,里头的服务更是没得挑,泡着温泉、品着果酒,真乃人生一大乐事。此处男汤与女汤是分开的,男汤伺候的清一色都是小厮,本来有人嫌弃小厮粗笨,可后来发现这些人像是提前训练好的一样,一应服侍都恰到好处叫人没得挑。 在外吃得开心,如今泡了个温泉又疏松了筋骨,众人只觉得这光州待着真是舒坦,比自己家里还要舒坦。 不过众人还是没忘记,自己光州一行究竟目的何在,找好了旅店之后便开始打听那架巨骨的下落。 旅店的店小二已经被问了无数遍了,回得也是得心应手:“几位客官莫急,再过几日巨骨便能对外展示了,展馆就在新建的商业街最里头,就他一家还没开门,好找得很。” 孔员外等人听罢,倒也歇了提前过去踩点的打算。门都还没开呢,那光州衙门的人必然不会放他们进去先看。 傍晚,宋允知又一次来到商业街,距离象骨馆开展只有五日,这些天他只要得空都会过来叮嘱一番。不是叮嘱衙门的差役,而是叮嘱这些商贩,宋允知将他们召集起来,严厉叮嘱道:“若有外地访客,务必精心招待。本地人委屈些也无妨,绝不能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贵客。若有蓄意作假、匡骗他人钱财者,一经举报,皆从重处罚,绝不姑息,听明白了吗?” 宋允知这不是敲打,而是警告,他给这些商人赚钱的机会,但若是他们不听话,想赚黑心钱,他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光州如今还在积攒名声的阶段,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抹黑。 商户们立马跟着表态,赚一时的钱和赚一辈子的钱哪个重要,他们必然清楚。这节骨眼上若是有人敢犯轴,莫说那些旅客不答应了,就是他们这些商贩也不答应。 似孔员外这样特意跑来光州的人不再少数,并且越来越多。不出意外,所有前来光州的旅客都被这里热切周到的服务给惊呆了,简直宾至如归。钱倒是也花了不少,只是这钱花的值,一路吃喝玩乐从未停下来过,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光州这样的小城还能玩出花来。光州或许景致远远不及江南,但是态度没得挑,街头巷尾遇见的每个当地人都十分热情好客。 五日一晃即过,就在城中所有的旅店都已经住满,连周边的小县城客栈都供不应求时,巨骨展馆终于开张了。 宋允知亲自带队前去揭牌。 今儿天刚亮,展馆旁边的戏台子上便一直在吹拉弹唱,歌舞跳戏,始终没有停下来过。众人本来是冲着骨架来的,这会儿倒是都沉浸在表演中,连宋知州什么事故过来都没发现。 李家祥是个暴脾气,他自己有点媚上,看到这群人竟然敢忽视知州大人,火气一下就冒上来了,正欲呵斥,就见卢蒙阴着脸瞪了他一眼。 李家祥立马就怂得退回去了。 宋允知尚未察觉,只是叫人敲了两声锣。 响声过后,所有人如梦初醒。 不是谁都认识宋允知,但是总有机灵的,看到这不俗的气派便猜出了人,立马上前见礼。 宋允知客气地同他们问好,简单地欢迎众人前来光州后,便叫人揭牌了。 “积岫馆。”孔员外站在人群前,念着这文雅的牌匾,心中却想着这字儿写的可真好,兴许是那位宋大人的墨宝。宋大人年幼成名,据说有一手无人不夸的好字,可惜他不敢上前求证,等待会儿看完了之后,不妨旁敲侧击问一番。 如今是顾不得了,揭牌之后,孔员外等人已是迫不及待跟着宋大人进了馆。 展馆占地极广,两侧挂着光州一带文人墨客的书画墨宝,中间的极为空旷,最惹眼的是一架巨型兽骨,一块一块拼凑出来,拼成了一副完整的骨架,四脚踩地立了起来,足足有两人高。 人群发出了一声声惊叹,随即赶紧围了过去,却在兽骨前被栏杆给拦下了。仍旧有不少人伸长脖子打量,这巨兽口鼻长得出奇,没见过大象的人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还在啧啧称奇了,可没多久,忽然有人迟疑着问了一句:“是象骨?” 宋允知看了一眼,随即愣住。 这不是,建康府学那个叫黄什么的吗?黄绕,还是黄浩来着?他怎么来了? 黄绕是专门过来砸场子的,但是看到象骨之后,黄饶彻底沉默了。他读书比较深,各类杂学也都懂得一些,自然知道数千年前,光州地界出现象群乃是常有之事。只是这样一架完整的象骨化石,着实不多见。 黄绕吃了读书的亏,想找茬愣是没好意思找,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他这句象骨一出,众人免不了要议论纷纷,并且还质疑光州不可能出现大象的骨架。最终还是光州当地一位饱学之士出面,拿出古书中的证据才平息了非议。 黄绕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他才不会替宋允知出口解释。为了一具象骨折腾出这样的手笔,宋允知那小崽子也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这巨骨之迷已经尘埃落定,宋允知总不能有别的招了吧。 宋允知还真有。 第一批参观的人出来后,宋允知瞥了黄饶一眼,随即笑容满面地表示,光州境内刚好有一只成年大象,诸位可以移步参观。 黄绕冷笑不止,好一个“刚好”!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宋允知若是提前不知道这是象骨,他能把头拎下来给他当球踢! 旁边的林度正想要替宋允知补充,后面比他更机灵的小差役紧接着就道:“只要五两,便可以获得免费骑象体验,五两银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等招揽生意之事,大人不方便做,但是他们方便呀! 黄绕听着都快憋不住躁郁之气了,五两?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而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还真有人争抢着要第一个上去骑象。 钱拿在手里烧得慌?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7节 第111章 比较 钟离嫉妒了 五两一次,绝对是巨款了,即便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五两也足够去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 但是在光州、在宋允知治下,五两只能在大象背上坐一坐,还不能过长,只有半炷香的功夫而已。半柱香一到,不等他们仔细回味,就得轮到下一个。 最关键的是这种抢钱的卖卖,每日名额却有限,只有三十个,名额用光了之后,大象就得休息了。 有人提出不满。 对此,衙门也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这头大象是不远千里来到光州的,连日跋涉,不宜劳累。且如今光州之气候其实不适合饲养大象,须得精心照看着。我们知道诸位着急,但是再急用还得顾忌一下大象的体力,等明儿再牵它出来吧,今日到此为止了。”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说完了,大象便被重新牵回园子里,隔着栅栏还能看到,但是却摸不着了。 总有人觉得没坐够,虽然确实贵得慌,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不体验一番就走。况且如此巨大且温顺的动物他们也是头一回见,都当成稀罕物件。可是衙门的人不松口,他们也只能等明日再来。 原本准备看过兽骨就离开的一群人,愣是又耽误了好几日。 黄绕其实也想过去骑一骑,但一想到这大象是宋允知弄来的,还是特意弄过来为了赚取他们的钱财,他这心里就觉得膈应,怎么都过不了这一关。 特别是等到第二日,黄绕发现除了骑象之外,光州衙门又弄出了花钱喂象的活动,明明只是几只寻常的果子、萝卜,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而已,价钱便翻了十几倍不止。 黄绕忍不住跟身边人鄙视光州衙门敛财无度。 一旁默不吭声地孔员外看不下去了,他之前就觉得这人对光州似乎有些意见,不止一次听他大放厥词。孔员外这段时间在光州住得舒心,自然愿意替光州分辩两句:“这喂食与骑象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谈何敛财?先生若是觉得贵,大可以不去体验,光州上下又没逼着你花钱,何必眼馋别人赚了多少呢?” 这象的确少见,都说物以稀为贵,他们这些旅客与光州衙门只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再说了,除了这象,光州其他东西可都划算得很,没必要只盯着这一处。 黄绕运了运气,忍下了。但他心里已经笃定这群人没救了,等到时候被宋允知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按理说这巨骨都已经被证实了身份,没了那层虚无缥缈的神秘感,本不该有这么多好事者源源不断地跑过来。可偏偏,光州热度不增反减,等到第一批人离开光州之后,又有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 有的人是冲着兽骨来的,有的人是冲着活象来的,有的人是冲着光州所谓商业街来的,还有人则是冲着温泉来的……自打光州的口碑传出去后,每日旅客便络绎不绝。 这里头有不少文人,游览时少不得要作诗,州衙选取了其中脍炙人口的几首,镌刻在商业街前的巨石上,还给作者赠了不少润笔费。 不光有面子,还有钱拿,口口相传之下,那些文人更乐意去光州写诗了。 黄绕在光州待了几日,越看越眼红,越看越不忿,最后直接把自己给气跑了。 眼不看心为静,离了光州总行了吧? 他前脚离开,宋允知后脚便收到了消息。 说实话,宋允知也没想到建康府学的人竟然闲成这样,竟特意赶来光州一探究竟。究竟是为了给他捧场也好,砸他场子也罢,反正是给他赚钱了。 “若是这位黄先生能把府学的其他人给招来,就好了。”宋允知呢喃。 程武笑着回应:“兴许真有这一日呢。” 宋允知失笑,其实他也不抱什么指望的:“这个黄先生一直不待见我,他这回过来本是想看我出丑,如今好戏没瞧见,想必他离开后多半是去了庐州寻钟离。我这光州,他此生怕是不会再踏足半分了。” 人一旦有了偏见,是很难被改变的,就像黄绕,他不喜欢自己,连带着光州也不喜欢。不过,宋允知也同样不喜欢他们。 如宋允知所料,黄绕果真去了庐州。毕竟是师长,钟离听他过来之后很是热心地前去接待。 钟离再能干,也不过才二十好几,骤然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庐州,也觉得孤单得很。庐州比他以为的要好,上一任知州厉害,任期五年,庐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这固然是好事,但恰恰因为对方太过优秀,无形中给钟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日日小心,事事谨慎,生怕自己一个不好,便输给了上一任知州。同时,钟离的属官与他也不是很合拍,这些人能力太过出众。当属下厉害时,钟离这个知州必须比他们更厉害更有主见,才能压得住局面。 日子过得不算顺遂,如今遇上了师长,钟离便想着同他说几句贴心话。可他没想到,黄先生三句话不离宋允知。 虽然黄绕的本意是痛斥宋允知,发泄心中的愤懑之情。但只要旁听者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宋允知跟光州这回究竟有多出风头、多显赫一时、多声名大噪。对比起来,庐州则显得黯然无光。 钟离甚至已经支撑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可黄绕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他摆出先生的谱,对钟离谆谆告诫:“如今两地打擂台,陛下对你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你可千万不能输给宋允知。宋允知那家伙是个能折腾的,不能用常理去推断,为了赢,你只能比他更折腾,哪怕照葫芦画瓢,也得弄出点东西来。” 钟离闻言没吱声,他其实不觉得宋允知那一套能够在庐州复刻。 可黄绕不考虑这些:“宋允知身边的属官都是些废物,你身边的却是吏部精挑细选出来的有识之人、有能之辈,你处处都比他强些,如何能比不过他?满朝文武可都盯着呢,不可短了自己的威风。” 句句都在迫使钟离做事,钟离听着,难得起了些逆反心。为什么都要逼他呢,又不是他心甘情愿想要来赴任的? 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被黄绕不讨喜的念叨给搅得一干二净。这几日,钟离脸上都没了笑模样,直等到黄绕离开之后,钟离才像终于缓了神色。 没了黄绕,钟离总算是不用听宋允知的一切消息了。光州风光,钟离能不知道吗?不仅他知道,衙门中的属官们也都一清二楚,甚至他们还常跟钟离禀报,说他们庐州境内有多少商户也跑去光州的商业街做生意去了。 可钟离又能如何呢?他只能装作没听见,否则,日日都得嫉妒难眠。 兽骨一事传遍大江南北,光州也第一次入了许多人的眼。据光州回来的人吹嘘,那光州简直就是他们第二个故土,百姓热情好客,商户与官府大开方便之门,甚至他们还听说,那光州的宋知州准备在商业街附近弄一个更大的园子,饲养各地罕见的动物,据说园子已经选址了,明年便能开园。 议论的人多了,去光州的人自然更多。这一波下来,直到腊月光州的旅客才渐渐少了起来。 商贩们赚得眉开眼笑,普通百姓也跟着蹭了几口汤喝,至于衙门,之前花出去的钱也收回了不少,若是再算上今年还没收回来的商税,只怕赚的更多。 李家祥跟林度一左一右牢牢占据宋允知身边的位置,已经奉承宋允知好多时了。 这俩人也是最近才有了点动力,他们衙门的人不多,属官是满了,但是差役还是不足,更不用说大人还想借着招文书来弄一批有能耐的人进衙门。二人心里清楚自己是什么位次,若真来了神通广大的,他们哪里还有地位?拦是拦不住的,不如先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讨好大人一番。 宋允知知道他们的担忧,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在光州扎根多年,人脉不浅。若要彻底抛开他们,宋允知自己也得少许多助力,于是他道:“也别围在我身边了,有这个功夫多去外头瞅一瞅,看看相熟的人里面有没有我能用得上的。若有,只管举荐上来。虽然没有品阶,但日后由吏入官也不失为一个出路。只有一点,人得机灵,蠢的不要。” 胡洪挑眉,宋允知就不怕举荐之后,身边都是林度他们的心腹?到时候几派相争,宋允知还能有多少权力? 林度二人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便是狂喜。比起被那些不知道来路的人哄了大人,还不如他们安排两个自己熟悉的。到时候真上位了,好歹心里向着他们。 就连边上神游天外的林山也醒过来了,跟上前讨好宋允知,也说自己这儿有个极出色的后辈。 几人一个比一个谄媚,胡洪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是他想错了,这些个蠢人,他们知道什么叫争名夺利? 宋允知许诺一人给一个名额,剩下的几人,他准备来一场考试筛选一番。 跟州衙选举书吏这消息一起放出来,还有衙门重金奖励手工业各种器具改良创新者,不论是农作、纺织、冶炼铸造,只要能提高生产效率,衙门统统有奖励。 这两条消息一出,刚安静了几日的光州上下再次沸腾起来。 第112章 选拔 光州书吏考试 一月后,辗转数个州的黄绕终于在年底前顺利抵达京城。 回府学后,他便怒气冲冲地将光州的事跟山长还有几位先生统统说了一遍。 其实即便他不说,府学的人也都一早听说了。近来宋允知跟光州可谓是风光无限,京中各处都在讨论他们,还有人遗憾宋允知走得早,叫京城的人少了许多热闹。今年没去光州的人,还准备明年开春往再那边跑,真不知他们哪里来那么多的精力。 光州的新鲜事一桩接一桩,快叫人目不暇接了。黄绕如今说的这些,也不过就是比外头听到的略微详细一些罢了。到了自己的地盘,黄绕说话也显得肆无忌惮了许多,他对宋允知以及光州的恶意终于不用再遮掩了:“那小兔崽子一天一个主意,若是由着他胡来,只怕庐州上下早晚要被他踩到泥里!” 王山长长叹一口气,带着浓浓的无力感:“并非是我等不出力,实在是陛下偏心。你不在京城,不晓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早在宋允知借着象骨大肆敛财之际,朝中便有人看不过去,联合诸位官员弹劾他。只是陛下看重宋允知,无论如何也不肯发落,反倒责怪这些弹劾的官员整日不务正事,眼红旁人。” 瞧瞧这话说得多偏心。 闻风奏事本就是御史的指责,他们弹劾也没有任何错处,就是因为对象是宋允知,便要遭受这无端的指责,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黄绕本来还想抱怨两声,听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也觉得没意思起来。良久,他才闷闷地来了一句:“我总觉得,钟离如今的状态不对,似乎被宋允知那小子给打击得一蹶不振了。” 王山长迟疑了一瞬,他没见到钟离的情况,对此有些不大相信:“应当没有那么严重,兴许只是离了熟悉的人,略微有些不大适应,给他点时间就好了。” 黄绕闻言却没能这么乐观。 对上宋允知,能适应起来才怪呢。这家伙就是个怪胎,没人能治得了。 隔日,黄绕进城拜访好友时,路上竟然还听到有人一边走一边提起宋允知。 黄绕停住,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们一眼。 怎么哪里都都少不了宋允知,烦不烦! 宋瑜被瞪得消了声,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贺延庭气势十足地瞪了回去。 有毛病吧,光天化日发什么疯?贺延庭可不惯着这样的人。 黄绕也没想到对方会反击,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走了。 宋瑜满心不解:“方才咱们似乎并没有惹到他?” “谁知道呢,没准是读书读傻了。”贺延庭认识这个黄绕,允哥儿曾经得罪过的人他都有点印象,就是不知道今儿这个为何抽风了。 他们在讨论着允哥儿,无独有偶,皇后宫中的皇上也正好提及了宋允知。 皇上才自言自语了一句,说不知道允哥儿近来在做什么,下首坐着的谢蕴却自然地接道:“他如今想必正在选拔人才呢,前两日终于定好考卷了。” 皇上诧异地看向身边的小姑娘:“蕴姐儿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萧宝玄探出脑袋:“表姐同允哥儿关系可好了,很久之前就认识。” 他能认识允哥儿,还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这一点,皇上还真不清楚。没想到允哥儿还真挺招小孩子喜欢,与他同龄的或是比他小的,基本都喜欢他。 也是,毕竟允哥儿那么讨喜。 入冬之后,已经有不少人报名参加光州书吏的选拔。 虽然只是吏,而非官,并且众所周知,由吏入官挺难考的,但是这仅有的十个名额依旧珍贵无比。若是上一任知州招考,肯定没有这么多人报名;但宋允知过来了,他一上任便在光州境内所有的百姓露了一手,如今光州乃至周围一带的百姓都知道,这位知州大人乃是有能之人。 眼下这一条又一条的新政令颁布下去,光州会在他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任谁也不知道。但有一点,若是能跟着知州大人,肯定有出头的机会。 别说那些一心想要出头的平民百姓,就算是不少商贾子弟、耕读人家,也都指望着靠着这个名额给自己改换门庭。 外头人抢得越凶,林度等人便越庆幸,幸好自己在知州大人面前多少有点面子,还拿到了内定的名额,哪怕一人只有一个名额,他们也感激得不行。 鉴于大人不喜欢蠢人,他们也不敢为了人情随便推选一人上去,回去之后还真是精挑细选,挑了最聪明的供宋允知差遣。 这群人不用通过考试,但是原定的考试仍要继续。 宋允知想在年前将这件事情定下来,考题出完了之后,考试也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这回足足有五百人报名,衙门里甚至没地方给他们坐,最终借了城里乡试的场地一用。 就连阅卷也是请了往年乡试的考官。宋允知好吃好喝地待着他们,这些考官自然也不会不愿意出力。 这选拔书吏,不至于像朝廷选拔进士一样,考的都是比较基本的东西,不过应涉及的知识面广泛,想要出挑也不容易。 考试一日便结束了,等到诸考生陆陆续续离开考场之后,才发现衙门早已派人在门外架起了棚子。 考生考完了之后能在这里领一碗热汤,两个馒头。 赵安虞也捧上了一碗热汤。 温热的汤水滚过喉咙,在胃里转了一圈,瞬间慰藉了他饿了一整日的身子。赵安虞大口大口地嚼着馒头,心中生出一股踏实感。 迅速解决了自己的晚餐后,赵安虞将碗还给衙门的人,道了一声谢之后便离开了。 差役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等人走远了之后才跟同伴道:“刚才那个人穿的未免也太单薄了吧?袖口都短了一截,不知道是哪一年做的衣裳。” 同伴抬头远远地扫过一下,只瞧见了一个显瘦的背影,见怪不怪了:“兴许是家中拮据吧,这批考生里头有不少人家中都无恒产。”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8节 作为官府组织的考试,宋允知要求差役务必核实考生的身份信息。这当然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回考试竟然还出现了个纰漏,有个北戎的汉人借着经商的幌子来到了夏国,竟然也跟着偷偷报了名。 好在后面被发现了,也抹去去了他的报名信息。因为这一桩事,差役们认认真真地核实了一遍考生的信息,所以,考生的身份包括家中情况他们其实都知道。 来州衙办公,其实每个月的例钱也不多,但是对于食不果腹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但愿他们之中真的有人能够考上吧。 傍晚过后,考场的人渐渐散了,差役们将之前的粥棚重新收起来,打包好碗筷、木桶,全都运到牛车上,带回衙门。 没多久,这里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屋子。 一个中年男子流连在此处已经好多时了,他只遗憾自己没能参加考试,否则,也许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那位声名显赫的光州知州。 到底是吃了身份的亏,他是汉人不假,却是北戎的汉人。纵然千百年前一直是一家,但是被抛下的人,怎么能跟这些高傲的夏国人一争高下呢? 他勾起嘴角,面带无尽的嘲弄之色。 对于北方的汉人而言,北戎固然可恶,夏国也一样恶心,尤其是那些高官皇族,都是一样恶心。 三日后,州衙便张贴了录用名单。 自打宋允知来了之后,衙门的效率“噌”地一下就上去了。不快不行,宋允知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懒惰的性子,故而每交代一件事情都会在后面加上一个截止期,勒令他们必须在他要求的时间内完成,否则直接收拾包袱走人。 这可不是几个月以前,几个月以前宋允知说这话威胁不到多少人,但是眼下,宋允知已经收服了城中几乎所有的富商,百姓也对他言听计从,外头更有人争先恐后要替宋允知办事儿。宋允知对于光州的掌控力度,可比钟离对庐州的掌控力度要强上许多。 衙门中人还是挺珍惜自己这份岗位的,眼下累是累了点儿,但是好歹能保住饭碗。 等到新一批被录用的人整整齐齐站在宋允知跟前时,他心中的满足感简直无以言表。有一瞬间,宋允知甚至理解了皇上在接见新科进士时的感受。 这里面有出身贫寒的,也有耕读世家、地主富商的,从二十岁的青年到四十来岁的壮年都有,更难得的是这些人竟然长相都十分周正,瞧着便是聪明相。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他的衙门里终于有了聪明人。既是新人,就该多给他们表现自己的机会。 赵安虞摸着身上崭新的衣裳,庆幸自己抓住了机会,他的出身在那些富贵子弟跟前根本不起眼,好在,宋大人不看重出身,除他之外,还有两个也是平民子弟。 不过,靠近衙门只是第一步,他得不断的往上爬,抓住一切机会让大人注意到他。 然而下一刻,赵安虞便有了机会。 宋允知给这群初出茅庐的书吏出了一道题,命他们做一个明年的规划,主题便是如何发展光州。 这些人既然有本事通过考试,那宋允知就再给他们一个发挥的机会。他不仅需要指哪儿打哪儿的执行者,更需要几个给他出谋划策的谋士。京城那边还有不少与他为敌的高官,若不趁早培养自己的班底,来日如何与他们对抗? 第113章 野心 大刀阔斧的改革 除夕前一日,宋允知便不再处理公务了。不过他如今住的地方还在衙门的官舍里头,这假放了跟没放区别不大。不像当初在京城,年前国子监放假后,他便跟庭哥儿走街串巷,在相熟的人家中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有时候蕴姐儿也会跟着他一块出门玩耍。 那会儿课业虽重,但是日子过得是真舒坦。如今同寝四人中,他离开了,随春生还在襄阳练兵,只有庭哥儿跟江亦行还在京城,这俩人都呆呆的,若没有他带着,即便闲在家也没什么活动。幸好他已经提前将年礼送过去了,那里头可有不少好吃好玩的。 百无聊赖之际,卢蒙正好带着赵安虞等人的“答卷”。宋允知躺在摇椅上,跟卢蒙程武两个人分享。 三个人围在一块头挨着头,看得正起劲,不时还对这一批新人连连点评。从这些人的文书中就能看出,这些人跟林度、李家祥这群饭桶完全不一样,哪怕因为各自出身不同,有所偏向,但是写出来的内容却都是可圈可点的。 宋允知越看越满意:“看来日后要多考几回,把这些聪明的全都招到衙门里。” 卢蒙反问:“有那么多位置给他们吗?” “怕什么,这摊子越铺越大,以后有的是用人的机会。”宋允知本来自己心里就有了成算,如今看了别人的,又添了许多灵感。但若是将这些事情一一做了,必然要招更多的人,说不定还得新设立几个办事的衙门才行。想要做事,任何时候人手都是不够的,他这光州,三五年之内都缺人,缺有才能之人。 宋允知认认真真地将所有人的答卷都给看了一遍,并且挑出了一个他最中意的。 “赵安虞。”宋允知念着名字,开始打听起来,这次招进来的人足足有十五个,他也没有将人全都记清楚。 可这事儿程武清楚,他是最细心不过的人了:“大人,赵安虞是这批人里头年纪最小的,跟钟大人年岁相当。他家境不大好,从前靠着在学堂里头打杂才跟着读过几年书,难为他懂上进,人也聪慧。” 宋允知肃然起敬,好立志的年轻人呐,跟他一样又厉害又上进! 系统:“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宋允知理直气壮:“我若是不上进,能考上会元跟状元?” 系统听他又开始夸夸其谈,已经懒得更正了,他高兴就好。不过,像赵安虞这样机灵、隐忍又懂变通的人,不仅宋允知喜欢,连系统也怪喜欢的。唉……它当初想要绑定的就是赵安虞这种懂事的少年,可偏偏,不说也罢。 宋允知在光州度过了一个平淡的年节。 期间,有不少富商乡绅都想方设法地递帖子过来,想宴请宋允知,不过都被宋允知给一一拒绝了。他的确想要发展商业,初来光州时也用了不少商贾替他做事,不过,宋允知不打算跟这些商贾真的走得太近,亦或是成为他们的后台。 他能约束自己,却很难约束庞大的商贾群体,万一这些人借着自己的身份为非作歹,他怎么被坑的都不知道。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没有犯法,但是“官商勾结”这四个字压下来,便足够宋允知喝一壶了,朝中那些人可一直都在盯着他呢。 年节过后,宋允知终于将光州这一年的规划给弄出来了。等到众人头一日上值,宋允知便开始大刀阔斧地安排起来。 衙门的记账方式得改,从旧式的记账法子改为新式的记账法子,从前那乱七八糟的账本宋允知都勒令他们给理清楚。 对此,李家祥等人哀嚎不止,但在宋大人身边两大门神的威慑之下,只能乖乖领命。陛下给的这两侍卫实在是有些可怕,眼睛一瞪,他们这等怂包就不敢放肆了。 不止如此,宋允知还给衙门立了规矩,包括几时上值、几时下钥,用餐规矩、接待规矩以及平日在外办事需要遵守的规章制度。一条条罗列下来,足足有二十张纸。 无规矩不成方圆,宋允知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便有许多规矩,虽然繁琐,但是他也不觉得这样不好,且看国子监将底下出身不凡的学生都管理得井井有条,便能窥见其效果。来了光州后,宋允知对光州衙门众人的规矩也不大看得上,正好趁着新年伊始,一并都改了去。 他也不担心这份规矩这些人会记不住,宋允知着人念完之后,便笑眯眯地吩咐道:“日后每月月底,我都会找人抽背衙门的章程,若是回答不上来,可别怪本官手下不留情了。” 林山呼吸都停住了,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又散漫了这么多年,为何还要背书?为何还要守规矩? 吕蒙似有所感,轻飘飘地望了过来。 李家祥本来还在伤心,但是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忽然好受了不少。改了规矩之后他固然难受,但是肯定没有林山这家伙难受,那就是个懒蛋!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有了林山做比较,李家祥觉得自己很安心。 宋允知自己给光州衙门做了个总的预算,又让林度等人再结合各自衙门拟几个单独的预算,全年不得超支太多。除维持州衙正常运作的人员不变动以外,其他的人全都被分配了新活。宋允知成了商务厅,专门负责招商之事,他准备今年九月在光州举办两场商贸会,一场囊括米、面、山货特产等农资,另一场则是大宗丝绸、瓷器等大宗买卖。 光州负责提供场地,邀请夏国境内各大商贾前来赴宴。这事儿若是做成了且变成了惯例,日后即便他不做这光州知州了,此地百姓也能坐享商贸之便。 另外又设了一个农务厅,专门负责推广各类农具、器具。 两个都是新衙门,宋允知将这批新人分成了两拨,直接往两个新衙门里一塞。领头人宋允知还没确定,他给了众人半个月时间表现,半个月后看他们表现给予权力。 换言之,这就是个没有答卷的考试,能否出头,全看个人才干。 得了吩咐后,新人们或是眉头紧锁、或是满目憧憬、或是势在必得。宋允知一一打量后,也期待他们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胡洪坐在旁边,听出了点弦外之意。别人的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动,只有他,似乎被宋允知给忘了。胡洪心里很是不爽,但是这份不爽又无处宣泄,若是他当众指出,岂不是有像宋允知要差事之嫌?那他端了这么久又算什么? 得亏宋允知不知道胡洪的心路历程,必然定要回击他一句“算你自作自受”。 宋允知又不喜欢找虐,明知道胡洪是旁人塞过来给他添堵的,他当然不会重用。能够心平气和放在边上供着,已经是宋允知大度了,至于别的,他暂且做不到。 这可把胡洪给憋坏了。恰逢朝中又有信到了,胡洪打开一看,又是催他做事儿的。 “催催催,整日就知道催,从前怎么也不见你们真将宋允知给拉下水!”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来指使他?他又不是冤大头! 生了会儿窝囊气后,胡洪还是没想清楚前路该怎么走。宋允知太邪门了,短短几个月功夫就已经笼络了所有人的心,胡洪擅长的时阴谋诡计,但是面对宋允知这种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的、还有李家祥等这种蠢笨如猪的,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没隔多久,胡洪又瞧见整个衙门最蠢的李家祥从他面前经过。 这家伙在他面前没脑子,但是给宋允知办事儿的时候到时挺利索,甚至之前还给宋允知介绍了不少富商。看他办事,真不像是没脑子的模样,且如今宋允知也彻底将人收服了,宋允知真的会收服一个蠢蛋? 这人,该不会是装的吧? 胡洪决定试探一下。 他叫住李家祥,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淡然吩咐道:“我有个事儿忘了问宋大人,烦你过去带个话。” 李家祥手搭在肚子上,一脸单纯:“什么话?” “前儿安县县令送来了一本账册,第二十页我瞧着有些问题,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对,你请宋大人仔细琢磨一下。再有,和县那儿有个加急的案子要审,让大人加紧些;陈县的县尉昨儿送了书信过来,想请大人春耕时去他们县里头看看,你去问问大人愿不愿意去,听明白了吗?” 李家祥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飞快记住了三件事,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多遍才点了点头。 胡洪挥了挥手:“去吧。” 而后目送李家祥离开。若是宋允知有反应,就说明这个蠢蛋是装蠢,故意不接他的茬,那他就得想想别的招了;若是宋允知没有回复,那说明李家祥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丢了这个蠢蛋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怎么都不亏。 李家祥也知道自己脑子笨,记不住事,于是赶忙就往宋允知那儿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三件事他就只记住两件了,还记得磕磕绊绊,再不抓紧些,就真要忘得干干净净。结果半路遇上了林度,林度笑眯眯地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李家祥一下子就来了劲儿:“去哪儿?” “商业街那不是新开了一间羊羹店吗,就去那儿,听说那里的羊都是北边运过来的,滋味儿一绝!” 李家祥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晃晃悠悠走了一截路,没多久便碰到了宋允知。 李家祥一看到宋大人,便猛地拍了一下脑门。 他都快要忘了胡大人还吩咐了几件事来着,对了,是哪几件?李家祥整个人都快要懵圈了。 宋允知古怪地看着他:“杵在这儿做什么?” 李家祥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也不想自取其辱了,只说:“胡大人让您去找他,他有事要吩咐。” “……?” 宋允知呵了一声,胡洪这家伙今儿喝了多少,彻底飘了?还让自己亲自去找他? 宋允知已经在疯狂记仇了。 第114章 商会 邀请大江南北的商贾 胡洪第二日并没有等到宋允知的回复,他等到的是宋允知更加肆无忌惮的冷待。这完全不在胡洪的意料之中,不论哪种情况,都不应该是如今这样的反应才对。 宋允知态度古怪,胡洪公事公办地将剩下的三件事交代了一遍后,却见宋允知平静得很,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只说自己知道了,然后便让他退下,完全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百思不得其解的胡洪便去找李家祥问个清楚。 李家祥脖子一缩,开始装缩头乌龟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昨晚都已经跟宋大人说清楚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肯定是你自己得罪了宋大人。” 他开始倒打一耙,这么一通指责下来,李家祥甚至开始变得有几分理直气壮了。对,他没错,若不是胡大人非要一下交代那么多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记不住所以全都忘光。明知道他记性不好还一下子说这么多,其心可诛啊胡大人。 胡洪被气得半死,甚至怀疑就是李家祥在宋允知面前议论他的是非才导致如此,偏偏他还抓不到对方的把柄。 几日后,宋允知发现胡洪又有了新动静了,他招揽林度等人不成,又开始跟赵安虞这些新人套近乎。 啧,真是个搞事儿精。 胡洪也算是官场的老手了,最擅长的就是拉帮结派,吏部那些人也正是看中了他不安分才将他调到这儿来。胡洪最喜欢借着帮衬指教的名义拉近关系,继而将对方卸下心房,彻底归于他麾下。这法子他从前在永州屡试不爽,尤其是在他手中握有一定权力之后,都用不着他怎么费心,便有人前赴后继地朝他贴过来。 只可惜,胡洪这回却失算了,这批新人一心奔着做大事、让宋大人刮目相看而去的,实在没有什么心思配合胡洪表演。 其实一开始胡洪过去指导他们办事时,这些新人们还愿意听一听,装作一副受教的样子。 胡洪心中得意自己的手段,真有些倾囊相授的意思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89节 可关键在于,他的话实在是太密了,而这些新人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力争上游,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干。如今这些人都处于没有上峰带、也没有具体□□物的阶段,天高海阔,任其发挥,所以他们要准备的、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日常事得做、公文也得学着写。忙成这样,他们实在没 有心思配合胡洪。 不过几日,胡洪便发现那些人又变了态度,见了他之后,一个个竟然低着头装作忙碌的样子快不离开了。 胡洪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绽开便凝滞了。 怎么回事? 他回头去看,那些人却越走越快了。 走远之后,李甫才如释重负地同赵安虞道:“可算是摆脱了,若是被胡大人给缠上,没有半个时辰是脱不开身的。” 他们被分到了商务厅这边,而许多出身好的人却被分到了农务那边,眼下他们这儿没资源,农务那边的人没有务农经历,都是一筹莫展。 时间宝贵,真舍不得分在胡大人身上。或许胡大人同他们说的那些话当真是肺腑之语、金玉良言,但都不是他们眼下最需要的。这种话,闲暇时候他们愿意听,可如今忙的时候真的听不起。李甫也觉得苦恼:“你说他为何就是抓着咱们不放呢,司农、司库那几位大人比咱们不是有地位多了?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官呢。” 赵安虞想起这位胡大人的出身,这位同知州大人一样,都是新来的,找他们能为何,自然是为了收拢人心呗。赵安虞不好说人是非,但却再三提点同伴:“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误了咱们的事儿,往后看到他还是离远点儿吧。咱们是知州大人招进来的,日后只对知州大人负责、听大人差遣就是。” 这边两个人对胡洪避之不及,那厢被扔下的胡洪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当日,胡洪便被迫放弃了拉拢这批新人的打算。不过他从来不觉得是自己出手不当,只觉得是这群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拒绝他! 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拒绝的人是谁?! 真是群有眼无珠的蠢蛋,跟李家祥一个德行。 胡洪消停了,宋允知还有点失望,他还等着胡洪大显身手,自己也好跟他斗上几个回合,结果,他就这么放弃了? 没劲。 吏部也不中用啊,选过来的人不过是看着厉害,内里虚得很。没多久宋允知便抛下了胡洪,跑去巡视春耕了。去年下半年起,光州百姓也跟着挣了不少钱。今年春耕不缺种子农具,加上开春之后天气适宜,整个春耕期间并没出过什么纰漏,宋允知巡视期间一切顺顺利利。 他自己在外巡视,衙门里头的人可被他折腾得不轻。林度等人被迫背诵衙门章程,被迫改了记账方法,可怜他们这些老骨头,潇洒了这么多年以后脑子都不灵光了,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适应了变化。 而年轻人显然比他们要更耐折腾一些,尽管困难重重,但还是完成得异常出色。只是若说能担事儿,宋允知还是更看好赵安虞。 一群人平级的人想要将事情办好,总得有个领头人,赵安虞虽然出身不显,但是却极富有领导才干,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他便已经混成商务司那边当之无愧的话事人了。 他自己不认识什么商贾,便先跟农务司这边几个人打好了关系,靠着他们引荐,结识了光州城内的几位有名的大商贾。而后又借着光州衙门的幌子,顺理成章从这些人口中打听到了各地大布料、瓷器等大商贾。多番核实之下,初步定下了一份请帖的名录以及后续筹备章程,由赵安虞带头,先呈给宋允知过目。 宋允知虽然不知道赵安虞究竟是怎么做的,但是只要他能让这些人真心实意信服他就好。若是赵安虞能将这回商会的事情办好,他不介意再提拔他一番。 低头翻阅赵安虞送过来的章程后,宋允知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东西跟以往衙门中的文书很不相同,是仿照着他年后写的规划来拟的。在前期筹备中,还将每个人负责的部分都点了出来,谁也没有贪功。 宋允知看完这份详细的章程,一时间还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同众人道:“东西先放我这儿,明日我叫人过来商讨一番,看看有无添减之处。” 赵安虞等人闻言,哪怕压了压,可是嘴角的笑意还是难以遮掩。这段时间虽然苦了点儿,但只要大人认可,他们的努力便没有白费。 他们来衙门办事,不就是奔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去的吗。苦一点累一点都无妨,只要能看到希望。 翌日,宋允知便召集林度、胡洪等人,商议请这些人入光州是否可行。 胡洪在众人还未开口之际便先泼了一盆凉水:“兹事体大,即便咱们商议好,朝中若是不答应,只怕也会落人口舌。” 宋允知揣着手:“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本官已将此事悉数禀明陛下。” 胡洪:“……” 有后台了不起啊? 宋允知下巴抬得高高的,还真就了不起。 他这一句暗含炫耀的话一出,胡洪便不得不闭嘴了,剩下林度等人无不敬佩地望着宋允知。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们明白,宋大人是真的简在帝心,圣眷优渥。大人做的这些事儿其实都有些不同寻常,但是陛下却从未责怪过,相反还全力支持。 不知道相隔不远的庐州知州是否也是这个待遇?且不管对方如何,反正他们是抱定宋知州的大腿了。 大半日讨论后,林度等人又下去再次核实了一番,他们能打听到的消息自然比赵安虞等人更全面,于是请帖中有足足添了三十来号人。这还是初次参加商会,宋允知担心弄得太盛大衙门中人没有经验,最后落得不好。若不然,名单中人还得足足再增添一倍。 请帖誊写好后,便从广州出发,散去大江南北。 而商务司等人也顺利领了个职,赵安虞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主事。虽然还是没有品阶,但是已经有了职权。 这可把隔壁农务司的人给急坏了,尤其是自诩新人中头一位的张家大公子张茂。他本以为自己会是拔得头筹的那一位,没想到却被旁人抢了先。 其实赵安虞的本事他是服气的,不骄不躁,进退有度,他很愿意交这个朋友。可朋友得交,风头也不能让啊。 张茂赶紧招呼同伴商议:“那边商务司已经出头了,咱们可不能落后太多,否则宋大人哪里还能瞧得见咱们?” 下面有人嘀咕:“这也没招,商务司的差事可比咱们好办多了。” “好没意思的话。”张茂冷着脸打断了对方,“两边都是新设立的衙门,两边也都是刚初出茅庐的新人。他们没人脉,咱们没经验,事儿都棘手,还有什么好办不好办?” 张茂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他只是有些傲气,一时放不下身段来求人。可想到赵安虞前段时间四处拜访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这才换回了如今的成绩,又觉得自己那些傲气根本不值得一提。 张茂下定了决心:“打明儿起,直接下地干活!” 农具好不好用,不亲自试验一番怎会知晓?说的这么惨了,若再不知耻后勇,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半个月后,各地商贾都陆陆续续收到了一封来自光州衙门送来的请帖。 衙门?请帖? 光州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再仔细一看,了不得,果然是大手笔。 第115章 抵达 万众瞩目的盛会 去年光州为了那个兽骨的事儿,可是风光了好几个月,听说一直到年尾才渐渐消停。今年刚开春不久,便又有新动静了。 可事实上,光州并非什么商贸繁华之地,本地的小商贾经商体量压根没法儿看,至于大宗卖卖更是少得可怜。前一位知州在任时,光州甚至还有些臭名昭著。 京城中不少富商收了请帖后,直接没当一回事。 他们私下也沟通过,觉得去光州收效不大。本身光州的位置就偏北,都快跟北戎搭上边了,他们费了老大的劲去当地,究竟能做成什么生意?而且这回赴商会还得花钱,租一个展位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不值得。因为对此事不抱什么期待,很多大商贾都没有给什么回信。 倒是一些规模不是很大的商人跟作坊主决定去碰一碰运气。他们想的又是另一面了,光州虽然不是什么繁华的地界,但是那位宋知州明显不是个一般人。纵观他这几年,凡是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一样是办不到的。哪怕是看在宋大人面子上,他们也得去光州闯一闯。 又过了半个多月,光州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回信,不少人答应会带着自家一批货前来参加商会。 宋允知翻了一下回信,发现多是些小地方的商贾,来这里应当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指望能有什么大的进项。 他们都担心的无非是没有买家,但其实,宋允知私下还给燕国跟北戎那边寄了信。 这事儿他也跟陛下说了,两国虽然有摩擦,可经商赚钱没必要划分得那么清清楚楚,就好像之前开互市一样。跟燕国已经僵成这样了,依旧不耽误两国互通有无。 燕国反正是经常跟他们做生意的,每年互市交易都还不够,这回应该会再派一批人过来。至于北戎,宋允知联系的是那位二王子,他当初从北戎离开之后便没跟二王子有过任何联系,这还是头一遭,不知对方会作何反应。来与不来,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宋允知此举不可谓不大胆,在此之前,皇上还跟陈素商讨了半天,生怕宋允知把这件事儿给玩脱了。君臣俩反复琢磨了许久,最终还是萧宝玄见他父皇一直在犹豫,于是说了一句:“父皇,不过就是来几个商人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上拍了一下脑袋,这才觉得自己太过谨慎小心了。也确实如此,商人而已,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况且北戎那个二王子不一定会派商队过来,之前他王兄可是口口声声称他私通外敌呢,不知道他这回会怎么选。要是他真暗中派人过来,以允哥儿的个性,定然还会挑拨离间。 想通之后,皇上便写信给宋允知,让他放手去办了。朝中有什么异议,皇上也是一力压制下去,还给宋允知大开方便之门。 若没有朝廷首肯,外域商贾入关便是一桩难事;至于调遣军队,维护治安,更是难上加难。 信先送到了程武手上,从宫中来的回信一向如此,经过吕蒙跟程武二人之手才会送到宋允知跟前。这俩是陛下的心腹,宋允知还真的挺好奇他们从前在陛下跟前究竟做的什么。看吕蒙的样子,身手应当厉害得很,跟个武将似的。反观程武脾气好,人也温柔,最重要的是,待他十分得好,宋允知真想不出来他从前干的什么活。 从程武手里接过信后,宋允知还是压不住好奇心:“小武哥,你从前在陛下身边到底做什么的?是侍卫么?” 程武手一滞,随即露出浅浅的笑意,他一笑,周身气度跟江亦行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温柔可亲。 宋允知立马又蹭上去了:“跟我说说呗。” “……暗卫。”程武言简意赅。 宋允知眼睛一亮:“贴身保护陛下安全的吗?” 边上的吕蒙忍笑,允哥儿未免将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不过,从前在御前做的那些事儿还真是不好跟允哥儿说,免得将人吓到。吕蒙伸了个懒腰,高声道:“是啊,从前就是保陛下安全的,安心了?有我们在身边,还怕会被北戎那些人算计?” 宋允知嘿嘿笑了两声,小心思被看穿了。他写信给北戎二王子那是为了生意,但是也害怕北戎人趁机过来取他的小命。若是程武跟吕蒙能以一敌百,他的安全将得到大大的保证。他虽有救命药,但是也不想真受伤。 得了陛下的保证后,宋允知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全心全意筹备商会一事。一月后,他又收到了燕国那边的回信,虽然语气说不上多好,但却答应了派几个人过来瞧瞧。 能瞧就好,消息都是一通百通的,燕国朝廷有了动静,商人们自然也会闻讯而动。 北戎那边则一直静悄悄的,直到宋允知都歇了心思时,忽然收到了二王子的回信。 夏国的东西在北戎境内其实也挺畅销的,尤其是丝绸跟瓷器这等奢侈品,这些年北戎也想自己做,只可惜当初夏国南下之际带走了无数工匠,还顺带将原本的官窑给毁掉了。夏国人将事情给做绝了,北戎人又不擅长此道,即便复刻了,技艺也远不如夏国精湛。 二王子筹算了这么多年,已经能跟他王兄分庭抗礼了,可手下的人一多,要用钱的地方也就多了起来。他也知道跟夏国接触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是为了赚钱,还是捏着鼻子接受了宋允知的请帖。 宋允知得了回信还挑剔:“回得这么晚,不知道在拿什么乔。” 系统看不惯他这洋洋得意的模样:“他要是不回你,你就知道厉害了。” 宋允知不搭理系统。 六月过后,便有零零星星的商人来赴会了,宋允知听说之后直接派了赵安虞等人前去接应。 这些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商人其实心里也在犯嘀咕,他们这次也是费了不少代价才过来的。布匹还好,那瓷器可都是易碎物,一路上哪怕精心伺候着还是损坏了不少。且这回带的都还是顶好的那批货,几乎拿出了他们的看家本领,如今碎了这么多,看着实在是心疼。若是能赚钱还好,不能赚钱的话,亏的就大了。 等见到光州衙门的人后,这些人免不了要试探一番,他们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展位的钱多么?他们就怕衙门狮子大开口。 赵安虞佩服他们家宋大人料事如神,事事都已提前想妥当了,遂将他们请到屋内,细细地与众人说明。 “租赁展位的钱不多,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但是展位怎么布置,这个得诸位自个儿操心。” 有人问:“县衙没有统一的样式么?” 赵安虞道:“有是有,可这回商会还有北戎跟燕国的商贾过来,若是大家都一样,那有什么看头?” 众人连忙点头,一听到北戎跟燕国都有商人过来,立马上心了,开始思索自家要怎么布置才能与众不同。本来他们还担心东西卖不出去,白走了这一遭,如今却都庆幸自己过来了。这做生意,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一个赌字,他们这回已经赌赢了一半。 赵安虞想的却是另一件——这些人如今在光州,他们要办事,自然得请光州的百姓干活。他们出点小钱,便能惠及万千百姓,可谓双赢。 光州衙门从来不看重这些小利,他们主要靠着商税赚钱。别看商税从中抽取的分额不高,但如若交易的体量过大,那么收益就相当可观了。 是第一批商人开始抵达光州筹备展位后,剩下的人也相继到了。 光州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赵安虞这些新人这几个月内每日早起晚归,人都消瘦了许多。后来连农务司的人都赶着过来搭把手了,这会子也没人计较由谁牵头,得听谁话了,更没有人计较商务司压过农务司了。这毕竟这是光州衙门的差事,若是真做不好出了错,大家一起丢人。 好在光州并非第一次干大事儿,哪怕懒惰如林山,也都知道流程如何,城内酒楼饭馆也早就有了接待的经验,百姓们更知道,遇见生人问路得热情些。 到了八月份,各地商贾来了足足有六十余人。他们当初可是发了几百份请帖,来的却不到十之四五。还有些人先前明明答应了要来,结果临时有事,又给绊住了脚,想来是彻底来不及了。 赵安虞等人还提心吊胆,忧心宋大人会介意,结果宋允知得知之后却还算满意。 毕竟是头一回,宋允知也没想着能一呼百应,来的这些人他都瞧见了,虽然不是远近闻名的大商贾,但是供货稳定。那些展位他也看过了,确实布置的都很有特色,宋允知自己瞧见了都很喜欢,更不用提北戎跟燕国人了。 不过,为了显热闹些,宋允知还让光州本地的商人也过来凑凑数,里场全都是布匹瓷器,外场则都是光州一带的特产。 如此一来,里子面子都有了,也热闹了许多。 万事俱备,宋允知也收到了消息,燕国与北戎的商队早已经进入夏国边境,不日即将抵达光州城。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0节 两国商队要来的消息,皇上并没有大肆声张,宋允知并未主动外传,早已来到光州的商人除了带话给自家人让他们拼命做工赶货物,也没有跟其他同行透露,都把这个消息死死的捂着,生怕旁人来分一杯羹。 当初他们过来的时候,不是没有被人取笑过。 那些人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看不上他们的买卖,也瞧不起他们捧着光州,到如今只怕还在等着看他们赔的血本无归。就是不知来日他们知道实情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了。 第116章 热闹 精妙绝伦的技艺 燕国与北戎的商队在中途碰上,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地同行着,沉默得十分默契。 他们两国人原本就不对付,接壤的边境还时常起战事,燕国觉得北戎欺人太甚,像条狗一样,只会追着人咬;北戎觉得燕国不识好歹,被打成这样竟然还不肯跪地求饶。再加上燕国跟夏国不清不楚,落在北戎人眼中又是一重重罪。直到抵达光州后,两边气氛都凝重,前来迎接的胡洪都愣住了。 今日宋允知没来,主要燕国跟北戎只说了派商队过来,中间有没有夹带使臣也不交代清楚,若只有商队,宋允知自然不必出面迎接。他们只是互相之间做生意,没必要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但若是其中有官员的话,让其他人去也不合适,于是身为名义上光州二把手、实则已经被架空得差不多的胡洪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了。 来的路上他一直臭着一张脸,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可是真看到两国人争锋相对时,胡洪又怂了起来。什么不满、什么不平,此刻统统被咽了下去,他快步走近,礼貌地请众人随他一道去下榻的酒楼。 北戎的商队有些急不可耐地问:“不先去看看商会么?” “商会还未开始,这会儿去多半是看不到的。”实则这会儿也能进去,有一些展位布置如今还在收尾阶段,但是别处都已收拾妥当,甚至听闻不少人将自己的镇店之宝都拿了出来,看头总是有的,可胡洪懒得操这份心。 宋允知让他过来只是为了将这些人带到客栈里头,他被这些官话都说不清楚的外域商贾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听他们闲扯,急吼吼地就将人带去了城内。 最后两边人还住在同一间客栈,甚至住的隔间也是相连的。两国对此都膈应得很,偶尔出来吃饭碰面了也是剑拔弩张。 胡洪送完人之后,不情不愿地回去给宋允知禀告了结果。 他身为别驾,堂堂光州的二把手,如今竟然只能干这种狗屁倒灶的破烂事儿。可是不做还不行,因为宋允知真的不惯着他,他今儿若是撂挑子,明日就得做冷板凳。 胡洪得罪不起宋允知,遂老老实实地将两国来的人都给告知了一遍。下午来的是燕国跟北戎的商队,这批人没有多少,加在一块统共也只有四十来人。但等这批人入住之后,后面又跟着来了好几批大中小商户。 前头那些人等于是皇商,给朝廷做生意;后面那些则纯粹多了,他们就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进一点货。若是货色一般,就少买点;若是东西好,则多买一点,反正他们带的钱足够多。 这些商人带着镖师、家丁,一路浩浩荡荡,将光州大半的客栈都给住满了。 幸而光州并非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盛事,应对也算是有条不紊。这倒是让燕国跟北戎的商人们略感惊奇,来之前他们就打听到了,这光州不过个不入流的小地方,远远比不得建康城,甚至都比不得南方的一些小城。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城确实不大,但却热闹得紧,一到傍晚,城中的百姓都出来闲逛,街边的小摊贩络绎不绝,吆喝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这独一份的热闹劲儿甚至跟他们的都城比都不遑多让了,自家都城的百姓都没有像光州这样舍得花钱。 北戎商队中有好些都是二王子的心腹,他们来这儿一趟也不容易,二王子说服大汗来夏国做生意更不容易,背地里不知道受到多少编排。当然,他们这次来夏国不仅是为了做生意,更是想着打探一番。上次大王子命人在襄阳城挑事,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夏国也并非软蛋,如今北戎对夏国也多了几分慎重。 商队的领头人名叫查苏,他便私下问起来:“你们光州是只有最近热闹,还是天天都如此热闹?” 客栈的店小二听他官话说得流利,又兼知道对方是过来做生意的,态度格外热切:“自然是日日如此了,咱们这儿的百姓手里头有钱,平日里也愿意花钱,否则外头那些小摊贩也不至于排得整整齐齐。没钱赚,谁还愿意出摊呢?” 其实这话多少有些水分,百姓开始挣钱也不过就是这一年里头的事,从前即便年节也不敢这么花,毕竟许多人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近来光州的热闹一波接着一波,百姓不缺钱赚,眼里有了盼头,才更愿意花钱。 说来说去,这都是宋知州带来的变化,别的地方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但是查苏不知情,看这个店小二说话时双目如炬,便觉得这话不虚。他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震撼,一个小小的光州都是如此,其他地方岂不是更富贵?是他们之前太小看人家了。 等到第二日商会正式开展时,燕国跟北戎的商人们才更加深切地认识到了光州的实力。 展会在商业街尽头,一路穿过街道,两侧早就围了成千上万等着凑热闹的百姓。他们也知道要以衙门为先,因而并不拥挤,乖乖站在两侧,打算等着第一批人先进去看过之后再跟着入内。 查苏一路望过去,又发现了另一件事——光州百姓似乎很信任州衙。 多稀罕?百姓还能信任衙门,他们不是一向惧怕官府么? 可是再三端详后,查苏却越发笃定这件事。不成,他得再旁人仔细打探一下,看看其他地方是否也是如此。若各地百姓与官府都能其乐融融,他们还有什么可趁之机? 一路心里就这么七上八下地到了地方,查苏也终于见到了二王子口中智多近妖的那位宋知州。 对方的确年轻,看着也就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少年郎,但查苏却并不敢小瞧了他。即便不看别的,单单只看光州衙门这些人对宋允知毕恭毕敬,查苏也能看出这位的手段。 会咬人的狗不叫,越是面善的人,往往下手越狠。查苏领着人上前见礼,宋允知也客客气气地同他们问好。 寒暄的事交给胡洪,这也是说好了的,宋允知在短暂的招呼过后,便闭口不言当起了甩手掌柜。 胡洪攥紧手心,可他不敢不从。这个查苏还有燕国那个尹丹是里面唯二的官员,官位并不高,差不多只有他们这边正六品的样子,确实不必宋允知主动出面交涉。 胡洪挤着笑脸引着他们入内,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只是个别驾呢,他若是知州,这种接待人的活就轮到宋允知了! 展会是露天的,每个位置占地都是固定的,两侧一字摆开,绵延不断,颇为壮观。 外头这几十个展位都是光州当地的商户,摆的也都是土仪之类,有一些外域小商户对此很感兴趣,但是查苏等人却觉得奇怪:“不是说今日看的是布料跟瓷器吗?” 这算什么? 查苏还能稳得住,后面有几个商人甚至开始骚动起来了。他们千里迢迢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着三瓜俩枣。土仪再好,终究不能挣大钱。 “大人莫急,里头还有呢。”林山笑着说了一句,引导他们往里走。 走了好一会儿,众人迈进一道拱门,才发现后面别有洞天。这里面的展位比外头的要大上许多,也要更用心、更细致。譬如最边上的这间,门帘上以绸缎装饰,美轮美奂。 赵安虞身为商务司主事,这会儿也出面替众人解释起来:“此处的三十二处展位,摆的夏国各地的绢、绫、罗、绮、锦,后面的三十五处展位,放的则是各类瓷器。” 说话间,赵安虞示意展位的商人出面说话,那人也机灵,立马跟着道:“诸君先看看咱家的蜀锦,蜀锦素有‘母锦’之称,以花型饱满、颜色丰富著称,蜀锦里头的雨丝锦、浣花锦都是畅销的好料子,诸位不妨先看看。” 他抖开一匹布,上面印着瑞草云鹤,日头下表面泛着光泽,仿佛水波粼粼。 查苏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一摸,便有些舍得松开手了。这料子得多买点儿回去,二王子会喜欢。 宋允知给赵安虞使了个眼色。 赵安虞又引导众人往前,还有人念念不舍地待在蜀锦跟前询问价格,但是更多的人则跟着赵安虞,想先将所有的东西看完一遍再说。 赵安虞又指着旁边:“此处乃是云锦,因其色泽光丽灿烂,美如云霞而得名,此锦昂贵,寸锦寸金,乃是锦中之冠。” 那户商家略显高傲地将自家云锦铺开,不出意外地听到了满口的称赞声。他心中不免得意,虽然自家生意不是最好,但是做云锦的手艺没得挑,云锦可都是宝贝,这些蛮夷能享用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查苏跟燕国的尹丹都不约而同地轻抚上去。 这样的好宝贝,二王子/大汗一定会喜欢!二人都势在必得。 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赵安虞吊足了他们胃口之后,又开始挨个介绍了。水丝潋滟的重莲绫、金银双色的织金锦、鲜亮夺目的火浣布、精美华贵的孔雀罗…… 每到一处,众人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逐渐走不动道、流连于各展位。这里所有的丝绸他们瞧着都好,怪不得王公贵族们对这些丝绸,也怪不得这些丝绸能价值千金,他们今儿可算长见识了。 查苏一开始还想挑一挑,后来实在是挑花眼,每到一个展位都想将里头的东西都搬回去。查苏甚至觉得,自己看过了这些,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打动他了。 这三十多个展位逛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逛完,赵安虞功课做的很足,丝绸商人们也格外的配合,说起自家的货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以至于后面的做瓷器买卖的等得实在是心焦。 前面怎么回事,为何到现在还不过来?丝绸有什么好看的,真正好的是他们这些瓷器啊!还不赶紧过来,来他们这儿开开眼! 该不会,那些没见识的北戎跟燕国人把钱在前面全都花光了吧,那他们的镇店之宝搁这摆着还有用吗? 第117章 惊艳 惊艳四座的镇店之宝 翘首以盼多时,终于看到了希望。 当发现宋大人一马当先迈进瓷器展位后,这些商人老板几乎快要泪如雨下了。来了,终于来了,宋大人果然没有辜负他们! 宋允知甚至被他们热切的目光给逼退了几份,怎么回事,昨儿过来的时候也没见着自己这般受欢迎啊?宋允知试探地迈出脚,见他们还在盯着自己,不自在地对着第一家瓷器商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北戎跟燕国的大人们介绍一下你家的青瓷?” 对面的老板立马回神,迅速扬起笑脸,躬身请诸位前来观看自家的宝贝:“诸位大人且看,咱们家做的是青瓷生意,这青瓷乃是瓷器之花,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一贯十分畅销,深受时人喜爱。咱家的瓷窑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烧出来的青瓷胎质细腻,釉色晶莹纯净,类冰似玉,乃是上好的绝品。” 说完他便取出一套品茗的茶具出来,各个光洁无暇,小巧玲珑。为了彰显他们家青瓷的雅致,老板还特意在人前秀了一手茶艺,当众烹茶。 茶汤青绿,配着茶具相得益彰。 查苏等站在前面的人都有幸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茶汤放在小盏子里格外清香,入口回甘。 北戎人也喜欢喝茶,但是他们喝茶跟南方人又不一样,南方的汉人喝茶讲究一个雅字,规矩一套接着一套,看得人目不暇接。北戎人喝茶是为了解羊肉的腻,茶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可是今日一见,众人忽然觉得江南人喝茶的那一套他们也不是不可以拿来用。 国子监都抄过去了,一个小小的茶道难道不能复刻一份么? 这位老板靠着自己一双巧手,成功将外域商人给留在他的展位前,许久不曾挪动,余下人只能干着急。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终于换地方了,结果还得一家接着一家慢慢看,排在最后那两家老板都快要急死了。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都是瓷器,青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好看的?