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之后》 第1章 《十七之后》作者:半黄梅子雨【cp完结】 简介: 陈山润(受)x顾雨崇(攻) - 陈山润从小患有血液病,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十岁。 但二十九岁的慈善手术让他痊愈。 陈山润离开医院做的第一件事,答应顾雨崇的表白。 可回到家,突然收到顾雨崇的婚礼请柬。 请柬内夹着一张手术单,陈山润头一次见。签名那一栏是顾雨崇,而主治医生是他的未婚妻。 两个名字紧挨在一起,陈山润大脑空白,仿佛丢了某段记忆。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他回头,逆光处站着一个人,“你会参加婚礼吗?” - 黑帮背景设定在国外,时间设定在十年前。 攻受都深爱对方,攻没有和女人真结婚,一切都是为了狗血悬疑剧情。 - 直球受x偏执攻 攻:离我远点,我很危险。 受: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我爱你。 - 每周更新字数6000+ 第1章 第一章 婚礼请柬(1) 二零一四年,深秋,暴雨。 陈山润拉上窗帘,朝床角一瞥,闹钟亮着光,显示十点三十五分,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出院。 出院后做什么呢?去见顾雨崇,然后答应他的表白? 陈山润嘴角忍不住上翘,到时候见面,是直接说我爱你,还是含蓄点,先吃饭再问他,进手术室前的约定还作数吗? 心脏怦怦跳,从十七岁的雨天,一直爱到二十九岁的深秋。这次手术成功,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陈山润压了压唇角,左颊露出浅浅的酒窝,顾雨崇喜欢他的酒窝,进手术室前还在他的左颊亲了一口。 一想到这,陈山润耳尖泛红,胡乱揉了把头发,明明已经过去半个月,却还能想起那晚顾雨崇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一个人为什么总会出现在他脑海里,心中雀跃,狠心压下来,胸口又隐隐作痛。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喜欢,算是学生时代最大的遗憾,这次一定不能再错过。 陈山润脱下病号服,抓起床上的卫衣往身上套,指尖碰到胸口的纱布,愣了一瞬,低头,纱布带着浓浓的药味,脑海无端响起一个声音,带着哭腔说了什么,听不清,耳边是窗外暴雨声,眼前却闪过大片的阳光,刺眼到连身边人都看不清。 揉了揉眼,视线恢复清明,心却蒙在鼓里。 陈山润碰了下纱布,手术刀疤轻微刺痛,他穿好衣服,想起顾雨崇告白的那个晚上,虽没立刻答应,但和他拉钩,等下了手术台再说心里的答案。 当时顾雨崇笑了,鼻梁上的小痣在灯光下一闪一闪,陈山润眼眶微红,却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醒来,身边空荡荡的,陈山润缓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白炽灯冷冷照下来,全副武装的医生正在检查手术仪器。 “刺啦”冰凉的麻醉打入后腰,他闭上眼,意识慢慢沉入深海。 三天后,心跳仪发出滴滴声响,头顶的血浆缓缓滴到体内,陈山润眨了眨眼,再清醒,护士站在床头,恭喜他手术成功。 后面复健,护工忙前忙后,但顾雨崇一次没有出现过。 陈山润揉了揉眉心,半个月来的回忆串在一起,顾雨崇说爱他,为什么不来接他出院? 刻意抹去的细节涌进脑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陈山润屈起膝盖,抱住自己, 顾雨崇在哪,自己这是怎么了,记忆像是被剜去一块,死活想不起来表白后发生了什么。 麻醉醒后,护工总会定时和他聊天,床头摆着表,看着时针转动,护工在一旁和他畅谈职业规划,稍有偏差,就会按铃,尖锐的铃声刺激大脑。聊完,陈山润甚至会以为自己一个人住院,一个人接受慈善手术,攻克血液病。 这些日子的反常在脑海里串成一条线,陈山润深吸一口气,凝眉思考,那些人真的是护工吗?普通护工会和他无休止地讨论未来,甚至洗脑他孤身一人吗? 病房静悄悄的,没人给他答案,床头闹钟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吵得人心慌,陈山润戴上卫衣帽子,耳边依然有秒针走动的声音。大脑无法集中,视线绕过病床,盯着对面的小客厅,空调电视都是进口牌子,烫金色品牌logo一看就很贵。 如果不是慈善机构免费资助,他这辈子也住不进这么好的病房,或者说他已经躺棺材里了。 陈山润从出生开始就有先天性血液病,十八岁的高考体检,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十岁,但二十九岁这一年,接受了伦敦兰德慈善机构的资助,请专家做手术,续了后半辈子的命。 兰德机构合作的私立医院在业界的口碑数一数二,没由找心咨询师洗脑他。陈山润扯了扯衣领,感觉卫衣掺了水,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透不过气。 “咚咚”两声,护士推开门。 “陈先生,恭喜你今儿出院。”她递上花,眯眼笑。 陈山润没接,盯着花问:“你们这的患者出院,都送玫瑰花?” “不是,这是我们院长特别关照的。”小护士把玫瑰花往他面前递了递,又把他的随身物品送过来。 陈山润无奈,接过花,“院长有心了。” 这儿的院长姓白,全名白拾,常年在英国生活。这次手术,她特意回国替他主刀,后期靠她的团队复健。 第2章 只是,白院长为什么要送他玫瑰? 浓郁的花香熏得人心慌,陈山润放下花,看见半个月没见的手机。试着开机,出现掉电符号,他翻了一圈,没找到充电线,只能回家再给顾雨崇打电话。 护士走远,差不多到了出院时间,陈山润签字,离开医院。 大街熙熙攘攘,正值中学生放学,骑单车的少年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愣了愣,想起学生时代,顾雨崇穿校服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一晃过去十来年,大片叶子簌簌而下,手里的伞被风吹得掀起一个角。陈山润紧了紧手里的伞,打车去他和顾雨崇一起租的老式筒子楼。 车子停在无人问津的巷口。 陈山润付钱下车,走上台阶,心跳如鼓,如果家里没有人该怎么办,这么大的城市该去哪找到顾雨崇。 门口的信箱塞满了传单,堵住锁眼,他清完,发现一张精美贺卡,拿起一看,大脑霎时空白。 浅蓝色贺卡印着英文句子,最下排出现中文小字:陈山润先生,诚邀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结尾有两个署名,紧挨在一起,是新郎和新娘:顾雨崇,白拾。 一瞬间,陈山润眼前恍惚,看不清字,手一抖,竟抖出贺卡夹层里手术单。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定睛看去,那是自己的手术单,主治医生白拾的签名被雨水晕开,斑驳模糊。 他们从未说过话,平时都和她团队里其他医生对接病情,而且手术台上医生们裹得严严实实,分不清谁是谁。 头顶感应灯亮了,楼梯道传来高跟鞋脚步声,陈山润浑身一颤,手术单连着贺卡一起掉在地上,回头,见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四目相对,只是茫然。 “你是谁?” “你没有必要知道。”女人眼神漠然,递上文件袋, “白小姐托我带话,婚礼定在伦敦,这是给你的机票,记得准时参加。” “她还有一段音频要送你。”女人掏出手机,播放语音:“你好陈先生,恭喜你痊愈。我冒昧地想邀请你参加我和顾雨崇的婚礼,希望下个月可以在特拉法加广场见到你。” 雨天光线昏暗,陈山润眼睫轻颤,盯着脚边的请柬,有一瞬的失重感,似乎他的心从万米高空坠落,摔得粉碎。 女人西装革履,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将文件袋放到楼梯口,转身就走,风衣带起脚边落叶。心凉了半截,陈山润掐着大腿,强迫自己回神,叫住她。 “请问顾雨崇在哪?英国吗?还有,白医生为什么和他…他们怎么突然要结婚了?” 女人听到“结婚”,柳眉微蹙,陈山润站在雨里,脑子很乱,“等,等一下,请问你…你和白小姐是什么关系?” “保镖。”女人冷冷地回答,往楼下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哒哒声,像是医院里的心跳仪。 陈山润捡起文件和请柬,雨太大了,纱布湿漉漉的粘在身上,难受得喘不上气。他举起伞,往下看,黑色宾利车打灯变道,离开巷口。 什么人会请保镖?英国签证要三个月稳定流水,他病了这么久,没有稳定工作,为什么会顺利地办护照和签证,究竟谁在推波助澜? 指尖无助划过那张请柬,浅蓝色的贺卡好似一张网,将他禁锢,沉闷的心逃不出去,只剩头顶生锈的雨伞。 “你说爱我一辈子,怎么突然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没人回答,走廊暴雨如注。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个雨天开场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食用指南:*1v1双洁 *古早风,但也不是完全古早。如果按照古早套路,主角应该跟别人结婚,然后虐其中一方。所以这里当然没结成。 *副cp是女女 *黑帮在国外,众所周知狗血文没警察,没监控,没绝症(审核大大我是良民,求你别锁) *有点狗血,但主要还是感情至深,酸涩兄弟情。 第2章 第二章 婚礼请柬(2) 马路潮湿,车灯昏黄。 陈山润关上窗,背靠着阳台,呼吸平稳下来。客厅空荡荡,两人的合照不见了,卧室里顾雨崇衣服被带走,连他们一起养的仙人掌也没了。当初在花瓶上刻两人的名字,简直就是笑话。 陈山润扯了下嘴角,那晚的告白好似一场梦。 他抓起角落的一包烟,点燃,吸了一口,薄荷味,从头凉到脚。 以前顾雨崇逗他,学着警匪片,老烟枪的样子对他吐烟圈。陈山润想学,也跟着吸一口,只觉得呛人,从未发觉吸完薄荷烟,肺里像结了冰。 他走到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干干净净,他不熟练地弹了下烟灰,烫到食指,心脏也跟着跳快了一下。顾雨崇上高中那会,是个实打实的三好学生。别人逃课谈恋爱,他抱着书死读,同班的男生躲在厕所抽烟,他换层楼上厕所。 陈山润掐灭烟,窝在沙发里,忽然很想知道顾雨崇什么时候学会抽烟? 高中,大学,还是工作后? 这两年,顾雨崇烟不离手。有天半夜他高烧不退,躺在家里床上吐血,顾雨崇照顾到后半夜,走到阳台,打开窗,对着冷空气抽烟。 那个背影忘不掉。 陈山润想起第一次病倒,在急诊输血,顾雨崇替他缴了费,坐在楼下的长椅里抽了一晚上的烟。 那晚急诊走廊的窗一直开着,陈山润看着他的背影,眼圈红了,白烟缓缓上升,模糊的月亮凉到心坎里。 第3章 顾雨崇是那个晚上染上烟瘾的吗?陈山润对着空白的相框叹了口气,从未注意的细节像麻绳一样越搓越长,这两年常常和死神打交道,竟忽视了这么多。 他起身,走到门厅,捡起地上的文件袋,刻意回避不是他的性格,就算今天莫名其妙来个女人通知顾雨崇要结婚,也不会让他停下脚步。 陈山润拆开文件袋,看了眼机票,后天的飞机。白拾定这么早订机票绝非偶然,没有人会在婚礼前一个月给宾客订机票,何况他们不熟。 - 三天后,飞机降落在希斯罗机场。 灰蒙蒙的天,陈山润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梧桐叶往下飘,心跳的厉害,再拐过一个街区,就到了白拾的医疗科技公司。 白拾之前给他发过邮件,用的是公司邮箱,随便一查,就找到了她的公司地点。虽不确定顾雨崇是否在那,但这是陈山润唯一没找过的地方。 两天前,他回了趟淮江县,老平房里没有顾雨崇的影子,县一中的学生校服换了样,门口的书店也搬走了,卷帘门上贴着招租广告,很陌生,仿佛过往的一切都随风而逝,只剩下校门口那两棵枫树,火红如旧。 陈山润沉默着回家,收拾行李,来到伦敦。风一吹,下雨了,他戴上卫衣帽子,雨丝斜斜地落在脸上,睫毛有些重,他站在公交站台的亭子里,拿袖子擦了擦脸,朝对面的玻璃高楼走去。 医疗公司的门口停着一辆宾利车,陈山润稍微留神,见到了给他机票的女人。 她靠在宾利车旁抽烟,余光瞥见他,愣了一下,掐灭烟头,走过来。 “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找顾雨崇。”他压了压帽子,和她一齐站在梧桐树下。 女人摘下墨镜,默默打量他,陈山润皱眉,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在雨天戴墨镜,而不打伞。 头顶的这棵树不挡雨,风吹过来,淋透卫衣,胸口刚换的纱布又粘在一起,照这么下去,手术刀伤一定会发炎。 少顷,女人掏出车钥匙,朝他招手,“上车,我带你去找他们。” “嗯?”陈山润发怔,她看上去也不像好说话的人,怎么主动带他去找顾雨崇。 女人按了下车喇叭,“你还走不走?” “走。”陈山润拎起箱子,钻进后排座位,女人蓦地启动车子,他没坐稳,脸重重砸在前排座椅上。 女人从后视镜瞟他一眼,陈山润系上安全带,小心翼翼道:“一直没机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魏雪生。”女人单手打方向盘,拐进商业区,“白拾帮我取的名字。” 陈山润眉头微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有什么话留着去婚纱店再说吧,别光想着打探我的隐私。” 魏雪生戴上墨镜,脸色阴沉。 陈山润心一下子揪紧,这两天他刻意回避的伤口,在川流不息地街道上渗出血,呼吸不畅。 车厢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魏雪生点烟的声音。 陈山润脸埋在掌心里,脑子里再次冒出那张婚礼请柬,顾雨崇那晚的告白算什么,算酒后胡言,还是为了给自己求生的希望,编造的假话? 想不通,陈山润眼里布满血丝,盯着手心,掌纹一点点模糊,最后变成斑驳的色块。 他的心情像是回到了高三,碰到解不开的数学题,在草稿纸上代入无数个公式,最后对着题目干瞪眼,心烦地想把卷子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可是感情不能随便乱扔,车子停在气派的洋房前。 “到了,我在车里等你。”魏雪生解开车锁,用英语小声道:“祝你抢亲成功。” 陈山润耳朵嗡嗡响,没听清,走下车。 魏雪生打点过侍者,金发碧眼的女人笑吟吟的领他走进vip包厢。 隔着一层白色门帘,顾雨崇的背影若隐若现,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陈山润愕然一瞬,手停在半空,忽然没有勇气掀开那道门帘。 亮堂堂的光线,穷人一辈子也穿不起的vera wang婚纱,白拾试了一件又一件,蓬松的裙摆铺在地上,隔着门帘,听她道:“又不是在拍辛德瑞拉电影,裙子上镶这么多钻干嘛?” “抱歉小姐,我们再给您换几套款式。”女侍者弯腰道歉,白拾头也没回,对着镜子转了一圈,余光扫过顾雨崇,他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从未看她一眼。 白拾撇撇嘴,对侍者道:“你等一下再送婚纱,先帮我补个妆。” “是,您这边请。” 白拾离开,长裙在地毯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顾雨崇松了口气,视线一路向上,忽然发现门帘外有道影子。 很熟悉,却不敢认,陈山润出神地看着他,手垂到身侧。两人心照不宣,隔着门帘,在心里描绘对方的影子。 片晌,化妆间传来响动,顾雨崇放下杂志,走近,用英文问:“谁在那?” 陈山润握了握拳,掀开门帘。见到顾雨崇第一瞬,心跳停滞一秒,随即瞧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钻石太闪了,心被冷雨浇透,抬眸对视,眼睛和医院那晚一样红。 “顾雨崇,西装挺漂亮的啊。”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顾雨崇瞪圆眼睛,本能想抱住他。手伸到一半,被头顶的监控闪了一下,森冷的红光好似枪管上的红外线。 意识瞬间清醒,顾雨崇别开脸,沉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结婚了?”两人同时开口,谁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第4章 帘子另一头传来白拾的声音:“雨崇,谁来看我啦?” “工作人员而已。”顾雨崇狠了狠心,推开他,转身离开。 陈山润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扯住顾雨崇的领带,迫使他回头,“我们那么多事都挺过来了,怎么突然就说分开了?” 他指着自己,怕声音被白拾听到,越说越小:“还有,我算哪门子工作人员,顾雨崇,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陈山润也不是怕被白拾发现什么,只是怕白拾搅进来,顾雨崇的精力要分成两半。 他眼眶通红,脚尖踩在顾雨崇皮鞋上,和他平视。 浓烈的香水味刺激的感官,陈山润扯下他的戒指,藏在身后。 明明在收到顾雨崇结婚请柬后还能智思考,在飞机上还能规划去见白拾的路线。怎么在找到顾雨崇后,整个人,整颗心,都趴在他身上,无法冷静。 陈山润攥着戒指,掌心被钻石硌得生疼,他扯了下嘴角,神经质地想占有顾雨崇,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别人。 第3章 第三章 婚礼请柬(3) “雨崇,你和工作人员聊什么呢?” 僵持许久,白拾发现了不寻常,提着裙摆走过来。 顾雨崇脸色沉了沉,从不知所措回过神,抓住陈山润的手腕,“松手,我要结婚了。” “你结婚,抓我的手干什么?”陈山润举高手腕,冷笑看他。 顾雨崇像被烫了一下,蓦地松手,“你靠得太近,新娘会误会。” 陈山润咬牙,压下怒音:“你知道我不想听结婚,还在这一个劲地跟我提你要结婚了,是不是存心地想气我?”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带喘。顾雨崇低头,瞥见他锁骨下的白色纱布,没再推开,也没再说话。 白拾的脚步声近在耳边,头顶的摄像头亮着光。他深深地看陈山润一眼,朝门后看去,眼里藏着解不开地愁绪。 陈山润顺着顾雨崇视线看去,白纱裙近在咫尺,白拾的影子像一朵蓬蓬的云。 他掐了掐手心,智回笼,抬眸,顾雨崇后退两步,肩膀碰到帘子,掀起一个角。 陈山润没再追,莫名想起十六岁的夏天,顾雨崇站在他家楼下,心事重重。他跑过去问怎么了,顾雨崇低头不说话,最后问急了,才说爸爸死了,家里缺个人抬棺,能不能找他帮忙。 棺材很沉,灵堂前铺着纸花,皱巴巴的。他和顾雨崇叠了一晚上,最后天亮了,拎着书包去上学。 一晃十来年,再抬头,异国婚纱店,顾雨崇穿着白西装。 “我不明白……”陈山润攥着他的订婚戒指,窗户没关,冷风吹进来,咳嗽一声,喉间带上血腥味,他缓了缓,胸口像个破风箱似的,喘气不止。 顾雨崇眉头拧着结,紧张地对视。 陈山润明显感觉到他不排斥自己,眼神深沉,和十六岁那晚如出一辙。 可顾雨崇为什么要结婚,谁在逼他,这又不是上个世纪,男人到了年纪就就要成家立业。 戒指在手里捂的发烫,陈山润想还给他,伸手的瞬间,顾雨崇转过身,朝新娘走去。 陈山润指尖瑟缩的一下,自私地想藏起戒指,不让他结婚。 鼻尖传来百合香水味,陈山润不喜这味,低头,他和顾雨崇的影子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网,抬头才发现是白拾的头纱。 白拾掀开帘子,愣了半秒,在脑海里搜索陈山润这张脸,随后伸出手,越过顾雨崇,打招呼道:“你好呀,陈先生,没想到在这遇见你。” “你好。”陈山润藏起戒指,短暂握了下手。 白拾似乎没发现空气中的异常,瞥了眼顾雨崇,道:“你也真是,我刚喊你那么多声,为什么不回答?” “没听见。”顾雨崇两手插兜,躲在帘下的阴影里,偷瞄陈山润。 “成,下次出门我带个喇叭。”白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偏过头,笑眯眯地问陈山润:“陈先生,最近复健的怎么样,身体各项指标还正常吧。”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顾雨崇听到他说没事,松了口气,肩膀微微低垂。白拾扯了下他袖子,“收敛点吧,摄像头还拍着,我不想今晚被叫到老宅。” 顾雨崇脸色微变,走到吊灯下,握住白拾的手,十指相扣。 陈山润胸口发闷,未曾想过顾雨崇会当着自己的面牵别人的手。 他眨了眨眼,帽子,深灰色卫衣,雨渍斑驳,像泪痕。白拾救过自己命,恨她,他做不出来,但看着他们紧贴的掌心,鼻尖发酸,像得了重感冒。 白拾靠在顾雨崇肩头,无奈道:“原本想请你吃饭,但试婚纱忽然提前,今儿饭估计吃不成了,要不过两天你来我公司,我请你喝咖啡?” 陈山润点头,刚刚在门帘后还想把顾雨崇藏起来,现在看到救命恩人,整个人像走进了迷宫,找不到情绪的出口,只能愣愣地听她说话。 “那成,我找人送你去酒店。”白拾喊侍者拿来手机,发着短信道:“伦敦的秋天很漂亮,你可以等晴天去海德公园逛逛。” 短信很快响了,她愣了半秒,甩开顾雨崇,朝窗外招了招手,丝毫未提给陈山润订这么早的票的原因。 顾雨崇跟到窗口,瞥见楼下的宾利车,贴在白拾耳边,原话奉还:“收敛点,我也不想回老宅。” “切。”白拾看着他,笑里藏刀,关上窗。 第5章 陈山润盯着窗边,身体微微颤栗。雨崇捕捉到他的视线,握紧白拾的手,刻意亮出她无名指上的钻戒。 顾雨崇是在故意气自己吗?陈山润闭了闭眼,明知道他反常,但心脏很痛,耳边响起侍者的声音,他转身,走出去。 一腔热血跑过来,得降降温。 - 宾利车没熄火,音响里放着“好运来”音乐,烟味很重。魏雪生接上他,当头一棒:“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陈山润没回答,戴上帽子,窝在车后座,浑身竖起刺。 她轻声叹气,关掉音乐。车子没开多远,电话响了,魏雪生低头看了眼,皱眉接电话。电话那头说了大半分钟,她脸色越发地沉,瞄了眼后视镜,调转方向,停在公交站台前。 “我这边临时有事,你先坐公交或者打车去酒店,地址什么的我发你邮箱,到了酒店找reception报手机号就行。” 陈山润坐起身,还没开口,她电话又响了,只好先点头,拎着行李下车。 雨还在下,他站在路口,好久才看清街对面的公交站台。走过去,周围空无一人,陈山润坐在长椅上,脚边的鸽子,吃着不知从哪来的面包屑。 他踢了一脚落叶,今天的顾雨崇让他感到陌生。 少年在不知不觉间长大,在小县城的时候没觉得,但在陌生的公交站台,忽然发现彼此的距离像回家的航线一样,遥远且漫长。 陈山润掏出戒指,放在掌心里看了许久,眼睛发酸,望向四周,冬令时天黑得早,不见月亮,一束车灯照过来,他眯起眼,抬头,公交站台前突然停了辆皮卡车。 车门打开,四五个壮汉拎着铁棍下车。 为首的男人十一月的天气里穿着短袖,左臂满是纹身,上下打量他,“你就是陈山润?”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陈山润心脏揪紧,不答,踉跄后退,带倒了行李箱,箱轱辘砸到脚尖,痛的他失神,又在下一秒瞪大眼睛。 “哥,定位上写着那小子就在这。”瘦高男人递上电脑,盈盈白光中,他左颊的刀疤格外狰狞。 “成,你俩把他绑了塞后备厢,记得留个口呼吸,老先生说要抓活的。” 第4章 第四章 你还爱我对不对(1) 匆促间,陈山润来不及逃跑,肩膀一痛,小腿发麻,当即被撂倒在地。 满地的落叶散发着腐败的气息,他仰起头,花臂男人吹了声口哨,小弟们应声上前,架起他。 陈山润反手挣扎,没等开口,花臂男两指并拢,朝前一挥,瘦高男人撕开胶布,“我……”他的尾音被防水胶布堵住,黑漆漆的胶布粘性极好,一粘上嘴,呼吸不畅。 “这小瘪三不老实,你俩抓牢点。” “是。”肩膀瞬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陈山润脸色煞白,踉跄着推上车。 车内脏兮兮的,坐垫有大摊褐色印记,天黑看不清,陈山润瞳孔猝然瞪大,以为是血,肩膀向后甩,再次反抗。 花臂男啧了一声,叼着烟,一拳捶在他胸口。 呜咽声卡在嗓子眼,陈山润脖颈青筋暴起,手术伤口好像裂开了,血粘在胸口,稍微一动,伤口摩擦衣料,痛的直不起腰。 “妈的,你在这装什么死啊。”花臂男又一脚踹过去,纱布绷带彻底断裂,剧烈的疼痛挤压内脏,陈山润额头直冒冷汗,像刺猬一样蜷缩在地上。 小弟抓着他手臂,试了两下没提上车。 “啧,这点事都做不好,休斯顿一天到晚净养你们这群废物。” 瘦高男人打开副驾驶,从座位底下捞出半瓶啤酒,抓住陈山润后领,迫使他抬头,往脸上泼。 冰凉的液体刺激着感官,陈山润抬头,酒水顺着额头流下,视线模糊。 瘦高男人敲碎酒瓶,对后面人道:“学着点。” 他往陈山润的喉结上划了道口子,血线细长,却没有伤及血管。他找出止血凝胶,随意涂抹,药味刺鼻,陈山润后背猛地弓起,浑身发颤。 小弟一脸学到了的架势,抓住他后领,扔上车。 劣质香烟混着酒味,陈山润身子木木的,提不起劲,也感觉不到疼。缓了好久,看见身侧有道光亮,小弟们和他隔着一个空座,举着手电筒,调弄对讲机。 电流滋滋啦啦,没多久出现一个男声,用英文道:“check one two,mic check.” 小弟用中文回了句:“先生,我们听得见。” 下一秒对讲机绿光变红光,电流声不止,瘦高男人掏出笔记本电脑,回头道:“我调一下频道,你们等下再联系老大。” 银白色的对讲机很少见,中间还有个h字母标志,陈山润皱了皱眉,求生的本能让他大脑保持清醒,看着车前排的男人,想起刚才瘦高男人说的休斯顿。 休斯顿是人名,还是个组织?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陈山润一半在淮江县,一半在疏城,休斯顿这个名字从未听说过。 陈山润喉结微动,血痕加重,他抬手擦了擦,往前看去。 驾驶座上的花臂男一手夹着烟,一手操作方向盘,旁边坐着瘦高男人,他抱着笔记本电脑,指尖迅速敲击键盘,不知道在和谁发邮件。 视线回转,后座的小弟戴着黑头巾,穿着暗红马甲,细看打扮,像港片里黑帮打手的造型。 陈山润心里惊了惊,想不通是怎么惹上这群人的?他下了飞机就去白拾的公司,没遇到怪人。 第6章 早听说国外治安乱,可他们又全是说中文的亚裔,有浓重的沿海地区口音,稍不留神,还以为是老家放高利贷的小混混。 老家放高利贷的小混混头上都有个老大,手可通天,横行无忌。 这里他只知道白拾是个有权有势的女人。 难不成这绑架和白拾有关?陈山润心脏停了一瞬,猝然盯向小弟手中的h字母。白拾公司图标是h字母,不过白天没细看,不确定是不是休斯顿的英文。 白拾为何这么做,她救过自己的命,整个人又斯斯文文的,怎么也不能把她和眼前这群人搭上边。 “你瞎看什么呢,眼珠子不想要了?”小弟耍威风,一拳砸向陈山润肩膀。 他拳头带风,打在身上陈山润思绪全乱了,吃痛地缩成一团。胸口被血洇湿,血滴到坐垫上,陈山润凝了凝眉,好不容易从手术台上活下来,不能就这样死了,他怕血崩,不敢轻举妄动,额头贴着冰凉的玻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雨下大了,整个城市雾蒙蒙的,一道红灯闪过,车后忽然亮起刺目的白光,陈山润小心翼翼挪动身子,回头看,一辆黑色保时捷横冲直撞,一连超了好几辆车,紧随皮卡车后。 伦敦车道窄,平日很少见到人超车,坐在窗户另一边的小弟,拍了拍前排座椅,问:“水哥,后面那辆保时捷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 花臂男扫了眼后视镜,“这是你们休斯顿家的车吗?” 小弟回头,看清车牌,“不是,我们帮派的车牌一般都是hus开头。” “那就奇了怪了,谁家大少爷这个点开保时捷飙车,这不是他们打麻将,找马(长佩)子的时间吗。” “你还是不了解少爷们,”瘦长男人关掉电脑,往后视镜扫了眼,随口道:“这个点少爷们应该在找代写帮忙写作业。” 前排男人相视一笑,唇角讥诮,眼里却藏不住向往。 后排小弟有些坐不住,握紧对讲机,指尖泛白,“水哥,要通知老先生吗?” “不急,先绕他几圈再说。” 花臂男打灯变道,拐进铺满梧桐叶的老街,保时捷果断跟上。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深巷里绕了好几圈,路灯亮了,落叶漫天。花臂男猛踩油门,拐出巷子,十字路口绿灯畅通无阻,保时捷停了一瞬,关掉车灯,消失在雨雾中。 花臂男叼着烟,嗤笑一声,还没调转方向盘,倏然刹车,“操,这小子特么不要命,大晚上跑到我前头扮鬼。” 保时捷不知何时从皮卡车边穿过,停在路口,挡住去路。 漂移间,后座闪过一个侧影,头发微卷,喉结明显,像极了顾雨崇。 陈山润浑身一颤,手紧紧扒着窗沿,不敢错过分毫,鼻尖呼出的热气氤氲玻璃,他用力擦了擦。皮卡车的音响传来声音,低沉沙哑,却又无比熟悉:“你们抓错人了,请把车里的人放了,我就在这,跟你们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收藏,大家晚安。 第5章 第五章 你还爱我对不对(2) 车内安静一瞬,四双眼睛同时看向陈山润。 “大哥,现在要跟老先生报备吗?”小弟攥着对讲机,声音紧张。 “等一下,我先找人问清楚。”瘦高男人拨通电话,“嘟嘟”两声后,响起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 花臂男余光瞥到联系人,一拳锤在方向盘,“靠,那婊子居然不接电话。” 小弟浑身一激灵,“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按住频道键,瘦高男人“啪”地一掌打过来,威胁道:“你要不想被老先生责罚,就把爪子收起来。” “是,是。”小弟被唬住,收了对讲机,看向陈山润。 陈山润呼吸微弱,趴在窗边,眼皮沉重,听到顾雨崇声音的那瞬,胸口起伏太大,扯动伤口,血大滴落下,短短几分钟手脚变得冰凉,指尖发颤。 意识飘远,额头感受不到温度,眼前有光亮闪过,黑色迈巴赫朝前逼近,车头抵着车头,音响里传来顾雨崇的声音:“你们抓的这个人拿了我的戒指,所以地图上“我”的定位显示在lewisham公交站台。” 他停顿一下,打开车门,声音混在嘈嘈切切地雨声里:“我今天陪白拾试婚纱,不信你可以去问老先生,婚纱店的地址就是他选的。还有,请你们下次抓人拿着我的照片,比对仔细再抓,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顾雨崇撑着一把黑伞,逆着光,站在路虎车前。 他身后空无一人,花臂男有些迟疑,解开安全带,回头嘱咐:“你俩搜一下这小子的身,看能不能找出定位戒指。” “阿曹,你把保险柜里的那张证件照给我,我出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顾雨崇。” 瘦长男人翻出牛皮纸包着的照片,撕开密封袋,递给花臂男。 车门开了又关,带进泥土气息,不过很快又被后座的血腥味盖住,瘦长男人皱了皱眉,对小弟道:“你俩先给他涂点止血凝胶,再搜身。” “车里要死了人,今晚这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老先生责罚下来,我们几个都跑不掉。” 他丢出药膏,小弟接住,犹豫道:“曹哥,我刚入休斯顿帮派不久,不晓得老先生的做派。”他搓了搓手,“我看他老人家面相也不凶啊,怎么听您这语气,他跟个美国农场主似的。” 第7章 瘦高男人靠在车座椅里,点燃一支烟,没有吸,夹在指尖,斜睨小弟,“做不好事当然要罚,不然你说我们今天为什么冒着大雨来抓顾雨崇。” 小弟愕然,“啊,驸马爷也要受罚啊,我还以为是……” “是什么是,赶紧上药。”瘦高男人不耐烦地打断。随即手机铃响了,他一看联系人,心虚地瞪大眼睛,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两句,瘦高男人皱眉,弹了下烟灰,没注意,火星蹭到虎口,烫得他倒吸一口气,扯着嗓子确认:“什么,放了顾雨崇?刘秘书,我没听错吧,老先生真的说要放了他?那今晚喊我们跑一趟是在干嘛,耍猴吗?” 电话那头语气加重,瘦高男人连忙摆手,“欸,不是不尊重老先生,这不抽烟烫到手,心里着急嘛,你多担待,下周我去老宅汇报,中午请你吃饭。” 刘秘书语气缓了缓,瘦高男人又跟他寒暄几句,挂断电话。 “曹哥,这什么情况?”小弟发怔,凝膏蹭在陈山润衣领上,味道刺鼻,陈山润偏头,望着窗外,大脑虽恍惚,但听清刚才的对话,越发觉得顾雨崇结婚和他们话里的老先生有关。 瘦高男人若有所思,对着车顶吐了个烟圈,耸肩道:“不知道,老先生突然变卦,刘秘书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我们现在要开门放人吗?” 瘦高男人懒得淋雨,给花臂男发了条短信,道:“不然呢,现在不放人,你想把这小子带回家过年吗?” 小弟挠了挠后脑勺,“现在说过年是不是有点早?” 他旁边的哥们反应快,一拳锤在他肩头,“你傻啊,曹哥说过年,那是真过年吗?” 瘦高男人翻了个白眼,“妈的,休斯顿到底从哪招的两个废物。” “唐人街,东区西安面馆,门口贴着广告,我俩看包吃包住就来了。” 小弟被打也笑嘻嘻,陈山润收回目光,奄奄一息,没过多久车门打开了,冷风灌进来,他瑟缩一下,眼神失焦。 蒙蒙雨雾中,顾雨崇大步跑来,他很少穿修身的西装,陈山润眯了眯眼,靠记忆描绘他的轮廓。 他扯了下嘴角,伤口太疼了,笑的时候红了眼眶,失去了意识。 顾雨崇握着伞的手发抖,风一吹,伞掉在地上。 怔忡半分钟,顾雨崇牙关咬出血,偏过头,身边是叉腰打量的花臂男,车里还有三双狐疑的眼睛,他深呼一口气,喉咙满是铁锈味。 “看你这心疼眼神,他是你兄弟啊?”瘦高男人放低座椅,凑近了问:“我刚没问题,这小子怎么会有你的订婚戒指?” “他不是我兄弟。”顾雨崇只回了一句,声音泡在雨水里,冷得吓人。 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陈山润身上,隐忍地,仓促地抱起陈山润,回头,深深看了眼休斯顿帮派里的小喽啰,指尖嵌进肉里,刺痛连接心脏。 怀里的陈山润嘴唇动了动,轻声呢喃,雨声太大,听不清,顾雨崇不敢停歇,抱着他跑回车里,调高空调,打灯变道,车子穿过巴特西,一路疾行,左边是泰晤士河,右边是百年红砖楼,满地的梧桐叶,是伦敦最平常不过的秋。 一场扯动心脏绞痛的深秋。 他偏过头,陈山润眼睫轻颤,斜斜靠在窗边,嘴巴上的胶带已经拆了,微微张着,呼吸微弱。 顾雨崇握住他的手腕,感受腕间微弱的脉搏。 一下下,心脏跌入谷底。 第6章 第六章 你还爱我对不对(3)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顾雨崇解开安全带,抱着陈山润跑上楼。 他住的东区公寓,一室一厅,九十年代装修风格,白色百叶窗,橙色鞋柜,包浆的木地板,脚踩上去,吱吱呀呀的,像高中宿舍。 顾雨崇小心翼翼地把陈山润放平在床上,转身锁紧门窗,拉下窗帘,打电话对楼下安保嘱咐,小心hus开头的车牌。 打完电话,他拉开一条绳子绑着的老式吊灯,光线昏暗,他找出药箱,走到床边,才彻底看清陈山润。 他嘴边有一圈胶布痕迹,手腕蹭破皮,留下一圈红痕,这不是最心痛的,脱掉上衣,陈山润胸口被血浸透,纱布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像是以往高烧吐血后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 顾雨崇早有预料,手却止不住颤抖,他深呼了好几口气,拿剪刀解开他胸前的纱布,干涸的血连着布条,粘在胸口,稍微拉扯,陈山润咬紧牙关,难受的偏了偏头,下颌发颤。 顾雨崇停下动作,倒了些碘酒在棉签上,慢慢揭开血肉相连的纱布,黑色线头露出来,刀疤狰狞,渗着血。 他凝了凝眉,压下苦涩,拨通电话。 不久,传来一个女声:“出什么事了?” “白拾,可以找人来趟我的公寓吗?”电话那头除草机嗡鸣,顾雨崇贴近话筒, “山润今晚伤得太重,我怕自己消毒,他的手术刀口会发炎。” “知道了。”白拾深深看了眼楼下花园,花坛深处,白发西装男人坐着轮椅,抽着雪茄,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保镖。 “我现在找人。”她关上窗,压低声音:“今晚老宅来了不少保镖,都是新面孔。我的无线耳麦被雨浇透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反正你这两天夹着尾巴做人,别被我爸爸发现你带人回了公寓。” “好。”顾雨崇道了声谢,挂断电话,拧了条毛巾,细细擦陈山润脖颈上的血迹。 第8章 早上没来得及床褥,睡衣放在床头,陈山润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眉间舒展,抓起他换下来的睡衣短袖,盖在头顶。 