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1章 《绵绵》作者:馄饨皮而【cp完结】 文案: 应绵作为第十二区的唯一一个成年omega,在那次移民抽签中被分派到联盟读书、工作。出身低等,性别低等,被潮冷浸透,他整个人就同联盟这绵长的阴雨天一样灰扑扑的。 在入学的新班级里他认识了温洵,一个矜贵直率的alpha,他们之后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有一天温洵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他哥会成为联盟的上校的。 温澈森。 穿着端整修身的制服,身高腿长的,看一眼就知道是个高阶alpha,总周身淡漠。 那时候只知道那是个功课满分的人,眉眼规准深刻,杀伐果断,应绵很知道这种人是想做什么就肯定会做到的。 后来的相识却像是一场美好又荒唐的梦,他们分崩离析。 大概也没人知道他对温澈森的暗恋是从很早就开始,抽签来到这城市的那天,温澈森同别人一起来接他。在车里,没人理会他,好大一场雨。 下车之前温澈森问他叫什么名字。 “应绵。” “哪个mian?” “绵绵不绝的绵。” 温澈森嘴里念叨着,“绵绵不绝,绵绵...” 听起来像在喊他的小名。 绵绵,暗恋期绵长,像是永远都不能结束。 =双向暗恋,酸甜口,含久别重逢 =含大量私设,abo架空设定 =o非小白花,a非正统好学生 暗恋、剧情、abo、甜宠、he、私设一堆微惊悚科幻、主角性格后期有转变、副cp为bxa搭配、后半段破镜重圆 第1章 新移民 应绵手里紧紧捏着那一小块临时姓名牌,眼睛被一片黑布蒙住,被带着上了一辆货车。车在不断地爬着坡,他的身子随着往后失重塌倒,后背被车厢里一个固定的铁桩给抵住,撞击了几下。后来车一定是经过渔港了,拖曳渔网回来的长石板上还遗留着难闻的气息,他们还没离开十二区,只有这里才有这种海鱼被即时开膛剖肚发腥的气味。 应绵感觉自己慢慢缩起了身子,十二区的冬天冰冻绵长,但这些年却过得并不严峻,因为联盟派放的供暖资源充足,所以直到车开始驶离他才知道那边是多么温暖,供暖的锅炉甚至能把房子墙壁烧得滚烫,这极端的差别,让车只开了几个小时就感觉到剧烈的寒冷。 他甚至被冻得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包着双眼的黑布已经松开了,不知何时换了个位置,刚抵住后背的铁桩此时正护着一个孕妇。 本抓在手里的姓名牌不知何时掉在了一旁,皱巴巴的,正面朝上,上面订刻的信息早已曝光。 车厢里依旧昏暗,但依稀能看到宽敞的车厢里还收容着七八个人,却只有他缩在角落里,那几个人挤在一起,几处目光都打量着他。 那些人穿的衣服比他厚点,应该是其他区的人,可能是第九区或者第十区,无一例外都是面部颧骨凸出,病气沉沉,眼睛却也像野生动物一样明亮,充满警觉。看这面目甚至比他没生色,但被肆意掠夺的姓名牌让他们明确知道谁才是车厢最底层的人,更把那个人放在便于凝视的位置,应绵该趁早习惯这种目光。 他刚把那牌子捡回来,就看到一个身着灰色制服的人朝他们走来。长靴子淌过泥地脏污不已,走起路来鞋底已干燥的砂粒擦地的声音很刺耳,抬眼看去是一张瘦削而冷漠的脸。 胸口银色姓名牌,陈跃,中心区移民局副长官。 “姓名牌。”他伸出手。 应绵把攥在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他手里那枚姓名牌是移民抽签结束后那些人给他制作的,像一枚宠物的铭牌,上面刻着居民的身份基础信息,样式小巧又轻盈,中间嵌着一枚定位芯片。 陈跃看向他裸露的脖颈。 十二区,边缘雨林贫民窟,应绵。 十二区区域内部管制严格而粗暴,证明身份的不是纸张通行证也不是皮制轻便的姓名牌,而是一个项圈,金属制的项圈整个环在脖子上,定位器镶嵌其中,整个很笨重拖沓。 且除了死亡和移民,终生不得拆除。 此时应绵的脖颈上的项圈已经拆了,脖子有两道充血淤积到已经发紫的印子。 男人皱着眉,嘟囔了一句,“没接到通知有收十二区的人啊。” 十二区居住的人已经很少了,今年甚至只有他一个完全分化的成年人参与移民抽签,性别还是最没用的omega。 昨日那片杂草被清理过的空地上挤满了人,中心站着些穿灰色制服的人,天空澄净明亮得像面镜子,地面上的人群却阴沉肃穆,靠近雨林禁区的地方总是充满不祥,黏稠潮热的气息不断冲涌入肺中。上面有一个男人在宣布抽签结果。 可惜是前面两个人都不合格,一个是前几天肺污染死掉的女孩,一个是只两个月的婴儿,只能继续抽。 “应绵,十七岁。” 几百个人,他成功中签,但抬不起头。人群中有低低的欢呼,是因为喜悦,抽中的不是他们。 移民局的人在抽签结束的第二天就过来了。 这车里的应该是中签的其他区的人,无一例外,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半分喜色,他们面对的并不全是未知,过去几年早有移民追踪信息数据公布,他们多数会去锻造厂或者重甲零件公司工作,体质弱的人在这些地方待不过几年就会过劳死掉。他们所处的被中心联盟隔离在外的荒原和迷雾森林地区,虽然贫瘠落后,但让人觉得安定。如原始人一样生活,却能建起团结的族群,联盟对这些地区的内部管制松弛,这几年还微弱地发展起来,活到五六十没问题,进入现代工厂只会压缩寿命。 第2章 当然少数幸运的能分到轻松的工作,比如为联盟的有钱人工作,又或者有寄宿家庭愿意接收,在移民局设置的路程没最终结束之前,一切都是未知。 只是在许多人眼里就算勉强在联盟生存下来,也是身心受困。最底层的人迁徙于此,是怎么都融不进去的。 应绵出身的十二区和其余地方还有些不同,十二区气候极端,冬天极寒,边缘地区却有一大片不知被什么物质污染过的雨林。也曾有该区的人进去过,只觉潮湿瘴气浓郁,有的人在里面失踪,有的人带出来一身病菌,死时是先从腺体开始异化腐烂。不曾有联盟的人来勘探和开发,但可能也正因为那片雨林,联盟对他们管制严格,应绵听说里面不止有病菌。 除了冬天的特别供暖,联盟对该区人的身份管制也不同,其他区的人就不用戴项圈。 大概率移民政策也会跟其他区有所不同,所以应绵更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到哪里去。 车厢里很安静。 应绵抬头看着他,“抽签来的。”他说。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滞哑。 那双鞋的主人默不作声地走开了,车厢前端还隔了一个房间出来,铁门被平行拖开又关上,里面刺眼的白光浸出来几秒又迅速消失。 过了十分钟陈跃出来了,叫他,“你进来。” 应绵背对着车厢其他人的目光摇摇晃晃地跟了过去。 陈跃关好门出去了,那隔间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扛着机枪的巡查生,还有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人,那人坐在木桌前,姓名牌上写的职业是医生。 没有名字。 那个医生让他坐下,不多话语,戴着薄手套冷清地摸向他的后颈,指腹平缓游走,因为腺体长年被项圈压制,十二区的omega腺体都有一定程度的发育不良,他的腺体也是凹陷严重,像有一个小坑。 他看见医生脸色微变,脱了手套,握着笔在表里填写下。 腺体中度畸形。 接着又测了信息素浓度,浓度值倒是符合一般健康要求,有百分之七十以上。 应绵看着那资料表上满满当当的字,有数字,也有文字,他得读两三遍才能读懂里面的内容,都是跟他的腺体有关。 医生让他坐下来,然后从医疗箱里拿了一盒子抑制贴出来。他仍在注视应绵的脖颈,脖子偏下的位置有两道显眼的淤痕,是项圈定位器长期摩擦压抑的结果,现下光是贴抑制贴还不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白色飘带。 “这飘带本来是我给病人做标记的,你先将就用一下,不要让别人看到你脖子上的印子。” 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来自十二区。 “嗯。” 应绵僵硬着身子帮自己贴了一张抑制贴,飘带的料子有些滑腻,花了两分钟才勉强绑好。 程序繁琐,男人忙着在资料夹里翻找着什么,最后终于在最底下找到。看那表情,好像是隐隐庆幸自己没有把那档文件当垃圾给处理了。 “这是omega腺体保养注意事项。” 这张纸估计十年都不会用上一次。 桌上的抑制贴也全被推到他面前,医生温声嘱咐道,“如果管理局还没有抑制贴发放的话,你暂时用这个备用吧,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你的腺体可能会过敏的。” “嗯。”应绵应了声,把东西揣进了棉布马甲的兜里。 “下车之前还要帮你们打一支镇定剂,待会儿要坐船过去。 大概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就下了车,被移送到一艘工程船上。镇定剂很快就起作用了,他感觉身体失去力气,只被人拖着往前走。 耳边有闷重的海浪的声音,鞋底轻擦着船里的木板,仍摇摇晃晃的,比在车里还要不适的感觉。似乎又被随意地安置在了一个地方,应该是底下某格空间狭窄的货舱,周围看不到一丝亮光,氧气也稀薄。 在这越觉吃力的寂静中,应绵听到两道模糊的声音。 “现在警戒严了很多,这些移民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就等着受罚吧。”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突然开放收容十二区的人,不是说有别的计划吗?” “别问了,我们都不会知道的。” 不同性别的移民都要分开安置,应绵和其他同处尾后区的o睡在货舱下面,周围货物堆积,能活动的空间很小。因为怕移民会记住偷渡的路线,还都不能到甲板上透气,只能注射长效镇定剂,各躺于一处,昏昏沉沉睡过去。 不知多久,可能是已经几个月后,他们终于下了船。从船上被带下去的时候应绵清醒过来了。这是一个萧索的冬天,外面下起了大雨,头顶是灰沉的天空,还有眼前似是悬在半空中棋盘格般匀称蚁密的高楼,大块的沉入黑夜的玻璃幕墙更渲染得周遭一股死气。 码头开过来几辆军用卡车,看着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被带走,应绵留到了最后,被陈跃单独带上了一辆小轿车。看着那几辆开往不同方向的车,他心底陷入空虚,直到车窗上的画面慢慢被浓郁的雨身覆盖,他看不到那些人了。 妈妈在家干什么呢,联盟有没有如他提的要求的那样给他家继续供暖和提供食物呢,他安静地想着。 高耸的楼,天空又灰又潮湿,似乎一直在下雨,雨水里有工业煤灰的气味,这寂静的灰白的雨幕让人怀疑这恶劣的地方怎么会有发展出这么庞大的城市。 第3章 这里不像十二区,十二区空旷贫瘠,但那天空白天到夜晚都很美。 中途离开沿海工业区又换了一辆车,他的衣服淋湿了一片,第二辆车车内空间干净了一点,但前排的两个人都没跟他说话,更冰冷缄默。 他没能适应除了十二区以外的冬天,湿透的衣服黏在后背,使他瑟瑟发抖。 开车的是一个穿着军装表情淡漠的中年男人,副驾驶上则是一个少年。车兜兜转转开了一个多小时,那中年男人终于从车镜检查他的脸,头也不回地说,“待会儿要拍照,擦擦头发。” “这里有毛巾。” 应绵没听到前座的人在叫他,因为车刚好经过了灯照通明的街区,人影活泛,那些漂亮的建筑楼群擦过他的双眼,他的脑袋快捷地填充下这琳琅。目光因此移动得缓慢而呆滞,几秒后才把视线转回来。他看到递毛巾给他的男生穿着蓝白色的制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眸子乌黑,正安静地盯着他。 “谢谢……” 应绵把东西接过来,那条毛巾很柔软。他很快就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心脏急促跳动。 这张突然闯进来的脸也像刚刚那些擦过双眼的街灯,有种灼眼感。眉眼青涩而清晰,分明是同龄人,但对方与这座城市的气息是相似的。 而他就只是一个新移民,明明是要被送往某地安置,但此时却像被押在后座,迷茫地望着雨幕,对自己将要前往的目的一无所知。 第2章 灰白天空 这辆车带着他去了移民管理局,他一个人进去办手续,一路上匆匆忙忙,先是在一楼登记资料,然后又脱掉了外套马甲跑到二楼拍照。 最终只取回来一个临时姓名牌,上面只有名字和年纪,其他的信息都销去了。管理局说包裹和正式的姓名牌要明后天才能寄送。 下来的时候看到载他来的那两个人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的马甲就放在走廊的长椅上,摆置的位置没变,但莫名整洁了许多,被人叠成了一个小方块,最干净的那面朝上。走廊人来人往,许是某个人无聊的杰作。 出去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雨,他看到男人和少年各站在大门的两边,互相不打扰的样子。应绵站在那里,一时没出声,他在等他们发现他。是少年先看到了他,不算远地投过来一个目光,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雨下得很大,周遭更加阴沉,他的双眼像是这阴晦夜色中的一抹亮色。 应绵觉得他在看他的脖子,脖子上环着的飘带早已被雨打湿了一些,贴着冷冷的。 男生很快移开了目光,像前几次交接的那些人一样,刻意保持了距离。 应绵心底有种感觉,这可能是他们仅有的一次见面了。 他被转移了好几次,最后好似终于尘埃落定。轿车在一条空旷的街前停下,停在一间花店前面。花店店面很小,小型盆栽和鲜花挤满了橱窗。旁边的店面全部关闭着,锈渍的铁门紧锁,外围墙面污糟,像是长年无人光临,只有这间花店还透着些温馨。 原来真的远离工业区了,不是工厂,也不是外墙浸满雨水的高楼大厦,他被带到了寄宿家庭。 “你可以下去了。” 主驾驶座的男人依旧冷漠。 “好,我收拾一下。” 但刚一动身,马甲兜里的那些抑制贴就抖落在了地毯上,应绵很是紧张,俯下身摸索着。 车顶的灯被人摁开,他下意识抬起头,只看到一节白皙的手臂。 那只手的主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清朗,还以为会是责怪他笨手笨脚耽误时间的话。 应绵迟滞了几秒才给他回答。 应绵这两个字在车里静静发酵片刻,孤单得像是他在自问自答,好在终于摸到了最后两张卡在座椅缝隙里的抑制贴。 “哪个mian?安眠的眠吗?” 他以为话题就这样中断,男生却又追问了一句。明明是来接他的,却会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时他并不知道其实移民的交送是全程保密的,车里的人只负责接送,不会也不能知道移民的信息。 “绵绵…绵绵不绝的绵。” 应绵把那些捡回来的抑制贴攥着胡乱塞进兜里,依旧没胆量,还不敢抬头。 “绵绵,绵绵……” 男生重复了几声,声音闷在车里,听不出感情。 这时主驾驶座的男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是你寄宿的地方,包裹也会寄来这边,请下去吧。”说着话的同时扫过来一眼,眸光隐隐严厉。 “好的。”应绵被那眼神吓到,声音轻了点,“好的。” 今天所有的程序他都是被推着完成的,似不敢有一丝违逆,最后自然也只能恭顺着答应。应绵下了车,在雨中看着那辆车扬尘而去,周遭冷冷的只剩下寂静。 这才想起那个男生没有跟他交换名字,好可惜。 花店里好像没人,他在门口踟蹰了好一阵才走进去。因为店很小,感觉错脚都会碰到矮架上的盆栽,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花香味道很浓,浓度过重地钻入鼻腔,他连打了几个喷嚏,终于摸索到了里边隔间的门。 “有人在吗?你好。” 他敲了敲门。 “直接开门就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 入目可见是一整面木墙,墙上悬着不同样式的弓箭和匕首,中间还有一个胜利祭品般的鹿头,这鹿头保存得不算好,眼珠到眼眶有一处裂口,流下来一条黑色沟壑。与外面的暖景完全不同,里面像分隔着两个世界。 第4章 应绵低下头,看到一个年纪该有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水桶旁边剪着花。几枝被修剪得很秀致的小苍兰和桔梗浸在水里,此时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束重瓣百合,在检查着叶子有没有萎靡。 “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去拍照了。” “布狄。”男人用目光点了点自己别在胸口的姓名牌。上面写着“布狄,beta,中心联盟”几个简单的字。 “我是应绵,布狄叔叔好。” “呦,我这是多了一个便宜侄子。”布狄手上动作不停,但脸上多了丝浅淡的笑意。 这是他寄宿家庭的主人,似乎就只有一个男人。这个叫布狄的男人只让他安顿下来,没多热络。 应绵晚上就被安置在这花店里,这二楼还有两个房间,但是空间都非常狭窄,布狄随便给他指了一间,让他拿行李上去。他抱着他的背包乖乖跟着指引上了楼。 上到去才发现那房间内容简单,整个房间只有一张木板床,显得很落寞,地板和墙面倒是有清洁过,旁边的玻璃窗应该也被擦过,但很快又附上了一层脏污。窗上还有几道破口,只用报纸简单糊了糊,夜风阵阵灌进来。 他微微弯着腰走到另一边的窗边,这边的风更大些,能嗅到这空气里不仅有风的气息,还有熟悉的湿润的煤灰味。 从这窗边能看到一个庞大的圆形建筑群,中间点缀着密集的白色点点,这场景有点诡异,他再靠近了一些,越看越觉得那像一个巨大的虫卵。旁边一个四方体建筑邻接的大烟囱正释放出束束灰烟,随着风向往这边倒来。 应该是给那个圆形建筑群供暖的。他伫立在原地看了好几分钟,看到那些白点点慢慢有了亮光,直至和先前的白点一样稠密盈满,这样没那么可怖了,星星点点的只像生日会的装饰灯串。 “那是蝴蝶园,旁边是供暖的锅炉房。” 布狄抱着一张被子出现在他身后。 “蝴蝶园?” “就是联盟的一个住户区。” 怪不得那么多白点点。 布狄在他身后把被子放到了床上,前几天这座城市就急剧降温,看着这两面通风的房间,感觉待到半夜真的会冻到无法动弹。他建议道,“最近一到晚上就会很冷,联盟还没派发供暖的东西,你到那边锅炉房待着也是可以的,但晚上厂房里面会越烧越热,每隔三个小时温度就会涨到九十度以上,到那时你必须出去,不可以待在里面。” 应绵往窗外看了看,“这几天都那么冷吗?那你睡觉时会很辛苦吗?” 布狄以为他是有不满,咳了一声,“明天我会去管理局帮你申请一些日用品。” “谢谢你,布狄叔叔。” 布狄感觉应绵和之前来寄宿的人都不一样,新移民的原籍是严格保密的,他一时也猜不出应绵原来是哪区的人,只觉得他脸色苍白,气质清淡,说话倒是顺耳,如果不是看到他穿的衣服破破烂烂,手掌也粗糙,真要以为是第四区或者第五区这些环境尚算养人的地方长大的孩子,但能寄宿在他这里的,多数都是没钱打点的,移民局的人看都不带看一眼的,便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不过除了联盟,其他区都差不多是乡下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无所谓地,“不用谢,你自己安排。” “对了,后面巷子里有一家公益书店,你要是脸皮厚点可以去那边将就一晚。不过最近天气冷,休息室都不一定有开放,还有巡查队的人到冬天对这块地方查得很严,你把临时姓名牌带上。” “好的。” 布狄走了,应绵下到卫生间洗漱,开热水擦了一下身子,换上了布狄给他的衣服。是一件有点厚的毛绒外套和一条薄薄的裤子,冷空气蹿进来,他把毛领扯上来裹住下巴,感觉到脸颊也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他看着镜子,脑子突然有混乱的影像闪动,眉头鼓痛,直到把目光钉回镜子,那种感觉才慢慢清除。拉下衣领,通过镜子看到脖子上那两道淤痕依旧触目,其他部位的肌肤则像什么污染都没受过,脸更干净得像一潭清水。 脏衣篓里放着他穿过来的棉布里衣和马甲,换的衣服都是有领子的,能遮住他脖子上的印子,他把飘带摘了放到一边。 马甲兜里差不多有十张抑制贴,还有他的临时姓名牌,上面已经抹除了他的来处。仔仔细细把兜口给清理了一下,才发现好像少了点东西,那张被折得很工整的《omega腺体保养注意事项》已不知所踪。 不知道掉到哪了,他起身出到外面,在自己曾逗留过的地方都看了看,但都没看到。自然地想起在车里的情况。 如果在车里的话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那张纸连医生都习惯压在最底下,是不是说明没什么用呢。在戴着项圈的日子里他从来没保养过腺体,更不知道要怎么保养,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没人要教他怎么适应。 过了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拿着抑制贴和飘带上到了二楼,房间里没有书桌,他只能把东西都压在了枕头底下。 已经很晚了,本想快点休息,被子也是加绵的,但耐不住这剧烈的长驱直入的严寒,身体一直都不能温暖起来,他只觉得很冷很冷。 终究还是只能去别的地方,他从楼梯下去,离开了花店,往后巷走去。只五十米处的巷尾公益书店的窗口开了一盏小灯,牌子上写着“本期免费借阅,登记名字即可,休息室开放中”。他往窗子里看了一下,里面空无一人。 第5章 巷子也很冷清,附近的那些店面也没开门,应该没有巡查队的人。 他在登记本上写上应绵这两个字,选了其中一本在储书屉的书,拿着进了休息室。 这书店背靠着后面那巨型锅炉房,暖气充足,休息室里很干净,墙上贴了“禁止喧哗”和“禁止围聚”的标语。 他拿起他选的书看起来,那是一本关于狩杀技巧的书,里面有详细记录第五区丛林训练场的野兽和飞禽种类,图文并茂,后面还有三分之一常规狩杀考试武器的介绍。 应绵简单翻了几页,看着里面的图片出了神,他在家里有经常看书,但那些捡回来的书通常都破破烂烂的,流通到他手里时里面插图早已褪色, 大都是被淘汰的劣质的书,漏印缺印的都有。原来新书的样子是这样的,真奇妙。 第二天他在长椅上醒来,拖着身子敲响了花店的后门。 “你去哪了?”布狄正搬着一盆鲜花出来,顺带给他开门。 “公益书店。” “你一整晚都在那边过的?没去锅炉房吗?” “嗯,太温暖了我怕我会睡过去。”应绵抓了抓头发,脸色红润,看样子睡得不错。 布狄看着他,欲言又止,其实他会叫醒他的。 但他没打算说,只指了指置物架的东西,“总部送来的入学通知,还有你的包裹。” 应绵心一跳。 寄来的包裹分量不轻,一个新书包,几套厚实的衣服,还有几本书。书是联盟高年级学生的教科书,包括初级狩杀学,生物学,丛林基础学,重甲学,生物书里夹着一本不厚不薄的学生手册。 书包上面放着他的正式姓名牌,已经更改。 “应绵,中心联盟,omega,青禾中学。” 青禾中学。 他真的有书读了,根本是不可置信。旁边还有个小包裹需要另拆,拆开来看到一叠子信封,还有一台非常旧的手机,“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嗯,但拨长途电话需要钱。” 这都是联盟淘汰下来的物件了,听说现在联盟的人都用个人终端通信了,虽然应绵没见识过。 布狄耸了耸肩,“信就任你写,寄出去只需要两分钱,不过不知道得寄多少天,这边的邮差都很懒惰,我给你预支了两块钱工资,拨电话费用太高,你先寄信吧。” “好。”应绵看上去很开心。 他在这段信封里挑了一个底框印有花边的,走回到隔间,拿着笔在里面写下他要说的话。 ——妈妈,我在这边很好,请你放心。我在一间花店寄宿,老板人很好。很不可思议吧,我还可以去读书了!妈妈,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他按着这操作把信放到了门口的信箱,希望那边的中转站收到之后快帮他打成信件送去给妈妈。 第3章 转学生 按着这入学通知书的日子,今天应绵就要去学校了。布狄前几天给他领回来了两张棉被,也用胶条把漏风的窗户给贴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再往书店和锅炉房跑了。刚好巡查队的人这几天来得很频繁,他们不让那些流浪汉在锅炉房附近围聚,去了好几次后巷那间书店检查,那阵仗颇有点吓人。 “中午和晚上你都可以去门卫那里拿饭盒,我送花的时候会给你一道送去。”布狄递给他一个铁饭盒,捧着时还热乎着,“今天的饭在里面。” “好。” 应绵把饭盒和书本都放进了背包,搭乘最近的电车去了学校,因为距离不远,只用了十分钟就到达了那里。但只十分钟地图就已经被他指腹的汗给弄湿了一角,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大城市独自出行,管理局把城市交通卡和地图都夹在了书本里,像那张腺体保养纸一样,一尽发放,但其实大部分尾后区的移民都不识字,给他们安排的人也一点没考虑到这点,指望人能自己拔高,他只是城市洪流里的一个小人。 他小心地地图给收了起来,放回书包里,走进了学校。 这个学校还挺大的,从门口进去就看到一面悬浮全息投影公告墙,在实时更新着高年级的课表。主课是实操课,就是模拟狩杀和拆解重甲课,另外还学点联盟发展的历史。剩下几个标红的是品德课,都是一星期只有一节,思想与教育,移民文化学,拓展课是异区丛林勘探和卫生生理课。 他从前居住的贫民窟是没有学校的,但十二区是联盟的空间废物处理站,主要是堆填一些损毁的发射器和机甲碎片,这十几年间越变本加厉,连饱和的生活垃圾也堆放于此,他在处理站捡回来很多不要的书籍和电器,还在那里捡回来一台电视,便知道别的地区的人都是如何生活的。那些学生大都穿着端整的校园制服,在转播的频道上笑容甜蜜地介绍着联盟的新课程,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健康的精神面貌。 课表更新结束之后上面又开始播放校园宣传片,一条片子不知道传用了多少届,是应绵几年前在家里那台破电视上看过的。 校园里的环境比想象中阴冷,正是早自习,校园里人影寂寥,只有几个学生在打扫着教学楼架空层的公区。他望过去,这学校面积很大很大,看到十几栋格局不尽相同的大楼,楼与楼之间都有结实的连廊连通,能看到在上面自由活动的小小身影。 地面有几处并排建在一起的体积相同的半圆形玻璃馆,大概作用都不同,最边缘那个玻璃馆外围用细细的铁丝钩连包围,铁丝网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只能靠藤蔓贴着匍匐缠绕生长的形状确定那也是个半圆形。最靠近门口那个半圆则很干净,大门开着,里面是一个摆满了长椅,应该是开会的地方。 第6章 后面那些庞大的楼型似乎在联盟到处可见,都冰冷而密不透风。他按着指示牌,往右边长廊那边走去,这条长廊一边是露天,一边是一排房门紧闭的办公室。这学校似乎没什么绿色,除了那个玻璃馆,仅有的一点的破败的绿意。空气却也不干燥,鼻腔里只有冷冷的空气,应绵没什么精神地继续往前走,长廊里没人,他头越低低的,踩着脚下小块的阳光。 转角处经过了一个小湖,湖底什么都没有,水澄澈而干净,湖面被风吹起微微的波纹,一时显出点生机,但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些不对,这湖竟然一半在阳光下,一半隐在阴影中。 他往前走去,也走入那片向四周辐射的黑暗中。像是凭空走入了黑夜,他抬起头,看到一棵巨大的,枝干虬结畸形的树横在池塘旁的空地中间。笔直的树身恐怖攀生足有二十多米高,顶部叶子极端繁密,叶片之间没有一点狭隙,以至于树下完全没有一丝阳光泄下。 天然的巨型树伞,但庞大得有些怪异了,这大概是棵异变的植物。 一阵不安的气息在喉咙翻涌,他闭了闭眼睛,紧接着快步穿过了那片黑暗。 进入到新班级的时候,班上的人似乎都看向他这边,和车厢里那些人的目光一样。不过他们没有像那群人一样野蛮地要掠夺他的姓名牌,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只过了几秒就目光移走,兴致缺缺。 有了第一次似乎也能适应一些,他没多犹豫,选了最后一排空着的一个位置。 他的同桌刚好回来,穿着羽绒服外套,带回来点冷气,男孩只低头看了一眼他,问他:“你是新同学吗?” “嗯。” 他这个同桌是一个alpha,因为应绵很快就嗅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气息,也是过早分化的类型,刚分化的alpha很难把信息素完全掩藏。 那块姓名牌也在胸口晃晃悠悠的,应绵已经开始习惯不动声色地检查起别人的姓名牌,之后才抬眼看到一张稍显稚嫩的脸。 温洵,alpha。 “你好。”那张脸的主人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跟他打了声招呼,“我叫温洵。” 不太热情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要守什么学生品德,所以会乖乖按着规矩跟他打招呼并与他交换姓名。 “应绵。” “嗯,哪个mian?”温洵趴在桌上,留出半张脸看他。虽然在问话,但听上去并不多关心,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样。 “绵绵不绝的绵。” 记得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也曾有一个人对他问过同样的问题,在那之前他没想过会有人好奇他的名字。 他意识到自己到了这里以后在慢慢变成一个“具象”的人。 上午的课是生物理论课,每个人都昏昏欲睡。他打开课本一页页地看着里面的图片,生物课老师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讲话有点快,他只能逐个字逐个字对照着来做笔记。 在他身旁的温洵也挺安分,但精神也在跑,时不时就凑过来看一下他的笔记。 虽然从没上过学,但应绵像小动物一样,学着旁边的好学生,他们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本学生手册他也仔细看过了,上课听讲是第一条,他想他可以规规矩矩的。唯一缺点他没读过书,有些字也不认得。 两节课下来,他的脑袋都热了。 上午的课就这样结束了,休息的铃声响起来,班里的同学一下走了大半。 应绵小心地张望着,看到旁边的人拿出了饭盒,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他也跟着把笔记本收到抽屉,把桌面清干净,拿出饭盒。 教室里开着暖气,他捂了捂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气。 温洵的饭盒早在下课五分钟前就摆在桌子上了,但是没急着打开。 应绵注意到温洵的饭盒很漂亮,陶瓷做的,上面还贴着小花贴纸,但他藏着掖着,东张西望,好似他的饭盒是哪偷来的。 布狄给他的就只是一个铁盒子,中间用隔油垫把饭菜隔开,里面有一块鱼肉和几条绿色蔬菜,米饭是紫糯米饭,米饭堆了三层。出门前布狄叮嘱应绵要把饭菜好好吃干净。 但只刚扒拉了一口,就感觉身旁有人鬼鬼祟祟凑了过来。 正是温洵。 “你今天吃什么?” “糯米饭。”应绵让开来给他看了看。 “噢。” 温洵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给他安了个昵称,“绵绵,我跟你换好吗,我吃你的。” “我的不好吃的。”应绵拒绝了。 温洵噢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依旧拿手肘压着自己的饭盒,好像里面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没趣,又转而盯起人的脸看,“你怎么不紧张的,转学生过来不都会紧张吗?” “不看他们就不紧张了。” “你是多少区过来的,是六区还是七区?听说那边阳光不好,你看你面色多苍白。” 应绵不打算揭示,只笑着摇了摇头。温洵出奇的好相处,也出奇的话多。 好在这回温洵没再追问了,扭头跟他自个儿的饭盒继续做斗争去了。 应绵挖着饭盒里的糯米饭,布狄厨艺时好时坏,今天刚好有点坏,糯米饭夹生,鱼肉过于咸了。 “温洵!!” “你哥叫你。” 突然听到走廊外有人喊了一句。 外面有人在召唤他的同桌,应绵没有看过去,正专心把夹生的米用筷子挑出来。庆幸操场那棵巨大的树离这里很远,教学楼这边只有一棵正常生长的榕树,阳光充足,高大的树投下来一点树影,有温暖的感觉。 第7章 在走廊拐角的平台,有几个学生围在一起分享着午饭,时不时往角落那颀长的身影投去目光,小声地讨论着。 温澈森打开了一个饭盒,一打开就看到三条白花花的肥肉,面无表情地拔开那层,接着第二层是白花花的米饭,米饭上竟还压着两排饱满的油浸虾仁。这一顿吃下去不得了了。 “你再吃,下次又进不了三代模拟舱。” “我刚想跟我同桌分享来着。”温洵把饭盒抢了回来,毫无底气。 “我看到了,你没看人家没理你吗?” 他哥盘腿坐着,长腿这样曲着有点委屈了。温洵注意到附近人的视线,怪不得他哥一直不怎么乐意往这边跑,简直是移动的焦点。 温澈森没看到他同桌是谁,只看到个脑袋。温洵的同桌经常换,换来换去,最后都没人想跟他坐了。 “新同桌吗?” “嗯,刚转来的。” “我以为青禾今年不收转学生了。” 温澈森吸了吸鼻子,鼻子因为敏感而泛起红意。他本来就长得白,眼型漂亮,眸子是纯净的墨黑色,睫毛和眉毛颜色也都深,越显得脸部白皙,脸上一点点颜色都很明显。 “哥,你感冒了?” “有点。” “你昨天又有事要做吗?” 接送移民的工作是需要保密的,连他的弟弟也不能透露,他语焉不详,“遇到了一个人。” “那你们肯定都淋雨了。” 温澈森没有理会他的无聊话,可能对这个话题不多感兴趣。 察觉到他哥身上有淡淡的古怪的气息,温洵凑过去闻了闻,怪声怪气地噢了一声,“哥你还有秘密,你身上有奇怪的植物的味道。” “你昨天是不是去生物园了?” 温澈森点了点头。 在生物园排队领了一杯形态颜色都像水泥的饮料来喝,说喝了能使人身心愉悦,副作用是有可能会引起心律不齐。 他觉得他昨晚一定是中了这玩意的副作用。 “但是你成年了耶,有没有下黑市寻点乐子。”温洵又问。 意料之中他哥没给他一点眼色,他哥可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好学生成年之后不仅家里人有奖励,连学校都有特别照顾,就是可以去访问学校只对成绩好的学生开放的生物园。生物园里有很多古怪的东西,用来上毒物课的异化的大型动物,基地实验体切片,还有免费的烟草卷领,但依据温澈森的性格,最多也只会到那里摘点怪味叶子泡水喝,要是碰到有点恶趣味的养护老师,会喝到一盅死老鼠味的。而黑市有酒还有信息素催情的东西,但他哥是绝不会冒要受处分的风险去尝试的。 温澈森神色微敛,换了个话题,“你的同学最近还是不跟你玩吗?” “他们都是傻x。” “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说话那么粗鲁。” “他们也这么说我啊,卢卡说这是流行语。” 温澈森面露不悦,“没礼貌。”是指卢卡和传播这些粗俗词语的人,“你也不要学他们。” 温洵瘪了瘪嘴,还有更厉害的他都不敢说。 同一个家庭出来,温澈森一本正经,温洵却几乎是自由人一个。让旁人看会以为温洵的出身很差劲,但他实打实是联盟高官家庭出身,他们的父亲温至衍还是在审判庭工作的,只不过温洵没什么读书天赋,他爸就只找他哥温澈森讲正经事,讲的都是些他不懂的东西,只有在一起吃饭时他爸才会拨冗关心他一下。 长久下来,他怠慢学习,在那四分之三都是联盟军官二代或者搞什么尖端技术开发的有钱人子女的班级里,他更是没什么存在感,只在他哥来的时候班里的人才会对他热络一些,但多是为了套题。 他哥项项考试都是第一名,这种优秀在青禾十分罕见,毕竟不是所有人脑力和体力都卓越。理论课可以背书,但操作课只靠用功是不行的,狩杀和机甲跃迁这两项是操作课主科,一般这两科得高分的人都是精神网强大的人,这很讲究天赋异禀和后期养护的耐心,而他哥的精神网连接度一直很稳定,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在这种关系户泛滥的学校里,智力不够便捐赠研究室和图书馆,入学名额还是够的。不过成绩却不能造假,青禾也自知要维护口碑,毕竟历史悠久,往年毕业的优秀校友现在几乎都是位居高位的联盟高官,虽然多数到了下一代就慢慢烂了,但至少还有小部分也同样出类拔萃,学校可着这小部分人做招生脸面。他哥就是最好例子,他爸在联盟很有威信,他哥在学校成绩又不赖,虽然听上去根本是把他从家庭成员中剥出去了,但也是事实,他哥和他爸更像是一家人,聪明又讲素质。 一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其实他哥看长相也是冷冷的,好在没那种精明的感觉,反而五官标致清澈,耐看非常。学校里许多出身和成绩优秀的alpha都眼高于顶,爱高调,这也无可厚非,但话少沉默的人似乎更引人好感。 虽然他偶尔也觉得他哥根本是看不上其他人。 温澈森根本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看他捧着饭盒静静呆滞着,以为他还在记着他刚才两句不算是责怪的责怪,不免心软了几分。 “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了。” 温洵早就我行我素,嗯嗯了几声,“不过我觉得我的新同桌很不错。” 温澈森下意识往走廊那边看了一下,“你这么快就看出人家好不好了?” 第8章 “你不知道,他看书多认真,一定很爱读书。”温洵对于爱读书的人有种天然的敬佩之情。 温澈森不置可否,说不定只是个书呆子呢。 “你不饿吗?不是出来吃饭的吗?” 这才有点饿滋味,温洵忙打开饭盒,给自己塞了几口饭,又在饭里咕咕囔囔了几句。 “你想说什么?” 温洵擦干净嘴,“哥,下周我就要上模拟狩杀课了,你说我能不能及格。” “看你命。” 他用叉子戳了两只肥美的虾仁,给他哥分了一只,“那祝我幸运。” 温澈森笑了笑,毫不吝啬,“祝你幸运。” 第4章 第一次考试 应绵这几天在学校的日子过得挺平淡的,因为他很少跟人说话,所以显得还算合群。温洵看上去是个话唠,谈天气谈他每天的伙食谈他在学校零售店买来的小玩意儿,讲的时候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只管把他当泄声筒。 应绵看得出来温洵在班上没有其他的朋友。 班里有人叫温洵胖子,温洵每次听到的时候都只会翻白眼,连反唇相讥都懒得。 应绵才过来几天也已经有了新外号,叫丑饭团,只因为布狄前两天给他包的饭团模样太丑了。因为懒得去买海苔片,布狄就用了吃剩下的菜叶子来包住内里油成一团的米饭,在电车上颠簸完一轮,样子早不能看了。 其实味道挺好的,应绵这样想着,但不妨碍他们觉得好笑,他愣愣地听不进去,第二天布狄又用别的菜叶子如法炮制,他直接在那些人的哄笑中把饭团大口吃完了,足足有八个。 温洵平时吃的菜太华丽,他的菜又太寒酸,平添笑料,两个人就这样被课桌附近的人嘲笑了好一阵。温洵的问题已是老生常谈,胖子,在这一堆青春期里个子拔高身型瘦条的同学里确实显得有点胖了,其实他不算矮,都一米七多了,但眼睛圆脸也圆,显得有些稚嫩,别的alpha分化期猛长肌肉变得健硕可靠,可他什么都没变,还吃多少就长多少肉。 生理医生说他这种情况是只有腺体分化身体还没分化,同属于腺体发育不良的一种,目前只有信息素浓度是正常的,其他没一点看得出他是个少年alpha。 应绵则平平无奇,其实他比车厢里的其他移民要显得无害些,举止与外貌并不太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可惜到了冬天青禾中学就只接受移民转学生,能进的人必定是走了福利通道,穷人和重大灾难事故受害者是常见的两类合格者,其他还有十几类,这几年抽签制度也已经逐渐完善,但每个人的交送理由大概也只有移民局的人最清楚了。 青禾也每年都有转学生,学校却对那些转学生的出身严格保密,不允许同学间过多打听,说是出于一些融合共享的发展理念,呼吁公民要温和接纳移民。 大家自然觉得乏味,并不多打听。但应绵这人好像也不用多打听,一看就是某个区的贫民窟出来的,这特征就像温洵的分化残疾一样明显。他吃了几天的丑饭团就是一项罪证,寄宿家庭是多么苛待他,也只能是因为他本身就穷困潦倒,没吃过好的,才能忍耐下来。 温洵却是对这些事不多关注,很是随和,吃午饭时还给他分享他的肉,看上去颇为苦恼,说他哥不让他吃那么多。应绵这才知道他上几次为什么这么谨慎对待自己的饭盒,但应绵这段时间没在班级附近见过他口中所说的哥哥。 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两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人就这样成为了一对小伙伴。 上了好几天的理论课,周五终于要上实操课了,主科之一的模拟实境狩杀课,一个上午都是这课,要上五个小时。 应绵跟着温洵一起往实验大楼走,那栋楼比他们这几日待的教学楼要庞大很多,外表像个铂金四方体,只有整面色泽浓郁的灰白色金属墙,没有窗户。 排着队上了几层楼梯,层层叠叠的扶梯让人看得眼花,还以为是镜子反射的效果,实则这楼足足有三十多层。 他们走进了其中一间实验室。这实验室很大,操控台在外边,挨着操控台的是一扇玻璃墙,能看到里面容积狭长的里间,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纯白色,四排胶囊一样的圆舱铺满两边。 狩杀课的老师在操控台旁边站着,在电脑上看着上一节课同学的分数,看到又乌泱泱地涌来一堆人,心里疲惫。她在操控台点了几下,把在里面清扫的机器人给回收到墙面,又用权限把玻璃门给打开了,“大家来了,点完名开始考试吧。” 周围哀声四起。 “当然是考试啊”,狩杀课的老师语气斯文,但表情可阴恻恻的,“我们已经好久没考试了。” “大家自由活动吧,待会儿要是分数很差的话我下次还要再考哦。” 看着身边的同学都走了进去,应绵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书里没讲这些。 温洵本来也不见了,但很快又折返回来,把他给捎上,“你跟我一起吧,我来带你考试,早就猜到今天要考试了。” 温洵很有点做伙伴的义气,认认真真地跟他讲着考试事项,“你可以自由选择一个模拟舱,连上精神网听好广播提示就好了,不要紧张。” “谢谢你。” “不客气!” “对了,你进模拟舱之后可以选一个陪训员,有人声比较不那么容易紧张。” 第9章 “好。”应绵什么都听他的。 “你跟我一起吧,选我哥吧,我哥声音好听。” 应绵迷迷糊糊地被他带着,虽然都不知道他哥是谁,但也全部答应。 他根据温洵的指示躺进了最右边那个最小的模拟舱,温洵说只要按自己体型选就行,因为应绵体型相对瘦弱,刚好能塞进去。他不知道这就是三代模拟舱,三代模拟舱是精度最高,感控传导误差率最低的一个舱,但那些同学都不选这里肯定有原因,这很考验体型,也考验精神力。 果然刚连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断出着汗,又因为空间狭窄,肩膀和头颈都被固定住丝毫无法移动。窒息的感觉在压迫着他,胸腔沉重滞涩,只有手还勉强能动,他无助地推了推眼前透明的舱壳,自然是纹身不动。呼吸间蒙上白雾,他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舱内的广播提示音却在催促着他。 记得在抽签结束之后,那些人不仅给他制作了临时姓名牌,还带他去医院做了精神力测试,意外之外的连接度很高,所以躺进舱室内,沉沉的很快就连接上了精神网,但是他很不喜欢密闭的空间。 个人广播里的声音冷冰冰的。 “你好,欢迎进入第七区狼巢丛林,模拟考试地点地图a区,开始考试后你将有十分钟时间记住地图路线。有培训员选项,培训员会记录你的路线正确与否,作为扣分加分依据。无培训员选项,终端做考试路线记录,无语音提示。” “五分钟后开始考试,请考生做好准备。” “叮,有一则共享请求!” 一个机械声,他点下共享选项,温洵给他分享了一个培训员,还给他捎带来了一句系统里自带的话。 “不要紧张!考试加油!” “已连接上考生精神网,是否接受好友培训员共享。” 接受,叮叮了两声。 温洵给他分享来了一个培训员,只有一条名字,温澈森。 应绵也终于调整了过来,至少他不是孤立无援,温洵传达来的信息让他安心。 随着考试正式开始,他已经进入了第七区丛林,没想到感知也一比一模拟,他甚至感觉到丛林里的风声,额前的头发吹乱了一点。 “请注意考试规则,考试击杀目标共三类,一类机器人共二十个,攻击性动物十只,攻击性植物二十株,题目要求需正确采摘植物二十株。” “接下来你将有十分钟记忆地图路线。” 广播里换了一个男声,估计就是温洵给他分享的培训员,这声音很熟悉。应绵心跳频率乱了点,少年的语气与记忆中并无二致,但因为是透过机器传过来的,所以更趋近公式化,平缓而冰冷。 接着眼前就弹出了一张地图,应绵屏住呼吸认真看着。 十分钟后地图消失,正式开始答题。 这片丛林很是寂静,只有微微的风声,应绵弯着腰,摸索着地上的东西,他记得地图里标记着这里有一把匕首。 果然他抓到了一把匕首,慢慢往旁边的泥泞小路移动,因为已经把地图记住了,一路上采摘植物和击杀小型动物都很顺利。 题目里讲的机器人却一直没动静,也不知道是什么形态的机器人,书本上的定义是细骨架型的,擅长近身搏斗型的机器人,这类机器人可以操控所有的基础武器。他继续寻找着,虽然地图上有标记机器人的位置,但是机器人是可以随意移动的。 他从小路离开,蹲下来采摘了一株狼尾阙。 余光却捕捉到什么,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正安静地站在湖边,那人也穿着青禾的制服,姿势有些怪异,弧度很大地倾斜着身子。 应绵下意识往回躲到了树丛后面,题目没说是单人考试,不知学生地图是不是重叠的。 一波黑潭就在那人的面前,黑乎乎的像是要把人给吞进去,而那人还在踮着脚尖往前倾身,好像是想看清湖里的东西。应绵觉得他就快要摔下去了。他回忆着题目里要采摘的植物,没有种在水底的。 这很奇怪。 可是应绵看着那人伫立着依旧不肯离开,马上要出事,果然下一秒惊险横生,那人身形不稳,直直往黑潭坠去。 “小心!” 应绵冲过去,想抓住他,但一下抓空了,于此同时那本背对着他的“人”僵硬地转了个身,刀光一凛,一把匕首直穿刺入他的喉咙,眼前的人竟然没有脸!伴着一阵剧痛他倒了下来。 “考生被一类机器人刺中咽喉,判定生命迹象,已死亡。” 应绵的呼吸变得很淡,喉咙涌进来阵阵冰冷的气体,那把匕首却还贯穿在他的喉咙,剧痛绵延。 “考试时间仍有二十分钟,阅卷时间为四十分钟,请选择继续或者终止测试。” 他颤抖着手选了继续的按钮。 直到一个小时后考试才算结束。 广播在给他统计分数,“机枪射击目标一类机器人十七个,匕首反击丛林动物九次,医药包使用一次,路线熟悉度95分,采摘题目指定植物二十株计满分。” “得分达到260分,死亡一次扣分200,课堂纪律计一分。” 共61分,状态及格。 “本次低于上周测试班级平均分,请考生再接再厉。” 他听见那个清朗的声音,在没有感情地报告着他的得分扣分情况,这声音到了此刻结束已经变成了一种压力,他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是眼泪。 第10章 舱门很快就打开了,清洁雾气喷在双臂,出去的时候竟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呃。”空气与喉咙郁积的气息对流,他再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 幸好听了早上温洵的话,说上这些课之前千万不要吃饭。也好在那清洁设置很到位,开了舱门之后眼泪和汗水瞬间就干了,只能看到毫无血色的脸庞。 温洵就在他旁边的舱,忙过来扶他,“你没事吧?” “没事……”应绵虚弱地摆了摆手。 温洵扶他到旁边的休息室坐着,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在里面,旁边饮水机里是电解质水,旁边甚至还钉着一面药柜,大家都一副虚脱的样子。 温洵也给他倒了一杯水,喝完才慢慢恢复些精神。 旁边的电子显示屏开始一页页放出大家的分数。 温洵也刚好混到了及格,他简直是个伏击高手,但也被一类机器人刺了几次背部,在个人广播里偷摸着嗷嗷叫了好几次。 应绵的名字在比较后面,分栏后面只有两个数字,61和1。 61是分数,1是考试次数。 上面记录他是第一次考试,温洵有些惊讶,“你以前没考过试啊,天啊,第一次用三代模拟舱都能及格,真厉害。我那次预习过都还是考了三十多分。” 应绵勉强笑了笑,这分挣得可不容易,他莫名放低了声音,“我被那个一类机器人吓到了。” “是吗!我跟你讲,之前第一次改革我也被吓到了,之前考试很少仿真人机器人的,第一次考试时那个‘人’一直抓着我不放,没有脸的!我都要被吓死了。” 温洵的声音极富感染力,应绵心中的恐惧都消解不少,“什么时候改革的?” “是上个学期。” “这次考得太仓促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没事,你这次都及格了,下次遇到这种问题就不算什么了。” 温洵喝了一口电解质水,这玩意儿用来润喉咙还是太甜了,他一直把这当饮料喝,每次模拟考试实验室都会免费供应,无限续杯,这让他觉得很有罪恶感。他哥最近在监督他控制饮食,饮料是一点都不能喝了,谁知学校处处给便利。 在这间隙里又想起了什么,温洵凑过去一点,“不过那时考试改革的事也登了报纸,好多家长抗议呢,说仿真人很恐怖。绵绵你没看到新闻吗?” 应绵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突然变冷了,十二区的报纸很贵,而去年他捡回来的旧电视机也在一次打雷中彻底坏了,完全是与外面隔绝的状态。 听着温洵理所应当的语气,感觉在如实告知的同时也会瞬间变成孤僻的怪胎,只能遮掩道:“我忘记了。” 这时一个脚步声靠近他们,干净的长靴,抬头看到一张长相挺贵气的脸。不过眼前这人微扬着下颚,表情高傲,显得居高临下的。 “下一次模拟考试跟我一组吧。” “跟他这样的废物能有什么进步。”男生说。 这个男生叫江晟,应绵经常看到他被班上的人簇拥着。 被连带着讽刺了半句的温洵一声不吭,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话。江晟的父亲是联盟的军长,班上不少人都不敢得罪,也就温洵不畏强权,理都不带理他一下的。 这江晟肯定也不是因为他那刚刚及格的成绩而试图笼络他,纯粹是看不得温洵身边还有任何亲近的玩伴。 应绵站起身,拉着温洵的袖子,“走吧,我们走吧。” 这是完全不给面子。 像是英雄救美,温洵被应绵带着离开了休息室,温洵一路上还喋喋不休,“你不考虑跟他一起吗?他成绩很好的,可以教你很多的。” “不要,不认识他。” 温洵一下站定在原地,莫名正色起来,“绵绵!我宣布你以后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应绵笑了笑。 “你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吗?”温洵表情神秘莫测的,十分得意,“因为我哥的成绩总是压他一头。” 温澈森。他看到江晟的分数很优越,却有比他更高的。 “所以那个培训员的声音真的是你哥的吗?” “是啊,他前年就做培训员了,学校往届的优秀学生都是可以做培训员赚取学分的。” 应绵心生向往,“好厉害。” 温洵哈哈笑了两声。能让江晟这种看人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人妒忌,肯定是个挑不出错的阴沉角色。回忆起那天晚上在车里,温澈森的脸,虽然眉眼身量确是满分,但也不可以就笃直说这能和成绩划上等号,谁知道真有那么不得了。 “对了,你的分数是61分,我记得是狩杀测试是没有单数分的,你这一分哪来的。” 应绵回忆了一下,“是课堂纪律分。” “你竟然还有课堂纪律分。” 其实应绵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课堂纪律分是什么?” “就是在我哥语音指路的时候你没有不耐烦,或者打断他,展现出很高的考生素质。” 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没有打断的理由,但怪异的是,他应该不会想听第二次了。 应绵腼腆地笑了笑。 温洵带着他往电梯那边走,分神抱怨着,“我感觉我这一趟下来好多失误,我跟你讲,每次听到我哥的声音我都觉得特别精神抖擞,我感觉他在骂我。” 应绵听着背后大厅里学生嬉闹的声音,连廊那么远,走不到尽头似的。他的喉咙干涩,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那他有可能会同步看到我们的考试情况吗?” 第11章 “怎么可能哈哈哈哈,那只是录音,不然我们两个人怎么可以选同一个培训员呢。”温洵爽朗地笑了笑。 “是喔。”应绵都不知道自己那么笨。 第5章 印记 新的一周过去了,周末有两天休息时间。 距离上次狩杀课已经过去三天了,狩杀课的成绩单会贴在班级公告栏后面,但都只有最终总分,个人测试时扣分得分的具体情况是不公布的。听说以前该科目测试的细节是可以公布的,因为以前都是用电脑考试,没有风险,也没新意,安全到都可以放监控录像让大家查缺补漏,同学之间也可以讨论考试技巧。 但现在的狩杀课已经是高度实境模拟,连通意识网络,可能会造成感知障碍,长期下去还会有成瘾性。不少第一次在模拟舱上课的同学都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和高大的机器人搏斗,梦见自己困在丛林和海上无法脱逃。学校也怕学生心理出现什么毛病,配备的休息室有戒断的药物,也开了心理课窗口。 学校总是让学生考完试就把考试内容抛之脑后。别说老师不提倡大家私底下讨论考试内容,学生本人愿意分享的意愿也很低,毕竟每考完一次都像死里逃生一次。 好似越进步也越有弊端,现在的学生也只跟着教学方式的改革走。 应绵的成绩只刚刚及格,这分数在班上都是吊车尾了,但没人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考生中途“死亡”,他的分数是绝对不低的,他有很擅长的题型。他问过温洵,温洵说大多学生的考试战略是只要保证自己不被判定“死亡”就行,所以宁愿从考试开始就蹲在草丛移动,只要取得基础的路线分和草丛周围的植物采摘(题目优化过,大多数时候草丛周围只有一两株),顺便看看有没有路过的机器人捡漏暗杀一下,分数拼拼凑凑还是能及格的。 原来像他这种横冲直撞的打法是不可取的。 已经下课十五分钟了,应绵收拾好东西从学校出来,书包很重,勒得他肩膀沉痛,就一个周末老师就布置了十张卷子和四本练习册共四十页。干脆把书包抱着,衣服穿得又厚,快走不动道了。 学校门口很热闹,各种各样的小吃摊位挤满了前面,垃圾食品的香味在这种时候最诱人。手头却只剩下几毛钱,是布狄上周支给他寄信剩下的,在学校已经再花去了一块多,用来交课本费和订牛奶,订牛奶是强制的,一个星期喝一次。 路过一个围着最多人的移动餐车,敞开的窗口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瓶口兜了一圈苍蝇的饮料樽和几小桶像是厨余潲水剩菜一样的东西,就这种餐品色香味俱惨的摊位仍有不少顾客,虽然扫了一圈大家的脸,看不出任何人脸上有掏钱的欲望。 应绵也跟着探头往里看,这才看到右边比即时出售的餐品要规范斯文很多的餐牌,牌子上噱头满满地写着——此处有“军用”压缩饼干和怪味饮料出售。 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温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他,应绵笑了笑,温洵手里拿着一支小狗型的冰淇淋在吃着,略带沉思地看着那正变换着花哨动作在调配饮料的店主,“你是不是想喝那个?” 应绵摇摇手,“我只是好奇那是什么。” “那些五颜六色的瓶子吗?” “不是,后面那个钟,好精细。” 店主身后那个银色的机械钟,悦耳的嗒嗒嗒的声音,分针每过五格就会发出滴滴两声,一个简易闹钟,应绵喜欢这种有规律的声响。滴滴两声之后站在窗口后的店主就会从桶里倒出一杯又一杯饮料,成品看上去像色素勾兑出来的,但上面有黄绿色的不明浮沫,极力证明着那是用某种原料榨取出来的。 温洵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个钟上面,脑袋偏了偏,“你好奇吗?生物园的东西耶。” 那几个瓶子。 这个摊位说是卖怪味饮料的,打着个学校生物园独家赞助的名头。生物园一直是青禾很多普通学生都好奇的地方,不知里面的东西多奇形怪状,眼花缭乱。当然也有纯粹虚荣的成分,毕竟只有已经成年加成绩优异的学生才可以去参观,而符合条件的一年可能只有那么十来个,再多个十年都轮不到大部分人。 但看那摊主一副探头探脑随时要连人带摊位跑路的样子,根本就是骗人的玩意儿。 刚好旁就有两个学生跃跃欲试,很快掏了钱,两个学生一块钱一人一杯,脸对脸喝下第一口,脸色一起青一阵红一阵的。 他赶紧带着温洵跑了,温洵的小狗雪糕还剩半支没吃完,只顾着笑,应绵也张着嘴傻笑了两声。 “你说喝了会不会有东西从肚脐眼长出来?”温洵吓他。 “长什么?” “我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吃下异化的植物,血管变成绿色的了,那细细的绿血管就像是蛛网一样在腹部往全身生长辐散。” “然后呢?”应绵很好奇。 温洵向他凑过去一点,表情像在讲恐怖故事,“然后过了几天那人就死了,实验所的人把他给解剖了,你猜那些人把他剖开来看到了什么?” “他的肚子里是不是有一棵树?” “我靠!”温洵激动地一跳,“你是不是也看过这个故事?” 应绵笑而不语。 “不仅是这样呢,他的心脏,他的脾胃,还有他的肠,割开看到黏膜上全是发了芽的种子,那种幼芽还会动!” 第12章 一阵风吹来,两个人同时起了鸡皮疙瘩。 “你的冰淇淋还要不要吃了?” “要……” 温洵突然推了他一下,往学校门口张望,“我哥要出来了,你快帮我放放风,我要吃完这个。” 应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有看到人。 温洵已经躲到了一棵树后面,应绵则继续往人群中搜索着,不多时便看到温澈森的身影,温澈森正背着书包慢悠悠地从门口走出来。 学校很大,应绵一次也没见过温澈森,最接近的时候大概他转学过去的第一天,那天中午温洵被叫了出去,那两人就在走廊尽头。可应绵那时还不知道温洵口中的哥哥和那雨天车里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温洵提起他哥的次数很多,如何如何好,但还以为多少掺了点滤镜,直到考试时听到温澈森的声音,才把人给连接起来,确实真有那么好。这两兄弟的性格似乎差很多,气质也没有任何相近的地方,只有五官都端正。温洵是典型的未成年长相,温澈森则是分化得很规准的长相,少年alpha,长得好看身材也很好,和温洵的无忧无虑相比,他更平稳,因为年纪还小,还没太强势,但也冷冷的。 应绵以前看电视光顾着看宠物家园,很少看那种时长很短的美学电影,他想温澈森的长相够当艺人。 学校门口太多人了,稍不注意视线跟踪的目标就会丢失,但是应绵看着温澈森时却能一眼不错,可能是因为他太高了。 他还以为来的那天是他们只能见的唯一一面。 好巧。 温洵终于搞定了,从树后面出来,“我可以了,谢谢你绵绵。” “我能闻得到你身上还有冰淇淋的气味,你吃完了也骗不了他啊。”应绵帮他掸了掸领子。 温洵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我会告诉他我只吃了一支。” 他跟温洵招了招手,温洵向温澈森那边去了,在温澈森站着的位置旁已经停了一辆轿车,还有司机帮忙开门。在温澈森没回头之前,他回到了温洵刚刚躲过的那棵树后面。 过了十分钟才步行到车站坐电车回花店。 回到的时候天还没黑,他发现这条街很奇怪,一直没什么店开门营业,只有花店和街尾的一家杂货铺有灯光。 布狄坐在门口无所事事,“回来了?” “嗯。” “进去吃饭吧,晚点下来把花剪了。” “好。” 他从柜子里拿出还热着的饭菜,今晚有瘦肉和鱼丸,旁边的碟子里还有几个饭团,跟他前两天带去学校里的饭团是一样的,是用同一盆菜叶子包的。他想班上的人都错了,不是布狄苛待他,是布狄觉得那样吃没什么问题。 今天不是很冷,手机上显示温度是七度。应绵吃了两大碗饭。 布狄拿着一封信进来,放在他旁边,“今天的信我给你取来了,竟然寄了一个星期才到。” 应绵眸色微亮,妈妈给他回信了。 布狄没打扰他,又出去了。 他把信拆开来,只有两行字。 “供暖恢复了,我很好,你也好好吃饭,快高长大。” 眼眶生出一股热气,他起身把信给折好,又打开背包把一个有点重量的物件给拿了出来,这是温洵送给他的本用来装糖的盒子,现在拿来装信刚刚好。 回到二楼他的房间里,把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是几张抑制贴和之前那条已经清洗过一次的飘带,整整好全部放进了盒子里。 在学校里都是穿高领的衣服,腺体和脖子都能藏得很好。抑制贴就只换过一张,秋冬季节腺体不容易有异常,他竟单纯地想着只要不发热就不用换。直到昨天上生理课,生理老师说omega的抑制贴最好是三天一换,当有发热和肿胀情况时就需要立刻更换,发情期严重了可以请病假或者去隔离室休息。 生理老师就只说了这几句,书本里更不会记录这种常识性的内容,他们这学期学的第七册 《生理与健康》集中在讲重工业环境对底层ao平民腺体的影响。 他想他还是有点需要那张《omega腺体保养注意事项》的。 到新一周可以到管理局领取一盒新的抑制贴,终于可以不用那么小气。他站在书桌前换了一张抑制贴,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怪,换下来后真的感觉后颈处熨帖不少。 正准备下去帮布狄叔叔剪花,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却叮叮响了两下,弹出两条新信息,真稀奇,因为他的手机应该就只存了布狄的号码。 ——滴滴,发送给绵绵! ——我在登记表上拿到了你的手机号码,你快下载talktalk,这样我们就可以聊天了! 因为他上周没带手机去学校,所以有答应温洵回来再加上他的社交账号,差点忘了这回事。他用手背抹了抹额头,拿着手机划拉着,幸而手机桌面早安装了这个叫talktalk的软件,只用注册登录就行。 这应该是很流行的社交软件,看温洵平时课间也在玩。注册完他就把温洵的号码给输入到搜索栏里,很快跳出来与其号码关联的账号,温洵的头像是一个小猫。 打了招呼之后,温洵马上给他发过来很多可爱的动图过来,小猫在撒花,小猫在放鞭炮,喜庆得不得了,像在夸奖他第一次使用社交软件。 他也挑了一个系统的小猫鞠躬的表情发过去,看着对话框把两个人的话连接起来,非常新奇。 第13章 本想热热闹闹聊两句,但是温洵说了句他有事要做就消失了。 应绵搓着裤腿巴巴等着,等了十分钟温洵还没回复。 他便先下楼剪花去了,剪完花上来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他刚才干活笨手笨脚的,被花刺到手掌好几处,布狄有些看不下去,剪到一半就让他去抄送货单去了。 全部工作结束回来手机也已经有回复了,他满心欢喜点开。 ——晚安,十点了,到点睡觉了。 话说得全须全尾的,语气很正式,还有使用规范的标点符号。 他迟疑了片刻,这不太像温洵的风格。 第6章 异乡人 周六应绵盖着棉被暖暖地沉在梦乡里,这几天天气回暖,这一觉终于睡得长了点。难得的闹钟响了两次他才把被子翻开,布狄给他布置的新书桌上放着一个塑胶外壳的闹钟,还有一本日历本。 日历上标记了他回来要做的事,今天是要给小院子里的盆栽和鲜花松土施肥。 ——早上好,七点半了,要起床了温洵。 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打开手机,他在聊天栏按着温洵昨晚的语气学舌了一句。 直到刷完牙才看到温洵的回复。 ——嘻嘻。 后面还带了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典型的温洵风格。跟昨晚那报时一样冷淡淡的回复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活过来了。 ——我干活去了。 应绵暗暗放下心,放好手机就下到了一楼,布狄已经去送花了,肥料就放在后门,一小桶。打开来看了一下,猛地被熏一鼻子。这些肥料是布狄从附近集市买来的,一包两块钱,里面是草木灰和湿的羊粪,混在一起散发着阵阵酸臭的气味。 穿上围裙拖着胶桶就往小院子那边去了,布狄昨晚教过他要怎么打理那些体质娇贵的花,花比人重,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松完土除完杂草才用铲子一点点撒上肥。这小院子旁边就是一条排水沟,他顺手接水冲了一下桶底,还剩下一点点料,气味猛冲了三秒又快速沉寂下来。 刚准备起身就感到头顶有一阵风,一声刺耳的尖利的吱啦声,隔壁楼二楼的窗户打开了,窗开得很快,抖落的墙灰却颤颤巍巍的。 应绵透过那飘着的白灰看到一个男人的脸。 “能不能别那么早就捣鼓这些东西?知道你这行为多恶劣吗?” 应绵嗯了一声。 往周围扫了扫,确实就只有他一个人蹲在下面,但他好像没有在干很坏的事。 “喂!说的就是你学生,你就不能晚点再捣鼓你那屎尿玩意儿吗?” “臭死了知道吗?” 他看清了那男人的表情,莫名凶恶。 “那只是肥料!”应绵小声反驳道,“不是很臭的。”何况离那么远,他只是站起身拉远接触直径那味道都消去了大半。 这人嗅觉真灵敏,像狗。 应绵一直以为这旁边是没人住的,毕竟门面实在寒酸。窗户和阳台全部破破烂烂,外围墙面潮湿发灰,久无人清理,锈蚀防盗网上放着的几盆盆栽也都枯死绝了,一副死气。窗户倒是一直开着,迎着刺骨冬风,晚上听不到任何动静。也许是这两天才住进来的,又或许是离开了很久才回来的人,应绵不清楚。 “抱歉。”他鞠了个躬。 男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应绵看清了那张脸,年轻又不修边幅的脸,比他大不了几岁,看样子是刚睡醒,又或者是整夜没睡,眼圈浓重,叼着支烟,好像一个流浪汉。 “你是谁啊?”应绵鼓起勇气问他。 “你又是谁啊。” 男人瞟了他一眼,吱啦一声毫不关心地把窗户给重新关上了。 奇怪的人,应绵不想管他,但总归是良心过意不去,还是小跑到排水沟那边用砖头掩了掩气味。 温澈森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坐他旁边的温洵还哈欠连连。学生志愿者不是那么好做的,为了挣那几个学分早早就要起床,背着一大袋子从管理局领来的生活用品从蝴蝶园一路辗转到这些门牌号都没钉的旧居民区。 今天早上这一趟过来可不容易。 这附近几个居民区地形特征复杂,光在蝴蝶园就花去了几个小时。蝴蝶园是这附近人口最密集面貌也最复杂的地方,该园区内部主要的几条大路因为无法征得周围全体居民签名同意,就只有一条大路是通的,其他的则一段段连接不上。小路倒是四通八达,但只便利住在里面的人,不熟悉路的人根本不知道下个转角会滑向哪里,也就更不会清楚哪里违章建筑栋栋,哪里泥泞容易陷车,哪个犄角旮旯抢劫犯最爱出没,出去再离开时紧迫到要叫外援的情况时时有。 覆盖这地方的学生志愿者这几年几乎是招募不到的,不仅是路难走的缘故,还因为里面的人。里面都是些新移民,多数文化低下,在锅炉房工作,锅炉房冬天时为居民园区供暖,园区的人则要勤力工作维持厂房运转,这本也算良性供需,但锅炉房又并不止为一个地方供暖,其余两所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长久下来心理摩擦加深,引人不满。高压环境本就容易压抑内心,近年该区域恶性事件频发,光是针对外来人的绑架抢劫事件一年下来就有好几次,这复杂的地形环境更是滋养罪恶的温床,犯罪率高起来就下不来。 温澈森之所以敢去那里也是因为他记路线的能力一流,他完全是第一次去,但申请之前早拆解地区图来看过。温洵在车里旁观着都目瞪口呆,这般熟门熟路,没迷路不止还几度精确抄了近路,用来参考的是一张被潦草地涂画过的地图。 第14章 而且他哥看上去很会说话,并不是他哥平时不善于表达,这里指的会说话是他竟能融入其中,没人对他有防备。看着那些人对着明码标价的物资价格反复挑剔,试图跟少年人拉家常,要他擅自折价出卖,可惜温澈森不是过节时社区来派大米与花生油的,有正经程序要走。 到这时温澈森还能笑脸相迎,本来就长得一副别人家孩子的脸,笑起来更亲和力满分。温洵这才想到他哥平时不怎么爱笑,那时脸上却挂着点诡异的微笑。也不知道青禾是不是偷偷给高年级的开设了素质与教养课。 这一路下来挺顺利,除了有几个难缠的完全不吃温澈森那一套,三番四次吃了闭门羹,请都请不出来,其他的倒是不算麻烦。 签了名拿了指纹,记录本上都列好了费用,当然这些交换的费用是不会让志愿者拿着的,而是开单由住户定期到管理局缴纳。 钱不置于他口袋不代表没风险,温澈森把药品和几支贵价抑制剂都藏到了身上,他可不想自己真的因此被盯上。 把车停在一个地方,他把扎在腿套里的几支抑制针给取了出来。药品一卡卡的,盒子在背包里,对照着一一归于原位。离开了蝴蝶园,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这是他得到的成年以来的第一个单独外出允许。是的,算是人生第一次没人监视的出行,之前连做志愿者都是由联盟政府的人带着,无数理论知识都束之高阁,但这第一回 的熟练程度让温洵都要觉得他早翻墙出去实验多次了。 最后来的地方就是这里,这条街甚至没名字,只按着锅炉房和公益书店的位置来定位。 这边只有几户住户,仍活动的住户中也只有一家开了花店。温洵昨晚和他哥待在一起,因为看他哥选志愿任务选得很快,忍不住捞来他的记录本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竟发现那记录本里的定位离他同桌绵绵住的地方很近,喜不自胜,当场就制定了一个惊喜计划,就是要第二天突然出现在绵绵面前。当然在今天出门前他没敢泄露半点,免得他哥不乐意带他了。 车就在花店前面停下,坐在驾驶座上的温澈森目光倾了一下,花店的玻璃门没开,门把上挂着的牌子还是“closed”那面。 “我先检查一下地址。”他打开了手边的物资配送申请记录本,这页只有一个从某禁区基地回来的年轻男人的名字,留的住址在这间花店隔壁。 温洵也往窗外看,手机隐蔽地搁在腿间发了条信息过去。 “绵绵,我在你家附近,我待会儿就找你玩。” 总之温洵没有告诉他哥他的好同桌就住在这花店里,不然就踢破了他一大早跟着来跑腿的根本目的。最怕他哥说他假殷勤,不是真心要跟他做伴,所以只能等他哥上去了再去找人。于是两个人心思各异,整了又整,温澈森对着记录本看了快十分钟。 应绵这时已经去了后门给竹子施肥了,根本撞不见前门的那两位。后巷今天很是热闹,大部分店都开门了,连公益书店都恢复营业了。听布狄说自进入冬天书店一直是闭店状态,只按规定开放了附接的借书窗口和休息室,完全是为了躲避冷空气。这几日气温回暖,正门大方敞开,能看到这四方屋里有几大列红木书架,地板干净,书香怡人,最边边还有他最喜欢的宠物漫画专栏。 大门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前七十名可在窗口免费登记借阅,错过的下周再来,请勿拥挤。 应绵迫不及待就要过去了。他今天只裹着围巾,手套和围裙都已经脱下了,揣好姓名牌就去了排队的窗口。后背蒸出了一点汗,得排到前头才能看到今天的免费借书书单,小字板报上足足有两百本可以选,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他喜欢的漫画书。 前来排队的人不少,都是些年纪挺小的人。这附近除了青禾还有一个建了挺久的学校,是一个初级学校,管理不算严格,周末学生都往这边涌。 应绵感觉他们精神很松散,成群结队围聚了不少人,凑热闹一样挤在前面。插队的插队,玩笑的玩笑,那登记表已经写满了名字,几个人在捉弄着登记处的omega少年,听着他们大声地讥笑着,说还以为这里有色情漫画可以借。 应绵听着耳边聒噪,胸口渐渐发起闷来。 与此同时温澈森也下了车,向花店隔壁那栋楼走去。看到人消失在转角,温洵伸了伸懒腰,整个人心思开始活泛起来,跟着下了车。 看到花店门没开,他便径直走到了院子里。没有踩到里面,只顺着边上砖块堆着的小路走,路途中被一株桔梗花挡住了去路,那株花从砖头缝长出来,身子却不输旁边被好好养护的健壮。 他蹲了下来,对这花好奇起来,排水沟旁的砖头刚好扑通一声倒下了。这时头顶的窗户又打开了。 “还不能完吗?”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透露着一丝不耐烦。 一脸懵逼的温洵。 他抬头看上去,看到个叼着支烟的男人。 方修塘手肘撑着窗户,玩味地笑了笑,“哪雇佣来那么多童工?” 第7章 少年 温澈森在两分钟前已经上了楼,敲了几下门,里面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过了大概十分钟才听到里面人拖拖拉拉走向门口的声音。 “什么事?” 男人把门开了,没看着正脸,见他很快走回客厅的窗户旁,好像是不想错过楼下什么风景。 第15章 “管理局来送东西的。” 大门大开,温澈森面无表情地往里面看了看,简直是家徒四壁,四面漏风。 记录本上写着这人是禁区服役回来的,但身上却没觉察出有正经军人的气息。确实身型高大,肌肉线条也挺讲究,面色却萎靡,颓白到像是染了病,看样子更像个陷于落魄的底层人,气息能与这房间完全相融。 方修塘一身懒劲地靠在窗框,空间很窄,客厅窗口离门口并不远,“下面那人不上来吗?” 温澈森心中闪过一丝好奇,好奇他在看着的人是谁,有可能是应绵吗?但也可能只是温洵贪玩跑下来了。 至少暂时没危害。他对这个男人还有对这个男人在关注着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他转向公事公办,“这里有日常洗漱用品,一些平价药品,抑制贴,抑制剂和功能饮料,还有压缩饼干,请问你需要什么?” 方修塘只是挨着窗户,抽完了那支烟。看见温洵还蹲在小院子里,手收在肚子与双膝间,正专注在看花藤上的结节和爬行的昆虫。这小孩应该是要去找人的,但中途就被这花园给绊住了,刚被他叫住时也一副傻样,有些天真。 “不进来吗?” 方修塘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温澈森。 “能进来吗?” “进来就得了,但这里连白开水都没得招待。” 温澈森走了进去,靠近窗口时一下子就看到了下面的温洵,低着头,只顾着玩了。不过温洵也讲分寸,不时时随兴,出到外面绝不会损坏别人家一草一木,他很放心。 “我能先看看清单吗?” “可以。” 温澈森把一张纸递给他,这些日用品单价都不会很高,但凑起来还是得要几百块的,清单里还有小件家具和电器可以配送,他很怀疑要把这家徒四壁装塞满会不止几百块。 外面突然吵起来,动静从那破窗子外传进来,可能是后巷的人。方修塘表情肉眼可见地不耐烦起来,温澈森还能事不关己,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九点了。 一张只有一面半有字的纸张被方修塘翻来覆去看了十分钟,温澈森不喜欢挑别人的毛病,但这人实在是太拖拉了,纸张里字不是字的拖拉。看来他的时间并不宝贵。 外面的吵闹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方修塘不耐地啧了一声,先去了窗边,看到花店后巷围了不下两百个人,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有什么庆典。 “呵!真热闹。” 温澈森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悄无声息地也来到窗边,看到一堆人密密匝匝拥在花店后巷,外围一圈人探着头在看热闹,最中间被围着的几人则在争拗个不停,流里流气的,很快就发展成肢体冲突了。而温澈森看到了处在事故中心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应绵。他直愣愣站着,被一个高出他半个头的男生揪住了领子。 “欺负人玩呢。”方修塘语气轻松,像是下面起冲突的只是几条野狗。 温澈森的呼吸微不可察地起了点变化。应绵没有离开花店。 新移民被带到寄宿家庭严格意义上讲确实算是最后归属,这是一种绑定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并不总是充满温情。联盟这几年对移民安置的补贴越来越少,有些寄宿家庭根本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教养与照顾那些外来的人,觉得亏了,又加上联盟上层的管理冷血,只贪求表面太平,如今放任寄宿家庭随意处置容留的移民的情况比比皆是,把人丢去黑市,或许送去工厂,这样他们赚了钱了还能抽榨一部分,毕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其实温澈森在出发之前并不指望能在花店看到应绵,纯粹是碰碰运气的心态,或许人早就不知所踪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应绵运气好,寄宿家庭的人好像把他留了下来。 现在的情景似乎有些紧急,他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应绵遇到了麻烦。 只不过这种地方,这种人,温澈森知道那不是他该管的。 “我等会儿再上来。” 但他却只跟方修塘说了一句,就背着书包往楼下走去。 二十分钟前应绵还在好好排着队,听见登记的少年在报数,说名额还剩几个人了。 “还有最后十个!后面的人可以散了,请不要吵闹。” 少年的声音被吵闹的噪音压过去了,显得有些无力,自然也没人听他的话乖乖散去。 应绵终于看到了登记的桌子,跟前却又插进来了一个人,带着他的几个兄弟。那人一过来就看到了应绵,直白白地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跟身边人窃窃私语,猥琐地笑着。 登记处的少年脸红眉臊,忍受着骚扰,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当班。可惜也因为来排队的人太多,到他跟前的人一轮轮被催着很快就离开了,也只能算被人恼了几句,他的那点不适感无处申诉。 应绵看到了少年脸上的窘涩,那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前面,不再讨论他,转而去逗弄起已经满头大汗的少年。 “怎么换了个男的,上次那女的呢?” “我还想叫她给我换一本书呢,我的租书卡我还没到期。” “还没摸到小手吧,应该挺滑的哈哈……”一个男生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圈,“这里还超大。” 感觉周围气味都变脏了。应绵回头看了一下花店后门,布狄应该还没回来。 “吓吓他。” 第16章 眼看着那几个人像流氓一样起哄着,少年坐立难安,应绵在混乱中被人推搡了一下。 “拜托你们不要插队。”应绵开声道,他的语气不重,但听得很清楚。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投注在他身上,为首的人不客气地对他戳了戳,“跟你有关系吗?你在那多管什么闲事。” 应绵表情冷下来,讷讷地重复着,“拜托你们不要插队。” “你再说一遍?” “傻x,傻x。” 他一下子就被人揪住了领子。 温澈森下去的时候温洵急匆匆来到了楼下,表情着急,“哥,那边有人在打架,我挤了好久都没挤进去,不知道绵绵在不在那儿呢?” “绵绵?” “嗯嗯。” 温澈森疑惑了一瞬,这是他弟口中经常念叨的他同桌的小名,绵绵,绵绵…… 也来不及思索了,他把背包递给了温洵,“你帮我拿一下,我待会儿回来,需要休息的话就回车上”,嘱咐完他就径直往后巷去了。 温洵虽然已经上过无数次狩杀课,但一次真材实料的架都没打过,力气尚不知道够不够用。如果哥哥在前面他应该会勇敢一点,但手里的背包让他冷静了一点,哥哥的志愿者工作还没做完。 这玩意儿是有截止时间的,到中午就要结束了。他赶紧跑上了楼。 中途还凑在楼道的窗口看了看,暂时没看到绵绵的身影,他稍稍安心下来。 三楼的门还开着,他在门口站定,敲了敲。 “进来。” 是刚才那个男人,靠在窗口一直盯着他看,还对着他说了莫名其妙的话的男人,冤家路窄。 下面还在吵闹着,温洵的目光不时往他身后瞟,但要靠近了才能看到下面的情况,他焦虑起来。 “不进来吗?”男人好像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他赶紧背着包走了进去,这才看清这个男人长什么样。虽然头发挺长,遮住了半边脸,但是五官挺好看的,眼尾略微上翘,翘度适中,是双好看的凤眼。唯有脸色苍白无色,脸皮极薄,透出脸上的血管。 活像一只男鬼……但又有点莫名的熟悉感,他是不是在哪里看过这个人。 “原来你不是隔壁家的。”男人说。 “不是,我是志愿者。” “哦……”方修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温洵觉得颇有点渗人,不敢再看,要不是这人身材挺健康,再稍微孱弱点都能坐实是白日男鬼出没,这样的脸配这样的身材,有点邪。 温洵把背包移动到在前面抱着,暂时抛空其他心思,尽管放松呼吸,把他哥的话重复了一遍,“这里有药品,生活用品……功能饮料,压缩饼干,呃,还有抑制剂和抑制贴。” “请问你需要什么?” “都要。”方修塘回答得很快,但很快又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话,“哦,除了两样,我不要抑制贴和抑制剂。” 温洵手忙脚乱地把记录本打着勾,照他说的一样一样拿出来,“抑制剂和抑制贴不要……”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不是必须的吗?管理局说第一次申请可以附送一盒抑制贴,你确定不要吗?” 他没有怀疑,莫名觉得这人就是alpha。 方修塘却摇摇头,“我当然不需要,我是个beta。” 第8章 绵绵 beta?这人是beta? 如果要问怎么判断abo性别,主要还是看身型和气势,这人慢条斯理的,身型也高大,应该是alpha没错。alpha有种天生的分化优势,成年以后身高突出,肌肉也较旁人发达紧实很多,beta则会逊色一些,除了部队和那些在黑市的地下拳场卖力气的,很少见beta会有这么完美的体型。 温洵翻了翻记录本,记录本不会特意注明申请人的性别,只写了职业。原来是基地回来的,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过总觉得怪怪的。 “那就这些吗?” “嗯。” 温洵没什么性别优越病,但也得亏他是个alpha,平时不声色俱厉都可以被人高看一眼,自尊心正直,能不被眼前人压一头。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又问他,这次明显是带了点笑意。 温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前,姓名牌还安安分分别在羽绒棉服的小兜那里,这不有名字吗?这男人笑得古怪,他心砰砰跳个不停。 “你文盲吗?”温洵皱了皱眉。 “抱歉,我视力不太好。” “但你刚看热闹看得挺起劲啊。”温洵不耐烦起来,指着牌子字正腔圆地给他读道,“我叫温洵,温柔的温,三点水的洵。” “好的,我这下知道了。” 温洵不管他,把他要的东西给放到了桌子上,让他核对,“你签个名吧。” 方修塘听话地把名给签了,没再说话。 确定完成任务之后温洵一阵旋风似地背着书包下了楼。 在温洵上楼之前温澈森就走到了后巷,看热闹的人潮依旧没有愿意散去的迹象,他直直往里面走去,人确实多得连挤都不进去,他只凭着力气硬闯,很快割开了一条道。 应绵还被人揪着领子,揪他领子的那人个子要高一点,可能是因为他看着没什么反应,对面那人就觉得落了面子,事态还没怎么恶化就先闹了个面红耳赤。应绵的视线迂缓平移,落到他的下巴,此时这人的下巴崩得很紧,一下子怒气冲冲,还嘣了几颗痘出来。 第17章 应绵面如静水,跟他僵持着,他的领子已经松松垮垮了,只怕这男的会连带着把他的围巾也拽下来。 “放开我……” 他突然感觉到什么,挣扎了一下。他觉察到男生攀上来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游动。 “滚开!” 对面人看他终于有了点反应,像是找回了掌控权,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 很快男生便粗野地碾到他身上,浓烈难闻的alpha信息素冲到鼻间。 “让你多管闲事。” “呃……” 从没有过的气味冲击,感觉眼前那人影都在晃。 应绵急躁地不可控制地尖叫起来,伸手掐住了身上人的脖子,力气却一时使不起来,那溢流而来的信息素让他感到眩晕。 他依稀听到有人在惊呼,他只顾着他的围巾,脖子被抬起来,后颈被蹿进来的冷风刺了一下。很快他就嗅到了另一道较柔和的信息素气息,是他自己的。 抑制贴竟然被撕开了一个角。 这是昨晚刚贴上的,撕掉太可惜了,他只用手抚了抚,那里隐隐起了点热意。 这时本还乘在他身上的人也像受了惊吓一样突然弹开了,在这样一个流氓心里,语言欺辱和肢体欺辱都不算什么,随意撕掉一个未成年模样的omega的抑制贴却是会被抓的。 应绵坐起来,谨慎地整了整自己的衬衫领子,还庆幸着自己的围巾仍束得紧紧的。扫过去却看到围着他的人都脸色各异,个个像见了鬼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传来的声音镇定又冰冷。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落下来的同时空气中也安静了两秒。温澈森来到了。 温澈森比这一大圈的人都要高,只看见下颌线流畅利落,面色平淡。一个不速之客,他的到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身型板正,衣着也端整得如同搞治安管理的,一下子就把旁观的群众给唬住了。 要不是知道巡查队的人都穿统一制服,真的会惹人怀疑。 “你是谁啊?” 男生好不容易站稳,还心有惴惴,看向温澈森。 温澈森却先看向应绵,看着他顾前不顾后,后颈仍裸露在外也不在意,只低着头检查着自己的围巾。是不是他并不知道一个omega腺体保护的重要性。 想起那张遗落在车上的纸,那么基础的内容,移民局的人是不会多此一举发这些东西的,只能是医生做检查的时候发现了某些移民不怎么懂得照顾自己的腺体。 如果他可以早点过来把那张纸还给他…… 温澈森略有沉重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大家都在看着他,但却没人知道温澈森是谁。他的姓名牌在兜里,在这种情境下亮出姓名牌却是下下策,毕竟里面可没写他是附近区域警察还是来自巡查队,他只是一个学生,暂时无名无分。 温澈森没主动开口。 “青禾的。”旁边有人小声提醒了一句,“我认识他……” “谁知道是不是啊,他也没戴姓名牌。” 但后面的声音明显小了点。青禾现在已经算是大半个贵族学校了,与周围这些学校差距很明显。是看外表就知道有实力多庞大,光是实验楼就建了快十栋,连联盟近年来的考试机制的改革都由青禾教师内部决定。 放眼看是快到了直接垄断的程度,学费自然也是逐年水涨船高,光是学费就能筛掉大部分开支紧迫的学生,如今青禾学生的大概组成就是部分学习优异被破例录取和家里本就有点基础的人,剩余那些家境一般成绩又不突出的学生便分流到附近的学校。比如他们就是那部分两边都沾不上的差生。 来自青禾,成绩很好或者家里有钱,现在看着温澈森,好像两个要素都齐全,很难不觉得他身份贵重。怎么权衡都是不能开罪。 温澈森动作不太明显地把应绵挡在了身后,这下子换了个人跟看过来的人对峙。 “你是他们的老大吗?”他紧紧地盯着刚才那个男生,直接问了一句。 又不是干架,只是组团对人无差别性骚扰,怎么有人会想称老大。那男生一时间哑住,只梗着脖子,搜肠刮肚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说呢?”温澈森见他没回应,又看向他身旁,随便揪了个人,问得斯文,“你支持他刚刚做的事了吧?” “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默契地后退了几步。 “那这件事就是你一个人做的了?” “什么事?我不就是揪了一下他的领子吗?我又没打他。再说了关你什么事?”男生喊起来。 温澈森平静地摇了摇头,他看向登记处的少年,“我记得这种大型书店开放要有一个老师值班,你知道今天值班的老师是谁吗?” 早上老师来了一下又出去了,只说有其他重要事要忙,其实就是偷懒去了。少年不知道温澈森的目的是什么,但能感觉这人是来帮他的。 “是林……”他快脱口而出。 “噢,你说你不知道。”温澈森却截断了他的话语,“我来帮你查。” 少年惊醒过来,如果他先指名了老师的名字,那岂不是明白捅破了老师擅离值守的事。 温澈森利落地替他揽过这麻烦,在记录本上翻了两下,看到了一条名字,“是林颢老师。” 男生本想逃走的,但人太多了,把他围在里面,进退不得。温澈森竟然没问刚才他撕那omega抑制贴的事,这样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说是互相斗殴或者只是在开玩笑,毕竟只撕开了一角,但现下温澈森话里的机警与捉摸不透让人害怕。 第18章 “等于你今天性骚扰了林颢老师。” 一时哗然,多么可笑的结论,“我怎么就性骚扰他了,他又不在,而且一个大男人我为什么要性骚扰他?” “怎么不算,他今天值班,只是他现在不在。你知道这书店在冬天时都是归巡查队管理的吗,你猜要是巡查队的人问起来他会回答自己在不在。” 男生彻底慌了,“怎么又扯到巡查队了,我又做什么了?” “你性骚扰别人了,我在楼上看到了。”温澈森没说是哪栋楼,但人心惶惶,都往后乱瞟着。 至于是性骚扰谁,没人愿意替他作证,更何况这作证只能基于某个事实前提,就是承认他性骚扰了某人,根本是骑虎难下。 “杨望是吧,我记下你的名字了。”温澈森回忆着登记表的名字,快速地说着,“不止你一个,你要是积极检举,可能麻烦不会很大。” 杨望往后看着,慌不择路地,“还有他!他一直在说上次搞登记的那女的!还有他们说看上这男的了,想等到晚上去堵他……” 几乎是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心,后面的人吵闹起来。温澈森让少年对好名字,在一张纸上记下那几个人的名字。 “这男的”指的是应绵。温澈森没有回头看去,他嗅到应绵的信息素,飘散在空气里,但很淡很淡,很快便消失了。 还真被他阻止了一单未发的恶性事件,不仅是口头的骚扰还是真想强来,像这种年纪的青少年似乎什么都做得出来,却又唬唬便求饶了,又蠢又坏。 温洵终于下来了,从人堆里挤进来。见又来了一个人,那几个人被指证的人更慌了,忙想挤开人群往外面跑,却都难逃罪孽,被温洵带过来的警察给截住了。 温洵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喊着哥,哥。 温澈森把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递给他,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拿好这张纸,警察可能会需要,应该可以申请外出限制令。” “好。”温洵拿着那张纸跑了出去。 周围的人彻底四散开来,青禾的名头真好用,他有理有据地变成了勇于揭发罪恶的良好市民。 应绵还在他的身后站着,只是离得有些远了,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对视了一眼。有种骤然降温的感觉,温澈森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温洵很快就回来了,直直向应绵那边过去,举着应绵的手上下检查了一遍,“绵绵,你没什么事吧?” 应绵呆呆地摇了摇头,余光看到温澈森向他们这边走来。 “我哥没打架吧?” “没有。”温澈森代替他回答了,应绵看到温澈森把温洵往后拎了一点,目光投向他,“他们以后不敢往这边来了,估计还要退学,不过最多惩罚到这里了。” “谢谢你。”应绵差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鞠躬,温澈森被他的动作给扎得退了一步。 要不是看到他的动作,温澈森真要以为自己是多管闲事了,毕竟刚才应绵刚才的反应算得上是平淡。 搞笑的是应绵内心里也并不太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在十二区经常和人打架,闹得头破血流都惊动不了警察。联盟真是一座文明城市。 不过要说刚才还有什么不同,就是他似乎疏忽了自己的腺体。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近地嗅到陌生男人的信息素,一下子失去力气。从前戴着那金属制的项圈,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双方的信息素都能一丝不泄,比拼的纯粹是蛮力。如今没了项圈的保护,陌生气息入侵的风险便高起来,只是不到那一刻他意识不到。 他默默反省着,以后跟人打架要改变策略。 此时登记处的少年也出来了,脸上有一团红晕,对着温澈森说了好几声谢谢。 “不客气。”温澈森淡淡地发问,“你有没有跟林老师反映过你上次还有同学被骚扰的事。” “有,但他说这不是什么事。” “那拿他开涮也不算什么事了。” 应绵脸色有点苍白,温澈森真聪明,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温洵以为他被吓到了,抱怨着,“想不到只是书店开放也有这么多事,我今天还想来找你玩来着。” “巡查队真的会来找人吗?”少年问。 巡查队做事要比区域警察严厉很多,尤其是对于青少年的管理,巡查队要是介入,真可能直接带人去小黑屋关禁闭了。 少年也不知是仍有恻隐,还是怕后续还有麻烦。 谁知道温澈森只是笑了笑,巡查队怎么会管性骚扰的事呢,这个冬天他们只管驱赶流浪汉,不让他们影响市容。 但他没有告诉跟这几个人直说,“不会有事的,我只是诓他们。再说了,警察很负责的,他们会公正处理的。” 应绵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很小。温澈森看着他形成了机械记忆般再次把围巾束得紧紧的,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晚,他脖子上系着一条洁白的飘带。 他很怕冷吗? 四个人各站一角,温澈森没再说什么,不知道第几次看起表来。 少年想起了什么,羞涩地问道,“你们还要借书吗,今天还有几个名额。” 应绵最先反应过来,“要的。” “温洵,你要吗?”温澈森突然问。 温洵感觉他哥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看过去表情却是没有破绽的和平。 “……” 第19章 看他没立刻回答,还不死心地又捅了几下。 温洵最不爱看书了,他哥很清楚,此时却似福至心灵,忙答应道,“我也要。” 几个人进到书店。 可能是早有了目标,应绵很快就把自己要借的书都从书架上取了下来。 两本宠物漫画书还有一本阅读课老师说要看的文学书,文学书的名字叫《金光灿烂》,听起来就无聊,当时好像身边的同学都没记下来。应绵是个上课时专注力极高,连老师讲课时随口丢掷的边角料都捡的人,他想他确实需要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文学书压在了漫画书上面,封皮书名上面有银色的纹路。 只能免费借三本书,还是有点可惜。在这附近没有看到温澈森和温洵,温洵对兵器装备感兴趣,一定是往那边去了,但不知道像温澈森这样的优等生会借什么书来看。 另一边温澈森在比较靠里的分区取下了一本书,趁着其余两人都还没回来,他拿着那本书去了前台,让少年用温洵的名字做了登记。 “我买下了,你待会儿送给那个同学。” 在这里的最后一次看表,超出他设定的时间快两个小时,今天处理变故所耗费的时间不在可控范围内。 “麻烦你待会儿跟我弟弟讲我在车上等他。” 少年看着他离开了,不一会儿温洵捧着一本枪械图解书到前台,看见登记表已经有他的名字,见怪不怪,“麻烦你再帮我写上这个。” 看着少年记录下来,温洵也得走了,但少年明显还有话要说。 “同学,你可以告诉我你哥的联系方式吗?” 果然是这个。 “我哥不玩手机的,”他们的父亲这么多年对他哥一直管理都很严格,出去半天都得严查,贴身的个人终端都没开,手机更懒得玩了。 在别人眼里却不太可信,这个时代还有谁不玩手机。温洵也不想让一切显得太无情,干脆给他写了自己的社交账号,“要不你加我吧,我哥偶尔也玩我的手机。” 应绵回到前台的时候温洵两兄弟都已经不在了,应绵松了一口气,把自己怀里揽的书推了过去,“麻烦你帮我登记一下,两周之内我会拿过来还的。” 少年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把旁边一本书递给了他,“这是学长送给你的。” 应绵低下头一看,封皮上写着《omega的腺体认识,初级图书绘本》。 看到这书里面好像还夹着点什么,纸张白花花的一角突出在外。他打开来,看到了他那时遗失在车上的那张腺体保养纸。整洁如新,连折痕都没变。 莫名呆了两秒,随后耳朵染上些潮红。 车平稳地离开了旧城区,车前挂了一个模样已经有点发旧的平安符,此时随着车行一晃一晃的,温澈森操作着方向盘,平静地望着前方,喃喃了一句,“原来你每天念叨的同桌就是他啊。” 温洵拆了一条巧克力吃着,“就绵绵啊,难道你以前见过他?你要是我班门口多晃悠几圈早就认识人家了。” “……”谁会想到。 “不过哥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是为了找他玩才陪你过来的,我是真的想学习当志愿者。” “我都还没问你你就招了。” 在没见到那张脸之前,温澈森绝不会想到应绵能和温洵联系上。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穿得破破烂烂,对联盟充满好奇的人能进青禾。青禾移民入学政策近年越来越苛刻了,而低年级的人几乎还没觉察到变化,依旧相信着老一套,默默猜着来的那些学生来自外面的哪一区,但温澈森知道,这些年那些分散而来的转学生其实都是有联盟户口的人。 应绵还是个背景神秘的人。 温洵仍在啃着巧克力。 温澈森转头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的,“你整天说绵绵,绵绵的,我还以为世界上还有第二个绵绵呢。” 第9章 爱丽丝 温洵回到家之后马上跑上了二楼。 他们回来的这地方其实远在在中心联盟的边缘地带,全是山,隐蔽建起来的两栋挨在一起的半山别墅,房子整体不算华丽,位置也很是偏僻,后面是幽深平静的绿山水流。 上学的时候都是住宿,周末才能回去,要回这里还得开上几个小时的车,所以两兄弟前两年快升学到青禾高中部之前温至衍就在学校附近也给他们买了房子,两人就不用再跑来跑去。 距离上次回这里还是上学期暑假的最后几天,碰上温至衍回来休息,一家三口死气沉沉地坐一起吃了几顿饭。 今天也是同样的情况,温至衍晚上要回来吃饭,他和温洵便不打算在青禾附近逗留了,直接开了导航回这边。 回到都是下午了,温洵饿得快前胸贴后背,温澈森把车停到地下车库之后,他便下车直奔向二楼。回到房间先把借来的书藏到了床垫下,然后坐在地板上,打开了内容存货还充足的零食柜,大快朵颐。 早上被司机通知,今天爸爸会回来吃饭,他也只能扭改往日吃饱喝足就去游戏房的散漫作风,填饱肚子就钻到书房装学习用功去了。 温洵的房间在右边那一栋别墅的二楼,他哥的房间就在他对门。 温澈森却只想待在房间,离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关上房门,赤脚坐在了地板上,面对的方向是一堵墙。 他的房间和温洵那少年气息浓重的空间不同,他的房间是一间学习房。所谓学习房,诞生源头来自联盟某所大型心理机构,具体禁忌如下,房间里不能放置柔软的玩具,不能放椅子,不能放电子产品。必要的摆置如下,天花板要安装能覆盖整个房间的监视器,床头安装呼叫铃(有使用次数限制),床头灯可以装,但不能太明亮。 第20章 一切一切只用来让房间使用者清除内心杂念,专注于精神力培养。 过去这玩意儿风靡一时,因为是实惠的减法,有钱没钱都能整,所以不少人有孩子的家庭都会在家里分这么一个房间出来,孩子顽皮时还可以懒怠口舌,直接扔里面关禁闭。 虽然在这学习房热潮爆发后期,就有人觉得提出过把自己的孩子只塞到里面几天孩子就出现了幻听幻觉,这症状跟被送进了精神院无差,质疑着设计师是不是疯癫了,吵着要赔钱,中间也还有人看出来这分明就是机构跟商家合作卖监视器和促销心理课程的把戏,但闹到最后还是一哄而散了。总之后来该机构确实关了有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已经换皮成了一家家具公司。 好大一场闹剧,温澈森原来温馨的房间却也跟着这热潮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这个房间就是一个失足的典型,内部大且空旷,洁净得就像一间美术展厅,而厅内唯一的“展品”是他的床和一张高度与床齐平的矮桌,矮桌上面有一盏柔光灯。 他在里面这样待了差不多七年,很幸运并没有变成精神病。一开始就照足所谓专业老师的指导,晚睡早起,极少使用呼叫铃,每天都用仪器测试精神力连接度,分化期过后精神网彻底稳定下来,成果显著,那到时任何依赖着的东西都觉得样样迷人,件件有奇效。要是还有机会能被那已经业务解体的机构看到,都要喊冤枉,你看真是有成功的例子,不全是瞎扯。 唯一弊端是每天都会发噩梦,噩梦内容都乏善可陈,他跑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门,每扇门打开后面都是一条一模一样的走廊。 他静静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后来是以为这空间资源就这么浪费了,温至衍去年却大发善心让人替他改造了一番,所谓改造也不过是添了点物件。靠山的那侧装了一整面可以调节室内气温湿度的电子墙,不用时是透明状态,可以看到外面的清新山景,此时屏幕未启用任何功能,上面是初始的水墨画壁纸。他就这样望着,无聊地打发着时间。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少爷,吃饭了。” 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紧身服,短裙,发型是栗色的波浪卷,脸长得非常漂亮妩媚。红唇轻启间,能看到蜷动的舌头和整洁的牙齿,没一处有缺憾。 唯有神态和声音都隐隐机械冰冷。这是上个月温至衍在审判庭一起工作的同事送过来的玩意儿,一个仿真人机器人。 女人就站在敞开的门前,他锁着门也无济于事,这女人掌控着整栋楼的监控和门禁。 他看过去,女人对他露出一个娇媚的微笑。 这种机器人容貌完美,还能一直年轻,听话,无论是面上就猥琐毕露还是道貌岸然假装和气的男人私底下都会收藏,这般温顺,对标那些只能辅助工作的指令单一的无性别机器人,这种机器人称得上暖心实用。 温澈森却没心情看她,把脸别到一边。 但仍感觉那视线紧紧地跟随着他,像在等他的指令。不过都是同一类克隆进去的,在狩杀课里就见识过这个,只不过那些是随时能给人开枪和捅刀子的类型,眼前这个是看似百依百顺实则在用机械眼对他监视,都不好惹。 “请关机。”他尝试着对那个机器人下指令。 “爱丽丝无法关机,机身已连通室内监控,监控二十四小时开启。”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选择待机模式。” “已开启待机模式,半个小时后恢复工作,待机模式一日之内不可超过三次,剩余两次。” 汇报完就原地待机了,就停在他房间门口,早知道让她先去地下室才开待机了。 过了半小时他和温洵一起去了饭厅,各坐一边,留出中间的位置。那个叫爱丽丝的女人在厨房进出,把菜一道道端出来,温洵也离开饭桌跑去帮忙,温澈森则把碗筷分好,各干各的。 “爱丽丝你也坐下来吃饭吧。”温洵说。 “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她不是个人。”温澈森冷冰冰的,“你也考过不少次试了。” 爱丽丝跟考试里的仿真人不同,她有脸。 “她可以坐下来的。”温洵执着地。 “请坐下。”温澈森犹豫片刻,和气地对她下了指令,“请去客厅的沙发坐下吧。” 爱丽丝听话地离开了。 温洵摸着碗沿,呢喃道,“真像是家里多了一个人。” 此时听到楼下门禁的声音,温至衍回来了。温洵莫名坐直了一点。 温至衍几乎是一个月回来一次,这次距离上次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过了五分钟温至衍坐到了饭桌,入座在中间的位置。感觉室内气温都降了两度,温至衍应该是一处理完公务就直接到这边的,还穿着制服,身形高大。身上有某种木香,不知是从哪里沾染的。 “吃饭吧。” 他开了口两兄弟才敢动筷,一餐下来温洵连吃相都乖巧很多,很好地做到了食不言。温澈森则莫名觉得胃口退化,只吃了一碗饭。 温至衍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 “我看到爱丽丝的数据,今天你们回家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志愿者结束的时间该是早上九点左右,回到这边再晚也不会超过四点,是在路上耽误了吗?” 温洵低下了头。 第21章 “我们去商场玩了。”温澈森回答道。 “嗯,那也是,做志愿工作也挺辛苦的,适当娱乐一下挺好的。”温至衍和风细雨地。 温澈森心底却有一个湖,此时湖面起了涟漪,虽然目前波动没有变深,但是那漪动迟迟不止。 温至衍没再对他索问,于那细微隔阂中休息片刻,转向右手边正在专心装鹌鹑的温洵,“小洵,你呢,功课没有落下吧。” “都及格了!”温洵的语气像在回答课堂问题。 “那挺好的。”温至衍笑了笑。 温澈森低头看着手边的白瓷碟子,恍惚间觉得温至衍的笑特别不真心,有一种为了笑而笑的阴沉感,但这笑对于一点心机都不讲的温洵来说已足够用了。 温至衍对他和温洵不同,他对温洵会偶尔施以父爱,功课不满分没关系,喜欢到处疯玩没关系,房间乱七八糟也没关系,这是他对待自己孩子的另一面尺度。 可惜生了两个儿子,温澈森是被他牢牢管制的那个,成年以前除了上学,其余时间不能出门,出了门也有门禁时间。准时汇报学习情况,自主查漏补缺,每天他在干什么都了如指掌,监视极深,甚至连分化期都紧盯着,腺体要发育无暇,信息素浓度要达到优秀的等级。温澈森是他的面子。 这种情况直到他成年才稍稍松懈,也是因为联盟对内部的高官有规定,不能对已成年的子女管制太深,不管温至衍情不情愿,也只能松手。 安在他身上的全部监视器都没了,这种无拘束一用起来就泛滥,温澈森表面没有表现出过多喜悦,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他现在绝不会老实告诉温至衍他每天都在做什么的。 就像今天…… 要不是今天温至衍要回来,他早带温洵开着车去其他地方兜风了。 “我待会儿又要出去工作了,你们自己安排。” 温澈森心里的湖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温至衍却还没离开饭桌,看着他,语气幽深地提起了别的事,“你上次的事。” 在这里明显停顿了一下,后半部分有些威厉逼人的意味,“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照例扣分,但学校那边不会有通报。” 温澈森眉心闪动了一下。 “什么事啊哥。”温洵懵懂地问了一句。 温至衍松开表情,笑了笑,这笑脸与前一次弧度一致,“没什么,就是你哥犯了点错误。” 之后温至衍又把爱丽丝喊了过来,这个仿真人很快移动到他们身边,脚步声很轻。 “爱丽丝是我要来给你用的。”温至衍对温澈森说。 爱丽丝依旧妩媚,是一副男人凝视视角下着画出来的美丽脸庞。 温澈森不为所动。 “你成年了,是应该开发一下自己了。” 温洵在旁吸了一口气,他小心地看向爱丽丝,好像在担心那些露骨的话会冒犯到她一样,他还是没意识到她只是一个机械骨架。 “我要她做什么用,我能管理自己。” “能做什么用,”温至衍隐隐对他的不知趣不悦,口吻讥笑般,“当然是把她当女人用。” 第10章 发生 爱丽丝还是被他们留在了那两栋别墅里,无法关机,便随着她在别墅里溜达了。 这件事细想起来还有点头皮发麻,虽然他早就明白温至衍的意思。爱丽丝不是家政和精神抚慰型机器人,设计得这么漂亮精致,造价还不低,明白白地标明勿要随意滥用。指向性多么强,因此感觉到一丝恶寒。 就算是审判庭的副司长,位居高位,口碑形象良好的温至衍,在处理一段没有女主人的家庭关系时,也是这样原始,让一个不能反抗没有自主意识的女机器人来充当他刚成年的儿子的向导,比起一点点教养确实好一蹴而就。 十七岁之前温澈森在人前过得像是稍微一脱手就摔得粉碎的实验体,必须保证不收污染,各种酷刑各种非常手段施加,他不仅不能长歪,还要从一至终根正苗红,只不过一过十七岁被联盟认证是成年之后,他父亲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让他快变成一个正常男人,为此还拨了一个女机器人给他用。伴随着这套举措而来的是吐露不尽的恶意,温至衍一定很恨他,温澈森这样想。 只不过是温至衍这些年越变本加厉地开发,还是他本性如此,温澈森没有结论。 周一司机把他们两个人从别墅接去学校,一路上温洵和他都没说话,两个人度过了一个相当糟糕的周末。 在学校门口温澈森把个人终端给打开了,联盟的规定温至衍不得不遵守,他成年之后还是切实地获得了一部分自由,个人终端从上个月就解除监控了,但直到今天才想起来打开。 一点开就看到面目一新的入口页面,桌面增加了娱乐版块和便捷投诉窗口。壁纸也恰如其分赶在这时换了张一看就不健康的,从青青草地变成了一个身上只裹着半片布的娇软美少年。那若隐若现处还钉上了一串号码,写着“133xxxxx682,今夜来这里找我”。 直来直往的成人模式。 许久不见,他的个人终端已经被不明小广告集体入侵了。 个人终端和手机最大的不同就是它能监测精神力连接度,此时上面显示出状态柔顺的百分之九十五,温澈森恐怕接受良好。 温洵跑去门口买回来两条雪糕,递给他一条,“呐。” 第22章 “那么冷也吃雪糕吗?”温澈森接过来,啃了一口,评价道:“好吃。” 屏幕已经切到他的学生后台,右上角提示有一则新信息,点开一看,果然是学院发来的个人扣分通知,还是性质严重的八分……幸好没有通报,因为那理由确实,无法言说。 因为没开防窥,一旁的温洵也把他的动向全看了去,八卦道,“哥,你到底为什么会被扣分,还是扣了八分那么多,品德分?是殴打同学,破坏学校公物还是考试作弊啊……” 听温洵不嫌麻烦地给他举着例,他一阵头痛,“你让你嘴巴休息一下吧。” 温澈森不想解释,往后坐了坐,久违地点开了社交软件。这架势是想钻遍这小小终端的每个角落,青少年模式已经解除了,他报复性地寻找着电波中的成人气息。 talktalk的最近一次跟人聊天还是在今年的夏天,有一个低年级的omega问他最近在看什么书,他过了一个星期才回复人家,中间只来往了几句,后来也没再聊了。在他反应过来对面的人意不在此之前,那人就把他删了,带着点幽怨。 其实再怎么样也聊不了多久,那时他的个人终端连通着两个监控器,他不想给人带来麻烦。 至于那个少年,其实他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飞快地操作着,把终端后台隐藏的追踪机器的尾巴都给揪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两个已经过期的军用监视器和一个接入不到一个星期的定位器,全部拉入永久性黑名单。 学校门还没开,天寒地冻的,两个人在外面吃完了两只雪糕。 好像没什么要干的了,唯一还有一件正事,他点进了学校官网,在公告栏划拉着,这段时间需要找到合适的训练营来消磨这学期接下来的每个周末。 温洵凑过去看了几眼,“射击比赛,野炊,生物园场馆外围维护……你是真的不想回家了吗?” 前日温至衍讲的话把人吓够呛,爱丽丝虽然被留在了那间别墅,但保不齐温至衍会多心差遣人把她再送到身边,避之不及,没了爱丽丝还有其他的残忍的天马行空。那一刻,温澈森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温至衍是要报复他,报复他不得不守例将他脱手。 “爸也是够吓人的。” 温洵的笑容也有点勉强,这两年家里的氛围好像变了许多,他哥和爸爸吵架的次数多了。 温洵其实一直站在门外,他不曾感觉到压力,一方面是他看上去没有成才的希望,早早被放弃,一方面是他哥刻意挡在他前面。 “他可能快到更年期了。”温澈森说。 此时一条广告跳了进来,像是半透明胶布一样牢牢黏连在屏幕上,挡住了后面的字。以往这种时候都应该去右上角或者中间找叉,这些广告鬼得很,要是稍不注意就会点错跳转到付费页面了。联盟有很严格的广告法,这么低级的东西通不过审核,这多数是黑市那些电子公司替客户投放的能无限繁殖入侵的小广告,高级的个人终端能拦截大部分的垃圾广告,这种应该是有点技术的人整出来的。 数个框框叠加起来在壁纸前闪动。温澈森多了点耐心,一个个点着叉,点完一个美女荷官又来一个拳场招募。 最后在一个长条形广告前停下了手。 “湫野园废弃机器人回收铸造总店,低价回收机器人,材质越好价格越美丽,另设拆解和改造业务,单次改造价格低至12元!” “地址:黑市湫野园居民区,三号避难营旧址,春雨巷后门,电话号码:258-58991471” 温澈森没有多犹豫,把这地址给复制到了备忘录里。 “哥,到点了。” 他站起来,对温洵说,“你这两天找个时间让司机把爱丽丝带到这边房子里去。” 温洵深深地皱着眉,“哥,你想做什么?” “不干什么。”温澈森停顿了一下,“让她回归大自然。” 到点学校就开门了,两个人背着书包,并排排着队进入学校,这个时候学校门口人多了起来。在滴卡的时候温澈森被一个人撞了一下,力气非常大,他身形摇晃了一下。 但看向人群,并没看到可疑的人。 应绵今晚很迟才来到学校,自习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他来的时候坐错了车,想换车也来不及了,火急火燎地从另一个站下了车一路奔跑过来。 好在班里的状态还散着,他从后门溜进来,温洵还在埋头补作业。 “你来了?” “嗯。” 温洵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满头大汗的?” “我跑过来的。” 自习课是文化课老师看班,应绵的作业都在家里做完了,就从书包里翻出了那本《金光灿烂》。 这本书不算厚,他准备用两节课看完它,但之后十分钟过去,竟茫茫然没什么进展,只推进了两三页。这是一本含义艰深的哲学书,字大部分都认得,但排列起来他就不懂了。 “应绵,你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啊?”温洵放下了笔,问他。 应绵把书倒扣在桌上,大脑在发热,“我不认识,他也是这两天才出现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温洵想起那个男人,说实话是张难忘的脸,但非要讲似曾相识又是十足的无稽之谈,他见过的雄性物种,连只小狗都能对上脸,只能是在照片上看过或者在电视上看过。 第23章 应绵把《金光灿烂》打开,给他看,“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啊?温洵。” 温洵挨过去看了看,对着念了几句,比他还头疼,“我文学课很差。” “那谁能帮我呢?” “嗯……”问什么都是温澈森,温洵的嘴仿佛有惯性,“我哥啊,我哥文学成绩也挺好的。” 但说完又觉得未免有些折腾人了,他哥的班级离这远着呢,“噢,隔壁班有个文学课第一的奇才,还很乐于助人,你去找他他一定会给你解答的。” “好。”应绵低下头,轻轻地搓了搓自己棉衣兜里的东西,好像抓住了一个合理的由头,“温洵,你哥教室在哪,我还是去找他吧。” 第11章 暗涌 他有东西要送给温澈森。 温澈森所在班级的教学楼离这边其实挺远的,在南区的两栋主实验楼后面,过去时必须要通过那两栋楼,需要转好几趟电梯。这一路应该是又冷又长,他总算明白那两兄弟为什么在学校不常见面了。 好在手边还有两个能为自己壮胆的物件,应绵一手拿着《金光灿烂》,一手揣在兜里,缓解焦虑般,用手指反复确认着兜里那小包东西的存在。 课间全是高年级的人进出实验楼,他跟着指示牌走了几圈,现在还觉得这实验楼的建造很神奇,那么多冰冷平滑的建构组合起来,有种别样的华丽感。 在最后一个大电梯里进来了很多人,他被挤到角落里。电梯里有难闻的气息,他越往角落缩了缩,突然发现身旁站着的两人在看他。是两个个子挺高的alpha,一开始还怀疑着只是错觉,直到挡在前面的人在双数楼层几个几个出去,前面没人挡着他了,他从电梯镜里看到那两人的目光仍若有似无地在他脸上逡巡。 滴一声,终于到了过那边连廊的楼层,应绵赶紧走了出去,像做贼一样。谁知那两人跟他也是同一个方向,就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 “同学。” “同学。” 那两人已经到了他跟前,其中一个长相挺清秀的男生说话了,“同学,你是哪个班的?来这边是来找人吗?” 他是做什么坏事了吗?他摸了摸兜里的东西,还在,他也没有不讲卫生乱扔东西啊,还是说低年级的人不能到这边来。 “我是那边的。”应绵指了指后面的大楼,又把双手握着拘谨地摆在身下。 “可以认识一下吗?我看见你没带姓名牌。” 应绵这下才明白他们的意思,这是在搭讪。 “我是高二十六班的,我叫应绵。”他很老实地什么都告诉人家了。 “那你来这里是找人吗?是男朋友吗?” “啊?” 直到应绵去到那栋教学楼,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问,那是栋全alpha的教学楼。这是青禾唯一一栋这样分班的楼,也是因为这几年学校关系户越来越多,部分高年级alpha无视校规,横冲直撞,完全没有要管理信息素的正确意识,时常仗着自己信息素在生理上天生强势逼人,蓄意引泄,挑惹纠纷。 这样的人只三两人均匀分散到各个班级,信息素气味拥在一起都能直冲天灵盖。不在易感期时都能肆意践踩校规,恶劣非常,常常把学校的o骚扰得够呛。学校前两年便下定决心搞了改革,不顾家长不满,强制实行了这种最原始粗暴的同类治理。 这栋楼都是高三的alpha,即将毕业,多的是最后一年才转过来混日子的。温洵刚才也是大梦初醒般,想起应绵是个omega,要是碰到中途坏a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应绵却说没关系,他会快去快回的。 直到踏入这全是这alpha的地界,才切实地感受到那种可怕,喉咙的氧气像快要被抽干,空气中有陌生的信息素气息在半空漂浮着,犹如一层滞闷的热流,好在是冬天,冷空气适时抚慰了些。 他在三楼找到了温澈森所在的班级,正是课间时间,温澈森在走廊跟人说话。 没等多久,只交谈了几句温澈森旁边站着的人就离开了,应绵马上走了过去。 “学长。” 温澈森转过身,对他的突然出现更多是疑惑,还花了几秒钟确认他的脸。 “你怎么过来了?好远的。” 这是第一回 只两人这样面对面,没有无关的人干扰。在清晰又平静的背景中,他看清了温澈森的眸色,很好看的墨黑色。 刚才都不觉得,等到温澈森开始说话他才有了点紧张感,他从兜里掏了掏,“为了谢谢你那天的帮忙,我要送点东西给你。” 手心里攥着一小包东西,一个小号的用来储存植物种子的透明胶袋,里面装着几只他用白色铃兰花编的小手环。他打开来,拿出来一只,递给温澈森。 温澈森拿过来,低头看了看,还挺漂亮的。 应绵看他收下了,把那小包揣回了兜里,里面明明还有三四个长得差不多的花环。 “那剩下几个要送给谁啊?”温澈森忍不住问。 “班长,生理委员,还有温洵。” “生理委员……” “生理委员是男生。”应绵补充道。 “他俩做什么了?” “班长教我认了很多字,生理委员他……”帮他去校医那里领了免费的抑制针剂和创可贴,还教了他一些防身小知识,但是他不好意思说。 温澈森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表情,他为什么会对这些事好奇。 第24章 已经响过一次铃了,靠近窗户的同学发现了走廊上的两人,好几个人探出小半脸偷看着。应绵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那些人的神情,不掺偏见的打量眼神,应该是把他也当成了来跟温澈森示好的不知名人士。 其实也是合理的,他还给人送了小礼物。 这时第二次上课铃声响了,要到第二节 自修时间了,旁边的楼梯口传来从下面平台上来的alpha吵闹的声音。 “我这里还有……”应绵刚想捧起书。 “你走吧。”温澈森冷冷出声,“走吧,从那边楼梯走。” “噢。”应绵答应了一声,把书放下了。 在那些alpha还没上来之前,他听话地往另一边楼梯走去。 温澈森半眼不错地目送他,直到看到人消失在转角。 怎么会有人可以一直那么没有自觉。 待心口那种急促的感觉消散,温澈森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花环,也不知道是织了多久的。这是用鲜花的小花苞和细柳条牵起来的,几个花苞一直压在口袋里已经瘪了一些,但还是好看。他在想要不要找瓶福尔马林泡起来。 这星期的课上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星期三。应绵手边的《金光灿烂》已经看完了,隔壁班的文学大神不仅把书给他盘了个透,还给他留下一册万字解析,以后再想起来还能细细品味。 这个星期都不打算再看这种哲学书了,他的脑子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和温洵一起分享着吃完午饭,在班上休息。今天的阳光很好,半张脸被烘得暖洋洋的,他把双手缩回袖子里,罩在脸侧,酝酿起睡意。 突然听到外面有吵闹的声音,温洵挨着他趴在桌子上,又想睡觉又想去凑热闹,提起脑袋问了一嘴旁边的人,“外面怎么了?” 那人说不知道,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温洵知道一定是发生大件事了。应绵却一动不动,他已经很困了。 终于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有学生触犯了校规在被老师体罚。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一激灵,竟真的依稀听到了鞭打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应绵跟温洵一起出到了走廊,走廊已经站满了人,四楼跟上面六楼都有人头在一队队钻出来。 应绵看到一个男同学正跪在楼下,只穿着单衣,一个老师模样的人正拿着结实的教鞭往他背上抽打,一下一下,声音很闷,血已经浸透他的校服长衫。 “他做错什么事了?”应绵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在这白日中,有一个人没有尊严地在被鞭打着。 那个男生看上去很瘦弱,但就算此时身体正遭受酷刑,也并没有蜷缩起身子,只挺着背咬牙忍受着。背部汗水和血水混合,浸湿白衫,明明离得那么远,但每个人似乎都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息。 温洵的表情同样凝重,但体罚的事在青禾见得不少了,青禾校规严格,对一些学生的错误行为是明令禁止的。他一时讲不出来话。 “听说是偷生物园的生物切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有人说。 “那些东西真那么金贵吗?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体罚也太夸张了吧。” “以前说不定还好说一点,今年不是有一批在勘探基地和研究所带回来的东西吗,那些东西连去参观的同学都不能碰的,他还敢偷,老师肯定不乐意啊。” 不就是尸体切片吗?这是应绵心底的声音。不就是尸体切片吗?他重复地想着。 不知道是谁先嬉笑了一声,接着恶化成一小簇子一小簇的起哄,应绵看过去,看到班里那些高大的alpha笑着在讨论着什么。 原来是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灰了,一道无声闪电,刚才还是万里晴空,天色瞬间变得阴沉,联盟就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好天。 下面的男生仍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有好几次跪都跪不住,往前倒去。那教鞭实在是残忍,打得人皮开肉绽。 开始下雨了,细雨滴落在应绵脸上,他闭上了眼睛,心中有一丝不知是为谁的苦涩。 随着这场雨的落下,体罚也只能被迫终止,亦或是本来就够了。那男老师停下了动作,男生则勉强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宿舍楼那边走去。 像是一个小小插曲,又像是一场好戏的落幕,至少真有一部分人当缓解沉闷的课间闹剧看了。应绵没有跟着男生离开的方向看去,只是看着远处掩在灰霾中只露出一个平顶的楼,那就是生物园…… 好像什么都没变,应绵却在想,原来读书并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么好。 第12章 探路 到了周五下午,应绵和温洵一起从校门出去,这两天他跟温洵都没什么话说,不言自明,两个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还是忘不掉那天看到人被体罚的事。 班里的人也有继续在讨论那件事,带着与自身立场无关的嬉笑与嘲弄,应绵也不可避免地旁听到更多关于那件事的细节。那个被体罚的男生是高二年级的,星期二晚上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溜进了生物园,偷走了一个营养袋,营养袋里面浸泡着一小块新鲜的生物切片,至于是来自什么生物又是从哪里运回来的,没有人知道。 有人还去求证了以前进去过的高年级的学生,确实都说进去参观要守很多规矩,不过也是乏善可陈,就算是去外面的生物博物馆也有说不能拍照和随意触碰标本。看着大家的表情好似幻灭,不知谁又提起来別的,说能生物园参观的学生都是万里挑一的,成绩那么好,品行更不敢差,蓄意搞破坏的情况极少见,说明问题全不出在学生身上,是学校在隐瞒保护着什么。生物园那么大,竟然就只有一个馆区对学生开放,其他的馆则紧紧关闭,可能是借了个地方培育危险的生物体,那几个未开放的馆区就是几栋大型营养舱。 第25章 尽管再怎么问也得不到证据,也足够大家脊背发冷地闭上嘴了。 总之这一件事下去,过去还对生物园有所向往的都消停了。要知道得挨到成年,又考那么高分才能进去一次,结果种种猜忌浮生,虽不至于真胆大到再行偷窃,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稍不注意就可能违反校规,别说也曾开过好不容易进去一次为什么不偷拿点东西的玩笑。是没什么敬畏之心,也是不知为什么要敬畏那些死物,现在还多了死物旁还有活物的说法。 最后也没听到那男生被退学的消息,温洵跑去公告栏看了一下,确定只是记了大过。也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仍担心着那男生在学校无法安身。 这大概是程度最重的体罚了,在那么多学生眼前遭受鞭打,比身体受苦更屈辱的是心理受苦,尊严全无。 温洵想象不到如果那个人换成是自己该有多无地自容。 应绵的心情应该和他差不多,但可能还多出一点其他的情感,就是无论他们怎么讲他都不觉得生物园可怕。 动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他在门口停下,温洵又去冰淇淋车那里了,回来之后分给了他一支香草味的,“绵绵,你别不开心了。” “我没有不开心。”应绵拿过来,咬了一口中间的脆皮。 “你这样吃那个芯会掉下来。” “可是我觉得脆皮最好吃。” 两个人聊着聊着又走到了那个卖饮料的餐车前,这摊主根本不清楚当下形势,还在拉板报用生物园做招牌,适得其反,新顾客老顾客们早就跑没影了,连个围观的都没有。 只有应绵和温洵站在那里,眼巴巴看着,摊主鄙夷地对他们瞅了一眼,“欢迎光临,饼干饮料,随意挑选。” 温洵看着这养活了一个苍蝇家族的瓶瓶罐罐,眼鼻通感,通得手中冰淇淋味道都不香了。 应绵没看见原先挂着的那只挂钟,问摊主,“那个会响的钟呢?” “坏了。” “能卖给我吗?” 摊主一看不是来买饮料,马上不耐烦了,“都说坏了,你要来干嘛?”他边说边拍了拍绕在瓶口的苍蝇。 “布狄叔叔会修好的。” “十块。”摊主用手指比了个十。 应绵掏着兜,布狄给了他几块钱做零用钱,说是管理局发的移民补贴,他可以自由支配。他知道另外一大部分的钱还在布狄手中,布狄早明着给他算过,那部分是用来抵消住宿费和餐补的,还有剩的则留给他。他把硬币一个个放在手心里数,只有七块钱。 “七块钱可以吗?” “少三块钱都可以买三杯饮料了。” “你那饮料……”狗都不喝。温洵差点脱口而出。 他往兜里掏着,掏出了五块钱,“应绵,我跟你凑一下。” “不用不用,我下次再来买。” 应绵推着他离开了那摊位,无论他再怎么想得到那个小钟,他都不能借温洵的钱。 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张长椅坐下,高三的要上多一节课,温澈森还没出来。 应绵前两天才去找过一次温澈森,但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只感到一阵阵口干舌燥,可能是他很少跟alpha说话的缘故,无论说什么都觉得很生硬。 “你哥……”应绵转向温洵,“你哥不是也进过生物园吗?” “是啊。” “他没事吧?” “其实在那之前一切都挺好的。” 说完这个话题两个人都默契地安静了一瞬,又是这件惹人不开心的事。温洵倒是不担心温澈森,他哥天生是个聪明蛋,长这么大没见他犯过什么大错,除了……前段时间扣的那八分,并且那被扣减的八分实在没头没尾。 应绵借温洵手腕的手表看了看,“电车要来了,我得走了。” 温洵马上拉住了他,“别啊,你跟我哥又不是不认识,我待会儿叫他带我们去玩。” 应绵想起他去送花环给温澈森的时候,温澈森好像反应淡淡,大概算是不太喜欢的那种。他拒绝道,“还是别了吧,我想早点回去吃饭。” 温洵用双手抓着他整边手臂,枕在他肩膀,习惯性撒娇,“绵绵,我不想一个人。” 应绵笑起来,看到温洵头顶毛茸茸的。其实他也不想一个人。 突然听到一声汽车按喇叭的声音,不算刺耳,温洵看过去,看到一辆轻型皮卡开到路边他们正对面的位置停下,那是他哥的车。 果然车窗打下来看到温澈森的脸。 “我说怪不得那么久都没出来呢,车什么时候开过来的?” 温澈森看着还贴在一起的两人,把副驾驶的门给打开了,“快点上来。” 温洵马上拉着应绵走了过去,走到车旁,下意识就想从开着的门进去,温澈森却指了指后面,“你坐到后面。” “噢。” 温洵已经上了车,应绵还拘束地站在原地,像看漂亮橱窗一样眼巴巴地往车里看了看。 “你不上来吗?”温澈森问他。 五分钟后应绵坐到了副驾驶上。车离开了青禾,往市区开去。 应绵一时间还没接受自己已经坐上车的事实,在心里想着温澈森是从什么时候决定让他上车,只不过也只是多了一个人的事,不至于车会负重。想到这里心脏勉强松懈了一点。 “哥,你听说生物园的事了吗?”温洵开口。 第26章 温澈森表情没变,“嗯。” 毕竟被当众体罚的事太少了,这件事传到现在都变味了,但不可掩饰教师惩戒过度的事实,青禾近年来越来越多令人不安的事发生。他现在也不想评论里面种种,多是没意思的情节与论断。 “你不是说你之后还要去几次生物园吗?你注意点啊。” “嗯。” 不知何时生物园的口碑一落千丈,作为好学生代表的温澈森也没做任何辩白。 “那你要小心别碰坏磕坏那些东西了。”应绵插了一句。他的话说得很快速,脸上有一丝真挚的担心。 一共三个人,有两个人都说话了,他想他也要趁着这间隙发声,像在完成一项不必要的社交任务。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 “嗯,知道了。”刚好绿灯,温澈森没看他。 很快三个人就不再说话了,温洵坐后面在用手机刷着什么,异常安分,温澈森则专注地开着车,一时间车里一点声响都没有。窗外风景迅速往后退去,应绵把脸贴在玻璃上,白雾把他的半边脸印在了上面,他高兴地对旁边人分享,“你看!” 才看到旁边的是温澈森,他马上闭了嘴,转向后面,“温洵。” “怎么了怎么了?”温洵扒着椅背往前面看,什么都没看到。 “玻璃都玩。” 温澈森冷不丁开口。 应绵彻底没话说了。车开了有四十多分钟,在一个热闹的街区前面停下。 温洵已经要饿死了,拉着应绵就下了车,温澈森没有跟着他们一起。 “我在食堂吃过饭了,你们去吧。” 应绵看到温澈森头也不回地往尽头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去,温洵更不关心他哥要干什么,只在度量着附近哪家餐馆好吃。 温澈森走进了巷子里深处的一间五金店,这间店面积虽小但五脏俱全,货架上货品很多,密度很实,货架跟货架排满得都要挤一起了。店里还有几个顾客,温澈森在其中一个货架前停了下来,正对着的是一排花洒喷头和几个电钻。 “买什么?” 另外两个顾客离开了,老板看他半天没动,走了过来,“这点东西不是一看就看完了吗?” 温澈森踱步走回到付钱的柜台,那里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正在看报纸,听到动静把报纸折下来一半,抬头觑了他一眼,“有事吗?” “我想要一张黑市的地图。” 那个人冷淡淡地白了他一眼,“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紧盯着他。 “地图,详细到巷道的地图。”温澈森说。 “我们要是卖这玩意儿可是要被关小黑屋的。”后面那个人说。 温澈森把一张一百块推了过去,“详细到巷道的黑市地图。” 无声交流片刻,后面那个人走过去拉下了卷闸门,这是有得谈。他看见折报纸的人打开收银桌最底下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个暗格,男人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只是一张违禁品警告书。 “上个月巡查队刚来搜过,你想要我这边都没东西给了。” “不如我跟你交换今年巡查队搜查的时间表,这样你就可以避免下次撞见他们了。” 他看到那两人对了一下眼神,收银台的人彻底把报纸搁到了一边,跃跃欲试,“说来听听。” 巡查队的搜查时间表并不难知道,只要查一下那些警告书的发放时间即可,那些警告书发完当天会订正时间落档案到管理局,时间是每个月都会变更一次,这个月是1,12,15号,中午1点和晚上10点。温澈森每个月都会去管理局领志愿者的工作做,月头去了几回就摸清了。 “那你们卖吗?” 那人见状也爽快地从抽屉底下拿出了一张挺厚的地图,但又打着转地用两根手指压住,语气悠缓地提了价,“不过一百不够,得要两百。” 温澈森便多推了一张一百块过去。 “不过我也只能告诉你们一半,不然你要真藏什么厉害的违禁品,我可会良心不安,而且你这张地图也挺旧的,折一半不过分。” 老板笑了笑,拿地图跟他换好了钱,“看你还是学生样,心眼这么密。你只告诉一半也没问题,但有些事我可得先说了,我也就卖卖地图给人指指路,坏的事咱不干。” 温澈森默言不语,也没说信没信。但他知道老板说的是真话,因为他不是随便选的店。挑选目标时审慎地取了中间值,不要是被搜查过一两次就怕得闭门不应的安全牌,也不要是巧伪趋利的走私犯,这种只卖地图的店说不上好不好坏不坏,但后续麻烦不会重,交流时也灵活很多,这是让人心安的优点。 “还有要给姓名牌看一下,万一你在里面闯祸了我还得知道你是谁不是吗?” 温澈森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姓名牌。 男人拿起来看了看,满腹怀疑,“林小文?这么秀气的名字?” “是喔。” “过去干嘛?” “找乐子。” 男人的问题无尽头般,“一个人去吗?” “您就别问了。”一副一张折价地图还想问那么多的清淡表情。 “那你有其他问题吗?” “有。”温澈森干脆地接道,“我要知道哪个入口不查机器人。” 第13章 聚焦 温澈森从店里出来,把地图折起来放到了外套内兜里,手边还拎着一个袋子,袋子装着老板附送的两只老虎钳,沉甸甸的,用来欲盖弥彰最好。 第27章 应绵和温洵在十分钟前已经从餐厅出来,此时坐在一个小喷泉前面,一人买了一个汉堡在吃着。刚才决策有误,选了间味道一般的餐厅,连平日胃口特别好的温洵都没能清盘。 应绵往背包里多放了一个汉堡,这是要拿回去给布狄叔叔吃的。七块钱就这样花完了,但是他觉得很知足。 看着温澈森从巷子里出来,温洵三两口把汉堡给塞入口中,抹了抹嘴,“哥,你竟然在那边待了那么久?” “我还去逛了一圈。” 应绵也把汉堡吃完了,把包汉堡的纸给揉成团,走到旁边垃圾桶扔掉。 回来就听到温洵问温澈森,“哥,我们待会儿去哪玩。” 温澈森摇摇头,“要回家了,明天有事做。” 三个人又坐回车上,已经天黑了,车开始驶离市区。 这回应绵和温洵一起坐到了后面,他看着外面的商铺门面灯光点点,空气中有熟悉的花香味,是花店门口有工人在剪花,把不要的残枝和萎靡的花瓣冲到下水道。 转角有一个什么都有的卖的大型超市,玻璃窗上贴着食品促销的字幅,再过去是一个能买烟和酒的杂货铺,联盟禁止未成年人吸烟,可杂货铺门口有许多学生打扮的人,身旁烟雾缭绕。杂货铺旁边就是广场了,广场入口有一个巨型气球人,充气的身体在夜晚中轻轻鼓动着。 这样的街区很有人气,一点都不会萧条。 温澈森突然把车停下,就在那间杂货铺前面,下去之前转头跟他们交代了一句,“我下去买点东西。” 也不知道温澈森去买什么了。温洵上车时精神沛足,到这个点也有些累了,靠在车窗打着盹。 嘟嘟嘟,此时手机却震动起来,震动一次的时间不长,但很有规律,停了又响,响了又停,丝毫不急迫。 一个无名字的视频通话。 温洵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这谁啊。”而后把接听的按钮划拉下去,爱丽丝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爱丽丝似乎是端坐在书桌前,那是他哥的房间。她已经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脸上没有妆,正对着屏幕笑得温和。 温洵坐直了一点,表情有些严肃,“爱丽丝,你有事吗?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的。” 前两天他听了他哥的话叫人把爱丽丝从半山别墅带到了现在住的公寓,只默默地做,并没有报备给温至衍。爱丽丝的监控一离开别墅就会发出警告,但跨地区的个人终端会有四五天信息延宕,温至衍一工作起来就没完没了,最近海上的公差很多,他不会马上就收到信息。 哥哥应该也是想卡着这时间处理爱丽丝,至于要怎么处理,哥哥口风一丝不泄,他也不会猜得到。 爱丽丝的眼眸透着点亮光,身形平直,语气轻柔得像在诵读,“麻烦你叫你哥哥接电话,我需要找一样东西。” 应绵在旁边,温洵也不好问清楚,只毫无端倪地当她真是个人,礼貌地给她回应,“好的,我们待会儿就回去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可以吗?” “好的。” 爱丽丝把视频给挂掉了。 温洵松了力气倒回到座椅上,听到应绵在一旁一声不吭,他侧了侧身,热情地给人介绍,“绵绵,那是爱丽丝。” 应绵僵硬着目光,“她长得真漂亮。” “是啊!” 应绵的胸腔突然翻涌出一口气,他不安地攥住了手指,触捉到指腹冰冷。温洵没注意到应绵肢体里的局促,撑了撑肩膀想再说些什么,但只出了点气声,忍住了。他多想告诉应绵爱丽丝是一个多灵活多逼真的机器人,可那毕竟是温至衍带来的东西,说出来总觉得弥漫着古怪。 应绵好像也困了,别过脸靠在窗外,没再有其他话语。 温澈森这时回来了,关门时后座震了一下,温洵扒过去看,“哥,你买了什么?” 温澈森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了他,他翻了翻,看到袋里有两包棉花糖。 “你当哄小孩呢。” “你平时吃的不都是这些吗?” 温洵不满道:“谁说,我都已经过了吃糖果的年纪了。” “那你还吃吗?” “那当然吃!”温洵其实也想不到这小孩糖果有什么不好,拿了一袋,递了另一袋给应绵。 “谢谢。” 温洵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过去在路上的一个小时里,他跟他哥插科打诨,应绵虽然不插话,但也会陪着笑,非常有礼貌,但此时看过去却没了笑脸。 应绵一不开心就会很明显,嘴角很平,眼皮薄而轻,抬不起来似的。但还是没扫兴,把糖果接过去,抱在肚子旁。 几乎是同时猜忌起来的两道目光,都投向他,应绵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又说了声谢谢,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车重新开动,应绵的紧张无来由袭来又无来由消失无踪,大概他的紧张全取决于有没有人在看又是谁在看他。 车开回到了花店,才过去了几个小时,发生的事也只有那么一两件,吃完饭就回来了,但他觉得他的意识仍在打着转,充满伤心,原来是他在为某件事多愁善感。 温澈森下了车,走到他这边帮他开了门,可能是嫌弃他动作太慢。 他抱着书包跳了下去,刚好看到花店里有人影晃动。温澈森站他身边把门给关上了,但是没有马上离开,停了有一会儿,但也没有要做什么的迹象。 第28章 应绵回头跟温洵摆了摆手,就往花店走去,走得很急。 身旁只剩下冷冷的空气,其实温澈森也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子就不开心了。 看到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应绵才进到花店里。方修塘就在花店隔间的小饭厅里,饭厅本来空间就窄,一张饭桌,一个橱柜,几张白色塑胶椅子,椅子不用时还要专门叠回去,好让他们在这格间里走动时没那么多阻碍。不知何时,饭厅角落多了一张单人沙发,奶黄色,软绵绵的塌陷下去一点,方修塘就坐在那里。 应绵差点没认出来,方修塘这回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合身的运动套装,头发剪短了一些,能看到出色的眉眼。上次把他认作流浪汉,真是大错特错。 “你回来了?” 方修塘的语气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他的眼神轻轻地扫过去,看到应绵脸上的沮丧,“怎么一副失恋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 “等吃饭。” 他从那椅子站起来,应绵才看清那椅子的构造,半圆形,中间是一个凹陷的窝,很温馨的黄色,黄色上还点缀着浅浅的白色碎花花纹。 虽然占地方,但无可置疑,这东西一看就知道坐起来很舒服。 “我买的,好看吧。” 方修塘自顾自地拆了叠起来的吃饭椅子,还推给他一张,仿佛他才是那个客人。 应绵没动,温洵跟他说过方修塘,听起来都不是好话,现在一接触发觉可能都没说错,这个人只是看上去很好说话,但眉宇间有讨人厌的狡黠气息,这种感觉恐怕源于他的长相,因为方修塘长得很漂亮,亲和太足反而让人怀疑。 “你怕我?”方修塘笑了笑,似是能看穿他,“不好意思,我上次起床气比较重。” 都是上个星期的事了,应绵不可能还记挂着那样一件小事。可他就是莫名警惕起来,越过方修塘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那扇墙上仍悬挂着陈旧的匕首和弓箭,那只鹿头则被方修塘的肩头给挡去了大半。他不知道方修塘来自哪里,但察觉到他身上竟有古怪的肃杀的气息。 外面终于有了点动静,布狄回来了,进到饭厅时看到对峙着的两人,问道:“干嘛了?” “人家刚回来,我来活动活动关系,能干嘛。” 布狄没开口要赶方修塘走,证明已经认可他的到来,应绵一肚子疑问都只能往后稍稍,那一瞬间胸口的热度也迅速消散。 “吃饭吧,我打包了烤鸭。” 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相对安静的饭,方修塘还给他和布狄都夹了菜,应绵很不习惯这种来自外人不知意图的好意,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绵绵,那是方修塘,他给了钱在这里吃饭,他就住在旁边。”洗碗的时候布狄进来跟他说,“可能以后也会来串门,但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布狄叔叔。”应绵把碗碟放到架子上,擦了擦手,“他是不是以前就住在那里?” “嗯,他出去了两年,这段时间才回来的。” 除了三两句话就能概括的基本情况,不至于让方修塘像个居心不良外闯进来的人,其他的布狄没必要也不没打算再做补充。应绵也明白,布狄叔叔认识方修塘比认识他要早,肯定已经考察过他的品行,他也不该胡乱猜疑。 他出去的时候把背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汉堡,本该在吃饭之前就拿出来的,但是他忘记了。 他双手捧着递过去,“布狄叔叔,给你当夜宵吃,热一下就可以了。” 布狄接过去,笑了笑,“真乖。对了,你的信我帮你拿回房间了。” 应绵上了二楼,没开灯在床边坐下,从这里可以看到隔壁三楼窗口,那房间的窗户已经重新安了一扇,紧闭着,大概结实得风灌不进去一丝,磨砂的表面也洁净得与外围那淤灰的墙面格格不入。房间里亮了灯,明亮到能透过窗户,投散部分光块到这边。 那散落的光就映射在应绵的瞳孔里,一下明亮交错,暧昧不明。他快步走过去把窗户给关上了,轻缓的风声被阻隔在外。 妈妈寄回来的信放在了书桌上,封口完好。 ——妈妈被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真奇怪,最近还好像越来越爱睡了,不过这边的床很柔软,我觉得周围都很安宁。希望你也一切都好,快高长大。 跟这封信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张照片,从拍摄视角来看是从一个窗口往外拍的,外面是几棵树干笔直叶子很鲜嫩乖巧的树,天气很好,衬得绿意浓浓。 他对着这照片看了片刻,脑子渐渐清醒起来,而后在抽屉里拿出来一张新的信纸。 他坐在书桌前在这张信纸上写下。 “妈妈,我最近也都很好,不知道你那个地方能不能借到电话,我留号码给你,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我最近交到了很好的朋友,他们对我很好,真希望你有一天也能见到他们。” 写到这里,应绵停下来思考了一下。 “不过,他们……”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整张纸揉成一团,撕干净扔进了垃圾桶里。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卸下来,他背抵着椅背,仰起头,滞涩地呼出一口浊气。 第14章 黑市 黑市的地图很难买。在十多年前黑市流通过来的大部分用途擦边的物件就都被联盟管理局列入了违禁品名单,一样算一样制定了严格的分级。 第29章 地图就属于三级,相当于明着告知大家不要轻易踏入那边。这几年能指路的黑市地图也早被大肆抄查过好几次,在明面上早就不流通了,加上那边发展得很快,个人终端信号被管理局屏蔽,无法构建悬浮图像地图,纸质地图更新的速度还跟不上建设发展速度,所以就算把还能买到的地图当教义研究了透也是没用,根本是把路堵死了。联盟管理局比较顾虑的是那些在黑市有生意的人会在口头上给人便利,有人指路算通了一半的气。 温澈森当然也知道那五金店的老板那么容易就给出地图,也是因为觉得他单纯,傻到拿淘汰的破烂当宝贝。最后那几句话才是送他的。 老板告诉了他入口。 黑市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至少联盟的教育给他们灌输了这样的想法。那里面多是些经营不当生意的商贩,赌场,地下拳场和灰色技术,联盟那些有钱人定制的机器人多也是从那边工厂生产的,那边的玩意儿前卫且新鲜,青禾的学生就总爱剪些小道报纸来看,治特殊期热流的产品早已不常常关注,最近是讨论地下酒吧新开的表演秀更多,还知道了这个月那边卖得最好的是处理腺体病菌感染寄生的医疗设备,不知道是又起了不明流行病还是只是卖家跟医院共同制造的营销套装。 温澈森带着爱丽丝开车从一个隐蔽的入口进去,那个五金店的老板没有坑他,这个入口确实非常完美,没有黑市的人来搜查也没有联盟巡查队出没的痕迹,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爱丽丝就开着机坐在后座,温澈森把那张纸质地图拿出来看了一下,此时这张地图已经被他涂画得快看不清上面标注的字了。他把车从巷子里开了出去,按着地图上勾划好的路线穿街串巷,他找了很多资料做参考,可惜最终准确度还是不理想,开了五十分钟他们都还没有接近中心繁华的地方,还在外圈兜绕。 最后终于在一条窄巷停下,前面是一排屋顶修得很平齐的旧出租屋,里面都开着灯,但没有什么声响。他翻出一张报纸,再三确认,这报纸一小角隐晦提示了这是黑市真正的入口,但谁家入口是一排房子。 温澈森问坐在后座的人,“爱丽丝,你判断一下这条路走得对不对?” “爱丽丝无录入任何黑市路线数据。” 黑市的内部制造还挺严谨。 他独自下了车,推开门,才发现那房子是打通来连接在一起的,像一间长条仓库,但里面没有置放任何东西,内部很宽敞,对墙有四扇大开着的铁门,可供普通体型的车辆通过。 温澈森发动车从其中一个门通过,结果开了不到一百米,正面撞上一栋巨型大楼,这栋楼跟联盟那些城区中的居民楼是一样的,非常大型,但看起来里面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黑沉沉的,只能看见一个个被夜风冲灌的空洞洞的格子,实在瘆人。不过温澈森知道这是走对路了。 那栋楼后面应该就是黑市中心最繁华的街区了。 他沿着小路开了二十分钟,平稳地把那栋楼甩在了后面,折腾好久才终于看到那一片新天地,他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山坡,山下就是一个灯火通明,斑离繁华的城市。 车往下行驶在一号街道上,真跟报纸上写下的那样,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比联盟中心要有人气,建筑也几乎没什么冰冷感,商铺多都只有四五层,墙面油得光亮亮的,涂抹上不同跳脱的颜色,这是联盟早就淘汰掉的建筑类型,联盟就喜欢那些又密又冷的大楼,同是中心街区,氛围却天差地别,联盟夜晚总有巡查队逡巡,处处压抑。这里的夜晚大街却人头攒动,连防止混乱的警车都没有,没有任何约束。 这一定会是温洵很喜欢的地方,他那弟弟连看着学校门口的小型小吃摊都能饱含热情。 温澈森看着车旁那间挂着酒吧牌子的小店,门口有很多年轻人进出,里面正传来震动的不能停歇的音乐声。布料稀少的裸着双臂和大腿的男人女人站在酒吧门口揽客,浓妆艳抹,身材傲人,满是往外流泄的诱引意味很强的信息素气息,勾得路人口渴舌燥,所谓表演秀很有可能就是这种成人秀。 温澈森把车窗打了起来,指尖滑向地图的一角,对照着标记看向远处沉在黑夜里的一大片区域,小道报纸把那块地方叫做“x区域”,不可轻易涉足的地方。他到的这条一号街道应该只是掩护,大概率是还没到点或者是他压根他没来对地方,知道这里虽然也散漫,但远远没有报纸上所说的混乱奢糜,说明真正热闹的地方并不在这里。 不过暂时跟他没关系,这里收不到外面的信息,他评估风险的能力下降了些。 这次他只兜了十分钟就找到了湫野园那间拆解机器人的店。 爱丽丝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两人在操作台前停下。这个店不算大,进门只看到三面高到墙顶的玻璃橱架,上面摆的都是一些机械制造的小玩意儿,机械小狗机械车等等,特别精巧,看着不像是拆机器人,更像是卖小孩玩具的。 “我要拆掉这个机器人。”温澈森对着操作台后的人说。 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继续了两秒之后停下,背对着他们的人转了过来。这时温澈森看到了那人手边的大家伙,一条被开膛剖肚的机械蛇,足有半米粗,外壳是冰冷的亮银色,被掀开的壳下是密密麻麻的缠连细长的电线。 第30章 这老板是个戴着眼镜的其貌不扬的男人,个子矮小,需要踩着凳才能从台子后面跟人平视,“机器人在哪?”他问。 温澈森让了让,爱丽丝向前走了两步。 男人捏着眼镜腿凑近看了看,随手拿起一只测试笔,在爱丽丝的下颚上测了一下。 “那么好的材质,是你的东西吗?该不会是偷回来吧。” “我的,我有她的待机指令。”温澈森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改造业务包含有拆解和融化重造,每项都是两千,芯片回收两万,开权限让我复制制造格式三万,中心控制器十万,在我这里全套回收还有十几万赚,卖吗?”男人心眼比鬼重,三言两语擅自把他的业务给编改了。 “广告里说的单次改造12块哪来的?”温澈森捻住了他比较在意的字眼。 “单个部位,12块是拆一节手指关节。” “……”此时才明白联盟的广告法的制作是多合理,不过到这时也懒得再讲究,温澈森坚持说:“不卖,帮我拆掉就行。” “你是外面的人吧?”男人直勾勾盯着他。 温澈森发现这男人的右眼特别亮。 “家里有人当官吧。”男人继续说着,像是把他看透了的语气,“刚成年吧。” “你的右眼是机械眼吧。”温澈森反用陈述的语气问他。 老板一时被他堵住,仍不死心道:“同学,有钱干嘛不赚,是不是不喜欢这一款,是不是要换张脸换副身子,我这有现成的,有照片给你选。” “只拆,我要保留芯片和控制器,如果时间够的话,帮我拿这个芯片融一个追踪器。”温澈森没半点动摇,和气地:“一个能屏蔽联盟军方监测器的追踪器。” 这下男人正色起来,“好,两个小时后来拿。” “能保证吗?” “不会占你便宜,不然我生意也不用做了。” “还有,把剩下的材料把她改造成一台小型学习机……” 在家里时他就问过爱丽丝想改造成什么,不过只得到了三遍空白答案,刚在车上闲着无聊又问了一遍,竟神奇地听到爱丽丝说想成为学习机,到了这里才连上信号,她的原始部件确实是做学习机的。 应该还有剩下来的材料,温澈森简短地思考了一下,又转向身旁的人,问她:“爱丽丝,你还想成为什么?” 爱丽丝的头转了一下,她是没有意识的,随机停留,看向柜台上的一只相框。 “相框。”她说。 “那就做相框。” 老板问他要不要弄动力装置,可以弄一个相框闹钟二合一的,温澈森说不要。 车还停在那个店门口,他从店里出来,准备步行逛一下。 湫野园从前是被炮火轰击过的避难营,很多地方都是枯瘠的黑洞洞一片,连空气都极难闻。不过这一条条狭窄街道却意外的热闹,他路过了一家店,店门口又有一波揽客的,他们身上信息素味道刺鼻,但能嗅察出与贴肤的从腺体处溢散出来的信息素气息是不一样的,这种味道比较粗糙,是劣质香水的气息。 几个人见他经过,追上了他,为首的女人挎着一篮子香水瓶,“买吗帅哥,试一下,免费试用,还能进店帮你调配心仪的omega类型信息素,保证易感期有伴侣没伴侣都能爽到天灵盖。” 温澈森走开了,再往前一段,又被几个身形纤弱的omega男人给缠住,后面就是一间酒吧。依旧是清一色穿着紧实清凉的布料,更有一个男人贴上来手掌大胆地在他的后背熟练移动,语气娇软,目光狡黠,“进店看看吧,我们今晚还有人妖表演,最低消费仅一千八百八十八。” 温澈森的目光缓慢地移到他脸上,看到他可爱的眉眼,低下头从兜里掏了几百块出来,“这里有八百八。” “好好好。” “我问你一个问题。” “您问,我绝对知无不言。” 温澈森挑开了他作乱的手指,“枪械店在哪里?” omega立刻缩了回去,“这是人家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不是说知无不言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呢。” 真是滴水不漏。 温澈森退开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把钱塞到他手心里,“钱给你了,我下次再来问。” omega低下头,还想去蹭他,不经意抬眼看到温澈森的眼神。漠不关心的,像是完全没有把他看进眼里。 从那边离开,温澈森折返回车上待了两个小时,然后才回到了机器人拆解店里。 从店里取到了一个拇指大的追踪器,还没激活的,他撕下报纸一小角将其包好包裹好揣进了兜里,又把相框和学习机都放到了后座。 转车的时候发现那机械店的老板和一个店员站在门口看他,明着盯梢,对外来者警惕的眼神。温澈森知道自己不直接离开的话,可能会惹上麻烦。 当然他也没有再留下来逛一圈的意思,直接开车往来时的路去了。 这下爱丽丝也终于安静下来了,从后视镜看到少了个人还挺让人不适应的,不过这学习机寄驻了她的机器人意识终端,可以随时唤醒,以后叫出来聊聊天还是可以的。 把车又兜了一个小时才离开黑市,今晚也算是顺利,没什么磕绊。不过他想着下次肯定还去一次的,下次就可不会那么顺利了。 黑市入口离蝴蝶园不远,他从蝴蝶园背面的小路开出去,在那个萧条的街区附近,停下了车。远处的栋栋房屋一片寂静,一点灯光都没有,中间零星一点灯光,几分钟后也很快熄灭了。 第31章 温澈森缓了一口气,把身上的外套给脱掉,开窗随手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第15章 通报批评 温洵知道他哥回来得很晚,出门时还带了爱丽丝一起,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一个人的动静。他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着,明白哥哥一定是把爱丽丝处理了……轻快而果决地。他蜷着被子打了冷盹,那一刻,对爱丽丝不是个人的认知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温澈森彻夜未眠。 第二天醒来门铃响个不停,他从床上坐起来,这栋房子的门禁他已经改过了,严格来说只有他和温洵能自由进出。 从平板监控里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院子外面,男人身后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是温至衍的私人车,车窗紧锁着,也不知道温至衍有没有在里面。 那个男人是温至衍的特助,尹特助,这尹特助在他这边的工作大概是问询加汇报,问询是问温澈森每天在干什么吃什么,问他在学校表现怎样得分如何,检查他的精神力连接度数值有无波动,每日查看他的个人终端监控有无异常,过程讲条理又有耐心,完全像一位不敢告劳的代理家长。 但汇报是给另一个人汇报,给温至衍。到那时已经换上另一副不近人情的脸庞,掌控得极仔细,会把两兄弟的情况详细记录,将其中可疑的点点条条汇报过去。平日温至衍那边有什么不能太失气度的特殊操纵由他这下属来执行也是刚刚好,已然成了私事公办的一环。 只不过自从温澈森成年之后,他就几乎没做过这些事了,也不可能再去找他。今天来这么一趟,也是想说事态严重。 温澈森推开温洵的房门看了看,温洵睡得很香。 他下到一楼把门禁给开了,车里仍没有动静,看来今天温至衍没有来。男人拎着公文包进到玄关,温澈森站在一个平柜旁边。 “就在这说吧,温洵还在睡觉。” 这尹特助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简洁道,“好的,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你把爱丽丝带到哪里去了?” “我拆掉了。”