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后,貌美教授又又又炸毛了》 第1章 《重逢后,貌美教授又又又炸毛了》作者:告别二月的旅行小狗【完结+番外】 简介︰ 师生救赎年下1+1he视角主攻,略微悬疑死皮赖脸腹黑学生攻x温和随性只对攻炸毛的美人教授受当阔别重逢遇上朝思暮想会怎样?顾时雨在大三时和曾经明恋过的家教老师,重逢了。 一个立马上前堵人,一个恨不得拔腿就跑。 顾时雨道:“沈老师,我们天生一对。 ”沈轻帆:“滚。 ”顾时雨:“沈老师好爱我,他只对我一个人说滚。 ”于是他开启没皮没脸的追师之路。 横冲直撞,死缠烂打越追就越发现沈轻帆这个人越破碎,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把人比作一块儿玻璃,那么这人早就已经成碴子了。 别人见到避之不及绕道走,唯有顾时雨一定要把它们一块块捡起来拼好。 纵然恋慕起因浅薄,爱意也总会随倾慕之人的纯良而变得厚重。 不安的灵魂终得归处。 【指南】救赎文创伤受前期攻单恋后期双向奔赴正经文名版《惴惴》,欢迎关注作者wb:告别二月的旅行小狗 第一章 再次(一) q大老校区的会议厅里,人声鼎沸,稠人广众,屏幕上赫然映着一行红红火火的大字:汉语言文学系大三职业规培讲座。 这是九月初开学,学校必办的讲座之一。 一个男生鹤立其中,他高出人群约莫一整个脑袋,站姿挺拔。 此人极其无语地看着这铺满视野攒动的人头,皱着眉穿过人群,来到举着“三班”牌子的座位区坐下。他小麦肤色,宽肩窄腰,黑t黑色工装裤,跨着白色斜挎包,戴着鸭舌帽与口罩,右耳骨与耳垂上带着两枚银色耳钉。 唯一露出皮肤最多的地方是短袖下的两只手臂,虽然健硕,但其肌肉线条极具观感——以此推测这人习惯定期锻炼。 顾时雨取下口罩和鸭舌帽,帽檐阴影遇光而散,显出一双棕瞳桃花眼,睫毛卷翘,双眼皮褶皱既深又长,鼻梁高挺,下颚线清晰,一双紧抿的唇微厚。 “喂,喂?” 台上音响里有人在话筒试音,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音色,温柔醇厚。顾时雨猛然抬头,视线快速搜寻这声音来源处。 最后定格在那个手拿话筒的人身上,顿时他浅瞳略缩。 那人身形颀长清瘦,脊梁挺直体态端正,白色衬衫配黑西裤,腰若约素腿修长,肤色雪白,凤眸薄唇,在几个肥头大耳虎背熊腰的中年领导中脱颖而出。 “三班”座位区离主席台不远,顾时雨清楚地认出这人——他高中时期的明恋对象,沈轻帆。 他按捺住立马冲上去拽人的冲动。 当年顾时雨的语文成绩烂命一条,他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就在高一暑假给儿子找了一家教老师——那时候还是q大学生的沈轻帆。 他最初对此极其不屑,毕竟小就被爹妈散养,性子多少带点轻世傲物。十七岁少年正值叛逆期,加上还没经历过高考的毒打,在理科成绩优秀,总分尚能得过且过的情况下,顾时雨哪能乖乖接受被安排的命运,一度奋起反抗试图让这老师自己知难而退。 沈轻帆对于他的技俩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整天和和气气待他。 顾时雨这人表面一副“无法无天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样子,实际上他有两个致命弱点。 一是吃软不吃硬,沈老师完美拿捏。 二是对脸不对事。 这点从他四岁时就奠定了基础,他隔着车窗留意到另一辆车上的小哥哥。小哥哥长得特别漂亮,笑容迎着徐风,一抹鲜红在他脖颈间跳动,好像是挂着什么给小孩儿祈福的红绳。小哥哥注意到顾时雨呆愣的视线,开心地和他打招呼。 从那之后顾时雨就对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 至于这一点么,顾时雨给出的回答是:“以沈老师的姿色你很难跟块木头一样。” 所谓打蛇打七寸,岂只打到要害,简直是让其五体投地。 沈轻帆不傻,到底还是比顾时雨多长了五年脑子。那些直白的视线投在他身上时,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意义。顾时雨向来禁止内耗,然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沈轻帆辞职,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在那之后不仅所有联系方式一律被拉黑删除,电话号码也换了,顾时雨没放弃过寻找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对沈轻帆的了解太少。 他想不通,因为这老师的神色常常说不清道不明。 没曾想五年后他们又以这种方式重逢。 “哇,那是沈老师欸。” 后排一个女生在惊呼,另一个人回答她:“对啊,要是今天他不来,我都不知道这讲座还有啥意思,天天听那群老头儿喊口号真烦。” 台上领导讲话,那两个女生嫌无聊讨论起沈轻帆,顾时雨的坐姿向椅背往后靠了靠。 沈轻帆的在校表现优秀,学校自然而然想方设法要把他留下来,于是他成了q大最年轻的教授。而顾时雨之所以以前没见过他,是因为他们这届学生大一大二时都在新校区,现在大三才搬来这。按两个女生的说法,沈轻帆在学校口碑不错,授课质量在线,为人也谦逊随和。 谈论在那句“下面有请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沈教授为大家发言”后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如雷贯耳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沈轻帆在喝彩中起身上台,待他拿起话筒正要发言,台下便默契地一片安静。 第2章 “大家好,我是汉语言文学系古代文学史教授,沈轻帆。” 此刻所有的聚光灯都投在他身上,记忆中的影子与之重迭。顾时雨的食指轻敲几下扶手,不知他的沈老师对这段重逢会作何反应,他很期待他的表情。 讲座结束,顾时雨留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校园超话。原本他打算直接去堵人,不等他行动其他学生几乎蜂拥而上,现在他只能等那群人散开。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关键词查找:沈。 里面吹捧沈老师的评论不在少数,顾时雨一条条往下翻。起初他生怕人跑了,频繁地抬头望,但那群学生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全部说完,他注意力另转于几条长评。 直到眼睛酸涨,头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同学, 你还不走吗?” 一时间,周围所有声音都融化,所有物象都塌陷于地底,只剩一站一坐着的两个人。 顾时雨嘴角微扬,随机抬头柔声道:“沈老师,好久不见。” 四目相对中,沈轻帆的神色略有迟疑,闪过一丝错愕。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顾时雨?” 这双眼睛生得漂亮,他印象深刻。轻笑时卧蚕微微拱起,情绪不明。但这人与记忆中略有偏颇,他不太确定。 “是我。” 笑容瞬间凝固,沈轻帆甚至想拔腿就跑。顾时雨可太懂他这个反应了,起身一把抓住他一只手腕。 不由分说道:“走吧,一起走,我等你很久了。” 毋庸置疑。 顾时雨力道不轻,沈轻帆被他左手中指上的银色素环硌得生疼,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往后退了两步,以前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孩儿如今人高马大,足以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翳。 远处零零散散几个人在唤他,“沈老师,你不走吗?”顾时雨淡漠地瞥了那几人一眼,然后自顾自扯着沈轻帆阔步朝后门方向走。 第二章 再次(二) 西南片区初秋时节的气温不饶人,接近下午六点的阳光仍然放肆。q大校领导似乎对绿化有一种特别的执念,道路两旁种满了细叶榕,万年常青的枝叶交错覆盖上空,将阳光割裂成无数个细碎的斑点。 时而风起,绿叶沙沙,光斑涌动。 林荫道上一黑一白的身影并排行走,一人高,一人略矮半头;一人健硕,一人清瘦。光影在他们身上不断交错。 这情景和谐得像一对良师益友。 沈轻帆此时气呼呼地揉着手腕,白皙的皮肤爬上几道红痕。顾时雨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喜欢沈轻帆身上留有他痕迹的感觉。 沈轻帆没好气:“你不是我们专业的吧?” 言下之意是,你干嘛来别人专业的讲座。 顾时雨瞬时觉得,台上彬彬有礼温和谦逊的人,都不及现在眼前这个满脸愠色的他真实可爱。他嬉皮笑脸地回答:“为了追回我那段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初恋?” 转脸见沈轻帆咬紧牙关瞪着他,顾时雨立马改口:“开个玩笑,帮朋友过来签个到。” 他暗道没劲,稍稍试探一下就这反应。 不时路过几辆“叮呤叮呤”急促的自行车,从沈轻帆的身边疾驰而过,顾时雨把他揽到道路里面的位置,“一起吃个晚饭?” 沈轻帆错身道:“不用,有约了。” 好巧,他想,我也没空。其实原本就没奢望这人能答应,于是顾时雨继续说: “那今天总要把微信留给我吧。” 沈轻帆白他一眼,没理。 顾时雨也不恼,缓缓道:“你现在不给,晚上我也能查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工作明明白白摆在这里,这人迟早能翻个底朝天。沈轻帆皱眉,停下脚步,不情愿地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顾时雨答:“加完微信。”再跟下去真把人吓跑了。 确定好友位后他开心道别,临走前不忘笑眯眯地威胁:“别想着拉黑我沈老师,我不保证你会喜欢我的处事方式喔。”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顾时雨眼底的笑意消失殆尽,拉上口罩重新看向手机。 除了沈轻帆的好友申请外,还有一条闻春祺的。 -怎么样?听完讲座了吗?点名你帮我答到了吗? 闻春祺是顾时雨舍友,和他一样都是q市本地人。大学宿舍四人寝,这人和他关系最要好。 尽管闻春祺一嘴可抵千军万马,但个性率直坦诚,顾时雨不反感和简单的人交朋友,他有时候甚至巴望沈轻帆也能这样。 今天这位经商管理系的同学会来参加中文系讲座,就是因为闻春祺有事来不了,只好苦苦央求顾哥代他出马。 代价就是:顾时雨剩下两年的寝室代表会议他全包了,外加今晚一顿饭。 对于高度讨厌密集人群的顾时雨来说,这种一次抵两年的买卖,谁不做谁傻子。 嗯,如今看来,还有一笔飞来横财。 他输入三字:听完了。 闻春祺打来电话:“喂,你多久过来?我和我哥快到了。” “二十分钟。” “哦哦好,对了,今晚还有另外一个人,你俩应该差不多时间到,他也刚开完讲座。” “我们学校?” “对。” 第三章 好巧(一) 顾时雨懒得开车,因为开车就象征着要停车。他坐在出租车上,正打算点开沈轻帆的朋友圈,不知是谁拉他进了一个陌生群聊。他扫了一眼群聊的大概内容,发言人言辞污秽,下流无比。 第3章 妈的赶紧翻翻沈轻帆的朋友圈洗眼睛,他翻看得认真,像在审阅一份文件,绝不漏过任何一条。 朋友圈里的内容很无聊,不是转发这个励志视频就是那个试图鼓舞人心的文章。,一看就是学校布置的政治任务。这个微信号里唯一有他象征性的东西,就是那个青山绿水风的头像。 顾时雨把他爹的微信头像从茫茫人海里拉出来,做对比。 是他与时代脱节了?现在27岁和50岁已经没有年龄跨度了? 最后他得出结论:沈轻帆背着他当爹了。 所以他问:你结婚了?有儿子了? 正喝水的沈轻帆看到消息的时候被呛了一口,他不知道顾时雨抽什么风。 座位对面的闻春祺连忙给他递纸巾:“沈老师没事儿吧?” “没,谢谢了。”沈轻帆接过纸巾,一旁的手机开始不安分地震动。 一看来电人,他果断挂掉,在微信聊天框里发出两字:干嘛。 对方秒回。 -你不是在嘛,怎么不回我? -在忙。 -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结婚了? -没结。 -那你的头像怎么和我爹的差不多。 -滚。 收到“滚”字的顾时雨微乎其微地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要做小三了。 * 这家叫“失眠q大”的中餐厅名字取得槽点十足,但味道格调不错,性价比高,离学校近。附近的学生们自然选择性忽略了这个古早青春伤痛味儿十足的名字,今天周三来光顾的人也不少。 顾时雨快步穿过聒噪的大厅,推开包厢的门,在与里面的人对视一秒后,喜上眉梢,“沈老师,你还近视?” 正看菜单的沈轻帆,驾着一副金丝眼镜,平添几分禁欲。但那张明珠生晕的脸,表情并不好看,如五雷轰顶。 “你们认识?”闻春祺一拍桌子震惊道。 简单几句带过今天的巧遇后,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 “那还挺巧的。” 这声音听起来冷冷的,是坐在闻春祺旁边的男人说的,他肤色古白,面相阴柔。若说沈轻帆的皮肤白是光洁通透,那么这人就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这人就是闻春祺常挂嘴边的哥哥——解繁云。 他俩是一起长大的邻居,相差四岁,经常黏在一块儿。久而久之,顾时雨也对这人的印象也仅限于脸熟,大概就是大街上遇到也不会打招呼的那类。 今天算是印象加深了,因为解繁云看向他的眼神并不友善。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顾时雨反问。 闻春祺挠了挠脸,结结巴巴“就”了几个来回后,解繁云接了话。 原是解、沈两家的长辈交好,闻春祺又常常跟在哥哥屁股后面,三人的关系自然不错。 “可是沈老师不是q市的啊?”不知这两人在隐瞒什么,顾时雨问道,“哪里有长辈?”以前沈轻帆提过,不是本地人这事。况且他当时念大学还是租的房子。顾时雨以前还去过那,一室一厅,装两个人都很拥挤。 空气静止两秒后。 “是我妈妈的母家,在这里。”沈轻帆回答。 顾时雨一个“那”字刚问出口,来上菜的服务员打断对话。他见沈轻帆的长睫微颤,闻春祺脸皱成一团,紧张犹如被课上抽问的的模样,只有解繁云神色淡漠依旧。 一顿饭四人各怀心事,吃得沉默。顾时雨仍不忘给身边的人用公筷夹菜,他习惯如人,一桌子菜里雨露均沾,来者不拒,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 餐桌上了解对方的喜好是熟识的象征,但他和沈轻帆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象征。这让他感到陌生。 顾时雨讨厌这样的陌生感。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好像从未走近过这人。不知道沈轻帆喜欢的食物,也不知道沈轻帆的家庭经历。他总觉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类的词汇是乔装,是沈轻帆想要外人所看到的而非真实。顾时雨想看到真正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那人就是一个精心包装的礼品盒,他拆掉外壳,发现里面却是另一个礼品盒。无论他如何抽丝剥茧,礼品盒依旧戴着精美的面具。 于是他坚持不懈,终于凿出一个小洞。“啪嗒”一声,里面蹦出一个会斗嘴生气的沈轻帆,尽管对他龇牙咧嘴,但顾时雨开心地笑了,因为这个小人有血有肉,终于不是那个精致但沉寂的礼品盒了。 饭局过后,闻春祺屁颠屁颠跟着解繁云回家。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剩余两人面面相觑。 第四章 好巧(二) 沈轻帆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顾时雨跟上他。 沈轻帆吐出两个字:“回家。” “我也要。” 沈轻帆顿住脚步,剜了他一眼。 对方理所当然,“你不是要回教师宿舍么?我回寝室,顺路。” 教师宿舍也在学校里面,不过顾时雨猜错了。沈轻帆漠然道:“我不住教师宿舍。”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走到一辆车面前拉开车门。顾时雨哪里肯放过任何机会,一溜烟儿似的跟着钻进车里。沈轻帆刚坐下,就见副驾驶位上一个青年正笑着等他,安全带都系好了。 青年厚脸皮请求道:“沈老师送送学生。” 人都已经整装待发,还请求?沈轻帆选择无视,继续手上的动作,戴好眼镜启动汽车,调高广播音量,一手抚上方向盘一手找导航。 第4章 顾时雨饶有兴趣地看着屏幕上的“目的地:q大”,又有一瞬间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变,就跟五年前一样,沈轻帆还是会将就他。 车内暖黄的灯光氤氲在那人白皙的皮肤上,透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宛如安静沉睡在博物馆中的一块美玉。 一切都与记忆重迭,但他们之间的接触,就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顾时雨脑海里暮然闪过饭桌上的场景。 他抿紧嘴唇,伸手关掉担任“第三者”角色的广播,车内瞬间安静。 “沈老师,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不可以。” 沈轻帆没抬眼,几乎是脱口而出。 顾时雨习以为常:“好,那我问了。” 沈轻帆:“......” “第一个问题你喜欢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爱吃的。” “那你讨厌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讨厌的。” 顾时雨眸子一沉,一字一顿认真道:“沈老师要再不好好回答我今晚就跟你回家,直到你认真对待我的问题为止。”他的眉眼凛冽,似是结了一层霜。 沈轻帆蹙眉道 :“我要开车。” 对方毫不犹豫:“换我来开。” 沈轻帆无言,此人五年空长脸皮去了,简直厚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顾时雨自然当他默认,神色又变得开朗起来,微笑道:“那下一个问题。” “你喜欢花吗?” “还好。” 顾时雨提醒道:“沈老师。” 虽然以上回答确是如实所说,但沈轻帆不想继续纠缠,佯装思考一番,给出答案:“喜欢。” 顾时雨似是满意点头,继续道:“什么花?” 沈轻帆抿嘴沉吟:“只要是花都喜欢。” 顾时雨点开手机里的备忘录,手指飞快地输入。沈轻帆在余光中瞥到他的动作,眸光暗沉,面色不虞。 车里与车外被铁皮切割成两个世界。九点半的公路,车流络绎,尾灯闪烁,一条血红的银河向无边的黑夜绵延伸去。 香槟金的车辆被拥堵在这红河之中,车外东起西落的鸣笛声,一声不落地传进气氛沉闷的车里。 顾时雨的目光停留在沈轻帆轻轻咬住的下唇,唇瓣被咬的嫣红,在雪白的皮肤上绽开了一朵花,如同茫茫雪地上盛开 的红梅。 “你在想什么?”这人一纠结就会这样。 沈轻帆松开唇齿。此时堵塞的车流终于开始松动,后方响起催促的鸣笛,他松开手剎,淡淡道:“这也要告诉你?” 安静的空气,随着车辆的提速,逐渐变成阻挡车身前进,用力拍打在车窗上的风。 又来了,顾时雨想。沈轻帆又开始修补那个精美包装上的缺口。不断变化的路况倒映在顾时雨的瞳孔里,如同晦暗不明的心情。他的理智被撕出一个缺口。 “最后一个问题,”他缓缓开口,重新将视线定格在那张不太愉快的脸上,嗓音低沉,“那天晚上我吻你,你是醒着的吧?” 沈轻帆会察言观色,不代表顾时雨不会。他注意到那人已经泛白的指关节。 陡然,一个急剎。 “到了。”沈轻帆平视前方,神色冷峻,嗓音清冽。 “沈轻帆。”这是顾时雨第一次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 “下车,”沈轻帆的声音在颤抖,“别让我说第二次。” 顾时雨不甘,质问道:“躲了我五年,你不累吗?” “那我说知道又怎样?”沈轻帆将目光移上那张满脸不甘的脸,“我今天就明确告诉你,就算我说我知道,我们之间的 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不信。”顾时雨此时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盯穿,他们就这样两两对视,谁也不让步似的。 沈轻帆冷漠地直视他:“你不信也没有办法,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对你都没有多余的情感。以后,也不会有。” 半晌,车外又响起几声不太友好的鸣笛,顾时雨喃喃道: “我不会放弃的。” 失而复得的人,不会想再次回到浓烈而无望的思念里辗转反侧。 他停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离开,扬起毫不留情的尘土。 第五章 上课 沈轻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眼底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他掀开堆满毛绒玩具的被子,打着哈欠满屋子旋了一圈,顺手关掉照明整晚的灯。床头柜上赫然摆着好几瓶一模一样的褪黑素,一瓶拆过的,和一堆没拆封的,就像在那里随时准备待命。 长腿刚迈进办公室的门坎,就见他工位上大摇大摆地放着一束鲜艳火红的玫瑰花。如果这花有动作,那它一定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和送花的人一样。 花束里有一张卡片。画面精致,字迹方正大气。 嗯?不是那人送的? 他见过顾时雨的字,鬼画桃符,惨不忍睹。 那这花是谁送的? 当他带着疑惑推开教室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思路瞬间被打断。 第一排的正中间坐着两个人,一个喜逐颜开笑容灿烂地与他打招呼;一个本身一脸不情愿,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才尴尬地笑着与他问好。 顾时雨和闻春祺。 这节课是闻春祺他们班的,来龙去脉沈轻帆大抵是猜到了。 点头致意后,他整理自己的文件资料,一如既往地上课。 第5章 顾时雨看过来的目光直白又炽热,从很多年前开始,沈轻帆就不喜欢这道目光。像是被迫脱下一件件衣物,再蜕下皮肉,只剩一副白骨裸露在这道视线里。他感到极度不适。 最初见到顾时雨的时候,他顶多算一个叛逆少年。沈轻帆没把他的针锋相对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这个矮他半个头的小孩儿可爱,因为瞪他的时候特别像一只露出眼白的小狗。 直到这目光里,渐渐漾开一些不该有的感情。直到有一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强烈的占有欲倾泻而出。 下课铃如期而至,沈轻帆微微松了口气,走出教室。 不出三秒,后面果然跟上来一个人。那人从沈轻帆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扑闪着眼睛道:“我第一次听语文课这么认真喔,沈老师不打算奖励一下你的学生吗?” 沈轻帆把一本诗集拍到他身上:“奖励你背完这个。” “谢谢,”顾时雨宝贝似的接过,眨着一只眼轻吻封面,“我会好好使用的。” 不要脸。 “你最好是把它背完。” 沈轻帆加快脚步,顾时雨跟上,眉开眼笑道:“沈老师,花还喜欢吗?” 沈轻帆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你送的?” 顾时雨表情严肃起来:“还有别的追求者吗?需要我去解决吗?” “那你自杀吧。”沈轻帆睨他一眼。 一听没竞争对手,顾时雨立即喜道:“你舍不得。”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不在,只有一个死缠烂打的学生,和无可奈何的老师。这场景就像一只正欢快摇晃尾巴的小狗,老黏着一个不太爱狗的路人。 沈轻帆走到工位上坐下,一边打开计算机一边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顾时雨没有给予正面回答,而是半倚在桌子上,自顾自捧起那束花,抽出其中的卡片喃喃自说道:“沈老师刚刚是没认出来我的字?” 沈轻帆敲键盘没理。 顾时雨继续说:“是你买给我的字帖啊,你不记得了吗?” 他想起来了,以前顾时雨字迹狂放潦草,不忍直视,那天他路过书店时顺手挑了本“庞中华字帖”。 顾时雨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轻笑道:“记起来了?” “没有。” “骗人。” 他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往下掰:“以前沈老师多好啊,邀请我看电影打篮球,带我回家,收留我,还给我买西瓜吃。真怀念。” “那只是同情你。”沈轻帆朝他泼冷水。 顾时雨却说:“同情也好,职责所在也好,我就是喜欢可怜我的你。当然现在的你,我也很喜欢,你生气的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很可爱。”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沈轻帆心道,终于是嫌无趣了。 却听“啪嗒”一声,门锁落下,窗帘紧闭。 第六章 办公室 顿时,将外界与此隔绝,嘈杂的人群变得模糊,两人共处的空间里只剩下敲键盘的声音。 沈轻帆依旧专注于计算机,顾时雨阔步走到他的转椅前,连人带椅转了半圈,手撑在扶手上,游刃有余地将人锢在他投下的阴影中,逼得两人目目相觑。 顾时雨终于离这人近了些,他近乎贪婪地凝视面前的沈轻帆。吹弹可破的皮肤,眼皮薄而隐约透出蓝紫色的血管,纤长的垂睫平铺在上眼睑,薄唇紧闭,些微上挑的丹凤眼阖眸时收敛了几分张扬的美艳。 目光下移,左边锁骨窝里,镶着一颗淡痣。 沈轻帆把头撇开,顾时雨腾出一只手掰正他的脸,居高临下道:“要看着人说话才有礼貌啊,沈老师。” 眉眼弯弯,却无笑意。 沈轻帆问:“你还想说什么?” 言下之意是说完赶紧滚。 “不想说什么,”顾时雨轻摇头,“就想你看看我。” 沈轻帆作势要推开他,那人的力道强硬,将他生拉回来,使得两人距离更近了些,呼吸交缠在一起。 沈轻帆极不情愿地把眼神分给这个人。眉眼深邃,五官俊美,身材魁梧,和五年前的少年大相径庭。但那目光里,依然蔓延着强烈的占有欲。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沈老师,给我个机会吧,求你了。” 沈轻帆看了看自己几近被强制的处境:“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那松开你会答应我吗?” “不会。” “那暂时就先这样。” 突然门外有人在敲门,里面两人大眼瞪小眼。 沈轻帆站起来,“让开,我去开门。” “我去。” 虽是这样说,但那人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沈轻帆揉了揉眉心,无奈点头,以示意上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随着门锁打开,窗帘“哗啦”一声也被拉开。强烈的日光争先恐后般地挤进来,沈轻帆被刺得微眯起眼睛,整理衣衫,在扣扣子时,他突然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敲门的人是五六个腮帮子气鼓鼓的年轻女学生。 沈轻帆记得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同学,许达观,是和闻春祺同一节课的同学。那两人今天若是不鸠占鹊巢,第一排正中间一向是她的专属座位。 “怎么了?”沈轻帆问。 许达观尽力克制住情绪,一五一十说出实情。 校园里不知是谁创建了一个群聊,偷拍女生的私密照,上传到群聊互相分享。许达观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她平时参加学校活动积极,人缘广,不知谁先传出有关这张照片的黄色谣言,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蜚语夸大其词。而且受害者女性不止她一个。 第6章 这小姑娘平日里,爱憎分明的性子,哪会任由他们胡说。 “你找过辅导员了吗?”沈轻帆神情严肃,以前对这种事情只是略有耳闻,没想到今天就发生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找过了,”提起这个,她似乎更来气,“辅导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事儿他也管不了。” 沈轻帆心下了然。虽说大学辅导员类似于中学班主任的职位,但学生们都已成年,规章制度自然放宽,大学又以“小型社会”著称,需要管理的事情种类繁多。所以大都抱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学生。 美其名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辅导员又是学生们经过上级的鲜有的途径,若是他们都不作为,那么上层更是被蒙在鼓里。 恶性循环,往往这个时候,被冠以干净单纯代名词的校园,滋生的邪恶才更可怕。 沈轻帆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他揉了揉眉心,沉吟道:“你先回去,我会帮你,但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 一群人此起彼伏地道谢,感激地鞠躬,许达观道:“谢谢沈老师,我知道麻烦你了。但是我,我们也不知道,除了你还可以找谁帮忙了。” 沈轻帆苦笑着摇头:“没有麻烦。” * 走出办公室的许达观如释重负,终于有老师愿意帮她们了。经过门口处,那依着一人,正低头滑手机。此人体格高大,小麦肤色,右耳带着两枚银色耳钉,掐着一根烟的左手中指 上,戴着一枚银色素环。 她认出这人,是今天来上课的外班学生,任谁看了都是冲着沈老师来的,但好像对方并不领情。她打心眼里尊敬沈老师,自称“粉头”。起因是有一节课上,沈轻帆让她们划掉书上的一个词语。 那一句“李清照具有洒脱不羁的男儿气度”中的“男儿气度”。 他说:“洒脱不羁不仅是用来形容男性。” 自此,许达观信誓旦旦道:“今天我许达观,自愿加入沈门,喜欢沈老师的都不是坏人!” 嗯,但这人连沈老师都不喜欢,一定不怎么样。况且他这么高还非得往第一排钻,挡着她看黑板。 顾时雨进门,就见那人一只手撑着脸思考,郑重其事。 “我帮你。”顾时雨道。 “你偷听得挺顺耳。”沈轻帆谴责他窥探别人隐私。 “我没有这种癖好,只是想起了以前,想看看你怎么做而已。” 这不还是偷听么?沈轻帆腹诽。 顾时雨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来到办公桌边缘坐下,说:“一方面,我是学生,打进内部调查容易,身份限制也少。你有科任老师的身份在,在这种敏感事件中的一言一行,会影响今后的评教;”他牵起沈轻帆攥紧的手,果然被打掉,于是他嬉笑着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方面,那个群聊,我也被拉进去过。” 第七章 执着 “你见过?”听到他也被拉进去过那个群聊,沈轻帆的神色有一瞬动容。 “嗯,没有意外的话就是同一个群聊。”顾时雨回答道,虽然对里面的内容不感兴趣他立马退出了,但是他没说,毕竟不这样说的话沈轻帆一定死倔着不让他帮忙。 沈轻帆问:“群里面有哪些人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顾时雨道,“但是你得先答应我。” 四目相望中,沈轻帆摇头道:“不行。” 因为调查此类事件并不简单,不仅要规避被加害者报复的风险,或是学校因为保全声誉而坐视不管,反而对维护正义的人进行打击。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顾虑,顾时雨轻轻取下他额前碎发上沾的纸屑,道:“我无所谓,我来这里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你。而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也没有必要非得留在这里。” 沈轻帆轻轻咬紧下唇。 顾时雨继续解释:“我来念这个大学只是为了混个文凭好看而已。你不用因为这个有心理负担,当然,”话音一转,他坏笑道:“如果因此想补偿我也未尝不可。” 顾时雨的确没夸张。除了能挣钱之外,他没有多余的职业要求。父母白手起家经营的生意,盈利可观。既然父他们铺好快捷方式,顾时雨没有必要不走。所以他从小到大都不能理解,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主角总是能在童年时期,就找到自己一辈子的目标,并为之奋斗。例如想要救人的医生,或者为正义辩护的律师。 成绩好了之后,自然就能找到目标,才是他从小被灌输的概念。 但还没来得及找到那样的目标,他就已经从学校里匆忙毕业。到最后填报志愿表的时候,只有那位不告而别的初恋试是他唯一的执着。他从高考志愿书里挑出q大的代码,尽管它以文科著名。 第二节上课铃声响起,传进办公室时的铃声模模糊糊,走廊上又恢复了应该有的安静。 沈轻帆依然眉头紧皱,神色复杂。 顾时雨接来一杯水,递给他,道: “最好的办法,我当然劝你别管。一是麻烦,二是容易惹祸上身。成功了,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如果事情发展不顺利,这对你的职业生涯会有影响,”顾时雨继续说服他,“但就算我这样说,你肯定也不会放弃,”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两秒,嘴角上扬,“就像没有丢弃过当年的我一样。” 第7章 他不执着于正义感,但他执着于沈轻帆。 维护正义这件事,就算他不去做,也总会有人为之赴汤蹈火。 但是这类人的结局,往往更难成为传奇故事里得到欢呼与追捧的英雄。 无意中他看过一则报道,抨击了一位老师帮助一个被校园暴力的孩子,却反而被辞退的事,给出的理由是诋毁学校名声。当他想点进去细看的时候,却发现那篇报道已经被勒令下架。 结局就跟那位老师一样,查无此人,不知所踪。 有些正义注定石沉大海,沦没在世态炎凉中。 “但如果发生意外,我希望你可以全身而退,我不希望我的善良和无能,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沈轻帆做出最后的让步。 “我不会全身而退,”顾时雨浅笑道,“这样的话我们算不算是亡命鸳鸯?” 虽然他不可能让沈轻帆陷入困境。 第八章 初恋 白天和沈轻帆分别之后,发现闻春祺也被拉进去过那个群聊,不过和顾时雨一样,都马上退出了。 顾时雨问:“你注意到群里还有哪些人了吗?” 闻春祺耸肩:“没注意看。” 大一大二时,两人因为参与过部分校园活动,所以微信里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不少,有些忘了备注的,换个id头像,早就不知道谁是谁了。追溯始作俑者也如大海捞针。 “你不要招惹沈老师。” 闻春祺突然冒了一句。 “嗯?”顾时雨侧过脸。 闻春祺说:“我说,沈老师他不是能和你谈情说爱的人。” “哦,”顾时雨不以为意道,“我们是天生一对。” “卧槽,你好恶心。” 闻春祺鸡皮疙瘩掉一地,然后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们做了三年的舍友,也没见这人对谁上心过,顾时雨平时不是拒绝社交就是懒得出门,一出门不是和闻春祺就是独自一个人。闻春祺甚至以为这人被挑了情根。 此时顾时雨一张冷峭的脸上,难得有了缓和的神情,他道:“因为他是我初恋。” 闻春祺似乎有些明白了。按照他对这个人的了解,这人一定是不撞南墙心不死,就算撞得头破血流,都一定得想法设法把那墙拆了。 沈轻帆是他初恋,他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这人长着一张妖孽的脸却依旧守身如玉的原因。因为顾时雨总是容易对第一次喜欢上的东西产生执着感。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支持,因为沈轻帆不是一个他够执着,就能打动的人。 面前经过五六个醉醺醺的男生,七嘴八舌地在讨论着什么。顾时雨侧身,眼里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这几人步伐跌跌撞撞,感觉随时都能吐在无辜的人身上。 其中一个刺头大着舌头,扯开嗓门道:“我.....我怕他?他,他再怎么牛,不也只是个空有其表的教书的么?我有什么好怕的?” 另一人道:“但是据说那个教授在他们系里风评不错。” 顾时雨心想,我们学校风评不错的老师不少。 刺头激动起来,“他,他,他们汉语言文学,不就他妈的相当于尼姑庙里一男人么?怕,怕什么?那老师,就,就是个小白脸,能有什么能耐?汉语言那群女的脑残又肤浅,才会喜欢他那样的。” 再往后听几句,顾时雨算是听明白了,这人口里的小白脸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沈轻帆么。 妈的,这种人也敢......长得跟他妈脑瓜子秃噜皮了似的,一看就小脑不发达。 那刺头瞬间感觉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在扯他的书包,接着他就跟拎小鸡似的被人拽到后面踉跄几步,撞到一堵宽厚的肉墙。 “妈的,谁?!” “不喜欢他那样的,未必喜欢你这样的?” 阴戾的嗓音随之在头顶响起。 抬头一望,是一张在黑夜里冷若冰霜的脸,显得寒气逼人。 那人有些被恐吓住,但很快又充了胆子,“你他妈干嘛?” 顾时雨抓紧了他不让他挣脱,讥笑道,“没什么,就是看不惯丑逼。” 同行的几人尽管震惊,也憋不住笑。因为那刺头的长相实在磕碜,一张油脸上长满痘,坑坑洼洼的像月球表面抹了层油。 顾时雨继而补充道:“在对别人评头论足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什么吊样。但是你这样的,连肤浅的资格都没有吧。” 刺头顿时勃然大怒,想要挣脱,顾时雨看准时机,松开抓着他书包的那只手,刺头由于惯性朝前面扑过去,差点儿摔个狗吃屎。 “你,你他妈谁?”他吹胡子瞪眼地大吼。 顾时雨在路灯阴冷的白光下,笑得明月风清,“你口中的脑残粉啊。” 第九章 证明 前天晚上的巧遇,算是送上门的线索。经过一系列查证,造黄瑶的始作俑者果不其然就是他。 那刺头叫杜秦博,是主要群聊成员之一,之所以会在背后传女生的谣言,是因为之前追求过许达观,然而许达观拒绝了,这人便觉着颜面扫地,记恨上了。 闻春祺,顾时雨,沈轻帆,三人坐在咖啡馆里。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这里便成为他们每天集合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 见沈轻帆愁眉不展地盯着手机屏幕,顾时雨把脑袋凑过去。 界面是一条有关于撰写“q大女生被造黄瑶事件”的微博。 第8章 这几天因为沈轻帆报告上层领导,试图起诉杜秦博诽谤的时候,他们却无所作为,声称这会影响学校的声望。于是事态逐渐严重,也不知道是谁先在微博上打了头阵,现在上升成为一大热点。不仅是学校的超话持续不下,网友也纷纷参与讨论。 许达观人缘不错,不少校友都站出来替她发声,希望学校对这件事情加以重视,惩罚造谣者。 杜秦博这两天被公众鞭尸,一时间骂声如潮涌,据说这人本就臭名远扬,如今更是更甚一层楼。但任何事件都有不可规避的两面性,有骂他的,当然也有部分维护他的。 沈轻帆正在看的这一篇微博就反而在讲述“受害者有罪论”的观点,试图将错误归咎到受害人许达观的身上。 关键是认同这观点的人不少,所以维护杜秦博的人也朝许达观恶语相向。 本来在这之前,她就因为被流传的不雅照片被人嚼舌根。 他在这期间联系过许达观,但许达观的回复总是“没事”,却让人担忧。 “沈老师还用微博?”顾时雨现在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 沈轻帆无语道:“我只是比你大五岁,不是五十岁。” “你叫什么?我也要关注你。”顾时雨点开自己的微博。 “不。” 微博和微信这种社交软件不同,一般是属于自己的私人阵营。 他的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息屏键,顾时雨眼疾手快一把抢过。 沈轻帆见他拿着手机跟捧着什么稀罕物似的,随手拿起一旁的报纸看起来,任他胡闹。 随后一抹惊喜的神色浮现在顾时雨的脸上。只见个人主页上,id:日上三竿我独眠。头像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公仔在睡觉。 可爱。 这可比那微商味十足的微信有趣多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不知又在干什么坏事。 “看够了就还我,”沈轻帆提醒道,“换新手机很麻烦。” 顾时雨放回他手里,伸出四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发誓我就只看了你的id。” “嗯。”没有分毫要相信的意思。 “我虽然对你有兴趣,但是我并不想偷窥你的隐私。”顾时雨看着那张不与他对视的侧脸,认真道。 沈轻帆浏览速度放慢了一秒,没有给予回答。 下午四五点的光线不错,他们的位置靠窗。沈轻帆今天穿了深灰色,短发蓬松,窝在咖啡管里的沙发里显得有几分慵懒。顾时雨明目张胆地欣赏这幅美人看报图。 闻春祺坐在对面椅子战术性喝水,假装看不到这对师生。 沈轻帆的微博界面上,果然出现新的互关提示:kitsch已与你互关。旁边座位上的人正冲他眨眨眼,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等等!”闻春祺突然一拍脑门道,“你们谁看过那张照片啊?” 沈轻帆问:“什么照片?” “就是......就是许达观的那个.......那个......”闻春祺欲言又止。 顾时雨和沈轻帆心下了然,他指的应该就是许达观的不雅照。 沈轻帆摇头,“没有,怎么了?” “我想起之前看过一部电影,也有类似的情节。一个女生被偷拍了,但是那张照片里并没有露脸。只要偷拍者给出照片里的人就是许达观本人的证据,就能判定他的罪行;反之他不想承认犯罪的话,那只能说明照片里的不是她。” 沈轻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也看过这部电影。” 顾时雨开口道:“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学校也想保他,保他就是保全学校的名声。如果我们公然起诉他,相当于是和学校作对,这对你们两个会有影响。” “对。”沈轻帆说。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顾时雨道。 闻春祺问:“什么办法?” 顾时雨喝了一口水,道:“我退学,然后用我的名义起诉他。诽谤声誉的话,不以本人的名义也能起诉。” “不行。”沈轻帆义正言辞道。 顾时雨笑道:“这只是下下策。” 沈轻帆说:“下下策也不行。” 顾时雨耸耸肩,他当然知道沈轻帆坚决不会让他这样做。他就是要试试,即使知道就算不是他而是别人,沈轻帆也会一视同仁。但亲耳听到的时候,依然情不自禁泛出欣喜,好像是在为那份一厢情愿的单恋声讨双向奔赴的证明。 忽然三个人的手机叮铃铃齐刷刷发出信息。 闻春祺一字一句念道:“q 市 某 高 校 女生,私生活混乱,且与科任老师有染?! ” 第十章 选项 咖啡馆里一派祥和安静,他这一声,周围桌的人转过头来。 闻春祺立马捂上嘴。 那条话题里转评赞最多的发博人,显然是个刚开通的小号。 —博闻广见:我是许达观的校友,和她也算认识吧,如今发生了这事,不讨论内容真假,我只想客观地表达一下我的观点。我上次遇到她的时候都晚上九点了,她还穿一吊带,化着妆,不知道要去干嘛,不多说,懂自懂,平时穿的名牌还不少。她确实和那老师挺好的,不然为什么遇到这种困难,找那老师,而不找辅导员呢?我听说那老师长得挺小白脸的。只能说这件事情的起因,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 下面评论参差,有称是许达观真正的朋友的,犀利锐评道:你tm对人家印象不好?不是你杜秦博屁颠屁颠用气泡音找别人要微信? 第9章 也有替文中“老师”说话的:你tm说谁小白脸?发张照片来,姐看看你有多大黑?我们老师能力好得很,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也有自爆的,这个id叫“不服来砍我”的人毫不畏惧道:我就是你说的那女的,你最好线下来跟姐对砍,别怂,这么恨我就来砍死我好了。 还有一个“少给我安排些煞笔”:你说话最好是有凭有据,不然会有人把你的大肠扯出来打个结再挂你脖子上。现在对于女生的谣言,已经到只要是个会说人话的东西就能张嘴胡来的程度 了 校友的讨论只占少数,最多的还是吃瓜的路人:我去,这女的一听就不正经啊,谁知道她买名牌的钱哪来的? 底下跟评:我同意楼主的话,现在这些女大学生太乱了,就不该让她们读大学。 顾时雨双目森冷,闻春祺小心翼翼地将手机从他手里夺回来,生怕自家新款宝贝的屏幕被他捏碎了。 “怎么办?”闻春祺问。 沈轻帆指着那条微博原文最后一句话:“他这里有语病。” ...... 手机铃声响起,是沈轻帆的。 沈轻帆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说了几个“好”后,他便匆匆起身收拾东西。 “你去校领导办公室?”顾时雨问。 “嗯,他们让我过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顾时雨起身道。 沈轻帆拒绝:“不,我自己去。” 临走前,他回头补充道:“没关系,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顾时雨站起身,戴好鸭舌帽,帽檐下的脸冷得吓人。 “你又去哪里?”闻春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顾时雨道:“加快一下解决问题的速度。” 本来他是不想这么快就完事,毕竟事情一过沈轻帆就又有理由躲着他了。最近两天也是因为这件事,两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沈轻帆近乎默许顾时雨天天跟在他身后。 顾时雨还有点舍不得这样的时光,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如果这件事情一辈子都解决不完就好了。不过这样的话,会显得他太无能。 * 物理系自习室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这人有压迫性的身高,肌肉漂亮的体格。因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五官。他把杜秦博拎小鸡一样拎出去了. 周围人哄发出窃窃嘲笑,没人愿意上去帮他,一是不想淌这趟浑水,二是这人本身就臭名远扬。同情没有,大家倒是都松了一口气,像在感叹终于有人替他们出气了。 “你干嘛,你他妈干嘛?!”杜秦博挣扎道。 顾时雨用甩的力道,把人丢了出去。 杜秦博环顾四周,这里不知道是哪个空教室,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一股子灰尘味扑面而来。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和小腿磨破了皮。 他吃痛,高声斥责道:“你们他妈干嘛啊?神经病啊?” 顾时雨蹲下来,拉下口罩,嬉笑道:“对啊,我就是脑残粉,你不记得我了吗?” 杜秦博认出来,这人前天晚上也摔过他一次。 草,倒什么八辈子血霉。 “你他妈干嘛?”他警惕道,然后见门口进来另外一人,那人没有顾时雨的体格强壮,但身高也不差。他“啪嗒”一声,关上门锁。 妈的,本来就打不过这个,又来个帮凶。 顾时雨揉了揉耳朵,不耐烦道:“你声音小点,做了坏事的话迟早要料到这个时候啊。” 杜秦博结巴道:“什......么,什么事?” 顾时雨眼底笑意消失,顺势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冷声警告道:“我他妈没时间听你装傻。”像是要把他的头皮也揪下来。 杜秦博感到羞愤,嚎叫道:“是,是我干的怎么样?而且,而且,先把事情闹大的不是你们吗?” 顾时雨松了他的头发,故作震惊道:“哎呀,被发现了啊。” “网上热度是你搞的?”闻春祺震惊道。 顾时雨撇嘴道:“不这样的话,那群拿了工资不办事的人,怎么给我高效率办事?” 杜秦博一脸痛苦地控诉:“他妈的我这几天被网暴得还不够惨吗?我报复一下怎么了?而且我又没报复到你们头上!” “你惨?”顾时雨冷笑道,“那不是你自己活该?” 闻春祺气不过,忍不住上来踹他一脚,杜秦博被踹得哀嚎两声。 闻春祺狠狠道:“你他妈的你惨你自己作,关别人屁事啊!” “我不想浪费时间了。”顾时雨蹲下来,把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 杜秦博顿时目瞪口呆,作势要扑过去抢那手机,顾时雨轻轻一闪,就躲开了他,杜秦博又摔了个鼻青脸肿,灰头土脸。 顾时雨伸出四根手指:“如果想要手机里的东西不传出去,你要办的事情有四件,第一,给沈老师道歉;第二,网上的言论全部删除,并且自己澄清前因后果;第三,去跟学校领导自己申请处分;第四么,乖乖让我打几拳出气。” “我,我不可能!”杜秦博嘶吼道。 顾时雨说:“我可没有给你这个选项。” 说完他便起身,拿上挎包。 “你,你去哪儿?”杜秦博慌张道,随着顾时雨向前走的动作在地上爬了几步。 顾时雨说:“我说了我不想浪费时间,既然你不配合这个,那我就选另外一种方法让你配合。” 第10章 “你你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先向学校申请,再报警处理。” 顾时雨打开门锁,身后传来一声惶恐的喊叫。 “我,我做!” 顾时雨勾唇,“好。” 第十一章 关心 晚上的时候,沈轻帆有一节课。 他踏进教室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只有顾时雨一个人,闻春祺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时雨开朗地笑着照常和他打招呼,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心情很好的样子。 沈轻帆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下课铃声响,果然,在悉悉簌簌的嘈杂人声里。 突然“砰”的一声。 后排位置上站起来一个人。 那人的皮肤坑坑洼洼,脸红得滴血,挂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大吼一声:“沈老师,我错了!” 座位上的学生们先是有点震惊,然后纷纷嗤鼻,拿出手机录像。 沈轻帆也认出这人,就是前两天惹事的杜秦博。 杜秦博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然后开始一字一句念着上面的内容,为自己之前的行为作检讨。 他就像一个处于高压阶段的玻璃瓶,在极力隐忍某项逼迫。好像只要一有人去拔掉他理智的塞子,就会马上爆炸。 在他充满恐惧与羞愤,颤抖的声音里,沈轻帆的眸子渐渐冷下来。 褪去温和的皮层,他本就不是亲和的长相。凤眸薄唇,上挑的轻微三白眼,垂睫投下阴翳,清冷白皙的皮肤不可亵渎。此时他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转而看向顾时雨,那人正好饶有趣味地注视着他,两道目光终于在空气里相撞。 “好了。”沈轻帆打断杜秦博。 各类声音戛然而止。 沈轻帆说:“大家都散了吧。录像的同学记得不要在网络上转载。” 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这个时间段上课的班级不多,整层教学楼临近打烊,清洁阿姨时而提着大包小包的垃圾,从走廊里经过。 但杜秦博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那里,浑身颤抖着,仿佛在等待审判。 沈轻帆向他摆手道:“你也走。” “不,他今天走不了。” 顾时雨终于开口。 突然空荡荡的教室里突然冲进来几个穿制服的警察,齐刷刷走到杜秦博面前。其中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路过顾时雨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同他打招呼。 杜秦博瞬间大惊失色地望向顾时雨,说着就要向他冲过去,“你,你,你他妈!你他妈骗我!” 而警察已经将他制服,并戴上手铐,说:“杜秦博同学,你涉嫌在网络上传播淫秽数据进行盈利,并对他人进行诽谤。现在请你接受我们的调查,跟我们走一趟。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而杜秦博还在大喊大叫,“你他妈的我要告你!我也要告你!我要告你打人。” 