呼吸慢慢平稳,陈山润有了知觉,眼睫轻颤,记忆回到很多年前。 陈山润四岁的时候,父母在工地打工,被土方活埋,做工程的老板赔了些钱,就把骨灰运了回来。 绿皮火车哐哧哐哧,陈山润跟在外婆身后接过骨灰,和顾雨崇外出打工的父母擦肩而过。 自此,顾雨崇父母走后,跟舅舅住,他舅舅爱赌钱,第一晚就把他落在家门口。 陈山润外婆家就在隔壁,见这小孩大冷天在门口挨冻,顺道带回家。 两个人都还小,对死亡和分别没什么概念,看着外婆烧纸钱,只会在路口挡着风。晚上睡觉,顾雨崇和陈山润挤在一个被窝,陈山润侧躺着,看门缝外白蜡烛莹莹灭灭,外婆佝偻着背,穿针纳鞋垫,她说这是给爸爸妈妈上路穿的。 陈山润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他看向阳台的两张遗像,只知道再也见不到爸妈,但平时也见不到,不觉得伤心,暗暗地想只要外婆在身边就好了。 陈山润出生没两天就被丢给外婆,父母很少回家,小小年纪没有朋友,时常跟外婆在路口看大爷下棋。 他也去过公园,但公园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孩挤走他的秋千,没人抱他起来,小陈山润哭了一会,抬头,天快黑了,小孩的妈妈挎着买菜篮在旁边闲聊,他抽了抽鼻子,爬起来,跑回了家。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外婆怎么劝他也不出门。 直到今晚,身边躺着顾雨崇。 他穿得破破烂烂,跟自己的衣服一样,洗得发白。 好像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陈山润敏感的心封闭已久,乍一见到同类人,哪哪都不习惯,却不想把他赶走,但又不想把枕头分他一半,心里矛盾得很。 后面,顾雨崇的爸爸过年回家,顾雨崇给陈山润分了一半市里的巧克力。陈山润尝了尝,太苦,对着糖水就着吃,顾雨崇躲在窗外看他,陈山润回头,他跑远了。 年后,顾爸又走了,但给了写信地址,顾雨崇一直收着,直到小学三年级才自己寄出了第一封信。 往后几年,他常常写信。被舅舅锁在门外的日子越来越多,但妈妈不管,爸爸回不来,大人都很忙,顾雨崇存钱买了床被子,带到陈山润家。 老年人喜欢热闹,陈山润的外婆把顾雨崇当第二个外孙看待,陈山润也无所谓,反正这小子和自己一样,都没人依靠。 日子慢慢过下去,床头的枕套掉了颜色,被子上的绣花小燕子只剩下糊糊的线头。 陈山润穿上高中校服,走下楼,顾雨崇推着自行车,把给爸爸的信塞进门口信筒。 陈山润懒懒打了声招呼,也不问这么多年给你爸写信干嘛,又不能见面,一张信纸有什么用。 顾雨崇也不说一周花几毛钱寄信干嘛,跟个老头似的慢慢骑车。陈山润从车棚里推出车,跟在他身后,拐过一个弯,习惯地和他隔着半个车轮的距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习惯了顾雨崇的存在,就像校牌要别在左胸,二手店淘来的自行车要调成三档,没什么特别的情感,只是这样看得顺眼。 然而高中还没有结束,无端的暴雨,淋湿十七岁那年的灵堂。 顾雨崇的父亲在厂里猝死,葬礼结束,顾雨崇肩上别着黑色袖章,走到天台。 陈山润没在车棚等到他,一抬头,天台站着一个人,眯眼看清,那是顾雨崇,自行车“唰”地扔到草丛里,狂奔上楼。 夕阳落下来,顾雨崇的校服有些皱巴巴的,拉链上还有一点纸屑,在教室里没发现,在这倒是看得很清楚。 陈山润低头,校服上也有昨天叠纸花沾上的纸屑,他拍了拍胸口,放慢步子,推开天台的门。 长风吹起发丝,顾雨崇身边的卷子猎猎作响,陈山润深呼一口气,这天台怎么跟个照妖镜似的,把少年所有的脆弱都照了出来。 “顾雨崇,你要不靠我肩膀哭会?” 顾雨崇没有回头。 “你这样趴在栏杆边,我怕你掉下去。” “我不会死的。”顾雨崇拿起试卷,叠了个纸飞机,朝下飞去。 薄薄的一张纸,没有像影视剧拍的那样穿过操场,只是在墙角晃了一圈,落进水池。 “你这技术不行啊。”陈山润上前,勾了勾手,“给我张卷子,给你飞个远的。” 顾雨崇随手一递,陈山润嘴角一抽,晃着英语卷,“啧,刚考的卷子就想扔,等一下,为毛你的作文没扣分?” 他翻了一面,瞳孔微瞪,“你小子给我张满分的卷子?靠,你知道我这次完形填空才对几题吗?你这是赤裸裸的炫耀啊,不对,你就纯纯想气死我。” 顾雨崇没说话,侧着身,手搭在栏杆上,深深地看着他。 陈山润微怔,这个眼神他从未见过,还没反应过来,顾雨崇突然扯过他手里的卷子,紧紧抱住他。 “你不能死,我只有你了。”顾雨崇变化位置,将他紧紧锢在天台栏杆前。 “我在开玩笑,你没听出来啊?”陈山润两手高高举起,不知放在何处,心脏随着扬起的卷子,微微颤动。 “我只有你了。”顾雨崇低声重复,陈山润脉搏跳得有点快,快速眨眼睛,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9章 陈山润父母早亡,外婆前年去世,无依无靠好些年。而顾雨崇这话,是变相,隐晦的,表达自己是他的依靠? 原来被需要的感觉是这样吗? 陈山润放下手,动作有些僵硬,拍他的背。 “顾雨崇,昨天没来得及说,人死不能重生,请你节哀,头七我陪你烧纸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回到现在时 第7章 第七章 你还爱我对不对(4) 旧梦初醒,胸口钝痛,陈山润睁开眼,扫了眼身下,换了身新衣服,酒瓶划伤和手术伤都做了处。 药味还是很难闻,像是馊掉的山楂味,手术完病房里也是这个味道,难道白拾来过?陈山润皱眉,偏头,屋里没别人,顾雨崇双手交叠,头歪在一侧,闭目小憩。 卧室的灯光昏黄,他眼下一片青黑。 陈山润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把毛毯盖在他身上,胸口很疼,他咬咬牙,向前,给他后腰塞了个靠枕。 熟悉的阴影投下来,顾雨崇眼睫轻颤,缓缓睁眼,视线茫然,抓紧椅子腿,像应激的狗狗,紧张地后躲。 “欸,小心。”陈山润伸手,还没扶稳他,下一秒,顾雨崇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倒在门外。 “你没看见这地上有个门槛啊。”陈山润哭笑不得,伸手拉他。 顾雨崇挣扎后退,眼睛蒙上一层雾,像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停的雨。 陈山润又上前几步,灯光照下来,人影变得清晰,顾雨崇一个激灵,回过神,自己站起来,扶正椅子,不敢看他道:“我昨晚请人处了你的伤口,今天好好休息,明早就回国吧,伦敦不适合你。” 他递出一张机票,陈山润眉梢微抬,双手抱臂,“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要结婚了。”顾雨崇捏紧机票。 陈山润一怔,问:“你认真的?” “嗯。” “那你昨晚救我,还把我带到你家,不怕新娘怀疑我们的关系?” “朋友一场,做这些是应该的。” “朋友?”陈山润指着自己,胸口微微起伏,“上个月在病房对我表白,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顾雨崇垂眸,小心翼翼关注着他的身体,生怕忽然晕倒,手伸在半空,说出话却是:“翻篇了,你把手术前的一切都忘了吧。” 陈山润对天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他口是心非的毛病一点没改,他主动抓着他的肩,认真对视,“顾雨崇,我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你招招手就能走,除非给个合的解释,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结婚?” 顾雨崇推开他的手,后退半米,“我的解释不重要,你明天回国,就这么定了。” 陈山润怔了一秒,没想到他会这样,以往心口不一,自己多说两句就能摆正,怎么今天态度这么冷。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钝痛,躺回床上,背对着他发牢骚:“有的时候真的怀疑我去做手术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进了手术室改造了脑子。” 陈山润嗓子很痛,揉了揉脖子上的纱布,昨夜颠簸,胸前伤口发炎,再开口,喉间一片血腥味,说不出话,强撑着咽下口水,却被呛住,咳嗽声停不下来,像要把心脾肺都咳出来。 枕套溅上血,顾雨崇呼吸一滞,一改方才态度,跑去抱住陈山润,递上花花绿绿的药丸,看着他吞下,熟练地递上水。 他另一只手也忙个不停,抽出枕套挡在陈山润胸口,等着他吐血。 陈山润凝眉,吐出大口血块,黑中带红,和手术前别无二致。 顾雨崇沉着脸,对着枕套拍了张照,发给白拾,随手摸出止血药片,倒在陈山润手里。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怎么口袋里还有止血药片?” “快吃。”顾雨崇从保温杯里又倒了热水,光影模糊了时间,他做着和过去相同的事,陈山润恍惚以为时间不变,他们还是十八岁,社区医院漏风的病房里。 陈山润喝了口热水,擦着嘴角的血迹,问:“新娘知道我们靠得这么近,会不会悔怀疑你骗婚?” 顾雨崇偏过头,不说话。 “顾雨崇,同妻不道德,你最好做个人。” 顾雨崇脸色紧绷,几经挣扎,抽出身,“你好好休息,我晚一点再来看你。” “不准走。”陈山润喊了一声,环住他的腰,仰头对视,顾雨崇慌张地想躲。他趁热打铁,扯住他衣领,迫使低头,“我又不是个废物,你有事说事,不要想着偷偷解决。” 顾雨崇皱眉看着他,僵持半刻钟,陈山润嘴角又溢出血。 一往无前的坚定在慢慢瓦解。 送他回国接受康复治疗,自己不在身边,心总不安。要是血液病再复发,一天吐血500cc,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但留陈山润在伦敦,危机四伏,一不小心他们都会万劫不复。 “这事比较复杂。” “那你慢慢讲。”陈山润不为所动,自以为,他们从教室走廊开始培养出来的感情不可能说散就散。 第8章 第八章 同床异梦(1) 床头的电子钟闪着亮光,顾雨崇别开脸,轻轻摩挲铝箔药板,像在做什么决定。 陈山润看着他,眼里有期待,也有茫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雨崇怎么还在迟疑。半刻钟后,期待冷却,胸口堵得慌,他喘了几口气,胃跟着绞痛,明显是发病的征兆。 第10章 顾雨崇脚步微动,犹豫上前,陈山润胸口的郁结直达喉管,黑血止不住,“哇”地吐在被子上。 血腥味直冲鼻腔,他哑声道歉,想说好了一定给你洗床单,但嗓子眼里全是血块,说不出话,缓了好久,抬头,顾雨崇打通白拾电话,听她远程指导,半跪在床头柜前找药。 暗红色药片沿着地缝滚到床下,顾雨崇指尖颤抖,狼狈地倒出新药,站起身,从床头的保温瓶里倒水。 热水烫到虎口,陈山润扯住他衣角,“水够了,你把药给我,然后去涂点烫伤膏。” 顾雨崇听不见,也感受不到灼烧感,他拿起矿泉水瓶,兑了点冷水,转身,看着床上的狼藉,怔了怔,陷入经年的梦魇中。 陈山润病了十年,每晚听着他微弱的呼吸,生怕一觉睡醒,他身体就凉了。 恐惧与绝望挤压着内脏,顾雨崇递出药,想掩藏自己死灰般的表情,可在逼仄的房间里,神经一抽一抽地跳,海水般的旧梦灌进心脏,他闭上眼睛,想逃,但说过要对陈山润负责。 爱到了最后变成责任,像枷锁,将彼此禁锢住。 陈山润吃了药,感官迟钝,揉了揉额角,视线被黑影笼罩,摇摇晃晃倒在顾雨崇怀里。 “山润!”顾雨崇本能惊呼,却得不到回应,摸了摸他额头,烫得吓人。 白拾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顾雨崇,你不要紧张,陈山润手术刚过,偶尔吐血正常。你顺着他脾气来,不要惹他生气,把止血胶囊和凝血药片喂了就好了。” “可他昏迷了,还在发高烧。” 白拾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打电话:“吃完药一会儿就好了,你要是心疼,明儿给他买两斤猪肝补补。” “我知道,但……” “别但是了,你要相信我们团队,相信现代医疗,陈山润会没事的。” 车子入库,魏雪生站在停车位前,白拾压低嗓音:“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你小心点楼下,让保镖看仔细些。” 挂断电话,顾雨崇给陈山润换了套衣服,又换了床被子,攥着满是血污的被单,走到浴室,冷水洗掉上面的血迹,塞进洗衣机里甩水。 他干得很熟练,像回到漫长十年里,每一个揪心的夜晚。 半小时后,洗衣机停止转动,门铃倏然响了。 顾雨崇眸色一紧,走过去,透过猫眼一看,来人是“伦敦眼”项目的接头人:何繁。他松了口气,打开门,简单寒暄两句,何繁站在客厅,背着光,把一封信递到他手里。 “老先生在九榕树那有个地下钱庄,养了不少小姐,我们可以从这下手,拿到休斯顿黑帮洗钱和贩卖人口的证据。” “知道了。” “知道了?!”何繁夸张地两手一摊,“我好几宿没睡才找到这个窝点,你居然只回我一个知道了?” 顾雨崇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辛苦了。” 何繁“啧”了声,打算不跟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子计较,轻敲邮戳,黑白邮戳上印着紫罗兰花,十九世纪风格,没什么异常,顾雨崇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提醒你到时候打扮得精神点,虽然你有内部身份buff加持,但西装,袖口,领带别落下。那儿的leader很在意这些细节,也很喜欢这个图纹。” 他又指了指邮戳,木板传来“吱嘎”声,两人一齐回头。 陈山润裹着顾雨崇的大衣,推开卧室门,见到他们,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家里来客人了。” 顾雨崇愣了愣,没想到白拾给的药见效这么快,急忙上前,陈山润撇撇嘴,抬头对视,“你把暖气关了,我被冻醒了。” 顾雨崇拢了拢大衣,又去摸他额头,“我没关暖气,是你又发烧了。” 陈山润把他的手从头上拿开,看着何繁问:“这位是?” 何繁见怪不怪,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微笑上前,伸出手,小拇指上的金戒指闪闪发光。 “你好,陈先生。我是伦敦托马斯分局的警员,何繁。” 第9章 第九章 同床异梦(2) “你好,何警官。”陈山润伸手,礼貌回握。视线定格在何繁的脸上,板寸头,单眼皮,薄嘴唇。 他皱了皱眉,记忆像被一团墨打翻,想不起这个人。 顾雨崇凑近,低头道:“何警官是白拾的发小,他第一次见你,你麻醉还没过。” 陈山润了然,还没开口,对面的何繁把矿泉水揣进口袋,道:“信我带到了,今儿就先回去了,回见哈。”他对着顾雨崇招了下手,驾轻就熟地朝门外走。 楼道灯亮了又暗,顾雨崇插上门闩,会有,陈山润抱臂站在身后,挡住去路。 “不再休息会?” 陈山润抓了把头发,又凑近了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爱钻牛角尖,你不把话讲清楚,我睡不着。” 玄关狭窄,白墙上,两人的影子紧密相贴,顾雨崇叹了口气,想起白拾的话,得顺着陈山润脾气来,于是道:“你回床上躺好,我慢慢跟你讲。” 陈山润眸色一亮,脱下大衣,直奔上床,顾雨崇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架起衣服,调高暖气。 陈山润拍着床单,“过来坐。” 顾雨崇装没看见,找出退烧药,看他吃下去,才道:“我在调查一些事,需要白拾未婚夫这个身份。” 第11章 陈山润靠回床头,心想这事肯定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思索片刻,笑道:“你早说啊,我又不是乱吃醋的人,你忙你的,费这么大劲瞒我干嘛?” “我怕你不想着复健,吵着闹着要跟来。”顾雨崇拿起枕头,塞到他身后,“伦敦没疏城安全,这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 “不要诬陷我,我什么时候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陈山润抓住他垂下来的领带,晃了晃,顾雨崇没说话,松开领带,丢给他,转头研究暖气,忙前忙后,只是给暖气调了个定时。 “你又在躲我?”陈山润脸上没什么反应,手上却给他的领带打了个死结,dior的标攥在手心,皱巴巴的。 “我没有。” “那你玩半天暖气片干嘛?” “你刚刚说冷。” 陈山润挪到床尾,轻拍他的背,“你陪着我,我就不冷了。” 顾雨崇抿唇,坐到他身侧,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上的红疤,多少年都无法消除。 往事随风而起,陈山润心里憋得难受,深吸两口气,道:“你刚说的“眼睛”,是你妈妈那边的人?” “妈妈”两个字藏着明显怒意,顾雨崇眼神漠然,解开领带上的死结,重新带上。 “不,他们是我继父和白拾父亲的手下。” 陈山润一愣,拳头攥紧又松开。早听说顾雨崇的继父在国外混黑道,但当时被血液病折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无心在意。今日提及,眼前仿佛出现一张网,将过往一点点串起。 手术前,顾雨崇时常外出,背着他打电话,原先以为是自己命不久矣,他不想告诉自己化疗成果,谁能想到,是一场危机的预告。 顾雨崇撕开退烧贴,贴在他额头,道:“这里的“眼睛”是五年前的三倍,他们手里有枪,背后有黑帮护着。给你机票的人简直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陈山润扶着额角,道:“你不知道白拾给我送请柬?她把结婚请柬寄到家里,还让魏雪生送机票和护照。” 顾雨崇瞳孔骤然缩紧,声音发冷:“我以为你是被陈老师骗来的。” “陈老师不会做这事。” 顾雨崇不置可否,紧紧盯着他,心里走马灯般闪过很多事,最后把怀疑留在心口,只道:“你只见到魏雪生一个人吗?她身边有没有黑衣人,戴着墨镜,或者臂弯有蓝角星袖章?”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抽根烟。”他掏出手机,陈山润趁机抓住他手,“你抽烟拿什么手机啊?” “我……” “你把实情告诉我呗。”陈山润抓着他手腕不放,“我真的很担心你。” 澄澈的眼睛,像十月下过雨的天空。 顾雨崇喉结微动,别过头,心却被身后人填满,早知道就不对视了。 陈山润默数五下,他果真转身,坐下来道: “魏雪生是黑户,回国后海关不会给她入境,况且她和白拾关系特殊,白拾不会让她冒险。” 陈山润听懵了,牵起卫衣前的两根绳,交叉,架在脖子前,“你的意思是她们被威胁了?” “差不多。”顾雨崇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拿开,了医用胶布。 “我之前跟白拾说过,把你撇到事件之外。但她这次这么做,违背了两条协议,明天我得和她谈谈了。” 顾雨崇避重就轻,陈山润不想让他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刨根问底道:“白拾违背了哪两条协议啊?” “她和我是“战友”,不应该刻意隐瞒。”顾雨崇答了一句,盯着头顶的灯,眼睫轻轻颤动。 长久沉默,陈山润想着法子缓解气氛,“想不通的话你也别急,不行咱俩回国去庙里拜一拜。” 不曾想顾雨崇的脸色沉了沉,道:“我暂时回不去,护照在我继父那里。” “靠,他这么藏着不犯法吗?算了,我跟个英国黑道说什么中国法律。”陈山润一摆手,“你妈妈那边呢,还像以前那样不管吗?” “是她提的,我继父才收的。” 陈山润怔然,半晌说不出话。 他以为病好了之后烦恼会消除,谁曾想,手术结束,长相守没等到,却等到了算计。 天要亮了,闹钟发出整点播报,陈山润盯着表盘,发现是和家里的同一个牌子。 浅蓝色的卡通飞机,绕着表盘滑行一圈,他垂下眼眸,小拇指勾了勾顾雨崇的手背,两人同时抬头,眼里都藏着事。 陈山润手术虽痊愈,但脑子里还留着生病时的思维,过得不好,总想过去,想回到发病前的十七岁。 学生时代的朝夕相伴,和试卷上的草稿印一样,橡皮擦掉,透光还能看见淡淡地铅笔印。 那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写过坐标,演算,长大后再看,忘了公式,只记得那些年,日子稳定,比起往后十年,简直是人间仙境。 陈山润再次胃痉挛,没有吐血,只是情绪低落。 如果可以,人生停在十七岁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山润觉得高中的日子无忧无虑,闪闪发光,后来生病,梦想和健康都没了,有些抑郁。雨崇瞒他,有这方面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别的冲突。 是什么冲突呢,请大家尽请期待() . 爱你们,晚安。 第10章 第十章 同床异梦(3) 第12章 “天要亮了,先休息会吧。”顾雨崇关了灯,走出门。 陈山润没拦,看着他出门的背影,有些失神,眨了两下眼睛,呼吸匀了些,却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提不起劲,像白日做噩梦,心慌得很。 他按了按胸口,伤口刺痛,整个人回过神,掀开被子,跳下床,门一开,顾雨崇抱着毯子,躺在沙发上。 陈山润倚在门廊前,挑眉问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我还要查资料,亮着灯,你确定能睡着?”顾雨崇打开电脑,侧脸被微光笼罩。 陈山润摇头,“亮不亮灯无所谓,主要你不在我也睡不着。” 他顺势走到沙发前,坐下,偏头看了眼电脑,密密麻麻的英文,读不懂,抬头和顾雨崇对视,“这个点看文献,你是要在这读博吗?” “不是读博,也不是文献。”顾雨崇合上电脑,岔开话题:“你饿不饿?” “饿,你家厨房有菜嘛,我去整点当夜宵?”他看了眼表,“不对,这个点做好应该是早饭了。” 顾雨崇不经意朝窗帘看一眼,“这油烟机不行,做饭得开窗。” “那开呗。”陈山润说着起身,顾雨崇一把抓住他手腕,“我带你出去吃。” “嗯?”陈山润微愣,顾雨崇一言不发,给他戴上围巾,帽子,又走到卧室,找出一件羊角大衣。 换了身打扮,走到楼梯口,陈山润卷起略长的裤腿,抬头,露出一双眼睛,“吃个早饭,有必要把我包成粽子吗?” “天冷。” “好吧。” 顾雨崇面沉如水,拉着他钻进一条小道。 陈山润扯了扯围巾,下一秒又被顾雨崇裹紧,牵着手,沿着墙根走,路过墓地,顾雨崇拿出手机,飞快发信息。 陈山润捡起墓碑上的落叶,“你这吃饭地点选得真好,有山有水,还有地下的人作陪。” “不是这,跟我来。”顾雨崇拨开树丛,蓦地出现一条铺满银杏叶的路。 陈山润皱眉,好好的大路不走,顾雨崇拉着他走了半天的旁门小道,难道是在躲什么人?陈山润呼吸紧了紧,四下望望,凌晨四点的天空,骤雨初歇,雾蒙蒙的,小路没有灯,月亮的影子照下来,斑驳的树影落在墙上,乍一看倒有些瘆人。 “你家附近还挺适合拍恐怖片。” “嗯。” “这房子是你妈妈给你挑的吗?” “嗯。” 陈山润“啧”了一声,替他打抱不平:“她来伦敦七八年了,也不想着给你挑点好的。” “没事。”顾雨崇面无表情,在前头带路。 天空泛起鱼肚白,满地的银杏,在蓝调的天空下像纸钱。陈山润胸口有点堵,“算了,她是什么人我们也知道,你别伤心,这不还有我嘛,等我想到法子就带你回国。” 顾雨崇眉梢微挑,“嗯”了声,拉住陈山润的手,穿过连排的院子,走上桥,落叶铺满地,风湿漉漉的,像回到老家漫长无边的雨季。 陈山润欲言又止,想问点实情,又怕顾雨崇不答,凝了凝眉,抬头,薄雾弥漫的伦敦,河对岸,圣托马斯医院亮着急诊灯,想到五年前,他刚从县医院到市医院,病房还没安排,顾雨崇忽然消失,半个月后回来,瘦了一圈,怎么问也不回答,最后在窗前晕倒,才知道他被亲妈虐待。 陈山润重重踩了一脚落叶,刚刚在家里问半天,反倒自己迷糊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和白拾怎么认识的,还有他又摊上什么事了,让黑帮的人追着不放。 套他的话果然不能急,得慢慢来。 “顾雨崇,你上个月几号来的伦敦?” “八号。” 陈山润点头,“正好是我做手术那天欸。难怪我打麻药的时候闻到了机场咖啡店的味道,你是不是上飞机前点了杯拿铁?” “没有。”顾雨崇偏头看他,陈山润抿了下唇,正要开口,顾雨崇指着拐角,亮着灯的中餐馆,“我们到了。” 推开门,江南古典的装修风格,刘君越站在光影里,墨色旗袍染上竹叶影子,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女人。 她今年不过四十有余,鬓角却长满了白发,月华如旧,美人迟暮,说的不过是她。 “君越姐,好久不见。” 刘君越视线从陈山润脸上扫过,盯着顾雨崇,问:“这个点来我这,是有急事,还是单纯吃饭?” “吃饭。” “哦,”刘君越朝陈山润抬了抬下巴,“这位是?” “老同学,来伦敦找我玩的。” 刘君越颔首,领他们坐进小包厢,“想吃什么?” 顾雨崇看着陈山润,等他回答。 “给我们整两碗面就行了。”陈山润指着墙上招牌,清汤牛肉面的海报有些泛黄,红黄标价,老家面馆常见到。 刘君越朝后厨喊了声,关上门,坐在他们对面。 陈山润有些茫然,顾雨崇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君越姐是我妈妈在红灯区认的妹妹,五年前搬来伦敦,盘下这家店。” 陈山润眼皮一跳,目光移到刘君越脸上,听她道:“疏城这些年变化大吗?” “好多房子都拆了,不过它下面的淮江县还是老样子。”顾雨崇自顾自倒着茶,喝了口,隔夜凉茶,他皱眉,把陈山润面前的杯子移到角落里。 刘君越恍若未闻,简单寒暄几句,再也坐不住,朝他示意,“你出来一下。” 第13章 “嗯?”顾雨崇指尖蜷缩,轻敲桌面。 刘君越又招呼一声,他只好提醒陈山润别喝茶,别乱走,跟着出去了。 半明半昧的天空,月亮还挂在头顶,顾雨崇环视一圈天台,视线定格在二楼包厢。 毛玻璃勾勒出陈山润轮廓,影影绰绰,他轻呼一口气,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颗心定在他身上,七上八下的,生怕下一秒他消失,生怕这一眼,就是人生的最后一面。 天台的风呼啸而过,刘君越踩着高跟鞋上楼,递出一封信,邮戳上印着紫罗兰花,和何繁给的一模一样。 “象堡那边前两天死了个女学生,我查了一下,和九榕树钱庄有关。” 顾雨崇盯着邮戳,没有接。 刘君越从兜里翻出u盘,一齐塞到他手里,“还有,白拾的话不要全信,死的女学生是她医院的实习生,遇害前半小时她们见过面。” 第11章 第十一章 晚秋(1) “谢谢你,君越姐。” 顾雨崇收起u盘和信封,又道:“天亮后我先去探白拾的口风,她身上不止这一处疑点。” 刘君越点了支烟,夹在指尖,“怎么?你也查到什么了?” “她瞒着我让魏雪生去了趟疏城。” 刘君越眉头一下子皱紧,“她叫那丫头回国做什么?” “和‘伦敦眼计划’无关,和‘婚礼’有关。” 顾雨崇简单概括,风把领带高高吹起,上面还有陈山润打结时留下的褶皱,他轻轻抚平,又道:“老先生还不知道这事,白拾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老宅,没回过休斯顿庄园。” “别再我面前提老先生。”刘君越咬紧牙关,神经紧绷,高跟鞋踩进水泥坑里,抬了好几下脚,才拔出来。 顾雨崇走到她跟前,挡住暗红色的灯笼,唐人街错综复杂的巷子,道:“君越姐,苦日子都过去,你再等一等,他们就快倒台了。” 刘君越没说话,猛吸一口烟,额角抽痛,片刻才道:“象堡我自会帮你盯着,那女生的背景我也调查出来了。” “多谢,回家我拆信仔细研究。”顾雨崇颔首,二楼光影闪烁,陈山润不知去向,他呼吸一滞,朝楼下走去。 “先别急着走,你把信拆开,里面有女学生的遗书,写的蛮古怪的。”刘君越拦在他面前,拿烟的手指了指他大衣口袋。 顾雨崇抿唇,掏出信封。 刘君越继续道:“那女孩是个艺术生,大二gap一年在白拾公司做广告实习,前天下午她在arsenal咖啡店和白拾见完面,半夜就从公司顶楼跳了下来。” 顾雨崇瞳孔骤然缩紧,撕开密封条,“公司的广告部一直外包,hr不会随便给外包员工办工牌,她跳楼前可能见过什么人,给了她工牌和顶楼天台大门的密码。” 刘君越点头,掏出手机,借着屏幕亮光,看信里内容。 “我们把高三的那一场考试看得太重,往后的十余年都活在选错题的梦魇中。” 顾雨崇从上扫到下,皱起眉头,指尖摩挲信纸边缘,纸张光滑,拐角有道折痕,被胶带粘住,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刘君越双手抱臂,盯着遗言,“她坠楼时把遗言藏在包里,原件我们没能拿过来,但你手里的是小王找了好多家店买到的同款纸,对着现场照片复刻出来的。” “我盯着它看了两宿,一直没明白她说的考试和梦魇是什么。”刘君越吐了个烟圈,转瞬被风吹散,她拢了拢披肩,偏头看向顾雨崇。 “君越姐,这事就先交给警察,我会跟何繁打招呼,让他留意这个案子。” 顾雨崇神色淡淡,不愿多说,他翻开信纸褶皱,掉出一个校服纽扣,借着光一看,正面出现淮江县一中的字样,反面则是黑笔写的二零零二年。 顾雨崇迟疑一瞬,抬眸,眼里满是愕然,“君越姐,这纽扣从哪来的?” “我让小王去了趟火葬场,背着人从她衣服口袋里摸出来的。” 天色暗沉,刘君越看不清他的神色,弹了下烟灰,烟头莹莹灭灭,“我知道调查这姑娘的死亡不是重点,但最近老梦到五年前,醒来就忍不住琢磨她怎么死的。你说她跳楼带着校服纽扣在想什么?” “不知道。”顾雨崇沉声回答,手里的信轻飘飘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二零零二年,高二升高三的暑假。 校长请了往届优秀毕业生返校演讲,活动结束,有个女生跑到天台跳楼。警察勘验完,给了个压力过大的自杀报告就草草收队了。 陈山润和顾雨崇站在操场后排,视线被高一的队伍挡住,只知道后面火葬场的车来了,拉走了人,学校隔天装上防护网,顶楼也上了锁。 一周后,顾雨崇放学等不到陈山润,回到班,听前排的女生说他突然晕倒,被送进了校医室。 顾雨崇跑过去,见到满身是血的陈山润,脸色苍白,领口微微敞开。 平日穿夏季校服,陈山润会将白衬衫扣子扣到顶,那天,他的领口掉了一粒扣子。 往后十年,家里除了血腥味,只剩淡淡地中药味。 伦敦天台的风吹不散鼻尖的中药味,顾雨崇揉了揉眉心,稍微和陈山润血液病有点联系线索,胸腔都会剧烈震荡。 来伦敦前他回了趟老家,教学楼没怎么变样,窗边的铁网被撤走,门卫说自十年前那一次再也没学生跳楼。 第14章 顾雨崇沿着操场慢慢走,拿出十年前校友演讲的照片,看了看,视线转向升旗台。当年站在台上演讲的人穿着白衬衫,胸口领带上印着休斯顿帮派特有的蓝角星徽章。 顾雨崇站在枫树下,脸色发白。 当时的他才知道陈山润的血液病,如果没有特殊的药物刺激,是一辈子也不会发作的。 可惜知道的太晚,许久线索都被时间掩盖,他在操场转了一圈没找出新线索,走到天台,竟在生锈的铁门前找到一枚纽扣。 纯白色纽扣,中间带着淡淡血迹。 顾雨崇陡然想起陈山润第一次从病房醒来,扯着衣领的线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吐血的,他说自己走到自行车棚,闻到一阵花香,随即便倒下了。 - 伦敦,黎明将至的晚秋。 顾雨崇紧紧握着第二枚纽扣,许久没有回神。 刘君越走到栏杆前,背对着他,看唐人街高低错落的红砖楼,道:“你先下去吃饭吧,我在这抽会烟。” 顾雨崇愣了两秒,视线落回二楼,漆黑一片,不见陈山润的身影。他猛然惊醒,和刘君越道别,跑下楼,打开门,包厢空空荡荡,暖气从窗边传来,窗帘摇曳。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灯,椅背上搭着围巾,桌前两碗面冒着热气,白雾缓缓上升,模糊了眼睛。 顾雨崇眼底重现高二那年夏天,找不到人的恐惧遍布四肢百骸,他仓促转身,楼梯道亮起灯,陈山润端着小料上楼,一抬头,和他撞了个满怀。 陈山润不明就里,正要开口,顾雨崇步步紧逼,将他困在楼道拐角,低头,眼神晦暗不清,“你去哪了?” “我……”刚开口,顾雨崇一掌拍在墙上,将两边的路堵死。 陈山润皱眉,想不通这小子受什么刺激了,瞥向窗外,天空雾蒙蒙的,斜对角站着一个女人,还没看清是谁,顾雨崇蓦地拉上窗帘,重复道:“你刚刚去哪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晚秋(2) 陈山润眨了两下眼睛,举高小料盘,道:“我刚刚去拿了香菜,你不是喜欢吃香菜吗?” 顾雨崇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松开手,看着白墙。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缓缓后退,眼里笼上一层雾气,沉浸在梦魇中。 “你怎么了?” 顾雨崇眼睫轻颤,抬头,不说话。 陈山润放下小料,越发觉得他不对劲,踮脚,额头轻轻抵上他额头。 顾雨崇一怔,这餐馆虽是安全地界,但楼下在营业,谁知道下一秒会出现什么人。他踉跄后退,撞到楼梯栏杆上,脸色煞白。 陈山润再次靠近,“没事吧,还能站起来不?”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顾雨崇往后缩,没躲掉,抬头,盯着陈山润的眼睛,呼吸发紧,心跳乱了半拍。 陈山润碰了碰他的额头,凉凉的,“没发烧怎么腿软了?刚出门撞见鬼了?” 顾雨崇不答,手碰到大衣内口袋,铝箔药板边缘划过虎口,眉心一跳,心脏抽痛。 “不对,你小子不怕鬼,老实交代,刚看到什么了?”陈山润蹲下身,手搭在他肩上。 顾雨崇攥着药板不吭声,眼里写着“怕你消失”,陈山润没看明白,想不通自己手术成功了,他怎么还一副担心自己快死掉的表情。 楼道的灯亮了起来,顾雨崇挪开目光,低头看去,楼下的服务员踩着椅子,擦窗户。 晨间的风灌进来,后脊凉飕飕的,顾雨崇抓着楼梯扶手站起身,道:“我没事,只是通宵后大脑反应有点慢。” “哦,”陈山润拖长音调,“年纪大了不能熬夜是吧。” 顾雨崇点点头。 陈山润握紧拳,等不到他说心里话,心里着急,默念两句:“这小子从我看着长大,什么傻样我没见过。”起身道:“先吃面,吃完回家睡觉。” 他转身去拿窗台小料,顾雨崇后退两步,站在楼梯道的阴影里,从大衣内侧翻出镇定片,吞下。 药很苦,心脏安静下来,走进包厢,关上门。 陈山润搅着面条,看着眼前人,始终想不通他的反常,坐立难安。渐渐没了耐心,把路上的嘱咐自己的话抛到脑后,抿唇,在心里抓阄。 “小公鸡点到谁,就选谁。”筷子轻点碗底,陈山润抓到了“旁敲侧击”,但对结果不满意,直接道:“顾雨崇,你刚刚和老板聊了什么?” “没什么,就聊聊天气而已。”顾雨崇恢复如常,拌着碗里的面。 陈山润扶着额角,无语道:“你又要考雅思啊?以前跟我练还不够,现在又找她聊口语part1话题?” 顾雨崇轻咳一声,“没有,吃面。” 陈山润抬脚,踢了踢他鞋尖,“你不要和稀泥。” “我没有和稀泥,我在拌面。”顾雨崇端着碗,示意他看。 “不要打岔。” 说着,顾雨崇手机震动,他看了眼短信,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抓起手机,在桌下飞速打字。 陈山润心累,叹了口气,倒了半勺辣油,“辣油要不要啊?” “不用。”顾雨崇盯着屏幕,脸色不太好。 陈山润继续往碗里加辣油,闷声道:“面要坨了。” “嗯。”顾雨崇抬头,看他碗里红彤彤的,和他交换了面条,尝了一口,皱眉道:“这么辣,吃完不怕伤口发炎?” 第15章 “没那么严重。”陈山润搬着椅子离他坐近些,朝桌下瞥。 顾雨崇收起手机,加了点香菜,道:“一会我送你回家,先睡一觉,晚上再带你出来吃好吃的。” 陈山润把面条往前一推,双手抱臂,“那你呢?又要去哪?” 顾雨崇喉结微动,许久不开口。 陈山润忍无可忍,继续道:“或者我换种方式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两天你就跟挤牙膏一样问一句答一句,有的时候这牙膏还是坏的,讲的话乱七八糟。我就搞不懂了,你真的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能安全吗?”他指着窗外,“那群黑帮又不是没见过我,你把我藏起来,他们早晚能找到。” 陈山润话说的急,喘了两口气,顾雨崇默默递上水,喝了一口,气还不顺,又道:“还有,你说好了喜欢我,转头就跟别人订婚,一开始还不告诉我,问你半天,你才说原因。” “顾雨崇,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陈山润拍着他胸口,顾雨崇这次没有躲。 “你的喜欢就这么廉价,还是说以为我下不了手术台,随便说说哄我高兴,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忘了,什么约定啊,喜欢啊,就跟撒纸钱随手一扔?” 顾雨崇刹那僵住了,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声音太小,只能看见嘴唇动了动。 