温澈森说。 尹杨瞳孔微震了一下,浮出不太明显的讶异神色,“你自己动手拆的?” “嗯。” “你有工具?爱丽丝的材质很坚硬。” “地下室找的工具,我上过重甲拆解课,那不是更大型吗?” 尹杨质疑的不是他拥不拥有拆解的能力,像温澈森这种每项课程都满分的人,机械拆解类的理论知识必定很充足,可面对着那样一个人形机器人,有脸有四肢,或许还职能正确,无比温柔地“服务”过他们,就算一切割下就知道不是血肉横飞,而是机油横飞,也难以想象那滋味,毕竟温澈森才刚成年。 这时才确定温澈森已经过了十七岁,虽然距离他这十七岁才过去只一两个月。 “好的,没问题了,不过半山别墅的监控都在爱丽丝那里,到时我们还会在那边装红外监控,这件事还是提前告知你一下。” “知道了,请问还有其他的事吗?” 尹杨表情未见起伏,但眼里明显还有其他深意,不过呵护温澈森心理安全可不在他的职责之内,他说:“没事了。” 温澈森在门口看着人驱车离开,不过两分钟便消失在街角,他恍惚了片刻,脑海里还定格着尹杨刚刚的眼神。 应绵今天睡到了八点,睡态昏昏沉沉的,直到闹钟响起,坐在床边缓了三分钟才起来。他昨晚就看过日历了,今天店里没有很多要做的事,够睡个回笼觉,可是他就是睡不着了,生物钟异常顽固。 还莫名感觉今天心情很一般,也可能因为是一大早外面就阴雨阵阵,天空很灰,裹挟着雨水坠沉下来,从窗缝里溜进来一线线湿漉漉的冷风,整个房间好似又变得薄得像纸。 布狄从楼下上来,手里扛着两块已经被打磨过的木板,应绵坐在床边看着他,“布狄叔叔。” “天气预告说今晚可能会有大雨,你这窗子都不知道挡不挡得住,我去隔壁楼找了两块木板。”说着他就动起手来,因为前几天有量过,所以木板抵到窗口上时几乎严丝合缝,“怕房间太闷了,先给放一张。如果那边窗子风声也大,你就自己安上去。” “嗯,那下面窗封好了吗?” “封好了,你不用担心,要是今晚雨实在大,你就到方修塘那边睡,他那房子现在装修得像宫殿一样。” “好。” 应绵答应下来,虽然他跟方修塘一点不熟,也不认为真有一座宫殿在旁边。 “先下去吃早餐吧,雨天睡觉很安逸的,待会儿什么都不用做,睡个好觉。”布狄说。 想想都觉得幸福。 应绵跟着下去吃了早餐,歇了一会儿走到院子开始把昨天没做完的工作给收尾。下大雨之前得把外面的花盆全部搬回来,又在院子里搭起一个简易的塑料布棚子,多铺了一层砖头在排水沟边缘,这样下多大雨都不怕了。 忙活完才回到二楼,还没到睡午觉的时候,还有作业没写。 书包里除了试卷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昨天已经把上周借来的书还了,连着温洵的一起。书包肚大敞着,他往里看了看,现在里面只剩下那本所腺体认识绘本。 那是温澈森买给他的。温澈森和温洵都帮过他,他当然要一碗水端得平平的,给一人编了一条花手环,也不知道那个手环温澈森喜不喜欢,反正温洵是很喜欢,一收到就马上就挂在书包上了。 第32章 这图书绘本他才看了三分之一不到,正读到不同性别的腺体构造是怎样的,alpha的腺体好像平坦一些,omega的腺体平日摸起来也是光滑的,但在发情时会有轻微的凸出,beta则没有腺体,不会有信息素污染纠纷。整本书图文并茂,插图有点童趣的味道,翻到页尾才看到这本书阅读适龄段为6~14岁。 他在温澈森的眼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 温澈森是个很好的人…脑海中的影像却急促地一闪而过,想起在车上温洵接的那通视频电话,那个女人似乎和温澈森很亲密。 他叹了口气,那又跟他应绵有什么关系呢。 挑了张试卷往上面涂着题,过了一个多小时,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机在手边大声震动着,他迷迷糊糊地接起来。 温洵在话筒那边火急火燎地,“绵绵你终于接电话了,学校临时通知今天开大会,两点之前到,趁雨势还不是特别大,你快点出发吧!” “好啊。”应绵愣了一下,急急忙忙站起来开始收拾书包,“我现在过去。” 他挂掉了电话,入学那么久还没开过会,错过了通知,又赶上大雨,还没出发他就觉得这一趟会很狼狈。 撑着伞就出了门,直达青禾的电车中午只有两趟,好在这次赶上了。 他在学校门口把雨伞给收好,交给警卫保管,从书包拿出校服外套套上,里面的长袖背后已经湿了,贴着身体又湿又冷。 学校门口没几个人了,在外面都能听到学校广播的声音,催促着还在校门口磨磨蹭蹭的同学快回到开会的大堂。 应绵听着广播的指示,走向那个半圆建筑,那就是开会的地方。 意料之外,这里面空间还挺大的,扫过去,觉得这次会议可能召集了学校近一半的学生。他找到了班级列队的位置,钻了个空子,站在了温洵后面。 温洵似有所感,灵活地拧过头看他,“绵绵你来了。” “外面下大雨了,幸好你打电话给我。” 应绵被后面的人挤得往前冲了一下,温洵见状把他拉到了旁边,班里的队也歪歪扭扭的,多的是并排站一起的人。应绵刚想说声谢谢,却注意到温洵好像面色不佳,忧心忡忡的。 在上面的校领导开始正式发言了,应绵安分地听着。直到四十分过去,发现那几位领导才轮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在等发言呢。 开会时大家都戴着一次性信息素抑制手环,所以没什么烦人的气息。他无聊地开始观察起别的班级的人,这次应该是分批次开会,因为极端天气原因,可能得下周一才能再安排另一批了,这回的也不知道几点能结束。他往两边的班级好奇地望着,没有看到温澈森。 这时余光扫到身后,江晟不知什么时候盯上了他,眼神难以捉摸。应绵顿时感觉手臂被刺了一下,刚好队伍后面站的也都是班里跟江晟玩开的人,几个人恪守狗腿子一贯的作风,也跟着江晟把目光投向他,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应绵冷酷地转过了头。江晟不喜欢温洵,自然也不会喜欢他,他也已经习惯江晟总是捉弄他。 果然他刚转过头,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饭团,丑饭团,不怀好意的语调。 “喂,小野人。” “江晟叫你。” 这时温洵也转过头使劲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能不能闭嘴啊。” “散会我去食堂等你。”江晟冷冷地看过来,咬着他的名字,“应绵。” “神经!”温洵无比烦躁地回了一句,“别理他们。” 应绵被他手掌拢着站了回去。 “接下来我念一下这学期学生违纪的情况。” 这会儿到政教处主任发言了,政教处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声音浑厚,铿锵有力地念着这学期部分学生的重大扣分通报,五名同学打架斗殴,一名同学翻墙宿夜未归,三名同学模拟考试时有作弊行为,人物,事情,经过,发展每一项都清清楚楚。 就这样念了一大串,念到最后还得拿保温水杯润润喉才能继续。也是这时大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政教处主任三两声喝完水清嗓子的声音,通报单上应该还有名字。 “温澈森。”政教处主任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下面的人群在懵逼中寂静了两秒,而后掀起一波聒噪的浪潮。温澈森,这高中两年多从来没犯过一丁点错的优等生,竟然上了通报批评的名单。 他的罪名是什么呢,每个人眼里都放射出精光。 “品德分,扣八分。”政教处主任抹了抹额头,根本没有后话,匆匆说了结束语,“好了,以上就是本学期全部通报批评名单了,希望大家吸取教训,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能严格要求自己。” 第16章 疑似早恋 散会之后大堂乱糟糟一片,应绵拉着温洵往外面走。这时也回味过来为什么刚刚温洵心情不好,恐怕是早预料到这次开会的内容不会多令人愉快。 品德分,八分,政教处主任没有像宣告前面那些人的罪名那样,把其中的过程细节都公布出来,甚至连从哪方面违纪都没说,只用几个字眼轻飘飘概括。但这八分已经够轰炸了,很难不让人多疑,这下学校的人又能八卦一阵了。 “没想到原来那么严重。”温洵沮丧地说。其实就算扣了有八分,也能很快靠参加竞赛或者做志愿服务挣回来,这对他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被全校通报就证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33章 今早温澈森叫醒他,说可能会有事发生,叫他做好心理准备,原来是为这件事。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哥哥心理负担重不重,连他这种小透明差生都认为背通报批评是一件极丢脸的事,更别说他哥这种过往品行毫无瑕疵的优秀学生了。 应绵沉默不语地跟在他旁边,这几个小时开完会就能回去了,本来还想在房间睡个好觉,这一趟消磨完也没什么期待了。 身边路过的人闹闹哄哄的,他和温洵一齐孤零零走着,途中不少知道温洵和温澈森是什么关系的人很自然地也把温洵给算上,经过他们时边偷看边小声议论着。 应绵则选择默默陪伴,快走到门口,突然肩膀给人撞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转头看到班上那几个男同学阴魂不散般出现在他们后面。 还有站在中心的江晟。 “不是叫你在饭堂等我吗?”江晟问他。 温洵先不爽起来,“你叫去就去吗?” “我没问你,我叫他。” “你有什么事吗。”应绵礼貌地问。 “我说我有话要跟你说。”江晟还是一贯命令式的语气,对他勾勾手指,“就几句话的事。” 温洵虽然很讨厌江晟,但他也不能干预除自己以外任何人的交友。江晟家里还那么有势力,这时争着逞口头一时之快也没好处,便不再替人咄咄逼人,语气软下来,“绵绵,你怎么想?” 眼下是被堵着进退两难,应绵也只得妥协,“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坐电车回去。” “你有事要给我打电话,我走慢点。”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嗯,跟你哥哥问声好,希望他不要受打击。”应绵很小声地关心着,虽然明白这些落下的话语只是聊胜于无。 温洵走了。他跟着江晟走到校道旁的一棵香樟树下,江晟和他的簇拥者把他围在中间,个个人高马大的,那架势像是要校园霸凌他,不过身旁人来人往,不至于那么大胆。 江晟招了招手,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顺势都闪到了一边,末了可能觉得还是惹眼,江晟又发号施令,“你们回去吧。” 这下就只剩他和应绵两个人了。应绵看着那乖乖离开的几人,竟然觉得这种能随意支使人的感觉一定不错,全仰仗那不知叠了多少代的权力。江晟的父亲是军长,爷爷则在航天局退休下来的,这些背景他早熟知,从那些虚张声势的人口中。 而江晟虽然成绩也很好,至少没败家没随青禾爱三代就腐烂不正的大流去,但平日的性格却是一点不让人有好感。他是个搞隐形霸凌的好手。这个学期他们总共也没讲几句话,但应绵知道江晟带头给他取了不少外号,还做法隐蔽,源头是他,传播则是班里的人传播的。有时候难听的话可以顽固着当听不见来应对,但之后的那种压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连在班上跟应绵只说过几句话的人都神态生硬地对他陆续远离了,更别说要交好朋友。 “请问你有事吗?”应绵忍着不耐。 江晟抱着手,“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订花,听说你寄宿的地方是一间花店,我家过两周要办一个宴会,希望你能安排订单。” “就这个吗?” “还能有什么。”江晟很坦然。 “嗯。”应绵思忖片刻,从书包小夹层里拿出来一张卡片,上面印有花店外送的号码。 “你想订的话可以拨打这个号码,不过店里花的种类不是很多,你想订的话请提前告知需要的数量和种类,我们会认真准备的。” 江晟把卡片接了过去,“行。” 应绵担心他会从中搞什么幺蛾子,所以想着让他和布狄叔叔直接对接好了,这样能减去不必要的麻烦。布狄叔叔很精明能干的。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应绵转身就想走。 “等等。”江晟叫住了他,“还有事。” 应绵走了回来,“还有什么事?” 江晟挺高的,又加上不爱正眼看人,应绵总捉不住他的双眼。 “温澈森的事,你知道他为什么违纪吗?”江晟终于开口。 这条陡然转开的话题让应绵有点吃惊,虽然已知江晟一点都不喜欢温澈森,但他看上去也不是爱八卦的人。 应绵皱了皱眉,“我跟他不熟。” “噢,都坐同一辆车了。” “……”什么时候看到的。 江晟打量着他的神色,自顾自地说起来,“品德方面的扣分有作弊斗殴那些,但我不认为温澈森会蠢到干那种事,所以关于这则通报,我只能往那个方向猜了。” 说到这里,他特别停顿了一下,“我觉得他早恋了。” “早恋?”突然听到这样稀罕的词,应绵心都一跳。 “没错。”江晟冷冷地,“你应该也知道吧,我看他有开车带过你,至少看得出他对你没什么防备。” 其实是只有温洵和他关系比较好,即使是两兄弟,也不代表性情和交友取向相近,按目前来看温澈森对他只有客套。也不知道江晟怎么那么笃定他能通晓温澈森的隐私。 “可是我跟他只是坐过同一辆车,不是上过同一张床。”应绵说。 “……你怎么那么会想。” 应绵的心情恢复片刻平静,理智反驳道,“而且学校不是挺多情侣的吗?怎么不全部抓起来通报扣分。” 第34章 刚才挨完批斗的一大串名单,也都没有早恋的,这难道是概率问题?他记得校规里确实有说禁止同学之间交往过密,但这规定形同虚设,许多学生手牵着手在校园里走也没人在意。 “他不一样,毕竟他是青禾那些老家伙眼中的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别说早恋了,连情书都不能收。”江晟这话说得很客观。 “这么严格吗?”应绵心不在焉地听着,温澈森确实是连家庭氛围都严峻无比,也应该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学校也有意将他管束起来,确保他能一直能保持着这种身心都健康无污染的状态。这次的通报大概算一个警告。 “当然了,扣八分。他唯一一次扣分还是高一的时候,那时是因为连续迟到一周扣了三分,而那三分在他拿了射击考试第一名的时候就补回来了。” 虽然一个是高二生一个是高三生,但许多高级考试都不分年级,江晟就经常被温澈森压着打,次次都拿不到第一名。成绩是几分大概不重要,但这关乎脆弱的名门学生的声誉,关乎他家里人对他的态度。 “能严重到扣八分……”应绵喃喃自语了一句。其实他心里信服了一大半,毕竟真有那么一个漂亮女人与温澈森疑似恋人。可不知那是误会,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恋爱,只没头没尾地先把人物情节给圆上了。 江晟看鱼盐巫着他发呆的模样,叫他,“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自己都猜完了。”应绵提起精神,“我都说了我跟他不熟。” “问你也是废话。谁知道你刚刚在想什么,他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呢。” 应绵根本没机会发表什么看法,根本只是江晟的一个埋怨泄口,江晟还源源不断地毫不遮拦地对他吐着黑水,“他一直都喜欢漂亮女人,跟蔺柯都不知道还混不混在一起呢。” 漂亮女人……蔺柯? “蔺柯是谁?”应绵插空问了句。 也是这时江晟好像冷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讲了那么多,还对着一个他本不太看在眼里的人。可能是他太担心某件事了,以至于一股脑失态。 “你真的想知道?”他反问。 “嗯。” “那下周你也来宴会吧,她可是这次宴会的主人公。温澈森也会去,到时候他有没有跟人恋爱,我们也自然就会知道了。” 第17章 倾向 应绵决定先不要跟温洵讲他跟江晟聊了什么。 江晟给他传达的信息太多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应绵都觉得不知道比知道好,他不想承受别人的秘密。 到了家大雨果然来了,应绵吃完饭出去看了一下外面的小院,篷布和砖头还结实着,能挡住泼下来的大雨,排水也没堵塞,塑料布内那些尚未发育完好的花朵能被好好保护着。上到二楼他又闲不住把楼上的各个地方都检查了一下,除了另外一个房间天花板有滴水,卫生间窗户没关紧实,其他都算安全。 他像是有满腹心事,整个人憋着一口气。因为只有一边相对薄的窗子有厚木板挡着,所以房间里还不算闷,但能感觉随着这一场大雨的袭来,室内外的气温又下降了几度,冻得他坐立难安。他打开手机,点开了绿色页面上图标形状圆润的talktalk软件。因为雷雨不断,手机连接的信号也变得微弱,只有两格。 他捧着手机在床上躺下,外面风声很大,钻得脑袋直疼。干脆囫囵脱掉外衣和裤子,钻进了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才再拿起手机。 ——温洵,你在干嘛啊。 看着聊天蓝框后的信号条转啊转,转了两三圈,发出去了。 ——我回到家了,我家在看电视,我哥在做饭给我吃。 温洵回复得很快。 ——你哥心情还好吗? ——江晟没对你怎样吧。 温洵下一条信息的到达迟了他的一秒。 ——没有,他说想订花。 温洵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退退进进,过了几秒才把话发过来——我哥……一言难尽。订花?? ——嗯,说有宴会。 温洵直接一个视频电话拨过来,嘟嘟响了两秒,应绵点下接通。 他看到大长框里温洵的脸,客厅的光很明亮,他的脸也被照得亮亮的。可以听到背景音是电视播放的声音,温洵正坐在沙发上,双膝抵着下巴,表情看上去有点委屈。 “你在哪呢,怎么那么黑。”他却看不见应绵的脸,周围黑黑的。 “我在被子里。”应绵闷声解释道。 “绵绵你冷吗?” “有一点点。” “你那边风声好大,呼呼的。” 应绵调整了一下躺姿,整个人像条鱼一样趴在床板上,伸长手臂把手机正正捧着,小声抱怨着:“下好大雨了。” “绵绵盖好被子睡觉噜。”温洵哄着他。 应绵在被子山下又辛苦又闷地笑起来。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锻炼出来这样的默契,温洵不禁觉得,这世上能那么容易被他逗笑的人估计就只有这么好脾气的绵绵了。 “吃饭了,快点。”突然听到旁边温澈森的声音。 温洵应了一声,但还是没挂断视频,抬着手机往饭厅走。 “我要给你看我今天吃什么。” 像在整美食直播,应绵就是他唯一观众。不过没在镜头里看到温澈森的身影,饭桌上已经摆置好了料理好的餐食,碟子的花纹都很好看,但这几样菜呈现出来的模样多少有些勉强。 第35章 “鸡蛋炒蛋饭,有点糊了,嗯,这是蛤蜊汤,有点淡,还有这两块带血的牛排和这盆一看就很干巴的洋芯菜,我哥一定是想趁没停电之前把能煮的东西都煮了。” 应绵看见温洵一边给他半挑着刺一边大口把盘里的菜给快速消灭,根本是口是心非。 “有得给你吃算不错了。”温澈森在旁边冷冷看着。 温洵马上压低了声音,偷偷跟对面告状,“你看吧,我哥心情真的很不好。” 应绵没看到温澈森的表情,不知道他生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不过看来他对今天发生的事还是有气的。 “不知道为什么江晟今年会那么好心给蔺柯姐姐搞宴会……”温洵嘟囔了一句。 应绵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但也只有名字,另外还知道这女孩跟他们都很熟,其他的细节再撷取不到半分。 “你能让你哥接电话吗?”应绵哽了两秒,还是把心里的冲动给说了出来。 “好啊,等等。” 那边安静了几秒,应绵感觉温洵把手机给递了出去,才想起要把视频转成语音,而温澈森的声音刚好在切换之后响了起来。 “你那边怎么那么黑?” 他已经看到了前面的景象。 “我在被子里。” “噢。” “你有话跟我说?”温澈森问。 应绵确实有想法,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启话头,只能用中心人物引进了,“江晟找我了。” 谁知道温澈森反应淡淡,“我知道。” 本来就没什么意思的事给他一挑破更没意思了。应绵把手机从耳边拨开几寸,又放回来,放回来了又拨开,如此反复两次,心情终于平静了,“那好吧,我……” 温澈森却继续说:“不是温洵告诉我的,是你们散会的时候我在走廊看到的。” “你也过来了?可是那时候还没分批到你们开会吧。” “我那时在政教处写检讨。” “你还要写检讨啊哈哈哈。”不知道这话怎么就戳到了应绵的笑点,笑到气都喘不匀,只得把头伸出到被子外面,笑声也一下子清晰起来。 温澈森觉得他笑得像个小孩子,耐心一直等他笑完才讲话,“江晟找你做什么?” “他……” “他问我的事了?” “他就是问我你是不是早恋了,我当然说我不知道,那我确实是不知道。”应绵振振有词。 “……要解释这些事也太傻了。”温澈森无言以对。 突然听到头顶轻轻嘚了一声,电灯熄灭了,温澈森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应绵抬起头,看到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他起身走到另一边窗户看了看,感觉视线所能及的地方都漆黑一片,整个城市都停电了。 “估计大停电了,你先跟温洵聊吧,最好留点电给手机。”温澈森语气淡淡地跟他告别。 通话时间还在跳,却没有温澈森的声音了。隔了十秒,换回温洵跟他说话,“绵绵,没想到那么快就停电了,你今晚早点睡觉吧。” “嗯,你也早点睡吧。” “请问是否开启房子备用电源?” 应绵突然从话筒里听到一道女人的声音,冷冰冰的。连温洵都是过了两秒才辨别出这是爱丽丝的声音,但周围连个影子都没有,像是潜伏在黑夜中的无身鬼魅,“爱丽丝?”他急急地对着客厅巡视了一圈,心脏仍砰砰直跳,没想到爱丽丝变成学习机之后还能连接房子的各处遥控。 “我我…先让爱丽丝帮我弄好房间的供电,等等我,不要挂电话,我有点怕。” “噢,你们去吧。” 爱丽丝竟然和他们住在一起,但又嗅觉到其中有些不寻常,温洵听上去怎么有点怕她。 “爱丽丝现在变成学习机了。”温洵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的。 “现在是学习机?”应绵警觉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那她以前是什么?” “她是一个机器人啊。” 应绵马上在脑子里把所有事情过了一遍,重重地噢了一声,“原来她不是人吗?” “是啊,真抱歉,我上次忘了跟你说了。” 在这之前温洵是特地征询了他哥的意见的,把上次在车上接到爱丽丝打电话过来的事作为铺设,一五一十都讲了。虽然说身边养着一个机器人的行为怎么看都不算轰动,但爱丽丝外形抢眼暧昧,未免造成误会。只是讲完之后温洵没能看懂他哥的反应,总之表情不是很好。 然后温澈森说下次再有别人听到爱丽丝的声音,大方说是台机器人就行了,毕竟爱丽丝设定的最终问答程序也只承认自己是个机器人,欲盖弥彰反而更惹人误会。 那关于温澈森的早恋猜测岂不是不攻自破了?应绵默默地想着。 但也说过是喜欢漂亮女人,现下也只是少了一项支撑事实的论据,他也可以喜欢别的女孩,例如那个叫蔺柯的女孩。可能是江晟讲这些事时讲得太有板有眼了,不管是假意忽悠还是确有此事,他总有种不管如何先信他个五分的感觉。他对研究人在想什么总是一窍不通。 “绵绵你快跟我说会儿话,我哥去地下室找东西了,我害怕。” 应绵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看着他这像个黑洞小格子的房间,黑暗之外还是黑暗,这种浓得像散不掉的阴郁反而让他觉得很安全。 温洵那边应该是弄好备用供电了,应绵听到他松了一口气。 第36章 温洵躺回到被窝里,把手机竖着放在枕头上,这下子终于可以放心背着他哥讲悄悄话,“应绵,刚刚我听说了一件事,是不是江晟还问了你我哥早恋的事?” “嗯,是的。”应绵痛快承认。 “其实学校也有很多人在讨论了,我也大约能猜到。” “那你哥真的有在恋爱吗?”应绵很自然发问。 “没有吧,以前我差不多天天都跟着他,他跟谁见面我都知道。”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太对,温洵很较真地重新思索了一遍,“不过他成年之后我们分开过几次,他总不至于在这几天就找到对象了吧。” “他长那么大都没有喜欢的人吗?” “以前有吧。”温洵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些错乱的回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可惜没有在一起。” 应绵还是很有好奇心的,但他这时却不好放心机再问了,只恐怕要牵出一大串陌生的名字。 温洵却单纯得很,又自顾自兜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其实我是觉得我哥还没到要干什么可怕的事的程度,但可能真的心里有人了。说不定就是以前就认识的人呢。”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个方向没错,状态一下高昂起来,应绵看不见他在那边眉飞色舞,“对!我哥那么慢热,不会喜欢上认识没几天的人的,而且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他还能怎么违纪了。啊,一定是这样没错。” 第18章 可疑的伤口 在黑暗中听到大雨泼倒在窗户的声音,这种落雨的声音真的很好哄睡,应绵把被子给蜷蜷好,渐渐酝酿起困意。 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只翻了个身就醒过来了。看了看钟是半夜四点,因为今晚太早睡,睡那么多个小时就算饱了。应绵坐起来,远远看了一眼玻璃窗,还是黑黑的没一点亮光,这一大片地方的供电都还没恢复。 外面仍在下着雨,声势不减,雨水暴涨排入到下水道的声音轰轰个不停。他从床上下来,拎起床尾被他踢成一团的外套和裤子穿好,开了门从房间出去。在走廊饮水机打了杯热水咕咕咕给喝完了,一二楼隔音并不好,依稀听到一楼有声响。他走到楼梯口仔细听了听,好像有人在说话,还有几声椅子拖动的声音,花店来客人了?不过都这么晚了,布狄叔叔早关门了才是。 他踩着拖鞋下到一楼,一楼明显冷很多。 那些声响是从隔间里传出来的。门没锁,他直接推开门进去,隔间里明显有两个人,因为这地的空间很窄,又没窗户,所以制造出来的气味是无处遁形的。应绵闻到了血腥气和腥湿的雨水的气息。 “喂,醒醒,再睡下去就该死了。” 他揉了揉双眼,“布狄叔叔?” 布狄正跟一个人在说话,那人就坐在那张奶黄色的沙发上。饭桌上搁了一盏光度调得很暗的台灯,脸都照不清,但看身形能认出来沙发上的人是住在隔壁的方修塘,那些气味就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 方修塘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衣服头发都是湿的,已是半昏的状态。应绵觉得纳闷,把目光移动到他的身上,瞳孔骤然紧缩,那淡淡的阴影处,他的两条手臂上竟浸满了血。 布狄把灯提过来放到了沙发下面,不偏不倚地,把他的伤势全映照了出来。能看到方修塘的两边手臂各有一道长口子,像是用形状很特别的刀给砍出来的,皮肉细微地翻出来了一点。上面的血止不住似地滴滴落到地板上,周遭很安静,布狄剪了几节纱布帮他捂着,却没起什么作用,很快纱布也被不断溢流的血浸成了触目的鲜红。 “应绵,去拿水桶过来,快点。”布狄看向他。 应绵噢了一声,疾步跑到后门,把拿来浸花的水桶给拿了回来。 “装好水把那袋白白的肥料倒进去。” 应绵也乖乖照做,这肥料刺激性不小,只捏着袋口抖了一小半下去桶中液体表面就咕噜咕噜起了气泡。 而后布狄二话不说,竟然把昏迷不醒的方修塘给拖了过来,抓着他的双手就往桶里去。 “布狄叔叔!” 这一下不亚于直接上刑,方修塘本来都昏得像团烂泥了,这下子直接痛醒了,一睁开眼便目睹到自己的惨状,肌肤心灵双重冲击,喉咙跌出一串惨烈的痛吟。 “你想杀人吗……” 这可怕行径持续了大概二十秒,布狄才把他的手给拉出来,看到那两道口子已经是更进一层的皮开肉绽,裂口上还沾有点点没完全溶解的白色颗粒。已经看不出原来伤口的形状,布狄满意地点点头,“可以去医院了。” “我的车没开回来。” “花店的车我拿去修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真没眼看,把一切往绝情处使劲整完了才发现连个行动工具都没预备好。 “绵绵,你打个电话给管理局吧,看看挂不挂夜车。” “你想我直接撞枪口上吗?”方修塘有气无力。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泡你的手。” 应绵在旁边听着,不知道他们讲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能察觉到方修塘的伤并不是那么简单。 “那你让我死吧。” 布狄忍不住用脏话骂了他一句,“操。” 时间不等人,方修塘这血再流下去迟早真要把自己这条小命给丢了,应绵看着他这张死气森森的脸,眉头紧皱,问他,“你是真的要死了吗?” 第37章 方修塘连口完整的气都喘不出来了,身体很应景地歪倒在了一边。 “要不我打个电话吧。”应绵说。其实一说到车他就想到了温澈森,他也仅有这点人脉。 “你要找谁?”布狄却不同意,“这件事有点麻烦,先不要弄了。” 应绵看着方修塘那两条样子逐渐变得可怕起来的手臂,胸口莫名沉闷。 嘟嘟嘟。几声震动声打破了隔间里的宁静,应绵把揣在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屏幕光源把他的脸照亮,他看到上面显示着温洵的名字。 他接起来,“温洵?” “应绵,我在气象监测系统那里看到你们那边淹得很厉害,我和哥哥想来看看你。”温洵在话筒那边说。 “啊?”应绵惊讶地抬起头,跟正看过来的布狄目光对上了。 怎么了。布狄做了个口型。 他们要过来了。应绵也回了个他一串口型。 布狄不认同地朝他摇了摇头。应绵刚要搪塞过去,却听到电话那边有几声按喇叭的声音,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温洵说“绵绵,我们已经快到你家门口了。” 五分钟后应绵穿着雨衣雨鞋从花店出去,门口堆了很多沙包,玻璃门后几乎只洒了点水进来,但周围的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好幸免了,整条街都淹得厉害,门槛前面的小坑都变成天然水潭了,一踩一个准。 温澈森的车很快就从巷口开了过来,在前面积水没那么深的路坡上缓缓停住,温洵撑着伞从后座跳了下来。 “绵绵你还好吗?”他一下来就跳到应绵面前。 应绵捏了捏他的手臂,“我还好,我有话要跟你哥说。” 温澈森在驾驶座没下来,应绵脱了雨衣的帽子探头进去,“学长。” 车里开着灯,温澈森看样子是刚睡醒就被揪起来的,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有个朋友受伤了。” 十分钟后这辆皮卡平稳地驶出了街道,往医院方向开去。方修塘在后座身体往右靠着,手臂的伤口被纱布草草卷了两圈,仍有几小处往外洇湿的血迹,但手臂和脖颈的水渍用毛巾清理过,也给换上了干燥的衣服,至少状态看上去还不算太离奇。 在这样恶劣的大雨天,到处都是巡查队的人,在受那么重伤的情况下要是遇到巡查车,肯定要被盘查的。而看着后座那三人缄默不发的样子,就知道这伤不是能公布的。温澈森从车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人,在车里白光与车外湿漉漉的街灯交切中,冷意渐浓,他的眼眸也浮上微许的幽深。 最终安全地把人送到了开在管理局旁的医院。有惊无险,管理局的人应该忙着处理区域汛情了,没有在医院入口设置搜查,直直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 布狄拖着个大累赘方修塘从车上下去,应绵正要也跟过去,却听到温澈森冷冷出声,“应绵留下来。” 布狄焦虑地往他们脸上瞟了几眼,权衡片刻,还是选择拯救昏迷不醒的方修塘,霍然转身离开,脚步不停快速往里面走去。 傻子才看不出方修塘的伤有端倪,这样千方百计想绕过管理局的盘查,只能说他很有可能是做了违规的事。 应绵回到了车上,车里的氛围从刚才开始就有点紧张,现在只剩他一个人面对,更无法说了。 温洵茫然然的,后座上那个男人前一次见还得意得很,因为总觉得认识他,故时不时把这个人的脸拎出来细细揣摩,可惜过了很久都没办法把这号人物从回忆中搜刮出来。哪想第二次见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那阵微妙的熟悉感也一下子就消失了。 应绵一直在等着前座的两人说点什么,一般这种时候都是由温洵来活跃气氛,但温洵此时悄没声看起了眼色,只等着温澈森打破这僵局。 刚好车里的血腥味也驱散干净了,温澈森把车窗给打了上来。应绵低着头,终于听到了温澈森的声音。 温澈森说,“你这么帮他们,你跟他很熟吗?” “我对一切都不知情。”应绵神色紧绷,不自觉挺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见义勇为,你们也是。” 都不需要串供了,温澈森闻言松开了眉头,轻笑了一下,“嗯,很聪明。” 应绵很意外,温澈森竟然夸他。 “哥,我好饿,我们要不要去吃饭。”温洵插空打断了他们,他确实是饿了,但更是不想他们就这事继续讨论下去。 温澈森默然无语,半响才松口,“行,想来他要处理伤口也需要一两个小时,先去附近转转吧。” 第19章 目睹 因为暴雨不停的缘故,路途的很多小型餐厅都没开门,外面又冷,温洵一个移动的餐食店人形地图,平日只有挑花眼的时候,今晚却一路碰壁,连一个能落脚的地都没找到。这种天气也无法再容忍诸多挑剔了,温澈森改了路线,径直往中心市区方向开去。 最终来到一间私人高级餐厅附近,从后座的车窗看出去,能看见这个地方环境很好。庭院的木屋环绕一块巨大的纪念石碑而建,那石碑碑身敦实厚重,稍微沉入地面,和木屋一同处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向一侧开放的长廊十步一盏壁灯,暴雨落下来,水光潮润,那栋石碑也蒙上了一层细腻的光泽。 绕过餐厅门前的小路开往地下停车场,车继续在雨中滑行了几分钟,雨势猛烈,悬着的街灯却好像越冲刷得明亮,温澈森突然看到擦身而过的一辆车,副驾驶上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但刚疑心挑眼一瞥,却已经迟了,视线中只容留了一个模糊的侧影,那辆车很快就消失在大路尽头。 第38章 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不禁觉得稀奇。 注意力回归,他先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周围的分区还停了不少车,就算是这个点这种天气来这里光顾的客人也不减。温澈森来过这里两次,两次都是和温至衍。一次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包房里,一个带他见了那些同在审判庭任职的同事,总之他陪同温至衍的两次光临都不是为了吃饭。但现在换作他带别人过来,都孤零零的,能不能安稳地吃完顿饭就是第一要考虑的因素了。 旁边的车里不断有衣着光鲜的人出来,他们身上干燥而清洁,像从没有在暴雨天穿过,几人并行小声地谈笑着,小小的空间里尽是相近的人际气息。 应绵拘在后座,无声地出了口气。看着那些人逐渐远去,只有清脆的皮鞋的声音回响,他不禁也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一对又大又笨的雨鞋。刚才只用这双雨鞋从车上上下了一趟就把地毯弄得又湿又脏了,他迟疑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我在车里等你们。” “不要!你会饿的。”温洵不乐意。 温澈森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没催他们,不经意从车镜后里看到应绵低下了头,轻抬起右脚,一边避免着再有更多沾湿,一边徒劳地想用另一边鞋的鞋底蹭干地毯上洇成一团的水渍。 似是默默看穿了他的心事,温澈森拧身问道,“你穿几号鞋?” “4...40,怎么了?” “把雨鞋换了吧。” 应绵视线目移,不自觉提声道,“我没带钱。” “穿了再说,我叫人送过来。” “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我要找的人就在附近,很快的。” 温洵满脸单纯地看着他俩,“哥,你找谁啊。” 温澈森没有回答,等应绵报完鞋码后就下车拨了一个电话,简洁地下了指令,听到对面人不提一丝质疑沉着答应后才把电话挂掉。 不到十五分钟就有个人从电梯下来,温澈森看着那道向他们走来的身影,心中有了数。 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温洵第一个从车里探头出去,看到过来的人竟是爸爸的贴身特助,登时傻眼,表情干涩地僵在了脸上。哥哥竟然敢随意使唤尹特助,要是有好事者知晓这件事,不得说儿子踩到爸爸头上,越界施威,道反天罡。 其实温至衍去年就换了新助理,本来尹杨这几年主要的工作就是监视他们两兄弟,一对中还尤偏重于温澈森,但温澈森今年也成年了,而温洵每日三点一线,光干些小孩事,再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觉得这样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就给申请调了个闲职,离开了这温姓一家人。 可到底还有个虚位在,只要有命令下达他都要付诸实行,就像是当温至衍知道那个爱丽丝的机器人监控信息断开之后,只一通电话,他就得老老实实跑一趟,要温澈森给个解释,末了还得持着周全心,把缺失的监控重新填上。温澈森又算什么,不过是他的监视对象,但温澈森不可能甘心,成年之后他的心机慢慢展现,嗅觉和胆性早超出同龄人,所以或许在温澈森眼里,连温至衍都不算什么。 尹杨拎着公文包,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身上有种凛然的气息。开几分钟的车不算虚耗,但走这一趟只为了给人送一双鞋,好像是有些刻意刁难了,但他脸上也不见半分不耐,“温少爷,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 “我是听说你最近在市区有公务,原来是真的,这么晚下暴雨上司都不给你放假回家关窗户。”温澈森自上而下地盯他,看到他右侧领口翻折得不整齐的一小角,眼里流露出一丝微妙,“麻烦你了。” “鞋在这里。”尹杨把鞋盒递给他,注意到他刚刚视线停留的位置,眉头马上有一瞬间不自然的鼓动,终于确信了刚刚自己的猜疑并非抟空捕影,但他看着那鞋盒,依旧止不住询问的语气,“这是给谁的?” “我同学。”温澈森把鞋盒接过来,恢复了一贯漠然的语气,“值得怀疑吗?” 按照以往,尹杨怎么也得大肆公事公办,走到车前看清车里坐着的人都长什么样子,但现下了然于心,明白温澈森不会再如他意,他笑了笑,“温少爷,你可比你父亲记仇多了。” 载着尹杨的那辆车并没有开进来,但他的态度已快将某个事实和盘托出,原来自诩最冷清严谨的工作机器尹杨也有徇私的一面。 温澈森回到了车里,回身将盒子递给应绵,“穿上吧。” “谢谢。”应绵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没什么设计的平底小白鞋,他认真道,“我回学校把钱给你,我会记得的。” 温澈森看了一眼他,“不是我给的钱,你就当薅羊毛。” 应绵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温澈森怎么说他就怎么答应。虽然不用给钱回去,但是他肯定得用其他的东西作为回报,那他又得编手环了吗,还是说要编其他的呢。 “再编一条手环吧。”没想到温澈森主动提出了要求,“上次的我弄丢了。” “那么快就丢了吗?”应绵没可惜什么,很善良的,“那我再编一条。” 温洵一时默默听着没做声,因为他确实没见过他哥把手环拿出来过,原来是早就丢了,真是不珍惜人家的心意。 只是顾不上追责这远远无害的一条,他还在后怕着刚才的事,尹杨的到来实在惊悚,那才是大件事。他几乎是用上了质问的语气,“哥,你是不是刚才就看到了尹特助的车了?” 第39章 温澈森表情平和,不置可否。 “让爸爸知道你不得遭殃啊。”温洵知道他哥鬼主意很多,这尹特助平时又得罪人多称呼人少,不免怀疑他哥这回是刻意寻求报复。 “不用担心,驾驶座还有人呢。”温澈森的话有些意义不明。 “你是说尹特助不是一个人?” 温澈森撑着头,“嗯,是改装过的公车,不过车窗打上了,看着好模糊,只能说是一个男人。”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是我们这边的巡查队队长。”应绵突然出声。 温澈森和温洵都看向他,他解释道:“我刚才应该也看到那辆车了,副驾驶上是送鞋过来的那位先生,开车的就是那个队长,我认得他。” “你怎么确定那人是巡查队的人?”温澈森表情有些严峻。 应绵没有隐瞒,“他有时候会带人到后巷巡查,他长得挺好看的,所以我有记得。” “尹特助这是……跟巡查队的人有一腿?”温洵惊呼。说完可能是觉得用语太粗俗了,他抹了抹嘴,重新组织了一句,“那是他男朋友吗?巡查队……” 滞后地联想到什么,温洵马上闭上了嘴。 “这就不知道了。”温澈森心不在焉的,只觉得这尹特助可真是胆大包天,对他来说,却也是极好的把柄。可是为什么心情没有好起来。 第20章 许愿池 今晚这趟收获可不少,原来越是极端天气越能引人出动,不善掩藏的,见不得光的,都出动了。 这发现对他有利,却不见得对车里其他两人有任何益处,温澈森把目光从应绵身上收回,“那两个人你们就当作没看见吧,忘掉刚才的事。” “送鞋的人是你们什么人?”应绵直白地问道。 “我爸的助理,也是来监视我的。” 应绵一下明白了温洵为何没有把话说完,表述不全全因禁忌。 审判庭和巡查队从设立开始就水火不容。巡查队的存在很特殊,不及审判庭的管制权力深和管制历史久远,但影响力一点不低,因为巡查队独立于所有政府系统之外,只用对最高中心管理局负责,在联盟各处设立起巡查点,打击违法犯罪行为,保护居民安全,这几年又加派了人员打击黑市不法贸易,力量逐渐膨大,无人敢违逆,以至于作风也日渐放肆,审判庭对其内部权力滥用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但审判庭也不是好地方,至少在温澈森眼里,都说是智商最高最讲公正严明的人才结成的群体,实则却个个冷血,自私自利,温至衍就是最好的例子。 温澈森从很小时候就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巡查队和审判庭的人打起来,最好是毫无形象扯裤腰攻下路的打法,一定是出精彩好戏。 可惜刚才被他发现的却是审判庭的人和巡查队的人有暧昧,就在这深夜的暴雨天,有两人同坐一辆车,分属于不同阵营,其中多少斗争仇隙,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却有一方衣衫微微不整。温至衍又怎么可能容许自己的下属和敌对的巡查系统的人有接触,所以尹杨这次算是计算失误,栽了一道。不过温澈森可没有想要一鼓作气整死他的恶劣心,他只想利用尹杨做另外一件事。 车里很安静,他收起心底成型得很快的想法,看向眼前的人,“应绵?” 应绵抬起头,半响答应道,“我会忘了。” “这是件麻烦事,不知道是比知道的好。”温澈森说,“真抱歉让你看到。” “那你们也不要告诉别人今晚的事。”应绵眼神柔和,诚恳地想跟他交换一个允诺,“布狄叔叔也是好心。” “当然不会。”温澈森当然答应,“我们去吃饭吧,都快到早饭时间了。” 其实应绵不是很饿,但他想带点东西回去给布狄叔叔和方修塘吃,只不过没想到车行一路,最终目的地会是这样的高档餐厅。 他兜里倒是还有十几块钱,也不知道能不能合理置换几道菜。 三个人终于进到餐厅里,虽然这个点前来光顾的人很多,但里面布局还是挺私密的,一二楼分了很多单独的隔间出来,都关着门,里面交谈的声音被隔绝得干净。 招待的人迎了上来,温柔地提醒说有预约才能安排位置,但如果是老客户报名字就可以了。温澈森答应了一句,没报温至衍的名字,报了自己的名字。 “麻烦先给我定的包间打开暖气。” 他让温洵和应绵先进了包间,过了十分钟他才过去。 进去的时候看到温洵和应绵肩膀挨着肩膀,两人中间放着一本菜单,对着研究了半天,可怎么都看不懂。 “这些都是啥啊?”温洵茫然道。 温澈森坐到了他旁边,接过那本菜单,谁知端详完也是同样不解,“服务生说新上了研究院研究出来的菜,我记得以前不是吃这些的。” “研究院还搞这些吗?13号畸生植物,这里还标注了,可选蒸煮炒三种,生肉套餐,八仙汤,这八仙汤说是用八种食腐类生物熬制的……这听上去很不详啊。拿我们当小白鼠吗?” “研究院业务一直都很广。”虽然是这样说,温澈森还是不太能理解他们这吊诡的创新方向,感觉已经越过人类能接受的范畴,“但原来已经到了都看不懂的地步了吗。” 这时服务员端了一盘菜过来,搁下,说是送的爽口开胃菜。定眼一看是一盘只浇了醋和酱油提味的绿色菜,切成细长条,上次撒了几粒蒜末,本来也平平无奇,但总觉得这白瓷盘中摆盘整洁的青菜,有点异样。 第40章 看清那异样后,三个人都后背一冷,那青菜的身子一条条竟在蠕动,有几条蜷曲着已经爬到了盘沿,在灯光下,光溜溜的,看到那薄薄的身子里透出的筋脉就像是细长的寄生虫,又是基因融合畸变的植物。 温洵和应绵很默契地想到了同一个画面,脸色差点比这菜还惨。 温澈森也迟迟不动筷,“算了,我也吃不下。” 这些都是那些有钱人爱吃的,噱头是科学改造与生鲜野味的结合,食材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总之绝不会是从联盟的种植基地运送而来,也只有这种不经实验室严格监测的食材才有市场,才能哄炒价格,有滋有味,不少还是半成品模样就摆上了餐桌。 终于想起来要一本正常的菜单,看到上面已经变回正常能看明的文字,同时舒了口气,三个人商量着点了两盘牛肉,还着重说要确保是熟的且是正常的牛身上的肉,又点了一盘蛋炒饭和一碟白灼芦笋。 幸好没有点很贵的菜,应绵放下心来。那盘青菜已经撤了,温澈森出到开放的餐台给他们盛了两碗热糖水,至此包间的进食氛围才算恢复正常。 应绵把手掌贴在糖水碗边取暖,看到温澈森没有盛自己的份,问他,“你不吃糖水吗。” “我不吃。” “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温洵说。 “我可以打包两份饭回去吗?”应绵问。 “可以啊。” 应绵从兜里把他的零用钱全部掏了出来,大额在上小额面在下,叠着放在桌上,“那你把这个钱凑一下。” 温洵低着头在扒饭,闻声抬起头,绵绵对钱的事总是特别较真,他已知道是反对无效,还以为还有得推拉,谁知道他哥比他心态良好,先他一步答了声好,把钱给收下了。 应绵闷不做声把糖水给喝完了,温澈森把牛肉一片片给剪好,沾上酱汁铺到他的碟子里,温洵也把碗伸过去,得到了同样份量的几片。 “谢谢。”刚吃了一口饭,就发现碟子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牛肉山,应绵感觉自己在被人投喂。 他挖着蛋炒饭一口一口吃着,说是不饿,但吃的时候就不觉得了。暖气充足的室内,身边也是熟悉的人,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全。 快吃完饭的时候,刚才的服务生又来了一次,说是刚才青菜上得不好,另送一份别的小吃作为补偿。 一看是一小碟饭团,共有四小个,大小和形状都一样,搓得圆滚滚的。应绵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天天吃这东西,只感到淡淡的腻味,一时间把手缩回来了一点。 温澈森拿过垫在下面的饭团纸,给团了两个,递给了他,“可以热一下当午餐吃。” “他不爱吃这个。”温洵眼疾手快,把那两饭团给抢了回去。 这次轮到温澈森迷茫了,他没有想很多,定定地,视线落在应绵眼睫,“但我听到他们叫你饭团。” “……”温洵在旁张了张嘴,一阵无语凝咽。 温洵确实时常跟他哥讲应绵的事,但只有可爱的地方,旁的人欺负他的事半点没讲。就像他当时也没告诉过他哥他在班里的情况,温澈森是过了半个学期才知道他跟班里人相处得不好,不过也都教他打回去了,现在班里的人也就只能小流氓做派骂骂他死胖子了,不知道是不是把这种不悦的感觉淡化了的缘故,他不时时想起死胖子是个贬义词,但现在马上反应过来了什么。 饭团也是个霸凌人的贬义词。 “他们喊来玩的。”应绵说。 沉默片刻,温澈森开口,“对不起。” 应绵叹了口气,“这跟好吃的不冲突。” 结果温澈森把那瓷碟推到了一边,“不吃了,让温洵把另外两个也装回家好了。” 应绵出去发了条信息,发完把手机揣回兜里。从走廊出去,外面雨停了,经过一个隔间的时候碰到服务生正推门出来,他不小心看到那两张饭桌上的东西,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汤,不知道是用什么熬制的,气味非常难闻,看来这就是菜单上那道八仙汤。 他本来是想出来透透风的,这下是连气都被堵住了。 他走到了庭院,雨停了。空气冷冷的,看到房檐落了几串雨水下来,面前的石碑被壁灯照亮,雨水冲刷过,碑面清晰又平滑,能看见上面稀稀疏疏刻了几行字,原来是联盟过往几条重大战争事故和十余处避难营的名字,写着谨以此碑悼念。 这些避难营的名字都不长,石碑又过分高大,所以这些字嵌在其中,显得孤零零的。下面的圆形底座积了不少水,像是一个小水缸,里面攒了一堆不知从哪抛来的硬币,澄清的水里透出点点银光。 他蹲下来,望着那个地方发了会儿呆,看到温澈森也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 “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扔硬币下去许愿。”温澈森说。 “为什么要向纪念石碑许愿,第一次见。” 鼻腔里只有冰凉的雨水的气息,温澈森站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冷淡地解释道:“是想保佑自己不要遭受像上面那样的灾难吧。” 不知道这样的事实根本像地狱笑话一样。应绵笑了笑,突然起身,小跑过去在那水池旁边用树枝捞了捞。 不一会儿人就跑了回来,“扔吗?”应绵摊开掌心给温澈森看,上面赫然有一枚湿漉漉的硬币,“我不知道把谁的福气给捡走了。” 第41章 温澈森用指尖将其捻起来,嘴角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勾起弧度,“如果这是福气,那也太不值钱了,只能买一个面包。” “我这还有。”他的手里变戏法似地多出了一个硬币,碰撞时有轻微的响声,温澈森把它们全归放到应绵的手心,“刚刚进去的时候服务生也给了我一个,这下可以买两个面包了。” “够了。” 没想到应绵这种务实派,也开始煞有介事地仿效起来,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双手攥着硬币握成拳头,做了个认真许愿的姿势,而后嘴里念了一句什么,待一切完毕后就将硬币一起扔进了水池,很轻的叮铃一声。 “那我许愿我们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 温澈森听见他说。 第21章 往事痕迹 昨晚的事像只是一个小插曲,温洵醒来时又收到了班级的信息,说是到处都水淹了,为了学生的出行安全,先暂定居家学习,具体返校时间再另行通知。 估计只可以多放个两三天,青禾的课程那么赶,按老师的话就是少半天课得少半个脑子的知识,放假只两天下放的作业条目都能打出一页文档来了。温洵把很多要用的书都装了回来,但一点都不想打开。 昨晚回来之后,暴雨又袭来,这好觉一路睡到八点多,周身松软。醒来后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笼一样的灰沉沉,温澈森在门上留了纸条说要回学校处理点事,早不在房间里了。他洗漱完饥肠辘辘,出到客厅,看到桌子上还放着昨晚打包回来的饭团,随手拿了两个到微波炉热了一下。 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什么,嫌弃自己笨,为什么想不起把剩下的两个也一起热了,急忙忙又如法炮制了一次,结果热完这二回发现自己已经塞不下了。半分钟后,他到冰箱旁边扯下一个透明打包袋,把那两个温热的饭团装了进去。 ——哥,我出去玩会儿。 他拎着这玩意儿一晃一晃出了门,在公寓周围观察了一下,自从尹特助调职之后,跟踪他们的人也几乎没来过了,今日也是一样静寂。存在感低是一件好事,从许多方面看,待他都确实不值得跟待他哥一般一视同仁,跟踪,打探什么都纯粹是浪费人力物力资源。 温洵直接打车去了医院,就是方修塘住院的那间医院,昨晚他跟哥哥和应绵吃完饭之后照原路回去看了一下,想着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把方修塘给接回家就算完事了。没想到医院说的人说方修塘伤口发炎了,还发起低烧,最好留下来住院观察一晚。自然也没到要强行拖着个活死人回去的地步,所以最终只接了花店的布狄叔叔回去,方修塘则先被押在医院了。 温洵想着昨晚的事,他记得方修塘的伤口记录上写着是手臂烫伤,昨天医生给换纱布的时候他围观了一下,一眼就看出这两条伤口用烫伤二字做定论笼统了点,远比这要古怪,应该是用腐蚀性的东西泡过,上层化为了烂肉,处理伤口时应该剜掉了一些,看形态不难分辨,而底下的原形应该是刀伤,已经深到要做缝合的程度。 不过有刀伤也不算什么,就算是聚众斗殴或者缠上什么私人恩怨被人寻仇医院和巡查队也是不管的,能说明来路,有住院费给就行了。但昨晚拖拖拉拉的,血该早流过一轮了,温洵昨晚想了一晚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他自己,难道这伤口还有其他名堂? 哥哥也没有要给他透点风的意思,他一直琢磨始终解不开,才想去医院问个清楚。 来到医院坐电梯上了四楼,单间病房,门没锁,方修塘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吊着水。 温洵像个侦查员一样,一进屋就把里面的摆置扫了一遍,看到桌上只有一个拆开的烟盒,没有水果花篮,折叠的小饭桌也全须全尾在角落里,没挪半步,看来不仅是水果花篮没有,连填肚子的白粥油条也没人给他捎一份。这伤是有多不可告人,以至于无人问津。 看到有人进来,方修塘动作很轻地拧过了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没想到来的人是你。” 温洵看见他那张头一次见到时还挂着好事笑意的脸,此时冷冰冰的。与第一次见面比,是显露出了更多,五官俊丽精美,这时没有笑容,眼眉低落,像那种有钱人家的高贵公子哥,跟第一次挂着张脸笑眯眯的样子相差甚远,不像是出自同一人的脸上。但也唯有气质是天注定那样,无法扭转,笑与不笑都一般,都不像个正派的人。 温洵侧目片刻,莫名觉得,还是现在这副表情比较衬他的脸。 来了也没有不进去的理由,温洵不再左顾右盼,叨叨着:“你别想了,我哥没空管你,绵绵还得写作业,我能来算不错了。”他从门口走进去,把来时护在怀里还是颠了一路的饭团放到了烟盒旁边,“给你带的饭团。” 方修塘说了声谢谢,目光追随着他,少顷问道:“你没作业写吗?” “我回学校再写。” 温洵跟方修塘有见过几次面,本来对这个人是没什么好感的,但方修塘现在是病患,面色呈现出薄瓷般的病态之色,两只手更像断了截一样虚软地挂在两边,任何人看了都不能不起恻隐。 “你吃吗?还有点余热。”他把饭团推到桌子边边那里。 方修塘侧着头转了一下眼珠子,“我没手。” “噢,对哦。”温洵干脆照顾到底,撕开包着饭团的纸,手心托着给他啃,“吃吧,还热的。” 第42章 方修塘借着他的手三两下啃完了一个饭团,躺了回去,半秒后又吩咐道,“还有水。” 温洵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给他喝了。 “真幸福,谢谢你。”方修塘吃完喝完,顺势把被子扯到胸前,一副吃饱了就要睡觉的样子。 “喂,你别睡,我还有话要问你呢。”温洵很不满。 “你问吧,我刚打了镇定剂,现在非常困。” 温洵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目光大胆鲜明罩下来,落在他的身子,他的手和脸上,把他当没生气的物件看去了。边认真想着取哪里做切入点比较好,最终想好了,直直发问,“你的手算是残废了吗?” 方修塘觉得好笑,但回答没含糊,“不至于,只是被人砍了两刀,没到骨头。” “噢。” “你来就是想问我这个伤哪来的吧?” 温洵坐直了点,“是。” “这是在黑市被人砍的,刀是只有在黑市才有的刀型。” 温洵马上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道,“原来真是那样,你是真不怕死啊,被巡查队的人知道你要进小黑屋的。” “所以我昨晚才会那么怕啊。” 虽然无论是昨晚还是现在他脸上都看不到有一丝惧意残留。要不是昨晚在车上隐隐听到他哀哀的痛吟,回去时又看到护士给他换纱布,可爱惜自己手臂剩余那点肉,念了好几句别裹太紧,感觉伤口麻药的劲儿过了,果真冷汗簌簌落下,一阵折腾,一系列回归正常人的触痛反应,总算尘埃落定,不然怀疑他是否早丧失求生欲的疑虑也迟迟不能消。 温洵欲言又止,“但是你——” “等等,我想吸烟。” 方修塘打断了他的话,在这空当打了个哈欠,能看到眼皮子确实摇摇欲坠,“我真的很困,不骗你。” 他这个人就是有种魔力,温洵秉持耐心,被支使着行动起来,从烟盒取了一支烟,点燃送入他口中。 烟雾从唇隙中吐出,看来是个烟鬼,没张大嘴都能吐出一大团,一时把他的脸给蒙上了。方修塘笑了笑,“你是真听话。” 温洵觉得自己真是着了他的道了,“给你关怀还有错了?” 方修塘的右手勉强还能动,夹着烟的手指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有点身残志坚的意思了,但看得出来他本人对此没什么意见,还有心情在那里笑。 “你为什么会被人砍,你得罪人了吗?”温洵问。 方修塘语气悠悠,“我砍了别人一双手,别人要我还回来是应该的。” 温洵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眉头紧蹙,“不应该救你这种人,真可怕!” 结果方修塘又讨人厌地笑了起来,“骗你的,我不干那么残暴的事。” 温洵坐下来,“那什么意思,你还没解释你的伤。” “被人暗算了,身手太差没能反击。” 温洵听着他这些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但稍稍能安抚他那嫉恨现实暴力的心,“好吧,听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噢不对,你不是从禁区回来的吗?总不可能一点身手都没有吧。” “人外有人,黑市那些打手都是不要命的,要不是用这两条手臂挡住,恐怕早往胸口捅了,我这还算是有两下子的呢。” 温洵感觉像在听故事,沉浸其中,“哇,那些人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已经忘了刚刚说谁可怕。 “怎么别人打我就是厉害,我打别人你就觉得我可怕。”方修塘不能理解他的双标。 “那这是人家的工作啊,当然是越厉害越好,你这才叫堕落了,怎么会有人从禁区服要役回来就去了黑市了呢,简直是没追求!” 听着他那一嗅就知道没经过联盟之外的地下风吹拂过的义愤填膺,方修塘眼里有一丝微妙之意,而后化作淡淡的揶揄,“联盟每年从军校捞去禁区的人没个一万也得有八千,在那样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人都变性了,回来之后谁还记得谁,不过是各找各的生计,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升职加薪当军官做指挥长的。” 这番话还是让温洵有点小小的打击,他小幅度提高声音,“原来你是军校出来的。” “嗯,但是现在变小混混了。”方修塘轻描淡写的。 温洵长这么大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没养出什么心眼子,心灵朴实无华,还有心思劝慰:“黑市……是个危险的地方,你要注意安全。” “你这脑子,”方修塘忍不住慨叹,言犹未尽,“好新啊。简直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温洵哼了句。这点他跟他哥确实很不同,昨晚一事过后他哥估计早把方修塘列为犯罪预备役高危人物了。遮遮掩掩无非就因为人不是在联盟出的事,这轨迹其实不难猜,现下还好捏着这把柄好好掂弄,哪天不乐意了可以随时检举,他哥的性子从来都是这样,连尹特助都被他耍了一把,待其他人更应是毫不在意了。 但这好像才是一个alpha正常的心理,始终是掌控欲先行,唯一一点变数是他哥答应了应绵要保守秘密。同是alpha,他可能要心地善良很多。昨晚猜了一路,就是没往坏处猜,傻傻地以为方修塘是为事所困才受的伤,还同情了好久,全车人就他最蠢。 温洵叹了口气,好在心情没被打倒,“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 第43章 方修塘瞥了他一眼,没个正形地,“我啊,什么都做过,服过役,读过书,没上军校之前还在黑市打过黑拳,做过赌场泊车门童,在联盟住的时候也有给人发过传单做过发廊tony。你以前见过我也不稀奇啊。” 温洵眉头纠结起来,有点严肃,“不应该啊,我没接触过部队的人,也没去过黑市,你那些过往跟我应该没什么交集才是。你几岁啊?” “20。” “20岁就把人家半辈子的事给干完了。”温洵抹了把脸,他是真的想知道这记忆出自哪里,哪怕告诉他最终只是捕风捉影也没事,可就是没有半点痕迹。 显然也是他单方面的求索,方修塘没能给他半点回应,一头乱麻,他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想不起来算了,可能只是在街上偶然碰到的吧。” 方修塘坐直了一点,“你就没有其他感兴趣的问题了吗?” 温洵有点钻牛角尖了,“我还是想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温洵看到方修塘怪异地敛起了神色,与刚进到病房看到的神态一样,顷刻间散发的沉默好像化成了实质的冰意,让人觉得脊背紧绷。本以为是方修塘懒得跟他扯,结果听到他问,“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嗯。”温洵莫名紧张起来。 “你拉开抽屉看看。” 温洵半信半疑,拉开了旁边的抽屉,那是医院留给病人放住院要用的东西的,但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一时瞳孔骤缩,惊愕瞬间爬上额角,那宽敞的抽屉里赫然放着一把左轮手枪。 任何人看了都会吓一跳的危险品,温洵身子却有别样的颤栗,“我想起来了!”他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辉,“你参加过igm枪械组装比赛!” 第22章 危机 igm枪械组装比赛是四年举办一次,今年的夏天刚结束了一次,所以他看见方修塘的那一次应该是在四年前。 一直想不起来可能是时间隔得太远了,但温洵觉得这当中还有一个很影响他记忆的点,就是方修塘似乎变了个样子。 谁也不会想到方修塘是那次的冠军。 和被严格管控正规的射击比赛不同,枪械组装比赛内容就只在组装,不开枪,填充的子弹也是用金属打磨过重量手感差不多的子弹模型,只要求足够了解各种类型枪械的构造和操作原理,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几组难度不一,不同类型枪械的拆卸组装挑战,即算一次比赛成果。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都知道一般擅长枪械组装的人射击技术同样精湛,即使是子弹模型也可能用来伤人,所以这种比赛的参赛者也需要经过重重筛选,报名时须同时提交学校的成绩报告和学院品德评价,类似于挑选出温驯的,只把枪械组装当做爱好的人。虽然温洵至今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原理。 四年前,温洵才十三岁,被爸爸的不知名同事带进了场,还是订了最前排的位置。他很小的时候就对枪械感兴趣了,带他过去的男人算是投其所好。 也是在哪里见到的方修塘。一旦有了个记忆的靶点,他就能把一切连接起来了。记得那组装比赛是很利落的淘汰制,几百个参赛选手,一节节淘汰,直到最后剩下冠亚季军三人,几乎一天下来就能完事。 一开始还注意不到方修塘的,因为太多人了,温洵的双眼装不下那么多人。只能试着不贪心,只看着在他前面的那张桌子,眼看着那张桌子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轮转着被淘汰,没一个实力坚挺的,最终只剩远处的桌子还有人。 最后的冠军就是方修塘,因为赛事相对保守,屏蔽了拍摄设备信号,场内连大屏转播都没设置,温洵只能跟着观众的视线看过去。 那时候的方修塘似乎意气风发,和从观众席冲上来身边的兄弟欢呼拥抱,因为戴着帽子,所以温洵没怎么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人是个气质挺阳光的人。 现在再看向方修塘,好像被夺了舍一样,五官没改,最坏是清新干净的气质早已一去不回。他心猛跳了下。 “怎么了,不像吗?” 眼前人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有淡淡的缱绻的气息在心口一冲而散,足足过了半响,温洵才开口,“你老实告诉我,那是不是你孪生兄弟?” “欸,那可是你自己要问的,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很想讲。”方修塘眼底沉沉,没好气地,“你要知道那是我这一辈子精神状态最温顺健康的时候了。” “比起现在确实是健康很多。” 温洵背还抵着后面的抽屉,这刻冷静下来,拧身快速地将其关上,在这可能人来人往的病房里突然出现一把枪还是很危险的。 “那你是怎么记得我的?”温洵问,毕竟他一个这么爱记些没营养的人和事的人,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记忆,在那时方修塘只专注着比赛,事后的庆祝也是跟朋友,哪里有时间看他。 “你长得可爱呗。”方修塘轻描淡写的。 温洵马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环住自己的手臂,耳朵微微发烫,“那都是四年前了。” “我就往观众席里瞟了两眼,你长得跟以前没两样,你不也是看了枪就想起我来了吗。” 温洵一时无言以对,他的脸确实没怎么变过,不同年纪的同一版稚嫩,他呆呆想着,如果真是这样,那方修塘的记忆力还挺好的。 “但人是会变的。”方修塘略有点沉重地抬了抬眼皮,配合着过满的多愁善感,“我当时还是个青涩少年呢。” 第44章 任人都能看出他根本是在演戏,刚才表情还冷漠万分,转换自如,恐怕是持着既然追问了就跟他玩一玩的心态。方修塘嘴里没半句真话。 但温洵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只是来请求答疑解惑的,昨晚的事,还有一点点从前的事,都得到答案之后整个人都舒坦了,至于事实是否完全贴合,方修塘今日又是个什么性格,他都并不在意。 “你刚才分明是不想说。”他准备走了,“不过算了,解决完这事我也安心了,再见。” 来了不到半小时就说要走,方修塘偏过头看他,眼里有丝飘渺的期待,“你明天还来看我吗?” “我要写作业。”温洵把裹饭团的纸给丢到垃圾桶里,又把书包里的另一支矿泉水留给了他,淡淡叮嘱道:“你可好藏好你的东西,旁边可就是管理局了。” 方修塘却好像丝毫不关心那把可能随时会引来祸端的枪,短促地咳了声,问他:“不是说去学校再写吗?” “我想每天写一点行不行。” “……” 温洵一言不发,离开了病房,在医院门口打了辆出租车,得趁着哥哥处理完事情之前回到家。 看着栋栋冰冷的建筑迅速往后滑去,出租车带着他慢慢驶离了这片区域,温洵靠着车窗叹了口气,就方修塘刚才那样的态度,他不得不怀疑他在病房说过的每一句话。其实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花店待了两天之后,学校的返校通知也发下来了,明早就要去学校了。今天难得晴好,竟坚持了大半天都不见雨水,阳光洒落下来,敷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应绵今天早早起床,坐窗户边上把作业都给写完了。 布狄叔叔从楼下上来了一次,给了他一张花种购买清单,趁着没去上学之前,两个人要去花卉市场把订好的花搬回来,以提早准备好过两天那场宴会预订的桌花和插花。不止是江晟一个人的订单,还有其他顾客也打了电话来,寄送的地址是相同的,全送往一栋高级私人别墅,这生日宴的主人公正是那个叫蔺柯的女人。他不知道江晟跟蔺柯是什么关系,但那栋私人别墅是江家的。 蔺柯,应绵在卡片上看到这个名字,蔺小姐。送花的人很多,还有像江晟这种下了定金承包晚宴花艺布置的,但这些人大概都不清楚这蔺小姐到底喜欢什么花,五颜六色,毫无搭配美感的全一股脑挤做一束,主打一个十枝百枝中总会有一枝合心水的,还有就是江晟,虽然是他这边提供地方和预算,但给了钱之后就没声了,连主人家办宴会有什么偏好或有什么忌讳都没讲,只说让他看着办。 应绵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去,走到门口给玻璃门挂着的牌子给换了一边,closed。刚好看到一辆出租车在花店前面停下,过了十多秒车门才从里面被打开,方修塘双手挂着绷带,四肢不协调走了下来。 “中午好啊。”方修塘的脸色看上去还不错。 “中午好。”应绵应了句,“你出来了?” “什么出来,我又不是坐牢去了。”方修塘径直路过他身边,往花店瞅了几眼,“是要出门吗?有给我留饭吗?” 昨晚应绵冒着雨去给他送饭,看到他勾着勺子的手臂机械地抬上抬下,吃得艰难,但胃口像无底洞,吃十碗饭都不在话下,便知道他住院的这两天绝对没有别的亲朋好友来探望过,真是可怜,估计这会儿也是真的缺这顿饭。 “还有饭,你拿去微波炉热一下,我们要去花卉市场了,一会儿就回来。”应绵说。 刚好布狄把租来的小货车从后巷开了过来,把车停在坡上,打开车窗看了眼他们,选择性把方修塘当成一团空气,叫道:“应绵,上车。” “噢!”应绵小跑过去。 “你跟他说留了饭给他了吗?”一到车上就听到布狄问。 “告诉了。”应绵答应道,布狄叔叔分明是很关心方修塘的。 “真是的,还得人候着,没心眼的家伙。”布狄念叨着,往旁边看了眼,“把安全带系好。” “噢。” “咻——!” 没想到刚把安全带拉出来,就听到了几声刺耳的口哨警告声,不由侧目,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就在身后不远处,布狄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 巡查队的人。应绵也从右边的后视镜里往车后看去,果然是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只有几个,但不祥的是,那个队长分明也在。 第23章 自白 “下车先。” 两人从车上下来,应绵的心跳声尚还平稳,不算紧张,他看向花店门口,看到方修塘竟然也不躲不逃,还站在原地。旁边的布狄都无语得要翻出白眼了。 “布老板,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巡查队里面的一个人问,“只是例行问询,别介意。” “我们要去花卉市场买些花回来,租的货车就在后面。” “姓名牌都有带吧。” 其实巡查队的人每周都会过来,一般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是背后的蝴蝶园和锅炉房,花店算是挨那边比较近的,所以临近的两条街在几年前也被划入到了同一巡查区域,他们的车往往从那边出来之后会再经过这里,算做一次巡查任务最后的收尾。但其实花店附近的住户不多,有的人姓名牌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多了少了一个人走几遍便能摸透,只是他们依旧遵循这公事原则,无论多熟络,都不认脸只认姓名牌。 第45章 说是尽职尽责,其实是不分时间,自行其是,在应绵没来这之前布狄就早有了怨言,这样不能断止的频次,来势汹汹要压倒人的架势,好像认为这小块区域的人真能造什么反,不胜其扰。 应绵在一旁没吭声,从前的十二区也设置有巡查队,但巡查规模并不大,来的次数也不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见一次,所以从某种程度上看他根本不算是经历过什么,在这附近撞到这些人也偶尔像惊弓之鸟,平白撞散了一些他的好心情。 今天还尤其与众不同,那个已经见过有几次的男人,此时在他眼里多了点其他的特征,存在于他跟温澈森交换的秘密中。 “姓名牌带了吗?” “在这里。”应绵从兜里把姓名牌拿出来,递给了那个询问他们的人。 “好。” 要出示姓名牌的就三个人,方修塘态度积极,跟在应绵之后把自己的姓名牌交了出去,那边的人接过来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又还给了他,亏得完全顺利没有多余的疑问。 “你们先走吧。” 突然听到一阵冷冷的声音,循声看去,对面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这句指令就是出自为首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正是巡查队队长。 “是的队长!我们先把车开回去了。” “好,先去吧。” 那几个人穿着制服的人向男人颔首示意之后就回到巡查车离开了。 这会儿就只剩下这男人在他们面前了,偏偏还是权位最高的人,怎么看都不好对付,也不知道他这单独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应绵其实不知道这巡查队的队长叫什么名字,这些人中只有他不戴姓名牌,但是制服上有章,只听到跟从他的人叫他裴队,姓裴。这种人就算是没姓名牌都能将性别性情窥见一二,明显是个很冷酷的alpha。 方修塘在一旁把姓名牌塞回到牛仔裤兜里,适时找回了自己在受罪的手,做出吃痛的样子,“真不好意思,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吃饭了。” 男人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不置可否。见男人没回应,方修塘便转身进了花店,一点没客气。要说应绵目前对方修塘是什么感觉,我行我素这一点是他最先想到的,不知道哪里养出来的自由人气质,看起来比这巡查队的人要难捉摸多了。 “裴队长,那我们可以走了吗?”布狄借机插了一句。 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的事。 “布老板,你能自己去工作吗?我有事想拜托一下你的店员。”男人说。 裴琛的眼神虚虚地落在应绵身上,意识到自己被半指名拎了出来,应绵喉咙不自然地滚了一下,有点局促,等待着布狄的回答。 “好,绵绵你留下来,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布狄靠近他耳边,意有所指,“有不懂的问题就问方修塘。” 布狄很快就开着车离开了,再少了一个人身旁连空气都变得更冷了,应绵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眼的,仿佛在等着对面人对他下掷审判。 但裴琛只是看着他,问:“能借杯热水喝吗?” 这位裴队长之前来的那么多次都没有跟他套过近乎,这很自然的请求无形中缓和了气氛,或许只是为了不那么严肃地开一个话头,应绵这样想着,但因为面前人本身就气势逼人,他一点都不敢怠慢,答应下来,转身进了花店。 进到隔间拿热水壶往一次性纸杯里倒了一杯水,方修塘就坐在饭桌旁吃饭,不见半分紧张,应绵是真佩服他的强心脏,亦或者说厚脸皮,这强壮的心态能抵挡百分之九十九的坏意。两个人默默无语对视片刻,方修塘对他做了个口型,别怕。 应绵点了点头,把水端了出去。 “裴队,这里有水。” “谢谢。”裴琛把水接过去。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不用那么拘谨。”裴琛说,“我不是为了公事来的,巡查时间已经过了。” “好。” “我想买一束花送人。”他用手挑了挑旁边那株风铃花的叶子,“你给我推荐一下吧。” 原来只是要买花,应对一个寻常顾客可要比应对一个野蛮的执权者容易多了。 “您喜欢那种花呢?” “要送给什么人吗。”应绵换了个说法。 “送给男人的。”裴琛眉头蹙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求和好的。” “那收花人的性格呢,有什么喜欢的颜色吗?” 裴琛沉思片刻,在想着那人,试图从那些暗昧的记忆中找出点微末痕迹,可惜一无所获,“挺冷漠的性格,应该喜欢白色吧。” “白色……” “白玫瑰吧,你帮我包几支白玫瑰吧。”裴琛自己先有了答案。 “那来一束白玫瑰,我去院子帮你摘几支干净的茉莉拼一下,这样更好看,您看合适吗?” “好,你看着来,谢谢。” “好的,您稍等。”应绵戴好围裙,拿着剪刀到院子外面去了。 应绵离开之后,裴琛从花厅信步走进了隔间,方修塘就在隔间里。饭菜已经自己热好了,他两边手的手肘都抵在饭桌上,很别扭地用两指勾着只银叉子挑肉吃。裴琛一言不发,倚在墙边,只余冰冷的目光投放下来,过了半分钟,他把一个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看到你的物资申请说定位器坏了,我给你重新带了一个过来。” 第46章 方修塘撩起眼帘,好像到裴琛开口之后才发现隔间还有别人,神情分明也是毫不在意,“什么时候巡查队队长也做这种事了?” “老同学关心一下不应该吗?”裴琛的声音像有种天然的讥刺之感。 “哪门子老同学,我无业游民,您巡查队队长——”方修塘声调扬起来,口吻夸张,“就算是攀关系也得是我来攀才是。你三番几次登门拜访,还真让人有点难为,我可又什么都没准备呢。” 裴琛眼底的轻鄙之色稍纵即逝,要换成旁人早懒得费口舌,方修塘还算有探究意义的,不仅是他觉得,别的人也觉得,故又叫他来传达这意愿,“又有人找你。” “审察科不是说事情已经结束了吗?难道是贵科又发现了什么新疑点?” 裴琛紧紧地盯着他,仿似幽潭一般的双眸,抛却一切虚以委蛇,“没有,这次不是审察科找你,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跟你同一个小队的最后一个重伤员,昨夜凌晨医院方面也确认死亡了。” “这下十一区那支禁区勘探队,除你之外的人都死了。”裴琛似乎冷笑了一声,“所以管理局想问你需不需要心理干预,最近登记了很多心理机构,应该都挺专业的。” 他看到方修塘的脸色终于起了点变化,无论是愤怒还是只是蒙上一层森寒,起码是有了。 “抚恤金我倒是比较需要,说实话就现在他们给的那点,真不太够用,毕竟是搏命的活。”但抬眼时已不见任何错位的神色,依旧散漫,“不如你帮我说一声,说我真的很伤心,能不能请他们拨多一点钱来安抚一下。” 裴琛哽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他见过以前的方修塘,他可真会信以为真,方修塘就是那样冷漠自私的人。他无心将话题继续下去,故意换上另副讨人厌的腔调,“不管你那两年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还好好活着,就证明还是有福气的不是吗。” 方修塘马上给他翻了个白眼,“这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那么阴阳怪气,你一天天拉去监禁惩戒的人多了去了,你有给他们好好活着的机会吗?” “我按足程序做事,可别有误解。” “我跟你这种生性残忍的人没话说。”方修塘朝他摆了摆手,“别打扰我吃饭。” 裴琛就是要烦他。“最后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那位蔺小姐的生日宴我也会去,可别发现你们私下真有交往。” 银叉子磕在碗沿,有清亮的声音,方修塘已是忍无可忍,“你们巡查队一个个废物,想抓她早着呢,我就算跟她有交往,你又奈我何。” 看方修塘抓狂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他出去的时候应绵已经在前台给花绑束带了,看到他出来动作还加快了一点。 “你不用急。” 应绵又仔细整理了一会儿,才把花递给他。素雅斯文,确实看上去很用心,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喜欢? 裴琛捧着花出了门,看到刚才发的信息已经有了回信,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看到有辆车就停在对街不远的公共电话亭前。 开门坐到了副驾驶,车里有他熟悉的气息,他脸上的表情的松懈了许多。 尹杨是从电话亭出来,不知道是跟谁通话通话内容又是什么,好像他出来的时候周遭的景色和风声全退没不见,只有他身形顷长劲瘦,裸露在外的脸上的肌肤细腻冷白,外面风有点大,额前的碎发被吹动,露出斯文的眉眼。 裴琛就这样在车里看着他,直到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还没坐下就嗅到那花香,尹杨好看的脸上蹙起微微不悦。 裴琛刚想把花送出去,“这是我刚在花店……” “裴队。”话却被人打断。尹杨的表情很冷,好像从来都这副表情,“我想你误会了。” “怎么了……”裴琛的语气有点不确定。 尹杨的手攀在方向盘上,指腹摩挲着上的纹路,喉咙有不易察觉的紧绷,“我那天说要分开不是开玩笑的,也不需要你买花哄我,我们本来就应该要结束了。” 本来开始得就很草率,从酒吧那样的地方都能看对眼,只不过是纠结不清睡过几次的关系,比对两个人根深蒂固的位置与立场,这关系更是薄弱非常。 裴琛知道尹杨从来不开玩笑,尽管他们认识不久,没有太多可供参考的过往。能把私事当公事治理,审判庭出来的人就是这样,说话都很有在给人量刑的味。 “我知道了。”裴琛松了口气,要是尹特助真欣然接受了,反而更可怕。 他下了车,最后看了一下怀里的那束花,不该临时起意。最后还是毫无留恋,离开了那辆车,在转角把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第24章 小狗 应绵有了一双新手套,这个星期他的零花钱多了很多,全归功于那些杂沓而至的订单,这其中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江晟。如果不是他先来找了他,后续那些人也不会看着这江少爷眼色曲意逢迎,估计是以为江晟好心好意照顾同学家生意,反正一套下来也不用花几个钱,都打电话哄抢来了。 应绵倒是没什么感觉,但看着布狄叔叔忙起来,有那么多钱进入口袋,比过节还幸福,他也跟着开心。 这是一双白色的毛绒手套,很厚实很温暖。他张开五指,又回握回来,感觉五指连着手掌都毛茸茸的,忍不住覆上来摸了摸自己脸,像一只小狗在蹭他,感觉真好。其实他还另买了一双更小一点更温暖的,还有几套厚实的衣服,连同新写的一封信找人一齐寄给了妈妈。 第47章 妈妈一定也会觉得这个冬天很冷,但有这些就不怕了。 他的新衣服还没买,但没剩多少钱了,布狄叔叔给他穿的衣服说是上一任寄宿的小孩留下来的,还很干净,补丁也不明显,那小孩到年龄便脱离寄宿家庭到别区工作去了,偶尔会寄点钱回来。布狄叔叔也告诉应绵,如果他读完高中考不上什么好的大学,可以再回花店住。 现在的大学其实就是各种研究基地,按青禾升学率来看是理想的,多处重甲基地和生物研究院都有青禾的学生,但多的是靠关系进去的人,以后更能顺遂,对背后并没什么倚靠的学生实在没有参考意义。 应绵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去哪里,他的成绩好糟糕。 在去学校的电车上欣赏完自己的手套,又想完上面那些事,下车的时候脑子空了一些。因为来得很早,学校还没开门,校门口天寒地冻的,时不时卷过来几阵风,他向某个方向张望着,其实这么早来是为了买一样他想了很久的东西。 那个表。挂在饮料餐车里的表,谁知道那个买饮料摊主没来,连带着他那能影响临近校容校貌的饮料车一并不见踪影,本来每周固定都在的位置已经是空荡荡。温洵就总说他这样做生意迟早得倒闭,又出了学生被体罚那事,更催速了他的生意疲软,可能是搬到其他学校门口坑骗人去了。 应绵又不死心往周围走了一圈,还是没发现那辆车的痕迹。不知不觉走到学校侧门,这边他没来过,正看到这里有卖煎饼的餐车,香气很勾人,他看了眼牌子,价格并不高,但没急着到跟前去,而是先拿手机发了条信息。 ——温洵,大事件,学校侧门有买煎饼的! 温洵每周五都会在校门口买吃的,一次没落下都会给他分享一口,那一口口里他就没吃过煎饼,说明温洵暂时还没发现这边的隐藏基地。 刚把手机揣进兜里,就看到不远处走来几个人, 他不怎么愿看到的人,至少是此时,班上的几个同学,常跟在江晟身边的那几个人。 他低着头,正想若无其事穿过,走到卖煎饼的前面,却被他们叫住,奇怪的是这次没有叫他的外号,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应绵,怎么到这边来了?”其中一个人说,“一个人吗?” 应绵没理会,到了煎饼摊前,“老板给我两个煎饼,加鱼饼和鸡蛋不要放辣椒。” “好嘞!等等哈。” “干嘛不理我们?” 那几个人凑到他身后,煎饼摊摊主边铺饼皮边抬头狐疑看了一眼。在心底无声掂量了一下,应绵往旁边走了几步,果然那几个人也紧跟了过来。 “你们有事吗?”应绵问。 “没事,跟你说说话。”为首的一个男生说。应绵对他们几个人都没什么很深的认识,只大概知道个名字,但因为这几人常混在一起,所以暂时还没法一对一把名字给安齐。 “我们平时跟着班里的人那样对你也是没办法,其实我们还是很喜欢你的。”又有一个人说。 身边的人也都附和,这是江晟的小团队又分裂出新的小团队来了,这不就是现成的倒戈吗,但转眼一想,不应该那么突然的,估计是江晟叫他订花的事他们也知道了,就来了个见风使舵。而且他们这些话听起来颇有点讽刺,就这几人才是最开始排挤他的人,班上的人谁跟谁还不一定。 应绵觉得有点意思,但即使他们改变态度,也根本不会给他的世界带来一点好空气,他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那挺好的。” 本以为几个人兴致过了就能放过他了,但明显他们对他那冷淡的回应很不满,在他们心里,一直孤立他是常态,这次算是放低面子来请求和好,离群的人怎么会不渴望有人接纳呢,应绵怎么也得有点感激的表示。 但应绵没再说了,只想他们赶快离开。 几个人争持片刻,有一人先忍不住了,接着出口的话不出意外夹枪带棒,“我们就是想问江少爷怎么会找你说话,你做了什么讨好他的事,听说你跟温洵哥哥感情也不错?还真是可着有身份的alpha巴结。” 他们这几个正是班上少数的家境一般的人,所以根本离不开江晟,把能跟随他当做一件恩施,只有这样做才不至于一开始就让班上那些同样家境优渥的同学明着就看不上,虽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狗腿子就是狗腿子,许多时候都是令人不齿的存在。 可应绵什么都不做,就能让温澈森和江晟主动跟他说话,虽然不示立场,但都是好声好气,温澈森这边虽说有温洵作为中间人,但班里的人都知道温洵这个哥哥从不跟他们班同学有任何认识,根本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江晟心气高,温澈森更冷漠,应绵该不会真是人如其名,软绵绵,勾住了他们。 “是不是用了信息素?” 有个人突然靠近过来,往他脖颈旁嗅了嗅,这是个很不礼貌的动作。 应绵猛地躲了一下,自上次在花店后门有了一次教训后,他就对这种事能不那么紧绷了,只不过还是很生气。 这几个人里是有alpha的,但分化状态很一般,只要不强行释放信息素,应绵还是能应付的。 他低着头,对面人则在打量他,像是第一次用心看他的脸,应绵的脸很多时候都不引人注意,但这不引人注意是代表他的脸挑不出错处,丢一旁就能忘掉的人,可就这样也不能说他不可爱。如果性格也能跟他的脸那样老实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倔。 第48章 应绵默默把脖子上的束带给缠紧了一点,把手套揣在兜里三两下脱掉了,他莫名觉得,这次可能又走不掉了,如果要打架的话…… “啊,怎么不说话?很难以启齿吗?” 他们越走近来,如同阴鸷的影子罩着他,一时间感受到那种实质般的被霸凌的压力。有时候应绵都不知道那些三番四次的冲突到底因何而起,或许就只是想发泄。 应绵心里有种冲动。 “喂,你们在干什么!”煎饼摊的老板朝这边喊了声。 已经急上心头,这一出声正好让本不欲动手的他们有了一个动机,“你多管什么闲事!” 他们一下把应绵给推到了旁边的巷子里,应绵的身子被重重撞歪,左肩生磕在墙上,泄出一声闷哼。这条巷子很窄,没什么光透进来,感到一丝暗无天日,他抬眼看了一下。 周围没什么声音,那几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应绵突然猛冲上前,电光火石间,拽倒了其中一人,也不管是谁。他这次是用了全力,趁人倒下来,举起拳头往其腹部重击,足足十几下,直到感觉那人已经站不起来。 他没有足够能对付所有人的力气,但是卯足劲打一个人是够的,中途被人拖开,他还能挣扎着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继续往那人腰腹招呼。终于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毫无章法地,把他整个人拖行了一段,蓦然响起来一声暴喝,有一个人狠力踩碾向他的手腕,吃痛间,他手里的石头掉了,又有几道重重的踹击落下来,穿过薄薄的棉服直指他的肋骨和肚子。 他已别无办法,只下意识用另一边手护住了自己的头,求生把自己身体蜷成虾米状。 但这顿闷响没持续多久,尽头好似传来一道脚步声,应绵倒伏在地,下意识往巷子另一边看去,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如横生的白日鬼魅,身形高大,正很慢很慢地往这边走来。 同时一阵古怪的气息从前面溢散来,应绵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沫,脖颈血管直跳。这是alpha的信息素气息,但他知道这信息素不是冲他来的,这浓度跟强制镇压没差,对付他不用那么多出那么多力气。 尽头那个高大身影停下了脚步,似乎是也感知到什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应绵好像听到那人轻嗤了一声,带着讽刺之意。空气中的信息素不是来源于那边的。 如梦初醒,应绵拖着失力的身子坐了起来,看到那个陌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尽头,本围着他的几人也都不见了。 足够强大的的alpha,哪怕只是一点点信息素都足以起到威慑人的作用,还掌控自如,此时空气中只还残存着冷冷的气息,像迟缓吹来的巷风,淡淡地刮着人的脸颊。 应绵站了起来,意料之外,自己身上不是很痛,也可能是太冷了,他的知觉有点缓慢。只有一处实在伤得重了,怎么都掩饰不住,他尝试拧动了一下那处,很快一阵钻心剧痛传回来。 被踩过的那只手腕,此时红肿一片,还以不妙的弧度往后折了一点。他用另一边手拍了拍身上,试图让自己保持基本的洁净,而后重重呼出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辛苦地,缓慢地把那只疼痛的手吊起来藏到了棉服的口袋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巷子出去,外面的光线一下子明亮起来,他不适应地眯了一下眼睛。 煎饼摊位站着一个人。 温澈森。 煎饼摊摊主不知为何脸色特别难看,在大冬天的室外竟出了一身热汗,眼神不住紧张地瞥向刚叫他拿了东西的温澈森,温澈森对他投以一个得体微笑,他见了鬼似地瑟缩了一下脖颈。 外面又是一阵风,信息素完全散干净了,应绵走到温澈森身边。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帮你拿了煎饼了。” 温澈森说,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应绵脸上,有一块地方没擦干净,上面沾了点灰尘。 “温洵还没来,我一个人来了。” 温澈森搂了搂他的肩膀,让他靠近了一点,微微低下头,应绵下意识抬起头,看到温澈森的表情依旧森冷,但动作轻柔,在用衬衫的袖口帮他擦脸。 第25章 灰尘 应绵觉得此时的自己有点不对劲,心跳得很急,也不是第一次了,非要说的话,是这一次靠得太近,于是性质加剧严重。 擦干净那小块污渍是很快的事,但感觉被他的无限遐思拖得很长,一秒像变成数十秒,他甚至能听到温澈森的呼吸声。 “好了。” 温澈森退后了两步。刚才还不觉得,现在一恢复正常距离,应绵感觉能自由呼吸了。 “走吧。” 应绵其实很感谢他没有追问什么,给他留了一点整理自己的时间。尽管他很知道是温澈森救了他。做法快捷,没有像热血上头的勇士那样横插在他和那些欺负他的人的中间,没有厉声呵斥,也没有来牵他的手让他站起来。真如温洵所说,他哥做事不喜欢沾手,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但痕迹吹散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离上晚自修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应绵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那只手腕,幸好是左手,不然连写字翻书都不行了。 “温洵怎么没来?” “他忘拿作业了,又跑回去了,不过还记得叫我拿煎饼。” 应绵温和地笑了笑,温洵真是马大哈,不过也幸好是换了个人来,不然届时是两个人一起挨揍也不一定。 第49章 温澈森停下了脚步,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应绵马上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如果我没来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没人过来,他可能会这样任由人泄愤,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虽然说来窝囊,但他也知道,就算当时他假意附和,也是一样要受罪。这一遭从他们从背后跟上他的时候就注定有的了,他们不会是偶然遇到的。 “其实我刚才还看到了一个人。”应绵刻意转开话题,“但他走了。” 温澈森沉默了一会儿,他刚才在巷子外,确实也看到了一个身影,并且明显感觉那人有那么几秒是直勾勾地盯向他,在他覆裹,能使附近人三十米之内人的腺体和心脏都会有不同程度压窒的信息素网下,那人还算镇定。但至于是来救人还是只是个无关的人,暂时不知。 “你班里的那些人不是突然撞见你的,说不定是和那个人一起的,小心点。”温澈森的想法和他是一样的。 应绵也觉得那个人出现很突然,完全是张陌生的脸,该是无关的人,但在那个时候那样向他走来,不太对劲。所以尽管他倒地时明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还是借着头顶漏下的一点光,竭力描摹了那人的脸,其实是张不像坏人的脸。 温澈森走在他旁边,突然说:“给手我看看吧。” 原来这手还是藏不住,应绵绷着半边肩膀,费劲地挪了挪托在口袋里的手,好像又能动了,“好像还行。” “看了才知道。” 应绵还是把手拿出来了,在巷子里没看多清楚,被阳光一照,突然显出点狰狞来。大片红肿,腕骨有轻微变形,手背还被刮掉了一层皮。 “再过几个小时得肿出一个包,有点骨折了。”温澈森的手枕在他的手腕下,捏了几下,“不过去校医那里看看就好了,不用去医院,拿纸巾擦擦血。” 应绵很自觉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纸巾,擦掉了因为蹭破皮流出来的一点点血。 “好了。” “身上痛吗?”温澈森往他身上扫了一眼。 “不痛。” “痛的话叫温洵跟你去医院,还好你穿得厚。” “好。” “你班上的人估计不会烦你了,如果还烦,你把江晟约出来打一顿就能根除了。” 应绵想了想,好像不是不行,如果江晟也能乖乖站着被他突袭。他被人看不顺眼这事只能怪一半江晟,江晟只按着心情,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他,严格来说没吐过脏话也没对他推搡过,只不过他在班上很有存在感,应绵的外号就因他定了型,后却又罔顾原则找他说话,这反复不定的,也是让那群人多疑坏了。 最好的解决方法可能还是离江晟远点或者江晟离他远点,还是激进一点,率先狠狠报复江晟,但还没了,他瞟了一眼温澈森,这样同理是不是以后也要离温澈森远点。 实在是乱糟糟的,只不过是把矛盾转嫁到无关的身上,温澈森救了他,他还要不满于此,心真的很小。他腹诽。 “我开玩笑的。”温澈森突然说,“江晟其实也什么都不算。” 应绵好奇温澈森是不是会读人心理,怎么一分不差。两人终于走到了学校门口,刚好看到温洵背着书包从公交站那边晃了过来,见到他们时使劲挥了挥手。 “绵绵!”一路跑一路喊,“煎饼!” 温洵直直冲过来,差点扑到他身上,温澈森喂了一声,把他拎远了点。 “怎么了怎么了?”温洵察言观色起来,在应绵脸颊不显眼之处,刮了刮,“绵绵你是不是摔跤了?这里有点灰。” “我还扭到手了。” “痛吗?”温洵表情微变,接过他的手一看,伤得不轻,这些痕迹不像是摔跤摔出来的。刚想哀叫一声,温澈森把手里的煎饼塞到他怀里,埋怨道,“腻不腻啊你俩。” 晚上上完第一节 自习课,应绵就和温洵一起请假去了校医室。本来从小卖部拿了袋冰块敷,想先自己处理一下,医务处总是很多人,但一节课过去,眼看着应绵的手从一小块肿成一大块,想缓会功夫都不行了。 “喂,你们俩。” 两个人站得很近,医务处走廊有盯纪律的老师值班,虎视眈眈着,一看到他们马上厉声呵斥了半句,两人都被吓一跳。 “学校禁止学生间交往过密,无论同性异性。”老师指了指他们,严格道,“aoabboaaoo,都不准。” 刚好是最容易出事故的alpha和omega。 但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迷茫。是噢,温洵是个alpha,可是他总不记起温洵的这个性别事实,甚至这事是连温洵本人都不常能记得,温洵就跟没分化过一样,没什么性别秩序意识,这对一个快成年的alpha来说还是很罕见的,但也没影响,甚至性子能一直直率,这很难得。 可能在外人看来就是钻了空子了,突然想起温澈森偶尔看向他们的眼神,与这老师如出一辙,有点批判意味,原来说他和温洵太腻了是这个意思。 医务处里还有人,应绵没急着进去,对温洵说:“你回去吧,我们不能总是待在一起。” 经过刚刚啼笑皆非一出,两人都掩着笑。 “好吧。”温洵不太乐意,“但我不想回去上自修。” “你可以去小卖部,我们都请了假了。” 温洵看向他伤肿的手,埋怨着,“也真是烦人,你受那么多的伤,就应该叫他们过来给你打一顿。” 第50章 “我打了其中一个人。”应绵说,“还有,”他又把他哥释出信息素的事小声地告诉了温洵。 温洵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凝重,“我哥正易感期呢。” 应绵大脑短暂宕机,“是吗?”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他从管理局拿了几盒强效抑制针,能控制住的。就是过几天要去宴会了,人那么多,他腺体负担应该会挺重的,你这几天也不要离他太近。”温洵缩了缩脖子,闷闷道,“我哥易感期时脾气有些阴晴不定。” 阴晴不定是怎么个阴晴不定法。 之后温洵又跟他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应绵想着自己的事出得真是不凑巧,但回想,温澈森今天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一贯的与人离得有些远的冷清感觉。要说不对,是他的杀伐决断,比以往要深点,欺负他的那些人怕江晟,自然也会怕温澈森,其实在巷子里不用信息素也能把他们吓跑。 难道易感期真那么神奇,平白勾出一点杀欲。应绵确实在书里看到过,只说是因人而异。 第26章 偷听八卦 过了几天应绵的手消肿了不少,但校医还是给他弄了简便的固定支具,这只手恐怕得安分静置个几天了。午休的时候布狄来送饭给他,他这天特意在校警那里等了一会儿,要给布狄叔叔看他的手。 “小可怜儿。” 要不是医务处要按规定通知到家长那边,他还想再瞒几天。布狄叔叔这天给他带了补气血的骨头汤。 “好好吃饭,你这手,就比方修塘伤少一只。”布狄看着他,直摇头,“还真是都喜欢逮着手来造啊,方修塘没工作能懒在家里也就算了,你还要写字看书的。那几个人怎样了?还有拖尾的话我帮你解决吧。” “应该没事了。”应绵思考道,“再有事我再告诉你。” 欺负他的几个人中被他追着打的那个已经有几天没来上学了,其他人则像无事发生般那样,故意避开他,受伤的那个人应绵知道他伤得不轻,肋骨应该断了几根,肯定要住院。不知道他们这一趟回来有没有开过小会,一个两个能不能吞下这口气,但至少现状是平和的。 “行。”布狄走近来,摸了摸他的头,叹了一口气,“我先走了。” 布狄实在还有点迟徊不决,心里还有话,应绵在学校受了欺负他都不知道,照理说他是应该对每个来花店寄宿的小孩负责任,不仅是身体还是心理。但他看着别家也没那么关怀备至,放养的克扣的持大多数,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不想做得太与人不同的错感,又绵想再几年之后应绵说不定也要走了,不由得放得更宽松,但现在想想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布狄叔叔再见。”应绵打断了他的遐想,要跟他招手说再见了。 “去吧。” 布狄走后,应绵拎着三只便当盒走回了教学楼,把饭放在走廊的平台角落占了个位置,折去了课任办公室,取回来一串成绩登录码。期中考试连分数都不对班级公布了,只发登录码给学生自主到悬浮终端查看成绩,他对照着登录了账号,旁边的机器里慢慢吐出来一条成绩条。 文化课那么多科看过去都是六七十分,重甲拆解刚刚及格。最高分是竟是狩杀的成绩,得了八十五分,特标注了击杀机器人那道大题是满分,新增了课后知识拓展题,做到那版的时候已经过了答题时间,七分一分没得,其他的大题也没能完满都扣去了两三分。不过比起前几次是大进步了,前几次都是七十来分。 他把纸条揣到兜里,回到平台,还是跟温洵一起吃午饭,温洵到他哥那里拿饭盒了。 温洵的午饭是他公寓的阿姨做的,听说阿姨特别喜欢温洵,从前是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多不合理的大鱼大肉只要他提了都给做,过去就瞒着温澈森给他送了两个学期加餐的便当,一个不节制,温洵变成了一个小胖子。所以温洵最近这两月的饭盒都交由温澈森保管。 应绵打开汤盅,想到可怜的温洵,给自己倒了一碗,剩下一半留给温洵好了。 平台还有坐着其他班的人,应绵找的位置防风又隐蔽,喝汤的时候想找纸巾擦擦嘴,便往棉服的兜里翻了翻,纸巾没找到,倒是翻出了一样被他遗忘了好几天的东西。 他给温澈森新编的花手环。其实他不确定温澈森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一样东西,不好好保管的话,再丢了也没了。 他把东西重新塞回兜里,想让温洵替他转交,转念一想好似一桩未还完还有新一桩,温澈森把他从巷子里解救出来的事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报。 也不知道温澈森的易感期过了没,应绵不想到他跟前惹他生气。本来有些事不知道都不会联想到任何禁忌,温澈森分明一直自持守序,但应绵心里已经有了一点想象,按绘本里说的,说那些优质alpha易感期前期状态是还算平稳,但度过一段情感潜伏期之后,后期症状尽现,最后会被激素影响无法受控发起狂来。如虎似狼。只要够强大就能让周遭弱势的接收者强制进入发情期,被标记的接收者更像是被打上了烙印了,身体生理不可控地对侵犯者依附和臣服,这个过程是很可怕的。 真吓人。 一想差点想到狂犬病那里去了。应绵当然知道联盟是不会让这种随处乱咬人的事发生的,抑制剂的种类越来越多,学校和室外的场所也都设置了很多隔离室,他们班里也有alpha,易感期严重了一般会到隔离室待着,当然大部分人只打抑制剂就可以了,但尽管打了抑制剂也会双眼烧热,身上更有不祥的气息逸留,好像一下子变回了原始人,像笼子里脖颈牵了锁链的动物,好似还随时会扑过来。 第51章 至于温澈森,在温洵没提醒他之前,他还当温澈森没有易感期这回事,温澈森看上去是个低欲求的人,他的信息素也是如此,没有什么气味,催情的痕迹更无迹可寻。 不知道是不是应绵的腺体不太中用的原因,初初被诊定为腺体中度畸形就证明他与别人不同,虽然对各种气味很敏感,但他对攻击性的信息素竟然没什么感觉,但也有缺陷,催情的烟雾仍能点燃他,具体可见花店后门那次,那男生只释出一点点催情气息,就让他差点失控。而对比是温澈森在巷子救他时,明明能感觉到半空中那阴沉浮动的信息素网,他却也没有倒地不起。 这也算是被那项圈压抑多年的优点,他的腺体已经退化了,只保留了一点软弱的生理特性。 发情期自然也平淡,移民来联盟几个月,只有过一次深夜睡不着,趴在床上看月光,看了会儿月光之后安稳睡到了第二天,但发现被子湿了。 那时也闻到了自己的信息素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在花店呆太久了,突然多了一丝花香气息。 鬼使神差又掏出来那个花环看了看,真奇怪,他想到哪里去了。 “江少爷的姐姐蔺柯。” “她怎么了?” 应绵把饭盒盖好,就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他坐的地方刚好被柱子挡住,那两个人是刚过来的,听语气里那热切是一心要找地八卦,没发现角落还有人。 “说要办生日宴,江少发了不少邀请卡呢。” 听到了几条熟悉的名字,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小心,应绵也紧张屏息。 那边有便当盒碰撞的声音,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压低了声音,“江少的父亲听说出事了,调动部下带队到边境执行任务,结果下了错误的指令。” 后面的话应绵没听清,勉强拼凑了一下,差不多就是说后续伤亡严重,江晟的父亲之后好几天没有消息,应该是被有关责任处带去诘问了。果然是天大的八卦。 蔺柯是江晟的姐姐?那这宴会跟他们父亲的事有什么关系,这个时候办宴会是不是高调了点。应绵听得很迷糊。 “这蔺小姐势力大着,说不定能帮上忙,所以江家才会拉下脸讨好她。” “这要怎么帮啊,这蔺小姐不也上了巡查队的黑名单吗,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啊,军部的人挨上去不好看吧。”另一人口气不太确定,他的听闻都是从小道报纸上取得,里面有没有夸大事实杜撰罪行未可知,“不过我听说蔺小姐不是江少的亲姐姐吧,这么多年都不在身边。” 那个明显知道更多内情的男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也算亲戚吧,听说是他爷爷跟外面女人生的,这蔺柯小姐呢就没跟她们家男人的姓,是自己给自己起的姓,你说稀不稀奇。至于巡查队,这就不敢说了。” “江……那不乱了辈分了吗?” “没有,正正好呢。那两姐妹可比这些小辈手段能力要强多了。她们离开了江家那么多年,可以说是没有倚赖一点江家势力,结果如今是老子反回来要求女儿,多好笑。” “那这江少家里还真是不太干净啊。” 不一会儿那两人就走了,后面的话应绵自然也听不到了,只给他留下一堆疑问。 原来这宴会远远没那么简单,蔺小姐还有姐妹,那温澈森和温洵跟他们话里特指的蔺小姐又是什么关系呢?偷听八卦就是会这样,没讲全的没听清的,都给人吊着。 应绵在心底琢磨片刻,其实他最想看看蔺柯小姐长什么样,感觉会是个很厉害的人。 第27章 目击者 “绵绵,你今晚会来宴会吗?” 转眼周末就来了,温洵边收拾书包边跟他说话,“你来的话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吃东西。” 应绵把这周科目布置的试卷和练习册塞进书包,含糊回应,“我能去吗?江晟也没叫我。” “有什么所谓,你来了我接你进去。” 应绵不太确定,“我问一下布狄叔叔,我们今晚会送花过去。” “好。” 应绵和温洵在学校门口告别后就坐了电车回到花店。一回到就看到花店门口停着送花的小货车,用篷布挡着,里面就是用于宴会花艺布置的新鲜花材,预告了那么久,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布狄这是要提前过去把活给干好了。 应绵张望了一下,想起了那时候在平台上听到的八卦,他没有把他偷听的事告诉温洵,也没想要从温洵那里探听到更多。一边探索欲不减,一边是发觉那些人不似他想象得那么简单,当晚还以为这蔺小姐只是和温澈森还有温洵只是挺熟悉的普通朋友,可能还有点绯闻性质,带着一丝朦胧的气息,但听完那一则八卦后,应绵的心里有了小小的波动,这蔺小姐很厉害,她完全占据着主导权。 这宴会也是颇有玄机,似乎是人人都欢迎,从政府高官到财权共并的财阀,跟江晟认识的青禾的学生,十八围亲戚,还有各路虎视眈眈的势力,又能攀结上层,又能看家族缠绵好戏,不去似乎有点浪费了。但也要有邀请函才能保证可以待整场不被人轰出去,应绵不知道要不要跟着温洵过去凑一下热闹。 他背着书包走进花店,布狄叔叔刚好从里边走出来,手里拎了两件新的围裙,极自然地递了一件给他,“应绵,你跟我一起去。对了,再换一套好一点的衣服。” 第52章 应绵有点懵,“换衣服?不是只是去干活吗,我们有邀请卡吗?” “邀请卡有的,你同学刚才来过了,他给了我们两张。” “同学?” 布狄往桌上指了指,补充了一句,“挺帅的那个,还订了一束黑色马蹄莲。” 应绵走到桌前,把书包放下,把那两张白色邀请卡打开看了看,是货真价实的无疑。墙上的便利贴上随手记下了客人的名字,温澈森来过了。 应绵到衣柜上找了一套衣服,厚实的白色毛衣加牛仔裤,又从抽屉里翻出来两张抑制贴,把腺体贴得严严实实,最后整整衣襟把围巾系好。在镜子前照了照,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还有柔软的黑发,房间里低低的灯光让他的眉睫隐没于阴影中,一切只能说是妥帖,算不上入流。 十分钟后布狄带他开着小货车往宴会地驶去。 这别墅在市中心,绿畔街街尾,三栋连通的欧式别墅。宴会还没开始,露天空地已经停了很多名贵的轿车,果然权位炙热的人要做的只是落邀请函,自有人归附而来。不少西装革履的人亲热地携着伴侣从车上下来,有那么一两个显贵名人刚下车门就发现有人候在车旁,围过来的人毫不遮掩自己用意,迫不及待攀附起关系。更多是只残留下冷淡的气息,很知道来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见惯了的政敌或者生意对家,意味阑珊,连半个眼神都懒得施舍,转身而去。 他们这辆小货车自然不能和那些豪车停在一起,管家领着他们的车往侧门开去。应绵也跟着绕圈靠在车窗把这别墅看了一遍,这就是江晟的家,这就是有钱人的家,感觉真大。 很快他和布狄被仆人领着从侧门进入别墅,他们没多参观,很快忙活起来,两人按着江晟给的照片,在晚宴厅的长式餐桌摆上精致有情调的白色桌花,又从车上把笨重的花器搬到走廊。大厅中央有人在弹钢琴,悠缓琴声静静流淌,应绵听着这琴声,拨挑心弦,他半蹲下来,给一株常青藤整理了一下卷曲的蔓条,同一花器是白绿色,白玫瑰和白百合,很是相衬。 江晟还给订了一批气味很特别的花,剪取之前要用香油润养两三天,花苞很小,能闻到清新的树脂气息,说要挂到花园走廊和壁灯一起,布狄叔叔说那是用来遮掩作乱的信息素气息的。 应绵刚拿到篮子,看到江晟从楼上下来,这边的大厅里这时还没什么人,江晟看着他,“你倒是挺勤奋的。” “嗯。”给了钱的就是老大。 应绵看了他一眼,现在才看出江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难得的穿起了正装,衬衫加黑裤,少年长成的淡淡凌厉气质,整体不变,依旧是一副欠揍的傲慢模样。 应绵和他聊了两句,没聊出什么有用的,兴味淡淡地拎起篮子往花园走去。 但刚一踏足眼前那地,应绵心底就打起鼓来,这花园比他想象得大,圈围着的高墙在几十米外,空阔又处处透着古怪,这里竟一株花都没养,只有两棵高大阴森的树,扎根在干燥的泥地上,远处有一座没窗没门的小房子,小房子旁竖着有几个白色的人形玩意儿,看得人心里发毛,还没入夜,应绵仔细看清了,那几处白原来是射击的靶板。 与别墅里那明亮奢华不同,这花园像是一块不在规划内的荒废的鬼地。 应绵赶紧把篮子在走廊挂好,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多一分钟,待花篮都挂好之后,他才垫脚把墙上壁灯一个个打开,直到在转角停下,突然听到人嬉笑的声音。 那里面还有露天的空间,或许那才算是花园,那小块地方有情调地种满了花朵和盆栽,有人在中间的空地架起烧烤炉,烤肉和烈酒的气味飘在空中,大概有六七个人聚在一起。明明旁边就是宴会,他们却像完全不在意,自顾自圈地取乐。 应绵看到一个明显处于群体中心的男人,只慢条斯理地叼起一根烟,旁边马上就有人殷勤地帮他点起火。 那男人搂着一个腰肢软绵的女人,女人把头发往后掠去,风情万种地在他耳边轻语,暧昧地谈笑着。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放了一个笼子。 男人像逗狗一样踢了几下那个笼子,那笼子里确实有收容着什么,可能是一件大型动物,一大块沉静的黑影。但下一秒应绵的双眸剧烈颤栗起来,被接下来的场景给吓到了,脑子轰轰作响,他看到一个身形削瘦浑身赤裸的男人从里面爬了出来。 从笼子里爬出来的男人很是虚弱,脊背扭曲,直不起身来。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这样子玩味地低头看着,目光在地上人干薄的脊背和脖颈游动。 下一刻还站着的男人眉宇压紧,阴狠狠地,猝然箍住地上人的咽喉,单手将人悬空提了起来!伶仃脖颈被暴力挤压着,一寸寸收紧,被捏住那人只能发出含混的气声,被拖起的身形细长,脆弱到仿佛能听到喉管折断的声音。而旁边的人虽也是大惊失色,却无一人敢上去阻拦。 而男人玩心大起,松开了手,那瘦弱的人一下子失去支撑,摔倒在地,男人又俯下身。应绵脊背蹿起一阵寒意,不敢想自己看到了什么,趁着那人松动,他赶紧往回退去。 逃也似地离开了那条走廊,一心想找人帮忙,推开门之后,大厅的钢琴声重新回到耳边。他使劲缓了一口气,腿脚有些软了。 再往前几步,撞上了几个人。 alpha信息素气息,来自不同人的。晚宴长桌旁有几个人在交谈,即使神态不显,那不断涌动的或淡漠或潮热的信息素都透着剑拔弩张。应绵停了下来,与长桌旁那几人对上视线。 第53章 最先看过来的是裴琛,裴队,他脸色微有愠怒,眼眉锋利地扫过来。 而裴琛面前站着一个女人,身形高挑纤细,气质明艳,眼底更有深邃的光彩。在这硝烟难散的气氛中,她的唇角微微一挑,随着裴琛的视线,也动机微妙地把目光投向他。那一瞬间应绵心底升起一起惊怵,这女人的外形很容易让人蒙蔽,但他知道,她分明是个跟裴琛不相上下的alpha。 应绵快步走了过去,穿过那信息素势力暗涌不止的地带,在这大厅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了他最想见到的人。 温澈森一直沉默不语,看着应绵走到他身边,他看得出来应绵此时很焦虑,正迫切需要倚靠某人。也看出应绵有话要说,且只想对他说。 第28章 宴会风波(入v二合一 “学长。”应绵抓住了他的手,低声恳求道,“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这是把饭厅里的其他人给选择性忽视了,尤其是对微弥祸端嗅觉敏锐的裴琛,他的巡查队没有过来,但他一个人就能行使最高惩戒权,任何人想阻碍都不行。应绵不确定这个人能不能帮他,怕要是做得太重,他这个目击者可能也得深陷其中。 “去哪儿?”出声的是那个女人,她好像能听到他跟温澈森说的话,明明离得那么远。 应绵想,这应该就是那位蔺小姐了。 “蔺柯,我很快就回来。”温澈森往前了一步,脸色平淡,应绵感觉温澈森的手落在他的后背,隐蔽地支撑着他,他正颤抖着。 “去吧,但晚餐酒店已经送来了,我们可不能等你太久。”蔺柯的语气是这样不容置疑,眼神更冷峻到仿佛能洞穿他们。 半响后他们还是离开了饭厅,从侧门出去,又经过几个房间,才来到那条走廊。还没多靠近,应绵浑身紧绷地拉着他躲到一扇门后。 “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温澈森问他。 事情发生得很快,应绵此时冷静了一点,梳理了一下致使他躁郁不安的前因后果。他不愿看人受害,但那个男人的残忍有些超出限度了,如果温澈森去的话会不会连累他。 “我看到有一个人掐着另外一个人的脖子,好像要弄死他。”他快速地说道,“那人从笼子里爬出来。” “他们在哪儿?”温澈森紧张起来。 “就在后面的花园。” 温澈森的眼神瞬间起了一丝变化,刚才蔺柯和裴琛就是为这事才起了摩擦,其实究其根源,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江诚,一个让人厌恶的人。 这人的到来很不合时宜。 江诚其实是江招昇大哥的儿子,也就是江晟的堂哥,江晟这大伯一家人本性善良无权无势,但命运不眷顾这好人,在江诚出生不久两夫妻不幸在一场重大车祸中丧生,江诚便被交给了江招昇抚养,很早就建立了紧密关系,江招昇对他视若己出,江晟也喊了江诚多年哥哥。 但江诚在几年前就已经和江家人断绝关系了,只剩江晟是唯一被承认且干净无争议的儿子。江晟和江诚的人生轨迹不同,性情也天差地别,江晟平平稳稳,没掀起过什么风浪,而江诚却是人人憎恶,品行极让人诟病,暴力,专断,几乎是所有人眼中的危险分子。 有传言他制造过多起残忍的血案,但每次审判却找不到证据,不是有人顶罪,就是证人证据皆灰飞烟灭。为此本性刚强正直的江招昇在那些恶事发作不久就和他断绝了关系,甚至有几次亲手将他送入审判庭,却永远都无法给他定罪。 如今已经多年没来往,完全是放开了管束,江诚似乎是骨骼里就带有恶性因子。裴琛所在的巡查队也盯了江诚很多年,江诚最近几年罕见地失去踪影,有钉子回报说他一直在联盟系统管控之外的海岛还有巡查力量薄弱的尾后区贫民窟生活。 这次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要抓住他。可是蔺柯偏偏以不能破坏她的宴会为由拖着他,不知是惦记着那点怎么看怎么混乱的亲情情谊,还是蔺柯是另有打算,这蔺小姐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裴琛不得不仔细审视。 温澈森其实是个局外人,对江诚不感兴趣。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四年前,江诚从审判庭出来,又一次无罪释放,和在门口等候温至衍下班的他错身而过。再小点的时候江家这几兄弟还没分崩离析,温澈森去找蔺柯玩时就见过江诚,那时只觉得他看人的眼神很阴森瘆人,不知那是个有着超出年纪熟性的男孩,慢慢长成一个恶魔。 温澈森只一个眼神动摇,应绵就懂了。他看向自己抓住温澈森的手,松了松,“那我们不去了。” “不,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等着。”温澈森却说。 “我们回去吧。”应绵拉着他,“我们去找裴队长过来。” 温澈森笑了笑,“裴琛到不了他跟前,看来不处理好这件事,这餐饭是没法好好吃了。” “如果我很久都没有回来,你再去找裴琛,或者,”温澈森停顿了一下,“找住在你隔壁家的那个男人,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带他们来就好,其他的不要讲。” 应绵点点头,突然扑过去抱住了他,过了一分钟才分开。温澈森对着他看了看,“那你记得了。” “我记得。” 说完他们就一起往那条长廊深处走去,因为都挂上了花篮子,整条走廊花香浓郁,温澈森有些诧异地捂住了鼻子。 第54章 就在那个位置,那几个人还在,但那个笼子已经不在了,烤肉香味和酒味仍飘在空中。 江诚就坐在一张沙滩椅上,衬衫扣子敞着,一副酒兴正浓的样子,旁的人比刚才安分些,刚涉过那险峻一出,眼观鼻鼻观心。江诚带来的女伴则行若无事,正拿着一物件在擦拭着。 细看是一把弓箭。 温澈森走了过去,花园里还有灯,他的脸从暗淡变为明亮。 “温少爷?” 江诚对他的到来表达出极大的愉悦,站了起来,眼神在他挺拔精悍的身材上肆意扫过,“天啊,果然分化之后就是不同。” “当然了,你这些年一直飘在海上,想见到你挺难的。”温澈森无视他那古怪的眼神,接话道。 “我倒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刚才我就听到有动静了,那人你认识吧。” 温澈森表情一变。 “但我不在意谁是谁,哪怕是巡查队的人。”江诚哈哈大笑,眯起眼,“你知道吗?直到去了别的地方才会看到一些事,联盟其实这么小,上层人争权夺利,底层人却如蝼蚁。伸手所能及的世界那么渺小,有些人一捏就碎了。” 温澈森皱起眉,从口中吐出时常残忍的话语,还总是笑着,江诚笑容里有浓浓的戏谑之意。 温澈森旁边退了一步,江诚勾了勾手指,旁边的人马上帮他倒了一杯酒,“温少爷。” “我不喝酒。” “你还是这么干净。”江诚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口气,“人还是不长大的好。” 这时旁边的女人把擦拭好的弓箭递给了他,也由女人保管箭筒,温澈森看到箭筒里的箭是满的,旁边确有一个小型靶场。 “可惜今天不让带枪,今晚只能玩玩弓箭,不过不算浪费,还是能用用我那个好弟弟为我保留下来的天然靶场的。”江诚边似感慨万千地呢喃着,边从箭筒里抽一支箭,箭头尖利银光一闪而过,他看了过来,“你要不要玩一下?” 温澈森心底突然生出深深的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江诚说,“可惜那些靶子不会动,今天正好,带了个会动的靶子。” 方修塘此时在另一栋别墅,大厅名流云集,觥筹交错,室内古典的钢琴声悠缓流淌,他已经白蹭了好几杯香槟,又穿过几个眼高于顶气味难闻的中年男人,在甜点桌顺走一块可丽饼。刚走出两步,就见到了在长桌尽头拿着个大碟子在叠甜点塔的温洵。 看上去有够无聊,真羡慕有人心里眼里同一,只有吃。 他走了过去,冷不丁感觉身边挨了一个人,温洵脑袋一扭,脸上有苦大仇深的表情,“你怎么也在这?” “怎么了,我不能来?” “好吧。”温洵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你有看到绵绵和我哥吗?” “你让人有点私密空间好吗?”方修塘埋怨。 “我太伤心了,你知道吗,小时候抱过我的一个叔叔,我刚才见到他,他说我变得好胖。”温洵的头顶好像有一朵乌云。 方修塘往他身上看了一眼,温洵绝对不算胖的,最多算有点肉感……大概。温洵绝对听出了那叔叔的话外之意,他这是分化失败了,别人眼里口中还总有他亲哥这近乎完美的参照物,怎么叫人不伤心。 方修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扬唇一笑,“你知道吗,生理书上有个东西叫二次分化。” “这是什么?” “就是分化之后还能分化。” 温洵的脸上有很复杂的神色,“这叫医学奇迹。” 方修塘对他的不信任一点不恼,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吗?” “?” 方修塘突然靠近了他一点,温洵下意识抬起眼,发现方修塘还比他高一点,可能不止一点。只能看到他的鼻子。 他不知道方修塘想做什么,方修塘只是靠近了他几秒,做法似地拂乱了他身前的空气。 “我是一个beta,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气味。”方修塘很胸有成竹,却越因为语气充盈而失去信服力,一套下来只像个搞坑蒙拐骗的。 “我能有什么气味。”温洵也傻傻拉起自己的卫衣领子闻了闻,明明什么都没有,这时迟滞地回想起方修塘刚才的动作,耳朵有不寻常的热度,“你捉弄我!” “欸,这你就错怪我了。”方修塘一点都不愿意认错,“等你二次分化之后你就会发现我多有先见之明了。” “真离谱,真离谱。”温洵摇摇头。 “就算你不会再分化,你也不可能永远像个小孩子,这是不现实的。”方修塘咳了声,突然收敛起表情,显出点正经之色。 温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捧着的甜点,他当然知道,但至少先让他无忧无虑一段时间,在他哥的保护下,这种无忧无虑似乎能变得很长。 “其实你跟你哥是同样的人。”方修塘盯着他毛茸茸的头顶,投掷下一句听起来有些与情境不符的话,迂回转折,“但你比他善良。”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富有哲理的话,温洵每次听他说话都觉得这人有一种魔力,往往是用最高深莫测的语气讲一些一听就很像狗屎的话。 “别说了,我要去那边了,你要一起吗?”温洵端着甜点就要往外面走。 “一起一起。” 温洵走在前面,方修塘跟在他后面,趁空打开了个人终端,最新一条未读信息还没点开,顺数第二条是蔺柯发来的邀请函,他把未读的那条点开来,末尾注明来自陌生账号。 第55章 江诚把一个偷渡的带上了岸,在花园,正在玩。 这句断得像是外星人发的,非地下集团接头,用不着这种这么隐晦的暗号。点击完删除,又顺手点了一支烟,手臂还有隐痛,唇间迸发的苦辣的烟气瞬间让他耳目清明。 温洵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方修塘咬着烟漫不经心地往他后脖颈看了看,温洵今天穿了件有帽子的卫衣,有点大了,能看到后颈贴着的薄薄一片抑制贴。 今晚是个好日子。 蔺柯已经换了一套晚宴长裙,曾和妹妹一起被家族的人除名驱逐,被总结起来就是没管好自己裤裆的父辈丑闻殃及,如今却乐于迎合,大张旗鼓办庆生仪式,来的人都想知道她心底是什么感受。 她看上去真像毫不在意,光彩夺人,笑意得体。 在宾客群中的江晟脸上表情复杂,他不曾有贴心的亲人,他的这两个姐姐在离家之前对他还是很好的,后却会因为一些不可说的龃龉渐行渐远。现在再看着蔺柯,思绪万千。 蔺柯亲热地挽着江招昇的手,两父女跟宾客一一敬酒攀谈,不管这宴会多遭人笑话,至少礼物和祝福是真实收到了。 蔺柯这些年在哪里生活,外人早有猜测,她压根没有离开联盟,过去几年和妹妹蔺婕不讲避忌,长居住黑市,甚至有传闻说有几处大型拳场和储存新兴武器的仓库的所有者都是她。黑市势力复杂,偷渡客,移民,富商,各处爱好投机取巧的天才,能容纳几千万人,且力量坚硬,牢不可破。 蔺柯在没离开联盟之前,就在青禾读书,跳了几级上高中,是青禾第一个狩杀课,重甲拆解课和历史学同时获得满分的学生。但早有离经叛道之意,太聪明的人是危险的,她也不负众望,打架逃课都是小事,有几次她把学校用来教学的重甲给偷偷开走了,只为开出去给还年幼的弟弟妹妹玩。 直到某天发现她和妹妹蔺婕的生父有疑,大闹了一场,想想给她恶心得够呛,不用等那些人气急败坏反过来讨伐,她也待不下去了,就带着妹妹蔺婕离开了江家。 其实她那时候也想带江晟走的,但是江晟根本像个离开豪宅就要病死的少爷,加上江晟并没有身世的争议,毅然决然将其抛下,扬长而去。 应酬得有些累了,她让江招昇先去跟其他人谈事,两人痛快分手,一转身就看到江晟。 “姐姐。”江晟叫她。 蔺柯的笑意浓了几分,“长这么高了。” “你也很漂亮。”江晟此时完全没了傲气,这几个月他踌躇不定,以为再见到蔺柯肯定会心有怨恨,但其实没有。 蔺柯感叹缘分无情,但无心叙旧,状似无意地转开了话题,“你哥也来了,他今晚可不太太平。” “他也来了?” 江晟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江诚跟会掩藏心思的蔺柯完全不同,他那外在的暴戾品性是出了名的,有他在的场合轻则唇枪舌战,重了要看人血流成河才能罢休的, “他在哪里?”他追问道。 “在后花园。” 在那空空的花园里,那人因为饥饿和满身伤痛,逃跑的速度很慢,江诚蓄力拉满弓铉,一箭射出。甚至没听到回声,只见空旷的地方有一个人倒下了。 咻!抽出来续上,又是一箭,原来都没中,在黑暗中,那人脚步累重地往那个小房子里跑。 “傻啊,干嘛往那里面跑。”江诚停下了射箭的动作,笑了一句。 温澈森从他那好事的表情里看到异样,精神已经极度紧绷,他问道:“那房子里有什么?” “只是一些我在岛上带来的东西,一些毒蛇毒蝎子什么的,可惜没东西装了,就用笼子装了,应该会把人吓到吧。” 身旁女伴又递过来一支箭,他阴恻恻地看向远处,“不怕,我把他吓出来。” 又拉满弓铉,这次力度更深,半截身子都微微往后仰去。果然不过半分钟那个男人便从里面跑了出来,几条黑黢黢的毒蛇循着气味爬行而来,恐怖至极。 江诚脸上绽出满足的笑,把箭头对准了那无助的人的头颅,箭在弦上,但下一秒变故横生,整把弓突然从他手中脱落,而那支箭只飞了一段距离,中途就落了地,温澈森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 江诚的手掌竟被一把不知从哪飞来的匕首直直贯穿。众人都往后看去,走廊上仍亮着灯,但察觉不到半点动静,几乎是同时,空气中炸开一声闷闷的枪响,准确命中了江诚垂在身侧的小臂,顿时贯出一个血洞,而身后依旧是沉沉如水。 血花飞溅,身边人手忙脚乱,逃的逃躲的躲,只有他的女伴很冷静,拿出手帕帮他压住伤口。 温澈森在夜色中挺直站着,唇边笑意稍纵即逝。 江诚倒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惊惧,反而有畅快之色,温澈森看着他在阴暗处疯狂地大笑着。 “温少爷,果然今晚不来这下子我不痛快,我也已经想装机械手臂很久了。”江诚的声音如同鬼魅,轻声呢喃,“温少爷,我不知道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你爬到很高的位置,别忘了我。” “不知道你到时候还有没有命呢。”温澈森嘲讽道。 江诚注视着他冷酷的侧影,突然说:“温至衍给你的机器人你没用过吧,那可是我特意送他的。” 温澈森眼底活色湮没,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颤动,“那是你送的?” 第56章 “当然是我送的,毕竟我和温至衍算朋友。审判庭还是那个老样子,你的父亲也一样,眼界永远那么浅。” 别墅外面突然传来大规模重型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于此同时高墙外有刺眼的亮光照射进来,这是来了一队车队。 江诚站了起来,往远处看了一眼,那个被他当猎物追着玩了一晚的人,可能还一息尚存,依旧混不吝,“那人就送给裴队了,安抚一下他那寂寞的内心。” 而后他带着身边的几人,从大开着的后门高调离开了。 这花园马上恢复了平静,像是没人来过。温澈森把袖口折起来一节,上面沾附有几滴被无端溅洒上的血,他觉得碍眼。贴在脉搏处的个人终端响了两下。 他往前走去,把在空地里已经昏倒的人带了回来。 回去的时候裴琛就站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被拖回来的那个男人已是气如游丝,穿着巡查队制服的人隐蔽地从侧门伺机而动,动作迅捷地过来把男人给带离了这地方。 “裴队,你来得好巧。”温澈森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裴琛戴着手套,把地上的一把血匕首拿了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表面似乎有些粗糙,是把旧刀。 “谁开的枪?这血匕首又是谁的。”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可就在他旁边。” 裴琛把血匕首给丢进证物袋里,站了起来,“一问就谁都不知道,但每个人都有嫌疑。” “那你嫌疑不是也很大,我记得裴队您口碑可不太好,而且这赶来的时机也太巧了。”温澈森步步紧逼,每个字都是冲着他来的,“还有,这枪不是人人都有吧。” 裴琛冷哼了一声,“我按足程序做事,绝不会乱伤人。” 方修塘很快从走廊回到了晚宴厅,里面依旧和气一片,平和的钢琴曲拨动人的心铉,宾客都戴着虚伪谄媚的面具,不曾察觉刚与恶魔的气息擦身而过。他走了进去,看到温洵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有一个人突然冲到他面前,定睛一看,布狄正脸色着急,咬着牙问他:“应绵呢!” 方修塘看到他焦虑的双眼,一如从前那样,只怕找不见人,他蓦地心软了几分,回应道,“他跟他那个学长在一起,怎么了,你找他有事吗?” 第29章 血匕首疑云(1) “还要抓蛇。”温澈森提醒了一句。 裴琛却头也不回,“你再仔细看看那是什么。” 温澈森看向不远处那一动不再动的长条黑影,那恐怖阴毒的气味仍然虚无缥缈地浮在空中,但散发得很慢,且比刚刚要淡了很多,不用看都知道了,这气味并不是出自那些“蛇体”身上。 地上瘫软着的只是几条身体镂空用长电线和铅壳组成的机械蛇,而那气味不过是最低级的模拟气味。 又被恶作剧了。 江诚行事风格确实难以捉摸,温澈森本以为他是想破坏宴会,毕竟今晚来的人那么多,集结到此的名流绅士还有联盟政府的一些高官,全都是江诚不会喜欢的角色,杀那么一两个人就能让整个宴会陷入恐慌,连同这一家子人的声誉扫地。尽管他早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但这次回来,却乐得清闲,烧烤、“打猎”,来得快走得也快,甚至都没到宴会厅去见见他的亲爹。也不知道江招昇知不知道他回来了,反正他的另两个亲人都已经知道了,妹妹蔺柯甚至为他掩护了一番,而江晟,就在背后那条长廊某处。 既然没搞出特别大的阵仗,那么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恐怕也并非纯粹为满足他的施虐欲才被带来的,他就是要把那人送给裴琛。 裴琛接了一个电话,冷着脸对部下嘱咐了几句,说要好好看护被带回去的人,不知是问罪待审还是纯把人当受害人,总之一时半会儿都出不来。至于有无利用利用价值,最不用斟酌,在那小黑屋待上几天没利用价值都能榨出利用价值。 温澈森没吭声,裴琛转过头看着他,“温少爷,其实我们这算第一次正式见面吧。”他特意咬重了“正式”二字。 温澈森不置可否。 “局里另一支巡查队因为种种原因避开了你们的住所,而我也无法干涉别人的巡查区。”裴琛语气冷冷的,朝向他,“所以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审判庭副司长的儿子。” 是的,即便巡查队和审判庭合不来,巡查队也还是要给温至衍面子,遵循着某条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没有在等级高的官员以及家属所住的地方安排巡查,裴琛口中说的“种种原因”,根本能归拢成一个,那就是巡查队其他人也畏惧强权,怎么都得被温至衍压一头。 可温澈森觉得他们来不来都风平浪静,他和温洵还没高中毕业,除了上学,可以说是整日无事可做。可能他心还野点,私自踏入过黑市,甚至心底有估算,知道去过一次还不能完,往后也还会继续去,这是巡查队能管的,但是裴琛这种大队长,又怎么会在意这点不起眼的犯禁,裴琛最关心的是温至衍哪天被人揪住痛处,他和温洵才因此被连坐。那这样说起来温至衍从前对他的保护,也不算完全没用,至少眼前这个温至衍的有力强敌直到现在才来到他跟前。 或许这中间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功劳。 一想到那人,温澈森忍不住想反唇相讥,他的面上有不真切的嘲意,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你当上总队长了,你想抄我家都可以。唔,不过我打听到你原来有特别惩戒权,还是前段时间新升的级,也就是说你要是不爽温至衍随时可以整他,所以到底是谁让你心软了呢。” 第57章 眼看着裴琛笑容消失了,裴琛不善皮笑肉不笑,还是板着脸适合他。 确实是尹杨告诉他,不必找温至衍的麻烦,温至衍是滴水不漏的人,找了也是自讨没趣。而尹杨还要在审判庭工作,替温至衍处理部分事务,两个人的关系要是有天暴露了也不好看。 自那次分手后,裴琛无数次想过,尹杨说的真不假,温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甚至于把他自己囊括在内。 尹杨从来没跟他说过温澈森的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尹杨和温澈森私底下有大量接触,每天关心问候,已经持续很多年。温澈森还是少年模样,但长得不赖,斯斯文文的,很正统的alpha。 他又分了心,裴琛很讨厌这种感觉。想来尹杨比他清醒得多,抽身离开,这般会度量同样也提醒了他最好也尽早回归理性。 两个人结束了对峙,温澈森看到裴琛脱了手套,竟没再检查地面。 “我要写一份报告,可能需要你协助调查,有空到巡查队一下。”裴琛说。 “调查什么?” “我要知道那把血匕首是谁的。”裴琛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语气有些漫不经意,“能刺得那么深,一定得很用力吧。” 温澈森怔愣了一下。“我到时会去的。”他答应了。 那颗才穿透江诚手臂的子弹就在裴琛脚边,裴琛却视若无睹。 应绵推开门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脚有点麻。温澈森终于回来了,但一声不吭,拉着他就往外面走,他能感觉温澈森气息沉沉,,拉着他的那只手也很强硬。 “不要回头。”温澈森说。 宴会仍在继续,外面的安保发回来了警告,曾有不明车队光临,但又很快消失无踪,众人也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猜到了是谁的手笔,但能压抑着内心恐惧,继续融入到这一大桌子同样心怀鬼胎貌合神离的人之中。 一起回到了灯光好的地方,温澈森停下了脚步,应绵看到温澈森的表情和刚去时见到的有微渺的区别,好像冷厉了几分。那个做出行径恶劣的男人被人惩罚了,但温澈森看上去并不开心。 应绵把手揣进兜里,闷声不语。 温澈森突然转头看着他,眼里有怀疑,“你刚刚就只是在等我对吧。” “嗯。” “裴琛看到你了吗?” 应绵摇摇头。 温澈森的眸色很黑,又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人的时候有些残酷的滋味。 背后的宴会厅很热闹,晚餐时间到了,服务生端着从高级酒店送来的菜品在各个隔间穿梭,侍酒师则为入座的客人倒上红酒,一切是那么有条不紊。 虽然应绵有邀请函,但他也没资格跟这些名流坐在同一张餐桌。他推了推温澈森,“你快去吃饭吧,我也要回去了,布狄叔叔可能在找我了。” “应绵。”温澈森叫他。 应绵看向他,“怎么了?” “把手给我看看。” 第30章 血匕首疑云(2) 应绵没动。 “给手我看看。”温澈森又问了一遍。 他们靠着的那扇门后身影攒动,人人来往,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推开门把他们抓个现行,其实也没有在干什么,但温澈森冷冰冰的样子让气氛都变得尴尬而紧绷。 应绵有些抗拒,他不知道温澈森想做什么,只知道他从来没见过温澈森这个样子,丝毫不松动的表情,还有质问的,命令的语气。 应绵还是伸出了手,温澈森则有些用力地攥着他的手指,让他的手手心向上摊开。 左边骨折的那边手腕缠着几圈纱布,手掌被拉扯着没什么血色。还存有嫌疑的右手也只见手掌上有一些薄茧和剪花时扎出来的小口子,除这些之外,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他怀疑的曾攥着某物使力按压过的印子。 看到没事,应绵把手抽了回来。真蠢,再怎么样到这会儿印子也该消了,温澈森低着头,为方才自己荒唐的行为感到无语。 气氛没沉寂多久,身后的门被人推开,来人是布狄。布狄表情不是很好,不动声色扫过去一眼,温澈森和应绵站得很近,这个距离显然不是很安全。 “应绵。” “布狄叔叔。”应绵回过神来。 “我让人给我们拿了点心,我们回家。” “嗯。”应绵点点头。 温澈森却突然又拉住了他的手,这次没那么用力了。但应绵只是低头看了看,沉默半响,攒了点劲把手挣开了。 手空了,温澈森却像毫无所察,仍对布狄要求:“布老板,我还有事跟他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晚点会送他回去。” 布狄明显给他气到了,“同学,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对寄宿在我这里的小孩负责任,应绵干完活要回去了。” “我晚点会送他回去。”温澈森固执地重复。 “干什么啊你们。”隔间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方修塘不知何时晃了过来,一脸笑意,抱着手好整以暇看着,“这么早回去干嘛,邀请函里可包含晚宴。” 温澈森冷冷地盯着他,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布狄很护短,俨然已经认定应绵跟着他很危险,但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对,同处一个空间,不能指望一个刚易感期不久的alpha事事都讲求分寸、合乎规矩。 “留下来吃饭吧。”方修塘是来劝架的,用着置身事外的口吻,“这可是高级酒店送来的餐,我都没吃过几次呢。” 第58章 布狄瞪了他一眼,两次张了张嘴,看样子是努力忍住了一些骂人的话。 “那我们就吃完饭再走,走吧。”布狄把应绵拉到身边,没再停留,干脆利落把人带走了。 这下子这地儿只剩下方修塘和温澈森,温澈森转头朝另外一个方向大步走去,方修塘吐了口气,慢悠悠跟了过去。 去到另外一栋别墅二楼的阳台,因为那边晚宴已经开始,这边除了会客室有人,还有一楼有仆人在收拾甜点桌,其他地方都没见有人影。 客厅的灯光照亮这一隅,移民局和两个绿化公园就建在这附近,这一带彻夜通明,远处却夜色深暗,看不清集中居民区建筑形状,只有一块比一块浓稠的黑。方修塘收敛起神色,向旁边人递过去手心,“我要钱。” “多少?”温澈森平静着问。 “一百块一枪,跟公园打一百个气球一个价。” “你真的没用刀?”是问句,但近乎是陈述的语气。 “当然,手上有什么趁手拿什么,本来就是只用一样就好。” 这下子更扑朔迷离,裴琛早就知道了,那把遗落的匕首和那枚子弹不是来自同一人,但他却只追匕首的责,那是因为什么,温澈森分辨不清他的立场。 两个人各怀心思,温澈森还在想着裴琛,方修塘则看着大门口发呆,过了会儿掸了掸衣摆,“把钱发我终端。” “你现在就算是职业杀手了?”温澈森转头看着他。 “我不是杀手,我叫打手,不杀人。”方修塘振振有词。 确实,能精准到只伤人手臂,这样能保证死不了人,但那发子弹威力不小,算是直接把江诚的手给整废了。 温澈森笑了一下,“完成度很高。” 他们的合作是第一次,在没去到那个花园之前,方修塘都猜不到给他发信息的人是谁,直到在长廊看过去,温澈森就站在江诚旁边,温沉如水,便知道是他好像也不稀奇。温澈森很聪明。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职业杀手。”温澈森没什么感情地念着,“接受私人或团队委托,免定金尾款事成后现结,接受转账和现金支付,竭诚为尊贵的客户清除一切障碍。” “你订小广告竟然用了真名,而且,那天晚上你就为了躲避巡查队,任由自己的伤口恶化,你能干这一行,我很理解。” 方修塘笑了一下,温澈森和温洵不同,对温洵,他能颠倒事实,叙述漏洞百出,温洵也只是词汇匮乏般,怪他不上进。温澈森说话却时时像话里有话,不多心评价,但他的意图和动向已是无处遁形,全是不入流。 “那是夸张手法,打广告只为了推销,货不对板是时有的事,其实我只是打手。”方修塘说。 温澈森调出个人终端,把今天的信息都清空,然后给他转了两百块,“那颗子弹查不到吧?就算裴琛不要也取不回来了。” “黑市出品,不可能查得到。”方修塘轻松地答道,“对了,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偷渡客?” “看样子。” “噢,怎么看?”方修塘点了一支烟,指间烟蒂火星明灭,“愿闻其详。” “那个人的双眼像野生动物一样,又因长年饥饿而身子瘦长。”温澈森淡淡地说,观察入微,“而且江诚最讨厌的就是偷渡客。” 方修塘狐疑道:“这玩意儿还有鄙视链,怎么他学政治的时候不知道人人平等吗?” “他的父母就是被偷渡客撞死的,没有姓名牌,肇事逃逸,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人。” 那确实该恨,方修塘挑了下眉,“不过不是说他出生不久父母就死了吗,按着他这种超天然的冷血性子,能真的记仇吗?或许那也是他想美化自己爱好暴力犯罪的一个理由。” 温澈森不置可否,江诚不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的出身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流出的版本也都差不多,只在一些小细节上有分歧。有人问江诚到底是天生变态还是江家人曾待他不好,以致他心灵扭曲,之后蔺柯两姐妹也走了,是不是更能说明江家风水不养人。 但这就是心理机构的事了,温澈森转开了话题:“裴琛不找枪,就找匕首,有人动作比你快。那时还有谁在走廊那里?” “说不准,我也看到江晟了。”方修塘的答案很模糊,“宴会那么多人,谁都有可能,查现场的事还是看裴队长吧。” “是谁伤了江诚裴琛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谁恨江诚……”温澈森试着抽丝剥茧,不一会儿便得出了结论,他挑眉看向身旁之人,“你跟裴琛应该认识吧。” 他应该明白裴琛为什么放过开枪的人了,裴琛根本就是知道开枪的人是谁,并认为这人可利用价值不高,不足以让他立案调查,扔匕首的那人才是变数。 方修塘沉默着没做评论,温澈森说的没错,裴琛肯定能猜到开枪的人是他,但裴琛现在给他定罪没有意义。他身上还摊着一堆没完的事,监察科还在前面,裴琛耐心充足,如果他还要继续出事,那裴琛可又能白捡功劳,不少人都可着他盘削,不算尸位素餐。 方修塘绕过了自己那份,多了点正经之色,“但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那把血匕首的主人并不是因为和江诚有利益冲突才伤的他,或许是个今晚才认识他的人,只是因为看到江诚在虐待一个可怜的人,才想要惩罚他一下。” 第59章 “说到底裴琛反而该感谢那把血匕首的主人,我的手还没恢复好,枪开得不快,要不是那把刀在前,那个偷渡客早没命了。” 温澈森倒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江诚这人不会免费给人送礼的,如果迟迟没人敢出手揽收,他也能让那礼物瞬间变成一桩麻烦的血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真想拉拢同样以强权残暴出名的巡查队?这就要问裴琛了。而那个血匕首的主人,将是最大谜团。 两个人就这样讨论了一番,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江诚和蔺柯都回来了,够联盟那些高层头疼一阵的,还不到他们一个高中生一个职业“杀手”去干涉,有的是能以身试验的活靶子。 看了看表,宴会已经过去一半,温洵发信息问他去哪了,温澈森得回去了。 两人这次的合作还算愉快,确认流程结束,一起往楼下走去。在一楼分开之前,温澈森迟疑着停下脚步,问方修塘,“你觉得裴琛这人怎样?” 方修塘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答。 应绵选了一张在角落的桌子,他今晚都没看见温洵,布狄刚刚被管家叫去结算工钱了,同桌的人都是小孩,看上去都乖巧可爱,不吵不闹,有几个仆人在旁边帮他们添菜喂饭。 应绵挖了一块嫩豆腐和一夹子黑松露煎虾仁放到碗里,做了一碗美味的拌饭。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仆人给他端来放着一小块黄油的盘子,并问他要不要更换蘸料碟子,一桌子小孩都昂着脸看他,他说了很多次不用,差点脸红了。 方修塘说的没错,这餐饭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他吃了三大碗饭。 最后上来一盆蘑菇汤,应绵给自己舀了一碗。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他刚把碗放下来,就感觉旁边坐了个人。 江晟拿起垫在纸巾盒下的手帕擦了擦手,问他,“你一个人吗?” “是。” “这个好吃。”江晟指了指中间那盘甜牛肉片。 没等他回答,江晟已经把肉片给他夹到了碗里,应绵静静无言片刻,默不作声吃掉了,过了一会儿发现碗里又多了块扇贝肉。 应绵抬头一看,江晟扶着脸百无聊赖地在餐盘上挑着什么,一颗沾了白芝麻的番茄,看样子挑干净了又要夹给他。应绵赶紧把盘子撤了,“我吃饱了。” 江晟有话要说,但是偏不直入主题。应绵学着旁边的小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清口,隔间传来一些声音,女人身姿曼妙,迎来送往,应绵现在才完全把那名字与这身影对上。蔺柯,和温澈森很像,好像对所有事都操纵自如,信息素等级自然也不会低,得天独厚。 “那是你姐姐吗?但你看上去跟她不算亲近。”应绵看向江晟,随口问了一句。 “她离开家好几年了。” 应绵想起江晟跟他说要订花的那天,他那口不择言的样子,似乎有了答案,“你很怕她跟温澈森谈恋爱?” 江晟脸上浮现出些错愕。他确实怕温澈森和蔺柯走近,那两人都是头脑极聪明的人,要真在一起他往后就更孤立无援,彻底被他们的光芒盖过。 其实他也知道温澈森没把他当竞争对手过,温澈森看不上他。他那两个姐姐没离开家之前,温澈森跟她们关系不错,他们的往来还是温至衍允许的,毕竟军长的女儿,其中多少利益权衡,还曾说培养感情方便联姻,可惜后来出了大变故,蔺柯一去不回。 应绵不打算听他们的故事,准备走了,但站起身看着一桌子剩下的菜,“我可以打包一点剩菜吗?我明天热热还能吃。” 江晟点点头。 “不过我到现在才发现温澈森不喜欢蔺柯。”江晟也站了起来,叹了声气,“他分明有另外喜欢的人。” 第31章 病美人 应绵微怔了下,没忍住,“那他喜欢谁?” 江晟却只瞟了他一眼,不像是诚心要跟他说什么,“说你又不认识。” 应绵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江晟从刚刚开始就很反常,应绵知道他不是有话直说的性子,故而兜兜转转,甚至还对他好起来。 江晟叫来仆人,问了厨房还有没有没上的菜,有的话就不用打包这桌剩菜了,仆人说有的,都还热着,江晟便差遣他们去后厨打包了。 应绵在旁边看着,“这里还有剩的,干嘛那么麻烦呢。” “你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吗?都来这里了,还非要这样。” 果不其然江晟又谈吐刻薄了起来,应绵已是见怪不怪,江晟这是回归了平常,要他好好说话是很难的事。 见应绵没说话,江晟又说:“我要定一些花种在后面花园,你们花店能帮订吧。” “可以的,你跟布狄叔叔说就好了,我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你知道我家的花园吧。”江晟意义不明地补问了一句。 “我刚就在走廊。”应绵答,“当然看到了。” 还是江晟看着他往那边去的,那时就只是为了挂花篮,江晟明明知道,却又再问一遍。应绵的目光很坦诚,江晟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是吗?”江晟又问了一句,“那你刚才一定看到了什么。” 看到他哥对人施暴,还是说看到他哥的手臂手掌都被无名人中伤,这是两个阶段的事。他刚也在走廊,几年前江诚离开之前对他说过,他对他只有一个小小愿望,就是希望他能把花园靶场保留下来,小的时候他们经常在那里玩耍。看着那里杂草丛生,江晟每年都会叫人清理,没想到今晚还有其他用处,江诚不约而至,且又制作了一桩流血事故,尽管流的是他自己的血。 第60章 江晟恍神了片刻,他想试探应绵。 “看到了。”应绵说,“就算有什么事大家不都依旧好好坐在这里吗?” “不是……” “你们在这里。”一道女声打断了他们,蔺柯过来了,她刚高强度应酬完,但是依旧状态饱满。她那高高在上的掌控感并不全来自性别等级,还是她本身就气势逼人,她看向应绵,“小同学,没见过你。” “他跟我是同班同学。”江晟帮他答了。 应绵找温澈森帮忙时蔺柯也在,花园离隔间有一段距离,应绵也只是个立场不明的外人,当时在对峙着的裴琛和蔺柯也就不能确定他那时拖着温澈森要去哪里。但他脸上那掩盖不清的迫切不能说没有问题,好在都只是小插曲,就算联系起来也无碍,他最多不过一个心软的目击者。 蔺柯现在脸上看不出任何对他怀疑的痕迹,“怪不得,刚温洵还跟我问起你呢。”她笑了笑,“你还挺可爱的。” 应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喉咙滚了滚,轻声说了声谢谢。应绵不善跟任何不熟悉的alpha打交道,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蔺柯更有不可挑剔的美貌,他都不能直视。 当然蔺柯也没打算跟他多聊,看到自己在等的人从不远处出现,她便跟隔间里的两人告别,姗姗迎了上去。 应绵出去的时候只看到蔺柯和温澈森并肩往外面走去,她在等的人是温澈森。 两人都心情不佳,蔺柯已经很累了,脸上笑意褪得干净,神情淡漠,一整晚游走酬酢,早已让她热心告罄。 温澈森也没什么好脸色,蔺柯没有问他刚刚去哪了,都不想因那不值得提的人破坏叙旧的心情。他在想着应绵,那两封邀请函是他另外叫蔺柯给的,但没说给谁,能让应绵吃一顿好吃的,蔺柯也不会在意宴会有没有无关紧要的人到来,应该是一件挺圆满的事,但还是做错了,受到的冲击远比得到的严重,如果应绵没来就不会看到花园的事了。 “你现在在想什么?”蔺柯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怎么了,你在意江诚?” 温澈森摇摇头,没说什么。 “虽然几年不见,但我觉得你没什么变化。”蔺柯说,“可能是我过去想象过几次,你将来的样子跟现在没差。” “你倒是一点没变。” 他和蔺柯之所以能毫无芥蒂,再见面时没一点生疏感,是因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蔺柯很早就聪慧得有点讨人厌了,温澈森则不声不响的,但蔺柯最先发现他才是极为罕见的那种人,总是不闻不问,什么都不在意。 蔺柯喜欢他这种好脾气,所以能一拍即合。 “你这次回来是因为什么?” “赚点钱。”蔺柯没有隐瞒,“江招昇用了两千万跟我交换了点东西。” “换了什么?” “管理局内部官员收受贿赂的名单。”蔺柯漫不经心地,“有人想在避难营旧址违规建造地下城。” “地下城?这不用选在避难营吧。” “那地方紧挨着黑市,他们是想先造一栋情趣酒店,其他有什么规划还不清楚,黑市的色情行业这几年发展得很快,要是能建起来之后内部的赌场和信息素香水店也能套个壳子。” 温澈森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怎么会有这名单的?” “黑市的信息网比这边广多了。” 六号避难营在联盟边缘地带,黑市的势力范围温澈森不太清楚,但从这位置判断似乎和他找到的入口的位置离得非常远,看来这黑市真是深不见底。历史书上也说黑市的几代原住民大多是从避难营逃出来的人,就算是遗留在联盟中心的一号避难营,也有不少居民身份存在灰点。 江招昇还有一两年就要退休了,当然得退得好好看看的,尽管他早已功勋卓越,还是需要找其他的事弥补他早前那件失职之过。 这样也就能说得通了,一家人之间还能交易出个两千万,这很符合蔺柯利益至上的风格。但这下旁人对她过往行踪的猜测也成了真。 “你过去几年真的一直在黑市?” 蔺柯眸色幽深,眼底有淡淡浮光,“在某种程度上讲,我和江诚的处境是差不多的,我们都无地可去。黑市已经算是唯一一个我还能接受的地方了。” “可是,”温澈森语调微提,少见地表达出主观的不认同,“你身边还有一个人,她会觉得更辛苦吧。” “我知道你担心她,不过她很好,我刚还特意让人把她接过来了。” 蔺柯仿佛能看穿他。 温澈森愣住了,蔺婕也来了…… 大厅宾客已经散尽,一个容貌昳丽的女人坐着轮椅从一辆宾利车上被人推下来,身影缓缓向大厅而来,今晚参加宴会的女士并不少,但她的装扮是最特别的。她脸上的肤色极白,嘴唇脸颊皆毫无血色,有病态之感,头戴着蕾丝帽子,双手佩戴真丝手套,全身缠着白纱,连脖子都密不透风,俨然一个纤弱的病美人。 应绵刚好被布狄拉着想从大厅出去,两人刚好撞见这一幕,应绵也被那女人的模样给吸引住了。这女人的五官跟蔺柯有些相似,应该就是那些讨论蔺柯的八卦里旁人常常都忽略不计,知之甚少的角色,她的妹妹蔺婕。 蔺婕冲着温澈森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温澈森有些无可奈何,“好久不见。”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应绵默默呆住了,心脏跳动的频率很不寻常。眼看着温澈森半蹲了下来,与轮椅上的人温和平视,眼底有难以掩饰的闪烁的光。 第61章 第32章 关于缠绵 布狄拍了拍应绵的肩膀,“我们去跟蔺小姐打声招呼再走吧。” 应绵嗯了一声,他过去的时候温澈森刚好也站了起来,温澈森的手本来垫在蔺婕戴着手套的手背上,也一触即分。蔺婕的眼眸依旧低垂,睫毛轻如鸦羽。蔺婕和蔺柯不同,蔺柯的美很有冲击性,蔺婕却纤弱温柔,美得文静,双腿下盖着毯子,如果不是因为坐着轮椅,没人会看出她有残疾。 她看上去很善良,应绵这样想。 “蔺小姐,我们先回去了。” 周遭的人觅声回头,布狄对蔺柯欠了欠身,应绵就站在布狄旁边,温澈森看了他一眼,和早些时候的眼神没差,只是盯得深了点。 布狄明显是不想是跟其他人有交流,拉着他就往外面走去。应绵手里还拎着几个饭盒,走的时候刻意往身侧藏了藏。 已经是深夜,夜色沉寂,聒噪喧嚣一扫而光。因为工人的车不能跟那些豪车停在一起,所以他们开来的小货车不知道被其他工人挪到哪边去了,好在到了深夜露天的绿地已经空了,白天在草坪停满的那些名贵的车都不在了,左右走一圈大概就能找到。 