远不如我家。” 另一人没说话,因为他家也是做青瓷生意的。 青瓷也有许多种,前面那些都是典型的南方青瓷,而他们家是北方青瓷,胎体厚重,釉色青中泛黄,别具特色。当初北方青瓷也是举世闻名,后来举国南迁,他们也跟着来了南边,生意就这么跟着没落了下去。这回的商会,是他们难得的翻身机会。不过,在场大多数人应当也都是这么想的。那位老板稳住心态,小声道:“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带了一尊宝贝来。” 先前说话的那位老板耳朵更是尖,一下就听到了这一句。他瞧见对方那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不免比他更得意了几分。凭他什么宝贝,在自家的镇馆之宝面前都不算什么。 这也是他非要选最后压轴出场的原因了。即便等的过程焦躁了些,但是谁让他们有这个本事呢?可不是谁都能有胆子敢站在他这个位置上的。 宋允知一路走,一路让商人引荐介绍,一来是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意,二来也是存着一点炫耀的心思。中原瓷器文化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即便遭受战乱,其技艺之精湛也不是寻常的游牧民族能比的。 而这些北戎人、燕国人的反应,也极大地满足了宋允知的那点好胜心。怪不得皇上从前喜欢拿着神童的名号在北戎人面前显摆呢,原来显摆的感觉这般美妙,他都要飘飘然了。 系统冷不丁出来扫兴:“悠着点儿,别叫他们又起了贪婪之心。” 夏国若是怂包,即便有再多的宝贝也是护不住的,这就无异于是小儿闹市抱金转,迟早都会落于他人之手。 宋允知心一紧,随即迅速安抚自己,北戎前年已经挑起过一场战事了,这回没有夏国的赔款,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起来。况且大王子铩羽而归,不仅得面对朝中官员的指责,还得面对二王子跟四王子的反扑。如此困境,他哪有什么心思在入侵夏国上?再有野心的人,面对内忧外患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发动战争。 宋允知底气十足地道:“五年之内,不会有战事。” 系统没吓住他,很是不爽,悄悄地遁走了。 等到日头高悬,将近晌午之际,才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家北方青瓷的老板可算是等到自己出头的好时机了,等到了自己,他一时也不着急了,甚至理解了前面那些人慢慢介绍的心态。毕竟自家的宝贝如此出众,若是不介绍得细致些,怎么能显示出与众不同呢? 他缓缓打开盒子,露出一尊青瓷烧纸的观音雕像。 众人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就连宋允知都睁大了眼睛。先前他过来查看的时候,可没见过这样的宝贝,这些老板藏得还挺深的。 观音端坐于莲叶之上,说不出的庄严宝相。燕国不少人也信佛,北戎更是如此,不少贵族人入乡随俗,对佛经很感兴趣,此刻看到这样栩栩如生的佛像,都不免心动。 “这真是烧制的,不是玉雕的?” 那位老板矜持道:“自然是烧出来的,只是工艺复杂,一百个也里面也烧制不出一个成品来。” 宋允知甚至已经后悔这回请人请少了,他就该将周围所有的文人都给叫过来瞻仰一番。他们不是爱写诗吗,抓过来使劲写,使劲吹,物尽其用才好。 反正明日这商会还有得开,一直要持续十天,一切还还得及。宋允知往后挪了几步,叫来赵安虞:“你明日安排几个文人过来走一走,叫他们多写点诗。” 最后那家白瓷的老板看他们围着对面流连忘返,心中不平。等到他的时候,他也没含糊,直接搬出他的镇店之宝——一尊白瓷仕女捧花案。 衣着华丽的仕女们于玉兰树下闲聊,或是捧花或是簪花,造型不一、神态各异,但每一尊都烧纸得栩栩如生,尤其是衣料,细微处甚至薄如蝉翼。这样的宝贝一出,全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妙极,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登峰造极的技艺。这若是拿到了他们国内,一转手,不知道要卖到什么价格。 那白瓷老板目光略过诸位同行,迎着他们忌惮的神色,得意洋洋地道:“诸位,咱们家的白瓷可不仅仅只是白,对着日光还能看出粉色跟乳白色呢。”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1节 说完他便将仕女案往前推了推。 查苏等人都恐他一时不查,将宝贝给磕着捧着了。等到了日光下,众人还真瞧出了白瓷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不明显,但是就是这样若有似无,才更加恰到好处。 “真是珍品,稀世珍品!” 宋允知也赶紧攥住赵安虞的胳膊:“请那些读书人过来,现在就请,让他们下午就来作诗!” 这样的宝贝不作诗夸一夸,简直暴殄天物! 赵安虞被捏得神色都有些扭曲,大人的手劲儿还挺大的。其实,大人自己就是读书人,还是读书最好的那一拨人,凭他谁去写诗也不及大人能引人注目。不过这话赵安虞没说,他虽然跟大人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是已经窥见了些许异样,大人似乎挺讨厌作诗的,这一点跟一般的文人很不同。 逛完之后,宋允知便让胡洪带着人下去用饭了,两国的商队还有些舍不得走,胡洪耐着性子许诺,在他们回来之前,这里头的丝绸、瓷器都不会售卖。如此,众人才念念不舍地离开了。 很多镇店之宝他们都想要,甚至还想私吞。这样的东西不管是留着收藏,亦或是求人办事的时候送礼,都是极好的。可惜僧多粥少,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拿到手。 午膳对付得很迅速,胡洪本来还在想着若是这些人灌酒他要找什么借口,他一向听说北戎跟燕国人都很能喝,结果上菜后他才发现,完全没有这个顾虑。这些人自己都没怎么喝酒,匆匆吃完饭之后,但立马返回了展位。 过去一瞧,赵安虞临时拉过来的文人墨客也都到了。 查苏等人还警惕地问:“这些也是过来进货的?” 赵安虞没说不是,只是道:“大人不必忧心,我们知州交代了,来者是客,先紧着诸位挑。” 外域商人们闻言心却还提着,没想到这些东西在夏国也这么抢手,竟然还有人要跟他们争。亏得他们身份上面占了巧,若不然哪里抢得过他们? 于是这一下午,众人为了那些珍宝争得面红耳赤,不惜为此一掷千金。 赵安虞请过来的这些文人也大开眼界,他们很少见过这样有钱且出手豪奢的商人,最后为了那件白瓷仕女像,两国的商人险些打了起来。若不是有衙门的人从中调和,只怕今日要出事。 最终仍是燕国退了一步,东西被查苏给高价买走了。 燕国的商队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气馁,省下了这样大一笔钱,他们还可以买一些别的。他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赚钱的,一买一卖之间,利润说不定还能翻一番。 而看了半天好戏的读书人让他们如此大规模地进货,一时间都文思泉涌,回去之后奋笔疾书,开始将今日外域商人相继竞价,夏国商品奇货可居一事大吹特吹。他们毕竟是收了衙门的钱,拿人钱财得替人办事,所以这遣词造句方面便格外夸张了些。 宋允知得了这些诗稿,叫人誊抄了一遍,连夜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第118章 顺利 京城商户追悔莫及 燕国跟北戎的商队抢购过后,才轮到后面跟着的私人商户入场。 到了他们选的时候,前面的那些宝贝已经被人定下了。但好在夏国的丝绸跟瓷器工艺不论哪个都是一等一的,即便没有所谓的镇店之宝,其他依旧是珍品,等到回国之后转手卖出去,一样能赚钱。 他们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一个月后赚的金盆满钵的场景了,有人甚至开始跟赵安虞打探:“你们光州这个商会明年还有吗?” 赵安虞当即点头:“自然是有的,今后每年都有,是具体交易的内容可能会有所调整。” 去年宋大人本来想办两场商会,还有一场是粮食、茶叶的,只是后来发现人手不济,便取消了,如今又叫了本地行商前来参展,为的也就是让他们凑一凑份子,好惠及百姓。每年具体办哪一场,都得根据实际情况而定,随时都能更改。 北戎商人迫不及待追问:“那明年咱们还能来夏国吗?” 他们今年是跟着朝廷的商队入境的,夏国入境卡得也不是很严,验明身份之后便予以放行。但平日里他们自己过来经商就没有这么顺利了,想再多的法子也无济于事。就怕明年朝廷不组织商队,他们自己不好通行;更担心明年自家朝廷不让他们过来,更不许他们跟夏国人做生意。 就凭如今三国之间的局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安虞回想起查苏等人抢东西的劲儿,觉得明年两国朝廷多半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事。但是事无绝对,国与国之间本身也不好说,他只能表明光州的态度:“反正光州衙门这边自当全力支持,诸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先留下地址,明年再有商会,我们会提前送信过去,诸位也能提前准备上。” “那好那好。”众人迫不及待地告知了自己的住处,还再三交代赵安虞,切莫忘了通知他们。 这等能赚钱的活,商人们必定是奔在第一线的。 两日后,光州文人所作的诗稿被呈到了御前,与之一道传去京城的还有光州商会买卖火热的消息。 诗稿其实没有什么看头,通篇都是些吹嘘之语,极尽渲染,不过皇上看着倒是挺高兴的,甚至还将这些诗稿分享了出来,供人传阅。 皇上不论支持宋允知的何种决定,朝中都会有官员非议,久而久之,皇上自己也起了些逆反心理。这些朝臣们不是不看好他们君臣二人么?如今光州传回来的消息,可算是将他的脸给打肿了。 “你们总以为是朕偏袒宋允知,时时刻刻都向着他。殊不知,朕是知道他有这个能力,才让他放开手脚去做事。你们但凡有这个能耐,朕一样厚待于汝,又几时拦着你们去建功立业了?”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朝臣们自己无用罢了。在阴阳臣子这方面,皇上也是越来越熟练了。 除与宋允知交好的人外,其他人听到这些话心里都不大痛快。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如今还要跟个毛头小子比较?再说,不过是几首诗罢了,是真是假还未可知,靠着几首诗就夸成这样,陛下还敢说自己不是偏心?分明是心都偏到胳肢窝了,这是偏心的皇子那还算理所应当,偏心个臣子算什么?又不是亲儿子。 皇上匆匆一瞥,发现底下这些人还都挺不服的。他还想再说上两句,可转念一想,许多人本身嫉妒心就强,总是不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厉害,他说的再多这些人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只有自己白费了口舌。 罢了,且让他们嫉妒不平去吧。 下朝后,礼部尚书跟兵部尚书秦阆一边往外走,还一边说着宋允知这回悄悄办成的这桩大事儿。若非公务在身,他们二人还真想亲自去光州瞧上一眼。 冯尚书路过,听到他们夸宋允知,浑身不舒坦:“不过是刚取得了些微末成绩,算得了什么,哪里值得这般夸赞?” 秦阆停下脚步,含笑挤兑这位喜欢鸡蛋里头挑骨头的冯尚书:“冯大人家也有位出任地方官的公子,不知道小冯大人有过什么了不得的功绩,可以拿来同宋知州一较高下的?” 冯尚书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能憋出来。 他家那小子外任后一直稳扎稳打,政绩倒是也不错,就是没有宋允知那么能搞事儿。这些都不是最让冯尚书扎心的,最让冯尚书不顺眼的是,他家这个兔崽子跟宋允知关系还不错,今年已经有好几封信都夸过宋允知,叫冯尚书看得那叫一个膈应。 再多夸两回,这个儿子他都不准备要了。 朝臣们只是对宋允知自吹自擂有些意见,各地的大商贾们却感觉天都塌了。 他们也派人去打听,打听出来的消息让他们更绝望——燕国跟北戎的商队确实在光州豪掷千金,听闻有几个瓷器被竞相争价,最后以天价卖出。 这本来应该是他们赚的钱! 他们没去赴商会,跑去光州的能是什么大商户,还不都是小门小户出身?这些人能知道什么是工艺?能做出什么宝贝,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在他们这儿啊,可惜如今都没有机会卖出去了,真是悔之晚矣! 有些人甚至准备连夜将自家的货运送到光州,可事儿还没来得及做,便听人劝道:“这回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了,听闻光州的商会只有半个多月,燕国跟北戎的商队也不会待上太久,兴许三五日之后便要离开,倒是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啊……商人们拍着脑袋。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把东西送到光州去,结果到那儿一瞧,买家不见了,这不得被活活气死? 这笔生意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沾不上了,难受,赚不到钱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作为京城最大的丝绸商,袁老板才是最心痛的。这些年经营丝绸买卖的商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利润比前几年减了不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赚大钱的机会,他就这样生生错过了,袁老板躺在家中呜呼哀哉,整日茶饭不思。 袁夫人看他这死相便嫌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人家光州衙门巴巴地递上请帖过来请你,你们一个个却视而不见,还笑话人家不自量力要办商会,如今可好了吧?” 是谁不自量力,她不说。 袁老板拿出手绢,盖住自己的脸,想到往事痛苦异常:“我当初哪里知道光州会将这件事情办得这么漂亮,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能把北戎跟燕国的商队给请过来。这宋知州真是好生厉害,怎么他一请那些人就来了呢?比朝廷说的话还管用些。” 袁夫人哼了一声:“你就早该想到的,那位宋知州不仅是状元,还是神童,他在京城都能如此风光,去了光州没有掣肘,自然会更加大放异彩。以后凡是他做的事,都多放些心思在上面,没准下一回就是咱们赚钱。” 袁老爷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态,他已经叫人打听过了,听说光州的商会每年的内容还都不一样。今年只是赶得巧,做了丝绸跟瓷器的生意,明年就不好说了。 说来说去,还是他从前太自傲了,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瞧不上人,否则如今也不会这般懊恼。 连京城城都轰动了,光州周边自然也早有耳闻,附近还有不少进货商听说光州的东西卖的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便趁机过来也赶个巧进个货。 他们买的量虽然比不上北戎跟燕国,但是零零星星加在一块儿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衙门一直压着寻常货物的价格,不许商户私自涨价,一开始还有人有异议,后来订单越来越多,他们也都理解了。薄利多销,这回虽然自己少赚了一些,但是好口碑却立起来了,人脉也拓宽了许多。哪怕明年光州不开瓷器跟丝绸的展会,他们也依旧能靠着这些订单喝上几口汤。 赵安虞等人一直在忙着算商税,张茂等也没闲着,负责盯着订单,准备来日保证发货。订单太多,这些商人可没有带这么多的货,需得等到回去之后再筹备发货。光州衙门还得盯着这中间不能出现什么纰漏,坏了他们展会的招牌,毕竟这展会明年还得接着办呢。 又过了两日,查苏等人才过来跟宋允知辞行,临走前还带了不少光州的特产,准备回去送人。 至于二王子交代他打探夏国消息一事,查苏几乎都已经忘光了,他如今满脑子都想着回去赚钱。 两国朝廷派过来的的商队是回去了,不过私人商贾却仍留在此处,准备多进点别的货,而且这些私人商贾似乎越来越多了,这两天又有一批新人跑来了光州。 宋允知调了不少守卫看护,他也担心有人会浑水摸鱼,故意闹事儿,好在暂时没发现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不过就在展会已经收尾之际,宋允知在巡查时忽然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对方自称是北戎商户,可宋允知瞧着。他分明是个汉人,还是个面向不凡的汉人。 用系统都话来说:“这人虽然穿着寻常,但却有帝王相啊。” 宋允知惊了:“你还懂相面?” “不懂。”系统一本正经,“不过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逻辑,这种长相的人一般不是小角色。” 第119章 结识 一位特殊的朋友 因为好奇,宋允知多看了对方一眼。 就这么一眼,赵安虞便迅速察觉到了,于是主动上前请对方多留了一会儿。没多久,他便将人带到了宋允知跟前,还贴心地将其他人都给叫走了。 宋允知叹服,这眼力见儿比他可强多了,他从前在自己先生跟前都没有这么贴心呢,在翰林院更是人见愁,都没人愿意搭理他。 翰林院大人们若是知道宋允知有这个自知之明,只怕都要哭了,原来讨人嫌的也知道自己有多讨嫌啊。 宋允知当然知道,只是他死不悔改。 言归正传,宋允知还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北戎汉人挺感兴趣的。 对方似乎也有意结交宋允知,若不然也不会赵安虞一引他便上钩了。 “草民郑廷,拜见大人。” 郑廷行了个利落的礼。 抬头时,宋允知更加看清了他的长相。冲着这张脸,宋允知也能迅速记下了他的名字,而后更是将人带去了一边的茶楼里,让人坐下又吩咐店小二上茶。 此处除非程武卢蒙再无他人,更方便了宋允知跟郑廷说话。 其实郑廷长得并非是俊朗那一挂的,但是眉目周正,五官硬朗,蓄着短须,显出几分年龄。虽然他表现得十分和善,可宋允知总觉得,郑廷的真实性子或许可以并非如此。 人都是视觉动物,或许是郑廷长得合了宋允知的意,反正宋允知对他生不起恶感,坐下后宋允知才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随谁一块儿来了夏国。 郑廷倒也实诚:“草民原本是北戎四王子手下一官员家中的门客,半年前对方多了一条布匹的门路,便派我负责生意往来。这回光州举办商会,北戎朝中也是议论纷纷,虽然不少人对二王子极力劝说大汗派遣商队入夏感到不满,但是私下却派了不少人一路跟随。” 他便是其中之一。 几天前查苏等人在光州大肆进货时,,郑廷就在城外,等到查苏离开后,他才进了城。 对方不提,宋允知早已经忘了这个北戎四王子,如今想来,对方的面孔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对方的性格与这边的二皇子很像,都是心高气傲之人。 宋允知不大喜欢这位二王子,可是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对方过来赚钱,光州也是占了便宜的,他笑着道:“那你们这来的算迟了,前头不少好货都已经被人订走。” 郑廷却自嘲道:“不碍事,草民主家做的生意其实也不大。若真是大生意,也轮不到草民负责。” 宋允知没忍住多问了一句:“看你面向,似乎是汉人?” 郑廷点了点头,又反问:“大人可是瞧不起我们身为汉人,却在北戎人门下做事儿?” 他知道不少夏国人对北戎的汉人感情十分复杂,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傲慢了。一方面又不愿意收复失地,放任他们被北戎贵族奴役,一方面又觉得他们不该对着北戎人奴颜婢膝,希望他们待夏国一片忠诚。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2节 幸好,面前的这位宋大人没有这般无耻。 “北地汉人处境艰难,你们如今能得一份差事已是不易,是该敬佩才对。至于那等嘴碎之人,他们未曾经历过,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是有的,若真到了你们的境地,他们未必能做的比你们好。”实话实说,宋允知其实最不喜欢的是那群高高在上、总是舔着一张老脸的夏国贵族们,是他们先抛下了别人,如今又哪来的脸嫌弃呢? 郑廷心中舒坦了些,连眼角眉梢处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气氛正好,宋允知不久之后又得知了对方的经历。这位郑廷的遭遇可比赵安虞曲折多了,赵安虞虽然家贫,但是从小到大遇到的还是好人居多,也顺顺利利地读完了书。郑廷则不然,他是贫苦人家出身,但年幼丧父,与母亲跟祖母相依为命,自小受尽了白眼。十岁出头的年纪,恰逢夏国输给了北戎,先帝带着朝臣跟不少富裕百姓大举南下,他们这些被留在中原故地的汉人也迎来了灭顶之灾。 郑廷的祖母便是那会儿去世的。 他不过是说了个大概,宋允知听来便难受得不行,心中更有说不清的羞愧。三十多年前造的孽,到现在这笔账都还没有平,目测往后也平不了了。 二人聊了半个多时辰,大多都是在聊北戎的商业跟畜牧,郑廷凡是知道的,都会一一跟宋允知说明。 到了中午,宋允知还留了对方用了饭。 待郑廷离开后,卢蒙不声不响地站在宋允知跟前,忽然提醒:“这人瞧着不像是个善类,北戎人对汉人格外警惕,他能让主家信任,看得出是有几分本事跟城府在身上的。” “抛下他们的人难道就是善类吗?” 卢蒙沉默片刻,这种陈年往事,究竟也说不出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只是提醒宋允知一句罢了,卢蒙见过的人多,虽然不是什么相师,但是该有的警惕性还是有的。这个郑廷表面上看着不过是个好说话的中年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卢蒙害怕对方是被那什么四王子派过来,蓄意接近宋允知,意图不轨。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宋允知太会拉仇恨了。 可在这之后,郑廷却压根没有来寻过宋允知,他在光州进货之后,又跑去底下的县城弄了些当地的山货,一门心思奔在生意跟赚钱上。 寻常北戎燕国的商人铆足了劲想跟宋允知打上交道还不能呢,他却仿佛避嫌一般。 卢蒙见他如此,却还是不放心,私下跟郑廷同行的商人查证过,他的过往与他所说确实一模一样,为了能出人头地,郑廷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如今算是熬出了头,郑廷也尽力帮衬着周边的孤儿寡母,自己却没攒下什么钱,至今也未婚,吃穿用度都是一省再省。此人很有侠义心肠,又乐善好施,在当地风评极好,北方的汉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名字,四王子也真是看中了他的好名声,才将他间接纳入自己的阵营。 不怪卢蒙小心非得查别人,而是陛下将他们安排在宋允知跟前,本就是为了护他周全,卢蒙不敢有丝毫大意。 约莫五六日后,宋允知在底下县城里再次碰到了郑廷,他东西已经买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回去复命。 碰到宋允知,郑廷也一副诧异的模样,没有犹豫便上前问安:“草民本来还在纠结是否要去光州衙门道个别,又恐去的唐突,谁知道会在此处碰见大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同大人好好告个别。今日一别,往后不知能否再相见了。” 宋允知比较了一番,他已经十五了,这两年个子噌噌地长高,但是跟郑廷比起来还是矮,对方竟然跟卢蒙他们差不多高。若是身材再魁梧些,真像是个武将了。 开小差之际,宋允知还不忘道:“光州今后每年都办商会,你若是想,每年都可以来一次。” 郑廷却摇了摇头:“主家差事不宜做,这速来瞧不上我们汉人,随时都会有被顶替的风险。” 他对象坦诚,暗中警惕的卢蒙程武反而不好说话了,毕竟北戎汉人的处境他们也是了解的,惨是真的惨。 此处没有外人,郑廷说话也就随意了一些,甚至希冀地看向宋允知:“大人,夏国朝廷会收回北方失地么?” 宋允知深吸一口气,不敢轻易回答。 陛下是想的,他们师徒也是想的,甚至连萧宝玄都有这份心,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他们想就能完成。譬如收服两京这件事,估计近两年内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 “若是时机合适,应当会很快的。” “什么样的时机呢?”郑廷苦笑地问。 “譬如北戎内部出事儿?若是他们那儿乱成一锅粥就好了。”那陛下对北戎用兵也会方便许多,趁他病要他命,收服两京也水到渠成。 宋允知一时又想起来系统对郑廷的评价,说他有帝王之相,难不成郑廷还能当皇帝,当哪个皇帝,夏国的皇帝?还是北戎的皇帝? 显然都不可能,系统就是瞎说。 程武插了一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大王子跟二王子那些人争成这样,也没见着怎么乱。” 宋允知一时嘴快:“也不好说,万一挖出一个传国玉玺,那还不被人抢疯了?” 程武怔住,眼中划过一丝明悟,传国玉玺么,听着很有意思,他再入夏国,到底没有白费功夫。 那边卢蒙又开始教训起了宋允知,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但就是太胡作非为了什么话都敢说,传国玉玺都失踪多少年了,谁敢拿传国玉玺做文章?一个不好那可是掉脑袋的。 宋允知怪不服气,还责怪卢蒙在外不给他面子,他可是知州!卢蒙怎么能在别人面前教训他? 只有郑廷一个人在也不行! 两人都不大痛快,还得程武从中调停。 郑廷也就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等到同伴找到他后,他便告别了。 与他一道的也是个北戎的汉人,之前他们其实得了主家的命令,来过夏国暗中查访。当时恰逢光州衙门主持考试,郑廷甚至还试探着报了名。只是后来被人查出不对,才又隐去身份回了北戎。 郑廷对夏国朝廷恶意十足,但是对于特立独行的宋允知却颇为好奇,这两次见面,更让他对宋允知有了不浅的好感。不过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对夏国朝廷的憎恶,那些世家大族,早就该死了。 不过在此之前,北戎人得先死! 第120章 比较 我们家大人就是这么好 商会结束之后,光州热度依旧未减半分,甚至还有越来越盛之象。 光州有衙门把控,一应寻常商品都不许卖出高价。那些商人们原本还有些意见,可是后来发现薄利多销,挣的一点不比从前少,便再没有一声质疑了。 这群商人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自从来了光州之后,谈成的生意一回比一回大,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么大的生意。谁都想能多赚一点钱,如今光州有了这样好的一条路子,他们恨不得每年都来,最好每年还能来两次,这商会长长久久地办下去才好呢。 本来九月份结束的商会,一直等到十月中旬,光州依旧客似云来。 宋允知叫人盘算了一下商税,目测这两方年内光州都不会再缺钱了,这还是在他即将大兴土木,准备修路架桥、兴建学校的前提下。 手里有钱,宋允知便想着放开手脚做事儿。他还另拨了一笔钱,让林度替他去京城找国子监农学院要一批种子来。 说起这个种子,那也是有些曲折的。农学院自设立之后便一直潜心钻研农技,前两年终于培育出了高产的小麦,彻底扬了名。虽然这改良种只比寻常的收成高一二成,但是别小看这一点儿,若是整个江南流域的农田里头都种满国子监的小麦,那多出来的粮食便可以养活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 不过好粮种的推行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即便前两年就已经有了这种子,如今也不过是京城的皇庄、官田里头种上了小麦,别的地方想要求一份这样的粮种,可是不容易的。 好东西都得从上而下地推广,而高价买回来却又不划算,幸运的是,宋允知跟农学院关系匪浅,当初这门学堂开设还跟他有关呢。农学院的先生几个月前就写信问他要不要种子了,当时宋允知没钱,这会儿总算是挣到了,宋允知可不就巴巴地过去拿了吗? 林度有了差事,还能进京,可把林山给羡慕坏了。若是去什么不毛之地,那没什么好羡慕的,但京城繁华无比,寻常哪有这样的好差事? 林度那老小子,竟然比他更得宋大人的喜欢,林山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他可没忘记宋大人之前说过,等到年底衙门里头还有一笔分红,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如果实在表现不好,兴许一分都没有。 他之前做事漫不经心,只怕大人看着也不痛快,眼下手头上也没有什么紧要的活,那等到了年底,该不会只有他分到的钱是最少的吧?若真如此,那他这张老脸可就要丢尽了。 林山赶忙跑去宋允知跟前大献殷勤。 宋允知本来是想要晾着他,想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日后别再这么散漫下去。可是晾了一会儿,抬头一见这笑的满脸褶子的菊花脸,宋允知忽然分不清这到底是惩罚林山,还是惩罚自己了。 他停下笔,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放心,只要你老实办差,该有的总是少不了你的。” 林山忍不住裂开嘴,知道大人要忙,一边道谢,一边美滋滋地往后退。 宋允知想起他从前一有活就赶紧找借口的样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早点放勤快些,方才也不至于忐忑成那样了。 了却了一桩心结之后,林山连走路都虎虎生风,见着谁都是春风满面。几日后他又接了一个县城的差事,虽然比不得京城,但是出去透口气也还行。林山包袱款款地出了门,去了地方之后还偶遇了庐州的一位司马大人。 之所以认得,是因为从前二人还是同僚,后来对方调了地方,品阶也比他高一级。故人相见,总是免不了要比较一番的,林山这会儿便有数不清的话要得瑟: “我们家大人可厉害着呢,光州的商会你听说了没,那就是我们家大人弄出来的。也是不巧,你如今来的不是时候,再早半个月我还能领你过去瞧一瞧,那股热闹劲儿可不输建康城。” “如今光州上下哪个提到我们家大人不是满口称赞?大人前儿还拨了一笔钱,说要去国子监农学院进一批粮食。也就我们家大人心系百姓,刚赚了钱就想着买种子。听说那种子着实不错呢,你们家大人买了没?” “我们家大人还说了,这段时间衙门里头的每个人都劳苦功高,等到年底会额外给一笔分红。哎哟,我为官这么多年,还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待遇。其实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都是一心为民谁又在乎这些?也就是我们大人非要给,不收都不行了。” 对面的章司马:“……” 够了,真是听够了。 偏偏对面还不要脸地又问了一句:“对了,你们家知州近来都干了些什么?可曾许诺你们什么东西没有?” 章司马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最终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他从未想过,再次相见自己竟然输得这么彻底。心里实在是憋了一口气,等回了庐州之后,章司马多多少少在同僚和钟大人面前带了些出来。 被问及是何原因之后,章司马总算是能一吐为快了:“……光州那群人真是是不要脸,不就是办了一场商会,不就是建了一条商业街吗,吹个没完没了。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话,难道只有他们家知州厉害,只有他们家知州能办成事,只有他们家知州会体恤下属么?” 一通质问,满室皆静。 他们也很想昧着良心否认,更想拿自家知州反驳,但是政绩这种事情是实打实的,做没做、做得好不好,一目了然。 光州的知州就是比他们家知州能搞事儿,还能把事情办得轰轰烈烈,这是对方的本事,他们比不得。 可沉默了太久,众人忽然发觉自家知州神色不对,于是赶紧描补,甚至连昧着良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了:“这算什么,那光州知州不过是仗着有陛下支持罢了,否则凭他一个人如何能请得动夏国跟燕国的商队呢。若是陛下对咱们鼎力支持,那庐州也能办成这样的盛事。” “可不只有陛下,还有国子监那位陈大人。有整个国子监做后盾,谁能比得过他?这位的后台可大着呢。” “一时风光而已,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七嘴八舌的安抚,钟离丝毫没有感觉到欣慰。他甚至只能狼狈地起身,随意找了一个理由离开。 走远之后,他依旧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似乎是怕伤了他的心,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钟离很想回头,告诉他们实在不必如此,他并不在意这些。但是真若说了,只怕会更狼狈,毕竟谁都能看出来,他确实介意,且一直放心不下耿耿于怀。时至今日,钟离依然不能接受自己比不过宋允知。 从前在翰林院时,他能凭着自己的好文采被上峰赏识,可是到了庐州之后钟离才发现,脱离了文坛,自己的文采根本不能带来任何助力。 他也想学着宋允知那样大展宏图,可现实却是,他没有这样的高瞻远瞩,甚至在衙门之中的人缘也远不及对方,衙门里头各人都有各自的成算,都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别人,为了安抚这些人维持表面的和平,钟离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 钟离眼下多少有些自暴自弃了,也罢,他原本就不该跟宋允知比较的,甚至原本都不应该被外放。若不是朝廷那些官员,若不是吏部,他如今还安生地待在翰林院中,而不是作为一枚棋子,在时局变换中被反复羞辱。 这样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 好在,十月之后,光州终于消停了,再没有消息传来。 宋允知也不是精力无限,前段时间他也累着了,需要休息两个月。这一休息,便一直休息到了年节。 在光州待了两年,宋允知已经习惯了过年时没有家人在身边,不过每隔五日的书信还是要送的。哪怕过去这么久,宋允知还是遵守当时的诺言,经常给他爹送信,用来宽慰他爹那颗思儿的心。 日子过得十分平淡,直到元宵过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先生的信。 朝廷最近炸了,不知道是谁打听到的消息,北戎有一汉人在洛阳护城河下游挖到了传国玉玺。 失踪了那么多年的传国玉玺,突然现世,还是在北戎境内现世。最离奇的是,那枚传国玉玺刚露面不久,便又消失了。 据说是被北戎贵族给私藏了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抢了他们的土地还不够,如今连传国玉玺都要抢。本来窝窝囊囊不敢跟北戎大小声的官员这会儿都出来嚷嚷了,他们不敢直接说要发兵北戎,只是逼着陛下赶紧派探子过去,查一查那传国玉玺究竟是不是真的?这要是真的,偷也得把它偷回来,传国玉玺怎可落于蛮夷之手?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 宋允知看完了信,眼珠子都快要瞪掉下来了。 挖出传国玉玺?这事儿怎么这么熟悉呢,宋允知记得自己不久之前似乎就胡扯过。半晌,宋允知呆呆地问系统:“你说,天底下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系统不紧不慢:“你说呢?” 宋允知觉得,多半不可能吧。 所以这个郑廷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3节 第121章 争抢 传国玉玺落于谁手 当日宋允知胡说八道的时候,除郑廷之外,吕蒙跟程武也在。二人知道这桩事之后也坐不住了,跑到宋允知跟前问询。 此事实在是巧合,天底下哪有这样赶巧的事,吕蒙之前对那个郑廷便十分警惕,这会儿更是确定了是他所为,笃定道:“必然是他,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定是奉了四王子之命,故意摆这出传国玉玺的局。” 他跟宋允知一样,都不觉得这个传国玉玺是真的。失踪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重见天日?多半是仿造出来的。也就朝中那群官员被唬住了,还真以为是传国玉玺现世。 宋允知手指轻叩桌案,支起下巴,冷静地反问:“若他是四王子的人,闹出这一出究竟意欲何为呢?” “自然是为了扰乱夏国朝廷!”吕蒙开始阴谋论起来。 宋允知笑了:“引导夏国主动对北戎出手?不至于。北戎先前吃过败仗,即便是他们主动退回去的,可是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分辨的。先前庞大的军事开支也不是大王子一个人能承担的,北戎如今不算富裕,内部争斗也日渐尖锐,若是引导夏国这时候反扑回去,对他们最是不利。” 所以,郑廷应当不是为了四王子办事才做此局。若是郑廷是这种依附外族之人,那真是白瞎了他那张好脸。 程武拧起眉头:“不为了四王子,难不成还是为了他自己?”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宋允知心道。难保这个郑廷不是自己有野心,故意想将水搅浑,只是目前尚且看不出夏国能否从此事中获利。 宋允知赶忙写了一封信给陛下,将自己遇到郑廷后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他们猜测,这玉玺肯定是假的。不过真相究竟怎样,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只要有传国玉玺的名头,便注定能引得各方骚动。就连燕国大汗都私下派人前去打探,想要验一验真假。 这枚玉玺,如今正在北戎四王子手中。 起初底下人呈给他时,四王子还不以为然,不过是一枚玉玺而已,他若是想要,可以自己争。可大话还没说多久,四王子便被身边的谋士好好上了一课。 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四王子,此物贵重,贵不可言,四王子听完之后也不由得郑重几份,但他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你们说,有了这东西真的能当皇帝?” 据传,和氏璧可是美玉,只是这枚玉玺在土里待久了,失了不少光泽,比不上新玉好看。但上面的字却清晰可见,玺上方雕刻有五条相互缠绕的龙作为印纽,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 做工倒是精致,字儿也好看,可四王子他怎么就不信呢。身为游牧民族出身的四王子并没有接受正统的中原文化教育,即便他父汗给他请了不少汉人先生,但是四王子还是对汉人文化十分轻贱。他理解不来,为何谁拿到这枚传国玉玺谁就是天下共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跟前的谋士再三强调:“这可是中原历代皇帝的信物,做不得假。” 四王子举着传国玉玺:“如此说来,我握有这枚玉玺便能号令天下了?” 谋士心都跟着颤了颤,生怕他手没拿稳,将东西给摔了。本来上面就缺了一个角,再摔可就真的不好看了:“殿下,你当心些。” “怕什么?你也忒胆小了。”大抵是他谨小慎微的态度取悦了四王子,他慢慢将玉玺放下,握在手中细细打量,越看越满意。 满意的当然不是这枚玉玺,而是它背后的价值。虽然不清楚为何中原汉人会对这小小的玉玺趋之若鹜,又给它赋予这样与众不同的价值,但是管他呢,能为己所用就好。 收下传国玉玺这件事,四王子并没有叫任何人知道,甚至当初挖掘此宝的人,也都被四王子私下处决了,他不希望跟任何人分享这个宝贝。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还有个郑廷在边上搅浑水,四王子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最初是大王子跟二王子先后找到了他,二王子只是试探了两句,大王子只差没有威胁四王子,早日将传国玉玺交给他,若不然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四王子心中暗恨手下出了奸细,竟然这么快就泄漏了消息。他惯会装模作样,被人问起也是摆出一副无辜相:“王兄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传国玉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还在这儿装?”大王子真是气笑了。 四王子耸了耸肩膀:“那是汉人的东西,跟我们北戎有什么关系?还是说王兄真的听信了那些汉人的话,觉得有了传国玉玺便能登基称帝了?真是可笑,咱们北戎从来没有这个规矩,都是能者居上,王兄不会是想靠着这莫须有的传国玉玺上位吧?别叫我瞧不上你。” 大王子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这些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 四王子却有恃无恐,他不承认,王兄还能如何? 大王子咬牙:“好,好得很。” 他的心腹已经打听出来了,东西就在老四身上!老四既然装傻,那他也不必客气了,这传国玉玺他得不到,老四也别想着独吞。 等到第二日,北戎大汗便亲自召见了四王子,问的还是传国玉玺的事。四王子本来没那么在意这枚传国玉玺,但是这么多人都想从他手中夺走,四王子的逆反心忽然就上来了。 他梗着脖子,直接装傻装到底。反正又没有明确的证据,他就不信父汗还能带兵去他府上抄家。真闹到这个地步,那也太难看了,皇家的颜面都能丢得一干二净。 北戎大汗软硬兼施了一通,依旧不能撬开这小子的嘴,反而把自己给气得够呛。等到将人赶走之后,他在殿中发了好大的火,大骂四王子是不忠不孝的逆子。 从前四王子可没有被这么骂过,他因为嘴巧且喜欢撒娇,一直是大汗心中最听话的好孩子。 四王子挨骂这件事,大汗没拦着,不出半日,王廷中人人都知道四王子遭到了大汗的厌弃。若是从前,四王子生母早就上去给儿子扫尾巴,但是这回却默不吭声。若是流言是真的,让她儿子将已经到手的宝贝拱手让人,她实在是做不到。 这些年大汗年事已高,她儿子跟老大斗了这么多年,迟迟没能定输赢,如今又有一个老二横空出世,情况越发不妙。若是手头再没有什么倚仗,迟早会被人彻底比下去。 她不仅不能让儿子交出,甚至还得替儿子将东西护好。 皇家父子几个,因为这枚传国玉玺已经有翻脸之意,二王子在谋士的吹嘘之下,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他既然手握传国玉玺,那让他继承汗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父汗非要执迷不悟的话,他也不介意联合手中的势力,先将父汗推翻。 毕竟,他可是上天选中的继任者。 四王子隐约露出的不敬之意瞒不住大汗,老大汗险些没被这不孝儿子给气死,在朝中频频向老四发难。 此举正合了老大老二两个人的意思,他们竟然摒弃前嫌,共同对老四出手。得不到就毁掉,他们不能有的东西,老四也不配拥有。 然而他们越是打击,四王子便觉得自己的底牌足够的厚。 但这还远远不够,乱得还不够彻底,郑廷又让人放出不少风声,让这些还在迷糊中的北戎人知道,所谓的传国玉玺究竟是什么东西,“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想,应当没有人能受得了这份诱惑。 果然,传国玉玺的传说一经流传,北戎贵族对它的渴望也一日比一日浓烈。北戎人竟然不信汉人的那一套,但若是那一套规矩对于自己有利,那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都盯上了四皇子府,甚至幻想着若是自己能拿到传国玉玺,是否自己也能成为天命所归?这样滔天的权势,但凡有点野心的,谁能不心动? 更心动的是留在北容的汉人,他们之中也不尽是穷苦出身的贫民,亦有权势煊赫之辈,只是他们不在朝中,而是缩在地方上。为了不被北戎贵族清算,他们数十来年一直谨小慎微,这并不代表他们手底下没人。相反,地方上的汉人,其实都是他们可以使用的兵力。 传国玉玺之于他们而言,才是真正能一步登天的梯子。这群北戎贵族他们已经忍受够久了,如今传国玉玺现世,他们也正好有机会清算回去! 比起暗流涌动的北戎,夏国这边也是一点没消停,而且他们的争执是放在明面上的。尽管皇上已经再三强调,那个传国玉玺只是个假的,这群大臣们还是不依不饶。 事到如今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人都觉得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属于他们的传国玉玺,怎能落于蛮夷之手? 第122章 混乱 北地汉人揭竿而起 满朝文武,吵吵嚷嚷,不成体统。全不像是朝廷命官,竟比街边竞相吆喝的屠夫还要聒噪。 皇上坐在上首,静静地等着他们吵完,待到耳边的回音小了许多后,方才问道:“那依诸卿所见,如今是该大举进攻北戎、踏平王廷、夺回传国玉玺?” 唐郢等人听到起兵,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被人欺辱到这个份儿上,要说不介意那肯定是假的,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将北戎人摁死。但其实,他们从前最畏惧北戎。好不容易用一条长江将北戎的铁骑拦在北方,谁也不敢主动招惹,再次给自己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可是这次为了传国玉玺,他们竟然真的心动了。 心动是一回事,很快,他们又被现实拉了回来。夏国打不过北戎,即便这些年朝廷练兵养马,依旧打不赢北戎。输的次数多了,那点子锐气也就被磨干净了,于是冷静过后,众人都不吱声了。 皇上长叹一声,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回叹气了,这些朝臣们总是如此,总能让人啼笑皆非:“你们既不相信传国玉玺是假的,又不能替朕去平顶北戎,还有何颜面在此吵吵闹闹?” 冯尚书等人被骂得哑口无言。 但是说到底,他们心里还是不服的,那传国玉玺不论真假,都不应该留在北戎,若是真留在一个异族人手里,那将是夏国毕生之耻。 皇上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他也是要面子的,老祖宗的东西不现世也就罢了,既露了面,总不好流落在外。他倒是很想昭告天下,说明这玉玺是假的,但如今北戎只是传来了些风言风语,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传国玉玺确实被挖出来了,更不知道那玉玺如今在何人之手。 隔着数千里远,想要将内幕打听清楚,谈何容易? 为了此事,皇上急得茶不思饭不想。外头的流言甚嚣尘上,夏国上下却都束手无策。 宋允知也在打探,光州距长安不远,且他身边还有两个不得了的御前侍卫,能听到的消息竟然比朝廷打听到的还要迅速。 宋允知每次看到程武他们源源不断地从北戎那边获取消息,都觉得匪夷所思。这条暗线应该属于陛下的吧,如今吕蒙程武两个想用就用,这不比他更受皇上器重? 朝中那些大臣们一天到晚就知道酸他,真该让他们看看这一幕,问问他们酸得过来么? 眼瞅着又有新消息了,宋允知赶紧将头探过去:“又打听出什么了?” 吕蒙飞快扫过一眼,面色先是凝重,接着又有些疑惑。宋允知看他那张脸跟调色盘一样,已经等不及他回答了,赶紧拿来就看。 嚯,系统扫过之后跟着惊叹了一声:“没想到北戎的汉人反应还挺快,这么快就起兵造反了。” 宋允知也被这突然的事故给吓了一跳,他之前只觉得传国玉玺这件事荒谬的很,但是也没猜到具体是为了引出什么,直到这个消息传来,宋允知疑惑道:“这该不会也是郑廷捣鼓出来的吧?” 程武有点不信:“应当不会吧,他虽说是在四王子手下办事,但是做的不过是跑腿的活儿,哪有这个本事?” 吕蒙也觉得不可能,再说,倘若真是郑廷做的,那他到底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方便夏国重新大败北戎吧? 还别说,等这则消息传入朝中时,还真有人想着乘胜追击,反正北戎局面已经乱了,若是他们再添一把火,说不定真的能联合北方的汉人,一举赶走北戎! 那他们这几十年里所受的欺压之仇,都可以报复回去了。 这回,满朝文武都统一了战线,于是皇上立马派人前去北戎,试图去联系那位起兵造反的地方大员。若是对方值得相信,他们不介意跟对方合作,共同歼灭北戎。 皇上还又写了一封信,让宋允知也从中斡旋。 收到消息的宋允知脑袋都凌乱了,如今事态已经彻底不受掌控,往后到底如何,宋允知都不敢想。看得出,朝廷包括陛下对北戎那些汉人抱有过高的期待,但是宋允知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态,北地的汉人先是被夏国抛弃,后又被北戎奴役压迫了那么久,不少汉人固然对北戎深恶痛绝,但对夏国其实也抱有极大的恶意。这些人想法较为极端,不打击报复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会合作呢? 真不知到最后,朝廷会不会弄巧成拙。 但陛下都已开口,宋允知只能尽量帮衬。恕他能力有限,如今经营起来的人脉也就只有先前来光州参加商会的北戎商人了。 宋允知叫赵安虞对着名册翻了翻,将里面汉人出身的找了出来,又派了几个人以做生意的名头前去打探。 赵安虞办事极为利索,宋允知前脚勾选好,他后脚就安排人去北戎了。这群人里面有不少都是光州的商贾,当然也有光州衙门的人,尤其是宋允知先前召进来的新人。新人急于立功,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想方设法地争表现。 若不是眼下正是务农之际,张茂自己都想跟着去北戎立功了。 他们大人处事公正,提拔人从来不看出身,只看有没有能力,做事是否积极。可惜几个月他都不得空,脚底下的事情也撂不开。 率先起兵造反的乃是密州知州林祁盛,他家原就是密州权贵,当初汉人男渡,林家舍不得自己在密州打拼出来的百年基业,硬是咬牙没有挪位置。 后面为了不被清算花了不少代价,这些年,林家人从不出头,但是背地里却恨北戎恨得咬牙切齿。这次收到传国玉玺藏在北戎王室的消息,林家人再忍不了,不久便在密州揭竿而起。凭借多年经营,密州响应者无数,很快,周边又有许多汉人组织的起义军,大举向长安挺进。 至于夏国朝廷过来谋合作的人,林祁盛也见了,不仅见了,态度还十分的好。 对方说要合作,他就合作;说要围剿,他也立马去围剿,叫夏国派过来游说的人都不太相信,这事儿竟然能这么顺利。 人便留在了林祁盛身边,以方便日后跟夏国那边联络。倒是林祁盛的手下都不大理解,觉得自家大人对夏国朝廷太言听计从了。 他们林家人数十年前的确为夏国朝廷卖命,可那都是多早的事儿了?如今夏国又拿着所谓的君臣之谊来说事儿,未免太可笑了些。 林祁盛听到这些去也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人家既然愿意伸出援手,我又何必将他们拒之门外呢?” 这天下仅靠他们林家人、仅靠密州这些起义军是打不下来的。想要推翻北戎,必得与各方谋求合作才行。至于事成之后要如何做,那就不是夏国能控制得了的。传国玉玺到手之后,谁是皇帝还不一定呢。 林祁盛交代手底下的人:“好生招待夏国的使臣,务必要奉为座上宾。只怕夏国来的人远远不止这些,日后少不了还要再试探几番,千万别露馅。” 手下人只能听令行事。 而被夏国“资助”的人,远远不止林祁盛一个。起义军想要先扳倒北戎,恰好夏国也是这么想的。至于后面的事情都好说,没了北戎,剩下来的都是他们自家的事儿,关起门来怎么处置都行。 两边各自打着小算盘,不妨碍合作得甚是融洽。 起义军势力日渐强大,北戎地方军先前剿匪时竟还吃了两次败仗。此时传回长安之后,北戎大汗才清醒的意识到了事态严峻。他第一时间命大王子派兵镇压,可惜这些汉人就如同挣破了牢笼的狼,根本控制不住。 北戎人也终于知道厉害了,可最让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些汉人,而是燕国跟夏国。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4节 这两国若是再出手,北戎凶多吉少。 朝中气氛紧张,其中要说受到非议最多的,便是私藏了传国玉玺的四王子了,这段时间不知多少人对他逼问,还说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不是他一意孤行,国家也不会面临这般困境。 再多的非议,四王子如今也咬牙承受了,甚至还不能承认自己藏的东西。既然要藏,那就藏到底,这回若是拿出来,他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也正因为四王子如此态度,大汗才对他彻底失望。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儿子有野心,说说是为了那所谓的野心,连社稷安稳都不顾,要他还有何用处? 是以近几日,连一向不得宠的二王子,说话都比四王子分量重。 四王子明确感受到自己已然失宠,可他这个深陷牢狱的囚徒却没有丝毫办法可言。进又进不了,退又不能退,若早知是传国玉玺如此棘手,他就不该拿的。 混乱之中,郑廷也悄悄离开了长安城,跑回了老家。 郑廷老家在相州,这一代汉人极多,且大多穷苦百姓都受到过郑廷的资助,连当地的乡绅豪强也都对郑廷颇为推崇。 眼下四处都有起义军,郑廷自然也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天知道他的这一日已经等了多少年了。 这些年的仇,是时候了结了。他且先取所有北戎贵族首级,之后再杀去江南,灭了夏国权贵,彻底一统南北。 第123章 出头 郑廷异军突起 短短一月之间,事态便已出乎所有人预料。 燕国不知道打哪儿听到夏国也掺和了一脚,生怕自己吃亏了,赶紧也暗中资助这些起义军,顺带掺和一脚。其实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哪有什么悄悄资助,那些人起义军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若说背后没有人支援,可能吗? 至于资助的人是谁,那还用得着想吗,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肯定是那两国的贼人! 燕国对北戎一向警惕,但是如今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能按耐住不出兵就已经足够体面了,若是再不煽风点火,都对不住他们从前所受的欺凌。就算北戎被整垮了,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北戎内部也火烧眉头,他们先前仗着兵马强壮赶走了夏国朝廷,奴役了中原汉人数十载,如今才稍稍松懈了些,便被这些汉人给上了一课。 但是好在北戎这么多的精兵也不是白养的,自大王子跟朝中十来位将军下场之后,起义军已经基本能稳定住了。这个稳定不代表他们被歼灭,而是两边交手数次,发现都不能将对方彻底打趴,于是颇有划区而治的意思。 势力小的起义军只能占领几个县,而势力强大的起义军却能独占一州或者几州之地,譬如林祁盛,他的林家军便是其中最厉害的一支,甚至还一直在兼并其余势力。 北戎军暂时也不能奈何他们,毕竟,跟汉人比起来,北戎人的数量还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北戎军里头还有不少汉人,数量远超北戎人。领兵作战时,北戎的将领们都会心照不宣地先让这些汉人冲锋陷阵。 从前他们用这一招屡试不爽,但是如今却不行了。 有了起义军做例子,不少汉人士兵并不愿意为北戎卖力,有的尚未开战,便已经先投靠敌营了,于是战况便这样陷入了僵局。 别的地方已经打了好几轮,郑廷在密州却还算安稳。他先是安抚住了密州的鳏寡孤独,许诺密州军不会弃他们于不顾,又抢了北戎在密州的几个粮仓赈济平民,且还放出风声,不论是谁,只要投靠密州,便能分粮分地。 凭借这一点,郑廷在北戎一时间追随者无数。 不久后,林祁盛也留意到郑廷。 他之前一直没把这人放在眼里,后来发现这人时常躲在他们林家军背后招兵买马,明明是个缩头乌龟,却将好处给占尽了,与北戎交手的事却都甩在他们林家头上。林祁盛心中恶心得要死,可无奈北戎人没灭,林祁盛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在汉人中间起内讧。 可他对郑廷总归还是看不顺眼,他手下的心腹都知道,若是来日林家军率先入主京师,歼灭了北戎,第一个要料理的应当就是这个郑廷了。 除密州附近的百姓愿意投靠郑廷,北戎军内部的汉人也更倾向于投奔密州。 虽然郑廷不如林祁盛名头大,底蕴强,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郑廷本人在汉人中名声极好。去参军就分粮分地,哪怕他们能得到的地并不多,但是贫民百姓要求并不高,只要有几亩薄田,有个遮风避雨的茅屋,能够养活一家老小便足够了。 这日夜里,五个汉人小兵便从朝廷的军营中摸黑逃出,一路往密州狂奔。 这会儿逃跑并不容易,他们也是筹谋了半个月,今儿才等到军营中的主事喝醉了,连夜偷跑成功。也是他们运气好,上一个逃跑的汉人小卒被抓之后,直接当着他们的面被打死了。 北戎人对起义军深恶痛绝,对他们这些逃跑的士兵更是毫不容忍,只要被捉到了就是一个死。 好在眼下他们逃出升天了,跑了一夜,几个人如今才顾得上喝口水,虽然狼狈,但是众人心情都还不错,为首的那人甚至已经计划好了:“等咱们到了密州,就写信回去,让一家老小都搬去密州。” 他们是穷苦人家出身,一家老小也没几个人,安家也容易,给个茅草屋就能住了,“但愿郑大人能善待咱们。” “肯定会的。”边上的人格外笃定,“我已经打听多日了,郑大人处去了就分田,若是不幸战死了,家人还能多分几亩额外的田。而且密州起义军虽多,但却不怎么打仗,也不主动招惹北戎军。有林家军在面前挡着,还算安稳。” 他还有话藏在心里没说,其实就算是上阵杀敌,没了还能分几亩田,对他们来说也是值得的。毕竟他们留在北戎这边,死了就死了,家人得不到一点体恤金。 投奔的人越来越多,郑廷却也稳得住,甚至告诫手下众人,不可得意忘形,不可借机生事。 郑廷今年三十有六,他自成年之后便在为出人头地奔走,手下的能人虽然比不得林祁盛,但是也绝对不少。而且性情都跟郑廷类似,都是一等一的善于隐忍之人。 如今才到了哪儿,远不是可以肆意的时机。他便是有再多的戾气,此刻也还得压抑着,扮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只因郑廷知道,那些投靠过来的小卒最喜欢看这种模样,也最容易信任这样这种皮相。郑廷不觉得自己是在骗人,他善待每一个百姓,体恤每一个兵卒,不论自己究竟想什么,他从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他一如既往对待这些人,又有谁敢说他不是君子? 不过,北戎也没准备给郑廷徐徐图之的机会,等到起义军暂时不能再扩充势力后,北戎王室便开始悄悄朝这儿增添军队。之前是他们被这局面给唬到了,一时间才错了注意,打得乱七八糟。如今冷静下来,大王子立马改了战术。 他决定先对几个大的起义军出手,譬如林祁盛,再有便是那不声不响的郑廷。 比起林祁盛,大王子更看不惯郑廷,听闻此人从前还是在老四手底下做事,借着老四跟他那走狗的势,前后做成了不少生意。看他如今在密州呼风唤雨,自己肯定昧下了不少钱财。也怪老四蠢,身边养的是狗还是狼都分不清,若是他的话,断然不会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大王子只顾着骂人,全然忘了自己身边也曾经养过狼,且这头狼如今还另立门户,与他分庭抗礼了。可见这些事儿往往都是看别人时一针见血,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稀里糊涂。 林家军很快便遭到了更凶猛的反扑,郑廷这边亦然。亏得郑廷应对有方,才没叫人破了城门。但是眼下也不是办法,郑廷想到光州衙门还来了几个人,如今就在密州境内。 虽说是几个商贾,但是未必不能派上用场。 两日后,宋允知收到了密州来信。 已经十六的宋允知本来已经觉得自己长大了,但看到这封信之后,忽然又感觉自己不够成熟,其实若能一直当小孩儿也挺好的,起码不用操心这么多的破事儿。 这个郑廷也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以一己之力将北戎闹了个天翻地覆还不够,如今更想拉他做军事。他好歹也是光州的知州,郑廷直接写信求助于他,算什么? 宋允知看信的时候没避着人,卢蒙二人还有赵安虞都在侧,赵安虞打量着宋大人,有点想笑,但是又觉得笑出来不妥当:“这个郑廷,还真是毫不客气,前来求计都这么理直气壮,大人真的要帮他吗?” 宋允知捏了捏太阳穴:“陛下都交代让我帮衬着点,我难道还能拒绝?” 朝廷想要浑水摸鱼,从中得利,可这个郑廷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也不知道啊,万一帮出个仇人可这么好?烦,真烦……暂时换了别人,算了,换了谁来也不好使。宋允知固然觉得与虎谋皮不妥当,可是权衡了一下利弊,终究还是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赵安虞几个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宋允知也懒得说废话,他既没有余力私下给予大笔援助,也不能以夏国的名义公然做什么,只能将后世的游击战术,什么农村包围城市给郑廷说了一遍。至于对方能不能领会,能够领会多少,那就得看郑廷自己的造化了。 给郑廷回信过后,宋允知又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说明。不是他谨小慎微,而是郑廷叫人看不懂,宋允知害怕这人以后爆个大雷,所以只能事先将所有的隐患先处理好。 给两边送完了信,宋允知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说到底他如今只是光州知州,一切要以光州为先。 光州离北戎有点近,所以近来也有人担心北戎没乱会不会波及到他们头上。先前襄阳城的百姓便遭了次难,襄阳城守卫还比他们这儿多呢,若是光州遇袭,只怕没人能挡得住。 宋允知察觉到百姓不安,连忙出面安抚。北戎那边局势未定,现在担心那些也没用,还不如先把地给种好。 真到了打仗的时候,总不能没有粮食吧,可这话他却不敢说,说了不得越发人心惶惶? 且说宋允知寄出去的那两封信,皇上看过之后只是心里有了数,郑廷瞧过之后,却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此后不到半年时间,郑廷便在密州附近迅速扩展势力,一度将林祁盛也给甩了下去,并率先将长安城临近的几个州给占领了。 速度之快,不仅北戎没料到,就连宋允知也没想到这人能这般英勇,简直如有神助! 第124章 占领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郑廷一路势如破竹,犹如开挂一般。 宋允知自穿越前便被系统选中,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骄傲的,总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可是跟郑廷比起来,他实在是太逊色了。 一人一统已经反思很久了,连系统看着这样的郑廷都有点儿心动,这简直是草根逆袭的模板啊,从一无所有到自立为王,波澜壮阔,有血有肉,有虐点有爽点,作为旁观者看来都十分的振奋人心。若北戎扛不住,没准郑廷真的能统一整个北方登基为帝。 “厉害。”系统呢喃,语调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惋惜。若是郑廷身边也有个系统,说不定人家也不会等到三四十岁才出头了。 宋允知眯了眯眼睛:“怎么,你心动了?” 系统若是敢承认,宋允知是绝对不会放过它的。虽然他也觉得郑廷厉害,但是他见不得系统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好在系统还是有些求生欲的:“没有,我只是感慨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人还真是有点帝王之相,就是不知道他大权在握之后会做什么选择了。” 系统说完,忽然好奇地问:“他接受了夏国这么多的援助,后面会跟夏国合作吗?” 宋允知低眉不语,他觉得玄,不过朝廷那伙人倒是挺抱有期待的,不然便不会又是砸钱,又是运粮,两月之前甚至都直接出兵了。 没错,朝廷已经克制不住,直接出兵了。 这已经是明晃晃地跟北戎宣战了,燕国也是同一时间派兵抢占两国接壤的地盘。他们也知道如今那些起义的汉人不好惹,就跟发了疯一样,拴都拴不住。燕国也不想跟他们争长安,他们只要跟在后面喝点肉汤就行了。毕竟他们也资助过那些人,总不至于汤汤水水都喝不着吧? 而夏国朝廷已经开始提前庆贺了,两位丞相并六部尚书这些日子出门都是面带红光,互相之间也终于看顺眼了,不再没说两句便争锋相对。百姓也是人人皆知北戎命不久矣,兴许很快夏国就能重新统一南北,一日日期盼可以早点等到大获全胜的那一日。 他们被压制这么多年,真的已经受够了。江南再好,可他们毕竟是从北方迁过来的,总还是想重回故土。 兵部尚书甚至已经亲自领兵,率领十万人马前去助力。随春生等一批新人本来也有机会去的,但他们被叮嘱着守好襄阳城,白白错失了这样大好的机会。 这批人还都是年轻人,入官场的时间不长,正是得靠着战绩攒功劳的时候。