陈山润想到正事,把话绕回原点:“顾雨崇,你越不说我心里越慌,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废物,你说了实情,说不定我也能帮你点什么。” “我不需要帮助,我只希望你平安。”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在这一瞬间沉默。 包厢门轻轻敲响,刘君越隔着门道:“老先生来了,查令十字街,第九区。” 顾雨崇瞳孔骤然缩紧,起身的瞬刻,陈山润抓住他的手,凝眉问:“什么意思” 第13章 第十三章 晚秋(3) 顾雨崇盯着陈山润的眼睛,嘴唇微张。 还没来得及开口,刘君越举着手机进来,道:“小王发来的情报,这次二当家也从柏林回来了。” 屏幕上是一长串英文短信,顾雨崇皱眉看完,陷入沉思。 刘君越两指并拢,轻敲桌面,“还愣着干嘛,快走啊。” “我需要先安置好同学。”顾雨崇紧了紧陈山润的手,抬头问:“君越姐,我家那边被老先生盯上了,何繁那边又抽不出身,餐馆的密室能塞人吗?” 刘君越在天台查过了陈山润的身份,朝右一瞥,陈山润默默和她对视,脸色苍白,眼窝微微凹陷。病弱的样子,像极了十年前在爱丁堡坠崖的那个人。 刘君越眼里带上几分怜悯,摇头道:“那个‘东西’在密室里,人进去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那顶楼空包厢呢?” “不行,三当家中午要来吃饭。” 顾雨崇心底一沉,松开了手,陈山润重新握住,十指交叠,“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带上我?” “不行,太危险了。” 陈山润“啧”了一声:“你又来。” “我回来再跟你解释。”顾雨崇起身,点开“安全屋”的联系人,一怔,手停在半空。 “现在没有什么地方安全。”刘君越转着打火机,道:“街区对面有家咖啡店,人流量大,又是在大学附近,给他一台电脑,装成留学生的样子,老先生的人不一定会发现。” 她给楼下小弟发了条短信,没一会包厢门被敲响,“姐,您要的装备来了。” 鸭舌帽和双肩包摆在桌上,陈山润起身去拿,顾雨崇没有拦,盯着联系人的头像,暗色风景照,角落有个古堡,塔尖摆着十字架。 教皇说的不祥之兆,一个月内出现了两次。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抓住陈山润的手腕,往回一扯,从兜里掏出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戒圈略大,陈山润愣在原地,“你给我订婚戒指做什么?” “这是个仿制品,钻石里有定位芯片和报警装置,你顺时针转动戒圈,我的手机就会触发报警装置,五分钟内会有保镖到你身边。” “哦。”陈山润握了握拳,又道:“刚一直没问,查令街是老先生的大本营吗?” “不是,只是个代号。” “什么意思?” “他一说这个地点,我和白拾必须同时到场。” 顾雨崇抓起帽子往陈山润头上一扣,走到门边,刘君越抬手拦了他一下,道:“车库有人睡觉,你们过去的时候小声点。” 顾雨崇眉头皱了一下,“边明哥来了?” 刘君越点头。 陈山润听两人打哑谜,忍了半天,上车才问:“那什么,边明又是哪位啊?” “君越姐的前夫。” 陈山润有些意外,“她结过婚?” “嗯。”顾雨崇神色漠然,不愿多提。 路虎车在街道上疾行,雨丝斜斜打在玻璃上,陈山润低头看着戒指,明晃晃,亮闪闪,总能联想到顾雨崇的那枚订婚戒指,他压了压帽沿,小声问:“你们应该不会真结婚吧?” “不会。”顾雨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了陈山润的围巾。 后颈凉凉的,陈山润缩起脖子,顾雨崇眼里稍稍有了色彩,多说了几句:“婚期是下个月的二十九号,但老先生二十八号就会死。” 陈山润猛然抬头,“你要杀了他吗?” 第16章 “不是我。”顾雨崇调转方向头,“恨他的人很多,杀他轮不到我。” 陈山润点头,靠回坐垫里,刚在餐馆话说多了,嗓子有点疼,他扶着额角,瞥向窗外。 雨下大了,红灯斑驳,想再和顾雨崇说些话,感情和正事搅在一起,纠结半天,车子停在巷口。 顾雨崇替他解开安全带,“咖啡店就在前面,你自己下去,遇到什么不正常的人,一定要转动戒指,明白吗?” “放心。”陈山润背上包,走出墙洞,回头时,顾雨崇已经不见了。 人潮拥挤,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咖啡店。 取完餐,陈山润坐在二楼咖啡厅角落,前排有个大花瓶,种着不知名的花草,他借着缝隙往楼下看。 红灯变绿灯,陌生的路口,眼睛盯得发酸,在绿灯的最后一秒,顾雨崇撑起一把透明伞,从路口走来。 黑色大衣裹挟在风雨里,陈山润抿了口热美式,突然想起好多年前,校服灌满风,顾雨崇坐在围墙上,回头看他。 那会陈山润三两下攀上墙,纸飞机高高飞过院子,飞完,顾雨崇下去捡。 陈山润不经意弯起唇角,想等他再翻上墙,离他坐得再近点。 后来,夏天一过,他生病了,感情被搁置,生命进入倒计时,人变得迟钝,顾雨崇什么时候变得偏执,陈山润无从得知,那些年,能清醒着和他说几句话属实不易,更多的是像个累赘,狠狠拖累他,直到他们都不再年轻,迎来二十九岁的寒冬。 陈山润灌下一大口咖啡,喉咙发苦,现在想来,高中离他们太远,那些藏在时间里的细节,逐渐淡忘,只剩下天台被风高高吹起的试卷。 他握紧杯子,鼻尖发酸,记忆绕着往事转了一圈,忽然想起高三的时候天台被封了。 为什么被封?往事戛然而止,猝不及防间,陈山润看见天台大门紧闭,血从门缝溢出,角落留下一枚纽扣。 这是从哪来的记忆?陈山润浑身一颤,头像炸了一样疼,他按住额角,试图回想,脑海里却只剩那枚纽扣。 纯白,中间带血。 - 无望的天空,雨还在下。 头顶的天使雕塑,微笑着望向塔尖十字架。 私人教堂灯光昏暗,顾雨崇大步朝前走,白拾听到脚步声,回头,弯起唇角,顾雨崇点头示意,与她并排站在祷告台前。 十字架背后走出来一个男人,白发苍苍,西装革履,胸口别着一个淡蓝色宝石徽章。 “请柬都送到了吗?” 白拾上前半步,开口道:“都送了,五叔那边特意送了两份,连他儿子都收到了。” “好,只要他们其中一个人回国,墨尔本那边就可以收手了。” 白拾颔首,男人走下台阶,看向顾雨崇,语气缓了缓,“婚纱照可拍好了?寄一份给你爸妈。” “还没拍,只选好了场地。”顾雨崇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 男人脸色沉下来,眸间染上厉色。 白拾忙着帮腔:“爸,这不年底了嘛,科研院和医院那边都走不开。” 男人一眼瞪过去,“你不认真搞排场老五怎么能相信,如果他不回国,你们结这个婚有什么意义!” 风灌进来,蜡烛灭了两根,他转身,语气不容置疑:“别的话我也不想再说,不要忘了你们的身份,这事若办不妥,后院墓地是你们的归宿。” 第14章 第十四章 晚秋(4) 顾雨崇神色微僵,看向白拾。她微张着唇,也是一脸的诧异。 老先生往日手段再残忍,也不会涉及生命威胁,况且白拾是他养女,从小带到大,于情于都不该连同她一起威胁。 迟疑中,男人点上蜡烛,烟雾升腾,他掏出手帕,咳嗽两声,白帕子上出现零星血迹。 顾雨崇眼皮一跳,和白拾对视一眼,抬头,男人攥紧手帕,道:“你们走吧,下周例会带着我满意的结果来。” “是。” 走出教堂,白拾掏出手机,蓦地皱眉。 顾雨崇余光从她脸上扫过,不动声色地挡在巷口,“有空吗?去我车里聊一聊?” 白拾收起手机,沉声道:“没空,司机来接我了。” 顾雨崇抓住她包带上的丝巾,“我只问一个问题。” 白拾眯眼,视线从丝巾缓缓转向他。 顾雨崇背对着教堂玻璃窗,低声道:“为什么要给陈山润发请柬?” “你去问陈怀宁,我也是替他办事。” 巷口亮起双闪,hus车牌的迈巴赫停在巷口,白拾不再停留,扬长而去。 顾雨崇撑开伞,回望教堂,阴沉沉的天空,塔尖亮着烛光,他眼里泛起血丝,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果然又是陈怀宁……陈老师。 五年来的两笔账,早晚找他算清楚。 顾雨崇走出巷口,身后传来喇叭声,转身看去,何繁放下车窗,朝他招手,“警署特报,上车。” 顾雨崇站在原地没动,“我得先去咖啡厅接个人。” “就花你三分钟,等下我还要回去加班。” 顾雨崇瞥了眼手机,没有新信息,犹豫两秒,坐上车。 “什么事?” 何繁把车停在桥洞里,递上照片,“今早六点,切尔西又死了个女学生。” 顾雨崇一怔,盯着照片,明亮的教堂,钢琴四分五裂,短发女生被琴板压住,血流了一地,她脚边有一把短剑,垂直插在地上。 第17章 顾雨崇盯着剑柄,仔细看,剑首出现了蓝角星标志。 何繁点了支烟,顾雨崇抬眸问:“半个月内出现两场谋杀案,你们警署没有加派人手巡逻吗?” 何繁冷笑,抬起香烟,对着相片一角烧下去,“内部早就被老先生的人渗透了,你觉得谁会管两个留学生的死活。” 顾雨崇眼神沉了沉,雨珠从窗边滑落,印在他的侧脸,精致的五官仿佛有了道裂痕。 “放心,留给他作恶的时间不多了。”他摩挲着兜里的纽扣,冷然道:“上次白拾说他化疗没成功,顶多能活到月底。” 何繁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很快又压制住,道:“好,他一死,这两个案子就可以往爱丁堡递交,到时候那边派人来查,不出意外,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顾雨崇不置可否,“休斯顿的势力不止在伦敦,柏林和墨尔本都有他们的人。而且我们还不知道老先生的杀人动机,就算他病死,后面的人也会想办法翻供。” 他停顿一秒,看向何繁,“你确定爱丁堡的警察治得住他们? ” 何繁不以为意,敲了敲车载显示屏,上面正好放着国内法制节目的音频,他道:“今日说法看过没,跨国办案知不知道?” 顾雨崇摇头,垂眸,视线落到相纸上。 烟头烧掉了钢琴,剩下角落的剑柄,他拿起打火机,将照片烧成灰烬。 何繁叼着烟,斜睨他一眼,“你小看了领导竞升的心,这两地的boss早就撕破脸,我们只要把东西递过去,他们会想办法把上位者拉下来,那么现在簇拥和渗透在内部的‘毒虫’也会被彻底清除。” 顾雨崇喉结微动,迟疑一瞬,擦掉扶手上的灰,改口道:“陈怀宁最近有什么反常吗?” “一个校医能有什么反常,他不过按时上班,按时交税而已。” 何繁系上安全带,车子驶离桥洞,在路口绕了圈,又道:“不过我很好奇,他这个年纪怎么拿到英国工作签证?按说六十多岁,不在家养花养草带孙子,干嘛非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当校医,你们淮江县没有校医这个职业吗?” “他在老家被开除了。” 顾雨崇掏出戒指,放在掌心,“他怎么来英国的,你难道没有猜出来?” 何繁余光扫过去,似笑非笑道:“你未婚妻本事真大,不过老先生倒台后,你说她还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车停在咖啡店后门,顾雨崇收起戒指,道:“她一路走来靠的是自己。” 何繁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低头抽烟,顾雨崇开车门的手一顿,回头打量他,问道:“你对她有偏见?” “偏见算不上,只是觉得和她这个人相处很累。”何繁一摆手,烟雾散开,“算了,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我去值班了,你下车吧。” 顾雨崇颔首,推门下车。 - 咖啡厅,二楼拐角。 “先生,你没事吧?” 陈山润从旧梦中惊醒,抬眸,对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呼吸一滞,眯起眼,魔怔般盯着他。 老者稍稍后退,用英文问:“先生,你还好吗?需要帮你叫急救吗?” 陈山润下意识地摇头,盯着他的眼睛陷入回忆的漩涡,老者头发灰白,眼尾堆满褶子,视线下移,竟发现他嘴角也有一颗红痣。 嘴角长红痣的人不常见,陈老师有一颗。 陈山润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起身,仔细看去。 老者的五官比陈老师立体,他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圆顶帽,羊绒毛衫洗得松松垮垮,裤腿一截拖地,一截塞到袜子里。 陈老师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不可能这副打扮。 陈山润用力吞咽一下,开口时咬到舌尖,忍痛道:“不,不用,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老者微微颔首,无端道了句:“那么祝你平安,望你享受这杯咖啡。”转身下楼。 陈山润揉了揉后颈,半晌没回过神,总觉得他长得像陈老师。可陈老师根本不会这么标准的伦敦腔,也不会出现在英国。 难道自己还沉浸在梦中?不对啊,天台那没由来的一摊血,怎么会和陈老师有关? 陈山润坐回位置上,扶着额角,想不通自己是麻醉打多了,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还是止疼片吃多了,让梦魇和现实交织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却还是堵得慌,抬头,窗外下着雨,他看了一会,心跟着冷下来,但恐惧在蔓延,眼前不断切入天台和咖啡店的画面。 渐渐地,门后的血一路延伸,停在脚下,汇聚成血池,将他吞没。 陈山润无声地尖叫,转身,血池消失,亮堂的灯光照在头顶,对面墙上挂着修女油画,抱着十字架,对他微笑。 陈山润眼尾泛起一抹红,看向楼梯,不见顾雨崇身影。 周围只有谈笑的外国人,笑声传入耳朵,他大脑神经像炸开一般疼,咬紧牙关,跌坐到椅子上,手一不小心碰倒了桌前的咖啡,温热的液体划过掌心,陈山润一怔,低头看去,不是狰狞的红色,他迟疑的抬起手,放在鼻尖,闻了闻,只有咖啡香。 时间在此刻停滞一秒,他抓着袖子,紧贴在鼻尖,脑海里的画面从血池又变回了天台,血泊一点点变淡,记忆定格在顾雨崇抓着纸飞机,和他对视的瞬间。 胸口的郁结逐渐消失,陈山润抬眸,玻璃窗的倒影里出现熟悉的身影。 第18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初恋(1) 几分钟前,骤雨肆意。 顾雨崇推开咖啡厅的门,手机“叮”的一声响,他停下脚步,打开手机,何繁发来一张照片。 “瑞秋刚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在死者手里找到一枚纽扣,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款?” 顾雨崇放大照片,淮江县一中的字样印在眼底,纽扣中间出现熟悉的一滴血。 他皱了皱眉,走到楼梯口,问何繁:“是那款纽扣没错,不过现场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像纸条,信纸什么之类的?” 屏幕亮了又灭,何繁迟迟没发来信息。顾雨崇退出聊天框,抬脚上楼,迎面撞见一个老者,戴着圆顶帽,后背佝偻,对视的那一秒倏然低头。 顾雨崇眯眼,细细打量,意外发觉这个老者身形很眼熟,盯着他的脸,快看清时,手机一震,何繁发来信息。 “瑞秋刚刚说,他们发现了女学生的遗言。” 顾雨崇眸色一凝,低头看去,和老人擦肩而过。 屏幕上出现一张纸条,娟秀的字体,用中文写道:“我们把高三的那一场考试看得太重,往后十余年都活在选错题的阴影中。” 顾雨崇匆匆一瞥,心道:“果然。” 十七岁的夏天。 女生天台自杀前,他们有过一场分班考,校长带着年级主任从教室门口经过,顾雨崇忙着答卷,没有在意窗外。 陈山润和他不在一个考场,放学后,他说坐在他前排的女生考一半被领导叫出去,最后一场考完都没回来,老师收了她的卷子,给了个缺勤。 当时骑着单车,谁都没在意考场上的小插曲。然而,一周后那个女生毫无征兆地从天台上跳下去,陈山润体内的血液病爆发,噩梦就此开始。 而那张缺勤的卷子,十二年后,顾雨崇靠着特殊身份混进校档案室,撕开密封条,在答题卡的背面,发现修正带涂改过的痕迹。 他对着光仔细辨认,看清了遮挡的字:“我们把高三的那一场考试看得太重,往后余生都将活在选错题的阴影里。” 相似的遗言,相同纽扣,十二年间的三场自杀,休斯顿的蓝角星标志回回出现。一切诡异得像古老的祭祀传说,掌权者为何这么做?陈山润的血液病和他们又有何关联? 一时没有答案。 顾雨崇手指微微蜷缩,停在屏幕上,回道:“谢谢你的情报,后天我去九榕树钱庄,你要的证据我一定会带给你。” 何繁发了个笑脸,道:“合作愉快,黑帮太子爷。” 顾雨崇收起手机,跑上楼,环视一圈,没见到陈山润,眉头猝然皱紧。他绕过四四方方的桌子,在墙角驻足,视线朝右一瞥,绕过巨大的花瓶,悬着心一下子落回胸腔。 雨雾斑驳的玻璃窗,陈山润转身,对上他的眼睛。 袖口湿漉漉的,陈山润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身后,上前打招呼:“你来接我啦,怎么头发湿成这样,你不是带伞了吗?” 顾雨崇不答,偏头去看他的手,陈山润无奈,转身去擦桌上的狼藉。顾雨崇抢先一步抓住手腕,陈山润下意识地甩开,背在身后。 “你的手怎么了?破皮了还是骨折了?” 顾雨崇声音明显抬高,陈山润叹了口气,晃了晃能屈能伸的手指,道:“没什么大事,就刚刚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做了个白日梦。梦里全是血,我吓一跳,碰倒了咖啡。” 顾雨崇喉结微动,陈山润抬手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别问细节,真的很丢脸,八岁小孩都不会做梦把自己吓个半死。” “这不丢脸,害怕就是害怕。”顾雨崇闷声回答,温热的呼吸喷在掌间,陈山润呼吸一紧,眼睛弯成月牙。 顾雨崇看着,嘴唇不经意地抿紧又张开,像是亲了下他的掌心。 陈山润心头一动,收回手,起身去拿纸巾。 顾雨崇先一步擦掉桌上的咖啡,抓住他的手,边卷袖子边道:“好了,我们先回家。” 陈山润点头,恍然想起正事,一路小跑到车前,关上车门,道:“其实手术后我总会做梦,梦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做多了,脑子转不过来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伦敦,为什么又卷进休斯顿黑帮?” 顾雨崇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调着车里暖气,坦白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进手术室前一晚,白拾给了我一份化验报告。她说你是被恶意下毒,才激发基因里自带的血液病。” “我想你的人生不该经历这么多痛苦,也不该在病床上浪费十余年。” “凶手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所以我和白拾合作,来了伦敦。” 第16章 第十六章 初恋(2) 顾雨崇说完,车里长久的静默。 陈山润心里闪过五年前陈老师的警告,还有裹挟风雨的真相。 他垂下眼眸,捏着衣角,慢慢道:“顾雨崇,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很感动,但我已经拖累了你十来年,你没必要再为我冒险。” 顾雨崇置若罔闻,油门加速,超了两辆车。 陈山润抓紧安全带,踌躇片刻,又道:“休斯顿黑帮有多危险,五年前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你现在贸然闯进去,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绿灯变红灯,顾雨崇踩在刹车,偏头看他,道:“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没必要去想象不存在的危险,只要待在我身边,养好身体就行。” 第19章 陈山润无动于衷,看向窗外,低矮的红砖楼,窗台布满苔藓,像老家没人看管的房子。 更像那年医院,休斯顿黑帮派来打手,顾雨崇躲避不及,从医院老旧窗沿坠落,摔在楼下花坛里,藏了一夜,才躲开他们。 此事要从五年前说起。 那年春节,顾雨崇妈妈再婚,嫁给休斯顿黑帮二当家,年后跟去了英国。 不久,帮派的五个首领争夺金丝雀码头的地皮,开发房地产。 二当家没有亲生孩子,只有顾雨崇这个继子。两人没见过几次面,但不知出何原因,二当家物质上给足了顾雨崇便利,陈山润也因此有钱转院。 三当家手段阴毒,以为顾雨崇在二当家心里分量沉甸甸的,便派人回国绑架他,威胁二当家退出竞标。 两股势力不断纠缠,直到陈老师出现顾雨崇才脱身。 十二年前,陈老师是淮江县一中的校医。陈山润吐血后返校,没多久又晕倒在操场,顾雨崇背着他去校医室,陈老师喂了几粒药,他没吐血,挺了过来。 然而第二次晕倒,校医室换了老师。 直到五年后,陈老师穿着医院的白大褂,出现在病房门口。当时黑帮正好闯入,陈老师递出一封跨国信,他们看了看,秋风卷落叶般消失了。 黑帮走后没两天,陈老师趁顾雨崇出门,走进病房,说出一段血腥过往,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从那天起,陈山润的血液病转为绝症,生命进入倒计时。 - 七年后,伦敦风雨欲来。 陈山润沉默片刻,握紧了拳,绝不能让顾雨崇以身犯险。 他和白拾合作大概有段时间,不可能几分钟把他劝回国,看来只能另辟蹊径,让他离真相远点,或者给个假象,一个离真相很近,却又没那么残忍的结局。 陈山润叹了口气,道:“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劝动过你什么。”他偏了偏头,托腮看顾雨崇道:“那以后有什么事叫上我呗,我们一起行动。” 顾雨崇一愣,没想到他不按常出牌,要求同行。迟疑片刻,他握紧方向盘,婉拒道:“不行,你身体不好,得在家静养。” “可是你留我一个人在家待着,我会做白日梦,还全是噩梦那种。” 陈山润本意想让顾雨崇带上自己,指着身后,夸张道:“你把我关久了,怕不怕哪天回家,我分不清梦和现实,把你给忘了。” 顾雨崇喉结明显一颤,趁着红灯,偏头打量他,“你经常做梦?” “嗯。” “分不清现实和梦?” 陈山润压低帽沿,点点头。 墓园外,银杏叶铺满长街,顾雨崇倏然调转方向头,陈山润扯住他袖子,“这不快到家了吗?你去哪?” “去医院。” “欸,不用不用。”陈山润忙坐直身子,捂住胸口道:“这是心病,你以后出门带上我就好了。” 顾雨崇把车停在路边,眉梢微微上挑,仔细端详他的脸。 陈山润挤出微笑,抓着他袖子不放。 回绝的话停在嘴边,手机传来白拾的消息,顾雨崇没点开,思绪转到她昨夜的嘱咐。忽然害怕拒绝陈山润后,他忧思过多,吐血晕过去。 顾雨崇抿了下唇,面上答应下来,却也不告诉计划,低头点开手机,瞳孔地震,下一秒,白拾的电话打过来。 “我…刚刚去…九榕树找魏雪生,然后,然后…发现她被绑架了,然,我…她…然后,” 白拾的声音断断续续,颤抖不止,顾雨崇抓紧手机,蹙眉道:“你深呼吸,慢慢说。” “我说,魏雪生被绑架了!然后,我…在她停在九榕树的车里发现一摊鸡血,还有白,白色纽扣……” 听筒不隔音,陈山润面色一僵,倒吸一口气。顾雨崇视线从他脸上掠过,又投向窗外的墓园,沉声道:“你先冷静。什么样式的纽扣?拍张照发来。” 几秒后,白拾发了两张照片,挂断电话。顾雨崇再打过去,播报关机,他又换了个号码打过去,依然关机。连续试了几次,冰冷的机械女声最后说不在服务区。 掌心发烫,顾雨崇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低头看照片。 这次的纽扣多了几道钢笔划痕,他放大照片,出现一行字:淮江县一中,2001级高二一班。 陈山润解开安全带,往他身边挪,看清照片,蓦地收紧瞳孔。 “高二一班?这不是我们班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 初恋(3) 顾雨崇微微颔首,关掉手机。 陈山润了然,扶着额角,思绪乱飞。纽扣是高中夏季校服上的没错,但怎么连入学时间都对得上号? 而且在咖啡厅做的那个梦,真实地像十二年前亲身经历过。可上个月体检医生没说他记忆有问题。 难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丢了哪段过往? 他深吸一口气,脸埋进掌心,心脏怦怦跳。顾雨崇启动车子,车子直行,穿过银杏林,往家的方向开。 片刻,掌心温度升高,陈山润抬头,看见熟悉的砖楼,眼皮一跳,问:“我们现在去哪?” “回家。” “那白拾和魏雪生怎么办?” “你回家休息,我去九榕树看看。” 陈山润眉头一皱,扯住他袖子道:“你刚刚不是答应我,什么事都带上我吗?” 第20章 顾雨崇手臂微抬,挣脱他的手,“等我确定没危险,再回来接你。” 陈山润咬了下唇,“如果,我说如果啊,九榕树很危险,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怎么办,硬扛吗?” “嗯。” “那你不如带上我,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帮你一把。” 他指着路口海报,两排卡通小人争着金色奖杯,道:“你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就像拔河比赛,人多肯定会赢的。” “去案发现场不是小学生拔河比赛,你的比喻不成立。” 陈山润偏过头,试图争取,顾雨崇冷声打断:“我一开始就说过,这里比老家危险,我不会放任你出现在任何没有保障的地方。” “不是,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陈山润扶着额角,心里发慌。在病房待了十二年,如果手术失败,真相可以带进坟墓,但他活下来了,有些事,必须拦着顾雨崇。 “顾雨崇,我不是累赘,我不会傻不愣登得往枪口上撞,你带上我行不行?”他伸手,又去扯顾雨崇的袖子。 顾雨崇明显躲了一下,握紧方向盘,车子疾行,停在公寓楼下。 “下车吧。” 陈山润抱着双臂,没有动,“你不要这么死心眼,这么强硬行不行?” “我不想这个时候跟你起争执。”顾雨崇解开安全卡扣,侧过身,试图帮他解安全带。 陈山润弓起背,抱着安全绳不松手,“我不走,一起去。” 互相干瞪眼,顾雨崇伸出去的手慢慢缩回来。深呼一口气,道:“陈山润,你不要太任性,下车吧。” “顾雨崇,你不要太固执,出发吧。”以往没觉得他这么倔,陈山润撇撇嘴,又道:“我们没办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顾雨崇脸色越发低沉,和窗外的乌云融为一体。“我花了将近十年才续上你的命,这条命不是让你随便挥霍,不当一回事的。”他指着窗外,压低声音:“在没法确认现场安全之前,你赶紧回家睡觉,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陈山润双手抱臂,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要偷换概念,顾雨崇,我只是想帮你,我已经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了。” 两人僵持不下,下一秒,梧桐叶落在车窗前,电话又打来了,顾雨崇坐回位置上,接通电话。 “少爷,老爷从柏林回来了。” 顾雨崇愣了两秒,看向陈山润。 电话那头继续道:“他还安排手下,监视你的公寓,不出意外的话,半小时内会到达你公寓附近。” “我知道了。”顾雨崇很快调整好情绪,道:“你们继续监视老宅,老先生那边一有动静先发给许秘书,让他成文档发我。” “是。” 挂断电话,顾雨崇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掏烟,叼在嘴边,没点燃。 陈山润从座椅间的储物盒里翻出打火机,“啪”地打上火,递到他面前,“快走吧,你也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对吧?” 顾雨崇无奈,收了他的打火机,车子启动,拐进幽深的小巷。 陈山润松了口气,靠在座椅里,看雨雾朦胧的泰晤士河,大本钟的轮廓影影绰绰,这是一个月前难以见得的风景,如今行驶在桥上,一阵恍惚,但又不得不集中注意力。 问道:“你和白拾,魏雪生,何繁是怎么认识的啊?” 顾雨崇把烟夹在指尖,始终没点火,“去年四当家葬礼,和他们在维多利亚墓园认识的。”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点。”陈山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撇嘴看着他。 “他们三个人都想弄垮休斯顿黑帮,所以和我合作。” “没听懂。” 顾雨崇皱眉,忍住想抽烟的冲动道:“我想找到下毒的凶手必须收集休斯顿内部情报。但我继父在呆柏林太久已经被组织边缘化了。因此只能靠白拾,她是老先生的养女,可以探入内部打探情报。” 陈山润揉着后颈,还有点想不通,问道:“白拾为什么想整垮休斯顿,她爸不是大当家吗?” “她想和魏雪生在一起,老先生不同意。” “哦,我懂了。”陈山润一拍掌心,想到魏雪生在婚纱店门口目送他的眼神,心里变得跟明镜一样透彻。休斯顿黑帮一天不倒台,这两人一天不能站在阳光下,长相厮守。 过了桥,路口有些堵车,陈山润偏头,盯着车窗上顾雨崇的倒影,索性一次性问清楚:“那何繁呢?他也有喜欢的人?” “不是。”顾雨崇眼底暗沉,雨又下起来了,他拨开雨刮器,概括道:“何繁想升职,坐上警长的位置,所以和我合作,互换情报,把休斯顿的首领挨个拉下马。” 第18章 第十八章 初恋(4) 顾雨崇说完,陈山润靠回座椅里,眉头紧锁。 这下心里有数,但新的愁绪又涌了上来。与顾雨崇合作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若谁探出情报,揭露二十年前的往事该如何是好。 陈山润咬着下唇,默然思考。 主动联系白拾和何繁不妥,顾雨崇这小子心细,若被他察觉自己知道点什么,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肯定会换成他。 视线一暗,车驶入九榕树钱庄对面的公寓停车场。 陈山润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空调暖风对着脸吹,嗓子干巴巴的,他吞咽一下,浑身激灵,像是扁桃体发炎。 第21章 清了清嗓子,陈山润一手撑着额角,歪头看顾雨崇。如今只能紧紧缠着他,若从他身边听到白拾或何繁的动向,自己也能先防范着些。 车子停稳,顾雨崇视线从后视镜掠过,电梯口的保镖比了个“安全”手势,他拿起车钥匙,朝身边道:“戴好围巾,下车。” 他的声音不冷不淡,陈山润双手插兜,学着他高冷样儿大步迈进电梯。 “叮”到达三十楼,走进一间混着香水和烟味的公寓。 白拾手里夹着烟,招呼他们进门。 陈山润迟疑半秒,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扫过,想像上次那样握个手,谁知手伸出去一半,白拾拢着披肩,转身了。 尬在原地,顾雨崇上前捏了捏他指尖,陈山润瞪眼,目光一路追随他走进客厅,不自觉地想起高中第一次心动,好像就是他给自己找台阶下。 客厅烟雾缭绕,头顶烟雾报警被保鲜膜裹住,顾雨崇看向白拾,面无表情道:“室内抽烟罚款七十镑。” “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有心思举报我?” “我不举报,但建议你开窗或者把烟灭了。” 白拾冷笑,她焦虑完了,心里只剩麻木。 现在不是二十岁,可以肆无忌惮满城找人的年纪,老先生大限将至,在这个档口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搞清哪方势力组织绑架魏雪生前,只能无望地等着何繁的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白拾对着天花板吐了个烟圈,和顾雨崇对视,“我找你来帮忙,又不是来找碴,你丫没事老管我抽烟干嘛。”她咬牙,余光转向玄关,陈山润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望着他们,一动不动。 手里的烟味道冲,抽起来却很过瘾,白拾抿了下唇,想到这人大病初愈,起身,打开了阳台的窗。 冷风灌进来,顾雨崇回头瞥了眼陈山润,朝前走,第一次来白拾的公寓,礼节性地不多做打量,垂眸,沙发上担着一件burberry格子大衣。细看,口袋里夹着一张小票,顶端露出复古logo,他蹙眉问道:“你去钱庄了?” “还没,何繁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白拾暗灭烟头,换了款果味香烟,低头点火,手抖的不像一个外科医生。顾雨崇视而不见,神色淡淡,坐到她对面,查看茶几上的纽扣。 一共十六枚纽扣,每一面都有钢笔划痕,顾雨崇指尖轻轻摩挲凸起的字符,二零零一年的字样清晰可辨,而末端的名字却刻意涂改,只剩杂乱的线条。 这场祭祀般的谋杀,早在十二年前就埋下伏笔。 顾雨崇闭了下眼睛,再抬头,双眼皮褶子变得很深,看着白拾,问道:“你这些天背着我们联系了什么人?” 第19章 第十九章 阵雨(1) 白拾眼皮一跳,语气变得僵硬:“没有,我只找过陈怀宁。” 陈山润闻言,猛然抬头,望向她这边。 顾雨崇仿佛早有预料般,微微颔首,问道:“你们怎么熟起来的?今年复活节,还是更早之前的葬礼?” 白拾不答,心在别的地方,扫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难道何繁在警局也查不到魏雪生的定位?她咬了下唇,不免急道:“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我们现在不是要讨论魏雪生的下落,你在这跟我提陈怀宁做什么?” “你不说清楚,我也为力。”顾雨崇眸色微沉,靠回沙发软枕里,“我怕你忘了,所以再重复一遍,我不相信陈怀宁,和他有关的事我绝不会插手。” 白拾摆手否认:“这事和陈怀宁无关,他没有由害魏雪生。”烟灰落到袖口,她抬手擦了擦,露出十字架手链。 顾雨崇盯着她手腕,不动声色地问:“陈怀宁为什么能保你们平安?” “我和他签了个协议。” “协议?”顾雨崇眯起眼睛,“和‘伦敦眼’计划有关?” 白拾欲言又止,瞥向玄关,顾雨崇跟着回头,道:“山润是我的人,不会泄密。” 目光交汇,陈山润呼吸一滞,别开脸,心像被一根红线缠住,不断延伸,连接顾雨崇那头。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客厅,找了个角落坐下,默念三句正事要紧,淡定下来。 白拾抽了口烟,沙哑道:“我爸的手段有多毒你也是知道的,我怕计划失败他会秋后算账。” “刚好前段时间陈怀宁找到我,没聊几句,他抛来了橄榄枝。” 陈山润听到陈老师的名字表情凝固了一瞬,顾雨崇注意到他,微微侧头,他不敢对视,低头看茶几上的纽扣。 十六枚纽扣像虫卵般堆在一起,陈山润眼睫轻颤,想起咖啡厅的梦,他掐了把虎口,回过神,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 “陈怀宁说可以帮忙断后,只要魏雪生帮他拿到九榕树的外围女名单,他就帮我们制造坠楼假死现场,顺带送我两张去纽约的机票。” 顾雨崇挑起眉,问道:“他真有这么大本事?” “心诚则灵。”白拾耸耸肩,没再多提。余光扫过陈山润,打岔道:“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你和陈怀宁之间是不是有过节?怎么每次我提到他,你都一副想把他从顶楼丢下去的表情?” “你想多了。”顾雨崇着袖口,一脸漠然,“他在我这只是高中校医而已,没你们眼里那么神通广大。” 陈山润一下子握紧拳,抬头,对上顾雨崇的视线。 第22章 他张着唇,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吞咽一下,苦味又泛上来了,意识变得混沌,好像有一万只虫子在脑海里乱飞。 顾雨崇眉心一跳,抓住他双肩,似乎在说话,陈山润眨了眨眼,头疼得厉害,转过身,无端地想抓住茶几上的纽扣。 冰凉的纽扣轻触指尖,他瑟缩一下,智全无,拼命往靠垫后面躲。白拾眼疾手快,从药包里翻出两粒红色药片,塞到他嘴里,看他吞下。 药片划过喉管,泛起阵阵腥咸,陈山润闭上眼,倒在顾雨崇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顾雨崇声音发颤,紧张地抬头。 白拾弯腰测量陈山润的血压,云淡风轻道:“止血药的副作用,吃多了就会神志不清,等他一觉睡醒就好了。” - 不知是不是提到校医的缘故,陈山润记忆闪回到很久之前。 高二那年,顾雨崇在天台抱了他一下,回到教室,又变回生人勿近的样子。 陈山润盯着他背影,心像是被小刺戳了一下,痒痒的,想上前搭话,但走近了顾雨崇埋头写作业,把他当空气晾在一边,陈山润自讨没趣,蹲下身,假装系鞋带。 一连好几天,顾雨崇都这副样子,冷冷清清地,拒人千里之外。 陈山润做题的时候,顾雨崇总出现在草稿纸上,他用力划掉刚写下的公式,心想这小子该不会在天台被夺舍了吧,要不晚上放学买两斤纸钱去他爸灵堂烧一烧,保佑他百鬼不侵? 