顾时雨抱着手臂,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可以。” 反正那个空教室也没监控也没证人。 近乎癫狂的杜秦博被带走后,沈轻帆扣扣顾时雨的桌面,“走。” 顾时雨的视线在那双素净的手上停留了几分,然后道:“好。” 他们回到第一天重逢的那条林荫道。 没有阳光和绿叶,没有熙熙攘攘的行人,叶片化成阴暗交错的黑,草丛里时或几声不明的动静,白日里生机勃勃的一片,森然无比,蛐蛐儿孤零零在鸣唱。 沈轻帆问:“发生什么事了?” 顾时雨道:“能发生什么 就像警察叔叔说的那样呗,他犯法了,犯法了就得接受教育嘛。” “犯什么法?”沈轻帆问。 顾时雨道:“说了怕污了沈老师的耳朵。” 沈轻帆斜睨他一眼:“说。” 顾时雨回答:“就是在那种网站上贩卖群里偷拍的照片呗。” 沈轻帆问:“你早就发现了?” “没有。”顾时雨撒谎不眨眼。 沈轻帆心想多半是,然后继续问道:“前两天网上的热度也是你想办法弄的?” “不是。” 沈轻帆有些气,加快了脚步,顾时雨见状立马跟上,好言好语道:“沈老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沈轻帆说:“你现在的道歉,就和刚刚那个人一样,没诚意。” 顾时雨说:“但是做错事情的人就应该道歉。” 沈轻帆微微愠怒:“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利用网络暴力去......” 顾时雨却毫不在意道:“那又怎样,反正那群人也只会义愤填膺,从不理性思考。没有自主思想的就活该被别人当枪使,不是吗?” 沈轻帆说不出话来,心里五味杂陈。 顾时雨见他的表情不太好,若有所思道:“沈老师不用担心今天的事情,闻春祺去删监控了。” ....... 沈轻帆扶额道:“我是在担心这个吗?” 顾时雨问:“那下午的时候那些领导找你干嘛了,我微信里问你了,你不回我。” 说到这里,他眨巴着眼睛,偶然有碎光一不小心映进那双眸子,显得人委屈了几分。 沈轻帆别过脸,道:“给了我和许达观一个警告处分,但是你今天的这一出,估计过两天就会取消。” 这群人,对于杜秦博之前的所作所为嫌麻烦坐视不管,就会挑软柿子捏。 第11章 顾时雨神色闪过一丝狠戾,但在说话时,又迅速柔和,问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淡定?” “不然还能怎样?” 顾时雨面无表情道:“先把他们坐那破办公室掀了,扔一沓钱在地上,之后辞职。我如果是你,我觉得他们应该把我供起来,毕竟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才让这里蓬荜生辉。” 沈轻帆无语道:“你能不能戾气别这么重。” 那人又转而莞尔一笑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听沈老师的。” 沈轻帆没好气,问道:“那杜秦博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顾时雨说:“其实第一天我说要帮你的时候,我就让群里的另外一个人把群聊内容发给我了。杜秦博经常在里面分享一部分打了马的照片,他会贴在下面一个网址链接。链接一点进去就能看到他的个人用户的主页,都是在售卖那些照片。再根据ip地址,证明这个人是杜秦博,就很简单了。” 沈轻帆道:“那你是怎么加上群里另外一个人的?” 顾时雨说:“在校园墙和微博上问的,给钱就行。” ...... 有时沈轻帆不得不佩服顾时雨简单粗暴的解决思路。 顾时雨补充道:“我也没想到他能那么蠢,名声坏到他那程度也是没谁了。” 稍加一扒,那些破事就跟烂果核里的臭水一样,一泻而出。 沈轻帆又问:“你既然铁了心不放过他,又干嘛威胁他让他那么难看。” 他指的是刚刚被迫起来道歉的事情。 “道歉是他应该做的,”顾时雨笑盈盈道,“而且我还让他听了一整节沈老师的课呢,但是看来他觉悟不够,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只能说明他是没资格被点化的东西。我不放过他,是因为你也不会放过他,犯了错的人就应该被惩罚不是吗?” “那你呢?”沈轻帆问。 “嗯?” “你这样做,不怕也出事吗?刚刚那个警察不是也找你了吗?”沈轻帆记得其中有一个人拍了拍顾时雨的肩膀。 顾时雨眼睛亮了起来:“你在关心我?” 沈轻帆脚步一滞,随后快速道:“没有。” 顾时雨追上前去,灿然一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透明的夜空上,点点星光闪烁。九月西南的风还残留着盛夏的余温,掀得枝叶沙沙作响,蛐蛐鸣唱,仿佛把人拉回七月。 少年蓬勃的心脏,曾在那样满目苍翠、蝉鸣鲜活的七月里热烈跳动。 第十二章 盛夏(一) 人好像特别容易对夏天的事物产生特殊的情感。 头顶上明晃晃的烈日,招摇地在浓墨重彩的鲜花草木中跳动,带来炽热到钻心的温度。 热烈的感知与浓烈的视觉交缠,成为刻骨铭心的存在。 耳边的蝉鸣再次鲜活。 顾时雨和沈轻帆相遇在一个不太愉快的夏夜。 他心烦气躁地坐在餐桌前,碗里回锅肉直让他犯恶心。 “我给你请了个语文家教老师,后天就开始上课。我把你电话留给他了,你记得注意手机消息。”刚刚方卯丢下这句话便匆匆接个电话离开了。 他讨厌这样被他妈妈理所应当安排的感觉。就像那块回锅肉,明明说过很多次讨厌,但是还是会被夹到他的碗里。 顾时雨也不想再呆在这里。诺大的别墅里空空荡荡,叫两声连个鬼都不应,父母几乎白手起家,因为生意的经营在家里的时间很少。 这个称之为“家”的屋子,如果不是有顾时雨在,估计早就蒙上灰尘了。估计方卯又是不会回家的。他叫了几个狐朋狗友,打算去网吧打打游戏发泄一下。 由于是还未成年的十七岁,所以只能去鱼龙混杂的黑网吧。 “顾哥,你手机在响。”一黄毛提醒。 “喂?”顾时雨语气不善,他讨厌在打游戏的时候被打扰。 “你好顾同学,我是你的家教老师沈......” 不等对方说完,顾时雨果断拉黑删除。他才不想浪费宝贵的暑假时间去补语文课。 两秒之后,手机又开始不安分地震动。 他妈的又是谁。 “你好我是你的家教老师沈轻帆。我想咨询一下顾同学的学习情况,便于备课。” 不是拉黑了吗?怎么又来。 对方继续询问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没有。”顾时雨斩钉截铁道。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电话那头的人不恼,语调平静柔和。 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处于等待阶段,顾时雨盯着旋转的加载图标,心生一个念头,玩味地吐出两个字:“现在。” 那人似乎是有些疑问,沉默了两秒,顾时雨继续说:“反正你现在来我就告诉你。” “好,你现在在哪里?” “短信发你。” 按完“发送”后,他将手机扣在桌面,想象了一下对方收到地址的表情,一抹坏笑在少年脸上化开。毕竟他妈先前有过叮嘱,这老师可是从q大出来兼职的好学生,态度放端正,说不定以后还能帮衬一把。 好学生什么样? 反正肯定不是顾时雨这样,三天两头往黑网吧跑。他输入的地址确如实,但料那好学生也不敢来。毕竟这里位置偏僻,位于一座城市的红灯区,街上每一家店面招牌,都暗示了四个大字:少儿不宜。 第12章 不想,三十分钟后,那个穿着白t牛仔裤的干净少年,出现在他们身后。 四人瞪眼咂舌。 “顾哥,这谁?” 黄毛指着正笑着打招呼的沈轻帆问。 沈轻帆说:“我是顾时雨同学的家教老师。” 一红毛惊讶道:“顾哥你这么牛,把家教老师都叫来陪玩了?” 顾时雨先是微微愣怔了一下子,他确实没想到对方会来,但来了更好,让他碰两下子壁知难而退最好。 “我们正好缺一个人,”他拉开旁边的空位的椅子:“坐吧,我去前台激活机子。” 沈轻帆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势坐下了。 站在前台的时候,顾时雨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到了他们的座位区域。他看着沈轻帆,没想到这老师生得这么好看,倒是很对他胃口。 上挑的丹凤眼,微薄的唇,皮肤白净,光一落在他身上,显得通透无比。虽然是坐着,但脊梁挺直,和周围含胸驼背翘着二郎腿的油腻大叔形成鲜明对比。 他正和黄毛红毛说着什么,红毛黄毛的反应激动,涨红了脸,似乎很开心。但沈轻帆只是抿笑,没有什么大动作,整个人斯文儒雅。在这排排坐着抠脚大汉和不良学生,汗味与烟草味交杂的地方,格格不入。 好学生确实不应该在这里,顾时雨想,他应该和干净整洁的书桌,一起出现。 顾时雨大步走过去,插进他们中间,把沈轻帆和其余人隔开。 红毛黄毛见他来,开心地道叫唤:“顾哥顾哥......” 顾时雨没理,转过头对沈轻帆道:“会玩《英雄联盟》吗?” 沈轻帆说:“会。” 顾时雨挑挑眉,“来几局?我们正好五个组一队。” “好,”说完沈轻帆熟练地启动计算机,点开游戏界面。 顾时雨看他动作娴熟,黑网吧的计算机和家庭使用的普遍不太一样,他问:“你以前去过网吧?” 沈轻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作解释。 这一声,却“嗯”得顾时雨心里有些莫名不爽,他说:“我不跟太菜的人玩,要是技术太差,就滚蛋。” 他没有公平公正这种特别强烈的道德感,所以他打算放水,只要游戏一输,就立马让他离开。 这一局下来,几个黄毛红毛“顾哥顾哥”地喊,让他注意视野积极参团。但他们喊得越焦灼,顾时雨就越得意。 在他的杰作下,对面五打四,赢得了很好的契机, 此时他们正坚守在阵地与敌方队员厮杀。 突然,从重围里杀出一个人,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手起刀落,走位优秀,拿下三杀,其余人对剩下二人极力追捕,对方团灭。 “哇哦!” 激动得面红耳赤的黄毛红毛忍不住击掌庆祝,顾时雨却有点儿懵。 他看向旁边的白面书生,正是刚刚立了战功的人。 沈轻帆取下挂脖耳机,回看他。 两人对视。 一个直视不讳,丝毫没有在团战中放水的羞愧感;一个则云淡风轻,和一分钟前手起刀落的形象让人没法联系起来。 “我靠沈哥你太厉害了!”黄毛惊呼。 另一人应和道:“就是就是!” 沈轻帆的视线从顾时雨的脸上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接着浅笑道:“谢谢。” 能让十七八岁的男生热血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一场逆风翻盘的奋战,就能使他们振奋无比。 此时除了顾时雨和沈轻帆非常镇定,其余三人忍不住惊呼拍手,闹作一团。 “嘘~” 传来不合时宜的口哨声,顾时雨随着这声音望过去。 几个带着挑衅眼神的不良少年正盯着他们。其中一个打头的,满脸青春痘,向他们走过来。 他走到顾时雨的面前,瞅了眼他们的游戏界面,道:“刚刚看你们很激动啊?一个战队的?” 顾时雨选择无视,这人一看就是中二病深入骨髓,天天做白日梦在街上瞎晃悠,美其名曰组战队的混混初中生。他们和黄毛红毛不一样,他们至少只是审美前卫,但至少不爱惹是生非。 这群人可不一样,勒索低年级偷店里东西,好事不做,坏事不落。 “痘痘男”却不乐意了,一个“嘿”字拉长了音调,气急道:“你他妈的我跟你问话呢?” “你是谁?”顾时雨淡漠地瞥向他。 那人“啊”了一声。 顾时雨重复道:“我问你是谁,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回答。” “痘痘”男立马挽起袖子,“呵!我擦。” 眼见那一巴掌就要摔在顾时雨的脑袋上,一只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而那双手白皙,手指修长。 正是沈轻帆的。 第十三章 盛夏(二) 他的嗓音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也显得清冽如水。 他道:“打人就不太好了吧?” 那痘男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再挥一巴掌,却发现这人虽然面相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但手上的力道大得吓人。 他们周围顿时围过来几个人,应该是刚刚坐在那边观战的痘男的小弟们。 网吧里的人明显对这情形已经见怪不怪,谁也没蹦出来阻止,都是各自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 顾时雨本是想直接用键盘拍那人脑门的,但没想到沈轻帆比他的动作更快。此时他的兴致倒是来了些,意兴盎然地看着他们,仿佛这局面不是因他造成的一般。 第13章 沈轻帆松开捏着他的手,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我说,我是他哥哥,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切,谁是你弟,顾时雨心道,怎么还占人便宜。 那几个小弟咋咋呼呼,就要说话,痘男却拦住他们上前的动作,同沈轻帆说:“你们是一个战队?” 估计是刚刚吃了瘪,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但明面上还是嘴巴鼻子翘得老高,虚张声势。 “不是。”沈轻帆道。 痘男朝计算机努努嘴,道“你们打这游戏很厉害?” “不厉害。”沈轻帆又道。 痘男趾高气扬嗤笑道:“那你们在这里叫得跟猴一样,我特么还以为赢了什么区域联赛呢?” 顾时雨道:“赢了不就是该吼出来,然后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很厉害吗?” 痘男无语地指着旁边的黄毛红毛,问道:“他们是你小弟?”那表情似乎在说,就你,他们也能愿意跟着你? 沈轻帆接过话:“不是小弟,大家就是一起玩的朋友。” 顾时雨心想,什么小弟不小弟的,不知道这群街溜子脑袋里面一天天的在想什么,一所学校里面能出二百五十个老大。 “跟我们比两把?”痘男挑衅道。 “好啊。” 沈轻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时雨就已经抢先回答,随即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浅浅浮现在他的脸上。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他能答应得这么轻松,愣怔了一秒,然后立马恶狠狠道:“你要是输了,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道歉。” “好。” 几乎是想也没想,顾时雨就这样答应了,黄毛红毛们齐刷刷地看向他,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悠然自得,胜券在握。 黄毛悄声提醒他:“你今天状态不太好,要不改天?我们和你一起。” “不,”顾时雨摇头,“就今天。” 黄毛又要开口,顾时雨打断他,“我演的。”看似是在跟他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沈轻帆。 沈轻帆对此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好,”痘男说,“我们五局三胜,你要是赢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没要求。”顾时雨说。 因为他们一定能赢,对这群初中生还能指望什么,他就是单纯爱看二货吃瘪的样子,顺便有点好奇这家教老师能做到什么地步,毕竟这群人混起来还是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在。 果然,两局下来,和顾时雨预想的一样,黄毛红毛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实力对付对付这五个人还是绰绰有余,沈轻帆就更不用说。 他自己么,支持带节奏不忘遛着对面的人玩两圈。局势大好,大顺风,杀得敌方措手不及。 眼看就要零封,顾时雨又开始掏出《演员的必修手册》放水。对面那群人也算机灵,吃了两局甜头。 决胜局里,他们又赢得毫无悬念。 顾时雨取下挂脖耳机,看向对面那群人,果然都一副气急败坏抓耳挠腮的样子,为了刚刚没有实现的逆风翻盘急得团团转。活像一群傻乎乎的猴子。 他忍不住笑出声,一双桃花眼生得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卧蚕微微拱起,分不清笑意是好是坏。 “今天就到这儿,我先走了。”他起身道。 在前台结完账后,离开网吧空气清新不少,但离了冷空气的加持后,身上立马跟裹上一层棉被似的,开始冒汗。 红灯区的街道破旧不堪,无人修缮,仿佛被整座城市遗忘,只有店家愿意亮起或红或紫妩媚的灯光,为其装点。白日里的余温蒸腾,烘烤着这条招揽欲望的巷子。 猛然间,有人冷不丁从背后偷袭,他感到自己的后脑勺被棍棒类的东西敲了一下,随后一片头昏眼花,后面的人当即捂住他的嘴把他朝暗处拖。 “嘶——”他揉了揉被敲的地方,摸到湿润的一片。但这里太黑,看不清手上的液体是不是血。没想到这群二货对他怨气能有这么大。 此时他跌坐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只知道自己被几个人围了起来,大概就是刚刚的街溜子无疑。 “喂。” 其中有一个人踢了踢他的小腿。 顾时雨烦躁道:“妈的别这么碰我,要打就快打。”随后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嘴角勾起一抹笑。 面前的几人似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知是谁打了头阵,率先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然后众人纷纷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顾时雨选了个受伤率最小的姿势躺着听之任之,然后伸出三根手指,笑道:“还能再打三下。” 但那群人已经失了理智,仿佛要把刚刚对战中挤压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 顾时雨在心里默念: 三 二 一 一道刺眼的白光硬生生打过来,照得他睁不开眼,暗巷里的狼狈与不堪顿时全部被揭露。那几人正在气头上,打红了眼,见人来了又是一股脑地冲了上去。 “我擦?”顾时雨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沈轻帆和那些街溜子打成一团,其中夹了一两个红毛黄毛,不过少了一个。 妈的,那老师不仅游戏里猛,现实里也不相上下啊。 一看就是练家子,和那几个毫无章法的毛头小子比,绰绰有余。不过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双方胜负便高判立下。 第14章 此时的他就像一匹闻到血腥味的狼,两眼发光,终于找到了猎物。 警笛划破长空。 又是几个明晃晃的手电筒不管人死活地照过来。 * 虽然对方总体伤势更惨重一点,但因为顾时雨个人挨揍的特征过于明显。在面对他的时候,警察叔叔都一脸不忍。 这时候的顾时雨体格偏清瘦,个子也比沈轻帆矮了半个头。虽然他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看过自己的样子,但他从手臂上糊着尘土的擦伤推测出来了个大概。 那个好心的警察叔叔还是以“正当防卫”为由,放他们走了。 临走前,还拍了拍顾时雨的肩膀,指了个方向:“那是洗手间,先去洗把脸再走吧。” 洗脸前,顾时雨这才在镜子里真正看清楚自己,灰头土脸,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像刚从泥巴堆里拎出来似的。 他捧了一捧水在脸上,心想,估计这家教老师会对这一晚永生难忘。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他看见沈轻帆正提着一塑料袋,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他。 “坐这儿,把药擦了再走。”沈轻帆从袋子里摸出一瓶酒精。 “不,”顾时雨说,“我不喜欢酒精。” 沈轻帆思考两秒,道:“用碘伏的话,会在脸上留下一块黄色的东西。” 顾时雨若有所思道:“也是,我这么帅的脸。” 沈轻帆的手凉凉的,手指白净修长,有一种与周围的燥热不真实的触感。 酒精腐蚀的刺痛和微凉的触感一起传进大脑皮层,一种微妙的感觉在顾时雨的心里翻涌。 他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抚。 直勾勾地盯着沈轻帆。 见沈轻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顾时雨问:“你不生气?” “你好像很希望我生气。” “因为只要这样,我就能不上语文课了。”顾时雨直言不讳道。 “你想多了,”见顾时雨松开他的手,继续擦酒精的动作,“没了我,你妈妈还会给你再请一个。” “确实,”依照方卯的性格,顾时雨思考了两秒后道:“那就你吧。” 沈轻帆抽出药膏来,道:“好。” 两人的距离很近,顾时雨看着他认真时垂下来的眼睫,道: “你游戏打得不错。” “嗯,你也是。” 顾时雨听出来这话里有一半揶揄,毕竟他刚刚放了不少水。于是他说:“你打架也挺厉害的,你学过吗?” 沈轻帆“嗯”了一声后,道:“以后不要再故意躺那儿挨打,容易出事。” 顾时雨说:“我不会打架,我是乖学生。” 沈轻帆忍俊不禁道:“那我建议你最好去学一下防身术。” “为什么?” “你看起来不太像会乖乖挨打吃亏的人。” 事实证明,沈轻帆看人的眼光不错,顾时雨的确是属于睚眦必报的类型。如果不是今天,估计那群人会被他整得够呛。 于是 他问道:“那你呢?为什么一定要当这个老师,既然看出来我故意找事,我这种学生不是很招人厌吗?” 沈轻帆实诚道:“因为我需要这份工资。” “哦。”顾时雨撇了撇嘴。 “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沈轻帆换了一支棉签,把用过的那只放在顾时雨手上,示意他收好垃圾。 顾时雨盯着手上的棉签,道:“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还以为至少会有很高尚的理由。” “你想象中我应该什么样?”沈轻帆问他。 “三好学生?” 沈轻帆轻笑道:“这张奖状我还真拿过。” 第十四章 盛夏(三) 午后的蝉鸣聒噪,惹人睡意渐涌。 屋内空调散发出的冷空气与暑热不断对抗。 书桌对面,沈轻帆正在看一本毫无使用痕迹的语文书。 这本书的拥有者,对它的崭新程度丝毫无愧疚之心,甚至还有闲心欣赏对面那个正在翻他书的人。 顾时雨心想,果然比起计算机前的激情澎湃,和暗巷里的争斗,这人更适合书卷的气息。 就算他此时手上拿着的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高中课本,也好像在看一本高深莫测的世界名著。 “做卷子,我的脸上没有题。”沈轻帆头也不抬地提醒他。 顾时雨干脆搁了笔,耍赖道:“我一写语文卷子就想睡觉,不能干别的吗?” 沈轻帆把笔放回他手里,“高考除了能写卷子没有别的选择。” 顾时雨撇嘴,视线重新挪回卷子上,和古诗词默写的空格大眼瞪小眼。 好像的确,跟卷子比起来,沈轻帆的脸好看多了。 他已经上了快一个周的沈轻帆的课时,现在想起来,初遇的那个晚上还有些似梦非梦。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对沈轻帆的排斥也就慢慢减少了,虽然偶尔对着干,但这人脾气好,也不把他的恶作剧当回事。 沈轻帆第一天下课的时候,要加顾时雨的微信,他撂了一句:“我只玩qq,不玩微信。” 沈轻帆问他有没有感兴趣的诗,他说:“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即便如此,对方也只是笑笑,然后道:“好。” 就像听了一个不足以为之情绪波动的冷笑话。 沈轻帆的食指叩了叩他面前的卷子,“不会背就下一道,你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第15章 “哦。” 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响,以及数十次的思绪飘渺,顾时雨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标注着“800”的作文格。 他扫了两眼前面的内容,估摸着差不多能结尾了,交了卷上去。 沈轻帆看到这张卷子的第一眼,先是微乎其微地蹙了下眉。 顾时雨趴在桌子上,歪着头观察他的表情。 翻面改作文的时候,沈轻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空调温度太低了吗?” “啊?”顾时雨没懂他意思。 “我说,”沈轻帆叹了一口气,“你是因为手冻僵了,才写成这样的吗?” 顾时雨嬉笑道:“哪个字看不懂,我看看。”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老师没念叨过他的字,只是他觉得这样倒也无伤大雅,反正答对了,那些老师也只能咬牙切齿地给分。 沈轻帆把卷子递过来,用红笔在一个词语上圈了圈:“这个,是什么?” 顾时雨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随即试图联系上下文推测出这两个字。 “不用看了,”沈轻帆在这一段落旁边扣了一分,“一个字零点五。” “切,”顾时雨努努嘴,“我不差这一分。” 沈轻帆的笔触顿了顿,笑道:“嗯,最好是只扣这一分。” 果不其然,顾时雨这一篇作文里,仅仅是因为错别字,就扣掉了五分。更别说语病错误之类的扣分点了。 给他本就贫瘠的分数雪上加霜。 一个工工整整的“59”,填在试卷首页的分数上,和底下狂放的答题字迹,形成风格鲜明的两派。 沈轻帆说:“这样看来,要是不扣刚刚那一分,至少在百分制里你算是及格了。只可惜满分是一百五。” “还可以,”顾时雨说,“跟我期末成绩比进步了。” “进步多少?” “两分。” “你数学考了多少?”沈轻帆又问他。 顾时雨说:“忘了,反正是一百四十几。” “不错。” 顾时雨有些小小的自豪感,正要扬起下巴吹捧两句。 沈轻帆却柔声打断道:“语文成绩差点就是一百四的两倍了。” 顾时雨不屑:“我语文五十也不耽误我进年级前一百。” 沈轻帆不以为然,指着他全空白的古诗文默写,道:“你把这背了就能进前五十了。” “我才.....”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接着方卯就着急忙慌地踏着小碎步上楼。 话说这还是沈轻帆来上课期间,第二次见到顾时雨的家人,第一次也就是来任课的第一天,也只是简单聊过两句就离开了。 “沈老师,你们现在忙吗?” 方卯敲开书房的门。 沈轻帆回道:“不忙。” 方卯的发丝有些凌乱,但还是尽量平住语气,大概就是家长内心对老师一职普遍尊敬:“这两天我和孩子他爸临时有事,可以请你代为照顾一下时雨吗?我会算在你的薪资里。” “妈,”顾时雨不耐烦道,“我都高中了。” 一听说话的人是自己儿子,方卯立马换上说教的语气:“别给我来这套,这两天我们不在谁知道你又在哪个网吧包夜。” 顾时雨“啧”了一声,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好的,”沈轻帆回答,“但是我早上还有别的课,所以就只有晚上和下午可以在家,您看行吗?” “可以的可以的。”方卯点头道,接着无视顾时雨敲没说完的话,便往主卧去收拾行李。 她走后,顾时雨则不爽道:“干嘛多管闲事?” 沈轻帆把圈画好的课本递给他:“因为能加薪。” “有这么缺钱?” “嗯。” 顾时雨心道:看起来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平日里的说话与举手投足间都不紧不慢的。和顾时雨的乖戾比起来,沈轻帆倒更像个电视剧里温润如玉的公子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逐渐从金光闪闪转变成火热的橘红,方卯早就拖着行李箱走了。整个房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动静。沈轻帆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零几分了。 他合上书,道:“下课了,走吧,吃饭去。” 顾时雨左手撑着脸,右手转笔,道:“吃什么?” 沈轻帆思忖道:“我看小区门口有炒菜馆。” “不要。”顾时雨斩钉截铁。 “还有个炸鸡店。”沈轻帆补充道。 顾时雨眼皮也没抬一下,道:“我不能吃外面的东西,我有胃穿孔。” 沈轻帆没说话,接着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你在干嘛?”顾时雨问他。 沈轻帆回答:“查一下胃穿孔能吃的东西。” “不用,”顾时雨站起来把他手里的手机抽走,“你给我在家做饭就行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胃穿孔,就是单纯想为难为难多管闲事的人罢了。 沈轻帆却说:“但我不会做饭。” 顾时雨推他到厨房,从冰箱里随便指了样东西:“就饺子,我要吃饺子。饺子总会吧,还是别人包好的,把水烧开就行了。” 十分钟后。 胃穿孔是假的,但沈轻帆不会做饭是真的。 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顾时雨瞪大了眼睛,指着这一锅皮与馅分离完全分离的粥体,“这是什么?” 第16章 他夹起一个其中唯一一个没破皮的,“饺子疙瘩汤?” 话音未落,唯一的“幸存者”也不堪重负,圆滚滚的肉馅从脆弱的皮里掉出来。 沈轻帆有些尴尬地避开顾时雨谴责的目光,道:“要不将就......” 顾时雨见他躲,硬要把脑袋凑到他跟前:“不要,这次我守着你,再煮一锅。” 此时的他又比沈轻帆矮了半头,沈轻帆拗不过他,只好应声:“好吧。” 若说书桌前的沈轻帆是游刃有余的,那么顾时雨现在终于见到了他笨手笨脚的样子。 他依靠着墙,看着沈轻帆下饺子时的动作生疏。手掌拖着的盘子离锅面有点儿高,顾时雨“啧”了一声,上前按住他的手臂往下移。 这个动作并不他感受到沈轻帆的手臂,轻微地在颤抖。 他以为只是单纯的紧张,于是他道:“你往汤里下东西的时候,别端那么高,不然会溅到你。” 但沈轻帆好像根本没听到,只是全神贯注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在下完最后一颗饺子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那么紧张?”顾时雨问沈轻帆。 “没什么,就只是怕开水溅到自己而已。” 顾时雨还要开口,沈轻帆却打断他:“走吧。” 说完就往餐厅的方向走。 顾时雨努努嘴,道:“记得两分钟之后来调成小火。” 沈轻帆若有所思道:“原来还要调成小火......” “不然你以为。” 吃完晚饭过后,沈轻帆说他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去取一下另外一个学生的资料和洗漱用品。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哐”的一声,整间房子又恢复了它应有的空旷与安静。 顾时雨在原地站着没动的那几秒里,屋里就好像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了,只有空调不厌其烦,呼呼地吹出噪音。 置身于独处的空间时,仿佛他也和那些没有生命的桌子椅子融为一体。这种感觉微妙,他静默几秒后,终于道是无趣,去冰箱抱了半边西瓜转身上楼,躺进二楼阳台的摇椅。 火烧云把瓜瓤映得鲜红,楼下偶尔经过几声小孩的嬉笑,是年轻的父母带着他们饭后散步。 直到夜色渐渐织上天空,将天空染成两块不同的颜色,靠近西边的则是夕阳留下的橘粉色,靠近东边已经沉下来蓝紫的幕布。 顾时雨从摇椅上站起来,两只手臂懒洋洋地挂在阳台的栏杆上。 蚊虫在半空成群结队地打转,他心生烦躁地朝那团东西猛地挥了一下手。 挥手的瞬间,他突然注意到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就是沈轻帆。 他们这栋房子,正好是靠近有夕阳余晖的西边,沈轻帆白皙的皮肤被暑气蒸腾得泛红,掺和了淡淡橘红的余晖,染得他整个人都通透。 顾时雨停下手上的动作,一颗脑袋随着沈轻帆的步伐一起移动。 他正要转弯进房子的时候,突然间顿住了脚步,顾时雨的脑袋也随着他的动作定住,原是沈轻帆面前多了一条白色的小流浪狗。 小流浪狗脏兮兮的,穿着一件沾满泥土的衣裳,应该是和主人走丢了。他见了沈轻帆便立马兴高采烈地扑棱着前腿,抱着他的小腿不让走。 沈轻帆在原地愣住,试图理解它的狗言狗语,然后从提着的袋子里掏出一块儿什么东西,蹲下放在它面前。 小流浪狗耸动鼻子嗅了嗅,连忙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趁它吃东西的间隙,沈轻帆动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小流浪狗立马警觉地猛然抬头龇牙咧嘴,沈轻帆重心不稳往后跌坐在地上。 小白眼狼,顾时雨心道。 但沈轻帆在跌坐到地上后,却被逗笑了,这一笑却和之前浅浅的笑容不同。 丹凤眼弯弯的,没了强势的美艳感但亲和力十足,薄唇嫣红,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楼底下的沈轻帆继续扒拉了一下袋子,又从里面掏出一块儿什么东西放在地上,随后就起身往顾时雨家的大门方向走。 顾时雨见状,钻进屋子里去了。 给沈轻帆开门时,他忍不住瞅了眼那个袋子。 沈轻帆把袋子凑到他跟前:“买了点零食回来,怕你刚刚没吃饱。” 顾时雨接过,嘟囔道:“喂狗的东西用来喂我。” 声音虽然不大,但沈轻帆还是听到了,他问:“你看到了?” 顾时雨说:“正好在阳台上。” 沈轻帆说:“应该是和主人走丢没多久,身上还穿着衣服。” 顾时雨没说话提着那袋东西往屋里面走,走了两步,回头道:“不要随便喂流浪狗,你又不会对它负责。” 沈轻帆愣怔了两秒,道:“那万一就因为今天,它死了呢?” 顾时雨扭过脸,“杞人忧天。” 第十五章 贪恋 如果要问,顾时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沈轻帆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记得在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后的恍然大悟。 原来从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起,他就从来没讨厌过他。 课间的走廊人来人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个人在讨论关于杜秦博的事儿,而把他送进去的人正悠闲地倚在办公室门外。 上节课因为有专业课,顾时雨就没来“辅修”这门汉语言文学。下了课正想继续粘着沈轻帆,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人抢占先机,在和他的沈老师谈话了。 第17章 他掏出手机,调整了个站姿,开始刷那个id名为“日上三竿我独眠”的微博主页。 比起微商味十足的微信朋友圈,这里面终于有了活人使用的痕迹。 虽然没有博主本人的照片,却放了很多杂七杂八,零零碎碎充满生活的内容, 。 电影剧照,旅游随拍,随笔,转发的寻人启事...... 顾时雨的指尖摩梭在一张蓝黄色调的照片上。 陈旧的蓝色天空,泛黄的瀑布水倾盆而下,炸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试图将栅栏上那形单影只的背影吞噬。 那是阿根廷瀑布,王家卫的《春光乍泄》。 沈轻帆无意中提起过,王家卫是他喜欢的导演,但是他曾作出观影邀请的时候,顾时雨没有答应。所以他们没有一起看过王家卫的片子,只有在沈轻帆走后,他才一部一部把王家卫的片子翻出来看。 每一部他都看了很多遍,他记得里面的经典台词,记得经典台词出现是几分几秒,但他依然没看能明白影片的意义。 他往下面继续滑动,接连几条都是转发相同格式相同内容的微博。 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阅读,就被办公室里两人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 一个年轻女声激动道:“但是凭什么我们就要被处分啊,这本来就不公平啊,不能举报吗?不是说学校会为学生争取权益吗?” 顾时雨听出来,这声音有点耳熟,还有处分?那里面的人应该就是前两天谣言的受害者许达观了。 处分下发是在顾时雨拿到证据报警前,上层不就已经分青红皂白甩给这对师生破坏学校名声的罪名,予以警告处分。 随后是一道模糊但清冽的男声:“举报之后呢?你考虑过后果吗?” 沈轻帆的。 幸亏这豆腐渣工程的偷工减料,隔着门板也能听到他俩对话。 许达观不甘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他犯下更多的罪行,学校才会惩罚他呢?明明就是那个人全部的错误,为什么又不能从一开始就制止他?却要让维护正义的人和受害者受罚,这到底是谁规定的制度?给我们处分的人就是不明辨是非,如果借此机会能把那些德不配位的人拉下来,不是会更好吗?” 沈轻帆似是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现在的规则,不会绝对维护正义,所以在无意中会偏袒恶行。 如果没有能力去改变规则,那我们只能遵守。至于你刚刚说的,把处分我们的人拉下台,第一,不仅是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你也没有,你现阶段要做的,只能是在这些灰色的条框中坚守自己; 第二,规则使然,即使你把那个不明是非的人拉下来,下一个上位者,依然也是如此。” 想要改变世界的人太多,最后雄心壮志的下场,往往是连自己都嘲讽的不切实际。 它给予你生存的条件,那么 你也必须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许达观带着哭腔:“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委屈,他只会被拉进去关个几天,又被放出来。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可言,可是有这么多女生,都是因为他而无故成为了受害者。我们又有什么错呢?难道只是因为我那天回学校的时间超过了九点钟吗?” 沈轻帆说:“他的惩罚不止这些。” “嗯?”许达观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轻帆说:“我现在已经以诽谤的罪名起诉他了,并已经向学校提出开除该生的申请。 现在我正在说服其他老师教授和我一起上报。虽然不能保证绝对的正义,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至少给受害者一个公道的交待。” “沈老师.....”许达观的声音弱了下来。 沈轻帆继续说:“如果是担心他会爆料出那些照片,你不用担心,因为我前两天找到过一部分照片,都是没有露脸的,只是一些身体部位罢了。如果他指出,照片中具体的受害者,那只会给他自己带来更严重给的处罚。” “没关系,”许达观道,“只要能让他受到应得的罪行,爆料出照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是气不过作恶者继续逍遥法外罢了。那些所谓的,他们花高价买的私密照,不就只是每个女生都会有的身体部位吗?我有什么好怕他的,我的身体不脏,我不怕被看,脏的是他们的心,他们的灵魂,予以其中的寓意。” 沈轻帆安慰地笑了,道:“你能这样想,我觉得很棒。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世界上的恶意,那你就会拥有同样对等的能力保护更多的正义。 许达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斗志昂扬起来,“我才不怕他们呢,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的,虽然自己受到了部分伤害,但是我得到了好多人的帮助。我很庆幸沈老师您可以帮助我们,如果不是你,杜秦博估计到现在都还在得瑟。” 沈轻帆说:“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也是另外一个人向我施出援手,而且你们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比我现象中的成熟冷静许多。” 许达观自豪道:“那是,他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了,难道我们会因为造黄谣和私密照就被击垮吗?连windows系统都更新好几代了,他们也不升级升级脑子。” 沈轻帆被她逗笑,“可以,”,随即转移话题,“你们能这样想就是最好的,这事暂且先过去了,你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第18章 “哦对!”许达观一拍脑门道,“我还要准备话剧节呢!” 沈轻帆提醒她:“你的指导老师可是我,要是组织不好,我是会拿你兴师问罪的,毕竟我也算是一个有噱头的老师。” 许达观语气轻快,道:“q大最年轻的教授~” 出门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门口又站着那个体格压人,小麦肤色的人。 不过这次不一样,上次那人直接无视她进了办公室,而这次那个人却把她拦住了。 许达观问他:“干嘛?” 她的语气并不好,因为这人天天粘着沈老师,沈老师又不喜欢他,连沈老师都不喜欢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老师刚刚说的你那个话剧,我也要参加。” 理所当然的语气。 “不,”许达观想要没想就拒绝了,然后嫌弃道:“还有,你特别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吗?” “这门,太薄了。我不想听也没办法。”顾时雨脸不红心不跳,还不忘在后面补充道:“刚刚沈老师说的,帮他的那个人,就是我。所以如果有点儿情商的人,都会答应别人的要求。” 许达观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要走后门当男主?虽然外观可以,但你一个面瘫,哪个观众乐意看你。” 顾时雨说:“谁说我要当男主,只要能天天有理由待在那儿就行了,别安排些太麻烦的事情。” 许达观思考了两秒,用一种稀奇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松口道:“好吧,那你就来剧组打打杂。”反正也不需要为了这个“关系户”为了剧本做太多的改变。 许达观走后,顾时雨正要进门,和出来的沈轻帆撞了个正着。 顾时雨笑着道:“沈老师您越发主动了。” 沈轻帆扶额道:“你在我面前的出勤率,真是比我们班上有些学生还要高。” 顾时雨道:“不亲自盯着你,我有点不放心。” 沈轻帆给顾时雨甩了个脸,“别像看犯人一样。”顺道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关上门之前,顾时雨往里面扫了一眼,他问:“这办公室只有你一个人在用?”好几次他来的时候都没有人。 沈轻帆说,“之前还有另外一个,许达观他们班的辅导员,今天因为对杜秦博的事情坐视不管被辞退了。” “那今天开始只有你一个人用了。”顾时雨道。 沈轻帆回答:“嗯。” 于是顾时雨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沈轻帆见他没说话瞥他一眼,正觉得奇怪,暮地想起上次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 “明天我就去向上面申请,安排另一个同事过来。”打断某人想入非非的沉思后,他快步向前走去。 顾时雨笑嘻嘻地跟上来。 二人走入拐角处,沈轻帆差点和一个横冲直撞跑过来的人撞个满怀,顾时雨及时把他楼过来。 沈轻帆被迫闷在他怀里,额头正好碰到那人的嘴唇。正巧刚刚顾时雨还在说话,两具身体急促近距离接触时,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沈轻帆的脸瞬时染上一层脂红,急忙与那人拉开距离。 而顾时雨还在回味唇上的余温,甚至在四目相对时,贪恋地舔了一下嘴唇。 沈轻帆别过脸去。 落日熔金,长廊里的余晖肆意蔓延,灼得他白皙的皮肤通红,试图掩盖原本生出的颜色。 顾时雨见他长睫微微煽动,笑着道:“你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我有说过要和你一起吃吗?”沈轻帆反问。 “没有,”顾时雨说,“但是你前两天也样试图拒绝我,最后还是跟我共进晚餐了。” 嗯,所以今天也是如此。 “多吃点,”顾时雨不住地往碗里给沈轻帆夹菜,“你太瘦了,刚刚抱你的时候......” 沈轻帆冷漠打断道:“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晚饭结束后,沈轻帆晚上还有一节课,需要回学校。 顾时雨觉得今天真是巧极了,他立马双眼闪烁道:“我开车,我们一起回学校。” 沈轻帆拗不过他,坐上了那辆与车主外表狂放神似的奔驰越野。 汽车启动的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有几分神奇。 居然坐上了自己学生的车,关键是这学生曾经还明目张胆对他动过心思,现在还依旧。 车窗外的路况不断变化,他无意间瞥到方向盘上顾时雨搭着的那只左手。 骨感修长的中指上环着一枚银色的素环,但尺寸似乎是有些小了,紧紧地勒着皮肉。他盯得有些出神。 “到了。”顾时雨提醒他。 在意识到沈轻帆在看自己的左手时,他的桃花眼上染上一层笑意,瞳孔颜色因浅,眼里瞬间漾着如桃花盛开的情景。 沈轻帆则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 “在看这个?” 顾时雨试图把左手凑到他跟前,结果沈轻帆已经匆匆拉开车门。 他也跟着随后下车。就见沈轻帆正愣怔在原地。 “怎么了?”他随着沈轻帆的目光望过去。 许达观等人与他们面面相觑。 “卧槽,他开得大g欸。”其中有一个女生小声道。 “但是他很混账啊,再有钱也没用。”另一个女生回答道。 顾时雨心想,这许达观到底是在她们面前怎么说自己的。 许达观僵硬地在尴尬的半空中举起一只手,扯出一个笑容,“嗨,沈老师好。”接着其他女生也相继同他问好。 第19章 沈轻帆虽然愣怔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拿出为人师表的慈祥,“同学们好。” 接着他便快速穿出了这小小的人群,虽然和顾时雨没做什么,但他不知为何总是有点儿心虚。 而顾时雨还没来得及跟上沈轻帆,许达观则把他拉住:“你的任务我已经想好了。” 顾时雨的眼球却被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勾了去,他烦躁道:“什么?” “分了一个跑龙套的角色给你。”许达观想,反正这么大的个子,也正好,不演白不演。 “好。”他甩开许达观的手,大步流星。 在走了两步的距离后,他听到后面人在说。 “他叫什么啊?” “不知道。” “大g男吧,他开的那车不是大g么?反正说名字我们也记不住。” ...... 顾时雨在追上沈轻帆,面带微笑的同时捏紧了拳头。 第十六章 欢迎骗财 顾时雨主动出寝室门的几率是百分之一,顾时雨为了沈轻帆出寝室门的几率是百分之两百。 顾时雨自主要求参加校园活动的几率百分之零点一,参加的校园活动是话剧节的几率是百分之零点零一。 “你你你你你......” 闻春祺指着顾时雨“你”了半天之后,终于吹胡子瞪眼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他妈怎么在这里?!你他妈的可别跟我说是什么表达你对文学艺术的热爱,也别想说是突发奇想要乐于助人。” 顾时雨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倚着玩手机:“爱的另有其人。” 闻春祺鼻子眼睛皱成一团:“你他妈的不会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顾时雨“唰”地一下站起来,一脸阴翳地朝门口走去。 闻春祺朝他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沈轻帆和许达观正说说笑笑地走进来。顾时雨走过去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往那两人中间不多的空隙插进去。 因为话剧节的缘故,学校开放了礼堂供表演的学生们轮流使用。今天正好轮到许达观他们组,也正好是他们剧组中所有人的第一次见面。 显然,沈轻帆见到顾时雨的第一眼,也是愣住了两秒。 “你也要参加?”沈轻帆一脸狐疑。 “对啊,突然就对话剧文化很感兴趣了。”顾时雨说话的时候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沈轻帆身上,许达观则在沈轻帆看不到的地方对着顾时雨翻了个白眼儿。 沈轻帆想起了前两天在校门口的事情,用手把顾时雨硬凑过来的身体推开:“离我远点。” 说完他就找了个理由先行一步,甩开了以他为中心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闻春祺急忙跑过来质问许达观:“我擦!许达观,为什么他也在!” 许达观无奈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顾时雨摊手道:“我可是帮了你忙的好人。” 闻春祺立马就明白了,肯定是顾时雨靠上次杜秦博的事情走后门了。 他斜了一眼顾时雨:“你那是帮别人吗?要不是沈老师在,你会管这档子事吗?” 顾时雨直言不讳:“不会。” “那你还.....” “算了,别说这事了,”许达观打断道,“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闻春祺有口难言,一脸愤懑。 许达观说:“你是想说他对沈老师有歹念的事情?” 闻春祺头点得立马和小鸡啄米一样:“对对!”随即他瞳孔放大道:“你也知道这事了?” 许达观扶额道:“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顿时两人立马生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惺惺相惜之感,如同家里的白菜给猪拱了。 继而双双向那头“猪”投去怨恨的视线。 顾时雨却一副见惯不怪,气定神闲的样子。 因为这场博弈中,他稳操胜券。 “好了,”他打断两个人幽怨的眼神,向闻春祺招招手,“你,跟我过来。” 闻春祺一头雾水:“干嘛?” “这个人,是谁?” 顾时雨把手机屏幕举到他面前。 屏幕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穿着学士服,手捧鲜花,镜头里有阳光泄下。她正笑得灿烂。 闻春祺一双杏眼立马瞪得溜圆,“你哪来的这照片?” “沈老师微博里发的寻人启事。”顾时雨回答。 前两天他在沈轻帆办公室门口,发现这几条内容相同的转发格式的微博,就是这则寻人启事。而这张照片就是贴在文案下面。 闻春祺,皱起眉头,张了张嘴,他把手机还给顾时雨,却没能说出什么来。仿佛某处沉重的开关突然被打开。 “是谁?”顾时雨见状起了疑心,继续问道。 “是......”这一个字出口后,闻春祺像一根被石块堵住的水管,艰难得挤不出个只言词组。 “你他妈的......” 顾时雨本来就没什么耐心,何况对方又不是沈轻帆,正要发作时。 闻春祺艰涩道:“是沈老师的妈妈。” “什么?” “是沈老师的妈妈,她失踪了。” 顾时雨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重复道:“失踪了?” “嗯。” 他继续问:“找回来了吗?” 闻春祺摇摇头。 “那是......”他原本还想问点什么,但对方好像不想再提及此事,丢下一句“你自己百度上搜吧,能搜到”就走了。 第20章 顾时雨打开百度。 按照寻人启事里给出的信息,果然能搜索到。 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不多,只有一行短短的字。 邹雁杳,女,中央美术学院优秀毕业生,曾荣获多种奖项,迄今为止已失踪十八年,至今下落不明。 盯着屏幕上那行字与邹雁杳的照片很久后,他抬头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 沈轻帆的周围正围着一群学生,笑着在交谈什么。 就像他们第一次重逢后的那样 细长的眼弯折,薄唇扬起。 礼堂里垂落的红色幕布威严,令人肃然起敬。他却如和煦的春风,打动了这分严肃的气息。 * 这一天排练的任务很简单,最主要就是剧组成员们混个脸熟,后面就是主角们的事情了。 对于身份是龙套演员的顾时雨来说,这倒是更方便他心有旁骛地跟在沈轻帆身后。 尽管和以前一样寸步不离,但他终于舍得闭上那张“妙语连珠”的嘴,安安静静地呆着。 直到今天的任务全部结束,所有人都散去,后台化妆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许达观和闻春祺原本开始死活都不肯放他俩独处,沈轻帆一看这三人死磕到底的嘴脸,大概猜到个七七八八。