可偏偏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却愣是没机会上战场。 这回跟过去的将领,大多都是家中有人脉的,出征之前就将子侄给塞进去了。 形势一片大好,民间已经提前预知到了胜利的捷豹,到处都在庆贺。只有宋瑜这个胆子小的,还在头疼儿子身处光州离北戎太近,生怕自己儿子被波及到,又有些蠢蠢欲动,想要赶去光州了。 他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到儿子了,可想得紧。虽然他跟儿子时常有书信来往,但是书信怎么比得了亲见?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跟儿子说,更想知道分别这几年,儿子究竟长成什么样,高不高,胖没胖,最最重要的是儿子已经十六了,翻过年就十七了,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可宋瑜刚将想法透露出来后,唐懿便不声不响地将贺延庭的婚事给提前了。 贺延庭的婚事是去年定下的,他定的也迟。 两年前贺延庭便考上了明字科,但是明字科没什么用处,多的是人考上了还等不到差遣,一耽误便是好些年。还是唐懿动用了点人脉才将贺延庭给塞进了官场,领到了个做杂活的缺,算是衙门里的基层了。 贺延庭这人别的一般,就是命好。背后有他娘撑腰,还有陈素帮衬,国子监的先生跟宋允知从前结交的部分官员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对贺延庭多几分照顾。贺延庭知道他自己没有什么大本事,所以做事也算小心,遇到难事在家问他母亲,在外则找江亦行。 江亦行如今在礼部混得也挺好,贺延庭被宋允知千叮咛万嘱咐,因而很听江亦行等话。这么多人帮衬,贺延庭没多久也升职了,还入了他上峰的眼睛,对方竟然还想将自家幼女许配给贺延庭。 贺延庭欢喜得不行,时常去他上峰家献殷勤。他的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前几年是他母亲压着,非让他先立业再成家,要不然他这个年纪早就成婚了。因考虑到时局不稳,加上想让允哥儿过来参加他的婚事,唐懿还在琢磨何时上门说婚期。可这会儿为了拦住宋瑜,唐懿果断上门敲定了日子。 宋瑜没法儿离开了,他一提离开,贺延庭便幽幽地瞪着他:“我就知道你没把我们母子俩放在心上,如今年我的婚事也不管了。” 宋瑜心虚之下,也不敢提别的了。 贺延庭“劝服”了宋瑜之后,还欢欢喜喜的拿这件事情跟允哥儿邀功。虽然城内都说他们马上就要收复两京了,但是他母亲反而对此很是谨慎。 贺延庭远不如他母亲,母亲说不能出远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宋瑜离开。 待宋允知收到信后,除了遗憾自己不能回去参加婚礼外,便是庆幸有夫人在,将他爹给拦住了。 他是真的没底,若是爹来了光州,宋允知都不知道要将他往哪儿藏。 宋允知迅速给庭哥儿回了一封信感谢,又说自己虽然不能去,但是贺礼已经备好了。 宋允知如今准备这些已经轻车熟路,他之前还给江亦行跟随春生也准备了贺礼呢,随春生娶的是襄阳知州之女,江亦行是他先生保媒,与太仆寺卿一家定了亲事,如今连女儿都有了。 同窗成婚的成婚,生子的生子,也就宋允知还单着。他心里隐约有点想法,但是一切还太早,这会儿郑廷的事没解决,他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那点念头没多久便随风散了。 一切似乎都已经向着胜利的局面推进,只有身处于漩涡中心的北戎贵族们,眼下已是火烧眉头,不知所措。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5节 郑廷一呼百应,已经兵临城下,不远处还有夏国的十万兵马,往西边更有燕国步步相逼。 北戎大王子因战受敌,断了一条胳膊,这辈子只怕也没机会上战场了。跟着他的将领也或多或少的受了伤,甚至还有几位老将直接战死了。 北戎大汗自从老大受伤后,整个人便老了十岁不止。老大骁勇善战,立下无数战功,此刻连他都退下去了,大汗真不知自己该倚仗谁。 老二,那家伙心眼子是有不少,大局观也是有的,但却没有什么能力,跟老大在朝中斗一斗还行,但要说上阵杀敌那是做不到的。 老四,这更不用提了,原本还有几分出息,得了传国玉玺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连大局观都丢了,老大出事他竟然还想联合朝臣将老大给逼死。 至于底下的那些小的,更不用提了,根本靠不住。 年迈的北戎大汗只觉得两眼发黑。 大王子也不想服输,可是眼下这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们嘴硬了,汉人实在太多了,当初他们之所以能势如破竹,那是夏国的老皇帝无能,夏国的世家大族也贪身怕死,没有人能站出来领兵作战,那么剩下的普通百姓也只能窝囊到底。可一旦有了一个骑兵领袖,这些汉人的战斗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父皇,咱们回东北吧。”说完这句,大王子也是一副颓然之相,“那个郑廷忒会蛊惑人心,汉人对他死心塌地,根本杀不完。说到底还是咱们族人太少,此刻跟他们硬拼不划算。咱们退一步吧,往后未尝没有机会。” 大汗冷静了片刻:“你容我想一想。” 做了这么久的中原汗王,要是他们回了东北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大汗本还在纠结,可郑廷也没准备给他纠结的机会。他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不用伪装了,郑廷直接领兵夜袭。 他深知汉人有多恨北戎人,所以让他们放开了手脚攻城,见到北戎男子便直接杀,不论老少皆割掉右耳,等日后攻城胜利再行封赏,杀的越多,赏赐得越多。 两族本就有仇,如今又有郑廷在旁刺激,汉人们直接放开了手脚去报仇。他们人数实在是太多,密密麻麻地用石头跟肉身撞破了城门后,便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北戎本就跟中原汉人长得不一样,好认得很,但是碰到了都是一个不留。 后面的兵部尚书听说前线的消息之后,惊得许久没吱声。 传闻中,这位郑廷不是个心慈之人吗? 不是从未见过血吗? 这究竟是谁传出来的不实之言! 北戎大汗听闻城门这么快被破,吓得肝胆俱裂,立马携老大老二还有几个心腹从地道中逃走。 他此刻无比后悔自己前儿没有听老大的话,若是早些准备,也就至于逃得这样匆忙了。 等到郑廷带着心腹杀到宫城后,北戎大汗已经逃之夭夭了。 四王子藏着个传国玉玺刚准备离开,便被人捉住带去了郑廷面前。 郑廷坐在大汗的王位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跪在地下的四王子,嘴角擒着笑。 说起来,他们还当了好几年的主仆,当真是情谊深厚,是得好好算一算账了。 第125章 谈判 北戎大汗得知噩耗 一个远不如自己的人,坐在了自己一直想坐的位置上,哪怕郑廷看他时并无表情,在四王子看来也是对自己的示威。 像是在嘲弄他,嘲弄他明明贵为王子,却依旧被自己的父汗抛下,如今更是做了阶下囚。 还不等四王子有什么反应,便先有人从上前搜身。 四王子怒斥对方,结果全无用处,他如今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废物罢了。被四王子精心护在怀里的传国玉玺,就这样落于郑廷之手。 “我的传国玉玺!”他恨的要死,双目猩红地瞪着对方,鼻翼翕动,仿佛随时都能冲上去将郑廷捅死一般。 “你的?”可郑廷却半点不介意他的怒火,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在他的怒视下,轻轻转动着传国玉玺,“一年不见,四殿下还是这么蠢,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 四王子一愣:“……你什么意思?” 郑廷挑眉:“你以为,这传国玉玺是谁弄出来的?” 他将这传闻中的宝贝随手搁在旁边的桌案上,径自提着刀走向四王子。 四王子还未意识到危险的到来,反而在琢磨郑廷的话。这传国玉玺是底下人献给他的,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且事后全被他杀了,等于是死无对证。身边的谋士都无比笃定这枚传国玉玺是真的,他就是天命所归,是天下共主,可郑廷为何说它是假的? “你在骗我是不是?”四王子神色已经有些癫狂,他护了这么久,甚至不惜跟父皇决裂的宝贝,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你一定在骗我!” 郑廷嗤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真是愚不可及。这东西就是我叫人弄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你们父子几个反目成仇。不过你还真是厉害,换了大王子跟二王子,都没办法将局面搅和成这样。” 总而言之,郑廷对二王子还是挺满意的,蠢笨成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即便这是真的,落到四王子手里也是暴殄天物,他既舍不得拿出来,有没有本事发挥它的最大用处,更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倘若四王子领兵造反,夺了北戎大汗的王位,郑廷都不至于如此瞧不上他。说四王子是个废物,还真就一点都没有冤枉了他。 可幸好,北戎有这么一个自视甚高的废物,否则郑廷的筹谋未必能成。 “不可能……”四王子眼珠子都直了,他明明是被上天庇佑的人,明明是众望所归,怎么可能是假的呢?那他做的一切,他的坚持又有何意义?他活得岂不是像个笑话? 四王子还不适应自己被一个奴才给辖制了,他正准备跟郑廷问罪,忽然胸口一痛。 他低头,只见刀柄已经不知何时刺中了他的心腹,血液沿着伤口浸湿了石板。 四王子张开嘴,口中也满是鲜血,他被血液呛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阴曹地府再去琢磨吧。”郑廷干净利落地踹了一脚,乘势收回刀。 “将他的尸体悬挂于城墙,北戎王室中人,不论男女老少皆拉去菜市口出斩,贵族子弟,男丁处决,女眷贬为官奴,世代不得入良籍。” 郑廷手下的大将军王新乃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最听郑廷的差遣,可眼下却犹豫了一瞬:“刚出生的男丁也送去菜市口处决么?” 郑廷忽然转身,“有异议?” “没有。”王新赶忙下去捉人。 北戎大汗逃得匆忙,只带了老大跟老二两个王子,剩下妻妾子女都留在王廷中。并非是大汗不想带,而是没有机会,那些汉人跟杀神一样,他们但凡多带几个累赘,谁都逃不了。 妻妾儿女再重要,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况且他不是还带了两个吗,老大跟老二只要保住了,以后便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况且以大汗对于这些汉人的了解,他们行事手段过于绵软,尤其是郑廷,他若真想称王称帝,好歹得给天下人做一做样子,杀戮过多,日后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大汗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跑了,直到两日后,长安的消息传到大江南北,也传入了北戎大汗的耳朵里。 王室的后代都没了,不论大小,不论有无得罪过郑廷,全都被处决了。 得知此消息,大汗险些没站稳。他那么多的儿子,还未成年,几日前甚至还在他膝前撒娇,转眼间人便没了。 大王子也踉跄了一下,他们走得急,自己只带了十岁的大儿子出来,还有个刚出身的小儿子被留了下来。大王子原本想着等到时局稳定后再想法子接回去,可如今……他艰难地看向属下,再次确认:“皇家所有的人都被处决了?刚出生的也没有幸免于难?” 属下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所有人都被斩了。 整个长安城都被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整个菜市口都是一汪血海,腥臭味经久不散。长安城几乎所有的北戎人都没了,就连一些跟汉女所生的混血儿都未能逃脱。 旁边的二王子也神色惨白,他也有儿女,不出意外,如今也都没了。 “这个郑廷,真是狠。”良久,二王子才挤出一句话。 大王子未曾再开口说半句话,他听说方面北戎人杀进长安城后,也是这么对待汉人皇室的。不过他们没有郑廷那么毒辣,杀人杀得那么多。 如今这些,谁知是不是一报还一报呢? 兵部尚书秦阆也被这消息给惊到了,等他们入了长安城之后,甚至不敢相信这是长安。 郑廷的狠厉出乎意料,秦阆赶紧写信送回建康城,将此事告知陛下跟诸位大臣。 朝廷本来是想着携恩求报,想要借当初援助来逼迫郑廷让位,只要郑廷知道进退,朝廷愿意给他封王拜相。 秦阆如今还记得,唐丞相跟几个御史说起这事儿时的自信满满:“他郑廷不过是布衣出身,若没有夏国支持,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给他一个王爵已经足够了,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这会儿想起这些话,秦阆都觉得荒谬。这个郑廷,绝不是那些大人口中那等好拿捏的性子,相反,他筹备这一日已经不知道筹备了多少年。破了长安城后,郑廷的人便迅速把持住了各个衙门,秦阆只是稍稍落后一步,本想着将棘手的守卫就给郑廷,自己后脚进城坐收渔翁之利,结果算盘珠子全白打了。 郑廷压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彻底控制了长安,不久之后连周边的几个州都连带着控制了,甚至已经准备好人手,准备歼灭林祁盛了。 进退两难的反而成了秦阆。 他若是插手,无异于是在跟郑廷宣战,但若是不插手的话,郑廷没准真就坐稳了位置。一个汉人皇帝,远比北戎大汗要容易得民心。 秦阆甚至还打听到,那枚不知真假的传国玉玺如今就在郑廷手里,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拿出来,但是有那玩意儿在始终都是个隐患。 北方的汉人可都觉得这是真的,也格外推崇此物。 秦阆都快愁死了。 消息传入夏国,宋允知比陛下还要先知道,毕竟郑廷身边还有他的人。幸运的是,这个郑廷如今都不装了,公然处决了北戎人,又开始剿灭起义军,但宋允知的人却还没事。 看他们的回信,似乎郑廷对他们还算礼遇。秦阆等朝廷命官在郑廷哪儿都不知道碰了多少软钉子,他的人却还被好吃好喝地待着,颇有些乐不思蜀。 不仅如此,郑廷还托他们捎了一封信给自己,还在信中谢谢他之前提供的好点子。若非有他指点,自己断然不会这么轻松取胜,甚至漫不经心地提到,日后有机会二人还能再次合作。 宋允知:“……” 他怎么能在大开杀戒之后,如此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宋允知整个人都不好了。 赵安虞知道宋大人担心,于是上前安慰,说郑廷必定是顾念当日在光州的情分,他待大人不一样。 宋允知苦笑:“他哪里是顾念情分?” 再说自己跟郑廷有什么情分可言,不过是见了两次面而已。这群人留在北戎他还是不放心,宋允知于是又写信,催促他们能回来赶紧回来,别想着在那儿做生意,也别想着立功了,再待下去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如今北边内部的仗都快打完了,他们实在没必要在留着打探消息了。 能跑则跑,反正宋允知对那边的局势很不乐观。这个郑廷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就不像是个正常人,往后会做什么也难以预料。 郑廷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所有人,包括夏国朝廷。君臣如今方知,自己先前养虎为患,扶持了一个比北戎人还要厉害的角色上位。 眼下那些御史竟然还在叫嚣着要让郑廷臣服于他们,皇上忍无可忍,将其骂得狗血淋头。 谈还是要谈的,毕竟他们确实资助了不少东西给郑廷,但是也得讲究方法,留好后路。皇上命鸿胪寺卿携礼部诸官员入长安商议,又命秦阆迅速撤军,急召京畿一带的所有武将入朝觐见,命他们即刻练兵备战。 因为琢磨不透郑廷的想法,皇上直接按最坏的打算来准备。 第126章 野心 想要称帝 随春生等被也收到了密令,陛下让各方都筹备粮草,勤加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也有不少人不大理解这个不时之需究竟意味着什么。以他们来看,如今局势分明一片大好。随春生倒是跟宋允知写信写的多,从宋允知处得知那郑廷并没有看上去可靠,陛下没准就是防着他的。 随春生等一批新人是想着要立功,但是立功便意味着战乱,意味着军中又要死伤无数,原本能和平解决的事情如今又有了变数,着实叫人不安。 而被皇上派去北地和谈的一行人,半月之后竟路过了光州,在光州歇了一日。 礼部跟过来的都是小官儿,江亦行赫然在其中。宋允知是打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过来迎接一下的,结果竟然看到江亦行,他可别提多高兴了。 他与江亦行已有三四年没有见面! 江亦行看到允哥儿时也恍惚了一下,怔怔地道:“高了。” 高了许多,已经赶上他了。江亦行打量着允哥儿的个头,目光中还带着些许惆怅。他是看着允哥儿长大的,当初入国子监时那么小小小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却都能独当一面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6节 此刻,江亦行竟然跟宋瑜有了同样的感触。 宋允知用手比划了一下,笑得明媚且张扬:“看,跟你一样高了。” 他虽然小时候矮,但是后来奋起直追,也算是励志了。 他用手夸张得来回比较,让江亦行不由得失笑,不论允哥儿外表如何变,内里却还是跟从前一样。他将允哥儿的手逮住,放了下来:“都是知州了还这样不庄重,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说完江亦行瞅了瞅允哥儿身后两个人。卢蒙威仪十足,比随春生还要壮硕,看着便让人安心。至于另一人,江亦行竟然觉得对方有些熟悉。 程武迎着目光看了上去,同江亦行也有一样的感觉。 两人对视之后微微一笑,连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都相仿。 卢蒙:“…气流刘武领吧巴二武…” 陛下还挺会挑人的,也怪不得宋允知那小子跟喜欢程武,跟身边的好友一模一样的性子,能不喜欢吗?他输得不冤枉。 江亦行跟程武一见如故,都是温柔的人,相处起来根本没有摩擦。 宋允知吩咐下去,给众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鸿胪寺跟礼部的人还以为宋允知是招待他们的,都觉得自己倍有脸面。只可惜他们在光州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细细打量,只今日进城后发现光州街道格外整洁,比京城还要干净,却不知那些景点究竟如何。若是回程的时候有机会,定要仔细观赏一番。 等吃完饭后,宋允知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江亦行,将他单独留下了。 自从离开国子监后,宋允知就再没有跟江亦行睡一块儿了,虽然知道对方明天还要赶路,但是宋允知实在是憋不住,废话一箩筐。 先打听了江亦行媳妇儿跟女儿的事,接着打听了他先生跟宫里两个皇子,最后才打听了他们一家人的事。 得知庭哥儿的媳妇颇有见地也很有主意后,宋允知连连点头:“这样就很好,庭哥儿脑子笨笨的,有他媳妇撑腰以后日子过得也不会差。” 江亦行忍笑:“他若是听到你这番评价,肯定要闹你。” 宋允知梗着脖子:“本来就是!” 其实贺延庭这人命挺好的,总有旁人给他操心,他自己偶尔也会嚷嚷两句,嫌弃被人管着没有自由,但更多时候他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毕竟要他拿主意,他根本什么都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不如索性都交给旁人。 “我爹呢,他最近没闹着要过来吧?” “没有,有唐夫人跟贺延庭拦着呢,说日后还要让他带孙子,话术一套又一套,伯父根本招架不住。” 宋允知闷在被窝里笑了两声,他爹耳根子软,有夫人坐镇,其实也用不着他太担心。 如此闲聊到半夜后,宋允知仍然没有半点睡意,反而越来越亢奋。他索性跟江亦行说起了郑廷,将二人相识的前因后果都给说了一遍。 宋允知其实也担心江亦行这一去能否顺利,但是他也不好直说长安危险,让江亦行别去。这可是陛下交代的任务,江亦行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他也只能委婉地分析郑廷,多给江亦行一些准备。 江亦行听得认真,末了,他忽然问宋允知:“所以你觉得,这次谈判多半会以失败告终?” 宋允知见他听懂了,也没办法装下去了,翻了个身,又叹了一口气:“说不好,那郑廷心思深沉,颇有野心,谁也无法预料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若是宋允知处于郑廷的位置,面对千疮百孔的北地,还有亟待解决的各地起义军,肯定得先跟夏国虚与委蛇,将外敌安抚住,先解决国内的事。即便真要有什么想法,也得等到自己这边先安宁下来,少说也要三五年后。但是郑廷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来,那就不是郑廷了。 “此人亦正亦邪,不过早年间因为门第出身吃了不少苦头,想来是极为仇富的,也厌恶旁人对他趾高气扬。你们过去之后,切莫仗着曾经资助过他便颐指气使,只怕他会记仇。” 宋允知说着,还交代江亦行在打扮上面要花点心思,尽量平平无奇就好,若是叫对方知道自己也是寒门出身,科举入仕,那就再好不过了。以宋允知对郑廷有限的了解,他觉得郑廷可能还会因此对江亦行惺惺相惜,善待对方呢。 这都是宋允知的一点小猜测,他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他提前说了,江亦行也都记了下来。 翌日,二人分别,江亦行随着使臣队一路向北,顺利抵达长安城。 驻守在此的秦阆等人也被召回至边境,如今长安已在郑廷的把控之下。 几日前,郑廷对外宣称自己从北戎四王子府中搜到了传国玉玺,并且当着百官与长安百姓的面,直接摔碎了这枚传国玉玺。 不论这枚究竟是真是假,北方的百姓都认为他是真的,国中所有的起义军也都认为它是真的,甚至想要借着它号令天下。如今郑廷能干脆了当地将其毁掉,也彻底击溃了起义军想要拿传国玉玺做文章的心思。 林祁盛听闻此事后,暗恨郑廷心狠,他宁愿不要这东西,也不想别人惦记。原以为他对北戎人狠,没想到他对自己也狠。 大势已去,林祁盛自知不是郑廷的对手。先前郑廷能在北戎的进攻下应对得游刃有余,这会儿自己若是出手,也必定只有一个死。 是他太小看郑廷了。 那枚传国玉玺被当众毁掉之后,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本来还在挣扎的一些小起义军,立马就消停了,郑廷再一诏安,基本便将他们稳住。 许多人本想着回到家里种田,可郑廷却没让他们离开,直接收入麾下了。 林祁盛还纳闷呢,这郑廷到底想干嘛,天下即将太平了,为何还要扩军,难道不应该放这些人回家,让他们耕种修养? 还没等他疑惑多长时间,郑廷的人便来他这儿诏安了。给出的条件还相当优渥,给爵位,给官邸,给金银,还让林家重回长安城。不过原本的林家军不得解散,需得归入朝廷。 林祁盛犹豫了几日之后,终究还是答应了,郑廷手段太毒,他可不希望郑廷用对付北戎人的手段对付他,连累自己的一家老小。可至于军队入编这种事情,林祁盛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郑廷难道就不怕他们林家在军中威望过盛? 他就一点不觉得自己是个威胁? 带着这样的疑惑,林祁盛同夏国使臣们一同入了长安城。 但两边的待遇却是迥然相异,林祁盛这个起义军头子受到了郑廷的款待。郑廷果然信守承诺,给了他该有的体面,甚至他如今住的府邸都是北戎宗亲的府邸,奢华异常。 郑廷似乎并不介意两边从前有争锋之意,可奇怪的是,他对于资助过自己的夏国人却很是冷淡。这些使臣入长安三日,郑廷却始终没有想要见面商谈的意思,反而一直撂着他们。 鸿胪寺跟礼部上下对此愤愤不平,指责郑廷就是个忘恩负义的鼠辈。他们先前资助了多少粮草,全都喂了白眼狼!早知如此,他们就该全都资助给林祁盛! 江亦行听他们喋喋不休地控诉,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子了。允哥儿猜得果然不错,那郑廷就没想着谈,如今都这样,以后更不好说。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出路,好给日后升迁攒资历,没想到却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 正迷茫时,却听郑廷终于松了口,命他们入宫城商议。 与此同时,林祁盛也在宫中,还是跟郑廷的心腹一块儿参与议事。林祁盛瞥了一眼,发现另外几个起义军首领竟然也都在,好家伙,郑廷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啊。 林祁盛才安心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安心不下来了。 因为郑廷想称帝。 他竟然想称帝!北方才安定下来,烂摊子还没收拾好,他竟然想称帝!不仅要称帝,甚至还想杀入江南! 疯了不是? 林祁盛这个造反的头子都觉得郑廷太大逆不道了。 第127章 登基 请宋允知入长安 林祁盛想要出言反对,但是看看其他几个归顺过来的人都无动于衷,他也愣是压制住了冲动,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议事结束后,林祁盛才叫住了同为起义军首领的几位,背着郑廷的人议论起了要攻打夏国一事。 不出意外,其他人也不赞成,觉得此举太过冒险,而且夏国做事儿也挺厚道,他们之中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夏国的资助。虽然人家也是有所求,但是人家能雪中送炭毕竟是情分不是? 林祁盛见他们都如此态度,反问一句:“你们既然都不赞成,为何方才不说?” 身边人跟着质问:“那林大人又为何不说?” 林祁盛闭上了嘴,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些人也跟林祁盛一样,因为归顺的时间短,目前算不得郑廷的心腹,最好事事谨小慎微,如此方不会出错。再说了,看郑廷那独断的样子便知道,即便他们反对也没有用的,还不如闭嘴呢,好歹能给对方留下个安分守己的印象。 一群人各自都有打算,即便不看好对夏国用兵,也都随大流了。 刚出宫城不久,又听闻晚上宫里有晚宴,要招待夏国的使臣,命他们都去赴宴。 林祁盛还挺纳罕,这些使臣日日被冷待,他都以为郑廷要将他们打发回去再也不见呢,没想到又改了主意。 去凑凑热闹也好,林祁盛他们也对夏国的使臣挺好奇的。 郑廷虽然冷着夏国人冷了这么久,但在宫宴上却还算给他们面子,没有像当初北戎大汗一样刻意针对夏国人。 江亦行因为官职甚小,位次排在最后。鸿胪寺卿那块儿颇受欢迎,郑廷手下不少人都过来敬酒,坐在前面的几个人喝了一晚上。到最后,连江亦行前面那人也被灌了好机会,等到散场之后都面色驼红,口不能言。本来准备借着宫宴说出来的话,最终也都没能开口。 只有江亦行这里无人问津,他猜测,应当是自己官衔过小,郑廷手下的人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看着诸位大人连走路都东倒西歪,江亦行心中也忍不住失望。他很想早日说开,行与不行好歹心中有数,总是这样拖着怎生是好? 江亦行自以为低调,却不想郑廷席间却留意了他几眼。 这回过来的人郑廷已经叫人查清楚了,自然也知道江亦行跟宋允知的关系。他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宋知州功不可没。郑廷对宋允知观感不错,如今也不想为难江亦行。 林祁盛也改了想法,悄悄跟身边人道:“没想到将他们叫过来只是为了戏耍一番,这群夏国人酒醒之后,还不知道要多生气呢。” 第二日酒醒之后,鸿胪寺卿跟礼部的几个被灌酒的官员果然气到头昏。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本想着当众质问郑廷迫使对方答应下来,谁想到郑廷这家伙这么奸诈,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自己这一行来长安已有半个月,朝廷几次来信催促,奈何他们见不到人,该推进的事也推进不下去。再等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于是鸿胪寺卿打头,开始追问长安官员,想要再见一见郑廷商讨南北一事。 哪怕郑廷不肯归顺,好歹给他们划几个城池。连燕国都跟着喝了点肉汤,没道理他们却什么都捞不着。 郑可廷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纯粹就是逗着玩儿,命人一拖再拖,态度倒是还不错,奈何就是没有进展,一丝也无。 鸿胪寺卿急得破口大骂:“这个郑廷好生无礼,成与不成总要见一见,各自商议一番再定,他如今不让咱们进宫算什么?” 礼部郎中戾气十足:“他这摆明了过河拆桥,想要与夏国为难了,看来朝廷也不必再给他好脸色。” 众人都觉得不能惯着郑廷,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夏国的颜面要置于何地?正当鸿胪寺卿想孤注一掷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件更叫人匪夷所思的事——郑廷要登基! “那兔崽子敢登基?!” 鸿胪寺卿恨不得提着刀冲进宫城手刃了郑廷这个逆贼。 汉人只有一个皇帝,便是他们家的皇帝陛下,郑廷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下等人出身的泥腿子,真以为借着夏国的势赶走了北戎就能做九五之尊了? 夏国人还没死呢! 江亦行听他们一口一个“乱臣贼子”骂得正欢,心口却是跳得厉害。担心被郑廷的人知道,江亦行还提醒他们:“诸位大人,这里是郑廷的地盘,当心隔墙有耳。”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可不像你,自来了长安之后便畏畏缩缩。”礼部郎中横看竖看都看不上江亦行这样的怂货。 他们骂人骂得有理有据,不信郑廷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江亦行见他们执迷不悟,也不好多提,言语过多没准连他都得被打成乱臣贼子了。 不想报应来得太快,他们前脚骂人,后脚住的别庄便被郑廷派人团团围住了。 众人这才慌了神,跑去质问林祁盛意欲何为。 林祁盛其实也不爱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是没办法,他接了这个活总不能不做吧。林祁盛对夏国人还算客套,态度也不似郑廷那样恶劣,甚至还安抚了两句:“诸位大人莫慌,半月后乃是我们家主子登基的好日子,还望诸位大人安心在此处修整,待到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一切好说。” 鸿胪寺卿见他们真要将自己给关起来,连忙道:“既然贵国有事要办,不如放我们回夏国,我等在此叨扰大半月,早就该回去了。” 林祁盛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他哪里敢放? 夏国众人一看这模样,心都沉了沉。 看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他们被关着,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甚至连写信送回去都不能够,天知道他们有多想跟自家朝廷联络上。他们不得出去,可是长安城里的消息却能一样不落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郑廷如期登基,在长安皇宫中自立为帝,尊其母为皇太后,大肆封赏官员,一应规章制度跟夏国相同。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7节 如今北方不称北戎国,而是叫大齐,自从郑廷称帝之后,年号也成了建元元年。 江亦行这些日子瞧着,他们的使臣团都快要疯魔了。他们越疯,江亦行越是担心自己的处境,郑廷到底是想要把他们逼到何种地步?等达成目的之后,又会对他们如何? 这些消息确实都是郑廷特意让人传过去的,他不怕这些人听到自己筹备登基,更不怕这些人恨他,就怕恨得不够。 闹事的话,最好是对方先闹出来,他再回击,也会显得有理有据。其实郑廷是不介意直接朝南边打过去,甚至直接将这些使臣们拉出去砍了,是他身边这些属下总是劝说,郑廷纵然再忍耐不住,看着他们的面子上也都先忍让几分。 郑廷这般无所谓,却将夏国使臣给逼得快没了章法。任凭他们再闹,对方也不曾松口放了他们。 最终郑廷顺利登基,夏国朝野顿时掀起一阵腥风血浪。 使臣那头丝毫消息也没透出来,朝中官员对此意见非常大,甚至闹着要让陛下治他们的罪。当初派他们过去就是为了和谈,眼下谈都没谈一句,真是丢尽了他们泱泱大国的脸面。 众人将其归咎于是鸿胪寺卿不争气,觉得若是换了他们,想来结果应当不同。 有时候,皇上真想将他们的蠢脑袋挖开来,看一看里面是不是塞的都是浆糊。使臣不传消息,分明是被限制住了,那郑廷显然没有要同他们商谈的意思,他之前准备粮草果然没有做错。这称帝之后,说不得就要同他们开战了。 皇上反而担心鸿胪寺卿他们会回不来。那都是他的臣子,如今被人辖制,他怎能不担心? 宋允知也担心,他主要担心江亦行。郑廷这家伙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江亦行若是出事,宋允知得后悔死,后悔当初没有拦住他,还让他以身犯险。 纠结一番后,宋允知还是私下给郑廷写了一封信。两国合作已经结束,他知道私下联系郑廷不好,但是为了江亦行,宋允知不得不试一试。 不管怎么说,他跟郑廷还是有过几回交集的,甚至还给对方出了几个主意。宋允知希望对方能给他一点薄面,善待江亦行,别对江亦行动手。 郑廷还真没想到能再次收到宋允知的信,他以为一对方避嫌的性子,断然不会再联系他。他真是没想到,宋允知这般大胆。 他是光明磊落,为了朋友做事甚至可以不计后果。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可郑廷这会儿却十分想试一试宋允知究竟有多坚定。 贸然给自己写信,若是叫夏国朝中那些人知道会怎么想?他尽心辅佐的皇帝,在面对流言蜚语,是否还会真心对待宋允知? 真到了不得回头的地步,宋允知又该怎么选呢。 他可真是好奇得很。 郑廷随即以齐国皇帝的名义给夏国递交了国书,表明自己不满意夏国出使的官员,觉得他们对齐国太过轻慢。为求两国交好,共谋大事,他请夏国遣光州知州宋允知入长安一叙。 第128章 杀戮 逐渐疯狂 对于郑廷的国书皇上甚至没有跟官员议论,直接就回绝了。 且不说他本身就偏袒宋允知,即便是个寻常人,也没道理让郑廷如此羞辱。 郑廷对此也意外得很,看来夏国那个皇帝不像他父皇那样不当人,好歹还有点儿良心。但是既然想要试探,郑廷便不会轻易收手,他就等着看这对君臣离心,好让宋允知瞧瞧,他为之效力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郑廷公然放出消息,只要夏国愿意再派官品足够高、说话足够有分量的官员过来,好好谈判,只要夏国愿意承认齐国,齐国愿意割让四个州的土地给夏国。 当然,这群使臣里头必须得有宋允知。 四个州,郑廷嘴皮子一掀,可将底下的官员都给急坏了。他们是继承了北戎的地盘跟财富不假,如今也不缺土地跟税收,但是随随便便许诺四个州,是否太随心所欲了些? 王新跟着郑廷的时间最长,跟他一样备受器重的还有如今齐国的宰相刘易生,二人都不赞成郑廷为了勾宋允知入长安之举:“陛下,为了一个宋允知,不值得。” 那可是四个州啊,他宋允知说破天不过是个光州知州而已。真要是想要的话,直接派人把他抢过来就是了。 他们苦口婆心,可郑廷却心意已决:“怕什么,便是许出去日后难道还不能抢回来吗?” 王刘二人面面相觑,都许出去了,再抢回来便太不做人了,他们立国了,不是从前的起义军。起义军首领可以出尔反尔,一国之君却不行。 他们陛下从前看着挺正常的,善于隐忍,懂得分寸,怎么登基之后行事越来越张狂了?连他们也看不懂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郑廷一意孤行,才刚组建起来的齐国朝中也有非议,就连宫中的徐太后听闻,都忍不住将儿子叫过来询问。她是不管这些事儿的,只是儿子近来状态有些不对,徐太后担心他将身边的人都给折腾散了,这才提醒了两句。 郑廷一直敬重他母亲,听完只是笑着回应:“母后放心,朕心中有数。” 徐太后听到这句母后,神色恍惚了一下,她仍旧适应不了太后的身份。徐太后抓住儿子的手,希望他能多少听点儿劝:“儿啊,你还记得咱娘俩当初在小山村的日子么?那会儿咱们母子俩最渴望的,不过是有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而已……” 郑廷听她回忆往昔,眼里升出一股戾气来,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线,说不出的阴冷。 他记得,如何不记得呢? 夏国还没灭国时,他的父亲、祖父就被当时的县令给打死了。他们伸冤无门,因为那位县令出身世家大族,哪怕只是旁支,却也是世家出身,凭着身份嚣张跋扈,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后来夏国老皇帝逃了,那个县令也逃了,将他们丢给北戎人,日子更是过得猪狗不如。 这些罪,他一刻也不敢忘。 徐太后絮絮叨叨说完之后,抬头一看也被吓到了,不自觉地噤声。 郑廷又扯出一抹笑:“母后,您好生歇息,若是觉得无趣便将从前那些村人接到宫中说话解闷,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便起身匆匆而去,只留下一阵冷风。 徐太后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唯有一声叹息。 郑廷放出去的话传到夏国之后,众人又是一番计较。那可是四个州啊,虽然郑廷不安好心,但是诱惑着实有点大。郑廷都登基了,日后占据着北方的土地,肯定不会跟他们和谈的,这几个州,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若是不去,这几个州没有了,之前援助的钱跟粮草也白白打了水漂,太不值得了。 至于郑廷想要的,大概也就是夏国给的体面罢了,想让夏国承认齐国政权的合法性。再者众人也都看得出,宋允知才是郑廷主要想要弄过去的人,其他不过是附带。既然如此,派几个人过去也无妨,派宋允知去,那就更没什么大不了了。哪怕宋允知被郑廷留下来,能换取四个州的土地,那也值了。 不少人谏言让宋允知去,陈素等则带着一批人跟他们硬杠到底。皇上将这些闹事儿的人给记下,一面催促筹备军粮。他总觉得郑廷并不仅仅只是想要夏国的认可,虽然四个州的地盘很让人心动,但是宋允知是他跟陈素一手提拔上来的,并不输那四个州。 朝中吵得乱哄哄的,郑廷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大手一挥,又加了一个州。 他就不信夏国的皇帝不心动,更不信那些贪婪的官员会不心动。若是宋允知不来,早晚会变成众矢之的,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便可以慷他人之慨。 宋允知:“……” 没完没了了。 最可恶的是郑廷那家伙私下给宋允知写信,一封接着一封,且言辞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癫狂—— “朕在长安等着宋卿到来。” “真想不到,夏国皇帝竟是个硬茬子,就是不知他这骨头能硬到何种程度?宋卿想不想试试?” “你竟还不肯回信,再不启程,朕先砍了那个江亦行!” “夏国的君臣都得死,只有他们死绝了,天下方能太平。” 原来越疯了好像,宋允知实在是不放心郑廷这个定时炸弹,这人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而且宋允知对他的过往了解不多,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若是不去,郑廷还会加大筹码逼着他去,宋允知这几年的经营也会付之一炬。宋允知并非太过看重名声之人,但他也不想被所有人都当成贪生怕死之辈。 “系统,你那颗救命的神药确定没有问题吧?” 系统很是骄矜:“系统出品,必是精品,定能保你不死,但是若是对方真的动手,死前约莫是得吃点苦头的。” 它能保宋允知小命,但若是对方故意折腾,它却不能代宋允知受罪。 “能保住小命即可。”宋允知立马拍板,给京城送了一封信。 与其被人逼着去,还不如他自己主动去,好歹体面一些。至于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吧,继续呆在光州,郑廷显然也不准备放过他。 宋允知甚至开始自我催眠,自己一个人能换五个州,也值了。 宋允知的书信言辞恳切,大义凛然,愿以身犯险,为朝廷争取五州之地。也愿只身前往,为陛下分忧,还朝野安宁。 吏部侍郎便跳了出来:“陛下,既然宋知州愿意亲往长安,陛下何不给他这个立功的机会?” 还没来得及感动的皇上下一刻就被这些人的嘴脸给恶心坏了。他想了想,忽然巡视一圈,徐徐开口:“宋知州虽有大义,然年岁尚小,资历不足,得有人在旁稍加提点。” 皇上看向唐郢:“依朕看,吏部侍郎便不错。” 说这,目光又往后,点了数个人名:“唐丞相老当益壮,合该为国尽力。御史大夫本领过人,若是不去实在可惜……” 户部、大理寺、刑部乃至大理寺也都有人被点了名字。这些都是前段事件蹦跶得最欢的,就连只是随大流符合两声的黄御史也都遭了难。 冯尚书听他们一一被安排了差事,庆幸自己这回没有跟着唐丞相等人推宋允知下水。 皇上点了名后便有人要反驳,他只问一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去的,尔等去不得?是贪生怕死,还是不愿为国效力?” 这让人怎么接?敢接陛下就敢将他们的官职给撸下去。 还好,郑廷的目的显然只有宋允知,他们这些人跟郑廷无甚过节,想来即便去了也不过是被冷落一段时间。两国交战,从来不斩来使,何况他们有夏国整个国家做后盾,不用担心的。 饶是这般安慰自己,但是回去之后该准备的侍卫也都尽心准备着。 夏国再派使臣出使长安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只因这回过去的都是些高官,在朝中位高权重,说话好使。他们都被遣去,足以说明夏国对此事的慎重了。 至于本来身处漩涡中心的宋允知,反倒被这些人的风头彻底盖住,变得普通了起来。 唐懿生怕宋瑜知道了会担忧,一直不曾告诉他。直到这日回去后,唐懿冷不丁地看到宋瑜坐在角落里抹眼泪,便知道他怕是听到了风言风语。 唐懿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允哥儿沾上了郑廷那只疯狗,也属实是倒霉至极了。虽然唐懿自己的生父也出发了,可是比起作茧自缚的唐郢,她更担心允哥儿那个孩子。 才刚有喜事的唐家一时间又阴云密布,人人都是私下担忧,但是见面了又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企图自欺欺人。 一群人在光州与宋允知汇合,十日之后便顺利抵达了长安。这一路算是宋允知走过的最难受的一程,与他同行之人都双标的很,逼他入长安时理直气壮,轮到自己被派过来时便怨天尤人。 宋允知不出意外被人鼓励了,黄御史有点同情他,但是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对宋允知接触太密,只是不近不远地处着。 若不是宋允知还带着程武跟吕蒙,路上还能说说话,只怕他要被活活憋死。 宋允知低调做人,但是他的存在便足够惹眼。朝中这些官员自从再见宋允知后,总免不了朝他这儿多看两眼。当初宋允知从京城离开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呢,这会儿竟然已经像个大人了,外表极具迷惑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可纵然过了这么些年,不讨喜的人还是一样的不讨喜。 一到地方,众人便被带去了江亦行他们住的别庄。 宋允知看到江亦行还平安,立马松了一口气。可鸿胪寺卿看到了唐丞相等人,立马觉得有了依仗,竟然当着齐国人的面,怒斥对方不通礼数,怠慢使臣,自上到下都是小人行径。 才骂了两句,只见寒光一闪,下一刻,鸿胪寺卿便倒在了血泊中。 宋允知人都吓麻了,郑廷疯了,他确信。 第129章 激化 三品之下,斩而后奏 尖锐的叫声仿佛能刺穿耳膜。 宋允知被江亦行拉着,避开了人群。江亦行自己都脸色惨白,却还坚持将宋允知给护在身后,程武跟吕蒙二人一左一右护在他们身旁,对此情此景倒是没有什么感触。杀人么,他们见得多了,只是今日不同,鸿胪寺卿蠢是蠢了点儿,但是命不该绝。 宋允知有些晕,眼前一片血色,即便闭上眼,血腥味依旧往鼻子里蹿。 看到这一幕,宋允知多少有些后悔了,就不该让这些人跟着他一块过来的,郑廷根本就是个疯子。 唐郢压制住了恐惧,指着动手的王新,声音干涩,甚至还能听出一丝轻微的颤抖:“你们,你们竟然敢杀使臣!” 王新本也不想动手,但是他们陛下交代了,今日必须杀鸡儆猴。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8节 王新正愁不知道找谁下手,这个蠢货便自己跳出来了。若是为了两国和平,王新是不能下这个手的,哪怕夏国的使臣再冒犯他也得忍让。可关键是,陛下从来就没准备结两国之好,他要的是大开杀戒。 王新抬着下巴,睥睨道:“这位大人不敬齐国在前,本官动手也在情理之中,诸位若有不服,也可以下去陪他。” 说完,王新转了一下刀,幽幽地盯着这群人。 唐郢后背一片汗涔涔,若是能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带领官员逼宋允知入长安。眼瞎入了魔窟,谁知道今后是生是死? 鸿胪寺卿的尸体被人拉出去草草葬了。 郑廷在宫里闲庭信步,好不逍遥,等到王新过来回禀消息后,他颇为不痛快地啧了两声:“这些人就没有反击?没有继续骂下去?” 王新摇了摇头。 这些人都被吓到了,哪里还有胆量敢撸虎须? 郑廷摇摇头:“真是可惜。” 王新有些纠结:“杀使臣这件事,终究不妥当。” 那边刘易生也跟着道:“陛下,这群使臣还是咱们请过来的。” “那又如何?他们哪个没有鱼肉过百姓?他们垄断科考,垄断书籍,甚至还想着垄断朝廷,只要有他们在,平民百姓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这群蠢猪废物,仗着家世出生就想为所欲为,非得等到死到临头才晓得害怕。” 曾经郑廷畏惧他们,可是手上有了权力后,郑廷才发现,什么世家,什么权贵,照样都是会死是会怕的。他们造过的孽,即便再过十年,几十年几百年,也依旧罄竹难书。一刀解决他们都算便宜了这些人,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早晚有一日,他会率领这些世家大族瞧不上的平民,杀进建康城,屠尽公卿世家。即便自己没了,也要将这些祸害给灭个干净。 这一日,整个夏国使臣团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唐郢问过众人这些日子都遭遇后,才知道他们被骗了,郑廷压根不需要夏国承认齐国的地位,兴许也不是真正想要舍出五州之地,他根本就是借机生事,想要挑起战争!可他到底图什么? 如今齐国自己都还需要休养生息,朝廷的班子都没有健全,他到底哪来的信心能够打赢夏国? 黄御史最是畏死,他是小门小户出身,奋斗了多少年,巴结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可不想客死异乡,“唐丞相,咱们如今该怎么办,那个郑廷该不会一天杀一个吧?” “慌什么!”唐郢一声呵斥,众人才消了声。 唐郢自己也心乱如麻,没有章法,但他知道若是自乱阵脚,那郑廷势必会更得意。莫名的,唐郢转向了宋允知:“听闻齐皇同宋知州私交甚笃?” 宋允知眯了眯眼睛:“唐相什么意思?” 唐郢不动声色:“只是盼着对方能看在宋知州的面子上,放咱们平安回去。” 众人都看向宋允知,面露期盼。 宋允知磨了磨牙,这死老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宋允知语气也尖锐十足:“唐丞相还真是看得起下官,下官若真有这份本事,当初也不会被逼出京城了。” 唐郢没想到宋允知反应这么大,这小崽子,在光州翅膀长硬了,连旁人的实话都听不得了。 两边气氛不大对,还是黄御史顶着压力出面调和了一句:“外头还有齐国士兵,别叫他们看了笑话。” 宋允知冷笑着收回了目光。 但很快他也笑不出来了,第二天,郑廷一反常态地召他进宫。 夏国使臣有些激动又有点儿谨慎地盯着宋允知,怕他不进宫给自己奔走,又怕他心思不坚定,彻底倒向齐国。 只有江亦行一人担忧,即便允哥儿带了两个侍卫同去,可是真出了事,两个侍卫又有什么用呢,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宋允知进宫一路通畅,路上连个拦他们问话的守卫都没有,待抵达郑廷殿内时,也无人搜身,就连程武跟卢蒙也被允许放行。 郑廷身边也只有零星几个守卫而已,似乎一点儿不设防。 宋允知却不敢小瞧了对方,一年不见,郑廷变化不小,没了刻意的伏低做小,整个人犹如利剑出鞘。只是锋芒太露,未免叫人生畏。 郑廷也在打量宋允知,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年轻后辈,机灵不说,还有一颗仁善之心,这是他在任何一位高官身上所不见的。既然想诏安,郑廷也就开门见山了:“朕与你交情不浅,先前也是因你之故才击溃了北戎皇室。你若愿松口,朕即刻给你封王拜相。” 郑廷目光转向程武、吕蒙:“他们二人也可拜为上将军。” 宋允知轻笑:“不成。” 郑廷面色一变,咬牙:“为何?你那位皇帝主子有什么好?” 宋允知无奈摇头,陛下虽然有点软弱,但是好歹不会喜怒无常,而且陛下是真的心怀天下。他是能力不够,但也尽己所能肃清吏治、启用寒门、打压世家。若不然,国子监不会放任这些寒门弟子读书。 软弱可以改,但是残暴只怕是改不了了。 “您若是惦记此事,今后大可不必让我过来,忠臣不事二主,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会背信弃义?” 郑廷欣赏他这份忠义,但同时又觉得对方看不清局势:“恩重如山?也好,那便让你看个分明。” 郑廷挥手让人将宋允知给请了下去,但没让他立马回去,而是命他在宫中用膳后,再由十来个宫人风风光光将宋允知给护送回别庄,更允许他们写信回建康,由齐国代为转达。 宋允知回去之后,别庄中便人心浮动。 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甚至能猜出他们信里会写什么。郑廷那个疯子,不过是想看着他跟陛下反目成仇,想让他彻底失去圣心。若是换了别的皇帝,宋允知没准还真着急,但是他们陛下么,宋允知总觉得他不会那般昏聩,更不会被郑廷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不是宋允知盲目乐观,而是基于这么多年他对陛下的了解,更有陛下对他不问缘由的支持。 这一晚,别庄气氛竟比前一日更紧绷了。等到了晚间,王新待人捉走了吏部侍郎一名御史,当着众人的面处决了。 唐郢前去质问,王新也只说他们写了不该写的东西。 等到王新离开后,唐郢冷着脸质问当众可有人知道他们二人写了什么,黄御史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他们,似乎说了宋知州叛国。” 众人皆静,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齐国人这是在给宋允知出气? 宋允知一阵心累,他就知道郑廷还有别的招等着他,且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江亦行见他们互相对眼神,忍无可忍站出来:“这不过是齐国挑拨离间的把戏而已,诸位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连这等低劣的针对也轻易相信?” “话也不是这么说,苍蝇不叮无缝蛋。” 有人嘀咕了一句。那郑廷对宋知州的款待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同是被骗过来的使臣,他们心里哪能没有点想法呢? 等到第二日,宋允知依旧被“请”了出去,被郑廷带着,见了齐国的诸位大臣。 郑廷似乎真的想要收拢他,不仅给足了他体面,还将自己的过往生生剖析了一遍。出人头地之后,很少有人愿意回忆自己那不堪的回忆,但是郑廷则不然,他很乐于跟宋允知分享这段经历,甚至想要对方的认同。 宋允知猜测,他便是凭借这股恨意一直走到现在的。有些人天生偏执,郑廷便是如此,本性偏执又遇上了这些磋磨,怪不得人有点疯。 四下无人,郑廷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自己的“政治主张”,但是在宋允知看来,这大抵只是极端仇富之下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等你我合作,咱们杀入建康,将那些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全都杀了如何?男丁处决,或者直接阉了,女眷则为奴,凡是世家,不论男女都不无辜,朕要让他们都生不如死!” “将他们的田产分给百姓,再将他们的钱财充入国库,朝中只提拔寒门,实行均田制,禁止土地买卖跟人口买卖。届时,天下就再没有贫富之分。” 宋允知看着狂热的郑廷,忽然道:“你憎恶世家。”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郑廷反问:“难道他们不该被憎恶?他们享受着万民的供养,却瞧不起供养他们的百姓,将百姓称之为贱民,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们该死!” 宋允知也承认,世家里面确实有嚣张跋扈的,有为非作歹的,将这些恶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不是每个人都该死,况且,他不由得提醒郑廷:“你如今坐上了帝位,假以时日,你的后代也是权贵,你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也是权贵,再过两三代,这些新贵也会成为世家。” 他会成为他所憎恶的人,屠龙者终成恶龙。 郑廷一怔,随即脸色又是一黑,似乎没想到宋允知能说出这样让人倒尽胃口的话:“朕与他们不一样。” 宋允知只是包容地笑了笑。 郑廷恼怒起来:“你不信?” “我信与不信,重要么?你能管束得了自己,百年之后还能约束得了你的儿孙?”宋允知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他倒是想看看,郑廷这下还要怎么才能逻辑自洽? 郑廷铁青着脸坐在原地,不言不语。 宋允知接着道:“你可曾想过,你所憎恶的人,他们依仗的不是世家,而是权力,只要权力在哪里,便总有人以权谋私,你想要通过这些政策禁止,下场估摸不会太好。” “我从没想过善终。”在郑廷看来,他从来都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做这些不求回报。 宋允知却觉得他真的疯了,一点实话都听不得,可他还是想要试图改变一下:“你想要惩治有罪的权贵、提高百姓地位,这些夏国也在做。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夏国还会做的更多,我会给陛下上书改革。与其一棍子打死权贵,不妨先允许平民百姓向上流通。我们皇帝陛下便一直在筹谋,这些年百姓可以通过科举入仕,也可以由吏入官,国子监更开设农学院,研究高产的作物惠及百姓,包括我在光州兴商贸、建学校、修道路,如今也都初见成效。一件事不是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徐徐图之,或许对百姓才是更好的解决之道。” 宋允知说完,嘴唇都说干了。他跟他先生一样,一直都想着改革,但是任何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看得出陛下也想改,但是还没下定决心,所以宋允知才一直没说,只是私下一点一点试探。索性,陛下从来没有叫停过。 若是今后陛下能彻底下决断,此事还能推行得更远。 宋允知是推心置腹,可是再见郑廷,对方却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仍旧固执己见,一心只想将那些世家彻底铲除。宋允知心中不免失望,但是转念一想,这人三四十年间一直都是这样偏执,又怎么可能会被他三两句劝服?他始终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二人不欢而散。等到宋允知回去之后,别庄的气氛更凝重了,齐国人对宋允知太礼遇、太客气了。 当日,又拖出去一个不信邪,想在信中指责宋允知是叛徒的。 他们这儿总共也就只有三十多人,即便一天杀一个,一个月也就杀完了。众人被关在这里,本就情绪紧张,如今又被区别对待,甚至连写信都不能畅所欲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当天夜里,有人甚至直接冲到了宋允知跟前想要动手。 不过那人刚有动作便被吕蒙给制服了。 他被辖制住手脚,却还冲着宋允知叫嚣:“有本事你就让齐国人杀了我,他们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他们都怕你,我不怕,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你们不敢骂他,我来,我就不信陛下会纵容一个叛徒!” 江亦行攥着拳头,深深为允哥儿感到不值。 那人还在怒骂,忽然见,眼前闪过一丝寒光,下一刻,脖子上贴上了一把长剑。剑身泛着银色光泽,锋芒锐利。 烛火跳跃,宋允知半张脸隐于黑幕之中,模糊的轮廓平白添了分凌厉逼人的盛气:“你若想死,不必别人动手,即刻便能成全你。此乃陛下亲赐尚方宝剑,三品之下,斩而后奏。” 众人呆住,随即看向唐丞相,陛下就这样信任宋允知,这样的信物都给了? 第130章 被杀 抛弃幻想,准备反击 死是不敢死的,不过嚷嚷两句而已,谁能想到宋允知竟然真有依仗。 陛下的信物在此,就算宋允知真杀了人又能如何? 原先闹事的人闭嘴了,甚至在场之人都打消了告状的念头。陛下如此信任宋允知,他们跑过去告状都显得可笑。 闹事之人服软,这场戏自然也就唱不下去了,最后唐郢出面将闹事者训斥了一顿,命各人回屋歇息。 礼部右侍郎同孟溪关系不错,孟溪又跟宋允知师出同门,他看在孟溪的面子上还宽慰了宋允知两句:“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他们心中害怕,一时说些风言风语也是有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宋允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先休息吧,今后不知还有什么戏码呢。”右侍郎叹道。 他是同江亦行等人一道先过来的,已经被关了快两个月了,心态比后来的这群人平和得多,他相信朝廷不会放弃他们。 郑廷的人却看了一出好戏,回去之后还学给郑廷听。 郑廷冷嗤了一声,觉得废物就是废物,真不知道夏国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帝要他们有何用。照他说,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99节 郑廷折磨宋允知还不够,还写信去折磨夏国皇帝,耀武扬威地跟他炫耀,他的好知州已经被他诏安,从今往后便是夏国重臣。 他是答应了夏国那些使臣送信,但送不送的出去就是另一说了,明摆着怒骂宋允知的未曾送出去,但是字里行间指责宋允知跟齐国关系过近的信,却都被挑拣出来送回去了。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足够那些人臆测了。 郑廷单独写给皇上的信,皇上阅过即焚。他知道此行危险,若不是允哥儿坚持,皇上是不会让他去的,即便齐国真的将五州舍出来其实也没必要。 如今悔之晚矣。 萧宝玄坐在父皇身边,亲眼见到齐国的信被烧毁,黝黑的瞳孔中映照着跳跃的火苗。 他没问允哥儿能否回来,就目前的情况看,齐国不会轻易放人。唯一让他稍微好受一点的是,幸好允哥儿不是一个人。父皇当初决定将闹事者全都送出去陪允哥儿也是经过一番挣扎的,但是萧宝玄从未动摇过,甚至一直在旁鼓动。他就是要将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送出去,哪怕会有危险也无妨。 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对付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官员,心软没有必要。若非他们贪生怕死,北地早就收复成功了,允哥儿也没必要以身犯险。为君者,该心狠的时候就得心狠。 萧宝玄提醒道:“父皇,那郑廷既然想让允哥儿跟夏国一刀两断,必定还有别的招数,您可不能任由他们污蔑允哥儿。” 皇上已经后悔将宋允知送出去,怎么还眼睁睁看着他被污蔑:“朕会看着的。” 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就足够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夏国使臣都信便送来了京城。比起郑廷,他们送回来的信更有说服力,一夕之间,朝野内外便都议论起宋知州是否已然叛国。 有好事者推波助澜,希望此事越闹越凶,可出人意料的是,国子监跟大多数读书人都出面,力证宋允知的清白,尤其是光州一带的百姓,完全听不得旁人说宋允知半点不好。他们自家的知州什么品行,难道不比旁人清楚? 隔壁庐州倒是有些人大放厥词,被光州人拉过来狠狠揍了一番,不服气就再揍,逼急了连那边的官员他们都揍。光州凭着武德充沛,成功以理服人。 商贾们也因为商会一事,还念着宋知州,不觉得对方会是什么背信弃义之人。至于朝中,跟宋允知最不对付的那一批人已经被送出去了,余下之人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都选择缄默。 皇上看了两日,见事态可控,终于放下心来。怎么感觉,那些人被送出去之后,连朝廷都正常多了? 夏国坐得住,可真是太叫郑廷失望了,他恨不得夏国皇帝方寸大乱,将宋允知逐出夏国才好呢。还不等郑廷再出手,宋允知便先一步找到了郑廷的。 听完宋允知的话,郑廷多少有些惊讶:“你想送他们回去?” 宋允知点头:“你若是想让夏国与我一刀两断,单独留我一人,难道不更明显吗?”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您若是想动手,早已经动手了。”郑廷杀人从来不需要借口跟理由,宋允知确认郑廷这会儿不可能杀他,甚至还挺看重他。往后要怎么脱身,宋允知自会想办法,如今要紧的是将这些蠢货送回去。若是留他们在这儿,宋允知生怕自己哪一天被他们活活气死。 郑廷大概被宋允知话里的笃定给愉悦了,一反常态地好说话,立马答应放人离开。 “真放?” 郑廷好整以暇:“骗你作甚?” “多谢。”宋允知错愕了一会儿,赶忙道谢,而后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了。他也没想到郑廷竟然这么好说话。若是真的能松口,他再规劝一番,说不定还能让百姓免受战火。 等到宋允知将这个消息宣布之后,所有人都高兴得疯了。回程的车队就在门外,他们转头就收拾包袱,准备回程。 他们今日启程,半个月便能抵达两国边境,再有一月就能回到建康。 天知道他们多盼着回去,盼着自己家里人。 江亦行听出了端倪,他担忧地上前:“允哥儿,你不随我们一块回去吗?” 宋允知一派镇定:“我晚些时候再回去,放心,你们都走了我反而更便于行事。” 江亦行哪里会听这些话,留允哥儿一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他正要跟允哥儿同进退呢,后面的程武猛地来了一计手刀。 江亦行软绵绵地倒下了。 “你怎么不轻点儿?”宋允知心疼地小声抱怨了一句过后,赶紧接人扶着,随即护送江亦行上了马车。 他启程时陛下便已经在调兵,如今边境应当早日陈兵数万,只要能抵达边境,江亦行他们便能平安回到建康城。 人活着就行,宋允知给他盖上了摊子,招呼众人赶紧上车。 一切准备妥当,正当众人要启程之际,周围忽然涌出一批银甲兵,不由分说将夏国人团团围住。 众人一阵紧张,下意识朝着宋允知靠拢。 王新提刀而立,面色纠结,他显然也是不愿意下手的。当初灭北戎人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些人也没行过恶,就是普通的富贵闲人,但还是被屠杀了。用他们家陛下的话,这些人出身就有罪,本就该死。 北戎欺压汉人已久,对他们下手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可如今—— 这些人同为汉人,他有些下不去手。 王新按着陛下的吩咐,从宋允知身边拉出了一批人。 宋允知望着被挑出来的二十多个,心都跳慢了一拍。郑廷不会又发疯了吧,他真的见到世家出身的就要杀?这些人里头,无不是出身显赫。也不一定,兴许郑廷只是为了拿捏他而已,宋允知压抑着呼吸,几步走上前:“王大人这是作何?是贵国的皇帝陛下答应要放他们离开的。” 王新也头疼,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借口,只生硬地回了一句:“陛下说,这些人富贵日子做到头了,该杀。” 唐郢攥紧手心,张口求情:“劳烦诸位大人通融一番,本官求见贵国皇帝陛下。” “免了。