下午课间,顾雨崇抱着一摞卷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陈山润忍不住多瞄了他两眼。 “有事吗?” “没,没什么。”陈山润揉着后颈,转身看走廊花坛里,蔫儿吧唧的花。 顾雨崇走进教室,风吹起教室窗帘,他按住书页,抬头,视线和窗外的陈山润撞在一起。 陈山润愣了半秒,没想到他会抬头。 逃一般地跑到天台,大口喘气,缓过神来,暗骂一声有病,没事跑什么跑。走到拐角,扶着墙慢慢坐下来。 天空灰蒙蒙的,陈山润隔着杂物堆,望向顾雨崇曾经扔纸飞机的地方,想不通他只是抱了自己一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在意他。 陈山润胡乱揉了揉发顶,盯着脚边水坑,影子轻微晃动,不凑巧,雨下起来,他正要起身,楼道忽然传来脚步声。 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前,声音隐约传过来,“如果这件事办妥,伦敦的机票少不了你。” “你确定是这个小伙子吗?我怎么看他跟证件照上的不太一样。” “你这照片都是十来年前的了,怎么可能一样。” “可……” “欸,别叨叨了,行动的时候认准我这张照片,这可是先生从伦敦寄过来的不可能有错。” 【作者有话说】 最近赶final,字数可能有点少,大家见谅。 第20章 第二十章 阵雨(2)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陈山润挣扎起身,想看清照片,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有雨珠划过玻璃,朝下蔓延,影子印在脸上,像刚哭过一般。 陈山润揉着额角,缓了好一会,发觉自己躺在车里,身侧是闭目小憩的顾雨崇,他目光一滞,定格在他脸上。 顾雨崇睡得不安稳,眉头紧锁,眼下是遮不住地青黑。 陈山润别开目光,想起方才的梦,鼻尖泛酸,十七岁的顾雨崇像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难以捉摸。 而他心无杂念,只想解题。 不远处,黑色的塑料袋和白鸽一起降落,陈山润揉了揉眼睛,回到二十九岁的伦敦。 偏过头,窗外是一片枫树林,他眯眼看清了栏杆上的路牌,写着维多利亚公园。 这是哪里?他不是在白拾家吗?什么时候来的公园? 陈山润余光扫过身侧,顾雨崇还没醒,他握紧拳,压下问题,可心脏怦怦乱跳,黑衣人的身影回到脑海里。 学校天台怎么会有校外人员?他们所说的照片是什么?再次行动指的又是什么? 陈山润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想起血泊中的纽扣,视线变得模糊,大片光斑洒下来,纽扣出现残影,一颗,两颗……像子弹般击中心脏。 中枪的感觉过于真实,陈山润痛苦地喘息,按住心脏的位置,瞥见座椅旁的药盒,是常吃的药。他剥开红色药片,吞下,苦涩在舌尖蔓延,头皮发麻,思绪慢慢回笼,想起先前无端去抓桌上的纽扣。 当时的自己就像一只提线木偶,手脚不听使唤,可仔细想想,手术后,见到心医生,才开始做噩梦。 难道那个医生“法力无边”,靠催眠操控了他的梦? 陈山润冷不防打了个哆嗦,捏着眉心,凝神片刻,也不觉得那个拿着怀表瞎晃悠的医生有多大本事,兴许是之前身体太弱没空七想八想。 不过,记忆缺失与否还有待商榷,眼下大堆事推着他往前走,大脑难以集中,等晚上安静下来,再好好思量。 天空又阴沉了几分,枫叶落在右侧窗前,顾雨崇睁开眼,望向陈山润这一边,树影斑驳,挡住他清亮的眉眼,光线昏暗,好似有千斤事压在心头。 顾雨崇轻咳一声,陈山润陡然回神,对上他的目光,掩饰般笑道:“你醒了啊。” 顾雨崇点点头,陈山润咬了下唇,暗骂自己没话找话。 第23章 “身体好点了?” 顾雨崇的声音沙哑,陈山润怀疑他是空调吹久了,伸手拨弄出风口,道:“我早好了,倒是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顾雨崇低头查看手机,手下发来一条“已解决”的短信,他抬头道:“我先送你回家。” “你家不是有你爸的人盯着吗?” “已经解决了。”顾雨崇点到为止,陈山润自行脑补黑帮之间明争暗斗,垂下眼眸,又在他看过来的瞬间,抬头道:“你又想抛弃我?” “我没有。”顾雨崇听不得他说抛弃,深吸一口气,道:“我处完事情就会回来。” 陈山润盯着他,长睫毛忽闪忽闪,“那怎么不想着带上我?” “你会晕倒。” 陈山润两指并拢,举到耳侧,“我发誓,接下来我绝对不会晕倒,不会拖后腿。”他心里发虚,声音却没减弱。 顾雨崇不置可否,启动车子。 穿过枫叶林,身后闪过一道亮光,他扫了眼后视镜,后排跟着两辆车,都是熟悉的车牌,叹了口气,道:“我不想让你暴露在危险中。” “我知道,”陈山润锲而不舍,换个法子吸引他,“但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高中的天台。” 他偏头看他一眼,顾雨崇眼里毫无波澜,陈山润指尖微蜷,低头道:“当然不是你抱我的那次,是我们那届女生跳楼自杀后,我单独上去的那回。” 顾雨崇眉心一跳,看过来。 “我当时在天台看见两个陌生人,他们一开始在说伦敦机票,后面又提到什么行动。当时风太大我听不清,就是感觉古怪,你说我们学校好端端的怎么大白天放了两个陌生人进来?” 顾雨崇嘴唇紧抿,绷直脊背。 陈山润抓着安全带,挑眉问道:“要不你带上我,路上我们探讨一下?” 顾雨崇脸色彻底暗下来,他打开双闪,车子拐进废弃隧道,从手机里调出两张证件照,问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两人?” 陈山润眯眼打量照片里额头有疤的男人,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按说他没见过这个高颧骨小眼睛的男人,却本能的害怕。 陈山润扯住袖口的线头,纽扣无声掉落,视线偏移,另一边的男人脸型略大,肿眼泡,蓄着络腮胡,是一张极为陌生的面孔。 手机屏幕暗下来,陈山润别开脸,用力吞咽一下,道:“梦里我离他们太远,没看清脸。”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下周二要交一个作业,但没关系,我明天继续更新。 我真的一点不想打开作业文档www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阵雨(3) 陈山润呼吸微沉,握紧拳,不能让恐惧在心底蔓延,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顾雨崇带上自己。 他靠回座椅里,偏过头,隧道光线昏暗,却有一束白光照在顾雨崇脸上,他扯了扯嘴角,忽然道:“你怎么不说话?”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收起手机,“我先送你回家。” 陈山润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嘟囔道:“切,说来说去就会这一句。” 顾雨崇默然不语,启动车子,穿过隧道,骤雨落下,银杏叶铺满长街,墓地越来越近。陈山润一手撑着脑袋,暗自思索,光说话对顾雨崇没用了,看来得换个法子,比如……动手动脚? 他不经意地瞥了眼身侧,顾雨崇薄唇紧抿,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太平洋的冰,视线下移,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红灯亮起来,车子停在十字路口,陈山润咬唇,下定决心抓住他的手,一鼓作气揣进口袋,掷地有声道:“你带我一起行动,不然我不松手。” 顾雨崇心弦一颤,愣了半秒。 陈山润十指紧扣,见“冰山”不说话,又换了一副面孔,眨着眼睛可怜巴巴道:“求你了,我好不容易出院,你忍心把我关在家里,只有晚上那一点点时间才能看到我吗?” 窗外的车灯变换,顾雨崇艰难地吞咽一下,挣脱开他的手,启动车子,指尖还留有他的余温,心脏狂跳不止。 顾雨崇屏住呼吸,耳边响起纷乱的杂音,像电报一样哒哒响。 他垂下一只手,按住口袋里的镇定片,心里百分之百的矛盾,仿佛回到了高中,想靠近陈山润,却又在他投来的视线里下意识地躲藏。 顾雨崇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他已经过了暗恋的年纪,不适合心软。更何况二十九岁和十七岁之间隔着血雨往事,怎么着也不能拿陈山润的安全当儿戏。 “顾雨崇,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昂,等到了你家楼下,我不会下车的,绝对不会!就算你拿绳子捆住我,拿板车推我上楼,我也会在中途跳下去。” 陈山润晃了晃食指,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一个劲地在旁边碎碎念,“欸,不对,我刚刚说得有点像过年杀猪,你等等,等我再想到一个适合人类的比喻。” 片刻,陈山润一拳锤在大腿上,太用力,他痛的倒吸一口气,正要开口,顾雨崇电话响了,来电人是何繁。 顾雨崇凝了凝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陈山润点点头,身子一歪,贴近他。 顾雨崇迟疑一瞬,往窗边躲了躲,接通电话先问道:“魏雪生的下落找到了?” “还没。”何繁那边风声很大,还夹杂着阵阵浪声,顾雨崇调高了音量,听他道:“瑞秋在带人翻监控,估计还有一阵才能追踪定位。” 第24章 顾雨崇心下了然,英国的监控系统不比国内,估计找到她还得靠休斯顿内部的人脉。 “白拾那边你不用担心,她情绪还算稳定。” 穿过银杏林,顾雨崇瞥了眼窗外,公寓楼背阴面,靠近围墙的拐角,停着两辆越野车,车牌和先前跟踪的车如出一辙。 顾雨崇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掉头,停在附近墓园里又道:“不过据我对白拾的了解,如果到月底再找不到魏雪生,那她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带人把伦敦翻个底朝天。” “放心,用不了这么久,我们已经发现一些眉目了。” 顾雨崇“嗯”了声,边给保镖发短信,边听何繁道:“我刚出外勤,在千禧桥边打捞出一个红色行李箱,箱子里只有一件中国校服,校徽上写着淮江县一中。” 顾雨崇打字的手一顿,陈山润瞳孔骤然缩紧,微张着唇和他对视。 “校服皱巴巴的,胸前的六粒纽扣和袖口的两粒纽扣全没了,线头还留在上面,拆剪得很整齐,没有一点毛边。” 何繁走到高架桥下,点燃一支烟,道:“我们把校服拿去检测,报告上说没有dna残留,但袖口溅过鸡血,后来被清洗干净。” 他叼着烟,翻了一页报告,道:“校服和魏雪生车里的血都来自苏格兰老鸡,这个品种的鸡很常见,大多英国超市都能买到,所以我们没法从鸡血下手,只能继续看监控。” 何繁望着混沌的河水,沉默片刻,道:“我这两天收到一份密报,开始好奇校服纽扣是不是和休斯顿的大当家有关。” 顾雨崇一手握住方向盘,保持沉默。 何繁等了片刻,不再绕圈子,“他十二年前是不是去过你们学校?” “没有,老先生自从八十年代离开北京后再也没有回国。” “他为什么不回国?”何繁穷追不舍。 顾雨崇置若罔闻,解开安全带,半个身子贴在车窗玻璃上,但车里太安静了,不论躲多远都能听到何繁的声音。 他迟疑片刻,盯着路口的十字架,阴冷潮湿的冬天悄然地来临,他的眼睛被冷雨打湿,看不清任何情绪。 陈山润戳了戳他手臂,也在等他的回答。 顾雨崇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老先生在工地杀过人,公安通缉他。” 何繁手指一抖,差点甩飞烟头,道:“有书面材料吗?你还能找到受害者家属吗?” “找不到。” 黑帮的头目心思缜密,很多事使唤手下做,难以抓现行,何繁踩灭烟头,不甘心地追问:“大当家为什么杀人?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 “我往哪问,我又没去过北京工地。” 何繁的嘟囔声被一阵电话铃掩盖,顾雨崇低头扫了一眼联系人,皱眉道:“不说了,我这边还有别的事。” 他挂断电话,接通刘君越的电话。 刘君越道:“新情报,半小时前老先生在教堂晕倒,被送往莱斯特医院。” 陈山润眉心一跳,这个转场太生硬了,他差点没跟上。 顾雨崇目光沉沉,查了一下手机,问道:“你确定老先生真的晕倒了?我这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他的保镖暂时顾不上你。” 刘君越坐在电脑前,敲了两下键盘,传了一张截图过去,“我这边查到的医院定位不会错,估计等他醒了还会传唤你和白拾。” 【作者有话说】 明儿继续更新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旧年(1) 半刻钟后,刘君越的话一语成谶。 保镖打来电话,说明了原由,又转达与老先生的见面时间。 陈山润听到一半,皱眉,往顾雨崇身边贴了贴,就差抓着他的手把电话调成扩音模式。 保镖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淮江县口音。 一个在伦敦生活多年的黑帮手下,为何会有老家口音?陈山润扶着额角,往路口的十字架望去,眸色渐沉,心里仿佛住进一台挖掘机,哼哧哼哧地把刚顺的思路挖走,又填上新的难题。 顾雨崇挂断电话,给手机充上电,偏头看向身侧,陈山润换了个坐姿,扭成s形,手臂抵在扶手上,更好地扒拉顾雨崇的袖子,道:“上次忘了问,你和君越姐是什么关系啊?” 他掰着手指,边数边道:“我怎么感觉她跟个教导主任似的,能掌握一手情报,还能随时查监控,甚至可以精准管控你和白拾的出行。” 顾雨崇解开宝蓝色袖口,塞到陈山润手里,“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教导主任。” “啊?” “你不用太在意她。” 顾雨崇摆正他的肩,又给他系上安全带,道:“君越姐不在局中,她只是好心帮忙,月底她就要跟朋友去柏林定居了。” 顾雨崇答得模棱两可,扫了眼时间,掉头离开墓园。 他这次没往红砖楼开,换了条大路,车辆逐渐多起来,两侧的店铺亮起灯,招牌在雨天一闪一闪的。 陈山润收回视线,还想追问,但顾雨崇薄唇紧抿,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似乎在等谁的短信。 陈山润攥紧袖扣,把话又咽了回去。临近隧道,红灯亮起,他犹豫一瞬,摊开掌心,看着他道:“刚刚就想问,你给我这玩意干嘛?” 顾雨崇余光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喜欢我的袖扣吗?” 第25章 陈山润一脸莫名, “从哪看出来的?” 顾雨崇神色自若,低头瞄了眼手机,道:“以前你一次没牵过我的袖子,也没握过我的手。” “哈?”陈山润尾音上扬,看了眼袖扣,又转向顾雨崇道:“你说的‘以前’不会是五年前?” 顾雨崇点头。 陈山润咬紧牙关,心里嘀咕,你小子受什么刺激了,突然绷着一张禁欲的脸,在这跟我开玩笑。 他轻咳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当时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能看你一眼都算医学奇迹了。” “嗯。”顾雨崇发着短信,抽空点了点头。 陈山润斜睨他一眼,“我严重怀疑你这是在打岔或者挑刺。” 顾雨崇不答,绿灯亮起,他收起手机,睫毛颤动频率比平时快了些。 - 车子停在医院后门,顾雨崇递出钥匙,“你在车里等我,闷了就在车旁走走,但别离开停车场。” “晓得了。”陈山润答得干脆,目送他离开,靠回座椅里,双目微阖,思绪回到何繁说过的两起自杀案,心脏微沉。 渐渐地,玻璃窗染上雾气,陈山润深吸一口气,闷得慌,推门走下车。 墙角屋檐,雨落成线。 陈山润撑着伞,蹲在窗沿下,手里握着一根树枝,在草坪上比划。 校服,纽扣,坠楼。 伦敦的两场自杀围绕着这三个关键词展开。 陈山润眯眼看他在泥坑上画出的纽扣轮廓,这两场自杀巧合太多,疑点太多,怎么看背后都像是有双手,搅乱局势,将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学生从高处推下来。 可究竟是谁呢?他们又为什么这么做? 毫无头绪,感觉有一根鱼刺卡在喉咙口,呼吸难受。 陈山润抬起头,天黑得越来越早,下午四点路灯亮了起来,穿堂风卷起围巾的一角,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他没在意,仍望着天。 伦敦的天空很奇怪,雨天也有月亮,橙黄色的满月隔着薄薄一层云,在脚边的水坑里投下斑驳的光晕。 陈山润握紧了伞柄,天太冷了,朝车的方向走。 然而走到车门边,按了两下开锁键,打不开门,车钥匙像是断电一般毫无反应。 陈山润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开锁,他四下望望,路灯昏暗,树影斑驳,不见一丝人影。 这里的人都不生病吗,怎么医院跟墓地一样安静。 冷空气灌进肺,陈山润咳嗽两声,在这待着不是办法,医生嘱咐过术后两年不能频繁发烧,他转身看见光亮,朝住院部走去。 玻璃门自动打开,鼻尖萦绕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陈山润收了伞,观望一圈,走廊人不多,他裹紧外套,想找个长椅坐下,忽然有个护工装扮的男人推着空轮椅从他面前走过。 陈山润稍稍避开,再抬头,走廊尽头蓦然站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陈山润眯起眼,想一探究竟,却被两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保镖拦住。 保镖亚洲面孔,肤色比平常人黑,用中文道:“先生,请你离开。” 陈山润晃了晃手里的伞,“外面雨太大了,我就进去坐坐。” “先生,请离开。”保镖加重语气,掏出电棍,拦在他面前。 陈山润摆手后退,余光朝走廊瞥去,女人感受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拿帽子挡住脸,往暗处退,她有些跛脚,影子落在白墙上一摇一晃的。 “先生,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请你立刻离开。” 保镖步步紧逼,陈山润无奈,两手一摊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凶,和气生财嘛。” 保镖不再说话,举起电棒,陈山润浑身一激灵,退到门后,跑回到大厅。 冷风吹来,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空荡荡的长椅看着倒有些阴森。 陈山润吞咽一下,谁没事在雨天把窗户打开,他走到窗边,正要关窗,身后响起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转身,陈山润从窗户的倒影里看到了戴帽衫的跛脚女人。 他大脑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 是她没错了,五年前出现在医院,偷偷往他吊瓶里下药的女人。 那时陈山润刚吐完血,神志不清,以为自己在做梦,昏昏沉沉地看着女人下药,四肢动弹不得,视线朝周围扫去,不见顾雨崇的声音。 喉结微动,还没发出声音,透明药液流进血管,陈山润感觉一阵电流刺激神经末梢,瞳孔缩紧,又转瞬变得空洞。 再醒来,记忆全无。 玉兰花开,阳光正好,顾雨崇站在窗口,视线定格在窗外的烂尾楼上,风吹起他的发丝,陈山润恍惚发觉他和高中不太一样了,刘海遮住眼睛,穿着一件烟灰色大衣,系着领带。 很体面的打扮,这些年来从未见到过。 陈山润试图起身,手抓着床杆,青筋微微凸起却没有挪动分毫,只觉得一阵胸闷,喉咙哽咽,冷不防地吐血。 黑血沿着嘴角蔓延,怎么擦也擦不掉。 顾雨崇焦急跑到他身边,陈山润眨了眨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呼吸机发出“滴滴”声响,随即变成一条直线,他听不清了,失去意识。 那天之后陈山润再也没有走出病房。 【作者有话说】 明儿继续更新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旧年(2) 回忆和现实结合,陈山润浑身冒冷汗。 第26章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聚焦,女人凭空消失,风呼啸而过,他擦了一把脸,透明水渍带着淡淡的苦味,不像是窗外雨水。 这究竟怎么回事? 陈山润头痛欲裂,朝前走了两步,走廊尽头出现一幅油画,画上的女人举着十字架微笑,她左眼有颗泪痣,远看像颗黑珍珠。 陈山润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也有颗泪痣。 如果没记错咖啡店也有相似的画,陈山润揉了揉眼睛,水渍沾到眼皮上,微微刺痛,他闭了下眼,梦境开始和现实打架,大脑一片混乱。 他看见戴帽衫的女人钻进油画,泪痣逐渐扩大,变成枪口,“碰”地血花四溅,染红了高中天台。耳朵嗡嗡作响,陈山润蹲下身,死死咬着食指指节,原本这里戴着顾雨崇给的钻戒,此刻却只有牙印。 戒指呢?戒指去哪了? 陈山润陡然惊醒,抬头,油画里的欧洲女人笑如初见。 他大脑宕机两秒,举起手,苦味萦绕在鼻尖。 这水绝对有问题,先不提那个女人对他喷了什么玩意,黑帮首领现今在医院里,可不能再自乱阵脚。 陈山润环视一圈,找到公共洗手台,跑过去,拼命搓手。 墙上的镜子宽敞明亮,楼道的门虚掩着,隐约听到脚步声,却不见人影。陈山润从镜子里打量门缝,头顶的烟雾报警器亮起红灯,但没有响铃。 难道有人在楼梯口抽烟?是那个女人吗?陈山润咬了下唇,压住好奇心,继续洗手。 台面溅上水花,又聚成小水洼,陈山润盯着通红的掌心,犹豫一秒,放到鼻尖闻了闻,苦味倒是没了,但之前戴戒指压出来的痕迹却不见了。 他的戒指去哪了?难不成被那个女人偷走了?她下药这事还没完,竟然还敢偷顾雨崇送他的戒指!虽说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但这可是顾雨崇送的戒指啊! 陈山润深吸一口气,又把手放到水池里搓。 白炽灯闪了两下,大厅的光线暗下来,他扫了一眼镜子,走廊的灯光没受影响,墙上的油画越发明显。 恨意难解,他咬牙,自顾自地道:“这画是淘宝批发的吗,怎么哪都是?” 话音未落,楼梯道“轰隆”一声响,陈山润倏然愣住,转身望去,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一股深秋苦杏仁般的气味猛地灌入鼻腔。 他捂着袖子,剧烈咳嗽,眼泪都快咳出来了,却没挡住这股味道,视线变得模糊,针扎大脑的刺痛感又回来了。 隐约间,他看见戴着帽衫的女人举起枪,枪里没子弹,“噗呲”一声水花,陈山润视线陡然一沉,踉跄后退,后背被雨打湿 ,耳边响起脚步声,黑衣保镖的影子从面前闪过,他扶着额角,试图想看清女人的脸,可记忆像被修正带划掉似的,苍白一片。 渐渐地,世界颠倒,只剩淅沥的雨声。 陈山润定定地站了会,空气里的苦杏仁散不去,他裹紧围巾,朝窗边跑去。 冷风刮在脸上,视线总算清明,他偏过头,路灯昏黄,斜斜地照在走廊上。暖光和冷光相接,陈山润鬼使神差地走到光亮处,搓了搓冻僵了的手,再抬头,呼吸停滞。 从这个角度望去,拐角站着戴眼镜的男人,头发花白,驼着背,手里拿着一沓文件,看上去好像是陈老师。 可陈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伦敦? 陈山润喉结微动,脑子没转过弯,本能朝他问道:“陈老师,是你吗?” 男人闻声望过来,目光一滞,下一秒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山润瞳孔骤然缩紧,人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他在做梦。 他拧了把大腿,冻僵的手使不上力,他又咬唇,轻微刺痛,匆忙朝陈老师的方向跑去。 白花花的墙立在面前,陈山润不死心,绕周围一圈,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只是一面墙,他咬紧牙关一拳锤上墙,手臂发麻,没砸出任何暗门。 陈山润甩了甩手,这才发现关节破了皮,却感觉不到疼,像回到梦里那般踉跄后退,停在光影交界处,脚下是一片积水,雨好像下大了,可伞呢?伞怎么也不见了,陈山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抬头,油画里的女人对着自己笑,笑的瘆人。 真真假假的事混在一起,时光似乎回到梦醒的那一瞬。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顾雨崇和白拾寒暄两句,往出口走。 白拾背道而行,消失在楼梯口。 陈山润眼里布满红血丝,远远地看着他们,风吹散了鼻尖的苦杏仁味,但眼里笼罩着一层雾气,迷迷蒙蒙,仿佛沉浸在多年前的县城秋雨中。 他走到光亮处,看着顾雨崇撑起伞,眼里闪过一瞬茫然,记忆里的少年倏然长大,有点认不出了。 陈山润嘴唇轻微颤动,和初见那天一样,问道:“你是顾雨崇?” 顾雨崇脚步一顿,回头,瞬间定在原地。 陈山润神思恍惚,揉了揉后脑勺,“我是不是还在做梦?不对,我得找陈老师,陈老师去哪了?” 顾雨崇的眼神从茫然变得凝重,丢了伞,跑上前。 陈山润一只手挡在他面前,朝身后看去,“你先不要过来,我得找到陈老师,我刚刚看到他了。” 顾雨崇眸色发紧,脚步缓缓挪动,哄着他道:“好,我知道你看到他了,但你身后有个密室,如果突然跌进去我抓不住你。” 顾雨崇伸出手,掌心向上,勉强扯了下嘴角,微笑道:“所以来我身边,我们一起找他。” 第27章 “密室?不可能啊,我找了一圈……”陈山润心里发怵,手碰上墙壁,掌心冰凉。 顾雨崇眉心一跳,盯着他手上的伤,迟疑两秒,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搂入怀中。 陈山润紧贴着顾雨崇的胸膛,头顶一阵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熟悉的雪松香萦绕在鼻尖。 眼前人早不是穿校服的年纪,皂荚清香从脑海里退去,走廊的记忆如拼图般一点点拼凑,变成完整画面。 “为什么不在车里等我?”顾雨崇语气没有责怪,一如当年在病房里问陈山润胸口闷不闷,吐完血想不想吃毛血旺。 “你的车门打不开。”陈山润眼睫轻颤,盯着红肿的手指,下意识地搂紧顾雨崇的腰。 “但这不是重点,我把你送的戒指弄丢了,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陈山润:欸,我都不想说什么,那个坏女人超讨厌,她居然偷了我的戒指!她怎么敢的,那可是顾雨崇送我的戒指,真是个*&^ #*%&(吧啦吧啦手动省略号) —— 明儿继续更新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旧年(3) 顾雨崇下颌线紧紧绷着,像是在隐忍某种酸涩的情绪。须臾,他揉着陈山润的发顶,道:“那枚戒指不好看,丢了不可惜。” “可它是你送的。”陈山润抬头,眼尾通红,不像是哭过,更像是神经紧绷后形成的生反应。 顾雨崇心脏像是被一根小刺狠狠戳了一下,反问道:“我和戒指哪个重要?” “你。”陈山润脸颊发烫,松开手,心头热丝毫未减,他摸了摸口袋,把车钥匙塞到顾雨崇手里,道:“我不是故意乱跑的,只是车门打不开,我就到大厅等你,谁知道突然碰到陈老师还有一个古怪的女人。” 顾雨崇脸色一沉,盯着暗门的方向,眼梢微微眯起,片晌道:“我还有备用钥匙,我们先离开。” “我们就这样走了?”陈山润指着身后,“你不好奇陈老师为什么出现在伦敦?还有那个女人是谁,长什么,她做了什么?” 顾雨崇抓住他的手,往门外走,“老先生在这安插了不少保镖,我们离开再说。” “哦。”陈山润回头望了眼走廊,将近一人高的修女油画有些歪斜,墙缝露出一条细长的黑线,心头一惊,难道暗门藏在画框后? “怎么了?”顾雨崇见他没动,把伞递到他头顶。 陈山润摇了摇头,并肩走到停车场,坐上车。 - 车停在郊区桥洞,顾雨崇打开手电,照了下车钥匙,又按动解锁键,车灯闪烁两下,门开了。 陈山润眼皮一跳,话到嘴边,顾雨崇先道:“如果我没猜错,当时有人在附近开了信号屏蔽器,故意不让你上车。” 陈山润双手交叠,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道:“我在大厅等你的时候,撞见一个跛脚女人,她对我喷了点什么东西,我就断片了,清醒后在走廊看见陈老师,我喊他的名字,他突然跑开,躲进你说的暗门里。” 他下意识地扫了眼掌心,握紧拳。 顾雨崇不知从哪摸出创可贴,抓住他的手,道:“你看到的人绝不是陈怀宁。” 顾雨崇语气笃定,陈山润皱眉,“不可能,陈老师长什么样我还是记得的。”他伸手想要比划,顾雨崇紧抓着他渗血的指节,对着光消毒。 陈山润撇了下嘴,干巴巴讲道:“那会陈老师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我喊他名字,他回头看我,脸型身材和五年前都没什么区别,就是头发白了大半,我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带了个白帽子。” “嗯。”顾雨崇朝他的伤口吹气,掌心痒痒的,陈山润猛然一缩手,道:“你就嗯?” “嗯。”顾雨崇收着碘伏和棉签,头也不抬。 陈山润静静地盯着他两秒,挑眉道:“你知道内情对不对?” “不知道。” “靠,你又来。”陈山抓住他的手,十指紧扣,还没想好这次怎么威胁,顾雨崇罕见地掏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 哥特式的教堂,牧师站在玫瑰花窗前祷告。 顾雨崇指着观众席最后一排的白发男人道:“这是爱丁堡圣吉尔教堂的监控,半小时前陈怀宁在这里参加礼拜。” 陈山润后背陡然冒出一层冷汗,眯眼打量男人,臃肿的身材,老气横秋的棉大衣,洗的发白,却不见一丝褶皱。 分明是记忆里的模样。陈山润深吸一口气,密密麻麻的问题盘旋在头顶,也不知道先问哪个。他沉默两秒,道:“陈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英国?” “不知道。”头顶传来火车轰鸣声,顾雨崇声音低低的:“过两天我找白拾问问。” “白拾也认识他?”陈山润彻底傻眼。 “他们在四当家葬礼上见过面。” 陈山润心悬一颤,陈老师怎么会去葬礼,他不是十二年前就脱离组织了吗? 顾雨崇淡定地收起手机,仿佛对于陈怀宁的出现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陈山润喉结上下滑动,道:“那成,你问清楚了记得告诉我,可别擅自行动。” “嗯。” 又是欠揍的“嗯”,陈山润没好气道:“顾雨崇你就是个保险箱,我不戳你两下你什么话都不说,你看我什么时候瞒过你?” 顾雨崇眨了眨眼,“你还没告诉我走廊那个女人是什么情况?” 第28章 “那个女人说来话长。” “你说,油箱是满的,可以开一晚上暖气。” “有家不回我们在车里呆一晚干嘛。” “你别打岔。” 顾雨崇竟然他的口头禅噎他,陈山润坐直身子,故意加快语速:“五年前有个晚上你不在病房,我醒来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床头对着药瓶下药。我那会以为在做梦就没在意,谁知道今儿在医院又碰到的那个女人,要不是我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她真的跟梦里面长得一模一样。” 一口气说完,陈山润深呼一口气,抬头,昏黄光影下顾雨崇眼睫轻颤,怔怔地和他对视。 陈山润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能跟得上吗?要不我再讲一遍?” “不用。”少顷,顾雨崇声音带上细微嘶哑,他极力保持平日的从容,指了指左颊,“你说的那个女人脸上有没有烧伤疤?” “没有,怎么了?” 顾雨崇眉头紧蹙,没由来地道:“陈怀宁的养女今天在伦敦。” 陈山润愕然:“他还有养女?” 顾雨崇不再“嗯”,微微颔首,打开手机。 “你在做什么?” “让线人调监控。”顾雨崇声音很冷,像个没感情的木偶,陈山润很少见他这样,安静一瞬,他心底的阴霾又涌了上来,按住指节伤口,轻微刺痛。 顾雨崇发完短信,手机接连震动,他头皮一紧,盯着屏幕,家门口保镖发来一张照片:空荡荡的院子,黑漆漆的红砖楼。 “二当家的眼线已撤,我们在他们车底盘装了定位器,目前他们已经抵达夫人的宅邸。” 顾雨崇心里微微起疑,今日发生太多事差点漏掉这层古怪,他继父为何频频追踪他,是发现了“伦敦眼”计划,还是别的原因? 他指尖停在键盘上,呼吸沉了沉,输入道:“保持追踪,如果二当家和我母亲一起去教堂,务必联系我。” 顾雨崇收起手机,侧过头,陈山润挠着创可贴,血印斑斑,他视而不见,眼里蒙上一层阴影。 顾雨崇抓住他的手,皱眉道:“别想太多,我送你回家,你得休息了。” “你这个转场好生硬。”陈山润扫了眼他腕间手表,时针慢悠悠指向七点,“今晚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觉得这个点我能睡着吗?” 顾雨崇抿唇不语,陈山润叹了一口气,“你想回国当高中宿管啊?” “什么意思?” “你不当宿管干嘛这么积极地管我睡觉?” 顾雨崇脸色沉郁,说出来的话却像春风化雨:“因为我关心你。” 陈山润一噎,他也没心思打岔,朝方向盘扬了扬下巴,“算了,走吧,这地方怪瘆人的,还是回家好。” 【作者有话说】 明儿继续更新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伏笔(1) 一阵长久的静默,车停在红砖楼下。 夜里的红砖楼亮着五六盏灯,陈山润站在单元门口,仰起头,百叶窗后透着暖黄色的灯,他从下往上数,第五层的窗户黑漆漆的,回头问道:“你住五楼?” “四楼,英国的一楼在国内算二楼。” “我想起来了,初中英语书教过,ground floor对吧。” “嗯。”顾雨崇走到他身边输入单元楼的电子锁,门开了,走上楼,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隔壁那户人家已经挂上了槲寄生花环。 陈山润瞄了眼,楼道的窗户没关,晚风袭来,花环上的红蝴蝶结扬起一个角,他眼底一沉,想起高一时顾雨崇母亲来学校穿的那件红大衣,视线默默转向顾雨崇,透过他的白衬衫,仿佛又看见了锁骨上的疤。 “顾雨崇,”陈山润声音沙哑,对上顾雨崇黑沉沉的眼睛,想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咙。 “怎么了?”兴许是熬夜,顾雨崇的双眼皮褶子很深,眼下泛着青黑,高考前都没见他这么疲惫过。陈山润深吸一口气,改口道:“我先洗澡。” 顾雨崇一怔,手机震动,他没点开,目送陈山润一溜烟钻进浴室,“啪”地关上门。 两分钟后,顾雨崇叩响了浴室的门,“你睡衣没拿。” 陈山润打开淋浴器,水声哗哗,隔着门道:“我哪有睡衣?” “我的。” “什么?” “我说你洗完穿我的睡衣,我先把睡衣放门口架子上了。” “哦。” 今晚的照明灯出奇的亮,水温也比平时烫,陈山润指尖划过锁骨,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酸涩挥之不去,热水烫红皮肤,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再也忍不住一拳锤上墙,水花四溅蒙了双眼。 十三年前,顾母罕见地回了趟淮江县,没安稳待两天就开始作妖,她存心把顾雨崇带到酒吧街,又把他丢在黑巷口,见他满身是伤的回家,也不开门。陈山润那天半夜把他领回家,给他上药的时候看着他锁骨上酒瓶碎片,手抖了下,连着心脏都颤了颤。 陈山润的亲人走得早,家庭观念没那么重,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想骂那个女人不是个东西,但又不能当着顾雨崇面骂,毕竟他们之间有解不开的血缘关系,逢年过节还得给她拜年,得叫她声妈。 越想越憋屈,须臾,陈山润关掉淋浴头,扯下毛巾,用力擦着头发。 水汽散去,他余光扫过毛巾的一角,手一顿,深蓝色毛巾上印着一只小狗,再抬头,属于他的卡通黑猫毛巾正稳稳地搭在架子上。 第29章 大脑彻底宕机,陈山润捧着小狗毛巾,和架子上的卡通小猫大眼瞪小眼。 顾雨崇这小子从小就有洁癖,以往夏季校服一天一洗,后来医院陪护他亲自带床单被套,记得一次隔壁病床看护大哥借了他枕头,还回来的时候也没弄脏,顾雨崇表面没什么异常,关了灯,垫着衣服睡了一宿。 这下用了他毛巾,他会不会生气?陈山润绕着浴室转了两圈,心脏像是坐上跳楼机,七上八下的怦怦乱跳,都快要赶上顾雨崇表白那天的心跳了。 