他叹着气让“护菜”二人组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和“拱菜猪”对峙。 两人离开时依依不舍,表情悲壮,仿佛要送自家孩子上战场。 反观顾时雨这边,扬起下巴,眉毛微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沈轻帆欲言又止,从旁边拉了个凳子给他坐着。 他也不知道这人今天抽了哪门子风,不仅话变少了沈轻帆坐着,他就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像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 寸步不移,毕恭毕敬。 顾时雨先发制人:“沈老师你想骂就骂吧。”虽然他想说,你骂我的时候很性感。但他觉得今天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自觉闭上嘴。 “骂你干什么,”沈轻帆起身道,“我们今天好好谈谈。” 顾时雨闻言,姿势又比刚才规矩了几分。 平日里放荡不羁的大块头,难得收敛。 沈轻帆看着这个平日里放荡不羁的大块头今日难得收敛,尽管心生疑云,但他依然没忘记今天的目的,凛声道:“我记得我之前劝过你,不要把心思花在我身上。这次就算了,话剧节之后,我们不要再有什么联系了。” “不要。”顾时雨拒绝道。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沈轻帆严肃道,“首先,我以前是你的老师,这在某种道德层面上我们就已经不应该有其他情感上的关联,我沈轻帆再混账也不会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其次,以爱人的角度来看,我们的年龄差也不合适。 ” “我明白了,”顾时雨点头,“就是说你也能接受男的。” 沈轻帆无言以对:“你好好理解我的意思。” 顾时雨颔首,”首先,我没有道德;其次,你现在也不是我的老师,我勾引成功你也不混账,混账的是我;至于年龄差么......你大三我抱金砖,你大我五岁咱俩就能抱一点六七块金砖,不是双赢吗?” 沈轻帆深吸一口气,道: “需要我说得更明白?我的意思是我们两根本没可能,你现实一点,你现在对我可能根本就不是爱慕,只是你自己错以为而已。等以后你放下我之后就能自然而然想明白了。更何况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不是爱情?时间一久?我想你五年了,对着你打了五年的飞机,我自己能不知道是不是爱情吗?”顾时雨低声道。 沈轻帆的脸色倏地一下变得刷红,要不是因为有素质。他想直接踹这人两脚。 顾时雨仍在继续说:“我不是高中生了,你也别拿长辈的那一套来压我,我求求你就认认真真看看我,行吗?就一眼。”最后一句的语气近乎哀求。 沈轻帆平复好心态后,极其冷漠地上下扫了他一眼,眸光极淡,道:“你现在看高中生什么感觉,我看你就是什么感觉。” 当年沈轻帆初遇顾时雨的时候,也是二十二岁。 人在长大的时候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在回望过去的时候不断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 沈轻帆真的很会戳他的痛处。 顾时雨急忙道:“不是,不是,虽然我以前中二又沙比,但是你不能,你不能只看以前吧。” 沈轻帆说:“那你也别看以前了。” 顾时雨突然很想当一个混账,他不想再以理服人了,他想直接把沈轻帆敲晕抗走。 如果没有前两个小时发生的事情,说不定他就这么干了。 但是现在他不能,虽然他没有道德且良心间接性失踪,但他至少不是个畜生。 沈轻帆见他垂着手不说话,欲斩草除根道:“你让我别用长辈那套说辞,好,我就不说为你着想那些虚的了。那就谈正常恋爱关系里,你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你拿什么追我?” 顾时雨思忖两秒,道:“我帅,我有钱。” 沈轻帆反问道:“难道我很丑吗?” 顾时雨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道:“不,你不丑,你很好看,”随后他又认真道,“那有钱呢?不考虑一下吗?我有很多钱,平时又不嫖娼不吸毒,没地方花,你不如都来骗走好了。” “骗骗骗什么骗!那是你的钱吗?花你父母的钱那么心安理得?”沈轻帆骤然提高的音量,在空旷的教室里有了回音。他真想看看顾时雨的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第21章 “算是我自己挣的,你不用担心。这种程度不至于破产,我有办法赚回来。” 要怪就只能怪方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个恋爱脑。顾时雨只要一放假,她就让儿子到自己公司里学着打理,白手起家的人如果不狠,那确实就没有顾时雨今天这么舒坦的日子。 在给儿子输送完商业上的生存规则后,她直接把公司交到顾时雨手上,只要盈利多少就给他多少。 当然,尽管前期处于一直亏损的状态,但好在顾时雨孺子可教也。吸取经验后,很快就填补上前面的空缺,后来的盈利也自然流进他的账户。 方卯大气道:“算你的零花钱。” 但此时沈轻帆想说的只有一个字。 顾时雨见他不说话, 把脸凑到他面前:“晚上你想吃什么?” 沈轻帆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滚。” 第十七章 性感 天气终于有了转凉的迹象。 昨天q市迎来了九月里的第一场雨,今天的云雾还未完全散去,隐匿住正午本来招摇刺眼的阳光,只剩下一片灰色死气沉沉地压在城市的上面。 一辆灰色的越野泊在公路边。 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卫衣,戴着棒球帽的高大青年倚在车旁。 偶尔有人因为这优越的外形驻足,能注意到青年的右耳穿了两个耳洞,银色的耳钉分别钉在耳骨处与耳垂处。但左耳处没有。 顾时雨点燃一支烟。 抬眸时,视野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他踱步走来。 此人眉眼凌厉,尽管着一身宽松的便服,也能依稀感觉到他身姿笔挺。但他眼角细细的皱纹,已然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见顾时雨同他对视,中年男子朝他招手:“等了多久了?” 顾时雨颔首,给他递了只烟:“有一会儿了。” “哎哟,真是孝顺,”男子笑道,“没办法,你叔为人民服务,任劳任怨。” “嗯嗯。”顾时雨敷衍地点点头。 他和蒋郁嵘叔侄关系二十二年,大概有一半原因都因为这叔的厚脸皮,和对厌世小时雨的不离不弃。 俗话说,不进一家门,不是一家人。 他俩的共同之处,大概就是对于自己认同的人一定会死缠烂打。 蒋郁嵘年长,倒比顾时雨活泼跳脱些。 人开朗,作为他爸的朋友,在长辈中倒是难得的性格。不同于其余人爱说教的性格,他反而爱开些小年轻们的玩笑。 顾时雨难以想象他如何跟沉闷的父亲打交道,也难以想象一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人怎么偏偏选了警察这样一个严肃的职位。 蒋郁嵘吐出一口烟圈,道:“上次你送我那的杜秦博怎么样了?” 顾时雨答:“现在被学校开除了。” “哇,”蒋郁嵘惊叹道,“真是够狠的你们学校。” 顾时雨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轻笑道:“狠的倒不是学校。” 最开始学校对于杜秦博的看法一直有待保留,毕竟为了这一件“小事”就予以开除好像大题小作。 沈轻帆极力向上呈递申诉,加上其他教授老师们的支持,那边的人终究是抵不住压力,只好勒令其退学。 但沈轻帆也被某些人记恨上了,这周的班会课全校发出一则通知:师生关系不得过于亲近。 至于在警告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谓的,大概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 “是你那个老师?”蒋郁嵘扬眉,饶有兴趣道。 “嗯。” 蒋郁嵘深吸一口,在烟雾里微眯起眼,道:“以前我们也遇到过这类事情,但是像你那个老师一样,斩草除根的还真不多。一般周围人都会央求‘给他个机会吧’,学校也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建议’双方和解。” 顾时雨笃定道:“他不是会和解的人。” 毕竟之前顾时雨给过杜秦博警告,尽管方式不太好看,但那人仍然不知悔改,甚至想怪罪其余人。 “的确,”蒋郁嵘应声道。“对于知错就改的人来说,和解是一次得之不易的洗心革面;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却是可以变本加厉的机会。” 这就是为何在充满希望与未来的校园里,滋生出的邪恶才更让人绝望。 可怕的不止邪恶本身。而是人们常常给予不知悔改者“还能改”的期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受害者的‘咄咄逼人’。 殊不知这口口声声维护的宽宏大量,为下一个不可挽回的罪孽埋下伏笔。 最后两败俱伤。 受害者因为没有得到正义的庇护大失所望,加害人在劫后余生里暗自侥幸。 一支烟的时间结束,叔侄俩掐灭烟头,纷纷上车。 蒋郁嵘递给顾时雨一个文件袋:“你要的邹雁杳数据,我能透露的就在这里,其他也帮不了你,再多就算是滥用私权了。而且邹雁杳也不是在q市失踪的,所以我这里的信息很少。” “好。”顾时雨接过。 在这期间他从别的地方拼凑了点信息过来,了解到邹雁杳是在远嫁到d市后失踪的。幸亏她是q市本地人,邹家的人也一直没放弃过寻找,这边的警局才有些她的线索。 蒋郁嵘瞅了眼他左手中指的银色素环,“你对你这老师,还挺上心。” 顾时雨“嗯”了一声,踩下油门。 第22章 当初要邹雁杳数据的时候,顾时雨就跟蒋郁嵘说明白了,毕竟这叔接受度高。 尽管蒋郁嵘对没有偏见,不代表顾妈顾爸没有,他了解到的那个家庭,极其传统。 他忍不住提醒道:“不过你家里人知道吗?” “我早出柜了。” “啊?” 顾时雨从容道:“十五岁的时候,在家里看gay片打飞机,被爸妈撞上了。” 蒋郁嵘平生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作为警察的听觉。 甚至还被口水呛到:“那他们......什么反应?” “不知道。” 其实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情景很难堪。他去洗手间整理好后,他爸气得语无伦次,直接往他左脸上刮了一巴掌,打得他整个头嗡嗡作响,分不清楚是麻痹和痛觉哪个先传到感知区域。 那个时候他刚去打了耳骨洞,左耳阔那只似乎被刮得错位了几毫米,连着左半个头皮骨都传来丝丝痛感。在客厅跪完,又挨了几个巴掌后,他爸终于消气了,但又好像没消,他最后索性闭上眼,让顾时雨滚。他记得他妈在旁边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发抖,好像哭了,没有和他对视。 但他当时头脑一片空白,父母陌生的眼神让他感到无措。 因为他从那个眼神里读出来,他爸妈那一刻真不想认他这个儿子。 扯下那两颗耳钉的时候,半干涸的血与肉黏糊在一起。他疼得龇牙咧嘴,手上的水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眼泪,一直打滑,费了好大力气才取下来。 自那之后家里人没再提起过这事, 像一颗被掩埋的地雷,尽管被引爆的次数只有一次,三人却因此皮破肉烂。 车辆遇到红灯停止,连发动机的声音都不再有,气氛死沉,不断移动的只有前方斑马线上匆匆的行人。 “那.....你们进度怎么样了?”蒋郁嵘见他情绪不对劲,急忙转移话题。 “他让我滚。”顾时雨的声音极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蒋郁嵘的良心备受谴责,再怎么说也是个受伤的小少年,安慰的话正到嘴边。 那人却说:“他骂人的时候,真的很性感。” “滚。” 接受度再高,也架不住这诡异的情形。 蒋郁嵘没忍住吐了句国粹:“妈的,今天中午你请。” 十字路口的红灯倒计时结束,顾时雨启动发动机。 猛然间!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窜进视野,在斑马线上一路狂奔。 “卧槽!” 顾时雨眼疾手快脚踩急剎,奈何惯性使得整个身体急速前倾。高耸的鼻梁差点和方向盘来个无情的亲密接触。 他正想骂人。 旁边的蒋郁嵘就已持续输出:“卧槽了现在的高中生是不是活腻歪了,中二病犯了?一个个的,不好好研究怎么念书,天天研究怎么作死。” 某这三个字像石头一样砸在顾时雨的心窝。 他顿住要按车窗开关的手,转头问蒋郁嵘:“你怎么知道是高中生?” 蒋郁嵘答:“那不q中的校服么?” “q中不也有初中么?” 蒋郁嵘一头雾水,“你纠结这个干嘛?” 顾时雨打了圈方向盘,得出结论:“你对高中生有偏见。” “啊?” “今天中午你请。” “啊?” 灰色越野一路疾驰,熟悉地停泊在“失眠q大”的店门。 “失眠q大”中午场的生意不如晚上的好,今天还是工作日,除了这叔侄俩趁着午休时间偷闲,餐厅里的人寥寥无几,顾时雨也懒得找包厢坐,就在大厅里就近落座。 * 踏进餐厅门的时候,沈轻帆有种似曾相识不详的预感。 还没等他具体感受感受,闻春祺已经在他前面停下了脚步,并配上一句国粹:“卧槽。” 闻春祺身旁的解繁云,也微微地愣怔住。 “怎么了?”沈轻帆上前问道。 闻春祺和解繁云双双想阻止,结果已经迟了。 随即而来的,是坐在不远处的顾时雨起身,笑容开朗,迎面而来:“沈老师~好巧~” 他对面坐的不知是谁,闻言回头看向他。表情中先是透露出一点好奇,接着就是一丝恍然大悟浮现在脸上。 沈轻帆狠狠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自从上次和顾时雨在化妆间里大吵一架后,这人终于收敛了一点。 但也真只有那么一点。 这人从近距离骚扰的物理攻击,换成远距离的法术攻击。 这直接让沈轻帆从可以直接对当事人发火,到只能自己憋一肚子气。 总不能在跟学生交谈到一半,说:“我先去扇个人再来。” 虽然他想,但他的素质不允许。 “一起吧?”想扇的人,已经走到跟前盛情邀请。 “对啊,一起吧?” 说话的人正是对他感到好奇的那个中年男子。 那人盛情道:“既然是熟人,不如一起坐?这小子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可汗大点兵似的一顿狂点,我们就两个人,吃也吃不完,要是不嫌弃的话......” “不用了,谢谢。”解繁云冷声拒绝道。 “你怎么来了?”顾时雨的语气不善。 闻春祺横在他哥前面,仰起头一脸不爽道:“你干嘛?你什么意思?” 第23章 第十八章 谢幕 q大话剧节,总算在千呼万唤中盼出来 。 礼堂从前几日就开始张罗,明明装潢典雅内敛,偏偏大屏幕上滚动着的标语浮夸。 字体庞大,特效夸张,仿佛马上就要蹦出来,砸向台底下学生的脑门。 对标官方布置,学生们不甘示弱,纷纷拉开五花八门的横幅,大张旗鼓。 平日隐于沉静的地方,顿时被灌注进别样的活力。 有一种“西施拔罐”的生动感。 在观众们的期望中,后台已经进入一级战备阶段,无一不是火急火燎的状态,演员们争分夺秒在对台词,幕后工作人员则反复确认防止失误。 除了化妆室三个人,他们尤显镇定自若,在一群热锅上的蚂蚁里格格不入。 一个杏眼怒瞪,一个熟练地搂住那杏眼主人的腰,另一个被瞪的则泰然自若。 闻春祺睚眦道:“不是让你离沈老师远点儿了么?” 顾时雨无所事事,把玩着一缕假发,淡漠地望向另一群人——沈轻帆正被几个穿着戏服的学生们团团围住,以他要上台致辞为由怂恿他化妆。 沈轻帆婉拒道:“你们先忙自己的事情。” 几个女学生笑道:“许达观让成员们都早点到,我们的事情早弄完了,而且抽到的顺序还在中段,不慌。” 接着他便被按到化妆镜前。一个人往他头发上别粉色夹子,另几个人则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顾时雨虽然在回答闻春祺,但眼睛仍盯着那方:“我现在不就离他很远么?” 说着那双浅棕色的眸子瞥向解繁云,“而且他又不是我们学校的,他为什么来?”眼皮抬起时露出满满的不屑。 闻春祺理直气壮:“当然是作为亲属陪同。” 顾时雨:“龙套演员也需要亲属陪同?你最好今晚拿个大满贯。” “你......”闻春祺咬牙切齿。 解繁云悠悠道:“没关系,他就是嫉妒。” 远处的沈轻帆在数只纤纤玉手的空隙里向,打量这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中午遇见开始,这三个人的气氛如履薄冰。 他也没想到顾时雨和解繁云只见过几次面,就相看两生厌。 闻春祺原本是顾时雨室友,但自从他们重逢开始,似乎对顾时雨也抱有偏见。想也不用想是因为他。 他本想解围,但与顾时雨同行的中年男子先站了出来,来拉顾时雨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文件袋,看起来应该有正事要谈,顾时雨才肯离开。 好不容易平了一波,谁知硝烟又蔓延到这里。 真累,沈轻帆叹了一口气。 几人手部动作轻柔,速度麻溜,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睡意渐涌,他闭上眼小憩,意识逐渐模糊。 他好久都没有这么犯过困了。 直到再次清醒,周围已不似睡前吵闹。 他睁开惺忪睡眼。 一张大脸正凑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时,那人眨巴了两下眼睛。 沈轻帆的身体急剧往后缩,拉开距离:“你干嘛?” 顾时雨却将头往前面更抻了一截,指着自己的脸道:“沈老师,我也化妆了。” 沈轻帆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沈轻帆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人。 顾时雨则重复道:“我化妆了。”, 这人古代扮相,一袭鸦青长衫,墨发束起加冠。 鼻如悬胆,骨相尽显凌厉,偏偏皮相上刻了一双桃花眼。因为上了淡妆的缘故,五官更为俊郎优越。 姿势却乖巧温顺。 沈轻帆的凤目来回扫在他脸色来回扫,最后,视线停留在那人额头处。 他拧眉道:“你......” 顾时雨嘴角抬起。 沈轻帆抬手指了指,缓缓道:“你这里起皮了。” 顾时雨嘴角放下,然后问:“哪里?” 沈轻帆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这里。” “是吗?”顾时雨转身去找镜子,撇着嘴用手搓了两下,没搓掉。 “太干了,”他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因为没有得到爱情的滋润。” 沈轻帆无言以对。 顾时雨自顾自道:“我明明让她们给我化和你一样的情侣妆,你不这样,一定是因为得到了我的滋润。” 一个“滚”字刚到嘴边。 “哐当”一声。 化妆间脆弱的薄门板无情地被砸在墙上。 闻春祺面红耳赤地冲进来,朝着屋内嬉皮笑脸的人怒喊道:“顾时雨!你在做什么?” 顾时雨收了笑意,瞧到来人脖子上的红痕,再加上衣衫凌乱的戏服,身后还跟着意犹未尽的解繁云。 他嘲讽道:“白日宣淫的也好意思来指责别人,贼喊捉贼。” “我擦你......”闻春祺又羞又恼。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 脆弱的门板迎来二次伤害。 是许达观,她气喘吁吁道:“你们……快点……快来,该…该我们候场了。” * “下面有请‘有思想的狂野牛牛’剧组带来《重生之我和席方平连手解决阎王爷》。剧本由《聊斋志异.席方平篇》制改编制作。” 主持人的口条字正腔圆,待观众的笑声稍加收敛,她在嘈杂的余韵里念出下文: 第24章 “指导老师是我们汉语言文学之光——沈轻帆教授!” 话音刚落,参差不齐的嘈杂瞬间统一为掌声雷动。 这什么雷人前缀。 顾时雨心道,不过他们这剧组整体也都挺雷人的。 纵看前面几组的表演,要么如梁祝般的凄美爱情,要么取自《水浒》侠肝义胆之举。皆是在原故事的基础上做删减类的小改动。 像许达观他们这样大幅改编故事的,鲜少有出现。 原作里席方平的父亲被羊某陷害含冤而死,他想为父伸冤却发现阎王爷早已被羊某收买,最后二郎神出面他才得以平冤昭雪。 而许达观却把二郎神的角色删除,取而代之的另一个凡人帮助他沉冤得雪。 舞台上的灯光暗下,一道声音打破这黑暗中的寂静。 “我重生了。” 随即耳熟能详的背景音循序渐进,聚光灯光束落在舞台中央的人影上。 那人继续说道: “我发现自己穿进《聊斋志异.席方平篇》里,但这个世界没有神官,更别说二郎神了。奇怪的却是,竟仍有阴曹地府。所以男主还在为了父亲苦苦奔波,所以我——来自异世界的人间正道,决定帮他一把!” 台下哄然,原本兴致缺缺低着头的脑袋也都抬起来,向舞台中心齐刷刷地投去好奇的目光。 顾时雨无心于此,一来这剧情他看过百八十遍,二来是期待的部分另有其他。 他的注意力在帷幕的另一边,沈轻帆身着黑色笔挺西装,裁剪得人矜贵无比。墨色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突出的腕骨骨感分明漂亮,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a4纸。 那应该是他接下来致辞的手稿纸,顾时雨想。 每个指导老师在话剧结束后都会有五分钟的致辞。 彩排的时候也有这个环节。台上那人声线清冽如水。他凝望着,沈轻帆脊梁挺直,气度不凡,金丝眼镜与清冷的皮肤和出独有的光泽。 按理说这种致辞一般都会很无聊,但此时有一股期盼涌上顾时雨的心头。 因为只有沈轻帆位于聚焦点处时,这满堂的肃穆与典雅才找到主人。 随着剧情局势明朗,礼堂的灯光也逐渐趋于明亮。 直到所有演员最后在欢呼喝彩中成排谢幕。 顾时雨注意到观众席的第一排,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拖着大红裙子的主持人上台,字正腔圆道:“感谢上一组成员们的精彩表演,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下一个剧组......” 嗯? “不是轮到沈老师致辞吗?”旁边的组员在窃窃私语。 台下的观众似乎是也陷入了几秒的疑惑中,三秒内都没有掌声相迎。 顾时雨看向那个躯体僵直的身影,成员们围住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沈轻帆也只是苦笑。 他神色阴婺。 * 许达观去后台的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不是,绝对是第一排那几个校领导不让沈老师致辞,我想起来了,就他们几个给我处分的,我说脸怎么那么熟呢,那种面相我要记一辈子,以后看到这种人都绕道走。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让沈老师致辞,这不明摆着排挤他么?” 剧组后台集合中,其中一人面色不善,气压极低。 而那熟悉的身影一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便几步跨到那人前面。 “沈老师。” 沈轻帆顿住脚步,:“有什么事等下再说吧,我想先跟大家说两句话。” 众人闻言纷纷围过来,方才地府与主角团还在剧场上针锋相对,这下都乖顺起来。 沈轻帆正色道:“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说一句抱歉,鉴于我个人的原因,我们剧组应该很难再得奖。对不起,你们付出的努力可能会得到不公正的待遇。” “别这样说沈老师,”说话的女生声音闷闷的,原来是戴着“阎王爷”面具的演员,“您能答应帮助我们就已经很值得感谢了,撰写剧本的时候您真的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和支持。而且上次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啊,不还是为了保障我们的权益吗?” “对啊,”其中一个“阴差”扮相的人附和道,“谁能想到我们演的还真映射现实了呢。” “就是,讽刺死了,神官难不难遇到不知道,阴曹地府的脏东西多倒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哈哈哈哈赞同,会云多云。” “聚餐去了聚餐去了,管他颁什么奖!今天晚上谁不醉谁孙子!” 第十九章 真心话 “失眠q大”,比起中午时候门可罗雀的情况热闹多了。 特别是在话剧节结束撞上周五晚上,来聚餐的学生源源不断。 有的甚至还来不及卸掉花花绿绿的妆面。 “哇,你们知道吗?我刚去上厕所遇到两个校友,他们都很奇怪我们为啥没得奖。他说他周围的人都投票给我们啦!”许达观坐回位置自豪道。 剧组所有成员到餐厅的时候,颁奖环节正好结束,最终结果果然和沈轻帆料想的一样,他们甚至连安慰奖都没有。 闻春祺附和道:“那可不,我们组表演的时候台下观众反应都很得劲呢,”随后他转头问旁边的人,“你说对吧哥,我们组是不是很棒?” 解繁云点头:“嗯,棒。” 闻春祺原本是打算表演结束后就和解繁云双宿双/飞,但在后台被许达观抓了个现形。 第25章 许达观质问道:“你不去聚餐?” 闻春祺结巴道:“我跟我哥.......” 许达观豪气道:“让他一起来不就好了,再说我们候场的时候他不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吗?组员都是自己人,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于是解繁云和沈轻帆是这桌里,唯二两个西装革履的。 “您好,这是你们的两打啤酒,请慢用。” 女服务员掐着甜甜的嗓子,毫不费力地送上两箱“叮呤哐啷”的啤酒。 沈轻帆面露难色:“你们......要喝这么多吗?” 虽然这桌有数十个人,但这样每个人也至少喝两瓶。 一女生豪气道:“当然啊!沈老师,这你就不懂了吧?今天!我们就让你见识一下当代大学生的酒桌文化!” 身边的顾时雨侧过头向沈轻帆柔声道:“没关系,你喝不了我可以帮你。” 许达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呵呵,牛不要说得太大。” 顾时雨展眉微笑:“试试。” 许达观则给身旁的闻春祺递了个眼色。 闻春祺轻轻摇了摇头:"别和他硬刚,这货千杯不倒。” 许达观眼珠子瞟向他旁边的解繁云:“他呢?” 闻春祺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许达观:...... “第一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击鼓传花,传到谁就真心话大冒险随便选一个,选不了就自罚一杯。传.....就传这个杯子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轻帆觉得顾时雨拿杯子的时间好像有点儿长。 “停!” 沈轻帆木楞地看了看那个“停”字尾音落下前,就被塞到自己手中的杯子。 “沈老师,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一桌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比上课的时候还认真。 沈轻帆犹豫道:“真......心话吧。” 顾时雨正要开口,已经另有人捷足先登:“沈老师您想不想知道兰陵笑笑生是谁?” 顾时雨以及桌上的人都剜了那提问的人一眼,随即转头问闻春祺:“兰陵笑笑生是什么?” 闻春祺睨他一眼:“文化沙漠,《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是他的笔名。” 一桌子的人都向那个提问的人投去杀意满满的目光。 提问的人无辜道:“可是我真的好奇。” 沈轻帆倒是松了口气,答:“好奇,但是更尊重作者本意。” 众人显然大失所望,许达观对那人小声道:“下次问点劲爆的。” 劲爆? 沈轻帆与她对视,许达观尴尬地笑笑:“听见了啊?” 沈轻帆:“很难不听见。” * “开始,第二局。” 沈轻帆这次确定了,顾时雨这人就是故意把杯子扣在手上的。 “他作弊。”沈轻帆试图揭发这恶行。 “不是,”顾时雨狡辩道,“是我想输。” 许达观出来维持纪律:“那啥,得了哈。” 虽然她和顾时雨此时站在同一战线,也想沈老师再输一次,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停!” 沈轻帆忽然觉得手里的杯子面目可憎。 “你......”他怒视着那个始作俑者。 顾时雨若无其事耸肩摊手道:“我也没想到。” 许达观又出来维持秩序:“好了好了好了,下一局就不能这样了,这一局就先委屈委屈沈老师您了。” 沈轻帆无奈道:“还是真心......” “话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旁边那人语速极快,抢先道:“你的初恋还在吗?” 沈轻帆就知道他不会问什么好问题,他答:“不在。” “哇哦~” 桌上有人起哄,沈轻帆一脸狐疑:“怎么了?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啊?我都二十七岁了。” 有人道:“我以为沈老师这类型的会无欲无求来着。” 顾时雨直勾勾盯着他问道:“多久的事情啊?” 沈轻帆:“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 “可惜了。” “再作弊你试试。”沈轻帆威胁道。 顾时雨撇嘴。 再轮了两轮后都没轮到沈轻帆,顾时雨打了个哈欠,他对别人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又不感兴趣,现在他满脑子只有那一个问题,哦不,还有很多个。 “停!” 许达观嫌弃地看着顾时雨的手里的杯子:“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沈轻帆本来不是爱幸灾乐祸的人,但这四个字他不吐不快:“自作自受。” 顾时雨自认倒霉:“大冒险。”他才不想在一堆不熟的人面前吐露真心。 “好!”许达观伸出两根手指,不怀好意地笑道:“两瓶。” 沈轻帆虽然不喜欢顾时雨,但也不至于要把他弄死的地步。 他委婉道:“两瓶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闻春祺摆摆手:“放心吧沈老师,不会死人的,这一桌子人都趴下了他都趴不了。你让他喝二十瓶他都乐意, 你看他笑得.....” 顾时雨笑眯眯接过开瓶器:“又关心我了。” 果然如闻春祺所说,顾时雨完两瓶下肚也依旧面不改色。 大家情不自禁佩服地看向那人,就差没鼓掌了。 而沈轻帆就不一样了。 他第三次与这杯子面面相觑。 第26章 顾时雨眨了眨眼睛:“不是我,这次我真没。” 沈轻帆叹了口气:“真心话。” 毕竟他不像那个酒桶,要他喝两瓶他能当场昏死过去。反正他们估计也就问问情史之类的问题,尽管他并不是很想提,但是这种程度还能接受。 顾时雨却问:“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啊?” 这个他还真没想过,于是他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人一眼,脱口而出:“个子比我小的。” 顾时雨无情揭发:“说谎了,自罚一杯。” 沈轻帆喝得急,喉结滚动时,有液体从他的修长白皙的脖颈处划过。 顾时雨递过来一张纸,“别说谎啊沈老师。” 第二十章 醉意渐涌 兜兜转转两三回,热菜都上得差不多了。 沈轻帆以为终于结束,结果这群学生一个赛一个的鬼。 “沈老师,我敬您,感谢您为我们抽出宝贵的时间,您费心了。” “得了,你念感恩节作文吶,让开让开我来,”那人也有点微醺了,哪里还顾得上在老师面前的乖巧模样,“沈老师,我也敬你。” 说完那两人豪迈地一饮而尽,沈轻帆看看自己杯中满满当当的液体。 他平时倒很少参加这种酒局,他也不喜欢酒的味道。因为没人劝酒也就没醉过,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具体多少,但是酒桌文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常常用“你干我也干”表达对对方的尊重。 沈轻帆心一横,第二、三杯冰冰凉凉的液体纷纷下肚。 放下杯子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虚晃了两下。 顾时雨稳住他的手腕,看见沈轻帆对向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这时又有一人站起来要给他敬酒。 顾时雨举起自己的杯子:“你说吧,我先帮他喝一杯。” 那个学生犹豫道:“这……” 许达观劝道:“你就让他喝。” 酒过三巡,原本只是沈轻帆一人有些呆愣地端坐在那里,现在桌上已经接连好几个人说话大舌头了。 顾时雨站起身,叮嘱沈轻帆:“我出去透口气,等下谁敬酒你攒着,让我回来帮你喝。” 沈轻帆愣愣地点头。 顾时雨忍住想揉一把他脑袋的冲动。 在门口点烟的时候,恰好撞见刚出来接电话的解繁云。 两人擦肩而过时尽管没人打招呼,但互相的表情明显都骂了句沙比。 一分钟不到,解繁云又折回来,站定到顾时雨面前:“闻春祺去哪儿了?” 顾时雨掐灭了烟头,“搁厕所里吐吧。” 解繁云闻言正要往里赶,顾时雨叫住他:“等等,我有个问题问你。” 解繁云不耐烦道:“说,我还要去找闻春祺。” 顾时雨道:“就这么一会儿,死不了。” 餐厅外面的街道人来人往,他俩堵在门口迟迟未动,解繁云被几个喝醉的人撞得心生烦躁,正想骂人,话还没说出口。 顾时雨迈开长腿,道:“换个地方说话。” 待终于走到一个安静的位置,他终于开口道:“邹雁杳失踪案,我上次找人拿了点线索过来,但都没有多大用处,你这里有新线索吗?” 这几天他把那几页数据翻了个遍,也没挖掘出什么有用的新线索。甚至连邹雁杳最后出现的地点都没有参考价值,况且年代久远,他要重新调查实在是难如登天。 解繁云的视线此刻充满了警惕,顾时雨知道他接下来大概要问什么,率先答道:“他微博里发过寻人启事。” 解繁云肃声道:“就算有,我凭什么要给你?” “我们的出发点应该是一样的,不是吗?” 沉默几秒后,解繁云不可否认,虽然顾时雨不知轻重且轻浮,但是对于现在的沈轻帆而言,这也许会是个机会。毕竟和他相识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沈轻帆有刻意隐瞒的想法。 而且听顾时雨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有点别的门路,才会拿到失踪案的资料。 可就这件事情而言,他的确无能为力。连从未放弃过调查此事的邹家都力不从心。 他道:“我没有。” 顾时雨露出“那你干嘛废话这么多”的表情,摆摆手让他走。 走之前,解繁云回头冷声道:“你可以去找找邹家的人。” “邹家?” “邹雁杳的娘家人。” 顾时雨追问道:“沈家呢?” 尽管沈家在d市,但论实力而言,是高于邹家的,妥妥的大商户,如果他们当年也曾出力寻找的话,获得的线索应该会更多。但他在查证的时候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点,邹雁杳的丈夫沈泯在她失踪的第二年之后又另娶了他人。 妻子下落不明,甚至不知道生死,他就忙着迎接别的女人。而且从以前的旧物料来看,沈泯似乎从邹雁杳失踪后的第一年就有另娶的打算,第二年他结婚的日期正是他上诉离婚成功后的不久后。 解繁云丢下一句:“沈家那边你就不用费心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等解繁云走后,顾时雨又点燃了一根烟,细细品读刚刚他说的那句话。 他有一个猜测,于是顺手发了条短信给蒋郁嵘。 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 顾时雨吃惊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和桌上的残羹冷炙,还有唯一一个活人——在拨电话的解繁云。 第27章 肯定是那群醉鬼把沈轻帆带走了,妈的,又菜又要喝,临走前少了两个活人都不知道。 他记得他离开之前沈轻帆就不清醒了,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他妈的还等着接他沈老师回家好好表现一波呢 现在要接谁走? 这个死面瘫吗? 第二十一章 醉意汹涌(一) 顾时雨问解繁云:“他们去哪儿了?” 解繁云一边摁掉道:“服务员说他们吃完刚走。” “你在干嘛?” “给闻春祺打电话” 顾时雨:“你给闻春祺打电话有什么用,他人都醉得能把直线走成山路十八弯了。” 随即他摸出手机,给临走前唯一还算清醒的许达观打电话。上次进剧组前,许达观就要了他微信,说是防止他在排练期间不干正事。 “喂?你们在哪儿?” “喂?谁?顾时雨?!卧槽你俩还在那儿呢?那你们现在快过来,我们要托不住沈老师和闻春祺了。”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隐隐约约能听见两个醉汉大声嚷嚷。 顾时雨腹诽:这群人到底把他沈老师带去哪儿了啊? 待他俩火急火燎赶到许达观报的位置后。 顾时雨顿时好像明白电话里那嚷嚷的醉汉是谁了。 闻春祺笔直地站在一个不发光的路灯底下高高举起双臂,把脸扬起。任凭周围的两个女生扯着他走,他就是雷打不动地驻扎在那儿。 嘴里还大喊道:“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妈的,丢死人了。顾时雨露出鄙夷的神色。 不是,他突然注意到闻春祺脚边有一个缩成一团的什么东西…… 他定睛一看,那团东西还套着西装。 哦——原来是他的沈老师。 沈轻帆在混乱的人群中安安静静地蹲在闻春祺脚边。 没错,是蹲…… 难道沈轻帆背着他还有点什么特别的爱好? 嗯,真可爱。顾时雨难得露出慈爱的眼神,望向那个西装成年团子。 有一人去拉他的胳膊,沈轻帆立即不快喊道:“痛——” 顾时雨三两步上前把那个人和沈轻帆分开,然后拎小鸡似的把那成年团子拎起来。 沈轻帆没反应过来,直到整个人处于正常站姿,他表情懵懵的。 随后不安分地想要挣脱禁锢,顾时雨直接干脆把人抱在怀里。 抱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沈轻帆身上的肉虽软,但只有薄薄一层附着在骨头上,稍用点力就能摸到隔着布料的肋骨。 估计是这人平时懒得锻炼,又不好好吃饭。 导致他身材清瘦,但身上的肉又软。 他恶作剧一样第轻轻掐了一把沈轻帆大臂下面的肉,沈轻帆闷哼一声,挣扎得更凶了。 那边的闻春祺则被解繁云熟练地扛在肩上,顾时雨目露鄙睨,问许达观:“他俩在干嘛?” 不等许达观回答,闻春祺诈尸似的从解繁云肩膀上高举一只胳膊,大喊道:“这个路灯坏了,我要替它在这里发光!” 顾时雨嘲讽道:“呵呵,发不发光不知道,显眼包倒是真的。” 解繁云脸有愠色道:“你说谁显眼?还有,把沈轻帆放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唔!” 闻春祺因为这姿势,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于是“哗啦”一下,一道彩虹从他嘴里一泻而出。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又是掏纸巾又是买矿泉水,再加上一个脸黑成线条的解繁云。 顾时雨忍不住偷笑,天助他也。趁乱拦了辆出租,拐着沈轻帆往他自己的住所去了。 那房子他很早就买了,但也不常去回那里住。毕竟独守十八年的空房,他还是更好奇有活人气息的寝室是什么样的。 沈轻帆因为酒精的缘故睡得东偏西倒,顾时雨索性把他搂过来。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况且这还是有正当理由。 搂过来的那瞬间怀中的人便悉悉簌簌有了动静。 沈轻帆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嘟囔道:“怎么这么黑?灯呢?灯呢?” 出租车里没开灯,黑得看不清楚人脸。 顾时雨觉得有趣,这人一起来就一个劲儿找灯,难得犯傻,醉了的时候确实比清醒着还可爱些。 他笑道:“我就是灯。” 沈轻帆义正言辞道:“不,你不是。” 顾时雨认真道:“我就是,刚刚那个是冒牌货。” 说着他捧起沈轻帆的脸,让他仰视自己:“你看,我才是灯。以前那些阿姨都说我眼睛亮亮的,你看。” 沈轻帆还真顺着这话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然后沈轻帆毅然决然得出结论:“你是顾时雨。” 顾时雨假装震惊:“哟,还认得出我?” 沈轻帆推开他:“别抱着我。” “好,好,你坐得稳就不抱着你。”顾时雨语调轻柔,像在哄小孩儿。 虽然他也没哄过,但沈轻帆现在倒像个会发脾气的小孩子。 还真不错。 前面的司机打了个冷颤,幸亏这黑灯瞎火的不容易看见他那皱成一团的五官。 沈轻帆问:“他们呢?别的学生?” 顾时雨道:“不用管他们,多大的人了。”说完他又补充道:“对你自己的事情多上点心。” 刚才在话剧节也是,自己被上级领导针对,取消沈轻帆上去致辞的资格,不就是明摆着挤兑他么? 第28章 结果这人想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组员得不了奖。 沈轻帆“哦”了一声之后,又陷入了安静。 顾时雨临近下车时候叫他,才发现他又睡着了。 顾时雨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回家,生怕他醒了又吵吵着要走。 “终于带你回家了。” 准确地来说,这个房子就是为了沈轻帆而准备的。 顾时雨把他放在床上,挑了个小灯打开,暖黄色灯光顿时晕满卧室,沈轻帆立马眉头皱起,他又调低灯光的亮度。 直到沈轻帆逐渐松开眉头。 他顺势蹲在床边,趁势看看沈轻帆熟睡的脸。 暗黄色的光浸进他的皮肤里,长睫如墨,盖下一片阴影。 被浅而均匀的呼吸,在昭示着此人的沉睡。 顾时雨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屉,轻车熟路地从里面摸出一个灰色的丝绒盒子。 一枚与他左手中指上款式相同的银色素环,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戒指周围有淡淡的光晕,像在内敛地表达重见天日的喜悦。 仿佛为了这一刻,它已经等待了许久。 顾时雨握住沈轻帆的手,将那枚素环套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大小刚刚合适。 银色与他冷白色的皮肤极其呼应,灯光又将他们一齐染成暖黄。 极度和谐。 顾时雨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他将自己中指的素环取下来,重新戴在无名指上——那才是它原本该待的地方。 而中指因为比无名指的手寸更粗,长年累月,就被勒出了一圈痕迹。 两枚指环仅仅相靠,再不愿分开。 正如此时停留在沈轻帆睡脸上,那道极致缱绻的目光。 似蕴藏着汹涌波涛般深沉。 无限情感与冲动的波浪正在那片心的海域里掀起动荡。 “我很想吻这里。” 顾时雨的指尖在那人的唇瓣上摩挲。 “但是如果我这样做,第二天早上你就又逃跑了。” 若说十七岁那年偷来的吻,是不成熟的悸动使然。 那么如今经思念磨砺中的爱意,更多的是隐忍与克制。 “我怀念那个吻的味道,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 顾时雨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沈轻帆正木楞地坐在床上。 “这是哪里?”沈轻帆问。 顾时雨用毛巾擦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珠:“我家。” 待顾时雨走到他面前,沈轻帆再次提问:“顾时雨?” 估计是他今天没戴眼镜的缘故,刚刚离远了看不清楚人脸。 沈轻帆掀开被子:“我要回我自己家。” 顾时雨把被子重新给他盖好:“这就是我们家。” 沈轻帆歪了歪头,似乎是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顾时雨笑道:“酒还没醒啊?” 沈轻帆摇摇头:“醒了,只是有点晕。” 嗯,看来还醉着。 顾时雨脑海闪过一个狡黠的念头:“真心话,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沈轻帆蹙眉。 顾时雨道:“不许说谎,说谎要罚酒。” 沈轻帆垂下头,绞着手指,好像在认真思考。 半晌,他心一横,视死如归道:“我不知道,罚酒吧。” 顾时雨笑盈盈地看着他:“没关系,以后你的理想型就是我这样的。” 沈轻帆抬起头,再次重复道:“顾时雨?” “嗯,我在。” 沈轻帆撇嘴道:“不行,你不行。” 顾时雨追问:“为什么?” 沈轻帆撇开头,拒绝与眼前的人对视而直言道:“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拒绝人总得有个理由?” 沈轻帆支支吾吾半天,然后“啪”的一下顺势躺下,再迅速地把被子盖住整个头。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睡觉了。” 顾时雨不想放过他。 他把那人死死揪住的被子用力扯下来,直到露出沈轻帆的脸为止。 一颗头马上裸露在外面,那颗头正气鼓鼓地瞪着扯他被子的那人。 顾时雨问:“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沈轻帆立马道:“不是你不好。” “那?” “太像了。” “什么?” “没什么。” 沈轻帆说完趁机把被子重新盖回头上,特别像一只遇到困难就埋进沙堆的鸵鸟。 顾时雨哼哼一声,喝醉了还这么爱逃避。 不过——沈轻帆刚刚说的太像了,是像谁? 难道—— 他凑近道:“你把我当成那个人不好吗?” 沈轻帆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脸推远:“不好。” 顾时雨攥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半强制性往自己脸上抚:“我有耐心和信心等你说好。” 第二十二章 醉意汹涌(二) 临近凌晨两点,灰色格调的卧室里,灯依然开得敞亮。 床上被套凌乱,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闻春祺整个人筋疲力尽地挂在解繁云身上。 他怎么感觉他哥今天格外粗暴? 难道是嫌他喝醉之后太丢人? 但是他现在酒不是已经醒了嘛,虽然刚刚在那里装路灯确实让人难以言喻,但是…… 嗯嗯? “还有余力想别的?” 第29章 那人说完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不是,我在想,你今天好像……” 不等他说完解繁云便换了个姿势。 闻春祺面红耳赤道:“怎……怎么了?” 解繁云欺身而上:“你果然在想别的啊。” “不……不是。” 折腾了几番后,闻春祺累瘫在床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了,本来方才喝完酒的嗓子就跟被盐渍过一样,又加上刚刚过度用嗓。 现在他说话只能用气声。 “你刚刚想说什么?”解繁云递过来一杯水。 闻春祺接过,立马咕咚咕咚往下灌,一整杯水下肚他才感觉自己重新被浇活。 他揩了一把嘴边的水渍,道:“我想说哥你今晚好像格外粗暴。” 解繁云抽了张纸给他擦滴到喉结上的水珠,没说话。 良久,才道:“我不是一杯倒。” “什么?” 闻春祺开始没懂他意思,但被这动作弄得有些瑟缩,然后将整个白天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在指餐厅里连手许达观对付顾时雨说他哥一杯倒的事。 难道他哥以为他记错人了? 他一拍脑门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杯倒了啊。” 解繁云盯着他,等他的后文。 “我就是不想让你喝酒,”闻春祺指了指他的肚子,支吾道:“你……不是讨厌喝酒嘛,之前还把胃喝伤了来着……” 空气静止两秒后,闻春祺就看见解繁云那颗慢慢耷拉下去的脑袋,这人估计又在自责了。 他攀上解繁云的脖子,蹭蹭那人的脸,道:“还挺爽的。” 解繁云“噌”的一下抬起头,对上闻春祺笑盈盈的眼。 “还能再来一次么?” “等……等等,稍……稍微慢……慢点儿。” 意乱情迷中,他双手搭在解繁云的肩膀上,竟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暮地,一个画面在脑海里闪过。 “卧槽!” 他大喊一声。 但在他身上耕种吻痕的解繁云正入迷,闻春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人和自己分开到一个正常社交距离。 “怎么了?”解繁云不解道。 “沈老师呢?!” 此话一出,空气又静止了两秒钟。 半晌,耳边才响起解繁云低沉的嗓音:“被顾时雨带走了。” “什!么!” 闻春祺如临大敌,立马起身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企图用电话轰炸来制止他想象中的悲剧。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电话里甜美的女声一点都不将心比心,只是一味地重复这让人绝望的句子。 “操!”闻春祺终于认命,转成信息轰炸,手指迅速地在屏幕上一边敲打,一边骂道:“顾时雨这个贱人顾时雨这个贱人,趁人之危的小人……” 解繁云则搂过他的肩膀给他顺气,安慰道:“他应该不至于做什么伤害沈轻帆的事情。” 闻春祺桥屏幕的动作一滞,他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记得之前解繁云在沈轻帆的事情上,对顾时雨持反对态度。 解繁云道:“他今天问我还有没有邹雁杳失踪案件的其它线索了。” 闻春祺想起来,上次在排练话剧期间他也问过自己。但当时他以为那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顾时雨居然还有在深入调查。 他惊讶道:“难道他还想把这案子破了不成?” 解繁云道:“不知道,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不会轻易就罢休。但如果说要破案也夸张了,毕竟人已经失踪十八年,小姨她们家都没找到。” 闻春祺疑惑道:“那这和今天晚上他把沈老师拐走有什么关系?他不也还是禽兽不如趁人之危么?况且沈老师之前还遇到过垃圾,你不是说顾时雨已经觊觎他很久了?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能放着到嘴边的肉不吃?” 在知道顾时雨和沈轻帆是旧识的第一天,闻春祺就注意到解繁云对顾时雨的敌意。一问才知道这货就是从五年前开始觊觎沈轻帆的那个学生。 从他和这人三年舍友的交情来看…… 他对这人毫无信任可言。 解繁云捉住被他咬着指甲的手,顺势一边吻着他的下巴一边道:“这样看顾时雨或许还不至于混账到那个地步?” 说完他觉得有些不太合理,又补充了一句:“我估计他会揩油。” * 另一边的情景,果然和解繁云所想无差。 顾时雨正一动不动蹲在床边欣赏这副美人熟睡图。 昨晚沈轻帆好不容易答应了留宿一晚,但死活不肯同床睡。 顾时雨只能去客厅的沙发将就将就,至于为什么三室两厅的房子里面只能去睡沙发…… 因为这小子在整间屋子里就放了一张床,为的就是有一天把梦中情人带回家之后用“只有一张床”的理由干坏事。 结果自作自受,这大块头蜷在沙发里掉下来七八次。 虽然一晚上没睡好,但这人还不忘第二天起个大早,偷看沈老师睡颜。 在此期间任凭闻春祺坚持不懈地发消息打电话,一律忽视静音处理。 看到沈轻帆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让他睡一辈子沙发都愿意了。 第30章 只见沈轻帆此时睡姿趋向狂放,整个人翻了个翻,脸朝床,呈“大”字摆开。 身上穿着顾时雨的白t,对体型更小的他来说本就宽松,而现在这衣服往上卷成一坨。大半个后背就这样裸露在外。 腰肢白皙纤细,后腰自然塌下,露出漂亮勾人的腰窝。 这光洁的皮肤上,唯独腰椎周围的那一圈,散落着深浅不一的伤痕。 五年前这伤疤什么样,五年后也依旧。 第二十三章 醒酒 在一堆闻春祺的垃圾信息轰炸里,顾时雨总算找到了一条有用的。 -蒋郁嵘:邹雁杳失踪的事情应该不是沈家做的,这十八年来邹家也没少在暗中调查,但都没有找到相关性证据。再加上邹雁杳刚失踪时d市的警局也曾展开过调查,都未果。他们应该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 -顾时雨:那怎么解释沈泯在第二年就马上就娶了林昭昭?而且他们在大学期间就是情侣关系。 林昭昭就是沈家继邹雁杳之后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沈轻帆的后妈。 如果说巧合那也太过牵强。 妻子失踪不极力寻找反而若无其事再娶 再娶的还是曾经的恋人。 -蒋郁嵘:这个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据我所知沈泯和邹雁杳是互相看对眼才结婚的,林昭昭家在d市也算小有名气的商户,没必要为了个沈家太太的位置付出太大代价。 顾时雨干脆熄掉手机屏结束对话,转头去阳台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心绪如麻。 蒋郁嵘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或许邹家有的线索更多。 又是邹家。 邹家不比沈家,顶多算小富。 