两人刚想往侧门那边走,就看到大门那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温澈森似乎是不放心他们,追了过来。 应绵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更向下了一点,心底翻涌起纠结着道不清的滋味。 很快温澈森就到了他们跟前,今晚两人闹了些不愉快,但应绵没有生他气,他也没理由生气,只是觉得这时的气氛已经不适合再去辩论些什么。 “我送你们回去吧,租的车让温洵打电话还回去就好。”温澈森说。 温澈森今晚跟平常不太一样,好像多了分执着,应绵知道他有话没说完,要单独给他的。哪怕温澈森的表情不是那样,他目光里那轻微的灼热,也已透出反常。 好像这次不说往后就没法再说了一样,真奇怪,应绵竟从他脸上读出这样一条信息。夜风吹动了额前的头发,应绵把下巴埋到围巾,没有说话。 布狄则冷淡淡的,唤他,“温少爷。” 温澈森盯得人发毛,布狄想叫醒他,“很谢谢你下午特意送来邀请函,但是你知道身上的气息已经有点浓了吗,你跟绵绵暂时先保持点社交距离吧。” 布狄的语气不重,却一下提醒了他。温澈森心一跳,全部的感官知觉在慢慢集中,眉宇不自觉压紧,好像现在才看清对面的人,恍惚生出点陌生之意。他确实是在易感期,但一般在易感期的alpha很多时候都会忽视自己的异状,可能是过去从没大意失控过,今晚便没多过问。于是心势变得疏松,生出不必要的急切。 联盟一直都有针对beta的辨别特殊期中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气味的基础学习,当然生理构造不同,那些气息在他们闻起来都只是极淡的或香或臭的气味素,一吹就能失踪无影。但信息素风险不是只存在于另外两个性别的接触中,他们也要警惕,尽管那些气味不会对他们这个性别的人有任何冲击,但能让他们觉察到风险,以便保护身边的omega亲人。 温澈森刚来花店订花时气息并不明显,在宴会上待久了,沾染上了其他alpha的气息,闻起来有些微微刺鼻,在布狄的尺度里,这已经算是浓郁。 “抱歉。”温澈森退了几步,他本意不是想做不礼貌的事。 “那我们先走了,不麻烦你了。” 应绵趁此间隙,表达了自己的离意,“你看见温洵就跟他说一声。” “好。” 少顷看到温澈森往别墅走去,应绵松了口气。其实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温澈森身上的气息,温澈森一直很自制,那些宾客也都是上流人士,自然也不会无端释放催情的信息素给人沾染,布狄叔叔辨别出来的是alpha特有的攻击性气味,这对应绵没什么影响。他怕的是温澈森追问他什么,他只有无话可说。 温澈森并没有进门,只是远远看着那辆小货车远去,这时他注意到离大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还停着几辆黑色的车,那明显是巡查车,裴琛竟然还没离开。 他疾步往别墅里面走去,温洵在二楼阳台冲他招了招手,“哥!” 他看到温洵那双欣喜的双眼还有一丝水光,看来他也见到蔺婕了,两兄弟的反应是如出一辙,触动很深。蔺婕对他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蔺婕被江晟暂时带到了二楼会客室休息,温洵跟他打完招呼之后也跑回去了,一楼就只剩下蔺柯和几个在打扫清理的工人。 “裴琛还没走,他留在这里干嘛?”他收敛起表情,问蔺柯。 “他有话要跟江招昇说。”蔺柯拎着一个蕾丝手包,把自己的手套和耳饰给摘下,塞了进去。总算是结束了。 温澈森不理解,“他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要两头吃?” 蔺柯耸了耸肩,“江招昇还不知道江诚在花园做的事,他今晚喝得多了,反应有些慢了。” 江招昇虽然是习惯性对她绷着张脸,一丝不苟地持着威严,但也能感觉到他这几天是高兴的,他是那种很传统的家长,盼望着一家人团圆,哪怕现下只能以很不利于团结的形式实现。 “刚才那个小孩你也认识吧。”蔺柯转开了话题。 “谁?” “戴围巾穿毛衣的那个。” 她在说应绵,温澈森愣了一下,“认识,他跟温洵是同桌。” 第62章 “他是移民吧。”蔺柯正用手帕擦拭着自己手,语气有些不以为意。 “你怎么知道?” 蔺柯的动作停了一下,侧颜秀致,不经意间展露自己的倦色,“看样子像,像从没被污染过的样子,你知道吧,这种孩子最招人喜欢。” 倒是一针见血,温澈森不由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大门门铃声突兀响起,这么晚了还有访客?前去查看的管家匆匆赶回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听到来人是谁时,蔺柯抬头看了一眼,温澈森马上从她眼里读到了来的人是同他有关的信息,只会是不速之客。 “真给面子,尹杨来了。” 尹杨从来只代表温至衍跟人产生联系,从温澈森出发,再到跟温澈森是朋友的蔺柯,做什么都是在附会温至衍,他和蔺柯连相识都不算,但因为中间有温澈森,也勉强能跟蔺柯说上几句话。 “我带了礼物来给蔺小姐。” 尹杨只身前来,西装革履,涉过长长冷夜而来,模样在白光灯下显得清隽文雅。他手上抱着一个重物,一个镶花木盒,看来这里面装的就是他要替温至衍送的礼物。 把开口对着蔺柯打开,一个不算大的木盒里赫然放着一块分量不轻的黄金,严丝合缝填满整个木盒边缘,垂坠感十足。 “听说二小姐也回来了,顺便把通行证给你们带来了,有两本,就压在了盒子下面。” 这是不收不行了,蔺柯肉眼可见的喜闻乐见,无比丝滑地让旁边的管家把东西合上收好打包带走。温至衍唯有这点她最欣赏,人不到跟前碍眼礼还能步步到位,“谢谢你,也请尹特助替我谢谢司长,我下次一定带小婕登门拜访。” 尹杨只字不提温至衍,但蔺柯却领会了他背后的意思。 “那我便不打扰了。” 尹杨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一趟的任务就是送礼,完成后独自默声离去。 裴琛从后门出来,前门巡查队的车收到他的指令后,已经开回了队里,此时只剩几个部下还跟在他身边。他调出个人终端,看到了记录员发来的消息,那个偷渡客已经在禁闭室关了两个多小时了。但两个小时远远不够,他的目光在终端的信息栏里扫过,瞳色在微光下近乎发灰,有一丝纯自天然的阴翳。 “裴队。”一声轻唤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长靴锃亮硬沉,他一步步踏下门槛,看到了那清冷街灯下的人,尹杨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尹特助。”裴琛的表情有些玩味。 两个人只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但裴琛看着他,惊觉物是人非,兴许是除了上床,也没在其他地方心平气和见过面,所以感到陌生。 温至衍这些年身边贴身跟着的人有好几个,尹杨的主要工作只是监视温澈森,不会时时待在温至衍身边,所以裴琛那时没有很快知道他的身份。也算是掉以轻心,说来荒谬,一个最该也确实拥有高度警觉性的人,竟没分辨出那几夜温存的枕边人其实是有身份归属的。 裴琛是巡查队队长,他不信尹杨没有怀疑过,毕竟尹杨最擅长监视,感知力极敏感,但尹杨没对他表达出任何好奇之欲,只有床榻上的缱绻和应承,第二天很快就能抽离开。那时觉得做炮友有这种状态才是对的,但某天两人身份揭示,尹杨比他更剥离得干净,裴琛后知后觉,或许尹杨那时是专为了他而来。 他还没跟温至衍斗过,不知道尹杨这番是不是在为人做什么铺垫,不附赠感情地与他相逢相拥,可谓够牺牲巨大。 “把那人交给审判庭吧。” 他听到尹杨说,开门见山。 “人是江诚特意送我的,不可能。” “你斗不过他的,让温至衍处理吧。”尹杨整个人无波无澜,语调平直,像是在提出一个不需要辩驳的客观事实。 裴琛闻言冷笑了一声,似是慨叹地轻吐,“姓温的到底有多好……” 第33章 秘境 “除非他自己来找我,我跟你没话说。”裴琛径直从他身边路边,错开几步后脚步一转,语气轻描淡写地,“对了,温澈森过几天要来队里协助调查,你通知一下家长陪同吧,如果温至衍没空,你来也行,反正都一样。” 短促之间,尹杨沉下了脸,成年人协助巡查队做事故调查,根本不用家长陪同,裴琛这是明晃晃的讽刺。 巡查队给人的印象一直都很差,但那么多区的长官,裴琛的风格最让人捉摸不透,其他巡查区的队长多多少少都有真实的恶闻,比如有对部下管理不严的,因为重刑犯关押数量太少,竟容许部下私自把罪行很轻的偷窃犯和流浪汉都关进禁闭室,无下限般,把人折磨到精神恍惚。有的则是跟黑市不明势力有勾连,走私医疗商品、把抓来的偷渡客“上供”给地下拳场当人肉沙包,甚至还有跟口头上最鄙夷的底层人有过性交易的,以上桩桩皆有完结通报,都是确实发生了的。当然之后也都一并治理了,如今收敛了许多,但名声也已经坏到难以挽回了。 裴琛巡查的地方是蝴蝶园,后面就是黑市入口,不在联盟中心,但这位置比中心还要“中心”,黑市一直是巡查队管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地区巡查权,在裴琛手里。 尹样缓缓地看着他的脸,裴琛没有站在灯光下,有朦胧的,不清晰的感觉。 第63章 其实他早把裴琛的背景给摸了个底朝天,家庭环境一般,不优渥也不穷苦,双亲健在,从小读书成绩就很优异。军校毕业,还未成年就去了边境禁区服役,待了有两年,回来之后被分编到移民局工作,前年正式归于巡查系统。他的人生算得上顺风顺水,走的每一步都是上升的,巡查队位高权重的人几乎都是在禁区爬上来的,但多数都经历过提得上名的恶战,或者平稳点,在禁区的勘探中心和重甲储放基地无功无过熬个七八年以上,这样有概率能回联盟谋个高位正职。 其他区的长官年纪大多都有三十多了,除非素质极高,才能回来不过两三年就直接认命为队长,而按说这样的人也不该被放回来,完全可以胜任禁区最年轻的指挥官,所以裴琛的背景一直被人怀疑。有人说他是管理局为了牵制其他地区的人才被提上来的,人人避讳,年轻又优质的alpha,是最惹人讨厌的物种。 现在看来也算是巡查队的清流,没出过私器公用的事故,也没收到过惩戒权使用不当的投诉,但如今他的权力甚至能压过中心区的队长,位置被架得很高,罩在他身上的是无数的神秘的阴影。 但这个人床品不错,体力也很好,这是别人不知道的。尹杨好像能嗅到裴琛身上那淡淡的潮冷的气息。 要不是两人中间有一段,还会是不错的对手。 裴琛没有马上离开,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尹杨是一个优质omega,但不会是多数alpha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他的从容和冷漠像是与生俱来,感情淡薄,会听从且只听从上司的单向指令,无疑是精英人士最爱的那款下属。大概不少人都觉得,比他的傲慢更让人不爽的是他那只忠心于上司的诡异劲头。 “好的,我会告诉司长的。”尹杨神色不变,点了点头,答应了他提的要求。 “那我等着你们。” 裴琛只简洁地撂下一句话,随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原藏身于隐秘处的几个部下快速跟了过去,紧贴着他,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温澈森的车停在草坪,他出去的时候那几辆巡查车已经不在附近了,他和温洵一起往外面走去。蔺柯没来送他,她和蔺婕留在了身后的别墅没出来。 她们这次是真的回来了,温澈森思索片刻,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虑。蔺柯现在早已经不是当时空有名号的“天才少女”,她现在的势力连她的父亲江招昇,连他的父亲温至衍都忌惮,这宴会非无利可图的小团圆,蔺柯知道江诚会来,也知道江诚不会跑到大厅里面搞砸她的宴会。 其中暗藏的疑点种种,今后会是怎样,谁也不知道。 温洵慢了些,迟一步上了车,手里还拿了盒打包的蛋糕。温澈森问他,“你哪来的蛋糕?” “噢,方修塘给我留的。” 温澈森把车开动,“他走了吗?” “早走了,裴队长想找他都没找到人。” 方修塘今晚来得比他早,他本来还不确定方修塘是谁邀请来的,直到方修塘开完那一枪,一切不言自明。蔺柯认识方修塘,而且给了他邀请函,两个人唯一的联系就是都在黑市游走。 车开上了大道,“别吃了,晚上吃甜食蛀牙。”温澈森冷淡地说。 风快速卷过门前的落叶,一阵冷风从窗缝渗入。应绵回到花店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他把打包回来的饭菜装到碗里封好放到了冰箱里,从楼上下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布狄在外面用工具清洁小货车尾厢,这车是当日借当日还,他得守时。应绵本来想过去帮忙,布狄却摆了摆手,让他赶紧洗漱好准备睡觉了。 应绵今晚的状态有些游离,回到了二楼房间,坐在床边垂着头,久久没有动静。他还没洗澡,穿的衣服还是今晚穿去的那一套。白色毛衣,牛仔裤,毛衣其实里面还有一件薄衫,内里右侧缝了一个兜,他脱下毛衣,夹在兜口里面的手套也掉了出来。 他用指腹揉了揉其中一只手套的表面,一些像是灰尘一样的东西抖落了下来,掉在了地板上,浅浅的褐色。手掌那毛绒绒的地方,还沾有一点木屑。 他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艰难着起身把那双手套塞到了抽屉最底下。 第二天温澈森和温洵准备在别墅里待着不出门,温洵到了中午还在呼呼大睡,温澈森切了几片面包煎了两个鸡蛋分别摆在两个碟子里,而后慢悠悠的,坐在饭桌旁边吃起他自己的那份。 终端贴在脉搏处,震了震。点开一看,一条并不出奇的新信息,是蔺柯发来的好友申请。昨晚宴会两个人聊了那么多,就是没记起要添加好友。 蔺柯走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初中生,连自由的个人终端都没开放,现在算是可以捡回来点从前的社交。蔺柯确定留下来了,而且居所没改变,开宴会的那三栋别墅其实就是她以前住的地方,江招昇不常回来,结束任务之后他通常会驱车去到海关附近的一间疗养院,他的父亲蔺柯的爷爷去年中风了,他有空就会过去照顾,那偌大的三栋别墅目前就只有江晟在住。 本来江招昇有打算把他的老父亲接回家,但迟迟没动静,大概是为了蔺柯让步了,就算老爷子已经中风瘫痪,蔺柯也没原谅半分,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如此。 蔺婕的病还是像从前那样,没有好起来,也不好再到处奔波。 温澈森点下同意好友的按钮,聊天框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第64章 “小婕没开终端,你有话要跟她说直接走我这边。” 温澈森看到对面发过来的话,不由失神,他很知道自己纵使感触深沉有千言万语,在看着蔺婕的时候都没办法开口,如此痛心,再透出她看到另外一个人。 温洵这一晚睡得并不实,从床上翻来翻去,他少见地做了几个不连续的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声音很遥远,醒来的时候摸到脸上有已经干涸的泪痕。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抓住被子蒙住了头,但等了许久,铃声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只好从被子咕涌出来,摸过来一看,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 已经打了三次。 他只好接起来,“你好。” “是我。”对面神秘兮兮的。 “我去,你怎么有我的号码?”他一下听出来那是方修塘的声音。 方修塘颇有点懒散,他在水池旁洗着手,冲刷着手掌和指缝粘附的血渍,个人终端浮在半空,静静数着秒,“你这语气该不会还没起床吧。” “你打电话过来干嘛?” “你蛋糕吃了吗?” 温洵听到了方修塘那边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噗通一声。 “我没吃,我哥说会长蛀牙。” “你就这么听你哥的话。”方修塘笑了笑,“我昨晚不是说你会二次分化吗?还真给我找到了几页案例。” 用同一号码给他传送了一个文件,里面是拍的纸质文件,像是一页页医院的研究病例,说明的文字都很艰深,基因检测,病毒侵染什么的,比较能入眼的是附带的照片,小标题标明说是alpha二次分化的照片,真是同一个人,身材从瘦弱变得强壮,眼神从温顺变得凶狠,分化后的人无不身材高大,肌肉贲张,双眼发红。 温洵的瞌睡虫都吓跑了,“你哪来找来的这玩意儿,有点像搞假药宣传p出来的图,这些不会是那些分化异变的人吧。” “二次分化就是一次分化异变。”方修塘说。 温洵上生理课的时候有听老师提过,分化异变的人常像变了一个人,大多是变得暴躁而冷漠,一般alpha的首次分化年龄都是在十六七岁,那时候还都只是少年,在本来性格的基础上变得强势阴沉,但那时还有学校的约束,还能教化,不会变得太可怕。但如果是二十来岁的时候二次分化,一下子无法受控,身旁如果没人监护,会发展成祸害的。 方修塘说得很认真,温洵不自觉拉起被角起来闻了闻,他的信息素很淡,在家里不贴抑制贴也没关系,明明比普通的alpha还没有被污染的可能,不敢相信以后自己会变成一个对社会危害的人。 第一次分化的时候他的分化症状一样不落全了浮出来,发烧昏迷,腺体也有攻击性气息溢流,跟他哥一样。 可惜过了两天烧就退了,腺体也像愈合了一样,等了几天都没再起变化。可能是被人讽刺过,那些人也跟他说要是能二次分化他绝对能跟他哥一样,要是,要是,压倒了他的两个字,方修塘却不一样,他是笃定着讲的。 “我说你怎么死都不信,我可为了找这资料一夜没睡。”方修塘还在落井下石。 “你是不是为了吓我才这样说的?”温洵语气软了下来。 方修塘是他目前为止遇到过的思维最跳脱的人,虽然他人生的这前十几年都没怎么跟学校以外的男生有交流。 “那你信吗?”方修塘反问他,“哪怕一点。” “……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语气好严肃噢。”温洵从床上翻起来,正经道:“你是不是在现实中也见过这样的人?” 方修塘沉默了。他环视了一圈这狭窄的卫生间,角落里那个麻袋,脏兮兮的,底面正在慢慢被血染透,里面装着一个体积不小的重物。静静看着,那重物突然动了一下。 “不算吧。”方修塘在话筒那边说,“记忆有点混乱呢。” 温洵噢了一声,两个人又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温洵听到方修塘说了句什么话。 “到那时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温洵点了点头,又想到方修塘看不到他的动作,赶紧添了句知道了。 方修塘挂掉了电话。 打发时间给温洵似乎全为了打发时间。麻袋里的人苏醒起来了,挣扎着,袋子的束口很松,很快就露出一个血污的头来,流失了许多血还热气饱满。 看到若无其事靠在洗手盆旁边抽烟的人,那人瞬间双眼暴起,啐了一口血沫,扯开了嗓子破口大骂,“方修塘!你知道你绑架的人是谁吗?审察局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方修塘衔着烟看着这满脸是血的人,语调冷峻,毫无起伏,“我说了,我很烦你们三番四次来找我。” “你胆子是真的肥了……连我们这边的人都敢得罪,你就等着关禁闭吧,裴琛最近盯你那么紧,被抓住有你好受的。” 方修塘闻言冷笑了一下,笑他狠话放错了,“恰恰是裴琛对我最好,只要我一直待在这里,没人能奈我何。” 男人眼底浮出一丝惊疑,“你们真是……” “我可没有在跟他谈恋爱。”方修塘嫌弃脸,轻鄙地弹了弹烟灰,“不过你们这群搞审查的,不会不知道我和他是老同学吧。” “他这是渎职!”男人怒气冲冲。 “高监察,你难道不知道你在我这里已经有大半天了吗,确实没人来找你吧。” 第65章 “他们会找到的,我身上有定位器,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你现在让我出去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男人咬牙切齿。 “定位器?”方修塘从血水池里捞了一块东西出来,正是已经浸水报废的微型定位器,“你是说这个吗?” 高承有些绝望了,审察局到底是得罪了怎样的一个人。方修塘的资料一直是管理局的人保管,直到前段时间他从禁区回来,才有一些资料传送过来,要他们对他进行退役后品格评定,没想到从那资料里了解到方修塘身上还曾发生过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高承脸色惨淡,不再报什么希望,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他一定要在那品格表上毫不犹豫填下,这人绝对是一级危险型人类。 方修塘步步走近他,蹲了下来,因为脸上毫无血色,脸上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诡魅感,“没什么,我也只想要几份资料而已,我要我出事的那支小队所有人的背景资料。” 第34章 新的人 周一的时候温洵没有跟他哥一起去学校,温澈森要去另一个校区参加生化考试集训,这周都不回学校了,他只能一个人坐电车回学校。 放假的这两天他过得特别空虚,睡了两天,他哥待在房间里研究集训项目的事,大门不出,晚饭时才出没,最近是温洵做饭,但也只是把裹好酱料的肉和虾仁放微波炉叮那么一下,再炒个小青菜,这就算一餐了。 他哥做饭水平跟他差不多,但都会尽量每天都吃不一样的,还要按着健康食谱做,换了他只要确保每天都能吃到有滋味的肉就好。 两日中另外还有一支小插曲,是方修塘前天给他打的那一通电话,那边讲得不明不白的,似是神经错乱地给他普及了一通生理课拓展知识,但还是威力可怖,让他恐慌了一天。所以温洵想了想还是没把方修塘讲的话告诉温澈森,温澈森肯定得说方修塘忽悠他了。 方修塘比他哥跟他都要大上几岁,大概更有生活阅历,他哥又常常有很多事要做,赶上高三开始忙起来的日子,温洵就想着还是省点麻烦。 想起他第一次出现分化异常的时候,温至衍就有心不让温澈森知道,因为温澈森那时候也在准备考试。那几天他躺医院里不吃不喝,只有不断流泪,后来哥哥总算赶回来,在医院看到他那满脸惨淡的样子,差点说不出话来。当然后来也慢慢接受了,只要健康就好,他哥总说。 真羡慕方修塘呢,没有分化也能那么强壮,也怪他只有alpha的遗传基因,却没有能支撑的体质。 从电车下来,他边走边忍不住打开了手机,从通话记录里找到最近通话,也只有方修塘,平静着给那号码发去一条信息。 ——我要去上学了,你有事请留言。 直到他进到学校手机都没有听到信息振动回复的声音。 回到班里的时候应绵也来了,正在补作业。这周末的作业数量如常,整整一书包不增不减,但是应绵一般在家里都是熬夜做完,回到学校就可以攒出时间预习新的内容,但现在他还在写着练习册。 温洵把书包塞到抽屉里,满是稀奇,“你没有写完作业吗?” “嗯,这两天一直在睡觉,布狄叔叔给花店装了暖气。” “真好。”温洵附和了一句。 应绵手起笔落,干净利落地把练习册最后一页给写完,合起来丢到了一边。还没到自修时间,班里特别吵闹,他回头看了一眼。 江晟正翘着腿坐在后排,应绵静静思索片刻,随即从书包侧边的小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起身走了过去。 坐在江晟前面的几个人马上投来了诧异的视线,江晟则明显意兴阑珊,反应平淡地看着他走来。 应绵把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到了江晟面前,“送你一个东西,谢谢你,上次的饭很好吃。” 有一形状陌生的物件置于书桌中间,定睛一看只是两支细柳条,养护得不错,纤长又绿油油的。但拿来送人有点奇怪了。 “你给我这个干嘛?”江晟两手撑在后脑勺上,轻慢地用目光点了一下。 “布狄叔叔说把这个东西挂在床头可以祛除恶鬼,我想你应该有用。”应绵认真解释道。 “……”江晟白了他一眼。 应绵干脆将东西收了回来,转身欲走。江晟却手疾眼快,给抢了回去。 江晟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需要自己会意的眼神,似乎认为不解风情的人是应绵,“谁说不收了,不过你就不能送点好的吗,之前的事我还没说呢,你上次在走廊挂的花篮,根本不是净化信息素,而是诱引信息素的,害我就说在家待着怎么那么不舒服。” “上次的花篮?” 在订那个花的时候花卉市场的人确实有说不一定好用,视宾客的信息素种类和等级而定,虽说目前还没有能彻底掩盖信息素气味的花种,但也没想到还能起反作用。 “对不起。”应绵说。 江晟一时没说话,表情有点奇怪,“难道你没感觉吗?” “什么感觉?” “没什么!”江晟声音莫名大起来,拧过头,似乎有点不耐烦。 应绵赶紧跑了,他觉得跟江晟聊天很需要耐心,他自然是属于没有的那种。不过江晟提醒了他一点,他隔着围巾感受了后颈腺体的温度,确实隐隐有些发热,不同性别人的特殊期有不同的表现,但其中有一点长期下来形成的共通性,那就是都会有潜伏期,为平和度过一些正式场合,多数人当天都会特意用抑制贴或者抑制针压制,自然是比平时更要忍抑,故而之后松开会有反弹的迹象,很快就会有不适的症状浮现。虽然他的腺体不算敏感,但为保险起见,他想他还是得去医务室申请一两支强效抑制剂使用。 第66章 应绵回到座位,从书包拿出另外两枝柳条,给温洵,“布狄叔叔也让我带了柳条给你。” “我也有?”温洵欣喜地收起来,“等我今晚就挂宿舍床头,或者也挂书包上好了!” “还有要给你哥的。”应绵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紧绷。 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温澈森开口讲话,只能又拙劣地用上送礼物的理由,又是一视同仁的柳条,但他要送给温澈森的那两枝是那一堆柳条里最好看的。 “但是我哥这星期不在,不如你先自己保管一下吧。”温洵说。 “他去哪了?” “去集训了,估计这一周都不回来,他最近要忙起来了。” “为什么?”应绵不理解他说的“忙”代表什么。 “他还有一学期就要毕业了,会有很多考试需要准备。” 温澈森要毕业了,虽说理论上说还有半年多才要脱离高中校园生活,但已经有了忙碌之意,安排了不同集训项目,申请的军事基地参观许可也下来了,青禾今年刚好解除了第二第三区的异地招生限制,那边不少专攻机械改造和生态重建的试验场早伸来橄榄枝,大学课程会更加多样化,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应绵才过来三个月不到,他和温澈森也只认识那么久。温澈森的未来规划连温洵都不知道,闭口不言,温澈森是绝对的优等生,将来可以说是想哪里就能去哪里,但他就是一点风都不透,也就是说他将来以后会去哪里,那地方又会不会离联盟很远,目前没有除他自己之外的第二人知道。 这时应绵想起温澈森身上还有一件未解之谜,那就是他那时到底为什么会被通报批评。不同人用着不同立场,东拉西扯猜了很多,但没能得出坚决可信的答案。 应绵却想起他在宴会后对那位蔺婕小姐的温柔,那静谧安宁的样子。早恋,视作已定的秘辛一路猜,从蔺柯猜到蔺婕,连江晟和温洵都是无法得知内情的外人,若那些有疑问的人见了,也会茫然的。 温澈森靠近他的时候仿佛离得很近,走远后又是感觉强烈的长距离。 应绵只好把剩下的柳条收了起来,如果温澈森一周都不能回来,那这柳条的叶子也会慢慢枯萎,再不是最好看的了。 温洵正在旁边跟同学聊天,应绵从书包拿出昨天从后巷书店借来的禁区生物分类图书,打开夹了书签的那一页,这已经是他看的这个系列的第七册 了。 他正看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温洵转了回来,脸上有兴奋的神色,“绵绵,我刚听到了一个八卦,我们班又要有转学生过来了,班里有人看到他刚从教务处那边出来。” “转学生?” 他恰时抬起头,真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晚上才来班级报道很少见。 这个冬天还没过去,来的转学生应该都是外来的移民,班里的人是这样说的。 进来的是一个存在感还挺强的男生,看清来人的脸时,应绵心咯噔了一下,他认出来这就是巷子里见过的那个男生,同样的身形高大,脸也是记忆里那幅。 还直直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脸在白灯下显得很清晰,应绵不可控制地凝视着他的脸,直到感觉到那人走到了他身后,就坐在他后面的位置。 高杭,alpha。 应绵看到了他的姓名牌。 第35章 凹陷处 都是转学生,但应绵和后面这人收到的待遇完全不同。 班里大部分人都行了注目礼,议论声中大约也没有多少质疑,可能是因为高杭是个alpha,也可能因为他长得不错。应绵屏住了呼吸,想着高杭刚走过来的那两分钟,高杭的气质跟青禾的学生确实不太一样,也一看就不是联盟里的人。 但还不止,那时在巷子里看得不是很清楚,后借着白灯凝视完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应绵觉得这个人身上有跟他相似的气息,不自觉颤栗。 可以说是一种同类的气息。 旁的人都在嘀咕,温洵也把头凑了过来,小声道:“他干嘛坐我们后面。” 后面一整排位置都是空的,温洵不满他选了他们俩正后面的座位,认为有不祥的气息,温洵对那人的印象是占少数的不看好的一方,但一时也讲不出理由。 “我们不管他。”应绵和温洵小声密谋。 应绵把正在看的图书合上,放回了抽屉。后面的人拖动了一下椅子,班长走了过来,应绵听到班长在跟后面人交谈的声音,这个叫高杭的人的声音语调意外的温和。 但应绵没有放下戒心,在巷子里经历的事仍记忆犹新。是来救他还是只是路过还未可知,可前提是以为早是青禾的学生,不然那时不会在那附近出现,但现实却是过了一周多才转过来。应绵觉得这其中有很多巧合,如果温澈森在就好了,温澈森判断力比他好。明明一起在学校也极少见面的人,他却想念起来。 以后还有机会跟这新同学相处,还有时间下定论,但他知道那种不安是难以消除的。 这个星期似乎特别冷,第二天早晨应绵多穿了一件衣服来到班上,他每天都会来得特别早,按计划要把最近借来的书全看完。 因为宿舍不在同一边,便没有跟温洵在一起。已是冬末,班里的同学依旧懒惰,他坐到位置上时周围就只有一两个同学。 他有一本压在书本最底下的笔记本,上面写了一些不是课堂上的笔记。嘴里叼了一个肉包子,打开书签标记的那页禁区生物阅读图书,上面有跟狩杀测试里形态差不多的无科属植物,他对照着附带的插图,边看边在笔记本上勾画着什么。 第67章 突然感觉到什么,往后看去,高杭从后门走了进来。 他继续埋着头,只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和阅读的书一齐藏到了抽屉内层里,之后恍若无事,打开了一本文学书。 身后有轻轻的椅子拖动的声音,高杭已经坐了下来。 窗子上有凝结的冷汽,模糊的。应绵没看进两页书,心不在焉地往外看去,每天早上来到班上都会祈祷今天是个晴天。隔了一栋楼,还能看到那棵巨型大树的树顶,依旧是又冷又浓郁的绿,那仅代表学校里的生气,但天空总是灰蒙蒙,多庞大的绿意也被压抑不生。 视线还未完全收回,他就感觉背后的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没有过多犹豫,应绵把头转了过去,他本来就对高杭有疑问,如果是高杭主动开口也不算坏。 “你还记得我吗?”高杭冲他笑了笑,“就在那条巷子里。” 应绵没有回答。 “我当时看到有人欺负你,本来是想去帮你的,不过后来你也嗅到那信息素了吧,我看也不需要我了。”高杭说。 应绵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有半分不确定,“谢谢你。那你是住在这附近吗?我以为你本来就是青禾的同学。” 高杭撑着脸看他,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我是前几天在学校那边租了房子,那时还没弄好入学手续,出去熟悉环境的时候看到的你们。” 应绵揣着的疑问好像一下子就被解答完了,他瞬间变得词穷,好像许多事解开讲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欺负你的人是班里的人吗?”高杭又问。 应绵机械地点了点头。 高杭看上去是性子很游刃有余的人,对比起应绵的文静,他显得很健谈。给他解答又给他抛回不难解答的问题,有不让气氛变得尴尬的能力。 “听我舍友说,你也是转学生,那以后我们能有话聊了。” 高杭最后说了这样的话。 其实听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句客套的话,学校有不让私底下议论转学生移民背景的规定,所以就算应绵很快就从高杭身上嗅察到他也是同类的气息,也难以能进一步确定。这同类的含义只有应绵清楚,移民能来自不同地方,第九区之前的分区都没有离联盟很远,吸收了很多联盟的文化,管制也紧密。这是班里人大部分认为的高杭原在的地方,因为高杭是个看上去外在斯文的alpha,打扮也没有任何穷酸感。 但应绵得出的结论却大胆,高杭透露出来的身上的气息不是那样的。他应该是尾后区的人。 他那双野生的双眼,跟车厢里其他人差不多。 而同时这里面还有另一个秘密,应绵能来到联盟读书的秘密,这秘密只有他自己和当时来十二区找他的那些人知道。 跟他一起到达联盟的那一车厢的尾后区移民,其中也有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但没有一个人是跟他同一个方向。从船上下来后,他们便分开再也不见,所以到了现在,应绵不会再认为还有其他人也能像他这样。高杭的出现是充满古怪的。 或许高杭也跟他一样,是交换了一些东西才来到的这里。他更知道,不管背后真实是怎样,对他都不会是件好事。 那天早上跟他说过话后,之后高杭好几天没再主动跟他搭话。应绵偶而能听到他在跟后排的同学聊天,很融洽那样,不知道为什么,应绵莫名觉得很难过。 应绵的发情期也在这时候来了,明明注射了强效抑制剂,但这几天脑袋比往常还要昏沉,腺体也感觉好像更热了,只能靠围巾和双层的抑制贴阻挡住外来那些可能影响到他腺体的气味。应绵知道自己精神很紧绷,这种状态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好不容易撑到周四晚,他从盒子里拿出未能送出的那两枝柳条,捧在手里看了看,修剪制作的时候明明满怀期待,但这时看着,只是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眼前只有一片沉黑,如坠深海。 终于第一节 自修课结束,温洵吹了声口哨,把写好的试卷夹好。转头一看,才发现不对,应绵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绵绵,你怎么了?”温洵赶紧推了推他。 自然是没能推醒,才过去一节课,应绵竟然发起了高烧。 是生理委员和几个omega同学送他去的医务室,醒来的时候已经给人扎完了针,还算平稳被安置在医务室其中一个隔离室里,应该是是暂时退烧了,但还是虚弱。他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前面遮掩项圈痕迹的药贴还在,但后颈腺体处已经换上了新的抑制贴。 心跳声慌乱起来,他听到了走廊外面送他来的同学在小声说着什么,他们是不是也看到了他那畸形的腺体,会被吓一跳吗? 不过很快外面的声音就消失了,应该是被叫回去了。值班的女校医拉开了帘子,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一双温和的眼,看到他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她能理解他的忧虑,安抚道:“你不用担心,给你换抑制贴的时候他们没进来。” “谢谢。” “你发情了。”校医点了点手腕,把学校卫生中心公共终端点开,悬浮屏上跳出对他的特殊期诊断记录,干练地划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劣质omega,发情期初期,腺体轻微红肿,无失控症状。 “好在不算严重,因为你腺体发育得不好,发情期再怎么样都不会到不能承受的程度。” 应绵松了一口气。 第68章 “但是你这次的症状比以往都要明显,不排除以后还会这样。这几天是不是去了alpha多的地方?” “去参加宴会了,我以前不会这样的。”应绵说。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校医讲话很柔和,“这几天来隔离室住吧,别回宿舍楼了。” 要是换作平时,应绵一定会很快答应下来,但他却呆呆地说:“可是这里好黑。” “十二区是特别管理区,我需要把你跟宿舍区其他的omega隔离开来,你别介意,这是高校信息素防治污染条例上写的,我只能按规矩办,虽然青禾很少这种情况。” 应绵突然浑身颤抖了一下,当他听到十二区这几个字时。校医刚好是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的反应。 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扑入鼻腔,应绵看到女校医走到灯光下,脱下了右手的白色塑胶手套,扔到了医疗废物桶里。似乎也是难以开口,脸上那淡淡的不忍,更仿佛能明白他的害怕,她说:“不管你来自哪里,都是保密的,我会给你的诊疗记录加密。” “谢谢你。”应绵麻木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很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校医看着他,劝慰道,“腺体封闭久了,会越来越严重的,可以适当透透气。” 她就是以他的腺体发育形状来判断出他是十二区的人,那明显的凹陷,除了十二区的居民之外,绝不会有其他地区的omega的腺体长这样。这病例常识还是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学到的,对着解剖的尸体,那时候觉得稀奇,很想亲眼看看,但怎么都没想到在多年后,会在一个学生身上看到。 这种感觉不好受。 应绵低下了头,他知道她同情他,在医生的角度里,他有着最脆弱最落后的身体,连养护腺体的常识都不懂,早感觉到自己不舒服,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不想阻碍学习进度,可以找能帮你标记的alpha,这会比隔离治疗要好得快。”校医已经平静下来,建议道。 应绵却摇了摇头,呢喃着,“没有alpha,没有人能帮我。” 第36章 隔离日 标记在校医眼里只是一种治疗手段,学校不让早恋,但限度之内的标记行为是可以的,如果是熟悉的信得过的朋友,加以药物辅助做标记,能控制不出现成瘾性。 “那我给你开好这几天的药,你让你舍友帮你把换洗衣服拿过来,还有书本什么的,隔离室好进不好出,最好是尽快整理好。” “我不能回去上课吗?”应绵愁眉苦脸。 “最少也要在这里待三天以上,落下的功课再补上就好了,什么都不及身体重要啊。” “那您会怎么跟他们说?” “抑制剂使用不当,不用担心,最近天气干燥,也是时有这种事发生的。” “谢谢您。”应绵妥协了。虽然他不是说很爱上课,但很担心自己进度会落下,他是属于那种缺几节课就会陷入糊里糊涂的笨学生。 “但隔离室不是我看,你有事跟值班校医汇报就行。” “嗯。” 又打了一只轻型舒缓剂,整个人特别疲惫。女校医领他去了独立的隔离室,应绵在那小床上睡了一个小时。这一半觉睡得也不安稳,隔离室的床很小,被子也有点薄,他只得缩成一小团,退了烧之后身体四肢又开始发冷,只得把肩膀绷着,把手垫在温热的肚子上。 一个小时被值班的校医叫醒,已经换了一个人,这次是一个男医生。 他把应绵摇醒,看样子有其他事要忙,话都挤在一分钟内说,“你同学带东西来给你了,我还得去打单子,有事你自己处理哈。回来的时候记得在门口登记牌上写好带进来的东西有什么,要消毒的话去那里机子自己弄。” 说完人就如一阵风一样卷走了。应绵头还晕着,从床上下来,那医生的话还飘渺地绕在耳边,像是梦里的声音。为了保持清醒,他还是打起精神去浴室开热水洗了把脸。 接着出到医务室外面,等了有十分钟,才终于看到温洵和生理委员从连廊那边走过来。生理委员已经叫他的舍友帮他收拾了洗漱用品和几套方便换洗的衣服,应绵只有一个舍友,不经常在寝室住,这次帮忙收拾东西也是不知他需要什么,只把基础能用的东西装上。事实上应绵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 他打开看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袋子太小,一件厚衣服都没装。 温洵这次过来则给他带来了书和笔记本。 “谢谢你们。” 生理委员顺便拿了请假条给他签名,医务室和隔离间所在的这栋楼四边都是空地公区,周围没有高楼阻挡,能杜绝信息素污染,但到了冬天,这栋楼便成了能长驱直入的冷笼,生理委员埋怨道:“我们是在上课的时候叫老师打的电话,怎么这么快就让你出来等着了。” “没关系。”应绵也很想见到自己熟悉的人。 “这个给你签好之后就可以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吧,我会让班长留好笔记给你。我们有时间会再过来,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 因为要在课间这十五分钟到教务处弄好假条,生理委员很快就走了。温洵则还杵在原地,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平时很感情充沛的人,现在只有具象的愁云满面,讲不出半个字。 “你干嘛站那么远?” “怕影响到你。” 第69章 “我没事。” 他知道自己把温洵给吓到了,真是写着写着作业就失去了意识,头扑通磕在书桌上,闷闷没动静了,那画面还是很可怕的。他知道温洵对腺体伤病的事很有个人体会,会放大那些难受,很担心他也因此一蹶不振。 “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 进隔离室要检查带进来的物品,所以温洵肯定看过他的书包了,里面有一本笔记本和一本生物阅读书,一个陶瓷小熊水杯还有他用密封袋储存的两枝柳条。笔记本是蓝色封皮的白底册子,尽管知道那笔记本和那本课外阅读书都是无害的,温洵也没有随便翻开来看,还让检查的同学也简单看一下就好。他知道应绵有很秀气的阅读习惯,总是一个人逐字逐图研究与记录,他不想打乱。 但生了病还想着要学习,温洵其实不是很认同这种做法,所以他把应绵夹在书包夹层里的手机也偷偷带过来了。隔离室一住就是三天以上,现在医务室这边对电子产品的检查挺宽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带危险器具就行。 “还有手机也拿来了。” “好。” “你有空就发信息给我,我可以让校医姐姐给你捎点零食过来。”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要分开了,温洵还得回去上课,走时三步一招手,慢慢消失在了连廊。 看着温洵也离开了,应绵心底也瞬间陷入空虚,这下身边真的空无一人了。 他背着书包回了隔离室,进去之前把衣服和洗漱杯毛巾什么的都放到消毒的机子上过了一遍,又取下单间的登记牌,写上这次带进来的东西,有几件,有什么都写上。 青禾很多楼都建得很漂亮,但医务室这栋楼一直没翻新过,基础设施还是几年前的,已经有些旧了。隔离室都是单间,但空间很小,里面只有一张小床一张书桌。独立卫浴,墙上钉着一个新的药柜,里面有一些基础的抑制贴和抑制针剂。 但应绵不是很介意,唯一比较难忍受的是这里面很冷。才吹了两天花店的暖气,他那贪图安逸的分子就悄悄萌生,但有些罪不必硬受,只是时机不对,得等到明天生理委员才能再过来,他需要一床新被子。 把门给反锁上,隔离室里不会装监控,值班的那个男医生也偷懒去了。应绵从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确是悄无人声,才收敛起神色,打开书包。先把那两本本子拿了出来,放在床边,又把手伸进书包内里的夹层摸索着什么。 书包隐秘夹层里有他藏起来的东西,一个很小的方块型打火机,像是一个褐色糖果,打火机旁还有一包用纸巾包着的东西。 小心剥开来,看到一截有明显断口的刀片,是平时用来剪花束的缎带和切割包花的香纸的。既然是断开的自然还有另一半,那一半还在花店里,这一截则给他据为己有了。 他打开那本笔记本,翻了翻,其实只有前十几页有内容,上面有一些连接起来的路线和一些圆点,组成了一副很简略的地图。 脑中有一些画面,恍神了片刻。顷刻还是用刀片在笔记本边线上划割下这有墨迹的十几页,尽量掩盖住使用痕迹,然后蹲在药柜旁边,把那些纸张一页不剩折起来丢在了马桶,随后点燃一角,看着那些纸张被火焰洞穿,慢慢烧成了灰。随着水流冲下来,那些东西最终连灰烬都不剩了。 隔离室到了点就断电了,房间有干燥的药物的气味,没有开暖气,像身处狭窄的病房。他打开药柜,拿出一张抑制贴,给自己换上。 应绵坐在床边,在这浓稠的陌生的黑暗中,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深沉的空间仿佛和十二区纬度重叠,离得最远的两端,同时充满不安。 晚上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把能套的衣服都套上了,还是周身抖颤发冷,正是发情期最严重的阶段。没想过这次能到这个程度,原来前几次的发情期都不算是真正濒临,他这无知的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门铃准时响起,他打开门让昨晚那个男医生进来,男人进来检查了他的体温和信息素浓度,确定还在正常范围中就走了。他的腺体只有初初为他诊断的女校医能看,他自己对着药柜的镜子揭开一角看了看,还是红肿,溢流的气息还是淡淡,但竟有了些成了形的甜蜜的感觉。 这是一个成年omega慢慢会显现出来的腺体特征,还挺神奇的。他回到床边打开手机看了看,上面有温洵上早习课之前发来的信息。 ——今天到我们组打扫实验室了,我和生理委员没时间去看你了,你有需要再跟我们说,我们明天过去。 ——好,你们先忙吧。 他又躺回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房间的气味有安定的作用,还是腺体失常牵连得他身体也变累,他又昏昏欲睡。 又是没有阳光的一天,手机在手边震动起来,应绵盖着那张无论抱着多久都没能暖半点的被子,手指冰冻地把手机捞过来。一个陌生人来电,来源是个人终端。 “你好。”应绵有气无力的。 “我在温洵那里拿到了你的号码。”对面男声清朗干净。 “你是谁?”应绵摸了摸额头,在他听来,话筒那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网,模糊地传送过来。 “温澈森。” “噢,我挺好的。”应绵胡乱说着,可能是因为发情期的缘故,他的情感非常低落,“谢谢你。” 第70章 温澈森还什么都没说,应绵便假设了他善良的立场,温澈森苦笑了一下,明白他接下来讲什么应绵可能都听不明白,便直入主题,“我今天能回来一趟,你需要带什么吗?”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些用来消遣的小物件,游戏机或者漫画什么的。 应绵却说:“你能给我带一张被子吗?我很冷。” “好。” 应绵睡到晚上才醒来,还没到停电的点,房间里是黄色的灯光,手机滑掉在床下,但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抓起过手机,更不会记得自己曾接过一通电话。门口放着两盒盒饭,他中午没有食欲,便没有吃,眼下已经攒了两盒,医生也没进来问。 这一条走廊有两排房间,但门口的登记牌都是空白的,说明里面没有住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简单吃了一顿饭之后,他端坐在书桌旁,看温洵给他发来的上课笔记,今天有两三节自习课,还有一节艺术鉴赏课,所以真正的上课内容不是很多。他用了两个小时把这几篇笔记给看完,中途认真地在那本被处理过的笔记本填上了新的内容。 在隔离室待着的日子过得很煎熬,一分一秒都过得很漫长,但他以前不是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与妈妈分开,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但可能现在还好点,有人会来看他,有人会记得他。 抱着这样的心情他再一次来到药柜前,把抑制贴给撕下来,只给自己打了一只基础的抑制剂,不同时用上两项信息素特殊期抑制措施,腺体负担会轻很多。把阳台的门锁上,坐在一张矮凳上,让风把腺体溢流过量的信息素给吹散。 黑夜来得很快,他又回到那张冰冷的床上,就这样又过了一晚,还以为无论多少次醒来睁眼都会看到自己可怜地缩成一个团子的样子,第二天却感觉不同。 好热,他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多盖了一张被子。一张不算厚但很温暖的被子,洗得很干净,有清新的味道。他流了许多热汗,流汗是好的,校医姐姐说,这样腺体异常症状就能彻底消失了,尽管此时像被投到水里淘洗了一遍,看上去很狼狈。 他坐起来,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上下两层,有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一定是生理委员或者温洵过来了,他放松下来,可惜那时他还没想起自己并没有对他们倾诉过自己睡得不好,也只字未提他冷得周身难安。 第37章 校园惊魂记(上) 应绵在隔离室待的时间没预想中那么多,第三天就有人过来叫他填表了,又测了体温和信息素浓度,都恢复得很好,被告知随时可以出去了。 刚好快到周末,应绵想赶上下午的历史课,把东西都收拾好,从隔离室出去。 前几日负责治疗他的女校医刚好也在医务室,帮他做了最后的检查,腺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发炎肿胀的异常症状也都没了,想来这几天的隔离还是很管用的。 “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再来找我,你资料在我这里,腺体的事是只能找我的。” 学生的腺体问题是强制性由同一个校医负责的,这样也能保证学生个人资料不经多人手,能很好地保护学生隐私。且同一个校医负责的病人只能是独一性别,像这个给他诊疗的女校医就只照顾omega学生,这几年过去,她已经对不同omega的不同腺体病症有了比较深的了解。 “对了,这有一条新的飘带。” 校医从医疗补给盒里拿出一条新的标记飘带,递给他,应绵接过来看了看,这条飘带比他平时佩戴的那条触感要更柔滑一点,颜色是淡淡的湖蓝色。 “可以跟你现在有的那条交换着用,就当是装饰品用吧。”校医用手指随意地点了点,“嗯,还可以买一些新衣服。” 应绵不禁低头看去,看到衣角卷起来了一点,他平时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但这几天待在隔离室浑浑噩噩不记事,冷起来把衣服全套在一起穿,现在身上穿的衬衫和针织外套都没有了型,皱皱巴巴的,跟他劫后余生的面色状态一样。 “我是说太冷了,你这衣服不保暖。”校医无奈地补充了一句,“先回去吧。” “好,谢谢您的照顾。”应绵临走时郑重地给她鞠了个躬,差点给人逗笑了。 跟她告别后应绵就拖着大小行李背着书包走了,宿舍上课时间没事不让随便进,拿回来的被子和另外一袋子生活用品只能放到储物房寄存,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这个地方很安全,他的被子不会被人顺走之后才松下心离开。 背着书包穿过几大栋不知功能的高楼,兜兜转转回到教学区。甫一回到这边,就发现学校可能组织了全校性的大扫除,好多学生散在校园各处,三三两两拿着抹布扫帚在勤力干活。 刚好路过一楼的悬浮公告栏,看到上面挂着一则通知,说这周五晚也就是今天晚上要跨区运来一批新的模拟舱。这批圆舱是精度更好的,最新研究成果,是二区跟青禾有招生合作的科研站捐献的,也因为说那边的实验员也会一同来参观学校,所以老师组织了学生集体打扫校园卫生。 除了早晨清扫公区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集体劳动,姑且算一项能偷懒的课余活动,不用上课的心情总是爽朗,伴着打闹声。今天天气也是少见的好,有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应绵心底的低落也很快一扫而光。 第71章 他很快回到了他们高二的那栋楼,左转到尽头办公室销假条,经过走廊,刚好看到几个在平台柱子后面抽烟的学生,并从那堆人里面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高杭。才来几天就和身边同学混得那么好了,很自然地融进在这alpha堆里,一起抽烟、说笑,这几个alpha也是应绵班上的,也算是有权有势的那那部分,老师给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布置了不同公区的打扫任务,他们却置若罔闻,没有听从。那块地方烟雾缭绕,时不时传来被辛辣烟气呛到的咳嗽声,坏癖也要早早习得,弥补空虚。 这时应绵余光注意到什么,原来高杭手里没烟,靠在围栏边,姿态更偏向是置身事外,脸上却有合群的附和的笑容。 路过后没有再回头看,径直回了教室。应绵看到走廊还有同学嘻笑打闹,班里却没几个人了,都被分散派出干活了。 好在温洵还在座位上坐着,精神恹恹地抓着支笔在玩。 “温洵,我回来了。” 温洵差点两眼泪汪汪,挽着他的手,“我们这次被排到去打扫生物园,本来还以为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你回来得正好。” “生物园?就我们两个吗?” “班里其他人都有任务。”温洵解释道,“但也还好,听说只是去清扫大堂,我们还可以顺便参观一下展览厅。” “嗯,我们走吧。” 温洵又一把他拉回来,尚有疑虑,“不过你的病好全了吗,如果还有不舒服的话这次就算了。” 应绵刚请了病假,就算不到位也不会记名。 “都挺好的,已经结束了。”应绵安抚他。 就这样愉快打定主意,两个人去到教室后面的小隔间拿了两瓶清洁剂和两条新的抹布,他们这次具体的清洁任务是擦拭大堂的玻璃门窗。别看青禾每年斥巨资建设实验楼,购置大批用于模拟测试的机器,风风火火的,对于校园清洁的问题还是多年雷打不变,采取最实惠原始的方式,就是调遣学生,一人一个坑,做不好还会减学分,这样角角落落最终自然都能焕然一新。温洵就在想还不如省点钱买一批家用型机器人,听说黑市连价格最低的三类机器人都已经进步到能同时兼备做饭、整理房间还有辅导作业功能。 领导真抠门,温洵埋怨着,不过同时他想起了爱丽丝。爱丽丝是超一类机器人,有有辩识度的脸和柔软的四肢,不仅是一具钢铁骨架,还能解析并模仿人类的生活行为,已经出神入化,难以想象在校园里看到具具帅气又身强力壮的机器人拿着扫帚和抹布人化十足地搞着清洁,实在瘆人。这也是联盟禁止黑市仿真人机器人走私的原因,开发滥用过度会引起恐慌。 想到这里,温洵觉得自己有点理解领导的用心良苦了。 应绵倒没想那么多,已经五点多了,两个人继续往生物园那边赶,争取早点干完活早点离校。 “对了,我哥说他今天会回来,不过我刚才发信息叫他直接来生物园看我们,他没有回复。”温洵说。 “他回来了?”原来一个星期过去了。 “嗯,他到五点多应该能回到。”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来,应绵内心升起的期待被吹散了,转而代之被冻得缩了缩脖子。从小道出来后,直直撞到眼前的是一片残败的废弃地,右侧有两栋体积不小的平楼,楼中所有窗户和门都被整扇拆除了,远远的看不分明,黑洞洞的。他们好像走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应绵脊椎蹿起一阵冷意,声音小小地颤抖着,“那是什么?” “那是解剖学的旧实验室啊。”温洵说。 位置更远些的生物园其实不是很大,跟一栋副实验楼的体积差不多,它附近的这两栋废用的平楼实验室则大得多。以前青禾还有医学解剖课,但这学科现在给分到了另一个校区,同时分过去的还有疫病防控学科。他们路过的这栋实验室就是其中一栋供这两学科专用的实验课教室,从已经被整扇拆下的窗子里看进去,能看到里面堆放着没清理干净的东西,一些大型人体骨架,一座冷冷的冰柜和几张解剖台,后面还有一整面浸泡物已经被尽数捞走了的罐子容器墙,罐子里面的液体有的透明,有的发着绿,有的甚至是暗红色的。 应绵惧怕地捂住了嘴,这跟他以前看的恐怖片场景是一样的,有时候电视还会突然失灵,时而在人物脸上出现驱不散般的黑色线条,时而显示出满屏的雪花,让他以为鬼魂现身了,他总觉得这栋楼里每个开放的窗户里都有一只鬼。 “我们很快就到了。” 温洵却根本不知道他会怕这些玩意儿,自顾自往前走了,应绵快快跟上了他。 两个人很快就到达了生物园门口,但就算已经离开了身后那地,应绵都还心有余悸,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已是脸色发白,满头大汗。 更没想到温澈森比他早到,就在生物园门口那边等着,那条入口的小道,天已经灰了小半,路灯明亮。温澈森目光平直地看了过来,看上去没什么感情。 温洵先他一步眼前一亮,冲了过去,“哥!” 应绵心突然软了一块,真好,温澈森的出现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向好的感觉,好像有些感同身受温洵为什么那么依赖他哥。 他也慢吞吞走了过去,走到那两人跟前,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这让能安定人心的明亮。但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72章 连温洵都不说话了,过了少顷,才听到温澈森的声音,语气听上去是真心疑惑,“你是刚逃难过来吗?” 第38章 校园惊魂记(中) 应绵以为自己脸上有灰,抹了抹,“不是啊…” 温洵一脸担心,“那你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应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被刚才路过的地方给吓到了,心里有鬼,此时心脏还紧张地缩着,用逃难来形容也不是不适合。 但就这样认下不就说明他很胆子很小吗?“没什么。”他遮掩道。 “好,擦擦汗吧。”温澈森和风细雨,递了一张纸巾给他。 “谢谢。”应绵快速接过来,撩起头发,往额头和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温澈森的目光无声落下,眼底应绵的鼻子和眼皮都汗津津的,与他在那窄床上蜷着被子睡眠不实的样子,如出一辙,好似发情期还未完。 他往他们来的那条路看了看,琢磨过来了,那路上确实有这么一个常充当校园怪谈发源的地方。原来是吓到了,应绵是那种对许多不利的事都不会太紧张的性格,不知道是感情太淡还是从来都直白坦荡,好恶不能明朗,但这么一吓,有了点生动的感觉。 应绵却有些泄气,以为这样很丢脸,不做声了。 “走吧,先进去吧。”温澈森说。 温澈森因为成绩好,跟生物园的人混了个眼熟,有时没有申请卡也能自由出入,而温洵和应绵是有在老师那里领了临时申请卡的,但进去之前还要填登记表,把班级姓名和入园理由都填上。 他们要打扫的区域其实仅限生物园的中心大堂,再多也打扫不过来了。旁边就是生物展览厅了,这个馆区是半开放的,外来参观的客人和符合入园要求的优秀学生都可以凭申请卡通行。 温洵和应绵并肩而行,一进到里面两人就都无声地惊呼了一下,虽然空间不算大,但高端设计物密度还挺高的,一步一个新奇玩意儿,尖的方的抗重力舱,银色的方块枪架,像是在融化的金属液体雕像,展览厅离得远,不然还绵延不断。也全是冰冷材质,无形地裹挟着一阵冷空气刺过来一点,进到里面又是另一个冬天。但两人也没顾上是不是有东西刮他们脸了,一点没见识地昂着脑袋左顾右盼,一心想看得细点,恨不得全装自己眼里。谁还记得生物园口碑曾急转直下,原来是没来过才会胡乱错怪。 这里比平时上课的实验室还要冷硬气派很多,感觉是斥了巨资来建造,听老师说,学校还会年年往里面填充运入新的器件,当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异区的不同基地捐赠的,青禾目前是联盟最好的高中,会流入不少资源。 温洵和应绵也没忘了正事,他们往大堂周围扫了一眼,现在大堂还有其他在走动的人,都穿着学校制服,斯文利落,应该就是那些早跨过了门槛的优秀学生。 “那些都是优等生,成年日和成年后期中期末考试好的学生都可以去领那个饮料,那是正宗的怪味饮料。” 温洵给他指了指,展览厅旁边有一个小门,有几个人在排队。 在这吸引人的环境下,这正品怪味饮料的含金量都高了起来,想起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餐车,高下立见,认清了那用地沟油勾兑伪饰的真相。 “你们先忙吧,有需要叫我,我去拿点东西。”温澈森说。 “好。” 温澈森来这边不只是为了等他们一起回家,他这次期中考试又是年级第一名,说有特殊福利奖品发放。到手的一般都是一些用金子做的纪念奖章或者武器模型,制作细致,但比中看更重要的是中用,无论哪样,拿去卖掉都能换不少钱,能充实他的零用钱库。 温澈森走之后,温洵和应绵就拎起抹布开始干活了,虽然很明显和其他人不是同一个职能,但劳动分子也光荣。应绵走到门口,给进来的那扇门喷上清洁剂,蹲下来用心擦拭着。温洵在旁边拿着抹布挥了几下,双眼无神地摸鱼中。 从门口进来的人三三两两,都只看他们几眼就继续往里进了,应绵低着头,头顶毛绒绒的,突然发现有一双脚停在他旁边。 “你们在干嘛。”抬眼一看是江晟。 “打扫卫生啊。” “你出来了?”江晟盯着他看。 “嗯。” “我都告诉你了,那花有问题。”江晟插着手,又是话里带针,“啧,也就能擦擦门了。” 说完人就高高撂下一眼,大步往里走了。 “感觉他有病。”温洵追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应绵默默想了想,说“他想跟我们交朋友。” 温洵一副你癫了吧的表情。 江晟有坏心眼,但不彻底。没什么共情力,但有时候会莫名其妙有意识找补回来一点,行动是个正常人,却每回不落语气不善,故而有种扭扭捏捏的感觉。江晟以前不怎么跟他讲话,宴会过后话相对多了点,虽然都是难听话,但他知道江晟这人不坏。 “不过他在班上还真的没几个朋友。”温洵说,“之前那几个欺负你的人,我也经常能听到他们说江晟的不是,也算是互相伤害了。” “江晟这人吧,就是那种你说很讨厌吧又觉得也不至于,但每次听他说话还是很烦人的,越损越爱说的类型,他是真该跟他两个姐姐学一下。” 第73章 应绵撅着屁股,又给门缝续上了一点清洁剂,闻言接了一句,“他两个姐姐怎么了?” 温洵想了想,直白道:“你看,蔺柯姐姐聪明大胆,蔺婕姐姐又温柔善良,两个人性格这么好的人跟他一起长大,怎么江晟长大了会是这样一个拧巴鬼呢。” “亲人之间或许是不一样的。”应绵说。 “也是。” 毕竟他还有一个疑似反社会人格的哥哥,算是中和了一点,没被调教成反派第二人都算不错了,但本质还是个讨厌鬼,温洵振振有词,“他上次还问我我哥跟谁早恋,他这疑心病真是没完没了了。” 应绵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清洁工程,转头看着他,“那你怎么说?” “蔺柯姐姐跟我哥性格太像了,是不可能谈恋爱的。以前我也总觉得他们会在一起,不过看这么多年铁面无私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那二小姐呢?”应绵又问。 温洵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深深皱起眉,“那更不可能了。”说完他还叹了口气。 应绵这次记下了他的反应,他知道这反应侧面证明了某个事实,早恋或许是虚无缥缈,但蔺婕对温澈森肯定很重要。 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外面已经天黑了。应绵肩膀一阵酸痛,把抹布拿到水桶里洗了洗,准备收尾了。 “不过我哥大概只适合暗恋。”温洵冷不丁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 “他要是谈恋爱,爸爸肯定会打断他的腿的。” “真的吗?为什么那么凶。”应绵脸上有真切的担心。 “他想要我哥按着他的想法发展,他怕我哥心里会有不该有的人。” 应绵有听说过温洵家里家教很严格,温至衍这名字也是不敢高攀,实打实位高权重。联盟对过了十七岁的青少年也有许多保护的法规,本应该有所约束,温洵却一语中的,尽在不言中。温至衍那过度的掌控欲,不仅因为温澈森是他儿子,更因为温澈森已经出众到不得不监视与控制起来。温澈森将来能达的权力位置只会比他更高,但如果于他无益,那将全是白费。恋爱自然也只会让温澈森的心变野,所以执念深深,一切充满未知的恐怖。 学校一直有不少人喜欢温澈森,但敢真心追求他的少之又少,要是换作其他家庭,可能也只会督促不要在高中恋爱,读到大学都自由了,但温澈森不同,温至衍对他的控制欲可能会绵长到往后的十几年。 “我爸早知道我哥犯错了,他就是这样,很喜欢威胁人。” 也就是说温澈森早已经无法诉诸于口,当所有人都在八卦、好奇着的时候,温澈森正深陷于无形漩涡中。 应绵好像也不太想知道答案了,他站起身来,刚好看见温澈森从展览厅侧门离开,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至少现在的温澈森是自由的,应绵想着。温澈森很快走了过来,应绵不自觉凝神望着他的脸,于寂静中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直到人走到近前才发现温澈森手里端着两杯东西,竟然是怪味饮料。 “随便选的,不知道有什么功能,要是有不适就别喝了知道吗?”温澈森很自然地杯子递给了他们。 “噢!”一旁的温洵惊喜地叫了一声。 温洵让应绵先选,应绵便选了一杯绿色的,只因闻起来有清新的薄荷的味道,散发着相对安全的气息。但拿到后他还不敢喝,温洵则胆子大些,把自己手里那杯玫红色液体一口闷了,下一刻酸到脸都皱了起来。 “好酸!” “那恭喜你,这是没有副作用的。”一般酸味的饮料都是无副作用的。 “哈哈哈!”应绵觉得蛮好玩,就也把自己手里那杯绿色液体送入口中。 “嗯?怎么是无滋无味的?”全吞下去了,却像喝白开水,他举起杯子狐疑地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但不一会儿,感觉眼前有些异动。半响后他突然歪了歪头,看向温澈森身后。 “学长,怎么你背上长满了藤蔓?” 啊,这是喝了会产生幻觉的饮料。 第39章 惊魂记(下)借宿 应绵却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了,在他眼里那绿色藤蔓真的缠满了温澈森的肩膀,不断生长着。下一秒眼前又闪了一下,异变陡生,他看到那些藤蔓变成了纤细的绿色的小蛇,头悬吊着,嘶嘶吐着信子。 “有蛇……”应绵皱着眉,喃喃着,“它的头时大时小,还在吐信子。” “绵绵?你还好吗?”天要塌了一样,温洵表情惊疑,“哥,你玩大了!” 温澈森大脑也罕见地空白起来,谁知道随机给的饮料其中会有一杯那么毒,一般的怪味饮料都不会有多大的副作用。 这些饮料都是用绿色植物的叶子直接榨取的,特别就特别在类型会有不同,有些是联盟种植基地送来的,经过层层检测,健康无害,唯一坏处只是口感奇差,酸的,苦的。但另外一小部分是用从勘察队从禁区带回来的植物种子培植的,大多数喝起来都很甜,口感极好,但都含有轻微的毒素,而青禾的学生就对这种毒素着迷,未尝试过都觉得会很好玩,像开盲盒,有的闷闷流泪,有的开怀大笑,或者把人弄得晕乎乎,梦见些梦幻的东西,粉色格子大楼,粉色信鸽,脚步虚浮,世界天旋地转。 产生负面的幻觉应该属于最毒的那类植物才会有的副作用,这么一杯就给应绵喝下了。完了,温澈森心里真有这样一个声音,他能负责,他能对人照顾到底,但应绵的监护人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布狄上次就防着他了。 第74章 怪味饮料的副作用最多一个晚上,但眼下一点都露馅不得,他思考了几秒,马上想出了一个新的对策。 温洵把应绵扶到一边,因为未知而感到急躁,应绵却傻傻地对他笑了一下,“我没事,我很好。”他听到应绵说。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一旁温澈森突然靠近,附在应绵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像是催眠他去做什么事,应绵顺从地点了点头。 而后应绵从兜里掏出手机,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脑袋还定定的,好似还意识清醒。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嘟嘟了两声,对面人按下了接听。 应绵语气像是在背书,一本正经地对话筒那边的人说:“布狄叔叔,我要借宿到同学家,明天再回去可以吗?” 温澈森的表情猝然严峻起来,他刚可不是这样教他说的,他说的是“我晚点回去可以吗?” 他只想带人去兜兜风和吃点好吃的,看回去后能不能刚好错开应绵脑中幻觉最厉害的时候,不然时时像厄运降临,也怪怪味饮料只管生产,不管后续出品问题,唯一解决方式是尽量拖延。 应绵却乱说一通,借宿也不是不行,但他和温洵都是alpha,要是让布狄知道那同学家指的是他们这两个的家,非能整死他们不可。 “哪个同学?”布狄声音从手机传来,威严得有些吓人了。 “我同桌温洵。” “噢,那个小胖子?”布狄明显对温洵宽容点,没有马上拒绝,但半刻后话锋一转,“不是,他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人家叫温洵。”应绵只纠正道。 “不可以,不可以随便到别人家。”布狄那边自然是没有可讨价还价的余地,“早点回来吃饭,我做了好多菜。” “可是我想去同学家里玩,我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同学家。”应绵说。 这样一句话一出,话筒外话筒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应绵的表情跟平时一样,静静的,但莫名有些较真,好像表明,他不是在说谎,不是在给自己找贪玩的借口,他是真心地想去温洵家玩。 “……能签保证书吗?”良久,布狄松口了。 三个人在离开生物园的路上,异常安静,连应绵也不说话了。而温洵口中心中都带着酸涩,低头走路,原来应绵想去他家做客,他还没从邀请过他呢。他还经常说家里有多好,家里有暖炉,他给自己占了一个最宽敞的房间,他还有一个游戏房,有一个漫画书架和一个零食柜。 应绵却住在花店,一个下雨天漏水,用木板当窗户防风,最冷的时候过了才装上暖气的地方。 甚至连那天的下暴雨,他也没想起应绵窗台会不会漏水,还是他哥先想起的。 不知不觉三人经过了那个废弃实验平楼,到了晚上这块地方更瘆人,夜风从空房里到处扑动,那些空洞的窗子有了实质的跃升级的恐怖威力,更别说里面那几张解剖台真的躺过尸体,罐子里也真泡过动物的残肢和幼嫩的器官。但从生物园回去只有这一条路,走其他小道更容易迷路,温洵沉浸于多情伤感中,脚步很快,一下走到前头去了。温澈森往旁边看了看,应绵神色如常,但身子直挺挺的,看得出来他是真怕这地方,幻觉来了还怕。 温澈森当然想带他快点离开这片地方,仍挡在他侧边,至少真有什么东西扑过来,也是先抓他。应绵目视前方,突然说:“电视机。” “什么?” “那天打雷把家里的电视劈坏了,好在有邻居过来帮我修。” 应绵的表情很祥和,好像在述说着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着眼前这恐怖片一样的场景触生出这样的感情。 “嗯,那你邻居对你真好。”温澈森说。 “嗯,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应绵直述评价道。 温澈森突然有点好奇,如果以后应绵想起某个跟他在一起的场景,他会怎么评价他。 不过也是以后的事了,他特意忽视这条问题,往前走了几步,应绵却倏地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手掌暖暖的。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应绵问他。 温澈森摇了摇头,颇有耐心地跟他解释起自己对鬼魂灵体之说的认识,“不相信,有鬼也是善良的鬼,恶鬼不会缠善良的人,就算有恶鬼也会有善良的鬼对付。” “你知道吗?”应绵却戳了戳他的肩膀,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你现在就是这么说,但如果真的遇到鬼,你绝对第一个逃跑。” “不会,我会保护你。”温澈森义正辞严。 “你真好。”应绵点点头,表示认可。 “你换了飘带。”温澈森主动跟他搭话。 刚才在生物园外面时就注意到他脖子的飘带已经换了,虽然也只有颜色的区别。 “这是别人送我的。”应绵说。 又走了一段路,还没有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温洵拿出手机在前面探路,温澈森突然想起他的个人终端也有照明功能,但刚刚一直没想起要用。 刚点了点手腕,身边人突然动了,应绵猛然扑到他怀里,张大嘴做出要咬人的姿态,温澈森被吓了一跳,躲开来用手肘挡住了脸。站定之后,他感觉应绵的脸就贴在他脖子旁边,甚至能感觉到他喷过来的温热的呼吸,温澈森一动不敢动,生怕应绵真把他当恶鬼啃了。 但没想到应绵只是在咬空气,还煞有介事地嚼了嚼,“你头顶的藤蔓长出来一个绿色的果子,甜的。” 第75章 温澈森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他想他会记住这一刻应绵的脸,和应绵那浑然自成的活气。 离开学校之后,直接开车回了公寓。路程不远,快回到附近的街区时,他后面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应绵已经在后座睡着了。 睡着了还好,也不用折腾了。把车开到地下车库之后,温澈森下车把应绵给接了过去。 温洵没去注意公寓周围有没有眼线,去刷门禁卡了。他知道要有眼线也只会是尹杨尹特助,尹特助是知道应绵的存在的,但没汇报给温至衍,他问过他哥为什么尹特助愿意网开一面,毕竟以前他好多来家里做过客的朋友都无一幸免,被尹特助记名了。只有应绵跟他认识了那么久,爸爸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温澈森说这尹特助内心可能认为应绵只是个平凡微小的人物,不足为奇,况且他也是个omega,对自己的同类会松懈很多。温洵便安心跟应绵交朋友了,他不想任何人怀疑应绵不好。 但温澈森往路边看了看,看到了不远处停了一辆车,尹杨只是存了一个心眼,以后还能做另一挡交易,可不是真的放过他们了。 应绵进到电梯的时候就醒了,但看上去还没从被毒素侵染的混沌中脱离出来,还是呆呆的。 “欢迎回来,主人,已打开客厅电源。”一进去就听到了爱丽丝的声音。 “绵绵,快来沙发上坐一下。” 应绵马上走了过去,他们住的这栋公寓不是那种华丽类型的,家具和电器什么的都很基础,但就是有种熨帖感,沙发,地毯和床看上去都很软。 温澈森拉开窗帘看了看,不远处那辆车已经不在了。烦人。 一转头发现应绵又睡着了,半边身子垫着沙发,双腿还在地毯上,看上去是不想弄脏他们的沙发了。之所以能一下子就对上应绵的用意,也是因为应绵现在这副样子,衣服皱巴巴,头发乱糟糟,真像是刚被捡回来的小心翼翼的流浪小狗。 第40章 健忘 温澈森拿了一张毯子给他盖上,应绵大概是真的累了,睡相温顺,还能听到小小的鼾声。 还得把答应布狄的保证书给写好,应绵是独自一人来到联盟的,寄宿家庭的主人就是他的第二监护人,按照新移民保护法,这要写的保证书是有效力的,如果出事能找到直接接触人。 温洵坐在应绵旁边看着,他也觉得应绵样子要比平时还惨淡很多。刚从隔离室出来又去打扫了几个小时的卫生,肯定会有负担的,而那杯怪味饮料就直接让他倒下了。 温洵叹了一口气,往身后小声叫道:“哥……” 他哥却不在客厅了。房间里开着暖光灯,此时温澈森正在书桌旁坐着,攥着笔在一张横线纸上认真写着什么。 ——保证不会做出任何逾矩行为,不会释放任何攻击性或催情性的信息素,会提供住宿和餐食,会保持通话顺畅。 保证人:温澈森 这就是保证书了,写完之后他就对着拍了一张照片,刚才趁着应绵跟布狄通话时存下了对面的号码,很快通过个人终端向那个号码发送了照片过去。 过了一会儿,布狄回了一个“1”。又过了一会儿有一条新信息——明天记得早点送他回来。 ——好的,您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送他回去。 把事情都处理完之后,他从房间出来,看到客卧的灯开着,温洵把柜子里放着的备用的被子和枕头都拿了出来,揪着一角拍了拍。这被子还是他们分化之前在用的,分化之后所有个人用品都分类了,除了每隔两个月的清洗,其他时候都不会拿出来。但此时上面散发着温和的短期洗衣液残留的香味。想起来他哥这周集训的时候有回过一次家,说要拿补充的证件,应该就是那天把这柜子里的被子枕头都给洗过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偶然洁癖症犯了。 温洵没多想,把被子搂到床上,又选了一个垫感很软的枕头,甚感满意。 温澈森刚好路过,往里面扫了一眼,问他:“要吃点东西吗?” “吃,我想吃蛋炒饭。” “嗯。” 应绵软软沉沉地睡了半小时,一动不动,但因为入睡的姿势有些别扭,腰部慢慢僵硬起来,不得不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迷茫地向周围看了看,“这是哪里?” “可以准备吃饭了。” 温澈森关了电蒸锅的开关,把里面的一碟饱满晶莹的玉米饺子端了出来,又把锅里的蛋炒饭给铲到瓷盘里。 其实家里负责做午餐的阿姨给冰箱填了许多生鲜食材,但他也用不上,因为根本不会组合,只能弄些最不会出错的。但简单的也能勾起食欲,蛋炒饭的香味飘满了走廊,与此同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便往后探头看出,还以为是温洵,结果是应绵。 应绵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吓人一跳,温澈森对着他的脸观察了一下,看到他仍双眼发直,目光蠢蠢地只往一处聚焦,就知道他还没清醒。 “好饿啊,你在煮什么?”应绵问。 “蛋炒饭还有饺子,先去坐着等一下好不好?” “好。”应绵听话地离开了。 之后还很有方向感地找到了饭厅,选了长桌侧边的一个座位,安静坐着。时间静静往后流逝了五分钟,他又缓慢地有了别的动作,把压在茶杯垫下的白色锦缎餐巾取了下来,折成一个挺有形的三角形,最后将其塞到领口。其实折反了,但还是很像一个小绅士,一切妥帖。他会这么做,是因为脑子里有人给了他奇怪的指令,电视机里在吃饭的人,“绅士在吃饭的时候应该这样做,来,跟我学。”那人这么说。 第76章 温澈森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这个样子,觉得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机质的降智美。 “吃饭吧。” 温洵也过来了,全程不敢说话,但抬头偷瞥的频率太高了,让应绵给注意到了,“你是一个监视器吗?”应绵说。 温洵马上把头埋进了饭碗里,笑得整个人一抖一抖的。 “好吃吗?”温澈森插了一句。 “很好吃。”应绵回答,脑袋还配合点了两下,“下次还要吃。” 温澈森庆幸自己有想起要做饭,他想那怪味饮料也像是吐真剂,把应绵平时很少直说的话都勾了出来。许愿我们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应绵曾在那许愿池许下的,每天中有这么一天,也算是愿望成真。 看着人饱餐一顿,温澈森又开始为下一个工程苦恼,应绵肯定要洗澡的,但是好像没有换洗的衣服,既然保证说不能沾染alpha的信息素就一点都不行,不可能拿他或者温洵的衣服给他穿的。 只好打开了应绵的书包,应绵的书包很大很重,有一半的空间用来装书本,另一边则放着一个文具盒,几张抑制贴和一套睡衣,这下子问题迎刃而解了。 把睡衣拿出来后他就把拉链拉上了,这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睡衣间掉了下来,地板上的影子长长的,捡起来看到是两条干枯的枝条,因为没有特意保养,已经干燥、瘦削得看不出原形了。 他马上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温洵丢着的书包,拉链上小花环旁边还牵着两条绿油纤细的东西,是两枝幼嫩的柳条,自从收到应绵送的花环之后,温洵就特意到种子店买了保养喷雾,每天定时喷上一泵,让其保持鲜活。手里这两条东西大概也是柳条,总是一式几份,区别只在于应绵没把这份送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把东西全须全尾放回了应绵的书包里。 过了二十分钟应绵穿着睡衣出来,那是一套刚买了不久的睡衣,有小熊图案,因为只有一套,所以周末也要带回家里穿。浴室里的热水很暖和,出来时身上还有水蒸气飘着,他还记着正确的顺序,先换好衣服,然后对着镜子给自己贴上抑制贴,戴上飘带,中途一点没出错。 睡前仪式就要结束了,温澈森领他到早些时候温洵收拾出来的那间客卧,打开暖气,又把被子什么的都铺好,房间瞬间像一个安全暖和的营地, “晚安,有什么需要按那个呼叫铃,我就在旁边房间。” “好,谢谢你。” 这一觉睡到了天亮,应绵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很长很美满的觉,窗帘拉着,只有淡淡的阳光余影。他从床上坐起来,意识到这张被子跟他在隔离室卷着的那张是同一个材质款式,上面的气息也是同样的。 那就能确定隔离室睡的那张被子是温洵送过来的了。他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并没有忘记昨晚的发生的事,他喝了怪味饮料,出现幻觉,打了电话给布狄叔叔说想借宿,吃了饭,最后是睡了一觉醒来,他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只有中间细节比较模糊。 但已经够羞耻了,他懊恼地揪了揪头发,拜托以后不要这样了。 因为答应好布狄叔叔要早早回去,所以三个人吃完早餐就回到了花店。 车里气氛如常,应绵表情平淡靠在车窗,一言不发,本来他也没什么话讲。温洵在一旁嘻嘻哈哈的,能看出他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 快回到花店,应绵才开口说话,语气虔诚,“谢谢你们昨晚的照顾,给你们添麻烦了。” 道谢又道歉的话语,虽然他后面没接其他话,但能从他那没有半点悦色的脸上看出来另外的未尽之意。不会有下次了,他不会再去他们家了。 “还有温洵,我回学校再把被子拿给你。” “什么被子?”温洵不知情。 “就是你送到隔离室给我的被子。” 温洵这次神奇地脑子灵活了一回,迅速扭头看向他哥,眼里有深深的疑问。那疑问的含义不是哥你为什么要给人家送被子,而是为什么送了被子却没有告诉人家。 应绵也把目光投向他,是温澈森送的吗?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不用放在心上,下去吧。”温澈森只说。 “那我走了。”应绵真的走了,因为他一直都天然不知事,这次这么干脆的离开甚至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温洵趴在窗户上看了会儿,看到绵绵回头跟他招了招手。 “哥,为什么绵绵看上去有些不开心呢?”温洵说。 温澈森没有回答,沉默着。他想应绵也没有过什么开心的时候,不足为奇。 第41章 礼物 应绵想着这两天先不要跟温洵他们联系,因为他觉得他需要反省,反省他的蠢。当然也是想空出两天好好回忆那时他究竟生出了什么样的幻觉,他不想自己有展露过任何他不能让人看到的古怪痕迹。 可惜这幻觉讳莫如深,就跟寻常睡眠中的梦境差不多,醒来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一点画面,他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看电视,电视机里的人在对他讲话。花店是没有电视的,那台电视是他在十二区那个家的电视,不过那张屏幕比记忆中的要大得多,他缩成了一个观众小小人。 之后就睡了场好觉,卷着一张绵软的小白被子,那张被子跟在隔离室的那张一模一样,那是温澈森送来给他的,但他竟然都不记得。已经是有两件有关记忆缺失的事故了,趁着自己理智回拢,他开始翻找起隔离那天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第77章 然后很快就从手机通话记录里发现了一条陌生的号码,通话时间有十几秒。 来自个人终端。他很想点下那绿色的按键,听听对面人的声音,是不是就是温澈森。 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有点不想面对温澈森,这种心情是从宴会那天就开始了,温澈森却对他一如往常,温澈森是很自律且有责任心的人,或许给他送被子,是因为知道宴会时跟应绵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他,他觉得应绵那滞后的发情跟他有关。在外人看来,能住到隔离室的omega都是身子弱到一定程度的特殊个体。 越不想面对,越发现已经牵扯得很深。也只有应绵自己知道,他会住到隔离室并不是因为什么爆发性发情期,却难以开口。 花店房间的暖气从下午就打开了,会一直开到早上,应绵又熬了个大夜把作业给写完了,第二天因为太累直接睡到了中午。房间里还有点暖气的尾巴,他缩在被子懒懒的不想出来。 布狄叔叔今天没有叫他起床,一楼也听不到有人走动的声音,可能是出门了。应绵在这里住了那么久,一直是身心安宁,同时也能感觉到布狄叔叔对他越来越宽松了,花店后勤的工作慢慢不用做了,只用接待客人,但现在的订单多是预订上门,除了节日很少主动有人来这条街,顾客寥寥,所以指不定哪天他在家就能只管睡觉和吃饭了,就这样闲散,还能每周都领到零花钱。布狄叔叔对他真好。 应绵从床上下来,洗漱完准备出门的时候看到房间外面门框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我去外面买种子了,柜子里有饭和菜,菜记得热一下再吃,冰箱里还有一个提拉米苏。 果然应绵去到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提拉米苏,是他最喜欢的抹茶味,这附近没有蛋糕店,应该是布狄叔叔出远门或者是托方修塘帮买的。 真好吃,吃完之后应绵捧着那个小碗拿去清洗干净,又回到饭桌简单吃了一顿午饭,花店里很安静。他实在想找点事做,就回到了前台坐着,这时看到收银机下面垫着一张纸。 看了几行,发现这是一张保证书,温澈森写的保证书。 脑海霎时里有一个片段一闪而过,是他呆呆站着,然后温澈森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你告诉他,你想晚点回去。” 把保证书重新放了回去,应绵迷茫地挠了挠脸,温澈森那时是不是想带他跑路,但那之后他又为什么跟着回了公寓了呢?中间一定是还有缺失的环节。 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他叹了口气,这时突然看到花店前门停下来一辆出租车。 有一道身影从另一边走到了车前,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身形修长。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下一秒那人突然转头,看向花店这边来。 原来是方修塘。没有了平日的吊儿郎当,那一眼似乎带着点警觉的冷意,在应绵心里,方修塘一直是个神秘人物,更有危险气息。两人没有对视上,方修塘应该没有看到他,但应绵的表情淡了下来,鬼使神差退回到身后的隔间。 隔间里的摆饰已是非常熟悉了,自那天之后已经回去检查过无数次,木墙上的匕首和弓箭都还好好悬挂着,因为数量很多,且各式各样,所以边缘的那个空位并不易察觉。 那里本来是有一把旧木匕首的。 在一间餐厅里,温洵已经吃完了一份芋头布丁,一份冰淇淋可颂,正在消食中,烦躁地拿着勺子在咖啡杯搅了又搅,打发着时间。这间餐厅是方修塘选的,店里环境普通,还特别冷清,坐了半天里间连个正经顾客都没进来几个。但也不是没有优点,蛮适合聊私密话的,就算是不法分子坐这接头都不会有人觉察。 过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方修塘进来了。 他马上板起张脸,“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那边车太难打了,你不知道我是住在多交通落后的地方。”方修塘摆了摆手。 温洵无语片刻,问他,“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我吗?” “嗯。” 温洵撑着手肘,忍不住探头看了看。他来这里完全是被方修塘忽悠过来的,早晨正在家里睡得好好的,方修塘又打电话来念他,这次不再是天方夜谭的二次分化了,而是说要送他一个礼物,绝对精挑细选,合他心水。 “好啦。”方修塘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整些弯弯绕绕了,从脚下拿出来一个小皮箱,修长手指隔空点了点,“就在里面。” “早拿出来不就好了。” 温洵刚想拖过来打开检查一番,却被方修塘一手摁了下来。方修塘摇了摇头,像一只狐狸一样,眯着眼狡黠地笑着,“在外面可不能看,这是危险用品。” 能有多危险,温洵皱起眉,表示怀疑。 “不看就不看呗。”温洵哼了一声,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什么礼物不可,因为总觉得方修塘不会送他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次能来这里,只是因为他心底有其他要对方修塘问个明白的事。 “上次说的事你还记得吗?”温洵主动开口。 “什么事?”方修塘用手掌扶着下巴,眼皮薄薄的微微颤动着,像是得了失忆症一样,又抬眼问了一遍,“我们上次有讲什么事吗?” “就是二次分化的事。”温洵对他的反应莫名不爽。 方修塘换了一边手扶住下巴,语调散漫,“我有说过吗,如果我有说过,你就当这只是句玩笑话吧。” 第78章 温洵不能理解,“玩笑,这种事能乱说吗?” 方修塘噢了一声,依旧没个正经,“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怎么什么都当真,真可爱呢。欸,也可能我当时只是安慰你而已吧,毕竟是刚分化失败过一次的人,你也很想要有二次分化吧。” 温洵感觉他的态度转变得很突然,一下子换了口风,语气也满不在乎的,听着就不爽。之前的那次二次分化之说,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现在方修塘却又将其全部推翻。 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温洵起身就要走,方修塘却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温洵低头看了看,他还以为方修塘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只能使劲挣了挣,但一点没挣开,方修塘的手竟像铁钳一样悍实,牢牢抓住了他。 “你不想看皮箱里的东西?” “不感兴趣。”温洵瞪了他一眼。 方修塘用另一边手从外套兜里掏了几张钱出来,搁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把皮箱带上,“已经付好钱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之后温洵被他生拖硬拽带到了店门口的一辆黑色车前面,大街上路人都没几个,想求救都不得,方修塘单手打开门,把他塞了进去。 车里贴了防窥膜,外面人根本看不到里面,温洵心里顿时生起来一千个坏念头,方修塘这是要绑架他,囚禁他,还是要将他怎样,他这是进了狼窝吗? 但方修塘只是把门给锁上,就把押着他的手给松开了。随后坐正,用手指顶开了皮箱的扣,能听到干脆的咔的一声,箱子被打开了,开口的那一边转向温洵。 会是什么呢?温洵感觉自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顷刻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是一把枪! 他心跳得飞快,忍不住放过去摸了摸,这是他喜欢的型号,黑色柯尔特m1911。 “不过没有子弹,可以装特制的塑胶子弹。” “这是送我的?!”温洵脸上惊疑与惊喜交映,好像被人捆了一巴,口中又被人塞入一个用于哄慰的巨大的甜蜜的糖果,“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 温洵简直是爱不释手,他长这么大,接触最多的就是模型枪,最接近真枪的时刻大概是小时候爸爸为了哄他开心,让他摸过几次配枪,但也仅限于此了,他甚至从没去过射击场。 所以现在看着又有些望而却步,他小心道:“但是我不能带回去,我哥会担心的,还有最坏的后果,就是要是让我爸知道,他能当场拆了我们两个。” “我可以帮你保管,你想玩可以来找我。”方修塘似乎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一时对他好一时又对他坏,真讨厌,温洵还是耿耿于怀他那信口捏造什么二次分化的事,心里一时升起复杂的滋味。 “你今晚能过来我家吗?”方修塘又问。 “我为什么要过去?”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温洵当然不答应,“你一看就不怀好意啊。” 方修塘却笑了笑,完全是志在必得,“你一定会来的。” 第42章 娱乐天空(黑市篇) 过了十分钟之后温洵和方修塘在餐厅分开,走之前方修塘并没有告诉他今晚要做什么。但看得出这人的厚脸皮,尽管温洵都明确拒绝了,也一点都不在乎,好不得意地回到了那辆车上,开动引擎扬尘而去。 温洵有些迷茫地站在原地,紧紧捕捉车里人的一切动作,因为监视得太近,还差点吸了一口那车的灰色尾气。不过,方修塘不是说他是坐出租车过来的吗?难道又在说谎? 到了晚饭时间,布狄叔叔终于回来了,同时还打包回来了一份小龙虾和葱油鸡,这是在集市的餐店买的,美好的加餐日。应绵在隔间把餐盘给一一摆好,近近地感觉到一阵香味扑鼻。 这时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方修塘的动静一点没遮掩,一把推开隔间的门,直直走到饭桌旁边,随意拉出来一张椅子一坐,“真香,又有好吃的了。” 应绵已经把碗和骨碟都放好了,两人份,察觉他的存在后又默不作声地多添了一份。方修塘往椅背上靠了靠,从兜里甩了一串钥匙出来,跟人报备般,“我买新车了。”他说。 应绵不明所以,他买新车关他什么事,要宣告好消息也是该对着布狄才是。方修塘却看着他,用一种还挺善意的目光打量他,“应绵,跟你商量个事吧。” “什么事?” “今晚我想带温洵去一个地方,我想你也去的话他就不会犹豫了。” 应绵闻言怔愣了一下,“你要带他去哪?” 方修塘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引他去看,应绵看到他用手指在桌上轻而果断地划了两下,好像是划下了一个符号,只有两笔。 当明白那是个什么符号时,应绵表情严肃起来,那是一个“x”,代表黑市。 他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看,布狄叔叔还在后门整理点算带回来的种子,暂时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 应绵坐下来,“他家里管得挺严格的,带他过去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只是想带他去看看那里的世界,你们这些学生,应该也知道那里的吸引力有多深吧,好吃的好玩的。”方修塘从容不迫,“回来了还能跟班上同学吹嘘一番,多划算是不是?” “温洵家境那么好,有什么没见过。”应绵反驳道,论辩论他是永远比不过方修塘的,方修塘有一千个信马由缰的歪的坏的道理可讲,一旦尝试反问就没完没了了,“我不会让他去的。” 第79章 “这地方,去了就知道了。”方修塘却盯着他,表情暗昧,“正如你们参观学校的生物园一样,去了就知道。” 应绵马上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去过生物园?” “你不在的那天晚上是因为出现幻觉不敢回家了吧,学生都关在学校里大门不出,能接触到的途径只有喝怪味饮料了。” “……”应绵郁闷起来。 “你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我就在布狄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当一个人开始固执说出一些跟自己性格不符合的话语时,要不是喝醉酒了要不就是吃错药了。”方修塘很详细给他剖析他的思路,虽然听上去荒唐,但却与事实是一分不差,“你喝的那杯怪味饮料,应该让你不好受吧。” 应绵咽了咽口水,方修塘从不掩饰自己的机敏。早从布狄叔叔那里打听到这人才二十来岁,但许多方面已经是超于常人,这也是在此前应绵一直抗拒跟他有交流的缘故。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学校生物园有这东西?” “很简单,我以前去参观过。” 应绵有听温洵提过一嘴,方修塘是军校出来的,来青禾参观过也挺合理。 “不可能,我不会让温洵去的。”应绵还是很坚决,“你能过他哥那关再说吧。” “他哥?他哥早自己偷偷去过了。”方修塘啧了一声,“哪有宽于待己严于待人的道理,温洵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只要听温洵心底的想法。” 应绵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温澈森已经去过黑市了?他去哪里干什么?虽然青禾的学生常常把想去黑市挂在嘴边,但也只能过过嘴瘾,毕竟要是被巡查队抓住,问完话后会交回给学校教育,之后很可能面临被学校记过或开除的危机,何况如今连入口都不知道,完全是摸黑,一心要去都不一定去得了。但仔细想想,温澈森大概不会有上述这些苦恼,最终也只在于他想不想去。 “你怎么知道学长也去过了?”应绵问。 方修塘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常听身边学生讨论黑市,讨论得最多的是地下酒吧的表演秀和拳击比赛。方修塘平时行踪成谜,应绵之前猜了个大概,方修塘回来之后应该就一直在黑市工作,具体做什么不知道,但总是很有钱。上次布狄叔叔说他还不信,后来给人送饭,才发现方修塘住的房子内部竟然真的装修得很华丽,真皮沙发,水晶吊灯,红酒墙,客厅还有一个需要定制的悬浮屏,贵重物件堆砌其中,有一种暴发户之美。应绵相信他要是在黑市干的是正经工作,绝对不能那么滋润,只能是那种灰色产业,他曾受伤的双手是最好的佐证。 而他知道温澈森曾到过黑市,是不是因为温澈森也去接触了灰色产业,比如酒吧表演秀什么的。应绵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啊,正是少年青春期身体最火热的时候,难免的嘛。”方修塘还在添油加醋。 “他才不会。”应绵小声嘀咕。 “好了,我要说的话也说完了,你考虑一下今晚要不要去。我已经换了一辆车,不会被查到,你今晚ok的话我们就在花店后门见面。”听到了后门被关上的声音,方修塘快速结束了话题。 晚上应绵洗漱完,在书桌前写了一会儿作业,布狄叔叔已经关了一楼的灯,回房间休息了。就算他要去也不可能告诉布狄叔叔的,不去就相安无事,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可否认内心还是有些纠结,如果黑市真的那么神通广大,那他也可以找到一个另类的途径去解决他心底那件难解开的难题。在今晚方修塘邀请他之前,他都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做,所以那种想法很快就变得越来越浓烈。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他冲过去抓起来,看到一条信息。 ——我们出发吧! 来自温洵。 应绵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松了,第一反应是开心,温洵跟他心有灵犀。明明是要去一个惊险万分的地方,却有种期待感。 应绵背上书包小心翼翼地从楼上下来,把后门的门给打开,一走出去凄厉的巷风就吹了他一脸,如冰刀一样刮向他,他赶紧裹紧围巾往巷子另一边走去。 果然那里停了一辆黑色的车,没有开车灯,悄无声息隐于黑暗中。 温洵就在后座上,小声叫他“应绵。” “我来了。” 方修塘很快把车开动,没开车灯都不觉有磕绊,熟门熟路的,应绵贴着窗户向外面看去,直到开到一个居民区方修塘才打开车灯,合群地融入车流中。 应绵看着那栋开不到尽头般的灰色城墙,这边空气要混浊很多,半空中甚至浮着黑色颗粒,方修塘掌着方向盘,空出一边手,按下雨刷,车前的玻璃被刮下来一层又一层的灰色尘粒。 车窗外走动的行人走路都很慢,脸上满是疲惫,像是行尸走肉,那就是蝴蝶园的居民了。连呼吸都难受,这长长的深夜,他们是怎么度过的。 也没想到黑市的入口就在蝴蝶园背后。 此时车里一阵死寂,方修塘的车一刻不停,从一个隐秘的入口进去。 又绕了十几分钟开到一条窄巷,每一个转角都像是开到死路,但却能从小路到窄巷,窄巷又开到大路,上一刻是无路可去下一刻又能畅通无阻。方修塘对这地方绝对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第80章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排出租车前,方修塘下了车,过去把大门给拉开,里面很宽敞像一个车辆通行关口。 之后他们继续出发,经过了一栋大楼,应绵看着那格子大楼,心跳如鼓擂。这黑市本体不会更恐怖吧,光是在外围兜圈都能阴森得把他吓一大跳。 温洵则一声不吭,温洵是不怕鬼的,但他此时也有点怕,方修塘刚骗完他,他就又被三言两语勾过来了。方修塘是给他送了枪,但现在枪也不在他手上。他还不了解方修塘呢,万一这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怎么办?温洵心底起了剧烈的心理斗争。 直到车开始驶进一个街区,竟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是一号街道。跟从前还没被规划整改的市区夜市是差不多的,但这里不会有巡查车,也没有被高楼拥护,无处可泄的冷气,非常热闹,在冬天竟看出点热气腾腾的意思,温洵把脸贴在窗户上,像是来过节了一样。 应绵趴在另一边窗户看,突然有一个人撞到了车窗上,白花花的肌肤部位被一个网子兜住。是一个穿着很清凉的男人,是来揽客的,看见他愣愣盯着,神色魅惑地对着他勾了勾手。 应绵按着他目光指引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地下酒吧的牌子。 第43章 百货店(黑市篇2) 应绵承认自己被吓到了,那画面冲击太大,一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朵尖,温洵也跟着看了过来,表情飘忽,“我的天啊。” 好香艳的画面,方修塘一个动作,不怀好意地把车窗打了下来。那男人见有空间马上卷了过来,豪迈地直接把头伸进了车里,连珠炮般开始了他的推销,“帅哥,来看表演秀吗?今天有畸形秀还有脱衣秀,一百八最低消费,点一杯酒就能看全场哦,vip卡座还可以跟舞者贴身互动。” 这人化着妆,艳丽的红唇很抢眼,胸前网子挂着的几只铃铛一晃一晃的,应绵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这还是个alpha,受众确实该是他,但他有点不敢直视。 “我我……谢谢你。”应绵语无伦次了。 “谢谢你,谢谢你,不过我们暂时不需要!”温洵挡在应绵身侧,保护着他。虽然那算是服务行业,但是热情过度了,实在不好招架。 终于旁听够了热闹的方修塘头也没回,只弯着手肘,用两指夹着几张钱币,在那“美人”的鼻子上掸了掸,“走吧。” “谢谢老板。” 那男人对着他们大声地啵了一声,把钱接下之后媚笑着一扭身走了。 就这样闹了一通才把车窗关上,空气都干净了。 方修塘再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们这两个小鸡仔。” 应绵和温洵在无风的车里凌乱着。 稍稍平复下来之后,方修塘又带着他们往前开了一段,一路上经过了很多店,但正经的餐食店和旅馆都很少,酒吧和催情香水剂店比较多,灯牌全是红红绿绿的,各种难闻气息混杂,街上很多像之前那个男人一样打扮得很特别的男人女人,不同性别人的信息素清的腻的点点浮在空中。应绵这时才恢复了正常心跳,不禁在想,他们这样一直站在外面,不会冷吗? 但只要车停下就会又有人扑过来,恨不得让他们从车里整串揪下来,分明是想强买强卖了。 “黑市的入口是不是就只有这个?”应绵突然问。 “是,其他的被巡查队封得差不多了,这个入口巡查队不感兴趣。” 所谓不感兴趣是不想一深入就被那些人缠上,黑市无论什么行业,都很坚实且深沉,一致对外。情色产业更是重灾区,只要发觉有可疑的可能是巡查系统的人到来,只管构陷下套,玩仙人跳,拍摄,写大量字字泣血的投诉信,黑市不乏拥有联盟正式姓名牌的工作者,只要投诉了就一定要处理。只要有巡查人员被安上利用执行公务之便寻欢作乐的罪名,污点将一辈子无法清除,所以巡查队放弃了这个入口,不如打击清扫地下拳场和走私团伙来得痛快,巡查队有只有他们知道的入口。 所以一号街道虽然乌烟瘴气,却是较为安全的区域,外来的人也必须要经过这里才能去到别的地方。应绵怔愣了一下,所以温澈森一定也路过了这里,他想象到了一些画面。 温洵探头过去跟方修塘说话,“我们来不是为了那个。”方修塘是不是把他们想得太肤浅了。 方修塘默默把车转了个方向,平静道:“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条必经之路罢了,戴上口罩和帽子。” “那裴队不管那里吗?”应绵又插了一句。 应绵今晚想得有点多,方修塘知道应绵从中读懂了许多潜规则。这里离蝴蝶园那么近,裴琛的巡查管制区域自然包含这个入口,该是严格管制才是,但这个入口没有他的人,路途没有设任何关卡,只要知道路线都能到达,无疑予以了极大的宽松。这裴队长看上去是个很正派的人,平时面面俱到,怎么在这边显得那样无心乏力,难道也是怕麻烦,怕落人把柄? “你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方修塘语气略有讽刺,“他自己都跑酒吧跟人约炮呢。” 应绵沉默了。 离开了一号街道之后,他们又继续在宽敞的大道上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逐渐远离了那些欲乱沉闷的空气,窗外的风都清新了不少。 车就停在了这附近。这边也有明显分区,这里都是些电器和机器人制造店,路过一间老式电器店,门口列着一排不同款式的电视机和电风扇,那店左右好几间都是机器人制造店,机械小猫在拜访铃上对人招手,门栏缀着一排摇头晃脑在唱歌的小鸟。其中有一间比较不那么温馨,橱窗里摆放着的竟是缺肢断臂的仿真人机器人,诡异地三秒钟眨一次眼,断口是平滑的,特意缺这一块只为展示精湛工艺。 第81章 每经过一个位置站牌,都有蜂巢一样成百上千个的红眼监控,能监视每个角落每张脸。好在应绵和温洵都被强制性戴上了口罩帽子,应该不会被识别出来,方修塘也是个挺谨慎的人,特意换了一辆车过来,和一号街道不一样,这里是掺藏最深危险的地方。 应绵手放在兜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上面记了一条地址。 “这地方怎么感觉有点可怕。”温洵嘟囔道。 “不可怕,温洵,我们下车走一段路吧。” 方修塘的车在一栋烂尾楼前停下,旁边还有几条街,里面还有很多店铺,但好像都紧紧关闭着门窗,店前没有展示品,也没有能辩识的牌子,像是早已经停业,人去楼空,很是萧瑟冷清。 方修塘叫温洵下去了,应绵却没有跟下去。 “绵绵你不一起去吗?”温洵探头进来问他。 “我有东西想买,那里有一间店。” 远处还有几间店,与刚才的机器人店在同一块地方,只要往回走几步。但那间店的规划没趋向同质化,店里灯光通明,明显不是卖机器人的,橱窗里只有衣服,也有几个身体白色的假人模特,正展示着脖子上暖和的围巾和手套。 “那你去吧。” 方修塘拉着温洵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看指向竟是引着他往那条店门都关闭着的街走去,听不到一点人声,巷子还深长不能见到尽头。温洵心里发毛,他抓着方修塘的手,“我可是信任你才来这里的。” “我又不会害你。”方修塘由他靠近。 “你要确定那地方真的值得去,不然害我担惊受怕一整晚。要是一无所得我能恨死你。”温洵边走边念叨着。 方修塘笑了笑,“不会,你看,已经到了。” 他们面前的这间店很普通,看不出是卖什么的,只停了一架移动餐车在外面,墙上还有一个小窗口,一张纸欲掉不掉只黏附了一半在上面。 点餐窗口。上面写着。 “你带我来吃东西吗?”温洵问,那还能原谅。 “是来买东西。”方修塘边说边往窗口伸进去一个东西,温洵看到那是他的姓名牌。 “你把姓名牌给过去了?”温洵大为不解。 “没事。” 窗口的人没有把东西还回来,但是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有一个人在门后迎接他们,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身着睡衣和棉鞋,边打量他们边凌乱地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随性得不像是做生意的。难道是深夜食堂? “请进吧。” “这到底是哪儿?”温洵忍不住更抓紧了方修塘的手臂。 里面根本也没有食物的香味,他们被带着一个客厅,客厅还算干净,桌上放着一盘用来招待人的新鲜水果和甜点。 温洵感觉自己害怕了,他不应该瞒着他哥过来这边的,如果他被方修塘卖了哥哥会找到他吗?还把绵绵连累了,他今晚带了他哥淘汰下来的便携的个人终端出来,可以给他哥定位报警。 他刚摸向手腕,这时那个中年男人却出来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进来了。” 方修塘握住了他另一边的手腕,脸上有放松的微笑,“走,我们去挑一下枪套和买子弹。” 温洵感觉自己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他们被进了一个暗室,一转过去,温洵双眼都直了,这里面空间很足,眼前简直是一个大型武器展厅,墙上架子摆着各种重型机枪,手枪,制作精良的匕首和刀剑,与之配套的腿套腰套,还有定制刀鞘,温洵咽了咽口水,简直是天堂。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不卖子弹了。”中年男人在旁边说,“这些都是练习枪。” “我们也不要实弹,我要三节塑胶子弹。”方修塘说,“再定制一个枪套。” 第44章 黑夜将至(黑市篇3) 应绵向前走了一段路,再往身后一看,已经看不见温洵和方修塘两人了,便稍偏转了一点方向,径直掠过那间服装店,走进了旁边那条巷子里。 他要找纸条上的地址,在手机的小广告上看到的地址。黑市的商家会投放不同类型的广告到联盟每个成年人的账户上,他这个手机是管理局给移民免费发放的款式很旧的手机,一弹出这些小框就卡顿得不行,所以前两个星期在他攒够零花钱之后,就准备把手机送去维修了。要花十几块,说是会加强防护,增加屏蔽功能,同时机器会把收到的疑似垃圾信息全部清除。学校的通知和同学发给他的信息都在,未免有遗漏,他用一个本子把收信箱里有意义的信息全部抄了下来。 这地址是其中一条,他有留意到,在一堆不健康的小广告里,捕捉完并抄写了下来。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用上的。 “此处支持个人信息出售与收集,只要您提供被调查对象正式姓名牌上的信息或者近期拍摄的照片(无姓名或照片可提供画像),我们会从资料库为你检索更多信息,资料库来自联盟管理局登记处,移民中心以及黑市地下信息网,提供的信息皆不可外流、共享,请独自一人前往。地址黑市三号街道,x,普罗街后巷64号,请注意查看经过的站牌指引。” 算是巧合中的巧合,方修塘今晚明显有其他目的地要去,但碰巧那目的地就在这附近,车停留的位置离那间贩卖个人信息的小店不远。还以为手里攥着的那张纸条不会那么早用上。 第82章 二十分钟后,应绵从那间店里出来,身后的卷帘门很快被拉了下去,关住了屋内那阵残旧潮湿的味道。夜幕中那二层平房显得很平实寂静。 应绵往后看了看,他还发现那店里的人员与操作工具的组成也很朴实,屋里只有两台电脑和两三个趿拉着拖鞋油头满面在干活的员工。但看得出行动效率很高,唯一一台老员工电脑都要用得包浆了,键盘敲得飞快,快要擦起火,他们所谓的资料库全靠入侵移民中心和管理局内网,只用两部电脑就能盗取任何有留下登记痕迹的居民基础信息。 应绵此时的右兜里除了那张纸条,还多了另一个坚硬的物品,一个不够手心大的正方形显示仪。 “我们不做现场交易,这是一个微型显示仪,你要的信息会在一个星期后晚上十二点在这上面显示,十五秒后信息会自动销毁,届时请留意查看。” “请提供你需要调查的人的姓名。” “姓名,高杭,性别,alpha。” 从巷子里出来后,应绵远远地看到方修塘的那辆车,没有开灯,那两人还没有回来。他便在外面那间服装店门口驻足了片刻,橱窗里的衣服很有冬日氛围,但按月份来说联盟的冬天快过去了,最近他穿的衣服也少了一些,玻璃上贴着过季折价清货的文字。但又注意到模特脖子上浅蓝色的羊绒围巾还有同样配色的手套,那个假人模特身材修长匀称,应绵想起了一个人。 刚才查那个信息花了二十块,他现在手里还有下个礼拜的零花钱,有五十多块,布狄叔叔说可以买春天穿的新衣服了。 温洵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因为不好用意太明显,他只用余光扫着那面武器墙,这些枪型甚至比狩杀武器图解书里的要重工,还包含高三狩杀课才会学到的特殊弹药类和生化型武器。说都是练习用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含糊说辞,够酷也够高风险。方修塘和那个男人在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方修塘回到他身边。 “按你喜欢的下单了枪套定制,还有子弹,我后天再过来帮你取。” “好。” 男人在平板上点了几下,把他中意的枪套模型融和翻转,与柯尔特枪型吻合,植鞣革,还要印嵌一个牛仔战士的图案在上面,“就这个了?” 温洵凑近前去看了看,“对。” “塑胶子弹库存只有三排了,暂时没有预订了,全留给你了。”男人对着平板操作了一番,“就这些了吗?” “行,谢谢霍老板。” 温洵又对着那男人看了几眼,还以为卖枪的都是那些冷酷的,戴着墨镜黑帽子不能叫人轻易看见脸的角色,现在一看像是一个普通街坊,果然高手在民间。 “好了,没其他了吧。” “二楼还开餐吗?”方修塘问。 “来晚了,我都要睡了,只有准备给明天卖的肉包子和蒸饺煎饺什么的。” 温洵没想到他们画风突转,正经地聊起了吃的,方修塘反身问他,“想吃肉包子吗?尽量填饱肚子,待会儿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还要去哪儿,我怕我哥要回来了。” 温澈森今晚去管理局领志愿者任务去了,不知道会多久才回来,要是他哥回来看到他不在家,肯定会起疑心的,他从没在晚上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过。刚就一直在注意着手机和终端的动静,好在暂时还无事发生。 “是想请你们帮一个忙。”方修塘说。 首先满足温洵的愿望,之后要叫他帮忙就容易多了。 “我也能帮上忙吗?”温洵有点迷茫。 “当然。” “那我们打包几个面包在车上吃吧,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待太久,我怕哥哥会来找我。”温洵此时心情特别好,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想他还是会尽量努力满足方修塘的愿望的。 “行。” 应绵从服装店出来,手边拎着两个袋子。他竟然一次性花了四十多块,这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不过看到袋子里那条浅蓝色的围巾时,他的心口是充盈的,只希望冬天能再长点。 方修塘和温洵正好出来,温洵手里挂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手边还拿着个,已经啃掉了一半。 三个人重新聚在一起。 “你们是去吃东西了?”应绵坐回到后座,问温洵。 “我们……” “是。”方修塘抢先帮温洵答了,语调听起来不容置疑,“走了,吃饱了可以出发到下一个地点了。” 温洵看着方修塘那平静无波的表情,知道他是没打算把在里面的事告诉应绵,贩卖枪械还是太敏感了点,应绵更没接触过这些,隐瞒下来确实是最佳选择。 车又重新开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三个人一路无言,应绵和温洵在后座上把袋子里的面包都差不多吃光了,还记得留下两个。 外面的景色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去往的那个方向似乎更阴暗更深邃,一路上不再有路灯引路,车碾行在坚硬的土地上,眼前是大片的浓重的黑,空气中有炮弹灰烬残留的气息,干燥毒热,感觉不放开呼吸就会吸入混浊沉郁的空气,也不知道是经过了第几号避难营旧址。 车终于在一个四周都空旷的地方停下来,枯瘠的土地上竟然建造起一栋形状优美的庞大建筑,月牙形状,让人猜想是不是某座华贵的歌剧院。远远就看到许多黑色点点,原来是那建筑旁还停了不少车,其中不乏有豪车,还有不同的改装的重型越野车和军用卡车。 第83章 “快到了。” 方修塘直直地把车往前去,在这中途还能听到四周不断靠近的车辆引擎的轰鸣声,所有人都向着同一个目的地同一栋建筑疾驰而来, “这是哪里?” 温洵感觉这个地方比今晚所有经过的地方都要有恐怖味道,只因完全未知。酒吧一条街的人虽然媚俗难缠,也是用钱就能甩干净的存在,断头缺肢的仿真人机器人贩卖都算是小本生意,甚至后来的枪械店都知道把外在修理像是搞餐饮的,还分兼主业副业,也可能是因为温洵自小爱好枪械炮弹,所以防备心会淡很多,而眼前的这罩在灰暮中的陌生建筑和高调的来客却让人捉摸不透,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方修塘的这辆小车,都融入不到附近的车群中,那些人要多高调有多高调,豪车上下来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像是来谈生意的或者当观赏客的,重型机车上则搭载着长腿美女和健硕的机械臂纹身男人,个个看上去狠辣强悍,十足十影视剧里的反派炮灰角色。 应绵觉得很神奇,方修塘把车停好后,温洵一脸抗拒地不愿意下去。 “里面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 “你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危险了啊。”方修塘倒是一点没遮掩。 “这就是地下拳场吗?”应绵算得上冷静,还一下子就猜到了。 方修塘转头看着他,应绵的镇定在他意料之外。 “是的,请你们看场好戏。” 第45章 拳场(黑市篇4) 地下拳场,说是地下就是地下,不知道一共下陷多少层。反正他们在旋转楼梯一直往下,来的人很多,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张小票,像是整齐有序来观影的。不过一路上方修塘拉着温洵,温洵拉着应绵,往下看是数不尽的密密匝匝的圆形和移动不尽的人,看得人眩晕,是要一直拉着手才能不被身后的人推倒。 温洵刚才还觉得有点怕,现在往下走了之后反而生出点能豁出天去的暗胆。方修塘比旁边人都要高大点,又不受信息素影响,温洵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扣着,方修塘人长得高大,手也大。 在其中一层他们排着队领了一次性的信息素抑制带,应绵因为前几天休息好了,腺体一直没什么事,但身边人多了也难受,有这么一条抑制带就不会有任何不适了。 再下去很快就到了,很快听到了空洞的观众场的回音,越下去就越冷,他们顺着看台的阶梯往下找到小票上标记的位置。这下面的空间比想象中大多了,跟一个足球场差不多,但没有规范修整过的痕迹,只是从地上挖出来一个大坑,给围墙糊了水泥,地面还坑洼不齐的。根本不像是地上的部分,地上几层都是酒店,外形跟那些星级酒店差不多,大理石瓷砖,水晶吊灯和前台,服务生,都是专业又靓丽,也有不少人是穿着酒店睡袍就往地下去的。 方修塘坐在他们旁边,点了一支烟,看台的位置没坐满,应绵旁边还有一个空位。 这个拳场不像联盟那种练习拳场,联盟的拳场场地正规且都很小型,教练,裁判,比赛时的护具和保护服都齐备,打十分钟叫停一下,伤又伤不重,死也不可能死掉。这个拳场却可能不一样。 没有任何铺垫预热,从两侧入口放进来两个人,不是那种肌肉男,反而两个都长得瘦瘦巴巴的,身上有不同伤痕,凹陷的的孔洞,大片鞭伤,淤伤。身上没配戴任何护具,一人穿了条短裤,两人脖子上本来都拴着一条长链子,从入口放进去之后锁链就都被人用钳子剪断了,但项圈还坠着,在那两条伶仃的脖子上像是索命环一样。 很快入口的门也被锁上了,只剩两个人站在场子中央,两个人面对面,两股战战,身子抖得像筛糠,到现在已经不再像势均力敌的拳赛了。 方修塘捻着烟的手一抖,脸色凝重起来,这可不是他要看的好戏。 看台上也传来阵阵吁声,似乎这场跟平时的都不太都不太一样,这种是加时的娱乐场,上场的人一般是穷途末路的赌徒或者嗜好违禁注射物的瘾君子,就比如今晚这两位,兜里没钱就来拳场混一回,只要赢得比赛就能得到一笔挺丰厚的奖金,回去就能去赌又能去买针剂了,但娱乐场之所以是娱乐场,不可当正餐看。 平时的正式场的选手可都是很有名的强悍角色,嗜血的,不要命的,一拳头就能使一个人的头颅瘪下半边。 大家都不爱看太弱的人打架,毕竟这地下拳场的规则是一场要打够一个小时,娱乐场可能只用十几分钟就完事了。 一般正式场是有第二场的,也就是二十分钟后,可选择用于攻击的器具,一般都是匕首或者短剑之类的,运气好的能抽中长刺刀或者武士刀,需避开要害部分,致对方死亡不计胜利,第二场是按伤口长度定胜负,最美的是能横穿腹部背部或者从挑断脚筋到划开大腿,在那开出的线中洇出淡淡血丝。而第一场按着联盟拳击赛的规则定胜负,要会使用力气,又要会稳如丝地使用刀兵器,这是很优雅讲究的赛事。 所以弱的人通常撑不完全场,或许中途就骨折内脏破裂倒地不起了,不知道是觉得没意义,还是觉得残忍,观众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走,不看了。”方修塘拉上了温洵的手。 温洵不明所以,“不看了吗?” “两个废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第84章 三个人离开了看台,出口也有不少人,看来今晚只能败兴而归。 应绵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人开始比赛了,毫无章法地攻击着对方。本来身体就已经被蚕食得差不多了,松松垮垮的,仿佛持续地一拳一拳,就能将胸腔、腹部洞穿,但是都没力气,只是双双倒地,惨吟不止。 他们没有离开这地下,方修塘带着他们向上走了几层,在方才领抑制带的那层停下,方修塘数了一下房间,选定了其中一间,拧门而入。 房间里还有长长的走廊,以为直通某个房间,其实并不是。一路上全听方修塘指挥,但是总不能连目的地的名字都不知道吧,温洵问他,“我们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 应绵跟了上去,罕见地追问道:“是不是找完这个人就可以走了?” 方修塘停下脚步,表情淡然,“是的。” 他们在长廊左边的其中一间房间停下,这里面装修得很漂亮,长廊地上铺着漂亮花纹的地毯,悬挂着香薰灯,墙面粉刷得白皙,与拳场那原始荒诞的空间氛围不同。眼前是扇木门,方修塘曲起手指叩了叩。 没过几秒就有一个人过来开门了,一个个子很矮小的男人,个子实在不高,但是脸是成熟男人的脸,还是张有点凶恶相的脸。 “蔡老板。”方修塘说话很客气。 这个叫蔡老板的男人向他两边打量了一下,温洵和应绵都戴着口罩帽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来拳场有不少人都这个打扮,这样做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不想给人知道他们是谁,但既然都有入场消费,怎么装扮都无可指摘了。 “又是你,方先生,进来吧。” 里面的房间并不宽敞,应该是一间办公室,有黑白条纹的软皮沙发,对着是一张红木办公桌,比较抢眼的办公桌头顶那张画,内容是一团纠缠的鲜红色的线条,像是小孩用红色细水彩笔乱牵乱涂出来的,毫无美感,反正角落也没有注名和印章,很容易就那样认定了。 应绵把脸埋在围巾里,获得了一些热量,他不喜欢这个房间。 “怎么带两个小孩过来了?”蔡老板坐在办公桌后,玩笑般问道。 “您上次不是要我去找担保人吗?我这不找来了吗?” 什么担保人?温洵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因为压着帽子,他想方修塘也接收不到他的视线,只好悄悄靠近。 下一秒方修塘感觉自己后腰抵了件什么尖锐的物体,温洵本想用来应对外在麻烦的匕首这就用上了。虽然他身手可能一般,但他力气很大,还有好好上防身课,知道哪个部位最要命,够给方修塘捅个半身不遂。方修塘太可疑了。 “就他们两个?” “嗯。”方修塘丝毫不动。 “他们跟你都什么关系啊?” “这是我家属,一个我表弟,一个我堂弟。”方修塘说起谎来一点不脸红。 “噢——”蔡老板看上去并不介意,他手掌交叉放在嘴边,声音发着沉,“其实我上次就在犹豫了,我还蛮喜欢你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有规矩,不收在部队待过的人。” 应绵双眸微震,不知哪句话击中了他。 “那两年算不上什么,根本没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不然我为什么不留在那里。”方修塘说。 “在拳场工作可不是好玩的事。”蔡老板说,“不过,我很欣赏你的身手,你很擅长用枪,我这里很少这样的人才呢。” 方修塘只是淡淡笑着。 “这样吧,你下个星期再过来,到那时我希望你能带一个客人过来。”蔡老板提出了一个要求。 “客人?” “就是蔺柯,蔺大小姐。”蔡老板的表情很自得,“你要是能把她带过来的话,这边连手续都不用走了。” 方修塘往前走了一步,刚才温洵的匕首一下刺穿了他的外套,刀尖已经抵着肉了,微微错手就能给他的肾脏捅出一个血洞,他不得不没骨气地躲避起来。 但温洵不会注意到他的表情,竟然还在笑。 蔡老板又用手指点了点温洵和应绵两人,“你这两个家属,做担保人还是免了,我眼里没有未成年。” “好,蔺小姐的事我会去问的,谢谢蔡老板的通融。” 回去的时候三个人都各怀心思,一到车上温洵马上就又把匕首架到了方修塘脖子上,方修塘双手做投降状,“今晚脾气这么大呢。” “你为什么要去那地方工作?” “赚钱啊。” “你想赚多少钱?”温洵膝盖重重抵在椅背上,很凶地把匕首更贴近他的颈部动脉,“能让你卖那么多朋友!” “我怎么卖朋友了?他说不看未成年就证明不会再记得你们,你别生气。”方修塘偏了偏头,匕首擦着的位置慢慢浸放出一条血痕,点点滴落到衣领上,但他像无知无觉,继续说:“至于蔺大小姐,你们可能不知道。” “她现在是我老板。” 车很快离开了黑市,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温洵昏昏欲睡,应绵把脸贴在窗户上,冰冰的提神醒脑。前后座刚针锋相对的两人又和好如初,温洵信了方修塘刚刚那套解释的说辞,说他现在的工作不稳定,想着去拳场当个长期工,拳场开的工资可比跟着蔺柯当散养打手要多多了,酒店还给提供食宿,带蔺柯过去就是老板跟老板的事了。 第85章 而他们两个就是去充数的,自然也不算是出卖朋友。温洵把匕首放下来,整个人乖得不像样,秉承着谁折腾出来的就谁收拾原则,低眉顺眼地用纸巾帮他擦拭干净了脖子上的血。 方修塘瞥了他一眼,没跟他计较。 但是没想到危机远远没结束,他们把车停在了花店后巷,应绵看到房子里没有灯光,布狄叔叔还在睡梦中,他安心了下来。 只是他们还是忘了一个人,方修塘刚好就走在前头,突然感觉脸边擦过一阵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那力度,感觉脸颊骨都要被轰碎了,他的脸一下子歪在了一边。 温洵的表情惊恐万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在他们面前,看清了是谁之后还是怕,“哥……” 第46章 雪气 温澈森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影也清晰了,面上是从没见过的冰冷,温洵想,这次死定了,他都好久没看见过哥哥生气了。 温澈森把他拉到身边,“胆子大了。” 方修塘抹了一把脸,把那口腔里一点点血沫咽了下来,今晚真是一点都不能消停,被弟弟暗算完又被哥哥揍了一拳,合着一点没落好。 温洵一句话不敢说,他知道自己根本没瞒住,一直想着只要手机不响自己就没败露,但忘记了他哥的神通广大,总是知道他去了哪儿又跟了谁,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 “真不好意思,温少爷。”方修塘没想反击,甚至一本正经地道起了歉,“是我自己想去溜溜,就顺便带了他们一起。” 温澈森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原来真是你主动提出的吗?” 说是这么说,但不全是方修塘的错,应绵和温洵没那个玩心也不会被人教唆跟过去,一路上确实颇多惊险,但还是收获比不安多。温洵看着方修塘领子上还有点点的鲜红,唇边也有血渍,感觉心都有些揪紧了。 但也只能默默心疼着,他可不想自己一个人被哥哥骂,方修塘还给分出去大半火力了。只是他哥一时半会儿也还不能消气。 温澈森凶起来的样子跟平时真的不一样,平时就算是冷也不会真往心里去,教训温洵也是小打小闹,但真生起气来,眸底那般沉郁冰冷,至上而下逼视的目光让人觉得无处可逃。alpha骨子里都有天然的强势暴戾因子,温澈森也是因为耐心充裕才给人脾气好的感觉,但生起气也跟头野兽差不多了。 不怒自威,眉宇间全是阴晦,让人感到无边的压抑。温洵就在想,他哥这时候跟爸爸才像点,同样眼刀杀人于无形,这种时候撒娇求饶都不再管用了,他默默吞咽了一下口水,怎么办怎么办…… “哥……” “我一回到家就没看见你人,手机也没信号,非要我查终端的紧急定位。”温澈森下颌线绷紧,一字一句语调加重,恍惚风雨欲来,“你自己也知道怕啊。” 温洵心一跳,怪不得手机没信息弹出,根本是没信号,一心想玩连基础的认知都丢了,黑市对外人来说本就是深不见底的牢笼,绝不是什么无忧无害的娱乐天空。但凡方修塘念头再歪点,他们在黑市失踪了都没人知道。 这时温澈森越过温洵身后,看向应绵,应绵手边拎着两个袋子,下半边脸裹在围巾里,双眼睁得圆圆的,看上去比温洵还要紧张。 应绵也看向他,因为他跟温澈森不是亲兄弟,所以温澈森没立场苛责他,但温洵这次去黑市也有一部分他的责任,小孩子才稀罕找人做伴,但他们两个再是小孩子不过了,扑跟头都要扑到一个坑里。 应绵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温澈森也随着把目光转向他的脸。 应绵挡在温洵身前,因为紧张说话很底气不足,“你别生气了。” 没想到开口是这样的话,应绵平时从来不跟人撒娇,但因为说话总是好商好量,所以听久了还真有点软乎乎的意思。 温澈森把脸别在一边,莫名地感觉气消去了一大半,但还是绷着张脸,“没事,我又不会打他,你放心吧。” 方修塘看着他们几个,反而没他什么事了,温澈森远远地瞥他一眼,眼里有警示意味。就是说不会再轻易有下次了,也幸在这次该玩玩该吃吃喝喝,正事也没落下,一条龙全干完了。只不过温澈森不会莽撞到记恨他,毕竟公平起见,他能私底下找他,温洵当然也能,区别只在于他跟温洵之间不是交易关系。 温澈森收回目光,低下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碰了碰,应绵已经把两个袋子塞到了他的手里。一个是衣服袋子,一个是装着肉包子的透明塑胶袋。 “温洵给你留的肉包子,还有,这是我给你买的东西,你回去再拆。”应绵把东西塞给他之后,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动作都有点多余了,带着点傻气。 “谢谢你。”温澈森说。 温洵最终得以全须全尾被他哥带回去,应绵回去睡了场好觉。 第二天突然感觉身边空气有点不一样,感觉鼻腔堵塞得难受,吸好大一口气才能吸到新鲜的气息,应绵睁开双眼,看向窗子那边,玻璃窗上雾蒙蒙的。他穿好外套跪在床边推开一条窗缝,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下雪了。 他马上从床上跳了下来,联盟一直都很冷,但好久都没下雪。十二区是一到冬天就下雪,能下好几个月,房子里有暖炉供暖,他就会煮好热茶,跟妈妈一起在窗子边上看雪。 第86章 想到这里,他马上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弄成明信片给妈妈寄过去。 洗漱完他顺便给温洵打了通电话,温洵声音还有点迷糊。昨晚温澈森一整晚低气压,虽说没再骂他,但是骂他还好过冷着张脸,温洵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他明年夏天就成年了,是不应该还那么幼稚了。 “你哥怎么样?”应绵问。 “一晚上都没跟我说话。”温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今天也早早就出门了,我心里还有点憋得慌。” “他去哪了?” 温洵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去管理局开会了。” “今天下雪了。”应绵喃喃道,“你哥哥有戴围巾和手套出门吗?” “当然没有戴,我哥从来不戴围巾的,手套不知道。” “是这样吗?”应绵叹了口气,隐隐的有点小伤心。 “来堆雪人吧!” 吃完午饭后,应绵冲到楼下,把手机开着搁在室外长椅上放着。手机那边是温洵的脸,温洵在花园里往废弃花盆上装雪,弄起来一个胖嘟嘟的身子,又补上一个小头,小头上倒扣着一个褐色的烂花盆,再往花盆两边漏水孔上插上一根树枝,就是雪人的两条小手了,一番捣鼓下来,一个造型酷炫的雪人就诞生了。 应绵则堆了一个香蕉造型出来,拿两颗石子充当眼睛,举起手机给温洵看,“这是香蕉人!” 布狄叔叔刚好开门出来,听到应绵正笑得欢快,身上还穿着春天的新衣服,整个人衬得白皙而柔软。这样看着,忍不住嘴边扬起淡淡笑意。 温澈森不到九点就开车离开了管理局,一路雪都没停过,他的车在一间餐厅门口停下。 进到早就预订好的位置坐下,服务生过来帮他倒了杯白开水,餐厅氛围还算安静,萨克斯音乐颇有情调,屏风隔开了左右两边位置,邻座在攀谈密会的人也不会知道是谁,私密性挺好。 “温少爷。” 对面的位置上一个身影拉开椅子坐下,温澈森撂起眼皮,给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尹特助,好久不见。”温澈森说,“这段时间都是你在外面看着我,终于又跟你面对面,感觉还有点不习惯。” 尹杨不理会他的讽刺,按理说他确实不该再跟踪温澈森,但是他知道他对温澈森来说还有点利用价值,反过来,他也需要温澈森,所以非要在他身旁转悠,催促着他。 “有事说事吧。”尹杨建议直入正题,他跟温澈森互相看不顺眼太多年了,温澈森最讨厌他学温至衍那套官腔,上司与下属这么多年,就学到佛面蛇心,一寸寸算计这一套,温澈森了解他。 温澈森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扣在桌面上,把手挪开,只看到一个比内存卡还要小的黑色小玩意儿。 尹杨眸色微变,他马上认出了那是什么。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温澈森开口,用着一种谈论正经公事的语气,“想让你帮我装这个东西到温至衍身上。” 第47章 谈判 尹杨岿然不动,目光抬平,像是看不到那物件,冷冷出声,“胆子真够肥的。” 温澈森也没打算把东西收回来,就这样晾着,那个小小的追踪定位器,从黑市带回来的那枚。拆解完爱丽丝,还有剩余,这就是用那部分剩余融的。 “不可能。”尹杨拒绝了他。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离他最近。” “我离他最近?那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动手。”尹杨软硬不吃,尤其是这类风险型极高的请求,更是能一眼断到底,“毕竟他能杀了我,却不会舍得杀你。” “他好几个月没回过家了,我要见他都难,我想你比我清楚。” 今天这个冬天就快过去了,除了那次将爱丽丝介绍给他,其他时候都见不到。这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相处模式,毕竟每一次见面都只为给他们两兄弟带来新的不愉快,恨不得永远见不到,但现在他需要做这件事,离得那么远是做不到的。尹杨这个监视者可是最清楚两方动向的人。 尹杨无动于衷,双手合十摆在桌面上,身上有种肃穆的气息,一字一句都合理充分,“那不如骗骗他,就说你某天突然懂得了父子亲情的含义,要悔过自新,要跟他重归于好,约他出来吃顿饭,谈谈天,再趁机把那物件黏在他身上,说不定真的放松警惕,不会被发觉。” “……” 尹杨皮笑肉不笑,表情阴冷冷的,“我知道你们不合,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有些事只用流几滴眼泪就能解决,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尹特助,我发觉你恶心人的能力还真是一年比一年厉害。”温澈森语气放松了下来,他可不想将好好一场谈判变成一次无止境的辩论赛,“不过我想你能来,就早料到我会提出请求。” “请求倒是想到了,但是要我暗算我上司,还是太强人所难了些。” “那不是暗算,这个追踪定位器发回来的数据可以共享,我想你应该也需要。” 尹杨表情不变,“我需要这些做什么?” “连我都知道你跟裴琛有一段了,温至衍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温澈森的话似乎直指他内心深处,尹杨有几秒晃神,他那小段错误的露水情缘。 温至衍身边还有好几个特助和几支随从小队,负责公务,负责出行,审判庭越高的官就越行踪就隐秘,温至衍擅长谋计谈判,本身却不是个身手好的,甚至说得上文质彬彬,像他这种高智商人才在少年时期出身资料就给最高中心管理局归档了,为的是能直接干与他的职业选择,引他到审判庭或审察局工作,往后不会获得任何军事和研究基地指挥权力。连随从的安保人员都是管理局给他配的,所以温至衍这么多年树敌无数,身边就没个干练的,能入眼的,更变得多疑,他的特助很少会更换,一换就意味着出了事。 第87章 尹杨可以说算是最安稳的那个,温至衍的公事几乎不会让他代理,最多让他跟着出公差,他的主要工作还是监视温澈森。明面上看,不放到眼皮子底下的人或许能安全点,但不代表毫无察觉他的无心恋战,纵使他已经留在温至衍身边有快十年。比不起其他人的呕心沥血,却最稳当,从不出错,但他对温至衍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替换的角色。 “等到我再过半年离开青禾,彻底脱离了你的监视后,你就不再有用了,他还是会处理你。”温澈森干脆把话都摊开来讲,事实本极为残忍,“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如果尹杨能再坚持一下。 那是裴琛不知道的事实,是他们的相遇并不在他计算之内,两人第一次在酒吧相遇的那次,他根本不知道裴琛是巡查队的人。只是觉得他的气息很好闻,脸也是他喜欢的那款,喝了酒之后理智下降蒙昧,直到第二天看到那摘下来放在床头的的姓名牌,原来是那个最年轻的巡查队队长,名字和性别,不会有第二个人。他闯了天大的祸。 “我已经跟他分开了。”尹杨淡淡道,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低落,“我们已经没有再见面了。” “温至衍眼里容不得沙子,巡查队和审判庭这几年嫌隙越来越深,他总有一天会铲掉裴琛的,到时候自然连你也要一并清算。”温澈森却狠心戳穿,像是在跟他讨论一个无关的人,可知道那是他父亲,他该比尹杨更懂得敬畏。 “那我又能怎样,就算帮你安了定位器,难不成你真想弑父夺权?”尹杨仍咄咄逼人。 “只是为了规避风险罢了,我对他的权力不感兴趣,况且司长又不是世袭制。” 尹杨沉默了下来,良久道:“你想保护温洵。” 温澈森知道尹杨松口了,眸光里有些微的动容,好像卸下了冰冷的外壳,变得感性起来。常说omega都内心柔软,更易共情,但是尹杨不会露出那面,如若不是他也需要做利益交换。 “温洵不可能永远都这样。” 在昨晚之前他可能还能心宽点,但温洵竟然去了黑市,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温洵看得太疏忽了些。温洵成长的速度很快,边界感和危机感知却一直模糊,总许愿他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可是现在看来,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会成为温至衍期待的那种人。”温澈森低沉地,“我不想只剩温洵一个人。” 看来他已经计划好他毕业后他要去往哪里,并不是审判庭。尹杨心中了然,温澈森这是真心来求他的,不然不会把这最重要的秘密吐露。 不少人都盯着,想知道温澈森将来会去哪里,能拉拢一个不需要再培训调教的天才,即使仅仅十七岁,那天赋与耐性也是不可忽视的,这样的人只管选择,哪个阵营都欢迎,哪怕将来捏出一个大魔头也与有荣焉。 “也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吧。”尹杨笑了笑,“你有喜欢的人。” “至少温洵跟司长还有那层亲情关系在,所以你才一直不急着动手,但是你却在这时找了我。” 温澈森眼里没什么波动,冷冷道,“是我觉得你也没什么时间了,其实你比我还沉不住气。” 温澈森没什么动作,却感觉空气都紧绷了起来,尹杨额角不安地跳了一下,温澈森那气息,明明收得很紧,却还是骇人。他似乎踩到了某条不该踩的线。 “温至衍一定是答应了你某件事,但这么多年都没兑现,你为他工作,就是为了求他那件事。”温澈森眼角有淡淡阴郁隐没,声音不含一丝感情,“直到近期你终于发现他不可能再实现你的请求。” 尹杨感觉自己胸口开始紧窒起来,温澈森的信息素,压迫感十足,前期还能一来一往,到了现在只有被他掌控的份,不论是姿态还是前期没能勘破的底牌,他都输了。但他庆幸,温澈森往后必定高过温至衍,他找对人了。 尹杨摆了摆手,认了,他拿起桌上那枚定位器,在对面人的视线下装到了一个金属盒子里。 “很乐意为你效劳。”尹杨绅士十足。 “你打算把这东西黏在哪里?”温澈森抱着手,好整以暇的。 “如果有一样东西他很少摘下,自然就在这上面。”尹杨像在跟他打哑迷。 温澈森盯着他,示意他给个明确的答案。 尹杨又恢复了斯文样,悦耳道来,“一个,姓名牌,一个,他的配枪,绝对不会摘下的两样。” 第48章 渴望 新的一周又回到学校,还有半个多月心心念念的冬节就要来了,这个冬节其实是为了庆祝春天的到来,到时候学校会放一个星期的假,过完冬节这个学期也快结束了。 能感觉到回来的这两天班里同学的精神状态都特别好,好像是有了点盼头。 应绵心情也清朗起来,这个冬节十二区也会过,平时负责管制的人会给贫民窟的住户送来一些小礼物,通常是几包饼干或者几袋果干,有时候还会送来从集市买来的小玩意儿,干花香囊或者很小的针织公仔,给他们挂在窗户里做装饰。妈妈白天在外面工作,应绵就把果干那些放到一个小盒子里,等着妈妈回来一起吃。那时候房子里电视还没坏,未到凌晨,室内锅炉暖气尚充裕,两个人一起这样待着,好像冬天也不太长了。 这几天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温洵怕冷,穿了件白色羽绒服把自己包裹得像只颇有弹性的包子,谨慎地只伸出两根手指翻书看。可能是因为还在跟他哥冷战,所以心情不佳,闷闷无语。 第88章 应绵在旁多次观察他的状态,但发现都找不到能化解他愁绪的切入点,毕竟他自己也在想着温澈森,温澈森还在生他们气吗。最后应绵的心飘走到别处,盯着温洵的羽绒服领口看了眼,后颈凉飕飕地敞着,还能看到贴着的抑制贴,他注意到温洵和温澈森好似都不太喜欢戴围巾和手套。 围巾,围巾,他都没问问温澈森到底喜不喜欢戴围巾。课间时应绵静静看着窗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窗子上都是白雾。他听着后座的人在讨论要怎么过冬节,去料理餐厅吃大餐,去山庄泡温泉,要不就是窝在家里睡大觉,一些细碎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绵绵,我们去平台吃饭吧。”他的注意力被温洵拉了回来。 “好,我先去警卫室外面拿饭盒。” 应绵去到外面拿午饭饭盒的时候发现布狄叔叔在警卫室旁等他,通常都是把饭盒放下就走了,但今天还停着车侯在那边。 “布狄叔叔。” “来了?” “嗯。” 布狄把饭盒递给他,又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样轻薄的东西,“呐,怕你想看,就带来了。” 是一封折了一半的信。 “因为这两天下雪,信迟了一天寄过来,今天才收到的。” 应绵把折起来的信封打开,上面没有标记来信地址,匿名来信,妈妈寄给他的信也总是没标记,所以布狄叔叔知道是他妈妈寄过来的,想到这对他很重要,才会带着饭盒一道送来。 “谢谢您!” 跟布狄叔叔告别后,应绵拿着饭盒和信走到了不远处能挡雪的休息亭下,休息亭只有两三个学生在吃午饭,分坐得远远的,应绵小心把信拆开,他已经摸到了里面的照片。 是妈妈的照片,应该有两张,翻到正面,一张是窗外下雪的照片,窗外依旧是那棵笔直的树,油油绿叶已经全染上素白雪霜。另一张是妈妈抱着暖手袋的照片,妈妈又消瘦了一点,但是对着镜头,笑容淡淡的,应绵用手抚了抚相纸上妈妈的脸,感觉到一丝能冲散内心所有寒冷的暖意。 这两张照片的中央夹着一页白纸,他拈着一角,上面有几行字,那不是妈妈的字迹,只瞥了一眼就知道了。 ——我们这期要的东西还没收到,请遵守承诺,期限七日内。 周围都是寂静,只有雪落下来的声音清晰可闻,应绵仰起头紧张地缓着气,胸腔不安紧缩,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外,发着冷。半响,待胸口气息终于能流动后,他慢慢地把这张纸给撕成了碎片,因为是特殊材质,撕碎之后便自动销毁,变成水渍融化在了指缝里。心口好像只剩下迷茫,他把照片藏进了外套内兜里面,贴着心脏,想借此获得一点安全的热度。 整理好神色后,应绵就带着饭盒回到了平台。温洵已经占到了一个位置,但吃饭的速度都慢了,凑在饭盒前整个人蔫蔫地扒着饭。 “温洵,给你吃。” 应绵把他饭盒里脆弹可口的墨鱼丸挑出来放到温洵碗里,温洵已经节缩饮食很久了,连肉都被铲成薄薄的几小片。看到温洵伙食这么萧条,他每次都要分享一小半出去,刚开学时还是温洵照顾他多一点。 “刚刚是学长给你拿饭盒的吗?” “不是,他没空,是他同学拿给我的。”温洵声音闷闷的,“我还想跟他说会儿话呢。” “你们俩是亲兄弟,肯定会很快和好的,你别不开心了。”应绵说。 “其实我们也不算吵架,但我哥气可没那么容易消。” “为什么?”温澈森看上去是个不记仇的人。 “他对身边亲近的人是这样的,喜欢的很喜欢,恨的时候也是真恨。”温洵揉了揉脖子,心有忧虑,“这是我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 温澈森对不在意的人几乎是看都不看一眼,可能也是出于某种感情守恒定律,那些过溢的感情便会流向他在意的人,他平时对温洵很好,温至衍对他管得多严格,他就对温洵管得多松缓,都能说得上是溺爱了。这么久以来做得最严厉的事不过是克扣他的午餐肉量,这还是为了让他适应模拟舱体型,其余时候就更称不上束缚了,温洵就跟其他青春期少年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学习成绩那么差哥哥也不说他,面色没点朝气哥哥也不说,他有一堆坏习惯,都不算出错。但一旦当哥哥某天发现他有了不可忍受的出格行为后,就会警惕起来。 “我该变得成熟了。”温洵叹了一口气,说。 还是在说黑市的事,果然像那些同学说的那样,黑市就是个成人世界,并无分级制度,去过之后整个人心智和身体都会起变化,像上了行进的链条,一下子变成了大人。当然他们说的成长只不过是看一些成人表演,一下子驱改了懵懂未知的性意识。但温洵和应绵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而是往里面深入,那晚温洵在拳场和枪械店时心情是极度高昂的,感觉看到的东西都漂浮在空中,还能做出真实反应,其实内心撼动难抒。一时并没有觉察,直到回到家里之后才终于落到地上,当晚就做了噩梦。 “学长也是因为担心你。”应绵安慰他。 “我知道。”温洵只是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悦,“我只是怕他要走了。” “走去哪儿?” “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吧,我不知道。” 温洵的语气很伤感,他一直都很依赖哥哥,这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也让他明白了哥哥的好。之前还没多意识到他哥可能会离开他,但是连续几天温澈森都在忙着不同集训不同会议,他有心里话要讲都找不到空隙,那种感觉便开始深刻起来。 第89章 应绵沉默不语,对啊,温澈森总会走的。连联盟都很大了,如果他去了异区上大学,就更远了。 “绵绵,你会离开我吗?”温洵突然问他。 应绵无法做出任何说自己以后不会离开的承诺,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开朗地笑着,“干嘛那么认真,就算大家都分开了,还可以打电话,还可以写信啊。” “也是。” 其实是不同的,对一个人日思夜想,却总是见不到,那种热切也会被消磨。就像他和妈妈一样,总是离得远远的。 “对了,被子还没还给你们。”应绵转开了话题。 “就我哥之前给的那张被子吗?” “不用还了,好多年都没盖过了,”温洵说,“不过我哥都洗干净了,应该是集训的时候回家顺便洗了。” 应绵轻咬下唇,他在想着那通电话,如果有录音就好了,他就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无礼地提出那请求,温澈森真善良,竟然把他的梦话听了进去。 和温洵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高杭姿态舒展,背靠着平台转角的栏杆上,往他们这侧看来,似乎在等人。 等的是应绵。 “班长让我问你去郊游的事。”高杭对温洵礼貌地笑了一下,话是对应绵说的。 “什么郊游?” “上次不是生物园有别区的实验员过来参观吗?现在那边也邀请我们过去参观那边的科研站,算是一次课余郊游。” 应绵和温洵对视了一眼,温洵和班里其他同学不熟,自然不知道这情报。估计也是用冬节假期抵的,科研站对那些家底很厚的同学来说,还真不是什么稀罕地方,还要抢占假期去填这行程,更不值当,所以班里讨论这事的还不够想去吃大餐的多。 “为什么是你来问?” “今年转学生还没记名额,所以我们得到教务处填表。”高杭耸耸肩。 “好。” 和温洵告别之后,他和高杭一起往楼下走,总教务处在高三实验楼后面,长廊上冷风阵阵,离开长廊之后,又经过篮球场看台,两人走在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 应绵没有带伞,高杭撑着伞给他遮住肩膀,应绵一路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不是说我们都是转学生可以多多交流吗?你好像不怎么爱跟人说话。”高杭说。 应绵放慢了脚步,“我就和温洵说。” “你跟他关系很好?” “挺好的。” 高杭一下把伞侧向他,两个人一起被挡在伞下,高杭的眼里有一丝轻佻,“他跟上次在巷子里帮你的那个人是兄弟。” “你怎么知道?” “我有看到他们一起回家。” 应绵点点头,高杭知道也不奇怪,他这交际花一样的性格,才来没多久,估计比他这个待了快半年的中插生都还要了解班上同学的情况。 高杭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其实高杭长得挺好看的,也很会打扮自己,有张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脸。其实有时候也能听到班上的omega讨论他,都是赞许的好话。 “应绵,我感觉我们可以交朋友。”高杭说,他看上去很真诚,“说不定我们是同一个地方过来的。” 移民转学生确实很渴望能找到来处一致的同伴,能相互取暖。应绵却心不在焉,目光下移,注意到他脖子上戴着条针织围巾,似乎脖子也贴着什么东西,可惜看不分明。 “可以啊。”应绵抬眸,压抑下某种感情,很自然地冲他笑了笑,似乎有些腼腆,“不过我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我喜欢跟人讲话。”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已经离教务处很近了,只差一个转角,高杭把伞收起来,抖落了一些融化的雪水,那里有一个收伞的架子。应绵一直温和地关注着他,眼神像平时一样,没什么防备心。 没想到有几道脚步声从转角出现,应绵脸上的表情都还没收干净,就看到了已经向这边走过来的几个人,温澈森就在其中。 第49章 谎言 温澈森身边还有几个同学,都是alpha,个个长得特别高大强势。应绵小心看过去,发现温澈森也在看着他,不只是看他,还看了几眼高杭。 巷子里那件事也过了有一段时间了,温澈森之后没再见过高杭,有人转学过来的事估计温洵也同他讲了,但应绵这个直接人却只字不提,所以温澈森不一定能对得上脸。现在再次见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应绵怔愣在原地,小口呼吸着,指腹轻轻摩挲着裤腿,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好在温澈森也只是清淡地掠过来几眼,并没有停下脚步,径直从他们身旁经过。 高杭把伞给放好,往后看了一眼,揶揄道:“那帮高年级的感觉气势还挺足。” 应绵没搭茬。 从教务处领回来了一张表,应绵回到座位上认真填写着,温洵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绵绵,你真的要去科研站吗?” “我很想去。”应绵诚实道。他还专门跟老师问了一堆,要不要交额外费用,会不会很远,他填了表就一定能去了吗云云。 “那样冬节就只剩三四天了,去那边也蛮远的,累了怎么办?” 科研站是个挺枯燥的地方,面积很大,有很多座实验所和工程学院,里面还有很多有才能的工程师和建筑师,但那边不会让里面的人跟去参观的人接触,也不会将所有内部园区对外开放,就只开放普通的舱室和一些植物园。班上的同学之前也去过一两次,发现还不如去海边野餐开心,后来报名的人也就寥寥无几了。 第90章 但应绵求知欲旺盛,他还是很珍惜这机会的。温洵看他填完了表,扶着脸叹了一口气,“我本想叫你过节来我家玩的,你看,我们可以去花园吃烧烤,我还去买了牌,我们可以打牌。” 应绵对烧烤,后花园什么的有点心理阴影,一下子想起来江家后花园那人,那恐怖行径,笼子,木靶,弓箭,连同他自己丢出去的那把匕首,都像是沾着血。虽然从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那张脸,但那残忍的记忆还是生理性地让他感到不舒服,手臂都起了点鸡皮疙瘩。 温洵不知道那晚的事,只是看着他的表情,以为应绵对来他家里玩已经不感兴趣了。 “那好吧。”他丧气道。 “不是,我要去,我想去。”应绵快速地说着,眼神比说想去科研站还真心,“不过就我们两个怎么打牌,是玩乌龟接龙吗?” 乌龟接龙有班上同学在玩,两个人就能玩,看起来玩得特疯,应绵在旁看几次也认得了。 “还有我哥啊,还有蔺柯姐姐,蔺柯姐姐说要找我们玩,什么牌都能玩。” “真好。” 应绵趴在桌子上,只露出半边脸,其实他有点怕蔺柯。 过了几天雪停了,学校又安排学生清扫公区,应绵和温洵还有几个同学负责靠近体育器材室的操场一边,高杭也在其中,自从那天高杭说要跟他交朋友之后,两人碰到偶尔会说几句话。 这次高杭又把他拦了下来,跟他聊了一会儿去科研站的事,好像说班里报名的人不多,去的时候他们可以做伴。 温洵就在一旁,看着和高杭交头接耳了半天的应绵,觉得郁闷,等他回来后凑到他耳边,“你跟他很熟吗?” 明明第一天见到他时两人还同仇敌忾,属于一个阵营的,怎么才过了一段时间应绵跟高杭就好上了。温洵对不合眼缘的人都这个态度,这是alpha都会有的毛病,但温洵这番笃定,也不知道是出于同性之间的竞争欲还是仅仅用第六感就判定出高杭不是个好人。 “还好吧。”应绵没什么感情。 “你千万不要喜欢上他噢。”温洵一脸认真地皱着眉。 应绵被他逗得直笑,怎么可能。 “不过你们都是移民转学生,肯定有话聊。”温洵挠了挠脸,为他找补道。 应绵的性格很直白,对有好感的人会很亲近,没好感的就平常心对待,不亲不恼,但这不亲不恼是对应绵这种性格寡淡的人来说,就相当于半句话都不会讲,就像班里的人对应绵那样,所以看得出他对高杭是有好感的。 应绵却摇了摇头,眼里有丝狡黠的笑意。 温洵百思不得其解,但应绵也一直不告诉他。在几人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江晟突然过来了,这段时间江晟身边都没跟着人,独来独往的。 “喂,你们去不去科研站?”江晟问。 “我去。”应绵说。 “我不去吧。”温洵说。 江晟稍稍思考了一下,用目光点了点说不去的温洵,“你干嘛不去,那个科研站建在一个海岛上,沙滩,阳光,别墅,他们的招待中心大楼地下还存放了大型机甲,说可以给学生免费进驾驶舱参观,进去一下精神网都能扩张不少。” “你是去玩啊,还是去学习啊。”温洵不屑道,“你爷爷都是航天局的,你怎么可能还会对重甲感兴趣。” “……” 江晟只是不愿意回家,冬节他爸江招昇说接他爷爷回家过,又说为了和和气气一家团聚,蔺柯和蔺婕却肯定都不会回来的,就他一个人跟两个老男人待着,只得无言共对,他肯定愿意出去外面待着。 “不过你说阳光沙滩……”温洵还真有点跃跃欲试,“是听说给生物园捐了不少东西,二区现在确实发展得特别快……那我们这次过去,他们会给安排休息的帐篷或者住宿房间吗?” “那里有几栋海边酒店,还睡什么帐篷。” “这么好!”温洵一下子来了兴致。这次科研站参观老师没讲多清楚,让人错以为跟以前参观过的地方那样森严呆板,但江晟估计是有去过或者听家里长辈说过这地,对其中的基本情况了解得还挺清楚,形容起来根本就是一个游玩圣地。 温洵改变主意了,跟应绵问了一下,打听到现在还有时间报名,他现在就心急地想去班长那里把名给报上。 “不行,我现在就去找班长。” 温洵火急火燎的,说完就真的跑走了,只留着应绵和江晟在原地。 “他是个喂,于小衍小孩吗?”江晟看着温洵喜滋滋跑走的背影,嫌弃道。 “他就是小孩啊,他都还没成年。”应绵说。 江晟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语调又有些不易觉察的酸味,“你们对彼此真是包容。” 应绵没应声,拍干净手就准备走了,江晟却先一步走到他面前。 “我有话要问你。” 应绵乖乖停下,微微扬起头看他,“什么事。” 江晟表情比刚才冷上不少,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底滑过一丝凌厉的光芒,“这几年青禾已经不收移民转学生了,你们到底算哪门子移民啊。” 应绵瞬间感觉心脏都揪紧了,但他第一时间便压抑下自己的神色,屏住呼吸,只有眼皮微微震颤。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事实,也没人提醒他这个事实。他还是对江晟太疏忽了,江晟不同于班上那些只顾着跟风,一无所知的笨蛋,他就喜欢打量着琢磨着人玩,而且解决疑问的渠道也很多,哪怕是学校内部不对外公布的招生政策,也只是打听几声的事。 第91章 “不仅是你,高杭也跟卢卡说过他是移民,但我很清楚,青禾这几年收的转学生都是有联盟户口的。”江晟步步紧逼,“你们应该不是联盟的人吧,拥有联盟户口可不难以启齿。” “我可以好好回答你,但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应绵心里很快有了计算,跟他讨价还价道。 江晟蹙眉不解,“随便你。” 应绵已经收敛起神色,语气认真,“就以前跟着你的那几个人,我被他们在巷子里欺负那天,高杭那时是跟他们一起的吗?” 第50章 人非草木 “你就想问这个?”江晟插着兜,哼了一声,还以为他能提出什么难解答的问题,“我有问过他们,那几个人中也有一个人有怀疑,说感觉高杭那时好像跟在他们后面,认识肯定是不认识,但有没有跟踪的企图就不知道了。” 跟踪?应绵有想过是这个答案,他那时确实只在巷子外面停留了一会儿就被人推进了巷子里。高杭给他的解释是看到他被人欺负,故紧跟过去想去帮忙,但温澈森就在附近,还释出攻击性极高的信息素,分明是用不上他,便很快离开了。 但应绵并不信他的这套说辞,也许是出于某种直觉,未免太碰巧。而高杭觉察到温澈森的信息素时那声冷漠的嗤笑,更让他心生怀疑,那般不痛快,好像是嫌温澈森碍事了那样。 应绵那时候是倒在地上,脑子却是清醒的,他没有被温澈森的信息素冲到失去意识,所以能断定那不是他的幻觉。可后来跟高杭认识以后,高杭俨然没了那气势,给人的感觉就是温和健谈,就用着一双尾后区人都有的明亮而野生的眼凝视着他。高杭拥有让人觉得矛盾的特质,就像是江晟说的,哪门子移民,应绵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却不会知道高杭来到这里的理由。 高杭比他想的要复杂一些,但两人相处不多,现下也找不到其他依据能证明他有异心。应绵急切地要知道一个答案,所以那晚跟着去到黑市,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查了高杭的身份,尽管还有几天才会有答案浮显,但他已经心乱如麻。 江晟看到他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不耐烦地睨他一眼,“你如果还想知道,我就再问一下他们。不过那几个人确实蠢得可以,我也是听他们无意中提起,才知道还有高杭的份。” “不用了。”应绵摇了摇头,“谢谢你。” “怎么了,你怀疑他也想霸凌你?但是他那时候又不认识你。”江晟这个说法完全不经思考,但脱口两秒后,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对啊,既然你们都还没认识,你干嘛怀疑他?” “难不成你们之前就认识……” 江晟脑袋还挺灵光,深深怀疑起来,“你俩在搞什么?” “不是我们认识,是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应绵平淡解释道,“至于他想要做什么,我不清楚。你也不用再问那几个人了,不然我就没机会知道他的意图了。” 江晟眸色沉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真有意思,我刚看你还跟他有说有笑呢。” “因为我现在暂时觉得他是个好人。”应绵言之凿凿。 江晟用拳头捂住嘴巴咳了两声,这还是应绵第一次跟他吐露秘密,大概他是除了温洵以外的第二人,应绵极少跟其他人窃窃私语。 他对高杭不感兴趣,但对应绵还是挺好奇的。应绵看上去既木讷又温吞,但本质一点不笨,甚至说得上机灵,不然不会和温洵关系那么好。当然一开始看不太出来他有什么可取之处,江晟就给他取了小野人的外号,这么久过去,这名字的意义稍微拔高了那么一点点,其实琢磨起来挺有意思的。 应绵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你还有问题没回答我呢。”江晟追问道。 “噢,你说转学生的事。”应绵垂着眸,睫毛盈颤,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我是因为家里出事才过来的,重大灾难事故受害者。” 江晟一时怔愣在原地,眉峰一拧,重大灾难事故受害者……那确实符合移民条件,应绵并没有身体残疾,那就是说是他的家人遭遇了灾祸,很有可能伤势很重,甚至可能是已经离世了。而伤亡人数应该也不仅一两个,再把性质想得严重点是可能一家人都没了,移民背景审核很严格,重大灾难,重大事故的资料提交移民局会进行反复核查。 “好的,我知道了。”江晟摸了摸脖子,怎么听都觉得这是个残酷的事实,只能躲避起来,“那就这样吧,不聊这个了。” 不过这也就旁生出另一个疑问,那就是高杭又是怎么来的。 “江晟,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吗?”应绵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眼底异光闪烁,“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只有移民局才能知道的秘密。” “当然不会,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带去问话,刚才所有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过。” 之后在学校的几天又很快过去了,这周学校难得没布置什么作业,背回去的书包都轻了点。 人一旦没事做,就会特别累。刚好外面的雪开始融化,冻得人失去行动欲,无精打采,所以回到花店的第一天,应绵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总觉得过去的这五天给他带来巨大的疲惫。 一整天睡饱了之后,第二天醒得很早,看到外面天蒙蒙灰。他看了眼闹钟,才六点多。 ——我们这期要的东西还没收到,请遵守承诺,期限七日内。 第92章 他坐起身来,想着那天跟江晟说的话,他又说谎了,他又说谎了…… 静坐了大约两分钟,应绵穿好拖鞋,走到书桌旁边,把抽屉里的信给拿了出来。全是妈妈寄过来的,夹在这些信纸其中的警示纸条已经全部融化销毁了,只剩这些文字和照片。 把东西放好之后,他坐在书桌前面,从桌上抽出一本新的笔记本。 这次没有任何的参考,只凭借着记忆在那本笔记本上圈圈画画了一些内容,狩杀课上他的路线题是满分的,他有着复刻记忆地图的天赋,眼看着一张白纸被细密地填上了一些线条,又用铅笔简略地补充上一些说明生物分区的符号,路线蜿蜒曲折,其他还有很多黑色落点,代表不同的建筑类型。 画完之后,他把纸摊开来反复看了看,这就是他要跟别人交换的东西。明明索然无味,为什么那些人这么感兴趣。 洗漱完之后天也亮了,他下到饭厅,看到桌上有一锅瘦肉粥和一碟子面包,布狄另盛了一份粥和咸菜放到一个盘子里。 “嗯,早上好,布狄叔叔。” “起床了?” “嗯。”应绵坐到餐桌上,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你要拿这些饭菜给谁?” “还能有谁,就方修塘。”布狄冷声道,“这几天整天大门不出的,饭也不吃,不得去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 “怎么会死呢,我昨晚看着他房间还开着灯。”应绵一本正经,“待会儿我去送吧。” 吃饱之后应绵就端着盘子去了隔壁那栋楼,这栋楼应该是只有方修塘在住,很安静,上去时只能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一上到三楼就发现了不对劲,方修塘的住处门口有一张猫咪地毯,昨晚送来的饭菜还好好搁在上面,根本没动过。 浪费粮食,应绵嘟囔了一句,走近前去屈指叩了叩门。 没人应门,想到这里他又再次敲了敲,方修塘很懒,平时来开个门都要人三催四请。这时候应绵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又敲了两次,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方修塘!方修塘!” 应绵对着里面喊了两声,有种不好的感觉在内心深处升起,方修塘该不会出事了吧。他急起来,用力拧了几下门把,没想到门根本没锁上,拧了几下就开了。 吁——房子里装修得像宫殿,大门却还是老式的那款,拧开时听到轻微锈坏的声音。 “方修塘,方修塘。”应绵从大厅进去,一进去就被房梁上挂着的水晶吊灯给刺了一下双眼,他把饭放到桌上,大白天这灯还开着,点点光粒碎散在柔软的羊皮地毯上。透明悬浮屏就在这大灯下,正处于待机状态,转过来是一片薄薄的蓝光,他刚想走到前面检查屏幕,却听到了悬浮屏的提示音,“面容解锁错误,请重新解锁。” 被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儿应绵从右侧主卧出来,房间里没人,书房也没有,连储物间都顺手打开来往里扫了一圈,也是没人。 这应该是从昨晚开始就不在了,此时应绵冷静了一点,越来越觉得自己多疑。可能方修塘已经去黑市定居了,拳场的地上几层酒店可是包员工住宿的。但为什么走的时候连灯都不关。 他正想离开,又觉得好像还没检查彻底,是不是疏漏了什么,他看向尽头的卫生间,万一方修塘低血糖或者后脑勺扑地晕倒在里面了呢。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应绵直接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卫生间门是敞开着的,也导致他一眼就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里面根本没人,但是卫生间洗手池和浴缸前面瓷砖上全是鲜红的血,地上的已经有些凝固了,渗入到瓷砖的缝隙。水龙头还在往下滴水,把洗手池里的红色给稀释了一些,但已经扩散开来,像是一池鲜血染缸。 应绵睁大了双眼,感觉自己的咽喉都被无形的力量给扼住了。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了下去。 这场景太可怖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有存方修塘的号码,从兜里掏出手机,双指打颤,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嘟嘟嘟,只有冷冰冰的忙音,没有任何回应。 第51章 蜚蜚 应绵从房间退出去,稳定了一下情绪,拿起手机又拨打了一个电话。 又是忙音。布狄叔叔刚才说去干活了,今天送花的订单不少,应该是没空接他的电话。心里还是很难受,方修塘会不会已经出事了?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很沉重。 从那栋楼出来,他准备到花店后门找固定通信器联系巡查队,但是刚走到花店门口,就见到有几辆黑色的车悄没声往这边驶过来,底盘稳当,不急不躁。 能认出那是联盟政府系统的公车,而且里面应该是一群挺斯文的人,不然就该像巡查队的车那样轰鸣震天,伴着蹙迫的、催人厌的口哨警告声。 应绵探出半个头小心勘察着,果然看到从车里下来的人个个都西装裹身,形象冰冷干练。应绵知道那是审察局的人,他们之前也有来过几次,都是为了方修塘而来。 而其中有两个人拎着银色医疗箱,双手戴着薄薄的手套,是被派遣而来的医生,看来他们在来之前就知道里面的大概情况了。 应绵之前不明白方修塘为什么都退役了都还要被那些监察员缠着不放,后来知道了审察局对联盟政府高官和管理局内部人员有品格评定和能力监督的权力。方修塘从前在禁区部队待过,资料也在管理局那边有留档,也算是为联盟出过力,所以他一定是在服役的那两年闯了什么祸,才会被一直缠着不放。 第93章 应绵进了花店,关上门,蹲在面对的窗户下面偷看着对面的情况。 他知道方修塘回来之后就没干过什么正经工作,但方修塘自从伤过两条手臂之后,行事谨慎了不少,没再出过什么事。之后在黑市待了那么久也没对外败露,还总说自己只是打手,应该不会干出些在房子里致人死亡的事,但那几团血还是触目,那出血量很难说不危急,应绵琢磨着,往绝处想,不是方修塘被害就是方修塘害了人,不是方修塘死了就是方修塘杀死别人,怎么想都很离谱…… 过了有一会儿,审察局的那几人从楼上下来了,坏消息是表情似乎都凝重了不少。为首的长官对随从的人下了几句指令,那下属接到指令后便先驱车离开了,紧接着剩下的几人回到车上,驱车往另一个方向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 应绵有点好奇他们是怎么知道方修塘出事了的,回来的这两天他都没见过有人在那栋楼出入。 但想着那群人之间那乌云密布的气氛,应绵瘫坐在一旁,盯着手机,方修塘的电话依旧无法拨通。 他不知道还能联系谁,无助地对着通讯录里划拉着,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能同时认识方修塘的就更少了,但最终视线在屏幕某条通话记录上停滞,少顷,他拨下那通电话。 这次只嘟了两声对面人就按下了接听。 “怎么了?”温澈森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 应绵的不安情绪被挑起,忍不住握紧了手机,深呼吸了一下,“方修塘可能出事了。总之要不就是他被人杀了,要不就是他杀人了,他的房子里有很多血,刚才审察局的人来过了。” 应绵表达得乱七八糟的,但起码把他看到的都讲了。话筒那边的人沉默良久,要消化这样的事一定很难,应绵的心情也抑塞无比,不知道温澈森会怎么想。 “你别管,也别打电话给他,他死不了,但一定是做了什么疯事。”温澈森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审判意味。 不到十五分钟,温澈森的车便来到花店门口,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上车。” 应绵坐到副驾驶座上,他看到温澈森的表情,只有平静,说到底方修塘跟他不是很熟,前段时间还因为方修塘哄带温洵去黑市而心生怒气。但天大的怨气在一宗疑似命案面前也无足轻重了,应绵平时和方修塘没什么矛盾,他当然不愿意看到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不在,而且方修塘和布狄叔叔感情很好,应绵担心布狄叔叔会受不住。 “温洵出去了,我叫他找了餐厅吃饭,暂时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温澈森说。 “嗯。” 温洵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多愁善感的人,方修塘又跟他关系不错,要是让他知道肯定免不了一顿胡思乱想。 温澈森安静地把车驶回了公寓,应绵揪着衣角,在一旁一声不吭。当轿车开始停进车库时,他接到了布狄的回电。 应绵听着话筒对面布狄叔叔的声音,集市的背景音嘈杂热闹,布狄叔叔语气平常,分明是毫不知情。应绵求助地看向温澈森,温澈森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无声地对他示意,别说。 应绵只好瞒了下来。 这是应绵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再次光临这栋公寓,但脑子暂时还装不下其他感知,他很焦虑,只懂紧紧跟着温澈森。 温澈森在玄关阶梯上停住,应绵还撞了一下他的后背。 “看路。” 应绵在沙发上端坐着,温澈森去小饭厅帮他倒了一杯温水。应绵马上捧着喝了一口,着急了点,“谢谢。” 温澈森则好整以暇的,问他:“你是去过他家了吗?” “我送饭去给他。” “有多少血?”温澈森问得直接。 “洗手池都是,地上也有。”应绵感觉自己在被人审问,温澈森的询问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应绵手指不自觉收紧,“你知道审察局的人为什么会来得那么快吗?” “方修塘服役时出了点事。”温澈森说。 他娓娓道来。 “大概半年多前,他和同在禁区基地服役的几个人组成一支勘探小队,任务是完成十一区禁区边缘地带的地图绘制,但是没想到在进入重度污染区的第三天就出了一场意外,不是意外,更像是一场重大事故。” “他的队员八个人,一下子死了六个,唯有他和另一个受伤的队员被送了回去,他身上除了有一些骨折伤和脑部轻微淤血,其他的都没问题,但那个受伤的队员被发现时就处于脑死亡的状态,回来后情况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在联盟的医疗中心吊着,后来转到重症监护室住了半年多,都没半点起色,在前段时间也宣布死亡了。” 应绵感到震惊,竟然还有这么惨烈的一段,“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死因……死因是什么?” “那六人尸体经解剖,致死原因被确定为枪伤,但还有诱因,就是从他们肺部喉咙有检测出致幻的气体残留,不过他们的尸体都被丛林中的野兽啃食过了,不排除是死后尸体受了生化污染。” “那开枪的是……” “联盟军事基地的人做了弹道模拟分析,发现子弹路线都是短距离发出,来自邻近的人,又查询过军部枪械库子弹的编号,都能和当时成员的配枪子弹编号一一对上,说明导致他们死亡的凶器并不来自外部的人,所以怀疑是队内起内讧,互相残杀。” 第94章 “所以审察局没完没了地调查他。当然,他不被捉走,是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他当时没有类似自卫及攻击的行为动作,方修塘是在他们死亡之前就失去意识了,脑部有摔击伤,但是他也是最会用枪的。” 应绵咽了咽口水,怪不得他第一眼看到方修塘时就觉得他身上有阴郁死寂的气息,布狄叔叔也说过方修塘跟两年前完全是变了一个人,以前还勉强像个人,也不难想,经历过这些怎么还可能像个正常人。方修塘擅长用枪,到如今还是,他的房间里就有坚硬的靶板。 “他还想要真相,就不会让自己死的。”温澈森冷静地说。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应绵问他,温澈森似乎早就知道。 “管理局里的资料我差不多都知道。” 温澈森站了起来,应绵抬头看他,温澈森下颌线优越,眸色乌黑,透着淡漠和晦暗不明。 “当然未公开的我不会知道,管理局没有把方修塘当做重刑犯,资料自然是能查得到的。” 应绵低下头,感觉心脏砰砰乱跳。 “其实你还可以猜测那些血并不是人血。”温澈森起身拿走了他的杯子,行为稀疏平常,“我再帮你倒一杯吧。” 又有一杯新的温水摆在他前面,应绵看着透明杯里那条水波的线,恍神了几秒。 失踪的是方修塘,跟温澈森对话的却是他,温澈森说话一点咄咄逼人的意思都没有,有的只是超乎常人的缜密,原来他洞悉一切。应绵觉得自己的思维运行得艰难,他无法完全读懂温澈森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讲完了,是不是有在提示着什么。 “你不用担心他,他不会出事的。”温澈森安抚道。 应绵却感觉后背阵阵发寒,咽喉却有难以忍受的热度,有一瞬灼热难耐,他忍不住试探道,“学长,你以后是不是要到管理局工作?” “你以为我喜欢掌控别人?”温澈森唇边有淡淡笑意,双眸却隐隐是深不见底,“原来你这么想我。” 第52章 不在场证明 应绵不敢看他,低下头,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奇怪。” 应绵听到温澈森的声音。 “他们都这样想。” 可能是方才吞下、吐出说的话太多,应绵感觉自己的口腔变得干涩,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喉咙还是烫的,因为焦虑过度他的身体机能都要出现问题了。 他以为温澈森生气了,但抬眸望去,温澈森脸色没什么变化,还是说,温澈森的性情一直都很稳定,依旧如平静无波的海。唯一一次见他生气还是从黑市回来那一次。 所以温澈森的意思是他将来不会去管理局,应绵琢磨着,那他会去审判庭吗? 但管理局比审判庭权力更大,是最优去处,能进管理局的人品行和能力都不能差,又每年都需要往里注入新鲜血液,温澈森已经做了几年少年志愿者,似乎就是在铺垫。温至衍反而是因为太过精明而被牵制,不能再往上升。如果他将来真要压温至衍一级,去管理局再好不过,当然去审判庭也不会出错,不好就在可能要定了型,一辈子只能看他老子眼色。但现在说连管理局都不去,当然就更不会去审判庭了。 “你别想了。”温澈森像是能看穿他脑袋里那些想法,给他纠正过来,“你不是来问方修塘的事的吗?” “噢,是。”应绵讷讷地,跟他道歉:“我不会再问奇怪的话了。” “为什么?”温澈森看着他,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应绵恢复回懵懂脸的样子。 “你对我就像个普通路人,你的反应跟他们都一样。” “那次我受处分,你也问我是不是早恋,又送我其他人也有份的花环,在黑市回来的那次又很怕我生气,这次又是问我将来要去哪。”温澈森数着过去的事,一件两件,看上去很认真,“好像总是跟在别人尾巴后面。” “我只是也爱八卦。”应绵回道,提交完这个回答他都要脸红了。 “你记得你喝了怪味饮料那晚发生的事吗?” 温澈森的话题好像转向了奇怪的地方,应绵很不习惯有话题集中在他身上,眼神躲避起来,“不太记得了。” “你说你家有一台电视,吃晚饭时你还学着电视里的人系餐巾。”温澈森觉得这是一段挺可爱的回忆。 怪味饮料能让人产生幻觉,像做梦一样,这些幻觉会与过往生活发生过的场景结合起来,他吃的几枚苹果在学校就吃完了,脑中的那台电视,却从学校回到公寓里,一直都在,美事坏事都在里面,看来他是很爱看电视,在幻觉里也要反复提起。 “那就说明我家里有电视。”应绵一本正经的。 “是的,所以你的这些行为是不是也是从电视上学到的?”温澈森得出了一个古怪的结论,“看我也就像是看着电视里的人,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个机器人噢。” 应绵不知道温澈森是怎么一步步将他拆解,听起来荒唐但又不能说是不准确,好像有什么东西精准地掉在了一个坑里,咚咚两声。在没来联盟之前他的很多知识确实都是从电视上学的,人际交往,语言沟通,所以有时候并不想说太多话,必要时只要跟着别人复读就好了。要不是温洵性情总返璞归真,从不计较人怪不怪,他在学校的生活也不可能会过得那么平顺。 第95章 温澈森却不一样,温洵有多疏于防备温澈森就有多敏锐,应绵不止一次心生疑惑,温澈森是不是在各个方面都优越,甚至连心理研究都擅长。 “我不是机器人,我有脉搏,和心跳。” 虽然可能要比爱丽丝、比那些橱窗里的机器人还弱,爱丽丝早已能以假乱真,后来被拆了都还能控制关开灯和辅导学习,似乎每个人每台机器都应该有几项实用的优点,但应绵却只能说列举说自己有脉搏和心跳。 温澈森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神态淡然,两腿斯文交叠,单手支着侧脸,视线落在他身上,“你这个回答就很像机器人。” 他看到温澈森淡淡笑了一下,如沐春风般,温澈森长得很好看,这是他不用跟着人复读的事实。五官规准得像画出来的,骨相优越,眸色黑得像墨,是一点,一点都不凶但是也并不平易近人的长相。不平易近人是因为这张脸没什么人味,就像应绵现在被他注视着,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这也是应绵有时会有点怕他的原因。 应绵叹了声气,这是个无形的负担,但之后竟发觉经过这一小段聊天,他好像没那么焦虑了。差点都要忘了是何事而来,方修塘是死是活还没个结果,温澈森却不关心。 这时温澈森看了看手表,到点了,那边应该有结果回来了。 “不会有人出事的。”温澈森起身,“我们可以回去了。” 那辆轻型皮卡很快就离开了公寓,往花店方向行驶而去,直到感觉窗外景色疾速往后退去,目的地明确无疑,应绵好像也被安抚着,内心平静了下来。他才反应过来刚才温澈森是在哄他,分散了一部分他的共情心,把他从方修塘不知去向何处的纠结恐惧中拉了出来。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花店,楼下又多了一波人,布狄叔叔还没回来,但是巡查队的人已经到了,裴琛裴队长却不在下面。 应绵跟着温澈森从楼下上去,守在楼梯口的巡查队的人没拦他们,只是视线紧紧跟随,眸底透着冷硬的光芒。 到了三楼,发现方修塘的住所门口大门敞着,方修塘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面色平和,毫发无损。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大袋血红色的东西,袋子还冒着冰气,一看里面装着几只巨大的还在流出血丝的生牛腿。 “干嘛啊。”方修塘一拧头,看向门口站着的他们两个,眼神有一丝飘渺的幽怨,“怎么你们也来凑热闹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温澈森问。 “我买肉的时候忘记叫市场的人帮我切了,只能抬回家自己操作了,但是发现整得满地是血,就老老实实又去了市场一趟,也不是什么可怕不良的事吧,怎么一回家发现有一堆人守着我……” 原来那是牛血,真是虚惊一场。 应绵刚想张嘴说点什么,仓促之间,看到了客厅里另一道身影。裴琛就站在客厅一角,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神态极漠然阴冷,悠悠开口:“当然是都以为你被人害了,争做第一个拖你尸体回去邀功领赏的人。” “怎么,我死了还能给你们立个一等功不成?”方修塘揉了揉鼻子,眼中不满明显,“你该走了吧,裴队。” 应绵视线轻移,注意到茶几上还放着一件存在感不轻的东西,能认出来是刚从血水池里捞出来的一枚微型军用定位器,被封在一个很大的透明证物袋里。 “你的事还没完。” “你昨晚真正去干了什么,我们仍旧会调查出来的,还有上次你绑架了一名高级监察官,并上报我的名号来做掩护,这事也还没完呢。”裴琛说。 裴琛确实一看就是个长官,身量强悍而挺拔,军靴上包裹着的双腿修长笔直,制服扣子一丝不苟系到最顶上,威严感也是与生俱来般。他警告人的语气就算是旁人听着都心里打颤。 方修塘沉默了,难得的没再怼天怼地,脸上那疲倦的神色更深了,看来这顿折磨也让他挺累的。 应绵就在一旁,裴琛没有避忌,他便能循得间隙多听了一嘴,也听出了裴琛的话外之意。这件事或许不仅仅是一场乌龙。 第53章 传染源 裴琛很快就带队离开了,这下客厅里只剩下方修塘,应绵和温澈森。真如温澈森猜测的那样,那些血根本就不是人血。 茶几上那个证物袋已经被拿走了,地板水池里涨满鲜血的疑点已经过去了,那枚定位器却不好解释,更像是被刻意丢掷到里面的,充满了泄愤的意味。 应绵躲到温澈森背后,他总觉得方修塘的状态很不对。 这时又听到外面木板楼梯传来脚步声,哒哒哒,有人上楼了,待那脚步声停息,应绵往后一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前。 “……” “温洵?” 温洵的表情瞬间僵硬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但嘴角还能抽动,为了缓解尴尬,他对着空气张着嘴傻笑了几声。也没人告诉他应绵和他哥会在啊。 他是想来让方修塘带他去射击场的,还有他的新枪套,他都还没看过实物。但刚在楼下就感觉有点不对了,巡查队的车刚离开,来了好几辆。 温澈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过来干嘛?” 温洵绕到他身后,把应绵拉过来挡住自己,难得硬气了一回,“你又来干嘛?” “喂。” 方修塘在沙发上斜着脸,脸色病白,邪气森森地撩了他们一眼,“别在我家门口堵着了,我现在要做全牛宴,要吃的就留下来,不吃的请各回各家。” 第96章 “吃。”温澈森说。 温洵从应绵背后探出头,一点不示弱,“那我也要。” 过了一会儿从厨房里传出阵阵有规律的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像有强迫症般,牛腿被站在水池前的人砍成形状相仿的一块块,力度不轻,顺着骨头缝和筋,刀刀落下准确无误,米黄色围裙上也因此溅上了一些血渍。 方修塘嘴里叼着支烟,红光在眼前点点湮灭,他在沙发上仰着头,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温洵忍不住看向他那边,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我的枪套呢。 房间。 明明是客人的温澈森却动起手来。温澈森把那双厨用手套给脱了下来,整齐地切出来几片生姜,肉已经都清洗好了,挑了几块位置极好的骨头给丢到砂锅里,又放入切好的生姜,倒入小半瓶料酒,冷水下锅。 这个厨房装修得很好,很干净,唯一缺点就是没有多少使用痕迹,只有调料酱汁用空了,头顶橱柜里只放着几大包白花花的素食面条。 他关上柜子,从厨房门口探出头,发现眼前晃了一下,应绵就站在门口,正揪着手拘谨地想往里看。 “需要帮忙吗?”应绵说。 温澈森松懈下来,吩咐他:“你叫温洵买包盐和一瓶醋回来。” “噢。” “欸,你跟他说完话就回来。” 之后应绵乖乖回来帮他打下手,但温澈森厨艺不怎么样,这么大的牛腿,只用了一小半,煎了一块一人牛排,一碟凉拌牛肉片,还有一锅鲜香的牛骨汤。 饭桌上几人沉默不语,平时比温洵还能活跃气氛的方修塘像是被人砸瘪了的气球,非常具象化的喘息之间气息尽散,如果不是他的刀子叉子在动着,真要以为是具行尸。他是不是真的去做了些什么。 温洵不住地瞟着他,怎么突然之间变了天,心中隐隐有一丝担心。 不过十分钟方修塘就拎起餐巾给自己擦了擦嘴,又对着桌上坐着的人不带感情地环视了一圈,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温少爷。”他叫温澈森。 温澈森把叉子端正卡回餐盘边缘,神情自若,“有什么事吗?” “裴琛那次叫你到巡查队协助调查,那时他应该也把那个偷渡客的事告诉你了对吧。” 应绵和温洵的视线都集中在温澈森身上,那件事已经过去挺久了,当晚江诚从江家那个后花园逃之夭夭,特意送来的偷渡客则顺理成章被巡查队的人捡走,这个案件最终调查权只归于巡查队,旁人没有任何机会知晓其中内情。只要巡查队不对外公布问询记录,就只会被定义为非法虐待偷渡移民的小桩事件。但谁又能抓到江诚,怎么看都是小打小闹,这么久都以为没下文了。 温洵蹙眉看着那两人,心底焦躁,想问点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他甚至连前情都不清楚,他哥为何事要去协助调查,又是什么时候去的,他一点都察觉不到。 “哥……” “我不妨告诉你真话,我昨晚去干什么了。”方修塘语气冷冰冰的,“我去了黑市贩卖医疗器械的仓库。” “原来那次来了不止一个偷渡客,有几个还和江诚带来的那个偷渡客是在同一条船上,他们幸运没被淹死,流浪到了黑市。” 温澈森没什么表情,只是直直看着他。 “他们身上都有腺体传染病。” 这话一出温洵和应绵都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联盟内联盟外一直都有流行病,但有关腺体的传染病却很少,因为腺体保养问题一直以来都很受重视,现在的医疗器械很先进,有很多专一针对腺体问题的医疗仪器和高效针剂。 而生理书扩展页上有记录腺体传染病的类型,都只是大概提了题,说有严重的,也有微弱的,但听方修塘那淬了冰的语气,这次一定不会是轻微的那种。 方修塘的目光聚焦在眼前某处,带着一丝游离,“他们都来自十一区,登记的居民点靠近禁区边缘。” 应绵知道方修塘过往的故事,他就是在十一区禁区出的事。他好像猜到方修塘的意思了,好像猜到了…… “我早说了无数遍了。”方修塘两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从鼻子出了一口气,神经质地念叨着,“十一区有问题。不,应该不止是十一区,所有尾后区的禁区,所有贫民窟都一样,可他们还是要送我们去死,你说为什么?你们到底在商量什么?” 温澈森双眼低垂,没有与他对视,他似乎是无话可说。 坐在他右侧的应绵却脸色发白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捂住了嘴,径直冲到了卫生间。 所有人都能听到他在里面呕吐的声音。 第54章 寄生秀 这下把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喉咙还在应激性地痉挛着,眼前阵阵发晕,而肩膀异常僵硬,要努力抬手才能按下冲水键,看着那些污秽物全冲干净之后他才脱力瘫坐了下来。卫生间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但在这空间里还残留着刺鼻难闻的肉腥气,其实要是他送饭过来的时候有仔细嗅过,就会分辨出那只是畜牲血的气味。 “绵绵,绵绵!”温洵冲了进来,“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 “我没事……”应绵把脸埋在了膝盖里面,声音闷闷的。 “我哥做的东西有那么难吃吗?” 温洵抚了抚他的肩膀,还有余裕跟他开着玩笑。 第97章 但其实温洵的心并没放下,方修塘说的话还是很骇人的,而且从刚才饭桌上的谈话能推断出哥哥和方修塘同时对他隐瞒了一些事,他很不爽这被蒙在鼓中的感觉。 “跟他没关系。”应绵说。 方修塘信步走了过来,就倚在门边看着他们,语气凉飕飕的,“受不了的话就回家吧。” 温洵瞪了他一眼,今天的方修塘冷血,刻薄,情绪还不可控般时低落时暴躁,好像变了一个人。还是其实方修塘一直都是这样,只是那时候还有糖吃,他便记吃不记打了。 应绵埋着头,恍惚想起那晚在江家花园的事,当晚过后他、江晟还有温澈森的腺体都出现了点问题,那时候以为是跟那起了反作用的长廊花篮有关,但经方修塘这么一提示,才发觉他们或许都想错了,他们的腺体会出问题,可能只是因为他们那晚都在那条走廊,离那个被偷渡客并不远。 真好笑,他从没意识到,原来还有更严重的事等着他。 像坠入深沉无边的海,却很快感觉有一个人来到了他面前。 “回家吧。” 他听到了温澈森的声音,沉静如水,他慢慢把头抬起来,露出落寞苍白的一张脸。卫生间里的白炽灯很亮,温澈森的脸也很清晰,两个对视着,却只有默默无言。 “我还要提醒你们一件事。”方修塘就那样冷冷旁观着他们,双眸有压抑的暗光。出口的语气更冷漠,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温洵,可能也被感染了。” “你说什么?”温澈森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沉沉,方修塘被他逼到门口。 “你在说什么?” 那爆发的气息也逼近,可惜方修塘是个beta,信息素对他没用,他只看到温澈森那张总高高在上的像是从未往心底收容一点感情的脸显现出失控的神态。 “我说二次分化,我认得那气息。”方修塘往温洵蹲着的方向撩了一眼,“腺体异变的一种,跟那些偷渡客信息素的气息,还有我那些队员当时感染的气息是一样的。” “真可怜,从来没有一个人信我。”方修塘低声道,“江诚和他那群猪朋狗友敢贴身带着那偷渡客过来,肯定提前给那人治疗了一部分,你们当时离得那么远,腺体都有问题了,更别说温洵。” 温洵差点头晕目眩,“我不知道那时的事。” 他那时并不在后花园,连经过都没有。 “你是beta。”温澈森冷冷道,“你是怎么分辨的。” “有很多气息只有beta才能闻得到,在我们的嗅觉中,那些气味是很淡的气味素,在执行那次绘制地图任务之前,部队有专门针对训练过,因此我们都能从细微处辨别那些气味,并分门别类。但也怪我要这么久才找到那气味。” “你说清楚一点。” “温洵身上的气息我从很久之前就嗅到了,那时候浓度已经不低了,如果那时他没见到那个偷渡客,一定是从其他地方传染的。” 温洵怔愣在原地,被吓到说不出话,二次分化的事方修塘早就跟他说过了,但那时候跟他吐露的语气似乎很轻松,带着点挑弄意味,所以他以为就算是他真的被什么病菌感染,也不应该是那么严重……但温洵似乎忘了第二次方修塘那善变的样子。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温洵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为什么不说?” “……” 是因为他也是昨晚才终于确定下来,那三种气息是能连接起来的。第一次嗅到时他还以为温洵那种只是要迎来奇迹般的腺体良性二次发育。因为他曾在黑市香水店待过一段时间,知道有许多体质弱的alpha都喜欢买信息素香水催化腺体发育,让自己在易感期时拥有更强烈的生理反应。 那种绿色树液一样的潮热气味常常让人混淆。 方修塘还以为那是上天要给温洵的成年礼物,所以还能笑着调侃他。 后来他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腺体异变不是小事,当晚他想搜索一点资料给温洵看,但查找病例记录时心境慢慢变了,好像那厚重医疗资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恐怖阴湿。也是从那堆资料里看到了有一类病菌感染,那记述的有关的症状,产生幻觉,性情变得残暴,分明是那次任务时他的队员出现的症状。 直到这段时间真正把记忆中的气味和黑市里那几个偷渡客身上的气息连接起来。如果不是那天非要靠近温洵,也不会那么发觉。 “依据那些医疗器械贩卖的人说,真正的传染源其实是那些禁区的丛林植物。”方修塘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温洵,眼里有一丝疲惫,“就算你跟那些腺体已经溃烂的偷渡客有直接接触,也不会到这浓度,我试过了。” 温澈森眼底有丝深沉的光,方修塘竟然自己试验过了,他制造这出荒唐“命案”就为了往黑市的医疗器械仓库跑,他那么紧张。 “所以你一定是直接接触到了那些植物,而且不是短时间内的事,你有空检查检查你家和你身边的人吧,真有人想害你。”方修塘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哀意。 第55章 试验 方修塘在背后把门给关上了,隔绝了屋子里那不近人情的气息,温澈森照看着走路还有些不稳的应绵,温洵则跟在他俩尾巴后面往楼下走,在这中途他们都没有回头。 应绵用钥匙打开了花店的门,温洵沉默不语跟了进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怪,他好像对这些植物真有了过敏反应,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其实只是花粉浓度太高,应绵把挡路的小盆栽给移开一点,让他们可以通过。 第98章 应绵还得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在布狄叔叔回来之前。他从堆满杂物的柜台上拿过水壶,水已经很冷了,咕噜咕噜往嘴里灌下一大杯,才勉强压下喉咙的痒意,双眼也清明了些,又给温洵和温澈森都倒了两杯,但像才察觉到杯身透出来的冷意,迟疑了一瞬。 “你们喝水吗?但这水已经冷了。现在没电,没有热水喝。”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洗洗手。”温澈森说。 “隔间有洗手池。” “好。” 温澈森按着指引直接进了隔间,里面是一个小饭厅,角落装了洗手池,洗手池下有一个用来泡花的水桶,饭桌旁边有一张单人软沙发,隔间里没灯,这样拥挤又古怪的摆置就更不能入眼了。 洗完手之后,看到旁边的楼梯,通向二楼,能看到应绵住的那间房间,门框上还有两张便利贴贴着。 刚往回压下目光,就被阴影处墙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那是一面木墙,上面悬着不同的匕首和几把长弓箭,中间是一个鹿头,脸上那沟痕像是流下了黑色眼泪,但近看才发现是眼珠破开了。旁边的匕首都很旧了,有的刀身已经生锈了,刀柄更是缺角少边的,木头制的都腐烂了。 靠得太近身上都要沾上了尘渍,他却浑然没感觉似的,目光集中于一把匕首上,用两根手指摩挲了几下那刀柄,果然从指缝抖落了一点干燥的木屑,又摊开自己的手掌,看到还有刚使用厨余手套时勒出来的两道未消的印子。 原来是这样。 从隔间出来之后听到应绵和温洵在说话,温洵看上去受打击不小,应绵在安慰他,大概是说他被感染的事还不能确定,可能是方修塘弄错了,毕竟温洵现在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二次分化是大事,但身边连个病例都没有,谁都不了解,不管是不是都只能讲些让他先放宽心的软话。 “回去了。”温澈森叫温洵。 温洵摇摇头,就没差想留在这里想和应绵呆在一起的愿想摆在脸上了。温澈森却异常强硬,又重复了一遍,“回去。” 回程的路上车里气氛冷到都可以结冰了,温洵觉得他就不该在今天来,还不如在外面旋转观光餐厅呆上一天,谁都料不到方修塘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事,更疯起来就要揭穿闹翻一切。比起担心自己二次分化的事,他更担心方修塘和他哥这次彻底结怨,不喜欢看到身边人斗争个不停。 他觉得他哥又得生气了。 回到公寓,温澈森把外套脱下拿到了卫生间,而后转了个方向径直往地下室去了,温洵心中又惊又疑,站了起来。 他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拉开了背包的拉链,那把枪,果然在里面,已经绑好了枪套,旁边还有两列新的塑胶子弹。马上拉了回去,还心有余悸,方修塘动作可真快。 不一会儿温澈森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生化型消毒枪,这消毒枪很小,但里面的内容喷剂足以使目标物秒速溶解成难闻的酸液,他们这个地下室什么工具都有,都是爸爸的同事送的,都是军事级别的,说送给他们玩玩,但哥哥不曾碰过那些东西。 温澈森耐心有限,对着还呆愣着的他,断然道:“把家里有的植物都找一下。” 这套公寓一直是他们自己打理,布置的东西只有他们最清楚,温澈森这是无法冷静了。温洵不敢不听话,往周围看了一圈,一点绿色都没看到。 温洵看着他哥在房子里到处翻找着一切有可能附着病菌的东西,之后就给他找到了温洵房间飘窗上放着的一盆秋海棠,他房间的花是做饭的阿姨顺手帮忙换的,大概一周换一次,每周都是不同的花型。独立的几株,温澈森把花苞和枝干,还有根部各剪了一部分下来,放到几个透明收集袋里。 做饭阿姨一直照顾他们,但如果她被人利用也是有可能的,在这种情势下,根本不能停止心中的怀疑。 只是往上面喷了一下消毒液,那腐蚀性极强的液体滴落到枝干上,整盆花秒速枯死,花瓣垂下,花朵枝干根茎全部交融在一起,慢慢溶成了一捧酸液。 温洵看到他哥把飘窗给打开了,把那盆秋海棠给推了下去,只有闷闷的落地声,泥土倒了部分出来,下面是草坪。 又往外走去,温洵紧紧地跟着他,很快温澈森就看到了他的书包。 这次目标物是他书包上挂着的东西,除了一个大头公仔,就剩下柳条和小花环,温洵看到他哥冷眼看着,下一秒竟然把一把把连接的扣环一整个扯了下来。 “哥,你在干嘛?” 温洵冲过去阻止他,从那疯狂的举动中读出了他的意图,温洵声音有点颤抖,“你疯了,你怀疑绵绵?” “所有的东西都得拿去检测。”温澈森把那两样东西紧攥在手里,花骨朵本就娇弱,也是坚持喷营养液才能保留那么久,这么被他这么使力一攥差点散架了。 温洵把东西抢了回来,“你要不信,可以剪几片下来,干嘛要弄坏它?” 温澈森喘息浅浅,“要把所有东西处理干净。” 温洵已经急上心头,质问道:“既然你已经信任方修塘说的话,就是你之前也早知道传染病的事了,是你有意隐瞒在先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宴会发生的事,连江诚回来了你都不告诉我。” “你本来就不喜欢他,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温澈森毫不退让。 第99章 “是!没用,什么都没用!”温洵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 温澈森深呼吸了几下,看样子冷静了一些,“你哭什么,我只是想查清你接触传染的源头。” 温洵吸了一下鼻子,“你可以告诉我的,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我会好好跟你说的,好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些有害的东西,你身上还有什么贴身携带的东西吗?有气味的。” 温洵努力回想,却毫无头绪,因为他知道除了飘窗里的花,大概就只剩绵绵送的东西了。 “还有吗?” 他不想应绵被人误会,但他脑子笨得要死,脑海中反复只有这两样,最后被折磨疯了,干脆翻起自己的衣领细细嗅闻着,其实他真不知道方修塘说的那气味闻起来是怎样的,alpha和omega一辈子能嗅到无数种信息素味道,清新的,刺鼻的,甚至还存在无味的,谁能辨别哪样带有病菌。 “有没有可能是衣服上的气味?就像是香水那种,可能是想害我的人路过时给我喷的。”温洵说道。 “这样一散就没了,更何况你的衣服也会每天清洗,更何况别人要是跟踪你,你会不知道吗?”温澈森叉着手,他脑子还是清醒的,还能直指疑点。 温澈森偏向是整株植物或者切片,也有可能是高度浓缩的滴剂。 温洵突然不动了,他定在揪着自己衣领的这个状态中,低头看到了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贴着锁骨,在眼底折射出银色的光芒。 感觉心口一空,温澈森眼疾手快,已经从把那东西从他脖子上摘了下来。 一条细链下面吊着一枚镀银材质的小长方壳,这是设计用来挂备用姓名牌的,这种比较小,把小寸的姓名牌芯片放在其中,别在胸前的正式姓名牌不在时就可用这个通行和验证身份,但很多人都不会带,因为很容易丢,久而久之就被当做淘汰品了。 温澈森把它拿到头顶仔细看着,发现这小长方壳里,不止有芯片,还有一片尾指盖大小的绿色的叶子,就泡在一支很小很小的溶剂瓶里。 “说是特别定制的,上面有可以安神的气味。”温洵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要绝望了。 “谁送你的?”温澈森的语调简直是风雨欲来。 温洵低沉道:“爸爸。” 第56章 郊游 去第二区科研站的大巴车很早就来了,这次班上报名去参观的人比上一年要多上几个,也怪上次他们去的那个点没一点可参考趣味性,连住宿都没提供,就一个小组分了一个帐篷和一人一个睡袋,晚上大家就睡在科研站停置机甲和直升机的大草坪上,雪哗哗下了一夜,一觉起来每个同学的脸上都结了一层惨淡的冰霜,呼出的白气能把对面人脸给罩住。 这次有海滩,还有海边酒店。 应绵和温洵坐在一起,应绵靠在窗户边,半昏睡着脑袋一颠一颠的。温洵却没有睡意,手机澄亮着,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跟方修塘的聊天栏近期记录还是空空如也。自那天在他家吃完那顿饭之后他们几人就散了,方修塘也算有始有终,把枪套和枪都给了他之后才完事。 不过他也琢磨过来了,方修塘原来有一个心结,在那次禁区任务中他的队员因吸入能产生幻觉的生物病菌,最后引致腺体异变,过程是能想象到的残忍,到最后是只剩方修塘一个人活了下来,独自难以消解。 温洵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一点感觉都没有,平坦到底,但事实上是他也被感染了。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像方修塘那些队友一样,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这几天哥哥一直跟着他,也悄悄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却是一点异常的腺体病变和信息素浓度波动都不见,甚至全项数据看上去比以前还要健康。 两个人在咨询室把架子上放的医疗知识普及册子给看完了,更深地了解了腺体异变的含义,腺体异变有很多种,最坏的是方修塘队友那种,高度恶性,可惜解剖意义不大,因为尸体早被野兽啃食得差不多,只在喉管检测出微量致幻气体,腺体病变的溃败程度无从得知。 另还有一类腺体异变,症状会相对轻一点,只是会有几天的高烧不止,再引发一系列信息素不安紊乱,像重来一次分化,但最终腺体不会有任何变化,归于平静。另外也有说腺体有几率会二次发育,体质好的,能承受得起的,就能变得更强壮,迎来一次脱胎换骨。 这是那晚方修塘查好资料之后对他说的,方修塘赌的是他会脱胎换骨,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这样说。 温洵后怕之余,又对方修塘有了不同的感觉。如果他们算是朋友的话,方修塘现在应该也会担心他吧。还三番四次到黑市靠近那些偷渡客,只为了替他试出那病菌可能的依附浓度,还带他去黑市玩,还给他送礼物…… 想着想着温洵就又点开了和方修塘的聊天栏,慢吞吞地往上滑拉着,原来也没聊过几次,一下子就到顶了。方修塘一直是想找他时就直接来了,神出鬼没,只有他主动出现时才摸得到人,再一消失就能消失得特别干净。 这时跳出来一则新消息提示,有一个框框在顶端闪了一下,就来自方修塘。温洵马上坐直了一点,屏气凝神,慢慢往回滑拉。 ——职业杀手!接受私人或团队委托,免定金尾款事成后现结,接受转账和现金支付,竭诚为尊贵的客户清除一切障碍。 第100章 “……” 这几天阴森森一句话不说,但还记得给客户群发小广告。 ——退订! 温洵气鼓鼓回了条。 到了晚上才到达第二区,快通过最后一道异区关口安检。昏昏欲睡,温洵心情又回复消沉,把手机搁到了一边,静静看着身旁酣睡着的应绵。 哥哥把公寓里能看到的绿叶植物都剪下来放到了收集袋里,秘密送了出去,其中也包括应绵送的花环和柳条的一小部分。真正要剪下的时候哥哥似乎小心了点。 检测结果不会那么快出来,唯有等待。可是不会是绵绵做的,他们心里好像都有答案。温洵知道爸爸并不喜欢他,也知道爸爸冷血,哥哥警惕心强,唯有他可以呼来喝去,随意利用。 只是爸爸好久没送他东西了,也很久没有单独一起吃饭,他很开心,甚至有够听话,爸爸说不要告诉哥哥,他之后就真的一次都没提过。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最对不起哥哥。 已是深夜,应绵被车晃着晃着醒了过来,而温洵垫着一个颈枕歪着身子睡着了,车里大家几乎都好好酣眠着。他揉了揉眼睛,打开一半车窗用于通气,能从打开的宽口子中清楚看到外面与联盟完全不一样的街景,刚下过雨石砖铺就的小道湿漉漉的,海绵一样的青苔,低矮的白色平房,拂来的气息可以说不是寒冷,而是清凉的,鼻尖还落了滴雨水。冬节来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这是个团聚的日子。 肚子噜噜叫了几声,应绵感觉自己饿了,但装着零食的背包刚好被温洵压着,抽不出来。 只好捂着肚子等到温洵睡醒。 嘟嘟——这时,温洵随意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像受到惊吓一样,一点点快从座位上滑落下去了。 温洵却睡得很熟,戴着降噪耳塞,一点没察觉。应绵撑着手肘,小心探着身子过去看了一眼,看到屏幕上备注是“哥哥。” 大概响了半分钟,应绵把手机捞到自己的手边,快速按下接听键。 “到了没有?”他听到了温澈森的声音。 “是我,绵绵。”应绵小声纠正。 “噢。”温澈森在那边顿了一下,“你们到了吗?” “快到了。” 他和温澈森从那次在花店分开之后就没再见过。温澈森那天心情不好,之后可能也没好起来,温澈森心情不好时就不会想搭理任何人,他当然是在那“任何人”之中。 “好,注意安全。” 果然说完这句温澈森就把电话给挂了,通话时间不到二十秒。 应绵看着已经黑掉的屏幕,心口涌起一丝苦涩。 这次醒来之后困意全无,只半小时之后他们就到达了科研站附近,下车点在一个公园门口,科研站有防护隔离区,要步行一段距离。 感觉空气又变了,扑面而来一股潮气,还能听到海浪壮阔翻涌的轰轰声。远处那个科研站建造得非常庞大兼具艺术感,已经远远看到那灯光通明的楼身线条流畅的白色大楼,前面还有大片开放的洁净的海滩。 要去向那栋高楼必须要穿过这个海湾公园,一行人经过公园里的一个矿坑湖和一片密林,湖水水面沉而静,密林更深幽无比,都不像郊游了,更像冒夜探险。温洵和应绵并肩走着,温洵还发着困,不住地揉着眼睛。不知何时,高杭追上了他们,就挨在应绵左边。 高杭又来找应绵说话,两人不算亲近地在聊着一些无趣的话题。 温洵无话可讲,只中途往他们那边瞟了一眼,他对高杭一直没好感,但应绵就愿意跟他说话。 又累又嫌没趣,只想赶紧到酒店好好睡一觉。温洵刚松了松勒着肩膀的背包,手机就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哥哥打来的。 他按下接听。 “到了吗?”对面问。 “快到了呦。”温洵攥着手机,脚步慢了一些。 就说了几句话,应绵和高杭就已经往前走了,与他拉远了好几步。 “应绵在你旁边吗?”他哥又问。 “没有,他跟高杭聊天呢。” “谁是高杭?” 温洵哽了一下,他哥跟他又不是同班同学,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对得上谁是谁,便挑了个比较显眼的特征,“噢,就是跟绵绵都是转学生的那个。” 对面沉默了。 温洵看到高杭给了应绵一个面包,应绵礼貌地对他说谢谢。明明有点远,还能录进去,温澈森确实听到了那两人在聊天的声音。 “可能因为都是转学生,所以共同话题会比较多吧。”温洵掉队了,对着话筒念叨着,“不过也可能是人家长得帅,很正常。” 温澈森那边有翻着纸张的声音,桌上是刚传真过来的毒物送检结果。 三号四号样品,铃兰花,柳条毒物含量为0%,来自联盟花卉种植基地。 五号样品溶剂,无数据,六号样品改造型植物馥生花,器官部位,叶子,毒物含量不明,来自十一区丛林禁区。 “可能是吧。” 温洵觉得他哥的语气有点奇怪,出奇地平直,有种公正的气息。 “毕竟他就爱看别人的脸。”温澈森语气淡淡的,停顿了一下,又说:“还从来都不加防备。” 第57章 海风轻拂 “他们快到了。” 接待中心大楼顶层就是餐厅,已经是深夜,从远方海岛归来的直升机低空平缓飞行,最终落在海边的停机坪上,悄无声息融入机械机群中,停机坪还停着亟待维修的大型机甲,工程人员彻夜不眠,一直在工作。与普通科研基地不同,这里风景优美,且对外开放大部分内部区域,像个高度发展的旅游景区。 第101章 尹杨面前是一份只吃了几口的素食沙拉,还有半杯龙舌兰,修长的手指夹着高脚杯杯柄,优雅地小口酌饮着。 温澈森扶着下巴,没心思没胃口,隐蔽地面前那份龙虾浓汤给推到了一边。他得等待这尹特助享用完这顿晚餐,他们余后还有一堆正经事要谈。 温澈森比温洵要早到,他和尹杨此时就在温洵班级这次要参观游玩的科研站招待中心。青禾这次还是分批安排学生过来参观的,温洵他们班是头一批,与小学生郊游是同样的形式,跨一个区,要坐快一天一夜的长途大巴车才能到达。 温澈森这次过来还要通过学校申请,青禾的学生一般只有在高一高二时才有心情到处玩,毕竟那时还活力充沛,到了高三学习任务越发沉重,学校就只顾着督促人进步,绑着人不放。他是钻空找了个想放松休息的理由,跟高二那边申请了个参观名额才被放出来。 但也不是真为了那三两天的休憩,只是想离开联盟,科研站有信号屏蔽场,在这里任何来自联盟的定位器和监控器都不会起作用。 尹杨也因此跟了过来,当然还是以监视的名义。在这外界追踪不到的地带,比较方便交换各自手头上掌握的信息。自上次和平达成那桩秘密安装定位器的交易之后,两人就没再在私底下单独见过面,日子还是平淡地过,尹杨好好在审判庭待着,温至衍最近都在出公差,个人终端是锁定的状态,没传回来任何通话,定位器不能追踪陆地之外的地方,但尹杨并不浮躁,仍从那定位器的数据中琢磨着温至衍的路径。 “谢谢你帮我找的检测机构。”温澈森看着尹杨终于喝完了那半杯酒,淡淡开口。 尹杨好整以暇,“既然都说谢谢了,你也该告诉我那些样品是从哪里来的。” “温至衍送给温洵的,他就这样贴身挂在脖子上已经有几个月了。” 尹杨眼眸低垂,表情微妙地起了点变化,稍纵即逝的嫌厌之色,“他还真能下得去手,但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是想控制温洵吗?” 送检的那片植物幼叶,毒物含量不明,用于浸泡的溶剂则显示是无数据,是因为检测数据库里没有相一致的溶剂类型,参考数据库来自联盟生物总实验所,绝不会出错,就足以证明这两号样品是联盟以外的新事物,未知的才是最危险的。 “所以你才那么大阵仗把公寓里的草坪和盆栽绿植放消毒液全给溶了,你知道这军用消毒枪的威力要比你这绿植要夸张多了吗?” “我说了,家里有老鼠。”温澈森漠不关心。 尹杨无奈地摇摇头,神态还算放松,“你好像说要跟我讲江诚的事,他跟这些事有什么关联。” “江诚在宴会上带来的那个偷渡客有传染病,怀疑传染源是丛林植物,跟送去检测的那两号样品一样都来自十一区。” “什么意思?” 温澈森神情冷肃,“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裴琛那次叫我到巡查队跟我说了什么。” 那次宴会结束,为了江诚闯出来的祸端,为了那把血匕首,裴琛指示只是目击者的温澈森找时间去队里协助调查,还说要叫上家长,但那天谁都没陪同,只有温澈森一个人去了。 尹杨眉头蹙起,“难道不是只是为了调查那把血匕首是谁扔的吗?” “对比起来,血匕首的事是最无关紧要的。”温澈森轻轻摩挲着右手指腹,“重点在那个有传染病的偷渡客。江诚想跟裴琛做一个交易。” 尹杨紧张起来,“什么交易?” “他想走私医疗器械。” 尹杨很聪明,一下子就把全部的事情给串联了起来,“想散播病菌,然后借此生产和走私医疗器械?” “是的。” 尹杨冷漠地呵了一声,“真有做生意的头脑,这么些年还没人敢打尾后区的主意呢,看来他消失的这几年真的都隐匿在那些地方。” 尾后区管制力量不深,是受种种因素阻挠,原住民族群野蛮且团结,且住地分散,贫民窟地区环境恶劣污秽,丛林和雨林病菌肆虐滋长,听说是连禁区特种勘探队都进不去,还荒废了不少试验场。 联盟有记录病例的传染病类型都有针对的医疗保护,但如果是从其他区传来的病菌就不同了,如果没能及时开发长效性的治疗药剂,那么这些病毒将会长驱直入,大规模扩散。 “那裴琛……”尹杨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江诚自然是想让他打开黑市的入口。”温澈森说。 尹杨脸上瞬间阴云密布,“那他答应了?” “不清楚,但你可以直接去问他。”温澈森表情平和。 “但是江诚通过裴琛是找你做什么,想策反你?让你违逆司长?” 江诚这是把能利用的人都想到了,想要促成这桩生意,就需要每个打通每个关节,蔺柯自然不用说,她在黑市潜藏的势力不小,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真实性情无法捉摸的人,但利益至上这点永远不变,江诚再了解不过。而裴琛年轻,处在巡查队权力中心,位高权重,归他巡查的蝴蝶园背后的黑市入口却任何人都可进,似乎狂妄松懈了些,表面干净,但要构陷,同化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概是吧。”温澈森觉得他想得太简单了点。 尹杨觉得这件事很荒唐,“裴琛的资料我相信你也看过,管理局很信任他,不然不会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让他上升到那么高的位置,他真的会跟一个品行恶劣的人做交易吗?” 第102章 “他只是管理局给养的一个空心靶子。”温澈森毫不留情戳破,“你猜这种事要是被其他区的巡查队长知道会怎么想。况且他就算没答应,江诚也不会放过他的,江诚本就是个索命鬼。裴琛你我都不了解,他要是为了利益真的迎合江诚,那也不是不可能。” “不会。”尹杨的语气有点急,把矛头转开直指向他,“那你呢,你的立场呢,蔺柯两姐妹和你友谊深厚,江诚又跟你没有利益冲突,你会选择帮他们对付司长吗?” 温澈森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他们能找我,不过是认定了我跟温至衍合不来,但走私医疗器械的事我不感兴趣,甚至那些病菌到现在还依附在温洵腺体上,这本来就是一件选择害人害到极致从而获利的事,我并不认同。” 尹杨脸上冷气浓浓,“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温至衍?黑市的生意我相信温至衍也想掺一份。” 尹杨很在意裴琛,温澈森算是看出来了,快意到连他上司的面子都不再给了。 “很简单。”温澈森措辞严谨,“因为温至衍很快就要进管理局了,他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踩线。” 管理局,联盟最高权力中心。这几年温至衍一直困圄在审判庭,职权钳固,不得上升,如果这次能进管理局,那他也算达成心愿了,再大的生意都不可能比得上。 尹杨倒吸了一口冷气,本来就隐隐猜到了,从那定位器的共享数据中可以看到,温至衍到管理局开会的次数多了起来,他这上司这不得释放的野心,终于如愿以偿。 “那为什么,为什么温至衍也在接触十一区的病菌?” “只能说温至衍也在做试验,甚至可能是管理局上面让做的,他从不做没用的事。”温澈森冷静分析着,没有意气用事,“大概率是管理局内部出现问题了。” 这些年管理局腐败,滥用权力的新闻频发,就像上次蔺柯跟江招昇交换的那列名单,违规建造地下城,牵涉到多方势力。在联盟之内尚能自查清算,到了黑市就野蛮生长了,足以说明那些脓坏成分已经流渗很深。 “我怀疑这十一区还有其他用。”温至衍连身边人都能祸害,不敢深想他的背后意图。温澈森的坏预感总是很准。 尹杨沉默着,这不是他能掌控的,原来上层权力的争夺那么残酷。 “但其实我说了都不算。”温澈森平淡道,“你可以直接去问裴队长,他应该会给你答案的。” 真可笑,尹杨跟裴琛都好久没见过面了,依旧是远远对立着,他怎么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跟你见面吗?”温澈森点醒他,“因为在这里你还能跟你平时不能见到的人见面。” 尹杨表情乱了,“裴琛也来了?” 温澈森没回答他,看了看表,是时候到下面去接温洵了,他没有告诉温洵和应绵他也来了,倒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惊喜。 “你为什么之后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尹杨却叫住了他,面色紧绷。 他就是好奇温澈森的立场,是暗暗想着要借江诚的力量报复温至衍,还是纯粹是中立。 温澈森至上而下看他,没什么感情地,“因为我没答应任何人做任何事。” 应绵和温洵一行人被接待员领着到了酒店,每人排着队到前台领房卡。因为夜已经很深,参观的事得明天再说了。 应绵是自己一个房间,因为这次报名跟车来的就只有他一个omega,那么远又冷冰冰的地方,体质不好的都不会来,还不如待在家里好好过节。 房间不算大,这是他第一次住酒店,一开门就看到一张柔软的温暖的大床,羊毛地毯,还有暖黄的灯光。应绵心里有一丝甜蜜,开始捣鼓起来行李箱里的东西,温洵借给了他一台相机,被用几层丝巾包在一个盒子里,可以用来拍摄记录留念,还有布狄叔叔给他塞的一堆充饥的零食。本想拆了零食来当夜宵,但才注意到电视机旁边放着一盆水果和两个饱满的菠萝包,而书包侧兜还夹着刚刚高杭给他的一包吐司面包,简短地想了想,他随手把那包吐司面包丢到了一边。还是菠萝包好吃。 高杭。应绵坐在地毯上,神色微微出神,昏昏想起了那天晚上从显示仪上看到的文字。他曾去过黑市个人信息出售店,并要求购买了一条信息。 “请提供你需要调查的人的姓名。” “姓名,高杭,性别,alpha。” “请问你需要获取关于这人的什么信息?” 在花店的二楼房间,那晚应绵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书桌抽屉里有什么在嗡嗡振动的声音,但手机就在手边,他马上反应过来,冲了过去。 那个微型显示仪有了动静。 “请再次复述你的问题。”那时那个坐在电脑前的戴着眼镜的男人问他。 “高杭来自哪个区?” 从那场景跳脱出来,应绵紧紧盯着那屏幕,上面逐渐浮出来几个字。 十二区 十五秒倒数,默数着,应绵眼看着那条信息自动销毁,那几个字彻底消失不见。 只有心跳声仍剧烈跳动,无法停歇。 高杭来自十二区,这是他得到的答案。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看出微许端倪,高杭也在脖子上贴了用来遮掩的药贴,并且也会每天都戴着围巾。而应绵从高杭偶尔看向他的眼神中,似乎能察觉到某种信息,高杭未必不知道他也来自十二区。 第103章 应该是友好的惺惺相惜的关系,但应绵知道,这里面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在吃完那两个菠萝包后,终于填补上了肚子里那隐隐作乱的饥饿感,房间里暖气充裕,他脱掉外套,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张干净的床单铺在上面,又呈大字型躺回到床上,这软和的下陷感让他感到舒服,但可能是因为已经在车上断断续续睡足了,到了房间反而睡意全无,双眼清明。他下床走到飘窗边,拉开窗帘往下面看了看,这个点海滩和栈桥上还有许多人,栈桥的尽头似乎是一个哨塔。 他支着上半身,把玻璃给打开一小半,瞬间一阵海风扑面而来,在脸颊旁在耳边呼呼作响。 直到吹饱了风,把窗户重新关上,才听到门铃声,还以为是同样睡不着要来找他玩的温洵,所以没有防备,只穿着袜子踩着地毯走了过去。 但一打开门,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温澈森站在门外,没什么表情,垂眸看着他,“你是刚睡醒吗?” 应绵马上心急起来,低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一点都不懂打理自己的形象,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温澈森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你干嘛呢。”温澈森都没察觉到自己眼角的笑意。 应绵终于抬头看他,问他,“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也想来参观。” “噢,噢。” 应绵呆呆的,直直盯着他的脖子看,温澈森竟然戴了他上次送的围巾,很斯文的浅蓝色,很适合他,而现在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 “你戴了围巾?” 温澈森低头看了眼,“是啊。” 可是温洵说温澈森从来不戴围巾,可能因为这是他送的礼物,哪怕不习惯也会试用一两回,应绵觉得温澈森还是讲礼貌的。 “好看。”应绵夸奖道。 温澈森微微别过头,眸光躲闪,“谢谢。” 第58章 同类 “饿吗?” “我吃了面包。”应绵说。他知道他的肚子还能装下其他好吃的,但这里的餐厅对参观者只供应免费的早午餐,晚餐和宵夜都要自费,这让他望而却步。 “那我们明天一起吃早餐。”温澈森跟他约定。 “好。” 应绵感觉温澈森又对他恢复了平和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生完闷气了。应绵在房间里只穿着很素的长衣长裤和白色袜子,但眼神明亮,整个人是一副没有一点害处的模样,他热情邀请温澈森,“你要进来坐坐吗?” 温澈森往里面看了看,没看出来什么名堂。 “不了,太晚了。” “那你要吃水果吗?这里面有水果,有橘子还有葡萄。”应绵说。他不知道酒店每个房间都有一盘一模一样的水果。 “那你拿一个橘子给我吧。”温澈森说。 应绵马上跑了进去,蹲在柜子前,对着盘子挑挑拣拣,给他拿了一个最圆润饱满的。 “给你这个。” “谢谢。”温澈森接下了,“对了,等到明天中午参观结束,你们就来餐厅找我,我有自助餐的票。” 应绵温顺地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你下次看到在猫眼里看清是谁再好开门。” 应绵看着他,说了要走,温澈森却只是把橘子捉在手里,团了团,还没走。 “还有门口这里没地毯,不要只穿着袜子就过来了。”温澈森又说。 应绵睡了个好觉,房间窗帘挡住了外围晨煦的阳光,已经是八点多了,一大早温洵就在手机给他发了通知,说青禾来的人九点要跟着队伍到展览大厅一楼集合,然后开始今天上午的参观。 展览厅是独立出来的一栋楼,在另一个区域,比这海滩酒店还大,靠近旁边没开发的森林和岩石栈道。 应绵和温洵跟着班级队伍走,有讲解员在前面指路,一行人通过岩石栈道,这密林还未经开发,充满潮湿蛮野气息,粗状勃勃的树,像栋栋巨伞一样扎根降生,一条断裂的水桥,水河下已经干涸,桥底黏满寄生植物,无数虫蝇蚁蛆在其中飞舞繁衍,还有双双缠绕树骨的毒蛇和野藤蔓,但没有直接接触,有设透明防疫墙来跟栈道做了一道隔离,外面是安全的。 但前面的人还是怨声连连,他们这些富家子弟肯定没见过这么浓稠生猛的景象,温洵也不适地捂着鼻子,应绵从兜里拿出几瓣干橘子皮递给他,“闻一下就没事了。” “谢谢你。”温洵想都没想就抓过来放到鼻子下面。 之后他们就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这地被密林包围着,是一个钢铁铸造的巨大的圆形场地,外墙隐秘光滑,在阳光下折射出冷锐的光芒,但设有薄辐射防护网,不能靠近,讲解员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室外训练场。 离开训练场不久,就到了展览大楼,这里明显比较有接纳感,之后排队进的几个展览厅里面的展品跟书里的插图一样,有不同型号,精度不同的模拟舱,还有航空器碎片残骸和异星的土壤收集样品展览,楼里开了能量场,震荡感明显,这可以提高精神网连接,但也让人晕眩。 后面的厅里面的东西在生物园也能见到,初始的编号却是这里设定的,说明生物园的物件多数都是从这边捐赠的,慷慨且富有。 应绵和温洵边走边听讲解,这跟他们上次去生物园打扫时感受不一样,上次只能看到外形,不知作用,这趟收获颇丰,什么都学懂了,还在离开这个主题厅时领到了小小的纪念品,一枚球形模拟舱模型。 第104章 八层以上就是生物实验室,这个科研站好像比较注重生物研究,航天科技分到更大的基地了,这边可以自由投资研究不同的项目。 生物实验室有许多空间都不开放,讲解员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面前是一个独立的透明的笼室,这笼室里竟有一个超出寻常体积的白狮,足有成年野生的白狮十倍重。能想象到发起威来地底都发颤,但这只却显得很温顺,静静蜷缩着,长长的氧气管连接咽喉和肺部,身子缓缓起伏着,俨然很虚弱。这是个不算成功的实验品。 温洵靠近玻璃,手盖在玻璃上,像能摸着它的皮毛。应绵在一旁看着,极轻地也叹了一口气,带他们来的人一定会以为他们这群学生看到这样一个实验品都只会感到内心震撼,越庞然大物越具观赏性,但未经世事的少年人最会怜悯。 这样一上午的参观就算结束了,下午不用参观。他们先去了实验室旁边的休息室,温澈森还有其他事要做,说晚点才会去餐厅,他们便想在这边停留多一会儿。 应绵想去倒杯水喝,要到走廊另一边,正好倒好两杯水准备回去,没想到从另一侧走廊冲出来一个人。 一下子冲到他跟前,他下意识躲闪,水杯都被撞倒了,但再转过来一看,那人已经跑走了,消失在休息室后。 他觉得那个人的脸有点熟悉,也是穿着青禾的制服,更可疑的是表情那人满是慌乱恐惧,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他顺着那人过来的方向看去,走廊边上只有一间间封闭的实验室。 他又蹲下来重新打了一杯水,杯子在手里拿得平稳,心跳频率却有点快,他心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能不能也去看看…… 那走廊并不远,他谨慎挪步,直线往那边走了几步,但不过就是顷刻间,讲解员的声音便远远传来,叫他们回来集合了。也就在这时,突然注意到什么,在心惊中,他缓慢抬起头,窗缘竟然有十几处正对着实验室的监视器,如果他再近点,就会清晰被拍下来。 之后还是直接回去了,只是应绵还是不死心,他是那种不能让问题一直悬挂在心里的人,所以一路上都在小心观察着,回忆着方才那张脸,试图与这集体中的某个人对上。但每个班级都是分开来走的,他不能确定刚看到的人此时缀在哪个角落。 又走到那条栈道,因为分神也找不见温洵,密林那边的景象仍是阴湿潮热,与外面干净的冬天像分隔开两个世界,但好像已经被污染,好似风刮过来,空气也变得呛毒。 突然有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 “你在找谁?”高杭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高杭的出现总让他觉得压力很大,像是处于无形密封过度已经鼓胀的罐头之中。应绵辛苦地干咽着口水,小幅度缩了缩肩膀,不想被人触碰,但也没有躲得太明显,高杭仍能贴着他。 “我找不见温洵了。” “你找他?”高杭无所谓地往人群中看了看,他比应绵高,能看到队伍中温洵正被江晟缠着在讲什么,“他跟江少爷在一起呢。” “那算了。”应绵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没有温洵,他也能一个人。 “这里空气真不好。”高杭语气漫不经意的,“有点像十二区呢。” 十二区……应绵感觉有一股剧痛从脑袋往四肢扩散,皮肉血管却酥麻,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着。栈道尽头就是海滩,正对着接待中心大楼,他和高杭同时看到了一个人。 温澈森就在接待楼楼下站着,在等人,海滩上的阳光正好,总是出挑,还有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整个人看上去有一丝温暖。温洵先一步从人群中出去了,他们都没有往这边看。 “其实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是不是,应绵?”高杭突然附近他耳朵,轻轻说着。 他能感觉高杭从背后抓住了他另一只手,像是把他的腰给环住,极亲昵的。应绵马上感到全身僵硬,极不舒服。 “他们都不会一直和你一起的,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 高杭的低吟似乎充满了某种不祥。 第59章 怨言 应绵无声无息从他双臂挣脱出来,高杭的话近乎像威胁,但面上却没有坏意,而应绵也知道,他不能表现出抗拒,因为他还不知道高杭这样对他教唆是为了什么。 这种感觉令人痛苦,每一分每一秒。 前面挡满了往招待中心大楼走的同学,高杭还跟在他身边,但是停止了挑拨的言语,应绵则默默不语。等到他俩从沙滩一角走到招待中心大楼前时,有一个身影从散开的人潮中艰难地钻了过来。 “应绵!” 温洵站在不远处冲他招了招手,双手摆动着的姿势像个风车似的,应绵心中有种将要被解救的触动。 “我要去吃饭了。” “好。” 高杭本来是紧紧跟在他身边的,在班上人眼里看来,他们两人一直挺投机和睦,应绵眼下却明显是要拒绝与他共餐。应绵是个很不动声色的人,有一个封闭的内心世界。高杭无法更进一步,无奈地耸了耸肩,也没缠着,就放他走了。 应绵快步走到温洵身边,仍心神不宁,明明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不太放心地往后看了好几眼,好在高杭已经和班上其他同学往海滩那边去了,也没有要回头确认他在干什么的意思。方才的试探随海风飘渺而去,到了这会儿应绵的心才算放下。 第105章 “你不跟他一起吗?” 这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应绵微微一怔,喉咙莫名干涩起来,果然轻抬眸就看到温澈森立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 应绵不知道温澈森都看到了什么,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高杭在威胁他,刚才手腕被扼住,因为抵触身体紧绷不已,可能手腕那处都勒出一条痕了。他有点委屈。 “他不跟我们一起。”应绵斩钉截铁。 “那走吧。” 温澈森没追问,只看了他一眼就往前走了。 他们一起坐观光电梯到了顶层餐厅,温洵已经很饿了,一直在问他哥自助餐厅有什么吃的,温澈森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着他,逗猫似的。明明跟平常没两样,但应绵的心正敏感着,捕捉到了温澈森身上淡淡的阴沉的气息。 自助餐厅没多少人,环境宽敞明亮。应绵和温洵坐在一边,温澈森在他们对面,服务生很快给他们端过来三杯水,说是液体比较准确,三个杯子里面都装着一样的没有气味的绿色液体。 “这是什么?”温洵问。 “是你们学校的怪味饮料。”服务生解释,“不过原料是我们学校实验室的植物。” 不同学校学生过来参观招待处都会安排不同的食谱,这饮料也正是按照青禾的风格添加的。 杯子是透明的,应绵头低下往杯里看了看,那绿色的液体光泽通透,没有一点杂质,像是清新的流动的树汁,但也仿佛嗅到了一种不妙的气息,如同之前在生物园喝过的那杯,虽然这个没有任何气味。 三个人这次都默契没动。 “这里有菜单,你们可以自己勾一下,还有其他的我去拿。”温澈森把菜单推给他们。 “你们想吃什么?” “我可以要一瓶牛奶吗?”应绵把双手放在桌子上,语气很是礼貌。 温澈森没吭声,走了。 自助区有很多新鲜食材,附近的海岛运回来的海鲜,还有种植园的蔬菜和水果,连实验室研究出来的猎奇玩意儿都划出来一个分区,温澈森给他们挑了一些个头挺大的龙虾和蟹类,清蒸白灼形式,浸在酱料中。又开了烤炉,等待碳烤切好的羊肉和牛小排,还有一碟子青口贝。 等他最后拿着牛奶回去的时候,发现应绵已经把杯里的饮料给喝掉了。 “你很渴吗?” 应绵看到温澈森眼里有一丝不可置信。 “嗯。”这是真话,这一路上已经是口干舌燥,他急切地想要喝点东西缓解口渴。 温澈森眸光微动,“我去叫服务生倒点白开水过来。” 上次应绵出现幻觉的事还让他们心有余悸,虽然说那是极小概率的事。 半小时后,应绵把他拿回来的那一大杯白开水咕噜咕噜给灌完了,谁知喝完只觉得更渴了。 温澈森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只要那杯饮料没起副作用就无碍,温澈森慢条斯理的,帮他们剥着那些海鲜的壳,不一会儿应绵的碗里就堆满了好吃的,又堆成了一座小山。 之后三个人闷声不吭地吃完了一顿饭,非常满足,温洵揉了揉肚子。 “我去拿水果。”温洵起身走了。 这时餐厅走进来一个人,左顾右盼,坐在了他们身侧不远的位置,应绵感觉到什么,隐蔽地往后面看了眼。 是在生物展览厅那条走廊撞到他的人,那人像是饿极了,没戴手套没围餐巾就抓着一块血筋明显的牛扒大口啃食着,手空出之后又抓着一块红丝绒蛋糕塞到口中,唇边沾染上脏污也不理会,就着一大杯啤酒送食,一口便下去了半杯,狼吞虎咽。 应绵蹙眉不解,只看了两秒,一扭头回来就发现温澈森正在看着他,近乎是探究的眼神,大概也已经随着他的视线把后面那人给看了几遍了。 “你看他做什么?”果然温澈森问他。 “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 温澈森用叉子勾了勾甜品杯里的樱桃,提醒他,“是开学不久被老师体罚的那个同学。” 偷偷进生物园被老师体罚的那个同学。已经是挺久之前的事了,但回忆起当时那白日下残忍的场景,还是不禁心一紧。 “他怎么了吗?” “没事。” 应绵摇了摇头,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事纠起来是没头没尾。 “没有其他的要说了吗?”温澈森看上去心情不佳,把桌面收拾了一下,起势欲离开,“那我走了,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做,有事就找温洵。” “这么快走了吗?”应绵望着他,“这里还有牛奶,你拿着路上喝吧。” 他把桌上的一盒草莓牛奶推到对面,这是他刚要温澈森给他拿的,本来是想带回房间再喝的,但如果温澈森要走了,就让他带着。 温澈森低头看了他一眼,“谢谢。”随后拿过牛奶,转身走了。 傍晚时分,酒店十三层的其中一个房间,房间窗帘紧闭,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只有床头一盏灯,照着床上人侧蜷着的暧昧的身影,也照着那张只有在熟睡时才有些柔软之意的脸。 裴琛站在玄关,房间不大,在这里还能看到床上的半片身影,被子起伏,呼吸平稳。稍稍安心下来,双指点开了手腕处巡查队内部终端,巡查队内部通讯器在这地方不会被完全屏蔽,但信号微弱,速度极慢地刷新着信息。 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第106章 他刚想走回去,就听到了有人下床的脚步声,抬起头看到裹着睡袍赤脚而来的尹杨,当看到他还在时,神色显现出一丝慌乱。 裴琛勾了勾嘴角,“你以为我走了。” 尹杨白了他一眼,紧了紧睡袍,走回去了。 两个人从昨晚就厮混在一起,长夜漫漫,明明有一堆问题没解决,却被这些事给消磨光了时间。 尹杨坐在床边,房间里的香薰气味很好闻,他舒服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又要睡着了,他这样疲惫不堪,就好像过往每日从没睡过一次好觉一样。 “我叫客房服务。”裴琛说。 尹杨静静思考着,“我想吃沙拉,还有红酒。” “好。” 裴琛边说边随手摸了一把他的脖子,洁净又干燥的,尹杨后颈还贴着抑制贴,昨晚的早就已经被汗浸湿,已经换过一张新的了,他们只上床,不会有标记行为。其实这种违背生理特性的行为很折磨人。 尹杨表情平和,问他,“你刚刚是不是跟巡查队的人通信了?” “是。”裴琛如实相告,尽管没有任何异样。 “你会告诉他们我来找你了吗?”尹杨语气不紧不慢的,带着一丝冷漠。 裴琛打量着他的神情,尹杨又变得刻薄起来,还挺让人不爽的,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没你们那种算计心。” 尹杨用那双漂亮的眼撩他一眼,明明是埋怨的神色,但眼底水波流转,轻声骂着,“真是傻子。” 第60章 热度 “对,我是傻子。” 裴琛只顺着他的话讲,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拿过床头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尹杨,自己也咬了一支。 尹杨却没接。其实他不爱抽烟,尤其是在这种充满暗昧气息的环境中,只会更使知觉麻痹,放肆那么一天一夜也该够了,他现在需要打起精神。 “你答应他们了吗?”尹杨提声,直接点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关于那桩生意,裴琛到底有没有参与。 “答应什么?”裴琛却装傻。 “我今晚就要走了,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会是哪天了,”尹杨走到他身边,若即若离的,气息拂在他身侧,“所以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 “你到底有没有答应江诚提的要求?” 裴琛神情不变,只有眉头微微鼓动,他知道尹杨一定会问,且不可模糊其词,模棱两可,一定要得到一个他能认可的答案,尹杨的耐心是很充足的。 他答非所问,“无论我答没答应他,我以后都麻烦缠身。” “你可以请求管理局保护你,要对你负责的长官呢,他们总不能放任不理。” 虽然跟着温至衍多年,但尹杨依旧不太懂那些上层人的规则,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势如何,也是因为温至衍不让他轻易触碰,他比温至衍的其他特助要聪明,因此不能贴身带着,所以管理局和审判庭无论从内里如何隳坏,被腐气蚕食,从前他都能当做无知,但一旦这些不虞要牵连到他,那这一切就变了。 他不想死,也不想裴琛死。 “没有能信任的人。”裴琛看着他,语气轻描淡写的,“现在管理局的立场也分辨不清,我的那个直系长官已经退休了,而那个新的联查官跟江诚也曾有联系。” 尹杨步步紧逼,他讨厌他这样的自暴自弃,“所以江诚到底给你承诺了什么?让你这样动摇。” “只是说要帮我处理掉一直在盯着我的人。”裴琛眼里有一丝不寻常的热度,“威胁我的人。” “谁在盯着你?” “其他某一区的巡查队队长。”裴琛说,“排查巡查队内部终端的时候,发现有高权限的人留下了跟温至衍的其中一个特助通信的痕迹。” “你觉得温至衍要配合你那些老同事对付你?” 裴琛深深吐出一口气,冷意淡淡,“巡查队不爽我的人很多,那也是情有可原。而且江诚也知道我最好突破,因为黑市蝴蝶园那个入口我确实没锁紧。” 尹杨不理解,“所以你为什么要留着那个入口?你又年轻,没几年就上升到那样的位置,本来就引人不满了,你这不是白白给人留现成的把柄吗?” 裴琛用余光扫他,神情散漫无味,转开了话题,“可能是我蠢吧。” “温至衍和你们不对付是一直都存在的事实吗,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始有所动作?” “尹特助。”裴琛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语气暧昧地喊他,“你怎么会想不到呢,因为要变天了啊。” 能感觉到裴琛手心的烫意,尹杨没挣,只倚着他的胳膊,恨恨地瞥他一眼,“无论怎么变,留着你这条命,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也能安心,你这样做就只是冒险。温至衍恨不得你先露出要害,他最喜欢借刀杀人。” 裴琛表情隐隐沉下,充满难以明言之色,“可到那个时候,就由不得我们了。” 裴琛从他身边走开,这次他过来是脱下了全部装备,看上去什么都没带,就只有紧贴着手腕的终端,但他走到沙发旁,拿起换下的那件外套,翻折起袖口,那里黏附着一枚黑色的东西。 “这是一个通信器,如果有事就用这个联系我,不会留下痕迹。” “也好,这样我还能帮你收尸。”尹杨坦然接过来,小心捻在指尖,这东西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他不动声色的,“正好我也给温至衍装了定位器。” 第107章 裴琛的身影晃了一下,抓着他的双臂,眼底郁气浓浓,“你给他装了定位器,你怎么敢的?” 尹杨皱了皱鼻子,“温澈森给我的。” “你相信他?他可是温至衍的儿子。” “别问了好不好。”尹杨用手背拍了拍抓着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懒得为这些事再争拗半分,“温至衍还是我上司,你还是温至衍的仇敌呢。” 裴琛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尹杨眼下有自己的打算,其实温澈森做事还算是稳妥,脑子不比温至衍转得慢。而且温澈森目前的立场是不设立场,他心里只有他那个弟弟,这事要是处理得不好连他最关心的人也要危及,所以这定位器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事。 “你把那东西装在哪里?” “在他的姓名牌上,我得知道他的行踪。”尹杨回答,“总之在那东西被销毁之前,我得物尽其用。” 裴琛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和他紧紧依偎,他知道尹杨已经有了自己偏向的立场,不然不会不安于室,冒着风险做了那样一件不能回头的事。他的声音温润似水,“你要注意一下风声,毕竟要是管理局有什么变动,温至衍会做的第一件事绝对是清理干净这么些年跟在他身边的人,到那时你要紧紧跟在温澈森身边,我看管理局的人挺喜欢温澈森的。” 尹杨轻轻摇了摇头,尽管温澈森心思深沉,喜恶明确,跟他根本不亲近,但绝不会随意害人,温澈森早就决定好将来不会进管理局,所以才能在一切只是有点苗头的时候就选择跟他合作,唯恐再晚点他就要被温至衍处理掉了。 但这也是他疑惑之处,温澈森真的一点野心都没有? 裴琛也沉默着,眼里疲意明显。尹杨似乎不能习惯这种温存缱绻的氛围,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冷硬道,“还有一个晚上呢,别浪费时间讲那些没用的废话了好吗。” 这时门铃声也应景地响起来,叮咚两声,是客房服务来了,送来了他们点的餐,还有另外一些实用的小玩意儿。但服务生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这房间是温澈森帮定的,在敲门之前他们得通知前台打一通电话跟温澈森核对。 应绵下午在酒店房间里睡了一觉,身子陷在那张软床里,助眠的香薰气味流逸在房间里,周围静静无声,一觉踏实无梦,但睡意被驱散干净,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浸在深沉的黑暗里,房间没开灯,猝然惊出一身汗。 床正对面就是一台贴在墙上的电视,此时边缘也被晕染,没有边界的黑。不知为何联想起生物展览厅那头狮子,也是如同这片黑暗一样大团的被勉强装载在一个透明空间里,双眸忧伤,毫无生气。 应绵把脸埋进枕头,眼眶不知缘由,没来由地阵阵发起酸,最终枕头被眼泪点点洇湿。 半小时后他才整理好自己,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又把被子叠叠好。已经无事可做,便蹲在枕头边上,吹了吹那干得特别慢的眼泪印子。 青禾来的一行人明天中午才回去,回去之后春天的长假也来了,在这里只参观了两天不到,但觉得像度过了一整个学期最充盈的两天。如果不是应绵多愁善感,他也会觉得这两天只有满满的开心。 手机在床头灯下震了两下。 ——下来海滩吃烧烤吧绵绵! ——江少爷请客哦。 想象得出温洵的语气很得意,原来中午江晟缠着他讲话是为了这个。 海滩上的风到了夜晚凌冽起来,应绵多穿了一件外套下去。 班上的同学在一片沙林里铺了野餐毯,一些人分工合作,架起两个炭炉台,点好火,食材是江晟叫人自助餐厅后厨买来的,需要的食材都一应俱全,几盒子肉,一罐章鱼,还有几捆长脚蟹还活蹦乱跳的都被封在一个保鲜箱里。 野餐毯旁边有一个大帐篷,几个同学偷摸着在里面玩扑克牌,听起来好不热闹。 江晟坐在帐篷背风处抽烟,海面猛烈风向一时变了,差点没躲好,烟雾往肺里呛了一大口。 待面前烟雾散去,抬头就看到应绵从酒店那个方向慢慢走过来。 应绵也一眼就看到了他,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往左右看了一圈,问他,“温洵呢。” “找他哥呢。”江晟语气有点不耐烦。 “噢。”感觉江晟又得骂人了,应绵赶紧起身走了。 应绵跟班上同学不熟,不想跟他们讲话,就漫无目的地在沙林前的小道踱着步,这小道周围弥漫着花香,路旁种着不知名目的粉色的花,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这边,没想到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温澈森,温澈森就站在路灯下,正在听电话。 表情看起来很一言难尽,像对面人在讲什么奇怪的事情。 应绵没去打扰他,但影子拉长,延伸到那边,很难不被看见。 温澈森抬头看过来,应绵马上开心地跟他招了招手。 “温先生,我们需要确定你第二次给1409房间定的东西,两盒新的安全套和两瓶矿泉水,你这边确定吗?” “确定,你们敲门吧。” 酒店工作人员客气询问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应绵正想走过去,就看到温澈森突然蹲了下来,拉起围巾蒙住了自己的耳朵和脸。 第61章 无证之罪 应绵以为温澈森是接到了什么不好的电话,犹豫片刻,快步跑了过去。 第108章 “森哥。”应绵喊他。 温澈森还维持着蹲着的姿势,只露出双眼睛,庆幸是没有水光,眼眶也没红,并不是在难过。应绵有样学样蹲在他旁边,没有任何危害性,像枚鹌鹑蛋一样。过了许久,他才套近乎道,“我们去吃烧烤吗?” 温澈森在等自己脸颊和耳朵的热度降下来,他极少脸红,很少有情绪外现的时候,也是因为皮肤很白,脸和耳根子一旦覆上薄红就会十分明显,这种模样多稀罕似的。 “嗯。” 温澈森站了起来,应绵马上警觉地看了过去。温澈森的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觉得人有点不对。 两个人一起往沙林那边走,野餐营地那边很是热闹,除了一直轰轰作响的海浪声,还时不时有少年人的打闹声传出来,离开小道后花香气息慢慢淡缓,随之而来的是食物碳烤的香气,正随着海风风向四处飘散,不断窜进周围饥肠辘辘的人的鼻腔里。 “温洵呢,他不是说去找你吗?”应绵忍不住问他。 “我刚叫他去了别的地方等我,可能就在这附近某个角落。” “那你刚才怎么了,是有人惹你不开心了吗?”应绵又抛出一个问题,这次他可没有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了,因为就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温澈森的不正常。 温澈森矮着身子看了他一眼,“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太铺张浪费了。” “谁铺张浪费?” 温澈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某一对情侣。” “噢。”应绵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谁,但还是礼貌附和。 从小道回到野餐营地的位置并不远,但两个人走得很慢,其实他们两人平时没什么话说,但是应绵就是喜欢跟温澈森待在一起,温澈森身上有好闻的气息。 两个人的影子和沙林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细长的,还有双脚踩在沙子里的窸窣声,有一种静谧的美好。应绵双手一直插在兜里,借着力把自己的外套两边给裹紧,这样风就没法吹到他肚子了。 这个科研站建得非常漂亮,这片倚靠的海滩也洁净利落,礁石阻挡着风声,停岸线线条优美。应绵想起来什么,懊悔地噢了一声,“我忘记带相机下来了,这里好漂亮。” 温澈森停下脚步,正色道,“这里不能乱拍照,这里在去年就被划为预备实验基地了。” “可是我们在海边,离实验室很远。” “不是。”温澈森耐心为他解释道,“包括试验培养的气体所能到达的领域,都有实验意义,所以要小心。拍照可以回去的路上拍。” 应绵点点头,他不懂这些规则,还想着能拍些风景照片给布狄叔叔看,布狄叔叔还没见过大海。 等到他们回到沙林之后,才发现野餐的地方还多了几个人,应该是科研站的工作人员,他们正拿着医疗箱和记录本,三三两两对着几个学生盘问着什么。 温洵像对他们有心灵感应,从角落里一个帐篷里探出头来,看到他们都在马上招了招手。应绵跟着温澈森无声无息走到了帐篷的后面,这里没灯光,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温洵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哥,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刚刚碰见的。”温澈森神情有些紧绷,“那些人来这里在做什么?” 温洵回头看了一眼,解释道,“说是询问同学参观完有没有不适,因为我们今天去了八层以上的生物实验室,他们说实验气体培养舱型号不对,没有完全封闭,怕是会影响到一些同学,如果有不适要给他们报告。” “生物实验室?”温澈森还不知道这里也开了生物实验室。 温澈森思考片刻,把应绵拉到了一边,眼里有些担忧,“你没问题吧,你今天还喝了怪味饮料,有不舒服吗,要是被他们查到,可能又要进隔离室了。” 应绵摇摇头,从那栋展览大楼出来的这大半天,没有一点不适症状,喝的那杯怪味饮料就更没问题了,甚至觉得那水还有安眠作用,在惊醒之前他都睡得很香。 “只是例行问一下,大家不用多担心,有问题说出来就好了。”为首的一个记录员安抚着大家,“体质差的同学可以来我这里留个名字,后续有不舒服的话也方便联系。” 本来是大家都没事,但听记录员这么一说,大家都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人,体质差的同学,不就是曾在学校隔离室住过几天的应绵吗。 应绵还是主动站了起来,几个医疗人员当场对他检查起来,只是几项基础的检查,只是用瞳孔笔照了照双眼,又捏着他掌心简单查看了一下。 “嗯,没有异常。” 医疗人员简洁说了句,应绵看到旁边的记录员在记录本上同步写着什么,是记下了他的名字和无异常结论,却突然注意到在他的名字上面还有属于另一个人的一条症状挺充分的记录。 张净,精神恍惚,开始出现噬食生肉的症状,疑似对畸变生物气体过敏。 在记录员合上记录本之前,应绵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那几个医疗人员之后很快就走了,在野餐的人马上呼喝起来,恢复了热闹,在他们眼里,那些人的到来就只是一个小插曲。 应绵在原地怔愣了几秒,默默消化着心底某项可怕的猜想,之后他快步往帐篷后面走去,温澈森还在那里,应绵一言不发就拉着他往沙林深处走去。 第109章 直到野餐营地那边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这里没有一点亮光,只有长在沙地里阴森的细长的黑影。 “怎么了吗?”温澈森明显语气也有些紧张。 “那个,”应绵艰难地说着,声音打着颤,“就是那个偷进生物园被体罚的同学,我们在餐厅见到的那个,他是不是叫张净?” “是的。”温澈森面色温沉似水,缓了一口气,“他怎么了吗?” “他好像感染了什么病毒。”应绵感觉自己的理智不受控制般,忍不住倾吐了更多,“还是说他是看到了什么,他那时看上去很慌张,会不会他上次被体罚也是因为在生物园看到了其他的东西。不对……他那时好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应绵的语气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在应绵呢喃之时,他感觉温澈森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不重,但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审问。 “他看上去很慌张?你那时候就在他附近?” “是他冲过来撞到我了,我没走到那边。”应绵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偷看。” 他怕温澈森以为他不守规矩,不由着急。温澈森的表情确实也很严厉,但还有一丝别的情绪,应绵想拍拍他的手臂,让他消气,下一秒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拉扯了过去。 他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竟被温澈森紧紧抱着。 第62章 危机预警 应绵一动不敢动,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他比温澈森要矮一点,所以感觉到温澈森是微微弯着身子,下颚轻轻抵在他的肩头,还能闻到温澈森身上干净的气味,应该是某种清新剂的气味。 两个人就这样暖暖地拥抱了两分钟,没有任何嫌隙,直到温澈森放开他。 因为两人站在很黑的地方,他看不到温澈森的表情。 “怎么了吗?”应绵试探地问了一句。 “没事。”温澈森像是松了一口气,“就是抱抱你。” 听起来像是哄小孩的话,应绵点了点头,他想他也不是必须要得到一个理由,理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回应了他的隐忧,他没有闯祸,不然温澈森就不会抱他了。 温澈森眸子低垂,感觉自己的愁绪正无形悬浮于这黑暗中,他对应绵索取了一个拥抱,但连他自己也觉得动机不清。或许只是在庆幸某件事,征象混乱的某件事,而应绵差一点就被卷入这件事中。 “我猜的是真的吗?” 应绵在他身前,低声继续询问,他心底的惊惶还未能完全消除。 温澈森声音低沉,有一丝淡淡的安抚意味,“那个同学被记录在校时有多次偷窃行为,上次被体罚也是因为想偷生物园的切片标本去卖钱,所以这次他可能也是想去生物实验室偷摸做些什么,但是中途不小心吸入了实验气体,导致出现感染的症状。学校的生物园不比这里,这里的研究项目我们都没接触过,他那时的惊慌失措,可能他是真看见了什么可怖的畸形的实验品,又可能只是受到了警告,被吓到了,都不好判断。” “不过先不要在这里提这些事了,这不是我们能处理的。如果不是很严重的话,后续学校应该会给通报的,我们等等吧。” 张净到底感染了什么可怕的病毒,看记录本上那症状实在是扭曲,温澈森的分析很理性,不带半丝低下的怜悯之意。应绵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的同时,又感觉到他和温澈森的思维模式是那么不同,他也诧异,也有很多问题,但他更担心这个人的伤情,尽管这次只是对气体过敏,没有再弄得血迹斑斑。 应绵低着头,面色沮丧,他知道就算让其他同学来看,这也不会是什么大事,科研站那边能让人再来对集结的同学一一询问,就证明并没有要刻意掩盖的意思,毕竟是科研站邀请他们来参观,治疗和隔离也是由他们来做,可是温澈森的表情却肃穆万分。 他是读懂了温澈森话中的未尽之意,科研站本就不是主供参观游玩的地方,还有很多秘密生化研究区域,监控森严,因为有几批参观的人一同涌入,门禁同步解除了,所以就算是有人误闯,也不会有机械警告音提示,但看那些密集的监控器就能知道,那条长廊是普通的参观者不可轻易踏足的禁区,自然是自己莽撞闯入就自己担责。 应绵感觉到一丝迷茫,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那人咎由自取。可是他和温洵自那次目睹体罚一事后,那些残忍的画面就深深扎根于他们脑海,应绵也还记得那人从长廊冲过来撞到他的表情,惊慌失措。相似的可怜的模样。 却也不知他已有多次偷窃行为,也没想起他这次也根本是无视规定,自作自受,似乎开始不值得同情。 “你在想什么?”温澈森突然问他,语气试探。 “没事。” “刚才也只是我的猜测,如果他的伤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到时候可以再找他问个清楚。”温澈森语气缓和了下来。 应绵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温澈森在安慰他。想想这事本就与他无关,甚至能说多亏当时没有效仿,不然他也要感染,他也将无法辩解自己的临时起意。现下逃过一劫,之后能做的也只有好好保护自己。 几分钟后两人回到了烧烤营地,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但看样子也没人会注意他们。 沙滩上的同学早已经玩疯了,一个个脱了鞋和外套在赶着海浪,张大着嘴吃风。炭炉里还在烤着肉,烤弄的声音滋滋作响,旁有几个男生已经醉倒在休息椅上,身上还沾染有食物和啤酒的气味,嘴里说着胡话,醉态难看。 第110章 应绵看了看手机,温洵刚才一直给他打电话,他们消失太久了,应绵便想走开去找他。 温澈森看了眼背后那乱象,也不是很感兴趣,只偏头对他说,“很快就要放假了,你要是有空我接你去玩。” “谢谢你。” 应绵没想到温澈森会主动给他安排。 海滩上的风吹着两人额前的碎发,交错的目光像水面一样漾起层层波澜。两人在密林里似乎有了进一步的默契,由一些秘密支撑起来的默契。 “那我们到时再见。”温澈森跟他告别。 “好。” 在看着应绵走开之后,温澈森也迈步向酒店方向走去。在路途中度量着时间,犹豫再三,还是拨下了那个临时通讯号码。 他并不确定对面人有没有时间接他的电话。 但对面人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尹杨拉起毯子遮住自己的腰腹,声音有些疲惫,“喂。” 温澈森沉声道:“这科研站有问题,虽然感觉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但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突然感觉气氛都变得肃穆了,尹杨追问,“遇到什么事了吗?” “不好说。但想先拜托你一件事,青禾的一个同学感染了病毒气体,症状有点奇怪,能不能帮忙查查这里的生物实验室。” 长假来了。 这段时间所有放假的学生都犹如开闸泄洪放出的鱼,自由自在在岸上扑腾,续上了持久的清新的氧气。 应绵跟班里其他同学一样,一连睡了好几天的懒觉,但他这懒觉的作用跟别的同学的可能不太一样,别的同学只是为了休息好以储存精力计划接下来的行程,毕竟有整整三个月的假期,可以做很长的计划表了。他则纯粹是觉得累,一放松下来就睡眠深深。 花店最近生意不好,重要的节日结束之后,订花的订单就少了很多,布狄叔叔开始在院子里培育鲜花幼苗,想要赶在春天到来之前出售给附近的大型种植园。 应绵除了晚上睡前去围观发芽的情况,其他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除了对店里那些花朵做每日保养,其余时候他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 之后便是睡觉吃饭发呆,就这样清清淡淡地度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应绵总算想起把书包里的试卷和书本给拿了出来,这些布置的作业快把他的书包给压垮了。 三个月无穷无尽,作业也无穷无尽。 因为新学期过去,他们还要提前准备下学期的开学考试,他还得到书店借一部分参考书回来。一旦开始偷懒,人的精神也差劲起来,应绵把书给平平摊开,但是人还趴在书桌上,一动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他耷着手拉开了抽屉,把里面的东西又拿了出来,是一叠明信片,他现在几乎每天都要拿出来重温一次。这是温澈森当时让温洵带给他的,科研站确实禁止拍摄,但是酒店一层的商店有纪念明信片出售,当时应绵也偷偷去打听过,但因为价格太贵而作罢了,没想到在回去之前温澈森直接给了温洵一沓,让温洵转交给了他。 他把这叠明信片分出一部分寄给了妈妈,又把一部分送给布狄叔叔。回去的时候他跟温洵在车上拍了合照,又带着那台相机回到花店,跟布狄叔叔拍了几张合影。现在那些照片和几张适合做背景展示的明信片就被贴在柜台前的便利贴墙上,好像一下子有了生活的气息。 重温完后应绵把明信片放在了一边,打开了一本文学书,拿出来里面夹着的信。 “我最近很好,希望春天快点到来。” 照片里妈妈的气色确实好了很多,她坐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一只白毛小狗,背景的墙很白,只是房间容积狭窄,周围闷闷的,没有阳光照进来。 妈妈又换了一个住所。 跟这张照片一起寄过来的最后一张融化了的纸条上写着——书信如常,但暂时不需要寄东西过来了,有需要会再告知。 那边暂停了跟他的交易,应绵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不过这大半年,那边也都遵守承诺好好照顾了妈妈,他大概能安心一些。 不过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埋头认认真真写完一本练习册之后,都入夜了,外面漆黑一片。应绵抻了抻腰肢,感觉整个人都打开了。把书本合上之后,他又移步到了窗边,看到对面房子三楼禁闭着的窗子。 他回来那么多天,一次都没见过方修塘。 看来方修塘的生活并不轻松,他服役时的那件事故在前不久才掀开血淋淋内幕一角,应绵看着那扇磨砂面的窗,就像一层迷雾一样模糊不清,他也朦胧地突然想到了什么,感染…… 差点忘了温洵也被感染的事,只不过温洵接触传染源已经很久了,都没有任何异样,只能说他的体质真的很顽固,可是个连第一次分化热都能躲开的人,或许那感染根本不算什么。可真的就结束了吗? 一边是少年人有惊无险的成长,一边是诡异的病毒感染入侵,总感觉有种强烈的割裂感。心有不安。 应绵很想跟方修塘问个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把那些事连接起来的,又知不知道温洵的身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曾利用温洵身上的气味来做联结的线索,只为复原那桩事故的真相,两人已经好似一拍两散,但温洵一定还想知道方修塘对他难道就全只有利用吗?他有过真心吗? 应绵觉得自己的判断能力很差,迟迟没法有个方向。 第111章 刚想把窗子关上,却感觉那三楼的窗子里亮起了灯光,但摇摇晃晃的,不算明亮,但至少能说明里面有人,方修塘回来了? 但这时危机陡生,应绵余光捕捉到对面楼墙边窜出几道人影,迅捷地贴在墙边走,转瞬消失在视线中。 那几个人好像是要上楼。 第63章 和好 应绵马上往楼下冲去,布狄刚好在隔间,看见他急匆匆的样子,纳闷道:“怎么了?” “我看见有人进到那栋楼了。” 布狄不明所以,“有人过去不奇怪啊,可能是找方修塘有事吧。” “但他们鬼鬼祟祟的。” “你不要乱跑。” “我去去就回。”应绵没多解释,还是往外面去了。 上次那件事布狄叔叔并不知道,不然这阵肯定能比他还要上火。 旁边那栋楼就只有方修塘一个人在住,都不知道是不是记忆错乱,上次来送饭那次,明明是方修塘弄的烟雾弹,根本就没有血腥事件发生,但应绵还是一根筋。他想这仅出于一种预防心理,他在心底默默祈祷,祈祷这次也能是虚惊一场。 他慢慢旋开这边一楼的大门,楼里感应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理好了,一踩进去就亮起了白光。应绵此时像那种想搞偷袭但刚出门就暴露的人,更别说是想救人,差点要先一步把自己给奉献了。 也好在周围暂时没什么动静,他贴着墙边慢慢往楼上走,上到二楼了都还没见有陌生的人影,直到走到三楼。 门口木地板上很多脚印,方修塘住所的门是虚掩着的,真的有人过来了。其实从他看到可疑的影子到过到这里不过是才二十分钟左右的事,但已经够了,完全可以结束一场入室行刺了。 应绵用手背把那扇门推开了一点,竟然没辜负他的忧患意识,真的闻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跟那次意外一样,但这次不会再误判了,这分明就是人血的气息。 应绵的心脏跳得极快,站在原地犯起怯来,没有轻易再循着那气味行进。这次是来真的了吗?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形单影只,力量微薄。 但最终还是移动了脚步,完全推开了那扇门。一阵强烈的气味,房子里没有开灯,但是能看到里面的摆设的大概影子。客厅的家具被撞得歪歪扭扭的,地毯上全是踩踏的脚印,肯定是经历了一次恶性的缠斗,满屋子血腥气浓郁,但是源头不是在客厅,客厅只有零星几点鲜血的痕迹。 那点点血渍就这样延伸至卧室的方向,应绵抽了两张纸巾,包住那把垫在篮子下面的水果刀,一步步往卧室走去。 但没想到不等他走到卧室门前,那门就神秘悠缓地被里面的人给推开了,方修塘如一道危险修长的暗影,直直站在那里,手上全是血,粘稠地往下滴落,一把水果刀被随意丢在脚边。房间里依稀还有几个或躺着或趴伏着的身影,好在都还没死,还能听到阵阵吃痛的呻吟。 应绵马上把手里的刀子也给扔了,愣愣地看着方修塘,“你还好吧?” 两个人对峙着,回应他的只有那方修塘极度漠然的神情。 过了半个小时后,方修塘连同闯入他家蓄意谋害的那几人都被医疗车带离了这附近,应绵和布狄也跟了过去,警示灯闪烁着白色尖锐的光芒,污尘飞扬,花店门前就只剩下车尾气。 方修塘总是会出各种事故,这次显然是最严重的一次,但这里说的严重不是他本身伤势的严重,而是他遭遇的这桩暗杀性质的严重,竟然有人在家里好好待着也能遭受横祸。 方修塘这次伤口的深度甚至还不如伤到手臂的那次,这回他是被人划了一刀后背,不是很深,涂点药膏大概就没事了,反而是那些入侵者个个身上都附有布在不同处的深长的伤口,不致命,但深度骇人。 根本是一次完美的反击,在护士帮忙处理完伤口之后,方修塘也终于疲惫地睡着了。 布狄下到医院一楼缴费了,应绵从房间退出去,拎着一个水壶去了热水间。 温洵刚好在这时从电梯出来,只有他一个人,几乎是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这个点哥哥已经睡了。 他从往长廊走去,没有看到熟悉的人。方修塘受伤的事不是应绵通知他的,而是方修塘自己打电话过来,有气无力,说他快死了,请他速速过来见上最后一面。 当然温洵也不是傻子,方修塘就爱骗人,十句话中有八句话不可信。 按着查到的病房号,他穿过七楼的长走廊,找到了那间病房。 结果方修塘正睡得正香,温洵一屁股坐到旁边那张陪护床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通死亡凝视。 病床上的方修塘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不能安定地流了一些冷汗。方修塘的样子跟之前几次没差,就是脸色更苍白了,以前嘴唇起码还有点血色,现在跟张白纸片差不多了。 温洵起身从兜里掏出条手帕,找了找角度,然后弯下腰,替方修塘擦拭脖子和额头上的汗。他长这么大都没怎么正经照顾过人,动作不知轻重,简直把方修塘当做一块干巴面包,随意摆弄,一阵捣鼓,结果给方修塘捣鼓醒了。 方修塘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艰难地挪动背部,避免压到自己背上的刀伤。 安定下来后,他眯着眼看着温洵,“我还没死呢。” “是谁说快死了。” 第112章 “我只要你来,不要你折磨我。” 温洵被他的话给酸到了,把手帕收了回来,语气僵硬,“你这次又怎么了?伤到哪了。” “其实是心灵受伤最重。”方修塘暧昧地捂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那时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呢,几个人突然撬门而入,绕到我床边意图谋杀我。” “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你?”温洵蹙眉。 “入室抢劫吧,也是,这附近就我家有点钱。” “……你嘴里有半句真话吗?” “确实有不同的人想要杀我,我当杀手这么久难免会得罪人。”方修塘又换了套说辞。 温洵白了他一眼,“少把自己当块宝。” 方修塘笑了笑,“你真好玩。” 但温洵看到他收敛起了神色,眼里有认真之色。 “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对你坦白,上次我带你和应绵去拳场,是因为拳场的老板就是黑市医疗器械仓库的老板,我需要成为他的手下,才能有机会接触那些人。” “那你也利用了蔺柯姐姐。”温洵呢喃道。 “她不同意的话之后也就不会去了。” 世界上最不可能被利用的人大概就是蔺柯了,想想没什么好质疑的,温洵想着另外一件事,“那你那时送我枪也是想弥补我吗?” “枪是本来就要送的,本来就是你的。”方修塘声音有一丝柔软。 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变轻了,聊了这么一会儿温洵才醒转,其实不该这么自然,毕竟上次就闹得很不愉快。方修塘早就发现了他身上的气味,也知道那是有害的,但隐瞒了下来,直到那感染的程度变得严重,直到他终于确定那答案,仿若无事发生,无止境地拖延着。 但温洵知道,他受感染的源头是那条项链里装着的绿色叶子,爸爸利用他做了试验。这是一件很让人痛苦的事,而那痛苦不是来自身体。 其实他怪不得方修塘,方修塘只是更在意他那些死去的队员,那是他的心结。 温洵沉默了下来,方修塘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挑了挑他的衣角,唤他,“我们这是和好了吗?” 温洵不同意,“除非你不再跟我说谎。” “这太难做到了吧。” “行吧,那我换一个。”温洵一本正经的,马上提出了自己新换的要求,“除非你不跟我哥哥说谎,你不要骗他。” “我跟他又不熟,凭什么不能骗他。”方修塘一点不乐意。 “那就是说,你跟我也不熟了。”温洵巧言善辩。 方修塘笑着摇了摇头,没回答。 “为什么这次没人来找你,我记得上次在你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那阵仗,就好像他真的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我真有麻烦的时候个个恨不得退避三尺。”方修塘往后靠了靠,他背部的伤口热辣辣的,刚才护士叫他侧着睡,他忘得一干二净,痛从中来,“被所有人抛弃,命运多舛。” 都这么惨了,温洵也实打实为他感到心酸。甚至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在几年前的枪械组装比赛现场,方修塘少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让他变成了这样。 真的只是因为那场意外吗? 关于方修塘在服役时发生的事,哥哥并没有跟他说得很清楚,温洵也不想知道得太清楚,他不能承受身边人的苦痛和突然的狰狞,就像他竭力想忘记爸爸曾对他的极尽冷血的利用。 方修塘却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歪着头看他,把他不安稳的心重重勾起。 “那你找出那个想害你的人了吗?” 应绵推门进去的时候,方修塘的目光正好直直投向他,就像是他们刚刚就在讨论他一样,那眼神绝对没有什么好的含义,但比在那血泊中站着时看向他的眼神要平静许多。 温洵转头回去,叫他,“绵绵你真的在这里!” 应绵过去把热水壶放在置物的台子上,和和气气的,“嗯,我跟医疗车一起来的,布狄叔叔也来了。” “绵绵你是来照顾他的吗?” 温洵已然把病床上的人抛之脑后,只偏着身子围着应绵看,关心备至,“他好着呢,你跟布老板早点回去睡觉吧。” 应绵从热水壶里倒了两杯水出来,晾在一边,“等布狄叔叔缴完费我们就回去了。” “我也要睡了,你们都回去吧。”方修塘懒懒开口,又用婉转的语气请求温洵,“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我哥在家我就不来。” “不。”方修塘提高了声音,用能让房间里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让他也过来,明天还有客人。” 第64章 无人知晓 确认好方修塘待在医院算比较安全之后,温洵和应绵就离开了七楼,在医院门口告别。 应绵和布狄坐上了医疗车的后车厢,医院的人开车送他们回去。车厢里只有一张干净的担架,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味,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休息椅上,车平稳地向花店方向驶去。 布狄从今晚过来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那场淋漓的谋杀未遂结束后,是方修塘自首般给医院打的电话,应绵则帮忙把那几个血流不止的人给拖下楼,布狄叔叔自然看到了。 “他还真是回来一次就得惹一次祸,还不如死外面的痛快。” 应绵终于听到了布狄叔叔的声音,但出口是骂人的话。 第113章 “布狄叔叔,方修塘在花店隔壁住了多久?”应绵好奇地问他。 “其实他以前是在花店住的。”布狄顿了一下,“他算是第一个来花店寄宿的小孩。” 这白色车厢里凉飕飕的,应绵摸了摸手臂,含糊问道:“他也是移民吗?” “不是,他出生在联盟,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住在锅炉房供暖的那些富裕住宅区的小孩。但是后来变成了孤儿,家产被身边亲戚瓜分,只有无家可归,管理局就给安排了寄宿,我供他读书直到现在。” “是个性格挺开朗的人,又认真,读书的时候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名。” 布狄叔叔在这时才对应绵敞开心扉,其实方修塘回来那么久,布狄都没怎么跟他提过方修塘从前的事,一面像是假装置之不理,只为能少生点气,一面是想为方修塘保护隐私。 应绵微仰着脑袋,听着车外的声响,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滴沾湿地面,总是冷清潮湿的夜晚。 “看得出来他成绩很好。”应绵说,至少给人反杀的身手是一等一的好。不再诡辩之后,明明能看出行事从容,这是需要经过一系列炼养才能达到的能力。 “他是个很自由的人,我想他这心里也没什么牵挂,才能那样随心所欲。”布狄的语气好像在责怪,仿佛方修塘是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小孩。 “他关心你。”应绵低声安抚道,“只是他可能遇上了一些不好的事。” “我无法管教他。”布狄摇了摇头。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 “你心里的敢作敢为是说老是有人杀他,然后他杀回去吗?” 应绵想了想,这说得也没错。 “他在部队经历了一些事,他的几个朋友在一场意外中死去。”布狄轻声吐露,“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再写信给我。” 应绵看到了布狄叔叔的失落,无意道:“十一区离这里很远呢。” “嗯,信也要寄半个多月才能到。” 两人沉默了片刻。 “裴队长怎么今晚没来?”应绵继续转移话题。他只是突然想起方修塘每次受伤裴队长都会在,按理说审问的工作也该是巡查队来做,但裴琛本人今晚甚至是连他的手下都没过来。 “他不会来的。” 应绵听出了布狄叔叔话里的嘲意,“裴队和方修塘是以前就认识吗?” “他们曾在军校一起读书。” “那怎么一个当了巡查队队长,一个变成了活死人?”应绵喃喃自语。 “裴队长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我记得方修塘告诉过我,他那时逃避了。” 应绵注意力集中起来,“逃避?裴队长吗?” “嗯。”布狄神情平和,“那时被分去十一区服役的其实是在他们两人中间选。” 应绵心脏猛地一跳,裴琛…… 裴琛很年轻,但气质肃冷,气势逼人,是个分化得极好的alpha。即使年轻,也应担得起巡查队长这一高职位,至少应绵对裴琛的印象很好,他喜欢讲理而严肃的人。但这裴队长也确实是对方修塘紧追不舍,那已经越过一个巡查官对一个犯有可疑罪行的人该有的注视。现在方修塘经历的每一次意外都值得细细斟酌。 方修塘在十一区带回来了一些秘密,一些可能不止是审察局的人关心的秘密。 应绵眼神晃动,心里有波澜起伏,紧接着想起他看过的几张方修塘的脸,诡诈的,戏谑的,开心的,阴郁的,仿若眸底里有深不见底的浪潮,那不是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人该有的复杂神色, 可能他真的心里有恨,恨到能无牵无挂了。 “裴琛是管理局的人。” 应绵听到布狄叔叔的低语,极冷酷的。巡查队确实由管理局直接管理,但应绵听出那话里内含的不同的意义,是裴琛这个人背后是管理局,或许从很早以前就是了。 “管理局给他这高位,就不可能容忍他尸位素餐,我想他后来能成为巡查队队长,也一定是出卖了某个人的命运。” 对联盟的普通居民来说,对于那些握有权力高高在上的人,不敢直视,不可妄论,巡查队的存在更是权力高悬的具象化,是用来操控的刀子。 “应绵。” 应绵从思考中抬起头,“嗯?” “不要像他们一样。”布狄唤他。 “什么?”应绵的心突然触动。 “不要往上去,就做一个普通人吧。” 第二天布狄叔叔早早就出了门,应绵从噩梦中醒来,闹钟响个不停,按掉之后他又缩回被窝里睡了一小会儿。 已经有许久没做噩梦,他那贫瘠的延伸力,连梦境的内容都枯燥。他梦见了大海,明明没爬过高山,没呛溺过,却又站在悬崖边,眼下是蓝色的海,他心有余悸,像是真的只差一步就摔下去。 花店一楼很安静,应绵以为布狄叔叔是去看方修塘去了,但他出去时看到房门上贴着的纸条写着——把早饭给方修塘送过去,我送种子去给种植基地了。 布狄叔叔又不在,应绵还是得听话把该干的活都干了,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去医院,他不想掺和方修塘的事。 布狄叔叔要是知道今天方修塘病房里还会有其他客人的话,肯定也不会让他去了。那些都是布狄昨晚话里提示着的该远离和该警告的人,在上位的人,与普通人是反面的人。但应绵就是傻傻的死心眼,没有声张,因为他知道温澈森应该也是访客之一。 第114章 科研站参观结束之后他和温澈森就没见过了,偶尔跟温洵在手机上聊天,说温澈森最近都有事要忙,经常是半夜才回家。 他在忙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而这边的温澈森已经载着温洵去了医院,直到到达医院门口温洵还在不可思议。方才边吃面包边计算着什么,最后决定如实传达,对他哥说,方修塘又受伤了,要不要一起去探望。 他哥跟方修塘的矛盾可不小,温洵也就那么不抱希望地随口一问,谁知他哥答应了,还特别有行动效率,开车带着他就往这边去了。 像是早知道方修塘受了伤,早知道方修塘会叫他叫他过来。 温洵一路把人引到了七层。在电梯里,他看到哥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打量着他。 “你昨晚是不是来过一次了?” “没这回事。”温洵说完心虚起来,头低低的。你还不是早知道人家受伤。他腹诽。 两人很快就来到那病房前,但没想到病房门是开着的,看来有客人来得比他们早。 敲完门进去先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沙发旁还有一个人,遮光窗帘紧紧拉着,不见半分阳光,那人就坐在轮椅上。 温澈森和温洵的眼神都同时集中在坐着轮椅的人身上,脸上都有惊诧。 “蔺婕姐姐,你怎么也来了?”温洵问。 “来跟我一起关怀下属。”坐在沙发阴影处的蔺柯启声,语调沉稳。她的状态看上去总是很好,尽管面上没什么威慑意味,但眼里那犀利的气息没减半分。 “我没事。”蔺婕应声,眼皮掀起,她依旧是那副病气浓浓的打扮,白色绸带缠着脖子和手臂,肌肤被包裹着,不会受到一点阳光的炽灼。 温洵不放心,但还是点了点头。而后他转了个方向,就在斜对面,看到方修塘正端端正正坐在病房上,旁边放水壶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巨大的果篮和一束百合花。 方修塘也循着方向,默契地和他对视了一眼,还冲他投过来一个带着欢喜笑意的眼神。温洵登时吞咽了几下口水,摸了摸手臂,默默想着,你别想害我! 方修塘把视线收了回去,坐直身子,“其实我也不愿意蔺二小姐过来,毕竟我不值得。” “她能见一点阳光了。”蔺柯从沙发那边走了过来,脸变得能看清楚了一些,“虽然以后不会有多少这样的日子。”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好听,却也是事实,蔺婕确是身患绝症。 “我不想连累你们,我被报复是罪有应得。”方修塘说。 房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沉闷。 “你倒是说说看呢,是谁想报复你。”蔺柯面上有一抹严厉之色。 “不知道,但在那之前我唯一做了一件事,我给管理局寄了一些文件,里面是我对那场失败的勘探任务的一些补充说明,同时这些文件我也给裴队长寄了,对了,还寄给了你。”方修塘一句一段平稳回复,“不知道您收到了没有。” 没收到就不会来了,蔺柯冷冷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尽自己一份力,告诉你们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以及给你们提醒那些病菌的危害性。”方修塘说,语气苛刻地,“这种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蔺老板。” “你想引起恐慌,你想搅黄我们的走私生意。”蔺柯开口,“你这么久潜伏在我周围就是为了这个吗?” 方修塘不顾她的揣测,辩白道,“那时我只是为了一个真相。况且我没想要引起恐慌,我想没有任何一方会有将那文件公布的打算。” “是你想因此洗净罪名吧,你解释不了,为什么那次勘探意外,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难道脑部有瘀血昏睡了过去,就能避免感染?”蔺柯狠心拆解他,质问着,“还是说你压根就不在场,那次任务不知是你根本没参与,还是只是擅离职守呢。你寄过去的文件是你的筹码吗,你怎么能确定管理局会因此松开对你的怀疑呢?” “我倒希望真的能摘清我的罪孽。”方修塘不接茬,张着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蔺小姐你这脑子转得真快,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说你聪明了。” “可惜恐怕现下管理局没时间管你们的事。”方才一直不掷一言的温澈森突然冷冷开口。 蔺柯警觉起来,转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温澈森倚在墙边,面上看不出什么感情,“昨晚,总处长确认病逝了。” 第65章 墙纸 这消息如无声浪潮卷向房间里的所有人,本正对峙着的几人迅速同时将视线投向温澈森。 “能确定吗?” “谁上位了?” 方修塘和蔺柯的声音同时发出,却带出不同的疑问。方修塘好歹还铺垫了一句,蔺柯问得很是直白不留修饰。 “审判庭的人还是还是管理局里的人?”蔺柯又问道。 方修塘扶着脸,看热闹一样,“要是温至衍的话我们就全家玩完了。” 温洵忍不住看向方修塘,尽管口吻玩味,但其实方修塘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凝重,如覆着挥散不去的乌云。温洵很清楚,如果那个人是爸爸的话,如果是温至衍的话,形势将会变得难以捉摸。 “那倒不是,他还不够格。”温澈森却否认,他是一个合格的揭示人,尽善尽美,“是军部的人。” 这下子大家的视线又转向蔺柯身上,这轮番的注目好像他们才是那个候选人,但非要说也算息息相关,在这能依仗权力荫庇的世界,任何能联系上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利益共同体。江招昇就是军部的人,正派严肃,但偏偏也是最传统、最重视亲情联结的人,一家人最容易面不合心合,真要心软给江诚和蔺柯的生意提供便利,那这两已盖章的坏蛋要做什么都畅行无阻了。 第115章 “军长大概又要去边境了。” 看似是系统内部对江招昇从前的错处心存嫌隙,其实是更恨臭名昭著的江诚,靠倒卖违禁品发财的蔺柯也不遑多让,一家中出这么两个小辈,优势也变成要害。 温澈森简洁道,“新处长是基地总指挥官。” 一个暂时跟他们所有人都不搭边的人,肉眼可见在病房里的几人都松了口气。 蔺柯挑了挑眉,“不过江招昇确实不想跟管理局挨上关系。” 她那老爹太一板一眼了,管理局的人可不喜欢这款的,当然这在军事基地待久了的指挥官也不可能油滑文雅到哪里去,反而可能有过于强硬崇尚暴力的嫌疑。想想这种人和裴琛可能是同一种类型,如果届时再看重巡查队,那也是横加之灾。 “这位指挥官大人风格怎样?”方修塘问。 温澈森双手抱在胸前,“风格很强硬,恐怕要借着清除内部隐弊的由头清除不少人,这番大换血是不可避免的了。之后要做的是第二件事自然就是通缉江诚,势必要清算江诚犯过的罪行,跟他勾结过的联盟高官说不定也能连串带出。” “那我看温至衍也要完蛋了。”方修塘幸灾乐祸。 温洵蹙眉,方修塘没看他,方修塘突然变成一个讲话粗暴的人。 温澈森事不关己,“倒真希望是那样,可我听说他顺利进入到管理局了。” 好事中的顶格坏事,温至衍这些年风平浪静,尽心尽力为管理局做事,甚至连巡查队愈加放肆都能忍耐,这次直接让他进管理局怎么讲都是压巡查队一头。 “他的投名状是什么?”蔺柯却看破,嘲道,“总不会真是看年纪吧。” 温洵突然觉得喉咙一紧,蔺柯可能还未知情,温至衍曾对他做试验。 可他还不知道那试验的含义,毕竟没有恶性地毁灭他,能看出什么。如果温至衍拿出这长期试验所得的结果当进管理局的投名状,那能给出的结果就是这病菌是无害的,无害又怎么能说服人。 房间里陷入安静,个个各怀心思。温洵感觉自己像株飘摇的小草,一被吹拂就难直起身来,只有更大的风可以扶起他,可他不知道那些风都来自哪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一阵野风对他腰斩。 “所以是谁雇人来杀我的……个个二流子身手,也不舍得多出点钱。”方修塘嘟囔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本来他是病人,现在变成了找凶手大赛。要说这背后的指使人是谁,蔺柯,江诚,甚至连裴琛都有可能,但也可能有浑水摸鱼的,比如温至衍。方修塘当时曾亲眼目睹他队员的惨状,他是至关重要目击者。但不知是天生就会耍文字诡计,还是后养成的心眼,从侥幸逃生到见死不救,最后哪怕得出他是加害者的结论也说不定,他的证词总是变来变去,漏洞百出。 “不管是谁,我劝你尽早离开联盟吧,这次是二流杀手,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蔺柯的话语实在中肯。 方修塘这次还真不知道是谁派人来伤的他,就算那几人都被抓了,也不可能找得到蛛丝马迹,谁都能雇佣那些便宜的二流杀手,这样来捉弄他。 方修塘很久之前还伤过双臂,但他知道那次是谁伤的他,刀深刺入血肉中,不像这次一样无功而返,不禁感到惨淡,他无所谓地念着:“还死不了。” “你当时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温澈森的声音响起,他不关心他的伤势,反而问起了别的,还问得细致,“你的队友真的因为吸入那些病菌而产生幻觉?甚至自相残杀?你脑部确实有摔击伤,但是如果中途你醒过来也可能会看过一些画面。” 这些审察局已经抓着他问了一千遍的问题,方修塘一开始只说不知道,后来又断断续续的,殷勤地说想起来了什么,就拼出了后来记录下来的故事,像随口编纂的一样,但残留的部分证据是能对得上的。 “要是醒来也只能看到我队员在枪杀对方。”方修塘轻飘飘的,“你们不相信管理局落下的记录吗?还真有质疑精神。” “管理局落下的记录随时都可以修改,只要审察局的人还在盯你。”温澈森实事求是。 “如果他们丧失理智,那应该也顺便杀了倒在身旁的你才对,但后来你的‘尸体’连野兽都不感兴趣。”蔺柯冷言冷语。 “可能被感染的人血肉比较好吃。”方修塘的脸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丝阴翳,这个问题他很抗拒,“你们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反正他们送我们去的时候也没想让我们回来。” “如果能知道那是什么,也不能那么费劲了。”蔺柯突然沉声说,“江诚要是被通缉,兴许还能消停一段时间,但从十一区偷渡过来的人不能控制,越来越多了。不知道病毒哪天就爆发,谁都不能阻止。” 方修塘看着她,“那这样你跟拳场老板的医疗器械就能大卖了。” 蔺柯眼里含笑,“我缺那点钱吗?” “钱不嫌多。” 这是旧日下属和老板反目成仇了,但方修塘又爽朗地笑起来,“蔺老板,把江诚杀了对你最好,毕竟和他合作最终只有他吃掉你的份。” “不,我没这么小气,他是我哥哥。”蔺柯亦真亦假道,“更何况我最近听说他迷恋上了某种残酷游戏,就用他那只机械手的锋利指尖,划下,又细致挑开、剥离人的肌肤。谁敢惹到他。” 第116章 “他真换了机械手?”温澈森面色紧绷。 “是的,是他自己将那只受伤的手整段砍下,再让人安装上全新的机械架子的,效果还挺好看的。”蔺柯像在推销一件实用的机械商品。 一枚子弹,一把匕首,真能重伤他,好在科技发达。 “我们该走了。”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蔺婕的脸被黑色的宽檐帽遮住,蒙上阴影,薄唇轻启,“我们下次再见。” 蔺柯惊觉自己说得太多,连温洵都瞠目结舌,那吐出的话语只不过是某种血腥的恶趣味,她真是要与江诚人以群分,学到他的没人情味。 “你想回黑市工作,我仍会欢迎你。”她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对方修塘说。 方修塘点点头,“谢谢你。” 蔺婕能给人调解情绪,用她那暖和的死气沉沉。 “蔺柯姐姐,蔺婕姐姐,再见。”许久没出声的温洵低声同她们告别,他的声音有些干哑。 房门打开又关闭,脚步声和轮椅滑动的声音逐渐消失。等确定那两人已经悄无声息离开后,方修塘躺回到床上,看着天花板,感叹着,“你们就说是不是,日子真不好过。”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温澈森还很平稳,温洵脸上则没了血色,他没那个脑子去参与到这几人的交谈中,但听得出其中的惊险。 方修塘到底还有多少不可说的故事。 “我挺好奇他们为什么突然重视起了十一区,明明十二区应该更有勘探价值啊。”方修塘把手垫在后脑勺,仰躺着,像在说梦话,“十二区的雨林可比一整个联盟还要大。” “你怎么知道十二区的事?”温澈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十二区的事。 “移民地图上有,不过那里现在封锁了。”方修塘说。 十二区如今很少有人提及,连教科书上都删减了这地区的地理内容了,所以大部分人只知道那里有一片毒气浓郁的雨林,还有分散的贫民窟标点,充满神秘,实在是远不可及。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到了天气暖和的时候那边就会解封了,我只是在想他们会不会又重新组建勘探队…”方修塘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他等蔺柯走了才提这件事,“听说有十一区的人和十二区的人曾经因为渔业的发展而有一段时间的交流,甚至有许多人结成夫妻,生下孩童,你说会不会有十二区的偷渡客来到这边呢?” 病房内突然一片安静,温澈森迟迟没回复他的疑问。 应绵却就在门边,拎着一袋子早餐,就在他们看不见的位置,脸色颓白一片。 第66章 借阅室 应绵伶仃地靠在墙边,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刚好来到,从听到温至衍进入管理局,到方修塘说起十二区。或许对房间里的人来说,这些事即使被他听到也不足为虑,但中途听到蔺柯和蔺婕要出来时,他还是躲到了楼梯转角,内心并不想让人知道他曾有偷听。 十二区,其实那地方跟他有关系,但大概房间里的人都不知道那与他有关。 应绵把怀里的保温盅抱好,等胸口那阵惶恐渐渐过去,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直接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温澈森不动声色,刚好就站在门口旁边,与他的视线撞上,但对视之间,眼里并没有波澜。 已经坐在另一张病床上休息的温洵对他反应还热点,明明眼里满是疲惫,还是如常对他露出微笑,“绵绵,你来了。” “嗯,我带了早餐过来。” 应绵点点头,没有拖拉,过去给方修塘布置起了早餐,很自然地把装着清汤面条的保温盅放到了饭桌上,又从塑料袋子里拎出来一盒菠菜鸡蛋卷和一杯豆浆。这时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破绽,心无旁骛,好像就是刚刚才来到。 方修塘见他进来,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无端埋怨道,“真是的,我都饿死了。” “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温洵马上怼了一句。 桌子上放着的果篮和花束有点太碍地方了,为了腾出足够的进餐空间,应绵把果篮放到了地上,只留下那束百合,还可以烘托点氛围。 他进来之后,刚才房间里弥漫的紧促感都消散干净了,唇枪舌战都不属于他,他平平淡淡的,却又提示着什么,把本深陷于漩涡中的人都温和地拽了出来。 方修塘把小饭桌架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吸溜起了面条。 “那些受伤的人查出了什么吗?”应绵收拾好东西,坐回到凳子上。 “说是盗窃犯,有提前蹲点,结果没想到那天我在家。” “所以就这样结束了?” “我都把他们整成这样了,还能怎样?”方修塘埋头苦吃,一下子把碗里的面条卷走了大半,根本不以为意,“要再追究,说不定还要我倒赔医药费,人心险恶啊。” “噢,那就好。”应绵这是帮布狄叔叔问的,知道这事算完了之后,就不多关心了。 “走了,温洵。”温澈森这时开口,他静静倚在墙边,话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温洵本来也待不下去了,他现在急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引泄自己内心郁闷的出口,都没意识到他哥今天的状态真是一冷到底,连对平日最耐心的绵绵都没了热度。 “等等。” 温洵正想起身,却感觉被人拉住了手。低头便看到方修塘对他的动作,还有那看向他的眼神,方修塘认真时很引人深视,眼眸里竟有种默然的悲悯之意。 第117章 但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在家多休息,有不舒服记得来医院。”犹豫之间,方修塘只对他说了句看似是关心的话,但这关心在这时出现得很不恰当,反而像诅咒。 “什么意思?”温洵难受起来。 “我闻不到你身上的气味了。” “那我的身体是没事了吗?”虽然是这样问,但温洵的脸上并没有期待。 果然看到方修塘摇了摇头,方修塘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那是到了感染的成熟期。” 之后的几天方修塘顺利出院,回到了隔壁的房子住着,估计这次他又能定心一段时间,至少表面很安分,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叫人给换上了新的钢制保护门窗,融入到他那夸张的装修内里。 应绵依旧是无聊地数着他的假期,直到锅炉房宣告定季关闭,数以万计的员工都被强制迁往别的工厂,居所却仍固定在蝴蝶园,工作生活需要早晚往返奔波,马路上就总能看到身形不直,面容无色的人。但这几日阴雨下得少了,空气里的煤灰味消散无影,才感觉这冬天是彻底过去了,春天来了。 在这期间应绵跟着布狄叔叔去了一次花卉市场,春天正是鲜花开放爆发的时期。 其中一间鲜花分销处的老板和布狄叔叔合作了很久,第一次看到他带小孩过来,还给他剪了两株贵重的朱丽叶玫瑰。 将两株花放入漂亮的玻璃花瓶里,摆在窗前,微风吹拂,带来一丝花香气。他有时候会趴在窗户上,白色的云层漂浮着,掉下几缕阳光,拂在他脸侧。春天对他来说,是很好的季节。 后门书店每个周末都会开,但是值班的人经常会变,应绵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早时的那个少年。 这天还是把人给蹲来了,少年已经换上了书店发的工作服,薄款的马甲加长袖,他一直都在附近的中学读书,假期才多了来兼职的时间。 应绵进到书店,少年一眼就看到了他,还没忘掉他,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 想起刚开学不久在这门前闹出来的风波,那时候还冷得走不动道,现在已经是冰雪消融,到处都回温。应绵这次又借了几本书,少年从借书表上查看他的名字。 “你好爱读书。”看到那满满已标记读完的几页书单,少年称赞道。 应绵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其实他实在是无事可做,又没钱到处游玩,就算有机会外出都是陪着布狄去送花。去那些高档住宅区,有时候能在安保处看到一些衣着打扮得休闲又贵气的同龄人从车库出来,工人跟在后面,拿着射箭或者骑马的护具,领头的几人经过他时看都不看一眼。 明明那些地方与这边的工厂离得不远,却像是分离着两个世界。 好在应绵是个不常自卑的人,在这点上他想他要感谢温洵,与送花时偶尔看到的那些傲慢的人,温洵家恐怕要比他们有钱一百倍,但温洵从不对他较真。 还有温澈森……应绵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个很有存在感的人,令仪令色,精于谋算,故而青云直上,但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下长大的人,是这样正直又优秀。 “你的朋友没来找你吗?”少年的声音把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说的朋友大概就是温澈森和温洵,除了那两人来过的那几次,还没有别的同学来找过他。 应绵叹了口气,恰好这两人都承诺过会来找他过去玩,结果这么久都没动静。他想还是与他们那个刚升官的父亲有关,多少都得庆贺一番,再把家规改得严密些。 “他们还没空,如果他们来了,我们再在这里见面吧。” 少年脸红地点了点头,“谢谢。” 应绵看出来了他的心事,他也喜欢温澈森,毕竟温澈森那次为他解围的举动是那么引人心动。 外面天气晴好,应绵把借到的书拿到借阅室,他这次没带笔记本过来,只是静心投入阅读。 手下是一本益智类漫画书,《小猫和小狗的生存手册》,里面记录了城市流浪小猫小狗在寻觅到好主人之前如何生存,例如要跟心软的过路人撒娇,奉上最虔诚的喵喵叫,必要时爬上裤腿或者直接躺下,翻起肚皮,任人揉搓。 里面画的小猫和小狗都是眼睛大大圆圆的,幼稚的大头和短腿小身子,非常可爱,即使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的知识,也让人沉浸。 借阅室的门是开着的,他没有其他心思,专心投入翻阅中。直到过了大概两个小时,门外进来了两个人。 应绵抬头看了眼,看到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身形高大,一个个子则比较矮点,两人有说有笑,如果没看错的话,是抱着进来的。应绵在学校见过不少这种还是学生模样的情侣,经常像是黏连在一起的一样。 他低下头,只假装没看到,但那些细碎的动静还是传进他的耳朵。 那两人本来还拿着本地图在看着,一个人问,一个人指,这里是哪里,那里是哪里,原来这是这里吗,连小孩都知道的地理知识硬是交流出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缠绵感。 那情到浓时流溢出的信息素更是难闻,应绵开始坐立难安,不应该眉来眼去,不应该挤占他的阅读空间,太坏了。 他拿起书正准备出去,结果迎面又走进来了一个人,他的书都被撞掉了。 第118章 “绵绵?” 应绵刚把书捡起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67章 预谋 应绵抬起头,高杭友好地把手里帮捡起来的书递还给他。 “好久没见了,绵绵。” 高杭把手插在兜里,一副悠闲的样子。 应绵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玩,我们不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吗?”高杭接话。 确实有分开一段时间没见到,不仅是他,还有好多人应绵都没见到。这个假期尤其漫长,应绵等啊等,就等来了这人,可惜高杭不在他想见的人的名单中。 “我先去把书还了,这里面空气不好。”应绵比他快一步走了出去。 登记台就在两排自然地理分类的书架后面,靠近侧门,那边门没有开,也不知道高杭从这边正门进来时有没有注意到。 应绵并不想让高杭知道他一直都在干些什么,毕竟他那几列书单,一目了然。他很自然地把书还完之后就出去了,好在高杭也不对他借阅了什么书感兴趣,独自走开了。 高杭背对着大门站着,对着花店院子的方向,应绵刚跨出去两步,就听到了附近有车辆启动的引擎声,似是预感到什么,他也往院子前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辆皮卡的尾巴。 那是温澈森的车。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高杭扭回身看他,神色悠哉,“那是温少爷吧,我刚刚就看到他了。” 但是人为什么走了?应绵忍住没有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我还看到他跟布老板说话了。”高杭又说。 他一直担忧的事就这样凝结成真,这是他如今不得不面对的矛盾。布狄叔叔对温澈森和温洵的印象已经变了,从这一系列的摩擦与事故中。所以布狄叔叔一定是跟温澈森说了什么,就这样让他走了。 应绵压下心里的失望感,看向高杭,试探道:“那你跟布狄叔叔说话了吗?” “说了,他叫我来书店找你。”高杭的话里有种自信。 温澈森走了,高杭来了,同时到来一个能留下来一个却只能原路折返的两人。应绵莫名难过起来,为什么布狄叔叔才第一次见到高杭,就那么信任他,而温澈森却不能,也许高杭比较像他口中说的那种可以与之交往的普通人。 高杭是该自信,饶是应绵这种情绪感知能力很差劲的人都感觉到了,高杭对他隐隐的控制,只因他不了解高杭因何而来,才无法脱离。 高杭明明外在不惹人讨厌,甚至说得上是个阳光的人,他们甚至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都来自十二区,而恰好是那样,应绵就分明能感觉到那阵来自野生丛林粘腻的气息就像是潜伏在他周围,使他无处遁形。无人知晓他的心声,班里的人连说同是转学生都应该更有情谊,认定他们无话不说,可是那不一样,十二区是个噩梦。 但别人还不知道那是噩梦。 “我们去哪玩?”高杭的声音从身旁传过来,高杭好像对今天的见面很有期待。 “我们去找餐厅吃饭吧。” “嗯。” 应绵松了松脖子上的飘带,点点头,“那我先跟布狄叔叔说一声,还要到二楼拿上姓名牌。” 两个人很快从后巷走回到了花店前面,布狄叔叔蹲在已经圈围起来的院子里,给那些杂交的粉白色的花浇水。 “好,我在下面等你。”高杭答应道,他先看到了布狄,提声搭话,“布老板,需要帮忙吗?” 捕捉到布狄看过来的视线,应绵嘴巴马上有一个不高兴的弧度。 “不用了,你们干自己的事吧。” “我们要出去玩了。”应绵简单地对他说道。 布狄看自己小孩一样看他,看出了他的心事,眼里有无奈之意,“好,注意安全。” 应绵很快就推开花店门走了进去,他确实对布狄叔叔的做法有些生气,但他最多也只能生气到暂时不喊他的名字。 去到二楼拿完姓名牌之后,应绵慢吞吞地不想往下走,但还是要从隔间出去,这时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厅里鲜花回拂的气味害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只得到柜台那里倒了一杯白开水,喝水时耳边能听到便利贴墙上纸片窸窸窣窣吹动的声音。 突然注意到有一张贴得歪歪斜斜的纸片,好像是新的,他马上把脸凑了过来。 ——我可能不好来找你,温洵可能会好点,可以的话我让温洵来接你,看到记得撕掉。 应绵瞬间心如鼓擂,这是温澈森留给他的,确实无疑,仔细看完之后他赶紧撕了下来,小心揉成条放到了外套的兜里。 他还以为温澈森放弃他了,毕竟上一次在医院见面时,两个人就没有交流,甚至他还觉得那时温澈森有些说不上的冷酷感。这段时间又没有见面和通话,应绵更患得患失,要再加上这次布狄叔叔狠心回绝的话,种种不利,可能真要彻底断了来往。 可是温澈森还是给他留了纸条。 真好。 不过眼前还有别的事要做,他还得应付高杭。这些事可能并不棘手,但他不情愿,如同借阅室里那对情侣,高杭破坏了他规划日常的好心情,他那没什么营养的日常,他应该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鱼。 之后高杭开了一辆机车过来,载着他行驶了将近半个小时,找到了市区一家据说味道还不错的西餐厅。 第119章 进到包厢里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了,餐厅里垂着白色吊灯,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声,餐桌摆设颇有格调,高杭带着他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应绵坐下之后,没忍住往左右看了一下,“这里会很贵吗?” “没事,难得吃一次。” “我没带那么多钱,可以回去再给你。”应绵直白道。他对费用分担这种事很有自己的原则。 高杭把手放在桌上,耸了耸肩,“你要给的话就给吧,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高杭随意点了几道菜,第一道就是胡椒牛扒。 应绵一时无从下手,才想起一直都是温澈森给他切的牛扒,切好小块块,直接用叉子就能吃。第一次吃的时候他也实在是笨,飞了好几滴酱汁到脸上,碟子都差点移位了,温澈森就默不作声把他的碟子给拿过去了,凭着这一无所长他得到了和温洵一样的待遇。 这回也只能用叉子摁着一角,很费力才切下来一块,就这样最后咬起来还干巴巴的,这明明比他和温澈森一起去吃的那次还贵。应绵心里有好多奇怪的想法。 “你来这里还习惯吗?”高杭吃得很快,叉子撞击了碟子几下。 “嗯,挺好的。”应绵收起了自己的心思,不自觉谨慎起来。 “你是一直住在花店吗?没有说颠沛流离什么的吗?”高杭措辞很准确,他了解这些尾后区移民的困境。 “一移民过来就住在了花店,布狄叔叔让我留了下来。”应绵低头叉了一块生洋葱,送入口中,“那你呢,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被人收养了,就在青禾附近的街区。”高杭说。 这样一看,高杭过得要比他好多了,衣着打扮都合时宜,教养也好,对比那时车厢里那些多数有去无回的其他区的移民,应绵都算是有了美好的去处,但对比高杭,他依旧不够。 但没有人能无缘无故受到恩惠,哪怕是应绵,他知道自己得到这一切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那如果是过得更好的高杭呢? “在这里读书真的很好。” “嗯,很好。”应绵心不在焉。 “我们可以跟这些有钱人一起做同班同学,一起到漂亮的实验室考试,甚至有时出来的成绩还比他们好。”高杭侃侃而谈,叉子与碟子的碰撞声加剧,“我们能力也不差不是吗?” 虽然话得很笃定,但应绵觉得,他表现出来的肢体动作分明没那么有自信。 见应绵没作答,高杭掩饰地咳了声。 不用那么努力融入那些有钱人中,识破他们,讽刺他们,虽然挺有意志,但也还以他们为比对的标准。对比起高杭的警觉,应绵承认自己没那个心力时时注意那些高于他的人。 “绵绵。”高杭这个问题问得很快,“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感觉高杭终于展露出了他的目的。 “我们都是抽签来的不是吗?”应绵仍旧低着头。 “嗯。”高杭脸上有稍纵即逝的不自然,少顷点了点头,“我应该是第二批,但其实就只有我跟你,很幸运不是吗?” 应绵虽然没看到他的神情,但只要听那语气就知道了,高杭也并非滴水不漏。因为他很确定,从一开始就错了,那年抽签移民就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也只会有那一次。只有他一个人,也只会只有他一个人。 高杭说谎了,如同他对江晟也说谎了那样,他们都不是正当的移民。 “是的。”应绵心口不一,“所以我也很高兴能跟你做朋友。” 这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但差不多天黑才回去。 两个人本来在花店门口告别,应绵这个点都已经困了,高杭却叫住了他。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应绵觉得把手揣在兜里,觉得稀奇,“是什么呢?” 高杭从机车上取下来一个纸袋,“我想你应该会需要的。” 说完也没等一起看,高杭就匆匆离开了,离别时还对他挥了挥手,看样子心情很好。 应绵却不关心,等到那辆重机车疾驰的声音消失在街角,他找到一个平坦的邮筒,把那个纸袋的东西倒了出来,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条新的丝巾,还有一个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东西。 很久之前,他想要的那个贩卖饮料的摊位上挂着的表。 