若是见了,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王新知道陛下不愿意见,这些人既然抓住,直接灭口就是。 宋允知还在挣扎:“见一见也不碍事。贵国若有什么要谈的,见了面都可以商谈,我与唐丞相都能做主。” 王新却觉得,早死晚死都得死,见了陛下就没有这么干净利落了,未免他们受罪,王新直接出手,先杀了一人。速度之快,根本没人阻止得了。 宋允知“住手”才刚喊出来,就见面前人头落地。 礼部右侍郎,那个总是面上带笑,不爱与人起争端的老好人,顷刻间便没了性命,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睁着眼睛,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般潦草。 他虽出身世家,可是一向与人为善,可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招了别人的恨。 宋允知呆愣住,随即意识到不妥,赶忙阻止,却被吕蒙程武给拦住了。 他们如今势单力薄,实在救不了这些人。况且他们二人只负责宋允知的安危,其他人能救则救,今日这般属于实在是救不了。 程武摁着宋允知的胳膊,想要报仇,首先得活着。 王新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得多,二十多人还没来得及求救,人便已经都死光了。 满地的尸体,先前同住在别庄,闹事的、怒骂的、怨天尤人的、生死由命的、盼着朝廷接他们回去的人,如今都倒在地上,死于非命。 他们被杀纯粹是为了给郑廷泄愤,宋允知仿佛能看见郑廷云淡风轻却又恶意满满地嘲讽:“瞧,权贵也是会死的。” 黄御史失声惨叫,指着王新便要扑上去,却被唐郢死死捂住嘴。 不能骂,不能动手,唐郢颤抖着拖住黄御史,将他塞进了马车。 黄御史直到上了马车后仍在发抖,这些都是他的同僚,甚至还有他的友人:“他怎么能这样?” 唐郢闭上了眼睛:“那郑廷想来是憎恶世家。” 留下的这群人里,他虽一路摆弄权术但却是白手起家,黄御史也是出身寒门,至于江亦行等,更是家世贫寒……他们因为家世不好,才免于一劫。这个郑廷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疯得多,他杀人不问理由,不分好坏。 夏国剩下的人都被送走了,余下的尸首也被王新拖了下去。宋允知颓败地跌在地上,目送他们离开,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漫天的悔意萦绕在周身,宋允知想起来,他其实是有机会在一开始杀了郑廷,在系统调侃他有帝王之相,或者在郑廷拿出传国玉玺还未成气候之时,他都能动手。他动手了便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他若是一开始动手了,跟郑廷还有什么分别? 系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些日子宋允知经历的事太匪夷所思,它都有点心疼这孩子。 吕蒙跟程武将人扶了起来,程武拍了拍宋允知的肩膀:“眼下还不能灰心,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我知道。”宋允知低声回应,经此一事,他已彻底放弃幻想。 郑廷不能活着。 当晚,宋允知依旧歇在别庄,王新本来准备给他换个地方,宋允知却说不用。 空气中的铁锈味还未曾散开,暮色越深,腥味越重。宋允知闭上眼,脑海里想的都是今日那些人惨死的模样。诚然,这些人中确有人不无辜,但不是每个人都该死。郑廷如今都疯成这样,若是来日真叫他破了建康城,不知还有多少惨剧要发生。 他自重生以来,一直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而且身边人对他实在包容,不论是先生还是陛下,这让宋允知觉得,不论什么事情他都可以解决得游刃有余。 他不屑于用太龌龊的手段,如今这点的坚持被彻底打破。 是他从前想的太简单,也太自以为是了。 第二日,宋允知起身后匆忙用过膳,便提出要入宫觐见。程武跟吕蒙被他留下,他二人有他们的安排,宋允知也有宋允知要做的事。 郑廷见到他安然无恙,眼下连青黑都没有,还赞许地冲着他点了点头:“成大事者,是该心狠一些。” 宋允知含笑:“只希望陛下信守诺言,放我的朋友回夏国即可。至于其他人,多少同我交恶过,不适倒是有,但也没有那么难过。” 郑廷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也不准备过问,领着宋允知便开始上朝了。他这肆无忌惮的模样,显然是料定了宋允知不能掀出风浪来。 宋允知为人,有情有义,足智多谋,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但他纵有万千本事,奈何道德感太强,终究不成气候。 宋允知听了半日,发现郑廷的班底都是武将,文臣少的可怜,一应建制比照夏国,处理政务时错漏频频。还有一点更为致命,这些武将不善于治理政事,但野心却不小,他们跟着郑廷立下赫赫战功,一朝出人头地,便想着要提拔自己人了。 真有意思,这么快就想着揽权了。 第131章 挑拨 好用的激将法 夏国朝臣喜欢拉帮结派,各自为营,但若是将他们单独拎出来,处理朝政的本事还是有的。 宋允知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如今到了草创初期的齐国,面对种种政务无异是手到擒来。 他轻易不发言,但是只要开口,无不是言之有物。 对于宋允知的建议,有的郑廷觉得不错,直接就用了,也有的与郑廷的政治主张不同,遂不采纳。 下朝后,王新不远不近地跟在宋允知身边。 陛下让他盯着这位宋大人。 虽然宋大人如今看来似乎已经认命了,而且很知好歹,也很识时务,但是刘易生还是几次三番提醒陛下跟他,一定要看好对方。 方才议政时,王新便一直分出心神来观察宋允知,虽然他有时候也不忿陛下对宋允知的优待看重,可人家的确有本事。包括陛下不用的意见其实也不算错,若是想要治理好国家,笼络一批权贵地主是很有必要的,这法子甚至可以说是为了齐国好,可惜不对陛下的胃口。 王新忍不住叫住宋允知,想要给他们陛下解释两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抽风想说这些,可他们行伍中人,随心所欲惯了:“陛下厌恶地主是有原因的,陛下年轻时,吃过地主不少亏。那些地主不当人,雇佣陛下等人做事却不给钱,有百姓上门讨要,结果还被活活打死了。地主们大多都是没有人性的,所以陛下才如此憎恶他们。” 宋允知也猜到大抵如此,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郑廷的滔天恨意来源于他的过往经历,可怜也可怜,但是这不是他滥杀的理由。 “你们陛下这是有了心结,但若想要治理好国家,笼络乡绅地主是必须的,尤其是在这些年起义军频发之际,人心动荡浮躁,若是能将他们拉拢过来,才可使朝野安定。地主除了时代经营之外,也有从小农户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小地主。倘若地主有错,直接按律法惩治了便是,若还有冤案,让御史没日没夜地巡查,总好过一杆子直接打死。” 宋允知说得一本正经,王新听来也觉得在理,但他还是有些许怀疑:“你怎么对齐国的政务如此上心?” 宋允知翻了个白眼:“我自然是希望你们多关注本国之事,最好别想着进犯江南。” 王新摸了摸鼻子,他们陛下对于江南一直都是势在必得,也难怪宋允知想方设法地想让陛下先安抚北方了。 宋允知循循善诱:“其实进攻江南对你们也没好处是不是?你跟着你们陛下起家也不容易。” 王新没吱声,但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如今朝野还不安稳,没必要立即发起战事,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成就,还没来得及巩固。贸然进攻江南,不知道结局如何。赢了都好说,一旦败了,满盘皆输,那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0节 王新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跟妻子,他封妻荫子,不就是为了他们能够过得更好吗?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王新不想如了宋允知的意,他嘴硬道:“你别想蛊.惑我,不论我们陛下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忠于他。” 他这条命就是陛下救的,他誓死追随陛下。 宋允知哼哼两声:“做个忠臣不如做个能臣,他走的这条路若是注定一败涂地,你还支持他做什么?真正有本事的臣子,是该未雨绸缪,替你家主子想好后路。你家陛下如今推行均田制,要强制征收地主的土地,如今那些地主恨他恨的要死。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争议太大,原先的地主也需要安抚,你不替他将这事儿摆平了,反倒在这里盯着我,可见也是个没用的。” 王新哑口无言了,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他跟刘易生自诩陛下身边的左膀右臂,但是跟宋允知比起来,他这个右臂确实不太行。且如今北边的这些人,好像也确实是急需安抚。 要不,他下去令人调查一番? 若情况果真紧急,他还是早点替陛下想点法子吧。 宋允知瞥了他一眼:“我若是你们齐国的大臣,见到朝野乱成这样,肯定趁势而起,彻底挤掉你们俩成为你们陛下最信任的人。” 王新心中七上八下的,只是听了这话之后,不服输地来了一句:“胡说,陛下不管怎么样,都是最信重我们的。” 宋允知耸了耸肩膀:“但愿如此。” 郑廷既然派王新过来盯着他,便说明这人郑廷确实很信重。王新本人没什么心眼子,对郑廷也是忠心耿耿,对付他,不需要什么别的法子,甚至都不用挑拨离间,引导他去做他以为对的事情就足够了。 帮助郑廷将这些地主安抚好,便是对郑廷最有利、对时局最有利的事情,他相信王新会自己想明白。 只是郑廷自己肯定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他这人异常极端,憎恶的东西不仅自己憎恶,也会强迫身边的人跟着憎恶,否则于他而言便是背叛。 翌日,宋允知又被郑廷带着。 这家伙带着他抄了好几个地方权贵,一边抄家还一边跟宋允知细数他们犯过的种种罪孽。在郑廷这儿,从来都是一人犯错祸及全族。他们既然享受了剥夺百姓带来的优渥生活,便得承担相应的报应。 宋允知听着郑廷还在滔滔不绝地给自己灌输他的善恶观,并没什么反应,只是时不时点头应和。 郑廷于是说得更起劲了,他知道宋允知不赞成他,郑廷觉得自己也是个正派人士,他杀人都是光明正大地杀,不是正派是什么? 宋允知为人也正派,但是手段懦弱至极,而且对人性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幼稚得可笑。不过尽管如此,郑廷还是愿意同他分享,毕竟这孩子的脑袋瓜子确实好用。 夏国皇帝有一点没做错,他真的培养出了一个天才。若没有他,自己断然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刘易生见陛下越来越器重宋允知,不论何事都要拉着他一同商议,心底暗自警惕。他跟陛下无话不谈,所以也没必要因为这些事情遮遮掩掩,所以又去提醒了几次,让陛下尽量远着点儿宋允知,切不可因为对方有几分本事便将他视为自己人。 郑廷含笑着应下,还没说上两句,就见宋允知已经过来了。 他止住刘易生的话:“这些事往后无需再提,朕心中有数。” 刘易生满腹忧虑,陛下真的能做到心中有数吗? 宋允知过来后,刘易生便不太高兴地退下了。宋允知还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随即同郑廷打趣:“看来是我最近风头正盛,碍着陛下左膀右臂的眼了。” 郑廷皱眉:“易生不是这样的人。” “从前不会,不代表今后不会。之前陛下身边最信重他们,可是如今你跟前的能人越来越多,他们为了自己的地位,少不得要做一些过激之事。我在夏国朝中也是见惯了这等党同伐异之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郑廷扫了宋允知一眼,不知是警告还是其他,只再次强调:“易生跟你们夏国官员不一样。” 他的人,自然不会结党营私,也不屑于对旁人出手。 宋允知勾了勾嘴角,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他让程武想法子接近林祁盛等人,让卢蒙盯着王新,自己则全心全意地招刘易生的恨意。其实,宋允知更希望从徐太后那边下手,可惜那位徐太后深入浅出,不大理会朝政,个性也有些孤僻,宋允知几次三番想要偶遇都失败了。 只有刘易生,这家伙对自己心存芥蒂,所以总是盯着他,简直无所不在。若是不对他下手,都对不住宋允知这些日子遭受的冷眼。 宋允知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故意气人这般快乐,他从前可是半点儿没有体会过,他从前再气人他都是无意之举,本心不在此。 可眼下不同,宋允知仗着郑廷想要拉拢他,肆无忌惮地给对方出主意,他的想法往往又有奇效,郑廷想不听都不行。 未免郑廷怀疑,宋允知还是频频劝说他放弃攻打夏国,郑廷以为宋允知的讨好就是为了夏国着想。一面假意答应,一面又旁人练兵备兵。 他准备在入冬前进攻夏国。 等到将那些人都杀了,将这天下局势重新洗牌,他才能真正安心。至于宋允知,该给的体面他也会给,可他若想护着夏国皇室,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也很想看看,夏国那些人会不会贪生怕死,会不会跪在地上痛哭求饶。 若能看到这一幕,付出再多的代价都值得。 大概是表里不一生出的那点愧疚,让郑廷对宋允知格外放纵,甚至允许对方与他同吃。 宋允知为了气刘易生,捏着鼻子跟郑廷吃了几顿饭,吃得他显些消化不良。不过效果显著,刘易生最近告状的频率越来越高。 郑廷本来还能硬气地表示,他的人跟夏国大臣不一样,不搞党争,不嫉妒旁人得势,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打脸让郑廷开始说不出话了。 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宋允知于是又再添了一把火,他开始踩着刘易生的底线,接触齐国的其他臣子,甚至企图扶持他们上位。 朝中百废待兴,意味着有无穷无尽的机会。齐国这些臣子除了郑廷的旧部,更有地方上举荐过来的、毛遂自荐的、更有起义军将领……这些人差的就是一个出人的机会,这机会,宋允知可以给。 他只负责提意见,具体落实轮不到他,谁抢到谁能出头,更能在郑廷跟前露脸。汉人之中永远不缺能力出类拔萃者,一旦让他们找到往上爬的可能,刘易生再想压制可就难了。 刘易生对宋允知越发容忍不了,他想不出宋允知这样做的理由,若说他要挑拨离间,他又确实做了不少对齐国有益的事情,况且他提拔也都是有能之人,任谁也挑不出错。 可刘易生就是看不惯他。 他不承认自己是畏惧旁人分权,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心胸狭隘,遂只以宋允知别有用心为由,屡屡在郑廷跟前进言。如今还是进言,若宋允知再不悔改,刘易生生怕自己有一日升起灭口的冲动。 与此同时,唐郢等人也顺利抵达京城。 迎接他们的不仅有文武百官,更有使臣的家人,他们都在等着亲友平安归来。 第132章 力挺 为宋允知分辩 唐郢等人刚到京城,甚至尚未来得及入城门,便被人团团围住。 他们先前被堵在齐国不得回程时,众人便牵挂着他们的安危,毕竟这批使臣可不在少数,前后加在一块儿总共有三四十人。如今听闻他们回来,各家的亲友都已经迫不及待过来接人了。 然而来了才发现,一共只有十一人回程。有人耐不住性子,跑去马车旁踮着脚打量,都没看到多余的人影。一起出去的人,怎么还能分批回来? 江亦行望着这些翘首以盼的人,心中自责至极。他算是这些人里的最幸运的那一个,因为允哥儿的缘故,从来没有被齐国人刁难过。后面又因为挨了允哥儿侍卫的一计手刀,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醒来之后才听到了如此噩耗。 即便是从他人口中听到,江亦行也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没看到人,所以众人都质疑声越来越大。唐郢面色凝重,一度怯于开口解释。可他是丞相,是领着这群人出使齐国的带头人,所以即便他不想开口,也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 唐郢望着各家中人,羞愧道:“唐某对不住各位。”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便是一紧。再一细看,除了唐郢之外,其他人神色也不对,甚至都不敢抬头多看他们一眼。 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在众人心头,或许是这念头过于可怕,他们竟然不大敢正视。 还是前来迎接侄儿的冯尚书狠了狠心,一鼓作气质问道:“唐丞相只管说出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出使齐国,怎不能一声交代都没有?是不是他们被人绊住了脚,还没来得及回来?” “他们……”唐郢低头,无言以对,“他们被郑廷杀害了,回不来了。”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原来是有人受不住,已经晕死了过去。 更有人情绪上头,冲上来质问:“我家老爷是使臣,是朝廷命官,齐国怎么可能贸然对他们下手。便是两国交战,也不斩来使,况且如今两国并无战事,怎么可能会要他们的性命?” 这是还不愿意接受现实,觉得唐郢在说笑的。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喊话完了,黄御史也被人盯上。唐郢问不出什么,他们就换一个人去质问:“黄大人您说,我们家老爷没事儿的对不对?他齐国皇帝跟咱们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会害我们家老爷?” “我们家孩子更老实,自小到大便没做过坏事儿,从来都是谨小慎微,更不会招了谁的眼。” 黄御史被他们问得狼狈不堪,他也知道眼下不论说什么都安抚不了这些人。可是那些同僚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杀的,他们也不能让无辜惨死的人起死复生。 黄御史一声不吭,由他们扑过来捶打。 他心里的沉痛懊悔也不比这些人少,当初出行前,他们是有多笃定自己定然能大胜而归,可到头来,不仅没有奈何得了郑廷,还折了这么多条人命进去。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的。黄御史颓唐道:“实在对不住。” “人没了,对不住有什么用?” 凭什么他们家的人都没了,这些人却能平平安安?愤怒之下,不少人便对唐丞相等人起了疑,当即质问他们为何不跟着一块儿死。 事到如今也不必顾及什么脸面了,再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唐郢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能平安回来肯定得遭受非议。中立些的,会认为他们贪生怕死,必是想了龌龊的法子才能回来;极端一点的,或许会觉得是他们害了那些人。 唐郢只能耐着性子,同他们解释齐国人动手的原因。可这杀人的借口本就荒诞,他们虽然是世家,但是从来没有得罪过郑廷,其他人没办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对世家抱有如此大的恨意,以至于宁愿不要名声,也要将世家中人置于死地。 唐郢的这个理由,所有人都不接受。 质疑、谩骂,此起彼伏。 唐郢望着冯尚书等同僚,再三申明:“真的只是这个原因,那郑廷是个疯子,做事不讲章法,他真的只是因为憎恨世家才动的手……” 唐郢为人虽然汲汲营营,但是对外却姿态高傲,他当上宰相后,还是头一次这样姿态卑微。 冯丞相即便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唐郢他们做的,是齐国人不当人,但是情感上,他们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 忽然间,又有人问了一句:“那宋知州回来了吗?” 江亦行立马看向对方。 说话的是位老太爷,虽上了年纪,可眼神实在锐利,不过兴许是因为家中人出了事,这份锐利便多了几分刻薄。 因为涉及允哥儿,江亦行不再沉默,他解释道:“宋大人被齐国给扣住了。” “他没被杀?” 江亦行有些生气,难道允哥儿活该被杀?深吸一口气,江亦行生硬地回了句:“没有。” “这么多人出使齐国,被害了一批,送回来了一批,唯独只有宋大人被扣了下来,齐国皇帝对他还真是特别。” 这人的话倒是勾起了旁人的回忆,于是又有人道:“听闻齐国一开始就是冲着宋大人去的,没准咱们家里的人也是因为宋大人的缘故被害。”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又能说得准呢?只要没人证明,宋允知便洗脱不了嫌疑。家人被害的愤懑,急需要找一个倾泻口,而宋允知,俨然成了他们转移怒火的焦点。 这些话说的还真是诛心,江亦行气得脸都红了。若是由着他们胡乱揣测,允哥儿的名声可就要不得了,江亦行怒道:“宋大人如今还被齐国扣押,生死未卜,你们却这般恶意揣测,实在叫人心寒。当初他本可以不去,若不是那些闹事者眼馋齐国的土地,逼着他不得不远走他乡,他如今还好好的待在光州,何必以身犯险?” 要江亦行说,后面来的这群使臣也是没事找事。若他们不闹腾,不在朝中上窜下跳的,又怎么可能会被派去齐国,更不可能丢了性命。可见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江亦行这般护着宋允知,更是碍了旁人的眼,一时便有人将他打成宋允知一派。 眼瞅着要吵起来,唐郢连忙出面:“此事确实同宋大人没有关系,诸位同僚被害乃是郑廷暴戾无道,宋大人虽然多方回旋,但是终究没能将人救下。” 唐郢之前是挺不当人的,还因为看不惯宋允知常跟对方对着干,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不能乱说:“本相以自己的名誉担保,此事的确跟宋知州无关。” 黄御史也咬牙,站出来同宋允知说话。他能活着离开齐国,必然是因为宋允知求情,哪怕可以同僚记恨,他也得说一句公道话。 余下人见状,纷纷出面澄清。 一共十一个人,全都力证宋允知的清白。 尽管这些受害者家仍旧不愿意相信,可是他们毕竟没有证据,这脏水泼到一半儿也就歇了。只是恨意还未消,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 唐郢挣脱了这些人的阻挠,立马带人进宫给陛下禀报。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1节 出了这样大的事,一时间朝野震惊。 皇上虽然猜到结果不会太好,可他没想过郑廷这样癫狂。他以为,即便谈不拢,也最多将这些人关上一段时,可郑廷竟然如此恶毒。 他将夏国的颜面置于何地? 从齐国退出来的秦阆也有些蠢蠢欲动:“陛下,郑廷此人,狼子野心,若是由着他肆意妄为,早晚会酿成大祸,不如联合燕国,乘势灭了齐国。” 江亦行跟陈素眉头紧皱,允哥儿还在对方手里,贸然开战,允哥儿岂不是危险了? 原先主和的那群人也不反对了,主要这回齐国做的太过分了,简直将他们的面子踩在脚底下碾压,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而且这回被害的那群人都是世家出身,听唐郢等人都意思,郑廷是要彻底灭了世家,这人简直就是煞神。 真要动到他们头上,世家众人却都坐不住了,若放任郑廷做大,他们早晚会跟着倒霉,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生不如死。不如在郑廷还未长成之前,先灭了对方。 皇上也早有攻打齐国的意思,甚至他连军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粮草也备好了,边境的布局也都准备妥当。可是……允哥儿还在郑廷手上。 皇上投鼠忌器,出于私心只道:“再缓一缓。” 有大臣上前直截了当地问:“敢问陛下,还要还多久?” 皇上垂眸,凝神细思片刻:“暂缓三月,先送国书问罪,若是对方没有回应,三月后便出兵北伐。” 一锤定音,免去了朝中的争议,也堵住了一部分朝臣的嘴。 宋允知这边,他与刘易生的争执已经越演越烈。 其实从旁人的角度,尤其是从郑廷的角度,宋允知他们没做什么,他不过是提了几个好点子,执行的是齐国自人,受惠的也是齐国人。因为这些,宋允知在齐国朝臣中的口碑极好,尽管众人多少还有些防备,但是提到宋允知的本事,却都是心服口服,也都赞成陛下早日将宋允知彻底收服为自家所用。 只有刘易生还坚定不移地排斥宋允知,时不时地跟郑廷谏言。 郑廷已经有些不快,直到这日,刘易生竟然跟他说,要杀了宋允知。 杀了宋允知?那他这些日子的优待算什么,他舍出去的五州土地算什么? 好不容易快要收入麾下的人,说杀就杀了?难道他身边就不许多另一个股肱之臣?难道看着朝中这些人一个一个出头,就这般不称刘易生的心? 郑廷又想到宋允知的话,一时间也怀疑起来,他所倚重的人会不会真的是个心胸狭窄之辈,又当真会为了权势名利走上党同伐异的路? 心中千回百转,郑廷的神色也渐渐冷淡下来。 “此事,朕不希望再听到第二遍。”郑廷第一次对刘易生说重话。 刘易生也多少有些寒心,陛下竟然如此护着宋允知,甚至连他都说不得对方半点不好。 难道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宋允知,比他的功劳还要大? 二人不欢而散,郑廷满腹憋屈,刘易生更是一肚子不痛快,还在出殿后碰到了在宫中闲逛的宋允知。 这家伙还身边不过跟着几个太监跟侍卫,在空中来去自如,可见,陛下都快将他当成自己人了。 刘易生站立,面色不善地盯着对方。 宋允知也看到了他,只当是没瞧出来刘丞相的不愉,还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刘丞相这是跟你们家陛下议完了事儿?可有什么要紧的,你说来与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给一些意见呢。” 要紧的?刘易生想到自己请杀宋允知还被拒绝,当即拉长了脸,挥袖而去。 宋允知摸了摸鼻子,无辜地对着郑廷派过来监视他的人道:“刘丞相貌似不喜欢我,可我并未说什么,他怎么就生气了?” 几个太监也看到了,准备晚上回去跟陛下禀告这件事,刘大人对宋大人对偏见似乎越来越重了。刘丞相是陛下的心腹,宋大人也是后起之秀,本领过人,当然若是不睦显然不是好事儿。只怕还得陛下多上点心,从中调和一二。 宋允知扮完了可怜,转头就遇到了意外之喜。 他碰到了宫中的徐太后,郑廷的生母。 第133章 嫌隙 刘易生被冷落 宋允知为了“偶遇”徐太后煞费苦心,殊不知徐太后也对他早有耳闻。若不是不想涉及朝政,也不想让儿子多心,徐太后早就将宋允知叫到自己跟前见一见了。 眼下碰到,徐太后甚至没有跟身边人确认,便笃定这位一定是那位小宋大人。 她犹豫一番,最后还是让人将宋允知给请了过来。 等到来人站在她跟前,眉眼弯弯地向她问好时,徐太后忽然理解了儿子为何如此看重这位小宋大人。先不说本领筹谋,单单是独一份的气度和样貌,便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她从未见过这样出挑的少年,这样的人哪怕不是臣子,只是个寻常小辈,放在身边放着,每日瞧见也会心情愉悦。 “一早就听说小宋大人对名声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宋允知被徐太后的宫人引入亭中,徐太后示意他坐下,宋允知也就不客气地坐在了对面:“不知太后娘娘听过哪些话?” “说你生得好,说你自小便是个神童,还有你在光州大刀阔斧地兴办商贸……”徐太后说着,都忍不住羡慕宋允知。 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哪怕是徐太后如今沾了自己儿子的光,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可她能做的也实在是太少了,远远不如宋允知经历得多,日子过得丰富多彩,波澜壮阔。 宋允知笑着道:“那好些都是夸大的话,做不得真。” “可依我看,你的本事还远不至于此。夏国像你这样的少年,多么?”徐太后这些日子头一回见到这样对脾气的。哪怕是从前认识的故人,被招进宫之后也是战战兢兢,好多话并不敢说,次数多了,徐太后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宁愿憋着也不愿意让人进宫聊天了。 可是憋久了也会烦闷,如今看到宋允知这样自在不拘束,徐太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宋允知也有心跟徐太后交好,他猜得到,这个年纪的老人家都喜欢自来熟的晚辈,尤其是没什么心眼子的。宋允知心眼子密密麻麻,但是却能装出一副纯良模样。 他跟徐太后提到了自己在国子监的经历,说起了自己的几位好友。在宋允知看来,他身边的那些朋友们并不比自己差。都是意气风发,有勇有谋之辈,假以时日,他们也一定能名扬天下。 徐太后听着听着,便入了神。 她在想,若是儿子的孩子顺利长大,应当也是小宋大人如今这般年纪了吧。 徐太后其实是有过儿媳妇的,只是当地乡绅不做人,在她儿媳妇将要生产之际来家里收粮食。与其说是收粮,不如说是在抢。恰逢旱灾,她儿子舍不得那点救命粮,上前说了几句好话企图多留下点让自家嚼用,结果也不知哪句话得罪了那群人,引起了冲突。 她跟儿子被打了半死,儿媳妇被人推了一把,以至于难产而亡。 这么多年来,她儿子心中一直难以释怀,压抑在心中的恨意也一年比一年强烈。若是当初儿媳妇平安生下孩子,或许事情也不至于如此糟糕。徐太后出神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宋允知已经不说话了。 她反应过来:“你方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晚辈去了光州之后,又招了不少年轻人进衙门办事。”宋允知说完,打量了一下徐太后,“太后娘娘是不是累了?” “不是累了,是好久没有人同我说笑了,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宋允知点头,不动声色地暗示:“晚辈进宫之后也发现,这宫里实在是安静的有些过分了,也怪不得没人说话。原先在建康时,晚辈也经常入宫,夏国皇宫就要热闹许多,皇子公主时常在外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皇子公主……徐太后心头一动,他儿子如今若是有了孩子,不也是皇子公主吗? 从前他们给不了孩子优渥的环境,可如今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不能多添几个孩子呢? 他们家几代单传,如今既然出头了,总该给郑家留个后吧。自古以来皇上登基,不都是要选妃的吗,甚至还得立后,否则偌大的后宫何人来管理?靠她么,她不过是一介农妇,亏的如今宫里人少,总共也就只有两个主子,若是日后人多起来,她也是有心无力。 徐太后就跟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想着选妃、生子,她甚至唐突地开始问起了宋允知:“不知,夏国的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性子模样?” 宋允知激动的大腿都快要拍烂了。他正愁不知道如何将话题引到郑廷结婚生子的事情上来,哪里想到徐太后竟然如此上道。动心了就好,母亲管儿子结婚生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最好徐太后坚持,坚持到底! 就该给郑廷找点不自在。 宋允知不紧不慢地提到了夏国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那位真是没得说,出身镇北侯府,家中世代忠良。听萧宝玄说,皇后娘娘本人也是文武双全。只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只在闺阁中有些贤名,并不能像那些武将一样上阵立功。 她自嫁入皇室之后,将后宫料理的妥妥当当,满宫的妃子对皇后娘娘也是真心敬服。 最最重要的是,镇北候府深得皇上信重,是他们夏国皇上的股肱之臣。 股肱之臣,暗示的够明显了吧,宋允知抬眸盯着太后。 徐太后听完又是一阵激动,她就想找一个这样的皇后! 徐太后还想聊的更深入一些,只是想到这些事情毕竟不好跟一个孩子说,遂只能作罢。 今日跟宋允知聊过之后,孩子的事情便一直盘桓在徐太后心间,她越想越觉得此事紧迫。她儿子如今都已经四十了,寻常男儿这个年纪莫说是儿子,有的连孙子都有了。 这齐国江山打了下来,总得后继有人才行。况且徐太后还想着,若是有个孩子,总能让儿子收收心,少犯一些杀孽。 儿子自上位以来,杀的人着实太多太多。杀北戎权贵也就罢了,怎么连无辜汉人也杀? 若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徐太后也知道他这儿子性情偏执,轻易不会相信人。所以这皇后的人选还得从他那几个心腹下手,王新值得相信,只是他是个武将,生的也不是很好,家中的姑娘养的太随意了,刘易生…… “刘易生家的孩子倒是很不错!” 徐太后激动地坐不住,想即刻叫人进宫商议,可考虑到天色已晚,愣是等到了第二日才将人给叫过来。 刘易生这些日子为了自己在陛下跟前地位不在受了不少闷气,一听到太后娘娘竟然有意让自己的女儿入住中宫,刘易生猛地睁大了眼睛。 如此事能成,他又何必忌惮什么宋允知? 徐太后其实也在观察对方,看对方没有回应有点着急:“刘大人莫不是觉得不妥?” 刘易生立马跪下:“微臣只是惶恐,担心家中长女配不上陛下。” 他这样说,徐太后心就放下了一半:“这是哪里的话?你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你家的女孩又是一等一的才貌双全。只要你点头应下,这正是一桩天赐的良缘。” 刘易生立马磕头谢恩。 他怎么可能不应,他比太后娘娘还要心急。 徐太后虽说此事她来安排,但是刘易生也知道陛下性子执拗,太后娘娘未必真能说服对方。为保万一,刘易生还安排了前朝的人进言,希望陛下早日立下皇后,以为子嗣考量。 郑廷听到这些被膈应得不轻,对夏国用兵是一早就定好了的,今年冬日前就动手,他哪里有什么心思来选妃立后? 郑廷在朝中刚发了一通火,下朝之后又被徐太后叫了过去,说的还是熟悉的那一套话。 正是因为太熟悉了,郑廷忽然起了疑。 他淡定地问道:“那依母后所见,该立何人为皇后?” 徐太后没什么心眼儿地脱口而出:“我瞧着,刘易生家的大姑娘就不错,蕙质兰心,才貌双全。刘易生又是个极有能耐的,与你更是多年的交情,选谁都不如选他们家。” 郑廷冷笑一声,果然。 他这阵子刚对刘易生说了几句重话,这家伙就立马将主意打到他的婚事上来了。 郑廷叫人去查问,发现刘易生确实进宫从他母后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出门之后面上带笑,潮州那些进言的官员,也是他安排的。 郑廷忽然觉得没意思,莫不是人有了权势,真的会移了性情?或者,从前便是这样汲汲营营,不仅只是释放了本性? 不论是何种原因,刘易生已经触犯了郑廷的底线,郑廷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只要被他厌恶上,政治生涯也算是断送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个王新。 王新这段时间都没顾得上进宫,他一直忙着给郑廷排忧解难呢。那些乡绅地主的地被朝廷征用了,如今联合起来抗议,闹得不大好看。 要是再闹下去,陛下肯定是要将他们全都砍了一了百了。但若是这样做,陛下的名声也会不大好听,于是王新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准备过来敬献给陛下。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2节 他相信陛下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第134章 搅浑 被人盯上了 刘易生已经连续三日不曾进宫了。 这可不对劲,前段时间宋允知观察了好一阵,刘易生为了不叫旁人抢占了他的位置,每日都会硬抽出时间进宫找郑廷。有时候尽管无事,也要在郑廷面前待上半个时辰。 宋允知盘算了一下夏国的那些臣子们,似乎也没有哪个像刘易生这样日日离不开人。从前宋允知还在琢磨郑廷会不会觉得烦,若是烦了,怎么不撵人呢?结果现在来看,郑廷应该也挺烦的。 同一天,宋允知还听到了另一件意外之喜——王新被骂了。 听说他在御前待了一会儿,被骂得不轻,等他走了之后,御前侍奉的那些人仍旧大气儿不敢出一下,生怕被郑廷给牵连了。 宋允知猜测,应当是王新真的去解决那些地主乡绅的事了。好心当然是好心,难得有这样衷心的臣子,明明是一个武将,却还为了政事如此煞费苦心。若是换到他们夏国,陛下肯定会喜欢的。但是郑廷跟他们家陛下不一样,他对那些乡绅地主深恶痛绝,从来没想过要给他们解决问题,只是想单纯将闹事者杀了泄愤。 他的态度简洁明了,郑廷相信只要是生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可王新他竟敢自作主张,私下联系这些地主,甚至还要为他们请功,想让他们用田产换取入仕的机会。那些地主他们配吗? 王新跟在他身边多年,明知道那些人作恶无数,竟还替他们奔走筹谋。即便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郑廷还是不能释怀。 其实,王新也不能接受,他被骂之后委屈得要命。自己辛辛苦苦替陛下想出了这么好的点子,陛下不体恤他也就罢了,反应竟然如此之大,还害得他也跟着丢了面子。 如今的王新跟从前的王新早已经不一样了,他在朝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除了刘易生,就数他地位最高。若是被朝臣们知道他挨批,那些人会怎么想? 他出宫之后一路疾行,等到了兵部之后还未解气。目光挪到他好不容易写好的陈词上后,王新没好气地将这些东西全撕了,眼不见,心不烦。 下属还不知道情况,见王新将东西毁了还觉得有些可惜:“这可是大人熬了好几夜才写好的,怎么说撕就撕了?” “熬夜弄出来的又如何?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 下属听这话冲得很,又想到他们家大人今儿一大早兴致勃勃地进宫说是要给陛下分忧,结果才不久便成了这般模样,想来,是陛下不大看重这份心意了,“也难为大人了,跟那些地主乡绅打交道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谁说不是呢,王新嘟囔了一句。 那些闹事者从前都是良田万顷,家财无数。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陛下给盯上,收了他们的田产不说,好些人还因为犯事儿被抄家了,更有甚者直接被灭了口。真是那等十恶不赦之人,本也没什么好同情的,但也有没犯过什么错的,莫名其妙就没了大半的家业,这谁能忍? 他们可不仅仅是地主,还是地方的乡绅耆老,是话事人,中间更有德高望重之辈。朝廷若想控制地方,少不得要从他们这儿想法子。可是陛下厌恶地主,一棍子将他们都给打死了,这些人对朝廷、对陛下的憎恶与日俱增,若是不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如何能心甘情愿地归顺? 王新花了好久才跟这些人搭上关系,又费尽心思说服了他们,只要陛下能松口,给他们一个小官儿做做,那些人自然会乖乖将田产奉上,还会配合朝廷管理约束地方。多好的法子啊,这可是王新能想到的最完美无缺的点子了,奈何没人领情。 陛下可真是心狠,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陛下却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真叫人寒心。 王新这里诸事不顺,刘易生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直接被陛下冷落了,甚至连进宫都难进。起初刘易生还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直到他遇到了宋允知,对方笑嘻嘻地暗示了几句后,刘易生豁然醒悟。 陛下是因为后位一事? 刘易生被宋允知阴阳怪气地笑话了一通,回头碰到朝中几个后起之秀时,又被他们当面取笑了一顿。若是放在一个月前,谁敢这样取笑刘易生?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众人已经尝到了甜头,知道刘丞相这位陛下心腹其实也不过如此。他在前面挡着,故意不让后辈出头,早已经引发了众怒。 幸好陛下睿智,没有让刘家女当皇后,否则他们更加不得安生。 看到刘易生冷着脸负气离开,众人仍在窃窃私语:“总说陛下如何器重他,我却是不信的。若真是器重,如何连一个皇后之位都不愿意给,可见这器重也不过是自夸而已,做不得真。” “这话可别说了,当心刘大人听到了会不高兴。” “谁管他高不高兴,他打压咱们的时候,我曾问过咱们高兴与否?如今他被陛下打脸,说不定也是作孽太多得的报应。” 直到刘易生走远,这些话还是萦绕在耳旁,挥之不去。 刘易生越想越不服气,甚至比王新还要更不忿。凭他的功劳,自家女儿还不能做皇后了?别说什么陛下对先夫人情深义重,刘易生属实看不出什么情深,陛下心中只有对别人的满腔恨意,根本没有什么情爱。 不论如何,皇后总归是要选的,既然要选,为什么不能选他们家。他好歹是跟着陛下一路闯过来的,他家的女儿,比任何人都要适合做皇后! 若是没有徐太后提得这一嘴,刘易生或许想不到这一茬,也不会偏执成这样,可如今太后动了念头,他距离国丈也就只有一步之遥,教他如何能甘心? 刘易生像是着了魔似的,仍旧想方设法地让陛下娶她的女儿为皇后。他不好出面就让别人出面,最好是徐太后出面,母子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是以,刘易生便瞧瞧给宫里递了信。 他不递消息还好,郑廷因查到太后几日前在宫中见过宋允知,还能自欺欺人,想着这件事情会不会是宋允知主导,故意离间他们君臣的感情。可是刘易生自己迫不及待地跳了进去,就耐人寻味了。 可见,他从来没有冤枉错人。这权势,真的会让人变得面目可憎。 接二连三被身边人背叛,郑廷的精神已经不大好了,他开始怀疑身边每一个人,甚至连宋允知也不愿意见,看到谁都觉得心烦,性子也一日比一日暴躁。 偏偏徐太后还不愿意放过他。 徐太后也有自己的考量,她这个儿子是不安分的,总想着对夏国用兵。徐太后一直不赞成此事,但是比起国事,她更担心郑廷膝下无子,来日若是出了事儿,这偌大的摊子该交由谁? 立后选妃,迫在眉睫,刘家是最合适的人选,徐太后也就是看中了刘家的忠心耿耿,才如此费心地替他们筹谋。 可徐太后越是着急,落在郑廷眼中便越是可恨。他没办法恨自己母亲,于是将情绪转移到了刘易生身上。他要对夏国用兵,暂时不能动王新,可刘易生却只是文臣。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有人取而代之。 刘易生很快就感受到了陛下的报复,至今都不愿意相信陛下竟然能这样狠心,他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何错之有? 他到了丞相这个位置上,早已经进无可进,只有儿女封为皇后,才能巩固他与陛下的关系,可如今这样的美梦也碎了。刘易生不敢对陛下动手,但他也需要一个发泄口,这人选最终落在了宋允知头上。 他怀疑一切都是宋允知捣的鬼,否则陛下不会仅凭一件事情就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这其中,少不了宋允知的煽风点火。 他早就提醒过,但陛下千万警惕,不要上了宋允知的当,隔壁下竟然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回即便陛下不管,他也要彻底解决了这个祸患,否则别说平定江南,他们这刚立起来的齐国都要分崩离析了。 宋允知还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盯上,他只看出了郑廷又有了发疯的迹象,所以暂时安分守己,不想直接被郑廷拖出去斩首,但他身边的两个侍卫可没闲着。 来了齐国后宋允知才知道,陛下给他的这两个侍卫究竟有多能干,上天入地也差不多了。他单独入宫时,这两人便私下行动,若不是宋允知晚上回来在他们二人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都要以为他们一整日都没出门了。 他问起时,卢蒙也是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不碍事,其他人都没发现。” 发现的人,也都被妥善解决了。 他们从前就是做这些事儿的,在北戎跟燕国当了十来年的探子,后又在陛下身边做了几年暗卫,这种不声不响解决人的手段,用起来得心应手。 好在这些日子的筹谋都没有白费,他们终于跟林祁盛那边联系上了,只要再努努力,兴许就能引得对方上钩。 宋允知给他们设了限,半个月,半个月之内彻底搅浑齐国这潭水,之后他们立马想办法撤出去。这水若是真的浑了,郑廷也就离疯不远了,届时宋允知要是走不了自己也会跟着受累。 第135章 分化 拉拢林祁盛 能跟着郑廷起事之人,多少都有些偏执。 林祁盛一早就看出了这一点,他的归顺乃是情势所迫,郑廷拿下了北戎皇族贵族,声势日大,夏国之前也对郑廷鼎力支持,林祁盛不愿意鸡蛋碰石头,更不愿意让自己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林家军就这样折在里面。可要说他有多敬佩郑廷,那是没有的。 他虽然敢于起义,但并不是一个激进派,林家蛰伏多年,一直都是稳扎稳打的状态,包括后面看到情况不利于自己,林祁盛也是立马就改变了战术,选择投诚。如今郑廷的为政举措,在林祁盛看来处处都不妥。 好不容易坐上了帝位,不想着赶紧稳定局势、安抚民心、休养生息,整天就想着去杀地主,灭世家,扫平夏国,真是不知所谓。这些话林祁盛从未说过,都憋在心里,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夏国的探子。 对方明显易了容,身手了得,不动神色地接近他身边人,继而联络上了他。林祁盛也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一直没有拒绝,放任他顺利同自己这边搭上了线。 对方并没有上来就拉拢,或者让他起兵造反之类,反而替夏国皇帝表达了他们对自己的敬重。哪怕知道是场面话,但是林祁盛听到这些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他也不觉得自己就比郑廷差了。 “林大人不仅才干过人,运道也非比寻常。” 林祁盛听到这话却是哼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若是运道过人,如今便不会处处掣肘了。” 他要去见郑廷还得看王、刘二人的脸色,一概政治主张也都被他们驳回不用,实在是窝囊,还不如放他去老家呢,好歹自由一些。但是如今说这些也都晚了,郑廷肯定不会放任他离开,林祁盛也不敢招惹随意发疯的郑廷。 卢蒙不动声色地道:“旁人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林大人不同,您却有两次。便是选错了一回,一样可以正本清源。” 林祁盛神色一变:“你是想让我背主?” “良禽择木而栖。” 林祁盛仍旧没有反应,话虽如此,但是他也不会公然跟郑廷作对,一来名声不好,二来,他也不知道未来事态会如何发展,若是站队夏国,万一夏国真的被灭了又该如何自处? 他是对郑廷的一意孤行很有意见,但是也不准备再次冒险,让自己步步为艰。 卢蒙立马猜到林祁盛的顾虑,他道:“夏国并不需要林将军做什么,只要来日两国交战,林将军能保持中立即可。等到时机成熟,相信无需旁人提点,林将军也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林祁盛这才舒服了些。夏国既没有让他叛主,也没有让他行里应外合之事,反而将主动权都交在了他手里。 这很好,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从旁观察就行。一旦风向变了,还可以迅速倒戈。不过,林祁盛还是不太满足,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卢蒙一眼:“若我什么也不做,贵国还会信守诺言,愿意嘉奖林某?” “这是自然。”卢蒙既然是过来拉拢人的,早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递給林祁盛一枚皇帝陛下的信物。 他并未说谎,夏国的确不需要林祁盛做什么,他只要不帮郑廷,于夏国而言便是莫大的帮助了。 也就林祁盛值得宋允知他们费心,余下起义军首领不过是挑了两个,旁敲侧击地同他们说清楚了利害关系。 夏国虽然并未许诺他们什么,但这些人本来就做过墙头草,再做一回也无妨。 他们能进展顺利,本质上因为齐国本就是一团散沙,又缺少将其凝固起来的主心骨。郑廷是有本事有心计,但是他行事太过随心所欲,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来日齐国露出颓势,第一时间倒戈的也就是这些人。 宋允知这边也没闲着,尽其所能地激化矛盾。 他只在私下做些小动作,从来不会像刘易生一样踩着郑廷的底线蹦跶,但偏偏郑廷这个人跟普通人不一样,太容易刺激了,疑心病又重,到最后,宋允知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光徐太后一个人就能让郑廷焦头烂额。 徐太后一定要让郑廷立后生子,起码在他攻打夏国之前,一定得有子嗣出世。徐太后一把年纪,想着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郑廷绝嗣。 “你若是还认我这个母亲,便老老实实留下个孩子!” 郑廷铁青着脸,无声地对峙着。 他不说话,心头的失望已经难以言表。从前一穷二白的时候,母亲从来都不会逼他,反而无怨无悔地替他安排好一切大小事,怎么如今富贵之后,反而这般不依不饶? 郑廷也像做个孝子,可他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且也志不在此。尽快收服夏国已经是朝中上下的共识,此事宜早不宜迟,他手下的这些兵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敢揭竿而起,将来未尝不敢再做反贼。不如趁着他们还能被控制,直接一鼓作气端了夏国,彻底灭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 若能为天下人扫清这群蛀虫,他也算不白来这世间一遭。这是他平生所愿,他活着就是为此,可母亲为何就是不能体谅他? 母子二人几次不欢而散,刘易生这边看太后屡屡铩羽而归,已经等不到希望了。 刘易生思来想去都觉得这都是宋允知的错,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他开始疯狂地针对宋允知,找准一切机会跟郑廷进言,让他赶紧处置了宋允知,还未入殿,刘易生便忍不住上眼药了。 郑廷觉得刘易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宋允知未曾得罪过你,这些日子也老老实实,并没怎么接触过朝臣,如何就碍了你的眼?” 旁边好不容易劝好了自己不必跟陛下计较的王新也投来匪夷所思的目光,似乎第一回 认识自己这个老搭档一样。宋允知再年轻两岁都够当刘易生的孙子了,这人究竟怎么想的,老是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刘易生险些被他们的目光被气疯:“自他来了齐国之后,朝中可曾有过一日的安生?这人分明是还念着夏国,如今君臣离心,便是他做的局!” 王新听到君臣离心四个字,再次被膈应到了。他发现自己还是小气,没办法当做一切都还未发生过。隔阂跟嫌隙的确有,不过他觉得跟宋允知关系不大,都是陛下的缘故。 陛下登基之后,便不把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当一回事了。即便没有宋允知,陛下还是会疏远他们。 这三人就这样光天化日地在殿外说他的是非,宋允知被迫停下。 可脚步声依旧惊动了三人。 刘易生回头,见到宋允知立在那儿不知道听了多久,心中升起一股嫌恶感。 宋允知眨了眨眼,十分卑微:“我也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竟叫刘丞相如此厌恶。刘丞相若是愿意说来,我改了便是,只求刘丞相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3节 郑廷眉头紧皱,添了一句:“不是你的错。” 他不太喜欢宋允知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 不是他的错?还能是谁的错,刘易生失了仪态,强行挤出一丝冷笑,倒是显得有几分龇牙咧嘴。 好好好,如今都成了他的错,他反而是个外人了! 算他先前跟错了人。这宋允知,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经此一事,刘易生更加疑上了宋允知,开始频繁叫人去给夏国传递消息,大肆宣传宋允知已经归顺齐国,并且先前那些夏国大臣被杀都是因为宋允知。他们对宋允知不敬,而宋允知又是齐国的座上宾,最后这些非议之人自然而然就断送了性命。 这本就是事实,即便添油加醋,可也有一部分是事实,刘易生不觉得自己传错了。 刘易生动静不小,郑廷得知之后也放任不管,若是可以,他当然也希望宋允知众叛亲离。 只有彻底斩断了宋允知的期盼,他才能彻底归顺于齐国。可惜的是,夏国那边对宋允知也十分看重,轻易不会将人给弃了。但愿这回刘易生能有点用处,若是真误打误撞让宋允知名声尽毁,那还算他有一些用处。 消息传入江南后,不相信的人就不相信,皇上也不信,但是这事无疑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 先前那些枉死的臣子家属相信了这些话,想让他严惩宋允知,免了他光州知州的位置。 一向性子软弱的皇帝竟然扛过去了,愣是没说宋允知一句不是。 这群臣子家眷心头的火气无处发,于是又鼓动皇帝赶紧北伐。只要对齐国用兵,宋允知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要的是报仇。 北伐之议甚嚣尘上,陈素等人也知道北伐关系家国颜面,刻不容缓,可是……允哥儿还在对方手里。 陈素第一次因为私心,没有劝说皇上以国事为重。他心中也紧张,只盼着再等等,再等上一个月便好。 允哥儿自来聪慧,希望他能借着最后这点机会,早日金蝉脱壳。 陈素等人日日翘首以盼,几日后,他们总算是等到了宋允知的消息。却不是喜讯,而是个噩耗。 允哥儿在齐国遇刺身亡了。 第136章 刺杀 宋允知遇刺 宋允知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他觉得自己冤枉透顶。 刘易生搞事不成,心态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这家伙虽然不讲道理,但是直觉异常地准,直接将矛头指向宋允知,对他极尽刁难。 不过因为他的这些手段先后被郑廷跟王新挡住,以至于刘易生彻底黑化,设计了一场专门针对宋允知的刺杀。 等到刺客一刀扎进宋允知胸膛时,他才知道后悔。 太疼了,他就不应该得罪刘易生这个疯子,他跟郑廷也差不了多少了。郑廷明着疯,他暗着疯。 倒下的那一刻,宋允知还在脑子里疯狂地呼唤系统。 很快,他便没有了意识。 两边围观的百姓惊叫连连,哪怕北戎贵族被屠杀殆尽的那几日,不少百姓都亲眼见过那等血淋淋的人间惨剧,但是他们还是不能接受死人,尤其这回死的还是这样的年轻人。 众人躲在巷口处窥视,互相询问倒在地上的究竟是谁,怎么好端端的竟然碰上了刺客。 “你们不知道?这仿佛是夏国来的那位宋知州。” 经他提醒,众人立马对上了身份,好像还真是这样。宋允知在光州办的那商会着实隆重盛大,北地百姓也听说了不少,更知道许多人因为跟光州搭上关系,赚了不少钱。还有好些小商贾踌躇满志,等着下一次光州举办商会,好跟着赚上一笔。如今看来,都成了奢望。人都没了,光州商会多半办不下去了,不是谁都有宋知州这样的魄力。 宋知州如今倒在这里,不知道光州的百姓该有多伤心,听闻宋大人在光州办了不少事,很受光州百姓的爱戴。他们这些当老百姓的,平生最大的奢求便是遇上一个公正无私、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有人还是不解:“他不是陛下的座上宾么,怎么也遇难了?” “谁知道呢,许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听闻如今朝中乱得很。” 众人只道可惜。 很快,王新便带着一众侍卫赶到了,在刺客自裁之前飞快地拿下一人。刺客倒是捉到了,只是人…… 王新望着倒在血泊中无声无息的宋允知,心口阵阵发赌。这孩子如今还未到及冠之年,大好的年华尚未开始,便已陨落。 说起来,也是他不该,若是他没有离开,宋允知也不会出事。 王新亲自带着宋允知的尸体回了宫中,等到了御前,王新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都是错。 陛下让他看着宋允知,可他因为私事离了他一上午,不想只是这一上午而已,人便没了。王新知道陛下在宋允知身上倾注了不少的心血,是以他跪在地上,自愿领罚。 郑廷也没缓过来,他愣怔了片刻,随即冷冷地扫了王新一眼。 他不喜欢办事不利之人,王新这段时间也跟刘易生一样越发张扬了,甚至连他的指令都敢不听。若不是眼下还用得上王新,郑廷绝不会轻易算了。他走上前,不死心地伸手探了探宋允知的鼻息。 没了,呼吸跟脉搏都没有,手脚也冰凉。 也是,人都死了,怎么可能还有呼吸? 郑廷扯出一丝难看的笑,他不后悔将宋允知弄到齐国来,但是他遗憾宋允知就这么去了,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收复夏国,也没等到他亲自验证,只有自己的为政举措才是最明智、最正确的。 郑廷待宋允知的感情很是复杂,欣赏他光明正大,但又排斥宋允知身上这股向上的蓬勃生机,甚至觉得对方不该如此,应该跟他一样,对贪官污吏、世家权贵深恶痛绝、手段狠厉才行。明明他们才应该是一类人,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怀天下,都是一样的忧国忧民,都是一样富有正义感,可为何他就是不愿意跟自己同仇敌忾呢? 原本郑廷还想像宋允知证明自己,可如今对方什么看不见了,郑廷呢喃着“可惜”二字,念了许久。 王新许久才抬头,问道:“陛下,刺客已抓到,可要彻查?” 其实不查王新也能猜到是谁做的,但是真查了,查得水落石出,那背后之人与他们多年来的情分也就到头了,王新其实是纠结的。 郑廷却毫不犹豫:“查。” 彻查到底,这回他绝不姑息。 王新顿了顿,还是带着人下去追查了,只求刘易生做事做的干净些,别叫他查出了首尾,否则陛下身边又得少一个得力助手。 徐太后听闻宋允知出事,出于怜惜也跟着过来看了一眼。她来时,宋允知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被妥善放置在棺内。 徐太后心里也不好受:“这孩子这么年轻,怎么就没了性命,真不知是谁如此恶毒,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郑廷直勾勾地盯着徐太后,还能是谁?自然是母亲给他选的好亲家。除了他,再没有人会如此对付宋允知了。 正说着话,宋允知身边的两个侍卫前来求见。郑廷没见,直接让人将其撵走,若不是顾念着宋允知,以郑廷的脾性,他肯定直接将这两个看不懂眼色的人给杀了灭口。 徐太后欲言又止,她慈悲心肠,其实是希望这孩子回到故土的,长安到底不是他生长的地方,也没有他的亲人。 可不多时,内侍又前来传话:“陛下,那名侍卫想将宋大人对尸身带回建康,那里还有宋大人的亲人,还说——” 废话怎么这么多?郑廷面带不虞之色。 徐太后忙道:“他还说什么?” “还说那是宋大人仅存的亲人,宋大人自幼丧母,祖父祖母先后去世,只同他父亲相依为命。他远赴光州就任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父亲。如今宋大人的父亲人在建康城等着他回去,还望陛下成全这对父子。” 什么狗屁话,人都已经死了,他能成全什么? 郑廷可没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他正要拒绝,不想徐太后竟然越过了他,直接一锤定音:“让他们带着小宋大人回去。” 郑廷蹙眉。 徐太后看他态度不大好,也软了语气:“这孩子真是可怜,他父亲也可怜,看到了他们,我便想到从前咱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即便不看在他帮了你的份上,那边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放他们回去吧。” 徐太后真的不忍心看到儿子再作孽了。 徐太后言辞恳切,郑廷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感触,但是想到自己近日跟母亲吵了太多次,如今也不愿意再生争执。 罢了,不过是尸体,还给夏国也无妨,反正很快夏国就是他的了。 宋允知身亡的消息,不过一两日间就传到了夏国。所有人都不信,亲近者不相信宋允知会死;不忿着不相信宋允知会这么快就死了。 都说祸害遗千年,哪那么容易合上眼?只是后来,他们听说可能是齐国大臣出于嫉妒才行刺杀,而且不少百姓都亲眼目睹了宋允知身亡,他们这才有了实感。 原来宋允知真的没了。 宋瑜一家不能接受,尤其是陈素,他坚信儿子还活着,一定能回来的。去齐国之前儿子就向他保证一定会回来,还开玩笑着说自己能起死回生。允哥儿从来没有食言过,从来没有叫自己失望过,他说道便一定会做到。 凭着这股劲儿,宋瑜一滴泪也没掉,也不许身边人哭,冷静到唐懿跟贺延庭夫妻日日心慌,生怕他受不住,看他看得特别紧。 江亦行去看望宋瑜时,也被他的偏执给吓到了,宋叔依旧不相信允哥儿会出事。 其实,谁愿意相信呢?江亦行自打听说了消息之后一直在懊悔中。他总是幻想着,倘若他没有离开,倘若他还留在齐国,情况是否会更好些? 允哥儿去齐国,其实也多是因为他吧,如今他回来了,允哥儿却出了事,江亦行那个心整的像泡在苦水里一样,煎熬得快要活不下去。 陈素也不能接受,可他冷静了两日,没有听到允哥儿传过来的消息,便化悲痛为力量,立荐陛下北伐。 陈素打头,其他官员也都鼎力支持,不论是与宋允知熟悉的,亦或是看不惯宋允知的,这回都是统一了战线。他们不是为了宋允知,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夏国。宋允知用自己的死,让这些偏安一隅的人看清了前路——要想过得安稳,齐国绝对留不得。 若是不解决了齐国,宋允知的结局,便是他们这些高官的下场。跟齐国作对,会死得很快;可讨好郑廷,依旧逃不了一个死。不止郑廷残暴,他手下的大臣也没几个是好东西。 皇上不知道后悔了多少遍,当初就不应该让宋允知过去,如今后悔也挽回不了,只能痛定思痛,下令北伐。 朝廷一纸檄文,响应者无数,光州从军之人与日俱增,数十万大军迅速压入北境,准备与齐国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正在往夏国赶的程武跟卢蒙也还在忐忑。 为何允哥儿还不醒? 允哥儿之前叮嘱过他们,说自己得了一味假死药,服用之后能起死回生。他们本来不信,但后来允哥儿出事,他们只能打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将他的尸体给要了回来。 出长安城后,二人马不停蹄,期间还解决了不少刺客。不出意外,这些人又是刘易生拍过来的,企图毁了宋允知的尸体。 程武二人没叫刘易生如愿,接连解决了几批刺客。离开长安城的第二日,二人忽然发现允哥儿似乎有脉搏跟呼吸了,只是若有似无,叫人分辨不清。 两人喜不自胜,本以为允哥儿很快就能苏醒,不想又过了三五日,人还在昏迷之中。 第137章 醒来 活着回到光州 卢蒙俩从满怀期待,到如今持续的忐忑不安。 他们一路逃亡,期间不敢耽误半分,郑廷虽然放他们离开,但大概是心存不满,所以并未派人护送。这一路上,卢蒙跟程武着实吃了不少亏,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这两年来杀的人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时间杀的多。 想来那刘丞相也是气急败坏了,竟然下如此大的手笔,后期更是破罐子破摔,也不怕被郑廷盯上。若不是卢蒙跟程武功夫了得,能以一敌多,还真要丧命在异国他乡。 眼瞅着已经到边境了,却还是不见宋允知醒过来,程武都有些丧气。 “会不会醒不过来了?”程武呢喃。 “别胡说。”卢蒙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是这回却异常敏感,哪怕宋允知只有微弱的呼吸,可好歹还有希望,“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建康城内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平安归来呢。” 允哥儿那颗药,真的挺神奇的。当日允哥儿可是流了不少血,身上的窟窿眼都是实打实的,气息脉搏一应全无,结果缓了一日竟然又“活”过来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卢蒙只盼着这颗神药再厉害些,直接将允哥儿给医好了再说。 一夜无话,二人忙于赶路,等到天明时分,忽然听到马车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喘息声。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4节 几不可闻,但是程武跟卢蒙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都未错过这声动静。 “快停车。”程武连忙吩咐,自己则钻进了马车里。 宋允知艰难地撑开眼皮。 浑身都痛,身上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尤其是刀口的位置,连呼吸仿佛都会牵起痛觉。 宋允知小声地抽着气,脑子里却在质问系统:“这药也太不靠谱了,差评!” 系统毒舌道:“能活过来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它当初承诺的是有一口气就能救活宋允知,但宋允知受的伤太严重,流了那么多的血,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他能起死回生,不仅是靠了那颗所谓的神药,是系统花了仅存的能量。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能量都捉肩见肘,也就宋允知去了光州后攒了一些,系统宝贝的不得了。如今为了宋允知这臭小子,反而倒欠了不少,系统别提多郁闷了。 它一不高兴,小嘴也叭叭地开始攻击起来:“劝你少费点神,这会儿再疼死的话,可没人能救得了你。” 宋允知撇了撇嘴,系统真是一如既往地冷酷,半点不知道心疼人。 还是程武好,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立马就赶着过来探望了。宋允知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误伤了自己,结果程武小心得很,动作也轻微,顺利避开了伤口,拿着湿帕子给宋允知润了润干燥的唇边。 呜呜……程武真好。 宋允知想要欣慰地夸奖两句,结果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已经停好车的吕蒙钻进了马车,看到宋允知醒了过来,高声笑了两下:“我就说允哥儿福大命大,马车颠成这样都没事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颠簸,宋允知才察觉到自己的屁股有点麻,只是方才被痛觉覆盖,所以没有察觉出来。他就说怎么会疼成这样呢,原来挨了一刀不算,还被颠了这么久…… 他可真惨。 卢蒙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宋允知在说什么,于是道:“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这会儿条件简陋,也没什么好挑的。” 他们俩也没说这一路上的杀了多少人,怕吓着宋允知,这家伙从前生活的环境挺单纯的,根本接触不了这么多的黑暗面。 醒来之后,宋允知的身子便一日好过一日,等到两天后,他便能正常说话了。 卢蒙便问起了那颗神药的事,宋允知找了个借口,说是从云游道士手中得到的,只有一颗。 卢蒙纠结了一下后,便也准备含糊过去,不仔细上报这件事。能起死回生的药,还是太稀罕了,传出去难保别人不动心,对允哥儿也没有好处。假死的手段有很多,未必一定要用神药,况且京城中并无人真正知道齐国之事,不过是听了些流言而已,此事可操作的范围还是极大的。 他能替允哥儿挡下的,也就只有这点小事了。 能说话后,宋允知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整日开不了口,他真是受够了,宋允知迫不及待地问起了齐国跟夏国之事。 这可把他们俩给问住了,他们俩没命似地赶路,哪里有时间打听这些? 宋允知只能遗憾作罢,数数日子,他们还有一日就能抵达光州了:“等到了光州,一切都好说,在齐国的日子真不是人待的。” 现在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程武见宋允知病恹恹的,也有点可怜他:“是那个郑廷不做人,换了别的,咱们也不会受这份罪。” 程武以为,允哥儿经过这档子事后,肯定对郑廷厌恶到了极点。 诚然,在宋允知目睹无辜者相继被害之后,他曾经一直觉得郑廷是个暴君,游走在平静与发疯的边缘,完全不可控。但是这段时间在郑廷跟前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后,宋允知又觉得这家伙有些可怜。 他偏执,但是却没有多少私心,甚至一直觉得自己杀人是对黎民百姓的一种拯救。 他的恨意来源于过往的经历,若不是那些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打压,郑廷也不会偏执成这样。宋允知赞成他惩治那些贪官污吏、犯了事的乡绅地主,但不赞成他将所有人一竿子打死。 要创建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富贵之分的大同世界,就目前来看是不现实的。任何跨越时代与阶级的理想,都只能是奢望。即便自己真的死了,即便夏国也真的被郑廷给灭了。郑廷的理想也不能长存。虽然很悲哀,但这就是事实。 很快,三人便顺利抵达了夏国,一路直奔光州。 林度等人这些日子都不好受,衙门上上下下要么一蹶不振,沉浸在宋大人离世的悲痛中,要么极度亢奋,充斥着对齐国以及郑廷的谩骂与指控。可他们骂的再多也无济于事,宋大人回不来了。 是以,等到衙门里头的小吏急哄哄地跑过来,说宋大人回来时,李家祥直接上手,狠狠拍了他一掌:“谁许你用宋达人做筏子的?” 小吏被打了还挺高兴,忍不住龇起了牙,乐滋滋地道:“真的,宋大人方才已经到巷口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门外了。小的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话音刚落,林度等人便赶紧推开他,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还没到门口,便看到宋大人下了马车,正被扶着朝里面走来。 “大人!” 李家祥激动地嚎了一嗓子,撒开腿便朝着宋允知奔去。 林度骂了他一声狗腿子,自己也赶紧快步跟上,免得大人不知道自己有多思念他。天地可鉴,那才是整个衙门里头最担心宋大人的那一个! 只是这几个人还没碰到宋允知,便被卢蒙给拦住了。他人高马大,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堵墙,唬得扑过来的这些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宋允知。 李家祥甚至有些眼泪汪汪,抬头看着卢蒙:“我能摸一下大人吗?” 他到现在还不相信大人真的活着回来了。 宋允知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得他伤口又开始隐隐犯痛:“你来扶我进去休息。” 宋允知把手一伸,李家祥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扶着。 随即激动地跟众人对了一个眼神。 活的,是活的大人! 大人真的回来了! 李家祥忍不住摸了又摸,大人瘦了,人也憔悴了,他的心都快要碎了。 林度几个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抓耳挠腮,很想把李家祥给挤过去,自己上去摸摸,但是有两个侍卫虎视眈眈,他们真不敢放肆。 没多久,衙门便请来了大夫。 宋允知摸到纸笔后,第一时间便写了数封信送去京城。他自己也得去京城秉命情况,只是他受了伤,恐怕不能走得太快。宋允知担心京城的亲友日日担忧,只好先快马加鞭将报平安的信送回去。 他人走的慢些倒也无妨,信得先送。 写完了信,宋允知才来得及看大夫。 这么一会儿功夫,宋大人生还的消息便传遍了光州。在外头办差的人也都回来了,赵安虞等人跟林山他们挤在一个房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允知,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就连跟宋允知不对付的胡洪都过来了。胡洪是看不惯宋允知,可他从没想让对方死,如今能平安回来,胡洪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儿就行,至于大夫说的身子亏空,需要好生将养云云,胡洪便没管了,甚至差日后折腾得少,他反而松快一些。 得知宋允知过两日还要上京,赵安虞等人都不放心:“大人何不多养养再回去,陛下定然不会责怪您的。” 宋允知也想养好身子啊,可他更想早点见到家里人,见到他先生,见到他的伙伴们。生死关头走一遭,宋允知如今特别想念他们。 还有他在齐国打听到的事,也该是时候跟陛下他们面对面商议一番了。 第138章 回京 刘易生被处置 宋允知送出去的都是亲笔书信,他那几封信送回去后,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了。 他们本来都已经接受宋允知身亡的消息,结果这家伙冷不丁又冒了个头,还顺顺利利地从齐国回来了。 真是个奇人。 冯尚书是从陈素口里听到这消息的,骤然得知此事后,冯尚书庆幸之余还有些感慨:“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啊。” 该说不说,祸害遗千年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天助自助者。”陈素忍不住有点得意。他已经从当初一蹶不振,顿时变成了壮志满怀。 宋瑜更是压抑不住狂喜,儿子没事,而且儿子还要回京了! 他都这么多年没见到儿子了,实在是想念得很。虽然允哥儿说自己受了不轻的伤,但是比起没了性命,受伤不过是一些小事,总能养回来的。 他也不郁郁寡欢了,整日扬起一张笑脸,任谁看了都觉得喜庆。 “我说什么来着,允哥儿说了会平安回来,如今果然平平安安。前段时间旁人总说允哥儿不好,只有我不信,这就叫父子连心。”宋瑜心情好极了,没见到一个人都要炫耀这一句。 唐懿听过只是包容地笑了笑,他能高兴便好。 还别说,虽然宋瑜年级越来越大,但是俊朗还分毫未减,依旧跟当年才入京时差不多,洋洋得意的样子甚至还跟允哥儿有点仿佛。唐懿这些年为了女子书院一事费心,人都跟着苍老了些许,唯独宋瑜还是不变。 有时候贺延庭看着都觉得纳闷,这宋家人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不会老呢?允哥儿日后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贺延庭油然生出一股警惕感,他本来就痴长允哥儿几岁,若是他跟允哥儿都三四十了,自己老态尽显,允哥儿却还跟二十出头的样子,那也太悲催了。 贺延庭靠着窗台,反反复复看着允哥儿的信,字迹略有些轻浮,像是受了伤使不上力。联想到齐国那边传过来的谣言,便知道允哥儿这一行必定凶险无比,贺延庭佩服至极:“允哥儿真有本事,不知道他是怎么糊弄齐国皇帝的,等他回来后,定要好好问问他。” 无独有偶,皇上跟萧宝玄也在讨论这事儿。 皇上手里还多了一封信,乃是卢蒙寄给他的。关于允哥儿假死一事,卢蒙并未多说,只提到了允哥儿先前遇上了一个方士助力,这才假死脱困。 父子俩都觉得惊奇,更好奇的是那个神通广大的方士。不过这些比起允哥儿平安无恙,都不算什么,人活着就行。 京城中人翘首以盼,作为话题中心的宋允知在光州歇了两天之后,又再次启程。 身边依旧只有卢蒙跟程武,赵安虞等人都想跟着照顾,宋允知知道他们是好意,但却没同意:“如今两国开战在即,光州又距长安颇近,你们得守在这里。一旦有风吹草动,务必上报京城,再护好百姓,尽力让他们免受战乱之苦。” 这……他们哪有这个本事啊?林度等忽然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许多,但是宋大人言辞恳切,他们又不好拒绝。 哪怕他们从前待百姓并没有多上心、多爱护,但是有了宋大人的托付后,众人便不由自主地接下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争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父母官这三个字瞬间便有了分量。 胡洪依旧一言不发,他跟宋允知没有多少话可以说。他知道宋允知多少不大喜欢他,甚至还防备着他;可同样的,他也不喜欢宋允知! 宋允知目光移到胡洪身上:“担子是有些重,不过有胡大人在,我多少能放心些。” 胡洪吃了一惊,随即心中莫名舒坦起来,这还是宋允知头一次在人前如此夸奖他。胡洪觉得自己的确能力过人,这是事实,否则他也不会被选中调来光州。 但意识到自己在高兴,还是因为宋允知的夸奖而高兴后,胡洪又迅速拉下了脸。没等他想好要如何回复宋允知,便先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 李家祥等人顿时凶神恶煞地盯上了胡洪。 冷笑什么?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后,胡洪后背一凉,自己都有点臊得慌。宋允知主动讨好他的机会不多,今儿这一次,还被他自己给弄砸了。 啧,他刚刚为什么要冷笑?! 宋允知也不恼,轻笑了一声后再次道:“光州就拜托诸位了。” 林度等人上前表态,只有胡洪不尴不尬地落在人后,独自后悔。其实方才明明是个挺好的机会,只要把握住了,先前的嫌隙龃龉便都能化干戈为玉帛。可他这张死嘴,怎么就不会说呢? 如今后悔也没用,好面子的胡洪真的没办法再舔着脸讨好宋允知,他也是有骨气的。 宋允知坐上了马车。 在光州停留的这两日,宋允知已经将能打听到的消息都打听了一遍。他“遇难”之后,朝廷已经公布檄文,大军朝边境挺进,战事一触即发。 鸿胪寺跟礼部的官员连日赶往燕国,准备再次拉拢燕国这个盟友。燕国会不会帮忙,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最大的可能是像林祁盛一样,作壁上观,等到结果快要出来的时候,再确定偏向哪一方。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5节 燕国一向都是无力不起早,想让他们出力,谈何容易?但是跟着喝汤的时候,他们却是愿意的。不过只要他们不出手,对夏国而言便是一桩幸事。 朋友不多没事儿,只要仇人不增加就行。 与此同时,宋允知估摸着自己活着的消息应当也传入齐国了。他是被刘易生所害,这一点毋庸置疑,除了他,再没有人对宋允知这般憎恨。 刘易生几次出手,肯定瞒不住郑廷,彻查之下,刘易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是他如今又没死,刘易生肯定又有了新的借口。 不出所料,刘易生得知宋允知还活着的消息后,便觉得自己已经翻身了。 他从两日前便被王新给押进了大牢,这些日子刘易生情绪几近崩溃。他始终不肯相信陛下真的会因为区区一个宋允知而放弃他,他知道陛下刻薄寡恩,但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不相信自己在郑廷眼里其实跟其他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不能接受。 但是连着两日的磋磨,刘易生已经升不起那些傲骨了。 他只想出去,尤其在他听到宋允知没死的情况下。 刘易生迫不及待地叫来王新,他扒着监狱的大门,整个人迫切地往前挤:“快放我出去,宋允知没死,你们为何还要将我关在这里?我早就说过了,此人是夏国派过来的奸细,为的就是离间咱们君臣几个。如今证据都摆在眼前,难道你我还要在这里自杀自灭?” 王新静静地望着他,目光复杂:“你真以为陛下处置你,是为了宋允知?” 刘易生当场愣住,不明所以地回望王新。他那股自欺欺人的劲儿,在两人对峙之中逐渐败于下风。 刘易生面容渐渐黯淡起来。 王新苦笑一声,他作为局外之人,自然看得更清楚一些。宋允知只是诱因,真正让陛下决定下手,是因为刘易生不安分,不顺从,更为了他那颗追名逐利的心。 可是……哪个人不追名逐利呢? 他自问不是圣人,跟着陛下起事,也无非就是想让自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让自己能出人头地。刘易生有私心,他也有。陛下今日处置了刘易生,来日会不会也会看他不顺眼? 刘易生也看明白了,只是他不服:“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平时陛下自己也不能保证,他难道就没有错杀过人吗?自己并非完人,凭什么要求我们一尘不染?” 王新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也不准备与他多谈,直接转身离开。 刘易生却高声道:“如今是我,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 王新只当做没听到,刘易生的处置很快便下来了,郑廷还是顾念往日情分,将他夺了官员,收了宅邸,撵出了长安城。赫赫扬扬的丞相府,倒台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郑廷自以为此举已经是网开一面,可王新看在眼里却仍旧不好受。刘易生以往做事太过偏执,在朝中有不少政敌,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污泥,刘家人能不能活下去都还是个未知。 陛下真是好心狠。 王新也不敢多提刘易生,生怕唇亡齿寒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自己,他岔开话题:“陛下,那宋允知如今已经回到夏国,是否要将人逮回来?” “不必。”郑廷对此十分自信,“等到攻入建康,人自然会回来的。” 只是到那时,夏国座上宾的位置便不能再给了,郑廷对宋允知是有这耐心,可如今这份耐心也被宋允知消磨殆尽了。 “军队可准备好了?”郑廷追问。 王新点头:“皆已准备妥当。” 郑廷颔首,打开夏国的堪舆图,便准备布军。 宋允知历经半月,总算是顺利抵达了建康。期间一路小心,还请了一位大夫在马车上候着,是以伤口并未恶化,反而恢复了不少。 等到进宫这日,宋允知已经能自由走动了。他还没进大殿,便看到萧宝玄跟三皇子飞奔着朝他这儿跑过来。 晌午太阳有些大,光线刺眼,宋允知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 时间过得真快,宝玄这个小家伙也长大了。 第139章 差事 要被调去前线领兵 “允哥儿!” 萧宝玄没了往日在人前的稳重,欢欢喜喜地拉着宋允知的胳膊,那亲昵的姿态,还跟他五六岁的时候一模一样,分毫未改。只是在看到三皇兄即将要扑过来的时候,赶忙伸手阻止:“皇兄,允哥儿还伤着,你轻点儿。” 三皇子悻悻地收回了手脚,果断选择揽上允哥儿的右边胳膊,跟他四弟一人一边揽着宋允知,将程武两个人彻底挤到了一边儿。 他揽上去之后也跟宋允知方才发出同样的感慨:“允哥儿,你竟高了这么多?都比我高了,真是厉害。亏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小矮子呢,原来是个误会,幸好幸好。”否则他都不敢站在允哥儿旁边,生怕这家伙自卑。 他不说后面那一句,宋允知还有几分高兴,可多了后面那句捅人心窝子的话,宋允知便高兴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回忆从前矮冬瓜的时候:“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有啊,我都攒了好些话想要问你。”不过三皇子好歹还记着惦记他父皇,准备将允哥儿拉到殿中一块儿问。 今日他父皇议事的大殿可热闹得很,宋允知在宫外候着的时候便有许多官员闻讯赶来。 宋允知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先生。 陈素攥着桌角,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小弟子,一寸不落。 才数年而已,这孩子变化竟如此之大,瘦了,也高了,陈素遗憾自己错过了小弟子的成长,也怜惜他在齐国的遭遇。 只是三皇子看到这里人多,还不大乐意。像陈素、江亦行这些原本就跟宋允知关系匪浅的也就罢了,他们来此是出于关心宋允知的安危,自宋允知出事儿之后他们便没睡过一日好觉,来这盯着也是情理之中。可像唐郢、冯尚书这些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他们有这么关心宋允知?真这么关心,早干嘛去了? 哦,还有老二。啧,老二凑什么热闹?真是哪儿都有他。 二皇子察觉到老三看自己,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来看热闹的,不行么?父皇都没说什么,老三凭什么多管闲事? 三皇子环视一圈,看到这些人都不大顺眼,觉得这些人打乱了他们跟允哥儿的团聚,没有一点礼数跟自觉。最讨人嫌的是,这些人不等父皇跟自己开口,便七嘴八舌地开始追问起来。允哥儿上一个问题还没回答呢,下一个问题便出来了,没完没了,真是扫兴。 三皇子闷气都生完了才发现他们仍在滔滔不绝地提问,终于决定不忍了:“人家宋知州还受着伤,如今旧伤未愈你们又来问个不停,这是存心想让他伤得更厉害?可别忘了,宋知州当初是被谁逼去齐国的。” 三皇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都闭上了嘴,尤其是先前真的跟宋允知不大对付的那几个,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心虚,他们之前做的好像确实挺过分的。 宋允知感激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在这之后,便没有人再问东问西了,宋允知只需要跟陛下回话即可。其实陛下跟这些大人好奇的事,左不过就是他在齐国的经历。宋允知事先已经跟卢蒙程武俩对好了口供,这会儿应对起来也足够从容。齐国的那些事,宋允知挑着能说的都给说了,也算是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皇上见他们人也看了,话也问了,没多久便将人给赶走了。 他知道允哥儿肯定不止这些话,这些人留在这里,反而耽误他们君臣俩商议要紧事。不仅是臣子,就连宝玄跟老二老三皇上都没留。涉及齐国之事,皇上总是倍加小心,不愿意出哪怕一丁点儿岔子。 陈素虽然念念不舍,但是也不能耽误了皇上,遂只能多看了允哥儿几眼,打算待会儿再跟允哥儿好好聊聊。 宋允知目送他先生跟好友离开之后,才开始抓紧正式汇报他在齐国打听到的事。主要是他在说,卢蒙跟程武二人补充。别看宋允知整日在郑庭跟前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其实他打听到的消息未必有程武两个人多,尤其是后来归顺齐国的这些起义军首领。 刘易生因为允哥儿被贬官一事,皇上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郑庭的得力干将王新其实也没讨到多少好处,甚至也跟郑庭生分了不少。至于林祁盛等人,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林祁盛的承诺可信么?”皇上欢喜之余,还不忘问上这句,主要是他对齐国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上次被郑庭骗过之后,更是警惕十足,生怕这又是什么诱敌之计。 卢蒙点了点头:“林祁盛本就对郑庭不是很服气,归顺之后也一直被刘、王二人排挤在权力之外,早已心生不满,他没有骗咱们的必要。” 不过卢蒙还是着重强调了一下,林祁盛跟那些起义军首领只是墙头草而已,他们并不会对夏国伸出援手,最多只是隔岸观火,倒向最有利于他们的那一边。 皇上也不觉得可惜:“如此,便已经够了。” 只要林祁盛不助纣为虐,来日夏国获胜,皇上也愿意给他加官进爵。 至于齐国其他的势力,宋允知三人也仔仔细细地跟皇上分析了一遍,包括朝中武将各自出身、性格还有从前领兵作战的风格。托了他们的福,皇上如今对齐国朝廷中人知道得透彻极了,甚至比齐国朝廷自己的人还要更清楚些。 齐国的各地兵力已经布军情况,程武也略微打听出了些苗头,不过相较于其他,布军一事齐国瞒得很紧,程武费尽心思也打听不到更多。 此事虽遗憾,但也在情理之中。若是此等机密要事都能被一个外人轻轻松松打探出来,那齐国也就不足为惧了。几人凭借着如今获取到的消息,打开两国堪舆图,开始讨论齐国最先会对何处用兵,夏国这边又该如何应对。 宋允知不出意外地又领了一个新任务,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宋允知还要一段时间适应。 虽然他没有作战的经验,但是他对郑廷足够了解,让他去前线领兵,皇上也是足够大胆,也足够信任宋允知。 程武跟卢蒙听到调令冷静得很,反而是宋允知有些诧异。以往这些决定,皇上肯定是要跟诸位大臣商议后再做决断,可是今日皇上直接便下了旨,未曾犹豫片刻。宋允知总觉得自己死里逃生之后,陛下似乎更加信任自己了。 倘若这不是他的错觉,那他今后要做事岂不更加得心应手了?宋允知眼神微亮。 他们在殿中讨论,被赶出去的那群人嘴巴也没闲着。 亲眼看到宋允知安然无恙后,他们才终于相信宋允知真的福大命大,这样的死局都能破,真是老天庇佑,若是换了他们哪有这样的运气?没看到当初那波死在齐国的人吗,他们出发前也没想过自己能倒霉成这样。 冯尚书还冲唐郢道:“你家女儿跟宋知州父亲结为连理,这次宋允知平安回京,你不得上门道贺?” 唐郢想到那恨不得跟自己一刀两断的女儿,不想接这茬:“哪有长辈给晚辈上门道贺的?” 冯尚书揶揄道:“你上回不还力保宋允知么?” 哪怕唐郢装的再厉害,可是冯尚书又不是傻子,哪里能猜不到唐家跟宋家关系微妙?也就唐郢脑子轴,不知变通,这宋允知经此一事越发简在帝心,当初朝野非议宋允知时,陛下可未曾疑心过半分,事态最严峻时后力排众议,舍不得对宋允知出手。 从前陛下只是器重宋允知,如今被齐国一刺激,宋允知俨然成了陛下的心腹了。这地位,蹭蹭地往上升,哪怕宋允知如今官位未变,可这未来定然不可估量。相反,唐郢这个丞相做的反而越来越可有可无了。若他是唐郢,肯定要借助女儿的身份跟宋允知重修旧好。为了权势么,不丢人。 唐郢听他提起上回那件事,又是一阵尴尬。他上回那是对事不对人,他们十来个人生还,其余人却丢了性命,若是他不保着宋允知,自己也说不过去。一码归一码,唐郢上次可以帮着宋允知说话,但要让他在宋允知跟女儿面前低头,绝无可能! 他还没不要脸到这等程度。 陈素无心听他们说这些废话,转头便叮嘱江亦行,让他待会儿叫个人去允哥儿家里报个信。 允哥儿虽然之前给家里报信了,但他们未必知道允哥儿今天便能抵达京城。 江亦行得了吩咐,立马就下去办事儿了。 知道允哥儿今日回京,且目下正在宫中禀事后,家里人高兴地疯了,唐懿特意从书院中请了假回来,贺延庭亦然,宋瑜也特意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已经在门口守了一个多时辰了。 贺延庭的妻子李兰序望着一家人为了小叔子焦急成这样,心中对小叔子越发好奇了。 李兰序嫁给贺延庭已经有一年了,他父亲是高升,被调来京城做了贺延庭的上峰。李兰序一家对京城事所知甚少,她也是嫁过来之后才渐渐熟络了些。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家中情况,但有时候李兰序还是会觉得奇怪。父亲母亲虽然是夫妻,但好像又跟寻常夫妻不一样,母亲说不出地体贴包容父亲,至于宋瑜,李兰序都不好意思叫他父亲,因他实在是看着有些太年轻了,叫不出口。 他的夫君对父亲也不错,却不像是对着长辈,也不像是对着同辈,总之格外包容与招呼。 李兰序本来以为这家里最娇贵最要紧的是宋瑜,不想今儿来的小叔子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正想着事,可巧家中盼着的人终于到了。 第140章 团聚 最受宠的人 安静的庭院瞬间热闹起来,本来还安生坐在里头的几个人顷刻间就都起身,急吼吼地往前走。 李兰序也随大流,跟着出了院子。 只见众人簇拥着一个相貌出众、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走近,单看长相,年轻人同父亲很是相似,但二人气质不同,父亲性子恬淡内敛,还有些文弱,这个年轻人看着却是明媚,举止投足间却也能看出沉着与强势。 兴许是做官几年的积淀吧,反正之前她夫君从未提起过这位小叔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相反,在他夫君眼里,小叔子一直都是聪明机灵好说话,还善解人意的性格,今日一见,李兰序总觉得这些话都有点儿水分。 宋瑜跟贺延庭已经一左一右地将宋允知给围起来了,恨不得上手直接抱一抱。还是顾念对方有伤,才忍下了。 宋允知走到廊下时,便对着唐懿行了礼,起身后,又注意到唐懿身边的人,于是笑着躬身:“见过嫂子。” 贺延庭挠了挠头憨笑:“你嫂子从前在京外长大,三年前才跟着父亲进京,你们俩这还是头一遭见面。” 李兰序道:“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却一早就听说了小弟的名讳。” 她侧身,同众人道:“快进来坐下吧,小弟身上还带着伤。”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6节 宋瑜这才拍了拍脑袋,连忙将儿子扶了进去,又命人将早已请到府中的大夫叫了过来。 其实刚才在宫里宋允知已经看过太医了,不过也不差这一回,他要是不看怎么能安家人心? 大夫是京城里头的杏林名手,一番望闻问切,便同宋瑜等人道:“小宋大人身子康健,恢复得极好,如今已不需要再额外开什么药,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用一些参汤进补。” 这好安排,贺延庭立马就旁人去炖一碗过来,还叮嘱要拿最好的参。 后面的卢蒙欲言又止,允哥儿在宫里其实也喝过一碗补汤,这么喝下去,会不会太过了? 只是看允哥儿甘之如饴的样子,他们俩也不敢说话。 等大夫下去之后,宋允知又给自家人引荐程武跟卢蒙二人。 一家人听说他们二人是陛下送到允哥儿身边、又跟着允哥儿一路跑去了齐国,立马千恩万谢地请他们上座。 程武二人推拒都推拒不了。 自家人说话,比在宫里要自在许多,宋允知知道他们关心什么,不等他们问,自己先和盘托出了。 齐国的那些事儿,能说的还真不少。宋允知索性将他是怎么认识郑廷、怎么帮衬他击败了北戎,又是如何被他盯上请去齐国、最后如何逃生……期间种种,都捡着重要的说了一遍。 至于夏国人无端被杀那些,因为过于血腥,宋允知只字未提。 李兰序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家这位小叔子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丰富。她自幼随父亲在外长大,父亲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这么多年的经历加到一块儿,也不及小叔子这一年来得惊心动魄、曲折离奇。 他怎么能把日子过得如此精彩? 宋瑜几个人则实打实地心疼起了允哥儿的遭遇:“这郑廷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先前帮了他那么多,他却倒打一耙,还纵容身边人伤你,真是该死!” 宋允知知道他们指的是刘易生,遂道:“那个刘易生听说已经被夺了官职,贬为庶人,今后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 “那也是他活该。”贺延庭想起一件旧事,“先前你没回来时,外头一度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你已经归顺了齐国,传的有鼻子有眼可把我们给气坏了。那些消息,没准就是齐国人故意散播出来的。幸好陛下英明,没有误信传言。” 贺延庭觉得,陛下对他们家允哥儿还真是不赖。彼时允哥儿被齐国攥在手心里,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这种情形下陛下还能相信他,可见是真的器重了。 就冲这份器重,贺延庭也决定誓死效忠陛下——尽管陛下可能未必稀罕。 很快,参汤便送上来了,宋允知在自家人的殷切注视之下,连喝了两碗。 喝完之后,小腹都有些撑,他想他今天晚上应当也是吃不下了。 偏偏今晚上家里备的菜还不再少数,为了迎接宋允知,后厨铆足了劲,就想着能伺候好这位小祖宗。 期间,一家人的目光都放在允哥儿身上,除了伺候他,就是款待程武跟卢蒙了。他们俩护送允哥儿平安回京,便是家里的大恩人,一家人爱屋及乌,对他们俩也格外照顾。 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唐懿,为了招待好客人都多喝了几杯酒,生了几分醉意。 李兰序啧啧称奇,什么叫受宠,她今儿算是见识到了,感情这家里最受宠的还不是父亲,而是小叔子。一家人这般纵容,却也没见得小叔子骄纵,当真是难得。 更难得的是,这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一家人,怎么能比有血缘的还要亲? 等晚上歇下时,贺延庭还想跟允哥儿抵足而眠,枕头都已经抱在手上了,却被李兰序给拽了回来:“小弟赶了好几天的路,如今应当只想歇息,你去捣什么乱?再说了,他都这么大了,哪里需要你陪着睡?快别自作多情了。” 贺延庭一阵失落,随即重新钻进了被窝,犟嘴道:“你不懂,之前我们在国子监读书时,允哥儿时常要我陪着睡呢。他胆子可小了,没有我在身边根本睡不着。” 李兰序:“……” 当她是傻子吗?胆子小的,怕不是另有其人吧? 总归这闹腾的一天是平安过去了。可等到第二日,李兰序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热闹。打从早上起,他们家的门槛便没清静过,一茬又一茬的人,或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或是托家丁带着礼上门探望,一刻也不曾停歇。 李兰序带着两个丫鬟将礼物登记造册,抄的手都快要残废了。 眼瞅着访客没完没了,李兰序憋不住去问贺延庭:“这些难不成都是小叔子在朝中的朋友?” 提起允哥儿,贺延庭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这头一波呢,是国子监出来的同窗,允哥儿从前读书的时候可是国子监的风云人物,陈大人的弟子们又各个出息,跟允哥儿交好的人不计其数,就连这两位皇子都是允哥儿的至交好友。 后面那些是朝中的同僚,不过认真说起来,只有兵部的人跟允哥儿关系还不错,他们都不少武器都是允哥儿给改制的。剩下那些官员,从前跟允哥儿关系都是平平。” 贺延庭指着这个黄御史跟邹御史,“啧”了一声:“这两个先前就是个刺头,御史台就没几个好东西,还有户部这些人、刑部这些人,一贯喜欢对允哥儿挑三拣四。这回过来送礼,应当也是看在允哥儿死里逃生的份上过来沾沾喜气,他们送来的未必是好东西。” 对宋允知不对付的人,贺延庭一向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 绕是如此,李兰序还是大开眼界,小叔子的门路实在是广,至于被丈夫编排不是好东西的那些礼,其实也都价值不菲。 宋允知骤然回京,就这么被绊住了脚步,等到傍晚,他终于得了机会去他先生那儿登门拜访了。 结果就是,他在先生家里又被师娘给灌了两碗参汤。 长者赐不敢辞,宋允知只能含笑咽下。 再这么补下去,他真的该上火了。 陈素比宋瑜可要靠谱多了,他问的都是齐国的局势。待听闻陛下要允哥儿领兵时,陈素又担忧起来:“你从未上过战场,若是出了错,岂不又要惹非议?” “这倒是无妨,陛下让我不用担心这些。” 等于是任由他随意发挥了。 陈素哭笑不得:“陛下对你,当真是爱重。” 即便是得力的武将,没有这样放权的,但是允哥儿偏偏做到了。陈素给他分析,大概是允哥儿这回在齐国受了不少磋磨,面对敌人如此引.诱都没有投敌,所以陛下才对他越发信任。 这死里逃生虽然是受了不少罪,但就目前来看,也算是祸福相依,陛下全心全意的信任,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那依你对郑廷的了解,他最先或进攻何处?” 宋允知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低声道:“其实依学生所见,首当其冲的或许正是光州。” 他假死脱身,算是狠狠摆了郑廷一道,那家伙小心眼,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光州是他一点一点打造出来的,倾注了他的心血,郑廷势必会先摧毁光州。 宋允知攥着手心:“光州不能被毁。” 光州的百姓也不能无端受牵连,他要在光州前先布一道屏障。 陈素见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又问:“那你几时离京。” “明日晚间。” 陈素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太快了。” 他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战事一触即发,他家弟子作为最了解郑廷的人,如今算是临危受命,他便是想多留几日,也是不能够的。 陈素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好好陪一陪你父亲吧。” 先前允哥儿失踪,陈素跟宋瑜俩时常碰面,虽然见面了也是相顾无言,但却在沉默中渐渐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宋瑜比他还要关心还要念着允哥儿,但愿他得知此事后能够早日想开些。 第141章 分别 未知的旅途 若非念着允哥儿在京城不能久留,想着他们父子二人能多待一会儿便多待一会儿,陈素是真的不想让允哥儿晚上回去。 可即便放了弟子归家,宋云知回家之后天也黑了。 家里人还在等着他,李兰序已经习惯了家里人对小叔子的疼爱,她也问过丈夫,得知小叔子从前没当官时在家便是最受宠的,也就见怪不怪了。本来就受宠,如今几年不见,可不得更加捧在手心? 嫁进来之后,李兰序也没什么争宠的心思,主要他们一家人都不太正常,当家作主的是母亲,父亲跟他丈夫都弱得很,没啥好争宠的,更不至于跟小叔子争什么。 昨儿贺延庭没能跟允哥儿抵足而眠,今日宋瑜却抱着枕头跟儿子一块儿睡了,惹得贺延庭好不吃醋。 他倒是不介意三个人挤一挤,但是允哥儿介意。宋允知那张床没换过,他幼年三个人挤在一块还行,如今再凑合挤一挤,这一晚上就甭睡了。 宋允知是等到他爹冷静下来之后,才开始跟他说自己明日就得启程一事。 宋瑜听罢,原本滔滔不绝的话也没了,瞬间沉默下来。 宋允知翻过身,拍了拍他爹的背:“时间是有点儿赶,但若能早点解决了齐国,咱们也能早日团聚不是么?” “那齐国要是那么容易解决,北戎也不会亡国了,咱们这儿的那些个官员也不会白白丢了脑袋。”若不是允哥儿机灵,没准他也得掉脑袋,那齐国就是龙潭虎穴,齐国君臣都不是什么好人!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宋瑜竟然一下子敏锐了起来,宋允知这三言两语根本忽悠不了他。 系统也开始幸灾乐祸起来:“让你胡说八道,你爹现在明显长脑子了。” 宋允知翻了个白眼:“去你的。” 他爹本来就很有脑子的好不好,否则话本子怎么会这般畅销,还经久不衰? “话也不能这样说,先前是误入了齐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两军对垒,齐国内部也乱成一锅粥,定然不会跟先前一样被动。况且,您儿子天资聪颖,如有神助,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他拿自己这次死里逃生举例,换别人早就死了,或者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但是他却平安回京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老宋家的祖宗在天上庇佑着他,不论遇到什么他都会化险为夷的。 光举这个例子还不够,宋允知干脆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不说还好,这么一盘算,宋允知都觉得自己是个天选之子,他的运气简直好到吓人! 虽然他没有郑廷那样的王霸之气,但他身边也没有刘易生这样拖后腿的存在啊。数次化险为夷,一路高歌猛进,这运气当真是没的说了。 宋允知越说越激动,就连宋瑜听着也渐渐兴奋起来。他也觉得他儿子就是这么厉害,就是这么棒,就是这么讨老天爷喜欢。 父子俩这么一通狂吹,还真把宋瑜心里那点忧虑给吹没了,宋瑜甚至灵机一动想好了一个新话本,他要以他儿子为原型,创作一个文武双全的小元帅!虽然儿子在武功造诣上差了些,但是没关系,宋瑜总是会偏爱。 宋瑜觉得,儿子半年内应当就能解决战事,名扬天下。 宋允知觉得,说不定三个月都不到,他就能歼灭齐国,一统南北。 这一晚上,父子俩聊到夜深才睡去,各自都十分满足。 等到第二日一早,宋允知陪着家人用过早饭,又飞快出门探友了。他时间有限,恨不得分出十个人来给自己跑腿。 昨儿送过礼的人,宋允知挑着几户人家道谢了,他几个师兄、同窗家,还有江亦行家、随春生家都一一拜访过。至于丞相府,宋允知没过去,他跟唐郢关系并不和睦,虽然听说对方前些日子也给自己说过好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二人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夫人都不大跟相府走动,他也没必要拉进这份关系,宋允知头一调的,最后又跑去了镇北侯府。 宋允知已经好久没见到谢蕴了。 蕴姐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过他们俩是多年的情谊,即便宋允知去了光州还时常通信,感情自然不比寻常。宋允知刚往府门处一站便被人认出来了,欢欢喜喜地领着他进了门。 侯夫人亲自过来接见,见允哥儿朝外打量了几眼,便笑着让人将谢蕴也请过来了。 分别数年终于再见面,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偷偷打量对方,既陌生却也熟悉得很。 宋允知一向觉得自己容貌出众,他算是被人从小夸到大,虽然没有为此沾沾自喜,但还是知道自己足够俊朗足够好看的,但此刻看到谢蕴后,宋允知忽然发现……蕴姐儿似乎比他还要好看。 很精致得好看,就是看着有些冷冷的,这一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宋允知扯着袖子,半晌憋出来一句话:“蕴姐儿,你还记得我吧?” 糟糕,他好像不会说话了,宋允知嫌弃死自己这样嘴了。 谢蕴没忍住笑了笑,先前的生疏瞬间化为乌有:“若是不记得,怎么会放你进来?” 二人虽然数年未见,但他们年幼时可是无话不谈。度过了一开始的生疏,之后的话题便顺畅多了,说的都是彼此各自的近况。 谢蕴这些年跟着先生读了不少书,偶尔也跟着家丁习武练剑,每月也会代皇后娘娘去施粥、探望慈幼局的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倒也充实。不过她总惦记着去外面看看,只可惜如今世道不稳,她也一直没寻到机会。她兄嫂一直在前线,谢蕴也得代他们给母亲尽孝,实在走动不开。 相较之下,宋允知的经历可就多了,认真展开的话说个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他只能挑着有趣的说了,最后就连自己今日回光州一事,也没瞒着。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7节 侯夫人在旁听完还有些遗憾:“这么快就要回去,不能多待两日吗?你回京城才多久,相熟的人家只怕还没有跑完。” “我也想,只是我本就是回京述职的,如今事情处理完,自然该早些回去。” 侯夫人盯着他们俩只道可惜,究竟可惜什么她也没说。 她本想留宋允知在家中用饭,但宋允知还得回去陪他爹,只能婉拒了。临走前,谢蕴又叫人准备了不少路菜,考虑到宋允知先前还受了伤,又装了不少滋补的药材进去,还耐心交代宋允知要怎么吃。 宋允知如今光看到这些便腻得慌,实在是这两天喝的太多了,想到那股烟味便难受。但他也知道蕴姐儿是担心自己,只能一面叹气,一面美滋滋地收下。 他可真是受欢迎呀。 揣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宋允知再次回了家。 贺延庭看他这架势便是一惊:“嚯,又带来这么多的东西回来。” “都是各家送的,侯府送的尤其多。” 这么多,实在不好带了,但毕竟是亲朋好友送来的心意,贺延庭只好立马让人搬进了马车里挤一挤。 宋允知下午就走,最后还能在家吃顿中饭,等到晌午过后,宋瑜跟贺延庭居然还有很多话想要跟允哥儿说,但还是忍住了,催着他先去午憩。 等到允哥儿下去歇息后,宋瑜才露出了惆怅之色。 唐懿递过来一盏热茶:“别担心,这孩子运道过人,不困遇到什么都会化险为夷的。” 这话宋瑜也听过很多遍了,他自己其实也相信,可还是免不了担心,孩子若是在外头受了伤,他这个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 若是能一直留在京城就好了。 庭哥儿都已经成了婚,再过不久连孩子都要有了,他们允哥儿却还没说定人家。这段时间天南海北的跑,宋瑜也不好意思给他说亲,只盼着这场战事早日结束,他好给允哥儿相看。 宋允知一觉睡醒,最后听着家里人叮嘱了一会儿后,方才启程。 宋瑜等将他送到了城门口,等到了将要出发时,却发现周围又来了不少人。陈家、随家、江亦行、镇北候府,都来了人送行。 李兰序已经懒得再吃惊了,不过还是跟贺延庭嘀咕了一句:“好多人啊。” “这还叫多?眼下是时间紧迫想来允哥儿也特意交代了,不让他们送行,否则连宫里只怕都要来人。几年前允哥儿去光州赴任,那会子送行的人才叫多。” 哪怕李兰序已经觉得自己见多识广,可是听到这话还是啧啧称奇,小叔子人缘真是好。 宋允知挥别众人,便毅然坐上马车。 此行并不轻松,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势在必得。等去了光州,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唯一一颗神药已经用过了,系统也没有办法再让他起死回生一次,这一去,是生是死,只能看造化。只盼着一直眷顾他的老天爷能够在庇护他一次,好让他能平平安安地再见到亲友。 虽然担心,可宋允知也并不后悔印下这份差事。 光州交给旁人,他始终放心不下。 宋允知踏上行程,宋瑜又再次泪如雨下。 李兰序看到母亲拿着帕子轻声安慰,心中有点微妙的感觉,是不是颠倒过来了?果然,她就说他们家的气氛不对吧,这根本不是她的错觉。 第142章 布兵 宋大人带来的安全感 刚出京城时,宋允知的马车还晃晃悠悠,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等到走了半个时辰后,宋允知便忍不了这慢吞吞的速度了。反正亲友们也不在身边,不用装了,宋允知直接弃了马车骑马疾行。 若是他爹在这儿,肯定不会让他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骨,但现在他们都不在,宋允知想怎么走便怎么走。 后面三辆马车显得过于笨重,根本跟不上宋允知。但这都是家里人给好友们为他准备的,宋允知舍不得丢掉,于是兵分两路,他与程武、卢蒙先行,带来的车夫与两个护卫则领着剩下的几辆马车慢慢走回光州。 安排妥当后,宋允知赶路的进程瞬间快了不少。 程武本来还有些担心他旧伤未愈,但是看着宋允知如此活蹦乱跳的样子,猜测对方的身子骨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旁人受了这样的致命伤肯定得养一年半载,但是允哥儿不同,这家伙天赋异禀,不能用常理推论。 等到宋允知一行顺利抵达光州,也不过只花了五日的功夫。 赵安虞见宋大人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叫来大夫开药补身子。他这一嚷嚷,剩下的人也火急火燎地围了过来,发现宋允知竟然是骑马过来,又是一阵好大的动静,又是让熬药又是让炖鸡,仿佛天塌了一样。 宋允知:“……” 他真的听不得喝药了。 可没办法,一屋子人都盯着,包括大夫也觉得该喝,宋允知只能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全喝完。都是些补气血的东西,喝完之后整个人撑的不行。 这些人是不是把他想的太弱了? 宋允知自我反思了一下,觉得都是别人小题大作,他平日里看着不是挺强健得么? 等喝完了药,宋允知立马进入状态,将手底下的人都叫过来汇报工作,又吩咐几个县的正副职约个时间一起过来禀报。 他离开光州着实太久,上回匆忙回来也只够交代几句,如今该寻个时间好好叮嘱一番,以备不时之需。 衙门里头的人汇报结束后,宋允知心里安定了不少。先前他引入高产良种原本只是为了推行种子,如今正好,误打误撞给光州积攒了不少粮食。加上这两年间光州百姓钱袋子鼓了许多,家中的余粮也有不少。 胡洪敏锐地察觉出,宋允知异常在乎粮食,或者说是——粮食储备。 即便知道两国要开战,但是最紧张的当属襄阳城,毕竟之前北戎几次进攻,也都是以襄阳城为突破口,难道这回会有变化?涉及生死存亡的问题,胡洪也不在意什么关系不睦了,率先发问道:“大人,难道这回光州会变成主战场?” 宋允知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胡洪脑袋瓜子转的还挺快。 林度等人俱是以僵,随即纷纷指责胡洪不要胡说八道,老是这样一惊一乍的,他们可受不住:“光州这么多年来就没怎么起过战乱,就算要打,也不会打咱们这儿的,大人您说是不是?” 可惜问完之后,才发现他们知州大人竟然好久没说话,沉默让众人开始疑惑,继而惊悚。 不会吧?不会真的要打吧? 李家祥吓得嘴唇都白了:“难道真要在光州开战?” 他一家老小都在这儿,祖祖辈辈都没挪过窝,这要是开战之后岂不是一打一个准?李家祥最喜欢自己吓自己,他在那儿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整个人便抖得跟筛子一样:“大人,真开战的话咱们要怎么办?” 呜呜呜,他不想上战场,也不想牺牲啊,他还没到四十呢。 宋允知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点儿心酸,又有些嫌弃。这事儿既然说开了,宋允知也就不瞒着他们了:“若是开战,光州很难不被波及到。不过陛下对光州还是十分看重的,已经调了兵力在前线驻扎。” 宋允知敢说,也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是自家人,哪怕平常不着调了些,哪怕到现在还跟他不对付,但总不至于叛国。 可他这话完全安慰不到李家祥等人,他们几个从宋允知口中得到了几乎明确的消息后,更为紧张了。 系统:“你还不如说点好话骗一骗他们得了。” 宋允知揉了揉太阳穴:“骗得了一时,还能骗得了一世吗?后续若真开战,也得他们配合才行。” 他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这种事情的。可一旦打起仗来,势必要各方统筹协调,每个人都得出力,甚至,还需要周边的地方一同出力,光他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尽管宋允知再三安抚,但是今日出去之后,李家祥等人还是战战兢兢,安生不下来。如今尽管连齐国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但他们实在是害怕。 “听闻当初郑廷带着人攻克长安城后,北戎那些贵族被拉到大街上排着队斩首失踪,还有那等作奸犯科之人,被凌迟处死。” 这事儿他们只要提起来便头皮发麻,哪怕他们没有作奸犯科,没有鱼肉百姓,可他们身为官员,一旦被抓肯定也是逃不掉的。最可怕的是,若是齐国人来个连坐,直接牵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那他们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以郑廷的暴戾程度看,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李家祥跟林山甚至要抱头痛哭了,赵安虞正要安慰,旁边的胡洪却警告道:“如今战事还未有定论,你们如此哭嚎,是料定了夏国会输?” 两个人哭声一窒。 胡洪懒得看他们这蠢样,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宋允知费劲收服这些蠢货究竟有什么意义,留着他们在跟前碍眼吗? 真有战事的话,他们这些靠北的城池一个都不能幸免于难,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而已。胡洪再次敲打:“与其在这边哭,还不如早日盘点兵器粮草。陛下既然派宋大人回来,竟然是做了准备的。” 李家祥听他说得义正言辞,起初也被他给震住了,想着自己难成是误会胡洪了?但是没多久他又灵机一动,眯着眼睛质问一句:“那胡大人会不会送你妻儿去别处?” 胡洪:“……” 边上的林度立马冷笑一声,彻底看明白了,这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胡大人能将一家老小都留在光州,再说这些话才有几分可信度。” 赵安虞等人不擅长揭短,可林山等却是一句比一句刻薄:“胡大人最懂利弊,定然舍不得家人跟咱们同进退。” 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弄得胡洪很下不来台,他方才在屋子里议事的时候,便已决定将妻子儿女送回老家,但是眼下被他们一人一句挤兑成这样,再说要送反而不好开口了。 胡洪也被逼出了一点血性,咬牙道:“你们怎么知我要送,莫不都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李家祥哼了一下:“那就拭目以待。” 反正他会盯着胡洪的,别想当逃兵。 胡洪见他们就盯着自己,也是气不过,拂袖而去。 虽然吵了一架,但是即将开战的阴影还是笼罩着每个人。 宋允知花了几日功夫,才将他们渐渐给安抚,他没办法让一群胆小的人立马变得勇武,只能让他们拼命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且以自己的名誉担保,自己一定、一定会护他们、护光州周全。 别的都不管用,唯独最后这句最能安人心,光州衙门的人,对宋允知总有种无脑信服。 等到几日后,县城的官员过来议事后。也被宋允知依葫芦画瓢一通忽悠。 宋允知斩钉截铁的样子,连程武都被他给震住了,等到没人时,程武还纳闷地问了一句:“允哥儿,你真有完全的把握能守好光州?” “没有啊。”宋允知答。 程武陷入了无法名状的情绪中,他欲言又止,但又实在觉得不妥,纠结再说还是开口道:“那你不是在胡说么?” 这样不好吧,程武心想。 “我这是在鼓舞士气,给他们建立信心!”宋允知说得理直气壮。 程武知道允哥儿歪理一套一套的,不过他说真的能将这群人忽悠住,也是挺好的。 但很快程武就发现,允哥儿不仅忽悠了光州官员,他甚至还想继续忽悠其他州的官员。与此同时,当地的百姓也发现,光州北忽然进驻了一批士兵,人数庞大,据说足足有几万之多。 这还只是头一批,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过来。 联想到最近两国不太平,自驾这边也有出兵的打算,但是真没想到,自家的兵会进驻到光州。 百姓们没开始慌张,自家知州跟衙门的诸位大人便出面了,再三保证会护他们平安,暂时不会出大事。 甚至有人透露,宋大人来日也会去前线,即便真出了事,宋大人也会在前线守着他们。 虽然宋大人不过是文臣,但只要有他在,似乎心里就安稳了些。 夏国在光州以北布兵,郑廷也都看在眼里。 有这几个月的准备,齐国剩余的兵力也休整好了,郑廷几日前巡视一番后,终于耐不住性子,下令进攻江南。 只是这一次,朝中竟然有了反对之声,虽然声音不大,但也代表朝廷中有一部分人其实并不愿意开战,甚至没出声的人里头,也有一大半儿是不愿意用兵的。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8节 第143章 战前 大军向光州逼近 宋允知尽管走了,但是他弄垮了刘易生,也给齐国的新贵推了一把,他的离开并没有让这些人停止往上爬,相反,这些人看到了前辈出头,于是越发冒进贪功,想着出人头地。 之前只有郑廷的人被大肆封赏,他们这些人却没得到什么好处。 可是,他们才刚爬到了一半,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理想中的高度,结果,陛下竟然又想要打仗了。 打仗?打仗关他们这些文人什么事?天下太平的时候,他们才能发挥余热,可一旦动荡起来,他们最多只能做一做后勤的活儿。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事业,又要再次搁浅,这谁能受得了?于是才有人打着胆子提出质疑,原本他们是不敢反驳郑廷的,可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两国开战,对于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不仅是这些人,其实就连一部分武将,包括被郑廷寒了心的王新都觉得眼下不打才最好。 夏国虽然调兵,但是王新不觉得他们会主动进攻,那群夏国人要是有这个血性的话,也不会被北戎压了这么多年了。那就是一群胆小鬼,守城还有几分本事,真让他们攻城的话,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王新放任这些人反驳郑廷,自己也没跟以往似的站出来力挺郑廷。 郑廷反复看了王新一眼,可是对方始终不与他对视,这态度,俨然已经跟那些质疑他的没有什么差别了。 郑廷心中不免多思。王新难道也要像刘易生一样背叛他?若非正处于这等紧要关头,郑廷绝对不会轻易作罢。 ……可惜了,王新眼下动不得。 朝中有异议,但是郑廷依旧不愿意改变想法,已经决定好的事情,郑廷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他没想到反对的人竟然越来越多,最后连他母后也反对,母后应当是从前就不乐意,但是这回反对得更加激烈。她就差没有明着说,若是执意开战的话,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郑廷有些身心俱疲。他望着不可理喻的母后,面上都染上了几分悲戚:“母后,您忘了我们母子从前受过的罪吗?” 郑太后当然不会忘记,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人总得朝前看,一直拘泥于过去,何时才能走得出来?况且,郑太后从不觉得他们受得罪跟夏国的贵族有直接关系:“当初夏国是抛弃了北地的百姓不假,这件事情着实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但是人谁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多做杀孽?” 郑太后是支持儿子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但是那好歹有个度,如今他儿子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甚至连没有犯过错的人也要株连。 “母后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暴君,不希望人人都憎恨你,惧怕你,齐国好不容易建国,你为何就不能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呢?” 郑廷嘲讽一笑,他母后竟然觉得自己是在走歪门邪路? 理念不同,郑廷也放弃了说服他母后的打算。一下不论他说什么,母后都不会理解,包括外头的那些人,只怕也觉得他是在没事找事。 郑太后看他执迷不悟,实在是伤心:“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都相继离你而去吗?” 郑廷停住了脚步,只是随即又跨步离开。 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只专注做他觉得正确的事。这个时代不需要贵族,尤其不需要世家大族,只有让百姓们亲眼看到世家倒台,让他们知道世家也是会死的,他们才敢反抗。 他要在这些百姓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日后若遇到不平之事,他希望百姓们能破除对世家贵族的惧怕,直接奋起反抗不公。那些人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披着一层虚假的外衣,没了这层外衣,他们只剩下卑劣和贪婪。 这不公道的世界,得有一个人来拨正,如若没有人愿意做,没有人敢去做,那就由他来。 他是为了百姓,为了公道,为了心中的正义,等到这一切完成之后,他相信百姓们心中自有评判。 郑廷的一意孤行,直接气晕了郑太后。她不愿意看病,也不愿意吃药,企图以此逼迫郑廷收手。 原先太后还盼着郑廷立后纳妃,早日诞下皇嗣,如今她连这种指望也没了,只盼着郑廷能迷途知返,安生地留在长安。 可是那不孝子,连这种要求都不愿意做。 母子二人生出的嫌隙一日比一日大,郑太后已经是失望透顶,连见都不愿意再见这个儿子。 随他去吧,郑太后也不管了,她也管不了。 郑廷不是不在乎母亲,而是觉得尽管母亲现在不理解他,可是早晚有一日会想明白的。 王新等被他叫了过来,商议之中,郑廷发现这些人都有些漫不经心,反应也不及平日里迅速。 郑廷冷着脸,停住了话。 王新等人这才察觉到不妥,他们竟然怠慢陛下,实在不该。尤其是王新,他想到最近已经触怒了陛下好几回了,陛下竟然也没有跟他算账,心中略有心虚。 刘易生的事儿给他敲响了警钟,但是陛下毕竟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只不过是将他臭骂了一顿而已。想比刘易生,陛下还是待他不薄的。 王新忙道:“陛下的顾虑微臣等都明白,今日回去之后,定然好生筹备。若无意外,明日便可调兵。只有一点,夏国也往光州北增援了不少,若是硬打的话,只怕损失会控制不住。” 最要紧的是,他们对光州一带不熟,而宋允知却对光州熟悉至极,不在自己的地盘作战,总是不占优势。王新提这些,也只是为了跟郑廷暗示,他们其实可以再缓一缓,等到将夏国摸清楚了再开战。 可惜郑廷如今满脑子里只剩一鼓作气拿下江南,灭掉世家,根本不能理智思考。 “不必担忧,当初能攻进长安,如今区区一个光州,自然也不在话下。” 林祁盛冒头,忽然问道:“那若是燕国跟夏国合谋呢?” “燕国不会先动手。”正如宋允知了解燕国,郑廷也早就将燕国给摸透了。这种只想要好处不想出力的国家,夏国若是想诱.使他们出手,谈何容易?即便对方真出兵,多半也不会真打,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郑廷只需要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夏国,届时,燕国自然知道该倒向哪一边。他对燕国暂时没有什么恶感,也没准备这么快就收拾了对方,若是他们安分守己,郑廷愿意同他们和睦共处。 等到第二日,长安周边的军队果然朝着光州一带进军了。 而被两国密切关注的燕国,果然也没有动静。 燕国大汗不准备掺合这些事,齐国跟夏国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两不沾,等到尘埃落定时,谁赢了,他继续跟谁做生意。 与此同时,齐国民间也对这回的战事议论纷纷。 其实,百姓也不乐意起战事,主要是北方才平定下来,还未过去多久便又要生乱,他们实在担忧。 年轻人出于被夏国的恨意,从军的倒也不再少数,可年长之辈还顾念着从前夏国的好,不愿意见到两国交战。能和平解决,他们还是希望和平解决,不要生乱,不要流血。 可发动战争的是他们都君王,他们再反对也无济于事。 齐国军队开往光州,这事儿已成定论。 大军还未压境,消息已经传开了,不仅光州,周围的几个州也都得知此事,人人都如临大敌。 他们之中好多人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是他们本能地惧怕战争,尤其惧怕据说战无不胜还杀人如麻的齐国军。 那样可怕的军队,他们真能战胜吗? 最担心的莫过于光州的百姓,他们是要直面战火的。宋允知之前好不容易将他们安抚住,如今齐国的军队一到,百姓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段时间,城中有不少富裕人家都在准备将家人往南边儿送。如今越往南越安全,若能躲过这一场战事自然最好。 胡洪本来也想送,但是其他几个官员盯他盯得紧,胡洪实在找不到机会,也没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妻儿送走。 他真要这么做,等于是给整个衙门抹黑,若是被朝廷知道了,也基本等于是断送了自己的仕途。 宋允知在劝了几日之后,发现情况丝毫没有好转,便意识到这法子不对。与其安抚,不如让他们丢掉幻想,破釜沉舟。 宋允知叫来赵安虞,亲自写了一出戏,命他找人排好,于近日在光州内外唱一唱,务必让所有百姓都看到。 赵安虞拿到戏折子之后便仔细看了下,可看到一半他便蹙起了眉头,迟疑道:“大人,真要这么唱吗?” “自然。” “可百姓们能受得了吗?” “若是如今连这点戏文都受不了的话,来日如何指望他们保家卫国?” 郑廷的狠劲儿他是知道的,光靠朝廷派来的兵肯定不够,来日说不定还得在民间征兵,在此之前,宋允知必要先将他们都观念扭转回来。 真打起来,怕能顶什么用?唯有破釜沉舟,才有一线生机。 第144章 对垒 拉动百姓情绪 赵安虞行动向来果决迅速,他只是吃了不是官员出身的亏,当初被选进来只是个小吏而已,否则以他的能力,早就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了。 宋允知话本完成以后,不到一日功夫,赵安虞便让人给排练好了。 当天傍晚,光州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里头便安排上了这出戏。 近来大家虽然情绪紧张,但是饭还是要吃的。每到饭点,酒楼饭馆里依旧坐满了人,只是讨论的话题变了。从最近赚了多少钱,做了什么生意,变成了齐国还有几日会打过来。越讨论越害怕,但是让他们忍住不去想,他们又实在做不到。 今天不一样,在众人讨论到一半儿的时候,酒楼里面忽然来了一群戏班子。据掌柜的说,这是他们特意叫过来,给大家助兴的。锣鼓开场之后,台上这些人便自顾自地开始唱了起来。 酒楼偶尔会有歌舞助兴,戏班子也有,但是不多。大家本来也没当一回事,只是随意地听着,可没想到,这出戏跟他们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出都不一样。 