但他对邹家没有好印象,按理说这经济条件怎么会让当年的沈轻帆过得那么落魄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间只够装下一张床的出租屋。 转眼一根烟的时间,沈轻帆已经在洗澡了。 他湿哒哒走出浴室的时候,顾时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没想到有人穿比自己大两个码数的衣服,也能这么诱人。 白色的布料掺上没有完全擦干的水,就像融化在沈轻帆的身上,稍不注意就一片春光乍泄。动一下,半个肩膀便裸露出来,能看见左边锁骨窝里的那颗淡痣。 下半身的深灰色的运动裤也松松胯开,裤管拖到地上,只有那根细细的腰带在苦苦支撑,努力维护沈老师的清白。 欲盖弥彰,难以让人无限遐想。 沈轻帆本人则被水汽蒸得气色极佳,面色红润,额前的碎发放下来,为原生淡薄的长相增添几分平易近人的气息。 顾时雨突然间觉得他昨晚执意让沈轻帆换上他的衣服,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我衣服呢?”沈轻帆将这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尽收眼底,一边无情地把从肩膀上滑下去的衣服提上来,一边问他。 顾时雨倚靠在门上,歪头直愣愣盯住他:“昨天晚上洗了还在烘,没干。” 沈轻帆浑身不自在,道了句谢后快速钻回被窝。 那人还是站在原处不动。 沈轻帆问:“你呆那干嘛?” 顾时雨不答反问:“沈老师早饭想吃什么?” 沈轻帆有些尴尬,他的睡眠质量很久没这么好过,所以起来的点再过一小时就能吃午饭了。再加上他现在这身衣服还不方便活动。 于是他说:“不吃,不饿。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好死不死。 那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面的桥段发生了。 “咕~” 胃里就传来肠道蠕动的声音。 早不叫晚不叫,就等他说完后空气静默的那两秒。 声音尤显清晰。 顾时雨憋笑道:“西红柿鸡蛋面吃吗?宿醉之后吃点清淡的,养胃。” 他扭头道:“随便。” 顾时雨不再逗他,转身往厨房走。 提到宿醉,沈轻帆更觉有些丢脸,昨晚所有事情偏偏历历在目,果然电视剧小说都是骗人的,他真恨不得全忘了。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喝起酒来就跟降了智似的。 原来自己情况更甚。 他忽然想起睡觉的时候左手感到一阵痒痒的。 举起左手看了看,没有蚊子包。 应该是错觉。 不过沈顾时雨昨晚喝得比自己还多得多,他酒量居然真这么好 他有点好奇这种酒桶的身体构造。 “味道如何?”坐在饭桌对面的顾时雨系了条和本人不搭边的围裙,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吃下第一口。 沈轻帆有些被烫到,含糊不清地说:“好,谢谢。” 顾时雨递过来一杯凉水。 沈轻帆接过。 果然正经不过五秒。 这人便马上道:“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沈轻帆喝水的动作一滞,不知道他脑子里一天东想西想些什么,果断干脆道:“没有。” “啊,”顾时雨微微失望道,“我以为我表白被拒后你还能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是在给我机会。” 沈轻帆习以为常,冷静道:“你想多了。” 顾时雨撑着下巴道:“那你跟我想象中的反应还挺不一样的。” 沈轻帆问:“你觉得我应该怎样?” 顾时雨不假思索道:“一早上起来人就已经跑得没影儿。” 第31章 其实沈轻帆本来是想这么做的,但一是他醒的时间太晚,二是这衣服太松,他怕跑着跑着变裸奔上市头条新闻。 酒精害人…… 沈轻帆把筷子递给他,示意他吃饭,顾时雨笑眯眯接过的时候故意碰他手在 的地方。 沈轻帆拍开,道: “跑什么跑,又没干亏心事。再说穿着这衣服要我怎么跑” 顾时雨委屈道:“这衣服怎么了?我以前不也穿过沈老师的大衣服嘛。而且你现在穿着特别好,特别好看。” 沈轻帆刀他一眼,“我以前的衣服也没大得这么夸张,你就没有小两个码的?” 顾时雨笑道:“没有呢。” 有也不给。 沈轻帆将面前这人将记忆中的作了对比。 始终想不到曾经那个比他还矮半头的清瘦少年,是怎么长成如今这体格的。 他不经意间瞥他一眼,那人卧蚕拱起,笑盈盈地与他对视。 “快吃,”沈轻帆催他,“吃完我去洗碗。” 顾时雨佯装惊讶道:“怎么能让客人洗碗?” “别废话。” * 上午的光线明亮,充盈着整个屋子。 开放式厨房里两道身影,一人清洗,另一人守在周围。 慵懒的周末气氛使人放松。 这情景就像在厨房里黏着主人一起玩的大型犬。 “你……你别贴着我。”沈轻帆手上沾满黏糊糊的泡沫,只能用手肘推了推凑过来的顾时雨。 “没有啊。”顾时雨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身子又往那边靠了靠。 沈轻帆忍无可忍,一个肘击敲在他腹部。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时雨吃痛垂下头的瞬间,沈轻帆好像看到了他耷拉下来的耳朵和尾巴。 吃了教训后,顾时雨果然不再贴着他了。 但是! “你现在在干嘛?” 沈轻帆一脸惊恐双手抱胸作防御状,看着一路尾随他到卧室并且打算把衣服往上撩的人。 “换衣服啊,”顾时雨若无其事道,“这是我的房间嘛。” 接着便单手把衣服脱了下来。 “你……” 沈轻帆还来不及制止,一个雄壮的裸背就已经出现在视野里,接着那人便松开裤腰带,露出内里黑色的边缘。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充了上来,连忙转身。 不过又是错觉吗? 沈轻帆好像看到那人的腰椎处有一个纹身,一晃眼的时间,他也不太确定。 “沈老师你在想什么?” 身后温热的气息突然靠近,沈轻帆却不敢动弹:“你……你换好衣服了吗?” 顾时雨似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道:“换好了,我只是来把你的衣服还给你。” 沈轻帆猛地转头,几乎是用抢把那人手上的东西拿过来。 靠近时,顾时雨低沉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现在脸好红。” “出去!” 被推搡到门外的顾时雨一脸吃味。 卧室门打开后,出来的俨然是一本正经的大学老师形象。 顾时雨喃喃道:“可惜了。” 还是他的衣服更适合沈轻帆。 不过这身也挺好的,有一种为人师表的禁欲感,如果顺势扑到的话,凌乱的样子应该也很美。 沈轻帆没听清他在念叨什么,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时雨追上他,"你现在去哪?" 沈轻帆心想还能去哪,吐出两个字:“回家。” “那我开车送你。” 沈轻帆果断道:“不要,你觉得我会让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按照他之前送花那个架势,知道了不得天天蹲守小区门口 那花还是沈轻帆连哄带劝才说服他不再送了。 顾时雨可惜道:“哎,被发现了。那我送你到楼下。” 沈轻帆婉言道:“不用麻烦了,谢谢。” 顾时雨:“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还需要我明说嘛。” 沈轻帆真想捂住他的嘴。 有钱人的小区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绿化带上种的树恨不得把房子都隐藏起来,以此来彰显这优秀的生态环境多么物所超值。 沈轻帆觉得这错综复杂的布景有些熟悉。 他问:“现在这是你以前家对面那个小区吗?” 他记得以前来给顾时雨补课的时候,那别墅区的路也这么弯弯绕绕。 顾时雨道:“没想到沈老师你还记得。” 他当然记得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进的不是住宅小区,而是迷宫。 沈轻帆问道:“你父母不就在对面吗,为什么还要在这边买套房子?” 顾时雨道:“因为不想以后谈了恋爱天天去开酒店。” ...... “你还真有先见之明。那你又要去住学校宿舍?” “因为一个人在家很无聊。” 沈轻帆记得他爸妈不常回家,他在的那段时间里都没见过他们几面。 之前还有一次问能不能去他家住。 啧,以前那么可爱惹人怜爱的一小孩现在怎么这样。 他没再说话,就这样拐了几个弯,经过了一个喷泉,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 到了大门口。 沈轻帆瞅了一眼对面的,没变,和五年前他来补课的时候一样。 第32章 顾时雨注意到他在看别处,突然道:“沈老师你还去过那个网吧吗?” “那个黑网吧?”沈轻帆不确定道。 “嗯。” “没有了。”沈轻帆道。 “哦。” 一辆空出租车来得正是时候。 沈轻帆上车后将车窗缓缓降下。他挠了挠眉骨,道:“谢谢你,昨晚和上次许达观的事情。麻烦了。” “你的事我从来不觉得麻烦。” 沈轻帆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化后,顾时雨不再能读懂他视线中的意义。 车尾扬起风与沙,在车辆稀少的公路上一骑绝尘。 第二十四章 再闻蝉鸣(一) 五年前。 接到顾时雨电话的时候,沈轻帆正窝在出租屋里煮泡面。 “喂” 对方没说话,听筒里只有细微气流碰撞产生的电流音。 沈轻帆又唤了他一声:“顾时雨” 自从上次在顾时雨家住了一晚后,这个叛逆少年的态度居然略有好转。 不至于跟第一天见面一样,又进黑网吧又打架的。 就是这人时而心不在焉,常常无缘由发呆。 不过今天轮到他休假,去办了点别的事情后精疲力尽。 这一通电话倒不在他意料之内。 一阵滋滋的电流音过后,对方终于开了口:“沈老师,你在哪”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塞。 沈轻帆虽然懵,但还是答: “在家。” 片刻的沉默后,那边难为情地挤出几个字: “我今晚,能去一下你家吗?” 沈轻帆瞥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泡面,窗外即将暗下来的天色,现在应该正是家家户户的晚餐时间。 他问: “你在在哪里?” 赶到顾时雨发来的地点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形单影只的少年正坐在一条公园的长椅上。 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晚风吹过时布料荡起褶皱,那人单薄的身形尤为明显。 一个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但心花怒放的小孩从他面前经过。手里举着新买的风车一路狂奔,身后跟着气喘吁吁但乐此不疲的大人们。 零碎星光的闪烁都愿给予他们,彰显着夏夜的生机勃勃。 少年的头顶上只剩一盏陈旧的路灯,灯罩里有蚊虫的黑影。 他和那盏老旧的路灯,都无法融入其中。 顾时雨似乎是察觉到这股视线,转过头与沈轻帆对视,露出正脸时,另一侧脸上有红肿的痕迹。 沈轻帆走近他:“走吧,我们回家。” 顾时雨抬头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沈轻帆道:“走吧,你不用说什么。” 顾时雨站起身,垂着手低头小声道:“其实你不用来接我的。” 沈轻帆拍拍他的背,笑道:“主要是我家太偏,怕你找不到位置。” q市的公交空调打得很足,就是这一辆有些年头,一路颠簸。 下公交车站就有一家药店,沈轻帆进去买了冰袋和红花油。 一出门就见顾时雨正盯着瓜农的摊位发呆。 沈轻帆拿出几张刚刚买药找补的零钱,走到扇着蒲扇的摊主面前道,“老板,西瓜多少钱一斤” 顾时雨默默跟在他身后。 沈轻帆照着之前菜市场大娘挑瓜的样子拍了拍其中的一只,但他分不出区别。于是回头问顾时雨:“你会挑西瓜吗?” 顾时雨摇头。 眼睛眯成两条缝的老板道:“我家的瓜都好得很,不用挑,随便选一个都甜。” 沈轻帆指了一个个头不太大的,切了半边,估计他俩今晚就能吃完。 绕着街道走,两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 沈轻帆好几次回头,确认身后的人还在不在。 顾时雨执意要一个人提那袋西瓜,说什么也不肯放,此时他正缓慢地前行。 不知从哪一条巷子开始,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破旧,房屋越发矮小,被啃过的砖瓦顽强地贴在墙体。 沈轻帆再次回头的时候,正巧对上顾时雨东张西望的模样。 沈轻帆停下等他并排走,“我说了地方很偏。” 顾时雨问:“你一个人住在这” “一个人”和“这”无意间加重了语气。 “嗯,”沈轻帆回答,“租的,便宜。” 顾时雨似是不解:“那怎么不住学校” “不太想。” 说完他便停在其中一栋矮楼下,“到了。” 老房子没装电梯,两人一人牵了一边塑料袋的挂耳,到家时都默契地松了口气。 沈轻帆原本想说先洗个澡,回头见到半边脸高高肿起的顾时雨。 顾时雨在与他对视两秒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沈轻帆没想到他会先提,道:“你现在看起来不太想说。” 顾时雨“哦”了一声后,便没了后文。 沈轻帆给他找了双拖鞋,一边递给他一边道:“不说也没关系。” 顾时雨再看他的眼神里明显有了些跳动的情绪。 沈轻帆突然瞥到桌子上估计已经泡溶的泡面,问: “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 “那再吃点。” 看他的样子,估计就是在餐桌上吃到一半跑出来的。 第33章 沈轻帆从纸箱子里掏出一桶新的泡面给他。 顾时雨问:“你很喜欢泡面吗?” 沈轻帆说:“不喜欢,因为它省时间。我去洗澡了,你坐着看会儿电视。”  * 少年的悸动,被赋予了沉睡的魔咒。 心动在一瞬间,意识到心动在另一瞬间。 顾时雨意识到这份情感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在书桌上盯着他发呆的第几次。 爱意在聒噪的蝉鸣惊醒。 他望着安静躺着的绿皮红瓤的西瓜,突然间想起父母以前总是反复问他“想不想要”,他总觉得烦,就丢下一句“不要了”。 这样一家人的关系若是不故意挑明那件事,其实还算得过且过。 只是刚刚被隐埋的地雷终究被点燃,爆炸的瞬间犹如美好幻象分崩离析。 原来十五岁那年撕裂的耳洞从未愈合。 最后以一个声嘶力竭的“滚”和顾时雨脸上的巴掌印收场。 在家附近的公园里,他遇见了那只沈轻帆喂过的小白流浪狗。 恍然间,他回忆起沈轻帆在夕阳下笑的样子。 出租屋的隔音不好。 水打在瓷砖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传到顾时雨耳朵里,他竟觉得有几分暧昧。 沈轻帆从浴室里带出来一片水汽。 狭小的空间里,顾时雨的余光很难不往他身上瞟。 那人与这间简陋的出租屋格格不入,系了一条深灰色真丝睡袍。 亮泽的真丝下,沈轻帆整个人都通透如玉。 迎面而来的矜贵感,与卫生间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仿佛不在同一个次元里。 虽然沈轻帆也曾经表明过缺钱的点,但顾时雨的潜意识里,这人好像就不该属于这种地方。 没有卧室,掉漆的家具一起拥挤在这局促的空间,床摆在电视前面,又充当着沙发的角色。 布局潦草,更别说是否规划合理。 就像只是匆忙搭了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再闻蝉鸣(二) 沈轻帆走近时,顾时雨才注意到这件睡袍有多薄,而沈轻帆里面什么都没穿。 丝质光滑,交迭的长腿若隐若现。 顾时雨愣住。 但沈轻帆并没有留意到对方精彩的内心活动,递了件衣服:“你去洗吧,暂时就穿这个。” 衣服里还夹了一本什么书。 沈轻帆补充道:“我上次经过书店看到这个字帖还不错,你拿去练练字。” 顾时雨只看到他抬手时胸前敞开的衣襟。 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某一个地方。 他带着罪恶感借水声释放。 穿上沈轻帆的衣服时,他吸了吸鼻子。 虽然尺寸大了点,是平时他身上的味道。 出了浴室。 沈轻帆捧着插了两个勺的西瓜等他,顾时雨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 “快来,吃西瓜。” 沈轻帆用嘴叼着勺子,手上拿着遥控板调到电影频道。 含糊不清道:“就看这个” 画面上是一部很有年代感的武打片。 顾时雨点头,放什么他根本不关心。 沈轻帆说:“你应该爱看这样的。” 顾时雨突然有点后悔上次没和他一起看王家卫的文艺片。 沈轻帆看得很认真,顾时雨却无心于此,专注着挑他挖过的地方再下手。 * “沈老师。” “沈老师。” 凌晨时分。 顾时雨一只手臂撑着脑袋,轻轻唤旁边熟睡着的人。 但沈轻帆睡得很沉,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睡相也不同平时雅正的模样,四仰八叉。 真丝睡袍的腰带不堪重负地散开 。 窗帘薄可透光。 却让熟睡中的人有另一种安静的迷人。 黑睫阖落,和顾时雨卷翘的睫毛不同,沈轻帆是长而垂地平铺在眼睑处,同本人很搭调。 微弱的光芒悄悄渗透进来,涂抹在他的每一存皮肤。 “轻帆。” “沈轻帆。” 他尝试着抚摸沈轻帆的耳廓。 手指情不自禁向上攀爬。 脸,鼻,眼,嘴唇…… 指尖在薄唇上摩挲。 流连到最后,顾时雨忍不住附身吻了上去。 生涩与笨拙撬开毫无防备的牙关,小心翼翼的轻柔与占有欲交织。 唇与齿是欲言又止的情感终于得以宣泄的渠道。 就像晦暗得见曙光,所以要那么迫切地扒开云层。 暗恋中的蠢蠢欲动,通过柔软的交缠悉数传递。 恨不得将所有隐晦的情意一泻千里。 少年的吻滚烫。 身下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开始呓语。 眷恋牵出银丝,顾时雨恋恋不舍地分开。 沈轻帆翻了个身,变成侧身背对着他。 他醒了? 少年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要是沈轻帆是醒着的怎么办? 他会怎么做? 会接受自己吗? 他常常觉得沈轻帆看他的神情有猫腻。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竟然生出一丝期待,期待着这份不见天日的情感被发现后大胆示爱的可能。 但沈轻帆要是勃然大怒指着他骂他是死同性恋怎么办? 这个后果他不敢再想。 隐匿所有呼之欲出的爱意,这大概就是暗恋应该有的结局。 第34章 不知从何投进屋内的光影在晃动,如同一颗正在收缩的心脏。 第二十六章 蝉鸣吵闹 第二天顾时雨醒过来的时候,沈轻帆已经出门了。 床边有字条。 “桌上有早餐,我去给别的学生补课了。” 沈轻帆的字如其人,一笔一划构成的字形内敛,但笔锋劲力。 顾时雨小心翼翼地收好。 难道昨天晚上沈轻帆发现了,现在是发现了在躲他? 无所谓,反正下午他会来家里上课。 顾时雨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回家了,虽然他本来也就没带什么多的东西过来。 今早方卯发过来一条短信。 -今天回家吧,我和爸爸要去出差不在家 收到信息的时候他心头一震,输入框里的字删删改改好几遍,最后只打出一个“好”字。 沈轻帆那天是踩点到的,以前他一般都会早二十分钟左右。 “来了?沈老师。” 顾时雨打开门。 门外的阳光争先恐后拥着他进来。 两人视线在空气里碰撞的那一瞬间,门外的人明显有一刻的手足无措,眼神闪躲。 但他很快又笑起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 顾时雨知道,他的暗恋生涯结束了。 既然如此,沈轻帆现在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立马走人。 是不是说明他有机会 * “沈老师,这句怎么翻译” “朝菌不知道月初月末......你别靠这么近。” “不靠这么近我看不清。” 午后的书房里,红棕色的雕花木窗弥漫着雅致的清香。 顾时雨第一次觉得这屋子和沈轻帆这么搭,古典的木制家具衬得他书香气息特别浓。 前几天还是落魄求收留的小狗,今天换到自己的地盘就好像终于夺回了主动权。 这些日子里,沈轻帆依旧没提上次的,看样子想就此翻篇,但顾时雨却不这么想。 沈轻帆越是装傻,他就试探得就越无底线。 有一次他甚至趁沈轻帆小憩的时候,量了他无名指的尺寸。 因为他隐隐约约记得之前被表哥拉去过首饰店,得知了配戒指还需要手寸这个东西。 心智不成熟的人好像特别用欺负来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喜欢看沈轻帆表面云淡风轻但睫毛微微颤动的样子。不仅如此,如果沈轻帆紧张,他的薄唇会紧抿;如果遇到沈轻帆不想回答的问题,那他会选择转移话题来逃避。 他在他们相处时的一举一动中,寻找心动的影子。即使那是错觉,他依然以为那就是他们在双向奔赴的样子。 暗恋的人可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尽管沈轻帆从未表明要接受他,顾时雨仍然乐此不疲。 “沈老师,”此时他一只手撑着脑袋,直愣愣地盯着沈轻帆,问他: “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十七岁的他太确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了,是现在的顾时雨看来,都会觉得冲动的程度。 那天的课桌上,沈轻帆的动作僵直,没与他对视,在顿了两秒钟后,才说:“知道又怎样。” 顾时雨直言:“我想和你谈恋爱。” 蝉鸣吵闹,根本不知道某一间屋子里的心跳,不懂得为少年的告白增添暧昧的气氛。 顾时雨后来回忆起的时候,甚至会暗自怨天尤人,没能让沈老师对自己动心。 沈轻帆的声音清淡如水,“我不想。” 那时候的顾时雨根本没想到成年人云淡风轻的拒绝,后果有多严重。 以至于他还在拿着前一天写好的卷子,一如既往地等待沈轻帆的到来。 直到各家各户升起试图笼罩月色的烟火。 方卯通知他:“沈老师从今天开始不来补课了。” “什么?”顾时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卯重复道:“已经一个月了,沈老师辞职了。” 他奔向房间,一遍又一遍地拨沈轻帆的电话,无人接听。 发消息,无人应答。 顾时雨飞快地套上鞋子。 把一脸诧异的方卯远远甩在身后。 坐上老式公交,他的目的地明确。 一条条巷子纵横,顾时雨拍着胸脯道幸好,他不路痴。 找到了那间收留过他的出租屋。 “扣扣,扣扣。” 那扇门依旧紧闭,和拨过去的电话信息一样,无人应答。 隔壁的门锁先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探出来半个头来,“你找谁?” “您好,请问这家的人……” “住那家的年轻小伙?搬走了,前几天就搬走了。早就该搬走咯,这么一表人才的小伙子怎么来住这种房子嘛,我就奇怪得很……” 这几句话的意思不难懂,只是那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顾时雨消化了很久。 原来沈轻帆的离开早有预谋。 他久久地矗立在狭窄的楼梯间,偶尔楼下传来动静,声控灯熄了又亮。 第二十七章 盛夏的尾声 * “欸欸,你知道嘛?” “什么?” “你看这句话‘年少莫遇惊艳人,缘浅不幸误终身’。” “什么意思?” “就是说年少的时候,不适合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吶,不然的话, 你很难再对别人动心了。” 第35章 “真的有那样的人吗?我才不信。” 顾时雨睁开惺惺忪忪的睡眼,他本来罩着脑袋睡觉,被后排这两个女生的讨论吵醒了。 太过惊艳的人?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干净的身影。 网吧里,公安局里,书房里,出租屋里。 一闪而过。 这是高二时候的暑假,他们为了备战高三不得不在学校里多补一个月的课程。 去年也是七月。 记得沈轻帆刚走那时候,顾时雨去了所有沈轻帆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q大门口,出租屋。 连初见时的黑网吧他都去了好多遍,即使后来成年了,他也总忍不住去那看一看。 时间久了,他不是没尝试过放弃。 只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像沈轻帆一样收留过他。 他也忘不掉那个午夜偷来的吻。 不是有那样一句话吗?尝到甜头的人就不会想放弃了。 所以那个人一直住在他的潜意识里。 而他骨子里就特别拗劲, 这种人说好听了叫专情,说直白点就是爱死磕、一根筋。 爱意曾因蝉鸣惊起的爱意,后来又伴随着和蝉鸣仅存的旧事生发。 爱与执念确乎不拔。 高考填选志愿的时候,顾时雨没报多大希望,但还是填了不太适合他的q大。 沈轻帆早已从最开始的悸动,变成了习惯。 这期间顾时雨的心中演练了无数次他们重逢的情景。 所以在他们终于阔别重逢的那一刻。 那一句“好久不见”,如此沉重。 就算这一次沈轻帆彻底恨他,他也无所谓了,他偶尔自私地会想,如果能这样一辈子都能看到他也是足够的。 尽管他想要的更多。 但沈轻帆这一次绝对,不能跑了。 顾时雨甚至有时候想就这样把他锁起来。 关在只有他们两个的空间里。 这样沈轻帆就不能再回避他们之间的感情。 就在他偏执的时候,闻春祺却告诉他沈轻帆母亲失踪的事情。 他不得不对他爱的人动恻隐之心。 他不得不放下所有黑暗的偏执情绪。 他开始学会用一种温暖的方式去表达爱。 对沈轻帆的拒绝顾时雨有过很多猜测,师生关系是其一,年龄差距是其二。 但那天晚上的一句“太像了”,是他没有想到的。 回答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他竟然想要给别人做替身。 但这五年的时间,已经让他觉得当不当谁的替身都无所谓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沈轻帆愿意答应他,他宁愿一辈子都乖乖地当个替身。 顾时雨承认,自己的心理不那么健康,但他更想遵从欲望。 * 顾时雨从小就特别聪明,成绩不错,但他在情感的方面不太开窍。 可能是因为从小父母忙于工作没有给予他太多的感情。 所以他表达的方式也许不那么正确。 但他却是会为人掏心掏窝的那种类型,因为迟钝,所以他认为他的方式只能极端。 他不想别人就此忽略他的爱, 所以他的方式在常人眼中看起来极端。 这也是闻春祺为何不想让顾时雨接近沈轻帆的最大原因之一。 虽然他和顾时雨的三年的舍友情,还没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但在有些日常的琐碎中,他隐约觉得,这个人十分危险。 而沈轻帆,不适合这样危险的人格。 沈轻帆就像一块碎玻璃,闻春祺了解到的,这人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不然也不能跟解繁云走一块儿。 尽管解繁云有时也偏执,但他们只是朋友。 顾时雨不一样,顾时雨他妈的要做他的情人。 闻春祺认为,没有一个人比顾时雨更不适合沈轻帆的了。 一块儿碎玻璃遇见一个危险的人格。 那块玻璃会怎样? 那个危险的人格会怎样? 两败俱伤必定是无疑的。 其实顾时雨受伤与否,闻春祺不太关心,他对沈轻帆更同情。 因为沈轻帆和他的解繁云很像,伤痕累累,过去并不美满。 即使受伤的是顾时雨,但就算玻璃划伤人,也会沾满血迹。 依照沈轻帆的性格,必然不会忽略那身血迹的程度。 反而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并且究极一生,都会为那身血迹忏悔。 第二十八章 沐光 装修风格别致一格的下午茶餐厅,四面墙壁刷成明艳的粉色,公仔和金发的芭比坐在前台。 空气里弥漫着的甜腻味道。 身着水粉色衬衫连衣裙的女人是这里唯一的顾客。 约莫四五十岁,体态良好却不至于端着架子,皮肤雪白,淡妆点缀。 雕刻精致的公主风餐桌上,摆满甜点。 而走进这里的顾时雨,带着卫衣帽子的下面还压了一顶鸭舌帽,与此同时脸上还捂了一白色口罩。 阴郁的大明星遮脸风显然与这甜蜜梦幻的室内格格不入。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先顿住两秒,然后重新倒回去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招牌。 最后半信半疑地走了进去。 “邹……阿姨?” 第36章 顾时雨取下帽子口罩,露出完整的脸,不确定道。 邹沐光正拿着手机认真拍桌上的甜品,闻声抬头,笑道:“来啦?” 然后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吧。” 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弯起时,和沈轻帆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很像。 邹沐光把手机收起来,示意前台送来一杯饮品,“其实你说想和我们一起调查姐姐的事情时,我还挺意外的。毕竟到现在她已经失踪了十八年,还在留意这件事情的亲朋好友都已经不多了。” “嗯”,顾时雨点点头,“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这件事情,到目前为之我有的线索也不多,并且没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 说完顾时雨递出一个文件袋,是上次蒋郁嵘给他后经过整理的信息。 “谢谢。”邹沐光接过,仔细浏览。 其实顾时雨最开始很抗拒同邹家的人一起商议这件事情,毕竟一想起之前沈轻帆住过的出租屋,他觉得是因为这家人的亏待。但苦于身单力薄,不得不向他们提出合作的建议。 现在对面坐的人就是邹雁杳的亲生妹妹,沈轻帆的小姨,邹沐光。 这个人的联系方式是解繁云给他的。由于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密切,所以他们对顾时雨也放下了戒备,只在见面前询问了一句伸出援手的原因。 顾时雨不知道邹家对性取向方面是否有忌讳,只保留地说沈轻帆对自己有恩。 “谢谢你的数据,我刚刚只是大概地浏览了一遍,方便我带回去细看吗?”邹沐光把几份数据装进文件袋。 举手投足间也都是贵气感,同沈轻帆如出一辙。 “您自便。”顾时雨道。 “不过我有一点好奇的,”邹沐光问,“你说你是轻帆的学生?” “是的。” “大学老师?”邹沐光继续问。 “高中时候的家教老师。” “家教老师?”那一瞬间邹沐光似乎是来了兴致,但神光又很快黯淡下去,道:“那还过了挺久。” 不知是不是顾时雨的错觉,他总觉得刚刚那句话好像带着自责。 顾时雨忍不住道:“我也有想问的。” “你说。” 顾时雨忍不住问道:“据我所知邹家的家庭条件不错,为什么当时我了解到的沈老师经济甚至很困难呢?” 邹沐光略一迟疑,接着饶有兴趣般地微微扬了扬眉毛:“看来你们还不是特别熟?” 顾时雨的心“咯噔”一下。 还不等他开口,邹沐光便说道:“你对轻帆的感情或许他本人还不知道。” 顾时雨断言道:“不是那种感情。” 邹沐光浅浅一笑,抿了一口茶。 这几秒的时间,顾时雨的左手不由得捏紧,毕竟他不知道沈轻帆和邹家关系到底如何,他现在甚至有点后悔这么冲动地来找邹家的人,如果他们拿这件事威胁他怎么办? “你不用紧张,”邹沐光放下茶杯道,“我对你是否单恋同性这件事情没有偏见,尽管那个人是轻帆,这件事情的具体发展也不归我管,我没有立场去插手他的私事。现在我应该插手的事情,只是邹雁杳的失踪案件而已。” 顾时雨蜷缩的手指微微松开,“我只是想帮沈老师。” 邹沐光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除非你的做法让轻帆受到了伤害,那我这个做小姨的不会坐视不管。” 伤害? 好吧,他之前有的行为确实有点冲动。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但从邹沐光刚刚的反应来看,邹家对沈轻帆也不是不管不顾的类型,甚至给予了应有的尊重。 难道之前对邹家的判断有误? 邹沐光似乎是看出他的顾虑,道:“我知道你对我们有误解,当时轻帆上了大学之后,我们没能帮到他,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但是我希望在我们合作的这件事情上面,我们可以互相信任。” 顾时雨说:“其实我还有一个猜想,邹雁杳的失踪会不会和沈家有关系?” 提到沈家的时候,邹沐光的眼神一滞。 顾时雨继续道:“这个只是我的推测,而且说出口的时候很快就被否认了,但据说当年你们也有和我相同的推测。” “对,”邹沐光的神情变得一片淡漠,“爸妈也这样认为,即使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过证据。” “沈家确实再娶很可疑。” “其实,”邹沐光顿了顿,“沈泯之所以会执意离婚再娶,我有预料过,因为他本人的性格非常冷漠自私,在和我姐姐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他除了贡献过一颗米青/子,就没有做过为其做过什么别的。他对轻帆也是,不闻不问。” “嗯?”顾时雨不解,“那他们为什么结婚?” “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关系,想讨好沈家,就介绍两人认识。那年我姐刚毕业,本来是不打算结婚继续深造,但爸妈一致认为对女人来说婚姻才是最重要的,在他们的威逼利诱下姐姐才去的。 倒也没想到那个沈泯还挺能装,一来二去我姐就上钩了,以为情定终生。结果没想到沈泯那人生了孩子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这段婚姻和自己的儿子都不闻不问,毫不关心。等轻帆上小学了,他才会过问成绩之类的东西。 不过好在姐姐很快就振作起来,她全当是丧偶了,尽力给了轻帆一个快乐的童年。 第37章 而沈泯,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不关心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但他身边的人都一定要优秀,才配得上他和沈家。所以轻帆一到大学就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了。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没有及时关心到他,他一个人在外面租很旧很旧的房子,还去打过很多任务。 虽然不能说特别贫困,但是跟他之前的生活比起来,也算是云泥之别了。” * 听到这里,顾时雨的表情有些凝重。 这么多年,心中的疑云终于被层层拨开。 为什么沈轻帆那段时间只能窝在狭小的出租屋里? 为什么沈轻帆看起来一副贵气的模样但直言自己需要钱? 但拨开的瞬间,并没有见到光明的喜悦,他只感觉到自己被真相的强光所刺痛。 因为恻隐之心,他不得不开始埋怨自己以前的任性,口无遮拦。 与此同时,他突然又意识到什么。 曾经沈轻帆会收留他,估计也是有自己的原因。 顾时雨觉得有些心酸。 他曾从那个出租屋的善意里引发出无限执念。 那善意却是踮在他心爱之人的伤口之上的。 有时候他的父母也会用相对逼迫的方式来让他提升成绩,他尚且觉得窒息,他不知道沈轻帆是如何在十八年的高压下喘气的 邹沐光又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我个人看来,他再娶林昭昭或许只是觉得沈家太太的位置不能空着,所以这个方向只能适度猜测,不适合过于深究。毕竟这十八年来我们没少盯着他们,但都没有什么进展,反而感觉浪费了更多精力在这方向上。” 顾时雨道:“您的意思是不怀疑沈家?但他和林昭昭大学时期就是情侣,真的会有这么巧合?” “不,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尽量减少对他们的怀疑和调查,因为我觉得十八年没有结果的事情还要继续揪着不放就有点钻牛角尖了。现在还在派人暗中调查沈家,也是我父母的意思。 他们认为是自己造成了这件事情,所以反而被自责的心理误了理智的判断。又因为对沈家的 印象极度不好,所以他们才加重了对沈家的怀疑。 至于林昭昭和沈泯么,我推测是因为沈泯更倾向于自己了解的人。毕竟娶谁他都无所谓,只要是个优秀的壳子就行了。” 顾时雨依然不解:“那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娶林昭昭?” “这个么,”邹沐光的手托在下巴处,若有所思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据说他们当时在大学可谓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但俩人最后分得也体面,就没传过多余的消息。” “如果要推翻这个猜测那还是要先找到林昭昭没有第一次嫁入沈家的原因。”顾时雨总结道。 “可以,但我们可以发展发展其他调查重心。” “好的,我明白了。”顾时雨道。 和邹沐光分别后的第一件事,顾时雨发了条微信给沈轻帆。 -沈老师,对不起。 沈轻帆回复了一个问号。 他重复道:对不起,沈老师。 沈轻帆依然是一头雾水的一个问号。 顾时雨后悔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会选择更柔和的方式。 邹沐光走之前说:“如果你想追轻帆的话,切忌霸王硬上弓。” 他刚想问是怎么知道他之前的做法的,邹沐光已经先开口道:“恕我直言,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会像那样做的人。” 有一种没被恋人长辈认可的失落感涌上他的心头。 第二十九章 懿行 沈轻帆感觉到,最近的顾时雨又很莫名其妙。 距离他俩这段不尽人意的重逢,已经快一个月了。 而这人总是两天一个样,三天一个奇思妙想。 除了脸皮依旧厚如城墙。 所以他的转变也就只是从肆无忌惮的性骚扰,进化成了有礼有节的性骚扰。 顾时雨天天换着法子找他聊天,并且乐此不疲。 -顾时雨:沈老师,我请你吃饭,我想为我之前愚蠢的行为道歉(;′⌒`) -沈轻帆:不去 -顾时雨:沈老师我今天路过一家糖果店,你是不是喜欢吃糖来着,我买了一盒放你办公室了o(* ̄▽ ̄*)ブ -沈轻帆:不爱吃糖 -顾时雨:沈老师能不能多多地告诉我你的喜好(っ3 -沈轻帆:你别发这表情了 屏幕前的沈轻帆实在觉得这个颜文字结合到顾时雨的脸上的情景很诡异。 但那边的人好像不能感同身受。 -顾时雨:为什么?我觉得很可爱(●''●)像你一样 -沈轻帆:滚 -顾时雨:╥﹏╥...那沈老师你国庆节怎么安排 沈轻帆没空理他,把整个手机连带着顾时雨的消息一起撂到一边。继续整理出行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他的脚边是摊开的行李箱。 国庆七天的假期从今天开始。按照以往的惯例,比起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累死累活的。沈轻帆其实更爱躺在家里睡到自然醒。 只是前几天他在路上碰巧遇到了曹懿行。 沈轻帆感觉最近见到让人心烦的旧相识有点多。 曹懿行的第一个身份是他初中同班同学,第二个身份就是他初恋。 初恋再相见,不是抱着哭一晚旧情复燃,就是在视线对上的瞬间白眼互翻。 第38章 沈轻帆和曹懿行则介于两者之间,但在沈轻帆心里,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偏向于后者。 毕竟后腰的那个伤口,曹懿行也算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人都是自私的,以保全自己的利益为主,这个道理他知道,当年作为初中生的曹懿行可谓是把这个自保守则履行得明明白白。 可他同样也不想对损人利己的做法宽容大度。 他原本想打了招呼就走,但对方却把他叫住。 面前的曹懿行看起来充满愧疚感,沈轻帆厌倦了他眼神闪躲的样子。 一样的脸,一样的神情动作,让他有回到过去的错觉。 他正打算走, 曹懿行又叫住他:“我之前去旅游偶然遇到了孙老师。” 沈轻帆这才停住脚步。 他人生中遇到过姓孙的老师就只有一个,叫孙自勤,在初中时期为他伸张正义未果的那一个。 在高层的无视中站在弱者这一边,就意味着与这个学校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对立。 所以只有两个人的战斗,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是维护正义的老师落荒而逃。 一是有人对这位新人老师施压,二是孙自勤心有余力不足的自责。所以他向学校提出了辞职。 沈轻帆后来尝试过找他,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曹懿行继续道:“孙老师现在在一个山区里当校长,开始认出他的时候我也很意外,然后就坐下来聊了几句,孙老师说那个山区是他的家乡,他当时辞职后就回来了。我知道你有在找他,就留了他的联系方式,想着有一天遇到你的时候给你,他说他也挺对不住你的。 ” 沈轻帆不太想同他叙旧,直接问:“你怎么会去山区遇到他?” 曹懿行眼里闪烁了两秒,道:“我去那里的小山庄避暑。” “山区避暑?” “那边是国家的扶贫区域,所以近两年开发了旅游业。我们看到网上在推荐,就去了。” 临走时,曹懿行有口难言,像要解释什么。 沈轻帆看出他的窘迫,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了。” 曹懿行才终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轻帆,是我对不住你。” 沈轻帆淡淡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语气疏离, 没有要原谅也没有继续责怪的意思。 因为他希望曹懿行一辈子都抱着对他的歉意生活,他甚至希望曾经伤害过他的每一个人都能这样。 即使那些人原本是不施暴的,只是迫于校园霸凌大环境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做些对自己有利益的事情。 那场校园霸凌没有主谋,只有懦弱者的妥协。 但既然做了懦弱者的选择,就应该承受懦弱者必然产生的后怕。 曹懿行的声音就这样消散在人潮,如同以往所有擦肩而过的路人。 他想,他们应该也不会再遇到了。 沈轻帆打算趁这个国庆节去探望孙自勤,当年的事情结束得太仓促,甚至在这个唯一伸出援手的老师辞职后,他都没能正式地道一声谢。 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沈轻帆的心久久地颤动。 他想起多年前,在寻求孙自勤的帮助时,他也是同样紧张,担心这位老师到底会不会接受他,现在也依然如此。 他害怕孙自勤会因为当年的愧疚感继续躲着他。 听筒里孙自勤的声音已然染上几分陌生的沙哑。 在知道来电人是沈轻帆后,那人沉默了几秒,似是不可置信,也有不敢面对的愧疚感。 沈轻帆感到一阵心酸,好说歹说才说服他来看望的事情。 于是他从前天就开始挑选要送过去的礼物,内心有难以抑制的激动,就像即将要见一位老友。 这也算是他们第一次,不以沉重的话题私下碰面。 在清点带给老师的礼物时, 解繁云打来了电话,问他收拾好没有,他已经开车到楼下了。 沈轻帆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 尽管他也能开车,但由于这次的路程是长途,自己一个人不免有些乏力,就叫上了解繁云同行。 他们两顺便在那边度几天假,不过不打算逗留太久,曹懿行离开之前提醒过他,那村里有些怪事。 他没有必要说假话,既然有这样的传言,那尽量自保就行了。 本来打算叫上闻春祺同行,但他说别人事先约了他,不好爽约。 就只有他和解繁云两个人。 他们两个能成为朋友,双方家庭是一部分原因,两人性格相似也是一部分原因。 所以沈轻帆很容易就对解繁云敞开了心扉,解繁云这人表面虽对外物都冷冷淡淡的,但其实极重情意。 * 而此时另一边的顾时雨却有些纳闷。 这次真不是他专门要惹沈轻帆骂他。 是因为他在网上看到,使用颜文字能让聊天更具有画面感。 他想,具有画面感,那就是沈轻帆在回复他微信的时候能想象到他的脸了吧。 嗯,还挺不错的,还能增进感情。 但沈老师现在又不理他了,于是他继续缠着问:沈老师/(ㄒoㄒ)/~~你还没告诉我你国庆节怎么安排 沈轻帆甩了六个字:真没空,别烦我。 哦,加上逗号和句号一共八个字。 -顾时雨:/(ㄒoㄒ)/~~ 烦死了,他现在的追求方式明明就很温柔内敛了,但沈轻帆还是一如既往地推开他。 第39章 他想不通,明明上次喝醉酒之后他们的关系有一点缓和。 而且邹沐光也没有在沈轻帆面前提过什么。 肯定就是许达观那群人天天在课下“大g男大g男”地讨论他,那群人真以为他耳朵聋了听不见吗? 他现在是不坐前排了,但一个班的教室就那么大点位置,他坐到后排去也不过隔了几米的距离,连个挡声音的门都没有,她们以为这是什么三室两厅吗? 其实顾时雨不知道的是,许达观她们确实是故意的。 沈老师事业粉的力量不容小觑。 “哐当”一声,寝室门被人暴力地推开。 “顾时雨你手机是个摆设?” 来人语气不善,面色不和,正是闻春祺。 “我和韩裔都给你发了十几条消息你不回。” 韩裔是他俩的共同舍友。 “哦,”顾时雨这才从沈轻帆的聊天界面里退出来,注意到那两人丑陋头像框右上的一堆红点,他问道,“什么事情?” “你说什么事?还不是因为韩裔过两天过生日请客,你特码还没给回复。” 其实他是还想等等沈轻帆的消息,闻春祺早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直言道:“你就别想沈老师,人早已经有约了。” “什么?” 顾时雨难得垂死床中惊坐起,“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去还是不去赶紧给个准信,人韩裔就要定房间了。” “定什么房间?”顾时雨问。 闻春祺翻他个白眼,顺了一口气,道:“你特么是真不看寝室群消息啊,人过生日打算请我们去山庄玩儿个两三天。” 算了,既然沈老师有约,他也没什么事干。回家的话,反正他爸妈也不一定天天回来,在家宅着也是宅着。 他问:“人多么?” “不多吧应该,”闻春祺不确定道,“我查过那地方,毕竟位置偏还是近两年刚开发的,连节假日都没什么人。” “那就去。” 讨厌一个人宅着是一回事,但要看到的人太多又是另一回事。 他就不懂爹妈为什么老爱在节假日去一些热门景点。 人头堆人头,汗味迭汗味。 体验感极差。 顾时雨清楚地记得有一年过年,他家来了亲戚。 他妈领着他去q市本地的一网红热门景点,说是摩肩擦踵也不为过。 那天顾时雨甚至有一种错觉,他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堆在了那个景点。 迎面而来涌动的人群冲得他头昏眼花,五颜六色的商业灯光晃得人散光度数加重。 他妈却指着那片黑压压的头发感叹道:“哇,儿子,你看到没有,这儿真美。” 从那以后,顾时雨开始憎恨所有高密度人群的地方。 第三十章 觅村 “你买了什么生日礼物给韩裔?”闻春祺隔着口罩的声音闷闷的。 因为他晕车,特别是像这种长途,他必须戴上口罩才能稍稍缓解。 现在终于到达目的地觅村,他赶紧取下口罩来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他们来山庄给韩裔过生日,不过东家和别的客人已经先在民宿先等他们了。 顾时雨事先有别的事情,所以来晚了。 山里面的空气确实清新不少,温度也比城区低。这里人密度稀疏,成片树木释放出的氧气仿佛一秒就要更新换代一次。 某推荐平台上更是夸张地大放厥词:“人少景美!避暑玩水宝藏圣地,村民朴实热情。不来你就白活啦!” 估计韩裔选这儿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不白活一趟。 顾时雨听到闻春祺的问话却没回答,转而打开车门去了后备箱。 闻春祺正纳闷这货怎么又不说话了,转头看到后备箱里的生日蛋糕时大叫了一声: “顾 时 雨!” 这一嗓子嚎得说是响彻云霄也不为过。 而他们停车的这块儿地方是民宿楼外面的空地,本就空旷。再加上天色已晚,这周遭不比闹市,一座山挨着另一座山,就只有昆虫们的动静和风吹动草木的声音。 闻春祺的拉长回音还未消散,他的嘴又开始跟个机关枪似的开炮:“我擦顾时雨你真够贱的,我当时问你送什么你说反正别送生日蛋糕,敢情你自个儿送呢你特么你是人么你特码……” 顾时雨显然已经预料到他的大惊小怪,仍然旁若无人不受影响地把那盒生日蛋糕提出来。 三楼的一户突然“唰”的一声,拉开了阳台的窗帘。 这两栋民宿楼修得很矮,就像老式没有电梯的居民楼,周边又安静,即使是三楼估计也能非常清楚地听见闻春祺的鬼哭狼嚎。 顾时雨想,终于有人要来制裁这人的机关枪了。 “闻 春 祺?” 一道声音从楼上传来。 嗯?不对。 这声音? 顾时雨猛然抬头! 三楼阳台上有两个黑影,一个黑影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在努力辨认楼下的人,另一个黑影抄着手站在旁边。 “沈老师?”顾时雨仰着头,语气难掩喜悦。 而楼上的人语气明显带着不想偶遇的郁闷:“顾时雨?” “是我是我。”顾时雨脖子伸得老长,恨不得把头送上去亲沈轻帆一口。 闻春祺见状也半信半疑地走过来,确认无误后,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我天你们居然在这儿?” 第40章 此言一出,顾时雨就猜到沈轻帆旁边的黑影大概率是谁了,他的脸色不由得变得和天空的颜色一样黑。 果然,那熟悉又不想听到的声线道:“真是春祺?” 闻春祺就差没敲锣打鼓欢呼雀跃:“是我是我是我!” 与此同时,韩裔也钻到一楼阳台,一头红毛尽管在夜色里也极其明显。他 向顾时雨和闻春祺招手道:“你们到了?愣着干嘛?进来啊,都在等你们。” 顾时雨想也没想,就道:“等等。” 闻春祺捏了捏这人的大臂,意思是让他闭嘴。随后又笑脸昂首向上面的人道:“我们先去舍友那里,沈老师,哥,等会儿再见。” 人在曹营心在汉的顾时雨在一楼坐如针毡,一共来山庄给韩裔过生日的有八个人,所以他们住在有两层的一楼大户型里。 八个大汉团团围作一团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电视屏幕里放着电影但没人看,成了聚会的背景音。 “you don't have to say i love you to say i love you~” 顾时雨突然觉得这背景音有些耳熟,还近在咫尺。 哦,原来是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来电人——邹阿姨。 是邹沐光。 他猜到她打电话的原因,估计是说白天他发现的事情。 于是换了个个相对清净的阳台接电话,一手按接听,一手不忘把落地窗的门关上。 “喂?邹阿姨?” “我去了和邹雁杳一齐失踪的那个女孩子家里”邹沐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哪一种情绪。 “情况怎么样?有新的线索吗?”顾时雨问。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才道: “不太乐观,她的父母已经基本痴呆了,连来探望的亲戚朋友都没几个。” 顾时雨叹了口气,那边的邹沐光似乎也叹了口气。 两人的对话又陷入沉默,楼上有烟气飘落下来,白色的粉尘颗粒物在夜色里沉落又隐匿。 就在顾时雨打算挂断的时候,听筒里又传来了声音:“那两个人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完全不像是六七十岁的样子,但还是呆呆地坐在院子的门口,等女儿回家。 我去问的时候本来都不报希望,但他们见我来问,就拉住我,一直说他们的女儿的事情,两个老人虽然看起来痴痴的,但对自己的女儿的事情还记得很清楚,甚至初中高中的学校是哪一所都还记得,也很清楚地记得今年是她失踪的第十八年。”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有些哽咽。 顾时雨道:“没事的,邹阿姨,伯父伯母不会变成这样。” 邹沐光道:“不是,比起后怕,我更多的是心酸。” 一串“嘟嘟”声后,双方的通话结束。 那个和邹雁杳同期失踪的女孩是今天蒋郁嵘新给到的线索,也是顾时雨今天来晚了的原因。 这个女孩儿的线索少,不仅如此,其他有关信息都和失踪的邹雁杳如出一辙。 幸亏蒋郁嵘因为近期的事情故而留心到她,他把两个失踪案有关的推测告诉了顾时雨,于是他迅速把消息递送给邹沐光。 邹沐光听说之后当即就决定去拜访那家人的父母。 只是没想到这条得之不易的新线索又陷入了新的困局。 他挂掉电话的心情原本有些复杂,但很快屏幕里又弹出一条消息。 -沈轻帆:现在有空吗? 顾时雨敲击26键的手指即将戳穿屏幕:有。 -沈轻帆:方便上来一趟吗? -顾时雨:简直不要太方便o(* ̄▽ ̄*)ブ 如果一楼阳台有把梯子,他绝对二话不说沿着梯子爬上去了。 他三侠五出任,闻春祺作势又要骂他,但顾时雨赶在他输出之前就把手机理直气壮地往他面前一放。 小人得志似的。 闻春祺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此时只能咽下去,哑口无言。 耳根子终于清净的顾时雨三下五除二跨上了三楼。 沈轻帆的吩咐对他来说跟免死金牌似的,他跨的那几步都感到脚下生风。 楼上的门开着,屋里的明亮泻出一片到昏暗楼道的地板上。 顾时雨走进屋。 “坐吧。” 沈轻帆一个人倚在客厅的沙发里,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指节尖夹着一根快熄灭的香烟。 顾时雨说:“从前没见过你抽烟。” “嗯。”烟渍过清冽的嗓子,显得有几分沙哑。 沈轻帆把烟掐灭,“我有事要问你。” 顾时雨环顾了圈四周。 沈轻帆说:“繁云听见也没事。” “哦。” “你……”沈轻帆迟疑片刻道,“你跟小姨认识多久了?” 