他把丝巾随意揉成一团给揣进了兜里,表则握在手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高杭献的这份殷勤让他觉得怪异。不过也正中下怀,他倒想知道高杭从一开始就接近他是为了什么。 还是把表拿在手上了,回到花店的时候,应绵发现布狄叔叔就在隔间等着他。 “布狄叔叔。”应绵还是乖乖叫人。 布狄也不掩饰他想说的话,“你还生我气吗?温家那小子就这样走了。” 应绵摇摇头,“我不生气,但是他不是坏人。” “他人挺好的,我知道,他很照顾你,有时还带你去玩。” 意料之外,布狄没有声色俱厉,一并否定。他对温澈森印象不算坏,这个年纪的alpha大多浮躁而莽撞,但温澈森是个纯粹的人,并不伪饰自己,还有极好的耐心。 “但你应该比我早知道,他爸爸现在是管理局的高官,要是我们不小心得罪就不好了。” 前段全是好话,后段则带着残酷。温澈森唯一且最深沉的缺陷就在于他的出身,温至衍如今所处的位置,就连一向大胆,不识避忌的蔺柯都要噤声不语。温澈森就在这样的光环下,按说与这样家境的人能有亲近的交往,不无裨益,但对于在低处只是普通居民的布狄和应绵来说,这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可能会害死他们。 第120章 “我知道。”应绵叹了口气,但他还是很想跟温澈森说话。 “我能理解,至少不要单独见面。”布狄又说,“审判庭大楼离这里远,管理局却不远,如果他终于腾出心思关心他儿子的交友情况,你会惹上麻烦的。” 应绵一阵难受,委屈道,“那他今天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布狄摇了摇头,“他没有跟我说话,只是自己进店里看了一下,又回到车里静静看着,之后就开车离开了。” 只是这样吗?应绵更委屈了。 在睡觉之前,应绵把兜里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那条丝巾应该不便宜,还有那个表,不知道高杭是怎么辗转拿到的。他把这两样东西丢到桌面上,又摊开那张写了几行字的便利贴,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将其摊得平平的,很珍惜地放到了他那个放了很多宝物的储物盒中。 而后拿过旁边的书包,雷厉风行的,把里面的书都倒了出来,如同在隔离室的那次,他又翻找起那个熟悉的夹层。 里面有一个打火机和一块刀片。 那条丝巾就这样被点燃,残留有难闻的气味和一股灰色烟气。 他有那么两条丝巾就够了,至少他知道那些是真心要保护他脖子上屈辱的淤痕。 第68章 春日 ——我好想出去玩!!! 温洵的信息弹了出来。 ——你再忍耐一下吧,温洵。 ——你看,我看了小猫书,小猫春天在房子里睡得很香呢。 ——【图片】 ——【图片】 应绵裹着被子盖过脑袋,侧躺着,在回复信息的同时把之前阅读那本小猫小狗生存手册漫画书时拍的照片传了过去。 但过了许久温洵都没回,应绵把手叠着垫在下巴上,盯着手机看。 ——这只小猫好像你 终于有信息回复过来。 那边还特意把图里说像他的小猫给圈了过来,是一个圆头圆脑,表情懵逼的长毛灰色小猫,旁边还有一个更大只些的缅因猫像个警卫兵一样守着那只长毛小猫。 ——哈哈哈哈真有趣 ——那旁边这个那么严肃的是谁呢? ——那是我!我来守护你! 对面的温洵像打了鸡血一样,许是憋久了,很有温洵的风格,两人又陆续聊了几个无聊的话题后才停下来。 应绵退出了聊天框,把手机放回到了枕头底下。 这几天他跟温洵的交流很是隐蔽,发信息都是窝在被子里发的。温洵说前段时间没联系他是因为温至衍正式入职了,管理局让他们这些直系亲属递交了随身的通讯器上去登记和检查,直到这两天才还回来。 当然管理局是不会干涉他们的隐私的,只是检查有没有不明追踪器的痕迹,是按着内部管理文件来办的,应该说没什么异议,但是哥哥雷厉风行的,先一步把他的手机给拿了过来,把上面有可能粘附的东西和一部分他们与身边人的聊天记录都给清除了。 其实就包括温洵跟他的聊天记录,这几天两个人才重新联系起来。温洵毫不避忌地跟他交换起情报,说温至衍这段时间去了管理局在第二区的办公楼进行就职会议,估计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他们两兄弟才得以呼入些新鲜的空气。 但是他方才跟温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温洵到最后都没有提要来接他一起去玩的事。看来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他也同样没好意思提。 他的生活风平浪静,布狄叔叔这几天对他的态度没什么变化,没有特别监督他,但原则上他是不可以主动联系温澈森的,但同时又可以钻个空子,可以跟温洵说话。因为在布狄叔叔眼里,温洵是个小可爱,温澈森则是个需要特别关注的危险人物。虽然那两人是一对兄弟,还同是alpha。 不知不觉,应绵也开始试着从旁人的视角开始看待温澈森,在他眼里,温澈森很多温和的讨人喜欢的地方,但在旁人眼里,温澈森就只是一个才成年不久血气方刚的alpha。 应绵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在床上翻滚了两圈。窗户开着,朱丽叶玫瑰的香气丝丝袭入鼻腔,他脸还热着,接连打了几个大喷嚏,鼻涕星都要飞出来了。春天是真的来了呢。 应绵的中午觉睡得还算踏实,将醒未醒之时,枕头底下传来震动的手机铃声。手臂还放在被子外面,凉飕飕的,拿到手机之后,他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这是一条陌生的号码。 “你好,你找谁?”应绵像个机器人一样发问。 “是我,我刚刚买了新的号码。” “学长。”应绵马上正了正声音,“是你吗?” “嗯,是我。”温澈森的声音清晰地从话筒那边传了过来,“你看到我给你留的话了吗?就上个星期的事。” “我看到了。”应绵坐了起来,用目光点了点不远处的书桌,那张纸条他也有好好留着。 “我以为你没注意到。”温澈森的语气莫名严肃,“那你为什么不跟温洵问问我? 那张纸条是他随手写下来的,万一先被别的人看到,就没意义了,可是事实证明一切风平浪静,那张纸条就在应绵那里,但应绵硬是一声没吭。 “!”应绵只觉遭受了晴天霹雳,温澈森少见地责怪了他,虽然语气不坏。 “我没有。”应绵特别怂,“我是怕会影响到你们。” “不会,现在没事了。” 第121章 应绵听着他的声音,一阵心虚,“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温澈森冷酷地,“温洵一直说想见你,你哪天有空我可以开车来接你。当然,是在取得布老板同意的前提下。” “我爸最近也不会在家。” 为防止他有顾虑,温澈森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就算温至衍进了管理局,也是不会经常回家的,这也没什么好威胁的。 “我这几天都有空。”应绵快速说着,“我都可以。” “那你要怎么跟布老板说?”温澈森问。 温澈森清楚应绵的这个布狄叔叔对他是很有防备心的,这种防备在温至衍正式宣告进入管理局后到达了顶峰。从上次宴会和应绵在他家待的那一晚就知道其威严之深,布狄现在是应绵的家长,他很需要过这一关。 而且明明什么都没做。 “没关系,我会跟他好好讲的。”应绵爬起来看了看窗外,“那今晚七点你来接我可以吗?只要温洵也在就行。”这样就是三个人了,原理上就不是单独相处了,应绵的想法很天真。 温澈森嗯了一声,“那你等我,我会准时过去。” “好。” 短促约定好之后应绵就挂掉了电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把头埋进被子里无声呐喊了会儿。原来过去的几天,温澈森真的在生他的气。 第69章 独一无二 天色渐灰,应绵在房间踱步,在等着布狄叔叔叫他下去吃饭。其实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布狄叔叔开口,虽然理由都给想齐全了,但着手执行可要比纯粹在脑中策划一番难。 应绵趴在书桌上,呆呆地想着,但是他只是个小孩啊,他需要好朋友的陪伴。 到了晚上六点多这样,门外终于传来敲门声,应绵马上从书桌边上离开,过去把门给打开了。 本想趁吃饭时间好好商量,但面前的布狄叔叔却穿着工作服,戴着防护口罩,这是要外出干活的着装。 “我得过去一趟花卉市场,可能凌晨才能回来,你自己吃饭。”布狄只露出双眼睛看他。 应绵扶着门,“这个点吗?” “是,要过去处理点事,你能照顾自己吗?” “我可以。” “真的可以?” 嘱咐完了,但布狄叔叔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应绵感觉布狄叔叔是看出了他脑袋里的想法,在等他主动交代。应绵总是一撞到什么惹人心虚的特殊状况,就会把表情摆在脸上。 应绵干脆把心底的请求都说了,“那我能到同学家过夜吗?我好久没出过门了。” “哪个同学?” “温洵。” 真只有温洵就不用那么为难了,隔着口罩应绵都能感觉到布狄的无奈,确实不能叫人一下就舍弃一段内部一直牢固的友情。对人规劝是那样一回事儿,感知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这是一件不能一刀切的事。 “他家里没其他人在家吧?”布狄说。温洵很少跟应绵提及他的妈妈和别的什么亲人,外人就了解得更少,所以这家里人只能是指温至衍,言下之意是只要温至衍不在就能通融。 “不在,这段时间都不在。”应绵快口抢答。 “那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布狄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应绵知道自己需要认真作答,他镇定下来,给了肯定的回答,“我可以的。” 布狄松口了,“那你叫他们发保证书过来,我忙完了会给你打电话查岗。” “好!” 在七点到来之前,应绵里里外外把花店的门窗给关紧锁好,又到外面的院子查看了一番,确定都整理之后,才背着书包出了门。其实在没征求到布狄叔叔同意之前他就已经把行李给收拾好了,背包里面有两套换洗衣服和一小包洗漱用品,他的心早已经飞出窗外。 而温澈森也真的是准时到来,只不过这次是换了一辆银色的车。 “上车吧。” 应绵坐到了副驾驶上,窗户冷冷的,他下意识把身子挪近了驾驶位一点。驾驶座上的温澈森今晚戴了帽子和口罩,严丝合缝的,像个蒙面使者,应绵偷偷地打探着他。 这个点天已经黑透了,车里没开灯,只有车头灯照着前方寂寥的公路。车里也很安静,温澈森一直在兜小路,没开任何导航器做指引,弯弯绕绕的,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行。 应绵又忍不住偏头看他,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温澈森一直不说话,他这样过度的沉默都让应绵怀疑他是不是本人了。 “我就是温澈森,你别怀疑。”温澈森早已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怕有人跟踪。” “我就看看。”应绵马上坐直了身子,原来是怕被跟踪,感觉到形势严峻,他也看了一眼车屉,“那我要不要也戴个口罩?” “不用了,这车窗看不到里面,我是因为刚才要下车才戴的,而且我们也很快就到了。” 果然不多时车便从一条小道转出,驶进了一个灯光通明的住宅区,车在这块地方比较边缘的一栋干净的公寓前停下。这是应绵第三次来到这边,第一次过来还是脑子不太清醒的时候,第二次则匆匆忙忙,已经没什么路线记忆了,所以这次再过来体感也接近是全然陌生的。 温洵第一时间在室内给他们开了门禁,在大门的可视监控器里热情招呼着,“快上来快上来!” 第122章 这是栋独立公寓,附近的房子离得都远,隐私性很好。 应绵跟着温澈森进了门,看到那冰冷的建筑区域,突然心生疑虑,“这里会有监控吗?会拍到我来找你吗?” 温澈森随手把口罩和帽子都摘了,展露出清晰的眉眼,“不会,这个住宅区都没监控,因为是温至衍找的地方。 “除非某个人要来跟踪我。”温澈森话锋一转,措辞严谨,“不过我能让你过来就能保证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某个人?应绵确实注意到刚才不远的路边还停着一辆车。 那会是谁呢。但是应绵只有一个脑子,他想他更想要先厘清另一件事,就是温澈森所说的麻烦。温澈森似乎是觉得他刚才问的那些话是在顾虑什么,还要被误会临到门口畏手畏脚,未免显得太小气,他反而是一直很期待能来做客的。 但温澈森是不是有点在意呢,从没有过懊恼的感觉萦绕在应绵心头。 “我不怕麻烦。”他看着温澈森,“你别那么认真好不好?” 两个人站在门口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头顶只有一盏感应灯照明。应绵较真的时候是真较真,温澈森无声地呼了口气,“我看上去很认真吗?” “从你打电话给我时我就觉得你很认真了。”应绵直白道,“我们应该好好相处。” 什么时候没有好好相处了,温澈森想是刚才自己在车上那武装起来的样子让他误会了,其实也是担心被跟踪。 而跟踪他的人可以是他过去不加防备的人,温至衍。虽然说温至衍现在忙着工作,暂时还没心力关心他交了什么朋友,他也早已经脱除了未成年的管制,只要尹杨不打小报告,温至衍根本不会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应绵严格意义上算是温洵的朋友,还已经做了好友大半年,过去都相安无事,但保不准现在温至衍现在要保持自身廉正,所以恐怕自己的孩子沾染上半分污渍,必定严守看管。 还有一点温澈森并不愿承认,是温至衍从前一直看不上也看不见那些没有用处的人,哪怕哪天他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总在他两个儿子身边,也不会花时间拆散。但现在又不一样了,他多了许多因为他升官而眼热迁怒,虎视眈眈,像随时会伺机而动的死敌,满世界都是循声窥视的眼线,温至衍高升,连带他和温洵都得小心翼翼。哪怕是最普通的应绵,在这些政治斗争中,也有了意义,普通人的意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温澈森看着他,温声答应道,“我们好好相处。” 面对着无数个麻烦的问题,两个人径直选择了无视,绝不是当下的最优解,但两人心里兜兜转转,只会得出这个答案。 应绵点点头,虽然说让温澈森答应他不那么认真,但他看着温澈森那神情,又觉得认真一点也没什么不好,那口吻,就像是郑重地给了他一个承诺那样。 “走吧,温洵在等了。” 外面的大门也锁上了,早春室内的暖气温度调得正好,应绵把外套脱了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只穿着一件长袖走进去,到了客厅门口换上了拖鞋。 温洵正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马上原地弹了起来,“你们干嘛这么久才上来?” “哪有很久…” “温洵,好久不见!” 温澈森刚回驳了一句,就被应绵和温洵的动静给晃闪到眼了,那两人大大地拥抱了一下,都几岁人了,从成为朋友之后就没少折腾一天。 “想喝饮料吗?”温澈森打断了他们。 “我要柠檬汽水。” “我也要一样的!”温洵附和道。 突然注意到什么,温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有不确定的疑问,“绵绵,你买到这个手表了?” 应绵噢了一声,举起自己手臂看了看,一只外形一点不陌生的手表正贴着手腕,表盘是银色的,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就是高杭送他的那只。本来是个圆盘状的计时钟,因为很小,所以加上表带就可以当成手表用了,应绵前几天拿去改好了。 他反着手看了看,“这是别人送我的,我也没想到他会找到。” “谁啊,那么厉害?” 当时那个饮料摊位搬迁之后,两个人还不死心到处找了几次,但都无功而返,之后温洵也渐渐快把这物件给忘掉了,不过也可能是还留有执念,刚才只看了一眼就全想起来了,也不由感叹懂得拿这表献宝的那人真的很有心思。 应绵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是……高杭。” 他还是说了,应该也没有不能听的,反而他需要在人前承认高杭跟他是好朋友。 “我就知道是他。”温洵没有多惊讶,“班上就他跟你还熟点,不过他怎么会知道你想要这个表?他不是那摊位搬走之后才转学来的吗?” 这个问题应绵早想到了,那天高杭应该是一直在跟着他,所以能猜到他在找某样东西,那之后为了找这块表应绵还跟班里其他同学打听过那个摊位有可能流动到哪边了,所以高杭也可以投其所好,礼物是送了,但意图依旧是不可捉摸。 “因为我跟同学打听过,他也注意到了吧。” “噢…”温洵的声音变小了,“他对你真好。” 应绵也清楚,高杭现在那么正式地送他这个表,确实是在跟他示好,像是说那天在巷子里向他走来,其实是要拯救他那样。 第123章 “可能吧。”应绵喃喃自语。 “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应绵听到了温澈森的声音,抬眸看去,呆愣了半秒,想起来在找那个表的那天温澈森也在。之后就是巷子里的事,而事实上,把他从那场巷子里的霸凌事故中拯救出来的人就是温澈森,也只有温澈森。 表好像不重要了,非要联系起来的话,那就是高杭想用这只表扭转一些回忆,把当时的感恩之情嫁接一部分到他身上。 温澈森却还不知道这只表的含义,好像是有听温洵提起过,又好像是现在才知道。 “这表很难得到吗?”他问。 “嗯。”应绵把手放了下来,坦白道,“是学校门口那饮料摊位上的,搬走之后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那天就是为了找这只表才走到学校侧门那边的。” 气氛凝滞了一下,温澈森追问道,“哪天?” 应绵心猛地一跳,还能有哪天,但当他意识到温澈森那紧绷的语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第70章 密谈 “你跟他已经是那么好的朋友了?”温澈森的语调不自觉加重。 在科研站那时应绵就有跟高杭黏在一起,那时候还以为只是一起说说话的同伴,现在却连送的手表都戴上了。手表并不重要,但那天在巷子里发生的事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是一段无可指摘,不可替代的回忆。记得那时候应绵还怀疑高杭目的不纯,冷静分析着,可是待高杭真正转学过来之后,应绵却迟钝了起来,后来还与高杭的关系逐渐升温,甚至可能比跟他和温洵还要密切,不然也不会戴上那只有特别指代意义的表了。 “……” 应绵哑口无言,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去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到底跟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温澈森冷声道,“他真有那么好吗?” “不是,是我喜欢这个表。”应绵干巴巴的,小心瞟着温澈森的表情,“这个表我从开学不久的时候就想要的了,跟他没多大关系。” 因为他是个实用派,不想留这东西白白弃置,而且他的心里确实也不想,不想这个表是由高杭送给他。 “那绵绵,你有没有给他回礼?”温洵突然插了一句话。 “噢,我准备开学请他吃饭,我前几天也跟他去吃饭了,我需要请回一次。” “那就好。”温洵松了口气。 温洵问这个问题也没其他意思,只是觉得他们在绵绵心底是有分量的,应绵跟他和哥哥已经认识够久了,已经不太会像刚熟悉时那样总是原则性十足,让人感到有淡淡的疏离感。今晚还愿意来他们家做客,更说明关系已经很亲近。 而同时如果绵绵还记着高杭请他吃饭,也要记念着回报回相等的一件,就说明两个人还不是很熟,温洵没什么凭据地猜测着。 “好了,不讲他了。”应绵趁势转开了话题。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高杭,也怪他换衣服的时候觉得自己看上去太普通,就想给自己加上些帅气的装饰品。理由就是这么平淡,却无法说出口。 “你看,我给你们带了小蛋糕。” 应绵微微弯身把书包放了下来,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小盒子,这是他早上去市区送花时顺便给带回来的小蛋糕,一个是草莓味,上面有一个粉色小天使棉花头做装饰,一个是海盐味,上面有一个蓝色小骑士棉花头做装饰。 已经都放在冰箱里冷冻几个小时了,结了一点冰霜在表皮。布狄叔叔不爱吃甜品,这本来是他买来做两天的饭后甜点的,家里没什么可做拜访礼物的东西,全是花和与花相关的制品,这些相信温洵和温澈森也收腻了,便认真翻找了一下,给找出了这两块小蛋糕。 这可是花了他十块钱买来的。 但也直到把蛋糕都搁下来了,才想起温澈森也不爱吃甜的东西。今晚的他真是犯了一连串错误。 “我要这个骑士的。”温澈森却抢先说。 温洵还蹲在一旁看着,“我也想要骑士来着。” “我先说的。” 应绵心中惊诧,偷看了一眼,温澈森现在看上去好像没那么不快了,应绵觉得他一直是个气消得很快的人,还是说他已经反应过来有些怨气根本不必要有。 “蛋糕先放冰箱里吧,我要煮番茄面,你们要吃吗?”温澈森问他们。 “吃!” “我也要。”应绵赶紧也说。 温澈森很快走开了,应绵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晚些时候温澈森在厨房煮面,应绵和温洵则留在客厅看电视。还刻意把灯调暗了一些,大屏的电视在播放一本恐怖电影,温洵在沙发上坐着,抱着张毯子做防护,只探出双眼紧盯着屏幕。 应绵好久没看过电视了,这公寓的家具和电器和方修塘那里没得比,是普通家庭用的那种,却处处透着温馨。 小饭厅是连着客厅的,应绵看向那边,想起自己曾在那里吃过饭,盘子旁还备有浅蓝色的干净的餐巾布,他的脑子里马上闪过了一些画面。 一些奇怪的画面,那晚他好像在折餐巾,折出来一个三角形状,然后硬塞到自己的领口,也不知道是学的谁的。原来那怪味饮料真的会让人变得傻里傻气。 那晚的自己到底都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应绵还是懵懂,他到今天都还没把那晚发生的事给全部连起来。 第124章 恐怖电影看了二十来分钟,应绵看得双眼发困,还是厨房里面条的香味挑醒他的。 也闻到了香气的温洵马上把正播到最恐怖处的电影给掐了,把灯给打开,对已经在沙发上已昏昏欲睡的应绵招呼道,“绵绵,吃饭了。” “好噢。” 番茄面就是普通的番茄面,但是每个人碗里都加了一个溏心蛋和几粒虾滑。 应绵和温洵埋头苦吃,但到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客厅突然传来一阵不急不躁的门铃声。 叮—咚。大门是有门禁的,那人却直接到了房子门口按动门铃,应该是熟悉他们家的人。 温洵风声鹤唳,快速转过头,不安地看向门口。这个点做饭的阿姨不会来,也不可能会有朋友到访,他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温澈森放下筷子,起身往门口走去,墙面的监控平板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形修直,纹丝不动的样子。温澈森屈了一下拇指,顺手往旁边解了锁。 “哥……” 他一回头就看到应绵站在温洵旁边,贴着饭桌,表情无助。 连温洵都不能确定来的人是谁,没能得到一丝安抚。温澈森马上走了回去,看见应绵的面色仍紧张未消。 “是尹特助,不用担心。”他安慰道。 应绵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许久才点了点头,“对不起。” “吓到你了。”温澈森声音很轻,“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保证。” 应绵又点了点头。 尹杨刚好进来,就看见这正密密私语的两人。 “还有客人呢。” 温澈森把应绵挡在身侧,冷冷瞥了他一眼。尹杨这么些年确实是负责监视他们,但一切很有分寸感,没有离得很近,连房子都没进过几次,常常只是把车停在外面。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有话跟你说,而且我认为面对面比较保险。”尹杨很有洞察心,眼镜后面透着一丝精明的光,“但是你似乎看上去有点不方便。” “说完话就走。”温澈森说。 应绵和温洵暂时回了房间,留出空间让他们两人说话。 温澈森把碗收拾好拿回了厨房,收拾完之后擦了擦手,看向尹杨,“还有面,你要吃吗?” 尹杨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姿态放松,“不用,我吃了才来的。” “那个定位器到现在都没失效,温至衍的的姓名牌已经更新完了?”温澈森问。 温澈森的职位上升了,也换了办公地点,按规定姓名牌是要同步更新的,一般管理局都会收上去帮忙修改,修改中途只要能瞒过检测,那个定位器就能继续使用,当时温澈森在黑市购买时就注明要保证能躲过检测器的那种,如果是真材实料,那么他们的定位器就还能存活一段时间。 “不用交上去,会制作新的,旧的建议自行焚化销毁。”尹杨却说。 温澈森表情沉沉,“那就是说现在他的姓名牌交由他自己处置了?” 他想平时温至衍不怎么会注意他自己的姓名牌,审判庭的官和巡查队不一样,他们会一直佩戴姓名牌,无论是工作还是日常,据那些人说,这是一种展示权势的一种方式。既然是一直佩戴,也就不会时时注意了,就是这样深不能见底的傲慢给了他们这些有心人可乘之机。但如果现在已经是摘了下来,自己拿在手上,再当做娱乐那样选择最简单的先拆解后销毁的方式,那么在夹层缝隙中的定位器将会暴露。 “是的。” 温澈森表情很不好,“在他发现之前,我会跟他坦白的,不会让你沾上半分关系。” 尹杨听着他的回答,沉默片刻后,眸底划过一丝笑意,“我真高兴你是这样的反应,那样我们还可以是可以互相信任的盟友。” 听出他的话里有话,温澈森觉察到什么,问他:“你什么意思?” 尹杨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很小的透明收纳袋。 里面装了一个银制的东西,正是温至衍的姓名牌。 “他交给我处理。” 峰回路转,温澈森一开始还为这转折感到迷茫,再一想,这好像也不是特别出人意料的结果,温至衍并不喜欢大刀阔斧。 “他不仅没有解雇你,还让你帮忙处理这么重要的事?” “他让我一起进管理局,包括他的几个特助也没变。”尹杨说,“我想他是因为升官了,根本懒得关心身边的人。” 竟然可以由得他把旧部下全留下来,这不只是温至衍自己的事,还是管理局也放任了他的权力。 “我也在想,到底温至衍做了什么事,管理局这么重视他。”尹杨轻声呢喃。 温澈森沉默了下来,除了在温洵身上做的试验,暂时还想不到其他的。因为那时间太暧昧了,温至衍这么多年都没机会晋升,却在十一区的病菌出现不过半年,就进入了管理局。但是温洵身体并没有变化,难道是说没变化就是一种天大的有利。 “那是他的本事。”温澈森讥讽道。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不论具体手段是怎样的,都让人觉得恶心。 “对了,你让我查的,我拿了资料给你。”尹杨也懒得再谈他这上司,给他递过来一叠资料。 这是上次在科研站时他拜托尹杨查的,他想知道那个实验室里可能存在着什么。 八楼 第125章 生物展览厅,动物实验体。 生物实验室,存放科研站自造林分类植物样本,病菌管,标记从十一区勘探中心运回来的生物切片与气体样品(分a和d区) (特别注意,实验室周围已设置高密度监控器,禁止非实验员以外人员接触,违者需接受全面消毒及单独隔离,另有处罚视人员背景而定。) “又是十一区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温澈森看到这熟悉的记录时,竟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不奇怪,一般从勘探中心运回来的生物都会给各个地区的实验室给保留一份。”尹杨说,“不仅是这个科研站有,其他仪器完备的实验室也可能会有,公文上说,这是为了公正性。” “这是什么时候的样品?” “查不到新鲜的日期。”尹杨很严谨,把下面另一张纸给翻了出来,用食指叩了叩页面,“我想你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 温澈森把那张纸拿了起来。 十一区畸变病菌气体样品019号,过敏,吸入症状。 精神恍惚,出现噬食生肉的症状,渴水。 “那估计就是你学校那个同学吸入的气体。” 温澈森觉得这些字眼竟有些陌生,应绵那时就曾跟他说过,张净确实是感染了,但不会想到实验室泄出的气体正好来自十一区。 恐怕就是因此被警告了,才吓得落荒而逃,所以并不是因为偷看到了什么不可描状的东西而表现出惊恐。但这是所有真相吗?那生物园被体罚那次也只是巧合吗? 之后他们参观之后温澈森还回学校打听了一下,那个叫张净的人没有任何消息,因为是联盟贫民窟出身,没有固定的住所,常常靠偷窃度日,所以放假后就难以觅寻踪迹也不是稀奇事。 如果能找本人问清楚就好了。 “那那个人现在……” “总之不会好。”尹杨耸耸肩,“我记得科研站以关心他气体过敏的名义让他留在了那边的隔离室,一个多星期才出来,现在人去哪了也不知道。” 温澈森感到一阵脊背生寒,不是以简单的学生违纪,误闯实验室处理的,很有可能那个同学将会经受更深的惩罚。他捻着那张纸,感觉自己手心在冒着冷汗,这时又猝然注意到上面一个特别之处。 渴水。 这症状中还有渴水这一项,当时应绵跟他们一起吃饭时就说口渴。 温澈森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并不十分坏。 应绵的体质不知道是太差还是太好,也感染了,但是症状很轻,现在看上去是一点事都没有了。 如果他那时候也被科研站的人检查出来了异常,恐怕也得被带去隔离。温澈森想起那时在沙林应绵担心着别人的表情,那般无知和善良,完全不知道自己也曾与一件可怕的事擦身而过。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想正如你说的那样,管理局大概对那些病菌的研究也知情,甚至司长可能就是借这个进入管理局的。”尹杨猜得是一分不差。 温澈森实在觉得这些事令人头疼,一直被这些信息冲击,他冷声道,“恐怕真有那么一天,这些病毒会泛滥。不管是恶趣味,还是只是为了赚灾难钱,这样就如他们愿了。” 尹杨默默不做评价,这更是场权力斗争,又想起了裴琛。裴琛在酒店时给了他一枚通信器,但是两个人之后没有联系。温至衍刚坐稳位置,大概暂时还没有整治巡查队的人的心思,但如果有人非要讨温至衍欢心,将裴琛重击,大概也能博得温至衍一笑。 裴琛现在完全处于弱势,江诚那坏胚都自身难保,更别说承诺他的那些。 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可以那么蠢。尹杨想他这么久不联系裴琛,也是不想听见他可能变得不好的消息。 “我要走了。”尹杨该说的也说完了,整了整衣袖,“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的工作依旧没变,还是监视你们,不过既然你很快就要离开这里,我会把重心转向监视温洵。” “也挺好的,这样你就不用担惊受怕了。”温澈森话里有话。反而一成不变才最可怕。 尹杨看着他,与他交换请求,“但我想我们需要新的一枚定位器。” 第71章 孢子 “可以。”温澈森一口答应下来。 那枚定位器是在黑市买的,他又得去一趟了,有些麻烦,但黑市与外面不变,生意就是生意,只要给钱了就会得到一个同样质量的。 “不过我想我得警告你一句,以后大家都不会好过。”尹杨不假思索的,他说话的时候往走廊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最好别被抓住痛处,让无辜的人做了人质。” 他说的是温洵,也可能是应绵。 温澈森眼眸低垂,想着后者,温和道:“应该不会。” 温澈森并不确定,但他会像保护温洵那样保护应绵。 “我忘了。”尹杨却说,似是了然于胸,他继续道:“你那个同学是新移民吧。” 温澈森抬眼蹙眉,“你怎么知道?” “猜的。” 有多种理由,应绵是突然出现的人,又举目无亲寄宿在花店,还总是干净不知事,不说是外面的人都不信。 “司长应该不敢对新移民做什么的。” 尹杨觉得应绵是新移民,温至衍不可能会冒险伤害他。 最近几年进入联盟的移民越来越多,却也随之出现了挺多问题,移民多数是开放用来填补工厂的劳动力紧缺,也会招募一些有能力的人到进入联盟系统。对大部分平民移民,本来是有许多能落到实处的福利政策的,住房和医疗,近年移民与联盟本地居民的摩擦越来越深,频频起冲突,是因为不少下面的官员腐败,吃了不少移民安置的钱,中饱私囊,管理混乱。有部分安稳定居,有些已经进了黑市,除此之外仍有不少移民流离失所,管理局为了安抚,公开公正处理了不少不作为的官员,又建起大型的住宅区,如蝴蝶园和远在郊区的伊甸园,这两处最大型,但近年在这两块地方却也出现不少恶性事件,可以说这些问题已是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第126章 而应绵就是那么多新移民中的一个,看似并不重要,并没什么存在感,但他还有移民这身份,一旦管理局的某个上层与普通移民有了确实的利害联系,会再引起狂热舆论浪潮也不一定,反过来可能会成为温至衍的把柄。 温澈森沉思片刻,他倒是没想到这点,如果温至衍够谨慎,确实能保证不伤害应绵。 “温至衍不会亲自做的,最怕是那些与他有嫌隙的人。”他不能放心。 “只要你不跟他谈恋爱,不跟他结婚,就没人会不顾风险,将他视做目标。”尹杨里语气带着些不理解,“也就是你喜欢特立独行,不然身边那么多优质omega,你为什么一个不挑。” 温澈森不说话了。 尹杨看着他,“你该不会真想跟人谈恋爱吧。” 温澈森摸了摸脸,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 尹杨早过了对同龄人纯洁地心生好感,心思萌动的年纪了,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做朋友不挺好吗,我想他也没有想那么多,要不就……” “只做炮友?”温澈森笑了一下,“像你一样?你倒是喜欢隐秘行事。” 听出话里温澈森的嘲讽之意,尹杨也不恼,“我想你心里一定想了无数次,为什么你会有这样一个处处钳固着你,让你难以行进的父亲,你一定挺恨的吧。” “你也恨他,不会比我少半分。”温澈森冷冰冰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尹杨当时为什么会愿意留在温至衍身边,只能是温至衍答应了他什么,如今温至衍对尹杨有没有猜疑,又有没有可能已经进一步承诺,都未知。 温澈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尹杨。 尹杨耸耸肩,没看出他的防备之意,“我只希望我还能多活几年。” “好了,我得走了。”尹杨觉得自己讲了太多废话了,拎起公文包准备走了。 房间里却传来了脚步声,应绵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温澈森看了过去,发现应绵的神情有些紧张。 应绵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刚刚结束的通话页面,喘息未定。 温澈森扶住了他僵硬的手臂,无形地被他传染了一些不安,“怎么了?” “布狄叔叔刚才打电话给我。”应绵说,他眼里还有些惊疑不清的光,“他说上次送去江家的那些花篮有问题。” 尹杨也看了过去,脸上浮上了些阴沉,“什么问题?” “说是沾染了不明的病菌,很有可能是某类感染源。” “病菌不是在那个偷渡客身上吗?” 应绵摇了摇头,“那些偷渡客本身并没有感染病毒,花卉市场已经被封锁了,这是防疫中心公布的结果。” 温澈森看着他,下意识反驳,“偷渡客没感染?这不可能的,不然方修塘怎么能将一切联系起来呢?” “布狄叔叔说……”应绵看了一眼尹杨,“防疫中心的人只带走了一个偷渡客去调查,就是裴队长那晚从宴会带走的那个,他的血液报告中完全没有查到有病菌感染的痕迹。” 上次那个偷渡客在巡查队待了有几天,大概是在禁闭室遭受了一些酷刑,后来就被带到一间私人医院安置,很久都没有消息,大概是为了方便之后跟江诚的交易,裴琛用了某种理由将他软禁了在那里。 只不过这次竟然被防疫中心的人找到了。 温澈森深深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所以江诚带了一个完全没有遭受感染的人送给裴琛?为什么?那么那偷渡客那时的检验报告怎么说?能瞒过裴琛吗?” “巡查队有内鬼,要做一份错误的传染病检验报告还是很容易的,有人铁了心要给他下套。”尹杨的声音异常冷静,“我之前还在想他做试验的那片叶子是谁给的,呵。” “是温至衍做的。”温澈森也明白过来了,心下震然,“原来跟江诚做交易的人是温至衍。” 巡查队队长软禁偷渡人员的罪名有多大?应绵不敢细想。如果是真有感染还可以说是为了居民的安全而不得已将其秘密隔离,但那个人根本没有染病,身体还纤弱,身上布满各种施虐的痕迹,这罪名是安定了。 “我还以为温至衍放过他了。”尹杨冷冷低吟。 应绵注意到这尹特助的表情很苍白。 尹杨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了。 应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觉到了他的伤心,看到自己喜欢的人遭受迫害一定不好受,甚至还清楚那个施害者就是自己的上司。 应绵缓了一口气,侧过身看向温澈森,温澈森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学长。” 此刻温澈森的表情也不比尹杨好多少,也是同样的肃穆。 过了一会儿温澈森才恢复神色,注意到应绵那关心的表情,他平复了理智,“你要回去陪布老板吗?我看他应该也吓到了。” “布狄叔叔让我先别回去,就怕我被那些人抓去问话。”应绵如实相告。 “嗯。” 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超乎寻常,看出温澈森心情不好,应绵抓了抓他的手,“我们这次先不要告诉温洵。” “当然不告诉他。” 虽然温至衍是个恶魔的事实温洵也知道,却并不知那环环相扣。 “我们刚才在玩扑克牌。”应绵主动说,“你要来玩吗?” 温澈森表情缓和了下来,“我不会玩,我去拿蛋糕给你们吃。” 第127章 “嗯!” 应绵走回了温洵的房间,刚才他一直在这里跟温洵玩扑克,现在温洵蹲在毯子上把扑克和玩具棋都收拾了起来,还连连打着哈欠,不知不觉已经玩困了。 “我想睡觉了,绵绵。”他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眼眶瞬间湿润了。 “森哥说要拿蛋糕过来吃,你还要吃吗?” “不吃了,我已经漱口了。”把东西归置好后,温洵呈大字型摔到了床上,拉过被子舒坦地卷了卷,只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晚安绵绵。” “晚安。” 应绵跟他告别,从房间出来,顺便关了灯。 他还是要睡客房,床上被子和枕头都已经整理好了,还是上次的那套。他在床边坐了坐,脑子一片乱麻,像是开始感知错乱,今晚的事太出乎人意料了,不可以说不震动,但他只能保持冷静,接到电话后就走开了,他不想露出任何端倪,因为知道那样肯定会影响到温洵的心情。 还有温澈森的心情。 应绵倒在床上,觉得疲倦不已,明明那些事并不多与自己有关,可是还是难过,当看到温澈森那失望的怮动的神情。 他一定需要一个拥抱。 第72章 心动 温澈森把两个不同口味的蛋糕切成小块,从客厅端了出去,却发现温洵房间已经关灯了,只留着盏床头灯,被子里的人已经睡熟了。 温洵平时精力特别充裕,但有人跟他玩就不一样了,很容易玩着玩着就没气了,这种体质也就应绵能陪他玩了,换其他人都要枯燥到坐不住了。 好在右边客卧的灯还开着,温澈森干脆转了个方向,端着蛋糕往那边走去,走廊里只有客卧房间温和铺散出来的光,听不到什么动静。 门是半开着的,温澈森本想叩门提醒,但当看到里面的场景时,手却不知觉停住了半空,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沙发上的人。 应绵竟然也已经睡着了。 应绵没有到床上睡,只是披了张毛毯盖住肚子和大腿,身上长衫松松垮垮,宽松的毛呢长裤遮过脚踝,整个人姿势略显局促地半蜷在房间里的沙发上。 温澈森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看着,要是躺在那里的是温洵的话,他早就给人强制摇醒了。 被子不盖好是会着凉的,肯定要赶回到床上睡。但应绵不一样,同处一室很危险,不能做出些让应绵觉得被打扰的事,他想他得恪守保证书里的要求。 但还是他走了进去,顺手把蛋糕搁在了沙发旁的矮桌上,应绵似乎也没睡得很死,像是小动物一样,半梦半醒从鼻腔里轻哼了几声。 温澈森走到沙发前面,蹲了下来,推了推应绵的手臂,“洗漱完换好睡衣再睡吧。” 见应绵没动,他又推了几下, “嗯嗯。” 应绵终于凭着意志力,睁开了双眼,含混地答应了一声,很快薄薄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惺忪间又掉了下来。 明明已经结束了他的任务,但温澈森却还是没有离开的动作,他承认这样不好,这样盯着人不放不好。 可应绵的睡颜实在是吸引人。应绵其实是一个长得很不错的人,他的脸很白净,五官也没有任何错处,但因为从前不怎么与人交流,穿的衣服也很素,故很不引人注意。刚来这边时还有些营养不良的虚症,昏昏沉沉,没什么活气,所以身边的人都不想与他亲近,但正是这种纯天然,是他独特的气息。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好几个月过去,应绵被养得有气色了一点,笑容也多了,看上去已经跟同龄人没差。但温澈森倒是比较在意他身上微漠的气息,和偶尔流露的不设防备。 正如现在。应绵睡得很一本正经,只有眼皮微不可查地轻轻动了动,睫毛乌黑,面颊软绵,温澈森不自觉抬手,想触摸一下他的脸。 但还是把手收成了拳头,克制住了动作,他意识到自己又忘了该恪守的要求,所幸不算无用,他提起手带着些目的性推了推应绵的手臂。 “洗漱完再到床上睡,不然会着凉的。” 过了一会儿温澈森把蛋糕拿了出去,也很快就听到了应绵在房间走动的声音,应该是短暂醒过来了。 温澈森放心下来,把蛋糕放回冰箱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给锁上,坐到了书桌前。 他答应要给布狄的保证书还没写完。 ——保证不会做出任何逾矩行为,不会释放任何攻击性或催情性的信息素,会提供住宿和餐食,会保持通话顺畅。 保证人: 最后要写上名字的时候心不在焉,忘了动笔。幸好他没有摸到应绵的脸,不然这保证书也不纯粹了,他这样想着。 温洵的保证书早在应绵来之前就写好了,只用在相册里勾选就行。而他好像真的是违背了良心一样,整整过了十分钟才终于把名字给填下来,随后把照片都发到了布狄的号码上。 收到了及格的两张照片,五分钟后布狄给他回复了一个公事公办的“1。” ——过两天再让他回来,你好好照顾他。 还有一条嘱咐的信息。 ——好的,您好好休息。 在弄完这些事后,温澈森疲惫地趴到了桌子上,今晚他的心好像不是很清净。 第二天手机闹钟准时响起,七点半,房间里开了暖气,床垫软得身子都陷下去,如果是小猫的话此刻一定舒服得打起了咕噜。应绵看着窗外,他也不偷懒,径直下了床,穿着拖鞋走到了窗边。 第128章 只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但没想到外边的景象有点超乎他想象,那记忆中是一片草坪的位置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枯地,旁边堆着的花盆也没有植物的痕迹,只有黑团团的泥斑。 应绵想了想,似乎把一些事联系了起来,方修塘那时候说温洵也感染了,说还是身边的人做的,他想温澈森已经找出了那个真凶是谁。 温至衍,是多深不见底的一个人。 应绵把窗帘给拉上,走到门口打开门往走廊看了一眼,温澈森和温洵都还没起床,他的钟似乎调得有点早了。 应该还可以睡个回笼觉,他小心关上门回到了房间,先坐在床边给布狄叔叔打了个电话。 问了一下花卉市场的情况,说还封锁着,有许多人都被带去问话了,甚至还盘筛出密接人员带去医院隔离了,情势严峻,搞得人心惶惶的。布狄不让他回去也是不想他被人带走,他们确实有购入和密切接触过那些花,但是已经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次宴会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但只要有人挑起,他们所想引导的东西就能立刻浮现。 而那时布狄叔叔会刚好订到那些花,也很有可能是江诚给江晟下达的要求,而后江晟又把这请求传达给布狄,隐匿在那些订单中,让他间接促成了这圈套的一环。 这些阴谋是那么艰深恐怖。 应绵想了想,江诚似乎如一阵来去无影的风,明明不见确实的踪迹,却无形地阴森森地缠着所有人,而温澈森的父亲温至衍是与江诚一拍即合的人。 应绵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想清空自己的心灵,不然会没办法面对温洵他们。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果然想再睡的时候已经睡不着了。 这时注意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倒扣着的相框,还记得温洵说过,那个机器人爱丽丝被拆解成了一个学习机和一个相框。 这个也是爱丽丝的零件吗?应绵有点好奇。 撑不过那好奇心,犹豫片刻后,应绵利落地把那个相框给放正了,但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机械的指令,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相框。 正想回归原样,但他还是不小心看到了相框里的照片,当看清里面的人像时,那一瞬间应绵的心脏都一下子揪紧了。 这个相框应该每天都有擦拭,里面的照片也没半点褪色。照片里有一个女人,还有还是小孩模样的温澈森和温洵,就亲密地靠在那个女人身旁,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看那三人紧紧倚靠的状态,能猜出那女人大概就是温澈森和温洵极少提及的亲人,他们的妈妈。让应绵觉得揪心的是这个女人的装扮,那女人坐在轮椅上,穿着白色的长礼服,戴着宽缘的蕾丝礼帽,脖子和双手都裹着避光绷带,脸色薄白,病态十足。 可她的笑容很温暖,充满温柔,更有一种深深的慈悲的美。 跟那个蔺二小姐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 应绵突然觉得心脏塌软了一块,他不能控制地用手触摸了一下那相框上的玻璃面,淡淡看着,拂掉了上面无意沾染上的很微小的一点灰尘。 早餐温澈森又准备煮面,下了几个面团放在锅里煮着,又把冰箱里的牛肩肉拿出一块,给切成了片,和剁碎的葱花一起放在一旁。 应绵把相框放回了原位,洗漱完开门走了出去。经过走廊时看到温洵的房间门虚掩着,拖鞋一点不整齐地扔在外边,根本还没醒。 只有厨房还有点声响,应绵循着那香味往那边走去。 厨房里竟宽敞又明亮,温澈森背对着门口,厨房晨光通透,他穿着衬衫和牛仔裤,挽着袖子,修长挺拔的身材线条被勾勒得很好。 应绵倚在门框上,默默看着。温澈森一直没察觉到他的到来,只专注于眼前的食物,锅里清汤冒着热气,他洗了个小勺子试了一下味道,觉得有点淡了,又准备加盐,加完盐又试了一下,又发现还是淡。 正以为自己味觉不可靠之时,突然转头看到了应绵。 应绵正看着他,却没说话,好像刚刚是一直在偷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起床了?” “嗯。”应绵走了过去。 应绵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紧紧站在了温澈森身旁,手臂都贴上了。 温澈森看了他一眼,应绵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怕是自己碍手碍脚,马上躲开了一些。 “你是饿了吗?”温澈森只问。 “有一点。”应绵往锅里看了一眼。 “那得等等。” 温澈森看着应绵呆呆往那锅底看着,但锅里除了一点点在沸水中翻滚起来的牛肉,其他什么都没有。 原来饿了会黏人。他心底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第73章 通知书 早餐是清汤牛肉面,温洵还吃不饱,又用蒸锅煮了几个面包。 应绵被分到了一个黑芝麻馅的,趁烫着的时候吃下,吃完都觉得热了。春天空气像只有无尽的闷气,房子只有背面的窗敞开,时而渗进来一点清冷的风。 这里的环境和花店就是两个极端,花店是避不开的花气,满屋子充盈,不同花型,浓密浓郁,这里却是室内连周围一圈室外,一点绿色植物都没见,内里内外,那些盆栽那片草坪,都是温澈森亲自动手消杀的。 吃完早餐后,应绵承担了一些饭后善后工作,把锅碗给洗了。之后又和温洵数着时间休息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口馋地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分来吃了。 第129章 吃完午饭温澈森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应绵和温洵就继续在公寓里看电视,温洵说他哥大概要做什么大事了。 温澈森临到毕业一直很忙,应绵在想,温洵所说的大事大概就是温澈森已经确定了他之后要去往的地方。 温澈森要读大学了。 而读大学就意味着他要离开这里了,既然不是在管理局或者审判庭,应绵回想他那远远的语气,好像已经注定了某个结果,他将要去的地方不在联盟之内。 说要找温洵玩,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两个人可以坐在客厅看一整天电视。 因为要跟布狄叔叔保持联系,应绵的手机一直开着,但布狄到防疫中心做传染病密接者筛查了,除了早上接听了他的电话,之后大半天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倒是高杭给他发了不少信息,又约他出来吃饭,应绵确实答应要回请他一顿,但时间不定,至少是近期都不想见到他,所以口头上把能空出来的时间一推再推,其实他一直无事可做。 刚好电视切到了初级机械师考核比赛,这是温洵最爱的节目,他抱着抱枕,看得津津有味。电视里有几个表情严肃的人围着一个废弃的甲壳虫型清扫器打转,他们这一项,是要掌握正确的家用清扫器拆除步骤,但现场制作氛围尤如什么沉重战场。 “一号选手考核通过!” “最后让我们看看最后的排名情况……” ——花店是怎么回事? 听着电视的背景音,应绵手机弹出一条信息,高杭发过来的。 ——我也不清楚,不知道哪里来的病菌,花卉市场被封锁了。 ——这么大事?那你现在在哪儿呢,不会被带去隔离了吧。 应绵蹙眉,抿平唇角,高杭似乎对他的动向很好奇。 ——我在外面躲着呢。 应绵只含糊其辞。 ——躲哪了。 ——不知哪儿,我不认识这地。 他确实说不出这栋公寓的具体地址。幸好高杭也没再问了,应绵把手机放下来,他对机械拆解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倒是比较喜欢看烹饪纪录片,切肉炒菜,有滋有味,自从有了手机做他的小电视之后,他就整天检索这些来看。现在听着电视机里面几人一些机械专业词的讨论,昏昏欲睡。 终于还是趴在沙发上睡了会儿,醒来时发现温洵也睡着了,电视机开得特别大声,但温洵一动不动。 温洵确实是随时都可以睡着的体质,应绵拿遥控机把电视关了,拿了旁边的毛毯给他盖好,温洵睡姿随意,头歪着,把脸埋进了沙发缝里,应绵给他理理好毯子后多留心了一眼,注意到温洵的后颈贴着抑制贴的地方有点泛红。 温洵的易感期很短,应绵跟他认识那么久,只见他在学校有过一次易感期,打了抑制针后发了场低烧,连信息素溢散的味道都没多少,连课都还能认真听讲。 但眼下的情况还是不妥,应绵担心他有不舒服,去给他倒了杯温水过来。 他看着温洵脖子后面那块红,像是被手掌搓红的一样,薄薄的红,抑制贴上还印了个小猫,这样一看危险系数马上降了下来。 不过关于腺体和信息素的事还是得谨慎,如果温洵真的是快到易感期的话,他也不好再留在这边了。保证书可不是随便写写的,可要写到就要做到,虽然那个来做客的人是他。 温洵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应绵蹲在一旁看他。 “我靠,我头好晕。”温洵一醒来就怨了一声。 “温洵,你脖子后面有点红,你是不是要易感期了?” “嗯?”温洵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红是看不见的,烫意却是确确实实的,“没事,还有抑制剂。” 温洵跟普通alpha就是不一样,易感期对他来说就是一场需要抑制的小感冒,因为打抑制剂的感觉不好受,所以要是没阻碍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在家里躺两天就算了。 “那你要告诉你哥吗?万一有不舒服也不好。”应绵还记得之前方修塘说的话,尽管现在所有可能的植物感染源都不复存在了,公寓连点扎窗缝里的小绿芽都被消灭了,传染病这事,就是会引人多疑。 “不用啊,多奇怪。”温洵却说。腺体多日来不变的安逸让他早忘了这项隐患风险。 他也不愿麻烦他哥,alpha与alpha之间还是有点隐私性的,除了第一次分化期他住院他哥比较紧张,其余的易感期什么的他哥都不在意,只让他自己处理,不然这生理课也白上了。 恰好这时温澈森取完东西回来,换了拖鞋,从玄关过来,正好看到他们温洵和应绵两人头挨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干嘛?” “哥你回来了。”两人同时转过了头。 “嗯。”温澈森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 “你拿了什么?”温洵看到他手里拿了本文件,马上就想到了什么,激动起来,“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温澈森的表情没什么特别的起伏,“大学通知书。” “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这么快通知书就到手了。” 温澈森把外套脱下掸了掸,“没时间了,过两个星期就要去那边。” “两个星期?”应绵竟然觉得一阵心惊。 温澈森沉默片刻,淡然解释道:“因为我申请了提前过去。” 通知书来了之后再做的补充也不算意外了。 第130章 原来温澈森不仅是找到了要去往的地方,还想提前去,其实应绵在理智上是可以理解他的,温澈森学习很好,不必再在最后半年继续在无聊的考试中浪费时间。他心里一定有一个很明确的上升的目标,所以能痛快做好规划。现在离开学校有万分好,可以早点过上不那么干巴巴的生活,不再整日是写作业、考试和上课,还可以逃离这边的寂寥,联盟总阴沉沉的,并不适合年复一年的滞留,所以大部分青禾的学生都是恨不得马上毕业,早日野马脱缰,学习好,亦或是有钱的,都会非常期待毕业后去到别区生活和学习。 还可以正正当当谈恋爱……不至于在青禾里连封情书都不能收。 一想到这里,应绵高兴也不是,低落也不是,就是有点不上不下的。温澈森一直是那种想做什么就能做到的人,应绵很理解,而且他想这是最好的时候,能够远离温至衍的最好的时候。 温澈森不会进管理局,或许就是早预料到温至衍会在那里,温澈森便只会去别的地方。只有在别处才能不受牵制,这是个有利的选择,有利到任何人来了都不会改变他的心意。 眼见温洵和应绵都一言不发。可能是察觉到了氛围的沉重,温澈森笑了笑,“你们干嘛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没。”温洵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一个人生活,但也到时候了。 应绵则也默默不语,只是觉得好像所有的事都变得很快,进度加快,他想着自己这几日的那一点小心思,好像都不重要了。 第74章 口哨 应绵打算明天就回花店了,他想他也没有要留下来的理由了。温澈森并没有告诉他们他将要读的大学在哪里,通知书也第一时间就拿回了房间,到了现在都还保留着神秘。 中午吃了几个面包之后,应绵就回去睡午觉了。这栋公寓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温暖,但他裹在被子里,清醒着,这张被子跟他在学校隔离时温澈森带给他被子的被套是同样的,但这张里面的芯比较薄。 他把脸盖住,心脏从刚才就一直发着闷,到了现在也没解缓一点,不知道是哪件事使他伤心。他从床上爬起来,又把那个已经被他摆正的相框拿了过来,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但是他觉得特别美好,一家人的样子,有妈妈,有哥哥,还有弟弟,相互倚靠,最合理的部分就是把温至衍剥除了在外,很容易让人想到温洵他们曾拥有过的另一面生活,充满明媚的另一面。 应绵思绪万千,轻手把相框放了回去。像是抚慰剂,这时睡意袭来,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傍晚了,没想到睡了有三个多小时,床头灯开着,投下一些光块,有这么一点点光亮,才不至于一醒来就置身于这幽幽的漆黑中。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应绵在被窝里抻了抻腰肢,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他下了床,走廊有两排锯齿状的壁灯,像是怪兽的牙齿,地毯还印着粉色小公仔,一看就是温洵给布置的,他们两兄弟就喜欢分开布置房子,例如客厅和厨房应该就是温澈森布置的,一股子整洁加不近人情风,连接的走廊却铺了色系接驳得很不协调的地毯,谁想一看明亮洁净的白光下突然会出现时而粉色,时而黑色的地毯。 周遭的场景是跟早上差不多,没有人声,只有厨房有烹煮食物的香味传出来。但这次应绵没有跟早上那样,顺理成章往那边走去,而是直接去了客厅。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给布狄叔叔打了个电话,布狄叔叔说他已经回花店了,事情暂时算是过去了,应绵这边也可以随时回去。如果不是中午那封通知书,应绵真想在这里待上几天。静心等待着什么,心情却急促下滑,像是走了一场小型游玩,明明一路上都雀跃,中途却碰上轰轰暴雨。 应绵挂掉电话之后,温澈森刚好从厨房出来,移步到饭厅倒了杯水喝,才注意有人在客厅。 “你醒了?” “嗯,我在这坐会儿,你要帮忙吗?”应绵站了起来。 “不用,可以准备吃饭了。”温澈森抽了张纸擦了擦手。 温澈森从冰箱里清了很多蔬菜和肉出来,一点都不嫌麻烦,待厨房里鼓捣了一个多小时,不觉繁琐做出了一桌子菜,可以说是他会的都做了。 温洵刚好睡醒,起床就有饭吃,应绵把碗筷那些给摆好,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睡醒,温洵注意力也不高,脑袋摇摇晃晃的。 他哥做那么多菜可能是为了庆祝,庆祝他自己考上大学,宴请的晚餐还全是他本人做的。温洵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酸味饮料,一人给倒了一杯。 咕咕给喝去了大半杯,食欲才恢复了点,去盛了一大碗饭过来。 应绵更没食欲,但他对吃的一直都很尊重,他可以控制自己把每一道菜都吃一点,还能保证每一道菜都吃起来香喷喷的。 他挖了两个小土豆放到碗里,又夹了两块葱油辣豆腐,搅和搅和给弄成了土豆豆腐饭,还舀了碗鸡蛋羹配着吃。 “哥,我刚做了个梦。”温洵冷不丁开口。 温澈森刚喝完汤,嗯了一声,“什么梦?” “我梦见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我电话。” 应绵偷听了一耳朵。 “不接电话,然后怎样呢?” “然后有另外一个人打电话给我,说你死了,让我早点把你的尸体领回去。” 第131章 “……” 这就是一串诅咒,温澈森却罕见地没骂他又在乱讲话,而是沉默了下来,好像没来由地被戳中了某些心事。 温洵趁机追问,“哥,你要去哪读书呢?” 应绵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到了那边去,不过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从那两人细微的情绪变化中,从温洵吐露的那个没有什么正向内容的坏梦里。 “第九区的基地。” 温澈森就这样主动说了出来,没有再遮掩。所有地区的集中基地都是很好的地方,温澈森的选择不会有失误,旁人的疑问也自然能免除,但应绵心里跳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地方好远”。 第九区好远。 “好远。”温洵则直白地表达了出来,“回来一次得好久吧。” 温澈森想了一下,“两三个月吧。” 两三个月,他和温澈森认识也不多只有两三个这样的两三个月。有了不算模糊的时间概念后,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卷上心头,应绵好像已经习惯温澈森偶尔对他的问候,当一个人突然长时间不会再出现,这种感觉是很难过的。 “是到科技中心吗?听说那边特别难考。”应绵问。 “不是。”温澈森却说。 “那是哪儿呢?”温洵不解。 “军事联合营。” “你要去军事基地?”温洵有些震惊,“不用通过军校?” 他哥这规划似乎已经有些超出他能接受的范畴,爸爸以前也说将来要读书或者工作都不要到那种环境严苛的地方,温澈森不偏科,体力很好,脑力也好,想要轻松点,自然是选择去科技中心当个辅助机械师或者工程师。到时候大学毕业还能留在那边,递交联盟居住证上去还能解锁一些隐形的福利,相当于是输出人才,对两方都是有利的。 “我已经通过了体能测试,各项训练也都是第一名,这两年考核放宽了点,不用从军校走。”温澈森解释道。 温澈森明显不想多说,温洵是喜好安逸的性子,肯定不会理解他。这志愿早在几个月前就定好,却一点都不对人透露,连温洵都听不到,温洵只以为他是要防着温至衍,也情有可原,但原来他也是被防备的一部分。 温洵明显吸了吸气,才忍住语调没有过激,“第九区基地出来的人可能负责的都是尾后区的治理,那些地方很危险的。” 应绵搅动碗口的动作轻了点,双眼的光像是熄灭了一点,沉黯下来。立场不存在好坏,这提出的事实却是板上钉钉的坏。 “你是为了查那些无名病菌吗?”温洵声音绷得很紧。 “我很早就决定好了要去哪儿。”温澈森冷冷道,“不用想那么多。” “你看不见方修塘现在的样子吗?如果你有一天做了指挥官,去了十一区或者十二区什么的,你想你能全须全尾回来吗?” 温澈森面上明明看不出神色有浮动,但周围空气突然变得很冷,他的信息素似有实质般地压了下来。 同性别之间就是压迫力十足,温洵瞪了他一眼,眼里有湿润的亮光。 “在我走之前,我会帮你找第二监护人。”温澈森丝毫没有动容,“你也是时候一个人生活了,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 应绵瞥了一眼温洵的表情,他像是误入家庭纠纷中的路人,位置非常尴尬,很想调解,也很想安慰,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温澈森起身离开了,应绵才注意他碗里空空,筷子也没动,只有饮料喝去了半杯。 这餐饭是惨淡收场,温洵看样子是要哭,但是强忍不想让外人看到,就回了房间里,待确定是散了场后,应绵四肢终于活泛,默默把桌上的菜和碗筷都给收拾了。 温澈森去了书房,那边的灯亮着。应绵先回房间里把行李都给收拾了,其实也就一个背包的东西。 他改变主意了,他准备今晚就走。 背着书包经过走廊时,应绵在温洵房间前面停了下来,凝视着那木门,像是隔着门想给温洵一点能量。 书房有人走了出来,书房就在走廊尽头,附近正是铺着一张灰色地毯,色彩没那么跳脱。视野之内的寸地只展现出淡淡的灰沉,温澈森就站在那里。 应绵看向他那边,他不认路,只能让温澈森带他回去,本来就要到书房去的,但现在他太快背上书包,温澈森又太快出来,起了偏差,像是他一秒都待不住马上要逃走了那样。 温澈森穿了件防风外套,应绵从玄关换好鞋。从走廊走到门口,温澈森从头至尾不置一词。应绵不用跟他开口,他都知道他要走。 “我把菜都收拾好放冰箱里了,你待会儿饿了还可以吃。”应绵不太自然地开了话头。 “好。”温澈森说,“谢谢。” “麻烦你了,还要送我回去。”应绵无比客套,没了气势。 在这静谧的玄关,只有他们两人。他在等温澈森把门锁打开,需要扫描瞳膜,温澈森却还站在原地。 “我看见了。”温澈森突然说。 应绵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什么?” “那天我走进花店,从隔间的窗户看到了你们。” 他和高杭,应绵心跳陡然乱了。 “之前我看着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真看见你们又站在一起。”温澈森语调出奇平直,“才发现那些人说的同类是什么,好像理所应当,他喜欢你是不是。” 第132章 第75章 告别 温澈森把应绵给送回了花店,应绵真的喉咙堵塞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温澈森竟然问他高杭是不是喜欢他,这本来就是一件应绵不知道也不会想知道答案的事。 于是他沉默了一路。 花店的一楼的灯还开着,布狄叔叔在等他回家。温澈森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已经到了,副驾驶位上的应绵沉着着,解开了安全带的扣,但没下去。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应绵鼓足勇气,终于说。 虽然温澈森也没问后面这个问题。 车里的空气依旧没起色,温澈森只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无奈还是平坦之色,“我知道了。” 一段对话就这样结束,看着车消失在街角,应绵忧愁地叹了口气,这两天的寄住就这样匆匆结束了,还没什么实感,而结束的点只是因为他做不了中间人。他就在想,要是这两兄弟吵起来他要帮温澈森还是温洵呢? 在睡觉之前应绵给温洵打了一个电话,果然应绵不在那边还好,一把他送走,两兄弟马上就爆发了一次争吵。好在对面的温洵情绪已经平复,说他哥做好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劝了也白劝。他本来就拗不过,他哥去意已决。 果然如此,应绵暗暗叹了口气。 他又关心了一下温洵腺体的情况,温洵说不知道是不是吵架吵猛了,他整个人都是烫的,脸带脖子,不过测了体温也没到发烧的地步。应绵忙让他注意观察,有问题一定要去医院。 温洵答应了,因为餐中变故在前,他这点不舒服也可忽略不计了,所以他没告诉温澈森。看来温澈森得跟温洵冷战个几天,应绵把电话挂掉,把房间的窗户给关了,卷着自己那张被子睡下了。 过了几天温洵又打电话过来,说他的腺体好像恢复了,连些微烫意都没了,不过还是贴了两张抑制贴来保持平稳。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的易感期症状,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样度过了易感期,像以往那样。应绵又听到温洵说温澈森把学籍档案和姓名牌初始登记表给带走了,估计是要去学校处理毕业的事了,这几天都不会回家。 其实这些事温澈森早就在做了,早就在准备了,但是是等他在饭桌上宣布了这事实之后,那条有条不紊平稳运行的轨迹才看得清晰了点,已经是到了收尾的阶段。 饶是旁人再反对,再不理解,他都是必须要去第九区了。 而应绵这边,却是无波无澜。这几天花卉市场静悄悄,封锁了两天又放开了,防疫中心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和那批次从十一区的花有过直接密接的人被带去了询问,还有留了一支小队来消杀之外,其他的并不引人注意。尾后区的鲜花产量高且价格低廉,还附赠保鲜的营养液,所以也常有人偷偷打点关口搞批发,是沾染了什么野生种植园的病菌也不一定,如今是人人自危,互相臆度。 不过来时的阵势看上去跟普通的流行病筛查差不多,市场的商家还能保持镇静,解除封锁之后就继续开工了,不能影响生计,好在这几天鲜花和绿植盆栽的销售也并没受打击。 布狄叔叔被带走,接受了一天多的问询,奇怪的是对面的人也没问什么,只留着他在一间白色的房间里坐着,到了合适的时间就把他放了出来。 应绵觉得这些事离他们这么远,又那么近,他们都心知肚明被利用了,却无法做出反击。 晚上布狄叔叔去了另一个新起的花卉市场打听情况,不在花店吃饭。 而晚餐的时候方修塘又照常来蹭饭,觉得吃饭时周围有点淡淡的死气,对着应绵揶揄道,“那些事跟你们没关系,不要把情绪带到一日三餐上好吗?” 应绵眼皮都没抬,“防疫中心那些病菌说是轻型病毒,只会引起轻微的腺体不适,比如提前易感期和发情期什么的,跟你说的那恶性病菌差太多了。” “当然不一样,因为偷渡客可不是只有一个。”方修塘用叉子戳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眼里有一丝狡黠的光亮,“我知道温至衍做那试验的意义了。” 应绵眼睫轻抬,严肃起来,“什么意义?” “他是故意挑了片只沾染了轻型病菌的叶子,并挑了个不会有外泄风险,不会产生医疗争议的人做试验,身边亲人最佳。”方修塘的语气很轻松,“我猜他做这些事也只不过是为了给管理局证明某件事。” “什么事?” “十一区的丛林是可以继续勘探的。” 应绵的表情有丝惊愕,“那他为什么不找个正规的实验室?这样数据不是更严谨吗?” “十一区出过不少勘探事故。”比如他从前的那件,方修塘却不记痛,完全像在讨论别人的事,“为了保证勘探队的权益,还有可能参与活体试验的志愿者的安全,不少实验室都有新规定不接受来自十一区的任何样品检测。当然明面上是这么个正直的理由,更多的是有不同的力量在争夺十一区的开发权。” 应绵一时震惊,方修塘只用一两句话就把一切揭穿。 “不然你以为温至衍挖空心思把裴琛从那位置拉下来是为了什么?” 应绵坐直了一点,屏气凝神,“对了,这几天都没听到裴队长的消息,他最近怎么样了?” “私自拘留还有虐待偷渡客,严重违规,大概率不再是巡查队队长了,至于之后怎么调职,不清楚。” 第133章 “他当时没有虐待那人。”应绵反驳。 “你怎么知道他之后有没有虐待呢,毕竟巡查队的禁闭室是个很神秘的地方,进去的人肯定要遭受大量的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方修塘的想法非常主观,说是其他地区的巡查队长官还有可能,裴琛极少有这样的管辖争议。 “你好像很不喜欢裴队长。”应绵试探道。 “没几个人会喜欢巡查队的人吧。” 应绵往嘴里送了夹子土豆丝,急转之间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深深不安起来,“如果裴队长要离开的话,那换谁来当这块地方的新的巡查队队长呢?” “不管是谁,反正这人一定是温至衍那边的。” “那你怎么办。”应绵感觉很不妙,“他们会不会抓你去严刑逼供?” 方修塘虽然说跟裴琛不对付,甚至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解不开的怨恨往事,但方修塘在这里这么久,也没见出过什么大事,也是因为裴琛时时盯着的缘故。要是换了温至衍那边的人,对待方修塘的态度还真不一定有裴琛温和。 “所以我得搬到黑市住一段时间。”方修塘还是惜命的,早早打算好了,“大概他们想追也追不到黑市去吧。” “那就好,那样布狄叔叔也不会担心了。”应绵暂时把心放了下来。 “我比较担心温洵。”方修塘又说。 应绵停顿了一下,“不是说都是轻型病菌吗?我看温洵做了很多次检查,看起来没什么事。” 方修塘沉声道,“其实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件事的结果,如果温洵会二次分化的话,那么十一区的那些病菌就有可能被认为有正向的催化腺体分化的作用,对深度的药物开发很有益处,届时新的勘探任务报请也将会推进,眼前的任何障碍都不算障碍了。” “二次分化?”应绵疑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温洵会二次分化?” “一种直觉吧。”方修塘耸了耸肩,眼里有平和的光芒,“我想他也一定会渴望有奇迹发生在他身上。” 空阔无声的公寓里,到了深夜温洵还睡不着,可能是天气变得不那么冷了的缘故,被子盖着又热,完全不盖身体又在发冷,如此反复,又冷又热的,非常难受。 “爱丽丝。”温洵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请提出请求。” 爱丽丝的声音在书桌旁边响起。虽然爱丽丝已经被拆解,现在回归了学习机的本体,但配置的细致入微的监测功能还在。 短暂滴了一声过后,爱丽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已检测到体温过高,指引退烧药在药柜第二层,抑制针剂在药柜第三层,请自行拿取。” 爱丽丝已经给出了很体贴的建议,但温洵硬是没动,其实他是比较想让爱丽丝打开冷气,这样就可以盖着棉被睡觉了。但想了想,还是节约用电比较好,只起身去柜子里换了张薄薄的毯子,这样就不会热了吧,他小声念叨着。 哥哥不在家,绵绵也回去了,夜晚开始变得漫长起来。虽然平时在家里哥哥也不怎么搭理他,但是多个人家里就能多点人气,以后两三个月都得一个住在这么大的公寓里,想想真空落落的。温洵伸手把床头灯打开,幽怨了一会儿,才再次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但在他快要睡着之时,突然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就像是床头灯的光被遮住了一样,眼底只有漆黑。 他不满地翻了个身,挪到另一边去了,但只混沌了几秒后,那反射线回旋,他一下子惊醒了。 房间里似乎还有别人。 不会是哥哥,哥哥可不会看他睡觉,也不是绵绵,绵绵已经不在了,刚埋怨完身旁空无一人,突然又凭空出现一个无名人,也太惊悚了。他马上防备性地坐了起来。 因为紧张呼吸快速,喘息着,真的有一个人在房间里。 但看清来人是谁时,温洵的眉头跳了一下,“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修塘懒散地倚在门边,嘴边含笑,“从窗户攀上来的。” 温洵马上回头看了眼房间的窗户,果然可疑地大敞着,窗帘在夜风中轻轻翻动。拿被子的时候还是关着的,就一会儿的功夫,方修塘就进来了。 “为什么不走大门,你是傻子吗?”温洵声音里有淡淡的埋怨。 “当然是不想留下来过的痕迹。” 听出来他语气里的肃穆,温洵心情被吊起来了一点,“为什么?” 方修塘已经收起了平日总挂着的漫不经心,“因为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第76章 临别 温洵揉了揉眼睛,“你要去哪儿?” “黑市。” “你不是经常去黑市吗?” 方修塘双手抱胸,“这次可能有些不同,得有一段时间都不能出来了。” 温洵还不知道裴琛已经被拉下马的消息,不知道在前段时间的局势大变之后还能翻覆,已经做绝了,拉长的饵钩回收,得偿所愿。而那个操控的手正出自他那父亲。既然应绵和他那哥哥都只字不提,他也没必要多情戳刺他的无知心,方修塘只假装不知。 “也好啊。”温洵很单纯,以为他是怕再受人伏击,毕竟那些人都潜入他的家了,“那样那些人就不会伤害你了。” 俨然忘了方修塘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体质。方修塘身上不少事故还是他自己炮制出来的,总在危险地带游走,热衷于到处得罪人,又怎么可能会惧怕那些二流杀手。 第134章 “嗯。”方修塘只沉沉应了一声,“可是你哥也要走了。”估计就没人能照看你了。 隐去了半句,说出来的后半句是陈述的语气。 他哥前段时间才拿到录取通知书,却连方修塘都知道了。确实,在有审核结果之前,学生的志愿都是由学生本人保管,但一旦那被录取的记录在终端系统钉下,便都不是秘密了。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温洵试探道。 “第九区的军事基地。”方修塘复述。黑市的信息网不会连这点信息都查不到,他话中有话,“你哥以后要是暗中跟你爸爸同一条心,那我们也不算什么了。” 温洵没什么脾气,“我哥最讨厌我爸了。” 方修塘笑了笑,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才想起我这么久都没来教过你射击。” 温洵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正式了,摆摆手,“没关系,下学期有模拟射击课。” “温洵。”方修塘又唤他。 “什么?” 今晚方修塘有点太一本正经了,温洵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没什么,只是想说去了黑市就不能经常和你联系了。”方修塘语气眷恋,“你要保护好自己。” “当然。” 这话说得真奇怪,方修塘其实神出鬼没,要说保护他也并没有过,只是偶尔过来给他带来点一些新鲜感,让温洵时不时就会想起他。 “你要是哪天真的想找我,就联系蔺柯吧。”方修塘语气轻松,“我现在又回她那边工作了。” “蔺柯姐姐就这样让你回去了?” 蔺柯是个很强势的人,按理说是不会容许一个背刺过她的人在身边的,蔺婕在身边时她还能收敛一些,镇定地吐出一些假大空的话,在医院时还状似仁慈地说了欢迎方修塘回到她身边工作的话,但旁人听了不免觉得那只是一种反向的暗示,不要回来才好,不然有得报复。 “嗯。”方修塘却点了点头。 蔺柯不是不记仇,而是他对蔺柯来说还有利用价值。黑市全是蔺柯的人,而外面邻近的可能全是温至衍的人,如果他不选择其中一方投诚的话,就真没地方躲了,他可不想费劲跑到别区去。 “不过她让我回拳场,为她赚钱,说不定我到时也要下场。” 温洵想起当时在拳场看到的,那些烂人两股战战,互相残杀,“那地方也太危险了,你不是说你是正规打手吗,为什么要像那些堕落的人一样打拳给别人看呢?” “都一样。”方修塘反驳,“都一样,都是亡命赌徒。” 温洵一时没话说,方修塘虽然常常对他笑着,在别人眼里却狡猾又冷血,闯下那么多祸,却永远没个说法,跟那些横冲直撞的烂人也没两样。 “我真的不能再见到你了?”温洵问他。 “会有一段时间吧,我记得你还没过成人礼。”方修塘不知道为何提起这事,“到那时候我就来找你。” 距离他的成人期也没几个月了,其实因为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温洵已经不怎么期待那天了,总觉得到那时不会有多少人会有空赶来为他庆祝,而且庆祝了又如何,再不是一年还有一年的小时候了。 “都不知道那时候会有谁在我身边。” 方修塘看着他带着愁绪的脸庞,笑了笑,“没关系,我会来的。” 温洵看着他,明明没有任何凭证,却莫名对他的话感到信服,相信了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你说的。” “我说的。” 温洵煞有介事认同地点了点头,“那你记得……”,不等他把话说完,这时床头灯的光晃了一下,方修塘突然靠近他,极迅捷的动作,两人差点就脸贴脸了,只咫尺之间。温洵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呢?”温洵只是被他吓到了,恶狠狠地恢复原位,反冲过去撞了他的额头一下。 方修塘吃痛地喔了一声,摸了摸痛处,“你还真一点亏都不吃啊。” “谁叫你靠那么近。” 方修塘缓了口气,这次由他看着,又靠近他。 温洵也是这时才感觉到不对,方修塘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真是可怕的家伙。 “。” 眼看着方修塘已经来到,依旧是令人不快的距离。温洵却没推开他,只是干瞪着,等了一会儿,感觉方修塘的脸往上移了一点,正在贴近他的额头。 “…” 呼。 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往他额头吹了口气,温洵很快听到方修塘那狡黠的笑意。 “再见。” 说完方修塘就移开了身形,转眼人就不见了,连个影子都不留。 房间里很快恢复寂静,温洵到底还是忍住了跑到窗边去目送他的冲动,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对着门口方向,背后窗帘小幅度翻动,突然感觉到有一丝迟来的空虚寒意。 巡查队过来的时候应绵蹲在了窗户下面,待他们已经走到巷尾,才探出头,远远查看起队伍里的人,特别是想找出有可能是新的人,新的队长或是新的队员。 听布狄叔叔说,换巡查队长是不会有正式公告发出的,不知不觉就变了,所以好奇的话自己留心看看就行。但并没有,没有穿着裴队长那种制服的人,队伍中的人全是严阵以待,穿着低一阶的制服。看来这新队长还没来。 他已经连着侦查了几天,依旧没什么变化,队里的那些人也是之前跟着裴琛的人,不知是这大换血迟迟未到,还是早已尘埃落定,只是他这种普通人还没机会看到而已。 第135章 应绵躺回到床上,滚了几圈,感觉连天气都平淡起来了。这几天花店周围特别安静,后巷的住户又搬走了几家,蝴蝶园的居民回来得越来越晚,越来越散,连最开始能看到的星星一样蚁密的园灯都看不到了,总稀稀疏疏地亮起来又熄灭,不热闹了。最后是方修塘也走了,隔壁房子又恢复了荒屋的既视感,房子里很有东西都没带走,窗户很容易攀,但小偷估计也找不到这地。 布狄叔叔没对方修塘的离开表达出任何不满,本就无力改变,如今有应绵的陪伴也够了。 几天后方修塘寄了封匿名信回来,寒暄了一堆没用的,大意就是他已经定下来了,但是心可没有跑,每晚都在想念老家的空气什么的,但应绵觉得方修塘一点都不想念外边,不然也不会那么久才写一封信回来了。 信很长,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好在最后方修塘还是给了点实际的甜头,他在信里告诉应绵,要是假期实在无聊的话可以把他房子里的电视给搬到花店去,房子里的其他东西要是觉得喜欢的话也可以带走。 应绵有去过他家看过几次电视,但是方修塘昼伏夜出,怕影响人睡眠,他就没开声音,看的时间也不长,跟看了几场默剧差不多。后来觉得实在没意思,就还是转回去捣鼓自己的小手机了。 布狄也把信给看了,感觉到了一点安慰,虽然应绵和方修塘从前是素不相识,但两个人都算是他的小孩,方修塘现在能那么自觉关照应绵,是一件好事。 自然也是没有辜负方修塘的好意,当晚就把电视给搬了回来,安在了隔间里,吃饭和睡觉前都可以看。 这下应绵的生活发生了一点变化,过去一段时间除了待在家里写作业和偶尔出去帮忙送送花,鲜有其他娱乐活动了,有了一台电视后,就整天窝在隔间里,甚至那里还有一把未卜先知的懒人沙发。 就这样过了几天,温洵终于打了电话过来。 说温澈森后天就要出发去第九区了。 应绵这几天一直在找事情充实自己,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但这一天还是到了,在他混乱度日时温澈森却没有停下过脚步。 “你会来送他吗?”温洵问。 “不知道。”他去送的话也不会改变结果,反而可能会更舍不得。 “你有毕业礼物要送他吗?”温洵又问,“我哥这两天收了超级多毕业礼物。” 应绵看了看自己周围,这几天因为花店生意不好,他没有领到什么零花钱。而且温澈森的同学也一定会在那天给他送很多花吧,他最能拿得出手的花束也没用了。 想起自己曾送出去的礼物,要不是再没见过,要不就是不合季节了,应绵不知道温澈森会选择留下什么。 “应该没有,我没钱买礼物了。”应绵坦白。 “噢,这样。”温洵的声音变小了点,似乎离开了话筒,过了一会儿回来了,又问他,“那你那天会来送他吗?” “我有空一定去。”应绵言不由衷。 挂掉电话之后,应绵陷入了怆然,原来他真的一点值钱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没有了,还怎么好意思去送人。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匆匆地跑上了楼,一举跑到了房间里。把自己的放在床头的书包打开来,把里面的书全都拿了出来。 而后一本本翻开来,仔细查看,急于想找到里面他需要的东西。 第77章 情书 离别的那天很快就到来了,应绵一夜未眠,早晨准时接到了温洵发来的信息,说已经到码头去送他哥了,船大概是中午开。 应绵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睡眠不足感到一阵头晕。 没有时间再做决断了,他换好衣服把放在桌上的东西拿上就出门了。 码头有渡轮前往异地,第九区不属于管制远地尾后区,但已经算是遥远,和联盟之间还隔着一大片海,需要通过好几个异区口岸。其实渡船的行程只有一个星期左右,但口岸边检严格,联盟过去的人需要磋磨个半个月才能落地,自然是过完一个长季节才再回来。 还没到出发时间,温洵跟着他哥在码头旁的餐厅打发时间,与他们同桌的还有几个和他哥关系要好的同学,都是来为他送行的。礼物早都送过几轮了,这次只带了鲜花,其中甚至还有一束鲜艳的红玫瑰,不用猜是某个爱慕者的心意。 温澈森的提前毕业在整个青禾都很罕见,更罕见是要去军事联合营。这种天才型的富家公子,其实有一千种能保安逸的选择,各科成绩还学得那么均衡,不容易引起特权争议,怎么选都不输面子。可温澈森却选择要去那么辛苦的地方,往后有得折腾,似乎能想象到会是怎样的暗无天日。但近期管理局总处长的变更也引人深思,可知那新总处长之前正是基地的总指挥官。志愿早就定下,温澈森要是构思能超前到那地步,也是一种恐怖。 温洵戳了杯甜味饮料在喝着,听着他哥跟邻桌的同学在聊着什么,话题都寻常,插不进话的他只有默默喝饮料口淡无味的份。温洵其实并不知道他哥平时都有什么朋友,因为他哥不会带朋友回家,也少有高频次跟他提过某个人的名字。 导致他看着那些人都觉得陌生,就没个眼熟的,他想起绵绵了,刚给人发完信息,也不知道绵绵会不会来。那几天绵绵来家里玩,却刚好碰上他哥闹矛盾,一餐饭都没吃完就散了,说起来还挺尴尬的,绵绵一定是左右为难。 第136章 都怪他哥,温洵恶狠狠想着,不过源头好像是他才对,他做的那个噩梦让他哥提前泄了密,经常做梦。不过总比最后一刻才爆发好,晚点再说的缓兵之计在已经够残忍的事实下是没用的,不如趁早摊平心态。 “澈森,我来了。” 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带着一点软意的声音,温洵咬在口中的吸管差点劈了叉,马上好事循声望了过去。只看到一个长得极标致的omega从门口款款走来,脸上还带着点娇气的笑。 总之不会是他哥喜欢的类型吧。 “我来迟了,差点找不到你。”那个omega坐到了他哥旁边。 这是他哥哪门子朋友啊,温洵想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脸,应该是爸爸从前同事的孩子,可能在宴会场合出现的时候多点,比他们还要大几岁,早是能支配玩乐应酬的自由身,平时肯定不怎么跟爱学习的他哥往来,一看到那张脸就想到了种种门当户对,鸡同鸭讲的字眼。 男生这一趟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只是来打理关系的。平时关心过多有刻意攀附的嫌疑,这趟只是来送行,顺便到温澈森跟前刷点存在感,怎么说都不会尺度过激。至于温澈森吃不吃这套,就是另外的事了。 “蒋少爷,好久不见了。” “是啊。”omega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是一个精致的礼盒,“送给你。” “是一条围巾,还有两件毛衣。”那人说,“虽然快到夏天了,但你知道吧,那边晚上很冷的,连阳光都没多少,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这来自反季节的关怀,有种不讲道理之意。眼见窗户太阳刺目,春日短促得不值一提,到了某一天空气就突然变得毒辣,空中飘满浮尘。第九区或许不同吧,那么远,可能会冷得快一点吧。 “谢谢蒋叔叔的关心,但我已经带了围巾了,蒋少爷还是自己留着戴吧。” 温洵听见他哥说。 “我可挑了好久呢。” “我拿花就好了。” “温少爷这是不给我面子吗?” 眼看两人要虚情假意地争辩起来,温洵一点都不感兴趣,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出发了。 应绵大概不会来了,花店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他特意挑了靠窗的位置,能看到远处码头有大型工程船回来,上面陆续下来一些人,都一簇簇用军用卡车运走了。都是远来的移民,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批来到联盟,自愿或非自愿迁徙过来的人总是多,有主意离开联盟的人却很少。联盟纵使有万般不好,对比外面,还是坚固的庇护所一样的存在。 温洵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格格不入,干脆起身要走了,“哥,我回家了。” 温澈森拉了他一把,眼里有警告之意,“你回家又没事做。” 原来哥哥还需要他,只用默默做伴。小时候爸爸常带他们两兄弟去宴会,每次别人都只爱称赞哥哥,在没经分化期之前温洵就润养出一些极用劲但还是平凡的气质,爸爸走在前面,明明在车里还在逗他玩,进到宴会中,肩膊又远不可攀靠,很快将小小的他丢在身后。那时候想溜走,是哥哥非要紧拽他不放,但之后也只让他跟在后面,不至于只有一个人。 现在不是他要走,因此能看出是哥哥不想一个人,虽然哥哥脸上并无那种情绪。 温洵又坐了回去。 应绵半个小时后才来到,差点坐错车,按着温洵发来的地址,来到了餐厅。 温洵本在看码头上的人,看着他们被卡车带走,直行的一条轨迹,列着车队从餐厅前经过。有一种浓浓的压迫感,视野都被遮蔽,只好不再看。这才注意到餐厅内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绵绵被服务生带了过来。 “哥!绵绵来了。”温洵马上跟温澈森通报。 应绵确实是来给人送别的,能想到会有人也跟他动机一样,想在最后一刻目送。只是没想到温澈森身旁已经有许多人,还打扮谈吐都斯文合宜。几个人相谈甚欢,临别总有千言万语,温澈森手撑着脸聆听着,几束很漂亮的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被看到了的应绵也没法退回脚步了,他笑着冲着温洵摆了摆手。 里面的人自然都看向他,但无一人认识。应绵因为坐车坐太久,感觉双眼都没法聚焦了,只定定走过去。 走到了温洵旁边,借着温洵的身形挡着自己。 “绵绵你来了。”温洵小声叫他。 “嗯,我来了。” “这位是谁啊?温洵。” 应绵看到长桌上有一个男生探头过来,那应该是温澈森的同学,看上去是个alpha,正不知意图直直地看向他,看上去还要问什么。 “我是不是见过你?”那男生问,疑问的同时并温和地好奇地端详起他的脸来,应绵现在的脸甚至比第一次见到时还出彩一点,很好扑捉,“你还记得吗?你过来高三这边的实验楼时,我跟我同学还问过你的名字。” 其实应绵不记得了,但还是点了点头,“噢,噢。”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男生笑了笑,“那你那次就是去找澈森的吧。” 这么一说,应绵就想起来了,他很早之前确实有去过高三教学楼那边找过一次温澈森,中途也确实碰到两个问他班级和名字的男生,没想到眼前之人正是当时其中一个。 “我也记得你。” 有一人突然插话,应绵看过去,看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男人,应该不是青禾的学生,就坐在温澈森身侧,身形轻盈,该是omega中外形极优越的那种了。 第137章 “就在蔺小姐的生日宴会上,来插花的。”男人看着他,“一老一小,你是那个小的。” 应绵看到他嘴巴动了动,说出了这样的话。 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直到去到外面才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应绵蹲在墙边,不说话。 方才围绕他的话题都说完了,与温澈森关系还不错的同学说认得他,那蒋少爷也不甘落后,不仅认得,还能将他描述。早知道长桌上有这么一些登对的人,他就不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温澈森说。 应绵沉默,好像无法解释。 他原本是不想来的了,只因没有礼物能送,多深长的情谊在将来的漫长分别中都没什么可提起的意义,实体的礼物还可以寄附一些感情。 “我有东西要给你。”温澈森却先开口,更说有东西要给他。 “什么?” 应绵看到他从外套的兜里拿出一条纸条,展开来是一串数字,看这格式,应该是某个登录上即可直接提取的文件码。 “上次在科研站我们曾讨论的东西,能查到的资料都在里面了,我整理了一下。” 他曾惶恐过一段时间的事,温澈森那么忙碌,竟然还有用心放在心上。 “以后不会好过。”温澈森低沉道,“你要保护自己。” “对了,我也带了东西给你。”应绵也跟着打起精神,往内兜翻了一下。 温澈森已经不想讨论太闷沉沉的事,“算了,这些事等我回来再……” 但接着看着应绵翻出来的两样东西,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竟然是两封信。 都有结实的信封包着,一封是黑色信封,一封是普通的白色。 “给你。” 温澈森有点恍惚地接了过去,两封信的封口都封得很紧,不揭开就看不到里面任何文字,还能嗅到信封上有一丝淡淡的花香香气,这还能代表什么。 把东西送出去之后,应绵感觉松了口气,“黑色的那封你想看就看,白色那封……” “可以等到你觉得很累的时候再看。”应绵的表情并无害羞,反而很一本正经。 但是这是封带有香气的信件,不由多想,但是那离别却也到了眼前,温澈森突然感觉心脏有一丝沉坠。 第78章 庇护所 温澈森离开了联盟一个多月。 离那么远,终端信息总是延宕,哥哥已经定居下来了。基地是在一个海岛上,有集体安排学生公寓,但这所谓学生公寓,其实就是几栋黑乎乎的层高压抑的战备大楼,除了学生,还有个别科技中心的工程师也在,都是优秀的任课老师。住宿的人很多,房间墙面也冷硬无比,还带着点燃灰味,比青禾那好几年都不更进,小鸟笼一样的宿舍大楼还要不宜住人。 通信方面也让人忧愁,因为是海岛,终端通讯受阻。加之上课时间和训练时间都很长,哥哥只见缝插针给他发信息,一条一条短短的,附带还有一些随手拍摄的照片,所有内容都要过好几天才有显示,温洵没有一日不觉得那信息飞行太久。 哥哥还不是喜欢写长篇关怀句的人,多讲几句话能憋死他,久而久之,温洵也不管了,只守着每个周末让他哥给他打一通电话。 就这样这长假期都还结束,也是在这段时间,温洵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点问题。 一个月内竟出现了差不多三次易感期症状的,就是腺体异常的发烫红肿,随着这些症状的出现,溢散的信息素的气息也开始浓烈,每每嗅察到都以为是梦中幻觉,当然每次用抑制针剂就能解决,但是过十天半个月又会出现相似症状,不胜其扰。 终于在又一天的腺体异常中,温洵这么多年深念的生理分化全凭优胜劣汰的信念崩塌了,他很害怕,毕竟第一次分化的结果很是惨淡,只有沦为旁人的笑料,他不能再重来这一场空的噩梦。但讽刺的是,任何情况都不止,这一切好的坏的建立在他能顺利不被打扰,独自捱过去的前提下。 惶惑了几日之后,温洵终于明白他没有办法谁也不倾诉,就还是把最近的事告诉了他觉得可以信任的人,一个是绵绵,一个就是他哥给他找的第二监护人,尹杨,尹特助。 自从爸爸进入管理局之后,这尹特助似乎直接独立出来了,只需要监视他和哥哥,现在哥哥不在联盟,目标就只剩他。 虽然他觉得这尹特助这人挺心思深沉,但哥哥反复说,遇到不好的事一定要主动跟尹特助说,他当时申请这第二监护人可不是白白滥用。 因此温洵说服了自己,他哥恐怕是已经和尹特助有了其他的默契,不然也不能将他交付。 那晚在听说了温洵的事后,应绵和尹杨都赶了过来了。 应绵先赶到,温洵一个病号,见了应绵反而更震惊,应绵消瘦了不少。 “绵绵……” 在哥哥坐上渡轮离开联盟不久,温洵的腺体就出现了问题,那属于alpha的渐渐强势的信息素气息也是若有似无,很是烦人,于是也没再约绵绵见过面,不想殃及无辜的人。谁知分开的这段时间两个人都过得不好。 “我没事,就是花店太忙了。”应绵有意遮掩,低下了头,用手指抹了抹自己的衣尾,“我真的瘦了很多吗?” 其实这一个多月应绵确实过得浑浑噩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一部分热度,感觉到了淡淡的冷血之意,这是温澈森不在之后才出现的。 第138章 很奇怪的是,之前就算温澈森放假在家,他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或许说是可以不见,但需要人要在,最好就在不远的附近。但温澈森去了第九区,远不可及的第九区,一切都乱了。 “是啊,快进来。” 温洵没注意到他那轻微的躲闪,把他迎了进来。看到家里有人来做客,温洵还是很开心的,即使是为了不太开心的事。 “是不是从那天开始就有问题了?” 应绵边紧跟他的脚步边观察他那贴着张医用抑制贴的后颈,泛红的程度明显是比上一次他过来这边住的两天看到时要深了许多。 “嗯。”温洵点点头,“我还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易感期。”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尽管沉没无声的周期很长,但两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温洵,你在那之后还有跟你爸爸见过面吗?”应绵问得直白。 “没有。” 发现端倪之后,他哥就把家里可能有传染接触的植物都清除了,不留情,也没试着掩蔽,那枪型的消毒溶液挥发了几个月才不见,一切也只是为了让爸爸断了那继续要试验的心思。 如果温至衍懂得他哥的示意,自然会停下。温洵从那之后也没再跟爸爸见过面,所以能确定那不是他的继续所为。 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病菌的催化性有潜伏期,直到现在,才到感染成熟期,如同方修塘在医院时对他说的那样。 而那时他却只会躲避,不再追问,每次方修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都应该知道方修塘话里携带着的深意。怎么都躲不开的厄运,是他的至亲亲自给他带来的。 “去医院住几天吧,在家里要是出事可能会来不及。”应绵建议。 “我想我得问一下尹特助。”温洵焦虑起来,“我有点害怕。” “嗯,我们等他。” 尹杨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把车停在公寓不远的地方。 匆匆进到了公寓里。 沙发上两人都看着他,眼里有求助之意。 “尹特助。” “抱歉,来得有点晚了。”尹杨刚出差归来,风尘仆仆,但待人的姿态从来都是不急不缓,礼貌十足。 在把具体情况全数告知之后,温洵和应绵都在等待他的答案,在他们眼里,只有尹杨是个大人。 尹杨让他给腺体给他检查,温洵距离第一次分化期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饶是极罕见的二次发育也不可能那么突然,那么猛烈,没有药物或者恶性病毒的干扰更加速不了。如果其中没有温至衍掺的一份,恐怕大家都要赞叹这医学奇迹,到底是要将他两个孩子置于何地。 “看来你的腺体真的已经到了感染的成熟期。”尹杨表情深沉。看来温澈森不知道这事,温洵独自一人懵懵懂懂的,他根本没有他哥机敏。 “我会帮你订一个私人医院的病房,不过记录不能保密多久。”尹杨说,“所以如果有恶化的或者其他异常情况,只能公布。不过只要我们先拿到备份病例,并同步上传至学生常规体检终端,就能先避免有人要捂嘴,但如果有出现任何偏差……” 比如说那些人先一步找到他们。 “是不是说……”温洵抢嘴一句, “嗯,这件事比你想的严重。”尹杨无比冷静,“你爸爸背后代表的力量不是我们能应付的,还有我想你爸爸绝对不想自己的位置有任何被动摇的风险。” 如果结果是坏的,温澈就可能会有被人盯上的风险,初步试验结果已经递交,他不可以出现任何变化,反之如果是好的,也不乐观,他可能也会被那些不明势力抢去软禁,甚至可能要终生牢牢钉在试验床上,直到完成催化剂药物开发,温洵突然想通透了,看清了自己只是个试验品。 应绵也想起了方修塘说的话,温至衍这一步从一开始就是不顾温洵的性命安危了,一个人能阴毒到这程度,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能不能只是普通的发育,就像是那种黑市卖的那种香水,能催化信息素溢发?”温洵想起方修塘第一次说他二次分化时说的话,那最多是贪玩造成的,可以大量喷洒,遮蔽疑似感染的检测,“可以找人买香水来应付一下检测。” “不行。”尹杨冷酷地否定了他的想法,“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做准备,他们只知道你现在生了病,还是腺体病,如果有任何一项检查确认是传染病诱发的,怎么都逃不掉。” “能去黑市吗?”应绵出声。 尹杨眉头鼓动,考虑道,“蔺小姐能信任吗?” 蔺柯对于病菌传染的事知道很多,但温至衍对他做的事蔺柯完全不知道,温洵虽然和蔺柯关系很好,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冒这个险,她要是肯收留,势必会把外面的人给得罪,而且蔺柯之后也一定会要索取部分利益。 而且蔺柯身旁说不定江诚也在。通缉令已经发下去了,与他有紧密联系的蔺柯也隐匿了行踪,现下就连她还在不在黑市都不知道。 温洵迟迟没回答,他没有明确答案。 尹杨看着他那不自信的神情,知道这蔺柯也不是可以依靠的。 “还有一个人。”尹杨说。 应绵马上看向他。 “他现在是停职期间,正闲着。”尹杨轻轻摇了摇头,“但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帮忙。” 第79章 温洵的二次分化(上) 第139章 裴琛之前一直是住在联盟军区附近,一个叫蜂巢园的住宅区,里面住的差不多都是巡查队的人。 也因为职位特殊,内部管理不比他们本身职务要疏松,出外过夜需要向上面请示,居所外墙周围有防护高压电网,还有无处不在的蜂眼一样的监控天网,任何人在这样的监视下都无处遁形,不得不规行矩步。所以就算温至衍之前有时候不在联盟,尹杨也很少与裴琛见面,要是见个面就害得他被记过,可于心有愧。 但现在好了一点,在停职期间不可再接触从前的属下和同事,裴琛已经搬离了蜂巢,暂时住回了他在移民局工作时买的房子,那套房其实就在一个远离市中心的一个普通小区里。 觉得没有再继续观察的必要了,尹杨照着那地址,载着应绵和温洵连夜赶往那边。 车是租的,不会引人起疑,尹杨这一趟是极冒险的,但他不能不这么做,因为他答应了温澈森要照顾温洵。温澈森很聪明,离开之前都并没有把第二枚定位器给他,还是说他根本还没去黑市,留着这一手,吊着尹杨的好胜心。 这第二监护人的事温至衍也知道,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除了他之外也没什么算知根知底,会分眼色的,不阻手阻脚的人可以选的了。这也就意味着,他该知道那要求,绝不能把人照顾到温至衍不喜欢的人的身边,要随意处置温洵他还不够格。 在出门前给温洵打了支强效抑制剂,因为路途遥远,怕气息泄发,无法收拾,但在确保能顺利通过车检的同时,这举措也会加剧催化温洵的腺体不适。 “你看好他,其实彻底失控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但打了这针就要提前了。”尹杨淡淡开口。 应绵和温洵并肩坐在后座,温洵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果然这支强效抑制针使他的腺体情况急速恶化,面色惨白,身体开始轻微抽搐,不断地流着冷汗。 “很快就能到了。” 把这样一个可怜的病号送到被他父亲亲手重击的死对头手中,是很不明智的。可知如果裴琛有异心,救助也能变成利用,或者是连坐的戕害。但要是正常视角来看,温洵只是一个得了急症,无处可去的病人。 这是一件考验良心的事。 应绵在后座扶着温洵的肩膀,让他没那么摇摇欲坠,即使温洵从前不像个正统的alpha,体量也不轻,面色很健康,现在冷汗直流,血色尽失,看出点虚弱。 一路上三人没有多余的交流。尹杨已经跟裴琛提前说了,裴琛竟没问什么,最后只平静地说“带来吧。” 到达小区后,找到了裴琛说的后门,走这里能避开前门审察局那些狗崽子,审察局的人最近来得频繁,都在前门,可都是白来,捉不到裴琛半分行为不端之处,还因为车停太久里面的人又一动不动待在里面,被居民觉得是可疑人员给举报了几次。但更不能掉以轻心,要是被他们无意蹲守到这劲爆一出,必定要把之前一无所获的不忿给加倍补上。 裴琛给他们开门,往来的人脸上扫了几眼,最后往风衣蒙住脑袋的温洵多看了几眼,看起来情况是很严重不假,“进来吧。” 这个小区是老小区,但意外的是房子里面很新,很干净。 “我这里有隔离房,先进去吧,我拿测信息素浓度的仪器过来。” 配置干净的隔离房需要很多钱,还要占去一部分住房空间,旁的普通住户根本不会想那么多。而裴琛会加固隔离室是因为自身性格的原因,虽然平日很节制,但也不能保证信息素不会影响到邻居,便求了个安稳,没想到刚好给这次救助提供了便利。 温洵被裴琛带去了和浴室连接的隔离间,房间里有一套被褥,还有一个呼吸机,温洵半昏迷状被带到了那张单人床上。裴琛放好了测信息素浓度的测量计就出来了,在门口操控着面板,里面的墙上释放出一些医疗辅助缓释气体。 在那狭窄的空间里慢慢充盈,这应该是安抚的气息,但没想到温洵反应很大,很快从床上坐了起来,跪在床边剧烈干呕着。 裴琛表情严肃,“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 也就验证了不是什么普通的易感期异常,是感染的病菌在作祟,已经远隔好几个月,终于爆发。 “他撑不了多久。”尹杨眼神里有淡淡的吃痛的滋味,“在检测数据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要送医院。” “当然。”裴琛说,“但怎么都得需要七八个小时,腺体的事可大可小,希望在那之前他身体器官内脏不会因为强压出现任何问题,我想那病菌可不会只有在腺体有残留。” 温洵已经因为轻微喉痉挛倒在了地上,智能控制器很快从输送孔里输入了适宜的氧气,才没有因为喉咙梗塞而窒息,而在旁闷不做声的应绵一直定定守在门外,脸上满是不忍。对他来说,温洵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眼下却深深受罪,连只是看着都觉得难受。 “我有点迷茫了。”尹杨也说,“不如一开始就送去医院呢。” “等到你真选了直接送医院,你可能又会后悔为什么不来我这里了。”裴琛打破了他的想法,“等着看吧。” 过了大概十分钟,应绵从观察窗里看着温洵终于活了过来,还一步步自己爬回了床上,虽然是佝偻着身子,但起码是比刚才好了。 “你们先去休息吧。”裴琛提醒他们两人,“明天再做打算。” 第140章 最终也是没办法,应绵也很累,就在客厅找了张沙发躺下了。明天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但至少不能让温洵在明天到来之前只有孤立无援。 但应绵无法安眠,拿出手机,慢慢翻到了一条号码。温澈森自从去了第九区之后,跟他的信息往来就更少了,寥寥几句。 他一定也会很担心温洵。应绵思衬片刻,尝试在按键上敲下一些字,告知他安慰他,但猝然心头一震,惊觉或许温澈森是早就知道,知道温洵会有这一劫,但他还是走了,甚至提前了那入学申请。 他知道的。 敲下的字条全部删除。原来是人走了才能更理智看待,热度已经没了,温澈森的深思熟虑,杀伐果断,一一展现,突然人真的变得好远。 外面夜色浓浓,尹杨站在咖啡机旁边,喝了一小口杯中的黑色液体,入口是淡淡的醇香味,接着舌尖便泛起苦意。裴琛就站在他旁边,脱离了制服,日常的衣着没那么沉闷,手里也拿着杯一同打磨出来的咖啡液体,目光冷淡地轻啜着,单手撑着吧台,手臂线条流畅。 他与裴琛有一段时间没见,停职之后倒是也没有松懈管理,身材肌肉线条依旧很有吸引力。 “你把人送来只是你自己的意思吗?”裴琛看着他。 “当然。” 裴琛话中有话,背后是温澈森的意思没错,可他本人也不冷血,还不至于到看人受苦都不愿施救一分的程度。 “你觉得他会变成什么样?” “反正不会死。”裴琛淡然道,“那男孩体质还挺好的。” “你调职通知出来了吗?”尹杨见势头挺好,转了个话题,“该不会是直接下降为巡查员吧。” 裴琛平时就是个沉稳不惊的冷脸,被他挑衅脸上也没什么波动,他挑了挑眉,“调职通知肯定是有了,但是总处长不一定会签字。” “噢,总处长也是基地回来的。”虽然语气是表示惊讶,但尹杨脸上没有惊讶之意,“你是说他喜欢你。” 裴琛笑了一下,为他的口出狂言,“不能说是喜欢,只是履历更让人共情罢了。而且在我没彻底离开巡查队之前,温至衍还不敢轻易让人顶替我的位置,因为都心知肚明,谁替补谁就是那根碍眼的针。处长大概是不喜欢有人太急功近利。” “可你犯了大错,无可避免。”尹杨语气公正,“你必须得到惩罚。” “你想看我得到惩罚吗?” 裴琛目光中装着一些深意,明明有些引诱性,但因为是极正直的长相,反而让人以为是错想。 “那是你的事。”尹杨躲开了。 虽然两人每次见面都会上床,但在这个时候总觉得都不对。如果要有惩罚也是通过构陷得来的,但说是遭受了重击,也不对,裴琛看上去不怎么在意。 “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尹杨得出来一个不乐观的结论。 “现在是挺好的。”裴琛说,“待在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尹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出息。” “你想我有出息。”没了制服的桎梏,裴琛好像大胆了许多,倾诉的言语不用被当成日后的伪假证供,自然出格,“那我现在该做的是将温洵交给管理局。” “你要是敢做,做吧。”尹杨耸了耸肩,根本没信。 裴琛觉得没意思,眼底光芒无声散去,“这温家的基因就是奇怪,我有时候还会觉得你是不是也姓温,你那么得心应手。” “你以为我是得心应手,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帮我,会不会转手就人给送出去。”尹杨叹了口气,“但你不会这么做的,至少在我了解的你,是个不擅长算计人的人。” 第80章 温洵的二次分化(下) 应绵睡不着,每隔半个小时就要去隔离室的窗口看一眼温洵,好在温洵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侧躺在小床上,好几次去看都没换姿势。 晚上尹杨也没睡,裴琛这房子打理得好归好,就是空间太小,房间也少。只有一间主卧,客卧推开,只看到一张沙发床,其他空间则被一些累重的运动器材占满,跑步机都有几台了,中心还吊着一个分量不轻的拳击沙袋,悬收的链条很短,都还是快垂坠到地毯上。 裴琛洗完澡出来,擦了擦头发。刚好看到尹杨,尹杨正像一个房屋检查员一样在这附近能容人的每个房间巡视着,才从客卧出来,就又打开了旁边书房的门,但每个地方都只是看了几眼便退了出去,根本不见外,一定还在心里有了度量,严谨十足地得出几条高或低的评价。 “有什么好意见?”裴琛靠在墙边看他。 “没意见。”尹杨被抓包也不恼,“挺好的,典型的单身汉宅家风格。” “我要睡觉了。”裴琛笑了笑,“你帮我拿张厚一点的被子给客厅那个男孩吧,晚上冷。” “那我去哪儿睡?”尹杨直白地问。 裴琛用脑袋朝客卧那边点了点,“那里有床。” “我可不想睡在全是汗臭味的运动房。” “是吗。我可不经常在那边待,小区附近就有健身房。”裴琛的语气不似做伪。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尹杨主导,眼下尹杨又给他抛来钩子,轻轻踱步着,等待他咬住,可裴琛装起傻来。 “那算了。”尹杨懒得跟他讲,转身就要走。 第141章 裴琛总算拉住他,脸上有明显的笑意,“说两句就要走。” 因为房子里还有其他人,要做什么也太奇怪了,所以两个人只是静静抱着,房间还开着冷气,感觉到后背传来一些很实质的温暖之意。裴琛的手臂环在他胸口,紧梆梆的,但尹杨已经习惯了他的身体,能无限由他贴近。 尹杨清醒着,抓住裴琛的手,无聊地一节一节玩着他的手指。 “其实我一直好奇,温至衍为什么不换了你?”裴琛却打断了他。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讲这种事吗?” “你没看够吗?温至衍不是好对付的,他不碰你只是还没轮到你。”裴琛说。 尹杨当然知道,他在温至衍身边多年,甚至从没参与进他的公事中,只用看着温澈森和温洵,都目睹那更无差别施行的暴力,温澈森已经离开了联盟,温洵则疼痛缠身,温至衍对任何人都是毫不留情。 “他到底给你承诺了什么?” 这个裴琛问了许多遍,温至衍到底给他承诺了什么,才让他这么多年从不上升,职务极边缘,却还是尽忠值守。也不能说是一味尽忠职守,毕竟他从没断开与一些不必要的、缠带隐患的人的密切联系,比如早监视过当的温澈森,比如正抱着他的裴琛,温至衍那么多眼中钉中最先被拨除的一个。 在没跟裴琛认识之前,也是谣言四起,说他是可能是温至衍养在身边的雀儿,毕竟没一个下属能心甘情愿被差遣去替上司料理那些家事,与人两个儿子长年纠缠,不难想象那会多引人遐想。从前待在审判庭也该有攀升的机会,不是温至衍,也有其他人,只要他愿意脱离温至衍,不至于几年如一日原地踏步,不至于永远只是个特助。究竟是给了什么好处。 正是抱着,才觉得荒唐,才想打探他的心思。裴琛已经双手空空,审判庭出身的人背景资料都是保密的,尹杨也不例外,除了一些整洁的工作履历,查不到任何关于他的家庭背景资料。 尹杨闭了闭眼睛,“你没必要知道。” “真的只有他能帮你吗?” 连他在巡查队身居高位时都无用吗?有什么事是审判庭的司长可以做巡查队队长却做不到的,还是他一直在等,只用等到温至衍进到管理局,像是把全部赌注全押在同一个人身上,只要温至衍高高晋升,他也因此能虚心仰仗,可惜温至衍不像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在说话时,裴琛在他后颈轻轻呼出一口气。 尹杨没有激烈反应,什么都没说,只用手背抹了抹脖子沾染上了他的气息那处,这动作意义也很明显。裴琛不厌其烦地质疑他,没完没了一样,犹如那些八卦欲旺盛的人,使人反感。 裴琛坐了起来,他这一起身,把两人盖着的被子都扯起了一些。 尹杨觉得冷,终于翻过身看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吗?” “我是个什么人?” 太幸运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犯了天大的错误也没有得到想象中的严厉的处罚,只因为和那位处长都曾在基地待过,他需要有这样一个履历相近的人在系统里,不管是权衡之后是认为还需要留着这个靶子,还是只是调到其他地方任职,裴琛都不会多难过。尽管是温至衍一开始就联合江诚耍了他,并从中推波助澜,他也确有想借江诚的手处理掉不喜欢的人的嫌疑,裴琛不无辜的。 但尹杨没说出来,应该在裴琛眼里看来,他此刻的沉默充满讽刺之意。 “那在你心里,温至衍又是个什么人呢?”裴琛的问题尖锐起来。 有时候他喜欢裴琛这个人,却也嫉妒他。而他要温至衍给的承诺,裴琛本来就无法实现,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一开始就被否决了。 尹杨冷冷看着,“至少我知道,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又是以这样的冷氛围结束。 第二天待在客厅的应绵很早就起来了,并不知道另外两人昨晚是怎么过的,他心还悬着,一大早就在隔离室门口守着温洵。 裴琛洗漱完换了套黑色风衣,因为只有他是alpha,所以全程只能是由他进到隔离室里查看,隔离室会自动净化过溢的信息素气味,但进到时还是嗅到那浓度过高因而无法及时净除的气息,测量计也已经有了结果,显示信息素浓度值很不寻常,比预估中的还要离奇。没有再观察的余地了,他沉着脸把温洵翻了个身,给他的手臂注射了一支医用抑制剂。 这时温洵的身子歪到了一边,露出半边脸,裴琛马上察觉到温洵的脸有点不对,蹲了下来,想看清点。 尹杨和应绵在外边守着,看着他突然的动作,神情紧张。 不过半分钟,裴琛就站了起来,很快就拿着测量计从里面出来,支使应绵,“快点把数据录上去你学校的终端上去,要赶快去医院了。真是医学奇迹,他真的二次分化了。” “二次分化?”尹杨和应绵同时惊疑出声。 裴琛没多说,只是因为一时难以说明,其实结果显而易见,他之所以能几眼就判定,不过是因为温洵竟一夜褪去了婴儿肥。 许多alpha分化就是会这样,少年一夜抽条,身材也会变得健实可靠,这生理学上的分化选择就是那样不公平,只要是alpha,无论之前是怎样的体重体型,正常分化过后都会被捏出一个好看的形状出来。 第142章 所以从前才能很明显看出温洵的第一次分化是失败的。 “我给他披一件干净的衣服。”裴琛说,“然后我们就准备出发。” 应绵把测量计有的数据都上传到了学校的常规体检终端上去,填上温洵的姓名班级,这个数据库是对全校学生公开的,相当于快了一步把温洵的变化先告知了身边的同学,他只是又分化了,即使几率非常小,用学过的生理知识也能解释,再有什么人想篡改他的医疗记录,甚至是要隐秘地拖他去做什么都不能了。 在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应绵和尹杨把还意识不清的温洵给带上了车。裴琛自然不会跟过去,因为他们都知道,不久后一定会有很多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医院里。 尹杨把车先开回了温洵和温澈森平时住的那间公寓,把这里作为起点,假装是从家里出的事,至少是先把自己先摘清。 私人医院的床位也是出发前才订下的,在来到医院后尹杨在车里对着车镜把衬衫的领口和袖口都松了松,尽量弄出一种事发突然,他挂牵过头才仪容不整的样子。后座的两人,温洵戴着口罩头歪在应绵肩膀上,他是半昏迷的状态,有时候控制不住滑落下来,应绵就负责把他捞回来。应绵还看不清温洵的脸,但竟然能感觉出温洵体重明明没有轻,但身形却瘦直了一些。 很快就把人送到了特殊期护理病房,一群医生和护士蜂拥至床前,推来各种用于急救的仪器,二次分化的结果是好的,但过程会非常辛苦。 病房门很快被关上,听着那忙碌的声音都被挡在门后,应绵悬着的心才微微被放下。 他坐在病房门外的走廊里,尹杨起身拨了几个电话,想也是要装作刚知晓这紧急状态,把早预制过颠倒不少的假信息传达给温至衍。 听到对面人说了会马上赶来的话时,尹杨才终于放下电话。应绵在长椅上,平复了一下呼吸,和望过来的尹杨对上了眼神,两个人达成了某个共识。 不到半小时,温至衍就赶到了医院,旁边还跟着几个人,大概就是他其他负责他公事的助理。 病房门打开,里面医生和护士都退了出来,经过一系列的插管和针剂的注射,温洵的情况已经平稳了下来,护工还帮着清理了他的身体和后颈,让他看上去只有洁净和平和。 应绵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看到温至衍到了床前,脸色沉沉地端详着温洵的脸。应绵也是这时才看清温洵的脸,那稚气竟褪得干净,五官变得清晰深刻。 病房里温至衍无声地握住了温洵冰冷的手,脸上有淡淡的郁色,眼神里却有恻隐,久久凝视着。 那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关心。人真奇怪,总以为是很坏很兴师动众的人,但到了眼前却是很立体的形象,确实是神情严峻,但握住温洵的手时却也有让人难以指摘的,温情如水。 应绵心里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想到了温澈森,好在他没在,好在温澈森不在。 第81章 夜访者 温洵昏迷了差不多有三天,送到医院的当天除了温至衍有过来,晚上还有几个应绵不认识的人也在探视时间过来了。都穿着正装制服,个个看上去都很有威严感,大概是管理局的其他高官。不管是作为温至衍的同事,还是说有其他目的,他们会过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应绵是作为温洵的朋友出现的,尹杨则还是那个尹特助,两个人只当是为了温洵才认识,静静守候着,各司其职。温至衍比想象反应要淡,没有对尹杨多问那天的经过,更没多看半眼在走廊等着的应绵,看样子是并不在意他的儿子交了什么朋友。 除了被送来的那天温至衍在,之后就都没来了,也因为他之后缺位的时间太长,那天的几幕温情的画面也慢慢像从没播放过那样。 在温洵还没醒来的头三天,中途来了不少班里的同学,好脾气的班长和生理委员都来了,给温洵带来了关心的花束和果篮。其他同学虽然也对温洵这虚诞的二次分化闹炸了锅,但碍于平时跟温洵比较疏远,就都没敢来,但班长还是给他们带去了温洵变成了大帅哥的消息。 到了差不多第四天,温洵醒过来了。 入目就是病房里已经摆到了地上数不清的花束果篮和补品什么的,已经睡了太久才醒来,眼前有短暂的白光在闪动,直到那画面清楚起来,铺在墙边的鲜花在他的眼里却变得扭曲,漩涡一样的白色沾着点点紫色,挤匝着,不断地收紧,直到变成密密涔涔的斑点。后脑有股股酸意,他轻抬起脑袋,感到到了一些湿润黏乎的东西,那种感觉很清晰,是自己的头颅里有什么化成了一团团的水糊,粘稠的,穿过干薄的脑壳融化、陷落在了枕头里。 天旋地转。 应绵就靠在床边守着,一下子就被他的动静吵醒了。 “温洵,你醒了?” 他看见温洵双手抓着自己的后脑勺,用手掌重重磨蹭着,像是上面有什么黏腻的脏污,但等他摊开手掌来看,明明双手干燥,什么都没有。 应绵已经习惯温洵那已经变得很俊朗的脸,此刻那错乱的表情,能看出来情况很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试探性问道。 “绵绵。”温洵看清了他的脸,余惊未消,“我刚看见了一些东西。” “什么?” “那些花在动。”温洵指了指地上。 第143章 应绵表情变了变,那些花束并不是同样品种,有些比较小巧的庸俗的都散放着,之间隔着两个果篮,摆在正中间的是一捧很大且落色均匀的紫色小苍兰,形状很漂亮,全部开着朝向床头。 “只是一束花而已,别担心。” 应绵安慰着,温洵看样子是精神还没恢复,应绵帮他从热水壶倒了一杯水。 “我头有点痛。” “你先喝一口水,我叫医生过来帮你做检查。” 等到医生给温洵检查完,确定无碍,说只是镇痛剂过量带来的副作用,应绵才稍稍松懈下来。温洵也没有和医生询问什么,全程配合。 但等人走后,温洵马上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满是不驯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应绵觉得温洵看上去已经有了alpha的气势。 “温洵。”他叫温洵。 “怎么了,绵绵。” 好在温洵虽然性情变得不可捉摸,有些莽直了,但还认人,对他还是一如既往。 “你还看到了什么?”应绵问他。 应绵见到刚才医生和护士来的时候,温洵并没有央缠,也没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只说自己头疼。温洵不信任医生。 这是真心的疑问,应绵确实是想确认温洵脑中那可能是悬浮在空中,又可能是如同迷雾一样穿过他身体的幻象,应绵是真心同意这些画面是存在过的。 温洵却摇摇头,表情凝重,“不记得了,应该只是我乱想了。” 之后温洵又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每天都有医生和护士来给他做检查,打了很多针,每天做两次信息素浓度测量,检查腺体的平复情况,还抽了几筒血去化验,但也没人告诉他任何结果。 依旧还是实验品,但每天都有人来看他,起码没人敢偷偷掳走他了。 过了好几天温洵终于出了院,一个人回到了那栋熟悉的公寓。 应绵这几天因为花店比较忙,还有为了方便做检查,温洵不能时时保持腺体的封闭,野性十足的信息素气息有时在病房里溢散,两人一起待着也不方便,他便不陪着了,但他知道温洵有话没说完,只是那时候太混乱失序,因为种种顾虑选择了暂时避开不述。 在这天应绵收到了一条短信。 ——绵绵,这是我们秘密联系的号码,以后我们就用这个联系了,因为我应该被监视了,我感觉我的周围全是眼睛。那天你问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那些花在移动,花型漩涡你能想象吗,还有,我还感觉到其他的,我竟然感觉我的脑浆流到了枕头上。 应绵久久地盯着那条信息,有些看不懂一样,短短几行字竟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却又似曾相识,他胸口变得阵阵发闷,导致自己无法做很多有用的思考。 ——你得告诉你哥哥。 他只是发送了这一条。 温洵有没有告诉温澈森,应绵不知道,只知道温洵到现在还依然处在混乱中,从脑中幻觉殃连到现实生活的混乱。应绵提过要去陪他,但温洵没同意,因为他觉得公寓外面全是监控他的眼线,在大片的黑暗中,那些监视眼就像是水蛙的卵,又密麻又黑洞洞的,全部朝向公寓门口。 应绵觉得更不对劲了。 温洵就这样一个人在公寓里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全所未有的陌生感,他真的变成一个alpha了。 掀开睡衣看到了自己平坦的小腹,还有两边长出了点肌肉的手臂,双颊更是一点碍事的婴儿肥都没了。这下子谁都不能再叫他胖子了。 可是他不是很能高兴起来,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这是从前是做梦都在想着的事。 发给哥哥的信息又有延宕,过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显示已读,他想让哥哥跟他说说话,可是就碰上了哥哥最忙的一段时间。 假期剩下的最后半个月,选了一个晴朗的白天,应绵问好地址来到公寓看他,这一趟过来还给他带了很多零食,有蛋糕,饼干,还有五颜六色的饮料。 温洵大夏天还穿着长外套和长裤,公寓里开着空调,看出来他是打算一直窝在里面。应绵进来之前还往公寓周围谨慎地看了看,但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的对方,公寓对面只有几棵枝叶萧条的树,树上只有几簇在随风动摇的绿色树叶。公寓附近连辆停留的车都没有,监控器什么的应该也不可能,就像是温澈森当时说的,这是温至衍选的地方,没人敢监视温至衍的家人。 但如果是温至衍本人要搞监视呢,他明明有尹特助能随时调遣,如果尹杨在反而是安全的,尹杨才是负责监视的,而他从来不泄露任何。可为什么这尹特助不来了。 不怪温洵觉得不安,连应绵都觉得自温洵分化过后,一切都隐隐起了些变化。 温洵让他在客厅坐下,去饭厅倒了杯水。 两个人没有像从前那样很自然地说说笑笑,但友谊当然是没减的。温洵这几天过得不好,看上去很是睡眠不足,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无助地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 “我哥很忙,没有时间看信息。”温洵说。 温澈森已经走了快两个月了,一开始可能课程不多,还有点空闲,隔几天就给他讲些在学校发生的事,但之后过去不久就越来越少回话了,训练和上课时间很长,哥哥只能晾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温洵感叹道。 第144章 应绵不自觉也小幅度点了点头,他同意两个月很漫长这个事实。但在某种程度上看是温澈森先将他们抛下,那时谁都不知道温洵会不会出什么事,结果又是好是坏,应绵了解温澈森一部分性格,恐怕早已经想到过最坏的,可他还是走了。 他现在如果知道温洵是正向的二次分化,会不会也松一口气。有现成的好的就也会偷偷想象没到来的坏面,比如说温洵的感染是恶性的,之后就不仅是重来一次一蹶不振了,确诊为恶性感染对普通人来说只有无尽的折磨。 应绵不愿再想。 最近快要开学了,应绵希望温洵能尽快恢复,又问温洵期不期待回到学校。毕竟他已经是正统的如假包换的alpha了,凭着那少年好强心性,怎么都得到学校炫耀一番,狠狠打一下班里人的脸。 “谁还管这个啊。”温洵先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脑中浮现出一些得意的画面,“你别说,我现在就想到江晟面前绕行三圈。” 两个人哈哈大笑,有时候面前有种种解不开的谜团和不能净除的后患,但性子依旧爽朗,眼前有那么开心的事,为什么要更顾着其他那些没意思的。 在应绵走之前,温洵和他约好到学校再见,应绵跟他招了招手就离开了公寓。 把人送走,公寓又恢复了安静,温洵回到客厅,把应绵给他带的一瓶提子味的饮料拧开来,咕咕咕喝了一大口,久违的甜味素让他的喉咙都通畅了。 晚上开着走廊和房间的大灯睡,因为那几天的治疗让他的腺体受了不小的折磨,医生建议他睡觉时可以不贴抑制贴,让腺体透点气,抑制针什么的更是要尽量避而远之。 当然去到学校就不能这样了,所以还好趁着这几天好好养护他那还没稳定下来的腺体,睡前还因为信息素都溢散在房间里,书桌上的爱丽丝不断发出检测到信息素已经超过住宅排放标准的警告声。 他充耳不闻,其他的房子离得很远,根本不会有影响,请爱丽丝闭嘴后他就准备入睡了,呈大字型趴着,脸颊垫着柔软的枕头。 这次入睡得很快,心无旁骛。直到听到了房间里传来异响,他猛地被吓醒。 窗户是开着的,窗帘被风卷出去了一角,发出阵阵呼呼的声音。已经忘了自己睡前有没有关窗,他又想起了什么,那些监视器,夺步走到窗边,眸底闪着郁郁的光,公寓门前那团手掌大小的黑色真的又来了,虽然他看不清,但就是觉得该像虫卵那样。 他抓了抓手臂,应绵今天难得来看他,他就想着不要再传达坏消息,可事实上他的幻觉还没褪去。 他面对着窗口坐着,感觉那夜风在源源不断地吹进来。 突然走廊又响起了点其他的动静,好像是有人在走动的声音,一晃而过,温洵的心跳终于起了不寻常的鼓动,是有人来找他了吗? 他一步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走廊开着灯,门口地毯却并没有被人踩踏的痕迹。但走廊拼接的地毯是不同的色块不同的绒面,有的被踩踏过也没有明显痕迹,可他轻步走了一段距离,经过了三张地毯到了厨房门口,都没有痕迹,难道又是他的幻觉吗? 最终他在厨房门口停下,更前方浴室门口的感应壁灯亮了起来,视野之内出现了一点突兀的痕迹,浴室门前的蓝色地毯上,疑似沾上了一点脏污。他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那脏污。 是红色,滴落的鲜血。 浴室里面还有水龙头开动的声音。 温洵抬眼看去。 “你怎么来了?” 抽了张纸巾在擦着手的方修塘,倚靠着洗手台,手腕缠着薄薄的绷带,那血依旧在往外渗出,他对着温洵笑了笑。 “被你发现了。” 第82章 虫眼 温洵表情复杂,“你怎么来了?” 方修塘一副坦然样,“我们好久没见了,不能来看你一下吗?” “不好,我要睡觉。” 温洵扭头就走,其实他现在谁也不想见,还是方修塘,只说到他成人期那天才来看他的方修塘。约定的时候谁都没想过他中间还会二次分化,他变了,回忆起那幕单纯样,总觉得心脏有种堵塞感。 温洵回到房间,拒人千里般,回到床上拉起被子盖过头。 确实比以前要冷漠了些,没什么表情的脸,轮廓分明的五官。温洵从前也算不上胖子,充其量就是脸上多了点肉,但比起那些得了分化红利的人是落后许多,还要整日在学校挂着那姓名牌,不知道受过多少委屈。 要说这二次分化有什么不好,显而易见,唯一的不好可能就是来得太迟了。方修塘这样想着,又咂摸,或许还有一点,就是不知道性格是不是也翻新了,会不会再不喜欢理人了。 温洵盖着被子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窗帘依然大开着,他揪紧了被角。走廊和房间里都没有声音,但他感觉方修塘还没离开。也不知道人是从哪来的,是不是又是通过他房间里的这扇窗,所以他惊醒时才会发现窗户是开着的,让他模糊了睡前是窗户打开的还是关闭的记忆。那方修塘要想离开的话,应该也要通过这扇窗,为什么还不来。 温洵卷在被窝里偷偷想了一串,他这几天特别焦虑,除了应绵没跟其他人说过话,本来今晚这一觉状态还不错,但是刚才又惊醒过来,不出意外是又确认了窗外那可疑的东西,是频繁的幻觉还是真的有监视器,他已经不想知道了,只想等自己紧绷的精神松缓下来。 第145章 可方修塘还没走,他无法跟他共处一室。终于温洵还是心一横,扯开被子坐了起来。 结果眼前的场景让他恍惚,像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场景,房间开着白色的灯,只有他一个人。 原来方修塘没跟到房间来,门口的门依旧保持着他推开的那个弧度,走廊靠门的灯也没有任何被人影遮挡的痕迹,方修塘并不在,像是凭空失踪了一样,像是从没来过那样。 真奇怪,又想要人走,但看到人不在了心里又空落落的。还是说……这其实也只是他的幻觉。方修塘根本没来,他只是太压抑了。 温洵低着头,感觉脑袋发起闷来,闭上眼睛感觉到在脑中的黑暗上空有几圈白线,围着他意识里那个眩晕的中心,不断扩散,像是水面的波纹。 少顷他痛苦着重新睁开了眼睛,因为眼眶被挤压得太用力,眼前还恍有一道模糊的彩色的光纹。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在厨房传来了声响。 他拖鞋都没穿,跑了出去。 厨房里灯亮着,方修塘从微波炉里拿出了一碗白色的东西,只调了点油的鸡胸肉,右边手腕还伤着,只能吊着一边手把橱柜打开,拿了另一个干净的碗出来。 转眼看到站在厨房外面的人,温洵睡衣松垮,拖鞋都没穿,直挺挺站着,脸上有些迷茫的神色。 方修塘感觉眼皮跳了一下,“你怎么了?” 他走过去,也是到了跟前才感觉到温洵那周身怪异,本以为是第一次真正分化,总有些后遗症,但已经在医院治疗完,又回家休息了那么久,按理说也该调整过来了。 眼前这个样子却跟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不好意思,我太饿了。”方修塘以为是自己的出现挤占了他的休息空间,正声道,“我吃完就走,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温洵没有说话,方修塘看着他那稍稍有些汗湿的额头,抬头用手背刮了一下。 “温洵,你到底怎么了?” 感觉身前人的身影晃了一下,但没有倒下,方修塘本来个子就高,现在温洵分化之后跟他个子差不多平行,摇摇欲坠都是假象,只看见温洵那直视过来如有实质的,有些怨毒的眼神。 看来他今晚真的来错了。 “你是不是来吓我的?” 他听到温洵悠悠出口一句。 “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 确实方修塘一失血整个人就变得苍白,白纸片一样,可这叫供血不足,温洵早看习惯了,只总疑问他是不是要死了,说是男鬼还太早了些。方修塘竟一本正经从他自身找原因,质疑起自己那至少二十年都不会再变的气色,自然不是源于这里。 可温洵还没动,也没个下文。 “你是不是忘记我是谁了?”方修塘试探道。 终于温洵转了转眼睛,那双有着黑色瞳仁,眼皮低浅的双眼中散发着一种滞凝之意。 “我以为你是我幻觉里的人。”温洵说。 旁边的微波炉这时叮了一声。 过了十分钟左右,方修塘支使无处不在的爱丽丝把房子里所有灯都开了,周遭褪去了所有压抑的闷沉,一下只有明亮。不一会儿还于明亮处响起了阵阵音乐声,是方修塘唤起了爱丽丝自带的娱乐模式,立体环绕式在房子里开始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 方修塘捧着两碗鸡胸肉拿到饭厅,温洵已经穿好了拖鞋在饭桌旁找了个椅子坐下了,面前薄荷味醒神的冰水已经喝去了大半杯,看来经过这一系列的柔性纠错,让他恢复了一些神智,要不是他开口方修塘是怎么都想不到温洵是陷入了幻觉。 “你饿吗?”方修塘很自然地其中一个碗推给他,“可以放点调味的酱。” “我不饿。”温洵抹了把脸。 “噢。”方修塘也没多劝,挑着碗里的肉就吃起来。 他真的饿了,从黑市出来就直接来的这边,自从他去了黑市之后两人就没联系了,也怪黑市是个与外面信息断绝的地方,温洵二次分化的事还是蔺柯善心大发告诉他的,他知道这消息时都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你为什么又受伤了?” 温洵看着他,那缠着绷带的手腕,高高缠到小臂上,那伤口的位置似乎和第一次送去医院时的相近,可眼下还不止是手,外面能看到的伤口还有不少,额头贴着几块纱布,拳头满是大面积刮擦的痕迹,甚至脖子靠近动脉处还有一道结了痂的平滑划痕。 “我最近都在拳场。”方修塘说。 “这样一看,还不如你在外面好。”温洵别过了脸。 “没关系,做一次星期休息一个星期,这个星期暂时没事做。”方修塘语气轻松。 说得好像这只是体力活,温洵冷冷地盯着他,几秒后发觉自己看得太认真,有点不适应般又移开了视线。 “但是又是手臂。”温洵小声呢喃。 “紧张时就应该吃点东西。” 方修塘没听到他说的话,他吃东西很快,碗里已经空了,说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直到温洵发现方修塘撑着脸在看他。 看着方修塘这见怪不怪的模样,温洵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他记得他分化之后每个人见到他的脸都会露出惊讶的表情,或深或浅,可方修塘就不会,他似乎接受良好。 “你不会惊讶吗?”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第146章 方修塘嘴边含笑,“惊讶什么?” “我变成这样子了啊。” “你变成哪样?你不还是你吗?”方修塘的语气依旧放松。 突然温洵一下像踩到了实地,感受到了久违不在的踏实感。方修塘说得对,他还是他,他这几日的迷茫全因他还没接受自己是自己。 他低下头,有时候方修塘就是有这种三两句话就能点化人的魔力。 “但还是会有点惊讶吧。”方修塘又说,“真的一点可爱的影子都没了。” “……” 对一个刚结束分化的人来说,再要对比从前只会引起敏感反应,正如不该对一个从前的特征是五官稚嫩的人提起可爱这一词。 温洵心里却翻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并非不容半分质疑的权势感,反而平静,怎样才是一个正常alpha该有的反应,他分辨不清,只得转移了话题,“我刚以为你走了。” 方修塘咳了一声,“不能刚来就走吧。” “你刚刚说幻觉……”方修塘终于提起这件事,“你是不是做梦了?” 温洵摇了摇头,简单道:“我今晚睡觉没做梦。”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幻觉里的人?” 温洵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恨这没完没了,更唯恐说了只换回只是精神太紧绷休息一下就好了这样能容纳人却全无用处的话,但又呼之欲出。 “你一定会觉得很好笑。”温洵还是说了,他需要倾诉,“我每晚都能从窗口见到像虫卵一样监视着我的东西。” 方修塘愣住了。 “没关系。”知道这次也不会引起重视,温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们看不到。” “在哪里?” 却听到方修塘问。 “在……”温洵蹙眉,迟疑道,“就在公寓门口吧。” 方修塘一下子站起身来,语气急迫,“等等。” 温洵看到他径直往房间方向去了,他懵了两秒,马上也跟了过去。 房间里窗帘呼呼往外翻飞着,方修塘这是又跳窗出去了。他心跳得极快。 他从窗口看去,看到方修塘的身影消失在公寓门口那几棵树后面,夜风中树上的那些叶子轻轻摇动着。 而方修塘很快就回来了。 在这明亮的房间里,方修塘的头发有点乱了,表情森然,正低头凝视着,他手里拿着什么。 温洵脚步似有千斤重,慢慢走了过去,当看到方修塘手里的东西时,他忍不住捂住了嘴巴,不知是想尖叫还是想干呕。 方修塘手里是拿着一片叶子,而上面真的有一团黏连在一起的黑色虫卵,足有几百颗,密密麻麻黏附在这一小片叶子里。而那些虫卵的腹部中间都有红点。 那就是监视器。 “这不是你的幻觉。”方修塘的声音像死水一样沉静。 第83章 蝼蚁 很快就到了开学的这天。 应绵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刚好是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学校夏季的制服刚好是衬衫领的,他照常在脖子上贴了药贴,遮住那两道陈旧淤痕,又把领子的扣子给扣好,只露出两条瘦瘦的手臂,整个人透露着一点正经。 随即坐电车去到学校,他比温洵要早到,温洵的座位还是空的。班里很热闹,大家都在讨论着假期都去了哪儿都玩了什么,都是些应绵听都没听过的地方、玩意儿。应绵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假期,除了去找温洵玩了几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花店干活和做作业。 这漫长的假期就这样过去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应绵回头往教室后排看了一眼,江晟已经来了,阴沉沉地坐着,而他身边的同学也完全不像往日那样,都围着他在讲话,这回他周边那一圈人似乎都自动把他冷落在外,明显都在看着眼色。 这下温洵都不用跟人显摆了,江晟自己就先落魄了不少。应绵也知道其中的理由,江诚那满天飞的通缉令。从前江诚也是纯正恶人一个,但只要没下通缉令,大家就还能假意掰扯一下,说只是捕风捉影,毕竟江晟本人并没有特别大的毛病,别被殃及了。 但这次能清楚到他们那见风使舵的本事,这时才探解江晟是怎样的性格人品都已经不重要了。应绵把目光收了回来,叹了一口气,他心底是相信宴会上那批次花篮有问题的事江晟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能跟他抱怨宴会之后在家里睡了好几天不舒服的觉。 而应绵那时候就应该知道,问题是出在花篮上才对,只可惜再后面的事谁都没想到。 应绵默默在座位上写了一会儿作业,直到抬头看到又有两个人同时进到班上。 温洵进来的时候果然引起了班上人的惊呼,这在青禾可是头条新闻了,甚至还有外班的同学闻风而至,乌泱泱挤在走廊,就为了看一眼这传奇人物真实长什么样子。这是温洵获得的待在这学校两年多最多人关注的一次,吓得他赶紧逃回了座位。 “真可怕,真可怕。”温洵嘴里念着。 应绵都被他们逗笑了,温洵其实也没多在意,他本来就是alpha,连姓名牌都不用改,他现在只想用任何人都会长大的,只是他长大得比较突然这种说法来劝慰自己和其他人别少见多怪。 这时听到后面的人拉了一下椅子,高杭也在这时过来了。应绵无意往后瞄了一眼,看到高杭也跟班上的人一样,也在盯着温洵,但脸上没有好奇或是惊喜之色,而是冷淡淡的。 第147章 温洵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作业,他还有几张试卷没做完,就暂时叫应绵给他抄一下。 抄作业的时候脑子特别放空,他开始想起前几天方修塘来找他的事。 那晚方修塘手里拿着的东西,那些虫眼监视器,尽管腹部的红点还在,但方修塘说那种监视器是一次性的,估计很早就失效了。而那些虫卵就是某种水蛙的卵,只是有人在每一颗蛙卵里面植入了体型极小的监视器。之后只等着夜风将那叶子翻动,处于精神状态极度紧张的温洵总会看到。 之后方修塘就用喷枪把那些东西全处理了,虽然与手掌中间还隔了片用于附着和掩蔽的树叶子,但处理完之后还是感到隐隐作呕,拿着洗手液洗了半个小时的手。 看到那些东西被处理干净之后,温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心底的一个大包袱就这样放下了,不用晚晚受惊,还根本不察那引他恐慌的来源。 方修塘却沉默起来,温洵问方修塘怎么能那么快且精准地找到那些东西,方修塘没回答他,温洵脑子里马上起了不好的想法。 他想方修塘从前是不是也曾被这么诡异的东西监视过。 那晚方修塘很早就走了,温洵几次想试探他的意思,但方修塘都逃避了,离开之前只说希望他可以睡个好觉。好像方修塘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温洵这样想着。 那时温洵的状态也不好,现在想起来,他好像也过于冷淡了,那时方修塘即使受了伤还偷偷来看他,可他都做了什么。 嘶地划拉了一下,因为握笔握得过于用力笔芯还把卷子给戳破了,他叹了口气,他们明明有许多话都没说,如果方修塘下次过来之前给他一个预告就好了。 在学校不用担心被监视的事,温洵总算过了些平稳的日子。他并没有那些监视器的事告诉应绵,待在公寓的那段时间尹特助都没来,而那些诡异的监视眼就在那几天出现了,他想他只能怀疑某个他不想怀疑的人。 这学期的课程安排得密了不少,青禾自从开放了异区的招生,学生能差不多提前一年毕业了,也就说这个学期他们就能盘算毕业的事了。也是有温澈森这个正面例子在前,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应绵看着外面那灼热的阳光,轮转的季节,原来他来联盟也有挺久了。 周四的时候刚好上完模拟射击课,从上课用的实验室出来,经过那么多次模拟练习课,应绵的综合成绩都到班级中上游了。不过他的射击学得不怎么样,射击操作分是有的,但就是总记不住那些枪械基础常识,那么多种枪械类型和拆解知识,在答题框里滑动,他脑袋都大了,最后丢了很多选择题的分。 反倒是温洵不知是分化之后反应力跟上来了,还是他本来就对射击的学习很擅长,第一次就得了一个很漂亮的九十分。 应绵对许多课程空有一腔热枕,几乎都没有一科能得到亮眼的高分,但这也没什么,在转学来青禾之前,他一天学都没上过,这样想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厉害。 应绵和温洵实验楼楼下告别,温洵去学校门口拿饭盒了,应绵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青禾有几栋高二教学楼,他沿着长廊走去,经过了好几个办公室,按着指示,终于找到了那栋教学楼的入口。 那间教室在四楼,现在正是下课时间,走廊有很多人,应绵到了那个地方,张望了一下。 温澈森帮他查到的东西,那个之前在科研站闯了祸的,叫张净的人,应绵这次就是来找他的。 以为是普通的实验气体,但没想到那实验室里面竟有部分病菌是来自十一区,绝不能直接接触,因此张净那时被监视器监控到那冒闯行为之后,科研站的人将其留了下来,强制隔离了几天,现在应该早已经离开了科研站。 但应绵依旧想确认他的现状。 关于十一区的病菌,那不祥的指示越来越浓烈,却也充溢着些神秘感,似乎到了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结果。就像那晚经过长廊,嗅到那花篮气味的人都起了不适反应,却也很快都过去了,没有更多后遗症,而同时温洵也是被感染了,更是是迎来了正向的二次分化。但谁都没想到到了张净的身上,只是微量的气体吸入,却出现了那么多可怕的症状。 让人想起了方修塘那勘察队的事,只不过方修塘对从前的事吐露得很隐晦,又总是半真半假,总让人无法确定。应绵就在想,如果温澈森那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再调查,那么他可能就只有自顾自迷茫的份了。 而他那时也是勉强逃过一劫,本应该只管安分就此不管,但温澈森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不放心那个人的安全,所以把调查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全部留给了他。 调查记录上面记有张净在外面的常住地址和班级信息,应绵放假时去过一次那上面记的地址,坐电车坐了好久,但去到才发现那贫民窟楼房已经在几年前就拆迁改造过了,原来那些本就落魄不堪的人都不在了。 只好到开学再来看,他走到了那班级前面,有许多人在走廊,但都没有看到那张脸。 应绵离开那楼栋的时候,心里还没有平静下来,又穿过了一条长廊,附近人时不时有其他同学打闹的声音,也是在这里,头顶突然暗了下来。 他又走到了青禾的校园那棵很有存在感的大树下面,在开学那天就看到过的树,横在池塘旁的空地中间的巨大的,枝干虬结畸形的树。到了夏天也依旧如此,依然叶片浓密,簇生不息,可知多炽烈多锐利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半分,热气全被阻绝,被掩蔽在这巨型树伞下的他,体温也不寻常,竟感觉到脊背窜起了一丝冷意。 第148章 “我想问一下你们班张净去哪了?有人要转交点东西给他。” 应绵脑子里回忆着刚才他在那个班级找人时的场景。 他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礼貌地拖住其中几个那班级的同学询问关于张净的去向,但问题一抛出,很快发现在旁边听到这个问题的人神情都特别怪异。 自然意识到了不对。 “他啊,他退学了。” 最后是有一个同学回答了他的问题,脸上还有点厌恶。 “为什么?” 那人神秘兮兮凑过来,“他得疯病了啊,听说这小子竟然买了把枪对着自己的手臂开了一枪,之后还想拿刀把自己那只手臂砍下来,边挥刀口中还边念着虫子,虫子什么的。” 应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第84章 回信 应绵把他打听到的事以匿名讯息的形式发送给了温澈森,其中隐去了张净的姓名和科研站等等地点的信息。 他知道温澈森没个三天都不会有回复,多紧迫都好,都被冲淡。只能假装不期待。 为了不浪费来往时间,他还发了几条询问温澈森近况的信息,只是问有没有好好吃饭、身边同学好不好相处之类的话,但还是接在正事后面,这样就显得他不是故意为了探听他的隐私而来。 在等待的时候日子还是那样过,可能是最近因为课多起来的缘故,应绵感觉他和温洵都没同以前那样喜欢闹了。这学期一来高二生都荣升预备毕业生,班里没有父母支持,只能靠考试排名来决定大学去向的同学压力都不小,至于其他父母有实力安排的,也得每科都要达到及格线,不可能再混着过去。 应绵的成绩要每科及格不算吃力,但也不可能有能达到优秀的标准的一天,他对自己还是心里有数的。 他竭力想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但有时候坐在教室里,还是会分神想起那天打听到的事,一个人就这样得了疯病,好在嵌入手臂的子弹被挖了出来,那刀晃颤着最终也没砍下,有人打了电话到精神疾病福利所那边,第二天就有人过来将其带离了。应绵与这个叫张净的人并不熟悉,但每一次看着他的现状,都不是好的,从第一次被体罚,但现在退学,惨状依然,流言四起。 其实也不难将一切联系起来,他是吸入了十一区的实验气体才那样的,从初期出现的渴水和噬食生肉的症状,这都能用食物可以解决,但最后竟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只知道疯得怵目惊心,至于他那时候突然闯进那实验室禁地,是无意还是无疑问起了偷窥或偷窃的心思,都没人会在意了。 应绵的心也随之溺沉,就像是第一天走进青禾,他很渺小,但同时也有人跟他一样渺小。 温澈森又会怎么想呢,这条信息或许不仅能引起人的恻隐,还能钩出更多连向其他谜团的线索。 比如关于张净疯态的描述跟方修塘那些死去的勘探队员很像,当然是在方修塘的口述全属实的前提下,产生幻觉,随行的队员全自相残杀,张净却只有一个人,所以是自残。 他想他得再问一下方修塘,那病菌事到如今是该引起重视了。应绵也在那些事中逐渐明白了某个事实,方修塘会对当时的事有所保留,是因为除他的口述外并无其他证据能证明十一区那丛林深处有能扭曲人心智的致幻气体存在。这样讲出来是人都会觉得荒谬,无数次肃严的供述,却又再改口,经过发生都面目全非了,而其中最为持久最为恼人的,是那项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的争议,无关事实,只是一种不公平,若把话说完是他能活都变成不能活。 应绵趴在书桌上,先不说当时方修塘到底有没有当逃兵,至少在张净身上发生的事,能证明十一区有部分气体毒害性很强,能扭曲心神,程度之深,诱使人不自觉中做出恐怖的失控行为。 之后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应绵心事久久不消,因为温澈森还没回他的信息。 那天在班上睡了个午觉,醒来时看到温洵还趴在桌上,安稳着一动不动。那一刻心悸得厉害,应绵没有做梦,但好像突然被什么给叫醒了。 “嘴里还念叨着虫子,虫子……” “那些花在动。” ——我看到了那些花在移动,花型漩涡你能想象吗,还有,我还感觉到其他的,我竟然感觉我的脑浆流到了枕头上。 温洵在医院醒来不久后跟他说的话,还有之后那条有些神经质的信息,只是又补充说明,像重复着某种呓语。应绵那时候也很担心他,但之后温洵的状态很快就恢复好了,故只当是腺体快速成熟引致的一时精神混乱,又或许是多次镇定剂的副作用,看着他慢慢回归健康,应绵便也没有再想了。 可这次不由得他不多想,他收回目光,调整了一下呼吸,着手在课桌的抽屉里翻找起什么,他抽屉里的书本和卷子分门别类,摆得极干净,但他要找的东西似乎却不在那些可一目了然的分类中。 最终找到了那本书,他要找的东西就夹在中间那本书中间。一张全区的地图,在旧版本的地理教科书上附夹着的一张纸质地图,但这版教科书已经已经淘汰了,这是应绵很早之前去郊区送花时在一间很破的书店淘到的。 到了这几年新版的地理书中所有有关十二区的标记都没了,从少人了解到刻意抹除,只是几年的事。这张地图还能看到上面十二区的圈划,一片陆地,陆地中除了分散的居民点,还有一片被红色涂满的雨林,图例上标着——重度污染区。 第149章 “我挺好奇他们为什么突然重视起了十一区,明明十二区应该更有勘探价值啊。” “十二区的雨林可比一整个联盟还要大。” “到了天气暖和的时候那边就会解封了,我只是在想他们会不会又重新组建勘探队……” 应绵脑中响起方修塘那时在医院喃喃自语的话。连方修塘这曾在专业勘探队待过的人,了解十二区都只能从移民地图上了解,应绵一听就知道他了解得并不多,结论有偏差,事实上十一区和十二区离得并不近,从没交流,就不可能有人通婚或者有任何亲密联系。他想就连对十二区的居民管制方式是长年佩戴项圈这种很基础的事实在外都无几人知晓,除了那些监管部门的人。 十二区很多时候都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但有几点方修塘可能想的没错,十二区的偷渡客每年都有,但最长都是只行到半途就被管制区的人搜索到了,又或许早早在海中溺毙,但真有那么一两人偷渡客能活着来到联盟,也不是没可能。 一年出来就那么一两人,不管是移民,还是偷渡客,怎么都不成气候,只要每日佩戴丝带或者围巾,避而不谈自己的来处,努力模仿这里的人进行学习和社交,就能慢慢融入,就像他那样,虽然那模样看上去极为蠢笨。 但如果哪天有人戳穿,哪天有人恍然醒悟,那些人出身竟然低到最低,会是一切结束的一天。 那时方修塘还盘想了另一项,就是为什么勘探队不进雨林,在应绵眼里,却变成为什么勘探队还不进雨林,久久不落实,却知道一定有这么一天,从应绵知道他交换的那些东西有何用处那天起。 看着温洵那垫着手臂埋头睡熟的样子,温澈森又在很远的地方,外面阳光依旧灼热,这么长的夏天,他不知道该怎样度过才好了。 应绵慢慢把地图收回去,眼里有淡色的光。在他没留意之时,手机在书包里震动了几下,手机接收到了一则同样是匿名的信息,实在短的。 ——我知道了。 第85章 前夕 温澈森的回应确实有点冷淡了,不过应绵不久后又听温洵说温澈森连他拨去的几通加急付费电话都没接,都转留言信箱了,文字信息就更说了,两三个星期才回一次都是正常的,亲兄弟都没有优待,因此,应绵可以相信他收到的那条回信是温澈森见缝插针给他回的。不是再不理他了就好,应绵很容易心情就好起来。 到了月末青禾才放他们回家,这学期开始了一个月放一次假的形式。坐电车回去的时候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天气又热,在学校待着极消耗人的体力和气色,应绵感觉自己是拖着一具身子在走。 回到花店时布狄叔叔已经做好了饭,饭厅隔间还多了一台冷气机,呼呼地输出凉爽的风。 “方修塘给我寄了一笔钱。”布狄叔叔说。 “多少?”应绵马上问。 “两千块。” 应绵眼睛都亮了,两千块可是花店两个月的营业额,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方修塘那个不把命当命的性格,多数又是回去当他的“职业打手”或者去拳场混日子去了,这么搏命然后寄那么多钱过来,直爽过头了,作为陪同受益的一方,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布狄叔叔看起来也心烦,当然中间种种利害他们都明白,方修塘继续待在隔壁也没好处,那小小的三楼,不知道哪天就要再出了事,去了黑市反而还能有个倚靠,布狄叔叔说方修塘跟他说过那边有个愿意收留他的老板,就是他这性子,不出点血不拉点伤口就浑身不舒服一样。 应绵深深地叹了口气,方修塘还是把他的处境给修饰了一下,其实是能活着算不错了,蔺小姐是愿意收留,但同时必须给她带来可观的回报。这样下去,估计还有得受罪。应绵很敬佩方修塘,敬佩他的勇敢,敬佩他的奉献精神。 回来还有一些事需要探查清楚,因为过去一个月一直待在学校,他还不知道巡查队是否终于有了变动。晚上睡前终于看到从后巷经过的人,队员还是从前脸熟的那批,却有新的穿着队长制服的人了,他偷看着,看见那张脸,应该是一个比裴琛还要年长个十几岁的人,看上去也要凶很多。这下是真的换人了。 上次温洵分化的时候还是裴琛帮忙的,但现在也不知道人被调职到哪边去了。应绵就事论事,那件事上裴琛确实做得很好,脱下了那制服,从前那那坚不可摧的立场也不存在了,只展露出了一些纯粹的和平之意。至于方修塘所说的,或者布狄叔叔所说的,都无法定夺,人是复杂的。 应绵发现自己的房间也有了一台冷气机,窗户上那两株朱丽叶玫瑰只剩一支了,有伶仃之意。应绵走到床尾,那里有一个储放他衣服的木箱,打开来看到上面叠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春天时穿过的,他拎起来,掏了掏右边明显有些鼓的兜,果然那里有干掉的朱丽叶玫瑰花瓣。 曾和两封信放在一起,当时一定有染去一些花的香气。本想把这枝花一同送给温澈森,在没进到餐厅之前却先看到那一桌子送行的花,什么花型都有,他这一枝未免太单薄低廉,拿不出手,干脆把那枝干都折断丢掉了,只留下花苞藏在兜里,不再提起,像从没带去过。 回来后就忘记拿出来了,他现在把这些花瓣从兜里全清理了出来,放在了一个储存透明袋里,等着彻底风干拿去做干花香包好了。浪费很不好,早知道不带过去了,应绵很郁闷。 