氤氲雾气散去,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陈山润扶着镜子站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米。 不行,这样太不稳重了,都二十九岁的人了,怎么能像十来岁的小伙一样乱了方寸。他踌躇片刻,拧干毛巾放回架子上。 事已至此,出去再说。 陈山润走到磨砂玻璃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一条小缝,朝两边望了望,顾雨崇双手交叠站在门后,朝他挑眉道:“你刚在跳舞?” 陈山润浑身一激灵,抓着门把手,保持淡定道:“你的笑话好冷。” “冷?”顾雨崇把架子上的衣服递给他,“赶快穿上,今晚降温,你……” 话没说完陈山润“砰”地关上门,窗户颤了颤,顾雨崇余光扫了眼,也没在意,视线落回浴室门上,紧绷的大脑神经稍稍松懈,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多时,陈山润穿着宽大的袖子走出浴室,顾雨崇收起笑容,紧张道:“你的手怎么肿了一圈?” “热胀冷缩,放冰箱里冻一会就好了。”陈山润无所谓地甩了甩手。 “可别,”顾雨崇推着他往卧室走,“你安心睡觉,我去洗澡。” “哦。” 浴室里再次响起水声,陈山润长舒一口气,今晚好像所有电器都在加大功率运转,暖气比平日足,闷得他喉咙发干,呼吸发紧。 陈山润坐起身,卷起袖子,盘腿坐在床头数羊,他已经很多年没数羊了,以往题目做不出来,一着急就开始数羊,效果比听一百年大悲咒都管用。 但顾雨崇不是空白考卷,羊群数着数着开始跑马拉松。 陈山润在医院待太久,长长的跑道很多年都没见,成年后的记忆大多是医院的天花板,白花花,空荡荡的,感觉死神就在头顶上飘。 相较之下,学生时代的记忆分外鲜活,一闭眼就能想起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日子。 陈山润一手托腮,盯着床头闹钟,思绪回到十二年前。 记忆像是开了一层保护膜,天台上黑衣人影子逐渐远去,陈山润忘了那天是如何收场的,只记得那段日子顾雨崇离他又近又远,想找他的时候他冷漠,找不到他的时候又凑近,比语文阅读解还难猜。 好奇心慢慢淡去,陈山润正要放弃又迎来新变化。 入秋后的体育课,简单热身完老师把他们丢到一边自由活动。陈山润和同桌打着羽毛球,起风了,球总是往边上偏,索性不打了。 收了球拍,他下意识地去找顾雨崇,绕操场一圈,不见他身影,陈山润踢了一脚跑道上的落叶,身后蓦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陈山润,小卖部说买一送一。” 这么多天来,顾雨崇头回主动找自己。 陈山润猛地回头,掌心一凉,顾雨崇给他塞了瓶气泡水。 苹果味的气泡水冒着凉气,陈山润像抱了个炸弹似的,嘀咕道: “为什么?” 顾雨崇歪着头看他,“什么为什么?” 陈山润想说你为什么突然找我,但顾雨崇看了眼气泡水,恍然大悟道:“气泡水要过期了,所以老板打折卖。”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顾雨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微动,陈山润跟着吞咽了一下,大脑变得空白。 世界在此刻无声,随即响起下课铃声,陈山润慌忙别开脸,心跳如鼓。 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心动? 陈山润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年,最后总结,可能医院太压抑,再也喝不到青苹果味的气泡水,只能一遍遍地回想当时雀跃的心情,连带着把十七岁的顾雨崇也划进回忆里。 历久弥新。 秒针无声划过一圈,陈山润收回思绪,翻身下床。 走到客厅,他打开电视,都不用换台就能听到催眠的英语,他抱着靠枕听了会,倒是听明白了新闻,今晚有个歹徒在李维斯花园埋了炸弹,目前还没抓到。 陈山润揉了揉太阳穴,这里治安也忒差了,不想大晚上添堵,换了个台。 片刻,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顾雨崇从浴室走出来,他擦着头发,领口微微敞开,陈山润心脏骤然一停,复杂地转过视线。 “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练听力。” 顾雨崇扫了眼电视节目,动物频道里的狮子正在追逐一只羚羊,镜头拉远,还有个土著蹲在地上钻木取火。 顾雨崇艰难吞咽一下,很想说:“虽然伦敦天天下雨,但你也没必要移民到非洲吧?” 但转念想到陈山润盼着回国,但自己再也回不了国,而他还不知道这个事实,沉吟一瞬,道:“你看吧,我在房间等你。”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伏笔(2) 顾雨崇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陈山润恍然回神,跟着走进卧室。 “怎么不练听力了?”顾雨崇放下平板,歪头看他。 第30章 “困了。”陈山润揉了把头发,刘海乱蓬蓬的,他没在意,掀开被子,朝窗边道:“你不睡觉吗?” 顾雨崇晃了晃平板,“我还得处点事,你先睡吧。” 陈山润瞥了眼闹钟,时针指向十点,以往都是他不让自己熬夜,现在身份调换,忍不住走到窗前,学他的口吻道:“不早了,睡觉。” “不行,我真有事。”顾雨崇头也没抬,下意识地去摸烟,恍然看见脚边的影子,手顿在半空,抬头,陈山润挑了下眉,抓着他手腕往床上拖。 顾雨崇瞪大眼睛,陈山润扯了两下没扯动,转身,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你备战高考呢,这么忙。” 顾雨崇呼吸一滞,想到陈年往事,稍不留神,陈山润手臂用力,拉着他一起倒在床上,关上灯。 “晚安。”陈山润翻了个身,闭上眼,老房子不隔音,楼上时不时传来脚步声,窗户也在噼里啪啦地响,似乎是雨下大了,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遮住耳朵。 没过多久身后亮起光,陈山润扭头,顾雨崇关掉平板,一本正经地和他对视,“我在睡觉。” 陈山润一怔,随即道:“你变异了啊,睁眼睡觉?” 顾雨崇哑口无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 “咱都快三十的人了,就别学小年轻熬夜了。”陈山润语气软下来,顾雨崇喉结上下滑动,不敢看他,默默点头。 今晚暖气很足,连接的管道发出不正常地“嗡嗡”声响,顾雨崇心思全在陈山润身上,没留意暗处的蹊跷。他把被子压在身下,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心跳得很快。 想到陈山润刚来伦敦那会,心里还没有他手术成功的真实感,但今晚看着他微微发烫的脸颊,熟悉的语气,心里缺的那一块裂口忽然被补齐了。 顾雨崇忍不住垂眸,茫茫黑夜,陈山润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睡得很安稳。顾雨崇伸手,却没触及皮肤,隔着分毫距离临摹他的眉眼。 陈山润的头发长了不少,挡住眉毛,眼窝微微凹陷,但脸色比生病时好太多了,脸颊也长了些肉,嘴唇微抿,隐约能看见浅浅酒窝。 顾雨崇喉咙哽咽,又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果那年陈山润没生病该多好,他们该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夜晚。 眼神沉了沉,顾雨崇收回手,轻声道了句晚安,闭上眼睛,呼吸渐缓。 片刻,“嘎吱”窗外的枝桠断了一截,顾雨崇皱了皱眉,却没有醒,翻了个身,又开始做噩梦。 梦境纷纷扰扰,反复重现十八岁,陈山润第一次进手术室那天下午。 那日顾雨崇下了晚自习才赶来,他看着白床单,心脏骤然缩紧,跑进急诊大厅,望着亮着红灯的“手术中”三个字,脚步虚晃,踉跄地往后退。 书包里塞满试卷和课本,太重了,他扶着墙缓缓坐在长椅上,抬头望向走廊的电子钟,暗红的日期像刀子一般扎进眼底,早上刻意回避挂历上的日期,如今避无可避。 今天是父亲去世一周年,也是陈山润绝症确诊第一天。 顾雨崇眼里半是麻木半是怔忡,他屈起膝盖蜷缩在椅子上,心脏抽痛。原本想好和陈山润考哪一所大学,去哪一座城市,但手术红灯亮起,此后人生被搅得乱七八糟,再也没有骑着单车回头就能看见陈山润的日子。 遗憾变成噩梦,折磨了顾雨崇整整十二年。以往吃了安眠药和镇定片可以缓解做噩梦的频率,而近日黑帮纷争不断,他神经紧绷,药吃的再多也没用,一闭眼,还是那年没跨过去的坎。 - 伦敦的雨停了,玻璃窗出现一层白霜。 今晚的所有反常都在漆黑夜里放大,凌晨三点半,头顶的烟雾报警器闪烁两下,楼下仿佛蓄谋已久,猛地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随即整栋楼响起警报。 陈山润茫然地睁开眼睛,“你的闹钟怎么这么响?不对,这天不还没亮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烧焦味,陈山润皱了皱鼻,抬头,彻底傻了眼,顾雨崇缩在角落里,脸色发青,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脖颈青筋直暴。 “顾雨崇,你醒醒!”陈山润睡意全无,用力晃他的肩。 顾雨崇呼吸发紧,骨头犹如被打上钉子,四肢动弹不得。 “砰!”楼下再度传来爆炸,窗户震了震,暖气片开始冒烟,白烟迅速笼罩整个房间,陈山润剧烈咳嗽,他拿袖子挡住脸,呛人的味道淡去了一些。 顾雨崇依然没有醒,陈山润咬紧牙关,四下望望,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猛地泼在他脸上。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伏笔(3) 一杯凉水泼下来,顾雨崇浑身一颤,却没有醒。 医院的虚影淡了些,他的头顶出现一台呼吸机,测量心跳的指标变成一条红线,笔直地连接手术室门口的长椅。 十二年了,红线弯弯绕绕拖在身后,顾雨崇累了跑不动,想回家,可母亲早就不要他了,父亲也走了。陈山润吊着一口气,他想为他复仇,可休斯敦黑帮只手遮天,他连英国都去不了,脑海里所有计划都只是纸上谈兵。 万念俱灰,梦里的顾雨崇冷冷地笑了下,眼里多了几分迟钝和麻木,他感觉自己就是江里的一条鱼,拍到岸上就死了,无人在意。 可真的无人在意吗?顾雨崇心脏颤了颤,耳边响起葬礼钟声,不知是谁的葬礼,他循声跑去,出现父亲的遗像,他匆忙鞠了个躬,转身,在经年的梦里游走。 第31章 殡仪馆和医院不远,片刻又看见陈山润被推进icu,顾雨崇隔窗朝里望,白色床单下的少年浑身插满管子,瘦的不成人形。 医生递上了放弃治疗的协议,说血液病无法治愈,呼吸机只能吊着陈山润一口气。 顾雨崇不想放弃,他害怕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每次看陈山润进出抢救室,自责像潮水一样席卷四肢百骸,仿佛除颤仪刺激心脏的痛苦一半来自于他。 鼻尖泛起一阵酸楚,顾雨崇朝梦境深处走去,想溺死在回忆的深海里。 渐渐地,胸口不再起伏,指尖微微张开,下一秒却被温热的手掌包住,他眉头皱了皱,耳边响起一阵喊声:“顾雨崇,顾雨崇!你家着火了,快醒醒!” 声音隔着汪洋听不真切,顾雨崇迟疑地回头,风景急剧变化,雨落下来,梧桐叶铺了一地。陈山润站在楼道前,朝他挥手,他身上穿的不是病号服,也不是校服,反而是一件羊角扣大衣。 手上的伞被风吹起一个角,陈山润毫不在意,脸上带着笑,清风霁月,一如十七岁。 顾雨崇喉结用力滑动,想喊他的名字,而下一秒陈山润倏然消失,他匆忙跑上楼,站在家门前,心像是被灌了一剂强心针。 太好了,陈山润还活着,顾雨崇握住门把手,推开门的那一瞬,雨滴悬停在半空中,大梦初醒,他睁开眼,兴许梦魇太深,只看到一片黑暗,鼻尖涌上一股烧焦的味道。 陈山润喊了一阵,朝窗外撇去,即使隔着一层窗帘也能感受到不断蹿高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抓住顾雨崇的手腕,往上一提,但力量悬殊,栽回床上。 顾雨崇抬起沉重的眼皮,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那影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楚,最后变成一张放大的脸。 “靠,火烧眉毛了你才醒,快快快,赶紧下楼。”陈山润再次抓住他手臂,可力不从心,一个趔趄,竟又倒进他怀里。 四目相望,顾雨崇还有点懵,搂住他的腰。 “你干什么啊?”陈山润猛地扯住他领口,喊道:“快走啊,楼下着火了!你不会睡傻了吧!” “着火?”顾雨崇瞳孔骤然缩紧,抬眼了周围,这才发现异常,抓起床头的手机,想都没想拉着陈山润的手,一脚踢开门,狂奔下楼。 两分钟不到,顾雨崇找到物业,冷静地交涉,仿佛那个困在梦魇里的人不复存在。 陈山润站在刚搭好的安全棚里,大脑空白一秒,抓着顾雨崇不知从哪顺来的毛毯,一转头,顾雨崇不见了踪影。 安全棚的背阴面靠着墙,顾雨崇走到拐角,吃了两颗镇定片,脑袋里的那阵刺痛稍有缓解,转身回到陈山润身边。 “你刚去哪里了?” “在你身后。”顾雨崇随手指了个老外聚集的角落,“天黑,可能没看清。” “哦。” 陈山润揉了揉后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顾雨崇今晚身上有一种熟悉割裂感,但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同时望向火场。 大火从楼下银杏树蔓延开来,外墙被火熏的一团黑,三楼的玻璃震碎,二楼水管爆炸……接连看下来,只有他们四楼安然无恙。 心中越发觉得古怪,瞥了眼身侧,顾雨崇额角沁着冷汗,领口微微敞着,锁骨上的疤在火光下格外明显。 对他的好奇占了上风,陈山润忍不住问:“你刚才梦见什么?我叫你半天都不醒。” 顾雨崇双手插兜,望着远处红灯闪烁的火警车,“梦到你了。” “我在梦里变成鬼追着你跑?” 顾雨崇扯了下嘴角,苦笑,没说话。 陈山润莫名想起小学五年级,学校带他们过万圣节,那是头一次过外国节,晚上值日,天黑得早,教室窗口挂着一个张牙舞爪的蝙蝠,小顾雨崇吓得扔掉扫帚就跑。 很普通的一天,陈山润记了很多年,或许是那天顾雨崇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少年老成的他罕见露出几分稚气。 “顾雨崇,你是梦见蝙蝠了吧?” 顾雨崇一言不发,怔在原地。 陈山润没喊动他,顺着他视线望过去,不远处的停车场树影摇曳,有两个黑衣人举着手机,朝他们的方向拍照。 “怎么了?” 顾雨崇眯起眼,声音冷下来:“我看见我妈妈的贴身保镖的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伏笔(4)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陈山润眉头一皱,想起五年前顾母在顾父的坟前放了一把火,供台前的遗像化成灰,墓碑被烧得黑黢黢的,也不知道顾雨崇花了多长时间才把它们恢复原样。 陈山润犹豫两秒,靠近顾雨崇,“不是我把你妈妈想得很坏啊,你说今晚的火是不是她放的?” 顾雨崇不答,喘了一口气,头痛欲裂,药劲好像过去了,黑衣人的影子变得模糊,风吹来,胸口一阵钻心的痛,他匆忙抓住陈山润的手。 陈山润一怔,扫了眼手腕,抬头,“我不会乱跑的,你不用抓这么紧。” 顾雨崇勉强站稳身子,身后的大火尚未熄灭,火光下,他除了眉头皱紧了些,其他毫无异常。 “山润,你还有力气跑吗?”他的声音沙哑,像踩碎了的深秋落叶。 “为什么要跑?”陈山润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头,顾雨崇又紧了紧他的手腕,道:“我不确定那两个保镖有没有拍到你的照片,但如果我们一直站在这里,你的行踪一会暴露,我妈妈会派更多的人来。” 第32章 “她为什么要找我?” 陈山润指着自己,一脸错愕,“难道她看不上我,所以反对我跟你搅基?” “不是。”顾雨崇这个人天塌下都能摆着一张冷漠脸,仿佛所有表情都在他妈妈不要他的那一年消失殆尽了。 “那她为什么要来拆散我们?”陈山润一头雾水,电视剧里土豪婆婆不都是甩一张支票到儿媳妇脸上,怎么顾雨崇妈妈剑走偏锋,放火烧他。烧就烧吧,伤及无辜干嘛,隔壁外国大哥在旁边脸红脖子粗的和保险公司扯皮半天,声音大语速快,跟过年大润发的促销广告似的。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先跟我走。” “又来。”陈山润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反手勾住顾雨崇手指,十指相扣,“逃跑的时候别抓手腕,咱们这样握着,谁来了也拆不散。” 顾雨崇眼睫颤了颤,棚里电压不稳,灯光暗下来,陈山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朝周围望了一圈,问道:“这次我们要往哪躲?” 顾雨崇报了个英文地址,陈山润一知半解,走到墙角,顾雨崇拨开一片灌木丛,视线暗下来,他掏出手机,照亮脚下的路,一片泥泞,堆满潮湿的叶子。 陈山润还没毕业就住院,这两天所见所闻比以往十二年都精彩,他朝身后望了眼,努力想找个词形容这片犄角旮旯,但想来想去还是校园的那点事,“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晚自习逃课,被教导主任追着跑吗?” 顾雨崇牵着他跨过一个水坑,“他们比教导主任危险。” “我就是开个玩笑。” 顾雨崇瞥了他一眼,陈山润咬着下唇,和他对视。 夜色里,他的虎牙若隐若现,顾雨崇喉咙发痒,闷声咳嗽,风一吹根本停不下来。陈山润忙扯下身上的毛毯披在他身上,顾雨崇连连摆手,想还给他,陈山润抓着他肩不放,眉梢高挑,一副你不穿,我就当个502胶把毯子粘你身上。 僵持了片刻,顾雨崇把毯子搭在身上,低头看了眼,把陈山润外套拉链拉到顶,再开口,声音哑的听不出调:“逃跑的时候不要开玩笑,我会忍不住和你说话,分心找不到出口。” 陈山润头皮一紧,四周大雾弥漫,树影婆娑,阴气极重。他以前看过不少鬼片,这会心里七上八下,郑重点头,给嘴巴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 在黑暗里走了一阵,总算见到光亮,顾雨崇走上桥,打通一个电话。 陈山润隐约听出他在和保镖对话,可夜里河边风大,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视线落在顾雨崇身上。 顾雨崇话极少,听了一阵,平静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压低声音道:“对,在西区树丛那边,靠近停车场,你们跟紧些,如果他们身边没有外援,直接绑了关进安全屋,天亮我亲自去审。” 电话那头又说了两句,顾雨崇点头,“嗯,检查相册和聊天记录,最好让小刘再查一下他们的删除记录。暂时不要告诉君越姐,白拾那边有什么动向不要打电话,发邮件给我。” 陈山润听得心头发紧,不自觉地去抓手上的白纱布,少顷,顾雨崇挂断电话,主页壁纸亮了出来。 一张印着自己名字的考卷填满整张屏幕。 陈山润眉梢微挑,下意识道:“还留着啊?” “什么?” “我高三的一模卷。” 顾雨崇“嗯”了一声,关了手机,不愿多提。 陈山润猜不透他想什么,视线时不时转向他,顾雨崇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往前走,隔着半米距离。 一晃眼走下桥,来到满是涂鸦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开了不少酒吧,路灯很亮,不少老外端着啤酒在门口闲聊。 走近了,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烟味。 顾雨崇屏住呼吸,梦魇里出现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他停下脚步,回头牵起陈山润的手,掌心紧紧相贴。 陈山润眯起眼,还未开口,顾雨崇像在掩饰什么般,先道:“这条老街没什么变化,地上的口香糖印子三十年前就有了。” 陈山润低头,沥青路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白点,他这话什么意思,街上这么多朋克的涂鸦,招牌,为什么非要提口香糖?脑袋里的问题像街边的风一样打着旋,他沉吟一瞬,道:“你怎么知道这条没变化?三十年前你又没出生。” “我爸死前说的。”顾雨崇声音很轻,望着涂鸦。 陈山润满脸诧异,“啊?这会怎么又跳到你爸那边去了,你妈妈今晚放火我还没搞明白。” 他跳到顾雨崇面前,路灯下,四目相对,眼底倒映着彼此的影子。 陈山润仰着头,继续道:“还有,之前一直没机会说,你下次说正事前能不能来个铺垫,给我这个大病初愈脑子慢半拍的人一点时间,前面好几次我都差点没跟上你节奏。”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孤灯(1) 对视片刻,顾雨崇别过脸,不说话。 陈山润眸色微沉,抓住他的肩,试图对视,可下一秒顾雨崇挥开他的手,转身走到涂鸦墙下,抽起烟。 白烟缓缓升起,陈山润手顿在半空,彻底傻眼,顾雨崇怎么回事,上一秒还好好的,怎么下一秒就变脸?难道刚才说错话了?不对啊,他说什么,不就是提了个小意见吗? 陈山润两手插进兜,踢了一脚地上的瓶盖,心里堵得慌,怎么来了伦敦,越发看不懂顾雨崇了。 第33章 墙下的路灯坏了,黑暗笼罩整个视线。 顾雨崇左手夹着烟,右手摸出镇定片,悄然吞下,今天药量已经超标了,可他头痛欲裂,快要看不清陈山润的脸了。 一支烟燃到尽头,对面酒吧爆发出一阵欢笑,陈山润朝人群望了眼,又默默垂下视线。 他想往顾雨崇那边走,可又迈不开步子,明明是顾雨崇先走远的,为什么还要贴着脸去追他。 带着烟酒气的冷风吹来,陈山润吸了吸鼻子,鼻尖泛起一阵酸楚,可如果不找顾雨崇心里又难受,这么大的一个伦敦,他只有顾雨崇了。 迎面走来几个勾肩搭背的青年,陈山润稍稍避开,望了眼顾雨崇的方向,巨大的乌龟涂鸦下站着一个人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手里忽明忽暗的烟头。 喉间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 手术之后,世界天翻地覆,陈山润一直没跟上时代变化,有时梦里还会回到十一年前,背着包,骑着车,去追那年没赶上的高考。 他努力眨了眨眼,想把难以名状的酸涩压下去,可十八岁的遗憾就像校门口的梧桐树在心底生根发芽。想起第一次做完化疗,顾雨崇说自己要去考驾照,他愣在床头,半天开不了口,恍惚想想,对顾雨崇记忆竟然还停留在高三一模前。 须臾,街对面又传来一阵惊呼,夸张的叫喊声此消彼长,陈山润低下头,盯着被自己踢远的瓶盖,眼神说不上来的落寞,缓缓朝涂鸦墙走去。 两人隔着一盏路灯的距离,陈山润眯眼打量,墙上的涂鸦放大了不少,乌龟背上画着一串四角星,夜色深处,星星颜色看不太清,陈山润眼神沉了沉,总觉得这几颗星星之前在哪里见过。 究竟在哪见过?陈山润想了想,大脑空白,心脏开始痛起来,他按了按胸口,把星星抛到一边,朝下看去,乌龟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墙下的人吞没。 “喀嚓”顾雨崇又点燃一支烟,烟味飘在空中,陈山润凝了凝眉,集中注意力盯着角落。 灰扑扑的阴影里还藏着一面全身镜,镜面碎得不成样子,倒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陈山润心头一紧,匆忙别开视线,朝边上望去。顾雨崇斜靠在墙角,眼神不知是涣散还是沉郁,盯着对面街道,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浑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息。 陈山润嘴角微微下撇,想不通自己说错了什么,惹的顾雨崇把他当空气。 沉默良久,陈山润转过身,搓着冻僵了的手,有点想学顾雨崇抽烟,或者像街对面那群人一样喝得烂醉。 他掏了掏口袋,兜里只有一板药,舌尖不由一阵泛苦,算了,抽烟喝酒也解决不了事,他豁出一切来到伦敦不是为了在冷风里内耗,眼下把顾雨崇带回国最重要。 陈山润望着头顶的路灯,做了两个深呼吸,把感情的事放一边,心里逐渐察觉出古怪,这些天来发生了不少事,但每次问顾雨崇,都只说个开头,他后来提的问题就像石子丢进山谷里,听不到回响。 陈山润盯着脚下,地上不止有口香糖印子,还有四角星,他皱了皱眉,心里暗暗盘算这些天来发生的事,从第一天来伦敦知道顾雨崇和白拾的协议订婚,再到这一周发生的两起自杀案,顾雨崇只给他起了个头,如果追问,他答的模棱两可,就像问他一本小说情节,他只把简介的前两行复述给自己,后面的冲突和转折他闭口不谈。 顾雨崇究竟在隐瞒什么,会不会和陈老师有关?陈山润倒吸一口气,一联想到陈老师,心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同一时刻,耳边响起阵阵喧闹,陈山润抬头,酒鬼勾肩搭背,涨红着脸,唱着不成调的歌。另一头的酒吧走出来一群人,西装革履,肩头别着一个诡异的图章,远远地看不清,只能听见他们朝酒鬼吆喝一声,酒鬼们浑然不觉,拍手打拍子,叫嚣得更厉害。 陈山润的眉头皱得愈发紧,顾雨崇为什么无缘无故带他来这条街,又为什么突然躲到角落?还有他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爸爸怎么知道这条街的变化?难道三十年前来过伦敦?可他们都是同一个筒子楼里出来的,怎么会有钱来伦敦? 不能再等了,锁住秘密的那扇门随时都有可能被撬开,陈山润握紧拳,不管这次顾雨崇会不会推开他,都要想办法打听清楚藏在伦敦老街里的秘密。 毕竟心里有底才能对症下药,把他骗回家过安稳日子。 第30章 第三十章 孤灯(2) 一盒烟抽到底,顾雨崇抓着打火机,眼神无法聚焦。 “啪”地点燃火,他的大拇指忍不住往上凑,一下子给火燎着了,也不觉得烫,甩了甩手,抬头,路灯下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头发带着自来卷,风一吹就乱了。顾雨崇眯起眼,好像几个小时前还摸过他的头发。 发丝划过指间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扫了眼手掌,眼里满是茫然,路灯下的人影动了动,朝他走来。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转过身,撞见一面碎镜,折射的光影倒映着对面的酒吧,人声鼎沸,两帮人抄起酒瓶,肆无忌惮的扭打在一起。 场面乱成一锅粥,得带身后人离开,顾雨崇下意识地想,转过身,路灯很亮,可灯下的人走进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脸了。 顾雨崇心头一紧,脚步虚晃,扶着镜子站稳,视线落回那道影子上,一刻不敢松懈。 第34章 昏黄的灯光闪了闪,伦敦就没有靠谱的公共设施,路灯不合时宜地又灭一盏,这下陈山润的影子也消失了,他朝自己走来的这几米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顾雨崇握紧拳,掌心刺痛,低头看,手掌被划出一道血口,他怔了怔,拔掉玻璃碎片,去掏纸巾,摸到铝箔药板的那一秒,右眼皮猛然一跳,愣在原地。 该死,今晚太着急,忘了镇定片的副作用。 顾雨崇深呼一口气,正要掏手机打电话,一阵头晕目眩,他闭了下眼,耳边的打架声倏然远去,世界颠倒,一束刺目的白光照在头顶,像回到梦中,他站在门后看见陈山润被推进太平间,后背嗖地冒出冷汗。 是药三分毒,这会想起来已是强弩之末了。 梦境和现实不停变化,顾雨崇跌跌撞撞地后退,而火化,葬礼,灵堂接连出现,他感觉有一把剑插在胸口,心脏被贯穿,他定在原地,太平间的门“轰隆”一声关上,灯光暗下来,自此和陈山润阴阳两隔。 耳边响起此生最害怕的声音:“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顾雨崇,你还停留在原地,停留在不能保护陈山润的年纪。” 人怎么能这般废物。 顾雨崇抱着脑袋,跌坐在地。 陈山润心里想着措辞,踢着瓶盖慢慢走。谁知道刚一靠近,大脑瞬间警铃大作,他滑跪到顾雨崇面前,抓住手腕,想扶他站起来,可顾雨崇却像不认识他那般用力挥开手,躲到镜子后。 指尖沾上血,黏黏的,对着光一照,陈山润大惊失色,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尽数吞进肚子里。他来不及擦手,也来不及想短短几秒发生了什么,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压下怦怦乱跳的心,倾身向前,试图去牵顾雨崇的手。 “顾雨崇,你看着我,我什么都不问了,你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陈山润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顾雨崇有那么几秒的恍惚,遥遥望向食指,指节被一个人轻轻勾住,血沿着相接处蔓延,仿若一条红线。 “顾雨崇,你现在还能看清我是谁吗?”陈山润又凑近了几分,用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顾雨崇眼睫轻颤,太平间的画面从脑海里抽离出去,记忆像坏掉的老旧电视机,飘着雪花片,顾雨崇眨了眨眼,看向陈山润的眼神里,三分痛苦,七分留恋。 “看不清我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你重新认识我为止。” 陈山润刚去医院输血那会住过急症病房,当时有个跳楼未遂的小伙子也像顾雨崇这般躲在角落,谁都不认识,他爸妈一凑近就砸床头的药片,当时医生给他打了镇静剂,没一会就睡过去了。陈山润看着那一地狼藉,忍不住问护士他这是什么病,护士说小伙子有精神分裂,后来还说了就记不清了,只是精神分裂四个字狠狠烙在心里。 难不成自己生病的这些年,顾雨崇压力大也得了精神分裂?陈山润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颤抖着唇,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最后低头盯着脚下的那一块血污,缓缓道:“顾雨崇,你深呼吸,我跟你说,有的时候我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一看到你我就好了,要不,要不…你也看看我?” 陈山润小心翼翼的抬头,心里装上千斤重的担子,他有点不敢看顾雨崇的眼睛,盯着他的嘴唇,睫毛紧张的颤动。 顾雨崇神情怔忡,花了好长时间才看清眼前的人,街对面的喧嚣传进耳畔,陈山润嘴唇微动,声音被一阵碎酒瓶声掩盖。 对面那条街打急眼了,有两个胆大的酒鬼掏出枪,枪栓还没打开,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挑了下眉,“碰”的一声枪响,世界静止一秒,随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叫,醉鬼霎时酒醒,四处逃窜。 西装男踢了一脚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目光上移,转向街对面。 顾雨崇视线刚聚焦,浑身一激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陈山润脸色虽差,但意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他不能掉链子,要成为顾雨崇的依靠,伸手挡住他的眼睛,“好了好了,我们不看,我带你回家,回家就没事了。” 顾雨崇呼吸一滞,陈山润掌心冰凉,动作轻柔,像教堂婚礼时落下的羽毛,也像十七岁父亲葬礼,纸花的重量。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孤灯(3) 推搡,逃窜,尖叫声不绝于耳,顾雨崇缓了一阵,眼神逐渐清明,手搭上陈山润的大腿,轻而缓地摩挲,像一个失明的人在小心翼翼的打探这个世界。 睫毛轻轻扫过陈山润的掌心,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顾雨崇,我跟你打个商量,你换个地方摸行不行,我那什么…我裤子有点脏,你手上有伤,虽然这两点八竿子打不着,但...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陈山润喉咙哽咽,脸颊泛上不正常的红,好在夜深没人看见,他舔了下唇,把顾雨崇的手从大腿根那边移开,熟练地揣进兜。 铝箔药板蹭过手背,仿佛有一阵电流直击心脏,顾雨崇刹那间从旧梦中转醒,透过陈山润的指尖缝隙,望向街对面。 喧闹的街头好似在拍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霓虹灯光闪烁,西装男戴上蓝角星袖扣,朝身后一挥手,下属们举起电棍,驱赶还在路边看热闹的酒鬼,一时间有人惊呼,有人骂娘,还有人扶着电线杆狂吐不止,而那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第35章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酒味,烟草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四面八方地涌来,他移开陈山润的手,视线尚有些模糊,陈山润捧住他的脸,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清醒啦?” 顾雨崇抿着唇,缓缓点头。 陈山润撩起他额前碎发擦着汗道:“快夸我,我的招魂的手法厉不厉害?不是我吹,回国支个摊分分钟能跟县医院门口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太竞争上岗。” 顾雨崇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眸色沉郁,恢复成平常样子。陈山润撇撇嘴,得了,冷笑话也破不了冰,这小子话还是这么少。 他话锋一转,认真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刚看到什么了把自己搞成这样?” 顾雨崇保持沉默,陈山润环视一圈,街道上没剩几个人,酒鬼像丧尸一样神志不清,他们身边围着一群黑衣人,没看清他们手里的电棍,只觉得气质神似校门口伸手要钱的小混混。 陈山润呼吸沉了沉,虽然不确定刚才听到的那一声巨响是不是枪声,但这条街不管白天黑夜都算不上清清白白根正苗红的三好街道。 “我没事。”片刻,顾雨崇好似彻底接收到与世界连接的信号,垂眸,挥开他的手。 陈山润心里有点受伤,手顿在半空,风一吹,凉飕飕的,吹淡了心底的伤感,他擦着手上的干涸血印陷入沉思。 顾雨崇这忽冷忽热的态度不是第一次见,但今晚未免太夸张了,虽然怀疑他得了精神分裂,但没医院报告闷头一棍子认定属实不妥。 陈山润一拍大腿,丝毫没注意头顶投下的阴影,暗自把顾雨崇划进自己的行程里,看来不管他乐不乐意回国都得把他绑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二少好雅兴,这个点儿在外面玩野战。”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山润揉了揉后颈,抬眸,还没想明白“野战”是个什么玩意,顾雨崇陡然变脸,起身把他拉到身后。 男人掏出手枪,挑衅般擦了擦枪管,顾雨崇瞳孔骤然缩紧,黑洞洞的枪口宛如镇定符般压下心底所有脆弱和敏感。 “承让。”顾雨崇微微一笑,朝远处的血泊抬了抬下巴,“冒昧问一下,你今晚枪击那个人若是救不回来,又要从帮派内部拨多少款来赔偿?” “有你未婚妻在,胸口枪伤算的了什么。” 男人指着心脏的位置,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朝他身后望去,正对上陈山润的眼睛,“啧啧”两声:“居然是个男人,二少你玩得挺花啊,不怕给老先生知道罚你在教堂忏悔?” 陈山润嘴角一抽,满脸愕然,这又坏又爱装逼的哥们从哪冒出来的,他说的话什么意思?还有顾雨崇变脸也太快了吧,几分钟前还摸着自己大腿求安慰,虽然清醒后翻脸不认人,但他怎么突然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跟这位满是写着我是反派的哥们对线的? 顾雨崇的癔症该不会看人下菜碟,那自己做什么了惹他发病,陈山润感觉有一万颗带着问题的子弹在头顶飞,急得团团转,丝毫没注意到眼前火药味一触即发。 