顾时雨虽然意外,但还是答道:“就一个周左右。” 沈轻帆似是叹了一口气,道:“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阳台听到了,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听到了耳熟的名字才留意的。所以你们现在是在合作找我母亲这件事?” “是的。” 沈轻帆揉了揉眉心,分不出到底是沙哑还是疲惫的声线,道:“虽然谢谢你,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了,沈轻帆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若说感激,他有;若说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感,他也有…… 第41章 什么情绪都沾一点儿,但每样情绪都不能到达顶点无以宣泄。 如今无数情绪交织,最终却织成一团堵塞心口的乱麻。 顾时雨道打破沉默:“让我帮你,好吗?” 沈轻帆终于知道他心中最多的情绪是什么了,他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可耻,明明没有接受你却还要利用你。” 顾时雨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就这样利用下去吧,沈老师,我心甘情愿的。” 沈轻帆敛眸,眉心微微蹙起,这让他的心绪更乱了。 顾时雨望着他低垂的眼眸,看出他在想什么,他清楚沈轻帆比他道德感更强烈,有更多顾虑和在乎的东西。 他不急于一时,于是继续尝试说服沈轻帆,柔声道:“沈老师你不必对我有太多道德层面上的尊重,因为我本来就没什么道德。你如果觉得你是因为利用我而心里不舒服,但现在你已经在阻止我了,是我自己执意要继续如此,所以你不必纠结。并且在我的角度来看,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我珍重的人,既然珍重,就应该替你排忧解难,眉头疏松。” 沈轻帆绞弄手指,“你又不欠我的,哪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没必要为了我……” “就当是我对之前的事情做出的补偿,你不是拒绝我的晚餐邀请了吗,所以就用这个来代替好吗?而且我现在有找到眉目的感觉,你就让我试试吧?嗯?”顾时雨的语气连哄带骗,像在哄小孩子吃饭似的,“就当多个可能性了?” 沈轻帆小声道:“那不如选吃饭。” 顾时雨笑道:“那饭也吃,人也找。” 沈轻帆无意抬起头,正对上那完成月牙状桃花瓣。 他忽然觉得,似有一潭柔水流映在那人的眼中。 第三十一章 少女 “所以说,刚刚你和小姨打电话就是在说那个女孩的事情?” 沈轻帆若有所思颔首,脑袋里仍在梳理刚刚得到的信息,左臂好像感到有一股温温的热气在靠近。 他纳闷转头。 果然,三十分钟前离他还有一臂距离的顾时雨,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离他一拳左右的位置。 还好刚刚闻春祺找解繁云出去散步了。 虽然不知道这荒郊野岭天昏地暗的,能有什么能的情调,但现在要解繁云看到顾时雨的样子,空气里指定又是电光火石。 “你……” 不等沈轻帆说出下文,顾时雨便又自觉乖巧地挪了回去,礼貌微笑着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光顾着走位,忘记听他话里内容了。 顾时雨刚才靠自己仅有的语文水平极力说服,沈轻帆终于在片刻的沉默后松了口。 他得知他们的偶遇是因为沈轻帆要拜访初中老师,然后就和他分享一些最近搜罗到有关邹雁杳的信息。当然最重大的发现就是在于两起失踪案的相似之处。 沈轻帆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现在还怀疑沈家吗?” “不太怀疑,这样看来这两个相似的失踪案件相似度太高,他们又和另一个女孩无亲无故,应该是连环失踪案的性质。但是——沈老师”顾时雨停顿两秒道,“沈泯他……哦不是,你父亲他……” 他有点儿犹豫称呼的选择,毕竟那人再垃圾,也是沈老师血缘关系上的父亲。 沈轻帆淡淡抿了一口杯中的水,道:“你就叫他沈泯吧。” 顾时雨道:“我这不是怕在你面前显得对长辈不尊重。” “他不值得我的尊重,”沈轻帆放下玻璃杯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那沈泯为什么娶林昭昭娶得那么着急。”说完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锤头道歉,“噢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问这件事情的,是不是我越界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既然你好奇,告诉你也无妨。” 沈轻帆的表情看起来并无异样。 他道:“当年沈家也尝试找过人,半年左右事情依然没有进展也就猜到人多半凶多吉少。沈家很传统,也很现实。在d市名气不低,虽然不比娱乐圈的花边新闻热度高,但半年间传出过的风言风语也不少。沈泯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筹备离婚,至于为何偏偏选了林昭昭,我也不明白,毕竟我在沈家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两有多恩爱。” 顾时雨却问:“他再娶妻那年,你几岁?” “十一岁。”沈轻帆的语气平淡。 顾时雨大概能想象到,幼年沈轻帆参加自己父亲第二次婚礼现场。可能连神庙逃亡都没玩明白,却要被要求穿上白色燕尾服装老成。 他不知道再说什么,若说想安慰,但沈轻帆现在看起来衣服云淡风轻的样子,若说转移话题,好像又不合时宜。 于是空气安静了几秒。 “叩叩叩。” 这敲门的声音来得正好,敲碎了两人之间的静默。 沈轻帆打算起身去开门。 顾时雨先他一步,道:“我去吧,我离门近点。”、 说完他就想敲自己一把。 这客厅一共也就二十多平米,他俩都在一张沙发上坐着隔了一臂不到的距离。再近能近到哪里去。 顾时雨带着一丝懊悔推开门,他还以为是解繁云和闻春祺回来了。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床印着红色大花被子,占据了整个视野。 第42章 夸张大红花与嫩绿叶片相互映衬,就像霸道总裁和他的小娇妻。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秒把人拉回奶奶的故乡。 一个脑袋从这片花花绿绿的布料后面探出,是个扎着马尾脸削尖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 原来是有个人在抱着这床被子站在门外。 这民宿的床单仿佛都是批发的,顾时雨刚瞅到他房间的款式跟这条一模一样。 少女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顾时雨,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今天估计是我前两天清洗被套的时候忘记铺你们这间的了。” 沈轻帆闻言解释道:“房里少了一床被子,我刚打电话让管理人员送过来的。” 顾时雨接过那条被褥,沈轻帆正巧走过来。 两人顿时瞳孔略缩。 或许不是因为被子的体积才挡住了少女的大半个身体,而是她太骨瘦嶙峋。 不仅如此,青青紫紫的痕迹爬满她羸弱的四肢。 那淤青可怖,毛细血管在皮下破裂积成疯狂扩散的淤血,似乎在责备四肢瘦小,面积还不够它张扬。 “这个枕头……”少女举起一个鼓胀的塑料袋。 沈轻帆应声接过塑料袋,道:“谢谢。” 少女甜甜地笑道:“不客气。” 顾时雨这才发现这塑料袋原本是挂在少女手臂上的,但因为超负荷的重量,在那本不太平的皮肤留下两条深浅不一的杠。 那少女道别后,顾时雨仍呆呆地站在原地。 “给我吧,”沈轻帆说,“你先回去,我把这个拿进房间。” 顾时雨回过神,“没事,我一起帮你拿进去就好。” “好。” 沈轻帆没再拒绝,转身走进房间。 顾时雨把大花被子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见沈轻帆仍旧一言不发,他就知道这人一定很在意。 他率先开口道:“新伤迭旧伤,那个女孩应该是遭受到长期性殴打,沈老师你……决定帮她吗?” “长期性殴打?类似于家暴吗?” “也有可能是遭到了别人的虐待?你今天下午见过她和别的村民吗?” 这里的民宿都是由村民们共同管理。所以在下午他们搬进来的时候,就会有部分村民来接待,而方才那个女生又说自己是管理人员,理应也是会出现的。 只是顾时雨和闻春祺来得太晚,才没见到。 沈轻帆沉吟道:“没有,只见到了我初中老师,和村里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但……” 顾时雨抬眼,双手抱在胸前,往墙后面倚了倚,等他的后文。 沈轻帆思忖两秒,道:“那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十分憨厚淳朴的村民。并且我有一点非常疑惑,依照老师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对此类事件坐视不管,难道是隐藏得太好?可不应该啊,按你所说是长期性/虐待,就算想瞒也瞒不了这么久吧。难道持续的时间是近两年?但看样子也不像啊……” 顾时雨颔首:“对,看她腿上还有好几处已经长肉很久的伤疤,应该不止是一两年。” “你想帮她吗?”顾时雨对上他的眼睛。 沈轻帆却不确定道:“不知道,一是不清楚她本人的意愿,二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帮助会不会成为她的负担。并且如果想要我们帮助她的话,刚刚接触的时候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她为什么看起来若无其事什么都没有说明?” 沈轻帆尤其害怕自己单方面善意的行为成为加重事态的毒药,尤其是在受害者并没有呼救时。 所以本人的意愿在他看来重要至极,如果连本人都没有任何求救的欲望,那他不是救她于水火,而是在摧毁掉她眼中的伊甸园。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顾时雨说:“她把伤痕露出来,可不可以想作是一种求救信号?看她的样子不过十五六岁,我个人猜想,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会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貌,尽管这里是山区,但人的欲望都是互通的,所以应该不影响我的这点判断。并且对她而言,我们两个都是陌生顾客,服务人员的话更会注重自己的形象外表不是吗?她明明可以选择长袖长裤避免,但却穿了一件刚好可以露出四肢的睡裙,也许就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沈轻帆醍醐灌顶,突然间想起以前看到过的家暴案例,因为经历了长期的虐待,所以才会对此小心翼翼,因为稍不注意就会遭受变本加厉的惩罚。 或许是因为之前向别人求助但失败了,所以才不想重蹈覆辙。 他的身子猛然一震,然后提起步子飞快向门口走去。 “你去干什么?”顾时雨追上来。 沈轻帆答道:“我想看看能不能追上她。” 顾时雨拉住他:“别去了,人现在应该已经走远了,我看过,这离村子不远,就算追到了人,但村里人多眼杂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沈轻帆这才停下脚步。 “这么看,你还是打算帮她?” 顾时雨眼眸垂下,将目光投在那人身上,沈轻帆经由突然的运动,小口小口地喘气。这个角度看,能看到他鼓起腮帮子的 沈轻帆道:“嗯,我明天还会再去一次老师的家里,那个时候我会向他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只是我现在担心的是,我害怕再遇不到那个女孩了。” 顾时雨确定道:“我们一定还会再遇到她,既然她这么聪明故意选择在我们面前露出伤口,那我猜她前几天也是故意‘忘记’把被子铺上的。” 第43章 沈轻帆猛地抬头看他,瞳孔瞪大,恍然大悟。 顾时雨笑道:“只要你想做,我就和你一起。” 顾时雨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可爱得紧,他很享受他们之间十厘米的身高差,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沈轻帆能让他立马就那啥,毕竟从前都是在仰望他。 但他可不敢现在就。他的沈老师现在才刚尝试着接受他,尽管暂时不是在那方面。 但他相信不久后,他的沈老师迟早会落入他的圈套。 第三十二章 望孨 沈轻帆并不知道他面前这人想法已经飘到九霄云外。 他猛然一惊,道:“曹懿行在我来之前也叮嘱过这里有怪事,也许就是说的这个?” 顾时雨却更关心:“曹懿行是谁?” 沈轻帆瞥他一眼,只道:“我初中同学。”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恋爱脑的直觉总是很准。 顾时雨打算刨根问底:“跟你很熟吗?” “不熟,”沈轻帆推他出去,“你先走,我要洗漱上床睡觉了。” 顾时雨把手机举起来:“八点就睡” “老人家都这么晚睡行不行?” “好吧好吧,”顾时雨不恼,“我走就是了,干嘛说自己老,你比嫩豆腐还嫩。” 转头他就看见沈轻帆那双漂亮的凤眼正瞪着他 顾时雨这才打着哈哈往门边走,走之前不忘提醒:“总之你明天拜访初中老师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 沈轻帆:“嗯?,我什么时候答……” 应你了。 不等他说完,门已经“咚”的一声关上。 待屋外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沈轻帆才拿起手机拨通曹懿行的电话。 “喂?” “是我,沈轻帆。” 对方显然有些吃惊然后开始绞尽脑汁思考措辞,但沈轻帆没有给他寒暄的机会,开门见山道:“你上次说的觅村怪事,是有关一个女孩的吗?” “嗯?什么女孩?我们上次遇到的是一个会发疯的老太太。” 老太太? “好,打扰了。” 那人似乎还要支支吾吾着什么,但这两者之间听起来似乎并无关联,沈轻帆果断结束通话电话。 免得跟他说太多。 但没想到这通不情愿的电话后,竟又有另一个。 两个大字的备注扎他眼:沈泯。 沈轻帆想,烦人的电话都一定要出现在同一天? 原厂铃声孤单地在这空荡荡的客厅唱了一会儿,沈轻帆思忖两秒,还是按下接听键。 “下周你奶奶过生日,抽空回来一趟。”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命令的口气一如既往。 “没空。”他一口回绝道。 沈泯继续说:“全家人都会来。” “哦,”沈轻帆淡然道,“我又不是你们家的。” “混账!”震怒的男声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导火索,“你必须来!” “不来。”沈轻帆打算挂断。 但那边的人已经开始咆哮:“你是我们沈家的败类,生也是,死也是!不管你在现场会听到多难听的话,但你当天必须得给我到达现场,我不管你什么原因,沈轻帆,到时候我就算是捆也得给你捆过来!” “滚,对牛弹琴,”对于这样的威胁,他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他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听你的命令才接你的电话?你也配?要不是我误以为沈先生你还拥有一丝一毫的人性,会因为母亲的事情找我,不然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和我通话?” 那边的人沉默片刻,道:“现在你的母亲是林昭昭。” “她是你母亲都不是我的。” 沈轻帆不想再扯东扯西,毕竟每次面对沈泯,他都想直接来一场毫无章法的争吵,最好是带上所有祖宗的那种。 但那种人渣不值得他丢了他最后的风度,他干脆直接拉黑,然后一股脑把电话丢在茶几上。 沈轻帆无力地跌坐下去,整个人瘫躺在沙发上。 沙发通了人性一般,立马用柔软的布料包裹住他的身子,给予他一个安慰性的拥抱。 这些年说他过得苦,倒也算不上“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那种程度;但若说幸福,他的前半生和这个词语根本就不沾边。 他觉得有些可笑,如今随便窝进一张沙发,都能有进入怀抱的感觉。 头顶上的灯管有些刺眼,他把手覆在眼睛上。 * 第二天早上,太阳从群山之间升起。 火红滚烫。 阳光趁着落地窗,直接侵占了大半个客厅。 房子里开始出现窸窸窣窣的动静。 宿醉后的韩裔头痛欲裂,他一边下楼一边抬起一只手揉他的红毛,结果被寸头刺了一手。 他好像看见一块儿横着的黑色不明物体在一楼的客厅里上上下下。 韩裔举起手揩了揩眼睛眼屎,原来是顾时雨在做俯卧撑。 他清了清被酒精泡废的公鸭嗓:“顾时雨你特码上赶着要参加铁人三项” 昨晚这货回来,那闻春祺却不见了踪影。 这群人喝酒正好上头,说什么都吵吵闹闹拉着他不许走,结果一个二个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结果反而被灌的人啥事没有。 他甚至还保持清醒地去洗了个澡, 但韩裔不知道的是,这人还不忘乐滋滋地和沈轻帆确定了一遍明天去探望他初中老师的事。 第44章 顾时雨知道,虽然沈老师对于他的求爱坚如盘石,但在别的事情上面还是能半推半就的。 综上所述,沈轻帆一定也能对于他的求爱半推半就答应了。 “叮咚,叮咚。” 一串门铃声。 韩裔道:“估计是刘叔送早餐来了,你去开开门,我去洗把脸再来。” “刘叔是谁?”顾时雨问。 “就是昨天下午过来安置我们的村民,人挺亲切,你别怕生了。” “谁特码怕生?” 打开门。 一个正在嘿嘿笑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肤色黝黑,笑起来露出两排牙齿糊着黑黄色的牙垢,双手提着几个饭盒。 “我们是来送早餐的,”嘿嘿笑的男人晃了晃手上的饭盒。 应该就是韩裔所说的刘叔。 顾时雨说完“刘叔好”,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仔细看了两眼,他认出时昨天晚上去给楼上送被褥阵头的少女。 但是少女今天穿的长袖长裤,但她瘦骨嶙峋,袖管和裤管都显得空荡荡的,就像给一具骷髅外套了件衣服。 刘叔用手肘顶身后的人,“这是我女儿,叫刘望孨,快问好。” 这人操着一口浓浓乡土气息的普通话,嗓门特别大,生怕顾时雨是个聋子,顾时雨直觉近距离听他说话脑瓜子嗡嗡响。 但顾时雨确实没听清,刘什么玩意儿? 他问:“刘什么?” 刘叔一字一句,自豪道:“刘——望——孨!” 好拗口的名字。 不等顾时雨的下文,刘叔直接洋洋自得道:“望,希望的望,孨,三个子那个孨,我取的,怎么样?不错吧?” 顾时雨想说:不怎么样。 但他对这样的人懒得多说,只礼貌性说了句“谢谢”,于是接过两个人手里的饭盒。 再抬头时,他发现刘叔则聚精会神地正打量他。 四目相对,这人立马心情不错起来,兴致勃勃道:“你有媳妇儿没?” 顾时雨举起左手:“有,未婚妻。” 那人一听便咂嘴道:“好吧好吧。” 此时韩裔正巧洗完脸,来门口,帮忙分了两个饭盒拎着:“刘叔你们要不进来坐会儿?一起吃了再回去呗。” “这怎么好意思?” 尽管这么说着,但那人半只脚都已经踏了进来,还不忘扯着后面不情不愿的刘望孨。 八个人里还剩了几个没起床。 韩裔道:“不等了不等了,我们直接吃吧。” 餐桌上立马打开话匣子是常事。 作为觅村的半个东道主,他绘声绘色地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给他们介绍菜品,如数家珍,虽然桌上摆着的都是些常见早餐,馒头稀饭咸菜之类的,但刘蓄依然乐此不疲,津津乐道,比如这个鸡蛋是土鸡蛋吶,馒头是用他们自己打的麦子发的,咸菜也是村里谁谁谁做得最好的,那个谁谁谁之前还是女大学生呢,嗨哟啊嫁到咱们村里来当媳妇儿,可贤惠了。 显然,吃饭的几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 其中有一人问:“那女大学生是从你们村出去的么?” “不是不是,是嫁到我们村里的。不过现在岁数大咯。” “那还……”提问的人憋半天,就憋出个“挺好的”。 顾时雨问:“那你媳妇呢?” 他有些好奇,既然刘望孨向他们求救,那她母亲会是什么样的人? “早死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望孨开了口,她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似乎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就像在叙述今天的早餐吃了什么。 但旁边的刘叔立马就用筷子敲她的头:“大清早的你他娘的胡说些什么?!” 一桌子的人,除了刘望孨习以为常地继续啃馒头,连着顾时雨都惊了惊。 说是被这人的动静吓到倒也不是,主要是在他挥动筷子的瞬间,有一颗饭粒被甩了下来。 顾时雨极其注意那颗饭粒抛物线的方向,毕竟他在这方面有一种不可忽视的抵触,他讨厌吃到沾过别人口水的任何东西。 看到桌上的人都沉默,始作俑者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打了圆场:“哎呀我们这边都是些粗人,是这样的,再说自己的娃有什么好打不得的?特别是女人吶!你才能把他打听话,是吧?跟你说,刘叔呀,都是过来人了,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这娃子她妈,那就是没被打服,他娘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啊,那老一辈的人说的,那肯定都是板上钉钉的!” 说完他又开始嘿嘿地笑着。 脸上的褶子挤作一团,深深浅浅的皱纹沟壑里似乎还有黑泥。 顾时雨忽然就读懂了那笑的意味,恶心的谄媚。 他抓了个空隙给沈轻帆通风报信:估计是家暴。 不过沈轻帆似乎还没起,并没秒回。 吃完饭,众人对这原本“热心憨厚”的刘叔明显就没那么热情了。 顾时雨拉住要走的刘望孨,说:“要不然在这洗了碗再走?你们提着一堆脏碗回去也不方便。我们帮你们一起。” 刘望孨同他对视一眼:“好。” 第三十三章 回头 “诶诶诶!好什么好,我答应了吗?” 眼看着刘望孨就要和顾时雨一起走进厨房,那刘叔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们分开。 第45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你要娶我家娃娃吗你就拉她走?” “这也是一室?” 顾时雨抬头瞅了眼那开放式厨房。 天光大亮,每一处缝隙都塞满了正道的光,照得银色的铁锅锃亮。 顾时雨人高马大,此时面色不善。 那人无缘由感到一阵压迫感,顿时底气就弱了几分,嗓门也放小:“反正,反正就是不准,走,走。” 撂下这句话他便拽着刘望孨那根皮包骨的手臂走了。 临走时,刘望孨在楼梯间回了一下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朝顾时雨的位置平静地看了一眼。 刚从楼上下来的闻春祺和他们撞个正着。 擦肩而过时,他的目光黏在那对渐行渐远的父女身上。 韩裔拍了拍仍旧杵得跟个木棍似的人:“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闻春祺问:“那两人谁啊?” 韩裔答:“刘叔和他女儿,这的村民,怎么了?” “没什么。”闻春祺挠了挠后脑勺,搓了两把眼睛。 韩裔砸他一拳头:“你特么昨天晚上在你哥那呆够久” 昨天晚上韩裔抱着马桶吐得正嗨,这货一电话来得真是时候,不知道在哪儿喘气说遇到哥哥不回来了。韩裔“yue”和“好好好”的音同时发出,说完一连串,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好的是个啥。 “韩哥!我错了!”闻春祺直接扑通给他跪下,嚎道。 韩裔从俯视的角度瞟到两眼他脖子上的不明红痕,不耐烦甩手道:“你滚滚滚滚。” 闻春祺见顾时雨正要往楼上走,忙站起身来拉住他:“站住,你上去干嘛?” 韩裔见状也拉住他另一只小臂:“男大不中留” “放开,我有正事。”顾时雨道。 “你的正事就是变着法子性骚扰” “我去救人。” “你去干啥?”闻春祺韩裔异口同声道 顾时雨不紧不慢重复道:“救人。” 不等他俩反应,顾时雨三两步就跨上了三楼,敲开沈轻帆的门。 沈轻帆没起多久,身上还穿着半松不垮的睡袍,推开门就是面不改色的顾时雨,后面还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人。 一个是闻春祺,他认识,另外一个一头红毛,不认识。 顾时雨上下扫他两眼,然后给把他快要掉下去的睡袍重新拉回去,道:“才醒没看手机” “没,”沈轻帆懵懵的,“这位是?” 顾时雨答:“就我那个过生日的舍友。” 沈轻帆的目光随后绕到了闻春祺身上。 闻春祺指着顾时雨理直气壮道:“他说他要来救人,我监督他。” 韩裔也跟着解释道:“我,我也看看他救谁。”后面他越说越没底气,毕竟自己看起来很像一个来凑热闹的。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老师这种职业好像就总被血脉压制。 顾时雨撇嘴道:“沈老师是我来找你的。” “你们先坐,我去换个衣服。” 换完衣服,正好解繁云也坐在闻春祺旁边了。 顾时雨简明扼要道:“昨天晚上那个女孩,身上的伤痕就是经受过家暴的。” 闻春祺韩裔双双瞪大眼睛,不知他所云为何,顾时雨看在沈轻帆的面子上耐下性子讲述了一遍昨晚事情的起因经过。 闻春祺韩裔双双张大嘴。 “卧槽,他个人渣,”闻春祺不忍啐了一口道。 韩裔附和:“我就说他他m……他,昨天还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今天看他对他女儿的态度,绝对就是就是跟他干的。” 沈轻帆颔首道:“确实,昨天下午我们也有跟他打交道,人看起来还挺老实憨厚的。” 韩裔转头问顾时雨:“那现在怎么办?怎么救那个女孩儿啊?” 顾时雨道:“不,他应该很警惕,你们今天继续行程不要变,我和沈老师会去孙校长那打探具体情况。” 沈轻帆问:“你觉得今天你们的碰面算是她设计的吗?你,和那个女孩儿。如果这也是她的设计,那么刘叔那边不是已经开始起疑心了吗?他连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洗碗都不让。”沈轻帆有点不太想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顾时雨果断道:“不是,今天显然只是巧合,他今天把刘望孨带过来的原因显然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但看到我没那个想法又叫她去洗碗才起了疑心。” 不然为何今天是他给楼下八大壮汉送早餐,给沈轻帆楼上送餐的另有其人。想必是有这一环的。 顾时雨补充道:“关于一个乡野农夫为何如此警惕,我猜不仅仅是因为家暴,必定还有别的原因。” 韩裔搔搔脑袋:“那嫁人那个,你就不能有新想法了吗?” 顾时雨举起左手:“我说过我有未婚妻了。”说完他还冲“未婚妻”递了个洋洋自得的眼神儿,如同一只求夸的大型犬。 沈轻帆“刷”的一下,脸变得通红。 闻春祺把自己横在他俩中间,问:“这样的话,后面我们再和她碰面不是会更加困难吗?” 沈轻帆整理了神色,道:“我们要相信她,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闻春祺又问:“但那怎么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真的走到要断绝父女关系的那一步,她真的不会倒戈吗?到时候不会狗咬吕洞宾吧?” 顾时雨道:“不排除这一点。” 第46章 沈轻帆却说:“想必她就是为了走到那一步,才做出这些举措。” * 村子里的羊肠小道实在挤不进车辆这种庞然大物,两人提了东西下车换为步行。虽说前一天沈轻帆已经去过了,但他和解繁云提过去的东西也因为徒手不好拿而只有一部分,留的这部分今天带去。 只是没想到帮忙提东西的人从解繁云换成了顾时雨。 两人大包小揽路又窄,上坡下坡交错发难,生怕一个不留神儿就掉进旁边的粪坑,还得避开路边饥肠辘辘虎视眈眈的野狗。 坡上小道不免有泥泞,顾时雨手宽,不免多个心眼腾出一只手来。 果然。 只见前面那人趔趄了一下,想必是踩空,又因左右手都提满礼品袋身体失衡。 顾时雨眼疾手快揽住他。 沈轻帆只感觉到自己倒在一堵温热的肉墙里,那肉墙就立马裹住他,以致于不让他掉下去。 像极了昨天晚上那张沙发。 顾时雨取走他右手的物品,道:“我来提吧。” 沈轻帆只感觉到礼品盒拉绳从他掌心划过,痒酥酥的。 “好。”他低了头从这个怀抱里离开,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耳后已经染上一层薄红。 顾时雨笑了笑,道:“怎么感觉你还是没好好吃饭?” “天生的,行不行?”沈轻帆疾速前进道。 “我不是嫌弃你不胖,我只是怕你不健康。”顾时雨解释道。 “不是……”沈轻帆语无伦次,“我健康得很。” 顾时雨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可是要活到接受我为止。” …… 这乡间小陌上空仿佛飞过一排乌鸦。 沈轻帆:“那我还是先去死吧。” 这道路旁的住户开始多了起来,紧凑的道路也逐渐开阔。 孙自勤的房子很好认,锃亮的白瓦房,还修了好几层。 算是这个村子里富庶的人家,毕竟当年孙父孙母也是有钱供孩子念到大学的。而且在孩子回来之后,又能立马当上村里学校的老师,也是有父母这条关系在的。 是觅村的体面人家。 他们到时,孙自勤正搁自家院子里头喂鸡,国庆节他们这里的学校也同样放七天假,假是放了,调休却是跑不了的。 “孙老师!” 沈轻帆老远就朝着他大喊,顾时雨也照猫画虎,提高声调来了一句:“孙老师!” “你叫这么亲热做什么?”沈轻帆回头剜了他一眼,却发现那人笑盈盈盯着他看,“你这么看着我又做什么?” 顾时雨诚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第一次看你这么活泼的样子,好玩儿。” “去你的。” 孙自勤一见这两人大包小包,唉声叹气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你的东西嘛?昨天你拿的什么燕窝,我老婆吃了两口,又吃不来。不是糟蹋了好东西嘛。这个……”说完他狐疑地看向顾时雨,“跟昨天来的人是不是长得不一样?” “对,是我的……学生顾时雨,”沈轻帆认真道,“那您下次说说师母喜欢什么,我再拿来。” 孙自勤帮他们分担了些手上的东西,转身示意他们进屋,“再来什么来?穷乡僻壤的,你懒得来。” 沈轻帆默默叹了口气。 一进了屋师母便热情洋溢地招呼他们在沙发上赶紧坐下,给他们端茶倒水。 沈轻帆寒暄过两句话后,打算单刀直入,毕竟在他眼里,孙自勤不是爱看表面功夫的人。 “孙老师,我们昨天晚上遇到一个女孩子,他叫刘望孨,您知道嘛?” 孙自勤端茶的杯子抖了两抖:“知道,怎么了?” 沈轻帆正要全盘托出时,顾时雨却摁住他,自己道:“刘叔今早来给我们送早餐,看他样子想把刘望孨许给我,但我看那姑娘人年纪不大,就好奇来着。” “哦——这样啊。”孙自勤放下茶杯,习以为常道:“她爸刘蓄嘛,是这样的,早早就想把女儿给嫁咯。不过这姑娘年岁确实小,今年左右不过十六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一大截吶。但小姑娘人挺机灵的,她就在我那高中读书,据说读书的机会还是她自己给争来的,不然她爹可不让读。”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哎——你们也知道,这山区不比你们城里,这儿的孩子啊……” 第三十四章 自勤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哎——你们也知道,这山区不比你们城里,这儿的孩子啊……男生的情况稍微还好一点,女生的话,倒很少有父母愿意送过去读书的。” “女娃子读书也没多大用处嘛,”师母走过来,笑道,“你们看我也不没读过多少书,你们老师不一样娶了我,看我现在嫁得多好。” 说完她便咯咯笑着,身上的花色薄纱也跟着抖动起来。 孙自勤叹了口气道:“没说什么,你不是刚刚都听到了嘛?” 沈轻帆轻轻把自己那只被摁住的手抽出来,顾时雨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谈笑自如道:“我们刚就是打趣呢,刘叔说要把女儿许配给我,我说他女儿年龄也太小了,哈哈哈……” “哟,”女人一听,挑了孙自勤手中的苹果块儿,油亮的声音便拔高三个度,“我就说你在这儿遮遮掩掩什么呢?原来又是那个小狐狸精嗦!” 孙自勤怯怯地从果盘里挑了,小声道:“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小狐狸精。” 第47章 “小狐狸精小狐狸精就是小狐狸精,”她的脸也跟着涨红了,唾沫横飞道,“她妈是狐狸精,她也是,天天就知道找别人老公!我说话难听?呵!孙自勤!你到底分不分得清谁是你老婆? 有了那小狐狸精,你怕是连自己还有个儿子都忘了!” 女人的声音从近处扩散到远处,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 回声在这屋子里久久不散。 他们之中又没人再说一句话,整个屋子里就只能听见这尾音在回荡。 沈轻帆在这时站起来道:“我和时雨还有事情,就先走一步,孙老师,王师母,今天叨扰了。” 女人急忙道:“哎 ,哪有不吃午饭就赶客人走的,传出去是你师母不会做人了,还不是这该死的,提些有的没的,还不留留你学生,人送了这么多礼, 你就搁这儿呆站着?”说完她就揪了还没回过神来的孙自勤一把。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真有事。”顾时雨也道,总之四人在客厅里拉拉扯扯磨蹭半天,这师母才终于肯松口放人,她对孙自勤道:“还不快去送送你学生?” 三人一路无言,走到屋外的院子里,母鸭正好带着小鸭子遛弯,从他们脚前经过。 孙自勤挺着啤酒肚,短袖衬衫扎在裤子里,鸭群在他面前显得特别小巧。 他垂着脑袋,十分懊恼道:“今天让你们见丑了,我这婆娘什么都好,哎,就是有的时候爱吵吵,她本性不坏,也是道听途说的。” 沈轻帆道:“没有孙老师,是我们今天说错话了。” 顾时雨心想,他说的是“我们”欸。 孙自勤挠了挠脑袋:“总之刘蓄说的嫁女儿,也就是说着玩玩儿,望孨年龄太小,母亲又走得早。” 沈轻帆不由得问道:“她母亲去世了?” 孙自勤“嘶”了一声,沈轻帆急忙道:“没事不方便问就算了。” 孙自勤道:“也不是不方便问,就是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刘蓄说的是她跟着别人跑了。” “跑了?” “对,有一天夜里之后,她母亲就突然消失了,前一天我还见过她,后一天就说跑了。” 孙自勤的表情转为凝重,“你们……是看到她身上的伤了才会来问我的吧?” 沈轻帆点头,“是的。” “他们家的事情,旁人不好插手……但刘望孨的确是个好姑娘,你们别听你师母刚刚那样说,其实是因为我在学校里教她念书她才会来问我一些问题,我看她可怜,有时候也借给她书去读读,她也乖,都拿去读了保存的完完整整的才还给我。,”说到这里他破涕为笑,“我家里的书我有些都没看完呢,她都耐心读完,成绩也不错,愿意努力,不过——她家家里的事情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管,她那父亲,有些糟心。” “我……”不待沈轻帆说完,顾时雨便笑着插嘴道:“没事儿,我们也就是好奇问问。” * 同孙自勤做了告别,沈轻帆和顾时雨打算回程,和韩裔他们汇合。 还有一截路程,顾时雨问道:“孙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轻帆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喊‘孙老师’‘师母’?按道理你要叫师祖的好不好?” “师祖就师祖嘛,那沈老师能告诉我孙师祖的事情了吗?”顾时雨立马服软道。 “孙老师就是那个在我遭受到校园霸凌之后唯一伸出过援手的人。当时甚至找不到具体的凶手,校方不愿予以处理,只有孙老师站在我这边。但也是因为我,他才辞职了。” 沈轻帆的眸子明显暗了几分,他知道,在他印象里的孙自勤应该是会为刘望孨挺身而出的人,但今天看来并不是如此。孙自勤这里明显是有事情在瞒着他们。 虽然沈轻帆也不愿意怀疑孙自勤,但当他看到那杯中水荡起的模样,兹事体大,他也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顾时雨黯然道。 沈轻帆却没看出他的反应,自顾自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怎么能这么说?”顾时雨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沈轻帆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 眼里常住的笑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惘然。 沈轻帆看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应对,“你……你,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用这么认真。” 顾时雨却问:“过去了就能当他没发生过吗?” 沈轻帆把脸转到另一边,转了转那只被顾时雨捉住的手腕,顾时雨却加重了力道不让它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放开,”沈轻帆道,“我今天不是很想说这件事。” 心里的伤疤昭然若揭,顾时雨的态度虽然让他心里一震,但也同样给了他上次重逢曹懿行的感觉。他们两个人的所有反应,好像都在提醒他不要忘记那段过去,但其实他比谁都不想回忆,他就是想逃避,他就是不想提起。 他们俩,还真像……沈轻帆想。 “好,”顾时雨松了力道,放开他的手,“你不想说就不说。” 随后先一步走在了沈轻帆的前面,道:“我走你前面,你就不用想着我一直在看着你了。” 沈轻帆一步一步跟在他后面,看着前面这个高大青年的背影。 又觉得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想完他又自嘲地笑笑,哪有什么一样不一样,从始至终都是两个人罢了。 第48章 前面顾时雨的步子刚刚好,不急不缓。 乡间里虽然蚊虫多了些,但蜻蜓蝴蝶也不少。它们游戏草丛,沈轻帆一会儿望望这只,一会儿瞅瞅那只,便也慢慢放下心来。 顾时雨一边看脚下的泥坑一边默念着数数,终于数到五百。 他打算停下脚步来等沈轻帆并肩而行。 就在他回头的时候,却见到沈轻帆一张极其惊恐的脸,随后,他只听到沈轻帆大喊一声:“小心!” 然后他便被一个箭步冲上来的沈轻帆拉到身后。 顾时雨还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已经变成了沈轻帆钳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发疯老太婆。 “怎么回事?!”他问。 那老太婆又脏又乱,五官扭曲,瞳孔发散,好像受了什么惊吓惊恐万分,沟沟壑壑的皱纹爬满整张脸,延伸到脖子,嘴里口齿不清地在念叨什么。被沈轻帆钳制住的身体挣扎着。 沈轻帆则怒道:“你走路不看路的么?她刚就在前面走着,突然朝你扑过来你也不知道?” “我……” 说实话,顾时雨在这危急的情景下竟有些感动,他说不出话来,因为此时他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感激的话都会让沈轻帆觉得他在调情。 “愣着干嘛?来抓着她!”沈轻帆喊道。 “哦哦。” 顾时雨体格更大,擒住那小老太婆比沈轻帆还轻松些。 转头他看见沈轻帆正在拨电话,他不解:“你打给谁?你叫闻春祺他们来帮忙么?” 这种情况下闻春祺他们就算有心也无力吧,毕竟人在村子外,找路都得费段时间。 沈轻帆没回答,只问道:“你还能坚持会儿吧?” “能,”顾时雨坚持不懈,“所以你打给谁?” 沈轻帆含糊其辞:“我呼中tui。” 好死不死,顾时雨听懂了,“你初中同学?” 沈轻帆不回话。 顾时雨“噌”的一下直接将那老太婆提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问:“你打给他干什么?” “跟你说不清, 你先乖乖呆着,我后面解释。” 欸,不是,此极危诚存亡之秋也,这货不分青红皂白搁这儿干嘛?再说他现在打电话是为了别的事情吗?那还不是为了快点弄清楚这老太婆的由来! 偏偏这曹懿行关键时候又不接电话了。 他终于在“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中的甜美女声,说出了为数不多的一个“操!”。 “先提着她,往回走,回村,”沈轻帆作出最后结论,“我们一起。” 顾时雨想说: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 但沈轻帆已经行动起来,他的手碰到了顾时雨的。 顾时雨立马闭了嘴。 第三十五章 余陈 “哎呀,她以前都不会跑出来的,今儿个不知怎么的跑出来啦,啊呀呀吓到你们了吧,哈哈。” 这前面带路的老太太尽管两鬓斑白,她仍把花白的发丝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顾时雨和沈轻帆在押人回村的半路碰巧遇上她。 老太太名余陈,家里的两个儿子都结婚生子了。她说这疯婆子年轻时候还是正常的,那时她俩还是朋友,但现如今人疯了也不认得她了。 沈轻帆问:“这是谁家奶奶?” “嗐,刘蓄家的,”一提起这个余陈便似是怒其不争,“自己老母亲病了也不晓得多照顾照顾,估计现在又搁哪儿打麻将哩!喏,到了,这就是刘蓄家。” 她指着前面一处平房。 房前连条看门的黄狗都没有,更别说其余家禽了。和孙自勤门口栅栏错落、鸡鸭觅食的闲暇小院儿比起来天差地别。 顾时雨扯了扯沈轻帆的衣角,小声道:“我刚问闻春祺他们,他们说刘蓄现在确实在打麻将。” 沈轻帆立马道:“意思是现在可能只有刘望孨一个人在家?” 顾时雨点头,“先让她走。”说完他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带路人的方向。 这余老太太看起来跟刘蓄家亲,免不得她瞧见心生疑虑后给刘蓄通风报信。 余陈走在前面,敲敲刘家门。 “扣扣扣。” 无人响应。 反复几次后,刘家大门依旧禁闭。 “哎呀!”余陈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刘望孨肯定也得不在家里才让老太太跑了出来!” “她被我们这样押着也不是办法,那要不您把她带去你家歇歇您家也近些,待这家的人回来了,叫他们来接就是?”沈轻帆道。 那疯婆子的发丝已经糊自己一脸,不住低吼,扭着身子要挣脱禁锢。 沈轻帆一是想把这老太安顿下来好方便些,二是若是余陈照看这老太,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哪想余陈立马面露难色,道:“我男人看到他肯定不乐意的。” 疯婆子蹬了两把腿,顾时雨瞥到一旁大开的窗户。 他走到那扇窗户旁,推拉式的,没锁一拉便开了。 余陈欣喜道:“哎呀呀,还是年轻人聪明哟,像我们这样老糊涂咯,不行咯!正好能从窗户翻进去开个门,就成了。” 顾时雨掂了掂,“不成。” 窗户位置偏高,顾时雨脚底下没有东西垫着很难先把腿抬上去,且这面积也容不下他的体格。 沈轻帆把疯老太太交给余陈,对顾时雨道:“让开,我来。” 第49章 好在疯婆子见了她似乎知道她是熟人,就稍微安分了些。 “但这窗子有点儿高,你抱我上去。”沈轻帆道,他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侧过一边脸。 顾时雨一听便眼睛发亮,立马道:“好。” 尽管沈轻帆也不矮,一米七九的个子,但人清瘦,骨架也偏小;顾时雨就恰恰相反,虽说只比沈轻帆高出约十厘米,但他长期锻炼,骨架又大,体格看起来至少比沈轻帆大了一圈儿。 五年前的沈轻帆怕是怎么也有想到当年比他矮半头的人,如今双臂轻轻一圈就能完完全全把他楼整个人搂进怀里。 男人用力时,粗壮的小臂青筋鼓起,肌肉纤维也变得清晰可见。 但顾时雨只是试着圈了圈,最后没用抱的姿势,换成双掌托住着他两侧的腰部。 掌心的温度顺着薄薄的衣服布料传进皮肤。 两人凑得极近,顾时雨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吞吐:“如果两臂锢着你,你会更难受。” 沈轻帆实在觉得在老人家面前以这样的姿势相处不妥,好在他灵活,三两下便从窗户翻了进去。 只是落地时,他的双颊已经开始发烫。 但当他再抬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客厅里张贴满描绘着红色纹路的黄色符咒,纸张随着空气中涌动的气流而煽动,有轻微“唰唰”的声音。 沈轻帆只觉背脊发凉,突然他听见里屋似乎传来了桌椅在碰撞的声音,还有沉重的铁链在悉悉簌簌。 他朝着声音来源走去,外面却有余陈的声音在呼喊,“小伙子啊,开到门了没有啊?” 沈轻帆连忙大声道,“我摔了一跤,等会儿等会儿,我先缓缓。” 他蹑手蹑脚推开卧室的房门。 ! 房门打开的瞬间,他的瞳孔放大。 刘望孨正被捆住手脚用铁链拴着,嘴里塞了布用透明胶封住。 看见沈轻帆的那一瞬间她露出惊恐的神情,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但沈轻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她松绑,他听见外面的余陈说要透过窗户来瞧瞧他,顾时雨估计是猜到有问题在外面拖延了两句,所以他只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刘望孨惊恐,也照他说的做。 沈轻帆把门关好,随即走向客厅,开门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嗐,刚刚不小心把脚撇到了,不过还好,没什么大事儿。” 好在疯老太太一进了屋就安静了,顾时雨显然也是被满屋的黄色符咒所震惊,有些愣神。 余陈道:“嗨呀,他家老太太就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信起来了,但人疯吶,那刘蓄不知从哪里求来的这么多辟邪的符咒,你们别看着骇人,但老太太就觉得安心。只是今儿个不知道怎么的,受了什么惊吓,独自发疯跑出来了。” 三人走时,沈轻帆留了个心眼,没把门落锁。 待余陈走远,他们就立马遣返刘家。 沈轻帆“唰”的一下推开门,一边迅速给刘望孨进行松绑,一边给顾时雨解释来龙去脉。 “哦对了,”他提醒道,“叫闻春祺他们时刻注意刘蓄的路线,如果他要往这边走,立刻拖住他。” “现在该怎么办?报警吗?”顾时雨看着已经凌乱不堪的刘望孨。 刘望孨阻止道:“别,先别报警。” 顾时雨看出她的顾虑,道:“我有认识的警察。” 刘望孨嘴唇紧抿,但还是没有再阻止。 说完顾时雨便拨通蒋郁嵘的电话,尽管蒋郁嵘本人这次没有办法亲自来,但他已经联系最快的警方。 “怎么一回事?”沈轻帆问。 “早上的时候,他,”刘望孨的眼睛转向顾时雨,“他叫我一起洗碗的时候被刘蓄怀疑了。再加上昨天晚上他知道是我给你们送的被单,今天不想让我再接触你们,所以就把我捆了。因为之前我寻求帮助就失败过一次,所以打草惊蛇了。提高了他的警惕。” 沈轻帆神色紧张道:“所以你和刘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他的亲生女儿吗?还是……被拐卖来的?你原本的家庭在哪里?” 他依然觉得不可能有父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这么狠毒的手,况且听顾时雨前面的语气,他是想着把女儿卖给有钱人家趁机捞一笔的,那么很难不想到刘望孨是被拐卖到这里的。 “不,”刘望孨回答得决绝,“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不是被拐卖的。” 沈轻帆眉头紧锁,他不敢相信。 刘望孨轻描淡写道:“只是母亲走后,他的暴力就转移到了我身上了而已。” “你母亲到底去了哪里?”顾时雨记得刘望孨在饭桌上说的是死了,但刘蓄说的是跑了。 “死了。”刘望孨吐出两个字,语气平静。 说完她便翻箱倒柜开始找东西,一边找,一边说:“我怀疑是死了,一夜之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女人,要怎么跑得出这里?况且挨家挨户都认得她的脸,看到了她也都会把她送回来。自从母亲失踪那天起,刘蓄就非常反常。” 少女的声音极淡,不带一丝情绪,听得出来她并不认同这个父亲。 “所以你怀疑是刘蓄杀了你母亲?” “是的,母亲消失后,婆婆也疯了,你们也看到了,所以她可能目睹了杀人过程,再加上她一看见我就像见了鬼,我和母亲的眉眼有几分相似,所以我猜测她是想到了另一个人的脸。再加上从那天之后,刘蓄就去求了不少符咒,家里好端端的,需要驱哪门子邪辟哪门子鬼,最开始也就一张两张,后面这符咒越贴越多,也更让我怀疑。他们怕是遭了诓骗,才会觉得买得越多才越好,刘蓄平时本就抠搜,对这方面开始执着的话,除了心虚我想不到任何理由。” 第50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刘蓄?”沈轻帆惊讶于刘望孨的沉着冷静,他又想起孙自勤说的话,如今他觉得这女孩不仅仅是乖巧。 刘望孨答:“她消失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她走的时候我还太小。” 气压开始变得沉重,沈轻帆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感觉仿佛突然有一块石头压在了他的心头,再开口时,他发出的声音已经艰涩,他道:“如果你所说属实,那么刘蓄伏法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刘望孨毫不留情道:“离开这里。” “去哪?” “不知道,总之就是离开这里。” 说完,她正好从装了一堆针管的盒子里,翻出一张已经褪色的老照片。 她的大半个身体埋进柜子里,脸下半部分被挡住时,沈轻帆眯起眼。 刘望孨把照片递过去,道:“那个穿大红花袄子的,就是我母亲。” 画面里有四个人,显然这是一张全家福。 除了刘蓄和疯婆子,还有一个瘸着牙齿笑的女童和妆容夸张的年轻女人。 她们都穿着略显土气的大红花棉袄,妆面粗制滥造。不合适的粉底液色号把那女人的脸铺得惨白,如同长年累月里一面随时就要脱落墙皮的白墙。两颊处随意扑了两坨没有晕开的酡红,眉毛黑且粗,仿佛两条毛毛虫挂在眉弓。薄薄的眼皮上紫粉色的眼影糊成一团。浓墨重彩中,生得一双与之毫不相配的狭长丹凤眼。一看就知道是乡村照相馆里的流水线妆容。 按下快门的瞬间,她呆滞的目光被定格。 沈轻帆的呼吸一滞。 此时顾时雨正在与电话那头的警察沟通。 顾时雨转头问刘望孨:“警察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刘望孨道:“邹雁杳。” 第三十六章 雁杳 q市,公安局分局。 “沈先生,邹女士。关于您的亲属邹雁杳失踪案一案,经审查现以刑事案件立案,嫌疑人刘蓄被逮捕,与案情相关人员也已逐一展开调查。现在请回家静候通知。” 前厅的电子钟正好刻着15点整。 鲜红的四个数字在黑色的屏幕上,从清晰变得,沈轻帆盯得有些出神。 走出公安局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被刚刚的电子产品晃了眼睛,当头顶没有了天花板的遮盖时,他被自然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 天空中却不见太阳的踪影,只剩一片茫茫的灰白,比起霞光四溢或晴空万里,那灰白显得如此单调又索然无味。 顾时雨在一棵树的树荫下面倚着。 他的调查倒是完成得快。 几个小时前他们在觅村,亏得那刘蓄一直沉迷牌桌,从报案到警察到达也没出什么岔子。因为邹雁杳是q市人,这个案子兜兜转转还是经由q市公安局调查。 村里的相关人员悉数被带走。其中沈轻帆认识的,就只有上午刚见过的余陈,刘望孨,哦不,现在应该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刘蓄被从牌桌上拉起来的时候,仍旧不老实。 先是苦苦哀求着押送自己的警察,然后见那人根本无视,最后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你们特码怎么办事儿的?冤枉错人了知道吗?我是好人吶!我是好人啊!” 他慌乱中愤然地指向刘望孨,“她,这小妮子才是个坏种!她!她偷过钱呢!偷钱你知道吗?偷的老子的辛苦钱!贱蹄子!贱人!抓她啊!快抓她” 闻春祺啐了一口:“操了,真是畜生头上长了草,操了畜生的东西,我呸!坏死了老男人!” 刘蓄手脚并用,在空气中一顿乱抓。 沈轻帆却觉得看到他那张脸无比恶心,但他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感到畅快。 不知是因为罪恶总算伏法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因为看到所恨之人失去理智的丑陋样子。 心中某处的愤恨也得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知道这种心理也许源于某种不健康的思想,但他此时却真的很想一脚撂翻这个不是人的混账,只是他的素质不允许。 * “沈老师。”一见他出来,顾时雨便上前道。 顾时雨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忧心忡忡。 但沈轻帆不想再应付,他只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家,回家躺在只属于他自己的那片小天地里拒绝任何社交。 沈轻帆挥挥手,沙哑道:“我要先回去,有什么事等下再联系。” 说完他也与邹沐光道了别,在路边随手拦了辆车。他只想立刻把自己锁起来,仿佛他的身体不能再暴露在外界空气中一秒。 躺进车的后座时他疲惫得连痛苦都已经感受不到了,疲倦已经一笔一划浸进了他的骨子里。 至于后来是如何下车,如何走到家门口,如何开锁,他已经忘了。只知道现在躺进床上那堆娃娃窝里,他才有了实感。 沈轻帆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在床上到处翻找手机。 但手机执意跟他玩失踪似的不知去了哪儿。 他先是扔掉自己周围的一圈娃娃,没了遮挡物后却仍未找到。最后他索性极其不耐烦地把所有的毛绒玩具拂到地上。 只听见“咚”的一声。 噢,原来手机在那里。 沈轻帆迅速弯腰捡起来,屏幕已裂开一道痕迹,他无心关注,手指飞快地打开一个相册。 第51章 随手从其中挑了一张点开,画面里是年轻的邹雁杳和幼年时候的他。 一座华丽的城堡前。沈轻帆手中举着一个被偷吃过的棉花糖嚎啕大哭,罪魁祸首却在一旁却放声大笑。 而此时屏幕前的沈轻帆看着那张笑容洋溢的脸,觉着心里好像被刺了一样。 他连忙划到下一张。 这一张他们在比塞塔前面。画面里的邹雁杳带着上世纪最流行的复古墨镜,涂着大红唇,作了个推塔的姿势,沈轻帆在旁边照猫画虎学她的姿势。 画面被定格的瞬间,邹雁杳一副势在必得洋洋得意的模样,沈轻帆的眼睛却还在偷瞄她。 他记得这张照片被洗出来的时候,邹雁杳还在一旁尽情嘲笑他。 下一张,下一张,又是下一张…… 直到整个相册终于划不动了,他才返回刚刚的界面,点开最新的那张照片。 这是刘望孨手中的那一张。 画面中的那个女人神色呆滞,穿着不合身的大花袄子。 那时她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肉。 沈轻帆急急忙忙从那张照片里退了出来,转而进入百度,搜索词条:拐卖。 他又删删改改,最后搜索:深山拐卖妇女事件。 最顶上的内容。 沈轻帆平时阅读的速度虽达不到一目十行,但也算快。 可是现在,他却是从日期开始就读不下去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 所有情绪喷涌而出,眼泪大颗滚落,模糊了视野。 沈轻帆开始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他在这里只有他一人是地方,终于可以张扬地宣扬情绪。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最后,他已经分辨不出眼里是否还挤得出泪水。 邹雁杳的失踪对于沈轻帆来说,一直是他皮肉里的一根刺。 如今血淋淋的真相被扒开时,就像割开了老旧伤疤从里面取出了那根刺,在时间的麻醉里,他们好不容易慢慢习惯了这根不断在血肉里搅合的存在,只是没想到现在要把他取出来重新磨合的时候,痛楚还是不减当年。 这些年,他倒是没有经历过“头悬梁锥刺股”般的命运多舛,只是不断压下来的现实像一块块石头,压住他头顶上代表着希望唯一可以看到天空,的井口。 带着那些沉重的过往,沈轻帆在看似光明照耀的日子里孑孓前行着,别人眼中温润如春风的自己,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假象。 在这看似白天的生命里,他一直在只属于自己的黑夜中转轴。 * 按理说,他应该先回邹家一趟的,但沈轻帆实在是再承受不住了,他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些年,沈家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压抑无比。 沈泯,林昭昭,甚至到最后,他只要一回到那个家,他只觉得喘不过气。 在沈家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沈泯常常在夜里办完工才回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沈轻帆的成绩表现如何。 其实他的成绩在班上隶属于中上游,但有一天,沈泯看着他好不容易进步五十名个名次的成绩单,只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 “沈家继承人的位置,你是别想了。” 沈轻帆虽然早有预料沈泯的混账,但他依然还是愣了愣。 他道:“我从来就没盼过你们沈家什么。” 沈泯冷笑:“呵,不必在我面前装清高,没有用处的废物,比不上你几个堂兄弟就算了,还跟我在这里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谁稀罕自以为多高贵” 那不是沈轻帆和沈泯第一次犟嘴,所以那一巴掌落到左脸的时候,在他的意料之中。 自从初中之后,他已经对这个家的所有,完全失望了。 所以不管沈泯做什么,他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和他作对,但他依旧可悲地逃不过沈泯的掌控。 温和谦逊、行为端正。 外人给他打上的标签,却都是为沈泯从小到大逼迫式的管教,他才终于练了个“温润如玉”的壳子。 而后妈林昭昭,只会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装上和蔼可亲的笑容,甜甜地送上果盘,装模作样地安抚,假模假式地扮演调节父子关系贤妻良母的角色。 * q市公安局外,蒋郁嵘抽了空打算在局外的空地前面抽根烟,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出门,就看见了正打算离开的顾时雨。 他挥手打了个招呼:“还没走?我记得你结束得挺早?” 顾时雨的脸色不好看,只道:“刚刚在等人。” 蒋郁嵘心下了然。 顾时雨原本也正想走,然后他见蒋郁嵘一副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模样:“案子怎么样了?” 蒋郁嵘在烟雾缭绕中瞥他一眼:“哟呵,还想打探机密?” 顾时雨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副不想接他玩笑话的样子。 蒋郁嵘“啧”了一声,只说:“不顺利,那个刘蓄,比想象中还倔,跟头牛似的,啥也不说,啥也不招。” 如今他们只是有了邹雁杳失踪的证据,但是谋杀一事只有刘望孨一人的猜测,并无确凿证据,也无法就此定罪。 * 审讯室里,气氛沉闷,穿着制服的警察,有些疲于应付面前的人。 这已经是不知道问的多少遍。 “刘蓄先生,如果你说出实情,那么我们会选择依照案情尽量从轻处理,但是如果你依然嘴硬,我们......” 第52章 刘蓄一副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人,我不认识,我也没杀过人。” 问问题的警察捏了捏眉心。 此时大门被人推开,一丝丝光亮终于透进来。 另一个人道:“有证人了。” 刘蓄一拍桌子,十分震惊,“谁?” 这等机密岂能给这无赖听到。 几个警察关了门。 “谁?” “一个叫余陈的村民,她是目击证人。” 第三十七章 往事 “余陈女士,请再确认一遍,以下内容是否属实?” “好的。” “六年前春节期间,刘蓄在过失杀人后并在觅村熏制点试图销毁邹雁杳尸体,后因普通火焰温度无法销毁残骨,而丢弃至家门口鱼塘。” 余陈举起面前的纸杯灌了一口水,多年的心结终于说出口,她在一吐为快的畅快中心有余悸:“是,是的。刘蓄不,不小心把她打死了,就打算把她烧成灰。然后他们那个鱼塘现在已经废弃了。”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笔录环节已经结束,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对面的女警礼貌说道,“现在起我们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所以您不用多虑,可以放心回到你原本的家了。” “原本的家。”余陈喃喃道。 女警提醒道:“是的,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您也是另一起拐卖案件失踪者,很荣幸在今天找到了您。所以现在我们可以送您回家。但是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你,您的父母等待未果现已去世多年。” * 邹雁杳来的那一年,余陈已经没有再细数过那是她在这座深山中的第几年了,她只知道,那时她的第二个儿子都快成人,老公对她拳打脚踢的次数也终于随着年岁的增加而减少。 也不知是次数真的减少了,还是余陈的心理作用。 最初她还觉得煎熬,现在她将这种苦痛习以为常。 只要一直跌落深渊,便不会再渴望深渊外的阳光。 这个村子就是这样,男人教育女人天经地义,至于教育方式如何就不言而喻了,更何况她男人还是花了钱的。 余陈记得有一次,她逃跑失败,那男人拽着她的头发一路拖行,从几个聚集在一块儿织毛线的村妇面前经过。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声嘶力竭地求救,也无人响应。 那是她最绝望的时刻,但现在她不求救了,也便很少再跌入那样的绝望。 连绵不绝的巍峨山峰,成为有心之人的牢笼。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地过去,余陈甚至也能和那几个村妇一起织织毛衣,唠唠东边长西边短。 刘家婆子妈就是其中一个,听闻隔壁刘家终于娶媳妇了,刘家太太自夸道媳妇还蛮漂亮的。 邻居新婚那天刘家宴请,新妇确如刘家婆子所说,人长得漂亮,在大红色的衬托之下,皮肤雪白。 余陈注意到邹雁杳脚上的脚镣,和那双空洞的眼。 她心下了然,同是天涯沦落人。 从那以后,她才有心和刘家婆子熟络起来,有意无意打探她家新妇的情况 也不为其他,毕竟她早就不抱着报团跑出去的希望,只是好奇这个和她同病相怜的女人今后会有怎样的命运。 邹雁杳最初的反应和她预料中的没差。 逃跑,挨打,逃跑,挨打…… 从织着毛衣的她们面前被拽走…… 余陈也只是看着。 她们是邻居,所以常常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划破长空。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村妇们仍然干完家务就坐在一起,男人们也挑着扁担出行。 不过听说邹雁杳怀孕之后也不怎么逃跑了,那是邹雁杳来到的第二年,余陈记得很清楚,但她仍然忘记了那是自己的第几年。 村里没有妇人爱和她玩儿,一是她太漂亮怕她勾了自家男人,二是这小妮子太清高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余陈也同样如此,因为最先排挤她的是村里有地位的女人——孙自勤的媳妇。孙家在觅村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不过是偶尔朝刘家婆子打听打听,这样算来,她竟跟刘家婆子一个辈分了。 邹雁杳怀孕的样子她也见过,浮肿的身材,步履蹒跚,那个穿大红雪白新妇早已不复存在。 她道是有些无趣。 于是那个乏味枯寂的寒冬,怀有八个月身孕的邹雁杳再一次出逃。 结果可想而知,她再一次失败了。 但听说她这次一个人挺着大肚子都跑到马路上了。险些成功,不过坐上的是村民的车,最后还是被送回来。 刘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暴跳如雷,愣是活生生把邹雁杳打早产了。 邹雁杳也因为进了遭鬼门关落下了病根子,总之是再也生不了了。 余陈惊讶之后,也只是笑笑,说实话来了这么多年,她还没见过大马路长什么样子。 听说后来的邹雁杳日子也不好过,尽管她已经不再尝试逃跑,但刘蓄常因为她生女儿的事情,说自己买到赔钱货变本加厉地实施暴行。 余陈时常看见她坐在院子门口发呆,神情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偶尔瞅见她带孩子,时而笑,笑完又叹气。 看着刘家婆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她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叹了口气,道:“多可惜啊,再坚持两个月就是降临在春天的孩子了。” 第53章 刘家婆子“呸”了一口,恶狠狠道:“生在春天有什么用,不也还是个花花吗?那不能给咱刘家生个传宗接代的男娃有什么用?” 确实,还有被拐卖的风险。她想说。 余陈最终只是笑笑,没说话。这种话她在这个村子里一年都能听到三百六十五次。 刘望孨长大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生得越发像她母亲,只是下半张脸有刘蓄的影子,要是肯打扮几分也是亭亭出落的一个姑娘。嗐,算了吧,那群人怎么会为了个早产的女孩儿花心思。 而且余陈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刘蓄真是没文化得狠了,只知道“子”多,却不知道查查“孨”的意思。偏前面还加个“希望”的“望”。 不过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刘蓄也算可以了,听说还带她们一家人去了照相馆。 尽管依然对这母女俩拳脚相加,但她们的日子也只是这千万座深山中的千万分之一罢了。 邹雁杳出意外的时候,那个姑娘十岁左右。 好巧不巧,那也是个腊月。 正好过春节,家家户户年味十足。 那天晚上余陈正巧留在熏制点,时间已经很晚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冻得一边哈气一边搓手。 哪想突然闯进来了两个人,从说话的声音她分辨出来,那是邹雁杳的丈夫和婆子妈。 余陈的位置在对方的视觉盲区,在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边已经焦急地拖进来一个什么东西。 余陈以为是杀掉的猪之类,熏制点就是农村用来熏烤腊肉的地方。 这里的灯光设施陈旧,唯一一个灯泡被长年累积的油污糊了光线,所以母子俩打了手电筒。 “唰”的一下。 手电筒惨白的灯光照在那头“猪”上。 她瞪大眼睛的同时,屏住呼吸。 那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依稀分辨得出是个女人,后脑勺有快干涸的血迹,而她散乱的部分头发黏在血肉模糊的脸上,红的青的紫的,像一个五颜六色的调色盘上画着错位的五官,一只眼睛没有合上,高高肿起的眼皮覆盖在那空洞的眼神上。 另外一只眼珠子则快要挣破眼眶而出,两片嘴唇难看地张开淌出白沫,很明显,余陈只是远远一观,就知道这个人早已没了气息。她的衣服裤子也被刮得破烂,隐蔽的部位豪不避讳地袒露着。 余陈从衣服的碎片认出来,那就是白天邹雁杳穿的。 她死命地捂住嘴。纵使知道刘蓄愚蠢,但她没想到这人竟然能如此毫无人性。 “没,没有人吧。”刘家婆子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刘蓄则不耐烦道:“没有你放心吧,妈,别磨蹭了,赶紧把这尸体烧了就一了百了了。” 一听没人,那刘家婆子便开始嚎:“我的儿啊!你这次怎么把人打死了啊?我天,这是人命吶!” 刘蓄跳脚道:“我有什么错!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吗?你现在在这里指责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邹雁杳那个贱婆娘给老子戴绿帽子了!我教育教育她怎么了?天经地义!再说这犯了事儿的女人我怎么知道她这么不禁打!再说了,这婆娘是我买来的,命都是我的,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又怎样,现在就是他妈的阎王老子来了也不是我的错!” 刘家婆子赶忙闭了嘴,两人一起把尸体拖进去,接着就是倒油,点火。 死气沉沉的尸体被油亮的液体裹满,火势蔓延,将整个尸体都卷入其中,浓烟生起,劈里啪啦的,这声音让余陈想起烧烤上滋滋冒油的场景,她想吐。 鲜血从破烂不堪的皮肉里渗出来,不过很快又被烧干,就像烧烤肉串上带的生血。许久,五脏六腑从残破不堪的身体里流出来,顿时一片血肉狼藉。 邹雁杳的肉体在火焰里仿佛被重新注入生命,血肉随着火焰的翻腾扭曲跳动,又渐渐收缩,进行一场没有灵魂的舞蹈。 失去反抗能力的肉体,变成一块又一块黑漆漆的碳渣从黑黄的骨架上脱落,其中还附着一些未被完全烧毁的肉块,与之黏着。 余陈蜷缩在角落抱紧身子,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邹雁杳的婆子妈吐了。 刘蓄不耐烦地拉她起来,“不就他妈的跟烤猪一样的吗?吐什么吐!” 这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余陈已经对这满屋的油烟味感到麻木,视觉上也感到疲劳。 她无法逃跑,一旦动静太大必定引起这二人的怀疑,她害怕和邹雁杳在刘蓄这种人的手中落得同样下场。 在困顿和恐惧的交织中,刘蓄看着那副点燃过很多次的残骨大骂,“妈的,这骨头他妈的怎么烧不掉。” 如果不借助火葬场的特定条件和超高温,是无法把尸体烧毁至灰飞烟灭的,普通火焰最多只能把肉烧至碳块儿,但人骨坚硬,无法因普通火焰化成骨灰。 第三十八章 解晴 “那,那怎么办?”刘婆子胆战心惊道,“要不然去埋,埋了?” 默了一阵后,刘蓄站定道:“不,不能埋,现在土硬,难挖深。埋浅了这野狗鼻子灵敏得很,谁知道那群畜生会不会突然刨出来。这样,把这些都先捡起来。咱家鱼塘挣的钱不多吧?” “是,是不多,”随后刘婆子妈绝望地不可置信道,“捡……捡起来?” 第54章 “不要你捡我自己来总行了吧?” 她惊惧道:“儿啊,你,你在想什么啊?不会是想……” “对,”刘蓄果断道,“没错,我就是想扔进自家鱼塘。” “你疯了?”刘家婆子跌坐在地上,“要让这婆娘的尸首一直在家门口?那多不吉利啊!” 刘蓄一边把烧得黑黄的骨头捡进蛇皮口袋,一边责骂:“有什么不吉利的?牛鬼蛇神都是骗人的!她邹雁杳这个死婆娘真要,有种就来索命!我怕她不成?一个没用的生不出儿子的婆娘,我看她成了鬼又能有啥出息!” 一阵窸窸窣窣后,刘家母子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 等到余陈再起身时,双腿发麻没了知觉,血液发冷,每一寸皮肤止不住颤抖。 随后她发疯似的死命跑回家,四处张望,生怕刘蓄突然从后背窜出来连她一起解决。 那一瞬间,余陈觉得她以前看过那些悬疑片的变态杀手都不害怕了,她最恐惧的应该是这个村庄里的愚昧至极的。 回到家,丈夫早已睡下,鼾声如雷。余陈只能蹑手蹑脚在沙发将就一晚,她不知道是冷得哆嗦还是如何。直至破晓,她的脑海中仍在清晰地回放熏制点的那一幕。 晦暗的天色逐渐明亮。黎明的曙光织上天空 ,在宣告黑暗的落幕。 鸡鸣四起,有几户人家趁着鱼肚白便迫不及待点燃了鞭炮。 爆竹声中一岁除,难得叫醒冬日的太阳。 旭日初升,一缕缕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 新年在晨曦的拥抱里,村庄祥和安定,万物焕然一新。 渐渐地 ,窗户外头有了声音。 是几个农妇又聚集在一块儿了 “谁家昨晚大半夜地还在那熏腊肉啊?” 余陈的心“咯噔”一下。 “哈哈,刘家吧,我家男人看到他们拖着一头猪上山了。” “诶,怪说不得那今天不见刘家婆子,昨晚估计是累极了。” “是啊是啊,他家媳妇指定娇生惯养帮不上什么忙!还不是得麻烦自家婆子妈,刘家婆子也是命苦喔!” “张家媳妇去哪儿了?” “晓得她的,嗐,她不也从城里来的么?怕也是睡懒觉去咯!哪像我们……哈哈哈哈哈…” 温暖的冬阳伴着欢声笑语,好不温馨。 谁都不知昨晚一条鲜活的生命沉入泥塘。 打那之后,刘蓄便只说邹雁杳跑了,村民们纷纷为他不值,说他买了个赔钱货,命苦。哪像张家命好,买的媳妇生了两个胖男娃。 余陈偶尔注意到刘望孨的反应,但那女子不过十岁,邹雁杳也似乎并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是被拐卖的事。 余陈开始以为,刘望孨就和这村里女童无一般区别。 刘家婆子没过多久也患上疯病,最初只是让刘蓄去求辟邪符咒,没想后面竟把那符咒越贴越多。 偶有一瞬间她发现邹雁杳留下的姑娘并不简单,有一次刘望孨扯着刘家婆子的头发直接甩了她一巴掌,被余陈偶然撞见。 她算下来那个时候刘望孨才不过十四五岁,这姑娘多少有些让她背脊发凉,据说还常去溪边的怪人家里。 其实那也不是怪人,只是村民不懂,才描述得神秘。 看来她迟早都得知道邹雁杳的事,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余陈想,她又逃不出这里。 余陈的想法果然是对的,两年前,村子终于得到重视了,开始发展旅游业。 尽管来的人不多,但刘望孨总是想方设法与他们接触。刘蓄警惕,每次有人来就把她和发疯的刘家婆子锁在家里。 结果有一次刘家婆子还是趁机偷跑出去,吓到客人。 刘望孨在后来的时间里乖顺不少,常抢着些村子里的活去干,赚钱给刘蓄送去。刘蓄这才对她放松警惕。 再后来,也就是六年后的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 “您确定您要再次回到觅村?”蒋郁嵘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 余陈坚定不移道:“是的。” “可是,”蒋郁嵘郑重道,“可是您的父母依然在等你。” 余陈低头道:“所以我会在祭拜完他们之后再回去。” 蒋郁嵘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刚刚做笔录的女警来找他时,他一头雾水。 怎么会有受害者仍然想回到曾经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还有两个孩子在那里。” “据我所知他们均已成家。” 余陈摇摇头:“我的大半辈子都在那里。” 如果说任何放弃挣扎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她的人生早就已经堕入死路之中。 * 余陈离开警局后,蒋郁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往嘴里干塞了几口面包,没灌水干咽下去。他吃得很快,三两下就干掉了那一整个。 吃完后他抹了一把嘴,拿起三份新的a4纸走进档案室。 公安局档案会按照年度和案卷内容进行分类。行至深处,灰尘裹挟了纸的味道扑面袭来,他来到存放失踪人口档案的地方,这里每一份档案都代表一个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的人,无论男女,或者老少。 他先抽出余陈的,余光中瞟到余陈家属曾经提供的失踪人口照片——那是一张证件照,画面里的女大学生正对着镜头青涩抿笑。这应该是为毕业后的面试准备,所以在她的紧张里,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第55章 他在那一页停留了两秒,随后将新的资料放进去重新整理装订,落下“结案”,最后归类到别的地方。 然后他抽出那份与邹雁杳线索雷同的女孩资料,又放了回去。 这次蒋郁嵘注意到,原来那年失踪的女孩儿数量并不少。 少女们涉世未深,像余陈与邹雁杳,尽管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把女儿养得极好,有前途光明的未来。 整个世界,好像就只有眼前的繁花似锦。 谁知多年后无人的角落,虚假的美好张开食人花的血盆大口,布下恐惧的天罗地网蚕食未经世事的魂灵。 不堪一击的善良只能规范良善的人格,却没能教会她们如何涅盘于无法逃脱的绝望。 所以清醒者甘愿自堕,迷茫者仍徘徊其中。 走之前蒋郁嵘回头望向那个陈旧的角落,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 孙自勤做完调查时,坐在公安局大厅的板凳上。 垂着头,绞手指。 “孙校长?” 少女清脆的声音敲击在他的心坎,他震得猛然抬头,随和调整笑容道:“望孨啊……” “嗯,校长,”刘望孨朝他郑重地鞠了一躬,“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 孙自勤连忙站起身扶起少女跟纸一样脆的身板,道:“没,没有。我是老师,应该的,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不,无论职责与否,我都应该感谢您,”刘望孨道,“不过——您是在这里等我吗?” “是的,”孙自勤挠挠耳后根,“你这不是找到真正的家人了嘛,肯定不在村子里了,就想来跟你道个别。不过也还,还真是有缘分啊……没想到就是轻帆……” 刘望孨道:“不用担心,我以后一定会回去看望您。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我,毕竟我身上也有刘蓄的血液……” 说完她的神色便黯淡下来。 孙自勤安慰道:“你放心,据我所知的轻帆,绝不是那样的人。这也不是你的错误。” “嗯,道理我都懂……”只是实践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会不知所措。 刘望孨敛眸道:“校长您知道我母亲是被拐卖的吧?” 孙自勤点头。 “但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刘望孨说,“您能再给我讲些母亲的事吗?” 孙自勤的手指微微颤动:“其实她是觉得自己逃不出去了才……嗐,你母亲有你母亲的难,她也不想给你徒增烦恼……” 刘望孨努力从模糊的记忆里拉出邹雁杳的影子,偶尔发呆,偶尔同她笑,时常悲伤,时常声嘶力竭。 孙自勤继续道:“你的母亲是爱你的,她给你取过名字。” 刘望孨抬起头,与邹雁杳极像的眸子中闪烁着他从来没有看过的光,“是什么?她从没和我说过。” “解晴。” 刘望孨不解。 “苏轼的诗,‘苦雨终风也解晴’。” “解晴,”刘望孨默默念了一遍,然后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孙自勤眸光幽深几分:“和她算是旧友,村里有闲话,你出生之后我们就已经很少再往来。就只有一次,她出事前的那一晚。” “出事前?” “没错,她说她想找我拿作画的工具。” 刘望孨眼睛瞪大:“作画的工具?” “她说你快过生日了,她以前是学画画的,却还从未画过你。她没跟你说过吗?” 刘望孨呆呆地点头:“说过。” 那天邹雁杳无意间看到她拿着树枝在地上涂鸦,笑着说,她也会画画。 刘望孨幼时好奇,也第一次看见兴致勃勃的母亲,便吵嚷着她也要看妈妈画。 邹雁杳想了想,说好,但是现在她画不了,只有在她过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份大礼。 闲话?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刘望孨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第三十九章 回家 孙自勤帮忙平复刘望孨的情绪后,便同她作了告别。 刘望孨在离别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孙自勤的心里却别不是滋味。 在她走出十步开外的地方,他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道:“对不起。” 十六年前的冬季,在公路上把邹雁杳送回去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去外面念过几年书,不过因为父母的安排,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觅村。至于这位“城里来的刘家媳妇”的来历,孙自勤不傻,整个村里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那期间不乏和邹雁杳见过面,两人偶然谈到部分相同的见解,成为朋友。好景不长,在刘蓄得知这段关系之后,对邹雁杳实施难以入耳的辱骂和拳打脚踢。 他们的关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看来,都龌龊不堪。 直到寒风凛冽的冬夜,他开车回村,隐隐约约在马路上看见身怀六甲的女人。 那人头发凌乱,身材臃肿。 女人上车时,他定睛一看,那人就是邹雁杳。 两人面面相觑的一瞬间双双瞪大眼。 他看见邹雁杳眼里燃起希望。 “孙老师,你会帮我吗?求求你了,以前我从来没求过你,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是我现在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的孩子,和我一起,一起离开这里吧。” 不得不承认,孙自勤那一刻心软了。 第56章 从前她从来没有求他帮过自己,她大概知道孙自勤的难处。 若说邹雁杳的救赎和解脱是逃出觅村,那孙自勤的解脱呢? 他的家,他的祖祖辈辈都在觅村。救出她之后他应该去哪里? 想到这里,孙自勤心下一惊,是啊,他要去哪里。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位的邹雁杳,她神色跳动,一会儿担忧,一会儿又笑起来。 孙自勤短暂地闭上眼睛,心一狠,掉了头。 他默念,对不起。而邹雁杳在看到路线愈发熟悉的那一刻,有不可置信,有大失所望。 在后来孙自勤选择离开觅村,他在想,如果是大一点的城市里,会好一点吗? 此时,手机铃声把他唤回现在。 孙自勤低头看屏幕,是沈轻帆打来电话。 “喂?孙老师,您晚上有时间吗?我们想请您……” “我已经买好回程的车票。” “但是……”对方似乎还想说什么。 孙自勤只道:“对不起,轻帆,对不起……” * 刘望孨走出派出所,身板一僵。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和中年女人。 年轻男人和以前村里头那些见过的糙汉不一样,五官好看,身形儒雅。中年女人则长得和曾经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但她从没见过母亲穿上和那人一样体面的服装。 干净整洁,色彩淡雅,走线精致,平整的面料每一寸都熨在她的皮肤上。 他们走近她,刘望孨的心里“咯噔”一声。 特别是她看见女人红红的眼眶。 四目相对里,邹沐光走上前去哭着一把抱住她。 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难过,嗫嚅道:“孩子……你……” 她抽泣着说不出话来,最后只道:“你怎么这么瘦啊。” 但刘望孨愣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按照常理,她应该回抱住面前这个人,但她的双手似乎灌满铅,沉重得抬不起来,身体也不敢挪寸半步。 她在想,自己没有洗手也没有洗澡,身上一定又脏又臭,这件衣服也穿了很多年,摸起来的质感粗糙;而这位阿姨身上从内而外都有香喷喷的味道,身上的布料细腻光滑,她第一次摸到这样的料子。 邹沐光抽着鼻子,终于舍得放开刘望孨,“这个名字,咱换一个,可以吗?” 尽管来之前她就打听过女孩的名字,但她并不想把那三个字叫出口。 刘望孨木讷地点点头。 邹沐光鼻音很重:“你自己有想过吗?” “解晴,”刘望孨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邹沐光不假思索破涕为笑道:“当然可以啊。” 沈轻帆笑着同她打招呼:“你好,解晴,欢迎回家。” * 有了余陈的证词,警方很快在刘家废弃的鱼塘里搜寻到邹雁杳的遗骨。 这鱼塘着实可疑,明明废弃六年,却仍然不住往池字里放水。只是村子里无人在意,连丢了个人都能如此马虎作罢,更别说这等细致事。 也亏得刘蓄的自作聪明,缩小搜寻范围。况且人骨在河水里十年以上才会降解,水中溶氧有限,因此扔到水里必然会妨碍骨头腐烂。 只会沉淀池底泥沙。 物证确凿,刘蓄的态度却依然恶劣,不愿认罪,故离结案还有一步之遥。且当初拐卖邹雁杳和余陈的团伙仍逍遥法外,时过境迁,搜捕罪证的难度大大提升。 但他们不会放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现大局已定,目前刘蓄过失杀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邹家决定在今天晚上,表达对顾时雨等人的感谢,订了酒楼宴请客人。 宴请客人前,邹沐光同沈轻帆再去看望了那对仍旧在等待女儿回家的老夫妻。 他们依旧呆呆地坐在院门前,夫妻两人一人端了一根小板凳。 听到邹沐光和沈轻帆的脚步声时,他们一起伸长脖子,但在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邹沐光牵起老妇人的手:“婆婆,您还记得我吗?” 老妇人神情呆滞,摇摇头。 “您有一个女儿,是吧?” 老妇人激动地点点头,口齿不清道:“对对,我女儿啊,成绩可好了……” 一旁的老头附和:“嗯嗯,老婆子说得对。”偶尔补充纠正。 邹沐光神情动容,“我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老妇人模糊的双眼,泪水浸湿了目光,她颤抖而苍老的声音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 直至邹沐光和沈轻帆消失在巷子尽头,他们仍在重复:“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 第四十章 万家灯火 听到顾时雨的闹铃,韩裔睡眼惺忪地摸索着手机,一看才下午四点多,离晚饭时间还有两三个点,于是问他:“你这么早就醒了?” 顾时雨一边利落地下床一边答:“嗯,我打算洗个澡。” 顾时雨起身开灯,走进浴室,韩裔奇怪道:“这人不是中午回来睡觉前就洗了澡吗?” 随后他想起今天晚饭要见的人,韩裔呵呵一笑:“男人啊……” 闻春祺回来的时候,顾时雨正在镜子前试装。 他觉得自己的狗眼被开门的一瞬间被闪瞎,“你在干什么?”他张着嘴,看着面前这个站在全身镜面前一身正装,行为诡异的大高个。 第57章 闻春祺走近看,这人一条黑色西装裤配亮黑德比皮鞋,上身深蓝色真丝衬衫,隐约能看见漂亮的胸肌和肱二头肌的线条。 顾时雨依旧没停止注视镜子里的自己,没回答反而问道:“这套怎么样?” “不是,我问你干嘛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韩裔停止敲键盘的动作,回头对着闻春祺比出三根手指头,“第三套,今晚。” “呵呵,”闻春祺心下了然,“浮夸,沈老师可不是会被美色勾引的人。” 顾时雨斜楞他一眼:“勾引?心真脏,我这是表达尊重。” 韩裔勉为其难:“但是你现在看起来挺热的。” 十月的天气变幻莫测,西南片区更甚。昨天还是马上入冬的温度,今天烈日便当空自证。 和闻春祺、韩裔两人的简单t恤短裤比起来,顾时雨不止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也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季节。 顾时雨考虑一番后,妥协般地脱下了这一身正装换上了另一套深灰色休闲装。 随即又开始站在镜子前上下打量,思忖两秒后,他把右耳上的耳骨钉和耳垂上的耳钉取下来,又开始用双手拍打自己的脸。 闻春祺狂喜:“你终于疯啦?” 顾时雨道:“这样可以消除水肿。” 闻春祺:“大可不必。” 顾时雨道:“高颜值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闻春祺双手捂嘴,作呕吐状。 * 尽管邹家刚得知噩耗,但一家人都没把悲伤的情绪带到饭桌。 敬过酒聊表谢意后,大家大都谈论些平常的琐碎小事,或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问候 除了邹父邹母两位长辈,其余人顾时雨都不脸生,就是邹沐光、解繁云、闻春祺等人。 他看了饭桌对面的那枯瘦的女孩一眼。 已经换下了最初见到时那身陈旧不堪的衣裳,看起来倒像和邹沐光的风格有些雷同。 不过面黄肌瘦的女孩套上那精致的裙装,再配上一副厌世的神情,仍然有些格格不入。 刚刚沈轻帆有提到过,刘望孨现在已经换了名字,叫邹解晴。 的确,顾时雨想,该换。 在得知顾时雨是沈轻帆曾经教过的学生之后,邹父满意地点点头,“确实是一表人才。” 顾时雨觉得他提前把耳钉拿下来是正确的抉择,但其实邹父想的是:果然是我家轻帆教出来的孩子。 但这师徒俩饭桌上的位置隔得天差地别,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分别占据圆桌直径的两个边缘点。 顾时雨只能靠有意无意的目光往正前方扫。 沈轻帆明显没有休息好,略显疲态。几次敬酒时都明显强颜欢笑。 顾时雨有些心疼。 终于在中场时,沈轻帆说句客套话便离了桌。 顾时雨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离开包厢。 邹家请客吃饭的这家酒楼装修格调雅致,看得出来东家非常在乎客人。 他们所在包厢在三楼,顾时雨跟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一条走廊然后来到一个转角处,他拐过去时才发现原来那是露台模式的吸烟区域,沈轻帆点燃一支香烟,卸下方才酒席中的谈笑风生,神情得到放松后那是一双迷惘的眼。 烟雾抚摸他的脸,沈轻帆眯起眼。 万家灯火倒映在他的眸光里,却终与他无关。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有股灼热视线,沈轻帆转过身。 可是身后却并无一人。 就在他以为是错觉的时候,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于是沈轻帆转进走廊,果然,一道高大又熟悉的背影出现在那里。 那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低落,不似平时。 沈轻帆在不知不觉中,目送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待他回过神时,手里的烟已经攒下一大截燃过的灰。 第四十一章 烟友 顾时雨经过走廊旁边洗手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擦手走出来。 面黄肌瘦的女孩,穿着与她不相符合的衣服——邹解晴。 顾时雨淡淡地点头,以示招呼。 两人一路无言向会走,邹解晴拦住顾时雨要拉开包厢房门的手,“等等。” 顾时雨转过头看向她。 邹解晴道:“你对我哥哥有意思?” 顾时雨微微愣怔住,但没作出太大反应,只说:“怎么?” 邹解晴的身份在他意料之外,所以在觅村的时候,他没过多隐藏自己的情绪,被她看出一二不奇怪,但比他想象中的快。 邹解晴道:“只是想单纯玩玩儿?” 顾时雨没好气:“如果你是想告诫我,不要玩弄感情之类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结束对话,我绝不会在沈老师的事情上儿戏。” 邹解晴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在确认。” “所以你想说什么?”顾时雨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道刘蓄不认罪,耽误结案进度的事情吧?” 她的语气不像疑问,而是确定。 顾时雨微微眯起眼,点头:“嗯。” 邹解晴开门见山:“我需要你的帮助。” 顾时雨大概能猜到她来找自己的原因,一是刚回到邹家,朝他这个外人开口总好比朝这得来不易的亲人开口,二是年纪小,能力有限。 于是道:“怎么帮?” 第58章 他自然不是在帮邹解晴,而是沈轻帆。刚刚看到沈轻帆憔悴的样子,他恨不得现在拿把刀冲进去逼着刘蓄认罪。 但现实条件不允许,沈轻帆肯定也不允许。 邹解晴说:“先给刘蓄请一个律师。” 顾时雨看着邹解晴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不过多提出疑问,而是打趣道:“你倒是会利用你的恩人。” 跟这小丫头打好关系也不错,毕竟她也不是要来干扰他们的那种家人类型。 邹解晴五官虽还带着少女的稚嫩,但表情坚毅,认真道:“比起邹家的人,其他的我不在乎,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想让邹家的人再牵扯其中半分。” 顾时雨道:“你不也是邹家的人吗?现在,你已经离开觅村了。” 邹解晴摇摇头,“不,他们和我不一样,我本该就是在觅村里烂到死,只是运气使然才让我有机会从那里逃出来。” 顾时雨说:“好,我会帮你。” 邹解晴狐疑地斜他一眼:“你不会让我用出卖哥哥的什么,来作为等价交换吧?我告诉你我可不会,这种事情我不会插手半分,我不阻止你,但是我也不会帮你。” 顾时雨觉得好笑,“为什么?”虽然他本来就没打算,但他觉得他们邹家的人还真是像。 “因为这样就算作弊,哥哥的心你自己争取。” 说完邹解晴便换了副表情,微笑着向顾时雨身后的方向打招呼:“哥。” 顾时雨转头。 沈轻帆正迎面走来,带着股淡淡的烟草味。他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顾时雨道:“简单地问问她怎么样。” “那你们聊完了再进?”沈轻帆道。 邹解晴拉开沉重的房门:“已经聊完了。” 沈轻帆帮她抵着,道:“我来吧。” 那两扇门是实木制成,看起来有两个邹解晴那么重。 三人回到席面上时,用餐时间已接近尾声。 邹解晴离顾时雨的位置不远,两人很快就交换联系了方式。 顾时雨注意到她的手机是当下最新款,不过刚买不久,使用也有些生疏,不知在哪个步骤的时候还问了一嘴旁边的邹沐光。 邹沐光解决后的表情有些心疼,邹解晴便笑着说没事。 邹家两位老人年事已高,老人家需要早点休息,一顿饭也就很快结束。 邹沐光开着车送邹解晴和两位老人回邹家,剩下顾时雨、沈轻帆等人。 闻春祺一个不小心,又在桌上喝得不省人事,解繁云只好无奈把他扛回家,临走前不忘叮嘱沈轻帆:“你这次没喝醉的话,自己回家没问题?” 闻春祺高举双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洪亮道:“没问题!” 路人纷纷投以看动物园里大猩猩的目光,解繁云赶紧把他的手按下去。 沈轻帆笑道:“没关系,你先送他回家吧。” 闻春祺:“好!” 众人:…… 韩裔加上他生日聚会那群人没玩够,打算再去ktv二场,他热情洋溢地邀请顾时雨和沈轻帆:“要不要一起?” 顾时雨攥紧拳头神不知鬼不觉地砸在他背上,咬牙切齿低声道:“你特么是不是傻?人刚刚经历过啥事你忘了?” 韩裔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道:“沈老师,对不起。” 沈轻帆道:“无事,你们有车吗?我可以送你们。” 韩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不用……” 送走那群吵闹的家伙,剩了顾时雨和沈轻帆留在原地。 沈轻帆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他今天是东道主,必须得拿出该有的礼仪,他道:“你怎么回去。” 顾时雨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没开车。” 沈轻帆道:“走吧,坐我的,我今天没喝酒。” 随后他就向前走去,走了两步感觉不对劲,沈轻帆转身,发现那人仍呆呆地杵在原地。 “走啊?愣着干嘛?” “哦哦,好。”顾时雨忙跟上他的脚步,“有点受宠若惊。” * 直到走到车库后,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上次在警局分开,顾时雨也多次忍住想打电话过去的冲动,他怕打扰到他。 他用余光偷看正在调整座椅角度的沈轻帆,注意到那人眼底淡青色的黑眼圈。 顾时雨忍不住道:“最近休息得怎样?” “还行,”沈轻帆淡淡道,“送你到哪里?学校?家?” 如果是半个月前的顾时雨,他一定会说:“沈老师您竟然还记得。” 但他现在不能,于是他正经道:“家里吧。”他今天想一个人呆着。 沈轻帆输入导航。 顾时雨发现,这人就算不与书卷气息为伴,也那么好看。驾着金丝眼睛,挺直的脊梁,甚至连着装的每一寸都剪裁得刚刚好,沈轻帆启动发动机直视前方的样子很专注,只是室内昏暗的灯光,更为他蒙上一层疲倦的气息。 顾时雨觉得,比起上次在警局门口见到的破碎的他而言,现在的他又在慢慢变回那个精致的礼物盒了。 他现在极为纠结,他不想看到沈轻帆努力包装自己的模样,但更不想看到上次沈轻帆在警局门口破碎成碎玻璃的样子。 他想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之间的隔阂消除,才能看到沈轻帆不用在他面前包装的样子。 第59章 但顾时雨现在已经再不能口无遮拦,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把破碎的玻璃一块一块拼凑起来。 由于车窗紧闭,两人不说话时气氛显得尤为沉闷。但顾时雨也不敢问上次发生的事情,他怕也许某处正在慢慢学着治疗的伤疤,被他活生生揭开。 于是他道:“你近视很严重吗?以前怎么不记得你戴眼镜?” 沈轻帆回答:“轻度近视,工作之后才近视的。” 顾时雨道:“原来如此。” “此”字之后,便无后文,随后的空气便沉静下来。 顾时雨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叫做尬聊。 沈轻帆也许同样感受到这气氛,补充了一句:“做正事的时候会戴,平时也不戴。” “哦——”顾时雨若有所思道,“那抽烟呢?之前也没见过。” 沈轻帆轻笑了一声。 顾时雨道:“不想回答就算了。” “不是不想回答,”沈轻帆说,“只是觉得你今天……和以前又不一样了。” “不好吗?” 沈轻帆瞥他一眼,轻笑的眼对上不知所措的眼,他竟微微愣怔一瞬,不过很快他就缓过神:“不是不好,就是还没习惯你这么正经的样子。抽烟也是工作之后才学会的,没什么特别的契机,就是自然而然就学会了。毕竟公共场合很多人讨厌烟味,作为人民教师来说影响也不好,次数就不多。” 顾时雨道:“能有什么影响,学校基本都是成年人,难道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沈轻帆思忖两秒:“你说得也对,不过,哎——” 他轻轻叹了口气。 顾时雨想也不想道:“我也抽啊,次可以一起……” 此话一处,顾时雨有想立马跳车的冲动。 什么? 一起抽烟? 这是什么奇思妙想的邀请? 他就是想安慰安慰沈轻帆不要因为这个举动推翻自己,妈的,结果说出来个啥啊。 他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都怪自己语文不好,连特么撩个人的技能都如此拙劣。 书到用时方恨少! “噗嗤。” 沈轻帆偷笑了一声。 顾时雨循声看过去,疲惫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那细长丹凤眼微弯起时,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就像冬雪融化在沈轻帆的眼睛里。 “好啊,”沈轻帆道,“下次一起。”、 路程不长,顾时雨的家和学校就在同一片区。 但在顾时雨下车的时候,他看见沈轻帆也熄了车,打开车门,下车。 他再次顿在原地。 沈轻帆掏出一盒烟:“走啊,你不是说一起吗?” 第四十二章 并肩 “你刚刚在酒楼怎么了?怎么走了?”沈轻帆从烟盒里抽出亮根,一根咬在嘴里,一根递给顾时雨。 顾时雨则摸出打火机,帮他点火。 两人并肩于夜空之下前行,一人比另一人高出半头,两道身影沉默中又带着默契,就像一个月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这夜祥和,寥寥几盏路灯似是为了突出这份不想被夸张光线打扰的宁静。绿化带里的小路模糊地延伸,一时间只听得见两人 沈轻帆把脸凑近火机时顺势阖眸,微弱的火光在他脸庞跳跃,橘红色透进他的皮肤里。 顾时雨看得一瞬愣神,才道,“你看起来想一个人呆着,” “原来是这样”沈轻帆缓缓吐出烟圈。 顾时雨侧过头看他,才反应过来:“你看到我了?” 沈轻帆低低地“嗯”了一声,“总感觉后背有个人要把我盯穿了。” 背后有道那么灼热的视线,怎么可能不注意到。 顾时雨小心翼翼道:“那您的意思是,下次我可以直接来” 那一个“您”字出口,沈轻帆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现在搁我这儿装什么正经?那副吊儿郎当死皮赖脸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还知道问起我的意见来了?” 顾时雨认真道:“那我想弥补一下我的形象,还来得急吗?” “你在我这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沈轻帆笑得肚子疼。 前一个月的事情遛弯似的在顾时雨脑子里过了一遍:“沈老师,要不您失忆吧?” 沈轻帆抹了抹浸湿的眼角,却没说话。只是大笑之后,他的心里生出些微无缘由的酸涩。 顾时雨见他沉默,心下了然,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如今他不想再逼沈轻帆做什么,说什么。不过他不急,他觉得他们总会有那样一天。 他希望有一天他的盼望与好奇,沈轻帆都能自己告诉他。 一支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顾时雨终于明白为何“烟”也算一种社交方式,因为递给他一支烟,他们两个之间就能拥有一支烟说话的时间。 沈轻帆的烟瘾不大,也就是这种场合解解馋,所以在最后一截烟草燃尽时,他有明显告别的意思。 “我送你回车上?”顾时雨争取最后一点相处时间。 “不了,”沈轻帆道,“几步路,又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再说,已经够谢谢你了。” 他想说并肩前行的感觉很好。 顾时雨尽管不舍,但他现在更倾向来日方长。 他低声道:“不用谢我。” 沈轻帆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再次趋于复杂,秋天的月亮又大又圆,他们的目光在温润的月辉相撞。 第60章 顾时雨把自己融进那目光里,也没读懂其中一二。 沈轻帆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又长又模糊,直到逐渐消失在离顾时雨十米左右的一棵树后。 顾时雨这才顿住,拿出不安分震动的手机。 刚刚他在下车前调了静音,手机没有音响地震动,犹如一场无声的抗议。 来电人是在意料之中的邹解晴。 顾时雨一边往回走:“喂?” 邹解晴单刀直入:“对了,你有钱吧?” 顾时雨愣怔住两秒,难道这是一种新的侮辱方式吗? 他有一种预感,邹解晴不会下一句就说出“没钱还敢跟我们邹家的人谈情说爱”的古早电视剧台词吧? 于是他实诚道:“有,很多,而且我不嫖娼不赌博,用不完,就算沈老师不想工作了我以后也能养他,如果你需要零花钱我这边也可以随时为你提供,如果邹家有什么经济上的问题我也……” “停,”邹解晴无情打断道,“能支持我们连手的基本开销就可以了,我对你具体的经济状况没兴趣。” “哦,”不过他还是再回答了一遍,“有。” 邹解晴说:“我可以先打欠条,在日后经济情况允许的情况下我会还你,毕竟这还是我们邹家的事。” 顾时雨则果断道:“不,不用你还。” 毕竟他已经打算成为邹家的一员。他觉得他如果这样说的话会在求爱之路上丧失一名大将,尽管邹解晴并没有助他一臂之力的想法,可这姑娘倒是贼,要是哪天看他不顺眼指不定在沈轻帆面前怎样揶揄他。 邹解晴默了两秒后,道:“随便你,请律师的事情我事先告诉过你吧?” “是的,”顾时雨提出疑问,“你如何确定刘蓄会同意用我的律师?” 此人在觅村时言行警惕,对顾时雨具有防备之心。 邹解晴道:“首先,刘蓄已经走投无路,他现在不过就是死了的鸭子嘴硬而已;其次,他之前再怎么警惕,也只是一个愚昧至极的农野乡夫,只要稍加诱导,如果你请来的律师连说服他都办不到,那我们完全可以考虑换人,因为后面需要他做的困难的事情更多。” 在邹解晴解读之后的计划时,顾时雨的步伐愈加沉重。 邹解晴说完后,顾时雨纠结道:“找那样的律师不难,只是……你确定不告诉邹家的人?” “不,”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说过,我不想他们再掺和进这种腌臜事情半分,只要交给我这种人去做就好了。并且他们知道之后,又会怎么看待我?我不敢确定,抱歉,这其中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其实我觉得,”顾时雨说,“沈老师和小姨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弃你,反而只会心疼你。” 他想起今天饭卓上邹沐光教邹解晴用手机的那道目光。 “我知道,”邹解晴说,“就是因为我知道,我才更不会告诉他们。但对于我来说,只要会让我们的关系受到一点点威胁的事情,我不介意用善意的谎言来维持表面的美好。” 顾时雨沉默片刻,道:“好,我帮你,再联系。” * 时间转得飞快,七天假期一溜烟从眼前跑过。 沈轻帆一边忙着备课,一边准备开庭。刘蓄那边不知为何,突然就松口认罪,他有听说是换了个律师。 