第150章 房间的东西一览无遗,应绵拉开书桌抽屉,看到里面多了一个新的信封,布狄叔叔除了给他放信不会再碰他的抽屉,积攒起来的信件和明信片依旧整齐如初。 这一个月只有一封寄给他的信。应绵轻手把封口给撕开,如常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照片。 是妈妈在餐厅吃饭的照片,她面前的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已经换上应季的薄上衣,侧着身对着镜头淡淡地笑着。 应绵把抽屉里收着的妈妈的照片全拿了出来,日期从近到远,妈妈在吃饭,妈妈抱着一只小狗,妈妈蹲在雪地上,妈妈抱着一束花,妈妈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已经是看了几百遍的照片,应绵只像以往一样,细细地、数目清晰地瞧上几分钟之后,就把手中的照片全放回了抽屉里。 这新信封里面还有东西,一张因为内容称不上是机密,所以没有融化的纸条。 ——请耐心等待。 只有这几个字。 晚上挺安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先把冷气关掉,打开手机,才七点多,收信箱里多了一条新的信息,脑袋空空地戳开。 ——你说你查到了什么,我已经从黑市出来,有空聊一下吧。 竟然是方修塘发来的。 那天温澈森中午给他回了一条“我知道了”之后,晚上又信号延迟般给他发了一句“可以”。 这句“可以”对应的是——我可以把这些事告诉方修塘吗?顺便跟他交换一些情报。 虽然他和温澈森打听到的事实是一半一半,但没有温澈森提供的调查结果他后面也不会执着要再去打听张净的现状,兴许他很快就会放弃,所以在联系方修塘之前他先征求了温澈森的意见。 没想到方修塘那么快就有回音了,还说已经从黑市出来了,应绵看出了他的迫切,方修塘很想知道他掌握在手的线索。 但走到窗户那边看了一下,对面楼的窗户依旧紧闭着。 ——你在哪呢,就在隔壁楼吗?有危险吗?有人监视你吗? 应绵还是有安全意识的,方修塘只是只暂时隐匿了影踪的猎物,远没脱险,一出来在洞口蹲伏的人肯定都闻风而动,要是被别人知道他出来了保不齐还会有其他人赶来。 ——还死不了,我先在家里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见。 过了一会儿,方修塘给了他这样的回复。一点不重视。 收信箱又跳出来一条信息,应绵咳了一声,以为是方修塘又有什么补充说明。 没什么期待地点开,却显示是来自温洵。 ——绵绵,你一定想不到,我哥要回来了。 第86章 归来 温澈森要回来了? 应绵内心雀跃不已,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温澈森离开联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因为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总觉得不止是三个月。 应绵马上给温洵拨打了一个电话。 温洵看上去也刚起床不久,直打哈欠。应绵问他是怎么知道温澈森要回来的,毕竟温澈森最近接近是失联状态,连直通的电话都不接。 温洵跟他解释了一下,其实是温洵被温澈森设为了紧急联系人,温澈森进入联盟的船行边检通知信息会同步发到他的终端上,看行程记录是明天就会到。 应绵回味过来,沉默了一阵,随即不确定地问了一个问题。 “所以他回来不是他本人告诉你的?” 温洵嗯了一声,既然都被设置成联系人了,边检的信息会同时到达自然就是傻瓜都知道的事了,温澈森可能偷了懒干脆不提,但回家这么大的事不是本人亲自通知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就告诉你一个人,我怕他是回来做其他事,不一定会回家。”温洵低声说。 应绵低着头想了想,温洵这言外之意就是温澈森这次回来不一定是为了家人,是有其他正事要做。也对,温洵现在都二次分化了,这么一个能自强自立的alpha,温澈森根本不用担心他。 本很欢欣的心情被浇灭了一些,应绵也发现温洵没有像以前那样偷偷埋怨着什么,只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吧,要是他哥早有计划他要干涉也没用,已经不同上次,哭过恨过才醒觉,语气中只透露着从容与理性。 挂掉了电话,应绵久久没回神,他发现了一个糟糕的事实,他跟温洵失去了一部分共识,非要倚靠温澈森,温澈森接他到某个地方,给他请多一份邀请书,作为温洵的哥哥来跟他说话,给他送被子,让他留宿,给他做早晚餐…… 如果温洵不那么依赖温澈森,温澈森也就不用那么费力去照顾他的好友,应绵自然也没理由让温澈森看到他。 原来他们的关系那么脆弱。 这样的结论让应绵的心挺闷的,从前他跟温洵都是小孩,温澈森看着温洵的时候也会多看一眼总在附近的他。温洵有时候幼稚,都能忍受,应绵就觉得他已经和温洵打成一团了,温澈森也要忍受他,可是温洵现在变成熟了,跟他玩着闹着时会突然跑开,说他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有人看着他了。 留应绵一个人在原地,无所适从。 一顿早饭吃得无滋无味,花店到了夏天室内花香味更让人难忍,布狄叔叔干脆在收银台坐着对着冷气口吹,最近鲜花配送的订单多了起来,夏天闷热难耐,一出门就汗如雨下,但也叫人身体躁动不安,心思活泛,反而是适合恋爱的季节,不少要告白的人年轻alpha和omega都打电话过来订花。 第151章 应绵今天有活干,被布狄叔叔叫去市区的商店买给鲜花打包的彩带,吃完早餐坐着电车就去了。 市区比较热闹,一个月才从学校出来一次,他是该给自己安排点休闲活动,出门前布狄叔叔给他五十块,让他想去哪逛就去哪逛一下。 没了别人的带领,应绵根本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哪里好玩。去到商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坐下,刚下电车就热出了一身汗,好在这些高级的地方每个角落都装有冷气机。 而后边走边看,觉得到处都是没见过的东西,有许多人路过他,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应绵不自然地用手背抹了抹下巴,继续往前走了,渴时路过一个饮料窗口时买到了一杯巨大杯的西瓜汁,坐在长椅上,双手捧着来喝。 喝完西瓜汁之后整个人饱得走不动,但还是坚持走到了布狄叔叔告诉他的小商铺,买到了几大袋子的彩带。本来还想吃点好吃的,但那杯西瓜汁已经填满了他的肚子,不免感到气馁。 也算完成任务了,但在拎着东西准备离开商场的时候,突然被一家店的橱窗吸引了注意力,一个身形跟他差不多的假人模特身上穿着一套很清新的运动装,应绵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什么审美的人,在学校穿校服,放假在家就穿着那几套有他整个身子一点倍的宽松衣裤,那都是布狄叔叔给他买的,好像一直估算不清他的体型和身高。 过了半个小时,应绵终于从店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套与橱窗那模特穿着的一模一样的衣服,刚好是五十块钱一套。 幸好他没去买其他的吃的,不然钱就不够了。 从商场出去到路边等电车,又流了一身汗,连眼皮上都蜷着汗,太阳炙烤着公路地面,光晕刺着人眼,一圈圈的。应绵最怕的季节就是夏天,总觉得一不留神就要犯暑热倒过去了。 等了二十分钟电车都没来,在他迷迷瞪瞪,领口后背都湿透之时,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他了面前,驾驶座车窗打下,露出来一张清秀的脸。 “应绵吗?”那人看着他。 应绵不做声,看着那人的脸,没认出来是谁。 “我是温澈森同学啊,你不记得我了。” 他真的是一个记性很差的人,这个男生很早之前问过他的名字,还在送行温澈森的餐厅里跟他说过话,已经是第三次。 “我送你回去吧,电车还得等一会儿。” 不知道怎么就答应坐上了车,可能是天气实在热的缘故,应绵认真说了声谢谢,坐到副驾驶座上时还昏昏沉沉,只能靠看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来舒缓心神。 “你跟澈森是什么关系啊?” 他听到男生问他。 “我是他弟弟的同桌。” 这个回答听起来没什么人情味,男生看了看他那轻描淡写的表情,猜着他是不是想说自己跟温澈森并不熟,但那天还是赶来送行,又不像是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听说温澈森这几天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应绵这下才有点反应,扭过头看他,脸上有些怀疑,“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跟蒋少爷约了见面啊。” “蒋少爷……” 被人送回到花店之后,应绵又很有礼貌地跟人鞠躬道谢,男生打下车窗,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应绵这时注意到他不经意地扫了扫花店周围,接着捂着鼻子咳了声。 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街角之后,应绵拿着东西回到花店,看着那男生刚才对花店那隐隐轻看的神情,应绵就明白,大概他们以后也不会有再多交集了。 蒋少爷,应绵脑袋里只一直盘旋着这个名字,记得是那个在为温澈森送行的餐厅里见到的长得很好看的omega,外貌出众,但是性格不是很好,说话有点讨人厌。 温澈森回来就是要跟他见面吗?连温洵都不说要见,就先跟这蒋少爷约好了。 应绵把东西放好之后径直回到了房间,打开了冷气,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纠缠的情绪太重,他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下子睡到了晚上,布狄叔叔懒得叫他下去吃午饭,由他睡,这时窗外已经变灰了,房间里那架便宜冷气机运作时的轰轰声一点没把他叫醒。 ——下来吃饭。 有一个人发了条信息给他,应绵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方修塘发来的。方修塘竟然来花店了。 他火急火燎跑下到一楼隔间,果然从楼梯一转出去就看到方修塘一个人坐在饭桌边上。 “你怎么会过来这里,没人跟踪你吧?” 在他对面,方修塘慢慢抬起一张惨白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脸,满不在意,“你怕什么呢,怕犯包庇窝藏罪啊,巡查队的人至少两个小时之后才来,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还没摸清他们巡查规律吗?” “我是怕还有其他人跟踪你。” “暂时还没有,安心吧。”方修塘对他摆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 应绵半信半疑坐了下来,两人大眼对小眼。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应绵先问。 看着他脸上脖子上大大小小的纱布贴,手腕手臂缠了几圈止血绷带,额角破了,嘴也破了,甚至脸看上去还肿了一点。 “伤口是男人的战利品。”方修塘不以为意。 方修塘这惯常的自虐情结,他不敢评价,也不好发表意见。这副无法制止的滑落之势,更引起了他的深深自责,不该买那么贵的衣服。 第152章 方修塘见他没说话,就猜他是在胡思乱想了,引向正题,“你发的资料我看过了。” 应绵坐正了一点,他很想知道方修塘对这些事是怎么想的。 “但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疯子的所作所为。”方修塘这样说。 “但他确实吸入了那实验气体,而那些气体就是来自十一区。” 方修塘却很快就找到了他这说法里的漏洞,“那实验室里不止有十一区的气体,还有其他储气管子。” “还有花卉市场的事吗?那批次的鲜花都是来自十一区,如果没问题的话防疫中心的人就不会突击检查了,这也是一种间接证明吧。” “花卉市场一些商贩以前就爱偷运尾后区的鲜花到联盟,没有开检疫证明,被举报抽查也是常有的事。” “而且你那个同学出现异常行为,是在离开科研站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生的事,那时他误闯实验室重区,科研站按照规定将他扣留和隔离,都是符合实验室管理要求的。” 方修塘说得都没错,应绵不能反驳。 “你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科研站背后的老板是谁。” “老板?是谁啊。” 方修塘笑了一下,语气轻慢,“不是那些有钱的人就是有权的人,只要他们想清理就能清理得很干净。哪怕真的有外来的人发现了什么,他们也不会认为能给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应绵心头震动,方修塘这全然否决的态度反而能证明他已经着眼想过了他跟他交换的资料是否牢靠,并一一击破,但应绵也在他冰冷的驳斥中知道了一项事实,方修塘本人是信的。 应绵败下阵来,至少能给方修塘一些参考,至于交换情报什么的也不必说了。 方修塘看着他失落的样子,转了个表情,幽深地看进他眼里,“但我有其他事实可以告诉你。温洵还有那个疯子,他们看到的东西,还有我口供里看到的东西,那些都是稍纵即逝的幻觉,但又是真实存在着,你能摸到它,能被它蛊惑,甚至还能被它吞食。” “但没有感染的人永远都看不到。” “所以发疯这罪名很好用。” 跟他讲了一些话之后方修塘就离开了花店,看方向是往隔壁楼去了,方修塘需要休息,那么快回黑市就只有一刻不停劳累的份。 饭桌上就只有他了,应绵之后吃完晚饭也上去了二楼,洗漱完躺在床上时还在想着方修塘说的话。 温洵跟他讲过他的那些幻觉,其实说不上恐怖,只像是某种昏迷过久产生的后遗症,可是那关联也不能视而不见。现在只能想到另一面,那就是是温至衍留了一线,如果那叶子切片的病菌浓度再厉害点,那么温洵的下场就可能和张净差不多了,疯了癫了,二次分化什么的自然都一并变成泡影。 想到这里,又心疼起来,思绪万千,应绵从床上坐了起来。 给温洵拨去了一个电话。 但只听到嘟嘟的声音,那边好久都没接,应该是在洗澡,应绵便挂掉了。 晚点的时候应绵在书桌前把卷子给做完了,看到手机还晾在桌子上,便顺手又点了一下。 对面的温洵依旧是没接,等到那机械的提示音开始了第二遍播报的时候,应绵准备挂掉了,但这时屏幕上出现了通话中的字眼。 “喂?”响起的却不是温洵的声音。 分辨出那是谁的声音的时候,应绵的心跳险些骤停。 “学长。”应绵不知为什么一点气势都没有,“温洵呢?” “他在房间写作业,手机借给我用了。”温澈森的声音依旧冷清。 “噢。”应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语气不自觉变得客气,“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我也没想到会快了一点,不过明天还得跟别人见面,早点也好。”温澈森说,“你找温洵有事吗?我帮你传达。” 应绵总觉得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了,又想到他回来那么早,还是要跟那个蒋少爷见面,不自觉泄气,“没事,我是想跟他说晚安。” 通话时间还在跳动,温澈森迟迟没说话。 “那我先挂了。”应绵有些不确定。 终于温澈森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带着点冷淡气息。 “那你不跟我说晚安吗?” 第87章 夜风 应绵挂掉电话之前当然给对面补上了一句晚安。 看着暗下去了的屏幕,耳边还有温澈森最后那问话,竟会觉得那语调里有种蛊惑气息。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第一时间走到窗边,花店周围没什么动静,凌晨有一次,第二次得到中午巡查队才会来这附近。而对面正对着的卧室窗子推开了一点,方修塘还在。 今天或许又是无事可做的一天,应绵洗漱完穿着睡衣走到楼下去,院子里拉了一条晾衣绳,晾着他昨晚洗好的衣服,他的新衣服。还是贪新鲜的心性,他动手把这新衣服收了回来,换上了。 一件有领子的上衣和一条短到大腿的裤,料子挺滑溜,过去一段时间他还是穿着长裤,这身换了周身凉爽了很多。 布狄叔叔不在花店,留了纸条是说又去送花了,到中午顺便在外面吃饭了,他要是饿就煮白面条吃。 应绵懒起来,没煮面,只到橱柜找了两个面包,就当吃了早餐。 到了中午又去了一次书店,这次值班的是一个生面孔,看上去挺凶神恶煞的,他拿了一本文学书登记好就回了书店。 第153章 坐在收银台边看书边看有没有新客人,不一会儿就进来了两个人,是一对情侣,两人亲密地挽着手,间中喁喁私语。 之后应绵按着他们的心意细心为他们包了一束洋桔梗,明明是一起来看的,但还是仪式讲究由一人认真将花交付于另一个人,一捧花,让两人看起来更浓情蜜意了。应绵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就是恋爱吗? 恋爱是什么,应绵很容易就想到了温澈森,毕竟在应绵为数不多的好友里,就只有温澈森有过这种传闻。上学期那则全校通告还流言纷纷,里外舆论都偏向是温澈森早恋了,但排除了一个又一个人,根本就找不到有着落的另一半。 至今谜团未解,应绵其实也相信温澈森没早恋,他还错怪过爱丽丝,蔺柯蔺婕等人,当然都不对,至于其他有可能亲近的omega,应绵也没见过。 温澈森将来要是跟人恋爱,又会是怎样的呢。应绵想象了一下,脑海中竟渐渐浮出一张脸,是那个蒋少爷,那个长得极标致的蒋少爷。 可能是最新听到的名字,一下子能发散起来。时而不般配时而觉得可以走近的两人,应绵丧气十足,觉得自己的联想力有够烂的。 在花店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可以休息,到了晚上二楼的窗户大开,夜风灌进房间里,非常凉爽。应绵走到窗边看对面楼里的情况,方修塘的房间窗户没有灯光。 反正没有事要做,应绵就准备洗个澡开始写作业了。 但刚一动身,手机就响了起来。 “绵绵。”话筒对面的温洵像是掩着嘴巴在说话,声音低低的,“我在餐厅跟我哥一起呢,你快来蹭一顿吧。” “哪个餐厅啊?”应绵下意识问。 “就市区那个,我发地址给你。” 温洵应该是中途离席的,餐桌上还有其他人,他讲完电话还得回去,所以也很快就把电话挂了,没给应绵留商量余地。 应绵想着要出门就不必换衣服了,到楼下跟布狄叔叔报备了一下就出去了。 打车去到那间餐厅,发现那地很高级,低头看见那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洁又散发着点冰冷之意,他被服务员领着去到温澈森他们的位置,那位置靠近窗边,外面就是斑斓的泛着光点的江景。 果然对面座位上还坐了蒋少爷,心里不禁一紧。 应绵慢慢走过去,一坐下来,就感觉那蒋少爷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澈森,你是一点不愿意跟我单独吃饭啊。”蒋少爷提高了语调。 应绵听到他抱怨的话,落定自己那不速之客的身份,自然局促,如果不是还有温洵在身边,他想他也没勇气坐下。 温澈森也在对面。 应绵终于迂缓把视线投向前方,顿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温澈森目光平淡,也在看着他。几个月不见,温澈森根本没什么变化,就是眉眼里多了些淡漠的气息。 “我已经把试卷交给你了,请你方便一下,交给蒋老师。”时机正好,温澈森对身旁的人说。 蒋少爷瞥了一眼对面温洵应绵正襟危坐二人,眼里有游动的光闪动,拖长了一下语调,“好——那这餐你请了,我去打包甜点了。” 蒋少爷在应绵坐下来不到五分钟之后就走了。应绵想这不是他的原因,他又不重要。 “他小叔是我哥的经济学老师,我哥回来得先把试卷给他。”温洵小声跟应绵解释,“刚好他要去九区。” 那种高校老师并不好跟学生私底下有联系,不符合风气,但如果只是亲属,也没有哪条规定说同样不合,于是就联系上了,蒋少爷分明是知道他回来的时间,恰在他上船那天他那小叔就布置了需在一个星期以内提交的试卷作业,即使在船上把试卷给做完也没法回头提交了。 直到下了船那老师才到终端小窗提醒他,语带歉意,说他可以将试卷交给蒋少爷,他可以延长一下提交时间。 “是得感谢他一下,听说他小叔在学术界很有权威呢,要是影响印象就不好了。”温洵说。 “老师不能在班级有任一学生不在校的情况下布置纸质作业。”温澈森却说。 “那他们岂不是故意的?”温洵脑子转得很快,“那他们这是想拉近关系吧,还是故意挑你上大学之后才来找。我知道现在的人都喜欢刚好乘势而上,待那些合适对象读到大学,各方面心理生理都解放时,就可以考虑联姻对象了。” 这是事实,但能看出来这蒋少爷人不坏,也是被利用的人罢了。不少养尊处优的、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omega都是养来联姻的。这个蒋少爷可能还好点,平时自己在外面也在玩,但到了某个时候就突然被拉了回来,先前的放开都过往云烟,他之后要做的是专心攀附一些alpha。 “反正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搭,不过他下次再找你怎么办?”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必说。”温澈森说。 温澈森给人的感觉就是讲礼貌但又冷血,事情有那么一两次就够了。可能这蒋少爷真的有苦衷,但他没心思多去了解。 应绵无心加入他们的谈话,他只用旁观,不过确实从中知晓了某个事实,那就是他想象过的温澈森和蒋少爷的种种,都不会发生。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自有一套都能默许的规则。而应绵赶过来又能干什么,不过是提醒蒋少爷,温澈森并不可能单独跟他约会。温洵也是个alpha,略有不合礼节,他就不同了,他是个omega,可给对面人提醒。 第154章 “这餐厅很难约的,绵绵你看看要吃什么?”温洵在旁边,依旧热络,没有察觉到他有些下沉浮动的心思。 “温洵,你去送一下蒋少爷吧。”温澈森叫温洵。 “好,那我待会儿回来。” 温洵起身离开了,刚好服务生送来温洵帮他点的柠檬饮料。应绵看着却不渴,没有动。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太久没说话,应绵还是清了清嗓子,问他,“你在新学校好吗?” “挺好的。”温澈森喝了一口饮料,抬眸看他,“你呢?” “我也好。”应绵说。 应绵感觉温澈森在看他,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能确定那种目光真是落在他身上,但不真切,因为温澈森并不时时直视他,有时候看向外面。 外面是很好看的江景。 “抱歉那么晚叫你出来,晚上这边有点冷。” 温澈森说。 应绵摇了摇头,表示不冷。 当然冷,应绵没注意温澈森刚才其实看了几眼大幅面的玻璃,能看到他正冷得局促着双腿,僵持着。 可能是那短裤实在短了。 第88章 自毁 从餐厅出来,温澈森去了停车场,应绵和温洵在餐厅旁等着。应绵果然还是冷,一直在搓着自己的手臂。 “绵绵,你为什么刚才不吃多点东西?”温洵问他。 “我吃了饭才过来的。” “我还想说这店的新品不错呢。”温洵看了一眼他,看他正哆嗦着,“我看你有点冷,早知道不叫你出来了,估计我哥又得念叨我。” 应绵疑惑,“不是你哥叫我来的吗?” “只是我叫的,我就是想叫你吃点好吃的。”温洵解释道,“我是坐在另一张餐桌的,我哥本来也没想带我,但是我蹭了一下预约。之后那蒋少爷看见我了,就叫我也坐过去,估计也是真怕我哥看上他了。” 应绵噢了一声,原来他误会温澈森了,根本不是温澈森要叫他来。其实想想也知道,温澈森是个注重隐私的人,他要拒绝蒋少爷只是三言二语的事,再叫外人过去只会让蒋少爷气闷。不过温洵就没那么讲究了,只管吃,想跟他分享,就把他也叫了过去。 应绵现在才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奇怪,温澈森只是去读了几个月的大学,总不能一下子就性情大变,但是也不是空穴来风,温澈森的脸今晚看上去确实是冷,也是出来才知道自己的出现原没征得温澈森的同意。上一回人多,这次只有蒋少爷一人。他跟温洵谁错得比较多,实在没头没脑。 “对了,温洵。” 应绵靠近了一点温洵,温洵不明所以地贴过去。 “怎么了?” “方修塘出来了。” 温澈森直接载他回了花店,一路上他和温洵在后座都没说话,温洵一定在想方修塘的事。方修塘一进黑市就没再跟外界有联系,但应绵知道温洵二次分化的事方修塘肯定知道了,至于他们内心看法,应绵不清楚。 应绵从车上下去,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温洵也跟了下来。 “哥,我去花店拿杯水喝。” 应绵知道温洵这是有话要说,如果是问方修塘的事他也能解答一点。 但是温洵偷偷摸摸拉着他,只说,“绵绵,我感觉我们把我哥给得罪了。” “什么意思?” “我们这样捣乱,我哥以后还要不要找对象了,这蒋少爷回去肯定得告诉别人我哥是个冷血动物了。” 应绵皱起眉头,“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我不是说联姻的事吗?这蒋少爷我哥不喜欢,但说不定后面有其他的可爱的omega会想跟我哥见面。”温洵脸上有莫名的淡淡的担忧,“还有我爸,我怕他觉得我哥做事太直。” “司长?” 似乎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温洵也不觉得他哥真的怕错失谁,但温至衍是个严厉的人,在他哥没达成某个目标之前,他们都要提防着温至衍。至于这种麻烦,自然是少一点为好。 应绵收敛起目光,他似乎是无意掺进了一卷事故中。 “我不该叫你过去的。”温洵说,“这可能会连累你。” 应绵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重要。” 温至衍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在医院那时。不过温至衍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傲慢之意,应绵那时候心里也没什么波动,现在同样,比起这个,他更不想温澈森因他的失误感到难为。 “管他呢。”温洵不知道在骂谁,“方修塘真的在家吗?” “在,至少这几天都会在。” “真有意思。”温洵哼了一声。 虽然温洵跟应绵问了方修塘的情况,但那晚也没留下来,甚至是看都没看一眼隔壁那窗户,那磨砂窗户分明微弱地亮着灯。 隔壁的方修塘在房间里黑夜白天颠倒,待了有两天,一直在睡觉,偶尔爬起来啃两口面包,吃完就又继续睡。身上所有的伤口似是都苏醒过来了,不深不浅的口子最烦人,凝血结了痂之后像在千万只虫子在爬,阵阵麻意,像有实质,仿佛一掀开那伤口就能看到无数的芝麻粒一样的黑点。 实在忍耐不了,坐起身来将床头灯打开,他伸直手臂,床头灯照着他的两条小臂,他三两下就把右边小臂那缠着的纱布给扯开了,这刀口只是在黑市的黑诊所里缝了几针,缝合手法粗糙,像条畸形蜈蚣。 第155章 拆了线之后过去一个多月也没见长好,看着也不顺眼,他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来一把小刀,面无表情沿着那没长好的皮肉,割下来两条平直的血壑,血往地板滴落下来,他继续剜着,最后拿着纸巾包下那些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那似是不是他身上的皮肤和血肉。摊直手臂在灯光下看着,终于平了,那条长长的增生的疤口被他切除了。 看血止不住,顺便摸了卷纱布,草草缠了几圈。 又摸了摸脖子上那条好得差不多了的疤,像是树的筋,鼓起来一点,有一点弯曲,这伤是他在拳场跟一个瘾君子对决时被划到的,本是毫无章法的招式,但那把弹簧刀有一阵贴近他的脖子,一弹出来,便成了最好用的利器,血流不止。当时是差点就到颈动脉,再偏一点就能血洗拳台了。 他看了看手上那把还沾着血的小刀,贴在那脖子的伤疤上试了试,这曲度有些刁钻了,觉得不太满意,不如明天再弄好了,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关了灯拖过被子侧过身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还是深夜,手臂爽利地泛着剧痛,也唯有一点好,那痛发作起来,能盖过身上其他伤口带起来的痒意。 房子里很安静,一点灯没开,像潭死水,房间那扇大开着的门,也只有一片浓散不开的黑。但他坐了起来,静静看着门后。 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可以开灯吗?” 一个人影走到近前,温洵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方修塘后背一下抵向床头,将枕头下的小刀往里藏了藏,舒出一声无奈的喟叹,“你怎么来了?” “只准你偷偷溜进我家,不准我偷偷溜进你家吗?”温洵语带埋怨。 开学之前方修塘有找过他一次,但那时说走就走了,是在一起看到那被清除的虫卵后,有千种万种怪异都好,不至于就此分手,越来越琢磨出他神情中的急转直下,温洵便很想再找到方修塘,问个清楚。结果他出来了几天,应绵知道,但方修塘本人似乎没打算告诉他。 黑暗中听到方修塘的喘息,温洵站了一会儿,很快嗅到了一阵不寻常的浓烈的气味。 “方修塘?”他走近了几步,察觉到了那不对劲。 那是血腥味。 “你来的时机不对。”方修塘在黑暗中看着他,还低低笑了一声,“我正想睡觉呢。” 第89章 双向轨道 温洵把房间的灯给打开了,入目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但那味道依旧浓烈,只有床上的方修塘抬手遮了遮眼睛。 “有话好说,别开灯。” 他的语气还带着点恼意,温洵左右想还是觉得不对,才瞥了一眼旁边,垃圾桶里有几团可疑的血纸巾。他眉头微敛,一下子冲过去掀开了方修塘的被子,顿时心口隐隐作痛,被子下面是方修塘手臂那浸透了的血泊。 “你又受伤了?”温洵脸上惊疑不定。 很新鲜的,根本就不是忘了处理,而是不久前人为故意制造出来的。 “一天天的是真的想死。” 方修塘没让开灯,两个人就只是架着一台台灯坐在茶几边上,这附近另一处光源是客厅中央那面悬浮终端,在微微泛着蓝光,方修塘把胳膊递给他,温洵轻车熟路,将给他新的换上的医用绷带束紧、剪开。 方修塘怎么都不想去医院,温洵也没有多余的话说,免得再央缠,方修塘真要失血过多而亡。 虽然方才的场面是一地惨烈,但是清理完了之后好像一切又恢复如常。方修塘撑着脸看他,温洵还真的变了,一点废话不讲,沉稳得不像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做什么了?” “你以前是不是也是那样过的?”温洵问他。不然难解他那身上一叠子就没好全过的伤。 再怎么喜欢血流不止,血也是能流干的。方修塘这人一直特立独行,每次见面都有新气象,可能因为是自身那不愿回首的经历,也可能长期在黑市这种地方这种浸淫,他身上还真有点堕落的邪性。 “没有,只是今晚尤其睡不好。” 方修塘起身,去客厅电视柜下面找了包饼干,不沾水干巴巴地啃了起来。 “你说过到我成人日就来看我。” “噢。”方修塘坐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挑了眼,“好像是明天。” “我看你根本没空来。”温洵说。 成人日比一年一度的生日要重要,方修塘在他第一次要去黑市之前就说会在这一天来找他,中间他二次分化,还提前过来了,但也可能因为这变数,两个人之前并没有话说,但再怎样方修塘那突然的态度转变也是极让人不解的。 是他二次分化,可不是方修塘,他注视着方修塘的脸,想到那晚发生的事,方修塘是在帮他找到那虫眼监视器的时候表情就变了。 “那晚的监视器你是不是之前就见过?”温洵问他,语气冷硬。 “一次性的监视器称不上是监视器。”方修塘答非所问。 “那不是用来监视我的吗?” 方修塘直勾勾看着他,“它的功能不是监视,是刺激。” 刺激?温洵面色一怔。 “只是想让你以为自己着了魔了,你是不是刚醒来脑子里就幻觉栋栋,哪怕回了家,也觉得如影随形,一片叶子的威力就是这样强。” 这叶子说的是做试验的那片叶子,还是用来黏附蛙卵的叶子,温洵琢磨着,“那你觉得是谁给我放的。” 第156章 “你爸,或者另一波人。” 温洵表情没什么变化,“这不废话吗?” 方修塘心里沉沉,掂量着,“所以我就在想,你爸是想害你呢,还是想救你呢?我很想知道他最近的计划。” 温至衍很明显是想害他,这从以前开始就是共识了,温至衍做的那项试验是他进入管理局的垫脚砖,不过是让他牺牲一部分。相信方修塘也是这么觉得的,可今晚方修塘说出的话却分明另有所指,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爸爸给你留了一线。”方修塘怪声怪气的,“这样一对比,是不是就是说你还挺幸运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 方修塘站了起来,“就是说我也见过那玩意儿,可我只有惹了周身麻烦,你却时时有人替你端着。” 他的这番话完全把温洵心头的怒火给点燃了,他呼吸急喘起来,语气不稳,“这是同一个事吗?你为什么会心理不平衡?” “你不知道吗?”方修塘冷淡道,“你确实是这些局的一部分,但是他们绝不会让你死。” 温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也顾不得方修塘是怎么评估他的处境,情绪平稳下来,“你见过那东西,是不是就是在勘探队的时候?” “是。”方修塘回答得很干脆,“我们那时去了不同的划定区,d区在外围,是蓝色的轻度污染区域,第一个星期在那里采集到了一部分样品,用仪器分析过是能做催化分化的药物用。” 温洵心脏急跳不停,方修塘竟然给他讲了那时的事,而且听着他现在的语气,能确定他要讲的话是没带诡计的。 “也是在d区,能看到不少树木被病菌蛀空,剩下那依旧挺立的树身上面长满了蛙卵一样形状的东西,那诡景可是跟我那时跟你一起看到的一模一样。” “因为在外围就采集到了有价值的样品,我们便继续深入,之后是在a区出的事。” “所以温至衍给我用的那片叶子是d区的?”温洵打断了他。 “我想应该是。”方修塘走到他身边,语气有种蛊惑意味,“我们不是突然出事的,在a区待着的第二天我就发现那里很不对劲。” 温洵凝神盯着他,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讲,他知道接下来那部分就该是最关键的部分了,方修塘到底在a区看到了什么。 方修塘却跳过那部分,径直往前讲,“所以在没出事前我就把采集到的全部d区样品用消毒枪给溶解了,未储存入到植物库的数据也设置了两天内自动删除。” 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温洵眉头鼓动,浓烈的焦虑之意涌上心头,“既然东西和数据都不在了,那我爸是怎么找到那样品的,在你们之前或之后就没有其他勘探队去过那里吗?” “我们是最后一批。”方修塘说,“那时候基地勘探队的训练项目和设备都没完善,前几批进去的人连d区的边都没挨上。” “所以……”温洵心口拘紧,“你觉得温至衍是清楚知道哪些样品分别来自哪里?” “你以为他帮你稀释过浓度?又或者在给那片叶子做了一些精密的检测之后才肯安上,其实原本就没有可参考的浓度数值。”方修塘冷笑了一声,讽刺之意明显,“我还以为他是误打误撞,现在想想你那微不足道的幻觉,才觉得他只要万无一失,所以他根本知道那就是片来自d区的叶子。” 温洵简直后背发冷,“所以十一区在很久之前就在开发了。”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幸运了吧。” 温至衍和管理局背后还有多少事,根本早在掌握之中。而原来他的二次分化也不是因为他体质好,爸爸也不是要随意害他,计划其实严丝合缝,温洵苦笑了一声,他那以为深重的厄运其实根本不存在。 方修塘看着他一下子变得惨淡的样子,淡淡转了话题,“你想知道我第一次手臂受伤的时候是被谁伤的吗?” 温洵眼里有水光,摇了摇头。 方修塘却继续铺述,神情里是罕见的平静,“是我其中一个死去的队员的弟弟,才十四五岁吧,在黑市买了把刀就想吓我,像个红眼兔子,不可质疑的是他哥死了的事实。” “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实在罪大恶极,我就让出双手,让他砍了两刀。” “在审察局的人找上我之后,我从前的朋友都对我敬而远之,我知道我这害死队友的罪名逃不掉了。” 温洵肩膀酸软,甚至因为过度紧张耳后开始泛起阵阵痛意,牵着就要头疼欲裂,但方修塘就在他身前,他能感觉到那亲近的热度。 “但你可能不太一样。” 温洵感觉方修塘虚虚地握住了他的手掌,以一个拥抱的姿势靠近了他。温洵的眼泪摇摇欲坠,感觉方修塘的额头慢慢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偏过了头,在他脸颊边上落下一个吻。 第90章 热带鱼 温洵看不太清方修塘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双唇的温度,如此亲近,那热度让他感觉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也该过了十二点了,成人日快乐。”方修塘离开了一些,在黑暗中看着他。 温洵只是一言不发,忍抑着自己那错乱的喘息,攥了攥拳头,方修塘这是又开始癫了,今晚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你没有话要说吗?”可能是他太安静了,方修塘又问了一句。 第157章 温洵像才记起来,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怨恨地冒出一句:“你亲我干什么?” “我看你脑子坏了。” 方修塘听着他的话,笑了一下,“你沉默半天,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干这样的事。”温洵说。 “那么严肃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我要走了。”温洵二话不说就要走。 方修塘听到他的动静,眼疾手快把他拉了回来,温洵本想甩开他的手,却摸到他手腕上的绷带,没好动。 就这松懈的一霎,方修塘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力度把他带到了怀里,那只缠着绷带的手钳住他的下巴,“再亲一下。” 温澈森是提前完成训练请假回来的,可以待一个月,下一次回来中间也得有一年半载了。 温洵那晚有些迟才从方修塘住的地方偷溜出来,在回来的路上吹了一路冷风,后知后觉他们都做了什么,竟然接吻了。 可是他喜欢方修塘吗?方修塘喜欢他吗?alpha跟beta在一起又算个什么事啊?百思不得其解。 温洵脑袋还乱着,但生活还得过,虽然哥哥回来能待一段时间,他和应绵却还是如常去上学。放完月假的那晚就要回学校了,他哥说要送他,温洵就让他一起去把应绵捎上了。 应绵和温洵一起坐在后座,自二次分化之后,温洵就变得很不爱说话了。应绵看了一眼看着窗外在出神着的温洵,他觉得温洵其实有点不一样,一副深沉的,很纠结的样子。 温澈森把他们送到了学校门口,学校还没开门,温澈森下了车,说去拿东西,让他们在车里等到了时间再下去。 应绵看到温澈森下车走到了马路对面,人就很快就看不见了,温澈森是天生的冷白皮,到了日光最炙烈的季节,也不见一点晒黑,甚至皮肤还有点过于透净的感觉。人依旧穿着简单,身形挺拔修长,跟初见时没差。那天晚上在餐厅两人也没说什么话,应绵有些遗憾,不过哪怕温澈森没变,有些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说了。 趁这间隙,应绵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礼物盒子,要送给温洵,“温洵,这是给你的成人日礼物。” 温洵赶紧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我在商场买的。” 温洵很高兴地拿出手机对着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把外面的纸包给拆了,发现里面装着一支银色的录音笔。 他惊呼起来,“这一定花了你很多钱吧?” “不多的。”应绵摆了摆手,这是他跟布狄叔叔要的,给朋友买礼物的钱当然会给。 “我要好好珍藏。” 温洵心情好起来,刚好温澈森这时回来了,温洵没等人上车就从后座拱过去炫耀到人脸上了,“哥,绵绵送我的。” 温澈森偏头看了一眼后座,“这什么?” “这录音笔啊,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温澈森白了他一眼,没多跟他逗弄,只是把手边的东西递给他们。 温洵暂时把录音笔放到一边,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是一张纸。 “轻度肺炎诊定书?”温洵一目十行地看着,看到下面的患者名字,竟是自己,“我什么时候得肺炎了?” “这是我整来给你请病假的,不然你想你放完月假回家我也不在了,我请这假是干嘛的。” “你哪弄来的?” “就搞假证那里。” 温洵真是敬佩他哥勇于尝试的精神,也就仗着在联盟干的事九区管不到,不然如果还是青禾的学生又得记处分了。 “我还以为你请假回家睡觉。”温洵说。 温澈森冷笑了一声,确实他这两天真的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饭都是摸黑起来吃的,谁知道在那第九区待着是有多累。他的松懈也给了温洵可乘之机,鬼知道温洵有一天晚上溜出来干了什么。 “选两天课少的时候再用,到时我带你们去玩一下。” 你们? “那给绵绵的假诊定书呢?”温洵忙问。 “应绵就说是陪去看病的。”温澈森简短地说道,“我怕他也说得肺炎,布老板得问了。” 这安排很合理,温洵认同地点了点头,把应绵叫过来,“绵绵,你方便吗?” “方便。”应绵答应了。 “那我们到时去哪玩啊?” “黑市。” 温洵真是觉得他哥读了个大学之后已经解放自我了,还记得他和应绵第一次跟着方修塘过去的时候,闯大祸了,那件事性质多恶劣,当然有部分也是建立在他们还不了解方修塘是个什么人的基础上。 “去找一下蔺柯,顺便让那边的人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温澈森把去到那里要做的事告诉他们。 这言外之意就是不相信联盟的医生。温洵正色起来,二次分化是件大好事,他看他哥这几天闷声不吭,还以为也已经接受了,毕竟也再不用追究人当时说走就走的过分薄情。 “嗯,那我们等你。” 到点学校大门开了,应绵和温洵从车上下来,快到门口时,应绵不自觉往后面看了一眼。 车停在树荫下,午后从树隙铺洒下来的阳光点点光斑似的,温澈森靠在车边,看到了他,跟他招了招手。 其实这个夏天也不算长,那一刻,应绵这么想。 有了期待的事这段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班级依旧还是老样子,气氛比上学期要压抑不少,学习的只顾学习,爱玩的也收敛了不少。与此同时应绵注意到高杭请假了,有好几天都不见人。 第158章 另外还有一件事可以顺带提一下,那就是温洵和江晟这两互看不顺眼多年的敌人和好了,其实他们也算不上是敌人,最多是有点攀比心性,不过温洵和应绵从前也受过一些江晟间接带来的班级欺凌,江晟如今被冷淡孤立也算是得到教训了。 还不如和好算了,温洵心里有一个小算盘,他知道江晟掌握着很多大学的资源,到时选学校可以有地方咨询,为了他和应绵的前程着想,他得大度一些。 就这样无风无浪熬完小半个月,外面阳光猛烈得有点恼人了,温洵看着应绵在写着作业,写字的手贴着很多创可贴,都是剪花的时候伤的。 温洵突发奇想,问应绵:“绵绵,你有喜欢的人吗?” 应绵握着笔的手停顿了一下,“怎么了吗?” 温洵肯定不敢直说是他跟方修塘之间出了点问题,类似这种青春期恋爱咨询,方修塘这样跳脱的类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暗示,只能极迂回说着,“就问一下。我们班那些人你当然不会喜欢,其他班级有没有,毕业之后可不好联系啊,要告白要趁早啊。” 应绵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有吧。” 温洵到底还是没敢把他和方修塘亲嘴的事说出来,这事到了嘴边才琢磨出那荒唐。 “那你说一个正常的alpha会可能喜欢一个beta吗?” 应绵攥着笔沉思了会儿,看样子是很努力在想了。 “生理老师说alpha很少喜欢beta,因为alpha性格强势,且有占有欲。”应绵一板一眼的,“还有易感期时需要信息素抚慰,如果是beta,那就显得很奇怪了,不是有很多社会新闻说这些人谈恋爱汲取不到信息素,会咬到脖子流血吗?所以专家不建议alpha和beta谈恋爱。” 温洵非常震惊,“还有这种事?!” 他真是孤陋寡闻。 应绵看他反应那么大,没忍住八卦,“你有喜欢的beta同学?” “不是不是。”温洵忙否认,“我是alpha,怎么也得喜欢omega。” 一下子想起方修塘那阴气森森的样子,那晚方修塘说的事,他们是两枚棋子,只不过方修塘得到了极惨烈的后果,而他兜兜转转,还安好着。因此比起喜欢他,他更觉得方修塘是嫉恨他。 第91章 旧地重游 应绵和温洵找了接近月尾的一个周末,那两天有几节自习课,还有一次大课间校园大扫除,他们上次是去了生物园搞扫除,这次不用抽签,打扫一下教室就行。 温洵把假条拿去给老师看完之后两个人就离开了学校,温澈森还没来接他们,他们就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 外面一股午后的热浪冲过来,温洵口渴想去买饮料喝,往附近探看了几眼,不是放假时间,学校门口都不会有什么小吃买,但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摊位,竟然是消失了很久不见的怪味饮料摊。 “快看,绵绵。” 过了一会儿两人就到达那摊位前面,这摊位售卖的东西依旧没变,一些五颜六色的饮料,到了夏天制作环境更显恶劣,窗口多了许多蚊虫苍蝇飞旋。 温洵看到那车里后面又有一只表,看了看应绵手腕上那只表,一模一样的。 “老板,你后面那只表不是卖出去了吗?”温洵心直口快。 男老板往后看了一眼,“你问这干嘛?” “我想买那只表。”温洵试探道。 “我已经卖了一只,你们怎么都对这感兴趣?” 看来之前那只还真是高杭买去的,听温洵这语气是在怀疑,应绵看了一眼温洵的表情,一副疑虑未消的样子,原来温洵当时也没完全相信。 这会儿他们又往回走,刚才打听了一番,温洵好不感叹,“高杭对你还挺好,竟然八十都买,傻瓜,这老板真是狮子大开口。” “八十。”应绵吐出两个字,都抵他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你要去看一下他吗?”温洵又问。 高杭请了几个星期的假,说是摔到腿了,在医院休息,又有人说他是偷偷去准备升学考试了,这段时间托关系找大学资源的特别多,要是有门路也不好告诉身边的人,高杭转学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成绩不错,所以真显得有些可疑。 应绵在学校不怎么玩手机,好在现在一看,高杭也没给他发什么信息。要不是温洵提起,应绵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他晚些得主动给高杭发几条表示慰问的信息。 “到时候我再看看吧。”应绵似乎才感觉他的手腕有千斤重,八十块能压倒他。 高杭来联盟那么久,从不跟他表明他的意图,只说跟他交朋友,如果还能独处的话,也该到坦率一些的时候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温澈森的车才来到,两人在校门口已经被那热流闷得满头大汗,忙齐齐跑到车上,车里冷气充足,简直就是来救命的。 “擦干净汗,想生病吗?”温澈森把车头的纸巾盒扔给他们。 两人接过纸巾一通擦,头顶都炸毛了,应绵没解校服扣子,看着很不得要点地擦着脖子和下巴上的汗。温澈森从车镜里看了一眼,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最终还是没说话。 是第二天再去黑市,所以可以在家休息一天。 休息饱足就到了第二天晚上,温澈森这次换了一辆车,到时间把车开到了后巷等着。应绵背着书包下来,他昨天告诉布狄叔叔温洵生病了,他得去陪护,可温洵现在一整个身强体壮,怎么可能生什么病,但布狄叔叔也不问了,由他去了。 第159章 前段时间方修塘就回黑市去了,这样躲躲藏藏不知何时是个头。两个小孩,没一个省心的,应绵也贪玩,但料着也掀不起多巨大的风浪,不如让他随心一些。 车往蝴蝶园背后开去,一路畅通。很奇怪的是裴琛虽然调职了,黑市的这个入口依旧没关,看来他在调职之前都没有交出这个入口。先前就知道这入口这样开着是个隐患,要是被知情人写匿名书举报,也是一大麻烦,但现在看来,这个入口的存在至少没人不满意。 看着车平稳往山下开去,应绵忍不住问温澈森,“裴队长被调到哪去了?” 温澈森把车转了个弯,不知何时黑市的地界更壮大了,温澈森头也没回,“这你得问尹杨,没人知道。” “尹特助也不见了。”温洵说。 自从他从医院出来之后就没见过尹特助了,公寓也没见有车辆逗留。 “他跟温至衍出差去了,估计这几天回来,你们想见他们?” 温洵摇摇头,又说,“尹特助是个很好的人。” 温澈森不置可否,温洵默默看着他哥隐于阴影处的侧脸,那沉沉似水,不知道他哥知不知道爸爸是根本早就知道十一区病菌的分类。 很快车就开到了一号街道,这夏天到来,这地更是如同迷情的信息素熔炉,空气中都像漂浮着不明油污,那些酒吧的人穿着更少了,只用几根绳子缠着身子,那些部位依旧晃晃悠悠的,揽客时也看上去更卖力了。 车窗是关着的,一靠近那些酒吧,一下子就扑过来了几个人。 简直像是大型肉垫,在窗户上磨蹭着,温澈森把他那边的窗户打开一条缝,给那些人塞了几张钱币,果然不到一会儿那些人就散开了。 应绵看着,这操作跟上次方修塘是一样的,他们都知道该怎么驱散那些人。他不可抑制想起当时方修塘跟他说的话,温澈森早就自己来过,但不知道之前他有没有曾下过车。 温洵在旁边猛地打了个喷嚏,“我的天啊,这味道是下了几斤信息素香水啊。” 温澈森没有载着他们离开一号街道,而是往旁边小巷拐去,七拐八拐,巷子越来越窄,但那些味道还在,一号街道的输出产业很同质化,这里面也有很多灰色酒吧。 终于车在一间小诊所样式的店面门前停下,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环境,等候区黑乎乎的,只有诊病区帘子后面尚有点亮光,一个穿着白大褂,脚趾还勾着一只拖鞋的人翘着脚在那里看书,一台旧式信息素浓度测试仪就摆在旁边,显示屏泛着森森的白光,扫一圈,恐怕也只有这一台值钱的。 “我就这里看病吗?”温洵不愿相信,试探道。 “是的。”温澈森语气很是无情。 随即温澈森不由分说将他赶下了车,应绵在窗口巴巴看着,这个诊所有规定不允许有陪同人,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对患者下黑手,应绵就没能跟过去。他和温洵招招手,温洵仍苦大仇深,像只身赴火海。 温澈森却很放心,说待会儿再回来接他,载着应绵就往旁边走了。 他这次来有几件事要做,其中一件就是去机器人拆解店,要那个老板再做一枚同样的追踪定位器。 巷子幽深,车在附近停下,应绵跟着温澈森下了车,这里面的空气很不好闻,不仅有那些劣质香水的味道,还有一些干燥的灰烬味。 温澈森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他皱着鼻子,旋即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手帕,“先用这个遮一下吧,我也不好把你留在车上。” “谢谢。”应绵接下来。 手帕上有温澈森信息素的气息。 因为跟上次不是一个方向,还没走到那机器人拆解店,就先遇到了又一波酒吧揽客的人。看着那些人又要扑过来,应绵差点脚一滑,温澈森护着他,两人才好不容易从这强盗窝挣脱出来。 应绵也知道来这里办事不是那么轻易的事,出来后还回头看了眼,没想到人堆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alpha跟他拋了一个眉眼,还暗示性地抖了抖下身,他牙齿一酸。 温澈森则头也不回,应绵默默跟了上去。 “老板!”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刚才一堆人在喊,也听习惯了,这次只有一个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温澈森置若罔闻,径直往前走,没想到身后那人追了过来。 一个衣着清凉的omega,长相挺软,他拉过温澈森手臂,一看。 “真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吗?” 温澈森低头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人。 应绵脚步一顿。 第92章 治愈剂 “你忘记我了吗?” 见温澈森反应淡淡,那omega又多问了一句。 温澈森把视线转回来,动了动嘴巴,“没忘。” 那omega很殷勤,但可能被他之前那冷漠的脸色刺过,这次很罕见地没有乱上手在他身上摩挲,只是很近地站在他身前。 “我可还记得你给的钱,你这次还要知道卖枪的地方在哪吗?我一定给你指路。” 上次温澈森问这人是为了买把枪给温洵玩,但没要到地址也不恼,他留那些钱本也没指望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只是因为这地方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人员复杂,但大部分酒吧背后的老板应该都是同一些人,留下那几百块能减少些监视。 “你朋友吗?”那omega往他身后看了眼,应绵茫然地看了他一眼,omega目光流转,又看到了温澈森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灰色的车,多情起来,“你这次可算换车了,是不是想进去玩会儿?” 第160章 温澈森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下误会大了,只能说,“你不是要给地址我吗,我只要这个。” omega也识趣,附到他耳边,念了两句话。 omega是给他念了一个地址,不过听来也是陌生的,温澈森又感觉他给他手心塞了一张纸条,上面是有详细方向标的地图。 “就这样了。” “嗯。”温澈森准备走了。 omega不甘心又拉住他,“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温澈森冷冷的。 这就算聊完了,后背仍绷着,温澈森毫不犹豫往回走了几步,把还呆着的应绵拉了过来。 “走吧。” 应绵回过神来,“噢。”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那条酒吧巷,转了个弯到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面,这边的空气明显让人觉得好受一些,有一对夫妇推着小孩从楼里出来,路过时看了几眼他们。 温澈森停下了脚步,两个人的影子被一楼阳台圆灯投放的光块拉长,暖黄色的光,温澈森说:“我刚才只是问他拿地址。” 听起来像在解释刚才的事。 应绵点了点头,“什么地址啊?” “买枪的地址,上次过来就问过了,这次刚好拿到城内地图,就不用自己摸索了。” 上次是为了买枪,这次大概不需要了,但这地址也能指向枪械仓库,那是蔺柯的地方,他来这里第二个目的就是跟蔺柯见面。这次蔺柯虽然叫他来吃饭,但也只是口头告诉了他个地址,连个指示图都没给,完全相信他对异地路线的掌控度。 “上次你过来是不是没换车?”应绵突然问。 “是。” 应绵突然笑了笑,“所以上次另一条街他们没有靠近你,你也没有下车。” 温澈森被他的那敏锐的直觉给惊到。是的,上次他没换车,所以最热闹的那条街的揽客的人并没有靠近他,直到下了车,走到这条巷子才被人缠上。 “是不是方修塘告诉你的?” “没有,我自己猜的。” 不然方修塘上次也不会故意换车了,没换车就会被看出是外来的人。温澈森上次过来要做的事很少,也没打算遮掩,拿了那枚制作好的追踪器和相框就走了,不然按着那些人盯梢的重量,再拖慢点他就走不了了。这次是因为逗留的时间比较久,干脆到废车行租了一辆改造过的旧车。 “你上次是不是给钱那个人了吗?”应绵又问。 “给了。” “多少钱啊?”应绵是真好奇。 “八百八。” 简直是斥去巨款,应绵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好多啊……那你为什么不进去看一看? “看什么?”温澈森反问。 “我听班里人说过,那里面有……”应绵神神秘秘的,附到温澈森耳边说了几句话。 听到他讲的自以为百无禁忌的,几句色情粗俗的话,温澈森马上板着脸,严肃起来,“你就听他们胡说吧,还想玩就玩什么,看这里的人不把他们吞了才是。” “我也是听说。”见他要生气,应绵马上回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抓了抓脸,“其实他们都没敢来。” “不过我发现我跟你同岁。”温澈森念了一句。 应绵点点头。 温澈森若有所思,突然转了个话题,“你上次给我的信,我看了。” “全都看了吗?”应绵明显有些紧张。 “没有,只看了黑色那封。” 谁会知这黑色的信封里只装着一些打印的剪纸,记录着一些第九区的风土人情,还有去那里生活需要注意什么。根本不是情书。 “我看里面也没什么,为什么会有花香味?”温澈森问。 “因为我那时候兜里有一个花包,可能沾了些气味。” 应绵没告诉他那支被他拆断的朱丽叶玫瑰的事,只问,“那那封米白色的你看了吗?” 温澈森摇摇头,尽管已发觉是会错意,还是挺谨慎看待,“没有,你不是说难过的时候看吗,我觉得我现在还不是很难过。” 其实想想也是,应绵也不像是个会给人写情书的人,但关心人起来想法是真可爱。米白色和黑色的信封都不薄,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剪纸的内容放不下了,才放了两个信封。但又说要觉得难过才看,什么话要在难过时看,已经错想过一次,温澈森也不好想那会是无害的情话。 应绵也没给他解释,“我们走吧。” 从那几栋居民楼附近离开,他们就往那间机器人拆解店去了,应绵在外面等他,温澈森自己进去了。 应绵在门口只等了一会儿,温澈森就出来了。 “两个小时后再过来取。” 应绵不知道温澈森来这里让人制作什么,但刚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了很多机械制作的小玩具,还有一些在架柜做展示的机器人部件,不可说不精细,看上去可比刚刚那诊所看上去丰富多了。 温澈森也回头看了眼,想起什么,往他手腕看了一眼,应绵还戴着那只手表,那只值八十块钱的表。 “给你买只表吧。” 应绵被温澈森带了进去,这里面简直是什么都有的卖,两个人在一个小的玻璃展柜看了看,这里面绒布的盘子里放了很多小饰品,有戒指,还有项链手链什么,最旁边的格子有一个表盘是黑色的表,样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有个小机关,一按就会弹出一个很小的空层,够放一个硬币,老板介绍说这可以装定位器,很隐蔽,遇上外力拆解时会自动销毁。 第161章 温澈森看到应绵往那个表多看了几眼,就让老板开了锁取了出来,二话没说付了钱。 两百。 买好后,温澈森连包装盒子都没要了,动手帮应绵把手上那只旧的表摘了下来,把这只新买的给戴了上去,左右不过两分钟的事,简洁地完成了一轮以新换旧。 “这个送我了。”温澈森把他换下来的那只表给揣进了兜里。 应绵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转着手腕看着手上那只新表,“真好看。” 温澈森看他一时半会儿也没记起那只旧表,莫名安心。 两个人算是比较熟了,应绵心里已经不再惦记着要怎么回报他。温澈森看着他那条腕骨有些凸出的,比旁人要小一圈的手臂,果然还是换一只表比较顺眼。 买完表之后两人就原路返回,此时巷子酒吧门口少了很多人,他们顺利回到了诊所前面,温洵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怎么这么晚?”温洵抱怨。 “才一会儿吧。”温澈森说,“诊断结果怎样?” “他只说我没病。”温洵说。 刚才那黄绿医生抓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尤其是腺体,用照射灯看了又看,全程一声没吭,脸色凝重,温洵是真怕他突然来一句“回家想吃什么吃什么吧。” 结果最后连药都没开,只说了句“没病,走吧。” “哥,你说他说我没病是什么意思啊?”温洵上了车还在问。 “就是你从上到下,从头到尾一丁点问题都没有。” 好在温洵的幻觉并不是长期的,不然吊着这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之后车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一号街道,往黑市更里面去了,有了方才那omega给的地图,一点多余的路都没多绕,很快进去了x区域。 车辆平稳穿梭在这些陌生的街道中,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了一排厂房附近,那个枪械仓库估计就在这里的某个厂房,这个点有几辆运货的卡车停在门口出货入口,一排排裸体的仿真人机器人步伐一致地走上车厢。看上去都是些服务型机器人,五官身材姣好,皮肤白皙,但数量太多了,又排列整齐,有种诡异的活死人味。 温澈森没在此地多做停留,继续开动往厂房附近的小巷子开去,蔺柯就住在这里。 车最终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这是个老城区,这居民楼外墙斑驳,爬满了藤蔓绿植,往上几楼都有人住,有不同的饭香味传出来。 蔺柯和蔺婕就住在这里的四楼,蔺柯给开的门,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这房子跟她们之前在外面住的那几栋空间滥用的别墅不一样,这里面就只是普通的民居装修,只不过依旧是打扫得很干净,进去客厅之前还要把外套饰品都脱了,全身消毒一番。 应绵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这是因为蔺二小姐的病才要这么做。 “我做了饭,来吃吧。” 应绵听话地跟在温澈森后面,蔺柯换了套居家的衣服,看上去少了一些凌厉的气息,温和地招呼着他们。 饭厅长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菜,都是些家常菜,但看上去很好吃。 温澈森顺势坐下,温洵走了过去,蔺柯看到他这个样子还是有些震惊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深意浓浓,“真是变了个样。” 应绵悄悄往他们那个方向瞟了一眼,觉得这蔺柯小姐今晚是发自真心的,心情很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温洵的变化。 “蔺婕呢?”温澈森问。 “在房间,我去带她出来。” 蔺柯回房间的时候,应绵感觉有人拉了拉他衣服下摆,一看是温澈森。 “坐下吧。” “噢,好。” 他刚坐下,就有两抹人影从房间出来了,当看清那两人时,坐在他身边的温澈森一下子站了起来,温洵也惊呼了一声。 应绵慢了一步,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下一秒震然不已,蔺柯这次是扶着蔺婕出来的,从生病起没站起来过的人,现在却是平稳站着。而身上的那些缠绕的白色绷带也不再那么密不透风了,她手臂的绷带有一部分已经剪开了,手臂那血色看上去已经跟一般正常人差不多。 第93章 鱼线 “蔺婕姐姐?” 温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应绵也站了起来,他算是一个外人,置于这场景中,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为好。 蔺婕的病他有在学校图书馆的医学书上看过,这是极少几率会出现的疾病,联盟被记录的也只有不到十例,并且这病不是一出生就携带的,而是一般在成年后才会突变。应绵有跟江晟问过一嘴,蔺婕是在快成年时身体突然一下子垮了,双腿瘫痪,皮肤一见日光就要灼痛溃烂,这是一种不能痊愈的疾病,多数人活不多三十岁。而应绵也知道温澈森和温洵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他们的妈妈也是患这种病去世的,在他们两兄弟都还是小孩的时候。 “坐吧。”蔺柯把蔺婕扶到了饭桌旁的一张软椅上,神色平静,“吃饭吧,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这一顿吃得人坐立不安,蔺柯做饭非常好吃,如果按平时,应绵一定吃得非常用心。但此时饭桌上的人都不说话,他旁边坐的偏偏还是最低气压的温澈森。 坐他另一侧的温洵则没有不开心,能看到跟他们关系这么亲近的姐姐恢复健康他心里是开心比较多。但了解过这病的人都知道,这困扰多年的重症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好起来,任谁都会想到这是用了什么不一般的医疗手段,又或者说是接近死期的回光返照罢了。 第162章 蔺柯和温澈森其实是无话不可说的,关系很好,就连江诚的事都能说开,温澈森是一直都知道她那些利益至上的计算的,但都旁观,无心干预,但这回蔺婕的事是头一遭。 应绵还是吃了好些饭菜,刚才蔺柯就坐他对面,看他食量不小,还帮他夹了不少肉。 温澈森却没动筷子,应绵知道温澈森这是生气了。 吃完饭之后所有人帮着收拾了一下餐桌,应绵跟着温洵从厨房出来,看到蔺婕在开放的阳台那边站着,穿着简单,身材纤长。之前她还戴着黑色纱帽,脸时隐时现,这次她身上除了绷带,没有其他的装饰品,五官清晰可见,肌肤也裸露在空气中,仍是气质沉静温柔,非常漂亮。 和蔺柯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这两姐妹一个是alpha一个是omega,外人看来也是蔺柯保护着蔺婕。但应绵看得出来,蔺婕的精神世界很稳定,或许是蔺柯依赖蔺婕更多点。 因为这微妙的变故,他们来做客的气氛都变了,温澈森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知道一定是不好的。 为什么不会为这件事开心呢,应绵记得他问江晟关于温澈森妈妈的事时,江晟也是欲言又止,只说那是个很好的人。温洵和他认识了那么久,提起妈妈的次数也很少,他想这大概是一段让他们两兄弟只想深藏于心的极重的回忆。 “你们要喝饮料吗?”蔺柯招呼他们。 “我们自己拿就好。” 应绵和温洵在小客厅坐着,应绵看着蔺柯和温澈森往阳台那边去了,看样子是要讲些什么。温洵则刚缓过神来,有一些怅然。 这栋居民楼对面就能看到那些厂房,那些厂房铸柱散发着亮银色的光,外观庞大,几乎听不见生产的声音,但每隔二十分钟就有空货车回来。 “你做了什么?”温澈森问。 “能做什么。”蔺柯把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风把她的声音吹散了一些,“我想你早猜到了。” “你上次就提过什么实验,你这是试成功了。”温澈森目光灼灼,“你明明知道这样很冒险。” 蔺柯很平静,“前段时间医生给她检查,估计她只有一个月命了,她身体大部分都没知觉了,我不得不赌一赌。” 温澈森偏过脸,风刺得他眼眶酸痛,水光点溢,不管是蔺柯还是蔺婕都好,都是他和温洵极好的朋友,心底沉重。当然他也有一丝自私,他一直将蔺婕视做一个慰籍,他是怎么看着妈妈一步步急速凋零,所以不愿看蔺婕也重复那种结局。 “如果换作你,也会这样做,我知道纪阿姨那时病情变得严重,那时候你也求过医生救她,还求过你爸爸将她送进实验室。” 温澈森转头看她,眼里郁气与易碎交织,“这种时候最好别提温至衍。” 对一个濒死之人做实验,一旦失败马上就是下不了实验台的程度。他当时还是小孩,怕到只懂得发抖,曾口不择言,当然温至衍拒绝了他,并且亲自签了放弃抢救书。 “我想你那么生气,一定是已经想到了,跟你爸做的一样,我只是借了那些地方的样品。”蔺柯说。 “原来十一区的东西真那么好。”温澈森冷静了下来。他早看出来蔺柯那时跟江诚搭上也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还在想着实验的事。 蔺柯无言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不是十一区的。” “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是看到温至衍的成果才效仿吗?” 十一区确实早就被开发了,因为管理局那些人之前偷偷恢复了方修塘的部分勘探记录,不然d区那些样品也不会流出来,只是a区这重地至今都进不去,他们也只在a区边缘标记吸取了一些气体,秘密分发到联盟的各个正规实验室,至于深入开发目前是难以推进。 “温洵和蔺婕的情况不同,温洵就只是分化的问题,小婕的病却是罕见绝症,从联盟到黑市,找不到任何特效药。” 当时她和蔺婕从江家离开,去了不少地方,找了不同医院不同医生,但都没用,蔺婕的病被盖棺论定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最后两人在黑市定居下来,只偶尔搞点让病情保持稳定的药。 “他们哪里不要占去,除了最难啃的十一区,还能有哪。”温澈森暗讽了一句。 “你以为温至衍和那些人大费周章做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蔺柯冷静地,“不过是为了遮掩他们另一处开发的目标。” 温澈森目光一凛,“你说是哪里?” “十一区根本没有开发价值,没有方修塘,他们根本进不到里面,军校也不可能征召得到愿意往里去的勘探小队。” 进去就是必死无疑,温澈森看着她,“我在学校确实没听过这种风声。” “事实上是还有一处地方。”蔺柯说,“十二区。” 不知为何,温澈森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可是十二区到现在都还没解封。” 他在九区上课就有关于十二区的地理课程,那个地方很特别,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与当时方修塘在医院说说的十二区与十一区很近根本不符,这两地中间还搁着大片荒野。听说是个死地,原居民很少,气候极端,听说只要断了供暖,里面的人都可能都活不到暖和的日子。 “这里面的开发价值不敢估算,一大片雨林,什么异变的物质都有,甚至病菌浓度都到了直接用来做毒化武器的程度,但他们目的有多深我也不清楚。” 第163章 “那你怎么能确定那有能治病的生物样品,他们又是怎么进去的,能征集到勘探队吗?” “那里面有一间废弃了很久的医疗实验中心,估计附近曾有一个基地旧址,有人拿到了实验中心里面的数据。”蔺柯说,“那地方起码运作了有十几年,但之后荒废了,再进去时里面并没有实验员,尸骨都不见。数据库里倒是有不少东西,几千种病症实验记录,其中就有针对小婕病例的记录,确定能对治疗有用。” 温澈森心中滋味复杂,这像是一场无止境的探索,“那之后那些人是怎么进去的?是管理局新秘密组建的勘探队吗?还是你让黑市的人过去的?不熟悉里面,不就会跟方修塘那队人一样,几乎一个活口都留不下吗?” 十一区的开发和十二区开发都需要准备,勘探队和专业设备必不可少,但十一区那件的勘探事故让不少军校的学生都心生避忌,即使有高福利的征召通知下来,都不会有人愿意去,十二区更比十一区神秘,该说应该是更无法推进。 “黑市的人连边检都过不了,那些样品是我从联盟的正规实验室买的,你说又会是谁组建的?”蔺柯说。 温澈森摇了摇头,“真有不怕死的?还是说十二区远没十一区恐怖。” “真不恐怖的话就不会一个实验员都不留了,那片雨林是个连原居民都不敢进去的地方,十二区很多都是贫民窟居民,聪明点就知道这片雨林是能利用的,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笔移民费用都攒不到。” 温澈森有些头晕,“既然如此,那他们怎么敢组建勘探队的?” “很简单,有地图就不一样了。”蔺柯说。 “地图?”温澈森念道。“哪里来的地图,是放机器进去测量出来的吗?” “十二区的雨林没有信号,而且毒气浓郁,什么机器进去都能被酸液融掉。”蔺柯解释道,“只有一个最原始的办法,那就是让进去过十二区的人做拼图。” “提供地图的人只能是那里的原居民,这也是一种交易吧,联盟肯定给了那人什么好处,他才会愿意提供地图。” 那温至衍是不是直接对接的人呢? “那人?”滞后了几秒,温澈森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词,“你知道提供地图的人是谁?” 蔺柯摇摇头,“不知道,我打通了很多关系,都打听不到,估计是高度保密的。不过我知道几件事,那些地图是碎片式的,并不全,还有他提供地图的方式是寄信。” “十二区又还封着,”蔺柯又说,“所以我觉得这人应该早不在那边了。” 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温澈森才带着他们离开那栋楼,蔺柯和蔺婕都来送他们,应绵和温洵手里都被塞了一堆吃的,说是黑市特产。 车很快就离开了那附近,应绵和温洵不知道温澈森都跟蔺柯聊了什么,但肉眼可见,温澈森脸上依旧有化不开的忧郁。 直到他们彻底离开了黑市,回到蝴蝶园附近,应绵终于敢看自己蔺柯给他的袋子里都装着什么,闻起来是很香的食物的味道。 他打开来,发现是一个塑料盒子,揭开来看了一下,原来是一盒小鱼干。 他拿出来一条,吃了一口,还是刚炸出来的。 “温洵,来,吃一口。”他还想跟温洵分享。 温洵张开嘴吃了一口,尝出来,“这是蔺柯姐姐最喜欢的菜,她对我们真好。” 车一下子刹住,后座的两人都往前冲了一下,应绵惊魂未定,才看到原来是到了花店后门。 “下车吧。”温澈森声音平稳。 应绵赶紧背着书包拿着小鱼干就下了车,温澈森的坏脾气似乎又殃及到了他,明明在买表的时候还那么好。他站在原地,跟温洵招了招手,用口型对他说,再见。 温澈森的车没多停留就开走了,应绵则小心开了花店的后门,回到屋里,很快就上了楼,所以他不知道温澈森的车还是在花店门前停留了一阵的。 是温澈森想看清某样东西,他短暂地打下车窗,花店门口旁边真的有一个邮筒,还不算旧,看样子是还在使用着的。 第94章 边缘 没想到从黑市出去的第二天温澈森就出发回学校了,这跟当时他说要在联盟留到月底的计划是不一致的,还早了点。 在这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就是把那第二枚定位器交给了才出差回来不久的尹杨。 只不过跟尹杨的再次见面心境有些不同了,因为这一次出差温至衍把尹杨带在了身边,是第一次让他参与进那些公事中,温澈森就开始想,尹杨这么多年本来就是在跟温至衍请求着某件事,如今看样子形势是向好,一旦尹杨愿望成真,再无挂念,那这边他和尹杨的交易可就岌岌可危了。 况且这中间裴琛也不知去向了,他问尹杨裴琛去哪了,尹杨只冷淡地摇摇头,说裴琛早离开联盟了,说他们没关系了。温澈森明白过来,原来裴琛自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具体调往哪里的事告诉尹杨。 这样的秘密调职不会是再无功过的下沉,这背后的规则只有管理局清楚。看上去最亲密无间的人结果也是前程大过天,裴琛就算是个棋子,也是审时度势,官运极佳。 温澈森看着尹杨那张总是看不出动摇的脸,郁郁冷冷,从此便多了一项不安定因素,他给出去的两枚定位器会不会暴露,只在尹杨一念之间。只是看尹杨心思深沉,但也没有任何表明要终止交易的意思,自然是继续合作。 第164章 不过事情发展得很快,温澈森想自己也不必过于介怀,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一切就又都变了。 这边温澈森不在了,走之前也没给他们留下什么话,应绵和温洵也只能准备准备回学校了,其实温洵和他是请了三天假,但不过出来了两天,温澈森就先走了。应绵总觉得那天晚上还有别的事,温澈森答应过要带他们去玩,但也只是去了黑市,并且进入黑市也只是去蔺柯住的地方吃了一顿饭,没有带他们去其他地方,按说原定的计划不应该只有那么单薄。 其实应绵猜得出来温澈森那晚那样一下子失去耐心,应该是和蔺婕的病有关,温澈森对蔺婕的感情大概是很不同的,投射了某种愿望。如今蔺婕情况见好,他却还纠结着,是不是这中间有什么不能说明的异状。 这也不是应绵能知道的事,他清楚这种隔阂。自从温澈森去了九区上学之后,人生的运转速度就加快了,温澈森的学习效率极高,大学课程和体能训练估计只用几个月就可以完成,之后就是到新的地方,工作,生活,又迎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至于他自己,只有看着温澈森远远将他甩在身后的份。这也本就没有可比性,温澈森有永远向好的未来,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应绵从窗外收回视线,已经是秋天,能嗅到一些萧索的风的气息。又无声轮转了一个季节,他看到了自己手腕上那只手表,如果不是曾感觉过温澈森的温柔,他会以为温澈森只有冷冰冰。 一平静下来,他们的校园生活过得非常快,转眼就到了填写大学志愿的时候。 这时高杭也终于回来了,还是拄着拐杖回来的,几个星期前说腿受伤竟不是作假。 应绵感觉高杭看了一眼他,那投过来的视线,以及脸上的灰败之意,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高杭这人其实在外人看来一直是挺自信的人,不卑不亢,气质也挺沉稳,最重要他有那种不可形容的能蒙蔽人的气息,让人以为他不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与应绵身上气息正好相反,所以一开始很快就能融入到班集体中。 但应绵感觉他这次回来,明显有些不同了,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这是个不好的信号。 因为身边同学都忙着报志愿,一时间也没有多少人去关心他,反而是温洵悄悄跟应绵讲了两句,说要不要去问候一下。 终于在吃午饭的时候在走廊的平台看到了人,高杭是一个人在吃饭,温洵坐在一边,留他过去说话。 高杭也看到了他,抬了一下眼皮。 感觉高杭并没有抵触,应绵便坐到他旁边,自然寒暄道,“我还想着月底放月假的时候再去看你,你的腿还好吗?你那么久才来学校,错过了好多课程吧。” 高杭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伤,课程班长有录给我。” 高杭的表情看上去同以往无异,只是眼里有种淡然之意,好像近一个月的休息让他的心也一齐安定了下来。 “你有选择好的大学了吗?”应绵又问。 “留在联盟吧,这是阿姨让我选的。” 阿姨?应绵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收养了他的家庭里的亲人,明明是温和的话语,但应绵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从前他对高杭总雾里看花,高杭身上的谜团也让他时时悬着心,可当高杭不再刻意靠近他,不用装着与人融入,变得落寞,他才察觉到危机。通常这种不再需要伪装的情况,要不就是目的已经达成,要不就是未达成目的,但已经放弃争取了。 应绵莫名感觉一股寒意。 果然高杭看着他,说:“你知道现在有人进去十二区了吧。” 犹如往平静无波的湖面投掷下一颗石子,有一丝漪动,应绵动了动嘴,只说,“这个天气好,他们选择这个时候进去也不奇怪。” 高杭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有些同情的意味,不知是自嘲还是对他,“你不怕吗?” 其实应绵几近瘫软,他怎么会不怕呢。 高杭打量了一下他,似乎在确认他的表情。又看到他手上的表,那是一只新表。那风格,能想到那会是谁送的。 “你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高杭苦涩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习惯了,我前段摔伤了腿,收养我的两夫妇一直在照顾我,他们真的把我当亲儿子了。如果我知道我的好日子会过得那么快,我宁愿不要受伤。” 高杭这是对养父母产生真感情了,长久的温情,能使人的心软化,无法做出理智的事。 应绵迅速把手腕给收了回来,心缓缓跳动,直到此刻他才感觉他和高杭真的是同类,从没那么真切。那同类的定义不代表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而是他们都用某个方式到了联盟,并且都有身边的人留恋,但可能最后终会发现结束的日子恐怕也要一起来了。 “我曾想过慢慢来,和你交朋友,跟你交换地图碎片。”高杭说,“可是一来到联盟就有点迷失了,我根本不想想起那些事。” 应绵听他就这样将那些秘密袒露,大有种不管不顾的坦荡,连交换地图这种事都直白讲了。他的心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应绵反问,“你不是也有地图吗?” 高杭看着他,有些试探的意思,“我记得的不是很多,我记得你能拼出很多,我怕他们要索取更多,我没东西交出去。” 说到最后,高杭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反常的恳切之意。 第165章 “所以能不能给你的地图给我?我真的还不想死。” 第95章 穿花蝴蝶 应绵心倏地一沉,高杭终于暴露了他的企图,他想要跟他共享他的地图。虽然早些时候从黑市那里买到了一条信息,说高杭同样来自十二区,但应绵很清醒,知道那根本不可能,至于高杭原本来自哪里,尚不清楚。 高杭眼下的目的是明确的,忍着心口那死意,应绵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抚平如水,“你明知道你拼出来的地图不全,那你当时怎么敢承诺跟他们做交换的?” “应绵……”高杭惊恐地望向他,“一开始什么都好,说就算不全也没关系。反正对他们来说,就只是给一个联盟户口,对他们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可是当我再也给不出拼图的时候,他们竟然找上门了。” 应绵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找上门是什么意思?” “有人打电话约了我养父母见面,说是谈大学招生的事,可是那天并没有人出现。之后我们以为是恶作剧,但在我脚摔伤的那段时间,他们出门的时候说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不止一次。” 应绵的眼神动摇了一下,眼睫轻垂,还是说,“可能只是误会,他们做事不至于那么不小心。” 高杭见他反应不大,神情急切起来,“应绵,我怕他们真的不放过我们,就算是有整张地图也会有寄完的一天,你不怕他们要催促你,找那个花店叔叔的麻烦吗?” 布狄叔叔。 应绵心中一下明了,“十二区很大,给几年给他们也走不完,说不定我们还能多活几年。” “应绵…”高杭不确定地喊他,话锋一转,“你是在跟谁联系?” 应绵眉头一皱,有些凶地,“我们背后的人不是同样的吗?你问来问去做什么?” “应绵,你真的不怕出事吗?” 高杭这次是一反常态,平时多闲散,今次就有多发急,应绵倒觉得他是半真半假,或许事情真的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但也还有余心试探他。 想到这里,应绵突然搭上他的肩膀,整个人不温不火的,眼里却有逼视的滋味,咬字清晰,“那就等到那天再说吧。” 应绵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这种好其实很多时候是代表兴致不高,常常是不够关心,就如高杭现在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具象的冷漠。 之后的几天高杭没再找他,应绵也因此能松一口气,这下他想的同类也落空了,高杭还真的跟他不是一路人,这是一件夹带隐患的事。 应绵心中有事,身边人却是毫无察觉。温洵最近偶尔会和江晟待在一起,还是在商量报考哪所大学,江晟其实成绩比那些高三生还好,从前还是能和温澈森偶尔争个高分记录的,出身家世又好,他要报什么学校只管填写,不会有什么难度。温洵成绩中等水平,但射击课很突出,就看看有没有特招专业的学校了,江晟分明跟他不是一个方向的,他现在在跟温洵说话,主要是想侧面打探温澈森之后的规划。 应绵也拿着一本志愿书在旁边听着,心不在焉,时不时翻几下。 “你就透露一下,你哥毕业到底去哪啊。”江晟又在问。 “他的事我怎么知道?”温洵白了他一眼。 这是真话,尽管温澈森是他亲哥,也是完全不了解,尤其是关乎前途,一千个机密。这么多年,他连他哥有什么学科偏好都不知道,更别说要知道他怎么规划未来。 江晟琢磨道,“到了那边可不容易回来,难道他真要去偏远的军事基地?难不成他想做指挥官啊。” “嗯……”温洵若有所思,“做个重区上校也不错啊,我哥初中的时候老说那制服很酷。” 应绵翻动志愿书的动作停了下来,脑子里在想象着温澈森穿着军装制服的样子。温澈森其实很少表露自己的喜好,说喜欢那肯定是喜欢,不过真能成军区的指挥官,那制服也不算什么了,那是一种权力象征,温澈森不是个威厉感浓重的人,但如果真成了上校,说不定就能变个人。 “一般做到那位置要多少年啊。”应绵忍不住插嘴。 江晟见他刚刚一直不出声,讲到新奇的事才动弹了那么一下,又是和温澈森有关的事,藐视了半眼。 “要是立了大功只用两三年,默默无闻可能就要六七年,温澈森成绩那么好,顺利的话应该花不到六七年。” “立大功怎么立?”应绵却问。 “参加两次以上边境战事,或者到海岛重刑犯监狱,高戒备监区当几年管理官。再小点,亲手处置一个一级通缉犯,这就算立功。”江晟给他列举完,又打击道,“但你说他一个富家少爷,能做得到这些事吗?” 江晟的意思是成绩好不代表什么,达成那些事可要勇气和绝对的决断力,越远的禁区越是危机重重,对体力有很大考验,几次实战考核就能筛除很多人。应绵安静了下来,温澈森看上去不是没上进心的人,更不急功近利,如若真的想通过某项捷径达成目的,那么当时他就该直接留在管理局。不过他平时沉默寡言,没人知道他会对什么事热衷。 “嘁。”温洵听着就不爽,“我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应绵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很知道温澈森是个想做什么就肯定就做到的人。可就算是只有两三年都好,也太漫长了,偏偏是现在才引人遐想,应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第166章 这个月明面上还算风平浪静,顺利挨到了月底,放学之后应绵就回了花店,这次和以往放假后的心情有些不同,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很是压抑,虽然他也知道那些麻烦本来就一直都存在。 布狄叔叔最近对花店的事不太上心,只在忙活周旋着承包植物园的事,方修塘恪守本分,一直没从黑市出来,但钱是寄了一笔又一笔,可以支持他们搞些其他生意。 布狄叔叔还给应绵重新装修了一下房间,看这天气,冬天很快又要来了,他给应绵购置了一张软绵绵的大床和几张毯子,窗户也重新换过了,看起来会比去年冬天的状况要好上很多。 今晚也有些降温了,应绵在房间踱步,顺其自然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张棉被,这是之前他在学校被隔离的时候温澈森送的。 洗漱完他抱着这棉被睡了会儿,似是已经目空一切,但胸口迂缓,沉坠不已,心事重重,很快又醒了过来,腺体正微微发烫着,下意识揪着棉被被角嗅了嗅,想汲取一些气息,只不过那是温澈森分化之前用的被子,不会有任何信息素气味,无法给他安抚。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床到书桌那边找了张新的信纸,在上面写着什么。 过了会儿才把信纸折起来,地址是黑市,是寄给方修塘的。 ——我出了一些事,可以的话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布狄叔叔。 其实他也怕,虽然他明知道那天高杭是在套他的话,因为高杭反复提及他的亲人,想以此来让他心软,布狄叔叔却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威胁,为了保险,应绵还是要写信给方修塘,要说感情深厚方修塘对布狄叔叔也不会比他落后。高杭想打动他是用错方向了,并不知道他还有最深的软肋,是妈妈才对。 同样是寄地图,高杭背后的人却不知是谁,还显得业余。想来他总觉得很奇怪,两个人都对彼此一知半解,应绵觉得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高杭突然的反常完全捣乱了他的生活,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这时听到枕头下的手机嘟嘟震动了两下。 他拿出来点开,一条匿名信息,但末尾大咧咧标记了是来自黑市个人信息收集店,也就是那些店才能传信息出来。 ——尊敬的客户,上次您购买的信息有补充,请点开电子信件再检查一次。 应绵有点看不懂,应该是上次他去的那间店发来的,他点开那封电子信件。 原请求【高杭来自哪个区】 回答【十二区】 明明和上次一样,只是这个【十二区】旁边多了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旁边有一个在线客服选项。 他点了进去。 ——这个问号是什么意思啊? 应绵问对面。 ——也就是该查询结果被更改过,不是初次登记结果。 没想到对面也回复得很快。 ——那能知道是谁改的吗? 应绵心跳如鼔擂。 ——移民局的人在终端改的。 看到这里,应绵睁大了眼睛。 ——能查到未修改之前的身份信息吗? ——能。加钱哦,二十块,请把钱寄到门店地址。 ——可以。 两边一来一回聊得极快,对面分明是公事公办,现在才近一步接近真相的应绵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胸口了。 ——十一区,贫民窟。 当看到那几个字时,十一区,高杭是十一区的人,应绵双瞳急剧一缩,他早怀疑高杭并非来自十二区,可种种迹象都把他引向这一个结果,无法证实他的猜疑,几次混淆视线,比如上一次的查询结果和高杭多次痛快说他们本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只知道高杭身上有尾后区的气息,可没想到是十一区。 十二区和十一区可不是一个概念。高杭从始至终都在骗他。 高杭就是想要地图。 应绵僵硬地站在原地,指尖有点发抖。那么高杭背后的人又是谁呢。 应绵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谁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将高杭安插到他身边,明显高杭来到联盟是过得比他好,是富养着的,这种好日子让人迷失,直到最近才有了变化,那次应绵看出了他眼里的恐惧。 如若不是他那次直接说起地图的事,应绵也不会把他视做强硬的威胁,无论怎么说,千丝万缕,高杭的崩溃也直接与他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窗口划过一道车头灯的亮光,又响起两声尖锐的鸣笛声,应绵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马上跑到了窗边。 看到一个送信的人站在花店前面的邮筒旁边。 时隔几个星期,他终于又收到了信。从送信员手上把信拿过来之后,他又折回了房间。 第一次觉得这信件沉重,如有千斤重,实则这里面只有两张纸。 ——这次请补四块地图碎片,焚化炉位置,信号塔位置,其余两处实验基地的位置。 上面写着这样一段字,这是第一次那边那么清晰地提出具体的地点请求。 知道那预示着什么,应绵心慢慢沉没,面色如死灰,又摸到有一张照片贴在胶纸上,看不见正面,他小心撕了下来。 只看到是一张很熟悉的照片,他还没坐上移民局的车之前和妈妈在十二区的住所拍的照片,也是他和妈妈现有的唯一一张合照。两个人长相相似,对着镜头拘谨坐着,脸上都并无笑意。 第167章 照片后面还有一行字。 ——冬天似乎又要来了乖乖,妈妈很想跟你见面。 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剧烈地滴落下来。应绵攥着照片的手臂都要软了,原来挨不了太久,他许愿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96章 心声 天气开始变得很冷,夜晚也开始漫长起来,临近毕业,班里的气氛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没老师看班的自习课总是很闹。 温洵最近也少话,从他二次分化之后人愈发有自己主见,行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应绵看他已经选好了志愿,看着只有第一志愿是第二区的科技中心,往下都是封闭管理的军校。要放在以前,温洵绝对不会选军校,最末的备选都轮不上,如今心境变了,明明温洵骨子里和温澈森很像。 应绵却没再看过那些志愿书,毕业志愿等到考试结束都还可以填,只是有些人为了定下心来学习就提前填了,所以当应绵逐渐减缓了部分注意力之时,温洵也没觉得他有不对。 高杭又不在了,偶尔望过去,他那空空的座位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应绵想着那封信的内容,似乎能宽限他几个月,但是几个月又能干什么呢。 他寄给方修塘的信方修塘很快就回了,只写了两个字——好的。 但说完好的又没了音信,方修塘平时看上去很不靠谱,但也不至于不记事,也肯定会信守承诺,他本来就是个有点强迫症的人,不会逼着自己做做不到的事。 温洵白天要去青禾另一个校区参加射击资格证考试,晚上回来才回来上自习,这几天也是拿了姓名牌背着书包就出发了。 座位上就只有应绵一个人了。 在自习课的课间应绵走到走廊,走廊已经围了一圈人了,肢体动作都一致,都在仰头看天,天幕中正掉落下来一些白絮,有些柔软之意,竟然下雪了。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去年要早许多,降温也降得极快,站立其中,感觉到一丝刺骨寒意。 江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应绵很快就注意到了他,这个学期他和温洵跟江晟关系缓和了不少。 “你报什么学校?”江晟又来跟他套近乎,虽然还是端着的姿态。 “还没想到,太难想了。”应绵说,“考到哪儿就去哪儿吧。” “那你首先得了解哪个学校适合你吧。”江晟一副落定他没见识的表情,盘着手,“之前二区的科研站就挺好,听说扩招呢,以后可以学习做飞行器工程师。” 应绵不为所动,“不喜欢那里。” 江晟难得没呛他,“你干嘛整天板着个脸,这段时间你和温洵俩个干嘛了,温洵我倒是能理解,他分化了,不爱说话了,你呢?” 应绵头回发现江晟这么爱观察人,欲言又止,只径直转了个话题,“我那天见到你姐姐了。” “你也去过黑市了?” “嗯。” 江晟知道蔺婕的病好了,但看上去情绪不好,“连我见她们的次数都少。” 一家人似乎分崩离析,江诚是通缉犯,江招昇教养无方,再被拖累不过,已经不在联盟,这现状蔺柯和蔺婕恐怕也不会再回家了。 应绵想起当时在黑市吃的那餐饭,有的时候亲情就是这样奇怪,都有联系,但一通下来,江晟反而像变成孤儿一个了。 “你姐姐的病是用了什么药治好的?”应绵很直白地问。 江晟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是在尾后区回来的药。”应绵没理会他的别扭,自顾自作答道,“你这些哥哥姐姐都很会利用那些资源。” 江晟愣了那么两秒,从应绵的脸上看到了很罕见会出现的情绪,一种淡漠感,从前那种对人对事的不关心还能称作一种蠢钝,现在分明是冷漠。 他这是在暗戳戳骂人呢,江晟嗅到那无名火气。 应绵确实不一样了,还是说这是他本来的性格,只是显露得太慢。 江晟反而好奇起他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 “你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能来青禾吗?”谁知之前的话像是随口一提,应绵又转了个话题,他的语调干脆,很是利落。 江晟嗯了一声,看这颇有深意的细微变化,还钓出一些悬念,就是否认了从前的说辞,并非重大事故受害者,但至于人是怎么来的,还待揭晓。 “我是抽签来的,就是在几百个人里面抽一个,我就在里面。”应绵说。 江晟表情有些变了,移民规则中的抽签制已经被很多地方淘汰了,因为联盟管制之内的居民都可以直接申请,攒够移民费用,年龄符合条件就可以通过审核,独独有几个地方是特例,那就是尾后区的人,只有尾后区的人才会将这吝惜尊严的抽签制当做救命稻草。至于来青禾读书更是难上加难,应绵原来自偏远的尾后区,不仅成功移民,还到青禾接受了高等教育。 “那你的家人……” “我有妈妈。” 江晟噢了一声,又定定地看着他,口齿一时有些生疏,“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说这些事?” 在他眼里,应绵一直是个旁人在做什么他也会跟着做什么的角色,并不十分掉队,刚认识时只觉得他简直是个不长一点见识的傻子,后来看久了就淡了,结果现下又打回原形,从没想过这人的出身背景那么遥远复杂。 “因为我这些话是要对温洵说的。”应绵晃了他一眼,“他也没见过我真正的家人。” 第168章 江晟心中大惊,“什么意思?” “有些话我对他说不出口。”应绵呢喃了一句。 江晟阴恻恻地从鼻子出了一口气,毫不留情揭穿他,“哪只有温洵,还有温澈森吧。” 应绵不服气地皱了一下脸,“你又不能对他们传达。” 江晟眯着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我跟你说,温澈森什么都知道。” 应绵不说话了,他最不知道的就是温澈森的心,时热时冷。至于对他的事情早了解多少,又还在摸索多少,应绵都不放在心上,他只想知道一个结果,他们之间还有没有余地。 自上次从黑市出来后,温澈森就没再给他发过信息了,温洵现在又忙,也带不回来什么新消息,于是他跟温澈森就像断了个干净。离开的那晚还没意识到温澈森为什么会生气,直到最近,才把一切联系起来,蔺柯当时对他那微妙的示好也能读通了,他不会平白讨人喜欢,也不会平白讨人憎恨。 他来自哪里,他有什么亲人,这些都可以直白跟任何一个旁人说,对着温澈森却可能说不出来,那种不能伪饰的话语就好像将他剥开了一样。 江晟知道应绵这是把他当做对话沙包了,把他当做某个人演练,但他点了点头,表示能理解,但又隐秘地觉察到一些不对劲。 他惊疑间看过去,应绵却只正视前方,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神情已经恢复平和,方才那如淡淡雪气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再见的哀怮之意像是从没存在。 第97章 孤岛 温洵刚好晚上考完试赶回来,在学校门口附近从电车上下来,看这个点还有一节自习课,他不想那么快进到学校,就先在学校门口的街道上游荡了一会儿,坐在一个卖热茶的餐车前面,捧着一杯茶喝着。 这时觉得侧颈有点异样,有丝尖锐的冷意,摸了摸,竟摸到了几颗还未融化的雪粒。下雪了,他离开了长椅,看向街道对面。 车道上没什么车,那些薄雪落下来像小雨一样,但依稀能看到漂亮的形状。又是一年冬天,不知道是不是此时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连这初雪都没新意了,总觉得有些寂寞。 他把杯子里的热茶一饮而尽,好歹胃是暖和的,这就准备往学校门口去了。刚一转身,看到有一个人出现在路灯下面。 刚才还不见,那人的身形看上去很熟悉,站得不直,斜倚靠灯杆。温洵神情一敛,眉宇有些愠怒的滋味。 他走过去。 方修塘的脸越靠近越清晰了一点,脸上还有那款招牌的当温洵看向他时就会有的笑容。 “你出来了。”温洵走到他面前。 “嗯。” 可能这个星期是方修塘的休息周,他看上去颇为闲适,天气冷了,人穿得比较严实,还戴着条羊毛围巾,武装得当,这下也看不清身体一些部位是否还有密集替换的伤口贴了,体贴着,让温洵不用第一时间就检查什么。 “我来看你。”方修塘笑了笑,笑容轻淡,一下子有了点活气。 温洵却冷下脸,心情不佳,“你干脆不要过来。”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中间又有一段时间了,他以为自己都要把方修塘给忘了,只觉得胸口蹙着一股儿气,现在一看到方修塘的脸,全想起来了,是方修塘亲了他,然后跑了。 “我忙着赚钱嘛。”方修塘丝毫不臊,“我一出来就来看你了啊。” “你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温洵懒得再说。 “现在不一样。”方修塘神秘兮兮的,“我现在是自由身了。” “审察局的人不跟着你了?” “不跟了。” “那……”温洵躲避般地低下了头,“那还会有人要伤害你吗?” 前段时间蝴蝶园已经换了个巡查队队长,温洵知道这动荡多少跟爸爸有点关系,更甚至可能就是爸爸一手操作,没了裴琛的包庇托持,方修塘简直就是一块行走的肥肉,自身难保,只能躲在黑市。之后只能偶尔出来几次,有的那几次都来找过他,温洵不应该不体谅他,可是无尽的疲惫感席卷他。 “没事。”方修塘脸色无异,轻轻打量着他,“我挺好的,你别乱想。” 温洵比从前敏感不少,知道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安稳,“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可能要跟布老板离开联盟一段时间。”方修塘说。 温洵看着他,“你走去哪?” “还没想好,不过肯定要离开联盟。” 温洵早就会看他的脸色了,看来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那绵绵呢?”他担心道。 “绵绵等他考完试,我会替他安置。” 温洵听着他这从善如流的语气,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方修塘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事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只管做了,过后才会留心要不要告知谁,只是到那时也诚意大减了。 “那你去吧。”温洵自然由他去。 方修塘拉住他的手,“温洵。”方修塘把他拉到了一边的树下,他的脸在这灰暗中有了点和平之意。 有阵将要亲近的热气,与此同时方修塘攥紧了他的两边手腕,温洵意识到方修塘又想亲他,冷漠地偏过了脸。 “温洵。”方修塘又叫他。 “你想做什么的时候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温洵说。 方修塘怔忪片刻,“温洵。” 第169章 “你要是走了,就别回来了,也别来找我了。”温洵面上有少有的阴郁,“我也要读大学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这是他的心里话,其实不附带任何过激的情感,听起来却决绝。温洵敢说自己从没对方修塘说过那么重的话,他意识到两人之间很奇怪,有使他们有隔阂的极严重的大事,又有共食的极幼稚的小事,不值得提的都在分化之前了,二次分化之后温洵度过的每一天越看得清楚,方修塘说的那些话不是意气用事,他的幸运是爸爸带来的,方修塘的堕落同起源于那片地方,飘飘摇摇的一树叶子,耿耿于怀。 “那些事不关你的事。” 方修塘看穿了他的心事,怪他那时贪一时口快。温洵本不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却忽略了那分化带来的催化作用,气味气质分明成熟了不止一点。就算他不把那些事说清楚,温洵也总有察觉,命运对他们捉弄太多。 温洵久久不说话,表情没什么起伏,一张脸浸在这夜晚的阴影中,骨骼分明,五官优越出挑。一个人不是同一张脸,方修塘却不会错分,只恨原来换了一张脸就真的变了一个性格。 “你心就那么硬。”方修塘双眼似有亮光,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眼泪,“就算有天大的错,也不是我们造成的。” “不知道。”温洵看着他,“可是我们这样算什么呢,你总是不在。” “可我现在自由了,等我忙完我们可以经常见面。”方修塘快速地说道。 “那你喜欢我吗?”温洵问。 大概方修塘也想不到他会这么问,一瞬间表情凝滞。 “你看吧,你也说不出来。” 温洵好像释怀了,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这段时间都是怎么消化,终于从一次怮动的亲吻中挣脱了出来,面对现实。 方修塘的终端贴在手腕震动着。 “你有事就去处理吧。”温洵看他呆着没动,那震动音又频繁,就好心提醒他。 方修塘却突然向他冲了过来,两人本来就站得很近,温洵一下子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整个人被掼到后面的树上,后背擦过那树皮,脑袋还好幸免于难,被一个柔软的物体手心垫住了。 那是方修塘的手心。 他才抬头,看到面前那方修塘那称得上是恶狠狠的神情,方修塘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他的脖子,手掌宽大,两指几乎嵌入侧颈,再用力点感觉能掐痛他,他很震惊方修塘这个突来的疯狂行为。 “你在干嘛?!”温洵抓住他的手臂,就想往外推。 方修塘的手却如铁钳般分毫不动,温洵眼看着他再靠过来,他的身体也被扳动,后颈某个部分突然一痛,一阵剧烈的刺痛,他马上伸手过去摸了一把。 方修塘竟然咬了一口他的腺体,他是贴了抑制贴的,但那印子很深,感觉都被咬穿了。 “你在干嘛!”他急起来都想揍人,胡乱地给了方修塘的手臂掷了几拳,力度并不重,方修塘顺势松开牵制着他脖子的手。 “没什么,只是给你一个标记。”方修塘看上去竟然一点悔恨之意都没有。 温洵不知自己已经脸红了,心跳也比刚才要快的多,一时气短,“标记个屁,你个beta。” “我就是不想你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方修塘本质就是个脑回路很古怪的主,做完坏事,好整以暇看着,“我不仅要标记你,以后还要干你。” 温洵感觉气管都不通了,气昏了头,急急喘了几口气,大骂道:“你个混蛋!” 也就只有方修塘能做出这种事了,直把他往另一个方向领。被反向标记,这事对一个alpha太屈辱了。 方修塘看他气鼓鼓的,又走过来,心情竟明显比刚才还好,往他脸颊蹭了蹭,低语道,“虽然我们也没算在一起,但我不想你跟我说分手,好不好?” 最后也没谈出个结果,温洵不知道是不是被震慑到了,还真的无话可说了。只感觉方修塘真像鬼一样,彻底缠上他了,他当初就不该招惹。 之后方修塘果然又失踪了,温洵又回到学校,尽量清空心思,他只想快点过完他在青禾最后的日子,直到某天接到他哥的电话。 在封闭静寂的公寓里,温澈森对面坐着一个人,他在沙发坐下,看见那杯清水对面人从头至尾根本没碰。 “我没想到你做事那么快。” 尹杨比起以前,整体是消沉了许多,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来过去不久有过一段不短的失眠的日子。 桌子上的几叠文件尹杨已经看过,两份为两人的担保书,没想到一件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温澈森就这样做到了。 温澈森的语气并无含义,“手续都补全了,你父母再过几个星期就能从海岛监狱出来了。” 尹杨是个不常喜形于色的人,却久久看着那两份文件,那已钉下的罪名,非法偷渡。他这么多年所要跟温至衍交换的请求就是这样一件再微小不过的事,隐瞒他那不可见人的出身。他还执拗地想着能和家人团聚,所以待在温至衍那么多年,不过也是因为父母刑期有那么多年。 当时是温至衍将他带离了那间教化禁闭室。这样一个少年omega偷渡客,在监狱不会好过,他每次都会因为跟人打架被关到禁闭室,温至衍那次好像只是来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他。 之后就是以联盟高官的名义很正式地敲定了要带他走的事,他的忠诚或许是从那时就开始。 第170章 如今这滋味是有些变了,因为他的父母该从前年就刑满释放了,但温至衍却多次滥用职权暗中向监狱施压,延长了关押的时间,近在咫尺的亲情触而不得,尹杨几近绝望。 温澈森只不过是签了几个名字,也是温至衍没注意到那疏漏,让尹杨做了他们的第二监护人,温澈森在学校做志愿者,轻易得到了海岛监狱的交流权限,因为离得远他没能去到那地方,但很快摸清了非直系亲属做担保人要走的程序。 其实有一处也是钻了空子,因为他不到二十岁,不能签他的名字,是签的温至衍的名字,他的信用有时候比温至衍管用。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尹杨终于开口,“说吧,那你想我帮你什么忙?” 温澈森也不是个多善良的人,这件事还是花了一点他的时间的,尽管看似在学校他的精力永远用不完,不到一年,毕业申请都递上去了,让人咋舌。 “那个海岛。”温澈森停顿了一下,表情沉下来一些,“我相信你也在定位器看到了,温至衍每个月都会往那里去一次。” 尹杨沉吟,“看到那定位时,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去看我父母的。” 可那个海岛不止有一栋监狱,他的父母又不会长腿跑掉,初初尹杨还没意识到温至衍用意不整,分明只是用那里做掩护,直到他深入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个秘密。 “监狱附近有一个训练基地,里面有做地图测绘的团队。”尹杨继续说,他注意到温澈森的神情,不忍心般,停顿了一下,“花店收信的地址就是那里。” 第98章 不吐不快 哥哥竟然打电话过来说已经从学校回来了,温洵一开始还不相信,结果对面温吞地发了一张照片过来,优秀毕业生证书,七个大字,重击温洵这学渣的混凝土脑门。恐怖如斯,以为他哥去到大学还能分点心,没想到换了学校也一点没落后,又早好几个月提前毕业了。尽管天赋极佳,但能把时间压缩成这样,恐怕也是日夜不休得出的成果,不得不怀疑让人这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是激进的。 尽管温洵是他亲弟,也啧啧称奇。不过温澈森要回来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好事,能多个人说话,还有报考大学的事,他需要有人给他指导一下。 待在学校的时间也不长了,班里都已经走了几个人,空了一些座位。温洵就想把哥哥要回来这件事告诉绵绵,也是到这时才注意到绵绵也经常不在座位上,临近毕业,旁的同学都在钻研怎么报志愿,要不就是早整理好,提早畅想未来了,应绵却连志愿书都没拿起来过几次,一到自习课就浑身没什么热度地溜走了。 温洵终于从自己的一堆事情中浮出点警觉,后知后觉绵绵这段时间的状态太游离在外了,换作从前他是很有求知心的,应绵的成绩在班级里是中规中矩的那种,那已经是他非常自律和勤奋才得到的成果,更要珍视,总不可能在最后才松懈。 之后温洵是在学校图书室找到的他,应绵正盘腿坐在木地板上,认真阅读着一系列冒险类的漫画书,厚厚的,看样子是没有一点停歇,已经看完了好几本了。 温洵对他说,温澈森过几天就要回到联盟了。应绵才抬起头来。 温澈森回来的那几天刚好就到月底,他们就能放假了,似乎时机刚好。也是这时有人提出要办一个庆祝宴会,庆祝温澈森的提前毕业和温洵的即将毕业,三言两语便落定,都是一些所谓的上流人士,说是庆贺,本质只是为了跟温至衍攀关系才假意说起策划。温洵最讨厌这种自作多情的人,哥哥应该更讨厌,就先说了不要,没想到几天后,哥哥开口说让他们去做吧。 只要到那天温至衍也到场。 最巧的是离温澈森的十八岁生日也很近了。 一放假应绵就先回到了花店,花店有的东西大部分都清空了,鲜花不好保养,都让花卉市场的人低价重新回收了,小的绿植盆栽则拿去摆地摊卖掉了,收银台上空空,墙上贴着的相片和一些写着联系人号码的便利贴布狄叔叔应该是小心收起来带走了。应绵走到隔间,眼看只有那面木墙还保留着,上面的刀子匕首都没少。 布狄叔叔跟着方修塘走了,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理由,肯定是说先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住,暂时也没觉察是应绵这边有问题。 应绵洗完澡上到二楼,感觉身体和心里都很累,明明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睡着了。 温洵提过的那个宴会在第二天晚上开始,就在他们一直住的那栋公寓。应绵还记着这事,想着要去赴约,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又回到二楼,在二楼那没多少有用空间的走廊里来回游荡了几圈。 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不知道养了多久才养起来的一点活气褪没得干净。他表情淡淡地解开了一直束缚着脖子的针织围巾,接下来是那条更赘余的丝巾,那两道陈旧的淤痕就这样暴露在镜像中,有阵低沉的冷意,像到了如今才第一次接触到冷空气一样,他紧促地瑟缩了一下。 好像又回到了刚来这里的时候。只在卫生间停留了一会儿又径直回到房间,拉开书包拉链,塞了几件衣服进去,又打开书桌抽屉把里面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进去。 到了晚上出门的时候却没带上那书包,只捧着一个很小的礼物盒子,独自坐上了去往市区方向的电车。 第171章 公寓里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因为地点定在他们住的那间公寓,没什么发挥的空间,只在客厅摆了很多甜点,又让酒店订了一些酒过来。那些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见此情形也不进来了,只让助理敲门送礼,源源不断送来的礼物就这样堆在客厅的角落,有的敞开着,滑出来两张通行的黑色的卡,不知道能通向那里,一架用锡纸贴着机翼的精密的飞行器模型,还有几只以为温洵会感兴趣的机械小狗玩具,积木玩具,一些糖果,也都扔在一边。 温澈森把杯子放下,他难得地喝了几杯酒,喉咙蒸上了些烫意,眼皮沉沉,从窗子往外看着,温至衍迟迟没出现。他想见的另一个人似乎也没出现。 他从终端检查那关联定位器上移动的红点,温至衍的位置确实还在联盟,但被那些屏蔽器磁场干扰太多次了,越来越不准确了,无法知道具体的位置。 他从窗子前离开。 温洵这时到了楼下,因为时不时就有几个客人进来,门禁已经解除了,但是应绵没有进来,只是生疏地站在门口。 “绵绵。”温洵刚才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应绵冲他笑了笑,“你下来了?” 这里街道很空,风一卷来人都无处遁形。温洵看见他衣着单薄,头发毛茸茸的,拉了他一下,“快进来吧,外面冷。” 应绵却没动,温声拒绝了他,“我等会儿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坐车去看一下布狄叔叔。” “噢,好。”温洵当然不耽误他的正事,“那我叫我哥下来,我叫他打包一点甜点给你。” 应绵又摇摇头,“我吃了饭才过来的。” 温洵看到应绵脸上软和的笑意,一如从前,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他又有了主意,“我们收到了好多礼物,等明天你过来我们一起拆吧,肯定会有一些有趣的。” “对了。”应绵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我也有礼物送给你们,只是一个小灯饰,可以吊在走廊里,打开可以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不过我只够钱买一个。” 温洵对应绵这偶尔的小巧思很受用,看着他的眼睛,真挚道,“我已经有你送的录音笔了,我把这个给我哥,谢谢你。” “温洵。”应绵叫了他一声,声音很轻。 “嗯?”温洵看着他,“怎么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应绵微微地笑了一下,“很谢谢你。” 温洵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话,毕竟绵绵平时不是一个特别黏糊的人,不过他也很快就附和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时应绵的视线抬高了一些,看向了他的身后,温洵下意识也跟着拧头往后看了一眼,温澈森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因为要留一个人应酬,温洵就跟应绵告别,往楼上去了。温洵上楼之后就只剩下温澈森和应绵两人还在那块地方,刚好没见再有车过来,一下子这周围就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温澈森以前从来不喝酒,只是因为这次宴会的主角是他,才应酬了几杯。没想到耐受力那么差劲,感觉脑子被酒精催得,变得生锈了般,运行迟缓。 应绵看着他,温澈森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说,“毕业快乐。” 温澈森没有回应,只有朦胧的恨意,直直地释放出一些抵触的气息。应绵的脸似乎看不清了,他只凭着意志力反抗着什么。 “你从头至尾都在骗我们。” 应绵听到温澈森说。 “你一直在跟温至衍通信件,从没来到这里之前你们就有了这约定。” 应绵没做声,只觉心脏紧缩,胸口传来闷闷的钝痛,他从不知道跟他通信件的人具体是谁,竟是从温澈森口中知道那名字。仿若荒谬的闹剧一般,有一片阴影笼罩着他们,如影随形,密不可分,那一刻瞬间被巨大的冰冷的浪潮吞没。 应绵的喘息变得急切起来,摇了摇头。 温澈森却看不清他的反应,莫名感到躁郁,闭了闭眼睛,又缓慢睁开,“所以一开始也是预谋接近我们的是吗?真会演戏。” 与他决绝的话语不太同步的是他那迟缓的反应,言不由衷般。 应绵低下了头,不愿直视他的双眼,他知道温澈森说的话,一定是他准备了很久的真心话,因为从没听过他那样直白伤人的语气。 之后温澈森安静了有一会儿,在应绵以为这一切要结束的时候,竟感觉温澈森那扑来的凌冽的信息素气息,侵略性十足,顷刻间手脚发麻,喉咙涌起苦意。 “你不要再来找温洵了。” 他看到温澈森的表情,温澈森这次是恢复了一点情绪,双目清明,眼里有浓重的散不开的冷漠。“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99章 复仇 说完这些话温澈森转身就走了。 应绵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想追上去,有些话是由温澈森说比较合理,想着自己准备要告别的话都用不上了。 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还牵出了另外一个人,温至衍,原来一直跟他通信件的人是温至衍,不是一股势力,只是那样一个单独保守的角色。如何开罪温澈森都好,都没事,就是不可以站到温至衍那边。 应绵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温澈森不笨,如果真心怨他,就会记起他偶尔对人对事的跳脱和寡淡,那时候一定只以为他不惧怕任何人,又或者只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多惹人同情,但如果变成是一开始就参与了不可见人的利益交换,一切便都变了。 第172章 想起来他有一千次机会做不成温澈森的好友,温至衍却都视若无睹,以温澈森的视角来看,他确实像在演戏,不知道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还是温至衍之后故意教唆纵容,只假装无知,长久地与他们交往。 应绵叹了口气,想着温澈森一定不好受,尽管真相或许有些偏差。他竟然庆幸他刚刚跟温洵很隐晦地说了再见,因为早也没力气去挽留什么了。 从那公寓附近离开,这块地方很安静,全是成栋排列的公寓,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走得并不远,还能看到那公寓的门口。 应绵想再回头看一眼,眼前却猝然闪过什么,好像有几个人影。 但一转头,却只看到了一个他没想到的人。 “应绵。” 一个高大的身影,竟是已经许久没见的高杭,出现时无声无息,只直直挡在他前面,开口将他叫住。应绵心里很奇怪,高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我是来找你的,我看你没在花店,跟同学打听了一下,就过来这边了。”高杭说。 应绵警觉起来,“你来找我做什么?” “没事,想问你点事。” 应绵感觉他的语气莫名有些紧绷,有些事也到了不得不清理的时候,他眼下正有自己的计划,而高杭这次来意不明,让他多疑起来。高杭已经又消失了一段时间,应绵也知道他身上还有许多可能与他相关的谜团还没解开,但他懒得花心思去想了,总归结局都是一样的。 “你是想要地图吗?我可以给你,我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应绵软下语气。 听到他主动松口,高杭一下子走到了他面前,使力摁着他的肩膀,“你真的可以给我?” 应绵被他那阴沉的语气吓了一跳,更看到他脸上有一丝异样,脸色透着点青灰,可以用惨淡来形容,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 应绵愈加防备,冷声道,“嗯,我们先找个地方说话吧,这里好冷。” “那你可以直接见他了。”高杭念叨着,有些神经质,“有人想见你。” 应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觉察到那未知危险的气息,几乎是同时间,后面传来几处窸窸窣窣的声音,竟从路灯阴影后面出来了几个人,一下子就将他围了起来。应绵不禁心一沉,这分明是冲他来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醒来,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人揭开,一个光照虚弱的白灯泡吊在头顶,当感知那正常的光线时,应绵一下被吓到缩到了角落里,他清楚看到自己在一个货车车厢里,车平稳地行驶着。深沉的回忆涌上来,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辆移送新移民的工作车。 只不过这里没有隔间。 刚才他被那几个人困住,被其中一人用涂着药的手帕捂住了嘴,当即昏迷了过去,醒来就到了这里。 手脚却没有被束缚,脑袋也还算清醒。 这时听到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应绵抬起头来,看向那人。当看清那人是谁时,顿时瞳孔放大,眼里流出剧烈的惊惧。 男人蹲了下来,似笑非笑,一只冰冷的机械手,金属质地,滑动着,摸向他的脸。 “好久不见。” 江诚的脸在他眼前清晰起来,应绵其实只见过一次江诚,就是江家花园那一次,于他而言这人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可江诚恶名在外,他也曾目睹他那残忍行径,此刻面对面,像亲自接来了一个恶魔。 他的手……应绵看到那节大衣下延伸到小臂上的机械手,冰冷的光泽,江诚竟真的忍痛砍下了那节受伤的手臂。 应绵又缓缓抬头,看到了站在江诚背后的高杭,高杭神色紧张,低头看了一眼江诚,流露出一丝畏惧。但他明显和江诚是一起的,那一刻只觉得头昏目眩,高杭背后的人竟然是江诚。 简直是引人发笑。 “你还记得我吗?” 看到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江诚才慢条斯理又问了一句,语调里隐含煽动性。 怎么敢不记得,像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应绵简直想笑,他手上的伤还是他制造的。 “你想我怎样?”应绵不想逃避,干脆直述,话语带着点乞求之情,“我可以跟你交换地图,我把全部的地图都给你,你放过我吧。” 他不知道江诚想干什么,但既然高杭是为他做事,那无非就是想要地图。 江诚表情却完全没听,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不想要你的地图。” 应绵眼看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了车厢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脚步声在车厢中擦动,极刺耳的,像是碾在人的心脏上。 应绵也站了起来,扶着车厢站稳,高杭则紧盯着他。在一个移动的车厢里,怎么说都逃不掉,他只是想知道江诚将他囚禁于此的目的是什么。 江诚很快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手里像是拿着什么,应绵害怕地往后退了退,因为他看到江诚并不是手里拿着什么,而是他挑起了那机械手的锋利指尖,那样子就像是一把纤细的尖利的刀。 想起蔺柯曾描述的,江诚有一段时间沉迷于给人剥皮。人类的手指自然是做不到的,但机械手就不一样了。 在应绵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摔倒在地,江诚的手掌死死钉住他的肩膀,另一个机械手则贴上了他的小臂,袖子被撩起来,与那指尖冰冷地贴附着,应绵当即就要反抗,重重地挥拳砸向江诚的胸口,江诚却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与此同时他的小臂传来一阵剧痛,那机械指尖刺入他的肌肤中,深入血筋,避过瘦削的骨头从另一侧穿过,顿时血流如注。 第173章 应绵的声音梗在喉咙,痛苦地抽着气,他看到有大量的血液从那个刺穿的窟窿里流出来,江诚把手抬了起来。 “你以为我想干嘛,只是为了报仇。我最公平了,手臂的伤归手臂的伤,我不会捅其他地方。” 称得上绅士,但说着又将指尖刺入,这次是捅刺都不够,无声地绷着指尖往下滑动,血肉都翻了起来,严格地模仿炮制出了一个斜切的刀口。他多记仇,当时怎么伤的就要还回来。 应绵痛苦地尖叫起来。 看见形势变得恶劣,高杭跑了过来,看着那一地的血,战战兢兢的,“江老板,您不是要地图吗?你弄死他就什么都没了。” 恰好江诚也玩完了,站了起来,随意地将那只机械手往大衣上擦了擦,沾上的血只有一点点。 高杭浑身僵硬,江诚扭头看向他,脸上有淡淡的餍足的笑意,“我说了我不要地图,我对那些毒气实验不感兴趣。” “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地图。” “没有地图?”高杭惊疑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口齿不清,“什么意思?” “你问问他寄的地图都是从哪里抄来的?”江诚笑起来,“只不过都是他对着借来的那些地理图册看着编的。” 高杭睁大了眼睛,他以为江诚在说笑,“怎么会呢,他已经寄了几次地图了。” “当然有几个地方他是记得的,不过都是安全区,像是那个医疗实验中心,休息站,还有外围的几个信号塔。” 一般的勘探队都会先进去安全区,为了安全,都是用从外围往里深入的勘探方式,有了确定的路线,能很快到达那几个地方,钉好标记和传数据回来,看样子是没有出错,应绵就凭着这规律将这些碎片寄送出去,侥幸逃过一劫。 只不过这一批碎片也很快就会用完,一旦他伪构的那些拼图开始验证,又或者让他提供更有功能性的标记地点,当发现无法完成任务,他只有死路一条。 高杭简直不可置信,应绵竟然那么大胆。背后那些人能选上应绵做联系人,肯定是相信他是有价值的,应该还会比其他人听话,却不知是虚有其表,还精心设计了一出诡计。 简直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了下来,他看着江诚的脸,当时江诚在十一区找到他,说要跟他达成一个交易,需要得到十二区的地图,只是要求让他去接近应绵。交换条件是说可以帮他在联盟定居下来,这个任务一点都不重,一开始江诚也不急不慢,没催过他。而他因为看着应绵和温澈森他们走得太近,觉得不好下手,就拖延了很久。 直到前段时间江诚开始威胁他,现出了一点真实面目,他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简直是慢性折磨。他真蠢,这样一个通缉犯,怎么会让他好过。 可是,江诚分明也知道应绵其实没有利用价值。 突然车厢的灯晃了一下,以为已经失去知觉的应绵竟然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把匕首,刺向江诚的脖子。 江诚却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一样,轻松躲开,应绵一下子重重撞向车厢的门,人已经冷汗直流,但动作很快,又飞扑过去,匕首比手出得快,往最近江诚的手臂钉了下去。 用了非常深的力气,接下来的场景却出人意料,眼看着刀尖一寸未进,丝毫不动,只抵在了一个冷硬的东西上。 应绵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看向那大衣的袖口,有两只同样的冰冷的手,江诚的另一条手臂竟也被砍掉了,替换上了机械手。 因为震惊,他一时疏于防备,江诚已经如风一般翻身过来,用膝盖顶住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掐住了他的脖子。 瞬间一阵巨力袭来,喉管被剧烈挤压,胸骨也渐渐弯折,他听到了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漏气声。 意识模糊间只看到高杭的脸,高杭僵硬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处在灾难中心。应绵听到自己的声音,对着高杭,濒死之际他甚至讥讽地笑了。 “他在玩你呢。” 第100章 火光 应绵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脑袋不住地往后仰,喉管将要折断,喘息极微弱,从齿间渗出一些撕扯的血丝。江诚的脸在眼前变得狰狞,这种不讲道理的暴力施压,他想他没有任何胜算。在这时候死掉也还好,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却在余光中看到高杭冲了过来,他应该是想把江诚推开,但奈何力气敌不过对方,难以撼动。他等着江诚快点将他杀掉,因为越拖长一秒,越想后悔,在那公寓门前还有一百句话没能说完。 没想到没能如愿,许是江诚还没玩够,又或许真的认真在遵循同态复仇那套,江诚竟松开了手,挤迫着他嶙峋的胸骨的膝盖也移开了。 应绵马上直起身子,剧烈地呛咳起来,终于呼入了些新鲜空气。只是身体各处依旧痛得惊心,才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流不干一样,涂满了一地。 江诚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脸上有浓浓的笑意,“差点过分了。” 之后他便不再靠近应绵或是高杭,只是往后看了看,直接走到了车厢尾。 高杭见势走到了应绵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应绵看见他的面色更惨淡了,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已经脱力,到了这时也能知道彼此处境了,原来同类是真,同被人愚弄更是真。在这个时候,应绵庆幸他还有点勇气。 两个人可能还要一起对抗江诚,想到这里人都变得特别沉重,但是江诚却没有再跟他们玩的意思了,只站在车厢尾,打开了那两道拴锁,一下子车门大开,寒夜的冷风大量积存般灌了进来。 第174章 两人对视了一眼,应绵艰难地让自己站直,这车厢前后没有跟行的车,这车是行驶在一段孤僻的路段上,看不清周围景物。 “下去吧,不然可没机会了。”江诚说。 应绵拉着高杭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那一瞬间像是直接被拋了出去,重重地掷落在公路面上。还好换了个姿势做了缓冲,路面的沙砾摩擦着他的后背,不知道哪处又传来一阵剧痛,可能是又有地方骨折了。 但他还是爬了起来,那辆车已经一刻不停往前驶去了,车门还敞开着,那幽暗的光块,可能江诚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应绵不顾高杭,径直沿着小道往前走去,他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冷清的空气和浓郁的寂静,江诚竟然把他们丢在了花店附近那条街。 走起来才感觉自己亢奋得可怕,他的右腿应该摔断了,感觉使不上劲,只能累重地拖着。走到半路脱掉了毛衣用袖子卷缠住手臂上那血洞,还有另外的部分就用来遮盖身侧那喷涌上的干涸的血泊,只浑然不觉地快速往一个方向走去。 远远看见花店二楼的灯他没关,身后没人了,高杭不跟他同路,他们此刻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应绵从院子的砖头下面找到了钥匙,开门进到了花店。到这时才放松了身体,躁乱的心一下受到安抚,而同时身上那些痛觉马上千倍百倍浓烈鲜明地返了回来,不止是痛,还在吐着血,难受得让他想要把自己血管里和胸腔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了二楼,收拾好的书包还放在书桌上,他打开来简单地看了一下,看到那些东西还完好,又把拉链拉起来,背起来就往楼下去了。 一口气走到了街对面,那里有一个公共电话亭,他从书包的侧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串号码。 他对着那号码拨了过去,这是在十二区,那些人来找他时给他留的号码,说是在最紧急的时候可以用,他低低地想着,只想着他们应该会守信用。对面可能是温至衍,又或者他的助理,又或者会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他都不管,当听到接通提示的声音响起来时,他已经等不及,恳切道,“我想见我妈妈,我要见她。” 对面却似乎空无一人,迟迟不应答,这时从电话亭的透明门框上看到反射的黄色光芒,大幅地晃动着,后知后觉脖子浸上了一层暖烘烘的烫意。 他随着那方向抬头看去,看到花店背后有大量灰色的浓烟飘滚,还有一些火光闪耀,在夜幕下那些火舌显得非常狰狞。 “你好,请问你找谁?”应绵回过神来,从话筒里听到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想找我妈妈。”应绵愣愣地说。 “我这里是私人电话,我不认识你吧。”对面的人朗声问他,“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应绵急喘了一下,把电话给挂掉了,方才的想象没有一项成真,原来那时只是随手给他留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突然发觉他骗了对方,而对方也在骗他。 从电话亭离开,应绵很慢地走到了院子里,看到那些烟灰囤积的地方是在蝴蝶园,从院子里可以看到那些火光烧得猛烈,火光中是四散逃亡围聚的人群,像才走进那张火灾的网里,岌岌可危的劣质楼房,不知以什么作为助燃物,那火势蹿升的速度很快,建筑内饰燃烧的声音尖厉而清晰。应绵沉默地看着,看到有很多人从出口出来,比起意外更像是密谋的出逃,因为人都是一起往外走的,依旧温温沉沉,脸上并无恐惧。 到了冬天,本来蝴蝶园的锅炉房也要正常开始运作,但前段时间听说蝴蝶园的人闹起集体罢工,锅炉房冷清至极。只有巡查队的人频繁进出,一时形势紧张,但并无作用,不过那些人估计也不急,这似乎是每年都会有的问题,以为只要再一层层施压,就会恢复。 眼前那飘摇晃动的火光,像一副不太真实的画,只有那灼烫感在提醒着他,应绵看到有阵阵烟灰浮在空中,与从来都浸透在空气中的煤灰不一样,这烟灰与艳丽的火焰共生。 看来今年这供暖是做不成了,应绵这样想着,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流下了一些眼泪。 看着那些看似蒙昧的,却全心在逃离的人,在复杂的感情中,他却陷入迷失,找不到妈妈了,他只有一个人了。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整个人一下子全倒塌了,瘫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要睡着了,他闭上了眼睛。 “应绵!” 突然听到有人叫他,他意识模糊,睁眼回头一看,看到从院子边侧贴墙走过来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像是凭空出现,是方修塘,如一个敏捷轻巧的影子,应绵看见方修塘停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快点起来,错过这次机会你可就玩完了。”方修塘叫他。 应绵没什么力气了,便直接被他拖了起来,方修塘带着他往花店后门那边走去。 方修塘觉得自己在拖着一团烂泥,应绵站不起来了,越走越慢。 “你在干什么?”方修塘声色俱厉,也很是心焦地催促着他,“快点,我送你进黑市躲躲。” “妈妈,我想要妈妈。”应绵悲切地嗫嚅着,像在说梦话,那声音已是死气沉沉,“妈妈……” “什么?”方修塘这才看到他的脸,竟一点血色都没有,双臂虚软地垂着,身上的毛衣裹得不紧,有微妙的不祥的气味。分明是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方修塘小心掀开了他小臂那角,果然看到是一大片半凝结的血斑,还有一个深长的刀口。应绵突然头向一边歪去。 第175章 “应绵…”感觉到那不安,方修塘半跪着,一时感觉自己的手上也擦满了血,有些悲哀的回忆不断闪回,像是再经历了一次那身旁人的劫难,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能死。” 来接他们的车还没来,没人知道应绵中途会出意外,看来今晚确实不是一个好日子。方修塘冷静下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颈侧,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给人盖好,起码能抵挡一些寒意,他不会安慰人,不住地叹着气,“我们再等等,你不想要找妈妈了吗?所以不可以死知不知道。” 终端在手腕震动着,看到是温洵打电话给他,他轻点屏幕挂掉了,在这时似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终于看到路尽头驶过来一辆车,车灯照过来,一辆黑色的车。方修塘站了起来,警觉地眯了眯眼睛,那辆车还没到达,因为两个人走不远,在一起也不好观察,他便将应绵放进花店后门,锁上门,而自己则轻身躲到了院子棚布后面。 那辆车根本不是跟他约定好的车,果然从车上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方修塘屏气凝神,观察着那些人。 没想到那些人下车便直奔那扇门,方修塘心下一沉,快速从兜里拿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射击枪,用布包着手,平日为了节制,他只会装四颗子弹,现下已上膛,凝眸瞄准了走在前头的人。 门被强行破开了,方修塘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旦开枪,他也要玩完了。 这时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哨声,来执行的人从不会只来一波,巡查队的人已经来到了花店门前,暗暗的还有很多的车辆围过来的声音,极富压迫力。 知道这营救的机会渺茫,他只好从院子离开,跑到了旁边的那栋楼,双目冰冷地从二楼窗户往下看。 应绵已经被人发现了,方修塘静静看着,那些人还带了医疗箱和担架,起码应绵能得到急救,他松了一口气。 可这些人是哪个系统的,他看着这制服样式,感觉到有些熟悉。 天啊,一瞬间脑袋都炸了一下,他想起来了,那些是移民局的人。 温澈森和温洵来到花店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温澈森先下来,冷着脸,快步从花店里穿过,从前门到达后门,却已经不见人了,只有那淡淡的弥漫的血腥味。 蝴蝶园的火已经扑灭干净了,但人也走光了,但竟看到有一辆移民局的车停在后巷。 一阵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不敢相信。这时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发出警报声,但已经无暇去看,空气中全是烟灰,抖落下来,似乎这阴沉的天空能吞没所有人。 “你是来找他吗?”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他往后看去,人到了,手腕终端那提示定位的警报声自然也同时停了下来。 温至衍站在他身后,依旧是斯文利落的模样,眸子却如幽潭般,森冷异常。 “他已经被移民局的人带走了。”温至衍说。 听到这话,温澈森转身就要走,却又被温至衍叫住。 “他一时还死不了。”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温至衍的声音愈威厉逼人,“不过我告诉你,你要是现在就去见他,我也能让他现在就去死。” 温澈森便停了下来,眸子低垂。 温至衍看着他,意有所指,“又是移民的事,又是同一个人,这样的错误我相信你不会犯第二次。” 第101章 尽头 这几天明显感觉降温了许多,温洵又坐在床边,通宵未眠。 应绵已经被移民局的人带走有几天了,听不到任何通报消息。后续拜托江晟去问了一下,只说是非法移民和伪造移民入境资料什么的,这些概念都很笼统,并不知其中发生的细节。绵绵怎么可能会闯那么大的祸,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温洵心口郁结,辗转难安。 哥哥的房门也整日紧锁着,除了定时出来吃早午餐,其他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动静。他知道哥哥的性格,可能也在寻找着什么,但是很少会为谁持久地伤心,他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温洵饭也吃不下,头脑昏胀,应绵究竟犯什么事了,早几天还想着哥哥还有管理局那些同事的人脉,在青禾时又做过不止一次移民交接的志愿工作,移民局内部事务的事肯定能打听到一些。可后来反复想着,越消极和胆怯,又觉得不想知道了。 他只想见到绵绵。 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就这样强打起意志,起床收拾了一下,准备跟哥哥问一下移民收容所探视的申请流程。对面的门却敲不开,过了好久才听到里面人的脚步声。 他哥的状态看不出跟平常有什么不同,房间并没有开灯,窗户大开着,深冬的冷气肆意在室内流窜,长驱直入,气团蜷伏在每个角落,里面应该跟个冰窟没差了。 “哥,我想去看看一下绵绵,你知道需要带什么资料去申请吗?”温洵问他。 温澈森看着他,摇摇头,“你不是他的亲属,没有探视权。” “可我是他的好朋友。”说完温洵也觉得自己有些蠢了,喉头一梗,“他也说我是他的朋友。” 温澈森语气平直,重复道,“都说了不可以。” 之后就把门关上了。 温洵觉得他哥这次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生出点绝望,只好又打了电话跟江晟确认了一遍,结果是得到了同样的回复。他在房间呆呆坐着,他确实对移民的事一点都不了解,可一听说“非法伪造入境资料”这不知谁编写出的专有的词,就觉得好笑。绵绵来到这里,过着这么普通的日子,说得好像得到了多大的恩赐,这都要抢回去。 第176章 既然规定说亲属可以探视,温洵想花店的布老板应该会过去的,又或者已经去过了,日子都变得混乱,他想他需要找时间打听一下,这是唯一的来源了。温洵看向窗外,天已经很冷了,不知道绵绵在那边待着难不难受。 每次想到这里心里都泛起酸意,这巨大的幽冷的事故,让他觉得痛苦。 傍晚时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直到又听到窗帘翻动的声音,他马上惊醒,坐了起来,门被人关上了,真的有人来找他,方修塘就站在他的床边。 两人只无声对视了两眼,方修塘就走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那一刻人好像终于得以解脱,他松下肩膀,双手深深环住方修塘的脖子。方修塘看上去是个冷冰冰的人,体温却长日偏高,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方修塘轻轻地亲吻着他的脸颊和耳侧,那是抚慰的动作,温洵闭了闭眼睛,他想其实自己也无法自立,他还是懦弱。 “温洵。” 方修塘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好,应绵是在他眼前被人带走的,他无法给出交代,布狄知道应绵被人带走时整个人是如遭雷击,只是才跟他离开了花店一小段时间,应绵就在花店附近出了事。这里面的动机和巧合都是精心制造的,结果却不如人愿。 温洵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我好累。”突然说。 方修塘摸了摸他的后背,很知道他在累些什么,轻声说,“我跟布狄去看过应绵了。” 温洵打起精神,“他还好吗?” “自然是不好。”方修塘实话实话,“我们等了好久才拿到探视许可,刚好收容所抓了很多蝴蝶园的人,他们怀疑是有人组织教唆纵火,那里热闹得很。” “如果不是觉得特别辛苦,怎么会不顾一切烧掉自己的房子呢?”温洵冷静地说,他已经不像个未谙世事的人,“锅炉房负重的问题不是都存在吗?如果抓几个落单的人就能解决,想得太轻易了。” 温洵知道应绵出事那晚还有一件事发生,就是蝴蝶园的失火。听说烧了好几栋楼,人也不见了很多,不见只是不见,营救时能确定是没有人员伤亡,更让管理局的人判定这是一出密谋的集体毁巢出逃。 想起唏嘘,他只所以会那么快知道这新闻,是哥哥那天晚上也去了那附近,可能是想找到绵绵,结果应绵没被那火灾殃连,是被其他人带走了。这段时间形势因而变得很敏感,联想起应绵在那里附近倒下,温洵只想着,如果他也能和那些人一样成功不见了就好了。 方修塘看着他,缓缓摸了摸他的脸,“应绵是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他是特殊型犯人。” 温洵叹了口气,也没问是怎么个特殊法,只问,“他看上去怎么样?” “他受了伤,我们去看他,他一句话都不说。” 温洵心痛了一下,“他受了什么伤?” 方修塘实在不想告诉他应绵当时那伤势多深,好在移民局随行的医疗队很及时帮忙处理了伤口,不然就算他带着应绵上了去往黑市的车,他也撑不到去到那边。 “你不用担心,他现在恢复了一些。” 温洵不忍再问,呢喃着,“最近那么冷,收容所会很冷吗?” 方修塘叹了口气,“有监控的收容间休息时不能穿衣服的,不过布狄叔叔给他带了被子过去。” 温洵已经能接受绵绵遭受的全部不安,一条比一条更坏的消息,没有更糟糕的了。 “我还能见到他吗?”温洵这样问。 “暂时是不能了。”方修塘没把话说得很绝对,但语气明显很肃穆,“我有监控备份的视频,你要看吗?” 温洵蹙眉,摇了摇头,“不要。” 方修塘却用手压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必须要看的。” 最后还是播放了那视频,这视频是收容所给他们带走的,这是短期的收容记录,未免纠纷,会给亲属留存。 视频有半个多小时,屏幕上放出了收容间里的场景,说是单人间,但并没有比其他多人间好,都是一样脏兮兮的,里面的空间也很逼仄,跟那些偏僻区的监狱差不多。头顶一个很高很小的四方窗,窗下一张勉强能躺一个人的泥板床,而应绵就正赤裸着躺在那张泥板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只有下半身盖着一张棉被。温洵马上认出那是哥哥曾送给他的被子。 温洵知道了方修塘让他看这视频的意义,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应绵,从来都寡淡,什么都不在意的绵绵,此时也像是陷入沉睡般,脸上有淡淡的恬静。 想起有时候他并不知道应绵在想什么,有时同他开怀大笑,从不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绵绵的强大是他没想过的。 视频的后半段应绵终于醒来,缓慢地拉着被子坐了起来,在望着虚空处发呆。 温洵突然注意到什么,“他脖子戴着什么?” 刚才他躺着没看清,直到坐起来,看到脖子上环着一个看上去很累赘笨重的东西。 “那是管制的项圈。”方修塘说。 “为什么要戴那东西?其他人也要带吗?” “那是他原地区的管制项圈,只有他戴。” 看着那像是给圈养的动物佩戴的项圈,这样压抑沉重,温洵很震惊,又想起应绵常佩戴丝巾和围巾,原来是为了遮掩什么,胸口刺闷异常。 “他是从哪里来的?”温洵问。 第177章 “十二区。”方修塘说,“我想这是他没来得及跟你说的。” 十二区,大概是很远的一个地方。温洵已心如死灰,残酷混乱的尾后区,不敢想应绵这一路是怎么辛苦地来到这里,他也知道尾后区的人一旦沾上移民犯罪的事,会比想象中要严重。 “移民局要怎么处置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不可闻。 “要不是被送去海岛监狱。”方修塘是要他必须面对,回答道,“要不就是遣返回原来的地方。” 那晚过后,联盟突然开始大幅度降温,雪潮也随之到来,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寂寥的感觉席卷而来。温洵很快收到了大学通知书,是他的第一志愿,用枪械拆解专业高分被第二区的科技中心录取。 那天回到学校收拾东西,温洵看到应绵的书桌依旧整齐,他总是把书收拾得很干净,做完作业就看各种各样的课外书,甚至现在上面还有一本未看完的漫画本。 窗外的景色没变,位置却没人了,好像这一年多过去,又回到了一开始。 他把一些东西带上给装回了家,一路淋着雪,从公寓进去,刚好看到温澈森从房间出来。 温澈森穿着简单的制服,整个人打理得很干净俊逸,似乎周围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在变,唯有他哥从不变,两个人无声对视了一眼。 “你要去哪儿?”他问。 “去管理局领通行证。” “你这么快就要去工作了吗?”说实话温洵是不理解的,应绵的事都还没个结果,他哥就又要走了。 “嗯,大概下个星期就出发。” “你真是不在意,绵绵不也是你的朋友吗?”温洵无端怄气。 温澈森看着他,“那有什么关系?” “你看过那视频了吗?”那张被子还是温澈森亲自送的,突然变成这样,温洵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我真想现在就给你看。” 温澈森已经走到玄关,换了鞋,似乎是顿了顿,很平静地回应他,“我已经看过了。” 温洵没想到他最后的反应还是无动于衷,一时间也难以将心声言明。其实和应绵关系最好的只有他,他不能苛求温澈森也感同身受。 可是偶尔温澈森比他要做得多,好像跨过他做了许多事,所以也有错觉,他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温洵想起那晚在公寓楼下的事。 “哥,那晚我上去之后,绵绵跟你说了什么?”他问。 如果也说是朋友的话,像是寻找一个只有两个选项的答案,是或不是,应绵的朋友,是或不是,应绵也跟他说了再见。 温澈森却久久不做答,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他真的醉得都记不得了。 “不记得了。” 温洵真的听到他这样说。 时间还是这样过,方修塘偶尔会来找他,给他带来一些应绵的视频,监控里的应绵依旧一言不发,不跟人说话,睡眠也开始越来越短。 方修塘说下个星期处置结果就出来了,温洵也只有沉默,似乎无论去哪里,都是不好,冬天在哪里都那么长。方修塘只让他安心,说应绵命大。 温洵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他只是不愿面对。 转眼温澈森也走了,这次他没去送行,所以他也也不知他哥这次要去哪里,只知道又是很远的地方,不然不会需要那么多张通行证。 倒是又逃得干净,温洵说服自己要习惯他的铁石心肠。不过温澈森这回还是给他留了点东西,可以说是一大包东西。 他无聊时就拆开看了,先看到了一把款式很漂亮的枪,大概是定制的,非常趁手。另外还有一叠子照片,多数是小时候和妈妈的合照,整理得很好,日期从远到近,最后几张却不是照片了,而是几张明信片。 温洵想起来明信片里的景色是他们参观过那个科研站的海滩和沙林,但没有人物,看不出有什么意义。 包裹里还有一些东西,一大包钱,看上去能有几十万块。 温洵都怀疑这包东西根本是温澈森忘了带走的,突然注意到钱里夹着一张纸条,正反面都有字,他看了起来。 正面写着——一半的钱带去给蔺柯,她知道我有事求她,一半留给你自己用,别铺张浪费。 反面写着——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起码五年都不会回来,你注意安全。 第102章 逢生 应绵的处置通知很快就下来了,说是遣返回原地区。届时移民局会派车将他带走,车上或许还有其他地区一同遣返的人,听上去是跟移民到联盟境内是一个过程,只不过这回是原路返回。 温洵对十二区一点都不了解,但看应绵刚来时的样子,就觉得那不会是一个多好的地方,这是一种心理作用,其实他忘了他第一次见到应绵的时候并不觉得应绵是来自多远多闭塞的地方。 也没说就要走,温洵就发现自己先出了点问题,他失眠了好几天,每天双眼直发直,手掌脊背阵阵发麻。 同时方修塘也找不见人了。很奇怪,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着急,根本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 他甚至想过去找爸爸,让他救救应绵,可转念一想,爸爸那么忙,就算是管理局的人不能越位去干预移民变动的事。也是由此想到了爸爸,当冷静下来后,越想越多细节浮了出来,他在想爸爸之前有没有可能早调查过应绵的事,毕竟爸爸进入管理局后是不会容许身边人出乱子的,便可能顺手把他和哥哥身边的朋友都调查一番,这不是一件多费时间的事,如果应绵有问题爸爸应该比他们早知道,但爸爸从来就没过问过应绵的情况,也没阻碍过他们交往,甚至很清楚上次在医院一直陪着他的人就是应绵。 第178章 温洵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总把事像得那么单纯,无数乱丝,他细细琢磨着,很快就将一切线索连了起来,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爸爸能进入管理局是通过对他做的试验来向上层示好,可这个单薄的试验真的有说服力吗,那时还有人放虫卵让他恐慌,被封锁过的花卉市场,还有方修塘那桩那么著名的勘探事故,这样大肆操作的话似乎也太明显了。 再看方修塘前段时间都被审察局的人解禁了,当一切的事实开始伸延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时,他心下重重一沉,或许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关十一区的事。 温洵想到了什么,马上跑到了房间里,把哥哥留给他的那包东西给找了出来,他把那些相片一张张重新给看了一遍,果然在一张明信片后面看到黏了一张纸条。 上面有哥哥的字迹。 ——我不相信尹杨,你小心温至衍。 ——房间里我给爱丽丝装了屏蔽器,信件和通信记录记得都在这房间查看,爱丽丝的后背夹层还有一串号码,是一枚尹杨装在温至衍身上的定位查看共享账号,你安装到你的终端,哪天它提示失效,你就解决掉尹杨。 解决掉尹杨? 温洵紧紧地蹙着眉,看到这样偏激的字眼,差点起了一身冷汗。他又在那包东西里翻找了一下,果然发现那袋子钱下面还压着什么,也一样是纸页的触感,拿出来才发现是两本书。 更准确来说是两叠子分开装订的文件,温洵都翻开来看了一下,但当慢慢看清这里面的内容时,他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用了半个小时才理好,确定那些东西的重要性之后,温洵马上把东西都收了起来,又把那张纸条烧掉了,爱丽丝现在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学习机,一部分是相框,他在相框后面找到了一串数字。 登录上终端后就把那串数字抹除了,这下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清理了,但回头一看,想起那两本文件原本是装在那钱袋子里,里面其中一半哥哥说留给他的钱他都收起来了,剩下那些他是打算连着袋子一起交给蔺柯姐姐的。 想到这里,脊背突然有些发寒。哥哥这是很直白地让他开始做事了,方才那短短几分钟就已经让他做了一个决定。在这连续的冲击中,温洵突然醒转,他哥真要五年都不能回来了。 蔺柯是在第二天让人把钱给取走的,并且给他留了条完全震惊的口信。 她说会让人救绵绵出来。 