男人转动枪管,顶着自己上颚勾起一抹邪笑,“当然,我看你丫的心不诚,跪在教堂三天三夜,上帝也不会原谅你,要不今儿的事我替你瞒着,我们就当没过面?” 顾雨崇漫不经心地朝前走一步,路灯倏然亮起,他半眯着眼,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冽,一如头顶的月亮,没人能把他从高处拽下来。 “陆少初,我不信上帝,所以我做什么都不会下地狱,倒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开枪,不怕把警察引来?” 陆少初面色一僵,抓着枪柄的手紧了又松,视线下移,扫到顾雨崇血迹斑斑的手,冷笑一声,心里莫名有了底气,道:“引来又怎样,你爸会为我兜底。” 顾雨崇眼底划过一丝嘲讽,掏出手机拨通电话,“那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说】 滴,角色卡:陆少初,属性:一个爱玩火的男人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孤灯(4) 陆少初瞳孔猛地收缩,没想到装逼踢到“皇族”的铁板,招来手下,举着电棍对准顾雨崇。 “你丫的敢打电话,我现在就敢打断你小老婆的腿。”陆少初有了手下撑腰,底气足了不少,乍一听像是学生时代躲操场小树林里抽烟的混混。 陈山润皱了下眉,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想辩驳他不是小老婆,就见陆少初顺了个身边人的电棍,放在手里掂了掂,龇牙道:“顾雨崇,你丫的就是死脑筋,我给你台阶下你非不下,非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搞得这么难看吗?” “我和你不熟。”顾雨崇眼皮微抬,他虽是桃花眼,但眼珠靠上眼白比旁人多,斜眼看的时候显得很凌厉,扫了圈周围,陆少初带来的人都是熟面孔,以往在老宅负责后院安保个个不是善茬,若真给“那人”打电话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顾雨崇紧了紧手机,强压住狂跳的心,他远没有表面这般淡定,刚清醒的时候脑子像被原子弹炸过般疼,就连陈山润也没发现他揣进兜的那只手早已血肉模糊。 大衣口袋湿一个角,顾雨崇垂下眼眸,暗骂自己被陆少初呛两句就掏手机,真是脑子少根筋,冒失到太平洋里去。骂完还觉得不够,他自残般扣着掌心,玻璃渣划出的口子皮肉外翻,汩汩往外冒血。 陆少初见他把手机挂在耳边,跟路口垃圾桶似的一动不动,铁青着脸道:“你小子就甭在这跟我耍威风了,咱之前没啥过节,这天又不早了,我看就好聚好散吧。” 第36章 他细长的吊梢眼左右一扫,手下应声收起电棍,簇拥着他坐上街对面的卡迪拉克,扬长而去。 陈山润双手交叠,半晌回不过味来,心事太多,最后脑子里竟还冒出个不着调的问题,这家伙是北京人?但休斯顿的二当家不是上海人吗,他这丫的口音也能“南水北调”? 少顷,他朝路口的红灯扬了扬下巴,“那流里流气的哥们是谁啊?” “我继父认的干儿子。” 陈山润一愣,“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在纽约他遭对家埋伏,陆少初救了他。” 陈山润一头黑线,心里吐槽,顾雨崇,你小子讲故事只讲一句话,诚心不想让我听懂是吧?他一手搭上顾雨崇的肩,绽开一抹好看却又危险的笑,掌心用力,紧扣着他肩道:“哥们儿,你以前语文作文能写整整两页纸,现在年纪大了编不出话了是吧。” 顾雨崇偏头看他一眼,陈山润深色的瞳仁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睫毛纤长,眼角下的痣若隐若现,勾的他移不开眼,忽然忘了自残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扯了张纸巾绑了个结。 话跟着多起来:“黑帮内部从去年开始洗牌,二当家喊打喊杀半辈子,当今只想过安稳日子,他拉着我妈妈去纽约避风头。但五当家野心太大想找他合作干掉大当家,他不同意,五当家命人埋伏在他周围,逼他合作。他不从差点死在皇后区,陆少初那会刚混上随行保镖的位置上,神勇得很,帮他挡了两颗子弹又带他离开伏击点,车子一路开到新泽西,给他找了家私立医院养伤。” “帮他挡两颗子弹还能开车去新泽西?” “他穿防弹衣了。” “不愧是纽约,跟伦敦一样乱。”陈山润随口感叹一句,抓着顾雨崇手不放,一会掌心相贴,一会五个指头按住伤口,想着法子帮他止血。 “不过陆少初怎么这么狂啊,又不是亲儿子,看他一开始那样我还以为二当家年轻的时候欠下的风流债。” “你可以解成县里头的拆迁户,刚拿到钱,大摇大摆的买车买房之类。” “懂了,我收回之前的话,不管你到多少岁,语文水平都在我心里排第一名。” 顾雨崇想压住嘴角的笑,抬起受伤的手,看了眼,果然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眼神漠然的状态。 陈山润见血止住,跟着顾雨崇往路口走去,也不问去哪,反正跟着他哪都有路,后面的事休息一晚再问也来得及。 酒吧的灯灭了,陈山润跳到路灯下,沿着那一道道暖黄色的光往前走,顾雨崇不敢看他,低着头,走得很慢,仿佛心里有个角落给十七岁的自己留了个块空地,热腾腾,暖融融的,忍不住想把自己的影子拖长,和陈山润肩并肩。 “话说那个陆少初是哪里人啊,我听他北京口音好重,但语调又和电影的北京话不一样。”陈山润复建的那段日子,身边没人陪,护士怕他无聊,天天给他放电影,一放放大半天,那电视机盖跟地暖一样暖烘烘的,燥得人心慌,想流鼻血,想逃出去,想去找那个莫名其妙淡忘的影子。 “他是淮江县人,五年前投奔的我继父。” “啊?老乡啊,那怎么……” 顾雨崇抢答:“英语说久了,中文不常说,见到一个会说中文的华人不容易,他跟人家闲扯,扯着扯着,就忘了家乡话。” “我第一次听说口音还能这么变的。” “你刚不也被他带偏吗?” 陈山润揉了揉鼻尖,挑眉道:“那你怎么没变?” “我不怎么跟人说话。”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旧日情份(1) 陈山润一噎,半晌找不到一句应对他的话。 他双手插兜,自以为很酷的“哼”了声,想起以往在学校,顾雨崇就跟个闷葫芦似的窝在后排座位写卷子。 那会儿夏天窗户半开,蝉鸣声吵得人心烦,陈山润两手抓着卷子,竖在桌前,卷子很薄,能看到修正带后面的配平方程式,密密麻麻的字母晃得人心烦。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关窗,窗帘吹起一个角,将顾雨崇整个人包住,陈山润站在蓝色窗帘里,愣了半秒,两人同时抬头,对视的瞬间,陈山润延续在操场时的心动,抓着窗沿,指尖泛白。 顾雨崇转着笔,看他的眼神和看卷子上的题目没什么两样。 陈山润用力吞咽一下,他今天又怎么不搭自己。 风把卷子吹到地上,路过的同学不小心踩了个脚印,陈山润没去管,摆了摆手,带着青春期的躁动盯着顾雨崇的校的领口,喉结上下滑动,视线上移,从薄唇看到冷淡疏离的桃花眼。 顾雨崇不爱笑,但他眼型很特别,不笑的时候眼尾也微微上翘,总让人忍不住去想他笑起来的样子。 可惜十七岁的顾雨崇对他忽冷忽热,好似盛夏无法预测的暴雨。 雨后叶子簌簌地落,堆在操场塑胶跑道上,陈山润想起那瓶汽水,苹果味,甜甜的,心情跟着好起来,嘴角上翘,他匆忙转身,小鹿乱撞的心不能被发现。 陈山润扯了扯校服领子,稍不留神,领口掉了一粒纽扣,沿着瓷砖白线滚了一圈,停在最后一排,被书本掩盖。 前排有人把电扇打开了,呼呼地在头顶转悠,风是暖的,陈山润口干舌燥,盯着黑板上的英语单词,满脑子都在想他和顾雨崇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怎么这两天才开始心动? 第37章 天台的纸飞机到底有什么魔力,将他的视线牢牢锁在顾雨崇身上,忍不住地回想那天的他眼神,拥抱,还有看似随意却藏不住悲痛的模样。 十七岁的陈山润搞不明白,二十九岁的陈山润没再去想,日子和学校围墙后的叶子一样,晃晃悠悠的落下,堆在心底,多年没人去扫,掩盖了当时的迷茫,今晚想来,仿佛绕进了死胡同。 表白那晚的记忆变得朦胧,所有的话都落进那个吻里,如今巷口的像刀片般刮在脸上,刮掉那一层粉色泡泡,陈山润拢紧外套,想不通顾雨崇从哪一年爱上自己。 不敢直接问。 感情是个复杂的玩意儿。 陈山润抬起头,头顶的树叶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杈上挂着一轮明月,和那天晚自习下课,走廊里见到的月亮一样明朗。 陈山润垂下眼眸,努力把学校记忆从脑海里挪开,人要往前看的,总停留在过去,回忆会把自己拖死,他很想和顾雨崇这么说,但一对视就开不了口,那天在车里听他说要替自己报仇,陈山润忽然感到陌生。 高中的顾雨崇表情淡淡的,酷酷的,很吸引人,如今他眼里有了仇恨,有了目标,倒不像记忆里穿校服的他了。 陈山润叹了一口气,再抬头,和前面的影子隔着一棵树的距离。 路口的别墅刚刷上漆,脚手架没拆,顾雨崇长腿一迈,走到路灯下,光照亮他的背影,记忆里的白衬衫渐渐被黑色大衣的影子覆盖。 陈山润一咬牙,将心里那点伤春悲秋的情绪抹去,跑上前,没留意脚下的水坑,裤脚湿了大半,冷风一吹,彻底清醒。 陈山润双手背在身后,默默地了一遍今晚的步行路线,朝顾雨崇身边凑了凑,问道:“我刚刚一直想不明白,伦敦隐蔽的巷子那么多,你今晚为什么非要去那条酒吧街?” “找人。”顾雨崇攥着手机,话又少起来。 陈山润沉吟片刻,心里隐约有了矛头。 顾雨崇的话少和小时候不同,他现在问什么都秒回,语调沉重,不是盯着手机,就是拿着手机,像在等谁的消息抑或是在刻意回避某件事。 陈山润咳嗽一声,戳了下他肩膀:“你这人又开始挤牙膏了,具体说说找谁嘛,别老吊着我。” “纵火犯。”顾雨崇解开领口的扣子,指尖微微发颤,“但我今晚犯病,把一切都搞砸了。”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陈山润歪头笑了笑,语气轻松。 顾雨崇嘴角下撇,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穿过马路,鸽子蹲在地上啄面包屑,沿街尽头有个车站,站台前的广场有棵圣诞树,挂满彩灯,远看像着火了一般。 顾雨崇瞳孔轻颤,举起手机,对着圣诞树连拍了两张照片。 “你没事拍那棵圣诞树干嘛?”这些日子见到的圣诞树比街头的公共厕所还多,陈山润挠了挠头,走到他身后,忍不住去瞅手机屏幕,可惜顾雨崇锁了屏,盯着树上的彩灯,久久没有挪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旧日情份(2) 顾雨崇眼底发沉,浑身都透着数九寒天的阴郁。 陈山润耐不住好奇,故意往他这个冰雕身边凑:“别不说话啊,我这眼巴巴等你呢,你也给我点反应啊。” 顾雨崇薄唇微抿,不怕惹他生气似的点了点头,走到广场前,望着圣诞树,仿佛要把树看穿,透到内里去找那飘在空中无形的影。 陈山润最怕敷衍,他一颗心给出去,顾雨崇又变得阴晴不定。 他深吸一口气,自以为接受顾雨崇变化莫测的情绪,但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陈山润哼哼唧唧地转过身,虽然下个月就三十岁了,但在医院待了十二年丢了大半社会阅历,还跟那十七八岁的小孩一样,好坏情绪交织在一起,乍一看像极了数学最后一道坐标题,x和y轴忽上忽下的,难解得很。 他绕着水泥路晃悠一圈,这地上也没个瓶盖石子什么能踢的,只见不远处有一团白花花的玩意儿,大半夜也看不仔细,陈山润一脚踢了过去。 面包屑在风中凌乱,一旁打盹的鸽子瞬间不干了,扑腾着翅膀追过来。 伦敦鸽子胆子大,不怕人,这会好好的饭被陈山润扬了,那就跟母鸡护崽似的召集了一群鸽子追着陈山润跑,一时间羽毛与落叶齐飞,沸反盈天。 顾雨崇充耳未闻,像被一道透明屏障隔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陈山润。 陈山润抱着头东躲西藏,脑袋险些被鸽子当汉堡啄出一个坑,蹲在树下,惨兮兮地想回国要吃烤乳鸽,鸽子蛋,鸽子汤…… 天公不作美,蒙蒙细雨又下了起来,树叶上的积水哗啦一下全然浇到头顶。 陈山润抹了一把脸,望着头顶蓄势待发的鸽子,不止一次地想给天空来上一拳。 他朝刘海吹了一口气,果不其然落下一片羽毛,他晃着羽毛,四处望望,夜间巴士在无人的街道穿行,车轮蹚过积水,溅起水花,陈山润来不及躲,浇了满头满脸。 这会真是倒霉他姥姥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陈山润深吸一口气,取下围巾擦了擦脸,雨紧赶慢赶地又下大了,他嫌围巾包住半张脸不好看,索性把整张脸包住,鼻子一抽一抽地吸着冷空气,对顾雨崇的青春滤镜在雨里被洗刷地一干二净,心里越想越气,哼,顾雨崇,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回头看看我。 第38章 冷风吹过,陈山润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吹了吹膝盖上的灰,现在膝盖还疼着呢,要不是冬天裤子厚,保不齐就得穿个破洞裤在街头晃悠。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把围巾从头上扯下来,试图靠自己捯饬干净这一身脏水。但一摸到湿漉漉的头发,胸口那股不吐不快的劲又上来了,心想,我知道顾雨崇你小子心里有鬼,但不告诉我是几个意思,车上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那些对视牵手拥抱都是假的,不作数? 顾雨崇你果然有双重人格,可就算有双重人格,你也别天天冷暴力我啊,忽冷忽热这些年,心里真不好受。 栾树叶子打着旋飘到脚边,陈山润鼻子发酸,捋了把额前碎发,光洁的额头露出来,风一吹,头疼,针扎般的疼,他咬咬牙,转念一想,光在这怨天尤人有什么用,这都半天了,前面那根冰柱子都不自己一下。 陈山润心一横,朝头顶胡乱扑腾的鸽子竖了个中指,走到顾雨崇面前,心道:“你不是爱看树嘛,那我就变成圣诞树上的灯带缠着你。” 陈山润抱了顾雨崇一下,没有反应,又在他面前挥挥手,没反应。 他撩起袖子,张牙舞爪地蹦了好几下,记仇的鸽子突然怂了,扑腾着翅膀飞到圣诞树顶上,挨着蓝色的星星梳着自己的羽毛。 顾雨崇装聋作哑,盯着树,脸上没多少表情,不像是困在梦魇中,反而更像在专注忖量什么事。 陈山润抢镜不成功,呼吸带着喘,一手按着他肩,一手捧着他脸,咬牙切齿道:“顾雨崇,你再盯着那棵树,下辈子就跟树过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旧日情份(3) 顾雨崇胸口像是被一根小刺戳了下,皱眉,看他一眼,睫毛轻轻颤动,“你这是怎么搞的?” 陈山润一听他声音,眉梢微扬,可又不想失了面子,眼睛微微上瞥,盯着车站前的广告牌,道:“刚刚和鸽子打了一架,你放心,我赢了,没受伤。” 顾雨崇微微颔首,没在多说什么,朝前走了一步,圣诞树下装了一圈护栏,栏前草地上有个灯牌,上面介绍着圣诞树的设计团队。 白底金字,印着熟悉的人名。 顾雨崇瞳孔地震,脑海里浮现出去年在密室里看到的那封盖着公章的合同,鼻尖仿佛又涌上那股呛人油漆味。 他咬紧牙关,勉强镇定下来,点开与白拾的聊天记录,气息紊乱,缓了好几秒重重地敲下:“老先生这次失策了,五当家已经回伦敦了。” 凌晨四点,白拾秒回:“你怎么知道?” “廊桥广场有他旗下公司设计的圣诞树。” “详细说。” 顾雨崇敲下一串日期,又删除,指尖停在键盘上,瞥向灯牌,打头的“rosslyn studio”闪的人两眼发黑,他沉吟片刻,岔开话题:“手机里解释不清,明早廊桥车站见一面吧,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明早不行,我要去爱丁堡接魏雪生。” 顾雨崇眉头一皱,“托马斯分局破案了?” “不是,跟何繁没关系,陈怀宁给的线索和地址。” 顾雨崇盯着陈怀宁的名字,缓缓打下一个问号。 白拾停顿了片刻,回道:“后天早上见面再说吧,我这边来人了。” 大半夜会有什么人拜访?顾雨崇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淅淅沥沥地雨落在脸上,风一吹,凉气透进骨子里,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雨下大了,白拾身上的疑点像乌云般聚拢,挡住了天边唯一的光亮。 另一头的陈山润刚想扯住顾雨崇的袖子,他就像鱼一样溜走了,手顿在半空,五指张开又并拢,心里说不上来的惆怅。 他深吸一口气,跑到顾雨崇身边,想去看他手机,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没瞄见他在给谁发消息。 手机黑屏了,陈山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到他身后,鸽子扑腾两下翅膀,像在示威,陈山润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这只傻鸟斗狠,哼哼道:“顾雨崇,你最好离这棵冒着煤气罐颜色的圣诞树远点,树尖的鸽子不是什么好鸟。” 顾雨崇心脏一颤,垂下眼眸,掌心的又开始渗血,混在雨里,乍一看脏兮兮的,他背着手,转身和陈山润对视。 昏暗的广场响起悠长的钟声,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黄色的光晕照在顾雨崇的脸上,能看清他发丝间的雨珠,风吹过,雨珠落到长睫毛上,他眨了下眼,透明水珠像哭了般滑落,留下浅浅的雨痕。 陈山润足足愣了两秒,喉结轻颤,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顾雨崇眉头微微上挑,看向他的眼神里藏着难言的情绪,仿佛刚从某个苦大仇深的噩梦中脱身。 陈山润不由打了个冷颤,刚才被鸽子追,睡眠还不足,树叶上的脏水噼里啪啦打在头顶,难免心浮气躁。这会和顾雨崇对视,胸口那团火鬼使神差的灭了,就跟喝了半个月的菊花茶似的,喉咙发苦。 他揉了揉眉心,心思往正事上一转,察觉出不对劲。 顾雨崇不会无缘无故盯着一棵圣诞树看这么久,看来,这树不仅长得丑还有古怪。陈山润转过头,眯起眼,将头顶的星星彩灯,树杈上的蓝色丝带,还有树底下的灯牌,一比一复刻进心底。 “雨下大了,我带你换个地方歇脚。”顾雨崇久违地开口,声音沙哑,差点听不清,陈山润挪到他身侧,分了个眼神给他。 第39章 “你在伦敦还有家?” “没有。” “那我们去哪?” “酒店。” 陈山润一拍脑门,他还真是住院住傻了,脑子里除了县城的那套筒子楼就是急诊病房。 “那去酒店路上能不能先帮我整套干净衣服?” 顾雨崇这会才认真打量他,“你这到底怎么搞的?” “这地方风水不好,老能碰到倒霉事。” 陈山润两指并拢,举到头顶,“我发誓啊,我今儿没像高中那会踩窨井盖,就不知道怎么的鸽子追着我跑,公交车还想法子给我洗澡。” 【作者有话说】 周四入v,届时更新四章,感谢各位老板支持,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好运常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旧日情份(4) 顾雨崇一怔,想起很多年前陈山润坐在校医室输血,头靠在他肩上说:“最近这么倒霉就是路上多踩了两个窨井盖,等从这里出去,要盯着地面走,再也不看着你的后脑勺了。” 十七岁的陈山润仰头看他,眼下的泪痣明晃晃的,鼻梁挺翘,嘴唇泛着白,和面前这个湿漉漉的影子重叠。 顾雨崇轻叹一口气,把先前从公寓里带来的毛毯搭在陈山润头顶,同一时间陈山润解下围巾,翻到干净的那一面,盖到他头顶。 没由来的默契,陈山润心情忽然变好,眼睛弯成月牙,抬头去擦顾雨崇脸上的雨痕,这么禁欲冷峻的一张脸可不能被雨水弄花。 顾雨崇头一偏,躲开了他的手,陈山润皱眉,贴近他道:“你睫毛上有水,别动,我帮你擦擦。” “没事,到酒店洗把脸就好了。”顾雨崇望着路灯,胸口微微起伏,陈山润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心也跟着颤了一下,松开手,揉着鼻尖道:“今晚这是怎么啊,碰都不让碰。” “……” 酒店就选在车站旁边,顾雨崇全程没说话,两只手藏进大衣里,死死扣着指甲,他隐约发觉镇定片的作用在减退,以往吃了药三四天不会发癔症,但此刻旧梦在脑海里翻腾,陈山润每靠近一步,都会想起十七岁。 课间走廊,看着他抱着篮球从阴影走到光亮处;晚自习抬头,发现他转着笔假装不在意地往自己身边凑。校服搭在椅背上,头顶风扇呼呼作响,蝉鸣不止的夏天,陈山润的声音像落进一个名为“思念”的山谷,在脑海不断回响。 顾雨崇深吸一口气,鼻尖满是着苔藓气息,街角的喷泉亮着灯,美人鱼雕塑透着年深月久的青黑。 没有人知道伦敦的雨什么时候能停,但从二十四岁那年开始,为了追上休斯顿黑帮的步伐,坐在喷泉旁边啃冷掉的三明治的日子还有很多次,他握紧拳头,探入这个组织越久,越发觉当年的血液病不简单,老先生这辈子犯过许多错,关于父母那一辈北京的命案,绝不能让陈山润知道。 - 凌晨五点,酒店大床房。 陈山润站在落地窗前,神情怔忡,潮湿泥泞的雨天,不远处的酒吧街又亮起霓虹灯,紫的蓝的灯牌交相辉映,街道人影绰绰。 他戳着玻璃窗,心里像是被一根绳牵着,忍不住去想顾雨崇先前说的话,眼珠子左右转了两圈,转身问道:“我刚就一直在好奇,你怎么知道那条酒吧街上有纵火的凶手?” “我只是猜测。”顾雨崇把围巾叠的四四方方,搭在大腿上,一只手敲着手机,一只手抚平围巾上的褶皱。 陈山润盯着他头顶的旋,抿了下唇,没想好怎么打开他的话匣子,下一秒听到他手机发送邮件的提示音,皱眉走过去,手撑在桌上,歪头问道:“详细说说呗,还有你说你爸爸三十年前来过伦敦又是什么情况?” 顾雨崇退出邮箱,抬头道:“三十年前,我爸妈在北京的玻璃厂里救过厂长的儿子,厂长为了感谢他们给办了英国的签证,他们来这边的联合玻璃厂打工,赚了不少钱,但那年冬至过后我妈怀孕了,她跟我爸合计了一下春节就回国了。” 他说得干巴巴的,像cctv9号台的纪录片配音。 陈山润挑起眉,他为什么不提纵火犯?三十年前陈老师也在伦敦,难道和他有关吗?明明这三人的人生轨迹毫无相关,但脑海里莫名有根神经把他们串在一起。 这就好比过年吃饺子,一锅水下去,包硬币的饺子和普通饺子都在锅里,没吃着之前谁都不知道硬币在哪,但清楚地知道它一定在锅里。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执念?陈山润按了按额角,大脑空白一片。 顾雨崇察觉到他在发抖,匆忙起身道:“怎么了?” “没事。”陈山润用力晃了晃脑袋,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顾雨崇一把抓住他手腕,捞进怀里。 刚才不让摸脸这会又主动投怀送抱,这小子是在钓鱼吗? 陈山润眼里冒星星,下巴搭在顾雨崇肩上,内心戏却很丰富,仿佛和大脑里的疑团签订了互不干扰协议。他的手还在发抖,这是想正事时身体出现的本能反应,他捏了捏虎口,环抱住顾雨崇的腰,掌心传来热度,手指逐渐恢复正常。 “叮”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出现何繁的邮件,陈山润大脑警铃大作,眯起眼,看清了邮件内容。 两人说话模棱两可,他迅速扫了一眼,看到陈老师的名字,瞳孔骤然缩紧,下唇咬出牙印。 顾雨崇察觉到他的视线,猛然抽身,把手机反扣到桌上,“去洗澡,别冻着。” 第40章 “哦。”陈山润见他紧张到出汗,接下来肯定问不出什么,只好抱着衣服走进浴室。 洗澡水比平时烫,囫囵洗完,出来的时候脸颊泛着红,他看了眼顾雨崇,又转向他手机,还没来得及问,顾雨崇风一般钻进了浴室,“吧嗒”锁上门。 陈山润擦着头发上的水,盯着门把手,如果把锁撬了,站在淋浴器前问何繁的邮件是什么意思,顾雨崇会不会一棍子把他敲晕强制让他睡觉? 那醒来后他还会搭自己吗?算了算了,顾雨崇本来情绪就不稳定,不能刺激他,陈山润耸耸肩,踏着拖鞋,走到床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来伦敦这些天,没见着一次阳光。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少年老成(1) 须臾,浴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顾雨崇探出半个脑袋,一眼瞧见陈山润盘腿坐在床头,一只手托着下巴,歪头朝他笑道:“困吗?” “不困。” 四目相对,顾雨崇抓着浴巾的手一颤,躲进浴室,改口道:“困。” 陈山润充耳不闻,朝他勾了勾手,“不困就好,过来坐,不准拒绝我,你手机在我手上,想赎回去,过来陪我睡觉。” 顾雨崇沉吟一瞬,从门后钻出来,“只是睡觉?” “呃……” 顾雨崇身上带着刚洗过澡的水汽,头发服帖地垂在额前,眼睛湿漉漉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红。 陈山润喉结微动,瞥向墙角的壁炉,脑子里闪过一串弹幕:顾雨崇在玩火,玩火,火……不行,正事要紧,他深吸一口气,闭眼默念县城病房里听过的大悲咒,脑子里的弹幕慢慢转换成:阿弥陀佛,施主,切勿贪图一时美色。 很好,这咒语果然比心医生在那瞎晃悠怀表有用,陈山润不动声色地从被窝里翻出手机,咳嗽一声:“你先过来坐。” 顾雨崇思忖片刻,迈开步子,没等他走过来,陈山润掰着手指头数道:“那我们一件事一件事地捋清楚啊,第一,今晚的纵火犯是谁,他和酒吧街有什么关系?第二何繁为什么在邮件里提到陈老师?第三,你是不是在涂鸦墙下做‘白日梦’了,梦见什么了?” 没办法,大悲咒打倒了恋爱脑,事业心像坐火箭一样蹭蹭往上蹿。 顾雨崇面沉如水,走到床边,陈山润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他长腿一跨,拐到廊前关灯,陈山润没捞着,远远看着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充电宝,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不重要,你只要出现在我面前,梦里的什么都不重要,都不存在。” “你在模仿我写英语作文啊,抄个题干就甩手交卷了?”陈山润叹了口气,伸长胳膊,敲了敲床板,“顾雨崇,我们坦诚相待不好吗?” 顾雨崇抓着充电宝的手微微缩紧,壁炉的火光莹莹灭灭,衬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深刻。 这壁炉的火光怎么这么亮,陈山润舔了下唇,再背起大悲咒,他这次心不诚,岔到出师表那,“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起了个头,顾雨崇握紧拳,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床头,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脱衣服,t恤下摆高高撩起,露出紧实的腹肌。 陈山润脑袋嗡的一声响,像是被木鱼狠狠击中天灵盖,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装故意听不懂!” 顾雨崇脱衣服的动作一顿,陈山润仰着头,他们一上一下,无声地对视。 片晌顾雨崇眼底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他垂眸,手机放在枕头上,他拿起手机,转身充电道:“你让我事事告诉你,可你能先跟我说说五年前的住院部发生了什么吗?” 陈山润瞬间哑火了,他裹着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 “我跌到花坛的那晚,陈怀宁是不是来过?” 顾雨崇抓住了他的小腿,往面前一带,被子被扯出去半截,床单皱巴巴的堆在身下,陈山润嘴角微微向下撇,紧张地望着他。 顾雨崇轻声笑了下,松开手,将被子重新披在他肩上,“你看,我们都藏着秘密。” 陈山润手绞着床单,用力到发白。 他耸耸肩,重复车里的话:“我已经能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你不需要问,只管陪在我身边就好。” 陈山润不以为意,眼里的紧张变成笃定,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五年前的医院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跟我交换秘密吗?” 他自然不会跟他说实话,只想着找个由把他的话套出来。 顾雨崇抿着唇,眼里没什么情绪,偏过头,扫了眼手机,掀开被子背对着陈山润躺下。 陈山润眼皮一跳,想晃他起来,手停在他肩上又犹豫了,默默收回,对着空气继续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搞不懂休斯顿这个黑帮,你说好好的一个内地黑帮怎么整了个美国地名,houston,休斯顿,难不成大当家在美国发家的?那他为什么又来伦敦?是太阳晒够了,还是被仇家追杀?” 床头亮起光,陈山润仰头扫了眼,手机开机了,锁屏空荡荡的只有他高中试卷。 他顿了下,又道:“说到这我就更好奇了,你说这年头他们黑帮怎么都不上街火拼,一个个躲在背后玩刑侦?那两起自杀案有没有查出名堂?我看邮件里没提校服纽扣和那两个女生。” 陈山润叭叭地讲,顾雨崇闭着眼,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茶几上,手机又亮起光,有人发来一张拼贴照片,一边是纽约高楼,一边是老家村庄大片的农田。 第41章 陈山润眯起眼,半天没明白这什么意思,收回视线,抱着被子躺下。 来伦敦的这几天没睡过好觉,仿佛这儿的空气带着咖啡因,一闭眼精神还紧绷着,他换了好几个姿势,直到耳边响起鸟叫,大脑变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少年老成(2) 唐人街后巷停着一辆车,风吹过,巷口的红灯笼轻轻晃动。 顾雨崇叼着烟,靠在车座椅里,反复摩挲铝箔药板。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压抑,从酒店出来后,指尖仿佛系了根绳,一个劲地把他往陈山润身边扯。 可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候,他得去见刘君越,刚停好车,见着隔壁的涂鸦墙,心脏骤然一停,一口烟呛在喉咙里,咳了好久,打开窗户。 头顶无月,飞机呼啸而过,他对着乌龟涂鸦吐了个烟圈,捻灭烟头,最终战胜不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拨开药片,吃了两粒镇定片,拿上车钥匙走出巷子。 刘君越坐在餐馆顶层包厢里,朝他招了招手,问道:“突然找我有什么事?” “我发现五当家提前回伦敦了,最近的绑架案和纵火案和他脱不了关系。” 顾雨崇坐到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喉咙里的苦涩加重,打开茶壶一看,原来泡的云南普洱。 空气沉寂了两秒,刘君越皱眉看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顾雨崇清了清嗓子,道:“昨晚我在廊桥车站见着了他公司设计的圣诞树。” 刘君越沉吟一瞬,跟上他的思绪,道:“你是说他拿到了东边那块的地皮,而且还包揽了那儿的景观设计?” “是的。” “就凭一棵圣诞树,你就认定他把组织内斗了半年的项目拿下了?” 刘君越跷起二郎腿,扫他一眼,“那可是值几百万的项目,老先生要是知道了,不得拔了氧气管跑去跟他火拼。” 顾雨崇敲了敲桌面,不由得学陈山润说话:“第一,我在密室里看到过原图纸,你知道行规,投标前图纸不得展出。第二,中标后与政府签合同需要本人到场,按照五当家的习惯,他签完合同还要去现场布置开工仪式,之后常驻伦敦看着那块地开发。” “你不用跟我cue流程,我就想提醒你,他们有没有可能签的是电子合同?” “没有这个可能,因为这儿是伦敦。” 顾雨崇怕她没听懂,朝窗外一指,道:“政府什么时候把邮箱拆了,水电费单子什么时候不寄到家里,他们应该就会用电子合同了。” “也是,一群老古董。”刘君越揉了揉额角,笑道:“跟华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你要不提,我还真忘了和当地人的处事门道了。” 顾雨崇没说话,嗓子太苦了,他想找点矿泉水喝,忽听刘君越又道:“不过二当家和五当家不是谈崩了吗,怎么又合作了?” 他咳嗽一声,声音哑了:“我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事,估计得靠边明哥帮忙查一下五当家给了我继父什么好处,让他们突然联手绑架了魏雪生,又来烧我的房子。我那房子是我妈帮我挑的,要不是她有意泄露,帮派里除了大当家没人知道我住哪。” 顾雨崇耸耸肩,接着补充:“他们这是摆明了在报复我和白拾,如果不搞清内幕,月底的‘伦敦眼’计划很难继续下去。” 刘君越抿了口杯中凉茶,欲言又止。 顾雨崇捧着茶杯,问道:“怎么,边明哥那边不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赶明我跟他说一下。”刘君越勉强笑了笑,“不过我这个前夫啊,最近找了个小姑娘,现在正带着人家在休斯顿旅游呢,咱这事要查也得等到下周了。” “休斯顿?怎么去那儿了?” 刘君越不答,点了支烟,眯起眼,眼尾露出三道褶子,最深的那道像是被小刀划出来的,又细又长,泛着不正常的白。 半晌她道:“年纪大的人都爱臭显摆,他带那丫头片子去看看他当年的辉煌战绩,你知道的,你明哥这辈子最爱卖弄他那打不死的人枪法。” 顾雨崇听不出醋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刘君越视线转到别处,酒柜里摆着一个复古收音机,她一瞧收音机顶端出现红灯,转身找来充电器,对着侧后方的小孔插上电,袖子无意间摸到了一旁的旋钮,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声音太小,她没在意,背过身继续抽烟。 同一时刻,酒店大床房。 陈山润悠悠醒转,手抓着床单,盯着天花板,缓了两秒坐起身,头疼得厉害,被褥和衣服被冷汗淋了个透彻,他烦闷的揉了一把头发,发梢像鸟窝一样支着,头大了一圈。 这是做了个什么梦,怎么比醒着还要累,陈山润小声嘟囔一句,一转身,身边空荡荡,凉飕飕的。顾雨崇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睡完就跑,也不跟他打声招呼。 他套上衣服,洗漱一通,打开门,吓了一跳,酒店走廊一直到电梯口,站了一排黑衣保镖,个个戴着耳麦,腰间别着电棍,皮鞋擦得锃亮。 嚯,排场可真挺大,五年前在医院都没见着这么多保镖。 陈山润眯缝着眼瞅了一圈,没发现蓝角星标志,百分之百确定是顾雨崇培养的人,他派这么多人过来干嘛?该不会像八点档电视剧里拍的那样,怕自己逃跑让保镖看着自己?还是怕有什么人来把自己劫走? 第42章 想不通,陈山润对门口保镖大哥礼貌笑了笑,要来两片干巴巴的吐司,一瓶矿泉水,回到套间,边吃边打量房间。 壁炉上摆着一个老式收音机,旁边是一个书柜,柜子上居然还有书,陈山润三两下啃完吐司,走近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纯英文的,看着头疼。 他把书塞回去,朝旁边的衣柜一瞅,里面竟还放着一套西装和几件居家服。 这怎么越看越像是顾雨崇的另一处居所? 陈山润皱了皱眉,走到壁炉前,忽然发现这儿还摆着一个收音机,四四方方,通体黑亮,乍一看还以为顾雨崇不怕犯忌讳,把谁的骨灰盒对着床头。 陈山润拿起收音机,底部旋钮亮起蓝光,他皱起眉,抬手转了一圈旋钮,喇叭里传来几声白噪音,接着出现一个熟悉的女声,没等听清她在说什么,下一秒竟响起顾雨崇的声音。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少年老成(3) 顾雨崇在收音机那头咳嗽一声,继续道:“君越姐,还有件事求您。” “什么事?” “我最近发癔症的次数比以往要多,白拾给的镇定片可能不太奏效了,你能不能帮我在唐人街找个治精神病的老中医,我想换个药。” 刘君越回头,上下打量他。 顾雨崇眉眼清隽,左手夹着烟,冷冷地和她对视,乍一看还像别人欠他两个亿。 “你确定药没用?”刘君越用过来人的语气提醒他:“换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在这节骨眼上换成中医,你要不适应那些老头真给你治疯了岂不是更麻烦。” 顾雨崇猛吸一口烟,压住喉间苦涩,“您甭看我现在正常,昨晚差点出大事。”他指了指太阳穴,苦笑道:“我在酒吧街见着陆少初,当时正发着癔症,差点给他看了笑话。” 刘君越眉头微皱,敲着收音机盖板,没发现底部旋钮亮着蓝光,道:“陆少初怎么会在那儿?” “不清楚,我清醒后看他带一群保镖在那喝酒,还开枪打伤了一个人。” “喝酒为什么带枪和保镖?” 