他暂且无心关心那个律师的来历,一是这场杖他有志在必得的决心,二是他还需要准备母亲的葬礼。 邹雁杳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因为记得她的人也不怎么多了,沈轻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跪于棺前。 棺前,此生有最亲近之人为她默哀足矣;棺中,她的残骨已归。 魂魄终得安息超度。 邹沐光说:“姐姐,我们来带你回家了。” 刚刚接到邹雁杳的时候她都不敢看,更不敢相信那对残破又黑黄的骨头竟有过鲜活的生命。 纸钱迭成小山堆,点燃时,火苗高高窜起,热浪扑到众人怀里。 仿佛是来自棺中人的回应。 期间沈轻帆接到沈泯的电话,沈泯的语气严肃依旧:“沈轻帆我告诉过你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来参加你婆婆的生日吧?” 沈轻帆的声音略显疲惫与厌倦,他今天没有力气和沈泯对峙什么,只说:“今天是妈妈的葬礼。”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良久对方才开口道:“邹雁杳?你们找到她了?” 这句话不长,倒是有不可置信的意味。 沈轻帆说:“嗯,身为此生最后一任丈夫,你要来看看她吗?” 句意是询问,倒不如说语气含着满满的讽刺。事情发生到现在为之,他从来没有告知过沈泯,沈轻帆对他从未有过期待。 如今沈泯那边却是难得的平静与深思,他道:“今天我没有时间,走不开,不过我会随礼,以表达对前妻的悼亡。” 沈轻帆冷笑,“你也配?” 沈泯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晚上,他略微烦躁地翻到林昭昭发的朋友圈——一张四世同堂大合照。 沈泯的表情在微笑,扮演一位从不出错的孝子,一家人笑得他晃眼,笑得他恶心。 不过是短短的七天,他却感觉自己像过了七个月,调整好自己的所有情绪,以便讲台前注视着他的学生不看出其中端倪。 幸好,上课的时候,他的黑眼圈已经明显减轻。 第61章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是十月之前还黏着他跑的顾时雨突然不见踪影。 沈轻帆上三班的课时,再没见过顾时雨,闻春祺也不再换到前排,他继续坐在后座不显眼的位置;第一排最中间的地方物归原主,许达观依然喜欢捧着脸直勾勾地用充满崇拜的神情看着他。 微信里也不再有人信息轰炸,不再有人动不动就弹视频语音,手机里除了学生的问题,出奇地安静。 果然,一切都按部就班,也许他也累了。 这样也好,这样才是正确的。 就这样,他不被人打扰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十月中旬。 今天是刘蓄过失杀人案件开庭的日子。 前两个流程都进行得异常顺利,作为原告方的沈轻帆证据很足,请来的律师也是业内顶尖人士,再加上沈轻帆本人的专业让他的语言足够精准简洁,不至于说错话。 按道理,他们根本没有败诉的可能性。 但是当证人开始辩护时,沈轻帆开始意识到事情逐渐不对劲。 刘蓄在陈述杀人时,竟在尽量规避自己的劣势,一直抓住“过失杀人”的重点。 他这才开始将目光投向刘蓄方的律师,明明是在为罪犯辩护,他看起来却有条不紊。 第四十三章 争吵 那人五官与法庭严肃的氛围似乎不太符,娃娃脸,眼尾下垂,眼形偏圆,好在身形条件优越,能撑起那件阔挺的西装。 因为原告方的律师李阁和他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所以沈轻帆得知他叫宋三思。据说两位还在同一位导师的手下。 也不知是哪来的缘分,沈轻帆觉得最近的事情越发巧合。 娃娃脸开庭前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给李阁打了个招呼,李阁只是冷冷应声,同时不忘给雇主沈轻帆解释道:“他只是校友,请您放心,我不会公私不分。” 因为沈轻帆和李阁只是因为邹雁杳的案件相识,李阁应该是怕场上遇到熟人会让雇主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沈轻帆并不担心他会假公济私,毕竟李阁是q市业内数一数二的存在。 宋三思听了却咂嘴:“明明咱俩都是宋老师的爱徒,啧啧,真无情……” 李阁甩过去一则眼刀,宋三思撇撇嘴不说话。 沈轻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一般对于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但听说二人同校同岁时仍愣了两秒,毕竟宋三思那张脸嫩得说他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倒是李阁,确实有了三十出头的影子,眼角虽有细细的皱纹,他的意气风发仍不可挡。 * 原告方除了胜诉,诉求很简单,一命抵一命。 沈轻帆不是宽容大度的人,邹家也不想大发慈悲放过刘蓄,所以他们需要李阁这样不会出错的精英律师。 开庭之前,邹家便和李阁积极沟通,为的就是刘蓄等人罪有应得。尽管揪出当年的拐卖团伙如同大海捞针,但现在已经落网的法外之徒就在眼前,至于他的罪过,绝不姑息。 邹家准备了不少材料,甚至连死刑犯的第三次开庭都有料想到。 但在归纳争议焦点时,法官抓住被告方“过失杀人”的点提出争议。 原告方尽管料到过这点会成为争论点,但对方为此准备的材料与辩护更多。 李阁第一次有些慌神,宋三思人畜无害的五官在沈轻帆眼里此刻显得有几分狡猾。 若说原告方是高才博学的精英发言,那么被告方就是在利用刘蓄的愚昧无知。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太生气了,我就是想打她但是也没想到,她是我的老婆啊法官大人,我怎么会想去杀害自己的老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现在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刘蓄的语气哀求中带着无助,老泪纵横,台下旁听一片唏嘘。 沈轻帆则冷漠地盯着他。他终于明白为何刘蓄认罪如此之快,就是想利用“知错就改”这点减刑,原告方不甘示弱 ,陈述对方毁尸手法极其残忍。 但宋三思很快抓住漏洞:“人性致此,再说我方被告人身处教育资源匮乏的山区,知识匮乏这点值得考究。” 这对方律师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结果判下的时候,沈轻帆和李阁都顿住。 “被告方刘蓄过失杀人属实,但被告方认错态度诚恳,当处以六年有期徒刑。” 一字一句,刺在沈轻帆的心里。 他不敢转头,去看台下的邹解晴和邹沐光。 人潮散尽,他觉得浑身冰凉,“对不起。” 邹沐光拍了拍他的背,嗫嚅道:“轻帆,不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明显低落,沈轻帆道:“对不起,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可以……可以吗?” 邹沐光带着邹解晴先行离开,沈轻帆走出法庭,面前站定一人。 黑衣黑帽。 他抬起头,是顾时雨。 沈轻帆问:“你刚刚在旁听?” 顾时雨拉下口罩,“嗯,我们去……吃饭?” 邹雁杳的案件被法院排在下午,庭审结束临近饭点天色就已晚。 暮色很快占据天空。白天的时候本就乌云密集,此时太阳不再给予光照,乌云便迭加在夜幕之上,在深蓝色的幕布面蒙上一层灰纱。 但沈轻帆的心头连带着胃里,都在翻江倒海,他没有胃口。 第62章 “算了,谢谢你的好意。”说完便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顾时雨偏偏拉住他:“沈老师……” 沈轻帆说:“我不想吃饭。” “那我陪你回家,好吗?” “我要一个人回去。” 那人的温度传过皮肤,他不太适应。沈轻帆用力甩了甩自己被捏住的小臂,甩不开。 沈轻帆道:“撒手。”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沈轻帆觉得好笑:“有什么好不放心?我二十七岁的人难道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不成?” 顾时雨低声道:“上次,上次就是放你一个人回去。但你看起来并不好,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 “顾时雨,我说了那么多你能不能听明白?你之前都不出现,偏偏今天来看我这个落魄的样子?看到了又回心转意心血来潮想安慰安慰我?显示你那点自以为可歌可颂的爱慕之情吗?” 沈轻帆明显动怒,一双凤眸里满含愠色,语速加快的同时句意忘了过脑,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他觉着丢脸,希望对方耳聋。 但他偏偏当不足顾时雨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沈轻帆侧过脸道:“算了,放手。” 顾时雨手上的力道依然不减,一字一句确认道:“沈老师您是在责怪我前段时间消失的事情?” “没有。” 顾时雨隐藏不住欣喜:“我发誓,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消失在你的视野里。” 沈轻帆却更恼羞成怒:“我说了不是!现在不是跟你谈情说爱的时候,总之放我一个人呆着去。” “不要。”顾时雨牢牢攥住他。 沈轻帆的火气噌噌上来,干脆新账旧账一起算:“不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要。我们两个现在有任何关系吗?不是师生也不是恋人,你凭什么管我?我说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呆着,你在执拗个什么劲?你以为你有多深情多了解我!你听不听得懂人话,我让你放手。” 说到这里他竟然有些哽咽,也不知是那股委屈涌上心头。 顾时雨垂下头,松开手:“求你了……” “什么?”沈轻帆没听清楚。 “求你了,”顾时雨抬头时,眼眶居然也开始泛红,“求你别让自己一个人呆着就好,你记得上次在小区楼下吗?你明明不想回去一个人呆着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奢望你孤单的时候许愿陪在身边的人是我,我只求你不要再自己消化那些情绪,有个人陪在身边总归是好的,尽管那个人不是我。如果你允许,我可以去叫闻春祺,或者解繁云也行……我也对不起你,但我真的不是回心转意也不是心血来潮,我对沈老师的感情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我……” 几颗眼泪啪嗒啪嗒从他眼里流出来。 沈轻帆顿时举手无措,他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 顾时雨嗫嚅道:“谢谢沈老师……” “我……”沈轻帆张了张嘴,“对不起,我刚刚冲动了。” 顾时雨眼眶更红,几乎是语无伦次道:“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呜呜呜……沈老师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不懂事……” 路上行人人来人往,两个大男人在路上,一人梨花带雨一人手足无措,其中不乏有人驻足观望。 几声闷雷从远方传来,没过多久,天空中的乌云终是扛不住低压,挤出几滴雨,飘落下来。 原本驻足观望的人纷纷把手举遮在头顶,加快脚步。 沈轻帆看着泪流满面的顾时雨,抹了一把落在脸上的雨滴,无奈道:“快下雨了,回家吧。” 顾时雨不舍道:“那你……” 沈轻帆轻叹一口气:“你不是不肯放我一个人走吗?那就一起吧。” 顾时雨泪光闪闪的眼睛里闪出别样的光泽。 * 顾时雨就这样稀里胡涂地跟着沈轻帆到了家。 坐在车上时,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他断不会做“掐自己”这种傻事,毕竟他还需要用人设来勾引身旁的沈轻帆。 他好奇地左顾右盼,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小心地摸摸那。 不愿放过屋里每一个装修的细节。 沈轻帆拿了浴巾:“我去洗澡,你随便坐坐。如果你想吃东西的话……就点外卖吧。” 顾时雨道:“家里有菜吗?” 沈轻帆思忖两秒道:“只有鸡蛋和挂面。” 他不怎么会下厨,所以家里的冰箱十分空旷,有的食品也只是能稍微放得久一点的面条之类。 顾时雨点头:“好。” 沈轻帆尽管转移了些注意力,心里依旧是难受的。 他打电话给李阁:“还有希望吗?” 李阁沉默了两秒:“对不起,我再想想办法……但是判决书已经下来,估计很难再有反转……对不起,这次是我疏忽,让对方钻了空子……” 沈轻帆道:“不用对不起。” 今天跟他说对不起的人太多,每一个人都在求得他的原谅,但在他看来没有人是对不起他的。 只有他对不起别人。 沈轻帆的眼里涌出几滴,混杂花洒里的水,一起顺着脸庞留下来。 哭完他在浴室整理了几番情绪。 走出来的时候,他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道。 第四十四章 泡沫 煎蛋的焦香融进小麦,撞到餐厅暖黄色的墙纸上,嗅觉和视觉感官协调。 第63章 四溢的香气唤醒食欲,心中空落落的某处仿佛也被填满。 沈轻帆循着味走到厨房。 顾时雨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条粉色格子的围裙系在身上,站在灶台前盛面条。 围裙的尺寸明显比他的体格小一码,沈轻帆这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上次邹沐光送给他的。 但他基本闲置,一是沈轻帆下厨次数极少,二是他每次做饭都匆忙,懒得从箱底掏围裙。 顾时雨意识到身后有人,转身道:“你洗完了?” 沈轻帆走近他:“嗯。” 这一声似乎带出了浴室里的水汽,和平时的音色有别。 顾时雨看着他湿漉漉的发丝,半贴身上的睡衣下腰部轮廓若隐若现,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沈轻帆错开他的身体,端走灶台上盛好的两碗面条:“走吧。” 顾时雨缓过神时,沈轻帆已经把面条端上餐桌。 白润的瓷碗里装着煎蛋和面条,葱花漂浮在汤汁表面,附着少许油珠。 对于无辣不欢的西南片区,阳春面是特别的存在。 顾时雨说:“我看你刚刚淋雨了,想让你吃点暖胃的东西,就没放辣椒。” 沈轻帆点头:“谢谢。” 他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没抱期待,因为他印象里顾时雨也不是特别会做饭的类型。 但餐桌对面的人,愣愣地注视着他,“怎么样?” 沈轻帆咽下去时脸颊发烫。在他人的注视里咀嚼吞咽,此时此刻变成一件暧昧的事情。 沈轻帆回答:“味道很好。” 顾时雨轻轻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两人都饿了,还是什么原因,两人都没再讲话。 幸好窗外急雨倾注,掩盖掉这般沉默。 沈轻帆不喜欢这样的下雨天,急促的敲击声就像在催促他赶紧处理烂摊子。 但即使没有这些雨点,他也被生活所趋,一步一步被迫邹成今天的样子。 “我去洗碗,你坐着休息会吧。”他见顾时雨有收拾碗筷的动作道。 顾时雨已经把碗筷收到厨房,“一起。” 沈轻帆不懂,为何这人总在一些极其细节的地方认真。 两人分工合作,沈轻帆打泡沫初次清洁,顾时雨则进行二次冲洗。 顾时雨把那条粉色格子的围裙递给他:“你的,你穿。” 沈轻帆礼貌婉拒他的谦让:“你穿,你是客人,我怕你衣服等下被弄脏。” 最后那条围裙还是物归原主,顾时雨打量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 方才顾时雨趁着他双手沾着洗洁精的泡沫,半强制性绑在他身上。 沈轻帆手足无措,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由于某些刻在骨子里的倔强理解,也不敢去推顾时雨,只能任他造作。 打结的时候,后腰的皮肤传来清晰的触感。他感觉到后背似有火烧,且这火势一直蔓延到耳根。 “很适合啊。”顾时雨低笑道。 这人高他半头,说话时,沈轻帆甚至觉得整个人都被他低沉的嗓音包围。 沈轻帆道:“系好了就快点来清碗。” 他真想照镜子看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但顾时雨仍然站在他的身后,他注意到后方那人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下,但手指仍旧停留在他后腰的蝴蝶结处。 沈轻帆再次被那低沉的嗓音所包围。 “轻帆,今天我能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若是平时,在“轻帆”两个字脱口时,沈轻帆就该炸毛。 但今天他的背影却变得沉默。 在沈轻帆看不见的后方,顾时雨眼里光泽闪烁。 良久,沈轻帆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从声带传出时是那样没有底气。 如果这个场景发生在一个月前,他必定二话不说拳脚相向;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顾时雨开始在意的那些瞬间。顾时雨不傻,他也一定从今天的争吵中体会到某种情愫的变化。 “为什么不知道?”顾时雨循循善诱。 沈轻帆口吻迟疑:“我对你,或许只是感激……” “万一不是呢?”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由衷地希望那种感情不是感激。” 沈轻帆没说话,手上清洗的动作也停下。 顾时雨道:“那我可以试探一下吗?” “怎么”两个字还没问出口,身后那人已经从背后顺势环住他,在水池里分别握住他的两只手。 顾时雨不紧不慢道:“如果反感,你拥有随时推开我的权利。” 两双手在在粘腻泡沫中难舍难分,顾时雨主导意味明确,尽管只是手部交缠在一起,但每次他动作次,沈轻帆心中就随着颤动一次。 沈轻帆第一次知道,原来手部的神经这样敏感。那人的存在,犹如十指相扣般强势,穿过指缝,掌心与手背从覆盖满满成为紧紧相贴。顾时雨左手中指的那枚银戒不断与他摩擦。 从指尖到包围住整个人的氛围,顾时雨的气息在一丝一缕地侵染他的身体。 尽管带有侵略性,但同时也小心翼翼。 “你……” 沈轻帆侧过头,顾时雨看似听话地把耳朵靠近他要听他说话,实则又挪进几分距离,还顺势将头搁在他的肩膀。 两道目光汇聚,一道释放占有欲,另一道在不安动荡。 第64章 顾时雨的视线略过沈轻帆的眼睛,鼻子,最后停留在唇畔。 沈轻帆清楚地知道下一步将要发生什么,但他却不想推开身后的人。 如果他现在推开,那他们的距离是不是就会止步于此,沈轻帆抱着这样的想法感到一丝不舍。 可万一那不是爱情呢?他会不会太自私。 “叮铃铃……” “叮铃铃……” 急促的门铃如同一把刀,迅速斩破两人暧昧的氛围,也把沈轻帆逐渐沦陷的理智从悬崖边拉回来。 “我去开门。” 沈轻帆迅速洗手,要那人的禁锢里挣脱出来。 顾时雨却直接不顾手上的泡沫,手掌覆在有围裙的布料上,用力扣住沈轻帆的腰,径直吻下去。 唇齿相依时,沈轻帆的理智又一步步从高空跌落。 自责与道德感瞬间被顶入牙关的舌尖搅乱。 门铃声依旧在催促。 沈轻帆则在沦陷的边缘反复横跳,顾时雨却仍旧不肯放他离开,如果说之前的动作还有些许小心翼翼,那么现在他就是肆无忌惮。 或许是被这扰人的门铃弄得烦躁,他的吻也带着席卷的意味。 * 直到密密麻麻的吻落到脖颈处,沈轻帆才回过神来。 顾时雨埋在他的锁骨,他被迫仰起头,视线逐渐清晰,视野被白花花的天花板占领。 沈轻帆暮地回过神,推开面前的人,“我……我去开门。” 顾时雨则还维持刚刚的姿势,盯着那块空落落的怀抱发懵。 沈轻帆打开门。 门外是面红耳赤的闻春祺,身后跟着解繁云。 沈轻帆不解地看着他俩:“你们怎么来了?” 闻春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沈……沈老师你怎么没接电话。” 沈轻帆这才想起还有手机这个玩意的存在,他刚刚开车回来的时候让顾时雨帮他拿了一下,他道:“可能是调静音了,先进来坐吧。” 闻春祺一边扯住沈轻帆的手臂,一边急促道:“顾时雨他……” 话音未落,话题主人公便出现在身后沈轻帆身后,一脸黑线。 闻春祺瞪大眼睛,这才注意到沈轻帆略肿的嘴唇和发红的脸颊。 闻春祺低声道:“特妈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一大步扇了顾时雨一耳光。 顾时雨被打得微微侧头的同时,偏过身体躲下闻春祺的另一拳头:“有什么事情出去说,别把沈老师家弄乱了。” “顾时雨你他妈的是人吗?!你……” 看着闻春祺怒目圆睁的样子,顾时雨心中猜到一二,正色道:“出去说。” “我他妈凭什么出去说?你也知道自己干了亏心事见不得人了? 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有够自私的,最初我也就当你一时兴起,他妈的现在你手段倒是越来越恶心,越来越让人意想不到啊?同寝室三年我也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啊,特码的,你对得起我?”闻春祺的视线投向沈轻帆,“你对得起沈老师吗?” 顾时雨的目光已然冷冽,很戾道:“我劝你现在闭嘴。” “你,刘蓄的律师,宋三思,是你……”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落下。 闻春祺没反应过来,耳边嗡嗡作响隐隐约约响起顾时雨的声音:“还你的。” 接着一股血腥味从左边的口腔蔓延过来,当他缓过神的时候,解繁云已经冲上来和那人扭作一团。 沈轻帆却在这混乱的局面中,呆呆地愣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顾时雨道:“宋三思是你请的?闻春祺说的是真的?” “我……” 顾时雨见到沈轻帆的表情慌了神。 闻春祺气氛道:“当然是真的!要不是听到宋三思对雇主的描述那么确切,我也想不到就是他。看他现在的样子,不就是有意在你失意的样子装好人来安慰你吗?” 闻春祺和解繁云也去了方才的开庭,只是沈轻帆没想到道别之后他们又去调查过一番。 闻春祺的话一字一句醍醐灌顶,但沈轻帆依然直愣愣地望着顾时雨:“我要你说,他说的可是真的?” 可那个曾经最无畏直视他的人,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他妈在问你!”沈轻帆忍不住怒吼。 “对不起。” 三个字像刀片,在凌迟。 “为什么?”沈轻帆止不住颤抖。 “对不起。” 仍然是那三个字。 “滚。” 沈轻帆说这个字的时候不再声嘶力竭,轻飘飘地却仿佛用完全身的力气。 顾时雨离开后,他一下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第四十五章 少年 沈轻帆搬出大学宿舍,是入住半学期后的事。 一所优秀的大学靠成绩上岸,并不筛选人品,总有人,沈轻帆好不容易从窒息的沈家逃离出来,在这里面对腌臜又充满优越感的话题讨论,他再一次感到厌烦。 但房租对于还是学生的他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就算十八岁之前有不少积蓄,减去签订合同缴纳的租金依然所剩无几。 当年邹父邹母无心于他,邹沐光也因为个人生活对他的在意度不高,这人从小不爱表达,最初他甚至不懂得如何向邹家开口自己回到q市。 难道回到邹家高举双臂,大喊:“suprise!我回来啦!” 第65章 或是囊中羞涩了就向家人发个可爱的表情包撒娇。 很明显,他并不是那种茁壮成长于普通幸福家庭的孩子。 那他是哪一类呢? 他就是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沈家生长出来的畸形盆栽。 沈家的教育不让他低头或者伸手,而因为沈家的管教,让他很少回过邹家,邹家让他没有归属感 所以他需要一份高薪的工资来独自承担房租以及生活费,以及对日后规划的存款。 在勤工俭学的历程中,沈轻帆最初只是一只四处碰壁的无头苍蝇,毕竟高中以前的精神世界虽然压抑,但沈家的物质没有亏待过他。 沈轻帆一夜之间从抑郁贵族小少爷变成焦虑落魄廉价劳动力。 大学四年,他从稍微摸清门路,从最开始的火锅店兼职,再到奶茶店兼职,家教是他尝试的最后一个兼职。 是在和邹家熟络的过程中,意外和解繁云交心后,解繁云的提议。 解繁云最初只是介绍他给闻春祺补课,后来在补课的过程中相对得心应手,并且上午补后还有余力,他便找到了开工资大方的方卯进行面试。 方卯对沈轻帆很满意,于是就这样,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儿子交待出去了。 除了初中,他还真没再去过黑网吧,没想到黑网吧的配置正好是他熟悉的那一种,他便循着记忆操作熟练。对战的第一场游戏他也很久没玩过,命运之神那晚却跟眷顾他一样,让他操作封神。 沈轻帆对顾时雨的初印象,是黑网吧里格格不入的叛逆却漂亮的语文白痴。 理科生总是被贴上“文科白痴”的标签,沈轻帆觉得这类人做作,有些自以为是的男生总是对于人文学科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好像只要语数分数互补,他们就能跻身天才的行列。 数学压轴题的正确答案永远比作文是否模范更值得骄傲。 所以他们在语文课上补觉,绞尽脑汁算物理。 但不得不承认,沈轻帆对这类人也有好奇和羡慕,理科偏偏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选择顾时雨还有一个原因,他想看看传说中的理科天才文科白痴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种感觉就像动物行为研究员终于得到近距离观察大熊猫的机会。 好死不死的是,“大熊猫”在沈轻帆的好奇与期待中,毫不犹豫先踹了他一脚。 黑网吧里坐着的人鱼龙混杂,大多是数一眼未成年的学生,或者跟老婆吵架但忘记带身份证离家出走的大叔。 少年一头顺毛,面目清秀,一双多情的棕瞳桃花眼在其中脱颖而出。 那人矮他半头,但每次看向他的时候,都一定要带着玩世不恭的不屑。 沈轻帆便觉着那眼睛也没多漂亮了,一是他向来对不尊重对方的人无好感,二是这副网吧叛逆少年的模样让他想到一个人。 不过看在他是半个雇主的份上便不计较。和自己的以前比起来,小孩儿小打小闹般的刁钻只是小巫见大巫。 总之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直到玩世不恭的小孩在他面前愈发腼腆。 顾时雨结结巴巴背完《滕王阁序》后小心翼翼,问:“沈老师,明天我可以再背一遍吗?我觉得今天还不够熟练。” 沈轻帆愣怔片刻,自己误打误撞的教育方式终于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 他感到欣慰。 真正意识到学生心思的,是收留顾时雨的那天晚上之后。 选择收留顾时雨的原因很简单。 路灯下的少年,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十七岁的意气风发,总是带着难以启齿的敏感与孤独。 跟“拯救世界”这样的鸿鹄之志比起来,和家里人拌嘴这种事情显得格外卑微,自尊心受到巨大的重创。 就像无所不能的超人,却还要为孩子上幼儿园的事情而焦头烂额。 那时候的少年们并未意识到,所有暴风雨般横扫辉煌的宏伟成就,都是由无数个渺小的不幸雨点汇聚而成。 在沈轻帆眼里,顾时雨比他幸运很多。至少他的窒息感来自于“为他好”,而不是“你应该”。 所以那天晚上他没有问,也没有特别对待。 他知道对于顾时雨而言,刨根问底才是最残忍,这也是他逃离家庭的原因。 * 顾时雨是这间出租屋里第一位客人。 他没来之前,沈轻帆从未觉得这间房子狭窄,只觉得他一个人住有刚刚好的满足。 当顾时雨跻身进门的那一刻,沈轻帆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空气都被挤过来了一块儿。 特别是狭窄的空间,只允许摆放一张床的条件。沈轻帆这才察觉到一丝丝尴尬,倒不是丢脸,而是源于没有让客人得到周到服务的愧疚。 这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轻帆怕黑,黑暗延伸出未知的恐惧从幼年伴随至此。 如果独自一人入睡,他一定会把屋里的灯都打开,让发烫的灯光照亮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虽然这样让沈轻帆睡眠质量急剧下降,但在刺眼的光明里寻得一丝拥护,总比在恐惧中惴惴不安一晚的好。 因为他每天都是一个人,所以开灯入睡变成他的习惯。夸张的电费在那时窘迫的经济条件下成为占比不小却必要的开销。 顾时雨的存在却使得孜孜不倦的灯光终于得到一晚喘息的机会,沈轻帆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身旁有人在呼吸的感觉是那样让人安心。 第66章 多年来,在黑暗却安心的环境里他第一次睡得那么沉。 睡梦中,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个炽热的吻,犹如火舌舔舐,由于对方探过来的占有欲强烈,让他些微喘不过气。 这份感觉一直延续到他醒过来的第二天早上,他还以为是梦。 有一种说法是,梦境会发掘内心深处的想法。 沈轻帆顶着一头乱毛,面红耳赤,妈的,不会对自己的学生产生想法了? 低头,睡袍的带子早就散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时间春光乍泄。 他匆忙系好带子后瞥了一眼身旁仍然熟睡的人,幸好,沈轻帆松了一口气。 那个早上他正好要去闻春祺家里补课。 “我昨天晚上好像梦到学生在亲我。”沈轻帆对解繁云道。 解繁云大吃一惊后神色紧张:“你梦到春祺在……” 沈轻帆无奈解释:“是另一个,你别紧张……” “哦——”解繁云长舒一口气,沉思片刻得出结论道:“也有可能不是梦。” 于是他在当天下午得到是否梦境的答案——顾时雨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沈轻帆看到他眼里的占有欲和那晚唇舌之间所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最初的沈轻帆是无措,然后他产生排斥的心理。 一是有过前车之鉴,二是他对顾时雨原本就没有什么心思。 沈轻帆有想拔腿就跑的冲动,碍于和方卯签订的合同期限未到,他只能在似曾相识的排斥感里一忍再忍。 哪想顾时雨丝毫没有之前受伤小狗的模样,甚至明目张胆地向他提问。 为了不再次重蹈覆辙,他开始做准备——先是换掉那套房子,若是对方日后找上门来,麻烦程度可想而知。 一个月时间结束,他火速搬出。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屋子——只接待过一人的屋子。 没想到顾时雨是那间出租屋里最后一位客人。 第四十六章 希望 (作话里有前情提要,对不起了宝子们,断更太久/(ㄒoㄒ)/~~) 西南区的秋天说到就到,两天之内的温度降了十几度。太阳露脸的次数也变少,云雾的阴翳笼罩在城市上空,万年常青的榕树却绿意依旧,只是没有跃动的金光嬉戏在叶片间,林荫道的视觉重量因此沉甸甸。 前段日子气温总是反复,三天降,两天升。现在好了,这一下连续雾蒙蒙了一周,时而从压抑无比的云层中落下几滴小雨, 这样算下来,从那天起,沈轻帆也和顾时雨有一周的时间没联系。 其实两人中间在食堂碰到过一次,但顾时雨没像从前一样黏上来。 他在原地错愕两秒,然后压低帽檐继续朝前走。 沈轻帆看到他的脸不由得会想起洗碗池前的吻,吻过之后的画面是闻春祺焦急的敲门声,那之后的事情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在脑海,他暗自唾弃自己没出息。 好了,他在心里打住,就到此为止,毕竟早就过了失恋上吊的年纪。再加上前两天曹懿行交给他的一件东西,沈轻帆又开始联系宋三思。 现在上完课,他便要赴约。 他们约在宋三思的律师会所。 沈轻帆按照导航找到微信上的定位,他抬起头再次确认了一遍招牌,然后推开玻璃门。 前台小姐立即站起来,迎接道:“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有的,宋三思律师,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前台小姐似乎是有些震惊,然后很快收敛神色装上官方的笑容,“好的,您请跟我来。” 这家律所占地不小,他们因此坐上电梯上了二楼,而前台小姐趁着沈轻帆没注意的空隙,双手捧着手机“哒哒哒”地敲。 他们出电梯拐了弯才在一个房间面前站定,前台小姐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宋律师,您下午四点半约的客人到了。” 突然,屋内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之后是悉悉簌簌的声音,随着屋内脚步声的靠近,锁舌“咔哒”一声弹开。 门开。 一张熟悉的脸便映入眼帘——李阁。 今日的他与在法院里西装笔挺的模样大相径庭,白色短夹克外套露出若隐若无的腰线,内搭深灰色半高领外挂着一根银色项链,黑色牛仔阔腿破洞裤下是一双大头皮鞋。 与办公桌前挺直腰背捋平衣角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对方一脸满足,把银色唇钉扣回下唇。 沈轻帆与他视线交错的瞬间,那人似是意料之外般地抬了抬眉头,随即很快笑着抬起手打招呼:“是沈教授,赶巧了。” 沈轻帆简单地点头示意:“李律师。” 他没有那么大度到为自己杀母仇人的辩护律师笑脸相迎,甚至李阁嘴里这个“巧”字,甚至在沈轻帆的耳朵里听来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你们慢慢谈,”李阁往外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朝正襟危坐的人抛了个媚眼,“别忘了刚刚我跟你讲的事儿啊宝贝儿,正好当事人也过来了。” 宋三思的脸一下变得“唰”红,“知道了。” 就在沈轻帆疑惑的时候,宋三思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沈轻帆一手接过纸杯,一手递了个u盘给对方。 宋三思坐回办公桌前,把u盘插入计算机,在视频画面即将加载出来的时候提前静音。 第67章 随着液晶屏幕上画面的变换,稚嫩的娃娃脸上,眉头逐渐紧锁。 片刻,宋三思暂停画面,深吸一口气,“您确定想要起诉?” 沈轻帆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坚定道:“是的。” 宋三思道:“首先,感谢您愿意选择再次相信我;其次,我也要告诉您,尽管有被霸凌的录像作证,也会有败诉风险,一是诉讼时效问题,法院审理案件是出于相对中立的位置,二是因校园暴力引起的纠纷是涉及侵权法律的关系,你这边还需要提供对方的侵权行为使你造成了损伤的证据以及对方实施的侵权行为和你造成的行为具有法律上的因果关系。再者,以我个人经验而言,除非您有伤残鉴定,否则这次起诉也非常困难。” 沈轻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宋三思瞥了一眼笔记本屏幕,沉思道:“而且......你不怕他们再次对你实施报复?” 通常来说,一般的校园霸凌受害者都对这方面事件有心理阴影。 沈轻帆却淡然一笑,用下巴点了点:“那已经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了。” “好,”宋三思道,“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协助您。” 接着他把桌面散落的文件收进棕色的牛皮文件袋,犹豫片刻后,在沈轻帆要离开之前叫住他:“或许您知道刘蓄在监狱里自杀的事情吗?” 沈轻帆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宋三思一字一顿道:“刘蓄,在监狱里自杀了,并且现在顾时雨也在派出所进行调查。” 沈轻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打开手机,锁屏界面跳出十几个未接电话,是闻春祺打来的。刚才他进宋三思办公室前把手机调成静音,看时间应该是他俩谈事情的时候打过来的。但他此时无心顾虑,他连忙拨通顾时雨的号码。 无人应答的四十多秒里,只有听筒里“嘟嘟”的声音,得到“无人接听”回答的沈轻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刘蓄自杀和顾时雨有关系?” 宋三思点头。 沈轻帆继续问:“刘蓄是因为什么自杀的。”、 “体检结果下来了,他是艾滋病患者,并且已经感染了两年。据说刘蓄晚上是各种方式都试过了,总之警方第二天发现他的时候还没死,但人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有多种自残痕迹。送去医院抢救的时候,他趁最后把自己闷死了。” 沈轻帆仍然疑惑:“他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得病才自杀的,和顾时雨有什么关系?” “但怪就怪在顾时雨在他之前为他请了辩护律师,而顾时雨与他无亲无故,为何要这样做。像是早知道此事,要故意给他希望又粉碎希望一般。” 沈轻帆有些焦急:“谁会知道他得了艾滋病?” “听说就在刘蓄自杀的前一天晚上,邹解晴去看过他。” 第四十七章 目光 “顾时雨先生,现在开始请您积极配合调查。” 狭小昏暗的审讯室,布置毫无温馨可言。唯一的白光尤为刺眼,一身制服的警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铁面无私”四个大字,无形之中给坐在对面的人施压。 坐过那个位置的人行行色色,穿着条纹polo短袖看似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也有把蓝白校服当成坎肩的高中生。 总之蒋郁嵘没想到,有一天坐在那里的人会是自己的侄子。 碍于和顾时雨的关系,局里没有让他插手这次审讯,所以他只能正蹲在门口默默郁闷。 而被担心的青年在昏暗的房间里一脸淡然地回答问题:“好的。” 和上一个坐在这里惊慌失措的人截然不同,顾时雨像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年轻男警清了清嗓子,努力增加自己声音的震慑力,“我们怀疑您与犯罪嫌疑人刘蓄自杀案具有关联性,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您诚实地作答。您与嫌疑人刘蓄有何关系?” 顾时雨:“毫无关系。” “请如实回答。” 顾时雨重复道:“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毫无关系顾先生能花大价钱请来李律师来为他辩护?那可是故意伤人罪,那可是李律师。”提问的警察显然不相信顾时雨的回答。 但顾时雨一脸淡然:“我只是单方面认为刘先生罪不致死,想帮助一位在城市里无亲无故的可怜市民而已,恰好我又有这个能力,据我所知这不犯法吧?” “但据我们调查得知,您与被害人家属沈轻帆关系密切,按理说应该对刘蓄恨之入骨才对,但是您却伸手帮了他。请问这点您又如何解释。” “关系密切,”顾时雨顿了顿,嘟囔道:“那只是这之前而已,表白都被拒绝了,这关系还能密切吗?” 尽管他这句话几乎是在喉咙里打转,但仍然被耳尖的人捕捉到。 两位警察身形一滞,计算机前的警察敲键盘的声音都空出一拍。其中一人问:“表白?被拒?能说名具体情况吗?” 话音落下,安静的空气中似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同性之间的爱情在现在的大环境下并不大众,为了严谨,警方不得不再次确认:“您是同性恋吗?” “是的,本来我以为帮他找到他母亲的真相,他就能和我在一起。谁想到他还是拒绝我了。” 原本五官严肃的年轻警察,脖子情不自禁地向前倾了一公分:“所以你为了报复沈轻帆,花大价钱请来律师李阁为刘蓄辩护?” 第68章 顾时雨乖乖点头:“是的。” “但据知情人所说,刘蓄在自杀前曾恶狠狠地叫过你的名字。” 顾时雨无奈的耸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也算是帮他一把,他叫我干嘛?还想让我帮他什么?” 提问的人用笔敲了敲桌面,似是若有所思,“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刘蓄在死前已经确诊艾滋病吗?” “是吗?”顾时雨的语气略带震惊,随后又讽刺笑道,“那还真是恶人有恶报。” “你当真不知道?” 顾时雨诚恳道:“他有没有艾滋病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传给他的,而且我也没有艾滋病啊。”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后,“啪嗒啪嗒”地在笔录中打上最后结语。 顾时雨被带出审讯室时,视线还不太适应外面明晃晃的灯光,他眯了眯眼。 拿到自己的私人物品后,年轻警察对他说:“顾先生,现在您可以回家了。” 蒋郁嵘在远处倚着门看他,但没有上前打照面的动作。顾时雨回头望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两个做笔录的警察目送他离开的同时互相嘀咕。 “看他样子,应该是真不知情。” “我也觉得,毕竟某种意义上的老底都被揭了。我看这事走个过场也就得了,算是那杀人犯恶人有恶报呗。就算他女儿在自杀前一天来看过他,但这未成年的小女孩儿能干个什么,局长也真是的,非得把这两人拉过来询问两句。那探监都隔着玻璃窗呢,那小女孩能怎样。不过就是说话激动了些。不过这事儿依我看,是个人都得怨两句。要我摊上这么个爹,没日没夜地家暴还杀了我妈,我也马不停蹄跑过来落井下石嘲讽两句。” “干这行干久了什么都能遇到,”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把两人都吓一大跳,两人战战兢兢转过身,笑眯眯的蒋郁嵘就不知走到他们的身后。 “蒋,蒋队。” 蒋郁嵘提醒他们:“先把你们刚刚做的笔录上交再八卦。” 两个小警察闻声便一路小跑地离开。 留在原地的蒋郁嵘脸上表情复杂,伫立良久后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烟。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室内,他向室外走,一手“哒哒哒”地敲着手机,一手从纸盒里取出一根烟。 * 顾时雨全身乏力地靠在出租车后座闭目养神。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好几声,他依旧无动于衷。 约莫半分钟后,悠扬的旋律不安分地响起,响了好几阵,那只手才愿意慢吞吞地从衣兜子里掏。 顾时雨注视着屏幕上的备注,良久,待旋律第二次响起时,他接听道:“蒋叔。” “你个小兔崽子你还知道我是你蒋叔?”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情绪激动,唾沫星子差点没直接吐他脸上,“你他妈现在真是翅膀硬了?你先前让我帮你,我是帮你抓人进局子,不是帮你进局子!我说过没有?帮你的前提是保证你本人的安全。怎么,在你眼里进去了最安全是吧?国家级安全设施?!你这样让我怎么有脸跟你爹妈交待?好好一大学生差点被当成嫌疑人调查,你说!你他妈说话,别在这儿跟我装孙子!” 洪亮的嗓门直接吼得前排司机虎躯一震,尽管,但蒋郁嵘由于职业原因,就算是吵架也吐词清晰,再加上几个“局子”不“局子”,“进去”不“进去”什么的。 是个人都听得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司机心有余悸地往后排那人望了一一眼,正好同顾时雨的那帽檐下的眼神对上,骇得他赶紧转移视线。 与此同时,这叔也在心理默默掂量两人的体格。 “对不起,”顾时雨自知理亏,先安抚那人道,“蒋叔,这次的确是我冲动了。但我好像也没犯什么错吧,就误打误撞被送来调查了而已。您别这么激动嘛。” “激动?没犯错?”蒋郁嵘似乎是气笑了,用比刚刚更大声的声音道,“你他妈别以为我傻,这犯人体检结果刚下来邹解晴就探父来了,两人聊完晚上刘蓄就自杀,警方真能一点儿不怀疑?你能完好无损地从审讯室里出来,邹解晴可不一定!你不知道刘蓄有艾滋,邹解晴的谈话里可是清清楚楚地有录音。亏得这案子他妈的不是我办,你还能哄哄别人!” 顾时雨看着窗外逐渐缩进距离的大学招牌,道:“蒋叔,我快到学校了,回头再聊。” 说完他便挂断,不再给那人破口大骂的机会。 黄色出租在人来人往的q大校门口停下。 “同学,你到了。”司机颤颤巍巍地提醒后面那位。 顾时雨下车关门的瞬间,那辆车便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百米远。 手机里又是熟悉的旋律响起,这次屏幕上的备注让他心头一悸。 顾时雨将听筒凑到耳边,停住要向前走的步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沈老师。” 或许是没想到电话接通得那么快,对方也沉默了。 “你放心,我已经到学校了,”顾时雨知道他想问什么,用安抚的音调道。 良久,沈轻帆嗫嚅道:“那就好。” 顾时雨道:“沈老师,你,哭了?”此时此刻他忍住想要直接冲过去抱住对方的冲动。 其实他更想问,如果是哭,是为我而哭吗?尽管沈轻帆的眼泪让他心疼,但他却不得不暗自窃喜,沈轻帆是在意他的。抱着如此卑鄙的心情,他等待了几秒。 第69章 可那边没回答。 顾时雨继续说:“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那边依然没有立刻回答,但顾时雨不急。 良久,沈轻帆说:“好。” “今天晚上......” 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时雨看着离自己十米远的人,微微楞住。 那人身形消瘦,同样举着手机打电话,似乎心有灵犀般与顾时雨四目相望。 他曾与沈轻帆遥遥相望很多次,只有这次,两道目光都拥有的同样的语言。 顾时雨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对着手机里的听筒继续道:“今天晚上我可以邀你共进晚餐吗?” 手机里夹杂着电流的人声逐渐与耳边的重合。 顾时雨站定在沈轻帆面前,他看清楚眼前的人眉头紧锁,眼角依稀留有未干的泪痕。 没想到来人这么快就出现在他眼前,沈轻帆明显有些慌张,他抬手擦了擦眼角,道::“我现在要去警局一趟。” 顾时雨知道,因为他方才的说辞,警方势必会找沈轻帆过去确认。 他说:“没关系,我会等你。” 六年他都已经等过了,他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但沈轻帆继续纠结道:“做完笔录可能有点晚,可能饭店都已经关门……” 顾时雨笑道:“我家的门不会关。” 沈轻帆略一迟疑,随即抬起头。 半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耳边是清冽的好听的回答:“好。” 第四十八章 物归原主 顾时雨回家之前,要先去超市采购今晚的食材。 推着购物车瞎晃悠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逛超市也能那么有盼头。 路过琳琅满目的货架,他毫不犹豫先朝购物车里塞了两瓶老干妈。由于地域食性,他知道沈轻帆也爱吃辣。 但到了蔬菜水果区,他就有些漫无目的了。毕竟在顾时雨的仅有的印象中,沈轻帆从来不挑食,也没有对某样食物表现出。 在原地愣了两分钟后,他干脆每个大品种都挑一点儿。 深受挫败感的男大学生一边拿,一边默默下定决心,搞清楚沈老师的习性与爱好是今晚主线任务。 带着老花镜选橘子的老婆婆眼睛瞪得滴溜圆,瞅了眼单枪匹马战斗于市朝间的年轻小伙,赶紧往兜里又多扔了几个橘子。 无差别扫荡一圈,顾时雨拖着重量级购物车满载而归。 欸等等…… 他在零食区面前停住脚步。 * 回到家的顾时雨在厨房忙活得不亦乐乎,浩浩荡荡烧了五菜一汤。 锅里头还躺着一道滋滋冒油的红烧排骨正在焖煮。 估摸着时间,沈轻帆二十分钟前发来信息说自己刚把邹解晴送回沈家。 顾时雨在餐桌前掂量该如何摆盘。 “you don't have to say i love you to say i love you~'” 在脑海中存档七八年的旋律从厨房传来。 手机屏幕上的备注,是下午打了十来个未接电话的闻春祺。 刚刚在超市结账的时候他就打过来一次,但他没法空出手来,就没接。 他按了接听键后没有立刻把听筒放到耳边。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电话的那头就传来一声河东狮吼。 “我靠!顾时雨你他妈终于肯接电话了!你下午去警局调查那事儿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知道刘蓄自杀了么?听说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艾滋,这他妈也太巧合了。判刑判得轻了,结果得了艾滋,法律没先制裁他倒先受不了自杀了。这肯定不是巧合吧?并且我之前就见着你和邹解晴在私下联系,你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现在邹解晴和沈老师人也在警局,我说你到底心里在想啥啊?我怎么越来越弄不懂你了。” 现在刘蓄自杀,闻春祺大概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在事情还未真正地盖棺定论之前,顾时雨也不能透露过多消息。 他答:“没什么,没筹划。” 或许是当事人异常平静的语气,让对面慌了神。闻春祺急忙道:“我承认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对不起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要不这样,你现在回寝室,我让你还我几拳。” 顾时雨:“没有,我没有跟你赌气,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总之你放心,就算我真出了事,沈老师和邹解晴会安然无恙的。” 对方沉默片刻后,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我是……唉算了,我不问了,我十年,哦不,二十年之后再问” “行。”顾时雨说。 “对不起,”闻春祺在电话那头重复道,“对不起,我上次不该那么冲动。好歹你是我两年设有,我应该先斟酌的,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朝你挥拳头,只是面对沈老师的事情,我……” 顾时雨说:“我没怪你,大家也都是为了沈老师而已。” “好。那你今晚还回寝室吗?我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 “我不回去,回去了没人给沈老师做饭吃。” 短短一句话,让闻春祺的大脑飞速旋转,他道:“我还说帮你跟沈老师解释,看来已经……” “好了,挂了。沈老师快来了。” “等等!你先别挂。”闻春祺叫住他,随后难以启齿结巴道,“我是好心才想着要提醒你,你……你那对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收拾好了吗?” 第70章 “什么?什么乱七八……” 瞬间,顾时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电话那头的闻春祺似乎要认真地唤醒他的记忆:“就……什么手铐,红红的绳子啥的。” 顾时雨当机立断道:“先不说了。” 挂断电话后,他用此生最冲动的速度抵达房间那个阴暗的角落。 箱子里面,黑的红的,搅成一片,一看就是些少儿不宜的东西。这些东西和房顶上某些吊环形成某种鲜明的联系。 上次沈轻帆来的时候,那箱子就大大方方摆在那里,当时觉得反正迟早都是给他的,不用遮遮掩掩。不过沈轻帆来的时候不省人事,走的时候也匆忙,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屋里的具体构造。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怎么敢再对沈轻帆下得去手。 “该死。” 顾时雨暗骂道,好死不死,此刻门外响起门铃声。 头脑飞速运转,他心生一计,把这少儿不宜的大箱子全部扔到了隔壁的空房间,确保锁紧后才起身开门。 推开门,沈轻帆就站在门外,举着手机的手停在空中。视线相碰的瞬间,沈轻帆率先开口道:“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我刚在收拾屋子。”顾时雨尴尬地指了指房间的方向,“进来吧。” 沈轻帆也不太敢同他对视,只好假装是参观里屋,顾时雨领着他到餐桌前坐下。 “还有一个菜就好了。” 桌上大概五六个菜围成一个空心圈,中间估计就是给红烧排骨留的位置。 沈轻帆问:“就我们两个人,这么多菜?” 顾时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色泽鲜润的红烧排骨躺在圆形瓷白盘子里被端上来,占据最中间的空白桌面。 “上次就看出来了,感觉你很会做饭。” 顾时雨坐在他对面,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道:“嗯,先吃吧,你肯定饿了。” 不知为何,今天两个人的对话尤其客套。