故事开头比较平平无奇,不过是以一个乡野小孩儿的视角展开,所呈现的也都是乡野趣事儿,虽然辞藻故事简单,倒也显得有几分意趣。 这些吃饭的人听着听着,便转过了身子,将目光对准戏台。 小孩儿演得怪好的。 小孩儿一家生活得平安顺遂,可惜好景不长,外族对他们虎视眈眈,不久便兵临城下。 周边百姓惧怕外族势力,不敢与之对抗,只能寄希望于外族良心大发,占领他们的领土之后能好生对待他们。 但是他们最终失算了,迎接他们的是无尽的杀戮与欺凌。 本来将这出戏当做是茶余饭后消遣的众人冷不丁就被攻击个正着,如今齐国的军队已经快要驻扎好了,他们的心态其实跟戏文里那些普罗大众一样,害怕齐国的军队,但是又期望他们能够网开一面,不要杀寻常百姓。 可是他们如今看到了什么? 这出戏直接打碎了他们的幻想,一瞬间,整个酒楼里面鸦雀无声。众人双目猩红地瞪着戏台子上,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杀害,惊恐地情绪被瞬间点燃。 本来赵安虞也不大赞成中间的这段戏,觉得写得太惨烈了,但是宋允知坚持这样,既然要隐射现实,就要将虚假的奢望彻底打破,让所有人都看到其背后血淋淋的真相跟现实。 哪怕夏国一向标榜自己是正义之师,但其实士兵们的素质也是良莠不齐,真开战起来,谁也不知道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厄运。自己的军队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外族了。小孩儿一家死的死、亡得亡,整个村庄都没有多少人幸免于难。 无辜被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以至于看戏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从惊惧,到愤恨。 “他们怎么能胆怯成这样?” “就是,那些人连老弱妇孺都杀,根本不配为人。若是我,我就跟他们反抗到底!” “绝对不能放过这些贼人!” 群情激愤,反响一声高过一声。 终于,在经过一系列屠杀之后,戏台上的主角终于褪去了怯弱,拿起了刀,决定奋起反抗。 “吾纵亡国灭种,誓不与贼共立。”留下这句,戏文戛然而止。 “没了?”众人甚至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如今正在最紧要的阶段,还没完呢,只是拿起了刀,后来呢?为什么不将他们反抗的故事写完整? 可是不论他们如何追问,戏文结束就是结束了。 掌柜的按照赵安虞的交代,在安抚他们之后,还解释了一句:“戏文故事如何发展,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万千百姓共同的选择。故事如何写,得看所有人的努力。” 倘若只有一个人决定反抗,那这注定是失败的,亡国灭种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倘若所有人齐心协力,奋起反击,那他们终有一日能将贼人赶出自己的家园。 这便是宋允知希望他们能领悟的道理——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一出戏在光州境内的各个地方开始轮回唱,甚至不仅仅是光州,周边的几个州县宋允知也安排了人过去唱。恐惧是没用的,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克服恐惧。与其求助于外,不如求助于己。 钟离也听说了宋允知在他地盘搞事的消息,但是眼下他也分外焦虑,对治下的民心动荡疲于应对,虽然知道宋允知这出戏会引起恐慌,但是,若能以毒攻毒,倒也不错。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09节 作为一个文人,钟离当然也惧怕战争。庐州距离光州并不远,一旦光州失守,势必会牵连庐州。事到如今,钟离已经懒得再责怪当初那些将他送来跟宋允知打擂台的人了,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宋允知能坚持住。 只要宋允知跟光州不倒,他们便是安全的。如今两州算是个共同体,钟离甚至还担心宋允知的军队不够,他交代手下的人,一旦光州抵抗不住,随时准备征兵。 无论如何,得将敌人拦在光州以外,不能再进一步。 戏文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起初的确带来了不少慌乱,但是随着看得人越来越多,民愤越来越重,群众代入感越来越强,他们对齐国军队的战意也被激起来了。 眼睁睁看着戏文里的那些人被杀害,他们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亲友死于齐国军队的刀刃之下,比恐惧更汹涌的是恨意跟战意。 甚至有人觉得,如果他们是戏文里的主角,事态远不会糟糕至此。 既然注定要被杀,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拿起刀反抗呢?若是破釜沉舟,他们未必会像戏文里输的那样惨。 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从军,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去换那飘渺的军功,但若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家园,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也是愿意豁出性命的。 宋允知巡视一圈后发现,光州一带的百姓虽然情绪依旧低沉,但是已经稳住了,甚至还有些人跃跃欲试,准备参军。 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家人被伤害,若是朝廷的士兵不够,那就他们上。与其挨打,不如反击。 很好,这就是宋允知想要的状态。 他自己没空些话本,于是便飞鸽传书,托他爹多弄几个话本。 宋瑜正愁着不能给儿子帮忙呢,如今好不容易有自己发挥的机会,自然是全身心投入创作中。他是写话本的老手了,各种技巧冲突运用得炉火纯青,没多久,一批又一批话本被送往光州。 允哥儿写的话本子,在宋瑜看来太过激进,朝中那些官员们看了只怕会有意见。宋瑜为了儿子着想,写得很有分寸,但是悲壮之处却是一点儿也不少。 这些话本不仅光州有,京城也有。 宋瑜的笔名太出名,一旦经他起头的事情,便容易引起热议。很快,以夏国和齐国两国开战的文学创作迅速涌现出来。 朝廷虽然觉得这些东西虽然写得不过分,但是多少有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但等到发现这些能轻易调动百姓的民愤,甚至有助于征兵后,便默认了民间创作,甚至国子监还会鼓动文人写边塞诗。 一时间,夏国境内的备战热情达到了顶峰。 夏国那点动静,郑廷是打听到的,但是他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所谓的战意不过是这些人临死前的幻想。 齐国的军队已经驻扎好了,郑廷自己亲自带队,将主力部队放在光州附近,他走中线,剩下林祁盛跟王新兵分两路,走东站跟西线,齐头并进,只要有一方顺利攻克,即可顺水而下,直取建康。 郑廷琢磨着攻打江南已经琢磨了十来年,各种沙盘推演进行了无数次,东西两条路线是他早就定好的,只是中线从光州推进跟以往略有不同。 不过郑廷并不介意过程,他只看结果。长江水路通道,攻打夏国比攻打当初的北戎还要容易,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据郑廷调查,夏国在北戎的军队最多只有十万,他郑廷率领十五万大军压境,虽未开战,但是在他心里胜负已经揭晓了。不仅是人数上的优势,齐国还继承了北戎的战马、军备,抄了那么多次的家后粮草也充足,如今拿来对付夏国,正合适。 要说郑廷这边一切顺利的话,王新便有点憋屈了。他走西线,以益州为突破口。西边地形复杂,不太好打,也不容易出成绩,况且陛下似乎并不信任他,如今王新手下被塞了好几个新提拔上来的将领。 这些人与王新彼此牵制,保证了郑廷对军队的掌控不假但却给王新带来了不少麻烦。 他之前作战一向说一不二,如今却要跟这些年轻人商量,实在是难受。最让王新受不了的是,这些人急于立功,行事太过急躁。 他还没想好战术,这些人已经背着他出兵了。 王新不悦道”:“急什么?” “可陛下已经开始进攻光州了,咱们总不能比陛下慢太多。” “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传的消息,想必就在今日。” 王新眉头紧皱,太急躁了,陛下未免太急躁了! 第145章 战况 不要命的打法 郑廷最擅长兵行险招,先前进攻北戎的时候,宋允知便有所耳闻。只是这手段用在自己身上时,宋允知才知道厉害。 这次进攻夏国,郑廷用的也是他一贯喜欢的分进合击战术。诚然,这一战术够有效牵制夏国兵力,多少让夏国朝廷应接不暇,但也不是没有缺陷。 东西中三路并进固然声势浩大,但是西路地形负责,与中东两路相去甚远,缺乏有效沟通,且王新本人还对郑廷有些根除不了的意见,只要能利用这份劣势,宋允知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只是,如今还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宋允知只能被动应敌。 郑廷并非传统的武将,也远不如随春生等人勇武,但是他却比许多能征善战的武将还要善于指挥。蛰伏的这几十年里,南北各地情况他都仔细捉摸了,背地里不知道计算了多少回,如今终于能大展身手,郑廷几乎是带着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 朝廷与光州的确准备了,只是他们准备的再多,也架不住郑廷来势汹汹。哪怕自己一败涂地,郑廷也要让夏国付出惨烈的代价。 他败不败宋允知不知道,但是在郑廷这样不要命的进攻之下,夏国的兵力损失十分严重。 这短短两日功夫,宋允知不知道跟对面斗智斗勇了多少回,什么快速突袭、迂回包抄、诱敌深入、侧翼袭击、交替掩护等,他跟郑廷彼此都用了数次,两边都是绞尽脑汁。 但最后,郑廷借助兵力优势跟骑军优势,愣是将夏国的营地往南推了好几里。 正面打,他们根本打不赢;若是打游击,一来地形不合适,二来,这法子郑廷也知道,并且还运用得出神入化。若是再退下去,身后便是光州城了。 宋允知当然不能再撤退,只能咬牙撑着。他估计对面也不好受,但是郑廷不在乎,这家伙就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根本不在乎折损。 可宋允知在乎啊,夏国的士兵也在乎,他们打了这么多次的仗,从没有见过这样豁得出去不要性命的。 望着被运送回去的伤病,宋允知气得一晚上没睡好。以他正常人的脑子,实在是摸不清郑廷的想法,明明可以不用损耗这么大,为什么他还要这般偏执?但是能理解郑廷,那离疯子也不远了。 宋允知询问谢霆:“这两日伤员都统计出来了吗?” 谢霆正是谢蕴的兄长,他曾待人在云贵一带戍边,妻子儿女都在那儿,这是近两个月被调来了光州。 谢霆虽不及他父亲勇武,但胜在为人心细,且在军中也颇有资历。当初宋允知担任光州一带军营最高指挥时,不是没有人反对,众人都不信宋允知这样初出茅庐的文官能管好军队。要不是有谢霆压着,宋允知还得费些心思才能让这些军队心甘情愿听他的话。 “这两日伤员共计五千余人,亡兵也有三百多人。” 别看死亡的士兵看着不多,但是伤员已经达到了五千,这五千人被运回去医治,轻则缓十天半个月才能重上战场,重则落下一辈子的残疾。依郑廷这猛烈的攻势,只怕接下来还有越来越多的伤兵。 “如今不知齐国那边还有没有援军了。”若是有,只怕伤亡还要加重。 “没有了。”宋允知回得斩钉截铁。他在齐国也不是白待的,那边的情况他能不知道吗?再说了,郑廷根本不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他如今能调出来的兵力,已经是齐国的极限了。 谢霆联想到允哥儿也是在齐国待了几个月,那边的情况想必也是摸得透透的。他说没有,应该就是真的没有。只是……谢霆又有些质疑:“若是对方临时征兵呢?” 据说北戎亡国之后,给齐国留下了巨额的财富,郑廷上位之后,并未大肆花钱,反而一直在抄家,如今齐国的国库应当是不缺钱的,就怕他们战线无法推进后,又,开始想别的招。 宋允知阴恻恻地笑了声:“让他征,就怕他不征。” 他也是被打出了一身的火气,任谁被一个没有理智的人盯上,都会免不了火冒三丈。 与此同时,东西两路的压力反而比光州小上许多。 随春生几个武举出身的都在西线,与之对阵的便是王新。 王新的作战风格与郑廷类似,本来是非常极端激进的,但这会因为身边不是常用之人,而且明里暗里同他别苗头,次数多了,王新也觉得怪没意思。 不论他做多做少,在陛下眼中都是罪过。若是他打不赢夏国,陛下肯定要追究他的过错,若是他打赢了,跟前这些人都要跟他抢功。不仅如此,王新还发现他们越过自己跟陛下通信,具体说什么王新并不清楚,但是仅仅是通风报信这个行为便足以让他恼怒了。 他作为陛下的心腹,竟然沦落到被人监视的地步! 尽管王新知道,在如今两国交战这等关键时刻,陛下不会因为之前那些事对他刻意刁难,这些信无非是益州这边的小将自作主张弄出来的,可王新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总想着,若不是陛下默许,这些年轻人怎么敢放肆成这样? 王新又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性子,他先前之所以能成为郑廷麾下第一人,也是从刀山火海中杀出来的,争表现,抢功绩,这些他都做过。只是从前自己在外打仗,身边事事以他为先,如今情况颠倒,王新还能没日没夜的卖命么?不可能的。 他且看陛下那边如何,若是陛下久攻不下,他也拖着;若是陛下一举攻破光州,他再奋起直追也不晚。 只是他不急,军营中的小将们却急得望眼欲穿。 益州守军大多都是新调过来的,人员还在规整中,布兵也远不及他们妥善,有人向王新进言:“王将军,眼下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王新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将:“你很了解夏国?” 小将被问懵了,了不了解,他们不都是要打的吗? “若是贸然进攻,中了他们的计,又该如何?陛下那边你去领罚?” “可若是迟迟不打,陛下那边依旧要怪罪。” 王新自然有借口搪塞:“陛下进攻光州已有六日,尚未见战果,你们是比陛下还要厉害,能够一战定乾坤?” 底下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都不太适应王大将军如此敷衍了事,之前进攻北戎的时候不是勇武过人么,怎么到了夏国反而畏畏缩缩起来?难不成,王将军不愿意攻打夏国?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齐国那边仍旧有不少夏国的遗老遗少,没准王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气不过,便给郑廷又写信告状。 王新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们能写,自己为何不能写?王新也赶紧写了一封信,痛斥郑廷给他找的这些人急于求成,还未摸清楚夏国的底便执意进攻。 夏国人有多奸诈,陛下您难道不知道吗?若是这么好打,北戎早就打到建康城了,哪里还能轮得着他们? 王新觉得自己的话有理有据,只是信稍微写的有些长了。 长到郑廷还未看完,心中便有了躁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看其他人给他告状的密信,更觉得心中窝火。 他允这些人写信通报,结果这些人整日就写这些? 平日里争执也就算了,如今两军对垒还在起内讧,真是不知所谓。若不是眼下要用人,郑廷恨不得让他们全都提头来见! 还有林祁盛的东线,至今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至于进展,更是少的可怜,好在郑廷本就不指望林祁盛,毕竟是后面归顺的,是否跟齐国一条心也未可知。 郑廷转头就将这些信全撕了,眼不见心不烦。 也好在他将这些心思不纯的人全都打发了出去,光州这边留下的都是老实听话的,尽在郑廷的掌握之中。 可这些人尽管老实,也架不住他们陛下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反扑。光州的确损失惨重,可是他们这边也不遑多让啊。有人忧心忡忡地上来道:“陛下,要不咱们缓一缓吧,近来伤兵有些多了。” 夏国的骑兵的确不如他们,毕竟他们继承的可是北戎的遗产,但是夏国那边守城的武器却五花八门,而且个个威力巨大,似乎是被精心改良过的。 若没有这些武器,他们早就破了光州城。 只是这话郑廷不爱听:“缓什么,再拖下去便已入冬,届时更不好打,传令下去,今晚夜袭!” 一声令下,军中上下只能照办。 这些日子齐军频繁夜袭,夏国这边也疲于应对,眼瞅着自家损失一天高过一天,齐国那边还没有停下来的动向,宋允知决定不再守着打了。 等到对面鸣金收兵之后,宋允知叫来几位将军,并不是商议,而是直接吩咐道:“一个时辰后,出动五千兵力进攻敌营。” 兵部侍郎同左右对了一个眼色,迟疑道:“宋大人,咱们如今被齐国压着打,对方兵力远胜于咱们,此番夜袭,会不会正中对方下怀?” 不料宋允知道:“是前去佯攻,不必真的动刀动枪,一旦敌军反抗,立刻回撤。” 啊这……这真的不会激怒对方吗? 第146章 对抗 猥琐的反击 时值深秋,夜中虽不至于冰寒,却也是冷风刺骨。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0节 鉴于宋允知的主意无人看好,谢霆只好毛遂自荐,领了这个活。他走之前,宋允知还给他仔细交代了一番,谢霆一脸复杂地听完了,只是等到了齐国军营前反而踌躇起来。 真要这么搞的话,会不会太没有风度了?会不会有些……猥琐? 属下钻出脑袋来:“将军,咱们不打吗?” “打什么打?”谢霆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夜不打,只是闹出点动静就足够了。” 真打起来,他们这点人手哪里够看? 说完,谢霆立马率众人冲锋。虽只有五千人,但是全力冲刺配合着怒吼声闹出来的动静还是巨大的。 方才歇下的郑廷瞬间转醒,得知是夏国来夜袭,郑廷立马起身准备指战,只是他账内的下属却将他拦住:“不过是些蟊贼,何须陛下亲自动手,交与我等便是。” 他们信心十足地出门之后,没多久便将人击退了。约莫两刻钟,小将便意气风发地回到陛下的营帐中禀报:“陛下,蟊贼已被击败!” 他仿佛一个战胜的将军一般。 郑廷未开口,他麾下的邓将军忽然问道:“歼灭敌军多少人?” 这……方才还骄傲的小将忽然之间便愣住了,纠结一番之后还是选择坦白:“并未歼灭敌军,只是打伤了对面十数人。” 郑廷与邓将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疑惑,夏国的小兵什么时候如此强悍了?即便是精锐部队前来交手,也不至于一人未亡啊。 小将继续解释:“对面的夏国军队十分胆怯,看到我方出兵比他们多,便立马掉头走人。若不是咱们紧追不舍,只怕连伤人都做不到。” 其实他也想不通,这些人气势汹汹闹这一出究竟是是为了什么,要说扬军威吧,那也不能够,怂成这样,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了。 郑廷却心事重重,若只是夏国为了找回场子而来,那倒是无妨;可若是宋允知想出来的鬼点子,只怕还有后招。郑廷驻军在此多日,跟宋允知也打得有来有回了。对方并不通军事,但奈何对他十足的了解,每每对上之际郑廷都觉得分外棘手。 比起强大的敌人,了解你的敌人更让束手无策。 眼下就是如此,正当郑廷暂时放下心,决定先休息之际,外头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冲锋声。 这回是邓将军率兵前去查看,对方果真像那小将所说一样,只是佯攻,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看到他率兵出来之后,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邓将军让人驾起弓箭,追着后面射,也没能射中几个。 实在是天黑,那些人又熟悉地形,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分散开之后,很难打中。 邓将军一脸晦气地回到营帐,他这口气实在是不平,甚至气不过想要让郑廷亲自带兵全力攻城,好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 郑廷何尝没有这个打算,但他也明白,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今晚上半夜他们已经攻打过一次了,出动的兵力还不少,如今绝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乏累,若是再打,只怕也没有多少意义。 “先休息吧,有什么打算,明日再说。” 邓将军迟疑:“可若是那些人再来?” “不过几千人马,晾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叫人守着军营大门,不必理睬他们。” 吵是吵了点儿,但眼下他们不得不忍着,还得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只是,外头的谢霆显然不会给他们休息的机会了。他在这两回的挑衅之后逐渐开始体会到了个中的乐趣,虽然刀剑无言,战场更是凶险,他的这些话说起来不合时宜,但是谢霆是真觉得挺有意思的。 骚扰了就跑,看到他们气急败坏却又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实在是过瘾。 这些天齐国仗着兵强马壮,经常压着他们打,夏国军中也是怨气丛生,如今可算是被他逮到了机会。 小宋大人真是有一手,怪不得陛下如此信重他。 谢霆嘿嘿一笑,无师自通地再次领着人调头叫嚣。被带出来这些人也跟他一样从中琢磨出了意趣,都已经到了下半夜还不觉得困,一个个精神抖擞,仿佛还能挑衅个三天三夜一样。 这回到了地方军营前,谢霆发现对面似乎淡然了下来,没有大肆出兵将他们赶跑,只是派了一两百人在外守着。 他们喊的声音再大,这些人也不过来追。 呵,真以为他们没办法了? 没多久,刚睡熟的郑廷帐外又有人过来回禀:“陛下,不好了,夏过人在营帐附近纵火,还意图烧咱们的粮仓。” 郑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帘子,满脸戾气地质问:“夏国人怎么会知道咱们的粮仓在何处?” 属下回答不出来。 郑廷恼羞成怒,再次开始阴谋论起来,宋允知的心机他是体会过的,之前刘易生被捕时反复像他告宋允知的状,郑廷处置他不是因为宋允知,是为了刘易生自己贪得无厌,种种行为已经背叛了他,但郑廷也知道,这中间多半有宋允知的手笔。 尽管刘易生自己不坚定,但若是没有宋允知,事态也不会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宋允知能挑得刘易生起了二心,难保不会对他军营中的人动手。郑廷巡视了周围的几人,眼中意味不明,他没说什么,只是叫来邓将军,让他着手去查,务必要将这个叛徒给揪出来。 其实,对于邓期,郑廷也不是十分地信任。 准确来说,如今整个齐国郑廷一个人也不信任,从前他是那般信任刘易生,可刘易生不还是为了后位背离了他?至于王新,自己不过是斥责了几句而已,他便存了不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二人都是自己从前的心腹,连他们都能同自己渐行渐远,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只是他再不信任这些人,总还是要用人的,如今也只能让邓离去查。 邓将军真没有那么多小心思,纵然朝中有不少文臣对于征讨夏国持反对意见,但是邓将军是同意的,而且举双手同意,他就指望着多立点功劳好被陛下看中,顶替刘易生的地位。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抱着这个态度才踊跃争表现的。 这回谢霆能一把火点燃粮仓,纯属巧合,他们被人赶到了这处,于是顺手便烧了这里,哪知道一下子就点了这么要紧的位置。 眼瞅着敌军追上来,谢霆立马就带着人跑了,一边跑还一边纳闷,这些人不是不管他们吗,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生气?他只是放了两把火而已,又没有杀人,见鬼了。 想不通的谢霆隔了一会儿之后,又跑来熟悉地方准备纵火,只是此处已经被重重围住,谢霆只要退而求其次,又想了别的招骚扰对方。 齐国这边被他们给骚扰得精疲力尽,真是太恶心了,这群夏国人简直不要脸。等着,明天他们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报应! 一整晚,谢霆都没合过眼。他还记得宋允知的交代,不能一直骚扰,退下之后得过个三刻钟、半个时辰,这个时间足够他们修整好、继续陷入睡眠,而后再次攻击,来个几次之后,这些人情绪多半就能崩溃了。 谁能架得住刚睡着便被人叫醒?他们承受的痛苦,远比谢霆等人一夜不合眼要严重多了。 等到天明之后,谢霆才鸣金收兵。 天亮了,再过去骚扰便不行了,对方怒极了可是会对他们下死手的。 等到了自家地盘上时,谢霆心服口服地给宋允知行了礼,笑着道:“宋大人这法子好,对面军营被搅得彻夜未眠,今日应当是打不成了。” 余下几个将军面面相觑,大概是验证了这法子可行之后,他们对着宋允知也多了几份倚重。 兵部侍郎问道:“既然有效,今夜可要再接再厉?” “不必。”宋允知直接就拒绝了,“今晚肯定是他们前来骚扰,布好陷阱、守好城就行。” 宋允知安排谢霆等人前去修整,他自己则联系他爹,想让他爹再给他量身定制一些话本出来。 自从上回他爹的话本送来之后,宋允知发现话本好用得不行,比起一般的诗文,话本更通俗易懂,只要稍微认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若是情节渲染得当的话,还能迅速引起群众的共鸣。 如今正面开打,根本没有胜算,宋允知只能耍一些小心机了。 但愿一切有用,他可不想打持久战,一旦战线延长,势必会引得民间怨声载道、人心惶惶。 这一日果真安然无恙,等到了傍晚之后,宋允知便让一半儿的兵力回光州内城休息。 外面军营里头只留下一小半人手驻扎,外面看着还是严阵以待,但是内里已经空了。 此举无疑十分冒险,不过这回倒是没有多少人质疑宋允知的决定。 等入夜之后,对面果真前来报复了。他们昨儿晚上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整日都在补觉,如今休息够了,换他们来闹得夏国鸡犬不宁。 这回是邓将军亲自带队,来时陛下还再三嘱咐他们小心些,别落入了宋允知的陷阱,但是邓将军急着报复,真摸到夏国军营的边之后便忘了陛下的嘱托,这一忘,刚好落入了夏国的圈套中。 数不清的陷马坑跟铁菱埋伏在途中,邓将军等人一时不察,战马损失惨重。 “是宋允知,一定是宋允知!”邓将军怒吼道,那家伙满脑子都是恶心的筹谋,除了他,再没有人能下作成这样。 不行,他不能这么算了今夜若不能给夏国点颜色瞧瞧,他还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邓将军正愁着如何戴罪立功,兵部侍郎听闻前面战况后,却激动得想去跟宋允知好好分享分享,结果刚出了营帐才想起来,宋大人他们回光州城歇息了。 啧,这等好消息无人分享,当真遗憾。罢了,先写信给陛下分享分享吧。 第147章 后方 光州的支援 先不管对面情况如何,宋允知跟大多数人睡得都舒坦。 猜到了郑廷昨夜会派人过来攻打,宋允知也不会白白被他们扰了清梦,遂让大部分的兵力都进城休息。 数万的军队,城里也没有地方能容纳这么多的人,最后挑在了商业街的几个会馆中歇脚。 没有床榻,都是裹着去年入冬时棉衣彼此靠在一块儿睡了一夜。门窗一关,也不算太冷。 虽然条件简陋,但是好歹能睡着。 宋允知也陪着他们睡了一晚上,他是在光州有官舍,但是叫他丢下这些士兵跑去官舍歇息,宋允知也做不出来。 他本就是文官出身,发号施令全靠那点虚名在前面挡着,若是还不能吃苦,早晚有人面服心不服。 宋允知在外歇息没什么好说的,可把林度几个人心疼坏了。衙门里头人听闻今夜宋大人在外头席地而眠,恨不得以身代之,今日一大早便准备过来送吃的送喝的。 为了照顾宋大人,也为了不显得那么特别,衙门还想着自掏腰包给他们备好早饭,结果米还没下锅,赵安虞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不必准备。了” 林度懵了一下:“怎么就不必了?” 大人还等着吃呢。 赵安虞忍着笑:“城中已经有人送了米粥、热汤过去,大人应当已经吃饱了。” 林度听闻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有点火冒三丈,这些人怎么搞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在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把握,就别人捷足先登了。 这些人什么热闹都要凑,是他们的事儿么,就这么着急,真是咸吃罗卜淡操心。 不死心的几个人还亲自过去看了一眼,过去一看,好家伙,他们家大人过夜的地方确实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眼都望不到头。 今儿天还没亮的时候,已经有人支起了锅,附近百姓昨儿就知道宋大人带着兵回来休息了,当时还有不少人打开自家的门想让这些士兵住在自己家,只是宋允知怕麻烦他们,直接拒绝了。 对付齐国是长久战争,总不能一直麻烦他们。 光州的百姓们被拒绝了也不介意,今儿一大早就爬起来准备伙食。他们准备米粥,富户们便准备肉糜。数万的士兵早餐,若是有一户人家来承担,压力可谓不小,但如今数十户富贵人家都站出来自己出力,花费平摊,也不算什么大开销了。 他们做了好事儿,只为了在宋大人跟前露脸,之前宋大人办商会,让他们这些本地商贾也跟着赚了不少钱,如今他们投桃报李,虽然不及宋大人提携的十之一二,但也聊表心意了。 林度等人走近时,发现这些商人还一个个凑在他们家大人跟前,十足地谄媚:“大人,这些士兵是单只睡这一夜,还是这段时间都要在城里休息?若是往后都要歇歇,我家里地方敞亮,可以分些到我家住。” 旁边人自然不肯让他专美于前,立马跟着道:“你家里那点地方能住得下几个人,我家在城外有个庄子,那里地方才大呢,大人不妨先考虑考虑我们家。” 好家伙,赵安虞看得哭笑不得,他可是打小苦来的,自小到大没有受过富贵人家半点恩惠,若不是他们宋大人,赵安虞这辈子也看不到这些富人如此心善、如此体恤的一面。 急着在宋允知面前争表现的远不止这些人,李家祥看他们七嘴八舌的不像话,奋力挤到前头,嫌弃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一边儿去一边儿去,大人若真要帮忙的话,也是州衙并几个县衙先来处理,你们只能往后排。” 他们才是宋大人最得力的手下,谁都不能跟他们抢。 宋允知挑眉:“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1节 “我们担心大人,急得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早就赶着过来了。大人昨天晚上睡得可还好,若是再一个下回,只管先通知咱们,虽不至于让数万人都住得好,但总归比席地而眠更舒坦。”李家祥嘚吧嘚吧,围着宋允知说个不停,誓要作宋允知最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还追着问前线的兵力够不够,若是不足的话,他们立马准备征兵。近来想要过来参军的年轻人有不少,只因前线没发话,他们才叫那些人在家候着。 谢霆想要端碗热汤给宋允知,愣是没找到机会。一转身的功夫,发现人家都已经喝上了,也不知是谁捧过去的,一个个可殷切了。 谢霆摇了摇头,自己倚着墙角,把这碗热汤给喝了。 他身边的胡将军手里同样捧着一碗热汤,这热汤可比他们自带的干粮要好吃多,他咧嘴笑着道:“这光州百姓真是热情,咱们在外打仗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待遇。” “这也是宋大人治理有方,换了别的地儿自然不行。” “也是。”胡将军感慨,“能有几个像宋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呢?” 能碰上一个都是当地百姓的福气。 谢霆本来还对宋允知先前隔三差五到他们家里寻他妹妹有点意见,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谢霆也对宋允知心服口服了。不过,找他妹妹的事儿毕竟不妥,下回若是遇上了他还是得说。 兵部侍郎的信很快便捎去了京中,这算是最近难得的好消息了。 东西两线因为王新跟林祁盛等人的懒散,损失与伤亡都不重,只是偶尔有些摩擦,两边都是谨慎的点到即止。但即便如此,夏国也不敢将这两边的兵力调去光州,生怕对面见他们援助便趁虚而入。若是东西两边失守,情况一样严峻。 光州本来兵力就不多,又没有援军,只能被夏国压着打,日日都有损伤,今儿可算是有好消息传过来的。 知道齐国人被允哥儿接连戏耍后,皇上都快要高兴死了,当着群臣的面,再一次狠狠夸了允哥儿。 群臣:“……” 他们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之前还能骂,如今骂都不敢骂,毕竟宋允知确确实实在前线替他们挡着。若是他们骂了人叫宋允知寒了心,一个放纵,齐国军便能长驱直入。 这可使不得,想想就觉得吓人,他们的身家性命,如今就指望着光州了。 是以,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陛下的话,无论陛下说什么,他们也就只有一个态度,是是是,好好好,再无半点不从。 皇上也知道敌我情况,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他心中明白,此战不好打。若是跟从前的北戎打,时间耗久了,北戎见不划算,自然会退回去,但是郑廷不同,他哪怕鱼死网破,哪怕自己一点好处捞不着也不会回头。 最是棘手至极。 如今皇上能做的就是信任宋允知,信任前线的将士们,需要援助的时候倾尽全力援助,需要自己出面的时候及时出面,绝不能发生上回那样的丑事。且皇上还得时不时地敲打这些官员,让他们有些紧迫感,别有事没事在那边怨天尤人,真若是不服,到时候不妨将他们丢到战场上。 既然允哥儿可以去前线,他们为何不能去?都是保家卫国,不分尊卑老幼。 宋瑜也收到了允哥儿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他庆幸自己还有一门手艺,能够帮到允哥儿。琢磨清楚了允哥儿的意思之后,宋瑜便推掉一切杂活,专心致志在屋里面写新话本子。 唐懿知道他在做正事,不许旁人前去打扰,甚至都不许人在他院子里面走动,连贺延庭都被敲打过,不如他再去宋瑜屋子里闹腾。 李兰序知道小叔子在前线担着事儿,家里最近时时紧张,但是父亲写了话本子怎么也紧张成这样?那话本子难道也能上阵杀敌?还是扭转战况? 李兰序心中不解,但是嘴上不敢说半句,她父亲跟小叔子在家中的地位有些清醒深刻的认知,万万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宋允知这边确实在等着他爹的话本,他之前派了不少人去北方,后来北戎被灭,他又被留在齐国,那些人便都留在齐国收集消息了,如今也没能回来。 他们虽然搅不出什么大风浪,但是传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帮着散播一些故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那日宋允知用了些不入流的法子挑衅齐国之后,两边的情况便越发胶着了。齐国人几次前来骚扰,却都没能得手,每每都被宋允知给算准了。 他们没讨到好,而弄得自己精疲力尽,怒火中烧。 光州久攻不下,再过不久天便要冷起来,宋允知猜测,郑廷或许要放手一搏,在齐国招兵了。 光州是守着打的,齐国虽有人数优势,却不能短时间攻占,自己攻城也损失良多,若要奋力一搏,这点人数优势还得扩大。 宋瑜写好的话本几乎是掐着点送过来的。 宋允知翻看后,满意得不行。他爹话本子写的真是越来越好了,宋允知二话不说就联络了他们在北齐的人。 这么好的故事,怎么能不让齐国的汉人看一看呢? 郑廷这样孤注一掷的性子,总是标榜着自己不在意得失,可他如今还没有真正失去什么,一旦他的理想、他的志向被所有人弃若敝屣,一旦他真的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他还能如此坚不可摧吗? 宋允知没办法从现实层面打败郑廷,所以,他只能再动一些歪门邪道了。 第148章 攻心 人心尽失之后 数日后,齐国的汉人中流传着两个故事,脉络其实很简单,说的无非是战乱中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两国开战,男方被征兵入伍,临走前许诺女孩待战事结束之后,便回来成亲。 男孩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就是为了能够早日跟心爱之人团聚,可惜原本能迅速解决的战事一拖再拖,男孩所在的军营不仅迟迟没有等来援军,连仅剩的粮草都要消失殆尽。最终,男孩战友们战死沙场,男孩自己则被万箭穿心而亡。 大抵是执念太深,死后灵魂回到了故乡。 女孩的父母得知男孩死后,迅速给她定下了一门富贵亲事,但是女孩儿不同意,在亲人的逼迫下选择自尽而亡。 男孩儿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的衣冠冢前,却是束手无策,悲痛万分。他唯一的指望,便是能看到女孩儿的灵魂,结果他找寻了千万遍,也没在找到女孩。生前不能携手,死后依旧不能相见,天地之间只空留他这么一个孤魂野鬼。 虐,太虐了。故事虽简单,奈何作者功底不俗,写得催人泪下,读来叫人肝肠寸断,恨不得冲上去把那穷兵黩武的暴君跟嫌贫爱富的家人给活活掐死。普通百姓哪里读得了那些高雅的诗文,他们就爱看这些故事。虽然这次的故事实在是悲,但是他们还是看得欲罢不能。 没多久,又有几个故事传到了坊间,套路都是同样的,父母跟儿子、儿女与父亲,都是因为战事而经历生离死别,各有各的惨,各有各的悲。 有商人看到了商机,立马叫人排了几出戏轮流放,每天都有人看。尤其是饭馆里面,多的是人一边流泪,一边用餐,眼睛都舍不得挪一下。 就连宫里的郑太后都听说了,她是个心善的,根本看不得这些事,宫女想着要不就不看了吧,却被郑太后给拦住:“再看一会儿。” 这一看,就把几个故事都给看了一遍。 恰逢两国战事,还恰逢儿子征兵,这些故事便横空出世,想想也知道,定然是民间有人不愿意再起战乱了。 打仗,不仅意味着不安定,还意味着随时都有人死亡,没有人愿意自己去死,或者送自己的家人去死。郑太后不愿意让儿子成为千夫所指,她立马写了一封信,叫人速速送去边境,企图能唤醒儿子。 不同于以往,郑太后这次言辞尤为激烈,她让郑廷尽快结束战事,不要在征兵,不要再犯杀孽,若他还认自己这个母亲就听他一句劝,不要为了心中那点不平,就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郑廷收到信后,无声地将其看完。 要说失望,自然是有的,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支持自己,郑廷心中如何能不挫败?但是自从刘易生的事情发生了之后,郑廷便知道母亲永远不能理解自己,他们也回不到先前一无所有、相依为命的日子。 一股无尽的孤独感萦绕在郑廷身侧,他开始反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难道他真的错了? 不,是为了万千百姓,为了芸芸众生,他没有错,或者是那些世家大族那些达官显贵。 偏执的郑廷没有给予任何回信,反而让人提醒朝中官员,警惕这些不怀好意的故事,不许有人再蓄意散播。郑廷哪怕没有查明,也知道这中间有夏国,亦或是宋允知的手笔。 征兵是必须要征的,但是这些夏国的小动作也得制止。 征兵一如既往,可是那些故事却不是轻易就能压得住的,且因为征兵规模太大,于是不用宋瑜出手,一个又一个抨击战争无情的话本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哪怕衙门大力打击,也还是有人主动去写,且有时候衙门越是打击,百姓心中的愤恨便越是不平,越是要写。 先前北戎统治中原的时候,哪怕经常奴役他们,可也没有捂着他们的嘴,不让他们说话。 凭什么现在换成了汉人的皇帝,反而还不如北戎贵族了。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如今消息度传过来了,齐国的士兵远远高于夏国,即便如此都还没能攻克光州城。不仅如此,他们死伤的士兵还与日俱增。 这些小兵小卒在贵人们眼里不过是个数字罢了,缺少几百上千甚至几万都不足惜,但是落到百姓身上,这些人便不知是谁家的丈夫、谁家的儿子、谁家的父亲……他们身后背负着一整个家庭,一旦他们战死,整个家也就散了。 如今已经有民户千方百计阻止自家人入伍,直接将人给藏起来。可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人被迫入伍。 民间每日都上演着一出出骨肉分别。 要是没有那些故事,他们还不会乱想。可是看了那么多之后,很难不将那些故事投射到自己身上。 “我的孩子,他们把我的孩子抢去了,这不是深深剜我的心吗?” 老妇人坐在门槛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的儿子已经被人抢走了,那些官兵还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战事结束之后儿子便能回来。 可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谁能保证战事结束之后她儿子还能活着回来? “这挨千刀的狗皇帝,他怎么自己不去死?” 老妇人刚嚷嚷了两句,便被丈夫捂着嘴拖回去了。青天白日的敢骂皇帝,这不是嫌自己命长吗? 郑太后也打听到了民愤不止,可无奈,她的那封信连一点响声都没有。郑太后急的要死,她是手上没权,若手上有权早就让那些人都回来了。 郑太后没办法,只能一封接着一封写给自己儿子,到最后几乎已经歇斯底里了。 她在质问郑廷到底想要干什么,到底还想填多少无辜的人命进去? 郑廷一日日地守着信,情绪也越来越难辨。 邓将军发现了,每次太后娘娘送信过来,陛下都会情绪失控,尽管最后都能调整过来,但是何必呢?倘若换了他,他就不会拆开那封信去看,这不是白给自己找罪受吗?可是陛下偏不,宁愿自己难受,也要将信看完,还会把所有的信一封封放好,压在抽屉里,这简直就是找虐。 因为那些信,陛下越来越喜怒不定了,本来他还能猜测几分,陛下的意思如今彻底猜不出来了。邓将军自己也感觉心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不可控,他更猜不到未来会如何发展。 恰逢此时,对面那个该死的宋允知也叫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邓将军踮着脚尖眯着眼睛朝陛下手里扫过一眼,前面的没看清,只看清了一句,那个宋允知说,百姓不会感激陛下的所作所为,史书也会如实地记载他的暴虐行径,他的所有努力会随着民愤而烟消云散,注定是个可怜的失败者。 邓将军吓了一跳,这话可太扎心了。 光着寥寥几行字,看的人心惊肉跳,其余的还有什么邓将军想都不敢想。 他偷瞄着陛下,发现陛下脸上双目渐渐赤红,阴翳的脸色透着森然寒意,忽然之间,那封信便被撕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桌案上的一应物品都被一把扫到了地上。 邓将军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他祈求齐国百姓能够安稳一些,不要真像那宋允知所说的那样,否则他们陛下就要真疯了:“陛下莫生气,宋允知不过是在危言耸听,因为百姓所做的这些,他们只会有一种感激,您可都是为了天下人。” 郑廷攥着拳头,呼吸急促,眼睛却仍盯着地上的纸屑。 那些百姓当真会理解他吗? 邓将军忙道:“微臣会派人送信过去,让朝廷跟各地官府好好教化百姓,会让他们知道陛下的用心良苦,不叫他们着了夏国的道。” 邓将军觉得自己也不容易,为了安抚他们陛下,什么事儿都得干。 彻底刺激了郑廷后,宋允知这边也还在趁热打铁,又让他先生领着江南文人写了不少诗词,这回是写给北地的文人看的,表达他们对南北同胞本为一体的强烈感情、对于两国和平的美好祝愿。先不管有用没用,反正写了再说。 文人是最吃这一套的,他们先前是被夏国抛弃了,但是夏国建国已近百年,好几代人都还保留着原先夏国统治北方的回忆。比起北戎人,他们更愿意承认自己夏国人的身份。 从前夏国人对北地汉人讳莫如深,轻易不敢提及,如今因为战事放下身段讨好,立马击中了北地文人的心。 有文人已经联合上书,祈求朝廷迅速平息战事了,甚至对发动战事的皇帝陛下也颇有怨言。本来两国平安无事,为何一定要打个你死我亡? 消息传到郑廷耳中,激得他再次发起了对光州的猛烈攻势,甚至直接下令让王新调兵来光州,他定要一举歼灭光州。 好在宋允知早就有所准备,算是撑住了。 这一战,两边都损失惨重,光州医馆的伤病都快要住不下了,其他几州也连带着分摊压力。 郑廷这边亦是如此,可他全然不在乎,准备趁光州兵力空虚之际再次发动战事,他这不管不顾的态度,叫齐国百姓彻底寒了心,而更让郑廷意想不到的是,自家军营里头竟然有人敢行刺他。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2节 第149章 反击 由败转胜的开始 行刺之人很快便被制服。 郑廷是喜怒不定,也疑心身边人,但是该带的守卫却一点也没少,尤其在如今各方面暗流涌动的情形下,保证自己安全是必须的。 好在他身边带了人,行刺之人刚准备动手,便被发现了。 郑廷理所当然以为他是夏国的探子,亦或是被夏国的糖衣炮弹给收买了,于是便让人直接拖下去审问。可审问的结果却出人意料,此人跟夏国没有半点干系,从未接触过夏国的任何人,本人也是彻头彻尾的乡里百姓,因为家境贫寒,他甚至没有名字,身边的熟人都叫他曹二,因他在家中行二。 在乡下,像曹二这样没有名字的人还有很多,男子没有名字,女子更没有,他们一辈子也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 曹二对郑廷动手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家中只有三兄弟,他与兄长从军本是为了军中的那点月钱,结果月钱比当初承诺的要少不说,他的兄长还因为郑廷的指挥失利而命丧黄泉。他没有死,但也从登云梯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胳膊。 若只是如此,曹二还能忍,可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他唯一的弟弟也被官府给拉去参军了。 这个军营如今是什么模样,曹二跟千千万万个小卒心中最清楚,每一次进攻光州,都要折进去数以千计的人,这些人有的直接就死了,有的伤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即便侥幸活下来,日后也会成为废人,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曹二不怕成为废人,但他怕他唯一的弟弟也会跟他有同样的遭遇。若是他们兄弟三人都没了,寡母肯定也活不了了。 无人引导,曹二自己就先将怨念转移到了郑廷身上。 等到郑廷不信这审问结果,亲自过来查看时,曹二甚至敢对着他破罐子破摔:“若不是你这个昏君,我大哥、堂哥他们也不会死,村中的玩伴也不会断手断脚。你口口声声说要一统南北,说要歼灭贵族,要让百姓挺直了腰板做人,可你如今都带给我们什么了?” 反正已经刺杀失败,留给他的下场左右不过是一死。曹二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心中滋长的恨意让他无所畏惧,即便是死,他也要将这些话都说出来:“如今不仅是我恨你,军营中谁人不恨你?你带给百姓的只有杀戮跟悲剧,没人真心信服你这个狗皇帝!你这个刽子手,你残害了多少人心里没数吗?没有一个百姓不恨你。” 邓将军见他胡说八道,赶紧让人将他拖下去,还背着郑廷给狱卒使了个眼色。这人对陛下不敬,待会儿直接砍了就是,还让他啰嗦什么? 可曹二的控诉与刺杀,对郑廷的打击却不轻。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他杀了人? 在郑廷看来,他只是杀了北戎人,那些人本来就该死。可因为战争惨死的汉人,并不是他的本意。 战争,本来就会死人。他们的牺牲,能够换来天下太平,能够换来更多人平等、有尊严地活着,只要再给他一年,不,给他半年就好了,光州支持宋允知,但是夏国那么大,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能团结一心,只要光州不堪重负,他便能成功。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能理解他呢?百姓的憎恶,比母亲对他的误解还要让郑廷无法接受。那一瞬间,郑廷仿佛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都没了支点,一股空前的无力充斥在他周围,似要将他整个人湮没。 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理解他? 邓将军小心谨慎地宽慰着陛下,只是作用不大。 更叫人担忧的是,曹二是公然行刺,纵然已经伏诛了,但是影响极为恶劣,惹得军中议论纷纷。 为了平息非议,邓将军当众宣布,曹二是被夏国的探子给蛊.惑了,这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曹二已经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陛下大度,怜惜他受到贼人蒙骗,所以并不会祸及对方家人。 这依然是格外开恩了,换了别人,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只是这些话,并不足以让众人信服,尤其是曹二村中同他一道参军的伙伴。在他们的印象中,曹二一直是个老实懂事的农家汉子,出事之前也同他们吃睡在一块儿,他哪有机会被夏国的探子给笼络住? 不少人笃定此事有鬼,理由也简单:“夏国若真要策反,去策反朝廷官员、亦或是军营中的将军,可不比策反一个无名小卒要划算多了?” 曹二是谁?他不过就是个小兵,上阵杀敌时被要求冲在前面的无名之辈而已。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夏国费心筹谋的?他们更愿意相信,曹二是不忿皇上心狠手辣,更不忿他的兄长因为战事而亡,所以才决定痛下杀手。 只可惜失败了。 没错,对于此事,不少人心中偷偷觉得很是可惜。若是曹二真的成功了,他们就不用打仗了,皇帝都没了,还打什么仗?他们也不在乎能不能建功立业,只要放他们回去跟家人团聚就好了。 已经入冬了,等到明年春天,田里的庄稼还要播种,他们盼着回去种地。 宋允知还不知道齐国军营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有些焦头烂额了。 随春生传来消息,王新已经带着一批人悄悄往光州这边赶,随春生等见他有所动作,急忙前来支援。 西线往这边靠拢,东线竟然也是一样的,郑廷情绪看来已经接近崩溃,想要破釜沉舟,以光州为突破口。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兵力越是集中,造成的破坏也就越大。光州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能失守,一旦失守,前期他们所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而且,鉴于之前郑廷不要命一样地进攻,光州士兵损失一日比一日大,宋允知先前还不准备征兵,如今实在受不住了,不得不征兵。 宋允知不仅征兵,还要大肆征兵,他要反攻。不能任由郑廷在这儿发疯了,他得率先出击,趁着如今齐国上下都反对战事,而且反对的浪潮一声高过一声,直接让郑廷再吃一次败仗。 虽然困难,但是无论如何都得做。 等到王新跟林祁盛带兵援助,就真的来不及了。宋允知不仅在光州征兵,还跟陛下说明了情况,允许他在光州附近的几个州临时征兵。若是京城以及南方一带还有可用的兵力,最好也调过来,多多益善,光州来者不拒。 皇上看到这奏书后,稍稍思索了一番就同意了。朝臣们自然也没有任何意见,他们不敢有,因为他们也担心光州的情况,那边这些日子损失惨重,军营往后一退再退,实在是不能退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真的小命难保了,还是支持宋允知吧,只要能将光州守住,将发了疯的齐国兵挡在边境外,他们什么都支持。 幸好宋允知自己也是个有担当的。 源源不断的兵力跟粮草输送到光州。 光州附近的百姓也踊跃参军,就连庐州一带的百姓也被动员着前来参军。 宋允知听说之后,连夜给各地你知州写了信道谢,钟离那边也没落下,雪中送炭,宋允知尽管跟他有矛盾,不得不承他的情。 百姓参军,有一部分人是为了支持跟相信宋允知,毕竟当初宋大人征兵时候,曾亲自许诺会带他们走向胜利。但更多的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时至今日,他们已经退无可退。齐国固然强大,但也不是坚不可摧,只要他们将齐国击退,所有人都能安全,他们没道理不参军。 等到兵力补足之后,宋允知第一次指挥军队发起猛烈的进攻。 先前都是他们被动挨打,如今总算是能出一口恶气了! 打,给他狠狠的打! 让齐国人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 郑廷还没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忽然之间就遭到了突袭,一时间疲于应对。 他们没有宋允知征兵方便,宋允知直接在光州附近就近征兵,郑廷却还得等兵员到来,宋允知打的就是这份时间差。 这唯一一次大规模进攻,不出所料地赢了。尽管刚入伍的兵员没有精兵老练,但是他们胜在人数优势,胜在粮草充足,胜在每个人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们不管郑廷进攻夏国究竟是什么目的,不管他要实现什么的宏图大业,更不能理解齐国打了他们还要说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只想守护家园守护亲人,仅此而已,他们的愿望,不比任何人的卑贱。 不敌夏国军队之后,郑廷果断指挥人员后撤。 这一退,郑廷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后方跟军营早就对他发动战争很有不满,先前只是因为他们压着夏国打,这才压得住,如今夏国出其不意地突袭,他们又吃了败仗,后方人心必定溃败。 也是他一时大意,竟然放松了对夏国的监视,没想到宋允知那小子竟然反应如此神速,这么快就补充好了兵力。 邓将军也急得火烧眉头,他比郑廷还要紧张。 这战要是败了,总得有个人站出来背黑锅,万一……他是那个背锅的人,那他不就惨了吗? 不过,好在邓将军最害怕的事情暂时没有发生,因为民愤指向了陛下。 陛下成了千夫所指,比之前私下议论更可怕,如今的指责已经来到了明面上。 他们甚至想推陛下下台。 第150章 自厌 林祁盛反水 齐国仅仅只往后退了十几里,但这却是齐国第一次被夏国给击退。 尽管夏国自己也伤得不轻,但是他们打赢了。 宋允知在战争结束后第一时间便去后面统计亡兵。这次死亡人数不在少数,光州衙门的人也被抽调了过来,核对人员信息,尽快安顿这些为国战死的士兵。 先前在决定监战时,宋允知便找朝廷额外要了一笔钱,他相信陛下是没有私心的,但是他不相信中间层层官员。若等一切结束后再给体恤金,能不能落到军属手里,能拿到多少,都是个未知。外头的人不可信,自家的人还是信得过的,这事儿交给了赵安虞跟林度,他们二人负责将钱送到阵亡士兵的家中。 即便是冬天,可这些阵亡的士兵遗体许多也不能运到故乡,有些离得远,长途跋涉之下只怕也要面目全非。宋允知找风水先生测算了一块宝地,让他们就近安葬,又在光州立了一道慰灵碑,上面记录着每一个因为齐、夏两国交战而殒命的亡兵。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阵亡之人没办法弥补,留在世上的家眷也无法让他们再次与家人团聚,这就是战争,充斥着死亡与悔恨。但愿这一战,能够将情势逆转。 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后,宋允知又去慰问伤员。 伤员虽然多,但是精神却尚可。能够死里逃生已经是很幸运了,而且他们还打听到,这回因战受伤还有一笔不菲的补偿金,等阵亡的那一批发完了就到他们了。 这当然是应该的,他们侥幸活下来已是不易,如今怎么能跟那些阵亡的同伴们争?他们拿再多都是应该的,而且只有他们拿的多,剩下的人才敢继续冲锋。 他们得活下去、赢得战争,才能回去跟家人团圆,才能不辜负那些战死的兄弟们。 相较于夏国,齐国这边的情况便要严峻不少。邓将军已经解决了好几拨过来行刺之人了,之前只有曹二铤而走险,如今吃了败仗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凭一己之力结束战争。 他们的想法也足够简单——杀了皇帝,自然就没有人再打仗了。这场无望的战事就是他们皇帝掀起来了,如今自然该由他结束。 这群已经恨上了郑廷的士兵们简直像是疯魔了一样,无论失败之人被如何惩治,仍然还有人不信邪,想要冲上来试一试。 郑廷从一开始的错愕、难以置信,到如今的心灰意冷。 他不能理解这些人都选择。 然而底下的士兵已经彻底对他失去了信心,他们宁愿相信他发动战事是为了一己私利,也不愿意相信他是为了芸芸众生。 再一次抓住行刺者后,郑廷悲哀地发现,这竟然还是个偏校,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偏校,素来以勇武著称。虽然职位不高,但是只要再给他些时日,定能高升。这样的好苗子,郑廷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在他本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郑廷还在试图与他交流,解释自己对夏国用兵的缘由: “哪里有贵族,哪里就有压迫,凭什么都是血肉之躯却要分个高低贵贱?他们吃着百姓种的粮食、用着百姓织的布匹、享受着百姓的拥戴敬畏,到头来反而处处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朕只是为了让这些人得到教训,让天下没有贵贱之分罢了,甚至始至终都没有半点私心,朕只是想要肃清这群蛀虫,还天下一份清静。” 偏校抬眼看了看郑廷,问出了跟当日宋允知一模一样的问题:“那陛下身边的这些人如今是什么?” 邓将军等人无端被牵连。 郑廷蹙眉:“他们一路跟随朕勤勤恳恳地打天下,从未压迫过百姓,他们也是贵族制的受害者。朕给予他们官位,是因为他们从前奋勇杀敌,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但倘若来日他们犯错,朕一样不会心慈手软。往后的大齐,不过重蹈夏国与北戎的覆辙。” “可不管如何,如今他们都成了贵族。”偏校也无意同郑廷争执什么,他既然敢过来行刺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这场闹剧总要结束,若是他的死能够唤醒更多的人,能够减少更多的伤亡,那他觉得,值得。 至于郑廷说的什么肃清世家贵族云云,他是相信的,相信这位皇帝陛下是有这样的宏愿。但是能否做到就不得而知了,况且即便将夏国的贵族都屠杀殆尽,可在他们齐国境内也会滋生出新的贵族。 人总是自私的,爬上高位之后怎么能够容许自己的权力被分给平民?所谓的平等尊严,从来都不属于升斗小民。就算有,以后也会消失,权力依旧会集中在少数人手里。不过是重复过往的历程罢了,没有任何改变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他闭上眼睛:“陛下想杀就动手吧。” 郑廷望着面前的人,脑海中又再次想起了宋允知的话,二人何其相似?只是……刺杀一事已是既定事实,既然对方死不悔改,那也不能再留了,免得养出个祸患来。 郑廷抬了抬手,须臾间,一条人命就这样消失不见。 可这种刺杀一直都没有结束。 郑廷疲于应对,这种疲倦不只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像是带上了层层枷锁,压的人不得前行半步。 夏国那边不久又传出了新的动,他们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又对着齐国示好。甚至直接越过郑廷,给齐国朝廷递口信,许诺停战之后两国正常开互市,互通有无,亲如一家。 甚至夏国皇帝还亲自下场,追忆往昔,吐露心声,表达发动战争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夏国自始至终都是被动应战。衷心希望两国之间的争端可以和平解决,更希望两国百姓不要因为战争厌恶彼此,他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夏国皇帝的那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放低了身段,甚至都不像是个皇帝了。 齐国百姓感动异常,本来他们对夏国的皇帝也没有什么感情,毕竟这都几十年过去了,对于夏国的一切记忆都十分模糊,但是有了自家这个新上任的皇帝陛下做比较,夏国皇帝便显得有情有义多了。 看,人家夏国的皇帝都愿意为了结束战争频频作出努力,他们这边的皇帝却始终不肯放过他们。加上前线战事失利,百姓们终于不想再忍,都想将郑廷从皇位上赶下去。 几十几百的百姓有这样的诉求,尚且不足为惧,但若是几十万、几百万的百姓都对皇帝、对朝廷有怨,那就不同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3节 齐国本就是因为起义发家,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民间又有了自发形成的起义军。 百姓们是真的只想要结束战争,但是这些起义军的小首领却抱着别样的心思。 有一个郑廷做例子,谁不想要登上九五至尊?如果他们登基,一定不会跟夏国硬碰硬,不仅能迅速平定战事,还能顺利俘获民心,真是一举两得。 民间起义几乎一呼百应,虽然主力的青壮年都已经被抽调去前线了,但是破坏力仍旧不可小觑。 齐国的乡绅地主们趁着也为此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也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齐国朝廷被前线战事和民间起义给弄得焦头烂额,对郑廷的怨念也日益深重。 文官团体直接联名上书,让郑廷赶紧撤兵回来安抚后方。再晚一点,他们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郑廷能够清醒地体会到,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宋允知之前在齐国布的局,如今也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 林祁盛反水了。 他在即将抵达光州之际,临阵反戈,带领八万大军主动投靠夏国。借口都是现成的,他宁愿背主,也不愿意看到无辜百姓因为战乱而惨死。 齐国一下子多了一位劲敌。 林祁盛不是一个人叛国,他是带着原先三四位起义军首领一同叛国。此事林祁盛早就在观望了,他这回齐国吃了败仗才让他彻底下了决断。 做出这种事儿来,林祁盛没有半分心虚,反正他本来也是半路加入齐国的,郑廷根本不算他的主子,他如今离开也是应有之义。 林祁盛的反水,让还在路上的王新有些懵,连赶路的步伐都慢了下来。他还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齐国能不能撑过这一波。 郑廷身边日日都有人劝说他放弃,哪怕邓将军这样毫无二心,一心只想着讨好郑廷的,都在劝他赶紧回去。 “再不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陛下。” 郑廷颓败地坐在营帐中,反复拨动着沙盘上的旗子,目光愣怔。 时来天地皆同力,可如今他的时运,早已经去了。 要认命吗? 郑廷从来都不是轻易认命之人,否则他也不会一步步爬上来了。可如今接二连三的背叛让他觉得厌恶,不是厌恶那些外人,是厌恶他自己,竟然将局面弄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一股深切的自厌情绪始终挥散不开,以至于郑廷连自己自始至终的坚持都产生了怀疑,他是不是变成了自己从前最憎恶的那种人? 不多时,外头有人通传,夏国人送来了一份密信,是宋允知宋大人的亲笔书信。 邓将军烦得要死:“都什么时候还管他们做什么,定是没憋好屁,快送走!” 郑廷却抬起了眼皮:“拿来吧。” 第151章 结束 郑廷的结局 邓将军不情不愿地将夏国送来的信给拿出来了。 拿到手沉甸甸的,邓将军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几分。宋允知那小崽子应当不是个喜欢操心、喜欢说废话的人,他既然愿意这么长篇大论,定然没安好心,没准陛下看过这封信之后,便又情绪大变。 可他还不能不给,在他们家陛下看信的时候,邓将军一直在旁守着。 虽然陛下败了、虽然邓将军自己也不支持再开战,但是他只是觉得陛下此番是太大意轻敌了,若是再给他们三五年时间准备,未尝不能彻底一统南北。 反正他还是坚定跟着陛下的,不像林祁盛那个狗贼,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反水,简直不是个人。还有王新,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传过来,谁知道是不是已经死在路上呢。只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忠心不二,但愿陛下能看到他的一片赤诚,让他顶了王新的位置最好。 