那已经是几天的事了,依旧是没有通报出来,但负责移民遣返的行程确实很准时出了问题,就在那辆负责移送的车离开了联盟不久。 那几天漫天雪潮怪异地消停了一阵,但雪停之后反而更冷得骇人,应绵几乎是浑浑噩噩,又冷又麻木地在收容所睡了几天,直到终于被带到车上,跟来时是一模一样的车,里面的人却都不一样了。 不知多久,又再次猛然惊醒,暖烘烘的。发现自己的体温竟恢复了,置身于一片黑暗中。这地方暖气很足,身上的被子可能是他被踢开了,已经没有盖在身上。 能感觉到身下是柔软的床垫,他的心跳声变得清晰,他这是到哪了,因为那天上了移送的车不久就被注射了麻醉针,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地上,床边还铺着地毯,完全是让人感到温馨与安全的环境。 他是回到花店了吗,像做梦一样乱七八糟地想着。 这阵不等他出去探看,就听到有人拧开门锁的声音,门很快被打开,他立在原地,与门外的人对上了视线。 “终于醒了。” 蔺婕的声音很温和,看向他,笑了笑。应绵也没想到是她,一时无所适从。 刚好又有一道脚步声从不远处走到近前,蔺柯从蔺婕身后探出头,她比她妹妹要高出半个头,将应绵脸上的表情给看了个全。 “出来吃饭吧。”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招呼他吃饭。 应绵原以为自己是没救了,毕竟恐怕没人敢直接跟联盟系统作对,那是共罪,真要施救失败的话就是绑着一起死了。不过要说他真要被谁救走,那也只可能是蔺柯,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又真要感恩他的人。 他当时为了自保所寄送的十二区的医疗实验基地的地图碎片,辗转千回,救下了日子已所剩无几的蔺婕。这就是起因,不过那晚在这里吃完饭离开,他还以为蔺柯送他的一盒小鱼干已经算是最终谢礼,毕竟蔺柯给人的印象好像还没好到能这么知恩图报的程度。 有种还没死透的悬浮感,虽然算是逃出来了,但他心情还是不好,面对着一桌子菜,一筷子都没动。 “谢谢你们。”他轻声说。因为多日不说话,他的声音有点滞哑,像是从胸腔震出来的声音。 他艰难地把一边受伤的手臂抬起来了一点,上面两边各贴了一张创伤贴,那是移民局医疗队帮忙处理伤口时留下的痕迹,只是两处像贴纸一样的东西,形状很隐蔽,据说是为了那些伤痕累累的移民在交接时看上去没那么狼狈才用的,也免得边检和家属找事。但也只有好看,辅助愈合的力量很差,这个血洞只让他的手臂行动不便,差点都动不了。 “我本来就要救你的。”这时蔺柯出声,她也放下了筷子,“不过还是有人给了我一笔钱。” 应绵看着她,蔺柯的表情有些玩味,他马上低下了头。 第179章 “不过没关系,当做你的伙食费和住宿费了。” 说完她就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应绵赶紧也站了起来,主动揽过,“我来收拾吧。” 五分钟后他在厨房洗着碗,力气很小,蔺柯就靠在门框上看他,指间捻着支烟,一丝丝烟气飘到厨房里。 “你吃不吃饭睡不睡觉我都不管的。”蔺柯说。 “还有你不能住我这里,我相信你也不会习惯和两个女孩子一起住。我帮你在这附近找了一间房子,很干净,家具也都齐全,你一个人住足够了。” 应绵马上点了点头。 “你手臂的伤就找一号街道那个医生看,就是温洵看腺体的那个,他还是有一套的。”蔺柯打量着他,若有所思,“不过我看你这条手臂可能之后冬天都要难过一点。” 应绵把碗洗好,听着她的话,痛点也无所谓,毕竟他那时还以为这条手臂保不住了,想来江诚颇有原则,因为他跟江诚的情况不同就不同在他只受了一击,还有一击按道理说是该由方修塘受下。 内心好像也是平静的,他确实做了那样的事,付出点代价无所谓。 蔺柯走开了,应绵从厨房出来。 “方修塘还好吗?”他追问了一句,“我的伤是江诚做的,方修塘当时也开了一枪,让他小心点。” 蔺柯双脚交叉坐在一张软沙发上,烟雾淡淡,闻言顿了一下,看上去是有些欲言又止。 “方修塘大概率没事。”蔺柯语气慢悠悠的,“因为他只是被人雇去开的枪,谁雇的他谁才该挨回那枪。” 应绵心底惊惶一闪而过,他大概能猜到是谁雇的人。 “你不用担心,方修塘有十条命,温澈森就可能有十一条命。”蔺柯却看穿他。 蔺柯讲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毕竟他一次都没见过温澈森受伤。刀伤和枪伤不同,好点的话就是养养就能痊愈,再坏一点是废一条手臂,最坏是江诚突发不再遵循规则,恶劣起来非要枪击其他部位,就可能是没命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陷入了担忧,脸上有忧愁之意。 “其实还有几件事我要告诉你。”蔺柯把烟碾灭在烟灰缸中,正色起来。 应绵做出认真聆听姿态。 “温洵被二区的学校录取了,我也会把你的消息告诉他和布老板,让他们不用担心。”这是一件好事。 “还有,方修塘被管理局的人盯上了。” “为什么?”应绵疑惑道。 “蝴蝶园的事他估计有份,他想造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人是不知道躲哪去了。温洵暂时还没知道这件事,最好也不要告诉他,让他先好好上大学吧。” 应绵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方修塘真是个不爱走正道的疯子,不过他如果真的有十条命,那就还杀不死。应绵思维难得活泛起来一些,又警觉地从蔺柯的话里得出了另一条信息。 “为什么温洵不能知道?”他问,方修塘的事跟温洵有什么关系。 谁知蔺柯笑了起来,很爽快的笑,应绵却心底发毛,试探道,“他们怎么了吗?” “他们是一对,你不知道吗?” 这下子应绵偃旗息鼓了,没话说了。原来温洵说过的beta是方修塘,那么不配的一对,但想起来方修塘从前确实很照顾温洵。 “还有最后两件事。” 应绵的注意力又被提起,但他好像预料到了什么。 “温澈森去了灯塔,几年都不能回来了。” 他不知道灯塔是什么地方,只停留在后半句话,几年都不能回来,有种恍惚感。 “还有。”蔺柯很想一口气说完,几乎都是不喜人的消息,但还是一条条交代,“我用了一些关系找到了你妈妈,不过听说情况不好。” 应绵表情变了。 “听起来情况跟你差不多。”蔺柯对他凝视片刻,语气有些深意,“你们是不是约定了什么?” 第103章 慢慢 妈妈静静躺在一张床上,脸色灰颓,肌肤像是萎缩了一般,薄而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气息淡淡,只有胸膛那一点起伏能看出生命迹象。应绵隔着一扇玻璃门看着,眼眶忍到酸痛,到这时已经没有眼泪了。 “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说来也幸运,是阿姨先来到了这边。”蔺柯也感慨,“她之前应该就住在蝴蝶园。” 应绵几乎是怨恨地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僵硬,“蝴蝶园?” “嗯,刚好是失火那晚过来的,不过不知道是看守她的人将她送进来的还是她自己逃过来的。” 原来妈妈最近一段时间是住在蝴蝶园,就在离花店不过几百米的地方,不知道是存心作弄还是为了方便监视,甚至有时候他会在窗前看着那些高楼,都无知无觉,原来近在咫尺。 无论是寄信还是寄一些他平日收集到的东西,都是同一个地址,是一个海岛的地址,没有收信人的名字。其实是相对良性的往来,在他把地图寄过去几天后,那边也会把给妈妈拍摄的照片寄给他,以保证安心,能从拍摄背景里看到妈妈总是在不同的地方。最近一段时间就只有一张用于威胁的合照,再没有线索。 “她醒过来一次了,只是身体状况很差。”蔺柯说。 蔺柯从玻璃门看到里面的人,也不忍细看,“她刚来的时候还好,可是有一天被人发现时就变成这样了。” 第180章 一夜变老了。手腕还有深深割划的痕迹,无法遮掩的血壑,她尝试过做某件事。应绵很知道那一天是哪天,又是为何会有此巨变,只因那一天他的处置结果下来了,他确定要被遣返回十二区。 她以为再也不见到他了。 应绵知道蔺柯先前话里的意思,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约定,求生欲同时丧失,预感到对方将要死去,自己就也难以活下来。 应绵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痛苦地抹了一把脸,蔺柯坐到他身边。 “如果不是她身上揣着几张照片,我们也不会知道她跟你有关系。” 蔺柯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收物袋,递给他,应绵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接了过去。他看到这收物袋里放着的就是几张薄薄的照片,那时从科研站回来的路上他跟温洵还有一些同学的合照,中间还夹着一两张科研站海滩的明信片。 这些照片的边角还沾染了一些干涸的血迹。应绵捻着那照片,指尖用力到发白,悲怆不已,不愿想象当时妈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就要离去。 “你要这里等就等吧,但这医院在黑市中心,不能住太久,等她醒了,我会让他们把她送回你的那间出租屋。” 应绵到这时才觉得终于是踩到了实地,不再是悬着一颗心,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从他再到妈妈被解救,一线之隔,从走到绝路到如今的得以宽恕,应绵觉得自己遇到了一辈子中最大的幸运。 蔺柯看着他,安慰道,“这是好事啊,一家人团聚了。” 这下应绵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蔺柯正直地鞠了个躬。 他的感谢之情无以言表,蔺柯却摇了摇头,他知道应绵心底还有不少秘密,不过有的是时间等他自己主动解答,便只引导他,“你这样没用,你要给我一点回报。” “我怎么回报?”应绵一副乖样。 “帮我打工呗。” 过了几天应绵回到了那间蔺柯给他找的出租屋,这个地方跟蔺柯说的一样,干净,家具也齐全,这是一个一个人住刚刚好的房子,可能那时候蔺柯也没想到还能找到他妈妈。 妈妈还没被接回来,他赶紧把堆了一些杂物的客卧给收拾了出来,又里里外外再把走廊和楼梯都给清扫了一遍。这个房子在一号街道街尾,阳台还能嗅到那些浓烈的信息素气味,不知道浓缩杂糅了多少人的,楼下邻近就有几间催情信息素香水店和私人旅馆,侧街则持续吵吵嚷嚷的,还能看到几个上身披着皮草下身却只有一丝内裤的男女在街道游荡,在巷子里和不同的人露骨地摩擦着身子。这都是黑市的特色了,成人的世界,是要低下一些,好歹到了冬天还知道要保暖一下上半身。 应绵回到房间里坐着,他的书包丢了,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自然也都没了,不过换了新住所才发现这里什么都齐全,不是不能代替的,洗漱用品和餐具都放在了一个桶里,柜子里就有现成的几套冬天的衣服,看上去都很大件保暖,书桌抽屉里还有一笔钱。 有好几千呢,天降巨款了,应绵忍不住兴奋了一下。但很可惜他的书包,里面有很多他珍藏了很久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表情又黯淡了一些,虽然已经死里逃生,但是他不会忘记前面发生的事。 其实还不能过去,他已经回不去之前的生活了。 过了几天妈妈也被带了过来,两个人已经都知道了彼此的事,一时只默默不语。好似有什么事尘埃落定,又好像有什么事依旧只能只字不提。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妈妈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睡眠有些长,应绵就承担起照顾她的义务,一如从前妈妈照顾他那样。 这里也有菜市场,不过应绵已经够省吃俭用,还是被那些无良商家给坑了钱,肉都缺斤少两,有时还会吃到注水肉,青菜都蔫蔫巴巴的,种类也少,老板说都是从联盟偷偷运进来的,要等上几天,也不好喷保鲜剂,就凑合着吃。 一日三餐还勉强能支持,但心灵就好像不太能健康了。附近全是干那些行当的人,就连隔壁房子住的人都不能免俗,应绵知道隔壁住着几个挺高大的alpha,每晚都会各自带几个人回来,房子隔音不好,总能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羞死人了。 原来换一个地方世界就千差万别,有的时候他很想跟温洵吐槽,可是温洵已经去读大学了,在这里又没办法接收终端的信息,不禁涌上一些孤独感。 如果他也能继续读书就好了,想起蔺柯说让他替她打工,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 灯塔。 灯塔一年只有两季,潮热的夏天和冰封的冬天。所谓的灯塔只是一个标记的建筑物,塔身直通地下,正值长冬时节,那往下的梯子已经结冰,温澈森绷着劲把背上的那把突击步枪给抛到了地面上,负重减轻之后爬得没那么吃力了,边往上去边用钩刀把梯子的冰给清掉,再撒上防滑粉,今晚还要过来巡逻。折腾了半天终于爬了出来,到达地面后往下看了一眼,这哪是灯塔,简直像条黑色幽深的隧道。 他刚站好,塔深处便有一只黑色外皮的东西飞了出来,足有一个人的体型那么大,在记录本上看到说这是一种异化的蝙蝠,刚刚在塔底没发现,可能是因为刚刚是一动不动倒附在了墙上。 这里的丛林什么都能见到,他已经习惯了,来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每天都干着差不多的事,记录丛林里的气温与湿度,对灯塔底部的暗房进行每日消杀,拍摄一些异化生物的捕食情况。看似容易,可都不是好活,丛林里畸形的植物共生盘桓,无数的细长刺虫,软体蠕虫寄生在树皮上,密密麻麻,还偶有大型动物出没,进了这种地方,没点忍耐力是迟早要被侵蚀的。 第181章 温澈森到了傍晚才终于走出这片丛林,回到了哨所,这哨所建在悬崖边上,说是哨所,不如说只是一个小木屋。 他推门而进,里面那个男人又在煮树根汤,一锅子浓绿,混着素罐头,勉强能对付一顿。 温澈森路过时看也没看,脱了外套躺到了左边的一张床上,盖着被子就要睡了。 “喂,年轻人,你真不吃啊。” 这男人很粗犷,从部队下来的,已经在灯塔守了几年了。 “不吃了,您吃吧。”温澈森回答了一句,鼻子挨着墙就不说话了。 男人不明所以地呵了一声,灯塔就不是个人待的地方,更何况是这样的年轻人,男人还以为温澈森待不到一个星期就要走,没想到一声不吭坚持到了现在。 “我到那边休息站睡了,有事吹口哨。” 男人也不客气,端着汤就走了,距离晚上巡逻还有一个多小时,他这是又借机偷懒。 等人走之后,温澈森从床上坐了起来,拿了另外一个锅开始煮水。 坐着把手套也脱了,靠近火源烘着手心。这哨所环境还算干净,其实是在他来之后才变干净,男人除了要煮东西,几乎都不来这边,都是在休息站那边偷懒。 他不喜欢跟别人待在一起,便把休息站的部分使用权让了出去,自己就住在木屋这边。 从床底给翘了两个肉罐头出来,加热了一下,这是营地每周过来给发的物资,他的资格比男人的要高,会分到更多肉罐头,但也是早摸透了男人势利粗野的属性,他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透露任何出端倪,也不会分享任何食物。 吃完之后简单用煮好的热水洗了个澡,整理好之后才真的打算睡了,睡前把手腕的终端打开来看了一下,因为灯塔信号非常弱,即时的信息是接绝对收不到的了,不过能碰碰运气,接收加载到几个星期前或者是几个月前的信息。 不过,这次一条信息都没有。 第104章 抚慰 一大早温澈森从床上醒来,床头的灯正悠悠泛着绿光。今天刚好空下来,营地的人先往灯塔那边去了,今天他除了读记录也没什么要做的。 木屋外面又是冰封大雪,简单洗漱完又回到了床上,慢慢检查着记录本上的内容。在那片丛林里常常会有头脑混乱的时刻,不过是很短暂的,好像是被什么辐射给影响了,有时后脑某处刺痛异常。在大片的丛林中,那些树异化之后又从身体破生出新的树,都长得一模一样,慢慢挤迫,总有种镜像扭曲感。 光是看到记录本上贴着的拍摄到的图,都觉得恶心,对照着确定没错漏之后,赶紧合上了,深呼吸了几下。 这时男人从门外进来,这人总是动静很大,三两下把防雪的外套给脱掉丢在一旁,周身浓浊地呼着气,径直蹲在了火炉边,边烤火嘴里边念叨着什么。外面寒气依然,雪色越绵密,而联盟到这时应该是初夏了。 “营地今天来了很多人,不少新来的年轻人呢,你不找人说说话吗?” 温澈森喝了一口温水壶里的水,点了他一眼,并不感兴趣,“不是每周都会来人吗?” 男人古怪地直笑,笑起来露出一排黄渍的牙齿,“都说是跟你同龄了,你都几个月都不跟人说话了,找一下还好没那么闷。”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温澈森说了一句。 “不认识更好,没麻烦。” 温澈森真不庆幸自己一下子就听懂了这人话外暗示的意思,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要整整待上五年,冬天雪茫茫看不到路,夏天又只有深不见底的热气,只有季节的变更是明显的,浓稠的,人却饱和,无尽的空虚。说白点在这种地方待那么久,找个人发泄一下最好。 “你是个alpha,人长得又挺好,不就是说几句话的事。我告诉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好,你一定领教过这地有多诡异了,别哪天你憋出疯病来做出一些挥刀砍杀同伴的事。” 温澈森手垫着后脑勺往后坐了坐,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他可能会动手的概率很低,但绝不为0。 “你放心吧,我不会发疯吧。”他违心地。 “那我劝你还是多善用一下右手吧。” 男人打趣道,随后站起身来,从外套里拿出一盒子香烟,扔到他的手边。 “刚新领的,给你一盒。” 虽然看上去温澈森也不抽烟。 但温澈森把烟盒接了过去,从旁边的柜子拿出来一罐汽水,“给你这个。” “上道。” 火炉的火烧得噼啪响,温澈森已经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书在看。这时想起什么,转头问男人,“营地能买到电池吗?” “什么电池?” “灯的电池。” 哨所的灯定时有人维护,男人抬头看了眼,“这不好好的吗?” “我说这灯。”温澈森指了一下他床头那盏灯。 “不是,就这灯?”男人看着那盏刚才还是绿光的却不知何时默默转为橙光的灯,光感确实已经很微弱,但就算是很亮堂时也看不出意义,“就这五颜六色的,用来照明还嫌刺眼呢,你捧着玩呢。” 温澈森无动于衷,“你就告诉我能不能买到吧。” “能是能,但小心被那些人坑钱。” 温澈森下到营地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跟男人说的一样,这次是来了很多新人,年纪大概是跟他差不多。 第182章 那些人之后会进去灯塔,并在那附近做几次简单的搜索勘探。温澈森从来只负责提交记录本,不开路,不随从,但一直有流言说能去哨所的人都是下了死决心的人,能用则用,真怕有人当他是水鱼宰了,这也是他懒得跟营地的人有交流的原因。 很快就在一个帐篷找到了兜售远足工具的人,用超出市场价十倍的价格买到了一排电池。 拿到电池的时候往山上走的时候,发现身后跟了几个人,以为很不动声色,但脚步声没法隐匿,有的半截跟不上就乱了。 竟直接跟着他去到了哨所,温澈森没有回头看一眼,男人还在里面烤火,往外看了一眼,“你还说不碰人,你这是叫了一串过来啊。” 男人嘲笑他做人说一套做一套,但温澈森其实不闻不问,回到书桌前就捣鼓起他的灯了。 那几个人凑在门前争先抢后地偷窥着什么,却完全没有图谋,看样子都是白白净净的omega,学生模样。 “你是联合营的温学长吗?”有一个人率先开口。 军事联合营的学校不少大学毕业后申请去不同区军事基地的人,但主动要去这边境灯塔哨所的这么多年只有温澈森一个,这是最要吃苦的地方。最低都要待上几年,而灯塔丛林深处就是重度污染区,异化生物肆虐,瘴气浓重,可是脱离了管控地狱一样的地方。 “呦,还是一个学校的。”男人玩味道。 “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不打扰的。” “对啊对啊。” 那些人七嘴八舌想跟他攀上话。 “我们都是生物科学系的。” 生物科学。听到这勉强能挑出点价值的字眼,温澈森停顿了一下,终于有了点反应,“你们是学生物的?” “嗯嗯。” 温澈森心下一动,问道,“你们那些教科书还在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以为他实在无聊想要学习,都认真思索起来。 “噢,我的终端还有存。”其中有一个人说。 温澈森笑了笑,“给我发一份吧,谢谢你们。” 黑市。 夏天的到来让人行动都变得慢了,应绵醒来,从房间里出来。妈妈在客厅,窗边一部旧式风扇吱啦吱啦摇头晃脑,纱布窗帘轻轻翻动,桌上摆着一盒盒切出来的水果,散发着纯熟的甜气。隔壁房子的人正在搬家,从早上就开始吵,应绵的房间离门口近,被吵得无法再睡了。 “醒了?” 妈妈把水果放到了一个泡沫冰箱里,她最近开始在那些街道和酒吧兜售盒装水果和香烟,那些地方人员混杂,脉络交错,胜在消息都跑不出去,她出去时会戴上口罩和帽子,不沾人就不会有问题。 “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本书回来。” “好。” 妈妈出门后,应绵回到了房间,他已经在黑市这里待了有几个月了,早夏时期,日子过得很是平和。 之前跟蔺柯约定好要帮她打工,但暂时也没有后话,可能是妈妈在身边的缘故,蔺柯手底都是些灰色行业,他人看着又不沾污染,要将他带进去是件难事。但应绵也觉得蔺柯不会让他什么都不做,毕竟不能一路过得那么好,得有点付出。应绵也在等着。 这段时间温洵有寄过几封信过来,还有一些预制的录音,耐心跟他讲述一些大学的事,温洵谈吐和想法都成熟了许多,彻底剥离了心性单纯的一面。真好,应绵感叹着。 而温洵跟他这么多次通信的内容都没提过方修塘,方修塘现在还处于失踪状态,这人总这样,可自从应绵知道温洵和方修塘关系不同寻常之后,便看出一些不公平了,浅点可以说方修塘只是个阴晴不定的渣男,深点可以说他还要玩命,都不与人说,哪怕是明确表达过心意的温洵。 应绵少有事做,妈妈一般要忙到凌晨才回来,他就待在房间里看书,这些书都是从黑市的大图书馆淘来的,那里的书籍甚至比学校图书馆种类还全,而且非常便宜,应绵一天就能读一本。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今晚也是同样,他在阅读一本字体印刷得很密很小的文学书,读不到十页就睡过去了,迷蒙着醒过来时房间里已经一片漆黑,只有一样东西在手边亮着光,那是他的手表。 温澈森那时候送他的手表。 进收容所本来要把所有个人物品全给没收的,但他年龄不到二十岁,可以申请保留小部分物品,也就有那么一两样,他当时是留下了那张棉被,还有这个手表。 棉被带不走,这个手表倒是留下来了。 这本来就不是温澈森用过的东西,只是他给付的钱,但应绵就是会想到他。温澈森已经离开了几个月了,这次是完全杳无音信,背包也丢了,现下只有这只表聊以慰藉。 应绵把表摘了下来,打开台灯,想清洁一下,把表面小心地用纸巾擦了一遍,又回忆起这表还有个机关,不知道这夹层里有没有积尘。 他一按下那机关,空层就弹了出来,才看到那里面放着点什么。 一张纸片一样的东西,很还以为用来留言的纸条,心跳急起来,一定是温澈森当时放进去的。 可捻起那纸片,前后都看了看,没有任何文字或者标记。 但嗅到了一阵香气,他拿着那纸片凑近鼻子边闻了闻。 有种冷意,很熟悉的感觉,冷意过后却还有,一阵很好闻的植物的气味,应绵呼吸乱了,他知道这是温澈森信息素的气息。 第183章 有淡淡的催情味道。 这是信息素试香片。 第105章 飘荡 大概是温澈森那时偷偷放进来的,试香片是很私人的东西,饶是应绵这种见识很少的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把这纸片压在手心里,捂到胸口。可想起放进去的那时间,那时两人还好,却也是从那晚开始隐隐产生隔阂。 为什么让他现在就知道,还有四年他要怎么过,如果那时候温澈森还记得他的话。 其实他知道他现在的住宿和伙食费都是温澈森给蔺柯的,有好几万,他当然是花不完,也没那个心挥霍无度。但至今没敢想温澈森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明知道他隐瞒了那么多事,他知道温澈森是个道德感很高的人,温洵又还在其中,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弟弟就这样失去一个往日关系紧密的好友,所以权衡之下,认为就算对他有过冷漠都好,都不至于能坦然接受他真的会有去无回。 毕竟应绵那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不跟任何人对话,持续消极。想到这里,应绵的心情低落了一些,就算温澈森曾有过那样的想法,在之后种种他带来的麻烦之下,也应该厌烦了。 那种厌烦有过确实的证据,应绵现在偶尔做梦还能梦见那天晚上温澈森对他说的那些狠心的话,说不要再去找温洵,不要再去找他。似是一开口就不能再有一丝转圜余地,尽管那一切的起源已经很模糊,应绵也已经不记得那时对话的过程是怎样的,可那种感觉已经烙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把这纸片原样放回了手表的夹层里,总觉得想太多代表着有心亵渎。 他和妈妈商量过,治病和定居已经陆续花了不少钱,之后他们要努力赚回来,为了他这样一个人花费那么多总觉得不值得,要还的,当然还要为蔺柯出力,左右还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他不可以分心。 到了晚上应绵把饭菜做好,装到保温盒里,准备到酒吧附近给妈妈送饭。 不过蔺柯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人从门外进来,蔺柯这段时间看上去很忙,风尘仆仆的,脸上有明显的疲意。 应绵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你吃饭了吗?我刚做饭了。” 蔺柯摆了摆手,“不吃了,我这次是来告诉你,你有活干了。” “真的吗?我要干什么。” “去拳场。”蔺柯说,“就是到看台兜售零食和汽水什么。” “好,谢谢蔺老板。”没想到是这么好干的活。 不过蔺柯看上去还有话没说,应绵心底隐隐有点预感,这工作还没完,不然能一句话就交代完的事不会劳烦蔺柯亲口来通知。 果然蔺柯又说,“不过在这之前,你还得在拳场做一件事,你要打一次拳赛。” 不多时蔺柯开着车载着他就黑市深处去,车里一时静寂无声,蔺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当然也不会不讲理由就要他受折磨。 “黑市不是个容易待的地方,你和你妈妈还在移民局的跟踪名单上,要是想在这里留下来,就必须融入进去,怎么都得在那些人的亲睹下堕落一次。” “你又不玩枪械炮弹什么的,比起那些一天拖一天的赌徒,瘾君子,完整地打一场拳赛已经很高效率了。” 蔺柯对他解释,应绵认同地点点头,他想起之前方修塘进到黑市不久也是去了拳场,这也是他融入这里的一种方式吗。 “当时方修塘也是因为这个才去拳场的吗?”他还有余力关心别人。 “哪有,方修塘可有瘾,私藏了不少枪,早够资格了。”听着他那天真的疑问,蔺柯语调一转,“你们该不会以为是我要他去搏命的吧,我可没有那种变态癖好,他就喜欢爱死不活。” 天啊。是方修塘自己要求的。 不知道温洵知不知道这件事,方修塘已经甘心自虐到这个程度。 应绵安静了下来。 “你可以吗?”见他无话,蔺柯从车镜里看他,“很可能会死人的。” “可以。”应绵很温和。 像是要去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拳场空地停满了不同的车辆,一股汽油的热浪扑面而来,从各处赶来的观众看客人流依然也很满,往地下去的地方明显却心境不同了,这次他不是观众了。 蔺柯去了看台,他则被带到了一侧的暗间,那个蔡老板来看他,吩咐着人给他脖子扣上项圈戴上锁链,又拥上来几个人,脱掉了他的上衣。 这下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背部与腿上都没有大面积的伤痕,肌肤细腻,看着斯文,但脱了衣服也不过分瘦削。这大概会很有看点。 到点了,随着一声爆炸性的欢呼声,他被推了上去,锁链缠着他的脖子,但直到到了场上,都没人来剪开。原来是那蔡老板随兴改了规则,用锁链牵制,并把一二场赛制结合,边搏斗角力边抽签拿武器。 对面是一个体型非常高大的男人,肌肉贲张,身上有一道道疤。 当看清两人的状态时,看台上瞬间爆发出一阵阵惊呼,他们应该是觉得这很还算有些看点,毕竟又是体型悬殊的一类,他的身体可能一下子就能捏烂,能很好满足人的苛虐欲,空地上还有上一场次失败者被重击后留下来的一大滩血,血腥气扑鼻。 他看了一眼看台,蔺柯就坐在看台边缘,表情冷淡。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一开始的十五分钟应绵是硬撑着过去的,他的体型不占优势,一路下来被对面那人用硕大结实的拳头锤击了腹部和肩膀这两部位,重到一下子就起了两团淤青,还有针眼一样的血点渗出,大概是断了一两条肋骨,差点直不起身来,他只凭着警觉躲避着。 第184章 终于过了十五分钟,可以抽签拿武器了。 当看到那张纸条时,他心都有点凉了,铜剑。 他只擅长近身用小刀匕首之类的东西。 不过这铜剑很适合用来往对方身体上划线,只要完整划下线就能赢了,但也是在能稳住心态的前提下。 那人拿着一个砍刀就冲了过来,那一刻,他只觉得那人先砍杀他的几率比他平稳划下线的几率要高多了。 果然好不容易才抓稳那把剑,就感觉一阵拳风,快要砸向他的脸,那瞬间周身血液倒流,心脏跳升亢奋到最顶处。偏躲了过去,坚硬的铁块一样的拳头砸向了他的耳朵,感觉脑子都震荡了一下,耳洞流出了血。 那把砍刀也随之而来,擦着他的脖子,被锁链牵着,应绵躲无可躲,忍着那窒息感,他双手打着颤攥紧了那把铜剑。 人终于又过来了,他用上了仅有的力气,把那铜剑举了起来,而后沉着气,眼看着那刀尖从对面人额头处划下,像是劈开了什么,空气都静默了几分,从喉咙下来,直到腹部,擦过一条细线。 对面人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一丝无名刺痛,不知发自哪里。 血丝慢慢从那条细线渗了出来,直而新鲜。 非常漂亮。 看台上的人很是滞后,才尖叫起来,应绵马上退了回去,因为他感觉到对面人那震怒的眼光,竟把那砍刀投掷向他。 电光火石间,他被身后的人拖回了暗间,那把刀刚好被关上的压力门给挡了回去,对面那明显是杀红了眼的人则被人用锁链拉了回去,发出困兽般的嘶叫。 应绵赢了。 他一下子倒在地上,有几个人将他扶了起来,给他披上了衣服。 “你通过了。”那蔡老板一直在暗间等着,这时才看到胜果,拍了拍他的肩头,高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见你你还是方修塘的弟弟呢,明天可以直接过来干活了。” 应绵想对他笑一下,但好痛,全身都在痛。等不及作答,他便浑浑噩噩地晕了过去。 三年后。 灯塔远处晨光晕染。 已是快到早晨,温澈森终于从那片丛林出来,男人在休息站顶楼拿着夜视镜在观察那出口,温澈森全身装备,全须全尾出来了。 “有抓到东西吗?” 通信器里传来声音。 温澈森将那把狙射的枪挪到右肩,这玩意儿可真重,防毒面罩已经报废了,上面沾了一些不知哪类动物留下来的绿色的体液。他看了一眼男人所在的方向,用枪口指了指背后拖行着的一大串东西。 那一团团的黑影,这丛林异化的生物体型能畸生到正常的几倍大,杀伤力更不用说,一些鸟类飞过都能用爪子将人剥去一层皮,平时做巡护唯一要做的就是能躲则躲,尽量让自己不死。来过灯塔的人那么多,能扑杀一两只都可以写到记录本上吹嘘一翻了。 “不是,你到底杀了多少东西啊?”男人骂道,“活阎王啊。” 温澈森没正面回答,“过来做一下登记。” 哨所里火炉燃烧,在雪地外把那些死亡的动物名目全登记完之后,艰难地用防雪布全裹了起来,中午可以送给营地的人当做礼物了。 温澈森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 “你这是一次性把五年的任务完成了。”男人津津乐道,“你还有两年就走人了,不用为了留名千史那么拼吧。” 温澈森没说话,只是看着杯中的液体,晃了晃。三年过去,他的脸没怎么变,只是气质更森冷了些。 “得了,你又到这时期了。”男人理解他,温澈森的易感期不会找人发泄欲望,杀意更浓,光找那些无辜的生物麻烦,选中的都得葬身于他的枪口下。 “给点水喝,我也渴了。” “没水了。” “你这不有一大瓶吗?”男人不满,但走近一看,看到他的水壶装着的水竟然又是青色的,“你又到山上摘叶子了?不怕毒死自己。” “所以我叫你别喝。”温澈森脑袋趴到书桌上,有点晕了。 “这有什么用?你真信那书里的东西?”男人叨叨着,“我看你是又想做春梦了。” 好几年前温澈森跟营地来过的一批年轻人借来了生物书,从拓展板块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丛林什么原材料都能找到,便如法炮制了这样怪异的饮料,男人听说那是联盟高中盛行的一种饮料,喝了会让人产生幻觉,就叫怪味饮料。 真够拐弯抹角的。 “我走了,你自己料理,记得关监控。” 男人走后,温澈森起身把木屋的门和监控都给关上了,把沾染了污渍的外衣脱下放到了一边,简单冲洗了一下,才躺回到床上。 三年多来他已经喝了很多次这怪味饮料,到了这时都快不起作用了,不过对增进睡眠还算管用。 又是一年冬天,一丝丝冷风从房屋缝隙里穿过,他裹紧了被子。 闭上了眼睛。 快天亮了,但可能是真杀红了眼,满眼都是血色,痛快杀戮之后就是一阵反胃的感觉,这次也真的要憋出病来了。 温澈森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头那盏灯低低地泛着粉色的光,他起身走到书桌旁边,打开抽屉。 终于拿出来那封,米白色的信。 有一个人告诉他,在觉得很难过的时候可以看。 第106章 x 第185章 这米白色的信封里放着两张纸。 一目了然的内容,温澈森指尖轻轻捻着那信纸的边缘,又把那两张纸放在那灯下面,浸染的粉光照在那纸张上,一条条线条变得暧昧。可以看出应绵写字很认真,字体端正。 字体却分散,不成句。其实只是一些辅助做标记的文字,标记下的所有内容都很详细,落在线条中途和起终处的点上。 图上那些线条是路线,不仅有路线,还有箭头类的东西,和一些建筑类型。 两张分布不同的纸张,角落标着几个字。 十一区丛林地图 十二区雨林地图 是温澈森从没想过的东西。 意料之获,但温澈森心情不见好,只将这两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可这上面除了一些地图的要素,没有其他留言文字,大概是不想附有个人感情色彩,全是公事公办。温澈森只能将信封重新检查了一遍,果然看到折页有胶带重新黏贴的痕迹,不动声色将那信封剪了开来,果然在内壁看到了一行字迹很浅的字。 我想这东西很重要,可能你也会需要,就送给你吧,可能会助你实现梦想也说不定。 能想象出应绵写下这行字时的认真神态。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痕迹了。 一路看到这里,温澈森突然笑了一下,他想应绵是世界上最别出心裁的人。 黑市的冬天同样很冷,有雪花从阳台飘进来,最近街道上萧条不少,雪气太浓,异常湿冷,来这附近找乐子的人都少了。只有这楼里还有点烟火气,应绵在小小的厨房里忙活着,今天出租屋会来客人。 妈妈出门前蒸了几笼面包和糕点,还煮了一壶热茶,应绵在厨房里看蒸屉,看时间差不多了,又回到客厅摆好桌椅,在走廊守了一会儿。 很快就听到了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布狄叔叔穿着棉服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应绵眼一热,虽然他每周都有往外寄信,但确实没法与人见面,他跟布狄叔叔已经好久没见了。 布狄大步来到他跟前,外带来点冷气,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一时间感觉那种亲厚感依旧存在,像不曾变过。 “还好没瘦。”布狄没进屋,只平静地看着他,“我在这站会儿就要走了,外面的人还在盯。” 应绵有些愧疚,布狄叔叔是因为他才被移民局的人纠缠,自从他从遣返的车上被人带走,移民局就私自安了监视。可能也是知道这纰漏很严重,并没有公告发出,但这样反而阴冷冷的。 他暂时还没事,却想起了方修塘。 “布狄叔叔,方修塘有跟你联系吗?”应绵心里闷闷的,问他。这个问题他也多次在信里问着。 布狄摇了摇头,“他这次是真的消失了。” 又是同样的答案。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不愿谈论这令人不悦的话题,布狄叹了口气,转开了话头。 “带了什么?” 布狄变戏法似地从棉服的口袋里拿出几包东西,原来是几包蔬菜和水果种子。 “不是说在这里吃不到新鲜蔬菜吗?你就去阳台拿几个泡沫箱,然后去市场买点栽花的肥料,应该能养活。我还看你房子后面有块空地,看看能不能挪点地方。” “好。” “看看移民局对你们的禁令什么时候能解除,你耐心等等。”布狄安慰他。 一般移民逃逸的追踪禁令是五年,移民局人力也有限,如果他一直不出黑市,也是白费力气,待在这里相当于给了他宽裕,所以怎么都要磨到那时候。只好在他当时没被判定罪行,不然永远不能出黑市,一出去被抓到免不了一场监狱之灾。 布狄叔叔不能多留,很快就走了。应绵扒在窗口跟他招手。 楼梯口又传来两处步调不太一致的脚步声,应绵赶紧又跑过去。 没想到是江晟。江晟在前段时间就收到了他的邀请,但没有明确答复,但今日一见,准时到不能再准时。 手边还拎着一堆子东西,不过还是少爷做派,穿着剪裁得当,挺括的制服,身高优越,到了走廊都还在看墙壁,似乎是很嫌弃上面的灰渍。 “你就住这种地方吗?” “是啊,怎么了。”应绵看他眉头都要拧翻了,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人真是没变。刚好听到隔壁房子又有动静,赶紧催促,“快进来吧。” 把人迎进了屋里,这时才看到江晟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怯生生的,只露出半张脸看人。 应绵端出一盆刚蒸好的面包,招待他们,走过去时不住地想看清江晟身后的人,只看到是个长相很可爱的男生。 “你在这里还好吧。”江晟很不客气,在沙发上坐下,“这里面倒是很干净。” “我天天都有打扫。” 那个小男生被江晟扯到身边,那小男生抬眼瞧了一眼应绵,好像对他有点好奇。 江晟拿了一个面包给那个男生,男生终于有了点动静,对应绵很清晰地说了声谢谢,而后人就捧着那面包咬了一口,应该有点烫到了,江晟还替他吹了吹,“别吃那么急啊。” “我有点饿了。”男生说。 “又不是不给你饭吃。”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看到,应绵想那应该是江晟的男朋友,这类型还真是意料之外。 快五年多过去,看来大家都没怎么变,江晟从前看上去是一天变一回的人,但其实内里很有自己一套,那习性该讨人厌还是讨人厌,该直爽还是直爽。 第186章 江晟也没留多久,可能还要带着人去黑市别处溜溜。 应绵去送他们,男生走快了几步,走在他们前面,江晟和他跟在后面。 “那是你男朋友吗?”应绵实在忍不住八卦。 江晟被呛了一下,遮掩道,“应该不是。” “什么叫应该不是。”应绵无语,“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住同一个宿舍。” “你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也能住同宿舍!”应绵实在错愕。 “我开学时不住宿舍,他先住进去了,说是以为捡到单人间了,后来想着我可能也不会经常住,就没跟宿管说。” 应绵一时心情复杂,“那你……” “我可没有欺负他,是他性格就这样。”江晟欲盖弥彰地抢答道,“这次来还是为了他,他说想知道几年前在拳场那么华丽给人划线的omega长什么样。” 这回是把应绵给堵住了,牙都酸,“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一时无言,他们走到了楼下,楼下巷子很狭窄,楼又建得很近,头顶没有日光穿进来,很是让人觉得冷。 “不用送我了,我要找我姐去。”江晟说,还挺讲礼节,“我下次再来看你。” “好,你们注意安全。” “没事。” 正要就此告别,却看到巷子那边走来一个人,一时间三人脚步都顿住,看向来人。 “不是吧。”江晟感叹了一句。 温洵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感叹就在他又肉眼可见地有了一些新鲜的变化。身形更板直了些,肩宽腿长,拂面一些肃冷的气息,已然变成了一个非常正统的alpha。 “好久不见。”温洵走了过来。 江晟都震惊了一下,“你读个大学是去进修形象管理了吧。” 温洵只瞥他一眼,径直掠过,走到了应绵面前。应绵才看到他的五官也有点了变化,又俊毅了不少。 场面有些冷清,不多时江晟就带着人走了,只剩应绵和温洵留在楼下。 温洵则没什么反应,站在避风的栏杆处,神情淡漠,点了支烟,有淡淡烟雾从口中吐出。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应绵看着他。 “前两年,学校考试项目太多了,我觉得压力有点大。” 应绵一时间说不出话。 温洵有些沉默寡言,不像从前那样热络,抬眼看他,“我哥没有联系过你吧。” “没有。” 五年来,一次都没有。 “他在灯塔那地方待着,估计还不能习惯。”温洵说,“不过我收到信息,再过几个月他就回来了。” 应绵心里有了点波澜。 “他在一次任务中受了很重的伤。” “他……还好吗?”应绵手心又发麻起来,但询问的语气听不出端倪。 “暂时没死,不然就回不来了。”温洵轻描淡写道,语调轻微,“不过应该要去审察局做几回心理健康评估,然后回军部拿任职书。” 应绵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想,只能尽量关心,“他回来之后要做什么?” 温洵淡定地应了一声,“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哥他会成为联盟上校的。” 第107章 擦身而过 “温洵?”应绵看着他,叫了他一声。 温洵转头看他,“怎么了?” 能确定人是有些变了,近两年他和温洵通信件的频率并不高,因为温洵学业忙碌,那些考试课程感觉能压倒他一般,渐渐少了言语。黑市的封闭又断去一切通讯,连即时来往的信息都没办法接收,这样下去感情确实会降温。 过往他们这段感情常倚赖大量无聊的生活分享来维系,再有不可抗力因素,必有部分折损。长时间下来,变成现在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么近地嗅察到温洵的冷淡,应绵心情还是有点低落。 “没事。”他提起精神,招呼温洵,“你要上去坐会儿吗?” 温洵双手攀在栏杆上,把烟熄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站了起来,“不了,我来这里找个人,就走了。” 说着温洵就要往巷子外面去了,只往后跟他招了招手。 应绵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局促在原地,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这样并不好。 想着想着他一下子跑了过去,挡在了温洵面前。 温洵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绵绵。” 应绵轻抿唇角,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你以后多跟我说说话吧,我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温洵瞳孔里映照着他的脸,可以说这几年变得最少的人是应绵,他总是能保持点活气,只要不彻底被抹杀,就又能好好活过来。回想起他真正毫无生气的时候已是很久之前。 温洵明白他的意思,表情也软了一些,“我就是觉得身边事情太多,胸口闷得慌。” 应绵当然知道温洵有很多心事,这几年他是孤独一人,应绵自不用说,温澈森和方修塘可能更重要点,也都不在他身边。前者应该是下了决心,应绵知道温澈森是个不喜欢与人商量什么,有些独断强势的人。后者性格更是难以捉摸,应绵猜着方修塘一定跟温洵承诺过什么,但根本做不到,最后只有没着没落。 “我有很多话跟你说啊,刚好你要大学毕业了,你有空多跟我讲讲大学的事吧。”应绵说。 想起应绵都没大学读,还要安慰他,温洵叹了口气,“绵绵你真好。” 第187章 “等你出来我一定让我哥来找你。”温洵又说。 “你不是说他受伤了吗?” “他体质好得很。” 温洵想起灯塔那边传来的紧急口讯,也是有些不可置信,他们说是哥哥进到了灯塔附近的那片丛林深处,之后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然是全身是伤出来,喉咙气管都是瘀血,肩膀还被什么搅碎了,意识不清,差点因窒息而死,还是哨所的同伴将他拖出来的。灯塔医疗站那边没出书面报告,所以并不明确说明是被什么所伤,但温洵觉得肯定是某种大型动物才能近得了哥哥的身。 比起身体上的伤,温洵更担心他哥的精神健康问题。 现在都还待在医疗所不出,执行任务时所带的记录仪被丛林中的雾气酸液融掉了,带着的枪都被污染了,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之后几次干预性的心理测试都没通过,所以很让人怀疑他心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只是怕他抑郁症了。”温洵又说,“那种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应绵想象了一下温澈森郁郁不安的样子,觉得真是可怜。 “审察局心理测试更严格吧,他能通过吗?”应绵担心道。 “这你倒不用担心,呼吸到联盟的空气他估计就药到病除了。”温洵对这方面很了解,“他会在记录上说谎的。” 跟方修塘一样,这谎言当然是在限度之内,利于自己的。 “你说他回来还记得我是谁吗?”应绵突然说。 温洵不能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纠正道,“绵绵,你也太不了解自己了吧。”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分开,温洵和应绵告别之后,开车从一号街道离开。他这次主要任务是来找人,本来就想着时间不多,不能跟应绵讲太多话,怕讲不完了。 好在之后目的地明确,开着车就往黑市深处某地去了。原来黑市那么大,光是车程都走了三个多小时,温洵不如哥哥对路线敏锐,光指望蔺柯给的地址指向图。但算得上耐心十足,不急不躁,一路长途,终于到达了那栋酒店。 那就是几年前才建起来的避难营地下城的情趣酒店,比起是单一为情色服务,其实内里更有乾坤,上层就有规模不小的赌场和香水店的暗室,还没到夜晚,门口都有不少人进出。 他把车停在草坪,用望远镜仔细盯着,寻找着他要找的目标。 灯塔医疗站。 已经是凌晨三点,温澈森却丝毫没有一丝睡意,病房外不断有脚步声经过,其中有一两处停留他这间病房外,但只是低语着,商酌着什么,并没有进来。 白天门外那些人连测谎仪和绘板都带来了,让他边描述当时丛林中的场景边做测谎,只好奇这些人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能剥削人的想法的,背后一定曾做过不少次这样的事情。最后测试通没通过不知道,反正他是竭力忍下来了,这是基本素养。对谈如流,但也适当装应激,独独在最重要的片段含混不清,装作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逼死自己。 平时在灯塔,除了运物资的营地有人,山上的哨所除了他和那个同伴,萧索得连只体型正常的鸟都不见飞过,而且丛林大部分的巡防与灯塔的维护工作都是他在做,可能是实在无聊的缘故,他硬是把那些长条虫子那些丑陋蜷曲的树都给看顺眼了。 不过这次事故也是很惨烈,只能离开哨所,在这时那些人就全都来了,快得像本来就潜伏在哨所周围。 伤在肩头,萦绕鼻尖的血腥气若有若无的,温澈森慢慢烦躁起来。窗帘外面看不到天色如何,干脆把针头一扯,在病号服外面多披了件外套,下了床。 走廊上监视的人刚好走开,他直接快步从楼梯口下去。 躲到医疗站对面的马路开了终端联系上了哨所的男人。 “调一辆车给我,那些人快把我给烦死了。” “行,不过哨所也有……” 男人的声音很模糊,哪怕是在同一片管制区域内通信器信号都不太好。 “什么?” “我说,你确定要回来吗,这里也有人等你。”男人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回到哨所的时候已经到了早上,男人说有人在哨所等他,和医疗站的人大概不是一批人,不然早一起来“慰问”了,不管是谁,他都得适当会一会。 回到哨所没见人,光临都要挑好地方,温澈森在屋里把病号服换掉,穿着简单的制服就往休息站那边去了。 到了休息站看到男人蹲在门口抽烟,没有进去。温澈森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他,两人已是默契十足,男人却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能判断。 只做了个口型。 ——来头不小。 这下温澈森更迷茫了,之后他便进到屋里,确实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琛就坐在招待室的沙发上。 “裴队长,你怎么会来的?” “来看看你。”裴琛站了起来,身形线条利落,“不好意思,没提前说。” 温澈森看了一眼外面,有一丝恍惚,这里确实是灯塔的哨所没错,空气都难闻,任何活物来了都得被绊一跟头,看裴琛以往的形象可不像是愿意踏足这些偏远污糟地的。 “我帮你带了东西过来。”裴琛说,他指了指茶几上的东西。 温澈森早注意到那里有一个文件袋。 第188章 “这是你的任职书。” “你去了军部?真麻烦你了。”温澈森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在拿起文件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其他的点。 他看到了裴琛的姓名牌。自然是已经换了,样式也与联盟规定铸造的不一样。 总指挥官,十一区。 心下骤然一冷,裴琛这官当得可真一点水分都不掺,指挥官比区域巡查队队长要有力多了。 温澈森想这次可要改口了,真造化弄人,“裴指挥官,你在那里待了那么久,为什么都没有消息回来?” “我跟温至衍依旧不对付,他不会允许不利的消息传回来的。”裴琛轻描淡写。 温澈森警觉起来,明白他这次来是带着明确目的的,可能又是与跟温至衍有关。 “你又想策反我,你可已经在温至衍身上摔过一次跟头了,你这几年的晋升恐怕也是全倚仗总处长看好你,我可不相信你的能力。” 裴琛笑了笑,笑意里带着点威严,“你可真一点礼节都不讲。” 温澈森本来是个不怕死的,在这里待了几年心就更野了,有话直说对两方都好。他边等着裴琛的答案,边把那文件袋给拆了,联盟军部上校,那几个字准确无误。 “几年前蝴蝶园那场大火。”裴琛却径直提起别的话题,“如果不是黑市的出口一直开着,蝴蝶园的人也过不去。” 他的话明面听起来不知意图,温澈森表情却有些变了,继裴琛之后,蝴蝶园的巡查队长已经换了两轮,蝴蝶园的治安不利那几个人难逃其咎。可是黑市的出口已经开了很久,就是裴琛的手笔。 温澈森想起那场大火,可不是突发的,但没想到背后的力量那么深,突然明白了一切,心下嘲道,这些人可真毒啊。 温至衍这次的对手可难缠都没边。 突然他心神又一闪,想到了另一个人,像是有些不爽,他冷冷道,“那你也一定知道方修塘去哪了。” 才三个月后温澈森在医疗站养好伤,就被灯塔管制中心获许离开哨所。离开之前他和哨所那个男人告别,这人还要继续留在哨所, 听说是签了十五年的驻守书,当然接下来还会有人过去跟他做同事。 两个人相处了五年,也算有了点兄弟情,温澈森把能留的东西都留给了他。男人看着他行囊如来时那样空空如也,只一盏早坏了的彩灯,还要塞回背包。 男人打趣他,让他有空再来看他,温澈森只无言以对。那你下一年不要一个人度过思春期了。男人又说。 温澈森懒得跟他解释那些怪味饮料并不能让他做春梦,反倒画面都是不好的,虚幻与真实结合,将他以为已经深埋于心里的场景一一复原,又渐渐扭曲,最后走向隳坏。 而且都不是十八岁了,哪还有思春期。温澈森这样想。 之后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船才进到联盟管制区域,其实他还是因为受伤才能那么早脱身,裴琛那次的到来也算是帮了他点小忙,那些人大概不知道具体是谁来了,但一定被施压,之后都没再来医疗站烦过他了,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 联盟又是雨天,又是一个冬天,温澈森从船上下来。 他回来的事只告诉了温洵,但温洵也并不一定会来接他,毕竟这人在他走的时候也没送他。 车还没来,为了消磨时间,他在码头附近找了间餐厅坐下,进到才发现是要去读大学之前去的餐厅,里面装潢一点没变,连桌椅都是以前那批,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等了有半个小时,都不见温洵来。 有一辆车倒是先来了,一辆黑色的公车,上面下来了几个人,径直往餐厅过来。一群人看上去都挺年轻,但也颇有气势。 “上校。”为首的人对他示意颔首,“我们现在接你到军区。” 温澈森看了看表,温洵这是赶不及了。 “好,麻烦了。” 他很快就上了那辆黑色的车,雨幕裹着这车身飞快穿过街道,车里气氛莫名肃穆,防窥的侧窗根本看不到外面,里面隔音性良好,连越来越重的雨声也听不见。 ——我来晚了!你怎么走了! 终端弹出两条信息。 坐在他右边的一名中士看了过来,视线探究,温澈森觉得麻烦,自觉把终端给关掉了。 ——你不讲仁义,绵绵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自己先走了! 便刚好错过了这条信息。 第108章 重逢 刚结束了最后一场拳赛,观众即将按序离场,有一部分观众已经从圆形的楼梯往上。已经快到早春,地下层的空气更稀薄,场上到处喷溅的血腥气闷沉呛鼻,非露天的赛场通风是无法保证。 这几日的拳赛场次明显减少。应绵背着一个箱子从看台走上去,边走边凭着感觉掂了掂箱子里的重量,今天的汽水和零食卖得并不多,可能是观众来得也少的缘故。 看客观众大部分还堵在门口没出去,应绵趁势走到还留在座位上意犹未尽的看客附近,看他们亢奋未消,这时喉咙最干渴,能借此干完最后一波生意。 “你们需要汽水吗?”应绵礼貌提问。 “行,拿一瓶吧。” 应绵一路顺着台阶向上,有的说不要,有的则懒得搭理他,有那么三两个人买都算赚到了,应绵把收到的钱塞到脖子上挂着的小袋子里,塞好后藏到棉服里面。 第189章 拳台上有人在清理那些污脏残余物,应绵看了看,心头涌起一些回忆。几年前他参与的那场拳赛,依旧记忆犹新。多么能浴血奋战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确实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断了几根肋骨,耳朵也被打坏,差点耳聋,那时被江诚被折磨出来的伤还没好,就又上阵,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挺能抗造的。还曾被称颂过一段时间,之后安生养伤,那时的伤就基本都好了,只有手臂的伤真如蔺柯所说的那样,每年冬天都会不好受。 但也因此获得了一个工作机会,他靠在这里兜售这些汽水攒到了一些钱,不过大头不是汽水进货差价带来的利润,而是小费,来这里的不少是一些有钱人。 眼下就有一个人给他塞了一百块,并意味不明地冲他笑了笑。 “给你汽水。”应绵从箱子里拿出了一瓶水,递给他。他之前不是没遇见这种情况,有的时候一些客人兴起还会想摸他,但都会被他挡回去,很快逃开。 “一百块够不够?”那人摸了摸他的手背。 应绵正想回应什么,余光看到看台某个角落有一抹身影,似乎看向这边,那种似是有些灼人的凝视,让他分神。他赶紧把那一百块给揣进兜里,抽回了手,紧绷道,“要清场了先生。” 接着一溜烟跑了,他一口气就跑到了门口,不是为了躲人,而是为了找人。他立在门口急切心焦地往里面扫了一圈,但觉得把所有人的脸都看了一遍,也确定过刚才的位置,就是找不见那个身影了。他心想,是不是又看错了。 “蔡老板,这是今天赚到的钱。” 失望之余,应绵往楼下走了几层,在办公室里将小袋子里的钱全放到了他老板面前的桌子上。 这蔡老板看了看他,又看看这递过来的薄薄的几张纸币,撑着脑袋叹了口气,“算了,你全拿回去吧,最近生意不好,你自己留着用吧。” “蔡老板……” 蔡老板摆了摆手,“你这几天就先不用来这里了。” “蔡老板!”应绵反应一下大起来。 蔡老板被吓一激灵,“你干嘛!我是说你先休息一下,我换个新面孔过去顶顶,我叫你回来你再回来。” “噢噢。”差点以为自己的工作要丢了,应绵放下心来笑了笑,“谢谢蔡老板。” “快回去吧。” “嗯嗯。” 应绵就这样带着那个小钱袋子回到了住所,拳场离一号街道很远,拳场的同事载着他回去,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从车上下来,跟人告别。 出租屋在巷子里面,到了晚上楼里一些人在往外出,都路过那老化的感应灯,那灯仿似装饰,时而闪动那么几下。应绵掠过那些亲近的谈笑声,往里面走去。 在一楼有一个阿姨在清洁分隔出来的厨房,开水管冲刷着门口地板,一些污水冲到沟渠中,地面慢慢变得干净。应绵看到她身后还放着整理好一捆捆要丢掉的废品,其中就堆了不少泡沫箱。他走过去,看了看。 “阿姨你能把这些泡沫箱卖给我吗”他请求道。 “你拿来干什么?”阿姨问。 “我养花。” 阿姨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这空气不好养吧,都是灰。” “我做了一个网,可以不会染上灰。” “这之前是装鱼的,你不介意吧,拿回去要冲冲就可以用了。” “不介意不介意。” 其实他是想用这些泡沫箱移栽那些青菜幼苗,之前找不到泡沫箱就用了花盆来种,没想到都长得很好,像小草一样绿油油的。特地等到天气暖起来才开的那几包种子,真是个好季节。 最终是才花了一块钱就买了四个箱子,阿姨关好厨房门就离开了,应绵蹲在地上把那几个箱子叠放到一起,这时感觉到身后不远处的感应灯闪了一下,还有一声像要失灵的电流声,果然那灯转瞬就灭了。 却没有听到脚步声。 应绵站了起来,往那个位置看了过去,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阴影处。 几乎是第一秒就认出了那是谁。 两个人都注视着对方,却都没说话,有一小段流滞的沉默。 直到应绵感觉对面的人走近了几步,能看得很清晰了,感知一下扩散,一时忘了呼吸。果然是温澈森,温澈森还是变了一点,穿着长风衣,身形更挺拔结实了些,眼眸里有低低的微光。 其实上次他有从黑市出去跟温洵一起去接人,但是不巧错过了,因为禁令解除的事还没落实,见等不到人,只能又回到了黑市。之后才知道温澈森那天是去了联盟军区,所以他一定是实现梦想了。 离那天已经又过去两个月。温澈森还站在那边没动,应绵才反应过来,他想他应该要做点什么。 他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温澈森。 这是他想象过的场景,比起干站着,这样似乎比较好展开。 温澈森个子比他高一些,应绵能感觉他胸口传来一些温度,但人没动,两人之间一时寂冷无声。可能是才发觉这拥抱有些不合时宜,他便自己退了开来,笑了笑,“你真的回来了。” 那在拳场就可能是看错了,因为总不可能是随着他回来的,这里离出口近,能来得比较快。 应绵看向温澈森的脸,发现温澈森正盯着他的脸看。 “你的伤还好吗?”应绵问,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肩膀。 第190章 “好了。”温澈森才说话。 应绵还想摸摸,但忍住了,他发现自己大胆过头了,换作从前也要由别人先做,他只跟着,哪怕是关心伤势这种大概不会带来开罪的事。 哪怕是又过去了几个月,还不足以治愈什么,应绵看出温澈森确实有点不开心。他还惦记着温洵那时说的抑郁症的事。 过去的五年,不知道温澈森过着怎样的生活。 “你刚刚在干什么?”温澈森看了眼那泡沫箱,转开了话题。 “我准备种点菜吃。” 这跟他说的养花的说辞不一样,温澈森问,“那你干嘛说是养花?” “你刚刚都听到了?” “我听力很好。” 应绵吐出一口气,他怎么解释那几包青菜种子的珍稀程度,真正的绿色生态,黑市可到处都买不到。如果真只是几箱子鲜花,倒是可以慷慨给这些邻居分享。 他闷闷不说话了,希望温澈森能自己想明白。 “你这么晚才过来。”过了不到半分钟,应绵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你不忙吗?” “军区有些事要处理。” “你真的……”应绵追问道,“你真的做了上校了?” “嗯。” “真厉害。”应绵觉得自己对人的夸赞之辞实在贫乏,遂真心再增添了一句,“这是你的努力所得。” 明明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在那里都干了些什么,就那么讲,温澈森觉得他真有意思。 两个人的再次相见比想象中平静,得益于两个人都是脾气不坏的人,记性也在这时选择性地差了一些。细究起来有一堆问题横亘在中间,怕提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尽管装作不知。 巷子外面是不同的天地,热闹起来,应绵已经习惯了这里,这时才想起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这里还是个最好不要多来的地方,说起来全是坏处。温澈森现在在为联盟军方工作,这么晚还来这里,大概是还有其他事要做。 “你过来是来执行任务吗?” “?”温澈森不懂他的意思。 “你一定要有其他事要忙。” 原来是以为他只是顺路过来的。却不知这上校执行公务时无论身处何处面对什么人都要佩戴姓名牌,需要清楚表明身份,应绵这是知识学少了。 尽管有那规定,温澈森也没多说,只盯了他的鼻尖看了眼,无中生有,“是啊,来抓人的。” 第109章 官复原职 应绵睡了个好觉,那晚他没有邀请温澈森上来家里,可能是觉得还没将房子打扫好的原因。但能见到人就不错了,尽管已时隔好久。 刚好应绵这几天在出租屋休息,狠狠地做了几次大扫除,他这细致程度都引起了妈妈的注意。他还没有把再见到温澈森的事告诉妈妈。 干完卫生他帮妈妈整理要拿去兜售的香烟,有些是散装的,这里的香烟有部分是掺了信息素试香片的,具有不同程度的催情性,最近天气开始暖起来,那些酒吧又开始热闹起来,滋生许多不安分的因素。 应绵想揽过这活,“妈妈,我替你去酒吧吧,刚好我最近空了出来。” 妈妈笑了笑,“好啊,最近怎么那么开心?” 应绵才意识到自己最近反常了些,以前他也会和妈妈一起好好待着,但有时还是能看出他心底有心事,无端萦绕于心口,好像不能完全放松下来一样。 应绵立刻安静了下来,这几年他能和妈妈住在一起,是最好的结果,不敢奢求太多。更何况一直记着当时付出的代价,一切都来之不易,怕稍有差错就要重新堕回地狱,他尚且还有体力顽强抵抗,妈妈可不行了。 看他连叹气声都轻,妈妈揉了揉他的脑袋,“乖乖,你都二十多岁了。妈妈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应绵呼出一口气,像猫一样跑到沙发上咕涌了两下,脸埋在那软垫中不出气,一时间心脏都沸热起来,他的心思确实多了,从温澈森来找他那天起。 妈妈这几年气色养好了很多,已经不像当时在医院里那样病气沉沉,确实一切都在转好。可应绵有时不能抉择,以前他倒是很有自己一套,无论那时过得怎么好,都是隐秘的,寡淡的,对自己的来处闭口不言,所有秘密深藏于心,绝望时也只一腔沉沉死意,谁都不在意,也许那时候的自己才是本来的自己,聪明又谨慎。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也许太久不见一个人那些欲望便会加倍生长。应绵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本来也不是个只有冷淡的人。 只是他和温澈森,光是惦记,都不知如何开口是好。他仍有心结。 还无计可施,这段时间只管休息,他还没能从黑市出去,温澈森也去工作了,两人暂时又不能见面了。 这时有另一个人来找他,是温洵。 温洵看上去一副有要紧事发生的模样。 “怎么了,温洵。” 他让温洵进到屋里,给他倒了一杯还温着的清茶。 温洵把拎着的几件礼物放到茶几下面,大刀阔斧一坐,刚想倾吐什么,却注意到主卧房门紧闭,压低了声音,“阿姨在家吗?” “她在睡觉,我今晚要去替她上班。” 应绵看出了温洵的担心,只是一种找玩伴玩耍也会怕家长抓包的心理,妈妈性子不及布狄叔叔严厉,但很神秘,温洵好像怕唤醒了什么一般,沉吟而小心。 第191章 应绵温声道,“你要去做什么吗?要我陪你吗?” “没事了。”温洵摇摇头,“我晚点再来找你,我过去蔺柯姐姐那边一下。” 温洵只是到应绵那边溜了一圈就走了,他今晚心神不定,说是去找蔺柯,但车却是直直往另一边开去,他想确认一件事。 这时已是轻车熟路,很快又到了那地下城酒店门口,这几个月的侦查还真让他拉扯出了一些事情。 这个点那酒店门口多的是往里进的人,没有几个人出去,他掐着点来的,他要蹲守的人大概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果然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一个人被人丢了出来,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丢他的人是酒店的几个身形高大的打手,一行人还搜刮了他口袋里仅剩的几个圆形筹码,业务来源可想而知。 那个许久才爬起来,身形摇摇晃晃,往停车场这边走来。 温洵擎紧时机,下车向那个人走过去,几乎是扑了过去。 那人滚落在地,双眼迷蒙地看着他,身上有酒醉的气味。温洵立刻将他双手反扣擒住了他,力气一下收紧。感觉关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身下人再忍耐不住,破口大骂,“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温洵钳制着他的双手,用膝盖抵着他的背,将他一步步拖到旁边的草坪,他低下头,语调冷硬强横,“告诉我方修塘在哪里?” 那人没说话。 “快点!”温洵又攀上几寸捏住他的手肘。 预感到不对,那个人忙要求饶,他感觉背后的人力气很大,看身形是个素质绝不差的alpha,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你找他做什么?”他还想多问几句。 “你只管说,其他的没有你问的份。”温洵懒得跟他多讲,厉害起来,提高了声调,“三,二——” “九层!地下九层!”身下人不得求助,忙一迭声,“棋牌室,应该在东面的房间。” 简单打理了一下,温洵很快就融入到这酒店里,打点好小费,跟着一些人流往地下层去。不多时就到了藏纳格间棋牌室那层,在机子里换了三百块筹码,然后在那些开放的棋牌室走廊溜着,也看到不时有人从房间出来,一脸窘相,分明是输光了钱。他漫无目的,每个房间都凑近看一眼,看似是在寻找顺风的方位和看得过眼的牌搭子,但双眼其实是在搜索着其他的什么,应该是在这个范围才是。 一些难闻的气味从房间里溢散出来,不知道是久坐不动的汗臭味还是腻散的烟味多,他只心乱如麻,他非要找到方修塘不可。 但这时变故陡生,突然从楼梯口冲出一堆人,气势汹汹的,还能看得出训练有素,姿态很端稳手里都攥着枪。 该不是第一回 来就遇到了打击黑恶势力的人联盟系统的人了吧。 他忙躲到一边,背着手把筹码都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那些人还顾及不到他这没深究价值的路人,直冲到尽头一个房间里去。 一阵呼喝,威厉十足,叫里面的人蹲下抱头,这是真的来抓人了。 温洵正想往另一边楼梯溜走,却看到有一个人从那房间走了出来,上身一件花衬衫很显眼,腿很长,随意吹了一个发型,到这时已经乱糟糟,脸上有在赌桌上酣战了几天几夜的靡醉感。 温洵停下了脚步,看到那花衬衫的主人——方修塘直直从那些在执行任务的人身边无事经过,还打了个哈欠。 直到视线扫向他。 温洵明显看到他眼神里有一丝错愕,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后面那些人把里面的人抓了出来,几个就算赌到身上都带出汗腥气了还持着表面体面的中年人,被押过时颇有怨毒地盯着方修塘,温洵认出那是爸爸之前在审判庭的同事叔叔。 “长官,你一起回去吗?” 温洵清楚地听到那队里一个体态挺直的人这样询问方修塘。 “你们先把人押回去吧,我晚点回去。”方修塘把投到对面的目光收了回去,叹了口气,“辛苦了,到楼下动静小点。” “收到。” 说完方修塘就径直往前面走廊走去,温洵脸色已经很不对了,方修塘一声不吭,走到了他面前。 温洵感觉方修塘拉住了他的手,趁他松懈一把把他拽走了。 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只到转角另一条走廊,看方修塘用指纹开了一扇门进去。 温洵的低气压让人无法忽视,他背靠在门边,也不逃,只无声地盯着方修塘。 这房间应该是个休息室,还有个衣柜,方修塘拖开那柜门一侧,找了一件白色上衣出来,又解开了身上那衬衫。 他这换衣服的动作很流畅,身形很板正,肌肉漂亮,举止间却竟流露出一丝文气。 温洵眼很利,突然一下冲了过去,往他身后抢过来了什么,那衣柜上内侧的挂钩上钓着一个东西,他摊开手心。 手里是方修塘的姓名牌,用一条红绳串着,不是新做的,材质却很好。 方修塘,beta,联盟管理局,一级警司。 连职位名都长了点,温洵紧紧攥着这牌子,那银边要嵌进手心,他几近咬牙切齿,问道,“你这职位是你这几年升起来的,还是……” 明知道那不可能,方修塘明明在躲着什么,还以为是用逃窜来形容比较恰当。 方修塘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温吞地从他手心将那牌子拿了回来,那平视的目光,双眼依旧有蛊惑意味,可隐隐有了些距离感。 第192章 “不是,是官复原职。” 第110章 深欲 温洵感觉心口堵得厉害,官复原职,轻飘飘的四个字。 最不好说的是方修塘一看根本没有太多变化,他本来就是个很低能量的人,现在看也是同样,流动的气息都薄淡,但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持重也不能让人忽视。温洵自觉并不了解他,但竟能分辨那种细微差别。 “你这警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温洵口吻带上了点冷意,方才的愤怒早一扫而空,没什么力气了。 “一开始。”方修塘简短地说,“从军校出来就是,但我需要做一些事,便抹除了这一身份。” “一开始?”温洵倒是听出来了,“所以我跟你认识的时候,你那恨联盟恨高层恨命运待你不公的架势,也全是装出来的。” 方修塘靠在衣柜旁边,用眼神扫他,现出点本味来,“是的,我本来就是管理局安插的人。” “你是线人?” “嗯。” 温洵就想这人实在阴险得可怕,他恐怕一直是清醒的,从不存在堕落一说。他现在这副端着的样子,转换自如,不妨碍他从前想融入某个地方,疯得似潜移暗化,有模有样,甚至不惜用上自毁的方式。 现在他偶尔的出格也有了解释,只是为了铺设一个完整的形象。 方修塘有些心不在焉,秉着被发现了就坦然面对的原则,虽然这场合不太让人舒服。他盯着温洵的嘴唇看了会儿。 温洵有意躲开了一点,沉声质问道,“所以你过往的那些经历也都是假的?” 方修塘摇了摇头,“当然是真的。” 温洵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信息量太大了,他想他要问也得问很久。但那些问题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大意义,当得知这方修塘的原形,一点不讨喜时。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温洵嘲讽道,“把人耍得团团转好玩吗?” 方修塘盯着他,轻声说,“对不起。”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洵冷冰冰的,“我找到了那个你每个月都会联系的人,就是你曾说的那个勘探队友的弟弟,你每个月定时到黑市这里某个地点给他送钱。原来你真的对他很愧疚,不仅给他在手臂砍过两刀,还每个月都给他钱,可惜他一个晚上就能把这一大笔钱在赌场输个精光。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估计永远找不到你在哪,这还得谢谢他了。” 方修塘松动地低语了一句,可能是夸他聪明,又同他解释,“其实我对他没其他感情,我只是在调查一些事,通过这人会比较容易一点。” “嗯,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温洵阴阳怪气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哪怕方修塘告诉他他这几年仍然过得很不好,也不要告诉他,他在筹谋什么,筹谋就算了,还要将从前一切推翻,这是非常可耻的行径。 他想走,方修塘却挡在门口,温洵一过去就被他拦住,两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方修塘对他从没什么节制,五年不见,这人样子是一点没变,身上只有淡淡的烟味,应该在那棋牌室鏖战也会定时来这里散掉气味,一般人一上赌桌就结瘾了黏着不能动了,他还稳固着,老神在在,到这时才暴露一点。 方修塘把他压在了门上,呼吸灼热,原来身上还有点酒气,“我很想你。” 温洵毫无反应,方修塘贴近他侧颈,羞怯心浅淡地亲了他几下。 真是从容,好像他们还像之前那样亲密。 直到温洵卯足了劲给他面门来了一拳,一拳过去他脸都被打歪到一边。两个人近在咫尺,温洵鼻息都喷在他脸上,以为还暧昧着,但分明是剑拔弩张才是,“你就当无事发生是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恶心。” 方修塘把脸转了回来,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温洵那渐渐成熟的魅力,他慢慢叹了口气,“我大部分的事都没说谎。” “本来决定好了过一段时间去找你,我想我能把所有事情都跟你解释清楚。” 温洵不在意,沉声道,“你五年前也说很快就处理好事情就来找我,你的事没完没了是不是?” 方修塘收敛眸色,“确实很棘手,我没办法提前跟你说。” 温洵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真难想象从这样一个事实可以怎样发散,但只一句棘手就可以甩脱责任。 “你抓的那些人是犯了什么事?”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贪污,不过那暂时不归我的范围,我来不过是因为他们和一件我一直在追查的事有联系。”方修塘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可在那棋牌室跟他们耗了三天才能抓人。” 温洵缄默了半秒,才说,“你抓的那几个人全是我爸爸之前的同事。” “我知道。”方修塘答道。 其中有怎样的联系,方修塘过去的不止五年,如何耗费心机,到现在也已经开始收网,开始做清理。 温洵心底翻涌出一丝绝望。 “没关系。不管你以后有什么立场,都不要告诉我。” 听到这样的话,方修塘愣了一下,“温洵……” 温洵没有再说,只重重推开他,离开了这房间。 温澈森每个周末都会从军区回到住的公寓,现在暂时还不忙。温洵毕业已经有几个月了,但他申请的任职地还没发正式通知书,可能还要在家休息那么几个月,但奇怪的是,这几天温洵在家也不怎么见人,都是躲在房间里。 第193章 书架上放着一个文件夹,他拿着走到走廊,敲了敲温洵的房门。 温洵过了好久才打开门,一脸颓丧之气,不知道是几日未眠,房间里游戏机的声音还在响着。 “应绵那边解除追踪禁令了,我们一起去接他出来。”温澈森说。 温洵揉了揉眼睛,“我这个样子能见人吗?” “你也知道啊。” 温澈森问他是怎么了,只把手里的文件丢给他,“你的总项考核通过了,看基地那边什么时候让你过去吧。” 温洵差点都忘了这茬,“谢谢哥。” 温澈森冷静地看着他,“我们两个都去了军区,你猜温至衍会怎么对我?” 温洵拆文件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选择是自己做的,哥哥却要问爸爸会怎么对他。那也是,从小到大,他做错什么事,爸爸第一个就是怪哥哥怎么不把他管好。 军区和管理局一直是分开讨论的,军区的人从不对管理局那些上层有好感,管理局那些掌权的人也看不起军区那些大老粗。这其中还有些暗流涌动,全因如今的管理局的总处长就是军区过去的,温至衍最善装和平,但他不可能会服从这种说到底还是外来的管理者,只不讲人情,不顾政治生态,以绝对的肃杀气焰将下面的人牢牢压制。 温至衍看似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却极重功利,那总处长的换任对他来说是种压力,从前还挺有前瞻性,在很早之前,他就说不同意温澈森一切未来规划和军区那边有联系。 别人都不知,毕竟听起来根本没有冲突,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冲劲有前途,可对温至衍来说,就是种违逆。 温澈森还就喜欢干些违逆他的事。从去军事联合营读大学那天起就是明着跟他作对了,这也让他毕业之后的路有点难走。 读完大学出来,面前有许多选择,在温至衍眼皮子底下的海岛监狱是不能去的了,大型战事也轮不到他去参与,其他还能得到资格的地方怎么也得蹉跎个七八年,还可能有变数。谁也没想到他会选择灯塔,还是选了最短的五年,五年就意味他得承担许多危险的任务,不然要求安逸,可以跟当时同伴的那个男人同样,签十年以上的驻守书。 男人还在他离开之前调侃了一下,他这一下就当了那么年轻的上校,等他从灯塔出来,他估计都做到联盟军事指挥官了。 温澈森倒没想那么多,不过回想这一路,他力气真跟用不完一样。 他就那样绕过温至衍的掌控,成功进了联盟的军区。如今温洵也通过专项考核进了军区,看上去还得磨练好久,但两兄弟同心起来,够把温至衍气死了。 “不管他。”温洵的语气莫名无力起来。 温澈森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看你这样子门也出不了,我就自己过去了,晚点整理好一起吃饭吧。” 是担心应绵看到他这副样子又得担心,应绵这五年在黑市过着相对安生的日子,但也因失去通讯而变得落后,不清楚外面形势。看似是温洵突然伤心,其实罪魁祸首是方修塘,方修塘的多重身份也代表他和布狄还有应绵从前的接触是存在疑点的,在这“一家人”还没闹得鸡飞蛋打之前,温澈森应该适当插一下手。 到了晚上,温澈森就出发去了黑市,这次没有换车,还带了两个属下。 一号街道还是老样子,只是路边那些人看到他们的车都避之不及,不过暗处还是有一些人在盯着,想把人从这地方带出去不是件易事。 他很快找到了那栋出租屋,在巷子里,两个士官在他身后站着,今次过来这两人还有重要任务要做,他弯身从车屉里拿出一张纸。 “地下城的路线图在这里,到那里只用查查他们在那里跟什么人接触过就行,有问题的话发紧急口令给我,要是遇到其他系统的人一句话都不要说,姓名牌戴好。” “好的上校。” 温澈森看了看表,“我等你们八个小时,到凌晨四点。” “遵命。” 那两人很快将车驶离了巷子,温澈森揉了揉肩膀,收敛神色,往楼上走去。 应绵应该是刚收到禁令解除的通知不久,再传到黑市里也有延后性,温澈森想他应该还没做好准备,不过这种事肯定是宜早不宜迟的。 他已经到了楼上,走到那个门牌号前,敲了敲门。 楼梯口刚好上来几个人,未看清人就先听到了一串甜腻暧昧的笑声,一个alpha左右两边各揽着一个omega,两个omega穿着很暴露,只将身体殷勤地和中间的alpha磨蹭着。 温澈森瞟去一眼,那几个人看到他,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又不在意地将视线转了回来。 但不知道怎么就吓到了人,那三个人动静变得很轻,一溜烟跑上了楼。 温澈森知道这附近的人都是干什么的,只是没想到里面这楼里也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耐,又抬手按了一下门铃。 隔了几分钟才有人来开门,应绵从门口探出半张脸,看来是刚睡醒。 但看到他的时候清醒了一点,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 敞开门让他进来了。 应绵还似乎穿着外出的衣服,长袖,短裤,两条白皙的腿有些显眼。温澈森的眼神很淡,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还很清楚地嗅到了应绵身上的气味,似乎是沾染上了来自不同人的混杂的信息素。 第194章 第111章 哭声 进到屋里才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东西,一个一格格用来放香烟的箱子,像在拳场那样的箱子,只不过拳场的人会更多喝汽水和酒,香烟一般是在那些地下酒吧流动兜售。里面的盒子已经售空了一半 这也能解释应绵身上为什么会沾染上那么多不相同的气息了。 应绵看上去热情不高,坐回了沙发上,沙发上有一张皱巴巴的毯子,看样子刚才是在那里睡的。 “你刚从酒吧回来吗?”温澈森问他。 应绵屈着双腿,短裤一下被扯得更短,他把脸放在膝盖上,还没多清醒,只点了点头。 这副样子分明不对劲,温澈森只两三步就走到他面前,先帮他顺了顺乱糟糟的头顶,然后垂眸凝视片刻,看到他眼皮和后颈都有些汗气,睫毛纤软,温澈森手掌扶住他半边脸。 确实有点烫。 应绵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给人脆弱的感觉,因为他不怎么向人求助,但各方面看上去都是个再确实不过的omega,所以只是稍稍软化都让人看着心里有不同的滋味。 此时应绵动静很轻,脸被一只手托着,不觉冒犯,还将重心偏倚了些,像是又要睡过去了。 温澈森觉得好笑,手没放下,只是也坐到了沙发上,让人靠在了他肩膀上才松开手。房子里很安静,虽然注意到门口地垫上只有一双鞋,但还是多问了一句,“阿姨在家吗?” “她去跟蔺柯姐姐吃饭了。”应绵回答。 温澈森放下心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应绵的妈妈,至少现在还不能,这是一种复杂的感觉。毕竟这么多事过后,只有一个事实最明朗,就是再怎么看着应绵,也知道他是只属于他妈妈的。相比分开前两人只认识了一年多,确实没有可比性,但温澈森能感觉应绵那从没动摇的守口如瓶,有些伤人。 但此时人倚靠在他肩膀上,状态却很放松,温澈森用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和前额的碎发,应绵都没有反应。 “你来找我干什么呢?”过了许久,应绵才问。 “我前几天查了移民局的记录,你们的追踪禁令解除了。我来带你出去。” “好。” “你身上味道太冲了。”温澈森轻声跟他说,看这出汗的程度不适合冲澡,“去换套衣服吧,换张抑制贴吧。” 应绵又嗯了一声。 但过了整整十分钟,应绵都没挪动但凡一下。温澈森看他一点行动力都没有的样子,严厉了一点,“要我帮你换吗?我看你都不想动。” 应绵在他肩膀上磕了一下,起床气浓重,抬眼撩了他一眼,“你不来我在沙发上睡得好好的。” “是吗?”温澈森笑了笑,“可是味道不好闻。” “好吧。”应绵又答应了一句。 温澈森眼看着应绵起了身,在沙发面前呆呆地站了会儿,“那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就往房间那边去了,温澈森回头看了眼,看他走路都不太直。应绵没有关门,温澈森听到了衣柜门拖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脱上衣脱裤子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人都没出来,温澈森分析着这会儿他应该是换完衣服了,才走过去。应绵坐在一张毛毛地毯上,腿抻直,穿了件有些宽大的衬衫,下身还是一条短裤。 “你在干嘛呢。”温澈森问他。 应绵偏过头看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我现在有点累,我们晚点再走吧,妈妈估计先不出去,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跟你出去了。” 温澈森说,“那你到床上睡会儿,我去拿毛巾给你擦一下身子。” 应绵眸子低垂缄默了几秒,才看向他,“学长,我感觉我有点不舒服。” 温澈森抿了抿唇角,背部肌肉紧绷了些。好久没听应绵叫他学长了,本来就毕业得早,又过了好几年,这个称谓更变得朦胧起来。 他怀疑应绵是不是因为沾染了太多信息素,发情了。这是个非常现实且不必避忌的问题,只是一种生理现象,倒是因为发生是在应绵身上才让人多想了一点。 因为应绵本身是个信息素很淡很淡的人,春天到冬天都不会有异常,这么久大概只有过一次反常,就是那一次因为腺体发热异常去了学校的隔离室,追根究底,是在宴会上沾染的信息素太多。温澈森还觉得自己那时也有连累他,虽然根本他没溢散过什么催情的信息素。应绵的体质很独特,对攻击性的信息素不受影响,但散发信息素的人也不会控制自己意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人击倒。 那地下酒吧的环境就更不用说了,温澈森感觉自己的脑子对这些事没法捋得太清,但逻辑往往是很简单,应绵刚从那酒吧回来,就算是发情了也不奇怪。 看到应绵这样子,肯定自己是换不了抑制贴的了。温澈森花了两秒钟做好了决定,走到床边,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的东西很简单,抑制贴,抑制针剂,他都拿出来看了看,这些用品都是产自黑市的,往往都是强效性的,长期使用更压抑腺体。 这发现并不太好,他回头看了眼应绵,应绵也愣愣地看向他,眼里有丝疑惑。 温澈森对着里面的包装盒挑挑拣拣,最终挑了张药效相对温和的抑制贴出来。 “我帮你换上。”他很自然走到应绵身边。 应绵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第195章 “不要。”应绵拒绝了。 温澈森没理会他那没什么力度的抵触,应绵根本连再动弹一下都不乐意了,他这是好心帮忙。 温澈森蹲在他旁边,这一来一回的事,应绵还记得把衬衫扣子扣到最顶上。衣柜还开着,温澈森看到衣服下面有一个盒子,里面装了很多不同材质和颜色的丝带,有几条明显是用针线织的,还上面还绣有可爱的公仔图案。 “这都是妈妈织的吗?” “嗯。”应绵脸上有自豪的神色,“是啊,这是冬天戴的,这是春天戴的,这个布料不会刺挠。” 看着应绵眉飞色舞,笑容纯净的样子,温澈森突然觉得他什么情绪都没了。 “应绵。” “嗯?” 温澈森只定定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两个人离得很近,应绵迷茫了一瞬,很快就抓住了他摸他脸的那边手腕,不知道是想推开还是想做什么。 “我先帮你换抑制贴吧。”还是温澈森先松开了手,“解一下扣子。” “不要。”应绵的表情不知因何,低落了一些。 “那我帮你解。”温澈森很是不容置疑地将手伸向他的衣领,上位者气息十足,两个人的视线也正一高一低,在这种时候颇有种不对等之感。 这次应绵没有来抓他的手,只是偏过了头,有些赌气般。温澈森单手将那扣子解开了两颗,应绵的脖颈裸露在了空气中,锁骨微微凹陷,脖颈的线条流畅,那块地方的肌肤看上去也很细腻。 大概唯一美中不足就是那两处淤痕,上面还有刚撕下不久的药贴的痕迹,还有点红意,应该是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撕下来的。 这就是那项圈压制之下的东西,温澈森抬手抚弄了几下,不知道已经淤积了多少年,想起在那收容所里应绵不言不语的样子,他解下那镣铐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应绵自然更好接受又回到最初。 不过如果真是那么好解答就好了。温澈森的胸口好像灼烧着其他感情,可能是一种怒意,生骇不已,滚烫着将要沸起。 “很难看吧。”应绵突然说,他看上去并不多难过,但是语气低低的,“我也知道难看。” “不难看。”温澈森说,他喘了一下,突然跪直在地上,把自己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 “怎么了?”应绵一时没敢看,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温澈森这么做的意图,他看到温澈森的肩膀处有一大片伤疤。 这就是他几个月前在灯塔那边受的伤。 温澈森的身材很好,肌肉紧绷结实,那直下的线条很有力量,有些冲击,但腰又窄,穿上衣服是看不太出来。肩膀上的伤集中在后面,看这形态是已经恢复了大半了,但那几道已经增生的深长的疤口还是吓人。 “我也难看啊。”温澈森说,虽然那可能不是一回事儿。他只直来直往,在应绵那傻了眼的神情中把衣服穿了回去。 应绵一句话都不说了。 温澈森把手上那干净的抑制贴的封口给撕开,凑到应绵脖子旁边,怪不得应绵会不舒服,他那张贴了几个小时的抑制贴已经被汗揉皱了一角,只要动动手就能将其撕下来。 但应绵又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次用了很重的力气,明显是拒绝的。 “不要看。”他说。 看来刚才的安慰也没有多大作用,还是只能安慰一部分,他那畸形的腺体还要另算。 温澈森叹了口气,“我抱着你好不好。” 两个人就这样正面抱着,应绵好像很害怕,连心跳都很慢,温澈森施了一点力把他后颈那张抑制贴撕了下来,看到了那处凹陷。同时感觉那凉意时怀里的人受惊般,一瑟缩。 但温澈森很快就将新的换上贴好了,安抚性地抚了抚他的后背,直到应绵的力气慢慢卸了下来。 他听到了应绵微微的抽泣声。 第112章 城堡 “你看这些事情多简单。” 值得他戴着丝巾和有领子的衣服万分遮掩,应绵对人的谨慎是无差别的,温澈森那时还没起疑。 应绵吸了吸鼻子,到现在脖子上的淤痕和腺体的凹陷自然是不算什么了,但当时很害怕,只想万无一失,尽管他确实见识少,明明除了懂医学知识的人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人能一眼就看出他的这些伤口和缺陷是表明什么,就连温澈森和温洵也是看了他戴项圈的样子才知道那来源,却还是担心被人看穿,便谁都不能相信。 甚至那时候过着流水般清闲的日子,也还挂念着这隐患,其实他的心结就是那样简单,根本无法依赖身旁其他任何人。 他大概是哭了有五分钟,才渐渐停下声音,同时也感觉到温澈森松开了对他的拥抱。 应绵抽了抽鼻子,站了起来,眼角还有点湿润。他心底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复杂,温澈森不像以前那样了,从前温澈森不会离他很近,总若即若离,那是一种很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但刚才两个人有些过于亲密了,尽管应绵觉得这是一种指令式的行为,怕他拖拉过头,整理慢了,跟在驯人一样。 也难说是不是自己今天太不碰巧,周身不舒服,温澈森又要带他出去,所以快刀斩乱麻逼他面对现实一些,可是那种温度确实是独一无二。 “我还在等人,你睡吧。”温澈森说。 应绵点了点头,麻木地从衣柜里拖着张毛毯就到床上睡了。 第196章 温澈森独自出了外面,客厅和房间都被应绵收拾得很干净。他打开了内部通信器,大家都在黑市通讯信号受阻很小,但风险也高,好在那两个属下还没向他报告什么,在这种地方,一旦有信息发过来,就只有坏事。 在这间隙里想起了应绵刚才的反应,以前都不见哭过,可见多朝不谋夕的事,要顺利解决,都需要缓缓来。 他开门出去了,刚在背后把门关上,就听到了对门一阵嘈杂,还夹杂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叫声,响了一阵又一阵,窗子下面能看到有人从巷子里回来,有些暧昧的气味逸散在空气中。难道应绵每天就过着这样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折返回去,径直走到应绵的房间,应绵正卷着毯子面对着墙一动不动,身子微微起伏,但睡没睡着是不知道的。 温澈森来到了刚才那张书桌前,拉开了另一个抽屉,这几次他都没见应绵戴着那只手表。 没想到找起来也不费劲,一拖开那抽屉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只表正放在那里。他回头看了眼应绵,看上去没有一点觉察的动静。乱翻人家东西实在不对,但他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他拿起那只表看着,看样子应该有一段时间没用了,秒表都停了,但是被保管得很好,有明显的勤奋擦拭的痕迹。 看到这里,感觉心情还行,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 他按下那边缘的机关,嗒一声,那夹层就弹了出来。忍不住挑了下眉,他看到里面那张试香片还在原处,估计没想碰,而里面那空层也有擦拭的痕迹。 应绵是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并未理会。就那么不为所动吗? 温澈森把这表原原本本放了回去,毕竟能看出应绵内心是觉得这表的价值比那试香片的价值要高出许多,恐怕还跟以前一样,比较在意礼物的实用性。 放表的抽屉里还有一样东西,用牛皮纸包着的一叠东西,看形状是一沓子钱,他将这包东西翻了个面。 看到这牛皮纸上面写了几个字。 给温澈森的 这厚度估算与他当时转交给蔺柯的相当,蔺柯懒得给人管钱,应该后续是一次性都给应绵了。应绵本来就是个特别省吃俭用的性子,想过还会留下很多,但是说一分钱都要补回去,也太让人多想了。 就这找到的两样东西,一样比一样能打击人。 应绵其实真的睡着了,但没睡多久,混混沌沌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温澈森出去了。他撑着眼皮坐了起来,身上黏黏糊糊的,不经意扭头一看,看到床头挂着一条用热水烫过的毛巾。 温澈森刚到楼下,有一辆车从巷子里开了过来。 车里的人就很快下来了,裴琛那身形在灯光黯淡的夜里也很好认。 他坐上了那辆车的后座。 车慢慢驶离一号街道,来到黑市深处,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才在一条隐秘的巷子前面停下。温澈森在后座翻着裴琛给他看的照片资料,脸色一寸寸冷峻起来,车里顶灯开着,把照片上的人像给照得很清楚,是张有些熟悉的脸。 “你们什么时候拍到的?”他问。 “已经是六年前的照片了,只不过是现在才流回来。” “是不是那时审判庭的人拍的。” “应该是,因为势力立场的变化。不过形势还会变,暗流涌动的,我看是有人提前站队了,把这相片放到了管理局的邮箱里。” 温澈森反复检查着那些相片上的脸,有些是拍到单人,有些是有几个人,有些镜头拉得很远,有些离得很近,但是这么多个视角都只为了拍到同一个目标人物。一个挺年轻的人,这是温至衍在审判庭任职时就跟在身边的一位公事助理,可以说是他那么多个助理中最器重的一个了,听说工作能力很强,温至衍每次出差都会让他一起。 而这些照片之所以说有价值,是因为他身后的地点,能看到这些照片都是在差不多同一个地点拍的,有一张拉得有些远,那个人站在一侧,背景是一片边缘很不齐整的灰色,像是不真实的几簇阴影。 温澈森开了手腕上终端的屏幕,更清楚地将那片阴影照了出来,一下子就看清了那团形状,分明是一片树林。 “这是雨林。”他吐出一句。 “是的。”裴琛说,“这位唐助理可是亲自去过十二区了。” “这相片是真的吗?” “当然,鉴定过了。” 温澈森把这些照片归于原位,冷静地问道,“那现在管理局什么态度?” “能有什么态度,一部分人说温至衍很有可能是私自主导策划了雨林的勘探行动,应该停职观察,一方说那只是说他助理的个人行为,温至衍也选择了撇清关系,表示并不知情。” “那这前提就是说十二区的勘探确实有问题。”温澈森想起了应绵,也得亏应绵没有将那两张真正的地图交出去,横竖都是一个死。 “因为实验所都建起来了,里面有不少用于毒气实验的实验器具,不过现在也被封锁了,里面还是干净的,没有实验痕迹。” “实验所都有了,找不到出资的人?” 车外面的风声听起来有些凌冽。 “当然是不会留下痕迹,这只是一种合作,制作毒气武器售卖给外城的人,还有病菌管,城内是主卖防疫的医疗器械,这些东西一旦出了外城就难追踪了。” 第197章 温澈森觉得很头疼,这与当时大家都注意到的十一区的病菌传染不是一个概念,要严重百倍,也就能解释当时为什么温至衍要做那么多事来转移视线了。 “我们这边有一个设想。”裴琛说,“就是组织一支专业的勘探队进十二区,对划定的区域,进行降毒净化处理。” 温澈森呵了一声,“你跟我说做什么?” “我看你手底的人有不少都是从军校出来的,专业性和胆性不用说,只是培训一段时间的事。还有一点就是我和温至衍不对付,他一定会盯着我,你反而会好动手点。”裴琛说。 温澈森无言片刻,才说,“那边可不止是温至衍,我认为温至衍上面还有人,而且这人必定也官居高位。” “还有你们也没有地图,竟然想得那么容易。” “现在赶制了一批勘探设备,能阻绝大部分污染病菌,能应付一类重度。还会在里面建造新的实验基地,只要一点点深入,应该能做到。”裴琛说。 “不可能的,没人会愿意去,我也没那个能力做指挥。”温澈森的语气深浅不知,“还有,不要太把那些新人不当回事了。” 裴琛这一整个教唆的语气,他并不受用。地图眼下可能只有他有,应绵这是把命交付给了他,这其中的利益关联是很复杂的,但迫在眉睫。裴琛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也难说。 这时他终端震动了一下,跳出来一个紧急口令。 “上校,问出来了,确实有问题,我们回去跟你说。巡查队的人来了,我们需要另外的回去的路线图。” 第113章 秘密深处 巡查队要来也是开大路,因为要被监控到执行任务的车辆,不然黑市的人不会让他们出去。他的两个属下却没那么讲究,温澈森从终端调出一张内容极详尽规准的地图,简单规划好,将摘出的另一条安全路线给发了过去。 裴琛从车镜里看他。 “你是怎么弄到黑市的地图的?” 温澈森把终端关上,轻描淡写的,“在灯塔时琢磨的。” “你做事挺讲效率啊。”裴琛说了句。 毕竟他没整日想着做什么派系斗争,怎么站队,又怎么争夺控制权,自然是省时间。 “方修塘现在回管理局了。”裴琛说。 温澈森眉峰一挑,饶有玩味,“现在总算不用演戏了是吧。你们是真的很会打配合。” 多年前裴琛和方修塘在明面上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个仕途得志,一个因一次失败的任务而快被折磨得不成人,毕竟是同一个地方出来,能力相当,这差距难免让人心生怨恨,所以方修塘总是跳脱,秩序感极低下,但一旦得知他做任何事都有一个功利的前提,那么那多痴缠不如争个鱼死网破的性子表象,就都不能说明什么了。 “你是他的直接联系人。”温澈森说。 “是的。” 尽管是直接联系人,暗暗维护,为方修塘保下了大部分惹的祸端,但两个人是否骨子里也是面不和心也不和,也不可知。 “这么说在方修塘服役之前上层就提出让他当线人,那那次十一区的勘探任务的其他几个队员并不是你们的人吧。”温澈森一针见血。 “那些人让我们两个人做选择。”裴琛换了个讲述的角度,“要选一个人去十一区,是方修塘主动担下,权衡之下他也确实比我适合,他射击技巧比我好。” 邀功般,跟方修塘档案里记下的满腔热血结果因为队员的伤亡而遗憾不已的人设相去甚远,方修塘惯会说谎。 “但他的任务确实失败了。”温澈森猜测着,如果那时候的卧底任务早有成果,方修塘也不会迟迟都无法官复原职,“所以那几个人的突然死亡他也没想到。” “可我也好奇,他当时的任务有包括把那几个人杀掉吗?” 做完事再蓄意把人杀掉和人全在不经意时死掉不是一回事,这死无对证也让当时的那桩事故充满诡谲疑云。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次互杀,既然方修塘是卧底,那几人也有可能也有任务在身,不能笃直说是只有一方心怀鬼胎,难想是不是方修塘先胜出,杀红了眼,事后才布置成一次完美犯罪现场。当时的记录也全由方修塘口述,自然是紧着有利他自己的风向。 裴琛脸色有了些明显的变化,“方修塘也没有跟我说真话。” “不过按照当时的现场分析,方修塘当时是昏迷了一段时间,在这中途够那些人整死他了。”温澈森对这件事倒是挺有兴趣,“是自相残杀也有可能,我想这其中的过程只有他们心知肚明了,但是方修塘这几年一直在接触人家的亲属,也不知道是想检查有没有错漏还是纯粹被勒索。” “你让你的属下去查了什么?”听出他话里的暗示之意,裴琛语气紧绷起来。 “不过是跟在方修塘的尾巴后面。”温澈森淡淡开口,“那小孩不相信管理局的人,不过我的属下表明是来自军部,和他哥的出身一样,所以他能松口一些。方修塘亲自去见他,可不算有诚意,谁都不想和可能是害死自己哥哥的凶手有往来,也可惜方修塘这么多年给他花的钱都打水漂了。” “温上校,我对你的能力真是低估了。” 就是只用几个小时就做完的事,他的下属也是被调教得极好,方修塘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如一个立场转换。 第198章 “不如你可怜可怜方修塘吧,我们可以做信息交换。”裴琛说。 温澈森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可不能确定你的信息有没有价值。” “你一定会感兴趣。”裴琛却说,“我想你可能猜到了,你在灯塔受重伤时遇到的东西,和当时方修塘看到的东西是同一种。” 温澈森脸色一下变得阴沉,额角绷紧,但仍不回应。 裴琛在车镜里看着他的神色,知道这信息里揭露的一角是温澈森关心的,“而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十一区的丛林环境是从灯塔污染区复制过去的,只是那些古怪的东西一旦密集繁衍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严重,失去掌控,所以到后面那里驻守的人都撤了,丛林也变成了禁区。” 温澈森轻抚着手指。 “还有最后最重要的一点,灯塔的污染区是严格经过全区域检测的,我相信这个你也清楚。大部分畸变生物类型都记录在本,生物分区也都很清晰。但是这灯塔跟十二区的雨林对比来看,竟然只有一小部分生物统计重合,就是说十二区的环境远比灯塔复杂。” 说到这里,裴琛顿了一下,他的话术是循序渐进的,“那个叫应绵的男孩。方修塘先前不知道他的存在代表什么,可是他最近调查出来了一些东西,能解释那些人当时为什么会单单选上应绵。” 裴琛的意思是让他和方修塘做信息交换,这很公平,方修塘要那个男孩身上的东西,他则是可以借方修塘的调查解开一些应绵身上的谜团。 但温澈森并没有开口应下,大概三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出租屋,那两名属下也绕近路到了楼下。 “上校。” “上校。” “回来就好,你们打听到了什么?” “那男孩说他哥在十一区执行任务的时候给他家人发送了一段加密的留言,不是军方的频道,当时按照隐私权军部通讯所是无权破译的。” 温澈森目光一凛,“是进入丛林之后发送的?” “算了算时间,应该是的。” 温澈森斟酌着,“对了,我疏漏了一点,后面有一个是在重症监护室死的,其他几个是在丛林里就死的了,他哥哥是哪个?” “噢,是在丛林里就死了的。” 温澈森倚在车门上,淡淡思索着,“为什么他弟弟能藏这则留言那么久,我想他家人也没有力量破译出来。” 两个属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主动开口,“他家人其实不太关心那个勘探员的死亡,他弟弟也一直借这来要挟方修塘给钱,我们这次也是说帮他给赌场销账他才肯松动。” 这是个残酷的事实,温澈森也明白这人为什么这次能松口,因为方修塘身份不像从前了,怕拿捏不住,也怕被用强权报复,他需要又找另一处可以给他倚靠和切实的好处的势力。 “留言备份拿到了吗?” “在这里,这是提取码。” 温澈森把这提取码存到终端里,脸上浮出赞许的神色,“你们这次做得很好,回去马上给那个男孩申请保护。” “好的上校。” “巷口还有一辆车,你们先回去吧。” “好的。” 看着人安全离开,温澈森又上了楼,已经到了凌晨,周围还是很吵闹。 他又回到房子里面,门锁咔哒一声在背后关上。 房子里没什么声响,应绵应该还在睡觉,温澈森在客厅的沙发坐下,脸上有淡淡的郁色。说实话让裴琛来当托底的联系人是很正确的选择,裴琛心态非常平稳,是个天生的领导者,温澈森不能不承认,他也被说动了。 而这动摇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从想了解应绵是怎么从十二区出来,到真想亲自去一趟十二区。 如果应绵能自己开口,倒是省下许多麻烦,可看着应绵那张脸,只管装作无事发生、无波无澜的一张脸。 温澈森疲惫地揉了揉眼眶,肩膀那隐于深处的伤也在提示着什么,这一切的发生都在指向同一条路,有些事必须从源头解决。 “你回来了?” 应绵的声音在背后出现,温澈森回头看了眼,应绵应该已经休息好起床洗过澡了,换上了长衣长裤。 “嗯。” 应绵搓了搓自己的头发,“我收拾好东西了。” 温澈森明显热情不足,“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应绵的脚步本来还停在原地,但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趿拉着拖鞋往哪去了。 温澈森回头看了眼,只有阳台开了灯。 应绵正在捣鼓他的那一排泡沫箱,上面的土壤很湿润,经过一段时间的养护,他种的菜都长出来了。 但没想到竟然角落里的花盆还种了花,是几枝洁白的风铃花。 “我要把菜都整整好,留给妈妈吃。” 温澈森看着他蹲在地上用小铲子拨着土,黑市的空气确实是不好,用来做隔离的网子都变成黑色的了,上面有薄薄的附着的浮尘。 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应绵已经用一把小剪刀把风铃花裁剪出来了一束。他还没落下当时在花店的剪花手艺,简单修了一下就很有型了。 “送给你。” 举到了温澈森面前。 温澈森愣了一下,才递双手过去接下来,“我来接你出来,不该是我给你送花吗?” “你能来就好啦。”应绵说。 第199章 温澈森惊讶于他突然间的温顺,摸了摸那花瓣,饶有兴趣地等着他再做些什么。 “你刚刚去哪儿了?”应绵突然开口。 “到附近逛了逛,见了个人。” “谁?” 温澈森觉得他那严肃追问的语气很有意思,玩笑道,“你觉得呢?” 应绵淡淡地看向阳台防盗网外,外面一片热闹,是他每日见惯了的人流和暗昧夜景,只有无尽寂寥,但对于外人来说,这里很有吸引力,像是个能把人都卷进去的黑洞。 “我听说在灯塔会很寂寞,你有没有……” 这句话不像是会从应绵说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臆测意味,发情期让人的性情也有了下降,不知道在温澈森离开的几个小时他的脑子里都发散了什么。温澈森不露声色,把他视做一个给完抚慰又去寻花问柳的人,实在是不对。 “你觉得呢?”他又反问。 应绵低下头,“我不知道。” 温澈森眉头微蹙,“那你整天听着那些动静入睡,你又在想什么呢? 第114章 做客 一时间气氛凝滞,应绵被他呛得说不出话。 “我就当没听到。”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耐不住寂寞。”温澈森说。 应绵这时的反应像极了哨所的那个男人,每天要质疑三遍以上他是否有任何精神压抑问题,任务内容繁重,脑子还一天天被丛林里那些扭曲画面影响,一些基础的欲望得不到疏解,这很有可能升级成屠杀欲,十八九岁是最可怕的年纪。可现在他都二十三了。 应绵沮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应绵脸上有淡淡的赧然之意,好像他真的很愧疚刚刚说出那些话。 温澈森心软了,“没关系。” 他走到应绵面前,应绵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双手弯下把人揽入了怀里。一时间应绵的肩膀紧绷,恐慌万分,但没把人推开。比起他主动去抱人,温澈森先抱他让他很不习惯。 “我身上不是没染上什么气息吗?”温澈森反而对这种控制他的滋味很在意,恍若未闻,“我刚才是去见裴琛了。” “裴队长回来了?”应绵抬头看他。 “嗯。”温澈森说,“不过他现在可不是裴队长了,是裴指挥官。” “你找他说什么?” “一些事。”温澈森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松开了对应绵的拥抱,在感觉应绵明显放松下来想回抱他之时。 一些应绵从头至尾都不会愿意告诉他的事,他是怎么来的,那些人是怎么选上他的,知道那些人的行事风格,也明白那些利益联系不会那么简单,比起是以抽签取胜,内定的可能性更大,可应绵又怎么脱颖而出。 可应绵闭口不言。 应绵呆呆地看着自己晾在空气中的双手,垂下了头。 温澈森把他的无助看进眼底,但没有动容,只是看着楼下的景色,“我刚才路过那间香水店,说只要提取一点信息素就可以制造出一瓶香水。” 应绵抬起头看他,眼里有迷茫之意,“怎么了?” “你可以送我一瓶香水吗?” 温澈森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那么记仇,应绵一直没碰那张试香片确实让他产生了一些恶劣心。应绵还真的答应送他的要求,这项礼物的含义应绵不会不知道,这些香水店里大部分调配的香水都是专门用于催情的,见效很快,多数闻起来味道浓重低劣,短效但能迅速攀升,适合在一些抛却一切自持的欢愉之夜使用。 但也还有完全正常而合规的业务,比如温澈森要求的这个,只是对特定对象做简单的信息素提取,制造出浓度很低的香水,相当于失去了直接作用,但可以用来助眠和留作纪念。 可是这些店打着什么招牌做生意,他们都很清楚。 温澈森看着店员在一瓶淡紫色的香水瓶上贴上标签,“可以了。” “你们是情侣吗?如果是的话,可以免费送香包噢。”店员打量着他们。 应绵一直躲在他身后,刚才在调香时店员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本来信息素气息就很淡,反而调试了几次才提取出一点。明明在黑市什么东西都见过了,他也像是对什么都不懂一样,也许是他见过那些人也没把这些事当真。 “不是,不用了。”温澈森先回答。 这店员一直在瞟温澈森,跟店里来的其他客人一对比,他好像很不同。 凌冽而斯文的样子。进来的人也都看他,这对鼓动消费很有利。 “帅哥。”店员的笑容里有暗示的深意,“我们这里有优质信息素的留存服务,是有偿的噢,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只是做出来做样品展示。” 虽然说只做展示,肯定也会提取出来做试香,路过的都能闻一闻。温澈森思索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应绵,“可以吗?” 虽然应绵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征求他的意见,但他还是主动回答,“不可以,不要。” “那就不要。”温澈森笑了笑,“他说不可以。” 应绵被吓一跳。 两个人又回了出租屋楼下,一路无言。那瓶香水容积不大,气味隔那么近都嗅察不到,温澈森就这样揣在手里。应绵觉得心头怪异,感觉被调弄了般,有苦说不出来。抬头突然注意到那楼上灯开着,下来时记得是关上了。 第200章 “可能是妈妈回来了。”应绵说,“我去拿行李下来,顺便跟妈妈说一声。” 温澈森站在了原地,很神奇,应绵好像能懂他的心情,他不想那么快见家长。 “那我在下面等你。”温澈森说,“你帮我问声好。” “好。”应绵就要走了。 “等等。”温澈森又叫住他,但迟迟没说话,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鉴于刚才押着人去做的事,难免心虚,温澈森颇有点严肃,“刚才的事,别跟妈妈告状。” 应绵点了点头。 很快应绵就跑下来了,有人打开了窗口,温澈森抬头看过去,一个面色沉静的女人跟他们招了招手,他站正了一些,这女人就是应绵的妈妈。 “去吧。” 温澈森欠了欠身,表示尊重,等都好好告别完才让应绵进到车里。幸好没从女人的神色里看出不满。 车最后还算顺利地出了黑市,温澈森一路给那些人塞钱,算是打理疏通好了。时隔五年多第一次出到外面,应绵显得很平静。 车从蝴蝶园出去,蝴蝶园现在已经人去楼空,锅炉房和这些高楼都空着,漆黑一片,路上也再见不到那些身形不直,疲意浓浓的人,有些地方一旦垮下来就无法再回到最初。 回到之前那花店门口,因为蝴蝶园的人都不在了,这附近一带彻底失去了人气。布狄把花店给暂时关闭,在之前方修塘给他买的房子安定了下来。 花店也没灯,显得有些落寞。 应绵看着那片黑暗,感觉到车与那旧地址擦身而过。车辆继续往前开去,离开了这附近,驶入更深的黑暗中。 过了许久,无数次调转方向,应绵认出来不是去之前那间公寓的方向。 “我们去哪儿?” “去新房子。”温澈森目视前方,“先一起吃个饭。” 这个新房子是军区给上级军官提供的新的独立的住所,在联盟之内,但不是统一安排管理,是与其他军官的住所互不干扰的地方,大概是像之前住的公寓那样的地方。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那房子。 这也是一栋公寓,还很新,但比较冷清,与隔壁的房子都离得很远。 这房子比之前的公寓要大一点,但也旧一点,胜在体验感是崭新的,入口处有直属的卫兵守着,监控系统也都是自己调试的。之前的公寓也好,但是是隐隐暴露的,随时可以被监控,被其他不明势力打扰,这里却是只属于温澈森的地方。 一想到之前的住所,应绵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他们之前在那楼下的告别,怕触景生情,刚才出发之前还想着会不会难以面对,好在是换了个地方,彼此都不用再揭开。 车开进了露天停车场。 “下车吧。” 应绵大包小包带着自己的行李下了车,停车场离公寓门口有一段距离,温澈森将他背上的书包单手提起来揽了过去。 背上的重量一下子没了,应绵有些懵逼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 一路上也没说话,这会儿无比生疏。 “又不是没来我家串过门,你怎么跟第一次认识我一样。”温澈森看出他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往何处。 五年都没出过外面,就算是迟迟未能适应也能理解,这样说确实苛刻了点,但他忍不住那辛辣挑剔的话语。 五年的说起来跨度不长,但是从成年不久的十七岁到现在的二十多岁,那就不一样了,怎么也得变成像大人一样。温澈森对他的要求却是模糊的,要他像十七岁时那样直爽,以都是朋友的身份说光临就光临,也要他在分开五年后还要冷静一些,接受那些猛烈的陌生的变化。 应绵不知道今晚的温澈森是怎么了,在见了裴琛之后更变得不近人情。 他叹了口气。 公寓前的灯开着,到达那里时两个都脚步一顿,一齐看到灯下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直直看着二楼房间窗口,那是温洵的房间,此时紧锁着,灯也熄灭,拒绝的意味很强,铜墙铁壁般。 而方修塘就站在楼下,直勾勾的,像一尊望夫石。 第115章 方向 应绵都好久没见方修塘了,这次见还真像变了个人,竟然穿着全黑色的制服,还套了一件防弹背心,站姿也不再散漫,一下子气质突变。 应绵赶紧跑过去想抓住他,一下子就被揪住了领子,方修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绵绵?” “你这些年都去哪了?”应绵恶狠狠地盯着他。 方修塘低头扫了他几眼,笑了一下,“你真是一点没变呢。” 这么一说话才发觉人还是那个人,方修塘最有辨识度的就是他那不着调的语气,让人时时觉得恼火却又出不来气。 “你回去找过布狄叔叔了吗?”应绵问他。 方修塘摸了摸脸,“找过了,被骂了一顿。” 就该骂,他这次的失踪是最漫长的一次了,还生死不明,尽管现在是体体面面回来了。应绵还想再问什么,余光却扫到了什么,一时间怔愣了原地。 方修塘的新姓名牌。 管理局,一级警司。 这样的牌子怎么会挂在方修塘身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别看了,先开门进去好吗,我在这里站了两个多小时了。”方修塘不在意地用手背往那块地方地掸了掸。 第201章 “这不是我家。”应绵说。他退开了一点,让自己不要挡着大门。 温澈森明显是不想见到方修塘的。 “你来这干嘛?”温澈森朝他们走近了几步,“你怎么进来的?” 方修塘冲他点了点头,“很明显不是吗,我来找温洵。至于怎么进来的,就是亮亮身份的事。” 温澈森没理他,径直到了门前,准备验证指纹门禁。 应绵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方修塘还真的做了高级警司,是在这五年内勤奋用功混到警司了吗?可他之前差不多是个逃犯,身上一堆堆问题亟待解决,这进度有点太不符合现实了吧。 不过温澈森没觉得他有疑点,没多加阻拦,也让他进去了。 “换拖鞋。” 应绵选了双有兔子图案的棉拖,从玄关出去才看清这房子的格局,跟之前那栋公寓内部可以说是复刻般,有的家私也都是相似的款式,很强的既视感,还能看到那几个房间,客卧的房门关着。 这让应绵想到以前,在那公寓里留下的大部分回忆都是美好的,好像五年过去,什么都没变。 “温洵呢?”方修塘直头直脑就是一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他来这边主要是为了谁。 温澈森白了他一眼,“在房间,不过如果他不想见你,就怎么样都没办法。” 方修塘走到那间房间前面,这走廊的地毯跟之前公寓的有些不一样,全换成灰色的了,那些搞怪的壁灯也撤了,整体显得稳重了许多,看得出来温洵都不爱玩了。 方修塘敲了敲门,意料之中没人答应,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几个小时了,只盯着那扇窗户看,灯还亮了那么一两次,温洵不可能不在家,就是不想看见他而已。 应绵在一旁观察着,温洵这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开心,肯定有一部分就是为了方修塘,这五年多方修塘连布狄叔叔都没联系,恐怕和温洵也是处于长期断联的状态。不怪温洵不想见他,哪怕以前心意互通,这样被冷着五年也该心淡了,方修塘倒是一点没顾忌,一头撞去。 “要喝水吗?” 温澈森叫了他一声。应绵把目光转了回来,点了点头。 温澈森给他倒了杯温水过来,两个人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温澈森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拒之门外的方修塘,跟看好戏一样。 应绵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就是温澈森是怎么看待方修塘和温洵的关系的。作为亲哥哥,温澈森一直对在温洵身旁打转的人有些天然的嫌弃,如果真有可以确定关系的一个,更要认真考察,方修塘这么些年半件好事没干过,徒留一堆槽点,但眼看温澈森也没对方修塘多不满。 应绵没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温洵早就有了自己的主见,所以就算温澈森不满可能也无济于事。应绵八卦得很,这温洵和方修塘,一个alpha一个beta,他们要怎么谈恋爱啊。 应绵挠了挠脸,方修塘还在敲门,坚持不懈,一定要敲出个结果似的。 就算温洵睡熟了也该被吵醒了,果然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随着一阵巨大的开门声,温洵满脸戾气出现在门后。 “你有完没完啊?” 方修塘一点不会看眼色,“你醒了?”说着就要往房间里去,温洵也没想到他那么不要脸,没设防备,一下子被推进房间里,咣当一声门在身后被关上了。 应绵站了起来,“方修塘要干嘛呢?” 温澈森懒得追究,“你别理他们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这房间隔音是真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应绵生怕温洵和人打起来了。 “我现在煮点东西,待会儿帮你收拾房间。” “你不送我去布狄叔叔那里吗?”应绵问。 “你不留宿吗?”温澈森扫了一眼他放在玄关的行李和书包,“你不留宿的话干嘛要把行李拿过来。” “……”应绵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能把行李也拖下来了,可能是在黑市住久了,总是把随身物品紧紧护着就怕被人偷了抢了去。 一时间他也没好意思反驳,“那我跟布狄叔叔打个电话。” “好,那边有电话。” 应绵打完电话回来,温澈森去了厨房,而温洵和方修塘已经从房间出来了,两人是一人坐一张沙发,分得很开,温洵一脸怨气,对着空气某一点干瞪着,方修塘却很自得,嘴角还有丝不明所以的笑意。不过再仔细看,能看到他脸上的红印,被捆了巴掌还笑得出来。 温澈森做完了饭招呼他们去吃,一顿饭四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在灯塔待了那么久温澈森的做饭功力也没见长进,还是只会做些很简单的菜式,甚至这次可能还有点不一样,只有一盆熟的羊肉。 温澈森以前喜欢吃半生的肉,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改了饮食口味。不过想起来灯塔那种地方,全都是脏东西,真可能看多了一点肉都吃不下。 这边方修塘一放下筷子,温洵就喊他。 “你也该走了吧。” 温澈森也把筷子搁下,“我有话跟他说,让他晚点回去。” 温洵不大乐意,拿着自己的碗就往厨房去了,一阵冲洗的声音之后,他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应绵知道他们有话要讲,就把行李和背包先拎到了客卧,温澈森跟了过来,没想到这客卧的摆置也跟之前那个公寓的一样,唯一的不同可能是墙上贴了一张东西,一张海边的风景照。 第202章 应绵拿起来看了看,这是明信片,记起来是科研站的那片海岸,他们竟然还留着。 温澈森在他身后拉开了衣柜,揽了一张薄薄的被子出来。 “这个给你。” “好,谢谢。” “冷就再加被子,你在收留所的被子我已经拿回来了,都清洗过了。” “那个……”应绵怎么都没想到,回头看了眼,果然看到衣柜里那熟悉的被子一角,曾经陪他度过了最冷的几天。 “没事,你那种时候都还能想起那张被子,说明挺保暖的。” 应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澈森似乎也没延伸去讲,差不多都整理好之后就出去了。方修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烟灰缸出来,上面已经有几个被拧灭的烟头。 “在家里不准抽烟。” “最后一支了。” 温澈森随手去把窗户给打开了。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方修塘问他。 “你心里应该也有一些问题吧。” 方修塘思索片刻,迟疑了下才说,“有些事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 温澈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就别指望能看到那则留言。” “你别那么急着拒绝啊。”方修塘说,“我的意思是比起我给你透露,你应该会更想自己亲自去了解。” 温澈森知道他的话外之意,“是裴琛叫你来说的吗?” “差不多吧,他算得上是我的旧同事,我们一致决定要这么跟你说。” 温澈森表情清淡地看着他,没说话。 “你想知道应绵当时是怎么被他们选上的。”方修塘又说,“不过我估计这个真相你可能会觉得震惊。” “你想一个十二区,就算是很偏僻落后,长年没有移民流动,但基础的人口还是有的,几百户居民总该有吧。” “如果每个原住民都符合条件。” “那应绵和他的妈妈又是怎么被选中的呢?” 温澈森凝思不语,应绵当时会四面受阻,是他没有守信用,没有把那张完整的地图寄出去,而且直到最后一刻宁愿没了活路也没把那当筹码。他那样的心理,说起来很奇怪,如果真的是为了讨要一些安定的生活,应当恳切维护自己的价值性,毕竟让他定居,给他上学,照顾他的妈妈,都是不太费力的事,对面应该还能长期施予。 但恐怕应绵是从一开始就跟妈妈约定好,不会交出地图。 温澈森在没看到应绵在信封里给他的东西时,只以为应绵只是想苟且偷生,只用说谎骗那些人他手中有那地图。他从那偏远僻静的地方移民到这里,还好好地上了一年学,外人都进不来,他只要一直说谎到安逸的日子都结束的那天。 直到温澈森在灯塔走了一遭,又被裴琛三言两语点破了那些地点的关联点,知道他在灯塔见过的东西,在十二区那里也有,甚至可能更严重。如果应绵早知道那害处,从而极力隐瞒下来,只是因为他不想害人。 温澈森没怎么仔细看过那张地图,但不会不注意到上面那一大片骇人的红色。 “温上校。”方修塘叫他,“我和裴琛想跟你传达的意思是一样的,你应该去一趟十二区。你难道不想知道应绵以前都过着怎样的日子吗?” 温澈森眉头鼓动,沉吟片刻,“就为了一个人,我可能会让整支勘探队都丧命。” 方修塘恨他这个人没点感情,他站了起来,沉声道,“你不去也会有人去,只不过我看那些指挥官没有进过丛林的经验,死的人只会更多。招不来勘探队,也会有不要命的志愿队,而且这些人还不能知道是为哪方卖命。” 温澈森很讨厌有人跟他谈什么使命什么担当,毕竟在他心里有些事只有有没有意思的份,出力又出命的事没人想做。 方修塘看到他那隐隐有点嫌弃的表情,知道根本没讲到点上,干脆转了个方向,“其实我更想说的是,你应该很好奇那时候找到应绵的人是不是温至衍吧。” 温澈森的表情终于有点变了。 “还有,我知道应绵是怎么被选上的。”方修塘叹了口气,“你一定不知道,他真的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温澈森看了一眼走廊,他不知道方修塘都知道了些什么,只知道照他那保密程度,非要达成目的才肯松口。 “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他问。 方修塘耸耸肩,“还有一条,我讲的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应绵确实有一张完整的地图在手里,不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交过给别人。” 温澈森挑了下眉,“那你想让他跟我一起去?” “那是当然,说不定能增进你们的感情。” 可他这表情像在说反话。 “真会剥削。”温澈森讽刺道,“受你刚才的提示,我也想到了一件适合你的交易。如果我做指挥官,那你做勘探队队长怎么样?” 方修塘目光一凛,“我从始至终只想要回那则留言,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事。” “或许那则留言里面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温澈森冷冷道,“如果没有,那你的心魔就永远都解不开。” “为什么不是再回一次十一区呢,我连十一区都差点没活下来,十二区就更完蛋了。”方修塘的语气很无所谓,“再去一次十一区说不定心魔就能解开了。” 第203章 “你以为审察局的人会让你去吗,这是回避原则,而且说不定你只是靠近那片丛林就想自杀了,你很知道那种噩梦的力量。” “十二区多好,能看见的是更恶劣但是是大部分都陌生的环境,你一旦任务成功,就什么就不会去想了。” 说着温澈森调出终端,让他看那串提取码,“这就是你要的,可能你听了就知道该怎么做决定了。” 方修塘直直地盯着那串数字,“你是不是已经听过了?” “当然。” 方修塘没想到这次谈话会到这种程度,完全于他不利,一开始就该想到温澈森就算有松动也会想法子把人拖下水。 “那我也有一个要求。”方修塘说。 “请说。” “能不能让温洵一起去。”方修塘语气低低的,“没有他我不行。” 第116章 心乱如麻 方修塘总算是走了,应绵听到关门声才从房间里出来,抱着睡衣准备去洗澡了。 刚好温澈森从客厅回来,脸色很差,也不知道他跟方修塘都商量了什么。其实应绵把一切结合起来想了想,知道方修塘的改变总不会那么简单,他是否有双重身份,是否又谋划了什么。 过去这么几年,裴队长都变成裴指挥官,温澈森都从一个学生变成联盟军部上校了。方修塘能力不差,应绵隐隐觉察到,他回到花店的那晚,也是方修塘第一时间想将他带走,尽管怎么都敌不过那些长枪短炮,可还有些正直的使命感,比善良更好用一点。 可那些人都在做什么,方修塘又是属于哪个部分的人,应绵现在还不太想知道。 应绵捧着他的小熊睡衣准备往浴室去,浴室就在走廊尽头。 “应绵。”温澈森与他擦身而过,叫住了他。 “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他看上去很认真。 在温澈森心情不好的时候被叫住,肯定是要跟讲不好的事,但往往到这种时候又不能不听。 “我洗完澡再说可以吗?” “那你先去吧。” 应绵赶紧抱着睡衣去了浴室。 洗完澡整个人都暖烘烘的,还是春天,这边的室内关了暖气,不知道从地板还是窗缝里渗漏出来丝丝冷风,他赶紧回到房间套了一件外套。 温澈森已经回了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应绵礼貌地用手背叩了几下。 “进来。”温澈森的声音低沉悦耳。 他还是第一次进温澈森的房间,只开了一盏柔光助眠灯,比想象中要冷清一点,并没有太多的生活气息。 温澈森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衬衫袖子挽着,可能在批改公文,终端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些通报的信息。姓名牌被随手搁在床上,被子卷起一角,能看出那躺过的痕迹。 应绵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等待温澈森结束手头的工作,然后跟他说话。房间里一时间很安静,温澈森又投入,恍如忘了他的存在,应绵时不时就要瞟他一眼,还是没到时间。 不过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温澈森就从书桌前起身,终端已经调成了静默的状态,屏幕光源泛着微微的蓝光。房间里有些很清新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清新剂。应绵站了起来,一下想起今晚在黑市带回来的那瓶香水,信息素气味这种东西,自己总是感觉不到,旁人才好分辨。他甚至不知道这房间里的气味是不是就是源于有他腺体记号的那瓶香水。 温澈森看他神经兮兮的,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 “那你就坐那吧。” 在私人卧室里谈话总感觉怪怪的,温澈森偏就没让他出去。 “你想说什么?要不要叫温洵一起来听。” “不用了,我会再单独跟他说。” 好像是很大的事,应绵不禁将坐姿摆正了一些。 “我和方修塘要去一趟十二区。”温澈森的目光在镜片后显得有些冷,“我希望你也能一起去。” 应绵的表情马上变了。 温澈森这是直入主题,他说话一直都不怎么绕弯子,但应绵还是被冲击到,以至于心口震动,说不话来。 为什么要突然要去十二区。 “你们去哪里干嘛?”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在发颤。 温澈森半身倚靠在书桌旁,语气像是发号施令般淡漠,“一起带勘探队进去把那片雨林的病菌给净化了。” 应绵消化着他们不知何时敲定的计划,结果折腾了那么久还是非去十二区不可,可能对于他们来说那不过也是一项任务。十二区听起来就跟十一区一样,被划定为一种类型,需要特别治理的偏远管制区。可十一区的地理信息至少是全的,证明那个地方也没那么不可见人,十二区则恰恰相反,连地图上的标点都被抹除,可不仅仅是因为它离得太远。 “我地图都给你了,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应绵说。 比起是他们要去十二区,将应绵带去才是难题,应绵从那个地方出来,却无比避忌那个地方,连往下劝慰都不必要。 温澈森想起方修塘说的话,应绵很聪明,他当时是怎么被选中的,这其中一定还有说法。这里面有应绵最后的秘密。 “你当时为什么要把那两张地图给我?”温澈森问他。 “只是觉得有用吧。” 应绵觉得他应该没有看到信封上的字,实现梦想,就包括为未来的一些任务助力,那人人垂涎的瘴雾浓郁之地,有了地图,要进入的话会很轻松。可那时只以为迟早能用上,不知道那么快。 第204章 “你那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把那两封信给我的呢?”温澈森问他,“你为什么不按那些人的要求把拼图全寄出去?” 说是疑问,更像是质问,应绵对他有时的行为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起始动机都不明,但其实有指向一个结果,他想把自己有的觉得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他信任着他,表达里分明全是亲热。 眼下却闭口不言。 “因为你觉得我看到那张地图的时候你应该早不在了。”温澈森冷气冷调,“你不曾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因为你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想跟他们做交易。” “你过去的一天天,都在等死。” “那就是你和你妈妈做的约定。” 应绵面无表情看向他,温澈森说得都没错,任何事只要有线索,无论多荒谬多松散,都会得出一个答案。 在青禾读书时对什么珍惜的时光恍若隔世,应绵有时候小心翼翼,但多数时候很冷静,周围人都在变,他还能持着一些淡淡的触觉。或许那些事确与他无关,但也可能他是更在意其他事,比如怎么睡得好,怎么吃得好,学习投入,看书也投入,他没忘了他当时来这里要干嘛,只是弥补一些生活里一些物质和精神上的匮乏,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是最好的,尽管那也有时限。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肯告诉我们?甚至你也说温洵是你最好的朋友。” “因为我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应绵倏地抬起眸子,那双眼里没了乖意,转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漠然,“我们那时才认识多久。” 温澈森冷笑了下,“是的,我们两个可从没想过要害你。”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要真的信我的话,你那时候就该冷静一点,我根本不知道给我寄信的人是谁,是你先说那些难听的话的。”应绵说。 明明说让他不要再去找温洵和他的人都是他,妄下论断,那决绝之意,让他心灰意冷,所以就算他那时真有一些话要说,都说不出口了。 好在那也是插曲,应绵知道按那时温澈森的能力也不能为他挽回什么,还好快点放他回去,他该扑得浑身是伤还是扑得浑身是伤,他最难过他现在竟然还活着,够一天天反刍那些苦楚。 而现在温澈森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能翻覆与反击什么,他却退缩了,原来他从没想过能走那么远。 温澈森看着他,眼里有些奇怪的亮光,轻轻道,“那时是我说错话了。” 听着他的道歉,应绵更心酸,他那晚本来也是要去告别的。他对那些话耿耿于怀做什么,好像说得像温澈森挽留他他就不会走一样。 从重逢以来,他们不曾提过那时的不愉快,依旧平和相处,可应绵有时候不开心,为着他有没有原谅温澈森温澈森又有没有原谅他这些事伤心。这些事很现实,却都没提,才知总有一架要吵。 温澈森终于开口,“我知道我们比不过你和妈妈的感情,或许你们早在来之前就约定好了什么,只要你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她就能放心,你也只要每周都写信,确认她能好好的。” “你们之间有谁都融不进去的亲情。可你有时候给我们的错觉太多,好像你没变过,连温洵都没察觉,你那天晚上是在跟他说再见。” “我不重要。”应绵软下语气,喃喃着,“你们也会有其他的朋友的。 “那晚蝴蝶园着了大火,我酒醒了,也赶到了花店。”温澈森淡淡的,说起别的事,“却只在后门那里见到一摊血迹,才知道你被移民局的人带走了。” “温至衍那时还突然出现在那里,我才知道他在戏弄我们,害得我好惨。” 第117章 同行 应绵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温澈森还来找他了。 更惋惜是那场大火没殃及他,只带来情势可怕的热汽。他是被人带走了,住在收容所的那段日子他没跟人说过话,也不记得温澈森有没有托人打听过他,那是段很快就滑过,让人没什么印象的日子。 现在才发现他那时确实冷漠了点,和温洵的情况不一样,在他进了收容所不久之后温澈森就去了灯塔,他和温洵那时候还能互通消息,和温澈森却不能了。 他慢慢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他不想和温澈森吵架。 “你别生气。”他尽量软和。 “我没生气。”感觉到他低低的哄人的语气,温澈森难得卡壳了一下,“只是就事论事。” 应绵坐回了椅子上,情绪复原到一开始,面色平静,“你真的一定要去那里?” “是的。” “那就去吧。”应绵好像快速高效在心底消化了一番,妥协了一般,“我也一起去。” “我不想逼你。”温澈森叹了一口气,他不想苛责什么,如果是为了那一点点愧疚,就要应绵回到那个他自己不想面对的地方,未免太有教唆意味了,“你可以慢慢想。” “当时听到要遣返的消息,我真的心如死灰。”应绵却自顾自说着,他打开了心防,“因为我知道我回到那里必是死路一条,死路一条也不算什么,我更多的是心里的害怕,我很害怕那个地方。” “其实就算你们做好了计划,你们中也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十二区。” 应绵的声音充满寂寥,温澈森很少看过他这一面,应绵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想知道,应绵却可能连轻轻触及都不想。 第205章 应绵坐在那张圆椅上,低眉顺眼的,手指纠结着,像在忏悔。 “我不是什么好人。”他说,“到时你们也会知道的。” 应绵知道终有要面对这些事的一天,只坏五年前他死不成,侥幸活下来的后果就是终要把从前的秘密全摊开,暴晒在日光下,他全部的悲悯都生在以为他无法苟活的情境下,只有真正走向死亡,他才能原谅自己什么都不承担,一死了之。 温澈森没说话,温澈森从前对许多事都是处于中立的立场,不愿卷入任何纠纷,与世无争了些。可毕竟说起来那些事有大部分也跟他无关,可眼下他要去十二区。 不管是为了承担清除的任务,还是为了对抗某些他憎恨的势力,都是一项使命。但不能不承认,就算换他的上级来都不一定能说得动他,而且届时就算有了成熟的行动计划,布置的行动指挥官也不一定是他,他在灯塔受了伤,也有回避原则,裴琛和方修塘后来也都有份来推波助澜,但大部分建议也是听不进去,但他现在动摇了,也许他也想知道十二区到底有什么。 第二天醒来,应绵拿着信纸坐到书桌前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寄到黑市蔺柯姐姐住居的地址,最近妈妈都会跟她们一起住,她们是最讲善心的人,应绵能放心。 他告诉妈妈,他要回去十二区了,会以比较正式的身份,作为指路人帮助他们进入雨林。他们要执行的任务是清除雨林那些恶性物质,听起来很正义。 而且这是很紧急的事,因为他们不做就会有人要用那些病菌做坏事了。应绵用着很幼稚的语气写着。妈妈你会怪我吗?我们曾那么辛苦想逃离那里,现在又要回去了,不是任何人逼的我,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想我有一天也要面对,那些我不想面对的事。 应绵跟妈妈写信表达里总是没什么逻辑,只有无法对旁人言明的亲昵。 妈妈我爱你,如果我不能回来你也要好好的。 写完这个,应绵就把笔搁下了,咽喉里有干涩之意,把信纸给认真折好塞进了信封里。 应绵在温澈森的公寓住了一个多星期,途中去看了一次布狄叔叔,这次他又说要走,布狄叔叔没有留他,眼里还有复杂的神色。原来是方修塘已经把事情都说了,布狄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也清楚没办法去阻止,就由他去了。 应绵这时也知道方修塘的身份了,原来他一直是管理局的人,而且跟裴琛有着共同的目标,裴琛被架在高位,负责吸引战火,他则模糊身份,明里暗里收集情报。前几天管理局有一些官方通报发下来,说是清理了一些贪腐官员,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官员主动离职名单,有不少是来自审判庭,很有可能是温至衍的旧部。 应绵本来是个不多关心政治大事的人,但眼看着身边的人都有了一定的身份,他便开始琢磨,方修塘可能还真是把一些人给搞下台了,不是一段时间的事,很可能是捣鼓了五年多才收网。现在那些有掌控权的上层在明面上已经分开不同派系了,可能这就是所谓暗潮涌动。 而现在温澈森和方修塘在同一阵线,那立场也很明显了。 过了几天温澈森从军区回来了,给应绵拿了一个东西。 “这是临时姓名牌。” 应绵拿着看了看。 身份栏那里写着——新移民,原籍十二区 有种心惊的感觉,这算是做好预准备了,不去也得去了。这段时间都是温澈森在外面跑,因为他出去的话会被人盯上,一旦他的身份有补充,那些人就会调查他会归附于哪个阵营,接下来将会不堪其扰。 “你跟温洵说过了吗?”应绵问他。 “不用说,他懂的。”温澈森眼里有郁积的疲惫之色,“他同意一起过去,就在后勤组里。” 应绵莫名觉得担心,温洵和温澈森不一样,温洵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他应该知道他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你那么担心他?”温澈森冷不丁出声,“他有自己的主见。” 应绵咳了声,可能是在黑市闭塞太久,他也还是戒除不了多疑的毛病,偶尔觉得身边人还像以前一样,温洵都不知道沉稳了多少,他还落后着,其实最该变得勇敢的人是他才对。 “傻瓜。”温澈森念了他一句,“下个星期我们就出发了。” “嗯。” 日子过得很快,应绵那天一早醒来就听到了一阵重型车辆的轰鸣声,从窗口看到有三辆黑色防弹车停在楼下,温澈森从驾驶座出来,穿着军装制服。 应绵赶紧背着书包跑了下去,温澈森跟他一起坐到了后排,应绵呆呆地看着他过来的样子。第一次看温澈森穿军装制服,外面是一件版型挺括的长大衣,里面是双边排扣的黑色上衣,一双长军靴,全套勾勒出修长比例极好的身形,腰侧枪套还扣着一把银色配枪,整个人修长且肃穆。 跟他想象过的样子一样,怪不得初中时的温澈森审美就高高定型了,说有一天要穿军服。到这种时候还能心猿意马,应绵也佩服自己。 温澈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应绵拉起丝巾挡了挡自己的脸,又从车镜看到后座的人。方修塘也穿着正式制服,抱着双手眼皮阖着在闭目养神,温洵则坐在他旁边,整个人偏向右侧,无半分倚赖之感,整个姿态显得跟身旁人一点都不融合。 “我们待会儿直接回军区,今晚就上船。”温澈森语气冷厉,有在下命令的感觉。 第206章 “噢。”应绵像在听他训话,点了点头。 “我给你申请了枪,到时记得把子弹保管好。” “好的。”虽然应绵不会用枪。 “还有两把材质很好的短刀。”温澈森偏头看他,“你不是挺会用刀吗?” “……”温澈森还是很了解他的。 “后面的车是不是还要接人?”应绵问。 “是,方警司找的人,不知道是谁。”温澈森语调清冷。 “绵绵的熟人。” 方修塘原来没睡,在偷听他们讲话。 温洵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谁啊。”应绵拧过身看他,感兴趣起来。 方修塘睁开了双眼,眼底清明,有狡黠之色,“高杭。” 第118章 混寝 “你找他来做什么?”温澈森凝声问。 这是个连应绵也没想到的角色,“对啊,你为什么请他来?” “当然有用啊,到时你们不就知道了。”方修塘没想解释。 应绵神色恹恹坐了回去,他都有五年多没见过高杭了,两人最后见面的场景也不是很愉快,一说到他应绵就想到了江诚,真是一段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记忆。高杭不是来自十二区的人,没有辅助引路的能力,有价值的是曾在他背后的人。方修塘还真会打算。 车很快就到达了军部,军区基地非常大,戒备森严,应绵跟着温澈森到顶层去领了申请配备的手枪和军刀,之后没多做停留,回到了车上,一行人去了临时休息所。 临时休息所就在码头那边,等到晚上行程船在这片停靠,他们就可以出发了。 很快又有一辆车通过关卡在休息站前面停下,高杭从车上下来,应绵在小客厅里吃饭,方修塘把人领了进来。 “绵绵?” 高杭就站在门口。应绵对高杭的感觉还是挺复杂的,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猜疑,但最后也算得上是曾患难与共的同伴了。高杭人是没怎么变,不过可能是已经放弃融入这环境,也不需再伪饰出身,气质平和了很多。 “你这几年都去哪了?”应绵问他。 “我还好,那晚回去就回家了,大概过了一个星期被告知跟养父母的收养关系强制解除,我就去了贫民窟那边,边打工边读书。” 高杭跟他不一样,移民局的人没找上门,江诚也消失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就在此后破碎瓦解,不过美梦也中断,虽然没被要求遣返,但也再次落回了底层。 他现在已经是认命的状态,至少没被叫回到十一区那个鬼地方,那是个就算是死都不想要回去的地方,在这边边打工边读书,也算是重新获得片刻的安宁了。 应绵叹了口气,说没关系,反正都结束了。 晚上一行人一起上了船,温澈森这趟带去的人不多,但多是近身信任的属下,其余的生面孔则是方修塘的人。这次勘探队和护守的军队已经是秘密前往十二区了,他们这边则要按照给管理局提交过的路程走,要通过好几处海上边检,因此是慢一步到达。 应绵住在船上的一个单间,外面有两名守卫,一上到船他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就这样在船上过了几个星期,某晚醒来时外面已经是天黑了,舷窗外的大海灰蒙蒙的,可能是心理作用,应绵觉得心底有些发虚。他从十二区移民过来的时候,在那艘船里,一直昏迷着,意识不清,那近乎密闭的货舱里连氧气都稀薄,更别说能欣赏外面的景色,现在可能待遇还好了一点,但行进的方向已经调转。 到了饭点船上的人给送来了晚餐,船体躲避着风浪,摇摇晃晃的,什么都吃不下,应绵勉强挑了几颗碗里的青豌豆来吃。 晚些时候温洵过来找他,温洵竟然被安排住在方修塘房间旁边,方修塘时不时就借着安全检查的名义来敲他的门,就为了了解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和好好睡觉。到这时方修塘确实算是他的上级,不得违抗命令,可这样几次下去也真不是个事。 房间里是双层床,应绵睡在下面。 “绵绵,我在你这里睡几天吧。”温洵爬上了二层的床,整了整被子,“方修塘应该不会想到要来这边。” “但是你不是alpha,我不是omega吗?” 应绵脑袋还迷糊着,坐在地毯上,从药盒里找了两颗晕船药,温水送服,吃完之后爬回了一层的床上。 温洵从上面探出头,幽怨地看着他,“绵绵,你不记得我们的友谊了吗?还有,我带了两条信息素抑制手环。” “好啦好啦。”应绵替自己掖了掖被子,吃了药身上细密地出着汗,“那我们快睡觉吧,我好晕啊。” “嗯嗯。” 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应绵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的,一下把被子给掀开坐了起来,在船里住着根本不知道时间流逝,这种感觉让人感到不适。 温洵已经醒了,还是说根本没睡,一副很清爽的样子,正开着终端在玩离线的小游戏。 “绵绵,你醒了?” “嗯。” “你要下去包间吗?听说那里有酒喝。” 应绵到洗漱室简单擦了擦脸,闻言婉拒道,“我走不动,我哪都不想去。” 这时门外响起几声礼貌的敲门声,应该是送饭的来了。 “我去开门。” 应绵走去开门,门后却是穿着制服的人,应绵认出那是温澈森的属下,是从军校毕业不到两年的士官,还很年轻。 第207章 “罗队长?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人温和地对他示意了一下,“待会儿会有医生过来帮你做身体检查。” “好,我就在这等着。” “大概半个小时能结束,你……”那罗队长却不经意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人,当看清那张有名有姓的脸时,一时间脑中火光乍现,眉头警觉地蹙紧,“二少爷今晚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一直,一起。”应绵没什么心眼,纠正道,“只是几个小时。” “好的。”罗队长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点头,“嗯,医生很快过来了,麻烦你暂时先整理一下吧。” “好的。”应绵答应了。 送人离开后,应绵转身回了房间,看到温洵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去拉着被子躺下了。 “温洵,待会儿我们要做体检了,你也做一下准备吧。”应绵叫他。 “我今早已经随队做过体检了。”温洵的声音蒙在被子闷声闷气的,很懒,“绵绵你换好衣服等他们过来就好。” “好,我让他们到隔壁去吧。”应绵想着他刚刚应该没睡,还是关心地留出一点空间给他,“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不吵你。” 温洵半梦半醒间,咕哝着应了声,但半响又咻地一下探出头,“刚才我听我组员说,我哥去做心理测试了。” “心理测试?” “每个月都要做的,心理创伤干预测试,这次又要去重区,都赶上一天做一次了。”温洵满脸乌云密布,“所以我刚才才不想跟他待在同一层,免得他又看我不顺眼。” 看样子是深受其害,应绵想象不到温澈森真正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在他心里,温澈森的脾气还算控制有度。 “你可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们还在一起。”温洵又倒回到被褥里,因为发困,声音也虚无飘渺起来,“不然我们完了。” “噢。” 应绵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换好方便做体检的衣服后,就去了隔壁的空房间,在门口挂上了有标记的待体检人员牌子,静静等候着。有军官身份的,和区别于omega性别的人都不住在这层,应绵上船之后就没见过温澈森了,反而是温洵先不听指令跑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应绵听到隔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他从所在的房间探出头,看到那个罗队长又来了。 “罗队长,我在这里。” 罗队长姿态干练,军靴结实生冷,步步踏在木制地板上,来到他面前。 “上校待会儿会下来看你们。”罗队长说。 “我们没什么事啊,温洵回去了。”应绵冲他笑了笑,他不是很擅长说谎,“体检不是还没开始吗?” 这罗队长也是看穿了他,“上校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清楚,麻烦你们在房间耐心等候。” 应绵慌了,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保不了,他咽了咽口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等人走后,应绵大气都不敢出,如果温澈森待会儿心情不好,他安慰安慰他会不会好点呢。只希望他不要再骂温洵,要骂就骂他吧。 第119章 名字 温澈森来的时候应绵刚好做完身体检查,从隔壁房间回去,在走廊看到温澈森。这时行程船进入风浪缓和的海域,船身趋于平稳,客舱的这几层都没住满人,窗板封闭着听不见风声,走廊上的灯管散发着稀薄的光热,温澈森换上了常服,姿态有些松散。 待人走近,应绵看清楚了点,意料之外,温澈森面上没什么戾色。甚至可以说面色很平和。 “温洵在你这儿?”温澈森直接就问。 “嗯。” 温澈森走到了他面前,问他,“他来多久了?” “几个小时吧。” 两个人开展了一段很简洁的对话,应绵刚被医生抽去几筒血,急需要补充点养分,说着话的同时肩膀晃荡了一下,身形有些不稳。 “先回房间吧。”温澈森说。 他们一起回到了房间,温澈森在身后把门轻轻扣上,温洵本来就如临大敌,即使动静很轻微也被吓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直挺挺望着刚进来的人。温澈森也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但没有要凶人的意思。 应绵先进去翻起了书包,从小兜里抠了一个水果糖出来,剥出来压在舌尖,等甜味慢慢洇浸。 这个房间不是很大,三个人是有点逼仄,尤其是三人分别在不同位置。温洵在床上观察着,应绵则趴在舷窗边上,等自己恢复力气。最后温澈森倚靠在门边,看着他们。 “哥。”温洵叫了声。 低眉顺眼的,俨然没了脾气。这次他确实有点问题,都到了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的紧要时候,还这么小家子做派。为了躲人,都敢跑到人omega的房间。 “下来。”温澈森叫他。 温洵立刻从床上下来,本该挨训,该被骂得抬起不头,他见他哥对属下就是这样的。温澈森以前不这样,凶他的次数还算少,得益于他进步空间很大,所以但凡有点长进,都是闪光点了。可现在形势不同,他哥变得有点严格了,可能是当了军官的缘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挑起他的毛病。 尤其审察局的人时不时就要找麻烦,说他哥的心理困境问题还没研究明白,反复催促。其实温洵更多时候是不想面对,如果他哥心里真有什么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谁知这次温澈森没骂他。 第208章 “是不是在上面睡得不舒服?”温澈森只问。 温洵倏地抬起头,看到他哥周身一点对人恼火的迹象都不见,放心了大半。 “还好……” “那你知道alpha和omega混住是不合规定的吗?” “我知道。”温洵底气不足,“但是绵绵这里暖和一点。” 说完这话,周遭都不妙地安静了几分,温澈森转头看向应绵的方向。 应绵扭头装死。 这里确实比上面暖和。 “我是觉得我舍友有点毛病。”温洵赶紧调转话头。 温洵忍不住告状,他在楼上是有一个同组的alpha舍友的,据温洵回忆,这人每天凌晨三点多就起床在房间里锻炼,伴随着一阵抽打肌肉加急喘气的声音,特别粗鲁,等到晚上好不容易消停,又开始磨牙,和打起极响的呼噜。 方修塘后来又过来几次,那人也不叫长官,两人好像很不对付那样。 温澈森想了想,“你要习惯,到十二区我们住宿条件更差,要集体住帐篷的,到时候什么臭男人没有。” “我知道。”温洵说,“这不是在没到达之前先养好精神嘛。” “还有几天就到达了,你暂时住这隔壁吧,点名的时候再回去好了。” 没想到他哥这次这么通情达理,温洵内心蛮愧疚今天把他哥想得太差。 眼看着两兄弟感情还挺好,应绵才要开口,对温澈森请求道,“好饿啊,我们下去吃饭吗?” 这船里还有另外一批人,是移民局的人,跟他们这次的任务不相关。这个系统机构的人排场都不小,派发的公费充裕,包下了一整层餐厅,船里其他人只可以在限定的时间点正常就餐。 温澈森带着他们去了一个比较清静的餐厅,路过中心宴厅,不少服务生端着餐盘进进出出,货舱里的酒也消耗不少,看样子是按豪华游轮的餐食规格来办的。 “真有钱啊,哥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一餐吧。”温洵很鄙夷,“你要是当时进了管理局,可能也能在移民局待几年吧。” “笨啊。”温澈森说,“那是人能赚的钱吗?” 应绵直想笑,又好奇地往后看着,据他学习到的知识,军队里哪怕军衔很高的军官,工资都不够那些在移民部门工作的人出差一趟的路费多,除了基础的安置和移送,那些人还能从移民本身获利,说是最能捞油水的部门也不为过。 应绵总算好好吃了顿饭,三个人好久没一起在餐厅吃饭了,应绵心里感到久违的放松。 温澈森这顿却没吃多少,应绵看出来他状态很一般。 “你心理测试做得还好吗?”他问。 温澈森注意力回来了一点,“还好。” 应绵一直没问过他这个问题,关于心理病症的问题,那是温澈森在过去五年中发生的事,充满险峻,好像一提起就无法揭过。但现在越接近目的地,越觉得从前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十二区是个比灯塔还要危险的地方,温澈森需要提前释放压力,他也得松开点防备。 “你怎么不吃饭?” “我打了镇定剂,没有胃口。”温澈森给他看了看手臂上的针孔。 看上去好可怜,应绵心软起来,“那我给你拿点面包晚上吃。” “好。” 应绵到餐台挑了一些面包回去,回到原位才看到他们坐的那张餐桌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很熟悉,是方修塘,但还有一个他不认识。 看模样是一个比他们这桌人都年长一些的男人,没有佩戴姓名牌,但看这穿着气度,一定也是个官。 他坐回去的时候很小心,刻意隔开些距离,都有正当职务的几位还好交流些,温洵也不合群,拉着他往角落坐了坐。 “移民局的人。”温洵跟他解释,“不过不是找麻烦的,他是我哥的老师。” “老师?” “我哥在管理局做志愿者的时候就是他带的。” 闻言应绵忙瞥过去一眼,脑子闪过了什么,他认出来了,那是那时送他到寄宿点车里的男人,确实是和温澈森一起。