顾时雨想,也许这才是他们正确重逢的相处方式。 在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持续片刻后,顾时雨道:“你换衣服了。” 刚进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和下午稍微正式的着装不同,此时的沈轻帆穿了一件较为休闲的卫衣。 “对,送解晴回家的时候,顺道回沈家换了个衣服。总感觉做完笔录有点儿风尘仆仆,以那样的形象来做客,好像不太好。” “其实你怎样,都好。” 说完顾时雨好像意识到什么,别过脸去,“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沈轻帆的音调很低,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刘蓄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 顾时雨转过头来,同他面对面,看到他敛眸时的睫毛微微颤动。 沈轻帆继续说:“送解晴回来的时候,我问过她。是她让你帮刘蓄找律师,那天下午也是她也的的确确是对刘蓄言辞过激了,但是警方没有过多追究。毕竟刘蓄他,情理之中,对刘蓄说的那些话也就只是情绪上头而已,对解晴教育了两句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她……没事就好,”顾时雨的目光变得恳切,郑重道,“沈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需要时间解释。”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沈轻帆的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低落,“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遇见我,你本可以平凡地度过此生,然后娶妻生子。你本就有大好前途,却一次次和我纠缠在一起,我不敢想象,如果这次警方深入调查,会有什么结果。我不想身边任何一个人,再为我陷入风险之中。” 沈轻帆不敢看他,垂着眼睛。屋内灯开得亮堂,失落的神情一览无遗,顾时雨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坚定道:“我说过,我这么做,我从不后悔,我心甘情愿。”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你的帮助。我什么都没有,你虽然喜欢我,但是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呢?你现在被感情所蒙蔽,那以后呢?就算现在我们在一起,也因我这份愧疚而言,我们不会幸福的。” 沈轻帆的声音愈发微弱。 “沈老师,”顾时雨轻握住他的手,“我不认为付出就一定要得到回报,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的人生幸福而已。如果我追求的是付出给予必须对等的爱情,我应该去嫖娼而不是在这里。尽管我知道我这样说,仍然不会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也只是说出我的想法而已。如果实在觉得难受,在你对我心生好感的前提下,请答应我的求爱,因为这项行动会让我变得幸福,就当是你弥补心中的亏欠了。” 沈轻帆活了二十七年,所得到所有无私的爱,在八岁那年戛然而止。以至于在过了二十一年的今天,顾时雨的这份爱让他如此陌生。 他终于抬起头看顾时雨。 顾时雨看到他眼中反射的泪光,问他:“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 沈轻帆犹豫片刻后点头。 顾时雨拿出戒指盒子“请你答应我的请求,好吗?” 看到那枚闪闪发光的银戒,沈轻帆终是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崩溃大哭,泣不成声。 顾时雨说:“如果没有办法说话,你可以用吻我来作为响应。” 沈轻帆不再迟疑,将自己的唇靠近他的。 顾时雨轻轻吮吸他的唇瓣,待沈轻帆逐渐放松,舌头悄然探入,温柔地安抚。 第71章 一吻结束,他又将嘴唇凑近湿漉漉的眼角,笔尖,下巴。 最后他将沈轻帆的手背贴在自己唇边,然后把那枚银色素环套入沈轻帆修长的无名指,笑道:“现在算是物归原主了。” 沈轻帆这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问:“那你的呢?” 顾时雨笑着将另一枚与其款式相同的银色素环放在沈轻帆手心:“今天要你帮我带上。” 见到两枚相同指环的时候,那种感觉尤为奇妙。原本该冰凉的银质如今传递过来对方的体温。沈轻帆拿起那枚戒指放在灯光下端详两秒钟,他注意到内环雕刻着一朵小巧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花语是什么?”沈轻帆一边问,一边埋头把指环推进顾时雨的无名指指根。 顾时雨没有立刻回答,望着那枚指节停留的银色素环征住两秒,他说:“就算你现在认为那份感情是愧疚,但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到真正说爱我的那一天。” 第四十九章 真相(一) 车内的空气极其安静。 沈轻帆瞟了一眼后视镜。 “想说什么?” 邹解晴想了想,还是说:“对不起,还是连累到你了。” “该说对不起的人不应该是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邹解晴却没再回答,整个人就像扎入了寂静的死海,双目无神地凝望窗外疾速闪过的高楼。 盯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哥哥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的确,”沈轻帆继续道,“但是我想问不代表你就必须说,我尊重你的意愿。” “关于刘蓄的艾滋病,我不仅知道,也是我有意为之。”邹解晴在心中同时疏出一口气,说出来比想象中竟轻松几分。 沈轻帆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僵住,不可置信道:“你也?” 邹解晴斩钉截铁地摇头:“我没有。” 沈轻帆继续转动方向盘:“你没有,就好。” 是比想象中平静的语气。 邹解晴继续道:“其实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怜,其实我已经是个不正常的人,我的心理已经被扭曲了。我陷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利用无关的人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天下午我用最恶毒的话攻击他,是我故意要逼死他的。不想让他因死刑走得那么轻松,我要让他经历过希望,再绝望地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一 一细数自己的罪过,如同教堂里忏悔的教徒,但言语之中听不出她的悔意。 她接着道:“你们领养的孩子一点都不无辜善良,也许我并不是你们期待中的样子。我说出来,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应该拥有知情权,你们是妈妈最亲近的家人。我不想因此伤害到你们,如今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也可以,把我送回去……” “你也是妈妈的女儿,是我们的家人,”沈轻帆说,“放着好端端的家不回,你还想去哪里?” “我们从未期待过你应该是什么样。我们领养的是一个个活脱脱的孩子,不是要用自己期待中的形象束缚你。如果是那样,那和禁锢人的一座座高山有什么区别呢?那我们将你从那里面拯救出来的意义何在?请不要为自己的不善良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纯净善良,没有人能够定义人性是什么样子。所以无论你活成怎样的性格,只要不走伤天害理的路子,我们都会接受。 关于刘蓄,我也恨他,恨不得他千刀万剐。但这件事情今天过后就此翻篇,直到你自己愿意说出来为止不会有人再提。除此之外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要平平安安的。以前的事情不求你能全忘记。但从今以后,作为你的家人,我们是你的后路,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会尽全力支持你。希望你能尽量热爱后来的生活。不得好死是犯人的惩罚,因此而晦暗地生活是对受害者的惩罚。你是受害者,是最不应该受到惩罚的群体,灿烂地活在阳光下,才是你应该得到的补偿。我想这也应该是妈妈想要看到的。” ”直到邹解晴走到邹家大门前的时候,她仍没有实感。心里面就像缺了一角似的。 沈轻帆看她站在原地没动,以为是她忘带钥匙,唤她一声:“没关系,没带钥匙的话直接按这个门铃就好。”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演示视频门铃的用法。 邹解晴这才缓过神来,从兜里摸出钥匙:“我带了我带了。”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两个老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晚饭我让阿姨去热了。” 沈轻帆说:“不了,我有约了,我回来换身衣服就走,你们热解晴的份就好。我们这次只是应警方说明情况而已,你们不用太担心。” “好好好,那就好。你们没事就好,咱们去吃饭吧。” 餐桌上几个人一直在说学校的事情。因为户口的关系,邹解晴还不能去学校上学。两个老人最近为重点中学的事情忙前忙后,最后列了几所出来让邹解晴自己选。 “这家文科是市内最好的。” “这家的文理虽然没有前面两所强,但是时间安排很人性化。” “这家状元是出得最多的。” 说到最后,邹解晴索性选了一所学费没那么可怕的。 邹解晴回到自己的房间。身后的木门被关上,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一颗心也因此落下。 从前做错事情,拳打脚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别说人在警局走过一趟。刘蓄对她去警局这事异常敏感,她都回想不起那天被送到家后被揍了多久。因为中途她失去意识昏过去了。 第72章 在视觉和听觉消失之前,她记得刘蓄还在踹她肚子。 认真算起来,这辈子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杆与他讲话,只有警局那一次。 那天她站在审判者的位置,终于把多年的憎恶都倾倒出来,她用恶毒的话语羞辱刘蓄。 “你知道吗?你就是个垃圾。” 少女脸上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厌恶与狠辣。 玻璃对面的刘蓄拿着听筒的手在颤抖,呵道:“你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贱妮子!跟你那个娘一样……”腌臜的话语,警察有警察敲了敲门提醒他,他像泄了气的气球吃了瘪。 邹解晴淡漠地瞥他一眼,提醒道:“你还有资格提她?像你这类最低级最肮脏的渣滓,都不配看她一眼。” 刘蓄两只鼓鼓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眶上原本皱巴巴的皮都抻开。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一直跪在他面前挨打的人说出来的。一时间他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他突然笑出来两声,“我是虫子?那你他妈不然你是怎么生出来的?就算现在沈家收留了你,你以为他们觉得没关心?我告诉你,老子吃过的饭比你吃的盐还多,我能不知道那群人心里想什么?还不是装模做样的装善良才要了你。你别想着能好过,他们实际上怕你怕得要死吧?你说老子脏,你身上不也留着老子的脏血?” 邹解晴抓着着听筒的手指微乎其微地颤动一分,但她很快抬起头,毫不畏惧对上对面发狠到狰狞的五官:“你已经转移到艾滋病人专用的牢房了吧?” 她注意到刘蓄的表情变化,笑道:“看来我说对了。你活了这么多年,估计没注意过这类病,不知道那边的医生告知具体情况没有,这病虽然得了不会立马死掉,但只要越拖到后面,就越折磨人。你或许多多少少都见到过你狱友的样子?有没有全身长满红斑和脓包的?那就是晚期艾滋病人的表现。” “哦——”说到这里她小小地惊呼一声:“其实你来这里之前也见过这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刘蓄的面色突然开始发白,就像想起来什么一样,鸡皮疙瘩肉眼可见地爬满那条又黄又柴的胳膊。 邹解晴继续道:“若是在法庭之上就判你死刑,倒还算是给了个痛快。等到六七年之后,我会再来看看你的。希望你的模样别让我失望。” “你……”沙哑的男声止不住颤抖,“是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玻璃后的人,大声喝道:“是你!” 邹解晴把听筒拿得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些,刘蓄显然失控,张牙舞爪地捶打着玻璃。玻璃对面的房间已经又警卫员去拉扯他,刘蓄死死抓着听筒不松手,口出恶言,试图让这些腌臜话像刀子般扎向对面的人。 但邹解晴只是平静地那副垂死挣扎的尸体,她在混乱中扔下最后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第五十章 真相(二) 觅村的一条小溪边,立了处平房。这地方在村子里算偏远,住在这房子里面的人,也根本不和村民们打交道,连门也很少出。 打从邹解晴记事起,就没见过那平房里走出过任何人。 偶尔几个大人聚在一块儿,话题总引到那户人家去。邹解晴年龄还小,忍不住心里那股好奇劲儿,在院子角落里一边扫地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那户人家里面住的是个得了病的“老女人”,最初只是长年累月地咳嗽,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全身生出可怖的红斑点,拳头大小的脓包。 “她咋还没死成?”有人问。 “不知道哩,反正我们都是看她家饭点时候,烟囱有没有烟。有烟就说明人还活着呗。” “是艾滋病,”人群中,余陈一边打着给儿子的毛衣,一边道,“这女人年轻时候是个卖的,得这病不稀奇。”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问“艾滋病”是什么东西,不过余陈讲解了一大串,邹解晴就听懂个“会传染”。村民们也不例外,从此以后,“得了病的老女人”就成了“有传染病的老女人”。 早些年还会有村民抱着猎奇心理去看看,余陈那话过后,除了靠给她送药挣钱的小伙,就没人再敢靠近那栋屋子。大概因为她曾经是城市里的大学生,她的话对村民们仍然具有某种信服度。 初二的生物课本上有半页关于艾滋病的文字。老师把三个传播途径圈上重点,说一定会考。邹解晴这才知道,原来这种传染病也需要特殊途径。 初三的暑假,她被刘蓄打得实在受不了,人又没能晕过去,她拼死拼活地往人少的地方跑。心里蹦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那条小溪边。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有传染病的老女人”。 她佝偻着腰,独自拖着一大包鼓鼓的黑色塑料袋,整个人的身形矮小又极其瘦弱,犹如蹲在村子门口的流浪狗站立起来了。那袋垃圾的体积或许都比缩起来的她更大。除此之外,她身上的衣服却裹得很厚,衣服上的帽子连着面前的一块布,除了眼部以外没露出任何一寸皮肤。 鼓涨的塑料袋不堪重负,底部“哗啦”一声,撕裂出一个口子。黑色塑料袋里面的内容物流了出来,是一堆垃圾,有坏掉的蔬菜,大多数是各种各样的药盒和沾了黄色不明液体的纸巾棉签。 女人腾出一只手把遮在下半张脸的布扯开“啧”了一声,转身回屋里又掏了两个垃圾袋出来,邹解晴弯下腰要帮她捡,女人“啪”地一下用带了手套的手拍开她,道:“走开,别碰。” 第73章 和约莫三四十岁的面容不同,她的声音十分沙哑。 “这样又不会传染。”邹解晴说。 女人抬起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一边拾掇地上的东西一边道:“你胆子倒是大。” “你是谁?”女人问,“谁家的,之前也没见过。” 邹解晴答道:“刘家的,刘蓄家的。” 女人看着邹解晴的模样陷入回忆,“是有几分相像……” “你认识他?”邹解晴注意到女人捡起来几根针管,估计那就是划破袋子的罪魁祸首,所以女人这次先把它们放进药盒。 女人嗤笑一声:“这村子里面的男人我都认识,你小女娃娃不懂,以后就知道了。刘哥还算是我常客咧。” 此刻邹解晴的心却疯狂跳动,这女人有艾滋病,这女人有艾滋病。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问出了口:“你和他,我爹刘蓄,多久认识的?” 女人怪异地瞥她一眼,把下半张脸的布又重新拉回去,闷闷地说道,:“早些年吧,还没娶老婆的时候。娶老婆止呕就只有他女人怀孕的时候见过了……” 邹解晴头脑快速运转,怀孕之前……那么就是十六年前,她叹了一口气,看来刘蓄得病的几率不大。但她需要更多的数据确认。 万一呢,万一呢,万一呢…… “你赶紧回去吧,在我这片地儿待久了就不好嫁人了。”女人留下这句话便踉踉跄跄地走回去了。 邹解晴则跑回村子里,敲开孙自勤的门。 孙自勤偶尔顶一顶学校里生物老师的课程,对艾滋病的基本情况有所掌握。 “你见过她了?”孙自勤努力从捐赠品中寻找这类书籍,一边询问,“小溪边的那户人家?” “嗯。”邹解晴在心里想,原来她姓郑。 后面的孙自勤没多问,只是把自己现有的知识储备都告诉了邹解晴。 艾滋病的平均无症状潜伏期在8-9年,这期间免疫力会不断下降,故患者一般全身多有红斑狼疮。依照刘蓄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患病几率微乎其微,除非他是长期无症状者。 邹解晴无力地瘫坐,她真想抽一管子刘蓄的血液送到医院去化验,可惜这里没有这种条件。相信他是长期无症状者这种情况就像一场赌局。 她继续翻来覆去地查看那几页仅有的资料。 有一行极小的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吸食##者因常常使用不卫生针管注射,比普通人患艾滋病的几率更大。 针管! 郑女士的垃圾袋里就有针管!孙自勤提到过,因为艾滋病感染者的糖尿病患病率高达通常的四倍,郑女士也不例外。针管估计就是她平时用来注射胰岛素的。 与此同时一个更甚的想法在邹解晴心中悄然萌发。 来替郑女士送药的小伙子两周一次,这人同时也帮她收走平日里的垃圾。郑女士会把钱放在门口,让他拿走。邹解晴摸清楚她丢垃圾的时间,便带好口罩手套去扒拉垃圾袋,尽管这样接触的感染率很小,但这种粗劣的防护还是有必要做一下。 刘蓄长期酗酒,趁他不清醒的时候把针头扎进体内不难。有时运气好,针筒内有残留的血液,或者别的体液。但是病毒离开人体极难存活,邹解晴只能靠次数取胜。她相信只要她多次把针头扎入,就一定有机会。 这之后有一段时间,刘蓄突然大病过一场,但也很快恢复。 邹解晴猜测刘蓄是进入了急性感染期,但这里医疗设备有限,村里的小诊所哪里诊断得出。那天晚上她难以压抑自己的激动,但到现在为止,她连自己是否感染艾滋都不确定了。 正好遇上国家的扶贫计划,这片不见天日的村子终于开了一条口子。邹解晴的机会来了,现在她只要能够离开这里揭露母亲遇害的事实,她这辈子死也无憾了。 为了确保刘蓄感染的事实,与顾时雨合作的时候,她把刘蓄的体液交给对方检测,同时也递交了一份自己的。 怎么可能不怕被感染,查看化验结果的时候她心惊胆战。 不过还好老天爷这次终于站到她这边,既然如此,刘蓄已经是必须要死的人了。那么按照初衷,他就不能死得太轻松。 按现在的情况,死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解脱罢了,所以她让顾时雨找到全市最好的律师为刘蓄辩护,六年有期徒刑够了。 选择顾时雨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的出现可以让不该被玷污的人仍然保持清白之身。只要利用好顾时雨,邹家的人就可以全身而退。 六年的时间足够了,足够惩罚那条蝼蚁般的贱命。就算在此期间刘蓄选择自杀,邹解晴的目的也已经达成。自杀所需要的勇气和痛苦在心理,疾病则在身体。 无论刘蓄怎么选,都是死局。 刘蓄自以为自杀就能一了百了了,但这盘棋早已是定局。 * “你以为你有多干净你的身上不还是流着老子的血!”刘蓄用尽全身力气隔着玻璃嘶吼道。 邹解晴拿着听筒,不紧不慢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拿起肮脏的刀柄指向你。” 第五十一章 沉默是金 半遮半掩的卧室门前,沈轻帆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出一倍的体格。 “你让开。”沈轻帆道。 顾时雨像站在学校门口的松柏树,分毫不动弹道:“沈老师里面真没床,咱们去洗漱吧。” 第74章 沈轻帆一脸狐疑:“我不信,你让开。” 十分钟前,这扇门还是紧锁着的。也没人要动它的迹象。 顾时雨磨了大半天,试图说服沈轻帆今夜留宿。 “但是……”沈轻帆似乎仍在斟酌。 顾时雨顺势将他整个人环在手臂里,将下巴抵在沈轻帆头上,继续道:“明天我们不是正好要出去约会吗?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再加上来回车程不短。你睡在这里我们明天一起行动不是很方便吗?” “好……吧,”接着沈轻帆咬着牙说道,“但是我们今天晚上不能睡一张床。” 顾时雨:“好,我睡沙发,你睡我的床。” 沈轻帆:“为什么?屋里不是还有几个房间吗?” 顾时雨:“但是我就买了一张床。” 他没有往后解释,因为他买一张床的原因就是为了逼沈轻帆以后来家里的时候和自己睡在一起。而现在他回味起那天晚上睡沙发的滋味,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沈轻帆沉默片刻:“先洗碗。” 就在他纠结是要和顾时雨睡一张床,还是要回家睡的时候。沈轻帆的手肘撞到了一扇紧锁的门。 他试着用力推了推,果然,推不动。他叫来顾时雨:“这不是还有个房间吗?” 顾时雨面不改色道:“找不到钥匙了。” “哦——”沈轻帆若有所思地点头。 顾时雨则胆战心惊地转身向厨房走去,也不知沈老师信没信他前面的说辞。 突然!他察觉到锁舌松动的声音,心里面暗叫“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身体行动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横在沈轻帆和那扇已经开了条缝的门前。 “钥匙,从哪里找到了?”顾时雨尴尬地笑着问。 沈轻帆指了指餐桌处:“就在那上面放着。” 想起来了,原来方才着急忙慌锁完门就直接把钥匙随手不知掉扔哪儿去了。顾时雨现在想扇自己两巴掌。 沈轻帆问:“怎么了?”语气中夹杂着怀疑,明显看出他的不对劲。 顾时雨说:“没什么。”但身体仍然挡在沈轻帆面前。 沈轻帆:“没什么那你就让开。” 看沈轻帆现在的样子,一定是认为自己前面说的话全在放屁了。 好了,很好。 好就好在朝思暮想追到的男朋友,在交往的第一天晚上信誉度降到了零。 甚至有一条播报在顾时雨脑海中想起。 “震惊!史上交往时间最短情侣的分手原因竟然是……” 现实虽然不同想象中夸张,但面前沈轻帆的神色已然严肃。 “你说过你不会再骗我。” “我……”顾时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松懈的片刻,沈轻帆抓住时机一溜烟儿钻了进去。 “沈老师!”这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待他回头时,沈轻帆已经同少儿不宜的工具箱面面相觑。 尴尬的沈轻帆和黑色皮拍,红色手铐,以及各种颜色的绳子——站在一起。 一时间所有都心照不宣地陷入沉默,空气静止半分钟。 顾时雨率先打破沉默:“沈老师我……” 沈轻帆:“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要尊重。只是以后……以后,以后就不要带别人来……来这里,我有情感洁癖。” 顾时雨连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为你守身如玉,绝没用过。那些事我怎么会和别人做!” 沈轻帆的神色警惕起来:“你是想用到我身上?!” 顾时雨再次沉默了。 他心想,人可以不用说话真好。沉默是金。有些话不用明说就可以明白。 沈轻帆:“我要回家。” “沈老师您,听我解释。” 沈轻帆:“我要回家。” * 顾时雨这次没能劝阻沈轻帆想要离开的决心。 他脑子清醒过来,掏出手机解释,一字一句认真地输入。 -沈老师,那些东西的确是我的。之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了解过那方面事情。的确,我承认我偶尔有一些倾向,可如果你不愿意我坚决不会逼迫你,更不会出轨找别的人干那事!毕竟,我自始至终想那样对待的对象都是你!你的离开曾经让幼小的我“黑化”,想着有一天如果遇到你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你捆回来!但现在我已经深刻地反思过,绝对不会再有类似于不符合社会主义道德观的想法。我对你一片赤诚心天地可证,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再给我成为你体贴丈夫的机会!!!┭┮﹏┭┮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顾时雨又从仅有的表情包库里千挑万选出一个小狗拜托拜托的图像。 消息画面停滞住好一会儿,顾时雨甚至已经开始找车钥匙,准备起身前往沈轻帆的住处,以挽回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 沉默的发光板砖终于传来悦耳的消息提示音,“叮咚”。 -沈轻帆:谁说我们就会这样结束,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而已,单纯想回家静静。 -顾时雨:耶!沈老师你到家了吗? -沈轻帆:到了,不说了,我要去洗澡了。 沈轻帆刚放下手机,手机铃声就好死不死地又响起来/ 屏幕上赫然几个大字: 顾时雨邀请您视频通话。 第75章 沈轻帆利索地挂断且言简意赅地发送了一个字:滚。 -顾时雨:嘤/(ㄒoㄒ)/~~ -顾时雨:我会学会等待的沈老师,我一定会等到双方都愿坦诚相待的那一天!!!(>人<;) 顾时雨似乎总是在这种时机有着不同寻人的眼力见。比如现在,他确实正好脱下全身的衣物,赤裸地站在浴室镜子前。 “坦诚相待”这四个字此时拥有一语双关的作用,激得沈轻帆“唰”地红了脸。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难得为这种事情陷入沉思。因为中学时期暗恋过曹懿行,男男之间的房事他有所了解。攻方与受这是最基本的,同顾时雨做的话,他一定是被压在身下的吧。 那岂不是就会用到…… 想到这里,他咬紧嘴唇试图自寻探索。 良久,第一次尝试的结果不尽人意。但他还是由于别的东西而点燃了某把火。 难道这就是禁欲二十年的后果吗? 第五十二章 约会 和所有情侣一样,顾时雨和沈轻帆的第一次约会决定去看电影。 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太阳久违地从云层里出来遛了个弯。 顾时雨决定先去附近的花店一趟。时间还充足,他挑挑选选半小时,才终于定下来一捧由米黄色彩纸包裹着的红玫瑰,虽然刚和沈轻帆重逢那会儿也送过,但如今意义不同,这花也不能省。 今天正好没什么客人,店长小姐为他讲解得也十分耐心,如今城市生活趋于快节奏,倒是很少有人来专门来店里挑选,一般都会在手机的app上订。光临店铺的客人一般是路过而临时起意的女客人,这位高大挺拔的男子站在花丛中间,倒还生出一种可爱的违和感。 店长问:“需要写什么祝福语吗?我们这边可以代写。” 顾时雨说:“我可以自己写吗?” 店长愣了愣,点点头:“当然可以。”随后拿出一迭贺卡让他挑选。 顾时雨从中挑出一张与花束包装同色系的暖黄色,他埋头写得很认真。 出于对客人的尊重,店长特意挪开眼睛,但从余光中的动作感受到,他好像还在画什么东西。 “哦对了,还有一个要求,”顾时雨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黄色小狗玩偶挂件,说,“我想把这个和花束装在一起。” “可以的。”店长笑道。 顾时雨从花店离开时,正好收到沈轻帆的信息。 -沈轻帆:我到了,你在哪? -顾时雨:正好,我也到了。我在电影院前面的广场。 -沈轻帆:现在离电影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吃饭的话时间也太早了点…… -顾时雨:这附近有个公园。 -沈轻帆:好,就去那,你先把微信的共享位置打开一下。 屏幕上两个头像离得非常近,顾时雨朝身后拐弯的地方跨了三两步,就看见在原地转圈的沈轻帆。他今天套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整个人看起来休闲舒适,却不失挺拔的气质。 “沈老师。”他向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沈轻帆则顺着他的声音看了过来。 对方察觉他的那一瞬间好像突然涨红了脸,眨眼之间,那丝红晕又很快冷静下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顾时雨把手中的花束和礼物盒递过去,“纪念我们的第二天。” 秋日的阳光洒下来时暖洋洋的,转角处红墙映了光投到沈轻帆眼里。 沈轻帆伸手接过玫瑰,眼里的红色倒影则变成娇嫩欲滴的玫瑰。 “谢谢。” 大街上一个男人捧着鲜花,而身边则陪伴着另一位男士。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有人惊呼艳羡,也有人指指点点,有的中年人捂住小孩好奇的眼睛,有的人则。 直到两人到达车库门口,这些目光才停止了护送。 “开我的车过去吧,”沈轻帆说,“我顺便把花放在车上。” 顾时雨点点头,走路的时候偶尔环顾四周。 电影院楼下的地下车库规模庞大,两人循着沈轻帆手机上的车定位兜了大半个圈才来到一辆香槟金的车子面前。 沈轻帆的把花束仔仔细细在后排安顿好,才起身关门。 起身的瞬间,他后背撞到一睹温热的肉墙。 “嗯?” 沈轻帆正打算回头看,头转到一半的时候,视线被占据,站在后背的将嘴唇凑了上来。 顾时雨左臂环住他的腰,右手的手掌则托住沈轻帆的脸。 这个吻的攻势汹涌,就如同沈轻帆身体此时此刻的处境一般毋庸置疑。舌头撬开没有防备的双唇,舔弄,吮吸。 “唔!” 直到沈轻帆防御的姿态逐渐放松,顾时雨扣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掌探到腰侧,顺势把他身体转了过来,面向自己。 “嗯?”嘴上的唇突然分离开来,沈轻帆只觉得自己一阵天旋地转后,后背抵到了坚硬冰凉的车身。短暂的刺激拉回他的理智,不由得左顾右盼。 顾时雨不给他思索的机会,将他的双手搂住自己的脖子道:“我看过了,没有人在。” 甚至四周的回音还没有消散,那人便一手撑在车门上,继续他侵略性地深吻。 两个人交缠了不知道多久,沈轻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顾时雨才从他唇上离开,沈轻帆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顾时雨又埋在他的脖颈处落下一吻。 第76章 发丝扫到脸上,他感觉有些痒,便有些微弱的挣扎,顾时雨立马抬起头来。 “呃……”对上顾时雨的眼睛时,沈轻帆有些尴尬。 顾时雨恋恋不舍地和他分开。 沈轻帆这才意识到刚刚他整个身体几乎是全压上来的,他心有余悸地再次张望一番,才松了口气。 顾时雨起身时,再次陷入沉思。 看来沈老师现在还不是特别习惯自己的亲密接触。 沈轻帆似乎有读心术一般,解释道:“你刚刚头发扫到我,有点痒,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了。要不……你继续?” 顾时雨一颗心放下来的同时,不由得被他逗笑,道:“先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罢转身上了车,沈轻帆却因为他这句话愣了两秒。 连接好导航后,沈轻帆把手机放在支架上,顾时雨的余光瞄到一眼画面上方,有弹出的消息框。 给沈轻帆发送消息的人似乎非常焦急,消息框弹出的频率极快。 沈轻帆看了一眼手机,却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是谁? 顾时雨没有问出口,因为很快,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三个字形结构:宋三思。 沈轻帆似乎也察觉到顾时雨的目光,但依然没腾出手给对方发送消息,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 顾时雨没有多问,转头看向窗外,手指却微微攥紧。 宋三思?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沈老师为何还要联系他?邹解晴当初告诉自己的应该就是全部事情无疑。连刘蓄的妈妈他都安排到精神病院了,现在又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又碰上新麻烦了? 第五十三章 书房 十二月的太阳在西南一带尤为珍贵,这里的冷空气常裹挟阴霾席卷大地。蜂蜜色光带洋洋洒洒从阳台窜进来,不经主人家同意擅自为书房的红色实木桌铺上一层欧根纱。 “欧根纱”攀上书桌前男人的脸上时,仿佛收敛了张扬般的为他渡了套滤镜。沈轻帆坐在计算机前敲敲打打,笔直端正,和脚边盘腿席地而坐干脆将半个身子直接依在他腿上的顾时雨形成鲜明对比。顾时雨腿上搁着笔电,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浏览屏幕上的ppt,截图圈点,鼠标按得噼啪作响。 呵,平时不努力,期末徒伤悲啊!谁让他这学期光顾着在沈轻帆屁股后面转。 惊!对文学一窍不通金融系学子为何一节不落古代文学史,却频频翘掉自家必修课?到底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打动了他,还是讲师技艺高超使得文学雅俗共赏? 复习周的电光火石间,顾时雨从自个儿劈里啪啦的鼠标声中辨认出一丝微乎其微的叹息。 沈轻帆一筹莫展,眉头难得拧成“川”字,余光中瞥见身下一双棕色大眼睛闪闪发光地正朝自己探。 “怎么了?”沈轻帆问。 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你在干嘛啊?” 恋爱已经两月有余,他被迫习惯顾时雨这个大型犬般的黏人精,在外像遛狗,在家当训狗。若是表现出自己对肢体接触或者过于亲密的行为稍显抵触,那么对方就会立马开启一个不容置疑的吻,吻得沈轻帆天旋地转,头昏脑花。曾经有一个静谧的午后,就因为沈轻帆收碗的时候轻轻推了他一把,就被顾时雨按着亲了一下午,他甚至怀疑过这货是不是背着自己去练铁肺功了。但像今天这样一起做正事的时候,顾时雨还是不会乱啃乱扑的,这也是他为何忍受的原因之一。 沈轻帆干脆往椅背上一倒,伸个懒腰,趁机放空两秒:“改论文提纲。” 今年q大汉语言文学系的论文开启得前所未有的早,沈轻帆知道自己要从出题带研究生养“狗”的空隙中,还要指导学生论文的时候,当即就同顾时雨吐槽。 “我这条命迟早交待在工位上。” “他们这些文学人士也让你头疼?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大字不识俩的货会让你有这种反应。”顾时雨干脆放了笔电整个人往沈轻帆腿上靠,右手不安分地开始往沈轻帆大腿根上画圈。 “呵呵,我不懂现在年轻人的脑瓜子里在想什么......”说罢拍开顾时雨不安分的手,顾时雨却将他透着微微寒气的手捉住,顺势坐到沈轻帆两腿之间,水灵灵地把狗头偏在人腿上,右手的动作仍在继续,懒洋洋道:“老师又不老......” 触感隔着裤料传递到神经,似乎是把身下人的直白思想也传递进来,沈轻帆耳根发热。 那人调笑的语气仍在继续:“很迅速嘛,这样就脸红了,是年轻男人该有的反应啊,哪儿老了?这儿?” 衣料被宽大手掌撩开,灵活的手指在腰间游走。 “还是这儿?”向上攀爬。 冰凉的异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摩擦到他那一点,那是一枚银色素环。 “嘶——”沈轻帆倒吸一口凉气,握住顾时雨的手腕“别......” “别什么啊别,”顾时雨跪在他两腿之间,“你看这儿年轻气盛得。” 沈轻帆被他说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一脚瞪开这个登徒子。 依仗自己的体格和力道优势,堪称是眼疾手快般的顾时雨动作娴熟不失优雅。 渐渐地,窗外的鸟不再鸣了,天色阴沉起来...... 一通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打断两人,顾时雨恋恋不舍地抹掉唇角残留的液体。 面色绯红的沈轻帆猛拍他的背:“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第77章 顾时雨调皮地吐舌头,展示自己健康洁白的牙齿:“吞了。” 沈轻帆:...... 这人到底一天上哪儿去学了这些奇银技巧! 电话是宋三思打来的,沈轻帆举着手机一边往卧室卫生间跑,一边对顾时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时雨盯着他白衬衫下光溜溜的两条长腿发懵,这段时间宋三思常给沈轻帆打电话,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处理,两人一谈总是谈很久。 顾时雨猫似的无声踱步到洗手间门口,斜依墙背。 隐隐听见几个“霸凌”“时限”“上诉”的词眼后,转身离开。 独立卫浴中偶尔传出低沉的喘息。 出来时沈轻帆已经重新穿戴整齐了,“你......弄好了?” 顾时雨:“嗯。” 沈轻帆“哦” 了一声,似乎本应有的下文被人打断了。 顾时雨立即两眼放光:“也可以没弄好。” 这一次太阳落山了,沈轻帆请捂自己被撑得发痛的嘴角,原来是裂开了。顾时雨捧着他的脸轻舔他的伤口,“第一次做,我有点儿心急了,抱歉啊......” 像是明星道歉每次都发的“无意占有公共资源”,不痛不痒。方才顾时雨按着他头的时候,手上的力道可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沈轻帆从舔舐一般的吻里缓过气,轻声道:“我要和你说个事。” 顾时雨与他四目相对。 沈轻帆说:“我决定上诉曾经霸凌过我的人,曹懿行把可以作为证据的录像带送来了,我想试试。” 顾时雨轻“嗯”了一声,心底仿佛有块石头被搬开了,但他认真分析道:“但那是你初中的事情了,过了上诉年限,宋三思怎么处理的?”‘ 这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在等对方开口而已,刚刚带有惩罚意味的动作也不过是气沈轻帆瞒着掖着。 “他在检察院有点关系,处理起来轻松很多。”沈轻帆忽然把头从顾时雨脖颈里抬起,“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是初中发现的事情,也没提过宋三思。” “沈老师,我又不蠢,”顾时雨无奈摊手道,“我只是没有学语文的脑子,不是没有脑子。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你愿意亲口告诉我,是刚刚服务到位了嘛,要不要继续?” “滚。” 接着“哐当”一声,客厅只剩下被推到在沙发上的顾时雨。 第五十四章 结局 夜幕降临,商户纷纷点亮门口用以揽客的圣诞树,红帽子白胡子的圣诞老人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攀爬在屋顶,蓄势待发于平安夜钟声敲响的一剎那。 “啊——”下班路上的蒋郁嵘长吁一口气,跟活化石一样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洋节。 公职人员年底忙到脚不沾地,偏偏又跳出来个为爱冲锋陷阵的顾时雨,前两天才被老顾明里暗里审讯过这小子的近况,他被这对父子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不,手机上的来电显示“顾时雨”三字都让他ptsd了。 蒋郁嵘无奈接听:“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蒋叔,嘿嘿,”对面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又写了一版电子邮件,您老给看看?” 顾时雨坐在自家沙发上合了笔电,一手搭在后颈活动脖子,前段日子死皮赖脸往沈轻帆家里跑,自家老巢发出一股久无人居住的幽怨。 果然,手机里传出中气十足的咆哮:“顾时雨你他吗把我当成你叔还是工具人!老子一个刑侦组的现在给你当文员是吧,自己滚去请律师看。没钱是吧,你等着我立马给你爹妈打电话......” “别啊叔,叔,”顾时雨忙好声好气道,“您行里人知道得多啊,这次不是我写的了,我家中文系博士写的,你也知道前两天他官司输了是我给出的这馊主意,您行行好改天我带着我老公带着谢礼登门拜访!你不是看上块儿表么,我带的项目稍微挣了点钱嫌没地儿花呢......” 上次宋三思帮忙上诉的校园霸凌案毫无意外地败诉了,年代久远,再加上对方家庭同样优渥,是当地有名的环保科技公司,请的律师并不比宋三思差。 去c市庭审的时候,沈轻帆顺便带顾时雨逛了会儿景点,期间路过他曾就读过的中学。顾时雨默默打量眼前热闹的街道,补习机构排列组合般插进其他商铺中间,他们去时临近傍晚,应该是走读生放学的时段,三无小吃摊前挤满馋嘴的学生。这里曾经只是条荒无人烟的巷道,是某些学生回家的必经路,布满青苔的青石板才是它原本的模样。如今扩建招商,时过境迁,人烟气满飘,哪里猜得出有过不良生在这用烟头烫别人后腰的事情在这里发生过。 沈轻帆目光逡巡,茫然道:“这里都变样了啊。” 顾时雨读懂他语意里的茫然,他定是在自责自己揪着对方不放的死脑筋。他认真道:“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人人都在变,就你腰上的疤还没好,你不气他们了我还气着呢,他们这种人就是欠扇,你不去扇我也要去,别特码给我沈老师气得结节了,我可就这一个你。” 有人停滞在受伤的十五岁,有人却践踏在别人的伤疤上行走。视频证据年代久远,像素模糊,沈轻帆痛彻心扉的呼救求饶却清晰无比,声嘶力竭到最后定格在微弱的哀求声中。他说:“求求你,救救我吧......” 顾时雨第一次见到沈轻帆如此失态的模样,在十二年前的录像带里。他想为画面中的人抹去眼泪,无力感却如同溺水般沉重。 第78章 听筒传出悉悉簌簌的电流音,顾时雨一边锁门一边等他回复,短暂的沉默蒋郁嵘的声音传来:“别整贿赂那套,这次我就好人做到底,我有个同学在c 市当副局,年底了也该给老同学送点礼物叙叙旧情。” 顾时雨勾起桃花眼:“行,圣诞节快乐啊叔!”说罢便上车启动发动机,“我去过属于年轻人的夜晚了噢。” “......我去你爹的!” 一辆黑色大g在叫骂声中冲上主干道,三十分钟后,停在“魅ktv”的门口。 顾时雨掏出手机给沈轻帆发消息:到了吗? 今天圣诞节闻春祺非嚷嚷着“过节的仪式感”把顾沈二人叫来ktv,美其名曰“期末最后的狂欢”,顺便让沈轻帆叫上难得放假的高中生邹解晴。顾时雨本想先去接沈轻帆吃了晚饭再过来,但沈轻帆要带上小拖油瓶且一口回绝了他“一起”的请求。 毕竟顾时雨和沈轻帆独处的时候总是突然弄出些“少儿不宜”的动静。 沈轻帆:已经在包厢里了,b15,别走错 顾时雨嘴贫:担心我还不来接下我,嘤嘤嘤/(ㄒoㄒ)/~~ 沈轻帆看着id为“在船里面”的,无语地回复了一个“爱来不来”。 本来他微信是有给对方备注的,但顾时雨不知何时对自己微信动了手脚,“在船里面”四个大字大马金刀往聊天框上一趟,活脱脱像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欠揍主人,且那人还大手一挥把全平台id都改成这个。 沈轻帆又炸毛了,老脸一红,顾时雨温声细语地安慰他:“没事儿沈老师,这就我们两个人看得到,别人都给我备注了的,而且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这什么意思,他们哪儿有你聪明。” 于是顾时雨半哄半骗地把正大光明搞黄色说成升温感情的小技巧。 推开b15的门,嘈杂的鬼哭狼嚎瞬间被关在门外,只听见站在立麦前即兴表演的闻春祺,他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宠幸观众般地朝顾时雨投来坚毅的目光。 “没错,是我那么多的冷漠,让你感觉到无比的失落,不过,一个女人的心,不仅仅渴望的是承诺,我害怕欺骗,更害怕寂寞,更害怕我的心会渐渐地凋落,爱情,不是随便许诺,好了,不想再说了......” 唱完女生部分他假装懊恼地绕着立麦走了一周,然后随着节奏,突然犯病似的嘶吼:“用什么样的情还什么样的债!” ...... 原来是在模仿男声的粗重啊。 顾时雨掠过台上的戏精,迈开长腿,双手插兜自然而然站定在解繁云身前,解繁云抬头看他,似乎是用极其微小的弧度翻了个白眼,然后挪屁股让位。 顾时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向沈轻帆空置的另一边坐去。 解繁云:...... 邹解晴腹诽:哥的狗来了。 沈轻帆赔笑道:“不好意思啊繁云。” 顾时雨故作大方摆手道:“没事,我原谅他了。” 解繁云没理他,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时,面无表情拿起击声鼓摇得哗哗作响,向奋力表演的艺术家传达真挚敬意。 顾时雨趁着安静对沈轻帆说:“前些日子的证据我作了最后总结,往你写的举报邮件上添了几笔,蒋叔刚给我发消息说没啥大问题了,就是......” “就是什么?”沈轻帆追问。 “就是错别字还有两个,回头你再给我整理整理呗......” 沈轻帆:“......其实你不用再去麻烦你叔叔,三思也很不错,只是校园霸凌申诉的案子我确实有些固执了,你帮我提出举报税务问题的点子我就已经很感激你,这段时间还费心费力帮我收集证据......” 顾时雨一边扫码点歌一边听他说,“帮”啊“帮”的听得他头大,他贱兮兮地凑到沈轻帆耳根:“别说这些虚的,不如今晚和我颠鸾倒凤,嘶——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吧......” 沈轻帆战术性举起水杯,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心虚地朝坐在角落的邹解晴瞟了一眼,确认对方没有察觉到异样后放下心训斥:“在外面别这样......” 顾时雨悄悄把手伸进他大衣荷包里,忽然一声惊叫打断他的动作。 五米外的闻春祺面红耳赤,破口大骂:“顾时雨你他爹要不要脸!” 顾时雨顺着他指责的视线扫过去。 前后两扇超大显示屏一行字幽幽飘过:“在 船 里 面”点歌《圣诞节》 沈轻帆被刚刚用来掩饰尴尬咽下去的水呛得个昏天黑地,顾时雨赶紧上前去拍他的背,第一次感受名为愧疚感的存在。 “哐啷!” 又是一声巨响,许达观闪亮登场,身后跟着一行人。 “蛋糕来啦!!!” 一进来就对邹解晴抱有极其浓厚的兴趣,恨不能直接查户口。 点蜡烛,许愿,切蛋糕。顾时雨的声线低沉敦厚,静静贴在钢琴的敲击里。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沈轻帆缓过神,擦拭湿润的眼角,这时每个人都在虔诚地闭眼许愿。 闻春祺牵起解繁云的手,许达观则紧张兮兮地小声念叨,他依稀分辨出有人的口型在说“期末别挂”。 顾时雨站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桃花眼笑盈盈地与他的凤眸对视。 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的感觉如同接吻般缠绵,顾时雨唱道: “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第79章 * 两个多月后,c市勤于环保科技有限公司。 李渠在地上撒泼打滚,拒绝警方调查,抱着桌腿不撒手,死死盯着计算机屏幕。 计算机屏幕上是一封邮件,题为: 来自十二年前的制裁。 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 恶人有恶报,恭喜你。 * 沈轻帆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该怎么给邹解晴办第一个生日,当他提出生日聚会时,邹解晴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让他欣慰,也让他紧张,少女怯生生地询问能不能带一个朋友,沈轻帆身体某处好像有一块尘封已久的冰开始消融。 顾时雨睡在他身侧,翻了个身,一手顺势环住他的腰,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他的少年已经睡着了,长睫铺在眼睑,不同于醒时的张扬,嘴角微微勾起,倒有几分安宁的意味。 梦到什么了?开心成这样。 沈轻帆不会知道,顾时雨这晚梦见他牵起了十五岁自己的手,在夏日肆意奔跑。 (全文完) 第五十五章 轻帆遇时雨 顾时雨的假期会被顾母提到公司,美其名曰“历练”,也是为自己的美好退休生活打基础。因此放假比念书还忙的顾总裁,一处理完事务就往沈轻帆家里跑。 不仅如此,他还特爱给自己找事儿做,类似于收拾房间,准备晚餐之类,总之“田螺姑娘”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沈轻帆望着整洁如新的屋子,叹道:“我好像在虐待童工。” 顾时雨一根食指点在他唇间,不怀好意地弯起眉眼:“不是童工,是老公。” 这天,沈轻帆在书房批卷子,顾时雨一瞅他那乱如牛毛的书柜(顺常说一嘴,顾时雨像有那个分离焦虑症,不会离开超过沈轻帆五步的地方)。 “嘶——沈老师,你这书柜。” 沈轻帆头也不抬,双手捻动纸张翻得哗哗作响,会意:“拜托了。” “好嘞!” 书房内,一人忙活收拾,一人批卷。 说是整理,也只是排放整齐,顾时雨一向大字不识俩,要他分类他也不懂。他举起一本平躺在书架上的书,正欲排在书柜顶格,“哐当”一声。 一个冰凉的什么物件不由分说的砸上俊脸,然后顺着他完美的山根弹起,最后滑到地面上,发出脆响。 顾时雨抬手揉鼻子,郁闷地向地板上瞥去。 那是一枚吊坠,铜钱上系了根祈福红绳,看得出已年代久远,红绳长度短于正常成年人的脖颈横截周长。 顾时雨拾起来,若有所思,随即深沉的目光转向埋头苦干的那人,沈轻帆似平没有查觉这边的动静,仍然用红笔批改期未卷。 顾时雨踏着拖鞋走出书房,一边吹口哨一边偷快地翻出针线盒。 沈轻帆批完卷子,往人体工学椅后一趟,扭动脖子舒活筋骨,抬头就见倚在房门的青年眉目含笑,食指挂着一条红绳把玩。 沈轻帆惊诧道:“原来在这里么?我上次找了好久” “在一本叫《古文观止》的书里面夹看。”顾时雨微笑着看他,沈轻帆走向他正想去夺,顾时雨将手恶趣味抬高,利 用体格优势将红绳部去一个他够不着的地方,接着顺手一搂,左手把人圈进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在腰间摩梭。 “沈老师,”顾时雨附在他耳边温声喊他,“我有个不情之请。” 沈轻帆蹙眉,往往自己的爱人用这样的语调时,一般于他而言准没好事。 果然,不等他回答,那人便开口道:“我想让你带着这个和我做,只带这个。”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 书桌上,沈轻帆双腿被顾时雨扛到肩头,身体后仰,凤眸失神。 顾时雨最喜欢看他这样的表情,那双三白眼的眼睛一旦上翻,就会有一股别样的淫糜勾引他。 木地板上纸张散乱,衣服被乱扔,顾时雨老老实实一张一张捡起试卷整齐罗列好,交还给沈轻帆。 沈轻帆左手扶腰,右手接过试卷便卷成一个纸简往顾时雨脑门上敲。“怎么突然这样?” 顾时雨趴在桌面,勾起唇角。 “我发现你是我的初恋小哥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逗笑了沈轻帆,他不忍调笑道:“原来以前我不是你的初恋啊。” 顾时雨则认认真真给他讲述自己偶遇初恋的故事,然后洋洋洒洒讲自己如何成为gay的gay史,再感叹追忆往昔暗恋老师之苦,最后潜然泪下地总结两人在一起的不容易。 沈轻帆被他逗得直乐,心想,罢了,就算是再过分一点的要求,也许自己也会半推半就地将就他吧。 开学后,闻春祺回寝室拿了一趟卷子,回来时顾时雨正巧也难得回来,似乎是早就坐在自己的座位尚在等待。 “干什么呢?”闻春祺狐疑地走过去。 只见顾时雨将单薄的纸张卷成一个纸筒,往他脑门上一敲:“大仇已报。” “顾时雨你傻x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