王新脑子里思来想去,表情几番变化,就没安定下来过,但是郑廷却没有什反应,淡淡地将信给看完了。若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知道郑廷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骇浪? 宋允知这回没有奚落他,反而是推心置腹地跟他聊了聊。 奚落的话没有用,像郑廷这样的人,越是奚落他越是不服,若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哪怕被碾碎到尘埃里他也能照样爬起来。这种人,摧毁他的身体没有用,瓦解他的精神才是不二之选。 曾经宋允知也说过这些话,但是当时的郑廷全然没有听进去。但是这回经历了这么多,宋允知相信他能听懂。 让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错,让百姓有尊严地生活也没有错,让鱼肉百姓的权贵收到应该有的代价更没有错,这不仅是郑廷的期望,这也是宋允知的追求。只是。郑廷的手段比他偏激很多。 世上需要郑廷这样的先行者,哪怕不能最终做出改变,至少也为之奋斗过,至少也给百姓心中留下一丝反抗的火种。 宋允知是佩服他的,但是并不看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某一个或者某一群贵族造成的吗?不是。错的是贵族吗?也不是,错的是体.制。只要制度不变,永远都会有新贵族接过老贵族的权势地位,继续压迫百姓。世上没有绝对的平等,郑廷的理想在这个时代注定会失败。 宋允知点到即止,在这种敏感的问题上也不敢多说,最后也只能隐晦暗示。 郑廷默默地看完了信,在邓将军的好奇之下,将信团成了团,直接丢进了香炉中,他且独自在香炉前凝视许久,看着火光忽明忽暗,厚厚的手稿片刻之间就化为一缕青烟。 邓将军还疑惑:“那个宋允知没说什么吧?” 郑廷迟疑了一瞬,自嘲地微微摇头。 他不想多说,哪怕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失败,可是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指出来,仍旧是当头棒喝。郑廷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失败,或许,宋允知是对的,贵族是杀不死的,错的也远远不只是贵族。 他望着邓将军,望着营帐外的将军们,许久不曾回过神。这些人跟着他打天下,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在郑廷眼里,他们是得力的下属,是处理政事的帮手,理应给他们加官进爵;但是在百姓们眼中,他们跟贵族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怕邓将军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贵,并且引以为傲。 他杀了一批世家权贵,却又在无形中扶持起了另一批。 他都在做什么? 有意义么? 他也是助纣为虐的那个人。 郑廷苦笑一声,吐了一口气,回头对邓将军道:“启程吧。” 邓将军还有些懵:“去,去哪儿?” 还要往后退吗? “回……”郑廷思索一番,轻扯嘴角,“回长安。” 左右的侍从喜出望外,陛下总算是想清楚了。其实早就该撤兵了,继续待在这儿,除了耗费兵力没有任何作用。 大军迅速规整撤退,光州军营很快都得知了这一好消息,高兴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警惕。这些齐国人异常狡猾,也拿捏不准他们究竟是不是故意退兵,然后想打个出其不意。 反正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能安下心来。 宋允知命一小队前去盯梢,不近不远地跟在齐军后面,如果齐军想打一个回马枪,他们也能有时间应对。军营中也不能放松,起码这一个月都不能放松,等到郑廷跟王新真的回到长安,并且安分下来之后,光州才能从战时状态中解除。 “大家辛苦一段时间,只要齐国不闹什么幺蛾子,战争就真的结束了。” 尽管知道还要再撑一撑,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众人还是欢呼了起来,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 等到宋允知安抚过后,谢霆也跟着他走到了营帐中,询问道:“咱们不需要乘胜追击吗?” 宋允知犹豫了一番,其实他也是想的,尤其齐国境内如今还不安分,起义暴.动时有发生,若是能前后夹击,郑廷肯定疲于应对。但是,宋允知不敢拿着十多万士兵的命去赌。 他跟谢霆解释:“齐国这位皇帝有点邪性,百姓如今跟着闹事儿只是因为前线战事失利,加上又有咱们在中间煽风点火,可一旦郑廷退兵,百姓是否还愿意与他作对也不得而知,若是他再示弱一番,没准还能重新夺得民心,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再等等吧,宋允知宁愿保守一点,先看齐国境内的动静再做打算。 光州稳得住,林祁盛反而坐不住了。他临阵倒戈也算是立了功劳了,但是这份功劳其实不算什么跟他当初归顺齐国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当初了。 若是两国就此收手,他的功劳就会大打折扣,去了夏国应该也不会得多高的官。 他如此费心筹谋,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官就能打发的。既然光州按兵不动,那他来。 林祁盛给建康城那点递了消息,毛遂自荐说要给齐国使点绊子。这信是必须要递过去的,否则自己白做了活还没人知道。等到告知了夏国皇帝后,林祁盛便暗中与齐国那些起义军联络,许诺帮助他们夺回长安,他还暗示这些人,郑廷在军中已经威望尽失。只要他们敢动手,军中便有人愿意配合他们。 富贵险中求,林祁盛不信他们不动心。反正若是自己,他肯定是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有林祁盛暗中捣鬼,郑廷返回长安的路途并不顺利,中间不知道遭遇了多少伏击。 起义军首领攻击他,郑廷能够理解,毕竟他当初也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但凡有点野心,谁不想要做皇帝呢?可郑廷不能理解的是平民百姓的恶意。 有的人想要杀他,无非是觉得他是个暴君。 有的人想要杀他,则是因为家中亲眷在前线的战事中无辜丧命。 郑廷清楚地记得,那日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汉拿着镰刀,颤巍巍地奔向他。尽管在中途就被士兵给刺死了,可死前他还是直勾勾地瞪着郑廷,恨意几乎要将人灼穿。 又是一个要为自己儿子报仇的贫苦百姓。 郑廷眼中只剩下一片荒芜,心中除了空洞还是空洞,性子也一天比一天寂静,一天比一天无望。战事失利没有把他逼疯,但是这些百姓的憎恶,已经彻底将他击溃。 相同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遍,郑廷知道这些百姓理解不了自己,他们也是被人愚弄、利用,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但是每每看到他们为了杀自己前赴后继,还是会止不住的绝望。 纵然五年、十年甚至几十年过去,自己在这些人心中仍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 又一日,郑廷突兀地收到了他母后的来信。 母后听闻途中不少百姓遇害,有些还是耄耋之年的老者被杀,于是便写信来劝,让他善待这些百姓,别再杀人了。 郑廷伸手盖住了眼,看吧,连母亲也觉得他面目可憎。 郑廷叫来邓将军,询问道:“王新还没跟上来?” 邓将军一看机会来了,迫不及待地上起了眼药:“一直没跟过来,陛下待王将军情深义重,可王将军的小心思却多得很,没准已经跟林祁盛一样,已经悄悄投靠了齐国也未可知。也只有咱们这些人,才满心只惦记着陛下您的恩情。” 郑廷冷笑,对自己身边的人也感到了绝望。都是些挑拨离间、争名夺利之人。王新是有点小心思,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背叛他。 只是……他这个皇帝做的着实失败。 郑廷也没有为此苦恼什么,只是留下了一道召令便让王新离开了。 良久,郑廷望着虚空露出了略有些得意又苦涩的笑。 他失败了吗?或许还没有。 两日后,光州收到了一条不知真假的消息,齐国皇帝死了,死于自裁。但是临走之前,齐国皇帝还下了一道诏书,他已将他的财宝妥善安置好了,只要有人能杀掉夏国的世家权贵,即可拿到他的财富,杀一人得百金,杀的越多,拿的越多。 与此同时,一本记载夏国世家大族的名录在民间悄然流传开。 第152章 更迭 王新上位之后 宋允知叫人核实过,消息是真的。 齐国那群起义军禁不住诱.惑,为了当皇帝将郑廷看成了眼中钉。本身夏国就一直在挑拨离间,后来又有他们自己的起义军首领挑唆百姓与郑廷之间的关系,以至于百姓们对郑廷深恶痛绝,即便不要命也要刺杀对方。 回长安的途中,郑廷经历了不下数百次的行刺,规模有大有小,一轮接着一轮,让人身心俱疲。但尽管如此,郑廷也没有死在这些起义军人的手里,他死于自裁。 没有人能够要的了他的命,除非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且临死之前,郑廷还摆了夏国的世家大族一道。 宋允知也拿到了这份记载夏国世家大族的名录,记载的可以说是非常详细了,这也是宋允知百思不得其解的,郑廷究竟哪儿打听到这么详细的名录,真就是一个不落了。 他这几十年的筹谋,可真是一点也没浪费啊,照着这个名单一路杀下去,真能将整个夏国的世家都杀干净。 郑廷本人财富有限,但是他带人攻占了北戎之后,继承了北戎的全部遗产,尤其是北戎皇家的私库,那里面的财宝可不是一场、几场战争就能花完的。有这样的财富在前面吊着,只怕夏国这些世家大族们得日夜不得安心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4节 世上从来不缺穷凶极恶之人,也不缺极端仇富之人,正好郑廷给了他们借口,为百姓诛杀为富不仁的贼寇,杀完了还有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对他们而言简直一本万利。可以想见,接下来齐国民间跟夏国官场得有多不安定。 宋允知又是遗憾,又是感慨。真不愧是郑廷,死了还不忘要杀世家了。虽然生前没有完成目标,但是死后还能让世家大族提心吊胆,除了他再没有旁人了。 要说郑廷输了,真不至于,纵使人心尽失,他也还是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郑廷。而且想做的事情,他都做了。 “郑廷的遗.体可送回长安了?” 打听消息的赵安虞摇了摇头:“据说,他留下手信,让人将他的尸身火化,骨灰撒在了山间。” 宋允知一僵,他这样的做派,就不怕长安城里的郑太后熬不住吗?可转念一想,郑廷大概也是憎恨自己母亲的,亲生母子彼此相疑,最终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想让母亲见自己最后一面,可在情理之中。 只是作为始作俑者,宋允知多少是有点心虚的。 “他可还交代了别的?” “貌似将手底下几个信得过的武将妥善安置好了。” 郑廷干脆地自裁,几个还算忠心的部下,能安顿的他都安顿了,留给他们一笔不菲的财宝,让他们先退出朝廷,帮助他料理诛杀夏国权贵一事。 追上来的王新也受到了郑廷留下来的一笔钱,他没准备退,郑廷也不为难他,只随他去。 他巴不得这些人互相咬。 自裁听着悲壮,但是郑廷在做出这个决断时却有种报复即将得逞的快感。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挂念,但若是他的决定能够在他死后改变如今的格局,长久地震慑那群贵族,那也值了。 可郑廷却也还是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最要紧的便是皇位空缺,且无继承人。 既然没有继承人,那便是能者居之。 先前那些起义军的首领更是发了疯一样准备进军长安,为了皇位,也不惜同自己人厮杀。 邓将军本来也想争一争的,但是陛下临死前交代了他去看着夏国贵族,邓将军虽然不大情愿,但这毕竟是陛下临终嘱托,陛下之前待他不薄,邓将军只好听他的话,先退下来。 王新没退,所以邓将军这些日子提到他都是万分鄙夷。 他当然知道王新为什么不急流勇退,想当皇帝呗,可他也不细想想,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就陛下这种运筹帷幄之辈,都折在皇位上,他王新又算是什么东西?从前不过是依附于陛下干些蛮力活,真跟人算计起来,他有几个脑子能算计过别人? 追随他的武将倒是有几个,但是文臣,几乎没有。 听说王新还想着将刘易生给重新挖回来时,邓将军就差没有仰天长啸了。刘易生那种叛徒,他跟陛下都处不好,跟他王新能处得好?再说了,本来平起平坐的两个人,如今成了上下级,刘易生心里能没点子想法? 反正他不看好王新。 邓将军一行人退得干脆,不过也在默默地关注局势。 王新势头的确很猛,他在郑廷的允许之下,接过了郑廷残留的大部分势力,根本不是那些小小的起义军能够比的。顺利抵达长安之后,他也是立马就入主了皇宫。 王新一家人喜极而泣,本来他们跟着郑廷出人头地就已经够欢喜的,谁知道后面还有更显赫的身份等着他们。 从平民变成官宦,如今更是直接成了皇族,自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王家老太太也换上了太后的衣裳,几个小辈过来请安时,都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们这些天做梦都是美梦,日日都是笑醒的,到现在还对自己身份的转变不太适应。他们这些日子正在学习礼仪,距离学成尚且有一段距离,但是尽管如此王家人也不介意,甚至想先让官员家眷先入宫拜见。 先前他们入宫拜见过郑太后,如今轮到王家,这规矩自然也不能丢。得让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如今皇帝宝座上坐的是他们王家的人。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最近还有人做了皇帝梦呢,一直不死心,想要谋朝篡位,真是大逆不道。 有人热闹,自然也有人落寞。郑太后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前因后果,本来就年纪不轻的老人家,如今更是老态龙钟,一夜白头。 王新到底还念着郑廷的提携之恩,对待郑太后很是礼遇,好吃好喝、金奴银婢地供着对方,除了没有太后的名号,其他一应待遇还跟郑廷在世时没有任何区别。郑廷没有子嗣后代,留着郑太后对王新也没有任何威胁。 郑太后在儿子死后,自知没有反抗之力,王新怎么安排,她便怎么做。亲儿子都被逼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呢?只盼着王新能将这大齐的天下治理好,这大齐,终究还有她儿子出的一份力。 只是心里到底膈应,可惜郑太后身边可用的人太少,愿意一心一意辅佐郑廷的人如今也都不在,郑太后想打听儿子生前的消息都不能。 她唯一知道的是,儿子不愿意回长安,连遗.体都不愿意送往长安让她看一眼。 儿子恨她。 郑太后想到自己寄过去的那些信,当真是伤心欲绝。她这是在儿子心口上扎了多少刀子? 人在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不妥,如今人没了,再后悔,也不能起死回生。 郑太后身子每况愈下,王新也是派了不少太医过去问诊,可他没人却没什么精力去关注郑太后,甚至连家人都没办法让他分神。 王新这个帝位得来不正,哪怕他手里的势力承袭于郑廷,算是郑廷半个继承人,可这些人还是对他皇位的正统性表示怀疑。王新虽然恼怒,却不能真的拿他们开刀,朝廷就这么多人,若是都砍了的话,谁还会替他卖命?谁来管理这一摊子的事儿?外头的起义至今未平,王新不仅不能发作,还得给他们加恩,尽力将他们收为己用,好让他们一致对外,尽快安顿好齐国江山。 只是有个皇位在前面吊着,起义如何能压得下去?自从王新上位之后,民间比从前更乱了,甚至还不如郑廷在世的时候。上任皇帝只是在对夏用兵一事上颇受争议,这一任皇帝他自上位之后争议就一直没断过。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王新知道民间议论,可他全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来化解这些误解。与此同时,王新也第一时间给夏国递交了国书。 他们愿意于夏国世代交好。 先不说世代究竟能保证多少代,反正目前王新是愿意交好的。 可他愿意,夏国却不愿意。郑廷死后留的一手可把世家大族给吓坏了,关键是,这一手还真就有用,半个月前便有一户被连夜砍死了十多人。据说是因为那家平日里行事太嚣张,惹了眼,遂被第一个祭天了。 赫赫扬扬的豪门大族,当家主子说没就没了,这谁能不害怕? 他们生前要多尊贵有多尊贵,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可人没了,风光与尊荣也就彻底不在了,甚至死后还不如平民百姓呢,百姓的死相可没有这么惨。 更令人生畏的是,那几人身手极好,杀完人之后不声不响地跑了,如今整个世家圈子都吓得不敢出门,生怕一出去就遇到那等穷凶极恶之徒,想拿他们的命换钱。 都是那该死的郑廷! 不对,郑廷已经死了,这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对他们都是威胁,真是没处说理去了。 这些杀手不能纵,齐国也断然不能留。 继任的王新也得死,齐国境内的起义军更得灭了才好。反正郑廷已经不在了,如今的齐国就如一盘散沙,最好趁着这个机会直接统一了两国。 朝臣们催着陛下做决断。 于是不久之后,宋允知再次收到了京城的密令。 第153章 忽悠 打你都是因为爱你 朝廷对于攻占齐国,已经是势在必得。 陛下一心想要夺回长安,而那些世家大族也想着尽快铲除郑廷的残余势力,留着这些人祸患无穷,没准真有一日他们能被这些人给杀尽了。 坏事做尽的人当然不无辜,从前仗着自己出身高贵,将人命也没放在眼里,这些人死了就死了。可是也有没犯过大错的,他们为何要赔上性命?真是太冤枉了。 几乎是同一天,宋允知又收到了另外几封信,不出意料都是朝中一些同僚写给他的。因为平日里并不怎么熟悉,所以通信也显得生硬的很。这些人都很在意前朝的战事,对宋允知能力的信任更是空前绝后,他们甚至想让宋允知三个月平定齐国,一统南北。 宋允知:“……” 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人竟然这么敢想? 这些人为什么着急,宋允知心里自然清楚,所以也没有回复他们,甚至觉得吓一吓他们也挺好。 世家中就是没犯过错的人,也没少通过身份之便来获利,郑廷所以那么恨这个群体,也是有原因的。不过郑廷人都没了,总是提他也不好。 有些人在世的时候叫人愁,总觉得他面目可憎,但是真没了之后,不免又开始怀念起来,可见人呐,就是贱。 随春生拍了一下宋允知的肩膀:“想什么这般入神?” 上次王新等人援助郑廷时,随春生也追在后面赶过来了。他过来时抱着要死战一场的决心,连遗言都写好了,不料来了之后却发现齐国人竟然怂了! 他们退回去了! 没打成,自然是好的,尽管成就并不高,可是允哥儿能平平安安,手底下的将士们也不用死了,皆大欢喜。 宋允知扬了扬手里的信:“又来活了。” 没多久,宋允知便将众人召集起来,把朝廷的命令一五一十地转告他们。早在之前宋允知便给他们打过预防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场战不会那么轻松就结束,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齐国是退回去了,但是朝廷可不答应。 谢霆与随春生遥遥对望,率先开口:“那就打吧,我与随将军做先锋。” 他们俩年纪虽然轻,经验不比那些老将的足,但却算得上骁勇善战,底下的小兵也愿意跟着他们立功。 宋允知见旁人没意见,便允了他们带队前行。 没多久,光州一带的百姓也都听说了他们要打回去,担忧之下又带着些迫不及待。 夏国这个地方一直被欺负、被打压。从前是北戎,之后是齐国,如今总算是轮到他们神气一回了,这风水轮流转的感觉着实不错,希望这回宋大人能够带领他们夏国的好儿郎,打一场漂漂亮亮的伤感。 赵安虞等人也没闲着,既然要打仗,那么他们就负责后勤。 前段时间用兵太多、伤亡也重,每日开销都大,已经将前期朝廷的拨款都给用光了。如今光州又在跟朝廷那边联络上了,准备再多要一笔钱。 朝廷的钱,不要白不要,总不能光州出人参军还不够,还要贴钱打仗吧? 这是他们宋大人的原话,赵安虞等是万万不敢有这种念头的。但他们不敢想,却挺敢做的,要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数额一加再加。 最后连胡洪看着都有些提心吊胆的,主要他也没朝户部伸这样大的手。眼瞅着周围人都跃跃欲试,激动得脸色都有些涨红了,也就只有他还清醒一些:“咱们,是不是要的有点多了?” “多?怎么会多?”李家祥嘴里嚼着饼,语焉不详,“大人交代了……要,多要点儿。” 最好把户部的银子都弄过来,多多益善。反正这些钱留给他们也不会花,还不如给伤员们多点儿补助,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前线的战士们。 胡洪看他这蠢样子,就知道他没想到关键的点上去,不得不提点他一番:“户部尚书可不太好说话,咱们狮子大开口,那位大人倒是不会对宋大人怎么样,但是记恨上咱们不是轻轻松松?” 胡洪眼眼睛一眯,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升职的时候会被那位尚书大人给横插一脚了。像他这样一门心思在仕途上的人,可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把柄,不能得罪的人,绝对不会得罪。 可周围那几个才不管胡洪那边小心思呢,林山直接就道:“管他们记恨不记恨,若是不给钱,我还记恨上他们呢。” 李家祥笑嘻嘻:“就是就是,我也记恨,我还去宋大人那儿说嘴,让大人也知道户部拦着不让给钱。” 胡洪太阳穴都在一突一突地跳着,这群傻蛋,他们眼里只有宋允知!宋允知再有能耐也不过只是个知州,若是尚书大人想要惩治他们,宋允知真能护得住吗? 胡洪也是气昏了头,压根没想过,冯尚书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去为难几个基层小官员? 宋允知这边刚带着大军动身,后脚光州衙门要钱的信便已经递到户部手上了。 冯尚书打开一瞧,愣了片刻,随即冷哼了一声,没轻没重地直接揪下了自己的一根胡子,惹得他疼得龇牙咧嘴,又将错处归结到光州衙门头上了。 “天天伸手要钱,真是个无底洞!这个宋允知,他也不管管自己手下的人。” 当他户部是什么,是金山银山啊?朝廷的钱本来就不太够用了,这些人还没完没了地要,有钱是有钱的花法,没钱是没钱的花法,如今凑不来手,难道不应该勒紧裤腰带自己节省些吗? 光州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多出点儿?真是抠门抠得要死。 旁边的户部侍郎不声不响地走过来,伸头一看,忽然道:“可若是不给,难免伤了光州上下的心呐,如今一切还依仗着他们。” 冯尚书恼怒地撇过了头,他哪里不知道这个?不过是发两句牢骚罢了。真不给,不仅他担心宋允知跟那些士兵会撂挑子,就是朝中的那些同僚也不会同意的。他们如今都担心齐国那些人使坏,要他们的性命,对光州那边可上心着呢。若是知道他为难宋允知,定会要他好看的。 “真是一群惹不起的人。”冯尚书感慨着一句后,还是认命地拨款了。没办法,谁让光州如今是老大呢? 搁在几年前,谁能想到光州还能这么重要?那会儿光州若是有人敢这般大手笔的要钱,早就被人骂死了。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5节 且说宋允知一路往北,中间还不忘给夏国添点儿声望,邀了各方文人给夏国的反攻找补。 文人最会给自己找借口了,说的话冠冕堂皇,连宋允知听着都觉得有些羞愧,他们真有这么好吗? 肯定没有啦,夏国人反攻大多是眼馋北方这块沃土,想要重新收到自己口袋里。看如今齐国的现状即使夏国不出手,燕国肯定也要啃上一口的,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夏国声势浩大,还打着为齐国百姓着想的旗号,当然,也没少摸黑王新。 得位不正,一直都是王新洗不掉的黑点,宋允知干脆又造了一把谣,直接表明郑廷之死跟王新有脱不开的关系。不管郑廷生前做过什么,但他毕竟是齐国的开国君主,弑君的罪名一出,王新彻底慌了。 他连忙让人澄清谣言。 可民间的水却是越来越浑,有人甚至无师自通的开始质疑起来。刘易生当初可是被先皇给贬下去的,结果这位皇帝登基之后,立马将刘易生请回朝堂了,这不是故意跟先皇陛下作对吗? 王新见事不妥,想要找邓将军的人出面证明,可是邓将军几个却早已经缩起来看戏。 他们已经答应了先帝隐退,盯着夏国贵族一事。既然是隐退,又怎么能管这些俗事呢?再说了,王新陷入流言是他咎由自取,就冲他有贰心,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不冤。 邓将军等人隔岸观火,王新也恼了这些人给脸不要脸。也罢,既然他们不愿意帮忙,那就先解决了夏国。没了那些蛊惑人心的夏国人,后面的事情他再慢慢料理也不迟。 王新立马集结军队反击夏国。 虽然知道敌国已经打过来了,于情于理是该打一仗。但是他们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还没有休息多久,又要卖命,军营之中多少都有点情绪。 若是可以,谁不希望解甲归田,谁不希望国家平安?可自从齐国立国以来,和平原来已经成为了奢望。这还不如让夏国直接吞并了他们的,好歹夏国人说话好听,也愿意哄着百姓。就冲他们有这份心意,便跟之前那些人不一样。 普通百姓是吃宋允知这一套的。 在宋允知的描述中,夏国上下集温柔、和平、富庶于一体,只要两国合并,北方也早晚会重回巅峰,像如今的江南一样,百姓安居乐业,城市繁华富丽,不能出身,不论门第,每个人都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改换门庭。 而且,一旦北方收复,朝廷会立马开恩科,地方官府也会选拔大量的小吏,只要识字且有一技之长,都有如衙门做事的机会。 他们是为了旁北方百姓过得更好,才反击齐国朝廷。百姓是百姓,朝廷是朝廷,他们只对朝廷驻守,不会为难普通百姓。 瞧,他们多么平易近人?多么一心为民?多么心怀天下? 靠着这一手忽悠,宋允知顺利打入了百姓内部。 第154章 进驻 顺利收复失地 齐国军队节节败退,在夏国的糖衣炮弹之下,根本就是放弃了抵抗。 前线的战报一日日地传回长安城,急得王新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本来不想亲自出征、抵御外敌的,毕竟若是输给夏国人,那他这个新君也就颜面扫地了。但眼下这情况,继续待在长安只怕是不好。 王新迅速作出决断,领着人直接出征。 只可惜,他如今在过去已经为时晚矣。各地的民心早就已经散了,被宋允知给忽悠散了。 他们寄希望于夏国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和平。好像也确实如此,夏国人不喜欢打仗,仅有的几次出兵也都是因为敌国进犯,并不是他们主动招惹。夏国的皇帝陛下听闻还是一个仁善之君,这么多年来也没砍过谁的脑袋。 皇帝仁爱,百姓也不好斗,官员被他们先帝吓了一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作妖,并入夏国,其实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反正上面的皇帝由谁做,普通百姓并不很在意,他们只在意生活能否安稳,若是田税、徭役能够少一些,那就更好了。 宋允知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一样,请示过陛下之后,便对外允诺,待两国合并之后,北地百姓免除一年田税,并且等夏国进驻长安城后,会测算天下的良田,改丁税为地税。 丁税是按照人丁来收税,即便家无恒产,但只要家中有人丁便得交钱,换成地税之后,则会根据土地的多少来测算税额,家中田产多的要多交税,田产少的少交税,若是施行得当的话,无疑是对百姓有利。 其实,夏国如今还是丁税呢,那等穷苦人家,每每为了丁税缴纳费尽心力,可今年补齐了还有明年,层层盘剥下来,压力着实不小。 宋允知早就想改革税制了,无奈朝中改革的阻力太大,他先生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撼动不了,更不用说宋允知这个小年轻了。好在这回碰上了两国交战,又碰上了收复北方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好可以借此加恩于百姓。 一旦北方从丁税改为了地税,时间长了,江南地界自然而然也会随之变动。否则一个国家两种税法,总归是多有不便的。 宋允知提出的意见之后,皇上迫不及待就答应了。 其实他也早就想改了,只是他狠不下心来做这个恶人,眼下君臣两个一拍即合,都有些跃跃欲试。 郑廷的死不仅让宋允知有不小的震动,就连皇上也跟着反思了许久。他的确出生富贵,无上的富贵,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苦,也无法想象一个普通人为何能对权贵有如此大的恶意?但即便想象不了,理智也能告诉他,这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定是当初那些当权者不做人。 而且这些权贵还不是一个两个,百姓无论何时都是最底层,倘若他这个一国之君还不想着与民谋福利,那穷苦百姓就真的成了人人可欺的存在了。届时,早晚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郑廷。哪里有欺压,哪里就有反抗,这就是现实。 他得试着改变,也得收一收这软弱的性子,所以皇上直接以强硬的态度应下了这件事情。 倒是原本支持宋允知的人,眼下多了几分微词。想要和平收回夏国那自然好,他们也觉得不用诉诸武力省时省心还省钱,但是没必要牺牲这么大吧。 他们如今是在江南不假,但是以后少不得要去长安城,没准最后连京城也要搬去那边。到时候他们在那儿置产,岂不是也要跟着受限? 一群人嘀嘀咕咕,背地里已经将宋允知给骂了个遍。觉得此人太过招摇,陛下不过是派他去收复失地,他搁那儿一天一个主意,回回不重样。夏国的百姓是被哄高兴了,可夏国的那些地主们能愿意吗? 礼部尚书这话刚问出来,便被冯尚书给白了一眼,觉得这话问的实在是没水平:“你也不看看郑廷之前杀了多少地主乡绅?杀了多少达官显贵?” 北方的权贵早就被他郑廷给杀干净了,稍微张扬一些的,说是满门被灭也不为过了,如今被留下来的,那都是胆小谨慎,从没做过恶事。他们从前不敢做,如今自然也不敢。 说到底,还是郑廷杀了太多的人了,把反对者都杀光了,谁会反对? 哦,就连他们其实也不敢明着反对的,毕竟他们还有求于宋允知,生怕宋允知撂挑子不干。 这小子,还真会挑时机,这事儿活该被他办成了,换了别的人都没有这么鸡贼的。 冯尚书对宋允知又是讨厌又是佩服,归根究底还是服气多一些,能这么搞事儿的人不多了,这么会搞事,还总是能全身而退,更是少见。 自从改丁税为地税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夏国军简直如有神助。 身为前锋的随春生跟谢霆几人本以为有一场恶战要打,没想到攻防战等同于无,全是攻心战。 打到最后,连那些兵卒都不愿意同他们动手了。 今日还有个齐国的小将率领两千人马主动来投靠他们,他来投诚只问一句话:“宋大人,您承诺改革田税是真的吗?还有这一年不征田税,是否都能兑现?” 他不仅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万千北地百姓问的。免除一年田税,对百姓而言太过重要,甚至直接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走向。 在此之前,众人只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并没有从宋允知嘴里得到过证实。 如今,宋允知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是真的,你若是不信,这里还有我们陛下的亲笔书信。” 他将陛下的回信取了出来,那上面还盖着帝王的印玺。 此印一出,所有的疑惑都化为乌有。 宋允知接着给他们画大饼,其实也不算画,他能看出来陛下的改变,知道将来北方汉地必然会迎来一场大变革。 郑廷虽然走了,但是他带来的影响是无穷无尽的。朝臣担心自己的性命,陛下也会担忧江山社稷是否长治久安,继续像从前那样肯定是行不通了,唯有改革,还能将这滩死水给弄活。 这事儿宋允知心里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但是旁人没有啊,落在随春生等人眼中,宋允知便是不走心地忽悠。 他们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骗人家,若是来日兑现不了岂不尴尬?尽管这话不是他们说的,但是允哥儿代表了他们所有人。 等到这群人在允哥儿的“哄骗”下,精神奕奕地出去准备游说更多的百姓后,随春生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觉得于心不安。随春生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允哥儿难堪,只是私下拉住了人:“允哥儿啊,后面那些话,真的是陛下说的吗?” “陛下没说过啊。” “那你还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宋允知摆摆手:“早晚都能兑现的,担心什么?” 陛下都没说要兑现,你竟然敢放这种大话,随春生这下子更担心了,他害怕允哥儿到时候收不了场。 反正不管怎么样,北方的汉人算是彻底稳住了。他们口口相传,将宋允知的承诺又给扩散开,欢迎夏国重新入主中原的呼声越来越高。后来即便有些起义军想要将宋允知等人赶出去,也会有些百姓站出来反抗。 他们为的不是夏国,而是自己的粮食、今后的田税。 如果齐国的皇帝也能给他们减免税收,也能加恩于他们,百姓不会倒戈这么快。但是他们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长安表态。一个对他们不闻不问,一个却愿意哄着他们。选择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王新不是舍不得给好处,他是实在没有钱,郑廷死后人倒是给了他,钱却没留下多少。维持朝廷正常运转还要花费不少,他如今是拆东墙补西墙,自己都捉襟见肘了,哪有余力去补贴百姓? 很快,宋允知等人便畅通无阻地抵达了长安城,与王新直接对上。 王新哪怕是集结了所有能够用得上的兵力,仍然不能与之一战。人心倒了,纵然有他这个皇帝坐镇也无济于事。短暂交手之后,王新便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了。 对峙半月后,王新还是投降了。 敌不过,不仅他没有想打的意思,朝臣们也一早就没了,他们想着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不管结果如何,好歹让他们安生一段时间。这些时日跌宕起伏的,他们也真是受够了。 长安城门打开,登基才不过两个月的皇帝转眼之间便倒了台。 “真叫人唏嘘。”已经从宫中搬出来的郑老夫人闻言感慨了一句。王新的野心虽大,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郑老夫人虽然希望先前同他儿子作对的那些人都得到报应,可她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人,想着战争早些结束也好,这样就不会有无辜百姓未知丧命了。 但愿夏国能够遵守约定,善待北方的汉人。 宋允知在接受长安城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给建康传信,顺便还将北方汉人百姓的殷殷期待传递给他们的皇帝陛下。 北方百姓如此热忱,陛下可不能辜负了他们这份期许。 忽悠么,自然是要两边忽悠才更能成事。 消息传入夏国,朝野内外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想到,齐国竟然这么轻松就被他们收入囊中了。 这也太顺利了吧? 与此同时,宋允知的名声也再次响彻大江南北。 系统久违地看到了目标完成的希望,成了一半儿了!回家有望! 第155章 难题 迁都的争议 事情进展顺利,夏国朝廷上下经过短暂的错愕,再就是欣喜若狂了。 丢了几十年的北方失地,就这样回来了! 虽然也有点伤亡,但是跟之前对战北戎还有郑廷相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若是真的一点伤亡也没有,那也不切实际。 皇上还在捉摸着该如何封赏这回的有功之臣,居头功的自然该是宋允知,要大封特封!这孩子为人聪慧机灵,敢想别人不敢想之事、做别人不敢做之事,皇上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便是重用宋允知了。 先是力排众议命他做了光州知州,后又让他做了监军,不论哪一件,宋允知都做得十分出色。 皇上甚至幻想着,若是朝中能多几个宋允知这样的臣子,该有多好?不过,像这种浑身上下挑不出错的神童,能有一个就已经是得天之助了,人呐,总是不能太贪心。 皇上在想着私事儿,朝臣也各有各的算盘。不多时,朝廷便就是否迁都长安展开了争议。 以陈素为首的朝臣们力争迁都长安。 一来,那本就是夏国的都城,如今地都拿回来了,都城自然也该重新迁回去。二来,他们与北地毕竟阔别几十年,对那边的统治力度有限,若是居江南以统辖偌大的北方,无疑是痴人说梦。 左右江南深耕多年,早已尽在掌握,如今要紧的是稳固北方领地,迁都迫在眉睫! 可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想,多的是人想要继续留在建康城。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6节 “建康乃风水宝地,又经营多年,轻易不可丢弃。” ——这是担心自己在江南多年基业不保,到头来还得去长安从头开始打拼、置办田产府宅,花费实在太大了。 “长安固然好,但人员复杂,贸然迁都恐有不利。” ——这是担心北方还没清算完的残余势力,尤其是想要杀掉他们谋求钱财的恶徒。 他们一口一个陛下三思,声势浩大,将陈素还未说完的话尽数堵死了。 陈素张了张嘴,发现完全没有他开口的机会。没有了生死攸关的战事,如今涉及到各自的利益之争后,内斗便又开始了。陈素知道这是在所难免的,朝廷内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每个党.派团体之间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 但是现实不可能满足每一个人。 皇上也还在纠结此事。 夏国在南方的确耕耘多年,皇上自己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威望也日盛。若是整个朝廷都搬去北方,南边的百姓,尤其是建康的百姓心里肯定会有意见,他们也会担心政策倾斜不到自己身上。天子脚下、皇城所在,意味着繁华和富庶,谁都不愿意被轻易抛下。 但是不搬,北方百姓也不会有归属感,到时候明面上是一个夏国,其实内部仍旧有巨大分化。久而久之,更不利于江山社稷稳固。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萧宝玄再次冒了出来。他渐渐长大之后,便不满足于只随先生读书上课,偶尔也会打听朝中的事。不过萧宝玄很有分寸感,从来不会过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比起建议,他更喜欢提问:“父皇,您是在为是否迁都一事烦恼吗?” 皇上回过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宝玄有所耳闻也是正常,想着孩子也大了,皇上便问及他的想法:“宝玄觉得呢?” 萧宝玄先是摇了摇头:“儿臣不知,此事的确为难。” 皇上叹了口气,可不是为难吗,两边都舍不得丢开手,舍掉谁都觉得愧疚。 萧宝玄低眉,不经意地感叹道:“长安乃是本朝的旧都,离光州也不是很远,若说不迁都也不是不行。只是……” 皇上疑惑:“只是什么?” “只是儿臣总想着,长安离燕国也很近,怕他们也会作乱。”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段时间夏国进展太过顺利,皇上险些都忘了还有燕国在旁盯着呢。他们与燕国虽然是盟友,但是情分却少得可怜,若不是燕国游移不定,没准当初还会跟着北戎一块来打他们。 既有了这个念头,肯定是不安分的。 皇上立马让人去查,查前段时间他们进攻长安城时,燕国都在干什么。不查不知道,一查证,发现燕国还真就不太平。他们甚至派兵准备截胡,只是后来宋允知进展过于顺利,迅速收复了北方失地,才让燕国人铩羽而归。 抢肯定是抢不过宋允知的,还不如趁早放弃就当没有过这回事。 鉴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宋允知给吸引过去了,这才没注意燕国私下还有这么多的小动作,真是灯下黑! 不成,燕国那个大汗心思不纯,若是将长安丢开手,这人保不齐背后会使绊子。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天明时分,皇上终于下定了决断。 君臣君臣,自是君在臣前,君王决定的事情,即便朝臣联合起来反对也依旧能推行。瞻前顾后那是平日的作风,一旦碰上了大事儿,朝中仍旧还是君王的一言堂。 长安要守住,建康也不能丢。 皇上准备分设南北两京,北方为长安,南方为建康,今后朝廷立三位丞相,两位驻守长安,剩下一位派去建康,余下六部各班底也扩充官员,分派侍郎等诸位官员留在建康办事,两京的官员每隔三年调整一次。 说出决定后,皇上还拿大臣的话去堵他们:“你们既然舍不得建康城,日后朕也会顾念着你们,会特意留你们在此处,继续为建康城出力。尔等如此为国为民,实在是令朕欣慰。” 说话间,皇上还握住了两位丞相的手:“两位丞相也是心系建康城,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今后建康城还得二位丞相多费点心。” 左右丞相心中大惊。 虽然设了南北两个京城,但是陛下竟然要搬去长安,那么建康城的政治功能肯定会削弱,他们若是长久留在此处,等于是被排斥的权利之外。即便身上还担着丞相的名,也远不及从前。 这也太可怕了。 唐郢对此最为惶恐,他可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从无到有,他付出的精力远比旁人要多,让他出局他最不服气,忙张口给自己圆场:“陛下,微臣觉得此事还可以再商——” “朕知道爱卿的苦心,放心,第一个留驻建康城的丞相,就暂定为爱卿好了。爱卿劳苦功高,朕绝不会辜负了爱卿。” 唐郢:“……” 他人都傻了,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结果。三年一任,等到他三年回到长安城,早已经物是人非,能空出来的位置都已经被旁人给占了,他还能去组建什么班底?还能拿什么去结党营私? 众人看到唐丞相被祭天,真是吓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纷纷成了巨嘴的葫芦,愣是不敢说一句话,万一他们开口陛下也让他们留在建康城,那这三年的前途也就不要想了。 跟前途比起来,其他什么都显得次要了,先稳住陛下最要紧。 迁都一事迅速定下,后续的准备虽然多,但是消息却很快传入长安,整个北方百姓都听说了这件事。 先前的消息再次得到了验证,那位宋大人果真没有骗他们。夏国都已经要将长安城重新列为都城了,说明他们还是看重北方的。他们所求的,也不过是一视同仁。北方安定了,百姓们便都能安定。 宋允知也如释重负,虽然不知道陛下这次为何能如此坚定地迁都,但这毕竟是好事儿,今后南北融合也更方便些。 又过了两日,宋允知又收到朝廷委派,冯尚书保举他作为知长安事,临时担任重新修缮长安城的总指挥使。名头响当当,权力给的也足,但却只给他拨了很少一笔钱款,都不够塞牙缝的。 宋允知表示疑惑,他是有三头六臂吗?还是有一个能钱生钱的聚宝盆? 随春生看过之后,也觉得一言难尽:“户部又舍不得掏钱,还想让你劳师动众地修城,脸怎么这么大?什么好事都想占。” 果然,并不是他有问题,而是冯尚书自己异想天开。宋允知一脸深沉地想到,又或者,陛下决定迁都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这些人以为是自己鼓动的,就将气撒在他头上,才弄出了这么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又被迁怒了啊。” 明摆着是想看他笑话呢,这群人之前打仗的时候姿态放的可低了,如今战事结束、南北和平,就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啧,这狗。 随春生眨了眨眼:“要不直接推了这事儿?” 宋允知哼了哼:“不必。” 他们不就是嫉妒自己立了功,这才给他找了个难事儿。事情的确有点难,但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没有点挑战性的东西,如何能体现他的作用呢?宋允知倒是很想叫那些人再嫉妒嫉妒,看看陛下究竟还能如何器重他。 这么一想,宋允知反而更期待数月之后的见面了。 “先将谢霆他们叫过来吧,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迁都一事关重大,做好了咱们还能被陛下记一功。” 而且宋允知有预感,他这个知州是做到头了,大概几个月后便会被调走。 第156章 拍卖 自家的东西还要花钱买 跟建康城比起来,长安城其实不差,气势恢弘,还透着悠悠古韵。 虽说中间也经历了战乱,尤其是郑廷打入长安期间,动静闹得不清,但其实郑廷也是收着劲儿的。他并不想破坏长安城,所以城内大体都没有损坏,若要修缮,只需要将一些坍塌的街道、庙宇给重修修整一遍就行了,这样挑不出错,但是肯定也不算什么功劳,只是中规中矩而已。 宋允知想要的是耳目一新。 他叫来自己这边几个能商量的人,将长安城的堪舆图给取了出来。 长安城四四方方,分区一目了然。一条天街纵贯南北,东西两处闹市尽显繁华。对比起来,西市百姓多,东市贵人多。 不过如今东市都快没人了,死绝了,那处从前住的都是北戎贵族,都被郑廷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后来宅子收归朝廷,陆续给郑廷手底下人分了些,可还剩下许多,北戎多年经营,郑廷手下根本分不够。 后来王新上位之后,因为跟郑廷的某些班底不睦,惩治了几个人,也收回了几个宅子。 宋允知圈了这些个地方:“倒是可以从这里下手。” 谢霆提醒:“这可都是朝廷的东西。”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盲目办事儿,做之前定然会请示陛下的。 宋允知拉过众人,细细商量一番,等到拟好主意后便立马给陛下写信。 皇上也在等着宋允知的回信,这回冯尚书等人将气撒在宋允知头上,这孩子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但是这些大臣都说得冠冕堂皇,将他跟宋允知都给架起来了,把当初皇上用的招数又还到了宋允知身上。 户部的钱没剩多少,皇上心里知道,他本想着,若不然自己拨一笔钱过去,好歹不至于迁都迁得太不体面。不成想,允哥儿竟然早就想好了法子。打的是还劫富济贫的好主意,但是劫的富不是北方的富人,而是南方。 宋允知挑中的十几处好宅子,准备请示陛下之后当众拍卖。 他也知道,陛下入主长安之后肯定会给功臣老臣加恩,赏赐他们宅子那是常有的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封赏,赏赐多了就不稀罕了,更多的人还是得自己赁房子住,或者家底殷实,会买一处做府邸。 可等到官员们一窝蜂涌入长安城,哪里还有什么好宅子能给他们抢的?乱起来两眼一抹黑,连哪个府宅好都不知道。 宋允知如今挑出来的这些,都是顶顶好的,而且是他亲自进去看过,地段、景致样样不差,那都是从前王族、尚书等的府邸,他将这些拿出来拍卖,换来的钱就用于重修长安城。 朝廷没钱,但是有地有房子,直接从权贵身上薅好了。 皇上一想到这是赚谁的钱,立马就同意了。 长安那边府宅多,空余太多不赏给人总有人惦记,可是这样白白赏赐给别人,也不划算,况且皇上也不是那么想要赏他们。拿出来卖正好,免得那些人想着空手套白狼。 皇上不仅同意了,还又圈了几处宅子,一共二十户,交给宋允知去卖。 这事儿皇上也没瞒着朝臣们,第二日便叫人散布出去了。 建康城内的权贵又何止二十户? 这段时间众人总想着不着急搬家,又惦记着陛下可能会赏宅子,所以便没派人打听。怎么如今这情形瞧着竟有些不对,难道陛下没想着赏宅子? 有人坐不住了,开始私下打听起来,甚至还有人托后妃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风,就连二皇子都被他们烦得不行,只好去问他父皇。 皇上一本正经道:“自然是要恩赏的,不过朕只赏有功之臣,无功无过之人,给他宅邸又有何用?” 二皇子纠结一番,追问道:“父皇,那怎样才称得上有功之臣?” “不难,比照着宋允知来就行。” 二皇子陷入了沉默。 不难……吗? 尽管他看不惯宋允知,可也知道宋允知的能耐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比照着他来,那朝中还有几个功臣? 二皇子出宫后便将打听到的消息给捅了出去,众人听罢,无不忧心忡忡。陛下这话等于是堵死了他们的后路,自家人晓得自家事,在朝有无立功旁人不知,他们自己还能不知吗? 这宅子多半是没有自己的份儿了,可若是旁人住的好,自己则远离权贵区,那自家肯定颜面扫地。 不妥不妥,这次北方的什么“拍卖”,他们势在必得。 各家纷纷派出管事先去长安城打点。 如今长安城各处衙门都换上了军中的人,宋允知让他们代管数月,其他地方人员暂未变动,等到陛下迁都之后再定夺。 代管期间,一应规章制度比较的下过来。鉴于宋允知治下甚严,绝不许有仗势欺人的事情发生,所以自从夏国接管了长安城之后,城内的治安反而好了些。 百姓也琢磨出了差别。 其实先帝在时,虽然只是短暂的在长安带了一段时间,但那会儿长安也是相对稳定的,比北戎统治时候可要公平公正多了。虽然一些当官做地主的每日过的战战兢兢,但这些都与普通百姓有关。先帝去世之后,长安城便彻底乱了,等到宋大人率领军队接管之后才重新定了下来,各地的起义军也纷纷被压制住,听闻还是林祁盛林将军带兵镇压的。 如今这难得的安宁来之不易,百姓们都十分珍惜,也对因为给他们带来和平的宋大人颇为好奇。 近来,宋大人终于再次有了动静。 城内最大的酒楼再次开门了,这也是皇家的私产,半个月之前便被查封了。这次启封,据说是要办一场什么拍卖会。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7节 名字倒是新奇,还是头一次听呢。至于拍卖的是什么,一般百姓还真不是太关心,他们只要有热闹瞧就够了。 最关心的是那些不远千里跑来长安城的管家们,有的甚至是各家公子亲自跑过来办事儿。 他们来这儿之后便想追问府邸的事情,结果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两句,便被要求填表。 众人都懵了,再低头一看,内容更懵了。 “这怎么连家里有多少家业都要写?” “先验资,达到了资格才能参加拍卖。”随春生手下的小兵已经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一开始他也完全没有办法理解的话,“咱们这回拍卖的府邸可是整个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好宅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拍的,那得是有地位、有身份、有家底的人家才能够的着。若是随随便便就放您诸位进去,岂不是拉低了格调?” 说完直接将宋大人准备好的表搁他身上一放:“填好了再交回来,达标了能入场。” “多少才是达标?” “这不清楚,得是上面的大人定,不过肯定不是每个人都能达标,要先刷掉两成的人。” 也就是说,上面的数字也不是随便填的,若是填的比旁人少,指不定还没开始就被刷下去了。 众人:“……” 好高傲的卖家! 他们是来花钱的,又不是过来受气的。诚郡王家的小公子想直接甩头走人,但是又知道他们真的走了也没有人来挽留,到时候就真不好办了。 犹豫再三,还是憋屈得留下了。 很快诚郡王家的小公子便发现,还有更憋屈的,宋允知根本没有出席这场拍卖会!负责拍卖的是个小官儿,这说明什么,说明宋允知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竟然不将尊贵的买家放在心上,真是可恶! 休想让他轻易出钱! 因为能说会道被宋允知特意挑出来的小官漫不经心地拿出了第一张府邸图:“今日拍卖的第一座府邸乃是位于宣阳坊的郡王府,拥有屋舍三十九间,起拍价两千贯。” 气呼呼的小公子懵了,宣阳坊的郡王府,这不是他们家老宅吗?! 他竟然要重新拍他们家老宅! 真是岂有此理! 问过他们了没有? 小公子正要理论,忽然发现旁边已经有人熟练地举起牌子,喊到了两千五百贯。 不好,小公子心里一慌,这要是把老宅给丢了,回去之后父王还不得揍死他?他手忙脚乱地举起牌子:“三千贯!” 旁边又有人追加:“三千一百贯。” 小公子急得双目通红,这些人为何总要跟他抢?这是他们的郡王府,是他家的!今天这只矮子,他无论如何都得要买下来。 “五千贯!” 拍卖场热火朝天,为了一处房产而大大出手的也大有人在,若不是旁边有人维持治安,怕是要出大事。 迟迟没有听到动静,谢霆与随春生二人都有些坐立不安,这回拍卖的结果,直接关系到重修长安城的进展。 “见鬼,就那么二十个府邸,怎么卖到现在还没卖完?”他们俩也害怕那些权贵会联手摆他们一道,故意不出钱买,这种缺德事儿,那些人也不是头一遭干。 宋允知是猜到些东西的,所以早早地让人准备好茶水,坐下来慢慢地等:“急什么,也许正在争呢,咱们只要坐着收钱就行。” 第157章 修缮 长安城焕然一新 拍卖会持续了整整两天。 期间,随春生跟谢霆实在是忍不住,便偷偷跑过去围观。只看了一会儿,便晕乎乎地出来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能清晰地从彼此眼中看到错愕:“这些权贵的钱这么好赚嘛?” “他们回去不会被自家人给揍死吧?” 随春生也是个武将出身,家中并不缺钱,但他本人其实过得相当节俭。他从前读书时,身上装的钱还没有允哥儿多呢,家里为了不让他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也是煞费苦心。若是他这么败家,别说他祖母不会放过他,就是他父亲,也不会轻饶了他。 二人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人怎么能执着成这样。等到他们回去后,还一脸匪夷所思地说给宋允知听。 宋允知心中十分得意:“若是将你们放在拍卖会场,说不定也会像他们这样昏了头。” “怎么可能!”谢霆不信,“我都多大岁数了?” 可话说出口便僵住了,只因他想起来,参加拍卖会的也不是只有那些小公子小世子,多的是三四十的中年男人。这些人不比他经历的多?去了那儿之后照样被忽悠得晕头转向。 宋允知啧了一声,不以为意。 重要的不是拍卖什么,而是氛围。主持拍卖的小官是他特意选出来的,这家伙不仅能说会道,还特别会引导,最擅长的便是心理战。有他坐镇,那些人想要心平气和、有商有量地走完整场拍卖会,绝无可能。不出点血本,怎么能带走府邸? 拍到最后,已经不是府邸的问题了,而是各世家大族之间的尊严之战。遗憾的是,这种圈钱的法子不能用多了,这回只是头一遭,过来拍卖的人容易脑筋发热,等到他们回去冷静下来便能想通了。等到下一回碰上相似的活动,便会理智许多。 但宋允知不管下次,他只想先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顺利将二十套府邸卖出去后,宋允知收到了一笔巨款。饶是他早有准备,也没想过世家贵族能这么有钱,怪不得郑廷这般痛恨世家呢,财富过于集中到金字塔顶端的人手中,那底部的百姓,便只能吃糠咽菜了。 随春生能感觉到允哥儿的情绪不怎么好,他担心地询问道:“这笔钱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宋允知摇头,继而捏了一下太阳穴,怎么回事,郑廷在的时候烦他烦得要死,人没了本以为一切随风散,怎么近来却总是时常想起他? “再叫人过来开会吧,商量这笔钱的去向。” 如今各方衙门都是军中的人,军中出来的人都有个特点,便是行事果决迅速,宋允知说要开会,不过半个时辰,所有人便从长安各处赶来,齐聚一堂,宋允知不开口,底下甚至都没人说话。 宋允知也在这段时间将每个人的任务安排好了。 为了迎接陛下回长安,皇城、宫城得修缮一遍,幸而这两处都保存得不错,只是有部分年久失修的宫殿得重修修缮,还有些地方血腥味经久不散,得好好冲洗。再有便是从前北戎住了几十年了,哪怕郑廷将该收的东西都收回去,但是总还有些异域风格还顽强地存留了下来。 眼下,这些东西得统统丢掉。 城中各处也得重修修缮一下,宋允知这些日子看过了,街道外面修一修保持整洁就行了,里面是各家店铺住所,都可以不用管。 最为棘手的是,得修路,还要通下水道。 长安城历经千百年,期间没少向外扩建,城中的下水道也是也尽力去维系了。但在宋允知看来,远远不够,每到下雨天,下水井里面积攒的污秽物便会被冲出来,整个街道臭不可闻。 北戎人对通下水道根本不在意,但是宋允知不能不上心,他忍不了这恶劣的居住环境。下水出了问题,早晚会印象到居民的正常饮用水,而水源被污染,可是会生病的。 短短一上午时间,众人都领到了各自的任务,通下水道这件事,宋允知自己负责。谢霆跟随春生两个人想躲懒也没躲成,被宋允知给点成了左右副手。 才刚二月,长安城内草木萌发,猫在家中过冬的人也渐渐出来找活干了。 近来不少人都喜欢围在衙门旁,因为衙门每日都会贴告示招工,虽然招的都是短工,但是每日管两顿饭,工钱也比照着市价多出几文。 别小看这几文,这可以买好几个馒头。 有些不缺钱的人因为好奇便报名试了试,确实不会克扣他们的吃喝跟工钱,但是做的都是又苦又累的活,很快,这些看热闹的人便都散了,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缺钱的小工。 今儿的告示跟昨儿又不一样,工钱竟然翻了一番。片刻间,衙门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有人能识字儿,便将告示的内容给大家都念了一遍,待听得是通下水这种活,大伙儿便都理解了工钱为什么会这么高。 这差事不仅累,还臭,实在是不体面。但是话又说回来,钱给够就行,管他体面不体面呢。 多的是人争先恐后地去报名,而衙门这边竟然也来者不拒。 杨树踮着脚数了数,目测这一批人足足有三百多个。但其实衙门今儿招的人远不止他们,刚才还有一拨人被带去了南城跟东城,他们这些则是被分配到了西市。 杨树感觉前面带路的那位大人异常赏心悦目,戳了戳身边人的衣裳:“那位大人也是打江南来的吗?” “你不知道?”说话那人惊奇地望着杨树,似乎在好奇他竟然连这个都不知情,“那位大人就是宋知州,你不认识?” 杨树瞪大了眼睛,朝着宋允知的背影使劲看了两眼:“我也是昨儿刚进城谋生的,只听过宋大人的名字,还没曾见过呢。” 今儿这么一见,发现宋大人可真是年轻呐。年纪轻轻便作出这样的成绩,怪不得深受陛下器重。 一想到今儿是跟着宋大人做事儿,杨树心中便一阵阵的高兴,就连知道今日是去通下水道的,也无损他的好心情。 活儿是真累。 长安城的下水道堵的实在不像话,常年累月的淤泥积在其中,光是将它们掏出来便费了好大的功夫。 他们在这干活的时候,周边本来围着一圈百姓,可没多久,这些人便都捂着鼻子跑了,跑得慌不择路。 宋允知也被这味道给熏的不行,扶着墙边呕了好几口。 随春生拍着他的背,有点心疼:“要不然你先回去吧,这儿交给我好了。” “不成。”宋允知直起腰,愣是压住了呕吐的欲望。 这事儿是他发起的,他怎么能临阵脱逃?不就是丑了点吗,能忍住的,再受罪能有这些被请过来得小工受罪? 挖了一天,中午跟晚上停工时,这些人都被恶心得吃不下饭,只勉强塞下了两个馒头饱腹。这味道实在难闻,若不是为了填肚子,连馒头他们都不想吃。 工钱也是现场结的,杨树等人排着队过来领钱。他脚程快,刚好第一个领钱,结果到手之后发现比原先说好的还多了一笔。 杨树挠了挠头:“这……是不是算错了?” 他担心朝廷请过来的这群人不会算账。 发钱的那个小兵解释道:“没错,你们中午跟晚上就吃了几个馒头,宋大人见你们干活辛苦,不忍心让你们吃亏,便将饭钱都折算成工钱添给你们了。” 后面的人听闻,心中也五味杂陈,若是从前碰到的官员能这么体谅老百姓就好了,那他们至少用过得如此卑微。从前没办法,看样子,往后应该能改善。 这样也挺好的。 光是通下水道,宋允知便带着人通了足足半个月,整日吃不好睡不好,人都跟着瘦了一大圈。负责其他活的人因为累,也生出了些烦闷,但一看到宋大人比他们还要狼狈,那些抱怨顿时都散了。 人家宋大人都跟着挑泥,他们哪里好意思嚷嚷呢?继续干活吧。 城中挖出来的淤泥因为味道实在熏人,特意被拉到了郊外的山林中堆放。等到完工当天,天空作美,正好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冲刷了一遍长安城干透的污泥,让整个街道焕然一新。 宋允知喜滋滋地领着人在城内布置修建,争取尽快提高市容市貌,陛下他们已经出发了,再有一个月应该就能抵达长安城。 他做的这些虽然都是小动作,可是一整套下来,长安城不知不觉就变了模样,连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都觉得惊奇呢,原来他们这片地方还能这样好看? 虽然这些活大多不是他们干的,可是他们多少也帮了点忙。是以看到这一幕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骄傲。 这下江南来的官员们应该不会小看了他们长安了吧? 其他各处进展也十分顺利,该修缮的都修缮了一遍,该添补的也都添补好了,宋允知最后检查一遍,觉得没有错漏,便开始做最后突击了。 当初没能请陛下入光州,如今请陛下入长安,也是一样的。 正在赶路的皇上也不禁心生期待,长安啊,他也是阔别许久了,当初离开时的记忆过于混乱不堪,让人不忍回忆。只是如今有允哥儿在,应当能让人眼前一亮吧。 一路跟着陛下进京的大臣们也等着看戏呢,就等着看这个宋允知究竟还能有多大的能耐,多硬的手段!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8节 第158章 轰动 被点为丞相 三月下旬,长安城内百姓皆翘首以盼。 早就听闻圣驾已近,有人算着日子,估摸明天就能抵达长安城了。从前的皇帝都是自己打进来的,迎进来的还是头一遭。 君臣这一路走得还算稳当,期间倒是有不长眼的,制造了一起暴乱,不过杀的都是随在后面的世家。杀完了就撤,撤不掉的大不了就赔掉一条命。反正他们本身就是亡命之徒,能活着回去血赚,死了也不亏。 世家们对此既惧且怒,齐国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些人竟然还揪着他们不放,这得是多大的仇? 有人为此上书皇上,再次请求剿灭这些齐国叛贼。 皇上答应是答应了,但是也倍觉苦恼,他又不是没叫人清剿过,之前投奔夏国的林祁盛等人便一直在外追缴反贼,可郑廷留下的这些人都人精,安身的地方换来换去,根本捉不到他们。 这些人不缺钱,也不缺帮手,他们不用出手,便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替他们遮掩卖命。关键是,这些人的旗号还打得异常响亮,都是奔着为民除害去的,百姓们其实也挺乐意看到这些权贵被杀,每杀一个便拍手称快。 从前他们都是被欺负的一方,如今这些权贵世家也能被人肆意揉捏,仿佛他们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也会怕,也会死,甚至死得还这么轻易。那些个权贵,其实也不过如此。 正因为百姓喜闻乐见,所以并不觉得刺杀行为有任何不妥,甚至还会主动藏匿罪犯,给朝廷查证带来极大的困难。杀害朝廷命官本是重罪,但是这些人根本不怕被治罪,而且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多到让皇上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想到了皇家,近来更是严厉约束皇室子孙,不许他们仗势欺人,胡作非为。这次只是碰巧,郑廷也担心会被彻底清算,所以针对的主要是世家大族,若是再添一个皇族,皇上也不能保证皇族人的安危。 至于被害的那些权贵们,皇上很是遗憾,但也知道症结不是他一道或是几道政令就能解的。憎恶来自于长久的权力失衡,想要扭转这份憎恨,还有相当一段长的路要走。 慢慢来吧。 其实,郑廷并不觉得皇族比权贵有良心到哪里去,只是得罪了皇家,仅是他的钱,保不住剩下的人也将在劫难逃。他固然得死,却不想让自己的人这么快便被剿灭,故而才三令五申,让他们不得动皇家。在郑廷眼中,这两类人都是一丘之貉。 晃晃悠悠走了一日,总算是顺利抵达长安了。 后面随行的贵族子弟欲哭无泪,终于平安到了,天知道他们这一路上有多提心吊胆。本以为跟着皇上过来便能安然无恙,结果那些人宁愿丢了脑袋也要杀他们的性命,多少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都被这一出暴乱给吓傻了。 他们平常最多喝喝小酒,摇摇骰子,逛逛花楼,可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但那些人才不管他们有没有犯过法,逮到了就要杀,杀人跟砍白菜似的,权贵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值得一提。这些原本不可以是的二世祖们,终于知道害怕了。 到如今,再不用家里人耳提面命,这些纨绔子弟自己便收敛了那吊儿郎当的做派,开始谨慎小心起来。长安一带住的都是北方汉人,更有许多郑廷的旧部,这些人对他们依旧深恶痛绝,还是低调行事得好。 等到了长安,他们也是一言不发,紧紧跟在队伍后面,生怕有人混迹在人群中要了他们的命。 