顾雨崇耸耸肩,面不改色地说冷笑话:“说不定他想喝‘深水炸弹’,带两把枪去加点火候。” “呵,你这心态挺好啊。”刘君越朝他抬了抬下巴,“这打岔的本事跟你那个小男友学的吧。” 陈山润浑身一颤,抱着收音机仔细打量,他也不知道怎么调的无线电台,竟鬼使神差地连到顾雨崇那头。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陈山润眸色一紧,半晌没等到人,好像是保镖换班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身后的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转过身,窗外的广告牌上在此刻亮起灯,“miracle”字符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就好像电影里的转场,长镜头一转,偌大的广告标语正对应手里的收音机。 难道平安夜真的有奇迹?圣诞老人冥冥之中施法让他听到顾雨崇和刘君越的对话?那以往二十九年拜什么菩萨啊,早知道拜圣诞老人了。 陈山润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口,想起复建那段日子看过警匪电影,里面好像也有这样的联络装置,小心翼翼地放下收音机趴在桌上继续听着。 收音机里提到自己的名字,顾雨崇没多说什么,歪着头,轻轻笑了声。 刘君越很少见他这副样子,愣了半秒道:“一般人刚到伦敦都不习惯,你好好照顾人家。” “嗯。” “我那天看你那小男朋友站在风里,摇摇晃晃,病怏怏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顾雨崇敛了笑容,“他说他想回国。” “正常,刚来这儿的人都想回国。”刘君越坐回他对面,挑眉道:“那你呢?” “我想回家。”顾雨崇捻灭烟头,朝酒柜上的相框一指,声音里带上一丝自嘲:“可我哪有家啊。” 陈山润瞳孔一颤,定定地看着收音机,心像是被冷雨浇透,很想冲着收音机大喊,顾雨崇,难道我们朝夕相处,相互扶持撑起来的房子不算是家吗? “没事,姐年轻的时候也是四海为家,你看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也是……” 陈山润耳朵嗡嗡地响,别过脸,想起过往教室,前后桌,拉着窗帘午休,他披着校服,回头望趴在桌上睡觉的身影。 顾雨崇眉头微微皱着,手攥着笔,好似梦里都在做题。 兴许是盯着他看久了,顾雨崇睁开眼,朝他的方向望来,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说不上来的好看。 陈山润耳尖红透,拉高校服拉链。 顾雨崇走过来,问他:“你怎么了?” “没事,天冷,我明天得多穿点。” 顾雨崇撩起窗帘,看了眼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想不通三伏天添门子的衣服,只道:“厚衣服都在柜子里,你要想穿,今晚我帮你拿。” “你什么时候对我家这么熟了?” 那不是我们家吗?” 十七岁的顾雨崇站在他面前,头顶的吊扇吹起额前碎发,他抬手压了压,彼此都笑了。 十二年后的伦敦,广场亮着蓝色的圣诞树,周围万家灯火,那个说“我们家”的少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别人说:“可我哪有家啊”。 顾雨崇说没有家,那他算什么呢?从小到大给他开了多少次门,背对背睡过多少次?他又算什么呢?他口口声声地喜欢,又有几分真心? 第43章 陈山润恍惚许久,扯了扯卫衣领口,把领子拉大了一些,还是觉得呼吸不畅,心脏仿佛要被往事贯穿。 他大爷的,盯个破窗户都能想到从前,他掐了把眉心,瞥见身上的卫衣,墨绿色,从操场回头望,少年墨绿色的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手里拿着两瓶苹果味的气泡水。 思绪又转到很久以前,靠,总不能穿了件同一色系的卫衣就真当是校服了,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老想着过去,真他二大爷的够矫情的。 陈山润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一抬头,收音机里传来陈老师的名字,瞳孔骤然缩紧。 第40章 第四十章 少年老成(4) 顾雨崇抿了口冷掉的普洱茶,喉间苦涩依旧,却已麻木,他掏出手机,扫了眼最近邮件,问道:“君越姐,最近爱丁堡那边有没有异常?” “没有,四当家死后那块地皮一直空着,没人敢来竞标。” 顾雨崇微微颔首,点开一段监控视频,递过去,“陈怀宁最近很古怪。老先生住院那天有人说医院走廊碰到他了,但我一看监控,他人那会在爱丁堡的教堂里面做礼拜。” 刘君越冷哼一声,移开视线,“说看到陈怀宁的人估计撞到鬼了,爱丁堡飞伦敦怎么着也得两个小时。” 顾雨崇点头,脱下外套,他今儿里面穿了件墨绿色毛衣,袖子卷到小臂上,松松垮垮的,跟平时穿西装的样子比倒显得没那么苦大仇深了。 刘君越扫了他一眼,打岔道:“看你这身衣服,昨晚住在廊桥那儿?” “嗯。”顾雨崇指尖轻敲桌面,拉回正题:“陈怀宁没有双胞胎兄弟,但我早上查了趟监控,走廊尽头确实有个相似人影,而且大厅里还出现了一个可疑女人。” 他又调出一段视频,点击暂停键,指了下走廊晃动的树影又指向大厅里戴着帽兜的女人。 “那晚的监控被人有意修改过,我能调出的片段只有这个,我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哪个病房,需要你帮忙调查一下。” “查是能帮你查,但你得让我看完监控。”她抬了抬下巴,“你这糊到姥姥家的人影,让我去哪给你捞人。” 顾雨崇把视频递过去。 刘君越看到一个戴着兜帽衫的女人,步履蹒跚,绕着大厅转悠两圈,敲了敲窗边的花盆,忽然握紧拳把什么东西揣进口袋,她转身,见着两个黑衣保镖,脚步一顿,踉跄后退,保镖快步走来,监控一黑,最后定格在他们举起电棍的瞬间。 刘君越盯着保镖肩头的蓝角星徽章,呼吸紧了紧。 顾雨崇瞥她一眼,道:“我觉得她和陈怀宁脱不了关系。” “怎么说?” 顾雨崇指着太阳穴,“第六感。” “切,就你还有第六感呢。”刘君越吸了口烟,朝他吐烟圈,“快,老实交代。” 顾雨崇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盯着杯底茶叶,眸色深处一片疏冷,好似在消极抵抗。 刘君越也不急,蹍灭烟头,找来薄荷糖,数了三两粒一齐塞进嘴里,咬的嘎嘣响。 顾雨崇闻声抬头,见着圆不溜秋的糖,心里窜起一阵麻痒,下意识地去找兜里的镇定片,指尖触上铝箔药板的刹那又停住,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收回手,伸手要道:“君越姐,也给我几粒糖吧。” 刘君越故意把糖收到身后,道:“你先跟我说清楚那女人和陈怀宁的关系,我再给你。” 顾雨崇喝了口茶,冒了一身冷汗,他咽了咽口水,视线模糊,额角抽痛,最后搅得整个脑子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道:“五年前淮江县医院也有个瘸腿女人,她戴着口罩,常在饭点进出陈怀宁的办公室,后来陈怀宁走了,她也跟着消失了。” 刘君越缓缓点头,朝他抛了两颗糖,道:“哎,怎么又绕到陈怀宁这来了,话说现在还不能把他抓来问话吗?” “老先生没死,动他…不妥。”顾雨崇抓着糖袋子,叠成四四方方的块,“我们先搞明他为何出现在教堂,下个月再近他的身。” “这还不简单,他要不是基督徒,那就吃饱了撑地想要去遛弯。” “没这么简单。” 刘君越挑眉,哼了一声,“那就是看上了教堂里的洋妞呗。” “感觉不太像。”顾雨崇扶着额角,“君越姐我跟您商量个事儿,您能不拿看男人的眼光看咱这件事儿吗?” “害,你个小崽子,你就说他是不是男的吧,他一个男的不去吃喝嫖赌,跑到这个教堂里窝着,到底想怎样,要不有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勾着他,要不就老登电影看多了,他在教堂里面造火药。” “老登电影是什么?” “土鳖,就peaky blinders那样的。”刘君越拢了拢披肩,“这么年轻,连网络热词都不知道。” 顾雨崇一噎,点开教堂监控,小声道:“我下个月就三十了。” 刘君越“切”了一声,凑过来看视频。 教堂内部十分华丽,管风琴占据三四个玫瑰花窗,头顶还有个掉下来能砸死人的十字架,顾雨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切换页面,停在一页英文文献上。 “这个教堂以往还真造过枪。”他指着一个拢长的英文单词,“十六世纪,宗教改革。” 刘君越倒吸一口气,“我假设啊,假设陈怀宁造火药,那他打算炸谁?你,我,还是组织里的其他人?” 第44章 “不知道,他身上有很多疑点。” 顾雨崇收起手机,双手交叠,望向窗外缓缓飘落的梧桐叶。 “最大的疑点是二十年前他跟老先生一起去美国,半个月不到自个拎包回来了,那会正值中秋,县高中放假,我回学校讨落下的试卷,第一次在自行车棚碰见他。”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风烛残年(1) “见着他,然后呢?” 刘君越转着糖罐子,语气带上七分无语三分无奈:“你怎么又说一半不说了。” 顾雨崇两手一摊,“没有然后了啊,我看他穿着白大褂蹲在车棚里抽烟,保安跑来说学校禁烟,他掐了烟转头走了。” 刘君越不信:“就这一个画面你能记这么多年?” 顾雨崇无言以对,下意识地模仿陈山润翻白眼,道:“我高中那会每天忙着上课考试写作业,哪有时间去管一个校医,我能记住这些单纯是晚上做梦,翻来覆去地把高中三年的记忆在脑子里面过一遍,想忘记都难。” 酒店另一头,陈山润咬指甲的动作一顿,盯着收音机,将陈老师造火药的事抛到一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问题:照这么说,顾雨崇每晚都能梦到自己? 他鼻子发酸,半笑不笑地望向落地窗,透明玻璃倒映着苍白的脸,深陷的眼窝,早已不是十七八岁模样。 哎,算了,甭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估计在顾雨崇的梦里也只是个背景板,那年夏天情书攥在手心里,他还没来得及告白,救护车就来了,病房教室来回跑,叶子落在操场上,冬天一到,再也没机会去学校。 陈山润搓了一把脸,细数往后的日子除了吐血就是输血,有的时候他都嫌弃自己满身插着管,半死不活的样子,顾雨崇居然能陪在身边这么多年,也真够神奇的。 现在想来,漫长的十二年如同一碗凉水,水里掺着血丝,剪不断还乱,顾雨崇到底是怎么看上自己的?他一没有钱,二没有学历,死了顾雨崇只能继承他书包里还没做完的试卷。 半晌想不通,陈山润如坐针毡,开始咬指甲,大拇指被咬的血淋淋的,也不觉得疼,莫名想靠流血的方式惩罚自己拖累顾雨崇的十二年。 收音机里又传来刘君越的声音,她轻敲桌面,调转话题问:“何繁那边怎样,听说出了不少案子?” 顾雨崇掐了把眉心,“他还在查那两起自杀案,河岸打捞上来的校服比想象的棘手,警局派人回国调查,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薄荷糖在舌尖化开,呼吸带上一阵凉意,他舔了下唇,忍不住地去想镇定片的苦涩,好像只有那阵苦意能压住不安的心,他抿了口茶又道:“其实我高中那年也发生了一起自杀案,校服,纽扣,女学生,所有元素都对得上。”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这纽扣是一枚开关,只要它出现噩耗就会降临?” 顾雨崇耸耸肩,不置可否。兜里的铝箔药板隔着一层布料,隐隐发烫,他试图集中注意力,可事与愿违,耳边不断有个声音提醒他吃药,吃药才能恢复清醒,吃药才不会回到太平间,撞见两具冰冷的尸体。 顾雨崇抓起外套,死神追着他跑得赶紧回家,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已不如最初那般淡定,咬牙起身道:“该说的也都说了,我先走了,老先生那边拜托你了。” 林君越摆了下手,没打算送他,坐在位置上,弹了下烟灰,低头抽烟。 门外又下雨了,顾雨崇撑着伞走出餐厅,冷空气灌入肺,吹散了鼻尖那股烟味。 他沿着昏暗的巷子往前走,涂鸦墙映入眼帘,他踉跄一步,死死抓着兜里的药片,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转身回餐馆歇一歇,但一看手机,陈山润这个点应该醒了,得回去接他出来吃饭。 临近停车场,黑伞被风掀起一个角,顾雨崇凝眉望向前,空巷尽头一片万家灯火,两层高的别墅里亮着暖黄色的光,有些人家没拉窗帘,透过窗,能看见挂着彩灯的圣诞树。 整个伦敦都在过节,世界却把他忘了,顾雨崇收起伞,冷雨打在脸上,心脏突突地跳。 他朝前走了两步,回头,大脑一阵眩晕,小腿使不上力,将伞当成拐杖,一步一步往前走。 没办法,噩梦做久了,两眼一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走到车前,摸索半天不想着打开车门,抓着车钥匙,走到墙根下,盯着脏兮兮的水洼,眼眶红了。 无休无止的雨天快要把他逼疯,顾雨崇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天空阴沉,就和梦里的世界一样。 他转着伞面,雨珠尽数落到脸上,他举起袖子擦着脸,面颊肌肉僵硬,先前吃的镇定片药力正在减弱,渐渐地,他感受不到雨打在身上的凉意,一闭眼,血淋淋的陈山润倒在手术台上,父亲的遗体从灵堂里爬起来,腐烂的尸骨朝他伸出手,一个劲地想将他拖进地狱。 地狱长什么样?是死神还是阎罗来接他?不知道,反正世界已经颠倒成血红色,血珠在茫茫雨夜坠落。 顾雨崇掐着脖子咳嗽,肺像灌满水,感受不到空气,片刻,他跌坐在地上,瞳孔涣散,望着天空,暴雨如注,快要把他淹死。 这次,没人在身边。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风烛残年(2) 长夜漫漫,雨打在玻璃窗上,像是无数透明子弹穿过薄膜打进陈山润心里,连着意识和神经都变得千疮百孔。 第45章 他站在窗前朝下望,广场上有个流浪汉,一见到有人来,忙上前磕头,见无人搭,他骂骂咧咧地踹翻垃圾桶,拎起一旁的污水桶,架在头顶,张开双臂,装成圣诞树的模样。 陈山润冷笑一声,头贴在冰凉的窗户上,心里暗骂流浪汉,好手好脚的在这装什么疯子。 他住院那些年最烦那些被救护车送进来打镇静剂的神经病,吵吵嚷嚷的,总以为全世界抛弃了他,对着小护士又踢又踹,陈山润隔着一道帘子,真想拿挂水杆一棍子把他们敲醒,让他们看看围在病床前急地团团转的家人。 人越没有什么,越在意什么,陈山润刚住院那会顾雨崇还在上学,高三挺忙的,能见到他的机会只有周日下午那两个小时,他常常窝在被子里,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逐渐掉光,就跟他的头发一样,慢慢变得稀疏,最后掉光。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陈山润不敢照镜子,镜子里的他像个鬼,可几个月前他长腿一跨,骑上单车,从校门口到老街弄堂,发丝轻扬,眼睛明亮,校服拉链敞开着,远看就要飞起来。 如今病房除了年迈的老人就是中年的疯子,只有他一个人,十八岁,孤单地躺在床上,等着死神降临。 陈山润那会唯一期待的就是顾雨崇出现在病房门口,时过境迁,他又一次在窗边等人,带着过去的记忆,承受两倍的痛。 陈山润抿了下唇,眼睛发酸,不想再这样等一个人,但不等顾雨崇回家,他还能干嘛呢?陈山润收回视线,走到门前,按动门把手,无奈笑了,算了,就算将这道门打开也出不了酒店,保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外面,问什么也不答。 壁炉上方,收音机的蓝光闪烁一瞬,忽然息灭,吱吱呀呀的白噪音听不见了,陈山润绕着房间找了一圈,没见着充电器,转头把收音机放回原处,蹲在壁炉边,数着时间。 “咚咚”传来两声敲门声,他抬头回头,保镖端着一份鸡蛋熏肉薯饼套餐进屋。 “陈先生,该吃饭了。” 陈山润起身走到他面前,“顾雨崇什么时候回来?” 保镖冷冰冰地答:“等二少忙完自然会回来。” 啧,说了跟没说差不多。陈山润见保镖把饭端到餐桌上,转身离去,没想着挽留,坐到椅子上,抓起餐刀,举到面前,细细打量锋利的锯齿。 这刀长得可真像手术刀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垂下眼眸,今天的白人饭和昨天的差不多,熏肉齁咸,配上干巴巴的吐司,毫无食欲,要不是头顶的灯太亮,还以为自己住在一九四二年的防空洞里,吃着一百年不变的饭。 陈山润撕着吐司片,机械般的咀嚼,半天咽不下去,低头望了眼发黑的薯饼,有点反胃,把晚饭推到一边,回到窗边,静静地看广场上的圣诞树。 今晚听到了不少情报,头疼得厉害,想到陈老师当年在医院说的秘密,陈山润嘴角下撇,吞咽两下,难言的痛苦堵在喉咙口,他匆忙跑进浴室,趴在水池前拼命干呕。 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陈山润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大脑晕乎乎的,缓了好久抬头看钟,凌晨三点,他跌跌撞撞走到壁炉前,“滴”的一声,门开了。 空气停滞了两秒,陈山润循声望去,总算看见浑身湿透,眼眶通红的顾雨崇站在门厅前。 他一只脚踏进屋,关上门,远远地和他对视。 顾雨崇走到餐桌的灯光下,发丝滴着水,紧紧握着伞,看向餐桌这边,陈山润眼睫轻颤,别开脸,头一次不敢上前。 顾雨崇放下伞,脚步踉跄,朝他走了两步,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陈山润朝前迈一步,闻到他身上呛人的烟味,皱眉道:“你跑哪抽烟了?” “唐人街。”顾雨崇低下头,语调听不出喜怒,声音却像是被雨打湿了,闷闷的。 “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家里有你。” “我?”陈山润凝眉,“你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负担。” “呵。”一颗心被冷水浇透,陈山润叉着腰,别过脸,突然气笑了,“好,我是负担,对不起,那你让一让,我现在回国。” 顾雨崇声音明显抬高:“不行,你不能走,我舍不得。” 他抬起头,陈山润一怔,这回才看清他的表情,眉毛皱成一团,眼睛空落落的,仿佛蒙上一层中世纪的雾,从悠久岁月里走来,又冷又不近人情。 陈山润咬牙瞪着他,人不是机器也不是面团,反复被这般对待,再好的脾气也会被消磨完,他眼下只感到疲惫。 另一头的顾雨崇一言不发,抬手轻触他的发丝,血淋淋的画面忘不掉,可头发丝的手感是真实的。他呼吸紧了紧,手顺着陈山润的发顶摸到耳廓,又停在胸口,震颤的心跳无声地宣告梦是假的,陈山润还活着,坠入地狱的噩梦不告而破。 顾雨崇唇角微弯,想把口袋里的铝箔药板扔掉,顺带把躲在墙角拼命吃药的时刻从脑海里抹去,抬眸对上陈山润冷冰冰的眼睛。 “早点休息吧。”陈山润后退半步,转过身,消失在浴室门后。 “山润!”顾雨崇一时等不到回复,大脑又乱了,盯着掌心,指尖还有触碰胸口的余温,可陈山润怎么突然消失了? 一门之隔内,洗手台的水哗哗地响,冷水打在脸上,陈山润拼命地搓着顾雨崇刚才触碰的地方,鼻子发酸,喉头哽咽。 第46章 想忘记顾雨崇的好,可十二年的羁绊太深了,他存在手术通知单的每一页,学生时代的每一次回眸,童年巷口的每一瞬对视。 一时割舍不掉,想逃离,又没地方去。 陈山润靠着墙蹲下身,手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啜泣。 人生种种矛盾,裂痕,不能用唯美的镜头粉饰太平,手术结束,他来到伦敦,和顾雨崇之间说不上来的陌生感,没人提,散在长风里,暴雨里,最终不了了之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风烛残年(3) 浴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陈山润关了水龙头,绷着脸,靠着墙根坐下。 “山润,你在里面吗?” “山润?” 陈山润不想他,找了块毛巾搭在头顶,低头,地砖积了一滩水,倒映着照明灯,明晃晃的扎的眼睛疼,他一脚踩下去,水花四溅,顾雨崇声音戛然而止,不久传来稀疏的脚步声。 他好像走了。 陈山润吸了吸鼻子,心好累,今晚不想见到他。 顾雨崇坐到床头,见着陈山润换下来地睡衣,呼吸一紧,抓起来使劲嗅,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猛然低头,自己掌心一片红,原先被伞柄割出的伤口隐隐渗血。 完了,陈山润又吐血了,完了,顾雨崇仓皇起身,空荡荡的房间,灰扑扑的天,陈山润进手术室的那天,他躲在窗帘后看到的天空也是这般模样。 记忆像是被一阵大风刮过,顾雨崇趔趄的后退,摸到桌上的车钥匙,他怎么会有车,不对,这车是他的吗?顾雨崇茫然地环视一圈,房间摆设熟悉的样子,壁炉上的收音机安稳地摆在那,所以……车是他的,陈山润手术成功,他们来到伦敦,离疏城医院十万八千里。 顾雨崇抹了一把脸,又去揉眼睛,眼睫毛掉到眼里,又痒又痛,他拼命眨眼,眼泪流出来,掌心血糊了一脸。 他抓起袖子擦干净脸,跑去拿雨伞,记忆依然混乱,顾雨崇抓着伞柄摩擦伤口,痛感使他保持了一丝冷静,转身去衣柜里翻出镇定片。 酒店里放的镇定片比家里的种类多,混在一起吃应该没事,顾雨崇心想反正人已经这样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看了眼浴室的门,一口吞下七八粒药片。 苦味在舌尖蔓延,他脸皱成一团,喝了口水,喉结艰难滚动,总算把药咽下去,蹲在床边包扎掌心的伤,陈山润的睡衣就摆在一旁,难受的时候就看一眼,冲散了鼻尖那股作呕的消毒水味。 两小时后,雨停了,顾雨崇手机响了,白拾发来见面地址。 顾雨崇简单回复了个ok,没再去敲浴室门,走到另一头的洗手台把陈山润的睡衣洗干净,抓起车钥匙,离开酒店。 车子在空旷的街上疾行,伦敦路口的红绿灯很多,十来个,刚来的时候总以为看不懂,谁知道车子一开,莫名其妙地就会了。 车停在剧院后门,这儿是个小型停车场。顾雨崇下车,往河边走,一路下坡,两旁店铺都没开门,少有的安静,头痛减轻了不少,但耳边仍有莫名其妙的嗡嗡声,吵得人心慌。 顾雨崇拧开瓶盖,剥了两粒药,就着水咽下去。 走上桥,河水波光粼粼,梧桐叶从头顶飘落,时间就像秋风卷落叶,打着旋儿将他掩埋。 风大,顾雨崇打了个喷嚏,河岸边的钟楼传来悠远的钟声,他转过身,鸽子从头顶飞过,白拾裹挟着黎明将至的寒意走来。 “你又通宵了?” “你不也是?”顾雨崇朝她扬了扬下巴。 白拾嘴角弯了一下,笑得有些憔悴,她点了支烟,吸了口,听顾雨崇道:“魏雪生还好吧?” “伤得不轻,在我那躺着呢。” 顾雨崇跟着点了支烟,道:“有空我提两个果篮去看看她。” “她不喜欢果篮,你带两瓶酒就行,茅台或者伏特加,意思意思就够了。” 顾雨崇挑眉颔首,他不是陈山润,不会当面说这送礼方式可真逗,不知道还以为是过年走亲戚。 “陈怀宁从哪儿搞到的地址?” “不知道,他给我发了个邮件,我就去了,最后格拉斯哥的一间破仓库里找到魏雪生,没和他碰上面。” 白拾一手撑着脑袋,歪头对视,“不过我倒是搞清楚一件事儿,绑架魏雪生的那伙人就是你爸派来的。” 顾雨崇眉头凝了凝,道:“等老先生去世,黑帮倒台,我继父任你处置。” 白拾扯了下嘴角,夹着烟的手朝河边一点,道:“那到时候我想血债血偿把你妈妈给绑了,你会救他们吗?” “你先绑上再说吧。” “切,没劲。” 顾雨崇没管她翻来的白眼,又道:“话说你和陈怀宁很熟吗,他为什么要把绑匪行踪告诉你?” “他有事求我。” 这回轮到白拾挤牙膏式的回答,顾雨崇咬着香烟过滤嘴,头一次和陈山润感同身受,皱眉道:“他求你什么事?” “那老头让我别给你开镇静药片,让你自生自灭。” 白拾摸出一个玻璃瓶罐,指着里面的红药丸,“然后他给了我一瓶自制的止血丸,让我把这玩意喂给陈山润吃。”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风烛残年(4) 顾雨崇神色微凝,盯着那罐药,道:“你怎么突然变这么爽快,连交易的秘密都告诉我?” 白拾两手一摊,朝他翻白眼,“顾雨崇你丫是不是有病,刚在那劈头盖脸地问我,现在我全告儿你了,你又在这叽叽歪歪。” 第47章 顾雨崇掏出药片,板着脸承认:“我确实有病。” 白拾视线从药片扫到他的脸,抿了下唇,打岔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这红药丸的成分?” 顾雨崇一言不发,跟个木偶人似的盯着她,瞳仁幽深,望不到底。 白拾没法子,指着自己道:“那老头只给了我一个地址,其他的什么也帮不了我。” 乌鸦在岸边叫了两声,顾雨崇缓缓摇头。 “哎,我真服了,顾雨崇,我今儿把话说到明面儿上,陈怀宁哪有你顶用啊,你是休斯顿正儿八经的二少爷,他是三十多年前在老先生手里干过活,早被辞退的老头,他跟你能比吗?你这个身份我能捞到多少捷径和好处我自己不会掂量?” 她晃着手里的药罐子,示意他去看红药丸,“其他的我就不说了,你最好问我这药丸的配料,我昨晚查了一宿才get这里头的成分,它的adr反应很大,你知道adr吧,adverse drug reaction。” 白拾在国外待久了,想不起“药物副作用”的中文,反复念叨英文,好像多说几遍,大脑就能装上插件一键翻译adr的意思。 顾雨崇查了下谷歌,抬头道:“不知道,但岸边的咖啡店开门了,要不要过去坐坐?” “不用,你别想着拖我一上午,咱赶紧把事对接,完事儿我得回家补觉。” 顾雨崇点头,空气潮湿,他一猛子扎进名为陈怀宁的漩涡里,道:“去年四当家葬礼,你和陈怀宁碰面说了什么,那应该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吧?” 白拾手背青筋直暴,就差把瓶子捏碎。 她默念十遍顾雨崇是病人,咬牙微笑道:“我跟他说你好,他双手合十给我鞠了个躬,然后我们就走了。当时陈怀宁对我来说只是小时候见过面,现在混得不好,想弄死老先生的一位同志而已。” 白拾中英混合,在他面前比划,“同志,你懂同志的意思吗,不是说你跟陈山润的性取向,是somebody,someone,明白吗?” 顾雨崇瞳孔一怔,没管她的一对一英语单词教学,只道:“陈怀宁想弄死谁?” “老先生,白广德,我的第二个爹,靠,我真服了,下周你来医院,我找人给你看看耳朵。” 白拾一宿没睡,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她猛吸一口烟,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的,老先生在休斯敦唐人街开中药馆发家的,那中药店好像叫……” 顾雨崇抢答:“白馆。” “对,白馆。陈怀宁最初在那里头打下手,后来他老婆得了血液病,老先生给药治好了,但没多久他儿子又病了,老先生没给治,陈怀宁偷药不成,被抓起来打了一顿,心灰意冷地回国了。” “过了五年,他儿子死了,老婆旧病复发也跟着没了,陈怀宁怀恨在心,觉得老先生给了希望又让他失望,是在玩弄他,所以决定报复他。” 顾雨崇沉着脸,问:“陈怀宁真这么说的?” “废话,不然我是在编故事吗?” 顾雨崇按灭烟头,望着阴天如墨般的河面,“怪了,陈怀宁在国内还有个老伴,他要真爱第一任,干嘛还要再娶?” 白拾“啧”了一声,无语道:“你们男的不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初恋和新欢哪个不是心头肉啊。” “不是。”顾雨崇顶着一张冷脸,活像进了寺庙里修行半载的高僧。 “算了,跟你讲不通。”白拾也累了,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提神。 顾雨崇大脑有些分神,攥紧药片,想起黑帮内部密密匝匝的往事。 老先生八十年代杀了人,从北京一路逃亡,最后停在休斯敦给母亲收尸,后来他听顾雨崇说十七岁替父亲办葬礼,神色动容,将他接进组织内部,分外照顾。 顾雨崇借着这个特权查了不少事,看了许多老照片,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张是千禧年休斯顿黑帮刚成立,老先生带着自家兄弟在白馆门口拍的合照。 照片里人影憧憧,其中前排冒尖的小伙子戴着墨镜,穿着皮夹克,顾雨崇认得墨镜后的那张脸,五当家。他旁边站着二当家,笑起来一脸褶子,和母亲结婚照上的笑容一样。 或许那会他们都不会想到十来年后会和老大哥刀剑相向。 再往下看去,照片里人死的死,伤的伤,身后的红漆木门一开一合,送走了不少下海经商的老人,台阶被踩出一个豁口,只剩门边的那两尊石狮子没变样。 或许从老先生选择建立黑帮那天起,就知道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他这辈子轰轰烈烈,到头来不过是客死他乡,骨灰往白崖上一撒,天涯路远,大雁飞过,老胡同口飘着小红旗,这辈子也回不了的家。 顾雨崇轻声叹了口气,不是唏嘘这个黑帮的近况,只觉得如今他们斗成这样不免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难道那张照片背后,还有陈怀宁的影子?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停泊(1) 陈老师,陈怀宁,怎么哪哪都有他? 顾雨崇捏着眉心,听白拾又道:“你要真不放心,等老先生死了把陈怀宁抓过来问问呗。不过现在可别抓他,据我所知,他在老先生生病这些年巴结了不少帮派头头。” 她把药瓶向上一抛,又稳稳地接住,笑道:“他这就跟大学宿舍的微信群一样,表面没翻脸,但背地里建了多少个群,咱就不知道了。” 顾雨崇微微颔首,手机响了,他低下头,刘君越传来唐人街中医馆的地址,他回了个抱拳的表情包,再抬头,河岸边的圣诞树灯灭了,白拾转着打火机,问道:“你前天跟我说的那个什么圣诞树,五当家,廊桥广场是什么情况?” 第48章 “我怀疑五当家回国了,廊桥广场有他公司设计的圣诞树,你不要跟老先生透露任何信息,我们等月底见机行事。” “你这说了不跟没说一样嘛,要不过两天来医院我送你本《语言的艺术》你回家好好研究,再跟我讲你是怎么凭一棵树发现五当家回国了。” “别打岔。” “我没有,我知道他回国了。”白拾晃了下手机,道:“我放在他那的眼线给我发了他的动向,他和陈怀宁都在爱丁堡,暂时翻不出什么水花。” “你确定?”顾雨崇迎风和她对视,“可我觉得他和我继父联手了。” 白拾呼吸一滞,一巴掌拍在栏杆上,偏头看他道:“没那么一回事,你别东想西想的,时间不早了咱各回各家补觉吧,我真熬不动了。”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不自然地眨动,顾雨崇没点破,只道:“你走之前能把那药瓶给我吗?” “现在想起红药丸了,我还以为你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呢,但你真不想从我这知道这药里的成份?” 白拾把药塞到他手里,却没有抽回手,顾雨崇包住瓶底,用力一扯,把药瓶扯了过来,塞进兜里。 白拾今天主动过了头, 必然反常,顾雨崇眯眼后退,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风吹起领带,又轻轻落下,少顷他道:“你睡醒了邮件发我吧。” 白拾点了下头,却没急着走,立在桥头,看着他苍白的脸,青黑的眼底,还有那一股子没有睡觉快要成仙的气质,道:“我先跟你确认一下昂,我走了之后你应该不会从桥上跳下去吧?” “你这是什么话?” “我看你印堂发黑,真怕等一下你从桥上翻下去,那我就成犯罪嫌疑人了。” 顾雨崇挑眉扫她一眼,“你个西医什么时候会看面相了?” 白拾揉了揉鼻子,没说话。 “在没有搞清血液病凶手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功利了?” “你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白拾视线心虚地瞥向别处,道:“算了,我回去了,你自个儿注意安全。” “回见。”顾雨崇目送她离开,又打起精神,回到停车场,开车前往唐人街的医药馆。 医馆隐于一间阁楼里,一进门,浓烈的中草药气息扑鼻而来,顾雨崇恍惚以为回到了国内。 须臾,一名戴着圆框眼镜的小医生走过来,顾雨崇递上名片,小医生轻点了下头,领他进了二楼包厢。 老中医俯首在花雕橱窗前,听到门开了,套上白大褂,从屏风后走出来,上下观察顾雨崇两秒,领他坐到梨花木的方桌前,问道:“小伙子失眠多久了?” “将近十二年了。” 老中医翻出纸笔,皱眉看他,“怎么想着现在才来看?” “以前吃完西药能睡个四五个小时,现在西药不管用,所以才来的。” “都吃了哪些药?” “前十年吃的是安眠药,艾司唑仑之类,后两年改成镇定片,像氯硝安定我一次吃两粒,但最近吃完头疼得厉害,我加大了药量,但效果不好,有时看人有重影,甚至会出现梦里的画面。” 老中医微微颔首,示意顾雨崇把手搭在软垫上,给他把了个脉,眸色微微凝重,捋着花白的胡须,没来得及的开口,顾雨崇先道:“大夫,实话跟您说吧,我来这儿不仅是想给自己看失眠,还想麻烦您帮我查个药。” 顾雨崇递出药罐,“我听朋友说这药是治血液病的,但不确定它的副作用,您能帮我查查吗?” 老中医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红药丸,合上笔帽,靠在海棠花纹的竹椅上,声音缓而沉:“我们医馆没这个业务,但我个人和陈怀宁很熟。” 老中医隔空指了指顾雨崇头顶,顾雨崇回头,黑漆点翠屏风一如旧时明艳,他凝眉问:“大夫,您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十年的寿命。”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停泊(2) “事与愿违四个字,在成年人的世界很常见。”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句话,陈山润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推开浴室的门。 空荡荡的房间和昨夜别无二致,顾雨崇像一阵风般来了又走,陈山润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坐下,心脏像是被戳了个窟窿,仔细想他们之间怎么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十七岁之后的人生这么难,他到底走错了哪一步,和世界脱轨。 没人回答。他揉着刺痛的额角,心底遗憾一点点堆砌,一腔的喜欢偃旗息鼓,他喝了一口水,波折的情绪经不起一丝波澜,忘了时间过去了多久,久到把十二年的记忆从头到尾过了遍,茫然地环视这个房间。 窗台怎么会挂着一件衣服?陈山润神色微凝,白色的t恤在窗边透着光,袖口皱巴巴的,他眯眼仔细看,那是自己的睡衣?怎么会在那? 陈山润起身端详,t恤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他转身看向床头,只剩睡裤,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跑去衣柜。 打开柜门,衣服皱巴巴堆在一起,明显被人翻乱,地上散落三四粒药片,红红绿绿,不像是自己平时吃的药。 这药从哪来的?陈山润半蹲下身,沿着药片掉落轨迹,打开最下层的橱柜。 印着顾雨崇名字的病例册映入眼帘,拆开看,就诊单写着失眠障碍。 陈山润呼吸发紧,仔细翻过每一页就诊单,越往下单子上的字迹越淡,薄薄的纸泛着日深月久的黄。 第49章 到底是从哪一年开始,顾雨崇患上了失眠障碍? 陈山润颤抖着手找出淮江县医院病历本,瞳孔微震,原来十二年前他就生病了。 医生在就诊单上写着他梦里内容,顾雨崇害怕自己的死亡,他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披着白布被推进太平间。 陈山润头皮发麻,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他就是那个煞星,克死了父母,现在又来克顾雨崇。 “哗啦”病历单像风吹落叶般散落到地上,陈山润双膝跪地,眼眶发热,他别过脸,窗外阴云密布,暴雨在心底倾盆而下。 他抹了把眼角,哭不出来,一颗心千疮百孔,还能有什么大起大落,深吸一口气,低头收拾这一地的病历单。 这些年,他们过得都不好,是自己拖累了他。 陈山润握紧拳,最后看了眼病历单,把它塞回原处。 高三那年,他不应该心动的。 现在该怎么修正错误呢?陈山润盯着手里的药片,掌心微微出汗,药片化了,丝丝缕缕的苦味弥漫在空气中。或许只要放手,心脏就不会痛,就不会再自责。 - 中午,门开了。 顾雨崇裹挟着凉风进门,整个人都像是冻僵了似的,眼下青黑,嘴唇苍白。 