那也是应绵和温澈森的第一次见面。一下子涌起一幕幕回忆,从管理局,再到花店,那条不算长的路。 不到一会儿那男人就端着餐盆起身走了,看样子吃得很朴素,并不与宴厅那些人是一起的,人也没有威严气息,应该是纯找温澈森叙旧来的。不过这人走的时候还看了他一眼。 应绵不禁疑惑,他还记得他吗?好久之前的事了。 温洵又带着他坐了回去,应绵把面包放下来。方修塘坐在他们偏对面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笑。 “你笑什么?” 这么多天,温洵终于主动跟方修塘说了句话。 方修塘这人特别能憋坏水,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定是刚才聊到了什么新鲜事,不知道跟谁有关。但温澈森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八卦。”方修塘说。 “什么什么?”温洵马上追问。 “刚才蒋工说,当时绵绵移民过来,是他和你哥一起送到花店的。” 应绵也好奇地看他,事实确实这样没错。 “那又怎么了?”温洵说。 “你听我说重点啊。”方修塘让他别急,缓了一下,“你哥是不是高二还是高三,我不清楚,反正就是有一次开学时记过一次处分?” 第209章 应绵和温洵面面相觑,因为只有过一次处分,所以他们都还记得。 “怎么了吗?”应绵问。 没想到方修塘正好把目光投向他,语气带着点感叹,“你知道为什么吗?是他竟然违规,问了你的名字。 第120章 到达 温洵张大了嘴巴,应绵看了一眼温澈森,温澈森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早知道方修塘要说什么。 说起来是好早之前的事了,不过都还记得,因为那在高中时候算是一件大事了。这样一说流窜一时的早恋谣言就彻底破除了,本来也是不了了之,现在谜底解开。应绵怎么都没想到会跟自己有关。 温洵也傻了眼,他哥高一高二时在管理局做了不少志愿者服务工作,虽然他不知道还有移民移送这一项,但至少他哥在管理局时一直没出过错,所以温洵那时就没往那边想过。原来绵绵和他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比他都要早,总觉得怪怪的。 他哥怎么可以犯这种这么低级的错误。 原来那规定真的那么严格吗,只是问了一个名字就要记过,在那时看来性质是挺严重,已追究到学校那里,扣了分又写了检讨书。应绵那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其实后面在学校学习时,老师有提过学生志愿者的事,青禾高年级的优秀学生常常都会申请名额,也因为通过考核之后是直接为管理局工作,所以要遵守很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负责移送的人员,不可以违规探听移民个人信息。 方修塘本来在吃一碗鱼汤,这时把勺子搁下,因为动静有点大,温洵看向了他,方修塘起身就走了。 温洵下意识就追了过去。 这下子餐桌上只剩应绵和温澈森了,应绵回头扫了一圈,另外那两人连一点身影都找不见了。 “你吃饱了吗?”温澈森问他。 应绵点点头,“对了,面包,台子上有的那么多样我都拿了。” 装起来都有一大袋了。 “那走吧。” 温澈森没就上一个话题发表什么意见,就跟那次通报批评下达之后,他的反应都是懒得解释,可能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小纰漏。应绵那时还傻傻地也跑到很前去问,直撞枪口上了。 温澈森和他一起从餐厅离开,回到了omega们住的船舱宿舍那层,两个人走得不快,到了应绵住的那个房间前面时,温澈森停了下来。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温澈森问他。 应绵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低头想了想,说,“你只是因为好奇才问我的名字吗?” 温澈森只是看着他,目光平和,“在你之前我已经跟老师一起接过有上百个新移民了,那些人的名字我一个都没问过,在那之前我没犯过那样的的错。” 因为那低下来的认真的凝视,应绵从他那称得上淡然无味的眼神中看出来一点别的含义,瞬间心跳加快。 如果说只是少年心性,只是需要解闷,同时对着一张陌生的天然的脸感到好奇,于是多看了几眼又多问了几句,之后竟还要为一时心直口快付出代价,说来不值当,所以那时候他不想解释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加以补充说明,是先前那么多人都没过问,独独对他,已经是到了几年后的今天,这件事实有了更审慎的含义。 “我那时候还以为寄宿家庭的人会送你到其他地方,说不定也不会见到第二次,就觉得问了名字好过没问。”温澈森说,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其实过于直了,“没想到你依旧住在花店,还在青禾读书,还是温洵的同桌。” 如此种种的机缘巧合将他们联系起来,其实本来不用兜那么大的圈子,好像他们本就该再见第二次,温澈森问他名字倒多此一举了。 “那你怎么想?”温澈森注视着他,目光不知觉比刚才要灼人了一点。 应绵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犹豫道,“谢…谢谢你在意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像踩着应绵的心跳节拍,时稳时乱,罗队长神色沉凝而严肃。 “上校,搜索到十二区信号塔位置了,有文件要你签字。” “好。” 正事要紧,应绵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有话说不出来,只投落一束恳求的目光,温澈森唇角抿直,与他无言对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那天是错过了坦白的最好时机,温澈森之后忙碌起来,没再有空下来这层过,应绵因此只能将心里话再往后拖。 与此同时,行程船的广播重复播放,已经到达了十二区领域。一个白天,应绵从窗口往下看,看到船慢慢停靠码头。 十二区还真是一点没变,一副萧条样,只有天空是一直湛蓝澄清,明明还在船里,他却觉得已经呼吸到那阵熟悉的空气。 温洵从隔壁房间过来,已经背好行军包裹,制服很整齐,神情比过去任何一天都要严肃,“绵绵,我要归队了。” “我能照顾自己,你去吧。” “方修塘带你,你不用怕,跟着他就好了。”温洵说。 “嗯。” 方修塘这趟是被任命为勘探队队长,可因为他身上背负的事故,光要说进勘探队就很怵目惊心了,后面更恐怕要引起一系列不安。应绵不知道温澈森是怎么说服方修塘的,不是用故地重游来破除心魔,而是让他蹚入另一个更恶劣的地方,可能这也是一种治病的方法。 第210章 从码头离开,远处驶来几辆重型卡车,那是之前提前到达的部队的车。那些人裹着厚厚的防寒的衣服,还有防毒面罩,这样密实的装备令他们肢体动作迟缓,尽管挑了比较适宜的季节过来,仍挡不住那股空旷的冷风和空气中那呛毒的气息。 这几辆车将他们一行人带走,方修塘就坐在应绵旁边,方修塘正经起来跟以前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冷冰冰的,有种机械感。 能从车窗里看到远处雨林的顶端,可怕是天空蓝得纯净,却刚好从那顶部分隔开,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海平面线。 车厢里还有几个背着机枪的上等兵,他们也警觉性十足,时不时看向窗子外的景色。 从码头离开,经过一处哨塔,那哨塔外表斑驳淤黑,被岸边的黑水不断浸泡冲刷,警示灯已经被严重污染,能看到里面没有一个人。 再往里开,又是一处海边哨塔,依旧是同样的阴冷空虚,一些鱼的尸体不知何原因全部围积在那哨塔周围,散发着难闻的腥味。 半个小时后,车辆终于驶向一些房子建筑比较密集的地方,全是一些构造简陋的平房,这里本来就没有明确的贫民窟分区,因为分布的每个地方都很落后。如今这些房子被废弃,每个窗口都空洞洞的,蒙上几层灰尘,没有一点生气。像不曾有人住过。 之后是经过了两个这样的建筑群,那些房子的朝向和敞开的窗口竟都还不变,平直的公路,和那同样被雨林包裹的巨影,一阵死意蔓延,让人以为是走入了一个怪圈。 方修塘缓慢地收回了视线,对上对面那两个士兵的脸,他们的脸上有明显的惊惧。 应绵感觉方修塘的视线慢慢转移向他这边。 “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方修塘问他。 第121章 塞壬 “不知道。”应绵无动于衷。 卡车一路将他们带到了临时营地,原来这次过来的人不少,营地的军用帐篷分布在空地上,看这些帐篷的数量和体积应该能容纳几百人。而旁边竟然建起来了一座新的钢筋哨塔,占据防御视野高位,坚不可摧,在白日看来,那冷硬的外墙有些异样的光芒。 看到这阵仗,方修塘表情也没波动,径直把他带到了一个帐篷前面,这空地上的每个帐篷都是有固定编号的,应绵和来的那些人的安置去向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这一路上应绵都没有看到温澈森,温澈森是负责这次勘探行动的总指挥官,一直在前方,只能从单线广播里听到他的声音。 这个帐篷按容积是能住好几个人的,但这里面只放了一张床,还有一些桌子椅子,一个蓄满了水的水桶,组成一个挺简单的住宿环境。 “还不会那么快进雨林,你先休息几天。”方修塘看着他。 应绵看着空荡荡的内部空间,心里不安,“那你们去哪儿?” “我就在旁边,不过我可能要参加一小段时间的狩杀实训,不一定一直都在。”方修塘说,“到那时你可能也找不到我。” 应绵不是个一定要人陪的性格,只是一到了这里他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以前的事。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离开了几年,回来之后这里依旧没变,只是闻到那熟悉的气息,都恍惚,他的精神在遭受污染。 果然人不能脱离原来的环境,对于他来说,这里就是原来的环境,只是去了几年联盟,他就已经习惯那种平稳,回到这里一点生物嘶叫,空气中一点气息波动都能让他恐慌。 “你一来到这里,就没怎么说话。”方修塘斯斯文文的,一字一句对他询问,“你之前住的地方在哪里?” 应绵摇摇头,耳目都封闭起来,口舌干燥,他不想回答任何人任何问题。 也没关系,反正进了雨林大家都一样。方修塘这样想,这里就是应绵的家乡,之前还不信,来过才知道,这确实是一座充满腐臭气味的死城。 方修塘走了,应绵睡在那张床上,久违地做了一场噩梦,梦见那些黑暗像浓雾一样吞没他,梦见他赤着脚踩在一堆黏糊糊的东西上,那东西散发着恶臭味,他只好想逃离那底下的东西,谁知怎么都跑不开。这时见到了月光,他眯着眼睛,看清了脚下的东西,原来那是具巨大的皮囊腐烂的内脏脱落的动物尸体,他正踩在上面。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和半个小时响一次的短警示声。 应绵从床上翻起来,喉咙紧窒,一些积压的气息无法出来,他只能跪下来,用拳头一下下撞击着自己的胸口。 在几次撞击之后,终于吐出一口气,暂时能喘上气了。 在空气不流通的帐篷里,他感到烦躁,于是走出了帐篷,夜晚营地就只能看到就巡逻兵的身影,还有那个哨塔的影子,如一栋黑影,毫无气息,只有高层那辐散的监控红光在提醒地面的人,那不是无中生有的雾影。 应绵看向很远处的某处,他还记得他之前跟妈妈住的房子就在那边,现下却没有勇气回到那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那样过去,吃了几天罐头,睡了长觉。一来到这里,他就不能和温澈森有私底下的联系了,温澈森是指挥官,他却只是来辅助他们执行任务的,不是军队的人,自然不允许越过那权位与人密语。 可到了这时才知道自己有多需要温澈森,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变得那样低,他一定不来了,不能又只有孤立无援。 第211章 差不多一个多星期之后,方修塘回来了,风尘仆仆的。 还给他带回来了一包野果。 “温洵给你带的。”方修塘说。 一袋子像是青苹果一样的东西,温洵应该是到了雨林边缘的安全区,那里没受污染,没有异化的生物痕迹。 “我们什么时候进雨林?”应绵已经没耐心了。 “不开路怎么进去?”方修塘叹了口气,“现在地图都还没给我呢。” 应绵在水桶里舀了一点水洗干净袋子里的果子,从刀套里拿出匕首给削了皮。 “给你吃。” “谢谢。” 方修塘看着他那张几天没见就萧索了一些的脸,这里可真是不养人,饶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一旦有过抽离,再回来体质也要变差。现在再看着应绵,第一次见他也没觉得他有多特别,不知道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我今天随队去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些房屋建筑里面并不是没有人。”方修塘啃了一下那果子,竟然汁水饱满,他抹了一下嘴角,状似无意地提起这几天的发现,“还以为都移民了,原来不是,是都死了。” 估计都死了五年以上,还专门做了模拟还原,有的尸体蜷缩在床上,有的摔在门前,有的以倒伏有的以俯卧的姿势僵直在地板上。身上衣物都有不同程度的剥落,脸上有诡异的微笑,那是冻死的症状。 “真可怜。”方修塘看了一眼他。 应绵还在干巴巴地啃着果子,脸上没见动容,他一定早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几年前的某天这里断了供暖。”方修塘站了起来,“他们才会一夜全部被冻死。” “你怎么……” 你怎么没死,你怎么逃过一劫,方修塘就没差将这阴恻恻的话吐出。应绵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按他调查过的事,这人有着最深沉最坚硬的内心,眼下连他那藏着尖刺的试探都无动于衷了。 应绵停下咀嚼的动作,看向他,话锋引向别处,“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在痛苦什么。” 方修塘神情怔愣了一瞬,应绵和温洵不同,温洵有着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好心肠,应绵却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不知道何时松开看顾,全部人就会无声死去的地方。只倚靠那热气取暖,却是暖的极暖,冷的又极冷,他更能明白应绵要付出许多心思才能脱身。 多年前应绵靠着那寄送地图的交易和妈妈离开了这里,不久之后这里的人就全死了,说其中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他是怎么操作的,又怎么罔顾人命,这些疑问充满沉重。眼前应绵却毫不遮掩他一早就知情的真相,他的这份坦荡让方修塘有了些疑问。 “你说我在痛苦什么?”方修塘轻声问他。 “你觉得你害死了你的队员。”应绵说,“当然只是那一个。” 方修塘表情变了,“谁告诉你的?” 应绵低着头把果核包在纸巾里,眉眼平和,看这副样子根本看不出是在讲什么过激的事。 “没人告诉我。”应绵说,“你不用紧张,没什么事大不了的。” 方修塘越看他越觉得他跟以前不同,“回到你老家,你返璞归真了是吗?” “我知道他们都要死。”应绵说,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不是很紧要的事,“这里每年都会死人,本来就只有几百个人,新生儿长不大,年长的人通常也活不过五十岁,一次气候变化就能杀害一批人。” “那一样吗?不想活和不能活是一个概念吗?”方修塘低低地看他,“我看他们死时的状态,都是不甘的,根本是不知道当晚供暖会停止。” 应绵依旧冷静,淡淡看了一眼他,“你想责怪我为什么和妈妈能活下来,你怎么不问问管制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方修塘感觉心脏被重击了一下,应绵说的没错,操作执行一切的人不是应绵,再天大的交易,可再怎么样他本身也是力量微薄,怎么能左右那些人的决策,向逃生者讨伐,方向似乎是错了。 “我决定不了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应绵说,“其实我本也该死的,因为我没按照约定完成交易,他们要收回我和妈妈的命,情有可原。” 如若不是蔺柯,应绵那辆命令他遣返的移民车不知道会驶向何处,妈妈被丢在蝴蝶园,如若不是那场大火,也逃不掉,他们非死不可,像弄死两只相依为命的蝼蚁。到那时他只多活了一年多。 不知道算不算诡辩,反正都死无对证,现下的证据是显示应绵对这里的人的集体死亡很漠然,这件惨案解读起来很复杂,是多方作用下的结果。或许其中还有隐情,但应绵怎么都不说,只坐视不管。 方修塘沉默了下来。 看他说不出话,应绵呼出口气,多心道,“直到我回到这里,我才发现其实也没什么,所以只要你进到雨林,你也会发现过往的那桩事故根本也不算什么。” “你觉得这些人被冻死不算什么?”方修塘突然尖锐起来。 应绵低垂下眸子,“他们跟我没关系。” 方修塘松开语气,“你这些话有想过要跟上校说吗?” “没有。”应绵否认道。虽然他迟早会知道,迟早都会知道。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想?”方修塘话中有话,“他也是个在掌控权力的人。” “总之我不会开口。”应绵说,“我不会亲口讲出来。” 第212章 方修塘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把一个内部微型终端放到了桌子上,上面有信号红点在闪烁。“可惜了,他都听到了。” 第122章 第一天 原来方修塘是想套他的话,而温澈森也听到了。可能是出于对他出身背景的不信任,这里的灾祸明显与他有关,如果他真的曾只顾独自求生,罔顾人命,那么这次勘探任务说不定也是怀揣着别的心思,这种摸不到底的阴沉是会连累队伍里的人。 终端的信号不是很稳定,在一阵淅沥的电流声之后,温澈森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进雨林。” 意料之外没表达什么意见,听起来语气还很平静。 应绵的心脏却像被冷水一点点浸湿。 方修塘收起面上的表情,回复了一句好的,就摁掉了那接听键。 “有必要这样吗?”应绵一时有些窝火。就算他要跟他们坦白,也不想是用这种审问式的形式。 “只是走一下程序,我负责写报告,温澈森负责上报。”方修塘停下试探,单手揉了揉肩膀,淡漠道,“我大概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就不清楚了。” 应绵不知道该说什么,方修塘这人很多变,但至少现在还有职责本能在,说不记他一笔大概就真的不会记。可刚才那试探的行为也让他绷紧了神经,方修塘现在和温澈森一样,都各司其职,所有队员都在忙碌,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个人私欲是最不重要的,方修塘应该是选择了暂时放下对他的顾虑,想等到任务结束之后再做清算。但现在他心底真实的立场偏向是什么,还不能知道。 应绵还以为之前在花店的时候,他跟方修塘也算是朋友了,甚至可以说是一对“兄弟”,毕竟他和方修塘都是布狄叔叔教养着的小孩。可方修塘就是有那种天分,就是爱翻脸不认人。 “从雨林出来再说吧。”方修塘说,“准备准备吧,勘探设备今晚会发下来,我会教你使用的方法。” 应绵机械地点了点头,他也需要有一点正事来填补自己不断恐慌的心,哪怕是要去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晚上方修塘带了一些物资和设备回来给他,除了一些储备粮和一个水壶,还有防毒面罩,防护服,一个记录本,和一个材质很特别的相机。 “作为路线员,你负责拍摄。” 应绵把相机拿到手里,掂量了下,看上去是个很坚硬的玩意儿,“不是有专门的记录员吗?我怕我做不好。” “上校到时候就在你前面,你不用担心。” 晚上应绵在帐篷睡了个长觉,难得没有做梦。醒来时外面天气刚好,甚至有点热,天空依旧像一副画。 应绵换好防护服出去,在帐篷外面见到了高杭。 高杭是不会跟他们一起进去的,等任务结束再要参与问询。 “你注意安全。”高杭说。 “好的,谢谢。” 高杭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应绵摊开手一看,是两片小饼干,但感觉手心还有点痒意。刚想低头,高杭便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仔细查看。 “下面有两排药片,能对抗幻觉。”高杭很轻声说,“我在十一区的时候有看到过,在黑市买回了一模一样的。” 应绵避开周围视线,把饼干带着药片揣回了兜里,“谢谢。” 两个人还客套地拥抱了一下。其实应绵并不完全信任高杭,但高杭确实已经脱下伪装。对抗幻觉的药物,队里这次有配备这类药物,但是只在规定剂量内,一人只分了两颗。高杭给了他两排,未免有滥用药物的嫌疑,但总比被幻觉缠身好,高杭似乎是知道他们这一趟会很凶险。 勘探队的人早就都集结在雨林前的空地上,取得资格的勘测员也不过十来人,还有队医和一个负责测绘地图的年轻人,出发前大家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因为地图不可以提前泄露,也是怕被人利用,所以没提供给任何一处训练场做模拟训练,这次完全是全新的征途。 这几天部队的人已经在标记过的安全区都设了营地,信号塔也修复过了,他们如果在污染区遭受了干扰,还能叫来救助队。安全区是很早之前进雨林的部队标记的,看规模是有完备的住宿和急救条件的,可看样子是废置多年了,走时只带走了所有文件和药物,其他的设备都还在,甚至包括那些价值不低的医疗设备,就在那两间干净的病房里。因为没有慌乱撤离的痕迹,便认为可能是支援行动的资金充裕,弃置一部分设备也没关系,又或许是找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撤离时便顾不上带去的那些了。 关于雨林的过往所有记录都流不到温澈森手边,是被管理局另一方势力的人压着,其实那些记录只有短短几条,连两页纸都填不完,可一个字都不能为外人知道。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难题,没有过往的同片地域勘探记录参考,十二区的人又全部死得干净,只能暂时寄希望于从前十二区的移民,温澈森已经发送了一则移民背景调阅请求到移民局,之前就请求过几次,移民局也有另一方的人,感觉每个系统都被渗透,时时受到阻碍。温澈森是靠着在行程船那次才有机会跟他的老师做约定,老师说会将记录复制一份传给他。 他们从中午时候从标记的安全区离开,往轻度污染区深入。 应绵就跟在温澈森说身边,正式投入任务时温澈森一直少言寡语。 第213章 地图就存在每个进来的队员的终端里,这个环境不适于只让队长和指挥官拿着地图,普通队员没有地图很容易失去判断能力。 在轻度污染区里,这片雨林的样子跟其他地区的雨林别无二致,生物类型也都一样,不过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些发生了异变的树木,树顶越来越低,叶子小而茂密,像是缩小又同基因地大量分裂过一样,小到要变成嫩绿色的颗粒,在眼前铺成一面漂亮的绿幕。 这是在灯塔,在十一区丛林都能看到的景象,在十二区都是很小的奇景了。 “拍一下。”温澈森说。 应绵只好举起相机,近近地对着那片绿色拍摄。 “可以调整镜头的,不用蹲着。”温澈森把他拉起来,教他使用相机。 这时他们还没戴上防毒面罩,应绵还能清楚看到温澈森的脸,听清他的声音。 “好。”应绵笨拙地调试着。 弄好相机之后,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到达了第一个最近安全区的标记的地方,那是一个军事基地,里面有一个医疗实验中心,前一批进来的人在这数据库里拿走了不少资料。 其中就有包括针对蔺婕的病症在内的一大批实验记录,那些资料都被上层的人把控着,不知道确切在谁手里,等到他们这次再来,已经没剩什么东西了。 “捷足先登啊,做人可真够贪的。”方修塘从地下室的存储库房里出来,讽刺道,“连半枚子弹都没留下。” “他们是来扫荡的吧。”一个勘探队员闷声闷气说了声。 “这里很乱,他们搜索时应该很急,一定还有遗漏,大家再搜一遍吧。” 队员都应声,分散去了。应绵拿着相机在一个房间里拍摄,这里他来过。 温澈森来到他身旁,应绵看了一眼他,没说话。 “我看你对这里没什么警觉性,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应绵没应答,温澈森通常是揣着答案来问问题,只是多情的试探,在昨晚那场窃听的风波之后,应绵明显更不愿意说话了。 温澈森微蹙着眉,往房间另一边走去,这应该是一个放置实验样品的地方,有两大排货架,货架上用来浸泡样品的溶液罐已经被全部带走了,灰尘积了几层,显出圆形的底座形状。 温澈森戴上手套,那金属货架上有丝丝黄渍,应该是移动样品时没稳住,被溢出的溶液腐蚀。温澈森观察了一下,猛地动手将那金属货架给推开了,那底下的摩擦声听得人牙酸,这玩意儿还很重,像在推一栋墙,推开之后,看到那后面是一个洗手台。 应绵听到动静,跑到他身边,“这些东西可能有毒的,不要乱碰。” 温澈森蹲下来,戴着隔离手套摸了摸那节脏兮兮的水管,感受那凉意,还有一点微弱的声响,之后对着手腕处内部终端厉声道,“来个人,二楼样品室。” 听到对面的回应,温澈森才站起来,“这水管里还有水,很有可能能提取到实验试液的残留。” “不可能啊,这么多年了。”应绵呢喃道。 温澈森温声道,“这里的东西很奇怪。” 应绵不说话了。 温澈森出了走廊,应绵蹲下来用相机仔细地拍摄了一下,拍完也跟着出去了。 外面的景色竟然还挺漂亮,阳光照射下来,一片脆生生的绿意,这里要比冬天和夏天景色都无聊的灯塔好看。应绵把镜头对着窗外拍了拍,又把温澈森给框进镜头里。 温澈森没那么严肃的时候生动多了。 看到他的动作,温澈森伸手挡了一下,“这是公用的东西。” “噢。”应绵赶紧移开了镜头。 “你手机呢?”温澈森突然问他。 “在兜里。”应绵把手机拿了出来,竟然还能用上。 “拍吧。” “我不拍了,我不听你命令。”应绵念叨了句,“你又不是我上司。” 但他还没把相机放下。 感觉到应绵其实心情不错,温澈森想了想,叫他,“应绵。” “怎么了?”应绵专注地在手机上摁着什么。 “没事。”温澈森偏过了脸。 第123章 短暂休息 方修塘又从楼下上来,手里拎着一包东西,“有发现。” 刚好上来两个勘测员,确认好指示过后就到样品室里去了。应绵很识趣,准备跟过去拍摄,却被温澈森叫住,“你拍这袋子里的东西。” 他转头看了眼,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一个脖子上挂着小型拍摄机器的人,那就是专门的记录员,也到样品室里去了。 应绵感觉自己手里的相机更像摆饰,一路来只拍摄了一些能放进观赏图册的异变植物,有要跟进的疑点又用不上。方修塘神态散漫,左右看了两眼,把手中塑料袋的袋口捏了几下,“不过你们要做好准备。” 那袋口一开,顿时一股怪味扑了出来,应绵低头往里面看了看,看到一个个像是无壳鸡蛋一样的东西,透明的膜包着一个个椭圆形的物体,有一只膜破了,流出来内里奶白色的粘液。 应绵表情变得很难看。 “像是某种动物的卵。”方修塘说,“你在灯塔看到过吗?” “你在十一区没看过的话,我在灯塔自然也没看到过。”温澈森说。 “这是他们做实验没用完的东西。”应绵说,“可以用药物孵化。” 第214章 他是这样说,但没说这卵是来自什么动物。温澈森凝眸注视着他,平静了下来,也没再问。应绵对这里的东西比他想象中要了解的深,可应绵毕竟不是生物学家,或许也不知道名称。这次行动没有生物学家随行,他们这次的任务是进行降毒净化,等这里的污染清除,才会让部队的人进来。目前在这里发现的东西会先送出去基地临时实验所做检测,如果是新事物的话,也好增填进生物数据库里。 “叫基地的人过来吧,把东西都取回去,这东西可能保存不了多久。” 把在这里的搜索到的东西都送出去之后,他们又要开始往更里面进了,这次进去之后也没法跟基地的人联系了。温澈森看着终端上的地图,那一片红真是刺眼。 他们到了一楼的空地上集合,夜色渐浓。 “今晚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出发,大家睡个好觉。”温澈森下了指令。 “这么大个基地,怎么说都应该还有一两个应急的机械武器库房。”方修塘跟过来,“我今晚看看,外面的人大概多久能进来?” 温澈森不顾他继续往前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大概三个小时吧,你想干嘛?” “没干嘛。” 应绵正蹲在一个石头墩旁边,看到方修塘朝他走来。 “你想干嘛?”应绵见他来势汹汹,不禁问他。 “想见温洵。”方修塘静悄悄蹲到他旁边,声音很小,像想跟他密谋什么,“你能不能联系一下他,温澈森肯定不会帮我。” 应绵把双手揣进膝盖里,这是一个会让他觉得安全的姿势,“你没有他终端号码吗?” “有是有,但他不一定会答应见我。” “你不是很厉害吗?”应绵冷淡地哼了一声。 方修塘简直想笑,表情饶有玩味,“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带你进来吗?” “不知道。” “让你不被人针对。”方修塘说,“这里的事上面还有文章做,但你进了这里,只要任务完结,就能将以前犯的一切错误给抹除了。上校给你一台相机是让你拍着玩的。” 应绵把脸埋进膝盖里,似有恼意,他应该想到的。 “我给温洵打电话。”他说。 其实不用专门提醒,温洵也会过来的,他还要跟他哥和跟他嘱咐一些话,毕竟进到污染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通讯也被干扰,那未知的危险是最令人不安的。 温洵总不该全部人都想到,就单略过他吧。方修塘什么时候对自己那么不自信了。 “你跟温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应绵好奇。 方修塘神色微微黯淡,想到之前跟温洵的一些相处的片段,温洵说变也没变,亲吻时仍会脸红心软,可原则性还是强,心也坚硬起来。谁让他以前整个人都那么柔软,就不应该小看他。 也许五年真的很长,方修塘恨自己光顾着搞那些说不清意义的“正事”,一点没去找过温洵,如果能说一句,哪怕一句话,温洵也不至于对他那么失望,而且温洵已经知道他和裴琛对面的人是谁,能不恨吗。 “你知道管理局和我同期的线人有多少个吗?”方修塘突然说。 “我怎么会知道。”应绵警觉起来,“那么机密的事别跟我说。” 方修塘笑了起来,正色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坏,我是想告诉你,跟我同期的线人几乎都销声匿迹了,尤其在打击不同系统的高官时,能看到他们贪污受贿,滥用私权。在遇到诱惑时,有的线人的背景记录直接被直系联系人给清除,有的线人是直接被那环境同化了,一旦做了线人多数都很难回到从前。” 应绵看着他平淡的神色,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你还坚守着,也幸好你的联系人是裴队长。” “不过你应该把这番话告诉温洵,我对上层的事不感兴趣。”应绵不太想思考,“你知道温洵是我们所有人中内心最柔软的一个。” 方修塘嗯了一声,嘴边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当然。” “应绵。”手腕上的内部终端传来温澈森冷清的声音,“来休息站。” 应绵心有感应般,抬头看去,看到在不远处看向他们这边的温澈森。这时候天气还有点凉爽,温澈森身形修长挺秀,如果不是空气中那难闻的气息,还以为是在什么好地方。 应绵很快走了过去,温澈森往他背后看了眼,问他,“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 温澈森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带着他往空地后的一个独立休息站走去。每个基地都分有不同容纳体积的休息站,他们选了两栋连在一起的房子。 那些勘测员已经在里面观察过了,没有危险,这个位置也相对隐蔽。 应绵看着他们把装备都暂时脱下,井井有条,把休息站里能用来睡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做了几张简易床铺。 “过来准备睡觉吧。”温澈森说,他已经帮应绵分好了一片睡觉的区域,毯子很柔软,“来的时候用机器检测过,这里除了我们基地的人,方圆百里监测不到任何人类的活动痕迹。” 应绵脱掉外套,坐到那张毯子上,镇声道,“当然不会有人,这里有力量偷袭我们的只有那些古怪的生物。” 温澈森感觉他有点不对劲,似是寂寥了点,不过还是忽略了过去,只说,“待会儿温洵会过来,他一定有话跟我们说。” 第215章 “嗯,我会等他。” “我想去洗一下澡。”应绵揉了揉肩膀。 “我有话跟你说。”温澈森叫住他。 “什么?” “你先坐下。” 应绵乖乖坐了回去,其他人都在客厅,这个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温澈森把他们的毯子铺到了一起。 “我们今晚是一起睡吗?”应绵心直口快。 “嗯。”看来温澈森也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还有充足的理由,“我在你身边比较好防备。” 应绵点点头,其实也挺好的。 温澈森让他坐好,把手腕上的终端暂时屏蔽,只有他们两个人对话,沉声道,“你想你明天还是一直留在这里,不要跟我们进去了。” 应绵没想到是这样的话,“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你不是专业的勘测员,也没有参加过狩杀考核。”温澈森尽量和缓地解释着,“里面太危险了,明天你留在这里,我让温洵接你回去。” 应绵却摇了摇头,“我回去的话会动摇其他队员的心情吧。” “他们能明白的,你不是专业勘探队的一员。”温澈森以为他在担心被问责的事,“你把相机给外面的人看,只要让他们知道你有努力工作就好了,里面的事我和方修塘会看着办的。” 言下之意是应绵也要权衡利弊才是,如果力量太弱,说不定还会拖后腿,进到里面懵懵然,横冲直撞的,说不定还要靠队员施救。 应绵却推翻了这一说法,“我是来带路的,那地图不能完全稳定他们的情绪,如果我在,他们还能有点信心。” 温澈森斟酌着,“你给的这张地图对污染区的标记很少,你应该是没进过里面,那样就算带路也会露怯的。” 在这种地方,十二区的居民不可能会有严谨精密的装备。要拼地图可以像他拼十一区地图那样,从一些尘封的资料上找到不同的痕迹,又或者从旁人口中探听,应绵是十二区原居民,他最靠近雨林,有一千种得到地图的方式。所以温澈森一直觉得应绵没有真正进过中心污染区,这次自然也不会让他进去蹚雷。 应绵却安静了下来,但一直注视着他。 温澈森看到他的眼神,心中凛然,声音不自觉提高,“你进过污染区?” 应绵点点头。 “是不是短时间地误闯进去过?”温澈森语气有不易察觉的紧绷。 应绵平淡地摇了摇头,眸光里有一丝不同的滋味,“原来方修塘还没告诉你他查到了什么。我在很多年前进去过一次,那些人只给了我一个防毒面罩。” “谁让你进去的?”温澈森质问着。 “就是他们。”应绵回应得模棱两可的,径直往下讲,“我被他们选中是因为只有我进去过那里,也不对,应该说是只有我活着出来了。” 温澈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那里待了两个多月。”应绵讲起这些事时已经没什么触动了,但还是有点低落,“才成功标记了那幅地图。” 第124章 取暖 温澈森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应绵只是在陈述几项事实,在温澈森听来,却饱含其他意味。方修塘调查到的事,在联盟时半句没透露,只等着他自己来到这边亲自揭开,所以温澈森知道应绵迟早会告诉他什么,但还没做好这事实远超他想象的心理准备。 “应绵……” “那里面很可怕,不过大家如果不是待很久的话还是可以活下来的。”应绵抢先说。 可他在里面待了两个月,提到时却轻飘飘的,温澈森心势都不稳,“你那时为什么会进去?” 应绵好像没什么耐心回应这件事,“我先去洗澡了。” 温澈森没挽留住他,应绵起身找浴室去了。 晚些时候温洵也跟着后备的队伍赶到了这边,为他们补充了物资,又把收集到的异物和溶剂装到了高密封度的容器里。 天还没黑透,温洵来到休息站,和温澈森说了几句话。前段时间他也跟着搜索队去了居民区,看到了那些冻死的尸体,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那些人的惨状。尽管上军校和进入部队之后都参与过不同的战役考核,有越来越深入的模拟狩杀课和练习射击课学习,但没真正执行过实战任务,自然也没见过多少死尸。他都不知道真正的灾难是那样悄无声息,挣扎不久,就那样死去。 雨林更不会好到那里去了,没人了解雨林里的状况,不过看他哥和方修塘那如出一辙的情况,两人分别从灯塔和十一区出来,都不同程度受了影响,眼下雨林可比这两地方还邪。 “你要注意安全知道吗?你跟绵绵说了吗?我明天是来这栋房子接他吗,晚上不会有野兽吧。”温洵唠叨着。 “他跟我们一起进去。”温澈森打断了他。 “什么?”温洵蹙眉,“难道你把他当人质吗?这里人的死与他无关啊。” 温洵就是这样,总是无条件信任应绵。 “不是。”温澈森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给我们带路。” “里面那么危险,不要让他进去了吧。”温洵很担心。 “没关系的,温洵。” 应绵这时从浴室出来了,因为没有毛巾,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我做完任务就能当立功了,到时候说不定就不会再有人打扰我和妈妈了。” 第216章 温洵欲言又止,“可是……” “没关系的,上校和方修塘会保护我的。”应绵淡淡笑了一下。 温澈森低头不语。 温洵看他们两个是商量好了,想要交涉都无从下口,只好放弃了。又千叮嘱万嘱咐,这次行动准备还是很充足的,在污染区边缘线都放置了支援的资源,又加急调了一些通讯仪器,让部队的人都分散在附近的安全区守着,有任何求救信号传出来都能第一时间收到。 这是目前他们能利用到的全部力量了,其实还有很多不足,谁都不知道进到里面会有什么突变情况。温洵只感到沉闷,他总算也有负担感了,在那之前没想过那些任务一旦失误会引致多严重的后果,还模糊着。可也不是小孩了,都一同走到这里了,他很明白有些事是一定要有人去做的。 终于把话说完,温洵走到了休息站的外面,看到方修塘正站在墙根那边抽烟。 如果不是应绵打电话给他,可能温洵也不能下定决心要跟方修塘说些什么,对啊,在生死面前那些嫌隙又算什么。 方修塘看到他过来,把烟掐灭,空中有几丝残留的烟气飘过来。 温洵蹙眉,等那味道完全散掉才走过去。连他几年前才开始抽烟,也失去了新鲜感,方修塘还是一成不变,保留着这坏习惯。 方修塘看上去对他的到来还挺惊喜的,看上去发自内心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就要走了。”方修塘说。 温洵语气还算软,“是快要走了,不过不能漏了你吧。” “谢谢你。”方修塘笑着看着他,“我会努力让自己活着出来的,虽然现在……” “别说了!”为防止方修塘吐出一些打击士气的话,温洵及时叫停了他,“要避谶你知道吗?” 方修塘果然听话收敛了些,不过一旦让他闭嘴他就不会再讲话了,懒得要命。 温洵很烦他这样,只好说,“你要注意安全。” 方修塘挺认真地看着他。 “我在外面等你。”温洵又说。 方修塘一下子站姿都正了,眼底有些亮光,这对来说这是很大的鼓舞。温洵看他受用,干脆好人做到底了,哄人般,向他打开了双臂。 方修塘冲了过来,差点把他撞倒,两人现在体型身高都相差无几了,可方修塘就是不肯示弱,粗鲁地用手将他揉了揉。 “你能别抱那么紧吗?”温洵好不容易从他脖子旁边找到点空间,呼吸了两口空气。 方修塘闷笑起来,温洵也能从这两幅彼此贴近的身体里共鸣到什么,感觉方修塘那莫名的餍足之感,真不贪心,竟然让他抱抱就好了。 “你知道你很讨人喜欢吗?”方修塘突然说,“你怎么不懂呢?” 温洵想起什么,还在船上时,温洵那个室友跟他作息不合,方修塘又三番四次来找他,温洵不得不躲到了应绵的房间。那天晚上跟他哥,还有绵绵一起下到餐厅吃饭的时候,方修塘也在,那时只作为旁观者讲完他哥和绵绵的八卦之后,方修塘却莫名又生起气来。 温洵看他走掉,就追了上去,也是那时温洵才知道他那个室友喜欢他,才会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在房间里锻炼,就为了秀他的耐力,虽然晚上的鼾声实在适得其反。 不知道方修塘那时怎么就想起了这事,比omega还敏感,闹了一会儿脾气。方修塘就说他一点不懂读人的心情,算了,温洵以前还长着一张可爱脸的时候眼神就很差了。 “喜欢我做什么?而且他们还是alpha。” “我还是beta呢。” 温洵现在仍不懂,两人抱了一会儿才松开,温洵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目的是为了拍掉那片烫意。不知道方修塘怎么就安静了下来。 “温洵。”方修塘叫他。 “嗯?” “如果我不能回来的话……”方修塘一扫玩笑之意,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慎重,“你帮我做一件事吧。” 温洵看着他,心里好笑地想着,帮你撒骨灰?帮你保留你的姓名牌?还是不要忘记申报你的事迹……他能想到一切一对情侣在面临真正的死别时会托付的话,从一些电视上看到。 “我把这个留给你,你拿着。” 方修塘却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是一张纸条,上次写了一串数字,看样子是什么文件的提取码。 “是一则留言。”方修塘说。 这是温澈森给他的,从那个男孩手上拿到的,那男孩哥哥,他从前的队员的一则求救留言。 “你听过以后就会知道要做什么了。”方修塘说,“麻烦你了。” 温洵将那张纸条紧紧捏在手里,攥着的拳头不自觉发力,刚才那短暂的漫思过后,一阵无名疼痛刺着他胸口。他知道这里也有一部分方修塘的秘密,有关他这么多年都在追寻什么。方修塘是否也有准备好的临别遗言没说,都不重要了,这个东西似乎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到了晚上,房子里的人都进入了休息时间,温澈森到很晚才回来。 应绵躺在毯子上,盖着张笨重的被子,这里休息站的被子都很旧了,但还能制暖,应绵困到无法了,已经赶了好几次睡虫,好在温澈森终于回来了。 温澈森先去旁边的房间点了一下名,观察到队员状态都还行,才去浴室冲了澡,换了身简单的衣服回来,在他身边背对着他躺下。 第217章 应绵闻到他身上水汽的气息,恢复了一些精神。 “你刚去哪了?” 听到背后人的声音,温澈森翻了个身,看着他,他的双眸在黑暗中有种更透净的质感。 “我傍晚在等测绘机器能探进去多少,没想到也没深入多少就被植物酸液给溶掉了,不过看情况污染区的范围好像缩小了一点,通信终端材料也还好,不受影响,应该是个好消息。” “对了,回来的时候还和方修塘把这个基地翻了一遍,找到了一个没被人清扫的枪械库,里面还有几把消毒枪和一些便携的探测仪器,明天会给你们发。” “嗯。”听着温澈森这认真汇报的话,应绵揪着被角点了点头。 两个人睡得很近,因为这里的铁架床都生锈了,所以都是铺了毯子到地板上睡。温澈森说跟他在一起更方便防备,其实这里一片死寂,不可能会有外来力量侵袭,两个人睡在一起是温澈森故意让的,但温澈森是长官,他不能不听话。 温澈森明明没什么睡意,但还是叫他,“睡觉吧。” “我还不困。”应绵说,“好冷啊。” 两个人盖着同一张被子,像一面砖头一样硬邦邦的,又因为温澈森不注意钻进来,刚才有的一点点热度都跑掉了。 “背包里的睡袋要到里面才开,你委屈一下。”温澈森安慰他,“我们盖好一点被子。” 说着温澈森就起身帮他把被子折了几个角,这样不会漏风。应绵觉得温澈森今晚脾气尤其好,其实他平时也是脾气好的时候占据大部分时间,怎么就记得他有时候的不好。 应绵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把手合起来垫在右脸上,这是一个有点童稚的姿势。 好像在观察睡在他旁边的人。 温澈森好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克制力一下卸掉,靠近了一点,手臂一伸把他搂入了怀里。 他身上的体温明显比应绵要高一点,那天然的热源,应绵也伸出手臂抱住他,缩了缩,像真心要跟他取暖。 “睡吧,这样不会冷了。”温澈森说。 第125章 感官知觉 应绵确实感觉身体暖和起来了,昏昏沉沉就要睡着,大概睡了有几个小时,模糊中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头发,指尖动作很轻,像置身于柔软的波浪中一样,睁开双眼才发现温澈森没有睡着。 外面很安静,旁边房间的队员都在熟睡中,已经进入深夜,只有门口的应急灯亮着,投下一点暖调的灯光。 “你不累吗?”应绵问。 “还好。”温澈森说。 温澈森确实看上去不累,可他这段时间都很忙,没有人会时时保持精力充沛。应绵想起这段时间基地随队的心理医生一直都有在终端上和温澈森联系,进行着一些对话,那一点不停缓的急促的频率,像在督促着什么,催得人心头紧张。 “你没事吧?”应绵问。 他的话没头没尾的,又组织不好。温澈森没听懂,“我没事啊。” “我是说你的心理问题。” 应绵只好坦白讲。能得到指挥权,就说明不会出现大的失误,保护队员和推进任务是第一位,能保证周详,应绵只是担心他内心还有引泄不得的压力,纯粹个人的,那种压力会让他不断感到压抑和痛苦,尤其是处在极端的陌生的环境中。 “那你那时是怎么排解的?”温澈森问他。 应绵闭了闭眼睛,回忆了一下,“我出来之后身体状况很差,有时候会陷入昏迷,还有一些后遗症,记忆会错置,脑子还常常会出现幻觉。不过后来慢慢的就过去了,也许这就是最好用的方法吧,一直等待,等长时间过去一切就结束了。” “你真正恢复过来用了多长时间?”温澈森循着上个问题往下问。 “可能差不多有一年多,但妈妈在我身边,好像也没那么漫长了。” 温澈森的脸在被子的阴影中看得不太分明,只有鼻梁挺直,脸颊只有些柔和的光芒。应绵抓住了温澈森那只搭在他脑袋后面的手,顺着手腕,触摸到上面腕骨突出,皮肤表面有冰冷的温度,像是他身上原本一直的温度,很难融化一般。应绵只是将他的那只手拉进了被子里。 “手在外面好冷。”应绵说。 温澈森淡淡地笑了一下,可能是已经到了雨林跟前,那片险境就直摆在前方,已经到了一定要进去的时候,所以应绵话说得也多了。虽然依旧避开了一些重要的问题没回答,但温澈森觉得也足够了。应绵像是一个很能保守秘密的小孩,能长久缄口不言,也只有哄好了才会心甘情愿将心事吐露一部分。 “睡觉吧,我也困了。”温澈森说,他轻轻拍了拍应绵的肩膀,“睡吧。” 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就此停住是最好的,因为他已经选择了要走最难的那条路,只等任务都结束,他和应绵之间就再不会有任何不安因素了。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应绵醒来的时候温澈森已经不在了。 温澈森在给外面的勘探员做最后的叮嘱,应绵整理好就出去了,温澈森拿了一个备用的内部通信器给他,也给余下的队员讲了,应绵正式划为这次勘探行动的一员。 这些勘探员都是经过严格特训的,应变能力自然也好,很快就接纳了应绵的到来,尽管在这之前他们也以为应绵不会跟着进去。 在检查好所有装备之后,温澈森把行动指令传回了基地,在他进去之后会由副指挥官管理基地的秩序,在确定好那边没有异常,日常运行无误之后,他们就可以往雨林污染区出发了。 第218章 在休息站换上了防疫服和防毒面罩,尽管队员们都没有过同张地图的模拟训练,但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不同丛林类型的狩杀和勘测任务,能筛选出来的,都是有过实战经验的,一行人很快就循着污染程度较低的入口往深处进去。 十二区雨林延伸的范围很广,但是污染区的范围还好,他们进入初始并没有遇到不好的情况。视野可及之处全是杂乱繁衍的异化植物,地下那些邻近的树,根茎全纠缠着,从土壤中隆起,树干则奇怪地胀肿了几圈,像是营养过剩。明明是不同科属的植物,却生长得不分你我,全包裹在一起,树身扭曲流渗出一些透明汁液。 密不透风,头顶是密布的叶子,不见一点日光。 时不时就能撞见一些丑陋的虫子,在生物书里只能找到相似的类型,不能很准确找到名字。这些浓郁的病菌,能催熟一切杀不死的生物,此时就连生物学家也用不上,全是古怪。 他们边走边喷洒降毒的药剂,只用很少的分量就能将那片区域都净化。 应绵一直在温澈森身边,和他一起,温澈森和方修塘约定好会轮流观察队员的情况,他们看上去虽然有些紧张,但行动时丝毫没有错漏。应绵则是更是冷静,路程中不仅没给他们添半点麻烦,还帮他们规划了最便捷的路线,远离水潭和泥沼地带。 要为整片区域降毒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中途还要谨慎避开那些异变动物的寄生之地。也是想省点子弹,军区配发的每枚子弹都有编号,近年来越来越严格,重区勘探已经回归一般实战任务,每枚子弹都很讲究,与实战的枪械管理是同样的规定,就是就算能排除队内人员伤亡情况,都还要报告每枚子弹的去向。这对于他们这种野外勘探任务来说,非常麻烦。 就这样在里面安全地度过了几个星期,到了规定的间歇期,所有人一同回到了边缘线附近,在那边扎了帐篷,以补充食物和干净的氧气。 这几个星期时间过得非常快,可能是他们每天都在面对着差不多的景色,那些异变畸长的植物长满了头顶,地底,眼前,像是围过来的压抑的树墙。不怕种类繁复,就怕数量、密度都够骇人。 不过再多,也有一定规律,见多了就渐渐麻木起来,只有无尽的晕眩。到了这时候队员的情绪都很低迷,温澈森只好给他们都做了简单的心理测试,虽然都不同程度地反应出挫败情绪,但还能调整,只要休息充足。 他们能在边缘线休息一个星期以上,终于能脱下防毒面罩,在附近找了片干净的水域扎营。 应绵把贴身的衣服都脱下来换洗,在里面过了其实有一个多月了,外面气温都下降了不少,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进到帐篷里,温澈森赤着上身,头发还挂着水珠,正在翻找着随身携带的杂物袋里的东西。 看到这场景,应绵呆了一会儿。 温澈森把袋子里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看上去是一些电子机子,重量都很轻,屏幕有亮光,能收听内存卡里下载好的音乐,也能玩单机的方块格子游戏,除此之外,也没再多功能了。 “你把这些也带过来了?”应绵好奇地看了看。 “嗯,这申请带过来都用了一个多月。”温澈森说,“你想要一个吗?” “不要了。”应绵刚才数过,应该没有他的份。 温澈森看了他一眼,把上衣给穿上,起身就要走了,“那我先出去分给他们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他一直都紧紧跟着温澈森,两个人无形中亲近了不少,出来之后他也是很自然就要跟温澈森住一个帐篷。不过直到刚刚他才发现这可能是不对的。 差点又忘了温澈森是个alpha,他是个omega了。 他从温澈森的帐篷出来,抱着被子准备去找队里的其他omega一起睡觉。 晚些温澈森回来的时候,看到他没在,沉默了两秒,心下了然。 应绵正跟队里唯一一个omega相谈甚欢,那个omega是负责搞地图测绘的,很有学识,应绵就喜欢跟这样的人玩。 不过没待多久,还没到休息时间,应绵就从帐篷里跑了出来,蹲在一个角落,大口地喘着气。 身后的omega追了上来,很担心地帮他抚拍着后背。 “抱歉啊,对不起绵绵。” “没事,是我的问题。” 原来是omega在出发前还被分配了处理植物切片的任务,刚好今晚有时间,他就在帐篷里处理那些收集到的植物枝条,将他们分类切割,做成切片放到溶液里浸泡着。应绵则坐在床上看着他忙活,那些植物枝条没什么分量,气味本来是不重的,但应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植物里的催情气息,一瞬间不适的感觉翻涌。 这也是切片研究中的一项,采集有催情气味的植物,会有反应就证明人家采集对了,但是应绵也不能在那帐篷里待着了。 也是温澈森留心了几眼,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什么情况?” “是我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应绵解释道。除下了防毒面罩和保护服,那些气味轻易钻入了他的鼻腔。 温澈森用手背帮他抹了抹额头的汗,“你现在什么感觉?” “有点想吐。” “你过来,我拿药给你。” 于是应绵又回到了温澈森的帐篷里,喝了两杯温水,又吃了半片抑制药片之后,他的状态终于平复了下来。 第219章 温澈森在刚才那半会儿功夫已经把睡觉的垫子给收拾好了,一人睡一边,离得挺远的。 “睡觉吧。”温澈森说。 这段时间也并非只有应绵一个人身体出现差错,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不适,出现剧烈呕吐和眩晕症状,更有精神上的压抑,温澈森处理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 应绵躺到一边的床上,问他,“你的体质一直都那么好吗?” 温澈森在终端上检查着什么,就算在边缘线通信讯号都很微弱了,不过还是接收到了基地传来的报告,显示一切无异常。温洵在报告末尾还给他带了几句话,几句让他们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在灯塔待了五年多吧。”温澈森说。 晕也晕够了,吐也吐够了,于是在类似的环境中能忍耐下来。偏偏问他这话的是应绵,应绵的忍耐力可跟他相当,只是因为那催情气息才会引起不适,让人窥见了他并非坚不可摧的一面。 他们还没深入污染最严重的地带,在那里又会遇到什么,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应绵在里面度过了两个多月。 温澈森将终端暂时关闭,背着手又在那个杂物袋翻找起什么,很快他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小玩意儿。 温澈森来到他的垫子旁边,把那个东西递给他。 应绵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凑到他手心旁看了看,一个很小的毛绒绒的机械小狗,有着高超的仿真度,皮毛下还能触摸到体温。 没想到温澈森还能找到这么可爱的东西。 “它还会叫呢。” 温澈森按了一下这小狗屁股上的开关,这小狗马上嘤嘤叫了几声,这是小小狗的声音,可能是电量不足了。 应绵安静地笑了几声,感觉身上任何不适都记不起了。 “你得打一支抑制剂。”温澈森说,“还要更换抑制贴。” “嗯,我先睡会儿。”应绵对更换抑制贴的事莫名抗拒,虽然眼下情况确实不利,他对那些气息很敏感,可不能在这种时候进入发情期。 “不行,现在就换。”温澈森说。 应绵只好慢吞吞坐了起来,在背包里翻找出抑制针剂,一针往自己胳膊扎去。 “还有这个。” 温澈森看他自动自觉打完了一支抑制剂,但没有离开,而是帮他在盒子里找到了一张抑制贴并撕开,“我帮你贴。” 跟上次是差不多的场景,不过温澈森这次没有抱他,动作很快,不过两分钟就帮他把抑制贴给换好了。 应绵看着他,淡淡的目光。温澈森帮他换完抑制贴之后双手垂下,没再有其他动作,他竟感到失望。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告诉我你之前在里面都经历了什么?”难得的平静时候,温澈森问他。 “进去之后你就也能看到了。”应绵说,“不用我说,况且你也去过灯塔,说不定会见到些有印象的东西。” “高杭那时候给了你什么?”温澈森突然问,目光冷清,“除了那两块饼干之外。” 又是质问的话语,原来他和高杭的所有行动都被监控,应绵内心生出一丝抗拒,“只是几片药。”他不想多说。 “配备药物需要报备。”温澈森说。 就算滥用药物,也是他的事,应绵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就算在里面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应绵不想跟他说话,“我要睡了。” 温澈森却还没走,坐在垫子旁边,久久不语。 “你生我气了?”大概过了半分钟,温澈森才轻声问他。 “没有生气。”应绵闷闷地说。 温澈森嗯了一声,帮他把垫子旁的应急灯给调低了亮度,应绵眼前只投下一片灰影,他看到坐在旁边的温澈森突然俯下了身子。 靠近了他,应绵感觉到脸颊前拂过来一些暧昧的气息,温澈森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热度。 “晚安。” 第126章 暗战(上) 应绵之后在药物作用下朦胧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温澈森已经又不在帐篷里了,应绵状态已经恢复了过来,起身出到水岸边打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擦了擦脸和身子,就是当擦拭到脸时,想起了昨晚温澈森对他的一些行为。温澈森竟然亲了他,虽然只是脸颊。 以前也会有安抚的行为,例如拥抱,但是亲吻还是第一次。 想起昨晚结束对话前讲的话,温澈森一定是觉得他生气了,不然也不会哄他。可是要哄他也不用亲他吧,他大大地叹了口气,有点不明白温澈森心里在想什么。 从水岸旁边离开,应绵看到了方修塘,方修塘坐在一片草地上,手肘向后撑着,在发呆。 他走了过去。 方修塘在进入雨林之后就没什么话讲了,只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他目前是勘探队队长,比起温澈森,可能存在感相对是低了点,不过这段时间跟队员磨合得也挺好了,雨林环境复杂,他也愿意当开路和探查的一个,那能力和高度的责任感有目共睹。 不过要说谁都不记得他在十一区出过那么大的事故,也不是,一开始勘探队的人也并不信任他,也是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才渐渐戒除怀疑,所以有些事需要时间验证。 应绵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眼前边缘线的景色介于正常与不正常之间,再往里几步就是扒不到尽头的重重树影,似有形的瘴气被阻隔在里,滋养着那些生物。外面却很平静,视野开阔,空气能自由流动,只是一小段距离,就是不同的世界。 第220章 “你在干什么?”应绵问他。 “思考。”方修塘一本正经的。 应绵也学着他放松表情,看向远方。 “你有想过从这里出去之后要干什么吗?”方修塘问他。 就是说任务结束之后的打算,虽然看这进度是才开始了一小半,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不过平和地设想一下未来也挺好。 “我要跟妈妈一起。” 方修塘转头看他,狐疑,“就没了?” “还有……” 应绵想了想,想去读书,还想跟温洵一起去玩,还想跟温澈森……当注意到自己心底升起了不可见人的想法时,他猛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方修塘忍不住嘲笑他,“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头顶还是那片看上去能包容许多,状似无害的天空。方修塘往后躺在了草坪上,翘着腿,随手拔了根草叼着。 “你带那么多药进去想干什么?”方修塘开口。 “吃啊。”应绵说。 方修塘作为勘探队队长,除温澈森之外,同时知道了他私藏药物的事也不奇怪。说起来下一趟就要踏足雨林里病菌寄生最多的地方,也是雨林异化动物群居附生最密集的中心区域,无论是十一区丛林,还是灯塔,都有那样相似的地方。进入这样的地方如果不够谨慎,就会被那些动物攻击,遭受撞击和撕裂的疼痛。而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病菌,则更不能忽视,比外力要恐怖,不仅会侵蚀气管、肺部,还会连同精神一起啃噬、污染。 有了抗幻觉的药物就能抵挡污染,但应绵选择不告诉他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方修塘说,“你不想背负责任。” 带不符合配备要求的药物进入禁区要打报告,申请,程序复杂,还很有可能会引起审核处和上层的注意,只是一排药物,在某些场景下却能改变什么。例如他们要进入的地方,如果他们不够谨慎,导致意志被污染,违背任务守则,做出一些伤害同伴的事,那么一切将不可挽回。 这一排药物则可以帮助他们找回理智。可惜规定只能带那么两颗,这是禁区勘探相关部门多年前划下的规定,从一些试验数据里得到的参考,负责的人说只要专业能力够硬,忍耐力够强,是不会出事的,这也是一种筛选。这般防备滥用药物,也是担心队伍里有人做出不利的事。 只是应绵和方修塘都心知肚明那两颗药片远远挡不住更深处的那些东西。 “我不会害人,我只想活着出去。”应绵说。 “可是如果高杭当时不带那东西给你的话,你手里也没有吧。” 这里面就是有这样一个漏洞。 “你信任温澈森。”方修塘淡淡地说,“正如他的队员那样信任他。可是你也会怕。” 应绵想了想,方修塘说的都没错,如果他想法从没变过,那时就该不接下那两排药片。所以事实是虽然知道遇到危险时,温澈森一定会像保护他的队员那样保护他,可内心还是有不可说的怯懦,应绵很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可怖的东西。他不想再重来一次那手无寸铁。 温澈森有自己的考量,也已经知道了他携带多量药片的事,却没再反对什么。或者是知道从始至终,应绵就算加入了队里,也是没有身份的一员,不用担心出现失误,被写进个人记录里,他是游离在外的。 至于那些队员只携带着那两片药片,很有可能遇到令人不安的情况,例如被幻觉缠身,使眼前事物景象扭曲,脑中出现不少吊诡的幻像,如果应付不来就会被逼至精神崩溃边缘,整个人走向失控。那管理条规就是这样落后,局限,可他们也知道一件事,知道这其中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就算出现事故,也怪不得他们,都是幻觉驱使的。只要能熬过去,报告就能写得下去。 温澈森既然没有质疑那药物配备是否存在不足,就证明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对,温澈森在灯塔待了那么久,当然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可他能保证手下所有的队员都能好好通过吗? 应绵懊恼地想着,他有时候觉得温澈森还是十七岁,常常周全,可也还年轻,从前只是极省时间完成自己要做的事,现在却要背负起那么重的责任。 “那你有没有偷偷带药?”应绵很直白地问他。 方修塘对从前那件事还有阴影,真带了也不一定。 但方修塘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你们还真是遵守规定。”这搞得倒像是他多想了,只有他最怕死。 方修塘却古怪地笑了几声,“这中间有件事我想温澈森还没告诉你,你去找他去吧。” 应绵不懂,“什么事?” 方修塘只是讨厌地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模糊的回应,“一件不那么遵守规定的事。” 应绵只好听取他的建议,从那片草坪离开,回到了营地。他要找到温澈森,刚好此时温澈森也已经回到了帐篷。 见到他进来,温澈森抬起了头,随口问他,“你去哪了?” “跟方修塘聊天去了。”应绵回答,他看到温澈森在检查终端上的信息,设置了防窥模式,旁人都看不到,一定是公事。 他看见温澈森的表情很凝重。 “基地那边没事吧?”应绵担心。 “没事。”温澈森揉了揉额头,随手就把终端关掉了,但表情还是难看。 第221章 应绵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他问题了。 他躺回了垫子上,偏头看见温澈森安静坐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这状态也不便打扰,应绵只好暂时将满腹疑问搁下,准备睡个觉,补回点精神。 还没到中午,他吃完饼干就睡下了,睡意如潮水一样席卷他。 不知道睡了多久,四肢睡得阵阵发麻,迷糊中觉得身旁有温度,眯着眼看到是温澈森。帐篷外有人在轻轻走动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好像还有人在说话。 有两张垫子还要爬他的床。 应绵埋怨,下意识翻了身,背对过去了,却感觉身旁人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探进了他的手心,有些怪异的酥痒,那贴近的手掌却没什么温度。 “我确实有话要告诉你。” 温澈森的鼻息扑到他的耳后。明明是很暧昧的距离和动作,应绵却能感觉出他的冷静,一寸寸都审慎。 感觉到那冷肃的空气,应绵翻身过来,温澈森是真的有话对他说,自然不是什么同他调情的话,而是很重要的信息。 果然看到温澈森表情很平静。 温澈森在他手心写字。 应绵清醒了过来,循着他的笔迹猜着。 ——队里有外人,还没抓到。 第127章 暗战(下) 队里有外人。 应绵心一紧,是说队伍出现了不能信任的人,有人潜进来了。而温澈森会选择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告诉他,就说明周围可能还有监视的目光,这大概也是方修塘早上时提示过他的事。 他放缓了呼吸,温澈森还抓着他的手,应绵反过来用手指在他手腕上划拉了几下,他也在写字。 温澈森低头看他。 ——确定是勘探队里的人了?不是都经过重重审核了吗? 应绵写。 温澈森摇了摇头。 ——临时反水的。 温澈森会这么防备与重视,大概那人的意图一定深不见底,与他们要走的路是相反的。应绵不敢想象同处了一个多月的队友其中有一个可能心有不合,居心险恶。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方修塘的那件不可说的往事,刚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应绵本来就想着过去一个多月过得有点太顺利了,果然这时就出了问题。 ——确定了吗? 应绵又问了一遍。 ——只能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两个人一个在手腕划字,一个在手心划字,在交流着一件没有确切经过和结果的事。应绵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有得烦了,要保证勘探任务的顺利完成,又要在那之前翻找出内鬼,这种事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 不过应绵回想着方修塘说的话——一件不那么遵守规定的事。 他所说的这件事会是什么事呢,当应绵将已有的线索,严谨地联系、拼凑起来之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心下惊骇。他得出了一个结果,原来方修塘和温澈森早决定好要趁进入污染区深处的时候做些什么,便能冷静着,让他保留了那药物。 “上校。”应绵轻声问他,“你手上还有药是不是?” 既然是中途反水,那么一开始温澈森就难以利用药物配备数量钻空子,只会是他本来就还有药在手里,但没有向下进行二次分配。 温澈森帮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做。” 应绵没有对他的计划表示抗拒,只是默言不语,两个人各怀心事,交换着目光。应绵内心是平静的,但他又无心对眼前才知情的事表达认同,这不在他的认知之内,这是一场内部暗战。 应绵清楚温澈森和方修塘的性格,都是强硬的,不容置疑的,但这个决定一定也让他们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决定要利用这样的环境来清除异己。 应绵闭了闭眼睛,困意又上来了。在快沉入那摇摇欲坠的倦海之前,他嗅察着那熟悉的体温,钻到了温澈森怀里。 温澈森似是也败下阵来,但这时不能跟他一起入睡,就要走了,但只在走之前贴近了一点,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一下他的鼻子。 “我会很小心的,睡吧。” 接下来几天过去,很快就过了间歇期,他们整理好装备,离开了临时营地,开始往雨林另外一个方向进发。 虽然已经休息充足,但都研究过此行路线,在面对这凶险的未知,有些忧虑。 在这条路线上,他们遇到了数量繁多的已经异化变形的动物,那些动物样子丑陋,面容扭曲,四肢错置颠倒地长着,有些惊悚之意。但好在在面对时,多数都能躲避过去,因为它们也都很防备这些入侵的人类,它们似乎拥有某种自保意识,只远远观察着,左顾右盼,而后迅捷逃离了他们可能会路过的区域。他们这些带着专业狩杀枪械的人类,是最大的威胁。 在进去的大概一个月之后,他们在一个长藤蔓和鲜花缠生的山洞里歇下。 已经进入中心区,这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也是在山洞里找到水源才能呼吸到干净的空气。 这片区域比上一次的看起来要开阔很多,那些密集的低矮树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到穹顶的巨型大树,被风吹动时,会落下一些温暖的光斑。 但空气开始变得更糟糕,那光斑影射中的并不是浮尘或者浓白烟球,而是病菌粉末,这让他们在外面一秒都不敢除下那防毒面罩。但还是被侵蚀,已经能频繁地听到队员们呕吐的声音,有如绒毛黏附在气管和肺部的病菌,带来生理冲击,比密集的树墙还要让人觉得恶心。 第222章 应绵也吐了两次,晕眩不已,他看了看路线图,快要接近最中心地带了。 他们在山洞里歇息了两天,方修塘一找到间隙就开始抽烟,他看上去其实心事重重。 应绵没和温澈森或者方修塘讲过话,也不知道他对队里那内鬼搜索得怎么样了,至少这段时间下来应绵也没发现身边人有任何异常。 之后他们又经过了更难通过的地方,那些树又开始变得低矮,脚下全是长到了地上弯曲缠绕的树根,从那缝隙中长出簇簇细腻的草株。空气已经变得很难闻,费尽功夫从那里离开之后,又经过一片黑色的水池。 这黑水池大概是被某种树蛙住满了,能看到那在水面上的双双阴郁的蛙眼,伴随着咕咕吐息的声音。突然从其中跳出来一个浑身溃烂的,被排挤的一只蛙,体型比正常的树蛙要大上几倍,背上花纹错长扭曲,身上脓液从糜烂的孔洞里流出。它凝视着他们。 “这东西有剧毒,谨慎点开枪,弹壳要是掉进池子里就麻烦了。” 温澈森说。 但话没说完,就有人开了一枪,正中那树蛙的腹部,瞬间褐色脓液喷溅,烂肉飞了一地,弹壳滚落到旁边。 方修塘冷冷地,拿着一个透明收集袋走了过去。 “我受不了了!”开枪的人尖叫起来,“我们出去吧!” 所有人退到了一边,温澈森看着他,那人已经接近精神崩溃。不断变换的与违背生物进化的景观让他快要理智失离。 方修塘将弹壳收集好了,应绵则小心地观察着队里的人。一旦有人开枪说明那战火也开始了。 因为有人员状态不对,只能停下来休息,好在经过几天的休息和安抚队里人躁郁的心情都有效平息下来。 之后形势也发展得很快,他们不断遇到一些巨型生物,都花了最少的子弹给解决掉了,得益于他们的合作,在这险境里还好没有生出能毁灭神思的嫌隙与分裂,不过这过程也简直是一场穿脑凿心的污染。 他们在那片地方待了又有几个月,终于队里的人陆续出现了幻觉。 应绵先看见了什么,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雾,泛着阵阵冷意。在吸入那过量的菌尘后,他感觉他的内脏迎来了撕裂般的痛,又呕吐起来,这次除了那胃液,还有一地的血,那血里混合着他的肺脏的碎片,好像被什么切成了一块块,被他热气腾腾地呕吐出来。 当他抬头时,看到有什么东西吊在他的头顶,一些绿色的枝条,缠着一个个人形,绿油油的叶子从他们的皮肤的缝隙里挣扎而出。 方修塘则是到了第四天才进入可能与现实有重合的幻觉,他早想过会遇见什么,不过是他同伴的尸体,但这次他却只见到了回忆中的画面。 那些熟悉的脸,有一个队员握着匕首,想刺向他的胸前,面色却猝然惊恐,因为有东西撑开了他的嘴巴,一些绿色幼芽长满了他的口腔,同时一棵树枝垂落下来直插进他的胸口。手里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枪,突然手腕弯曲,往旁边冲过来的人射击,半秒过后,一个人应声倒地。 接下来又是几声枪声,倒地了好几个人,方修塘恍惚地看着,眼前只有几具互相残杀的尸体。 这时一个人腹部中枪的男孩向他爬了过来,他身下已经有一个粘稠的血泊,原来在方修塘以为恍惚的几秒里已经过了好久,他昏倒了过去。而那个男孩的血快流干了。 “我不想死……”那男孩痛苦地呢喃着,“我不想杀你的……” “快醒来!方修塘!” 方修塘醒来的时候应绵正把巴掌收回来,给方修塘喂了药都没用,还要用纯物理方式来唤醒。方修塘发现他们又在一个山洞里。 “我做噩梦了。”他说。 温澈森将一张用水浸湿过的手帕递给他,“擦擦脸。” 几个队员就在外面烤着火,按地图来说,他们这次任务已经快结束了。都相顾无言,每个人脸上都有狼狈的神色,大概每个人都被那幻觉折磨得够呛,但又轻松不少。 在他们中间只有温澈森一点事没有过。 “那主要是腺体污染。”温澈森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beta,所以你那时才活了下来。” 他又看向应绵,而应绵则是因为腺体畸形和低感知而避免了大部分污染,不过他们也都还是经历了可怕的幻觉。 “为什么我可以看到别人的幻觉?”方修塘喃喃自语,“我也能看到他们被那些树枝穿透胸口。” 应绵从他刚才的梦话大概知道了那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兀自沉默不语。 “你承认吧,那只是你的幻觉,不是他们的。”温澈森冷冷的,“他们本来就是在互相残杀,因为他们都想做那个唯一一个杀掉你的人。看样子是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功利的许诺,但都不知道那许诺是一模一样的。” “其中还有一个人被无辜牵连。”温澈森直指那核心。 方修塘的心魔,其实只是那个向他求救的男孩。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做勘探任务,他很正直,很听话,而且很开朗,一路上以为和你们相处得很好,直到他明白了另外几人的暗号……” 方修塘在面对审察时把那些话重复颠倒地说,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正确的,唯有一个人他想要包庇,所以必须将人员记忆全部打乱。而之所以未在记录里提及那些幻觉,也是因为在那之前没有灯塔和十二区的勘探记录,这样讲出口只会被当成疯子,这下一行人同行,有人能替他证明。 第223章 “够了。”方修塘打断了他,“还是做点有用的事吧。” 温澈森呵了一声,看向外面,“当然有正事,我找到那个内鬼了。” 应绵看向他,紧张起来,他根本没有头绪。 “在没出山洞之前必须解决掉。”方修塘一下子精神抖擞,突然问干站在一旁的应绵,“绵绵,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应绵摇了摇头。 “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下温澈森很快占据了话语权,审视着他们,“不可以用枪,还有不可以让他死掉。” “你怎么发现的?” 应绵从腿套里抽出一把匕首,把上面湿漉漉黏附着的不明物质给擦拭干净,他跃跃欲试。 “他的行动比旁人都要慢点,而且他一直都在观察我们几个。” “那我知道是谁了。” 大概方修塘本来也有怀疑,不过还要温澈森跟他对完答案才好,毕竟温澈森做事要比他谨慎严密很多。 温澈森走到了应绵身边,告诉他答案。应绵点了点头。 这人跟确实与其他队员有些格格不入。 晚上的时候应绵没睡,他想这件事他需要帮忙,不过按温澈森和方修塘的能力,这两人中任意一人都能轻松搞定,他只有等待。 他在山洞的角落里坐着,温澈森和方修塘把他们怀疑的那人以探查的名义引到外面去了,因为队伍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内鬼的事,未免引起恐慌,只能他们先给人控制住再告知他们。 可过了几个小时,还不见人回来,应绵就有点担心。 一分一秒等待着,他渐渐焦虑起来。 山洞里还睡着其他队友,有一个在守夜,其他都在安然熟睡着。 应绵握着匕首从一个水潭旁离开,循着一条隐秘的小路出去,很快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影子。 正是那个本该被温澈森带走了的队员。 那人触觉很灵敏般,一下转过了头,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还往前走了几步,这中途行走的姿势很怪异,且步伐缓慢。应绵就想这人是不是受伤了,但竟还能从温澈森和方修塘的监视下逃开,温澈森和方修塘在附近吗?应绵不敢轻举妄动。 应绵觉得很奇怪,他能确认自己已经脱离了幻觉的世界,为什么心中仍觉诡异。 他远远看着,那人突然加快了脚步,向他冲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躲得还算好,为什么那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蹲了下来,躲到一个石头后面,当那个人走到近前时,他才发现,那人腹部上都是血,可脸上表情却异常平静。 应绵脊背蹿起一阵冷意,同时一阵风声在他眼前擦过,一声激烈的枪声响了起来,有一个人挡在他前面。 有子弹击碎骨头的声音。 有一个人在他眼前倒下。 应绵紧紧地抱住了他,温澈森的手臂血流如注,而腹部还有一个奇怪的血洞。 第128章 告白 温澈森受伤了,应绵下意识用手捂住了他腹部上的伤口,那温热的血仍一股股涌出。此时手臂上还有一个被子弹射穿的血洞,因为两处一齐失血过多,温澈森眼皮薄薄地阖着,气息变轻。应绵被吓得说不出话,整个人应激性地颤抖着。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他贴了贴温澈森的脸,温度还在。这时候找回了点理智,应绵脱下了自己今晚刚换下去的干净的外衣,帮他把腹部的伤口给包扎了几圈,又快速温澈森的外套脱下来,把没被污染的一面将他受伤的手臂缠紧,最后将人拖到了石头后面。 这时温澈森恢复了些意识,抓住了他的手,开口的声调还算平稳,“小心……那里不止一个,你不要过去。” 应绵心猛烈跳动,抬头看去,果然看到那人已经快来到了,身后还有几个黑影。 当他们走近,应绵惊恐万状,那些人竟然全部穿着队伍里的制服! 难道跟方修塘那时候的情况是一样的,队伍里的人全是鬼? 他带了枪出来,但没想用,只是把腿套里的匕首给拿了出来。 这时他听到了远处有人打斗的声音,方修塘回来了,他和远处那几个身影缠斗在一起,看他暂时还能应付得过来,应绵决定先把最近他的人解决掉再过去帮忙。 他抛出了手中的匕首,噗呲一声,刺中那个人的腿。 下一秒,却见到了奇怪的场景,那人竟没停下动作,只是走路时是斜着身子的,步子也被拖慢。 应绵再次回到温澈森身边,凑到他身边,确认他的呼吸。 温澈森其实不像是快死了,更像是累到了。应绵在想他刚刚几个小时都做了什么。 他想到了什么,轻盈地拖着温澈森原路返回到山洞附近,走到了他们用来休息的那个区域,当看到那些队员都还完好在原地休息时,应绵一下子松了口气。 外面的东西不是他们的队员。 “上校受伤了,你们快来照顾一下他。” 应绵小声叫他们,那些人听到有动静马上都围了过来,个个警觉万分,神色冷厉。 “出什么事了吗?”副队长问他。 “没事。”应绵说,“上校让你们不要出去,方修塘能应对,我现在去接他回来。” 几人面上都有疑惑,但也都知道这应该就是温澈森的命令,不然今晚出去也不会瞒着他们了,只好答应下来。 第224章 应绵又出去了,在山洞里搜索了一圈,找到了一根结实,形状有些弯曲的木棍,双手攥着挥了几下,还挺顺手。 刚离开水潭,他就迎面撞上那个“队员”。 应绵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挥动手中的木棍,那木棍最硬实的地方一下子像如有实质的飓风般撞向对面那人的头颅,咔的一声,听到了什么断裂的声音,那人的头与脖子分离,垂了下来。 人也随之倒下,应绵刚刚飞出的刀子还插在这人手臂上,他将那条手臂扭过来,把匕首回收。眼前这人正好用背部对着他,直挺挺躺着,应绵顺势用膝盖压上他的尾椎骨,匕首用力冲着一处刺下,瞬间后脖颈有红色液体喷出,匕首往下划拉出一条血线。应绵呼吸变轻,他伸手进去那长长的血裂口里搜索着什么。 就在那棉絮质感的“血肉”中翻找着,终于找到,一把拽了出来,那是几条还闪着火花的电线。 彻底失灵。 方修塘还在不远处同这些怪物酣战着,看到他过来,叫他,“快来帮忙!” 看他那表情,可不十分紧急,已经是玩起来了。 不一会儿应绵就和方修塘合作着将那些人全解决了,或者也不能称为人,这只是和队伍里那些队员长着一模一样人脸的仿真人机器人。 逗弄完,方修塘将那些东西一具具全垒起来,一动不动的机械眼,仿真的血肉,容貌身形一比一复刻塑造。又刚好调离两处,如果不是他们先猜到了其中的秘密,肯定要被折磨一会儿。 “回去吧。”方修塘拍了拍手,语气有些不自然地提醒他,“找他们报告一下。” “还有几具尸体才对。”应绵还有疑团没解决,心下空虚,问他,“温澈森刚才是从哪里过来的?” 方修塘叹了口气,明白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也不好阻碍,只向右边指了指,“那后面。” 应绵看着周围,心里空空的。他没再跟方修塘搭话,只向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在那里他看见了几具已经面目全非的仿真人尸体,有人发泄般用工具砸烂捣毁了他们的身体,皮肤下的电线裸露在外,一些红色液体在身下汨汨流淌,深处的褐色机油气味在空中挥发。 只有一具是干净的,正无声无息倚靠在树上。应绵走到那仿真人面前,目光缓缓,看到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之后他还是跟方修塘一起回到了山洞,方修塘已经跟队员都讲了外面的事,个个心有余悸。换作是他们,可能会乱阵脚,毕竟谁都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会有人利用仿真人,覆着与相处了几个月的同伴一模一样的脸进到这种地方制造恐慌。 温澈森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人已经安静地睡着了。 应绵看到队员已经把他身上的东西都除下放到了一边,那里果然多出了一把不属于他的匕首,应绵拿出自己的匕首对照了一下,果然是一样的。 温澈森腹部那刀真是“他”刺的。 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路程只有方修塘跟去,温澈森和应绵则留在了原地,等待与他们会合,任务也快结束了,他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温澈森大概第三天才醒过来,这两天他都是昏昏沉沉,只偶尔清醒过来,被应绵喂了应急的果干和干净的水。 一醒来发现应绵抱着他,身旁气息柔软,两个人裹着同一条毯子。 他没把人叫醒,而是自己先起来了,应绵应该也很累了,没有醒来。 温澈森到水潭边接了点水来清理脸和身子,完全恢复了清爽才回到山洞。身上的伤口都无碍,多亏体质强硬,这时能挽留他一命。 回到的时候应绵已经醒了,已经也洗过脸了,正呆呆看着面前一处。 看到他进来,才把目光移向他。 他们平静地对视了一眼。 温澈森沉默地坐回了他身边,应绵很自然地头靠在他肩膀,轻声问他,“我们进来这里有多久了?” “这里的时间流逝好像有点不一样,应该有一年多了。”温澈森说。 对他们来说,里面时间过得很快,但每个人内心都经历着痛苦,濒近精神隳坏边缘,在快要出去之时,心底还是困惑的。 “出去之后我们会分开一段时间,分别进行心理治疗。”温澈森说,“我可能会被他们扣留得久一点。” 应绵知道这在一年多里,温澈森压抑了许多,为了任务达成,也为了队伍里人的安全,他只能极力忍耐,直到最后才爆发了一次足以引起人恐慌的暴力行径。虽然事实上只是对着一堆仿真人进行摧毁发泄。 “可我到时候有话跟你说。”温澈森看着他,脸上有很温和的神色,“你会等我吗?” 应绵点点头。他抱住了温澈森,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想安抚他所有的不顺。 “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许久应绵松开了他,对他说。 应绵终于愿意对他袒开心扉,告诉温澈森他一直都想知道的,关于他的往事。 “几年前那次我进入雨林,并非是我自愿的。”应绵说,他想他得重头开始讲。 “那时候我生了一场重病,肺部感染,一个星期了都没好,因为家里穷,我只能吃最便宜的药,所以越拖越严重。而那时候妈妈也到了镇上学习缝纫技术赚钱,要过几天才回来。” “我就想去哨塔找看守的人拿药。” “可是那晚哨塔里一个人都不在。” 第225章 应绵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温澈森看着他,并没有打断。 “我就从窗户爬进去,在柜子里拿了药,我有如实填了登记表,填了我的名字和门牌号。只是第二天他们主动找上门,拿着枪,穿着制服,要控告我偷窃,说我私自把哨塔的药品给偷走了。我记得我把攒到的所有钱都留下了,就放在那个药盒里,我记得的。” “但他们给监控给我看,监控里只有我爬进去的画面和走时的画面,我甚至冲回房间把空空的存钱盒子都给他们看,他们也不信。”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应绵说,“我那时候真的病得很厉害。记得在那之前妈妈已经找过负责管制的人很多次,他们只说得肺炎的人那么多,药物分不过来,可那个药柜里有一整面一模一样的药。” 温澈森抓住了他的手,揉搓了一下他的手心。 一切说起来很简单,有人擅离职守,不在岗位,有人满嘴谎言,怕被追责,却先一步将错处最轻的应绵推了出去。 “后来我就背下了偷窃的这条罪名,附近的居民也都听说了,全部人都疏远我,虽然他们本来跟我就不亲近。” 应绵继续讲着,“后来有一次,大概是联盟系统的人来了,他们说要找一个人进雨林画地图。” “自然是没人敢去,进雨林的人都很难活着出去,最轻都是染上传染病,也再没药给大家吃了。” “于是他们便给了其他建议,可以匿名投票决定让谁进去,因为我有过一条罪名,所有被多数人投票选上了。” “我看见他们都在观察我,他们都知道家里只有我和妈妈。” 应绵喘了口气,之后他就是在雨林过了两个多月出来,可谁都没想到他能活着出来,进去过雨林里面的人很多,想采集植物便宜售卖给实验所,又或者想去废弃的安全区基地搜刮什么,每年都有人进去,每年都会死人,他进去几个月杳无音信,自然也以为他必死无疑。只是那外围营地的人一直都在,在等待着什么,也让人觉得奇怪。 他出来之后,整个人意识不清,带进去的定位仪器在进到里面也被融了,没能同步记录。 “过了好几个月,在我意识恢复过来之后,就有人过来对我做心理评估,饶是我说,我不记得里面的事了,他们也还是按着我全都记得的假设继续盘问。事实上,我也确实全都记得。” “他们就要我画出地图给他们,可以以碎片的形式。” “我拒绝了。” 那时候大概来了很多人,病房外面就是审问室,他被带到了那里。 “审问室的玻璃墙后面,有一个人跟我说,‘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温澈森捏着他手心的手紧了紧,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紧绷,“是温至衍的声音吗?” “不是,那人说话的调子很干净,很有条理,没有什么冷意。” “他说不如我送你和妈妈去联盟生活,然后你只要定时给我们寄地图碎片就好,听起来有商有量的。” “之后他就要走了,却又说,有一个事他要提醒我,最好在我离开之后让我身边在乎的十二区的人移民,不管是几个,还是一堆,只要我愿意劝说,只要有相关申请他都会通过的。” 那时候应绵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可他在十二区待着只有无止境的痛苦,他便答应了。 “后来他们又说需要一个合理的见证方式。” “抽签吧,听上去很公平不是吗?”就像当时的大家对他的投票一样。 “这是那个人的原话。”应绵隐去了后面那一小截。 本来也很快就要到移民的抽签日期,便顺水推舟地实行了,他甚至是唯一一个成年的omega,当真的抽到他的时候,应绵听到身边人都在欢呼。他们从没想过要移民,是知道不会那边有什么好日子迎接他们,可是并不知道,不移民的话会死得更快。 应绵安静地讲述完了这件事,他的表情没什么波澜,直到最后,“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只要我一走,他们就会断了那里的供暖。” “好在妈妈被接走了。在那之前我也每家每户都去劝他们移民,可没人听我的话,只有我邻居家照顾过我的叔叔申请移民离开了。” 说到这里,应绵其实是释怀的,他终于把这件事实的全部真相和盘托出。 他偏头不去看温澈森,眼眶有泪水掉落,鼻音明显,“可能他们就是被我害死的,我知道我很自私,我只是不想再待在那里了,我想上学,我想去一个有暖气的地方,我不想再生病了。” “所以我给你一个结果,我又犯错了,你把它写到记录里吧,只要给他们的死一个交代。” 眼前温澈森是最讲道理的人,也讲程序的人,应绵都能对他供认罪行。 “为什么你不说你那两个月是怎么过的?”温澈森扣着他的手,晃了晃,“如果你那时在雨林里死了,那那些投票的人是不是要给你的死一个交代?” “从一开始那些人就想断开供暖,他们可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对他们来说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人破坏他们设定的管制规则。你只是一个意外,因为你为他们节省了勘探成本,才会那样对你,你知不知道给你移民只是一点小恩小惠罢了。” 温澈森凝视着他,应绵来了联盟也还是选择不交出碎片,便证明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底子是善良,他是无意的。应绵早就忏悔完了,他用手背擦去应绵的眼泪,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轻声安慰他,“绵绵,你很聪明,不用自责。” 第226章 第129章 心墙 大概又半个月后,他们终于从雨林出去。 可以说是重见天日,外面还是一个秋天,但已经很冷。队伍里所有人都接近筋疲力竭,被外围等待着的救援队带了回来。 基地运行如常,他们都被带到了临时救护站,一个人一个病房,这也是规定中的,方便之后的分开问询。 应绵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事,但还是在脱力中陷入了昏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了。救护站里很温暖,那种温暖是来自区域的住户管道供暖,这是十二区之前一直用的供暖形式。 他睁开眼睛,看到房间一片白,这栋有三层楼的救助站都是这一年间新建起来的,基地的人也在外面待了一年多,就算不在雨林,周围环境也还是恶劣,所以建造了许多用于安置部队人员的楼房。 他们还要在这里待几个月,部队里有其他队伍负责收尾工作,净化降毒的任务他们已经负担了大部分,接下来的事会分配到其他成员身上。而他们这刚从雨林离开的一支队伍,终于可以歇下,回到这里接收一段时间的身体和心理治疗。 应绵的病房门口有人守着,他醒来之后就有人来问话了,很讲耐心,很细细地问。 好在应绵还能应付,还谨慎地隐去了小部分,温澈森也说过,有一些不必说,比如他坦白过的,那些已经过去了几年的往事。 之后问话结束,终于可以放人进来探病了,温洵兴高采烈,给他带了一堆慰问品,两个人讲了好一会儿话。这一年多,他们在里面干活,温洵就在基地外面老老实实待着,除了几个月一次接收到的在边缘线发回的报备通话,其他时候温洵对他们的进度都一无所知,一开始还挺浮躁的,后来可能是懂事了,也慢慢平稳了下来,还在基地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们出到走廊溜达,温澈森的病房就在同楼层的尽头房间,可看守的人还没走,还不让他们有接触。因为温澈森在队伍里负责指挥,位置很重要,手里掌握的信息要多一点,自然要被烦久一点。 应绵知道温澈森还有其他的逃不掉的追问,追问他关于最后那些仿真人机器人的事,明明是有人存心给他们制造麻烦,也要温澈森先给个解释。能想到他的心理病也会被提起,不知道何时能结束。 应绵很想知道温澈森恢复得怎么样了,却不能靠近。温洵也往那个方向张望着,不过还有心思安慰他,“别担心,我哥能应付的。” 这时温澈森病房出来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为首的是一个颇有气势的年轻男人,他身后跟着几个姿态肃整的卫兵。 温洵忙拉着应绵避让到走廊一处转角,应绵知道那是个重要角色,但不知道具体称呼,也并不想面对,好在他们没有往这边走来,而是往另一边楼梯去了。 “那是谁啊,温洵?”等人走后,他小心问。 “总处长的秘书。”温洵抖了抖肩膀,“这回应该是代替总处长来做慰问的。” 那行为代表着什么,他们都懂,温澈森这是得到赏识了。 这时那间病房又有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出来,推着治疗车,向他们这边走来,视线却端着,看上去并没有把他们看进眼里,她路过时温洵挺拘谨地冲她欠了欠身。 那神情不是感谢照顾那么简单,等人走后,应绵又是不明所以,“你为什么对她表示敬意?” 温洵叹了口气,“那是处长的千金,一直在联盟的中心医院做护士的,前段时间调过来了。” “那么远都过来啊,好辛苦啊。”应绵说。 “她不是志愿名单里的人啦,是申请过来的,在第九区海岛度假完才过来的,不参加医疗队的工作。” “什么意思?”应绵还不懂。 “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想照顾我哥,才申请过来。她喜欢我哥,听说在我哥刚进军部的时候就看上了,后来还表白了,但我哥说自己有工作要做就拒绝掉了,没想到现在还记得呢。” 那么这些人的到来,无疑就是在推动撮合。这个瓜应绵还真没听过,不过本来温澈森也不爱讲这些,应绵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上面还有亲吻的余温。 如果温澈森和那位处长千金在一起了,肯定对发展事业有帮助,应绵设身处地地替他想着,一阵发散,这怎么看都很划得来呢。 可是温澈森并不一定需要这种“划得来”,他这辈子有太多捷径可以走了,但总能另辟蹊径,听话、顺从之类的话语最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 “绵绵。”温洵叫他。 “嗯?怎么了?” “你也知道我哥蛮受欢迎吧。”温洵神秘地笑了笑。 “嗯嗯。”应绵怎么会不知道。 温洵又说,“不过我哥很会区别对待,他说不心动就没人能逼他。可是他最近肯定很累,你有话可要尽早说了。” 应绵有所领会,点了点头。 不过意料之外温澈森的病房还是封闭了挺久,有三个多月,处长的那个千金是隔一段时间才来一次,走时都气鼓鼓的,也不知道温澈森怎么对她了。 应绵和温洵每天就坐在走廊隔着一堵墙,默默守着人。 方修塘比温澈森早几天出来,他看上去比进去时精神还好,他的心魔早破除了,在雨林时。 他也来跟他俩坐一块,叼着根烟,面对着墙上的“禁止吸烟”标语,没点着。 第227章 三个人排排坐,没有过多交流,终于温洵忍不住先走一步。 方修塘跟了过去。 一看温洵转头进了热水间,方修塘也迅速抽身进去。 两人出去的时候应绵都不用看,脸上热度很不寻常,这次衣服还都乱了,这么多年应绵只见温洵反反复复和方修塘纠缠,都没舍得怎样,他就是招架不住方修塘的,从很久以前开始。 也是这时他知道了温洵在外面替方修塘做的一些事。 那个在十一区死去的男孩,曾跟方修塘求救的男孩,恢复了身份记录,追为勘探行动小组内优秀人员,照片钉在勘探部门荣誉墙上。 温洵把那则留言给应绵听了,那应该是他听到的最锥心的一则留言。 说是一则留言,其实是几段拼接起来来自不同日期的语音,应该是男孩整理好一齐发送的。 男孩干净的声音开始播放。 “今天是我们进入丛林的第不知道多少天了,任务很顺利,里面时间似乎流逝都不同,我觉得时间过得还挺慢的……” “我们快要进到地图上标记的a区域了,听说这里很危险,那我也要小心一点了,还好队里人都很好,方队长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第三段男孩的声音明显开始变得不稳。 “这是我们到达a区的第一个晚上,里面太不让人舒服了,我只是脱了防毒面罩一会儿就晕晕乎乎的了,里面的空气好恶心。” “天啊,他们突然来找我,说想跟我合作……原来他们的暗号是真的。”录音带里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明显轻了点,好像有点紧张,“他们想要杀掉方队长……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方队长并没有做错什么。” “原来他们都收钱了,还说什么会给他们安排官位,真好笑。方队长能力很好,他一定能反击,我不敢告诉他,因为我难以证明我没参与。” “我并不想杀人……” 之后最后一段男孩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平静,他似乎已经接受了某种命运。 “我并不想杀人,我是清醒的,我来这里不是来杀人的,我只想做完我该做的勘探工作。其实他们也快死了,我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会让他们发疯。请救救我……” 咔哒。这一则留言最终被封存。 三个月后温澈森终于能从那间独立病房出来,温洵和方修塘此时不知道去哪个角落溜达了,只有他去接人。 温澈森已经不穿病号服了,精神恢复得很好,还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在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应绵一下子意识到什么,他们最难的日子全都过去了。 “你不过来吗?”看到他在发呆,温澈森叫他。 应绵噢了一声,跑到他面前,温澈森捏了捏他的耳朵。 “上校。” 门口就站着处长的千金,她又来了,这次她换下了护士服,穿着很好看的小礼裙,看样子是要换好行头离开了。应绵赶紧躲到了温澈森背后。 她来到温澈森面前,看都没看应绵一眼,只自顾自质问温澈森,“为什么我问你问题,你都不回答。” “什么问题?”温澈森说。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联盟,坐几站行程船就能转游轮,我们可以在游轮上住一段时间,那里住着可比这里好多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还有点曲折,大概也底气不足,并不惯搞特权,但是就是以为温澈森会吃这一套。 “处长知道你的安排了吗?我可听说他有些不满呢。”温澈森不冷不淡的。 “你!” “这些问题我不会再给你作答了。”温澈森很有条理,“不然我会报告上去。” 说完温澈森就拉着应绵离开了病房,应绵中途往后看了一眼,幸好人没再追过来。 他抓着温澈森一只手臂,担心道,“你不怕得罪处长吗?” “不会。”温澈森说,“处长不知道她在胡闹。” 应绵叹了口气,“我看她人也不坏。” 温澈森停下脚步,发觉应绵的思维又回归了一般时候,有些善良,这也好,“她人是不坏,但一码归一码。” 应绵点了点头。 温澈森带他离开了医疗站那栋楼,在室内有暖气的房间待了那么久,能想到外面一定很冷,但不知能冷到这程度。 一阵有力的冷风吹过来,应绵差点被吹得绊了一跟头,好在温澈森把他护在一侧,估计还要到下雪的时候了,空中有冷冽的气息。 “我们去哪儿?”应绵提高了声音。 “我这几天都不用工作。”温澈森答非所问般,“你带我回家看看。” “回家?”应绵不明白。 “回你在这里的家。” 应绵定在原地。温澈森用双手把他裹在怀里,见他不回应,就盯着他看。 “我家很破。”应绵都不知道那里变成什么样了。 “没关系,我想看看。” 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发觉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温澈森性情松懈了点,心情还有点好,他只有一点犹豫温澈森都能请求他好几回合。应绵就在想,他该不是早就想去他住的地方转一圈了吧。 温澈森借了一辆用来接人的车,往他指的方向出发了。 他和妈妈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估计他们前期去搜索的时候也去那片找过了,不过贫民窟空房子一直很多,他们并不能就认得哪间是他的住所。 第228章 开了十几分钟车就到达了那附近,贫民窟的房子都是建在一个比较高的坡上,破破烂烂的挤在一起,窗口都染上了些层层灰尘。那些冻死的人都被带走了,每个房子都是空的。 看到这里,应绵低下了头。温澈森走在他身旁。 “有一个事要告诉你。”温澈森说。 “什么事?” “能确定断开供暖这个决定是早在你进雨林之前就定下去了的,所以就算没有你,他们也一样要死。”温澈森云淡风轻的,“是我拜托尹杨调查的。” “真的吗?”应绵底气不足,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嗯,真的,你没有害人。”温澈森定定地盯着他,“他们本来就是想封锁十二区,想办法想进雨林提取那些病菌做些什么,你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至于那些居民,他们本就打算要无声无息处理掉。” 应绵忍不住鼻酸,他不曾一次想过那不是自己的错,他阻止不了那些力量,可还会自责,想着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愿意听他的话去移民呢,起码能活下来。可能这层看似给他宽裕的人也想到了,只任他去做,那些人却始终顽固,便谁都走不掉。 应绵终于也能心安了。 应绵还认得路,很快把温澈森带到了一栋小房子前面。 一路上他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因为这地方实在太破了。 他打开门,一阵摇摇欲坠的声音,“对不起啊,这里太破了。” 温澈森终于看到这里面的空间,看来应绵和妈妈离开之前还好好收拾了一番,带不走的东西都好好归置了一番,家具都仔细擦拭过,窗户紧闭不让飞尘跑进来,所以里面还算整洁。虽然本来这小房子本身环境也很一般,只有一间客厅,两间房间和一个很小的厨房。 温澈森一眼就看到了那台电视,一台已经失灵的电视,外壳有焦化的痕迹。 应绵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雷劈坏了,不过之前都还能用,我在里面学了很多东西呢。” 温澈森沉默下来,这里明显不可能有学校之类的地方,想起很久之前说应绵像电视机的人,其实也没说错,除了这部屏幕很小的电视,他也没地方学习怎么讲话了。 应绵想拿抹布进来擦洗一遍那些地方,温澈森没有说话,闷声走进了一个房间,这里应该就是应绵的房间了。 但没进去时,看到那房间门口堆着一些东西,远远看像是一堆垃圾,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堆有很多残缺的书本,看起来有些是课外书,有些是很多年前联盟的中学淘汰下来的教科书。书本后面还垒着一些废弃的小玩意儿,彩色的毽子,玻璃水杯,破了边角的陶瓷存钱罐。 温澈森心里已经不是滋味,他知道他还能看到什么,进到房间走到那窗边,果然看到坡下有一片很大的空地。那里全是从不同地方运来堆填的垃圾,大量的生活垃圾和一些飞行器碎片,碎片堆里甚至还有联盟才有的机甲碎片。 那一瞬间,好像感到眼前看到的是不真实的。应绵怎么从这里走到他们身边的。 第130章 易感期 应绵和温澈森把那房子里外都打扫了一下,应绵本意是想清理点空间出来让温澈森好好坐会儿,可是温澈森一参与进来干活就不一样了,他竟然把走廊和厨房还有卧室都打扫了,大有种今晚就要住下来的气势。 应绵终于忍不住嘟囔,“把客厅扫一下就好了嘛,我们又不住这边。” “谁说不住,这地方不挺好的吗?”温澈森说。 应绵睁大了眼睛,不可能让温澈森去妈妈房间住,他房间的床又太小。 “我们睡哪儿?” “睡你房间啊。”温澈森说。 应绵停下动作,不能确定,“就我们两个啊。” “这里还有别人吗?” 在雨林时温澈森就说过有话要跟他说,应绵就在想着他会说什么,好像呼之欲出,又让人不敢相信。他真的能得到那种幸福吗? 打扫过内里洁净如新,供暖又已经恢复,这栋小房子里很温馨,应绵恍然感觉回到了从前的生活。 应绵正琢磨今晚睡觉的事,温澈森则在这间隙出去了一趟,拎了一些东西回来。应该是直接差遣属下送来的,从基地带来了他们来时寄放的行李,还有一袋子食物。 “我让他们送了一些保鲜过的蔬菜和肉过来。” 这是真要住下啊,应绵嗯了一声,温澈森见他没反对,便动起手来,把东西都拎进了厨房。温澈森在病房住了几个月,一定接受了近百轮盘问,短时间内不会想再面对着那些人,这也能理解,应绵只是还有点小疑问,原来温澈森更愿意跟自己待着吗?就在这样的小房子里。 到了晚上临时供电也来了,应绵趁着时间把房间收拾好了,他的床很小,但有床垫,被子也是干净的。 温澈森做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两个人一起吃了。 吃饭时应绵不动声色观察温澈森的脸色,温澈森就跟平时一样,只偶尔对他投过来的目光表示疑问,应绵赶紧低头扒饭。 吃完饭后应绵先洗澡了,旋即回在房间铺好地毯和被子,温澈森则从行李箱里拿换洗的衣服,去了浴室。 这几个房间隔音都不好,应绵能听到浴室里温澈森的声音。应绵把床铺好后就上床躺着了,他的手机还能用,正在试图搜寻信号,想给妈妈发信息。虽然温洵在那之前一定给联盟那边报过平安了。 第229章 ——妈妈,我很想你,我和上校一起回家了。 ——【图片】 ——【图片】 ——你看,我们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 加载中,圆圈转啊转,一直没显示发送成功。应绵只好把手机搁回到枕头下面。 过了一会儿温澈森从浴室出来了,反手把浴室的灯关上,擦了擦头发。 他随手从房间门口拿了本表面损毁得很厉害的漫画小人书进来,在垃圾桶前对着数了数把烂掉的几页给撕掉了。 应绵从被子里探出头看他,“你在干什么?” “找点娱乐。” 他拿着那本小人书坐到了书桌前,没目的地翻了两页,有一页是画着一个坐在屋檐下的小男孩,一行蚂蚁从他脚边经过,小男孩正深深思考着,这些小蚂蚁们是在干嘛呢。军方内部的终端频道还开着,温澈森边看边注意着,屏幕上不断有频道语音在闪示,在睡觉之前,他还有一堆事要干。 应绵看到他要忙,也没好打扰,掖着被子准备睡了。 温澈森处理这些公事直到大半夜,一点声响都没有,语音都没听,只把上报的文件给批完了。并且从信箱里点开了他一直不记得看的心理诊治报告,那是最近的,可上面竟显示他的心理状态跟少年时一个样子。 结束了所有公事之后,他把终端关掉,回头一看应绵已经睡着了。 睡相很乖。 温澈森只留了盏床头灯,然后掀开被子上了床。两个成年男子睡在这一张小床上还是有些为难,他都把应绵挤成一小条了。 应绵很不满,醒了过来,推了推他,“都说两个人睡太挤了。” “但是没地方睡了。”温澈森说,他只压下手臂将应绵包紧了一点。 在这种密不可分里,应绵觉得自己很安全,只怨了几句,很快又沉沉睡去。 一个晚上就那样过去了,第二天温澈森把早餐留在桌上就出去了。 应绵还多睡了两个多小时,被窝里太暖了,温澈森睡觉很老实,一点都不打扰他,所以他能轻易拥有一段长长的,暖和的睡眠。 温澈森昨晚根本都没通知他他会走,所以应绵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到处都空空的。应绵一时恍惚,好像这里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还有一盘早餐能证明什么,吃完早餐后,应绵也去翻了两本旧书来看,那些书很多年之前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在每一个无聊的夜晚,重新再看,又觉得挺有意思的。 在房子里等到傍晚,温澈森才回来,原来他白天是回基地那边了,那里有一定要他处理的事。以为不会耗费多少时间,还是被人被事缠个不停,直至傍晚。 应绵在门口等他,温澈森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去吧。” 温澈森回到客厅,突然提起,“我刚才看了看隔壁家的房子。” “怎么了吗?” “你记不记得很久之前你在学校误喝了怪味饮料,第一次在我家过夜。” 应绵点了点头,“怎么了吗?” “你那时候说你有一个很善良的邻居叔叔,他帮你修过电视。” “是啊。”应绵淡笑了下,他也记得那个邻居移民走了,唯一一个听了他的劝告的。应绵有些怀念,“不过那电视后来又被雷劈了一次,再修不好了。” “回联盟看望一下他吧,他应该已经把身份信息改过了,不过在资料库里还是能找到的。”温澈森说。 应绵抬头看他,温澈森听起来并不是看到那房子才记起这人,而是早就有想法,温澈森总是能把他都不敢奢求的事化成一项计划,平静地梳理、制订清楚。 “那我们回去再说。”应绵心情很好。 “我白天时跟一个人通了话。”温澈森说,“你猜是谁?” 应绵去箱子里拿了一瓶牛奶出来,给他倒了一杯。 “我知道,是尹特助。”应绵心底第一时间蹦出这个答案。 “真聪明。” 温澈森在饭桌对面坐下。 “因为尹特助帮你查了些事情。”应绵说,“你要谢谢他。” 温澈森笑而不语,说是他了解应绵,其实应绵也很了解他。 “尹特助还跟在……”想到他要说的那人,应绵停顿了一下,“还跟在你父亲身边做事吗?” 温澈森表情变淡,“他早转去移民局了。” 这倒是很稀奇,因为尹杨跟温至衍从来都像绑定了般,不知道是谁放不开谁。应绵一直都想知道尹特助的故事。 “你是想八卦吧。”温澈森说,“尹杨在离开温至衍身边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他的父母不在了。” 应绵不懂,他并不了解尹特助的家庭情况,不过说不在就是去世了的意思,又结合起来讲,就是他的父母去世之后尹特助就脱离了温至衍身边。可这其中具体关联怎么都想不明白。 “算了,你知道他过得挺好的就行了。”温澈森看样子也不想跟他多解释,草草结语,“还有你以前念叨过的裴队长,他也很好,不过这两人还没复合。” “噢,好可惜。”应绵真心的,又辗转道,“不过我之前还以为他们只是玩玩而已。” 温澈森沉默了两秒,低声说了句,“原来你知道谈恋爱的人是怎样的啊。” 应绵不说话了,他在黑市生活了那么久,不说普通恋爱了,就是床上那些事都旁听得够多了,他就是搞不懂自己的,搞不懂眼下他和温澈森之间是如何。 第230章 “先吃饭吧。” 温澈森也没想逼他,径直进了厨房,温澈森听到了他开水龙头洗手的声音。应绵默默跟了过去。 温澈森刚把水龙头关掉,就感觉自己腰上环了双手,那体温透过毛衣传过来。指尖还在滴水,有丝颤栗冰冷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至手心,温澈森转了过来,看到应绵很单纯地看着他。 “在干嘛呢。”温澈森往旁边抽了一张纸巾,擦干手,才抱住他。 “你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应绵问他。 “是啊。”温澈森咳了声,想了想,“不过总觉得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 但在温澈森计划里,这场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场合,还无从得知。 之后温澈森也没再讲,两个人又过了几天平和日子,直到应绵注意到温澈森开始注射抑制剂,他要到易感期了。当然看得出来,这不是温澈森愿意的,许多alpha一到易感期整个人性情都会阴沉,易燥易怒,还十分渴欲。对于一直挺讲秩序的温澈森来说,这就不像他了。 白天时温澈森把卧室一个人占去,没有多少信息素流溢,也没有任何声响,应绵不知道他在里面干嘛。 在黑市他见的最多的alpha解决易感期的方式,就是找omega上床、标记,这也该是第一选择,而不是执着用抑制针剂压制,非要忍耐出病来,才是傻瓜一个。 不过温澈森从少年时期就好像摒除了这些基础的欲望,他少有过这特殊期,就像是应绵少有发情期。这还是彼此那含义相当的第一次。 看到温澈森还能克制,应绵就也不变,没去贴抑制贴,也是因为从雨林出来,他的腺体伤得厉害,再用抑制贴密不透风地压抑着,会更严重,这段时间是任由它裸露在外。 温澈森快到了晚上都没从房间出来,应绵把饭菜都热好了。 应绵也不知道他这易感期过去了没有,担心得自己也吃不下饭。他过去敲了几次门,温澈森都没回应。 到了晚上八点多,他终于忍不住用钥匙开了门进去。 随着门来时很轻的响动声,房间里面只有一片漆黑,和淡淡的信息素气息,温澈森没有开灯,只能看到床上有个裹着被子的影子。 原来是睡着了,应绵安心了几分,但他仍想过去确认一遍。 到了床前,他伸手过去把床头灯打开了,是用于助眠的最低亮度,能看清温澈森的脸,和床上凌乱的场景。 温澈森蹙着眉,睡眠不实,能看出他的状态很不平稳。而他身上原来不仅裹着张被子,还有一堆子衣服,这就是alpha易感期常有的筑巢行为,而这些衣服不出意外全来自应绵。 床头灯旁边还放着一瓶香水,已经消耗了一半,那里面的气味和温澈森的信息素气息混在一起,很是暧昧。 知道那瓶香水也是从他的腺体取得,应绵心麻麻的,用手背摸了摸温澈森的额头,发现他在冒着冷汗。 “上校……” “森哥……” 他换着法子叫人,温澈森都没回应,在床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大胆点,爬上了床。 像平常温澈森抱他那样,他也抱紧了温澈森,虽然温澈森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感觉到。温澈森的脸色在床头灯下的投射下显得很柔和,他有着非常耐看的五官,每一处都规整、端正,因为生病,唇色很淡,应绵用嘴唇给他润了润,“晚安。” 温澈森这次却像是感知到了那样,睁开了双眼,应绵被他的突然醒转吓了一跳。 “你吓到我了。”应绵说。 “你才吓到我,我以为我在做梦。”温澈森有气无力的,他眼皮和鼻头上有层薄汗,亮晶晶的。 “你梦见我了吗?”应绵笑了笑。 “梦见了。”温澈森还真的这样回答,“又做对你不好的梦了。” 第131章 一夜 应绵脸都烧起来。不过温澈森讲完这话又混沌地睡了过去,像只是讲了梦话一样。 两个人这样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应绵醒来,发现温澈森还没醒,脸色特别苍白,应绵摸了摸他的脸,没有一点烫意,反而冰冷得可怕。 温澈森的体质就是特别怪的,易感期起来都没发烧,还极低温,应绵只好用脸贴着他的脸,想给他传递一点热度。 “你别看我了。”温澈森念了一句。 “你醒了?”应绵一下坐起来,“我去煮粥给你吃。”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头好晕。” “不吃东西没力气。” 温澈森不听,扯过被子包住了脑袋。应绵觉得自己一个人不能照顾好他,看他在置气,应绵隔着被子问他,“要不要让温洵来看看你?” 毕竟温洵也是个alpha,还好照应点。 “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了是不是?”温澈森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听得不真切,“你就那么没耐心……” 应绵趴在被子上听他讲话,觉得好笑,这语气可真不像是温澈森。不过应绵还是懂点生活小知识的,都说alpha在易感期时内心会特别敏感,不能人说一句不好,不能逆着来,现下还不准负责照顾的人远离身边。其实他叫温洵来也不是让温洵来替他,只是想问问有什么解决方法,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不现实,温洵来到这边应该也会踟蹰,干脆跟他哥大眼瞪小眼。 这么私密的事。 “不叫他就好了嘛。”应绵妥协了。 第231章 应绵先起床洗漱了,还是煮了一锅粥,放了一点瘦肉丝和青菜。 在厨房煮粥的时候,他听到了温澈森起床洗漱的声音,行动幅度比平日要小,捣鼓完之后就又回到了房间。 应绵把这肉丝粥放小火热着,从半开的房门看到温澈森又睡去了,便拿过了背包,安静从大门出去了。 附近都很萧条,那些人都在冬天死去,尸体都清理得很干净,这几段巷道周围还有阵阵消毒水的气味。应绵内心无比平静。 贫民窟的环境很差,他跟妈妈在这块地方一起住了那么多年,这个家还是他们一起一点点弄牢固的。他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也无意跟他提过那男人,所以应绵只依赖妈妈,不会记得同他无关的人。妈妈是个很坚强能干的大人,在他出生后就努力赚钱来养活他,他想吃什么妈妈都会给他买到,还常常从外面给他买小玩具,夜晚放到他的床头,他一早醒来就能看到。他的童年时光是充实的。 只是十二区极落后闭塞,其他再好的东西也不会得到。他就那样长大,长到了十几岁,后来常常去那个堆填站里捡垃圾,捡回了不少小人书。妈妈年轻时候有跟着外区做援助的志愿队读过几年书,认得一些字,妈妈就把认得的字都教给他。 只是后来那些志愿队再没来过,他们也没了学习的通道。好在后来他又捡到一台电视,就跟着里面的人学说话,频道都是联盟那边调试的教育频道,有好多他先前看不懂的内容,其中就有高等学校的宣传片。 他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读书的。 应绵觉得这风太萧索,紧了紧大衣。很快就走到了邻近的一栋楼房前面,应绵把背包挪到前面背着,好方便取出里面的东西。 背包里有一袋东西,他取出一小枝,小心捻着放到地上。那是一朵白色小花,是异化了的种类,只有一半模样接近雏菊。 用一块砖头压好后,他又往下一家去了,走了一个多小时,确认没有遗漏,在每一户门口都放上了一朵小花。当做迟来的悼念了。 这些花是他在雨林带出来的,那时队伍差点陷入困境,在分头寻找水源时,他跟着温澈森走。在走到一个地方时,温澈森突然停下了脚步,迟迟不动,应绵便狐疑地跟了上去,一下就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在那样的地方竟有一片生长得很好的漂亮花海,花香四溢,蝴蝶从中飞舞。 离开那里之前他偷偷装了一些到背包里,没想到那保鲜期那么长,放了那么久花苞都没有萎缩。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回了家,比计划中耗费的时间要长,不知道温澈森有没有把早餐给吃好了。 进到家里,又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应绵就以为温澈森还在睡觉,刚想叫人,结果就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 很大一声,感觉是被里面人用蛮力推开的,应绵心一慌,忙看过去,就看到了温澈森那张怨气很浓的脸。 “你去哪了?”温澈森倚靠在门框边上,埋怨地看着他,“你到底去哪了?” “我就出门逛了一圈。” 温澈森那阴沉气息仿有实质般,化作乌云,笼罩在两个人头顶,他又忘了那alpha易感期需要注意的规则,不可以无缘无故离开身边,他还一声不响连招呼都不打。 犯大忌了。 “我忘记跟你说了,以为你还要睡。”应绵向他走去,“你别生气。” 温澈森还恨恨的,偏过头,“又只会说这句。” 应绵觉得他比平常要难哄一百倍,刚好他耐心充足,看见温澈森转身进了房间,跟了过去。 温澈森又拖了一堆衣服到床上,围成一个圈,而床头那瓶香水已经用完了。在昨晚那样的场景应用下还没觉得不对,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温澈森竟然把那瓶香水从联盟带到了这里,当时还以为是一时起了心机才让人制作的。 从很久之前开始,温澈森就对他不一样,应绵应该是最清楚的,在他最憎恨和惧怕的雨林里,跟他相拥取暖,与他亲吻作为安抚,这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他怎么都想象不到温澈森有一天会这样给别人。也不会有别人了。 温澈森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坐在床边,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干嘛呢?” “你吃早餐了吗?”应绵问他。 “吃了。” 应绵走到他面前,温澈森坐着,他站着,应绵让他的脑袋贴着他的肚子,毛茸茸的,就这样抱着。 温澈森从这片暖呼呼里抬起头看他,眼里有些迷茫,这种纯真的状态,应绵觉得温澈森估计好了之后也不会记得现在的自己。 他双手还有用处,揉了揉温澈森的脑袋,把他的头发都揉得乱糟糟的。 “真可爱。”应绵说。 “傻瓜。”温澈森说。应绵还没察觉不妙,直到感觉他的衣服被人掀了起来,一双手从腰侧探了上去。 “你在干嘛……” 再低头就看到温澈森的眼神变了,呼之欲出的侵略欲,一寸一寸冰冷地攀延上来,极具暗示意味地从其他地方爬至脸上。在这像是过不去的特殊期,慢慢衣服和香水都不够支撑,唯有最后一步。 应绵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是他不想这么迷迷糊糊地就过去了,他用手摸着温澈森的脸,指腹柔软地点着,“你还有话没跟我说呢。” 温澈森的脑袋偏了偏,他还清醒着。 第232章 “你没有话跟我说吗?”温澈森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你先说。” 应绵笑了笑,和他拥抱在一起,“我喜欢你……很喜欢。”他听到自己有些软和的声音。 原来告白的话那么容易出口,应绵还挺镇定,温澈森反应却很大,双臂用力,把他搂得紧紧的。 没想到第一次竟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温澈森动作太快了,也没给他思考的空间。 不过到真正准备好了时,应绵大气不能出,温澈森则恢复了点理智,诱哄似的,“腿真好看,我轻点。” 窗户外面不知何时变得白蒙蒙的,因为一波一波的快感,使他视线变得模糊,却无法分神,温澈森冷不丁就咬他一口,之后加深动作。 手也被锁住,一张小床快不堪重负,在那低沉的喘息中,他相信了温澈森这么多年什么坏事情都没干过,不然也不能一股脑全对付在他身上。 活生生折腾到了晚上,应绵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饿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上都清理过了,温澈森在旁边睡得好好的,他下意识先摸了摸后颈,果然那里有一个印子,大概没有标记成功,这要怪他体力不支,温澈森才停止了将他彻底拆吃入腹的动作。 不过看温澈森这睡得平稳的样子,就知道不用标记效果都很好了。 应绵一动不能动,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对劲。他身上全是温澈森信息素的气味,原来并不是一昧冰冷,在这种时候反而温和又好闻,可是也提醒着他什么。 他忍不住用手捏住温澈森侧在一边的脸,狠狠捏了几下,幼稚地给他教训,终于温澈森感觉到痛意,在睡眠中蹙起眉头。 “说好的轻点呢!”应绵骂了声,“骗我。” 直到温澈森笑了声,淡淡睁开了双眼,他两只手抓着应绵的一只手腕,把脸枕在那上面。 “那骂我好了。”温澈森说,他还没有反省,“有些事太难做到了。 第132章 最后线索 下雪了。 应绵晚上洗完澡之后,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这雪景。 温澈森从浴室出来,跟他说,“开始冷了,部队过几天要回去了。” 应绵点点头,那面雪霾也看得累了,就从窗口离开,回到了被窝里。温澈森则回到书桌前,开始工作。 这几天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当然不是一直在做那种事,不过有那么几次时间都很长,把应绵折腾坏了,从白天到黑夜,应绵只有任人摆弄的份。到最近两天,温澈森都过了易感期了,还是照常做什么。 应绵睡意沉沉,睡了一觉起来,看到温澈森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正把他旧时收藏起来的那些小人书和玩具都装进背包里。 “要带那些东西回去吗?”应绵问他。 “嗯,怕他们之后要实行城市消杀,这些东西很难保存下来。” 应绵自己都没那么用心,他赤着脚下了床,也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包。温澈森在背后看着他,“地板很冷,穿袜子吧。” 床前只有一张薄地毯,之前那张软绵绵的羊毛地毯前天晚上被弄脏了,还在浴室晾着,还不是怨温澈森。应绵只好到去外面拿他的袜子,一会儿坐回床边,温澈森似有所察,眉角都是笑意,很自然接过去半跪着帮他穿上。 “回到联盟可能他们还要找你们。”温澈森说,“我不能跟你一起。” “他们会问什么?” “那些仿真机器人的事。” 温澈森和他的说法都一致,并不知情。后来的几具仿真机器人都被他们毁弄得差不多了,另外那几个并没有潜伏进来,而是在他们那晚准备对“内鬼”进行惩戒的时候才出现,很是防不胜防。至于为何那些机械肢体内脏会破碎一地,说辞是怕有还有后患,所以才暴力了点,这点温澈森会糊弄过去,唯一他们不知道的就是那些机器人出自谁的手笔。 应绵觉得烦躁,“不是问了很多次了吗?” “他们查到了一些线索,要跟我们对一下。” 应绵从他眼里看到了某种情绪,温澈森也有自己的答案,但可能应绵知道得更多,他得确定应绵不能保留太多,不然那些人可有得央缠。 应绵只是撸起自己的袖子,同时又撸起温澈森的衣袖,应绵那条手臂上面有一条挺短的伤疤,而在温澈森一条手臂同样的位置,枪伤未愈,贴着一张纱布。 “这是江诚还给我们的。” 温澈森抓着他的手臂看了看,他能猜到应绵那刀疤的成因,深深贯穿的形态,也是为了还当时在花园里应绵对他的暗算。 那个冒充了他们队友的仿真人,那晚对温澈森的手臂开了一枪。在没被发觉他的血肉都是由机械工具填充的这真相之前,温澈森惩戒般对他的腹部划了一刀,血流不止,而那仿真人仍歪歪扭扭走向他们。 “这玩意儿被设定了一项刺杀程序,一定要开枪射到你的手臂。” 只有江诚才会执着这样的事,还好当时蔺柯够了解江诚,指出江诚将来要报复的人除了应绵,还有温澈森,不是方修塘,真当了枪手的方修塘还好逃过一劫。 “那仿真人在我们队伍里待了几个月,还能不闹事,现在科技真发达呢。”应绵感叹了一句。 “那玩意儿温洵已经拿去拆解过了,说有植入了有人类意识的芯片,那名被他顶替了身份的队员应该在通过考核筛选后就让那仿真人代替自己进了雨林,但还要亲自操控。”温澈森说,“看来这被收买的工作也不容易,而另外几个就完全没有意识,只着重在一个上面下功夫。” 第233章 “不过有件事还挺奇怪的,你过来看一下。” 应绵走到书桌前面,温澈森开了终端,给他调出了几张照片。 里面是几张那些仿真人被拆解的照片,说是拆解,其实看上去跟肢体解剖也差不多了,肌肤苍白冰冷,断接处血肉模糊,当然这些血肉跟人类的成分是不一样的,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材料来制作。 温澈森挑了其中一张照片放大,那是一张皮肤切片,薄如纸的皮肤上有些白色纹路,不过还有一些异状,应绵仔细看着。 “怎么有些绿色的脉络?”应绵有些不适,从雨林出来他连一片绿叶子都不想再看见了,“长在他的身体里。” “我觉得这是一种融合改造。”温澈森理智地分析着,“这雨林不止病菌有用,还能这样取材。假使用这种畸变树种的脉络代替电线,不生不死长满整个躯体,现代武器都难摧毁,要是批量制作出这种机器人,这样世界可乱套了。” 应绵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好在看上去这成分还是在初级试验阶段,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杀死。 “那你觉得江诚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应绵问他,“他可给我们留下了一堆罪证。” “有罪证也追踪不到他。”温澈森说,“我倒觉得他又在耍人玩了。” 江诚这几年被全城通缉了那么久,还是一个影子都抓不到,是有点能耐的。温澈森本来对他还不感兴趣,但通过这一连串的事,扯出更多线索,这江诚也从捉摸不透慢慢变得能被人看清了一些。 “你是说江诚是在向我们展示那些人私底下经营的坏事。” 温澈森认同地点了点头,“工作也差不多能收尾了,就看上面怎么说了。” “对了,高杭背后的人也是江诚,可以问一下他当时有没有跟除了江诚之外的其他人有联系。”应绵说,“那时他的移民背景资料都被改了,凭江诚一个人做不到吧,一定是动用了某种关系。” 而方修塘应该也是知道高杭和江诚有联系才会找人过来,不过具体问询内容他不清楚,欲盐未舞不知道进展如何,只能再提醒一次温澈森。 “你怎么知道他的移民资料被改了?”温澈森盯着他。 “我在黑市给钱让人查的,二十块一次呢。” 还查了两次,这四十块对那时的应绵来说,可是属于大笔支出。 “噢。”温澈森应了声,没再说话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应绵很诧异,一说到高杭温澈森总是这个反应。他拉起温澈森的手,晃了晃,“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干嘛那么讨厌高杭?” “因为我就是讨厌他。” “总得有个理由吧。” 温澈森别过脸,不知道想了什么,“因为那时感觉你们是同类,甚至很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我怕你们真惺惺相惜,到时一起策划逃跑了怎么办。” 以前就开始这么想,加上应绵那友好的试探的态度,很难不让人多想。尽管现在看来,应绵只是想弄清高杭为什么刻意接近他。 “我那时候跟他好是想试探他,我以为他想害我。”应绵解释道,“你看我这次也没吃他给的药。” “吃了药反而更难过,而且他那时确实想害你,但太胆小了。”温澈森能很好洞察一切,在雨林他一直让应绵跟着他,应绵也根本没机会吃药,“他还以为他示示弱,你就能把地图给他。” 应绵想起那时候的事,他也不想跟人做斗争,他知道高杭也只是牺牲品,只为满足江诚那爱看人做白日梦的恶趣味。其实高杭不坏,如今人也从万丈跌落,不必再追究当时真实意图。 “如果那时在巷子里你被人欺负我不在,你就要被他救了。”温澈森又说,“不过想起那时,你还真可怜。” 应绵手被人踩过,肿得痛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也是少年时代的一件坏事了。应绵不擅记事,没想到温澈森一桩桩全替他记得。 “我怎么觉得你还挺记仇的。”应绵忍不住笑话温澈森。 温澈森没有回应,只是气息笼罩过来,卷着他的舌头亲了几下。 应绵呼吸不稳,埋怨道,“你好色情。” “上校。”应绵又叫他。 温澈森说怎么了。 “如果我努力回忆一下当时找我说话的是谁,会对你们的工作有帮忙吗?”应绵说。 “傻瓜。”温澈森觉得无奈,“那么难的事就别想了吧。” “如果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会想起来的。” “那不是很简单吗?只要利用终端模拟一下那声音就行,联盟系统身份登记库里有每个官员的声音指纹,我能开权限。” 对面的人看了一眼他们两个,男人的神色还是疏离,不过看得出来姿态很放松,并无防备。 他们从十二区回到联盟有几天了,一回来温澈森先回了军部报道,不过几天又找回应绵,说要带他见一个人。 “不用嫌麻烦,我会让移民局的人把你设为灾难后幸存人员,你的背景资料由我们保管,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应绵受宠若惊,“谢谢你,尹……”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改口,还是看着姓名牌说,“谢谢你,尹部长。” 尹杨还是老样子,外表很斯文矜肃,不过过了移民局之后,不用整日西装革履,姓名牌那钉刻的已然独立的名称很悦耳,灰色风衣将他劲瘦利落的身形勾勒,有种禁欲感。 第234章 应绵知道尹杨是个善良的人,但不知道过去几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认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助他们。尤其一旦帮了就要卷入某种麻烦之中,关于上层政治斗争的事,平常人都是能避则避,尹杨就曾在其中,不应该不懂权衡。 尹杨却帮他们帮到底,他用程序让应绵模拟了他记忆中听到的那声音,而后放进身份登记库做比对。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应绵的记忆都磕磕绊绊的,不过还勉强能行。 当那些波纹不断错动,要等到与右框比对的结果对上,三个人都安静看着,直到那左右边框里面的内容同时落定,他们都神色一变。 尹杨很快把屏幕关掉,又动手设置清除了一切痕迹,他似乎是旁观般,对温澈森说,“这下没得好玩了。” 应绵看了一眼温澈森的神色,温澈森还算平静。 “就让裴琛和方修塘去做吧,看来也跟我无关了。” 难免不痛快,刚才屏幕上对比出来的结果还深在应绵的脑海中,使人心中滋味复杂。那个人身份很贵重,相貌也熟悉,只是画像是灰色的,那是多年前已经病逝的前任管理局总处长。 苦追多年,却发现该被定罪的人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 “不过不用担心一个人都抓不到,你们在十二区那基地收集回来的所有样本,出了结果确实是某种违背违背人性的毒物研究,不过一直都是初步阶段,还没有发展。方修塘做线人那么多年,与那些病菌实验生意有关的人他全都能搜刮出来,至于雨林和十一区的丛林,很快也会被彻底封锁。”尹杨说,“你已经尽力了,不用太执着于某件事。” 应绵知道温澈森执着的事是什么,他一直想抓到温至衍,却又被他逃过。 温澈森摇了摇头,有些疲累,“算了,都快要结束了。” 尹杨看了看表,站了起来,“我也得回去了。” 看着他要离开的动作,温澈森叫住他,“尹部长。” “你真的不打算联系一下裴琛吗?你们之间现在可毫无阻碍了。” 第133章 安定(尾声) 这段时间事情的进度开始快了起来,温澈森,温洵和方修塘都待在军区,监督尾后区的管制收尾工作。终于开始行动,连续几天都动荡,听说管理局又有几位高官被带走了,强制采取了留置措施,接受审查,估计不久后就能确定哪些人与十二区那些负面的策划有关。 这一件事牵扯出了很多人,不同系统,不同在职人员,只要是怀疑有关的人都被带走了,细细审问,怀疑到时监牢都放不下那么多人。 以为不可能撼动的事,现在都尘埃落定,应绵担心的事都没出现。 之后部队对十二区进行短暂封锁,他们安全回到联盟。 应绵和妈妈的移民资料由尹杨保管,能确定不会再有人找他麻烦。他找了个暖和的日子,把妈妈从黑市接了出来。离开之前跟蔺婕和蔺柯好好告别了一番,从那次试验式治疗后,蔺婕的病没有再复发过,症状转轻之后可以用普通药物做治疗了,看着她那张血色正常的脸,都恍惚从前那个病美人是否真的存在过。蔺柯则是老样子,黑市一点都没被外面的动乱影响,生意照做,热气依旧。 这些日子里妈妈和她们相处得很好,两姐妹都很不舍,但是从黑市出来不代表再不能见面,应绵就答应了她们一些请求,比如有空要给她们写信什么的。 他很记得蔺柯和蔺婕对他的恩情,当然都一一应允。 之后就把有的行李都带了出去,应绵和妈妈回到了花店,花店空空的,没有人,隔壁房子也是没人。布狄叔叔目前还在市中心住着,方修塘在那里给他买了房子,而方修塘自己则找了块僻静的地住着,日子过得颇为悠闲。 都说方修塘的房产遍天下,方修塘很早之前就说要把花店和隔壁那栋房子都留给他和妈妈,当做给他从黑市出来的礼物。 看来要把花店重新开起来了,布狄叔叔最近几年开始做承包种植园的生意了,暂时不会回来打理这里,应绵只能独当一面。 支撑的资金也到位了,因为他那时在十二区算得上是勘探队的一员,只不过不属于任何系统机关里的人,拿勋章加奖也没用,所以不久后勘探部门给他寄过来一笔奖励金,有几万块。 应绵就支出很小部分请人来把花店和隔壁房子重新清理了一下,很快焕然一新。背靠的这条街道也有了点变化,好像热闹了许多。蝴蝶园失火那么久,那块规划区内的地方早已经拆除重建,建起了栋栋普通的居民楼房,格局没那么拥促,还建了绿化公园和大型商场,锅炉房的位置更是由一处儿童游乐园填补上了,一点煤灰气都不见了。 他和妈妈住在方修塘空置出来的那栋房子,只占去了两间客卧,原封不动把方修塘之前住的主卧保留了下来,想着方修塘如果哪天回来,还能睡回自己的床铺。 那段时间温澈森还在工作,两个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应绵刚好赶在这段时间把花店给支棱起来了,跑了几趟花卉市场,分别订回来两批要售出的鲜花和盆栽,修剪好放满了新的摆花货架,还买了储存鲜花的大冰箱和保鲜剂,放在隔间, 花店的客户名单都记在一本簿子上,存在抽屉里好好的,应绵打了电话一一软声告知他们花店恢复营业了,可以随时订购。 第235章 日子就这样度过,有一天如常应绵在花店待着,外面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如许多年前那样,裴琛的脸出现在橱窗前,“好久不见啊。” “裴队。”应绵有点惊喜。 裴琛没穿制服,也没佩戴姓名牌,不过应绵知道裴琛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十一区的指挥官,但是没改口。 “那我叫你应老板了。”裴琛淡笑道,“有什么推荐的花,送给朋友的。” 应绵八卦之心马上上来了,“是送给尹部长吗?” 裴琛笑了笑,“你也知道他变成尹部长了。” 应绵直点头。 “不是,帮方修塘订的。”裴琛却说,“他白天在军区工作没能过来,让我订了送去给温洵,庆祝温洵晋升。” “对!” 应绵想起来,前几日受奖名单下来,温洵的名字赫然在列,之后他正式在军部落脚,负责做枪械管理的工作。为了庆祝也叫他晚点到公寓吃饭,应该是温澈森来接他。 又想到方修塘,“他们之间还挺好的。”应绵感叹了声。 他知道方修塘和温洵回来之后相处得挺好的,按方修塘的主动程度,目前两人应该已经和好,再没龃龉,你侬我侬上了。方修塘身上发生的事,拼出全貌之后,多半能使温洵心软。 裴琛最后帮他包了束蓝玫瑰,裴琛捧着花就离开了。 车就停在马路对面,他走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温澈森冷着张脸抄着兜他身旁经过,没有给他什么眼神。 裴琛很快走到了街对面,停车不远的地方本应有个电话亭,但拆得只剩个两条棍了,底上抹了一层水泥。 裴琛只多往后看了一眼,没留意到车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当看清是谁时,他眉角锋利,挑了挑眉,“好久不见。” 尹杨就这样平静地站着,只稍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花,眼中有抹异色。 裴琛把花往怀里收了收,这不是要给他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 “来看看你。” 这种话能从尹杨口中听到也真是罕见,两人这么几年分分合合,以为感情不深,再磋磨一阵就得彻底散了,但真正面对面时还是有内容能说,裴琛也很清楚尹杨身上发生过的事。 “我要去找人了。”裴琛说。 “那么急着把花送出去?”尹杨说话带刺。 裴琛把车门打开,把那束扎眼的玫瑰放在后座,手肘散漫地架在打开的车门上,他换了个口吻,“花店就在后面,尹部长你如果也想要一束,我们再回去看。” 外面的风一卷,温澈森推门进到花店,马上看到一块白白的身影,应绵正围着一条白色围裙在清理地板,不知道从哪个花盆抖落了一些湿润的泥土,他正用毛巾擦拭着,背影看上去很用功。 “绵绵。”他叫了声。 应绵没听到。 “应绵。”温澈森也蹲了下来,应绵被吓一跳。 “你来了。”应绵伸直手臂抱他,因为还戴着手套,所以不敢碰到他的肩膀。 “好了,去吃饭了。”温澈森让他起来,又往店里看了一圈,“你们把这里整理得真好。” “我很努力弄的。”应绵说。 温澈森摸了摸他的脸,“妈妈去哪了?我带了礼物给她。” “她到楼上睡午觉去了,应该就要下来了。”应绵挨近他,“你带了什么?” “你也有份。”温澈森笑了笑。 其实是两枚终端,之前妈妈和应绵在黑市的时候蔺柯也给他们装过,但是出了黑市就被屏蔽通信功能了。这次温澈森给他们带来的是加固过的,基础功能都齐备,还有反追踪定位功能。 把终端放在了柜台的盒子上,妈妈在楼梯口没下来,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脸上有淡然的微笑,这也算正式见过面了。 之后和妈妈报备过,应绵和温澈森就出了门。 “你说阿姨对我满意吗?”温澈森忍不住问。 应绵疑惑地看了一眼他,不觉有异,“她很喜欢你啊。” 温澈森还是怕见家长,从布狄叔叔到妈妈,应绵觉得他很好玩。 不过妈妈确实对温澈森是满意的,因为她感觉到了温澈森那颗愿意爱护应绵的心。现在看来,温澈森带他回去十二区是很正确的选择,没人能做到死追着那源头,温澈森本是个任务不实实落在他头上他就不会被拨动的人,他懒得涉险,能走到那里一定也有私心。 温澈森心情很好,“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东西给你。” 应绵进到了车里,弯身坐到副驾驶上,借着余光看到了后座上的东西。 竟然是他以前一直背着的书包,在被移民局的人抓走的当晚不知道丢哪去了,后来也没找到。 “你去哪里带回来的?”应绵很惊喜。 “在移民局的收物间,尹杨让我自己去翻。” 应绵马上把这书包抱进了怀里,他知道里面都装着什么。 “我看过了。”温澈森却说。 应绵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温澈森都看过了,他也不用遮遮掩掩,于是拉开了拉链,埋头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除了他本来装来跑路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其余都是些小物品了,经过简单分类,一半是妈妈寄过给他的信件,另一半就是温洵和温澈森送给他的东西。能和妈妈的东西放在一起,也能看出这书包主人对其他东西也很珍惜,甚至细微得有点过分了,那些只有风景的相片明信片还看不出什么,但夹层收着温澈森留过给他的便利贴纸条,放了几年多,字体都化了。 第236章 他那时都在想什么呢,应绵赧然不已,但温澈森没有笑话他,而是凑过来亲了他一口。 “小可怜。” 温洵在家里等着他们,但比应绵先到的是裴琛和尹杨,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撞上,然后又不知怎么讲定一起来到这里。 温洵自然都欢迎,尹杨在门口换了拖鞋,温洵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眼里有一丝心照不宣。 裴琛把怀里的花递给他,温洵不明所以地接了过去,“这个?” 好在裴琛没给他留遐想空间,直白道,“方修塘给你的,他说会晚点回来。” “噢,好的。”温洵松了口气。 “尹哥。”温洵叫住了尹杨,他早对尹杨改了称呼,“有东西给你们看。” 温洵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他领那两人去到了小客厅。裴琛毫不见外,一条软沙发,坐下的同时也把大衣放在了上面,与尹杨隔着。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上面的文字一目了然。 “温至衍卸任在管理局副科一职了。”温洵喃喃地说。 裴琛拿起来看了看,千真万确,这公文通知会先寄到亲属这边来,内部消息还没传开,所以他也是才知道温至衍提了离职。 尹杨神色淡淡,“那他有告诉你他以后要做什么吗?” 温洵眸子低落,“他说不会留在联盟了。” 这样的结局大概很少人能想到,但是似乎又情有可原。温至衍半生扑在官场,但从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温洵看了一眼尹杨,尹杨没什么表情,他爸爸这个旧日下属,从始至终都没松动什么。 温洵便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关于这尹特助的故事。 那是他哥离开联盟出发到灯塔不久之后,绵绵还在收容所没出来,温洵在家里长日郁闷着,不过还算警醒,在留下的相片背后找到了哥哥留给他的信息。哥哥让他注意那枚说是用到他爸爸身上的监视定位器,还给了一个共享账号让他查看位置。之后温洵又在那个钱袋子底下发现了一些东西,两叠子不一样的文件。 把这些信息结合起来,差不多是他哥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一发现定位失效,就代表是尹杨出了问题,他必须采取某种措施。 那时候的爸爸心机深沉,哥哥又正好和他作对。他知道那时尹杨和哥哥私底下有往来,所以一旦尹杨重新回归立场,毫无保留将哥哥策划过的事全告诉爸爸,那么哥哥日子就难过了,那紧迫感让他胆战心惊。 但是那两本文件更耐人寻味,温洵那时看到只有震惊,那是两本犯罪档案。 尹杨和他的父母的。 一本是记录着少年时的尹杨和父母作为非法偷渡客被关押在海岛监狱,他的父母的刑期很长,还不得释放,而尹杨在某一年被爸爸从监狱教化所带走,之后就留在了爸爸身边工作,维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时间和情感动机都对上,但这只是故事的其中一个版本。 另一本上面内页明晃晃写着几个字,述明那罪名,经济犯罪。 也根本不是偷渡客,而是本来就是有联盟身份背景的人。 那时候温洵还不知道这经济犯罪的含义,直到有一天变故陡生,他的终端响起警告,那个定位红点消失了,位置失效了! 温洵万分火急,第一时间提取复制那账号上最后定位的地点,驱车赶去,在去的时候甚至还带了手枪,不知道是用于自保还是真要做什么,内心还是迷茫的,根本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混乱中他听见自己的心声,他并不想跟尹杨起冲突,尹杨在他分化期时曾帮过他,他曾笃定尹杨是个好人。 他就这样越想越偏激,可之后发生的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标记的那个地点是在一栋公寓,他赶到时发现那门口围了很多人,穿着制服的人匆忙进出,不远处还停了一辆救护车。 有人受伤了?或者有人死了? 是爸爸吗?还是尹特助,温洵的心跳得极快,可当那些医护人员把两名重伤的人抬下来时,又是有些陌生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尹特助。 而是一对中年男女,看上去都身体疲软,一动不动,他们身上有很多血洞,不难看出是来自枪击,身上已是血迹斑斑,用来止血的纱布都被浸透了。估计没送到医院就要死了。 温洵在惊恐中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两个人他分明认得,那是尹杨的父母。那个定位器并不是黏在爸爸身上。 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他看到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尹杨,尹杨拎着公文包,穿着工作用的正装,应该是从外面匆匆赶回来的。 不过脸上神色却没什么起伏,尹杨也看到了他,脸上是化不开的冷漠。 “这才是结束了。” 在那场事故之后,尹杨主动找到了他。 “他们一直在海岛监狱帮你爸爸的上层工作,帮忙管理他们的经济账户,我不知道你爸爸背后的人是谁,但是我知道他们和尾后区的生化实验有关系,测绘地图的团队就在监狱旁边,跟应绵寄地图的也是他们。他们从很久就想利用那些雨林和丛林资源提取出病菌做毒气还有其他反人类的实验。” “他们乐于同流合污,这么多年堕落至监狱都不曾羞愧。” 他的父母在很久之前就与管理局的某些上层有联系,并从事了一些阴暗的经济犯罪活动,直到后面因为内部局势变动,被抓进了海岛监狱,连带着毫不知情的尹杨也被带到监狱教化所,要关多久全由掌控权力的人决定。 第237章 进了监狱之后仍有人联系他们,而他的父母则也死性不改,与那些人继续有利益来往,多年后更是自愿参与进了另外更罪恶的计划中。而尹杨少年时被温至衍带走,并因为他父母的存在而寸步难行,明明能力卓越,却从未得到重用或者拥有任何晋升的机会。 而且他要一辈子活在那阴影下。 温澈森则明白了他的请求,让他的父母提前得到了释放,不过也是极短暂,不久后他的父母遭受无名枪击,双双身亡。只是灭口罢了,恐怕就是被他们内部势力的人所伤,尹杨却得到自由。 不再有人拖累他。他终于离开了温至衍,温至衍那时没有反对,痛快让他走了,尽管他才意识到尹杨和温澈森真成了一边的人。从那时尹杨就知道温至衍原是真心感到挫败,消极至极。 “他确实是应该主动离职,他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也是不容易。”裴琛阴阳怪气,“不过没了官位,他余生应该会过得非常痛苦。” 一切只是因为温至衍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尹杨也是前段时间才确定下来温至衍那个上层到底是谁,原来是病逝了的前任总处长。或许温至衍本人也想不到,他这个能保他官运的人,就这样死了,这也是后来全部计划都被扰乱,难以再进行下来的原因。 如果能坚持下来,他本来还能站到高位,只是托持他的人倒了,新的总处长也很快就来了。于是被处处压制,怎么都不得意,或许这就是命运,他就是没那个运气。 “后来的事他估计都没多参与了,只有一些无聊的人还在坚持,甚至都有能被江诚收买的,异想天开。”尹杨说。 温洵不置一词,他也很怕如果他爸爸一直顺利的话,会造成多严重的影响,爸爸是个为了爬上高位会不择手段的人,竟庆幸他失意。 只不过爸爸后来还是有心拆散了哥哥和绵绵,温洵大概知道了爸爸为什么那么恨哥哥,因为哥哥才是那个从来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的人。 爸爸在妒忌。 晚些时候温澈森和应绵回到了公寓,一进来发现那室内的气氛特别怪,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们回来了。” 客厅沙发上的几双眼同时看了过来。 “不是要吃饭吗?还没开始做吗?”温澈森推着应绵进去。 感受到那不一样的气氛,应绵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他不知道具体内容,只是默默牵住了温澈森的手。两人走过去时裴琛和尹杨同时转过了脸。 温澈森一眼都没看桌上那张纸,“我去做饭,想留下来的人就留下来。” 应绵跟了过去,温澈森看样子心情不错。 “我们吃什么?”应绵问。 温澈森把围裙穿上,答非所问,“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应绵低下头,思考起来,“我想想。” “噢,那你想。”温澈森开了水龙头开始搓手。 “留吧。”过了一会儿,应绵说,“我们好久没一起睡觉了。” 流水声戛然而止,温澈森转头看他,打量他,“你刚说什么?” 应绵呼吸一紧,他只是想跟温澈森睡着聊聊天,还有一些话想问呢,温澈森想哪里去了? 第134章 花环(完结章) “先吃饭吧。”温澈森开始做饭。 用餐时间裴琛和尹杨都没走,一点不客气。方修塘则到了晚上还没能回来,说是在外面被公务绊住了,温洵晚点还得出去接人。 五个人就简简单单吃了顿饭,到差不多的时候尹杨和裴琛就走了,一前一后,都一脸死气,没什么交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温洵也出门去了,风风火火的,不用知会都知道要去找方修塘,方修塘确实变得很麻烦,无论事情紧不紧要,在不在工作都要找温洵,生怕有了空当就要被落下了一样。 应绵看着公寓一下子人全走光了,公寓变得很冷清,他没能狠下心,只到客厅打电话给妈妈,说不回去了。 温澈森去洗澡了,他就回到了温澈森房间等人。从十二区回来那么久,他和温澈森一共也没待过一起几次,两个人最近都有事要忙。 温澈森很快就从浴室出来了,赤着上身,身上还有些未擦净的水珠,卧室里暖气充足。应绵正在看他放在桌面的书,一本文学书,翻了两页,借书卡掉了出来。 “把这借书卡给你吧。”温澈森说。 那是背靠管理局的大图书馆,需要一些门槛,他很生疏,不过能想象到里面一定有很多书,应绵捏着这借书卡看了又看,“真的可以给我吗?” “是啊。”温澈森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应绵要留夜,但没带衣服过来,那书包里的衣服都是很多年前的了,也不好再穿。温澈森从衣柜里拿了他的衣服给他换,都是大一号的,应绵出来的时候都要把裤子给折起来几层。 衣服上有温澈森的信息素气味,应绵拽起来闻了闻。 “怎么这样?这衣服你没洗干净。”不小心穿出去了怎么办。应绵跟他打小报告。 温澈森笑了笑,“柜子里那一层放着的衣服不穿到外面的。” 应绵放心了一点,不过温澈森在搞区别对待,明知道是这样还能给他穿,心眼还挺坏。 不就是一件衣服,温澈森看着他,应绵过去是个不开窍的人,还是说开窍了也没能提出解决方法,还在黑市的时候明明知道那手表的夹层放着什么,也没碰,但却打听过灯塔的事,还质疑他不甘寂寞。 第238章 “过来,绵绵。”他叫应绵。 “怎么了?”应绵听话去到他很前,果不其然被抱住了。 “你喜欢我吗?”温澈森问。 应绵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你问了好多遍,我们不是都……” 应绵没往下讲。 “那那时手表里的试香片你为什么没用?”温澈森翻起旧账。 “因为那时候……”应绵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我就觉得如果我用了,你觉得我恶心怎么办?” 温澈森沉默了一阵,“是我做得不对。”回忆起那时的事,好多令人伤心的细节,是不宜再重提。 “以后我的东西都给你用。”温澈森特别慷慨。 “好啊,这么好。”应绵很开心。 温澈森今晚没有工作要处理,两个人早早就躺在了床上,温澈森教他用联盟的终端,这个的页面比黑市的要干净,没那么多迷人眼的小广告,只跳出来两条新闻。 标题很简洁有力,一下子就指出重点内容,而且两处新闻的发生地点他们也都熟悉,二区的科研站还有青禾。 一个是说科研站的实验室被封禁了,应该还是那些病菌的问题,近期发现有可疑的实验所都要接受调查,那里也不可避免,尽管那里也只研究过十一区的病菌,性质该不算严重。 应绵想起那个曾误闯进去的少年,听说也早精神疾病福利所出来了,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事还是骇人,仿佛被人掌控着,只有压抑。这也使应绵迷茫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没酿成太惨烈的后果,就还好。 而青禾的新闻还是跟那少年有点关联,说是青禾在生物园的营养舱里培育了一只异化的动物,照片上已经看不清是什么物种,所有部位特征都扭曲了,是个实打实的怪物,原来多年前那些传闻是真的。 不过那玩意儿给人清理之后,青禾现在又恢复了平静,看那校园容貌还是老样子,连新楼都没怎么建过。 “你说你过去进去的时候看到那东西怎么办?”应绵说。温澈森读书时就经常去生物园,那时候青禾的学生还什么事都没经历过。 “可能会被吓一跳。”温澈森说,温澈森抓着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上的软骨,“那你呢,你在雨林里已经什么都看过了,你那时候不怕吗?” “我也怕啊。”应绵避开了这话题。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应绵回忆了一下,只能想到一样,不是他的意志力,是真正能倚靠的,“我是遇到了一只死熊,他还没腐烂时我就躺在它的肚皮上睡觉,他快腐烂了我就吃它的肉。” “你真厉害。”温澈森轻声说。 “那你呢,你在灯塔被什么伤到了?” 温澈森只是淡淡的,“可能是一只变形的鸟吧,撞上就躲不开了,差点把我的肩膀轧碎了。” 应绵抱住了他。 可能本来是只想谈心的,两个人却还是做了其他的,折腾到半夜。应绵睡了一大觉起来,温澈森手搂着他的腰,掌心干燥,被窝里特别温暖,但是他喉咙干得厉害,很想喝口水。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从走廊出去,裤子晃晃悠悠的,差点走一半就掉了。 他只能轻盈地提着裤腿走,从走廊经过,对门温洵的房间没有人,人还没回来,或者是干脆不回来了。 走廊上挂着盏壁灯,应绵脚步虚浮,总觉得不应该什么都由着温澈森。 也是这时才发现这条走廊还藏着一个房间,此时房门半掩着,开着灯。应绵往里瞟了眼,看出那古怪,房间里很空,什么长条的家具都没有,只有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一张矮柜,矮柜上放着一盏灯。 仔细看墙上还安着一个白色的呼叫铃,天花板上还有个红点熄灭了的监视器。应绵认出来这是个很简易的学习房,按说是已经淘汰了多年的产物。更让人惊讶的是那盏灯他也记得,那是他想离开那晚让温洵送给温澈森的,温澈森独自保留到现在。 而那盏灯开着,散发着粉色光芒,但是光芒是点状的。应绵情不自禁走了进去,蹲在了那盏灯前面。 他把手掌放在那灯下面,发现手背上铺了点点光斑,他当时买的灯质量有那么高吗,还是狐疑,不过在他抬头往那灯顶察看的时候,发现了那光斑的来源。 原来是一条用标本用的胶水固定好了的花手环,花苞颜色还很漂亮,一点都没变,就黏附在灯上面,才因此洒下一点点细腻的花瓣形状的光斑。 真漂亮。 是他当时做的,原来温澈森没把他送的花环给弄丢。 绵绵。 应绵曾以为他的暗恋期能很绵长,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可现在却能触摸到光芒,心底再无负担,他获得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