可那些人再嚣张,也不好在皇帝入京的这一日来作乱。 今日长安城外重兵把守,宋允知带到北方的兵大多都在此处守卫。 城内百姓也纷纷从家中出来,现在街头围观。这段时间长安城中每日都是热火朝天,他们努力了这么久,应该能让新任的皇帝陛下满意吧? 宋允知携带诸位将军守在南城楼处,远远地见到皇上过来之后便迎上去行礼。 皇上看到宋允知的身影后,下了御驾,带着几个皇子走上前,于文武百官面前,亲自扶起了宋允知:“爱卿辛苦了,且领朕与诸位官员前往城内一观吧。” 宋允知躬身,往后撤了一步紧随陛下身旁:“陛下先请。” 宋允知引导皇上入城,余光看到了他家先生,趁着皇上没注意时,回头冲着他先生眨了眨眼。 陈素严肃脸,这等正经时候也要胡闹,真是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惹眼吗? 被先生瞪了一眼,宋允知也不敢作怪了。 皇上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城楼,甫一进去,便因眼前之景愣怔了片刻,他印象中的长安城,可远没有这样鲜亮。 片刻后,皇上便被百姓都行礼声给惊醒。 他忙抬手让众人起身,虽然知道百姓叩拜只是因为他是皇帝,并不是为了他的为人,可是看到北方的百姓们特意守在此处,皇上已经足够欣慰了。最起码,这能说明北方的百姓并不排斥他这个皇帝。 宋允知笑着回应:“城中百姓为了迎接陛下,将该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了一遍,街道、庙宇、桥梁各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陛下到来。” 后面的官员闻言,心中暗讽宋允知拍马屁,什么叫百姓为了欢迎陛下修缮长安城,分明是他领着百姓做的,如今为了哄陛下开心,都开始颠倒黑白了。 一看就是个佞臣的料子。不少人直勾勾地盯着陈素,这都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陈素冷着脸,谁来瞪谁。 他弟子说的话难道有错吗?没看到街边围着这么多的百姓,没看到这些百姓虽然激动但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真心迎接陛下的,他家弟子从不屑于逢迎说谎。 萧宝玄新奇地四处查看,他发现长安城比建康城还要干净许多,不仅干净,还很整洁,街道两侧有固定的大渣斗,专门用来装脏东西。 每间商铺门口都别着一束花,山桃、连翘、玉兰、早樱……三四月里外头能见到的花,这里都能看到。争奇斗艳,千娇百媚,给这千年古城注入了新的生命一般。 街道二楼门窗大开,里面坐着数以千计的乐师,更有北方的文人墨客当场铺纸,作画写诗,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幕,当真是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好不热闹。 皇上侧耳倾听,只见曲调悠扬,情谊厚重,待听到乐师唱到“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时,心中百感交集。 是啊,长安也是他的故乡,是他们所有人都故乡,几经波折,他们今日终于回家了。 皇上不上御驾,坚持走完全程。 天街中间铺着一道长长的毯子,一眼望不到头。若只是单纯的红绸,铺上去也不难看,关键是这地方的毯子材质五花八门。有绢布,有丝绸,有毛毡,甚至还有麻布! 各种颜色混搭在一起,对眼睛实在不友好,太难看,太不庄重了! 吏部尚书立马跳出来:“宋大人,今日御驾回京,你便是这样迎接陛下的?听闻先前宋大人拍卖府邸可是得了不少钱,却不知这笔钱究竟花在了何处?连一条红绸都舍不得买。” 宋允知还真怕没人问呢:“陛下容禀,您回京的消息传入长安城后,便有百姓自发献出家中布匹,想要为陛下拼出一条通往皇宫的长毯,借此聊表心意。” 吏部尚书:“……” 输了,好个宋允知,他还不如不出这个头。 吏部尚书灰溜溜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多久就听到陈素那个老小子冲着他冷笑了一声,笑得他更没脸了。 谢霆也出面替宋允知补充:“陛下,这些百姓有的家中富贵,有的却囊中羞涩,您看这上面是绢布或者绸缎的,便是条件好的人家献上来的;若是麻布,便是贫苦人家献上来的。虽说放一块显得杂乱无章,但这毕竟是百姓的心意。他们渴望和平,期待安定,也想为您回京尽一份绵薄之力。情谊珍贵,非万金可比。” 两侧的百姓心中跟着激动起来,他们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第一个提出来要献布的,反正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捐了。宋大人也没让他们吃亏,收了布之后立马就补了一笔钱给他们。 当初献布的时候只是随大流罢了,可眼下一想到自家献出去的东西意义如此深远,他们便忍不住心潮澎湃。 也不只是谁第一个喊到“长安百姓恭迎陛下回京”,百姓如梦初醒,纷纷随之高呼。 声音此起彼伏,绵延数里,经久不散。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长安的百姓有多忠君爱国,忠贞不二呢。 皇上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被北方百姓们如此放在心上,不枉费他的君民,一心彼此奔赴。被眼前的景象所感染,皇上忍不住潸然泪下。 宋允知暗自点头,这一届的百姓,是他带过的最机灵也是最懂事儿的一届,他只需要稍稍引导,这些人便能超额完成任务。看陛下动容的模样便知道,今日的欢迎仪式不可谓不成功。 他升迁这事儿稳了。 宋允知只是笃定自己会升官儿,却没想到回宫之后皇上会大手一挥,直接点了他做丞相。 这也……太大手笔了。 第159章 府邸 宰相宋允知 有人欢喜有人忧。 宋允知那小子,满打满算还未及冠,这样的年纪圣上竟然要给他拜相,那等他年岁稍长些,还要如何封赏?到了那等地步,早已无官可加,是不是还得给他封个王侯爵位?届时他一个平民,直接跃升成为贵族,这简直是胡闹。 当下自然有人提出非议,只是朝臣们也发现了,自打陛下经历了两国战事之后,态度便不同以往了。时而柔软时而强硬。对于无关紧要的事,大都愿意听朝臣的建议;可是一旦涉及到大事,他们的意见还不如放屁呢,放屁好歹还能听见响声,他们的反驳陛下根本听都没听进去半分。 众人对视一眼,皆有些心力交瘁。 两位丞相眼下还都不在,他们二人被陛下留在建康城负责扫尾工作,少说也得半年才能回来,唐丞相更惨,几年都回不来了,唐家两个儿子也被陛下留下了建康,摆明了对唐丞相有意见了,且意见还挺大。 若有两位丞相在,他们反驳还能有点分量,如今没了两位丞相摇旗呐喊,这些反驳之声不多时便被陛下给打压下去了。 陛下还说得格外冠冕堂皇:“朕一向赏罚分明,且宰相一职也并非不能变动,自今日起,宰相五年一变,若尔等来日功绩也可比肩宋相,朕亦可以破格提点其为宰相,甚至接替宋相也未尝不可。” 他可是十分公正的。 众人陷入沉默。 宋允知的功绩有多少?且不说以前,单说这几年,宋允知先是以一己之力将声名不显的光州变成了除建康外最紧要、最知名、最富裕的地方,单枪匹马在齐国朝中全身而退还策反了齐国的几员部将,假死脱身后又临危受命,带领十万大军驻守光州,将齐国军队拦在过境以外,逼死郑廷、收回长安、迎回圣驾……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他们要是能有宋允知这样的本事,还用得着在这儿酸么? 这不是没有才开始破防的吗? 首次朝会以宋允知被拜为宰相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开局,众人被震得心神不宁,以至于后面讨论了什么,他们都无暇分心。只记得皇上论功行赏,赏了不少人,这回前线征战的将士们都受封了,以陈素为首的国子监官员职位也变动了不少,就连光州不少地方官吏都跟着沾了光。 其中有一个姓赵的年轻人,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被陛下给记住了名字,直接将他调去了户部。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为何有幸能被陛下记住?还不是因为宋允知。不出意外,这人今后来来户部也会是宋允知的心腹。 一步登天,不外如是。 他们虽然爱非议宋允知,但是有件事不得不承认,跟着宋允知,的确能捞到不少好处。也怨不得总有人愿意跟着宋允知,任劳任怨地在他手底下做事。这般能替自己身边人着想,还愿意分好处,属实少见,有些事情不服不行。 若是他们从前的上峰能这样体贴大方,他们也不会白白熬了这么多年了。 论功行赏完,便是些具体性的事物了。在场所有官员心中都清楚,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各个衙门应该都不得闲。宋允知便更是如此了,他领了一件最要紧的事,重新测量北方各地的民田。 先前朝廷承诺北方的百姓要改革税制,从丁税改为地税。话既然放出来便得兑现,此事陛下也不信任旁人,刚好宋允知走马上任,正需要多做点实事。与其让他在衙门里头处理文书,还不如将其派出去。 宋允知欣然接下这差事。 下朝之后,宋允知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宋允知始终扬着笑脸,让人挑不出错。 陈素与有荣焉地看着自家弟子,回想他从垂髫小儿长成如今玉树临风的模样,陈素心中的自豪与成就感不言而喻。他当初收着孩子为弟子的时候,也没想过他能取得今日这般成绩。 他成长得比陈素意料中的还要出色,他做的那些事也让陈素再次燃起了希望。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既是他之幸,陛下之幸,也是夏国之幸。陈素已经年迈,但是能在这样的年纪看到夏国再次有了变化,让他这颗已经苍老的心再次回温,或许,以后真的会不一样。 宋允知感受到了先生的目光,这下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转向先生,促狭地眨了眨眼。 陈素没舍得再瞪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是做丞相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子气? 国子监一系的人对宋允知都格外亲近,尽管国子监既有贵族子弟,也有平民学生,但是在陈素的教导下,他们更认同自己国子监学子的身份,而非家族出身。 身份认同变了,立场自然也变了,宋允知作为国子监出来的神童弟子,理所当然受到了众人的关注支持。其他的小官儿也愿意给宋允知还有国子监一个面子,纷纷上前恭贺。 冯尚书望着万众瞩目的宋允知,再联想到自家还留在江南的儿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儿子当然也是很优秀的,不比他当年差,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宋允知比起来,所有的年轻人都差了一截。 “终究是比不上啊。”冯尚书感慨了一句,却发现旁边的礼部尚书脸色比他还要黑。 冯尚书凑过来,小声询问道:“陈素难道要进礼部?” 没听说啊,今日陛下也就给了陈素一个太傅的虚衔,虽然地位尊贵,但毕竟不是实职,他们也可以接受。陈素那家伙一向很得陛下信重,跟他弟子差不了多少。陈素若是想动,那首选肯定是礼部,那礼部尚书估计要让位了。这两人之中,陛下必然更偏心陈素。 礼部尚书摇了摇头:“他应当没这个心思了。” 陈素年纪大了,这些年光是国子监的事情,就渐渐让他力不从心,大概没什么心思去外头搞事儿。 冯尚书好奇道:“既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礼部尚书欲言又止,没有陈素,还有陈素的大弟子孟溪啊,这家伙跟宋允知是同门师兄,别看表面上没什么联系,但是只要陈素还在一日,他们两人便天然地被绑在了一块。近来孟溪上升势头也猛,陛下又是个喜欢提拔年轻人的,没准那日灵机一动,就想让孟溪顶替他的位置。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19节 被陈素给拉下马,虽然不高兴但也没什么办法;可若是被孟溪拉下马,那也实在是太憋屈太窝囊了。 宋允知这拨人,升得太快了,快要把他们这些前浪都拍死在沙滩上了。最可怕的是,他们除了抱怨两句,再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扶摇直上。唉……偏他们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出宫后,宋允知回了住处。前些日子夫人跟父亲给他寄了一笔钱,让他在城中挑一处好宅子买下,不过这钱如今是花不出去了,陛下今日还给他赐了一座府邸,他们一家人住,足够了。 赐宅子的毕竟只是少数,陛下如今对施恩比较吝啬,除非真的立了功,否则轻易不会许出有价值的东西。京中多的是没有宅子的,眼下还不得不花大价钱从朝廷手里或者中间人手里买下。 能卖出去的,都不是顶好的宅子,换言之,都是别人挑剩下来的,好地段只有那么多,即便是次一等的价格也是过于昂贵。 之前还抱怨宋允知狼心狗肺赚了他们的钱的人家,如今总算销声了。对比旁人,他们已经幸运太多,虽然依旧花了不少钱,但好歹地方足够好,依旧能够彰显他们的身份跟地位。 宋允知请了好些短工,只花了半日便将丞相府给打扫干净了。府上大是大,但是显得空荡荡的,没什么生气儿,估计得家里人都搬进来之后,才显得热闹些。 他如今升了官,过些日子肯定得摆酒请客,到时候还得打点一番。 那么一会儿功夫,宋允知摇身一变成为宰相这消息便传得人尽皆知。 百姓们受过宋允知的恩惠,是真心实意替他高兴。旁人或许还觉得对方资历不够,可在百姓们看来,宰相本就是能者居之,宋大人有本事,他不当宰相谁当宰相?这本就是众望所归,毋庸置疑。 宋允知甚至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几句恭贺声。 看来,喜酒得提前了。 比客人先来的是家人,御驾回京时,唐懿便带着家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路北上,混在商队之中,坐的都是普通的船只跟马车,丝毫不显身份。也正因为如此,几人才一路平平安安地抵达了长安。 原先府里伺候的人都留在了建康,他们早已在建康成家生子,倒是不适合搬来长安,只有几个雇来的书童丫鬟是孤儿,留在建康也无家人,索性跟着他们一块儿过来了。 得知家里人到了,宋允知喜出望外地过去接人。结果迟了一步,他还没出府,人就已经到了。 宋允知又惊又喜:“怎得这么快?” 宋瑜跟贺延庭顾不上说话,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允哥儿,这俨然成了他们团聚时的习惯了。 唐懿指挥书童马夫将行礼搬下来,抽空回了一句:“路上碰到镇北候府的人,是被他们引过来的,否则还得花时间问路,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镇北侯府?宋允知耳朵竖起来:“侯夫人今儿也上京了吗?” 唐懿了然一笑,知道允哥儿真正想问的是谁:“可不是么,一家人都过来了,侯府的大姑娘也过来了。” 宋允知挠了挠头,有些羞赧。可他这点细腻的心思很快被冲散了,只因他爹跟贺延庭实在是喋喋不休,逮着他问个不停,对他如何当上丞相这件事情更是十分好奇。 宋允知不得不分出心思来应付他们。 落后一步的李兰序心中也感慨良多,谁能想到小叔子如此年轻便已经成了丞相,祖坟估计真的冒青烟了,不仅是宋家的祖坟,唐家、贺家的祖坟都得连带着冒青烟。 第160章 婚事 几家撮合的亲事 封侯拜相,自古便是文人武将的毕生追求,宋允知在及冠之前,便已经位列宰相,而且是当之无愧的实权宰相。 如此光要门楣的大事,自然该好生庆贺一番。唐懿抵达相府之后,便领的一家人开始为了喜宴筹算起来。 他们家如今并不缺钱,唐懿善于经营,宋瑜又是个畅销话本作者,日进斗金,贺延庭虽然官位不高,但也有俸禄,且日常开销并不大,家中的钱一年年攒下来,甚至都找不到什么可以花的地方。眼下终于有一件,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怎么热闹怎么来。 宋允知的喜酒,整个长安城的官员都派人去了,有的即便跟宋允知关系不睦,可想到从今往后或许还要在宋允知手底下办事儿,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过来恭贺。 其实说起来,他们跟宋允知本也没什么矛盾,从前产生了摩擦,也不过是因为看不惯陛下对宋允知格外器重罢了。可此事早已成定局,他们即便再挑拨离间,陛下也依旧信宋允知,倒显得他们枉做小人了。 贺喜当日,众人瞧着门庭若市的丞相府,心中多少已经认命了,麻木地对着宋允知道了喜,便入席开始冒酸水儿了。 御前的红人一茬接着一茬,如今正好轮到宋允知,也不知道这一茬能持续多少年。唉,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呀? 唐懿安排座位时也花了不少功夫,跟允哥儿交好的安排在一桌,交恶的安排在一桌,如此一来,不管哪一边都有话可以聊,反正允哥儿也不在乎他们会不会聚在一块说自己的是非。 宋瑜跟陈素一桌,允哥儿那儿热闹,他这里也不遑多让,宋瑜有些内敛,早些年在外经商还好一些,这几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写话本子,越发不喜欢跟人接触了。他平时与人交往都靠唐懿跟贺延庭,今日这么多陌生人找上来,宋瑜也怪不自在的。 不过很快他便没有那么多别扭的情绪了,这些人来的目的都很单纯,无非是看在允哥儿的面子上跟他说几句喜气的话。 虽然这些人一个个来头很大,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世家权贵,不像他,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平头百姓,身上既没有官衔,也没有结尾,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儿子厉害! 宋瑜背都挺得直直的,他的底气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足。 得亏唐郢不在,否则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知要做何想法。当初他将女儿一家撵出去之后,何曾想过有今日? 相府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宫中两位皇子抵达相府,亲自来喝了一杯宋允知的喜酒。 众人这才记起来,几位皇子从前也是国子监的学生,还跟宋允知关系亲密。此子在人脉上面还真是叫人挑不出错,上至皇族,下至平民,都有他的知交好友。 萧宝玄跟三皇子难得私下再碰到允哥儿,一左一右地霸占着宋允知身旁的位置,惹得贺延庭偷偷往这儿看了好几眼。这两个小皇子从前便喜欢连着允哥儿,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萧宝玄可不知贺延庭那些说不出口的酸话,他正在偷偷向允哥儿透露,父皇才允了他跟着允哥儿一块儿外出办事儿! 宋允知吓了一跳:“真是陛下答应的?” 萧宝玄重重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父皇答应的,不过他也求了很久。 宋允知面露迟疑,他出去办事儿办的可是丈量田地、重新绘制图册这种麻烦事。累就不说了,关键是危险。 林祁盛那厮虽然讨了赏赐,如今也依旧在外面剿灭部分残余起义军,可郑廷留下来的人脉仍旧不少,宋允知担心他们会出手对萧宝玄不利,这位可是皇后娘娘的独子! 萧宝玄也猜到了允哥儿在担心什么,笑着道:“我在宫中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对民间百态却一概不知,正好借此机会学习一番,如此才不枉费先生多年来的教导。至于安危一事,父皇调了一批暗卫过来,还让程武跟卢蒙二人贴身侍奉。” 宋允知眼睛一亮。 自从战事结束之后,他便再没有见到程武卢蒙了,二人显然是又回到了陛下身边。以他们俩的身手,回去之后不知道要被安排在何处,宋允知本以为再见面怕是难了,不曾想峰回路转,如今又能一块共事。 这再好不过了,保护萧宝玄,可比保护他有前途多了,这小家伙看着白白嫩嫩的,但未来如何,不可估量。朝中未立太子,不是陛下心中没有属意的人,而是为了长远计,不愿意将心中的人选透露出来,过早地与人为敌。 两位皇子在丞相府待了许久才离开,可谓给足了颜面,众人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嫉妒让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到二十岁的丞相,还有没有天理了? 相府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是外头大多都是对此喜闻乐见的。为官人品正与不正,百姓们心中最是明了,他们就看好这个宋大人,盼着他能长长久久,盼着他能多为百姓做点儿实事。 系统也是打开面板才发现,宋允知的声望又涨了可他分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被封为丞相而已。难道丞相跟普通官员在百姓心中差别竟然这么大?怪哉。 因为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系统索性就没有跟宋允知说。 宋允知在前头会客,唐懿则领着儿媳在边上的花园处另设戏台酒宴,款待诸位官眷。 李兰序今日一直压抑着情绪,生怕自己将事情给弄砸了。她还是头一次招待这么多的贵客,紧张是必然的。不过李兰序性格跟唐懿有些像,都是喜欢钻研人脉的,比起贺延庭,她才是最有进取心的那一个。只是从前一直没有机会,李兰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总算是能大展身手了。 感谢小叔子,若不是小叔子出息了,她何德何能接触到这么多的贵夫人?李兰序由衷希望小叔子再接再厉,在陛下面前恩宠不衰,这样她手头的人脉才能更长远些。 唐懿看出了儿媳的那点小心思,甚至倍感亲切,她年轻时,也是这般心态。只要没有坏心眼儿,若想经营人脉,唐懿愿意帮她。她带着李兰序见了京中诸位说得上话的夫人,寒暄一番后,才落座到镇北候夫人身旁。 李兰序总觉得母亲对镇北候府的姑娘格外看重。她竖着耳朵听听这两位母亲的闲聊,很快她便了然了——母亲应当是看上了镇北侯府的姑娘,想替小叔子说亲呢。 若是小叔子没当上丞相,这门亲事便是小叔子高攀了,可如今,两家正好门当户对! 对方家中有侯爵,但他们家小叔子是丞相! 对方家中有将军,但他们家小叔子是丞相! 对方家里出来个皇后,但他们家小叔子是丞相! 再多得不足,也能靠着一个丞相来弥补,李兰序觉得这婚事绝配。只是,这两个人说的未免太含蓄了吧,她偷偷瞧着,也不知道那位谢姑娘究竟听没听懂。 谢蕴自然是听懂了,她向来都是玲珑心思,唐夫人起了个头她便猜到了来意。她与允哥儿自幼相识,多年来未曾断过联系,若是两家说亲…… 谢蕴微微出神,她想,她是愿意的。 她羡慕极了允哥儿不拘一格、敢想敢拼的人生,甚至隐隐期待起来,倘若成婚之后,她是否也能这般肆意?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旁人未必会赞成她,但是允哥儿肯定是不一样的,他一定能明白。 这一番隐晦的试探之后,唐懿又在傍晚时试探了一下宋允知,弄得宋允知闹了好大一张大红脸。 他是对蕴姐儿有好感,但是——宋允知害羞地望着脚尖:“会不会太唐突了?” “傻孩子,你若是再犹豫的话,谢家兴许就不等你了。他们家大姑娘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定了人家,届时你再提这件事情便才是真正的唐突。” 宋允知一听,连忙改口:“那还是早日请媒人上门吧。” 唐懿笑而不语,宋瑜则高兴地拿出香,准备给自己爹娘拜一拜。谢天谢地,他们家允哥儿原来真有喜欢的姑娘,再不用担心他不开窍是个傻蛋了。 宋瑜甚至还琢磨着,过些日子要不要回江南去拜一拜祖坟,给列祖列宗都好好说一说这门喜事。 宋允知听说之后,也答应寻个时间送他爹回去,宋瑜对此十分期待,他虽带了爹娘还有允哥儿生母的灵位过来,但是终究还是得回去看一眼。 至于婚事则进展迅速,两家都有意促成婚事,还有不少夫人争着做冰人,包括空中的皇后娘娘都有意撮合他们,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 宋允知本想着多抽点时间陪蕴姐儿的,只是很快他便一点空余时间都没了,皇上直接将萧宝玄丢给了宋允知,连带着还有许多新政事宜。新政的推进困难重重,宋允知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身边的人手不也不够用。 好在没两日后,赵安虞便从光州过来了。宋允知最得力的下属,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第161章 新政 自己教导出一位君王 光州知州换了人,不是胡洪,胡洪也被调去了别的地方做知州,他总是心心念念做知州,如今也算是高升了,只是去的地方不是很好,比当年的光州还要差得多,若想做出成绩,晓不得,要吃些苦头。 而今光州的知州是沈渊。 宋允知当初听到这一调令是也是放妥了心。沈渊好啊,他小时候在国子监可没少被沈渊照顾,同是国子监出来的,沈渊定然能将光州治理好。 赵安虞过来时,沈渊还未抵达光州,未曾见到这位新知州,他心中无不遗憾。当然,光州官民比他还要遗憾得多,他们甚至都没能好好给大人送个行,也不比他,还能去京城继续跟着宋大人。见了宋允知后,赵安虞还在惆怅此事:“大人荣升丞相光州上下都欢喜至极,街头巷尾到处都有讨论此事的百姓,生怕旁人不知道。只是大人当时走得匆忙,未曾好好践行,百姓们对此万分遗憾。” 宋允知这位知州,给光州带来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百姓们是真的舍不得他。光是这几年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再待个一任,光州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建康城了。 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他们能抓住宋大人在任上的机会,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赵安虞还透露:“百姓们之前也猜到了大人肯定会高升,连送行要准备的东西都想好了,如今却也无送行的机会。” 倒是便宜了他。 临走前,衙门里头的同僚将原本准备送给宋大人的东西挪出来一部分给了他,剩下的,也托他带到了长安来。 宋允知被赵安虞领着,看到了光州衙门给他备的贺礼,两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干货,都是他在光州衙门里爱吃的,叫宋允知一时有些酸涩:“又不是不回去了,往后肯定还能再见面的,非得弄得这般郑重。” “日后见面是日后的事情,眼下是为了贺大人高升,这都是诸位同僚的心意,大人可不能推辞。”即便要推辞也得晚了,反正东西都已经带过来了。 “对了,其他人都还好吧?”宋允知追问。 “都好。”赵安虞细数着衙门中的各人,宋大人召进来的这些小吏大都成功当上官儿了,虽然官位并不高,都是□□品小官儿,但是从吏转为官这可是天差地别,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们家中便能改头换面了。 这前一波人得了这样大的造化,光州附近的百姓们都铆足了劲。都紧紧盯着衙门的吏选,心里盼着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 有个好处在前面吊着也不错,如今为了应试,学堂里面招的学生都多了好几倍。读书认字的人多了,地方上教化也要比别处更好些,这都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短期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却能惠及后代。 至于衙门中其他几位大人,吏部大概也是知道他们从前的表现,职位不变,但都得到了赏赐,也算是全了他们都体面。 简单聊过光州后,宋允知才跟赵安虞说起了近期的打算。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20节 他虽在户部任职,可是这段时间都得跟着他外出办事,宋允知怕他认识不清还叮嘱道:“这门差事是陛下亲自盯着的,容不得半点闪失。累肯定是累一点,不过只要入了陛下的眼,后头的路自然比旁人要好走一些。” 他自己就是个例子,这不是陛下信任他、器重他,他也不至于升得这么快,宋允知比谁都清楚,他这个丞相是怎么来的。 赵安虞重重点了点头,他哪里会害怕苦,害怕累?再苦再累,也比之前在外谋生要强。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的本事,是绝对不会被陛下记住的,更不能直接跃升成了户部的六品官,这都是沾了宋大人的光。 他在长安无亲无故,心中唯一的执念便是替宋大人将事情做好。 赵安虞一来,宋允知解放了一半儿,身边有个已经磨合好、随时随地都能懂自己心意的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除了赵安虞,还有程武两个人也跟着萧宝玄出来了,宋允知便不客气地将他们都用上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程武跟吕蒙跟着小皇子出来本来是为了透口气的,就当是放假了,结果假是一点儿没享受到,人还跟着累得不轻。 “也就是你了,见不得旁人闲着。”吕蒙憋屈道。 宋允知一脸无辜:“可是我也没闲着啊。” 他负责统筹,尤其要跟底下的各州县疏通好。虽然大地主已经被郑廷给杀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有一些小地主,地方上也有一些没有杀干净的乡绅。当然不是说他们就该死,没被杀应该就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是新政肯定会触动他们的利益,将不少隐田公之于众,今后便要收取这部分的田税。这些人又哪里肯呢?少不得要使点绊子。 宋允知要处理的便是这些事,碰上难缠之人,他还会特意带上萧宝玄一块儿。 萧宝玄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他很是不解:“这些分明家中富裕,如今只要让他们将原本藏起来的田登记在册,为何他们就是舍不得那点不该得的私利?明明他们不缺这点东西。他们老实配合,百姓也都能跟着受益,不好么?” 他在外见到了许许多多的穷苦百姓,他们有的被世道剥削,有的被地主剥削,日子过得清苦异常,有时候,只要那些地主高抬贵手,少收一些粮,他们便能有喘气的机会。 宋允知想摸一摸萧宝玄的脑袋,但是刚抬起手,便想到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十来岁的少年,个头也开始抽条,在外得给他面子才行。宋允知轻声回应:“自私是绝大部分人的天性,原本握在手里的东西,如今要舍出去,谁能愿意?别说他们,即便是朝中的官员,真让他们为国奉献多半也是不肯的。殿下,站在个人的立场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这是人性,少有人能够超越人性。但是我与殿下既然身在其位,便得跳出个人立场,从全局考量。” 说到自私,权贵难道不自私吗,甚至,皇家难道不自私吗?都是自私自利之人,可是为君之人,得想方设法为天下万民考虑。 萧宝玄若有所思,他来这里见识到了太多与宫中教导不同之处,一切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但是萧宝玄还是希望能多看看这些不同,他不愿意一辈子活在身边人编织的美梦之中,整日听他们歌功颂德,甚至不知真正的世情是什么样的。 跟着宋允知的日子不大好受,仅仅两个月而已,萧宝玄便瘦了许多,人也显得更高了。见识的东西多了,眼中仅存的那点懵懂也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照顾他的内侍都觉得殿下的变化大,简直是脱胎换骨,相貌上的变化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态上的变化,殿下更成熟了,也更有主见了。 宋允知不遑多让,卢蒙本来是嫌他布置的活累得慌,但是看到宋允知消瘦成这样,只能默默地替他多分担点儿。 光是重新测算北方的田地,便花了整整六个月的功夫,初步测算完之后,宋允知又领着户部一干人等去核查。 他将人手抽走了,户部自然也就没人了。 长安城内一直都是缺人的,自从王新投降之后,前朝的班底也就废掉了。这些人在郑廷上位时也是个墙头草,皇上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印象,都给打发了。也就只有王新一家跟郑太后待遇好些,捞到个不错的住处,除了没有前程,吃穿用度总是不愁的。其他人则是一落千丈,彻底没了官职。 朝廷多出了这么多空缺,皇上理所当然想着开恩科,多召一些北方的有识之士入朝为官。 此事本来该在明年办,但因为宋允知抽调人手,冯尚书忍无可忍前来告状,责怪陛下不能什么都紧着宋允知,宋允知的活儿重要,难道户部原本的活就不重要了吗? 冯尚书气势汹汹,皇上不得不将明年的恩科提前了,年前就办。 恩科举办之际,宋允知这边的活儿也接近尾声了。摆在他案头的是几本厚厚的“鱼鳞图册”,就是仿照后世画出来的。 萧宝玄依在宋允知身边,随手翻着地图:“有了这些,今后便真的能按照田产多少来收税吗?” 宋允知并未点头,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刻意引导萧宝玄,没有什么比教导一位君王更富有挑战性了,他委婉道:“若是陛下对税收一事分外上心,那三五年内应当是没有人使幺蛾子的。但长久下去也不好说,毕竟负责收税的是地方官吏,盲目加征田税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隐匿田产对于地主而言也不是难事儿,所以……” 萧宝玄情绪低落了些许:“所以,即便有了这些也不能一劳永逸,对吗?” 是的,宋允知心道,这本就是不公正的世道,想要靠着这点图册就让百姓免受压迫,根本不可能。宋允知点头之后,还在打量萧宝玄的神色。 出乎意料的,萧宝玄并没有难受多久,很快便振奋了起来,甚至还有一股莫名的自信:“无妨,我会督促父皇的。” 他们好不容易完成了南北一统,好不容易解决了郑廷,绝不能让悲剧再次上演。若是将来,父皇也忘了,只要他不会忘了百姓就行,他会比父皇,做得更好。 宋允知看出了点苗头,压住了嘴角,却还是露出了点笑容,看来他们这位将来的储君殿下很有魄力嘛。 “殿下,这次的鱼鳞图册只是个开胃小菜,接下来还有更重的活哦。” 萧宝玄目光坚定,不怕,他相信自己跟允哥儿会做的一次比一次好。 第162章 准备 婚事进行中 年关将近,宋允知几个人开始返程。图册已经绘好,新的税法顺利完成,等到明年,北方的百姓便可以按照新税发纳税了。 无地或者少地的百姓,身上的担子也能跟着清减许多。 政令直接下发到地方,百姓们虽大多不识字,可唯独这一篇政令他们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即便不认字儿,里面的内容也都背下来了。宋允知他们回程时,还有不少百姓大着胆子过来询问,明年是不是真的不用交丁税了? 宋允知坏心眼地将萧宝玄推了出来,让他应付。 萧宝玄任劳任怨地给他们挨个承诺,承诺朝廷确实改了税法,往后他们都不用再多交税。 虽然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但是萧宝玄并不觉得厌烦,只因他知道,这句话对每个人鼓起勇气过来求证的人都十分要紧。若是自己的一句话能够让他们安心一整个年关,何乐而不为呢? 又拖了几日,才到了长安,彼时长安城内刚下了一场雪,城内各处旅店都住满了前来应试的学子。朝廷开设恩科,不少衙门也添了吏选试,沉寂已久的北方学子都铆足了劲前来碰一碰运气,就连不少南方学子都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城,为恩科拼一把。 若是能中,自然最好;若是中不了,回头还有常试,权当是为了后面的常试积攒一番经验了。 因为这些学子的涌入,长安城内的文气顿时浓郁了起来,城中常有文人学子开设文会。 南方来的学生本来不大喜欢跟北方学子有什么交集,南北分割这么久,各种差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淡化的,南方文气鼎盛,大儒频出,学子们心态上便有些骄纵,瞧不上北方学生,觉得对方低自己一等,因而总喜欢自己抱团。 北方的文人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自己被轻贱了?虽然北戎统辖北方的这些年,北方人的教化确实比不上南方,但是这也不该是南方人瞧不起他们的理由!上面的皇帝陛下还没开口呢,南方的这些学生倒是心高气傲先瞧不起人了。 真当他们愿意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们日后也抱团好了。 双方互不搭理的情况却没有持续多久,在陈素亲自下场邀请北方学子参加文会后,风气立马为之一变。 陈素年事已高,平日不大喜欢经营什么文会,近来更是年小辈都见得少了,嫌他们吵闹。他愿意主动邀约,也是担心两边学子嫌隙渐多,最后影响南北双方的关系,给朝廷带来不利的影响。 陈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南边那些学子们瞬间乖觉起来。 这位既是太傅也是国子监祭酒,在文坛久负盛名,如今陛下最器重的那位丞相便是他的关门弟子,除了这位丞相之外,其他弟子也各有建树,初出茅庐的学子们当然要给陈素面子。 后面国子监的其他先生也出面调和了矛盾,不说让南北双方化解了矛盾重修旧好,但总归是能让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相处了。 “这已是极大的不易。”宋允知听先生提到这个烂摊子事儿后,如是感叹道。 陈素也觉得麻烦,但这都是可以预想的麻烦,南北方还有的磨合呢:“这回陛下的意思是,想在恩科时多照顾一下北方的学子,但是统一考试,糊名阅卷,哪里能把握得那么精准?” 北方教育不如南方,这是共识,将他们放在一块儿考试本就不公平,起码三五年内都是不公平的。 宋允知嘴比脑子快:“那就分开考呗。” “恩科已经迫在眉睫了,改不了了。” “那就改录用规则。”宋允知脑筋一转,主意便来了,在他看来,办法总比困难多,这些都是小事儿而已,“同一场考试,但是考生按照南北两个考场分坐,将录用的名额定好,各自按照比例录用就是了,没必要混在一起阅卷。” 教育资源不平等这件事,在后世也是存在的,若是按照统一的标准来录取,那对教育资源落后的地方肯定不公平,不若区分来看,分成两大考区,在南方按比例招一拨,北方按比例招一波。 陈素迟疑了一瞬,其实这法子细究起来也是不公平的,北方长安的学生跟其他偏远地区的学生受到的教化肯定也不一样,混为一谈对偏远地区的学子也大为不利。但是这毕竟是头一回考,也没时间做细细划分了,现将这回的恩科考试应付过去,之后的事情,他与陛下商量之后再议。 陈素当场便领着学生进宫了。 宋允知无奈被逮走,在宫里转了一圈之后才终于能回家歇歇了。 这回跟着宋允知一块儿出门办事的人都累得不轻,皇上记住了几个办事得力的年轻人,而后给他们放了五日假,让他们都回去好生歇一歇。 宋允知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第二天便被他爹给喊醒了。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宋允知卷着暖和的被子。磨磨蹭蹭不想动弹。 贺延庭忍不了了,一个箭步冲过来:“还睡,知不知道今儿要去镇北侯府?” 宋允知瞬间清醒! 睡觉么,什么时候都可以睡,但是商量婚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商议的,他可是即将要成家的人! 宋允知立马爬起来,穿衣洗漱用膳,然后带着一家子人赶往镇北侯府。 虽然还是累,但是精神上期待满满。 宋允知跟蕴姐儿很小就认识了,从前他就觉得蕴姐儿好,跟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跟自己也不一样,他厌学,努力都是装出来的,但是蕴姐儿是真的好学,跟他这种天性不学无术之人不一样。 小时候宋允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凑到她跟前同她玩。这种感觉越长大越强烈,不过他总是暗暗收着劲儿罢了。宋允知就没想过要跟别人定亲,成婚这种事,对象若不是谢蕴的话,宋允知也想不到别的人了,感觉换了人就不会期待。 唐懿落后一步,见状跟宋瑜笑道:“看他如今多在意。” 宋瑜也意外:“我之前还总担心允哥儿是个小傻子呢,不成想只是不到时候。” 同允哥儿玩的好的那几个,随春生结婚生子了、江亦行也定好了亲事、庭哥儿的儿媳妇也前些日子还有了身子,至于沈渊、冯子归等人,成婚更是一个比一个早,也就他们家允哥儿一直拖到现在。好在镇北侯府的亲家好说话,没有嫌弃他们出身不好,亲事进展得很是顺利。 这回商议也顺顺当当,基本都是唐懿跟镇北侯夫人拿主意,余下几个人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两家情况相仿,都是女主人当家。 宋允知有点高兴,坐在下面的时候一直盯着蕴姐儿,时不时地冲着她笑两声,莫名得意。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每次见面前都得盘算一番见了面要说什么,想做什么。现在即将成婚了,宋允知又开始盘算着成婚之后他们得怎么过,一个人随便怎么过都无所谓,但是两个人在一块儿,能够分享的东西可就多了。 哦,蕴姐儿还一直想出门逛逛,还想自己做一份事业,这个也得支持! 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要热闹许多,难过的时候可以分担,高兴的时候也可以分享。 谢蕴抿了抿嘴角偷笑,她觉得允哥儿真的一点儿没变,当丞相之前是这般模样,当了丞相之后还是如此,真好,她并不希望允哥儿变得跟外面那些官员一样。 这两个小儿女的眉眼官司,上面两位母亲都看得一清二楚,说实在的,唐懿到现在还有点担心,担心允哥儿是不是真的已经开窍了。两个人与其说是未婚夫妻,还不如说是小时候的玩伴儿,关系是亲密,但最多只怕也仅限于牵个手了。 唐懿担心是她跟宋瑜起了个坏头,没有给允哥儿做好榜样,让他没看到正常的夫妻应该如何相处的。可是这种事,唐懿也不好教,只盼着允哥儿聪慧,能自行领悟吧。 年节过后,宋允知跟谢蕴的婚期也就临近了。 一切准备妥当,成婚前一天,宋允知寻了他舅兄开后门,将新娘子约了出来。 按理说应该是不能见面的,但是宋允知跟谢蕴都不在乎这个。宋允知不是空手来的,他在路上看到一支极好看的簪子,便买回来送给谢蕴了,玉兰花的样式,他觉得特别适合蕴姐儿。亲手插上之后,果真也是好看极了。 谢蕴由着他打量,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欣赏跟自得,仿佛在骄傲自己眼光真是不错,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你在官场上也是这样吗?”谢蕴忽然好奇起来。 宋允知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笑着摇头:“怎么会?在官场行事,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础的。” 他好歹是在郑廷手底下全身而退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一眼看清。他只是,不习惯在亲近之人面前装模作样罢了。他的位置注定了在人前要谨慎一些,即便陛下是个仁君,但君就是君,宋允知也不得不压抑着天性,有时候还得循规蹈矩地做事。他不像戴一辈子的面具,也不想一辈子跟旁人勾心斗角,若要在亲近之人面前也端着架子,那这辈子过得也太苦了。 谢蕴听懂了:“往后我也会坦诚相待。” 宋允知心中一喜,他就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最搭的!人一高兴,话便多起来,宋允知开始给她分享官场上诸位大人的八卦,这种事平常宋允知都是一个人竖着耳朵听,这下能够分享,不管是说的那个还是听的那个,都一本满足。 等到分别之际,宋允知嘴一快,立马开始豪言壮志:“等到成婚后,我肯定想法子带你出去,逛一逛夏国的大好河山!” 谢蕴眼睛一亮:“明年就可以去么?” 宋允知卡壳了。 谢蕴改口道:“罢了,过几年出去也是一样的。”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21节 但宋允知也是要面子的,愣是咬牙道:“明年就明年!” 大不了他努努力,多搞点事,总能再有外出公干的机会,到时候带上他媳妇儿就行了。加油干吧,明年注定闲不了了。 第163章 大婚 难得的婚假 二月初五,宜嫁娶。 系统望着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宋允知,欣慰之意溢于言表。想当初它绑上这个杀千刀的小屁孩时,不知道懊恼了多少个日夜,费劲能量就绑定了这么个玩意儿,谁都会抓狂的。几年来任凭它费劲口舌,这家伙也是油盐不进,一门心思要做他的纨绔子弟,没有一点精神追求。 好在后面峰回路转,遇上了唐懿母子,又上了京,恰好被陈素收为关门弟子,终于被领上了正途。 一切都来得刚刚好,没有一步路走错,否则,这家伙也不会一直顺风顺水了。眼下看到他即将成亲,系统感慨最多的还是他自己的付出。他们俩能安然无恙走到这一步,全靠自己善于容忍并且乐于奉献。 它默默承受了一切,实在是辛苦至极。 宋允知也在感慨:“这几天日日早起准备,我真是太辛苦了,系统你说是不是?” 系统:“……” 呵,臭不要脸。 见系统又气咻咻地不吱声,宋允知已经习以为常了,系统向来脾气大得很,一点儿都不知道体谅他,他们俩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全靠自己脾气好不计较,换上一个小心眼的,才不会这么听话呢。 很快宋允知便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了,成婚当日的事项多到吓人,宋允知哪怕很有主见,也不得不为这些礼节性的规矩让步,到最后他仿佛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样,被迫着完成各项指令。 其实他更想简单地办一场婚礼,只邀请双方的亲友共同见证即可。可惜到了宋允知如今的这个位置,想要低调行事是不可能的。 早已有人打听到了他成婚的日子,提前好多天便送上了贺礼,更有一些商贾为了同他拉近关系,不惜一掷千金。 身在高位,想要洁身自好也是一桩难事。只是宋允知并不缺钱,他爹写话本子有钱,夫人更是经商有道,他自己俸禄也高,完全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那些贵重的礼物宋允知压根没收,全都退回去了,他知道这些送礼的商人也不是每个都奔着贿赂他、或者将他拉下马去的,也有人只是单纯想要过来讨个巧,指望日后宋允知再有什么赚钱的好去处,可以先想到他们。 今日成婚,外头想要混进来送礼的人更是多不胜数。旁人收不收是旁人的事,宋允知却给自己立了规矩,他绝对不能收,如今不行,往后也不可能。他有自己的坚持,宋允知再三交代管家:“不该收的东西千万别收,也别被他们忽悠着就将人放进来,丞相府里只招待亲友。”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系统“哟”了一声。 宋允知面露骄傲,好吧,他这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朝中盯着他的人不计其数,他总不能自己把把柄交到别人身上。 可即便这样,丞相府中还是热闹非凡。 皇后给谢蕴加急不少添妆,皇上则给宋允知添了不少贺礼,帝后二人不便亲自前来贺喜,吵让几个皇子代劳。 萧宝玄去了谢家,三皇子则来了丞相府,二皇子也不情不愿地被派过来了。他对宋允知没有任何好感,被派过来纯粹是为了凑数的。眼下来了相府也觉得处处不顺心,想要找个人跟他一块儿排挤宋允知,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能说话的人。 今日来观礼的都是宋允知的亲朋好友,跟他不对付的大都没有被请过来,即便真有几个同他有摩擦但又德高望重的大官儿,也是被安排在他先生那一桌。 陈素坐得稳如泰山,今日是他的小弟子大喜的日子,他就坐在这边看着,若有一人胆敢议论他弟子的是非,他绝不轻饶! 陈素目光如炬,他周围的人不得不收敛。 陈素这个老匹夫,越老越护犊子,叫人恨得牙痒痒,偏偏又拿他没办法,谁让他年纪大,资历老呢?还有陛下,陛下也是个偏心眼,旁人娶亲,再没见陛下这么在意过。又是给贺礼,又是派自己儿子过来迎亲送嫁的,合着就宋允知是他的心腹臣子,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外面捡来的?偏心眼也别骗得太厉害。 可惜这句事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尤其在陈素面前,一句都不好说。且坐着吧,熬过了今儿就不用妒忌了,他宋允知还能日日这样风光无限? 也正因如此,二皇子才完全找不到可以与他共鸣之人闲聊。 好在不久之后,宋允知便去迎亲了,他那个好皇弟竟然也不顾体面,还要跑去凑热闹。身为皇子,为底下的大臣迎亲,这种荒唐事情父皇竟然也不拦着,二皇子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可三皇子却乐在其中,他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可新鲜着的,今日特意换了身好看的衣裳,不想让宋允知丢人。 跟着宋允知出门后,三皇子理所当然地走在离宋允知最近的位置,他身后都是宋允知的同僚,也是他当初在国子监读书时的同窗。都是熟人,不过三皇子觉得还是他比较好看一点。 无奈路上压根没有多少人将目光放在他头上,百姓们都在看新郎官呢。 除三皇子外,宋允知迎亲派头并不大,人数也不多。按照他如今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是低调了。但他这一行人,一眼望过去都是年轻人,而且个顶个的相貌堂堂,尤其是宋允知,他几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一位丞相,宋允知受到的关注度比任何一位官员都要高。更不用说今日还是他成婚的日子。高头大马,锦衣华服,有别于往日着官府的装扮,说不出的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百姓们恍惚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红色这般衬人气色。 宋允知早已经习惯了被人注目,眼下他即将要去接自己的新娘子,没了方才在府里那么多的规矩约束,心情空前高涨,不能看谁都觉得眉清目秀,一路走来始终扬着笑脸。 他高中进士的时候都没这么得意过。 路上还碰到一个被推出来的小娃娃,他本是过来看热闹的,因为调皮挣开了母亲的手,就被人挤了出来,茫然地站在中间望着自己的母亲。 后面有人道:“你这个小娃娃,还不赶紧回来,别挡路!” 小孩儿被吼,也是吓了一跳,眼泪都憋到了眼眶里。 宋允知正好经过,俯身给他递了一把糖,又将衣上别的花戴到了他的小揪揪上,将人给哄住了才继续往前。他今日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身上的花倒是挺多,给出一朵也无妨。 再说哄小孩儿这种事,宋允知还不是信手拈来? 目睹这一幕,随春生跟江亦行还在后面咬耳朵:“允哥儿会带孩子,往后等他们家有了孩子,咱们也把孩子送去凑在一处,就让允哥儿带。” 江亦行觉得悬,允哥儿升官之后忙得要命,哪里有空带孩子,这不是做梦吗?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那母亲才忙上前将不省心的孩子给抱了回来:“你这孩子,还好大人不计较。” 小孩儿抽了抽鼻子,手里还攥着宋允知给的糖,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乐出了鼻涕泡:“娘,那位大人长得可真好看。” “是啊,丞相大人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这样好的丞相,不知新娘子又该是何等人物?” 旁边有人应和道:“听说是镇北侯府的大姑娘,镇北侯府世代忠良,他们家姑娘更是蕙质兰心,两家成婚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别的丞相于百姓而言,仿佛都是云端上的人,距离他们很遥远。但是这位宋相公不同,他是真实存在的,像是可以触摸到的一样,百姓们对他有股天然的好感。 这些话宋允知没能亲耳听到,否则还不知要如何骄傲。 不多时,迎亲队伍便到了镇北侯府。 宋允知自然被拦住了。但他人缘好,萧宝玄就是他的内应,还有其他几个早就收买的小辈也在偷偷给他放水,而且放水放得越来越明显。 谢霆都有些气急败坏了,他是想要为磨一磨这个妹夫的性子,可终究没有多少人帮衬,最后还是没怎么为难住宋允知。 顺利从谢霆跟岳母手里接过自己媳妇儿之后,宋允知便没有松开手。 真好,接到娘子了,蕴姐今儿真好看,当然,他也不差,他们俩站在一块儿,便是“光彩照人”的具象化! 谢蕴也望着二人交握的人,想到了幼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虽然狼狈,但也是一场特殊的经历,或许他们二人的缘分从那时就开始了。 皇后娘娘作为谢蕴的姑母,为这个侄女谋了个福利。婚后,宋允知比别人多出了半个月的婚假,这可是皇后娘娘。不容易才在陛下那边争取到的。 她知道侄女儿一直想要出门,所以便借着成婚之际,让宋允知带着她去外头转转。 于是婚后第二日,谢蕴还在熟睡,宋允知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衣裳转头看蕴姐依旧睡得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出了房门后,宋允知便安排人准备行囊了。 时间有点赶,但是他想借此机会去一趟老家看看,祖父祖母还有母亲的墓已经许久没扫过了,舅舅一家也得人护送着回去,顺便还能陪蕴姐儿沿途走一走、逛一逛。 多难得的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皇后娘娘可真是他的大恩人。真是体恤! 第164章 完结 什么时候才能致仕 因时间紧凑,成婚回门之后,宋允知便准备领着父亲、娘子还有舅舅一家回临州了。 为保安全,宋允知还从卢蒙他们手里借了好些人。 贺延庭对此很是紧张,昨儿晚上临睡前都在握着李兰序的手,惴惴不安地问:“允哥儿他们不会去了临州就不回来了吧?” 那也太可怕了,他可不想被人抛下。 之前都是允哥儿一个人在外打拼,宋叔始终留在了家里,如今他们父子俩都出门了,连新进门的蕴姐儿也跟着走了,可谓是倾巢出动,贺延庭很难不紧张。 李兰序白了他一眼:“小叔子如今是丞相,他能跑到哪里去?不过是放了个婚假回去扫扫墓而已,被你这么一说活像是他要偷跑出去一样,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这句话固然在理,但是仍旧安抚不了贺延庭。第二天一早,他又撺掇着母亲,想让母亲跟他们一块下江南。若不是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他都想跟着了。 唐懿蹙眉:“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贺延庭极了:“万一他们真留在临州呢,就算允哥儿为了前程回来,可是宋叔呢,临州可是他的老家!那里有他的亲友!” 好吧,其实贺延庭也舍不得宋瑜,他们这一大家子虽然看上去奇奇怪怪,但是少了一个都不行。宋瑜若是不回来,那他们一家同样不完整。 唐懿没有回应,只是垂着眉眼,心下思量,宋瑜会为了那个所谓的故乡与亲人离开他们吗? 说起亲人,难道他们还不够亲? 待宋瑜收拾完后,又吩咐人将行囊放到马车上了。定好了今日就要离开,但在启程之前,宋瑜却绕了路,跑去唐懿的院子里敲了敲门。 唐懿挑眉望着他。 宋瑜摸了摸鼻子:“允哥儿得回去多待些日子,但我可以少留几日,家中若是有事的话,可以写信给我,我提前回来。” 这话其实说的挺心虚的,毕竟家里有事一向都是唐懿负责解决,他跟庭哥儿貌似对这个家里面一点贡献也没有。宋瑜说这些,只是为了表态罢了。 唐懿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面色轻松了些:“放心,家里有我,你跟允哥儿只管出去玩得高兴就行了。” 她亲自送一行人出了城,在贺延庭絮絮叨叨的抱怨声中,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杞人忧天,操心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升职升得快些。” 贺延庭:“……” 还是不是亲母子了?! 自渡口登船后,走水路往临州便方便了许多。 途中本是无趣,但是有了宋允知谢蕴这对新婚小夫妻感情正好,所以再无趣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也显得多了几分新奇。 温舅舅看到他们夫妻俩如此,彻底安心了。 他在临州常收到宋瑜父子俩寄过来的东西,哪怕没有刻意打听他们在京城的境遇,单单只看年礼一年比一年丰厚,便知道他们在外面过的应该是极体面的。 允哥儿年少成才,如今又娶了这样好的妻子,往后更是没有一点儿值得操心的了。至于子嗣这些,真没有必要着急。且不说他们才刚成婚,即便成亲久了,那也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旁人也不该置喙。 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温舅舅自认比不上他这个外甥一星半点,所以从来不会对允哥儿的事指手画脚。 一路南下,抵达临州后,宋允知一家也住进了温舅舅家。 等到了第二日,他们便去给祖父母还有母亲扫墓了。出发前他们还带了不少锄头剪刀,预备着除草、修坟。但这么多年未回来,墓地倒是都干干净净,看得出有人时常过来打理。 宋允知领着谢蕴虔诚地拜了又拜。 在他很小的时候,这些亲人便相继离开了,但是宋允知从他父亲那儿知道,他们都是爱着自己的。小时候,宋允知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跑过来同他们说话,即便无人回应,可宋允知还是觉得会有人在倾听。 如今也一样。 咸鱼被迫考科举 第122节 宋允知甚至信守承诺,给母亲带了许多小玩意儿,母亲离世的时候比他现在还小,正是喜欢吃喝玩闹的年纪,宋允知总是会下意识心疼她。 谢蕴正听着允哥儿同他母亲讲他这些年的事儿,无意间仿佛瞥见小道尽头有个身影一闪而过。等她转身仔细看时,却发现那边什么也没了。 “怎么了?”宋允知才说到自己帮朝廷收复北方失地,余光便发现谢蕴的异样。 谢蕴摇头:“没什么,还以为是有谁也要来扫墓。” “看错了吧,除了咱们还能有谁呢?” 远处的宋阳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家中。 这些年,宋家还是只有他们父子俩,不过自从知道大伯是被父亲跟族人联手逼出去之后,宋阳便单方面的跟他父亲置气,一气就气了好些年。 宋阳总担心大伯跟允哥儿他们在外面过不好,心中甚至盼着他们能回来,或者是向宋家求助,只要他们回来,自己就能顺势劝说父亲重修就好。 他相信,父亲应该也是后悔了,尽管他从来没说过,可宋阳直觉如此。 只可惜,大伯跟允哥儿愣是一次也没服软过,日子还过得蒸蒸日上。允哥儿中状元的时候,宋阳欢喜得不行,但是转念一想,允哥儿都已经成了状元,肯定不会念着他了。等到前头传了消息,说允哥儿被点为丞相之后,宋阳便彻底死心了,知道他们再也没有了和好的可能。 今日看到允哥儿他们回来本是偶然,宋阳吓得都不敢去扫墓了,慌忙之下就先跑开,他实在没脸见到大伯与允哥儿。 这慌慌张张的模样,不出意外地又挨了他父亲宋璋的骂。 可宋阳也不惯着他爹,幽幽地来了一句:“我看到大伯跟允哥儿了,他们回来扫墓。” 一句话,堵死了他父亲的责骂,宋阳抬眼,清楚地看到父亲眼中那复杂到无法理解的神色。他想,他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体会到父亲那骄傲又自卑、敬重又轻蔑、亲切又愤懑的情感。到底是多么扭曲的情感,才能让这个亲兄弟走到如今这一步? 说实话,宋阳还是有点心疼的:“爹,要不咱们主动服软吧,大伯最好说话了。您跟他是亲兄弟,他怎么会真的跟您计较呢?舍出了颜面,总比终身抱憾要来的强。” 宋璋闻言确实冷笑一声,脸上寒意遍布:“绝无可能!” 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宋璋再次道:“我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宋阳叹息一声,也是无可奈何。 扫墓后,宋允知又去拜访了杜山长,给书院里的学生讲了一堂课,还带着谢蕴去见了他幼年的伙伴们。 等到该见的人都见了,该拜访的人也拜访了一遍,宋允知才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他二叔。 这是父亲心中的一根刺。 宋允知不知道他爹有没有听到二叔的消息,他们离开之后,宋家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许多,二叔的确经商有道,他担心爹知道这些会多心。 不料宋瑜却意外地坦然:“没必要小心成这般,这些事儿你即便不说,我也打听得到。宋家生意不错也是件好事,起码祖辈的基业没有白费。” 曾经宋瑜的确被伤透了心,但是这么多年,他也想通了,论及经商的天赋,他的确不如宋璋。 都是些陈年往事,既然当初决定松开手,便没必要耿耿于怀。但是,冰释前嫌也没必要,就这样吧,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跟宋家也没有任何往来,今后也没必要有什么交集。 宋瑜准备提前回程,他在临州,已经没有牵挂了。 庭哥儿那闹腾的性子,见他跟允哥儿出门之后肯定又要喋喋不休,夫人定是被他烦得不轻。 宋瑜返程也意外地干脆。 宋允知将卢蒙借给他的人都调去护送他爹了,自己只留下两人,准备玩得尽兴了,再雇一批镖师回京。 宋瑜启程这日,临州相熟的人都来送行,他只冲着众人挥了挥手,随即看向岸边涌动的人群,遥遥望了一眼后,便回了船舱。 他早已不属于临州,继续留着只会打搅别人的生活。 宋瑜走得干脆,站在台阶上远远注视这一幕的宋璋却攥紧了拳头。他怎么能视若无睹?方才分明是看到了。 宋璋不能接受兄长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宁愿宋瑜对他恨之入骨,起码说明,他还将自己当成弟弟。而不是如今这般,沦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血脉亲缘,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断了。 宋璋冷漠地转过身,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断了又如何?宋家是他的,他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他才是那个最合格的继任者。即便百年之后见到父母双亲,他也无愧于心,他从不觉得后悔,也从不会顾念那所谓的兄弟情谊。 他宋璋,这辈子没有后悔过。 宋允知还真没发现送行的人里多了一个,他跟谢蕴将临州逛了个遍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路上正值阳春三月,各处风景正好,光是回城的景致便远远看不够。 宋允知这个不爱写诗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做了几首诗。至于画,更是留下了几十副。 画的都是他媳妇儿,谢蕴这边,画的则是宋允知。 可惜再好的假期也有结束的那一日,为了日后能放更多的假,重返朝堂之后,宋允知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 这一回,不论是先生还是陛下都坚定的站在他身后,更有源源不断的同僚支持,宫中的两位皇子也是倾力相助,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若再办不成事情,宋允知自己都觉得羞愧。 半年后,北方丁税彻底改为了地税,光州农务司推行的农具逐渐遍布南北,国子监的良种也推向全国。 两年后,夏国与燕国的商贸往来更进一步,夏国的茶叶与丝绸还陆陆续续销往其他边境国家,民间商业逐渐繁盛,商税收入一年高过一年。 三年后,各地兴建学堂,因束脩极低,百姓大多都能将自家的适龄儿童送入学堂。朝中各处衙门也有了不小的变动,各部门彼此牵制,宋允知也放了不少权力下去,哪怕陛下如今信任他,可宋允知还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若是朝中都是他一人的声音,长此以往肯定会出问题。 五年后,南方也由丁谁变成了地税,甚至长安和建康都出现了女子学堂,谢蕴直接去书院做了先生,加上唐懿,他们家如今已经有了两位先生。 六年后,宋允知与谢蕴的小家迎来了一位新成员,也正是这一日,出海寻宝的船从建康出发,奔向茫茫大海,希望能带回高产的新作物。 七年后,终于能从建康回来的唐郢,正想着大显身手,回来一看,朝中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四皇子被立为太子,这厮比陛下还要信任宋允知,唐郢他自己也迎来了被动致仕。 得,这还斗什么? 宋允知看着不用干活的唐郢,心中羡慕得不行,他这么努力办差,一年也就比别人多十天假,什么时候才能跟他媳妇儿无所顾忌地游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