陈山润别开视线,一个人的时候七想八想,这下见到人,嗓子干涩:“你去哪了?” “见了个人。” 陈山润微微颔首,罕见的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走上前,把原先打的草稿一股脑地倾吐出来:“顾雨崇,你不在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原本手术结束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但回头想想这个愿望有点太自私了,虽然我不知道你那会儿的表白有几分真心,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声音沙哑,看向他的眼睛带着十分决绝,道:“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实在没脸继续陪着你,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空气停滞了一秒,顾雨崇大脑一片空白,立在门厅。 陈山润背对着他站在窗边,背影融进灰暗的天空里,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 顾雨崇头疼得厉害,扶着墙,缓步上前。他抓住陈山润的肩,脸色比进门时更差了,声音带上细微颤抖:“为什么这么说?今早谁来了这,跟你说了什么?” “没人来,我只是想…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陈山润一个劲地重复,不敢回头看他的脸。 “谁说你拖累我了?!”顾雨崇大吼一声,顿觉脚下一片眩晕,抓紧陈山润的肩。 陈山润甩手挣脱,微笑着回头眼里盛满遗憾,“对不起。” 顾雨崇摇头,定定地看着他,“不要离开我。”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停泊(3) 陈山润深吸一口气,有很多想说,但看着顾雨崇苍白的脸,喉结微动,话尽数咽了回去。 果然,离开才是最对的选择。陈山润嘴角牵起一抹笑,眼睛却被雨打湿,模糊的一如十二月的伦敦,大雾弥漫,找不到前方的路。 “顾雨崇,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我生病,搅乱了你完美的人生。”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顾雨崇低下头,世界仿佛在急速下坠,他有点看不清地板的纹路,死死攥着掌心,指关节剧烈挤压,发出吱嘎声响。 “那你喜欢我什么,陪我这么多年,图什么呢?” 顾雨崇一噎。他也不知道图什么,只是从失眠那天开始,他害怕一个人叠纸花,布置祠堂,一个人在头七那天蹲在路口烧纸钱。 他起初只是害怕死亡,后来陷进高中的回忆里,失眠越来越严重。 “或者我换个方式问,你到底爱着十七岁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陈山润纠结了一晚上,内耗了一晚上,现在说出来总算喘了口气。 顾雨崇眼神慌乱,像一下子被人戳中了痛穴,心脏无端地下沉,他为了找凶手而付出的努力,在陈山润这里变成一句:“你爱的是哪一年的我?” 这该怎么回答,这些年,时间在变,他还在做经年的梦,一晃神,陈山润已经不是十七岁了,而自己还停留在好多年前。 “如果爱这么累,为什么不放手?”去年圣诞节,白拾这么问过他,当时怎么回复来着,是调侃一句你舍得和魏雪生分开吗,还是冷着脸走开? 记不清了,顾雨崇从中药馆离开后身体和精神极度虚弱,而陈山润一宿没睡,脸色发青,见他沉默,默认了心里的答案。 两人各立在墙头,没再说话。 “咚咚”门外传来两声响,顾雨崇回头,保镖推开门,行色匆匆跑到他面前,“二少,楼下着火了。” “着火?”顾雨崇猛然惊醒,逡巡一圈,壁炉的火噼啪作响,楼下车水马龙,广场上的圣诞树迎风而立。 保镖关掉耳麦,解释道:“十分钟前,大火从一楼大厅燃起,我们的人正灭火,凶手逃跑了,但监控拍到了他们的全身照,刘叔辨认了一下不确定是五当家还是二当家的人。” “二少,时间紧迫,还请您立刻前往安全屋。”转眼又跑进来一个保镖,脸上有道红疤,从嘴角蔓延到脖颈,陈山润用力吞咽一下,好不容易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扶住窗台,小腿微微打颤。 陈老师在病房前说过,多年前也有场大火改变了他和顾雨崇的人生。 难道这一切又要重演吗? 陈山润头皮发麻,他得离开顾雨崇,也得将当年的秘密瞒下去,无奈地站在十字路口,迟迟不敢做出选择。 第50章 “我知道了。”顾雨崇神色微凝,转向陈山润,“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顾雨崇拉起他的手,在两个保镖的护送下跑到安全出口。 “你们去查凶手,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是。” 保镖原路返回,顾雨崇紧攥着陈山润的手,沿着楼道往下跑,临近一楼时,蓦地响起一阵爆炸。 轰隆一声响,震碎玻璃,碎片漫天而下,顾雨崇猛地把陈山润推到拐角,他紧贴着墙,险险躲过最大的碎片,却被零碎玻璃渣划破手背,鲜血淋漓。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两人措手不及,顾雨崇忙背过手,用力擦血。 陈山润几乎忘了呼吸,紧贴墙往窗外看,后巷滚滚浓烟,一辆路虎车打着双闪猛地拐弯,穿入车流中,不见踪迹。 身后又传来一声爆炸,照明灯猛然息灭,灯泡脆得像麦芽糖一样四分五裂,摔在脚边,顾雨崇呼吸一紧,像被这声爆炸惊到了似的,怔在原地,眉头紧皱,眼里写满恐惧。 “快跑!”陈山润扯着他袖子,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喊道: “跑啊,快跑啊。” 楼梯道窄而长,安全通道的门被一道巨力撞开,火舌漫天,浓烟滚滚,木质扶手开始发出难以承受的噼啪声响。陈山润使出全身力气,抓着顾雨崇的手,从楼道跑向后巷。 冷风带着浓烈的烧焦味,陈山润扶着斑驳的墙壁,重重地喘气,远处响起警笛声,他回头看,原先住着的酒店一半落进火海里。 顾雨崇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蹲在墙根处,机械地擦着手上的血。 陈山润扯掉他的领带,三两下绑了一个结,抓着他手止血,问道:“顾雨崇,你看着我,你还好吗?” 顾雨崇不答,盯着脚边的石子,眼神空洞。 陈山润的心像是被火燎着一样,“扑通”双膝跪地,紧张道:“你带药了吗?需不需要喂你两粒?”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停泊(4) 顾雨崇挥开陈山润的手,机械性地倒出两粒药丸,吞下。 药吃多了,身体产生了抗药性,他这会吃中药只是心作用,扶着额角,太阳穴疼得爆炸,满脑子都是陈山润要离开我,我做了这么多,他要离开我……凭什么,为什么? 陈山润没走,坐在他身边,眼睛被烟熏着了,一边揉眼,一边看消防员举着高压水枪冲进酒店,一顿操作,黑烟滚滚,连着门口的消防车都看不清影儿了,呜笛呜笛地响着警报。 “轰”!街口又传来一声爆炸,梧桐树被劈成两半,路上的轿车四处逃窜。 陈山润慌张地收回视线,扯住顾雨崇衣角,“你还记得安全屋在哪吗?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快出去。” 顾雨崇茫然地抬头,脑海里仿佛有根针挑着神经,一听到他的声音,浑身发麻,耳边嗡嗡响。 “叮”手机响了,顾雨崇低头,不像往常那样打开新消息提醒,盯着手机屏幕,眼神晦暗不明,此去今年,屏幕上的试卷永远不会泛黄,印在顶上面的名字清晰可辨。 黑烟飘进巷口,连带着闪烁的车灯,陈山润脊背僵硬,忙拍了两下顾雨崇的手,还没等他看清巷口,两辆路虎车长驱直入,一前一后开进巷内。 顾雨崇置若罔闻,陈山润忙起身挡在他面前,浑身微微颤栗。 这两辆路虎车一黑一白,车牌号也不同,其中一辆车牌有休斯顿帮派特有的标志。 休斯顿的车牌的路虎车先打开了车门,走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顾雨崇面前,朝他欠身道:“二少,老先生找,请您立刻回府。” 顾雨崇眸色深沉,没有动身。 陈山润忙招呼道:“哥们儿打个商量,他昨晚一宿没睡,你能等他休息会儿再过去呗?” 保镖冷冷地扫他一眼,继续道:“二少,请吧。” 顾雨崇坐在地上没有吭声,保镖掏出一管针剂,陈山润眼皮一跳,想拦却被一把推开,忍着撞墙的刺痛,看着针剂扎进顾雨崇手臂血管里,他浑身一激灵,朝后倒去。 保镖熟练地按了下耳麦,架起他,往车里塞。 车里主驾驶上还坐着一个保镖,他拿着手机朝另一辆路虎车拍照,另一只手在平板上写写画画。两方人马心照不宣的避让锋芒,谁都没有拱火。 不拱火的原因有很多,此刻最大的可能是两方阵营的目标不同,陈山润脑飞速转动,很快想明白老先生派来的人抓顾雨崇回去,那另一辆车就是来抓自己的。 他忙不迭朝着祖国的方向道了声谢,感谢在国内他放九十年代港片的小护士,要不是她,他这会估计还傻不愣登地追着休斯顿车牌跑。 陈山润贴着墙根,打算借着这会又飘来的浓烟,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谁知道前头的路虎车刚走,后头的路虎车下来个人。 “山润,你去哪儿?” 熟悉的男声仿佛带着过去的记忆从遥远的淮江县传来,陈山润浑身一颤,回头,脸色唰地变白,目瞪口呆道:“陈,陈老师?” - 第二日下午,顾雨崇彻底清醒。 他睁开眼望着华丽的吊灯,心一下子被千斤重的石头猛地砸入谷底,剧烈地喘息着坐起身,望向门外。 怎么会出现在这?陈山润呢?他们不应该在后巷里吗?酒店遭遇了大火,陈山润还能去哪里?他会不会回国了,回国了自己还能追上他吗?他们的未来又该怎么办? 第51章 问题接二连三地涌进大脑里,顾雨崇方寸大乱,伸手去找药,手臂仿佛被化肥压了一宿,抬都抬不起来,他吃力地甩了甩手,却发现口袋空空。 巨大的无力感袭击着天灵盖,顾雨崇披上外套,跑到门外,只见整个老宅处在戒严的状态,保镖端着枪站在每一个房间门口。 他凝了凝眉,枪管并没有指向他,说明“伦敦眼”计划并没有暴露,顾雨崇呼吸渐缓,视线从保镖身边扫过,没有戴孝,老先生还活着,那么抓他的人就不是五当家。 如果不是这两大势力那会有谁想把他抓进老宅? 顾雨崇面沉如水,两手插头,从保镖身边穿行而过,隐于宅邸拐角楼梯口。 他一路小跑上天台,只要月底计划没被端他的线人就还在天台站岗。 穿着黑色风衣的保镖摘下耳麦,按下信号屏蔽器,道:“二少,您醒了?” 顾雨崇点头,简单寒暄一下,问道:“老先生人呢?” “老先生昨日醒了后,大发雷霆,把我们训了一顿又昏迷了,您要找他还请晚些再去他房间。” “我们?”顾雨崇眉头越皱越紧,“这个我们包括白拾吗?她也在老宅?” “大小姐在地牢,”风衣保镖掏出一串钥匙,“需要我为您带路吗?” 顾雨崇接过钥匙,紧张道:“她怎么在那儿?” “听说是昨天下午做坏事,被老先生当场抓到了。”风衣保镖凑近了些,道:“不光她在,何繁也在,您要先见哪个?”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贪念(1) 顾雨崇大脑飞速转动,冷不防冒出一句:“地牢换安保了?怎么想见谁就能见谁?” “没换过安保,只是我晋升了。”保镖脱下防弹背心,露出肩头的三颗蓝角心。 顾雨崇了然,凝神思考一番,道:“先去见何繁。” 沿着蜿蜒的楼梯往下走,空气里萦绕一股腐烂的味道。顾雨崇薄唇紧抿,把脑海里恶心感眩晕感压下去,跟着保镖穿过守卫森严的地下室,在走廊的尽头见着一扇暗门。 保镖掏出钥匙,打开门,熟练地把守在门边,顾雨崇微微颔首,借着黑色风衣的遮挡,在暗处给他递了块金条,走进门。 何繁面容憔悴,还穿着警局的制服,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铐住,腿脚被一道铁链锁在床头,脸没受伤,衣服也没有出现什么血渍,只是白衬衫皱巴巴的,胸口的警徽被黑布蒙上。 何繁见着顾雨崇,脸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从椅子上跳起来,但坐久了小腿和膝盖一起发麻,疼得他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笑着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小子还活着。” 顾雨崇赶紧扶他坐起来,神色淡淡地道:“嗯,我确实还没死,但暂时不能叫你出去,有些事儿想找你问清楚。” 何繁眉头一皱,用口型道:“你确定要在这问?” “放心,这儿的监控还有信号接收器都遭到了干扰,我们对话很安全。” 何繁眼珠子跟着他的动作直打转,“你怎么做到的?” “开了外挂。”顾雨崇不答明白,在床边坐下,两手死扣着门板的缝,缓过从中药馆出来之后胸口遗留的刺痛,问道:“你怎么被抓进来的?” “你还记得我让你去九榕树钱庄,帮我收集他们犯罪证据吗?” “记得。” “你不是没空去吗,我就自己去,在那没找到商业犯罪的证据,倒是把纽扣自杀案给捋清楚了。” 何繁两手一拍,手铐震的叮当响,“我当时刚要回队里,车子还没开出停车场,砰砰两声,那子弹擦着我脸飞出去,窗户瞬间震碎了,噼里啪啦砸地我全身都是。” “我擦着额头上的血,就见休斯顿黑帮抱着两挺冲锋枪跑过来,你说我腰上的那把小破手枪何德何能跟他们黑市买的冲锋枪火拼?” 他耸耸肩,环视一圈,“所以你也看到了,我就被关进来了,跟蹲监狱似的。” “是挺危险的。”顾雨崇点头,声音和窗外空气一样冷。 “你丫不会捧哏可以不说,你把我的死里逃生捧得像掉进臭水沟里拍拍屁股爬起来走人,一点激情都没有。” 何繁太久没跟人讲话,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顾雨崇心里装着的全是事儿,哪有空听他讲相声,况且他又不是陈山润,怎么可能会搭腔。 顾雨崇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沉声道:“纽扣案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先把正事说了,后面我给你搭个棚,你自己去台上说相声。” 何繁咳嗽两声,坐直身子,“加上十二年前的自杀案,这三起校服纽扣自杀全都来自陈怀宁的手笔。” 顾雨崇瞳孔骤然缩紧。 “十二年前,你们学校那个女生有抑郁症,那天她抑郁症发作跑到天台,陈怀宁上午刚在校医室给她开过镇定药,下午他趁校典跑上天台推了她一把。后来伦敦的两起自杀案他如法炮制,刻意重复校服,纽扣,天台的假象,其实就想吸引黑帮的注意力。” “陈怀宁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还记得那年来的演讲嘉宾吗?他是大当家在美国的秘书,陈怀宁早年在美国和他交集不浅。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没查出来,但听说第一起自杀案是陈山润为了帮黑帮打掩护,事成之后会给他什么好处,但陈怀宁最后没得到那个好处,这才让他耿耿于怀十二年。” 第52章 何繁想跷起二郎腿,但腿被铁链锁着,一抬腿链子刮蹭到皮肤,疼得他倒吸一口气,揉着肿大的脚踝道:“陈怀宁不知道从哪听说大当家快不行了,他感觉自己又行了,就重复当年的罪行,什么校服,纽扣,自杀,全部往上面套,吸引黑帮的注意力,让他们把十二年前答应的好处给他。” 仔细琢磨,陈怀宁重复自杀案的现场根本站不住脚,好像缺了某个重要的冲突,或者刻骨铭心的羁绊。人不会无缘无故的铤而走险,他和这群人之间绝对藏着一段血海深仇。 究竟是什么呢?会不会和陈山润的血液病有关? 顾雨崇额角渗出一层汗,盯着他问:“这些事你都是从谁那打听到的?” “九榕树钱庄的老板,四当家的养子。”何繁搬着椅子,凑近了几分,又道:“你别想着去找他了,他在停车场枪战的时候被击毙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贪念(2) “我知道了。” “靠,你这反应也太冷淡了吧。”何繁一拍大腿,手铐蹭到脚踝上,疼得他直打转。 顾雨崇不愿看一个大蜜蜂在眼前晃悠,走到门边,握着门把手,冷冷地回头,“人都死了,我还能问什么。” “你还能问我啊,问我怎么以身试险打入内部,怎么和四当家养子套上近乎的。” “不关我事。”顾雨崇按下门把手,朝门外走,半秒后又“人性化”地转身,“过两天我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你丫现在不能救我出去?” “不能,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何繁抱着大腿,爆出一声国骂。 事已至此,也不能为难顾雨崇给他挖一个坑溜出去,这死小子说话虽然呛人,但贵在办事效率高,跟那个保险公司销售一样,还没想好自己怎么死,人家已经麻溜地列出好几套死亡保险了。 何繁在顾雨崇关门前的最后一秒问:“你要去哪?” “去见白拾。” 顾雨崇推门离开,跟着保镖走到最里间的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白拾的牢房明显比何繁宽敞,干净,高级。一眼望去大床,双层书柜,还有个窗,只是有个铁网罩着,打不开,就一摆设。 屋里暖气开得足,一进门冷暖交替,熏得人趔趄。 白拾不是第一次被抓进来,小时候常被丢进来面壁思过。瞅见顾雨崇她愣了一秒,脱口而出:“你还活着啊?”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听到,顾雨崇皱眉,“为什么你和何繁都以为我死了?” 白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老先生昨晚发飙,把我和何繁痛批了一顿,没瞅见你,我俩都以为你要死了,谁知道你还活着。” 顾雨崇额角猛地一跳,“这话什么意思?伦敦眼计划暴露了?” “不是因为伦敦眼,是你那个说隐退又被策反的后爹跟五当家联手的事儿被发现了,我们都以为老先生要拿你开刀。” 顾雨崇胸口闷着的那滴老血总算放出来,只要计划没被发现,其他都好说。 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道:“我昨儿没见到老先生,当时酒店被炸了我被他身边的保镖带走。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人,门口站着一堆保镖,他们看我的眼神跟平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白拾点点头,靠回椅子里,跷着二郎腿,头歪在一侧,盯着头顶那面黑钟,道:“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反正你等老先生醒来之后随机应变呗,刀都架自己脖子上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她很少说“活一天是一天”的丧气话,顾雨崇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白拾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粉色无字信封,招招手道:“你要还能出去,拜托帮我把这封信捎给魏雪生。” 顾雨崇喉结上下滑动,不答,算是默认了,片刻道:“你和陈怀宁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没别的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桥上说了。”白拾转着玻璃杯,杯子在桌上滚了一圈,却没有掉在地上,她补充道:“哦,对了,那瓶药的药性我还没有发给你,不过我真的好奇,你为什么不care那瓶药呢?” 顾雨崇盯着她眼睛,内心纠结半晌,把利弊当化学配平一样来回推算,最终道:“那药十二年前我就见过。” “啊?”白拾蓦地坐直身子。 “十二年前,陈怀宁在校医院给过陈山润同样的红药丸,吃完陈山润跟回光返照一样,但它离开那药,很快又倒下了,而且血液病加重了。” 白拾把快要掉地上的下巴重新安回去,道:“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又想起一件事。” 她朝大门瞥了眼,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陈怀宁他老婆儿子是患血液病死的,他们最初吃药抑制住了,后来停了药才死的。”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陈怀宁认识给陈山润下药的人,或者就是他给陈山润下的毒?”白拾两手一摊,“不过我这都是无厘头猜测,没有逻辑,单纯是悬疑片看多了。” “不算无厘头,老先生在国内不止杀了一个人,他还杀了陈山润的父母。” 白拾微张着唇,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你这比我还抽象,我们不是在讨论陈怀宁吗?怎么又扯到老先生了?” 顾雨崇没解释,跟个机器人似的蹦词,“陈怀宁是陈山润的小叔叔。” “靠,他们都姓陈。”白拾捏着眉心,不懂道:“但这又有什么联系?” 第53章 顾雨崇叩了叩桌面,“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讲完?” “你别怪我插嘴,是你讲话云里雾里,跟劈叉一样,我半天get不到你想说什么。”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贪念(3) 顾雨崇盯着琐窗的铁网,叹了口气,道:“陈山润父母曾和我父母在同一个玻璃厂工作过。” “但没过几年,我父母救了厂长儿子,厂长把他们派到伦敦打洋工,伦敦的这边厂赚的虽然多,但我妈嫌不够又去餐厅打工,遇到了二当家,之后她和二当家一直保持联系,直到我爸爸去世他们地下的关系才搬上台面。” 白拾微张着唇,一知半解地摇头,又点头。 “我妈再婚第二年,我才知道老先生这号人物,听他手下亲信说他八十年代在北京杀过人,之后逃到休斯敦建立了白馆,后来陈怀宁回国,带走了他在药馆里存放的药单,那单子是他家赚钱立身的本。” 白拾揉着额角,这下说通了,难怪顾雨崇要铺垫半天。 顾雨崇面不改色,把话讲完道:“陈怀宁把药单藏在了陈山润父母家,后来老先生上门,抢夺药单的时候把他父母杀了。” 白拾从椅子上站起来,忍不住插话道:“我明白了,陈怀宁对老先生的恨有两点,一恨老先生当年没给药,老婆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二恨老先生杀了他大哥和大嫂。” 顾雨崇微微颔首。 “不过我还是搞不懂,你说的这些跟陈山润患上血液病有什么关系?” 顾雨崇摇头,“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陈怀宁是血液病的起点,后来的每件事背后都有他,但他作为陈山润的小叔叔,为什么侄子生病多年置之不,又在老先生生病后跳出来制造最近的几场混乱?” 白拾低头沉默,她盯着四四方方的瓷砖,许久才道:“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连这间牢房都出不去。” “没事,你好好活着,过两天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顾雨崇把粉色信封藏在大衣内袋里,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手上,身后传来声音:“你能想什么办法,马上上楼把老先生的氧气管给拔了?这样我们都能解脱了。” “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谁啊?” “后巷保安。陈山润不见了,我得先确认他的安全。” “成,回见,记得抽空帮我把信递出去。” 顾雨崇点头,推门出去,保镖俯首站在原地,问:“二少,还要去哪?” “离开老宅。” “这……” 顾雨崇给他塞了两块金条,拿钱办事,保镖一咬牙,道:“我联系东区的人断开监控,您从后院跑出去。” “多谢。” 顾雨崇转身隐于错综复杂的密道里,避开头顶监控,转身向前跑,从走廊绕到后院,今晚无月,窗台的吊兰枯黄一片。 保镖干事利索,这些年,顾雨崇招揽了不少人,遇到急事总能行个便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老宅,回到原来的酒店。 管酒店监控的保安仍是拿钱行方便,顾雨崇给了钱,又给了烟,效率比找大堂经还要快。 只可惜监控在起火的那一瞬卡顿,直到浓烟散去才看到后巷画面。 顾雨崇紧紧盯着路虎车的车牌,拨通一个电话,片晌,电话对面行了个方便,调出路虎车的行驶路线。 陈山润不可能凭空消失,他要不然坐车,要不然从巷口跑出去,但大街上没有他的身影,那必定是被人要挟上车。 顾雨崇紧盯着手机屏幕,见路虎车的最后停在威特教堂,果断离开酒店,赶往教堂。 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顾雨崇攥着手里的红药丸,没了刚才的沉稳,心脏仿佛飘在半空中,害怕一闭眼从高处坠落,满盘皆输。 司机从前排转身,提醒他下车。顾雨崇付钱的手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教堂。 新年伊始,微特教堂安安静静,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站在巨大的玫瑰花窗前拍照。 顾雨崇绕着停车场转了一圈,不见任何车辆,监控拍下来的画面仿佛只是电脑合成视频。 他不死心地再次回到教堂,晚钟敲响,没见任何异常,再待去已是毫无意义。 顾雨崇原路返回,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回头望,天空灰扑扑的,塔尖上有个铜制十字架,鸽子从头顶飞过,落下一片羽毛。 今晚好像要下雪了,陈山润在哪? 那被抹去一半的监控,究竟掩盖了什么?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假死(1) 昨天夜里,凌晨两点,威特教堂钟楼。 陈山润不敢睡,坐在窗边,楼下的天使雕塑仰着头和他遥遥对视。 “吱嘎”一声,木门开了,陈怀宁端着两杯红茶走进屋。 “天这么冷,你也不晓得开暖气。” 陈山润站在窗边没动,脸冻得煞白,风刚好将困意吹走。在没搞清楚陈怀宁抓他的意图之前他不敢睡也不敢动。眼前这个人就像死神一样,每次出现总带着灭顶的悲剧。 “你怎么突然来伦敦了?” “当然是要给五年前那场惨剧收个尾啊。” 陈山润瞳孔骤然缩紧,“我是不会再吃你给的任何药的。”他嘴唇微微发颤,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一个劲儿地贴着窗户边缘,如果不是有一层网护着,他还真想翻窗户跳下去,离陈怀宁越远越好。 第54章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讲完。”陈怀宁微笑着将红茶递到他面前,“爱丁堡特产,尝尝看。” 陈山润站着没有动。 “没有毒,如果我真想让你死,当时在巷口就会一枪毙了你。” 陈山润迟疑地接过茶杯,热茶烫得手心发麻,他咬紧牙关,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怀宁。 “这次请你来我这坐坐,就想让你帮个忙。”陈怀宁关了窗,顺带拉上窗帘,走到竹椅前气定神闲地坐下。 “什么事?” “我需要你假死。” 陈山润呼吸一紧,热茶溅得一手都是,他忙甩着袖子往窗外看,脑袋里下意识地开始思索把窗边铁网拆了,跳窗下去活着的概率有多大。 陈怀宁老神在在地敲了一下桌板,“这里是五楼,如果你想跳窗逃出去那就不是假死,是真死。” “谁说我要跳窗了。”陈山润不想丢了面子,扭头哼哼道:“五年前我是为了顾雨崇的安全才吃了的那颗药,你这次又想拿谁当幌子,让我替你办事儿?” 陈怀宁抿了口茶,道:“这次当然也是为了你的顾雨崇了。” 陈山润挑了一下眉,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做什么?” “大当家快不行了,我要报仇得先把白拾的势力拉下来,再把二当家和五当家一起消灭。” 陈怀宁起身,走到窗边,盯着陈山润的眼睛,缓缓道:“白拾的“伦敦眼”计划是打算在大当家处死五当家后,想法子给大当家致命一击,进而掌管整个休斯顿集团。” “而他们计划的主心骨,也就是那个给大当家致命一击的人,正是顾雨崇。我想如果你假死,顾雨崇多半会疯,那他们的计划将会功亏一篑。” 陈山润强压着怦怦直跳的心,紧张地和他对视,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吃了假死丸,我保证不伤害顾雨崇,也会想办法治好他的疯病,最后送他回国,让你们团聚。” 陈山润没说话,眼里除了恐惧又多了几分犹疑地神色。 不得不说陈怀宁开的条件过于诱人,他无法将顾雨崇从怀疑与仇恨的漩涡里面拉出来,而陈怀宁给出的筹码正好能让顾雨崇远离是非之地。 只是疯了,还能治好吗?陈山润垂眸思索,算了,疯就疯吧总比命没了好,他拖累顾雨崇这么多年了,要是再让他搭进去一条命,自己死后进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陈山润喝了口红茶,冻僵的身体稍稍暖和了一点。 “凭五年前我真放了顾雨崇一条生路。”陈怀宁从容地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药瓶,打开,一股浓烈的中草药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合作了这么多次,哪一次让你真死了?你今晚吃了,躺着床上,就当睡两周,等事成之后再醒来,一切都会天光大亮。” 陈山润的视线从红药丸上面扫过,又望向陈怀宁,他的话术和五年前一模一样,自己如今身无分文,又手无缚鸡之力,逃出这个不知名的教堂简直是天方夜谭,而顾雨崇也处在危险的悬崖边…… 他深吸一口气,“我吃。” - 晚钟轻声敲响,教堂的白鸽沿着既定的轨迹从头顶掠过,陈怀宁唇角微微勾起,给陈山润盖上被子,测了下他的鼻息,毫无生气。 计划完成百分之八十,还剩那最后百分之二十,他就可以报当年的仇了。 他站在窗前,天空泛起鱼肚青。 弹指一挥间,周围的高楼一点一点搭起来,百年伦敦,也总算高楼林立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假死(2) 飞机呼啸着划过天空,顾雨崇双手握拳,沉着脸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监控显示的地址没错,可绕教堂好几圈都不见陈山润的人影,这条路必定走不通了,顾雨崇停下脚步,拨通手机,又联系了一个人。 他用英语跟电话那头聊了将近十分钟,付了两笔账,最后挂断电话,沿着台阶,往教堂的花园里走。 一月初的伦敦,风刮在脸上像是要剜下去一块肉,连带着呼吸都能感觉到风中刺骨的寒意。 顾雨崇仰着头,头顶没有星星,远处亮着一盏灯,好像来自钟楼。 眼下教堂都关门了,谁还会在钟楼上敲钟?定睛一看那钟楼的布局,有窗户有铁网,甚至还和普通的住宅一样,有个通向外面的暖气管。 难道这钟楼还是个能住人的小屋?不过谁会住在那,教堂的志愿者,还是虔诚却没有地方去的基督信徒? 顾雨崇琢磨了一会儿,头疼得厉害,他坐在长椅上吹着冷风,偏头痛比以往更加严重。 从老宅里醒来耳边总是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都飘在深海里,一闭眼海水漫过头顶,将他吞没,顾雨崇不确定这是不是吃了中药的后遗症,或者是前两天放血放多了身体受到了影响。 可他没空管这么多,也没精力管这么多。陈山润不知去向,“伦敦眼”计划的主心骨都在牢中,老先生醒来后还不知道会对他们作何惩罚,得赶紧找人把他们救出来。 顾雨崇再次拨通电话,又想花钱找人办事,但这次电话没有接通,手机屏幕停滞了两秒,倏然关机了。 耳边的轰鸣声一下子加重,顾雨崇用力按着额角,但太阳穴的刺痛丝毫未减,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胸口像是装的一火车铅球般,沉重地难以喘息。 第55章 意识弥留之际,远处钟楼的灯彻底灭了,顾雨崇揉着眼睛,远远地又看到一束光,光的背后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推开铁网朝自己跑来,头发被风高高吹起,卫衣的帽子一颠儿一颠儿的,阳光又活泼。 顾雨崇眨着眼睛,漫长的时光里,陈山润就像老酒馆里亮着的那一盏孤灯,远远地,照亮他的世界。 这些年他拼命地想将这层幻想带回现实,但到头来只有他一人在教堂花园里吹冷风。 有些梦,有些喜欢,时间久了变成执念,顾雨崇早就忘了十七岁时怎么突然喜欢上陈山润。只记得在父亲的灵堂,陈山润陪他叠了一夜的纸花,陪他在路口烧纸钱,路过的老太婆骂他们晦气,陈山润帮着骂回去。 小时候算命的人说他太执拗,顾雨崇从未想过查出血液病真相后会怎样,他和陈山润又是怎样的发展,只是投毒案像一根鱼刺般卡在喉咙口,寝食难安。 今晚的风实在太大了,吹倒了花园里的篱笆护栏,不远处,亮起一盏灯,一个穿着修女服,戴着白头巾的女人朝花园跑来,顾雨崇闪身一躲,藏在巨型十字架后。 修女艰难地扶起泥巴墙,蹲在墙根拿锤子敲敲打打,她身上带着中草药味,淡淡的黄芪气息和红色药丸的味道很相近。 顾雨崇眉头猝然皱紧,这药在英国很罕见,人家老外生病大多吃西药,一个外国女人身上怎么可能带着这么浓的中药味,况且这些天他闻过很多遍红色药丸的气味,不可能会错。 难道陈山润就在这间教堂里,只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顾雨崇赶快调整好状态,紧盯着修女的每一步动作,瞅见她走出花园,拐了个弯朝教堂的后门走去。 顾雨崇赶忙跟上,夜色深沉,他像深夜里的一道影子,在雕塑和玫瑰花窗中来回穿梭,躲开一众保镖。 从教堂暗门进去,只见一个五层楼高的别墅,里面的保镖人均面生,肩上没有佩戴蓝角星徽章,估摸不是黑帮里的人。顾雨崇屏住呼吸,猫着腰穿过装着黄金器皿的玻璃展柜。 沿路走了半个钟头,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教堂里的内部陈设镜和老宅内部竟有三五分相似,顾雨崇躲起来毫不费力,能在拐角尽头或者走廊窗口找到一面等身镜藏匿行踪。 他正暗自思索着,头顶的照明灯闪烁两下,修女倏然跑没影了,一阵妖风吹来,白色窗帘轻轻晃动,“哒哒”两声脚步响,顾雨崇猛然回头,只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别来无恙啊,顾同学。”陈怀宁举着手电,朝他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保镖。 顾雨崇瞳孔猝然收紧,发出和陈山润同样的语气,“陈,陈老师?”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假死(3) “真是好久不见啊,你比高中时瘦了不少,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陈怀宁神情自若地上前,照明灯在他身后亮起,走廊尽头出现一扇刷着白漆的门。 顾雨崇艰难吞咽一下,哑声问:“陈山润现在在哪?” “别急着找老同学呀。”陈怀宁覆手站在玫瑰花窗前,道:“你现在派那么人盯梢我,无非就是想知道十二年前的真相,现在见到我本人,怎么不想着问问真相?” “我真问了,你愿意回答吗?” “当然。” 顾雨崇屏住呼吸,走近了几分,陈怀宁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味,和中药馆里的很像,自从老中医那出来之后他的失眠虽有缓和,但一闻到草药味,整个神经都在抽痛,仿佛有把无形的斧头悬挂在头顶。 “你有没有对你的亲侄子,陈山润下毒?” “有。” 顾雨崇瞳孔骤然缩紧,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问:“为什么?” “你妈妈改嫁后我就想对你动手,但当时找的两个打手在学校抓错了人,给陈山润下了毒。五年后的淮江县医院,你躲到楼下花坛里奄奄一息,我想再次给你下毒,但被陈山润拦住了。” 顾雨崇脑袋里有根弦“嘣”地断裂了,陈山润瞒着自己挨了这么多罪,到头来只是想拉着他回国,远离这一切的是非。 “顾雨崇,你现在精神不太好,去里屋休息一会儿吧,等休息好了我送你回国,这也算是对我侄子的补偿了。” “陈山润在哪?”顾雨崇挣扎着上前,前两天在中药馆吃下的药,此刻在大脑里沸腾,天灵盖都快掀开般的疼。 陈怀宁把怀里的香囊掏出来,草药味充盈整个走廊,顾雨崇费力地睁开眼,远远地听到一声叹息:“他在国内等你。” - 半个月后,淮江县。 陈山润从熟悉的县医院醒来,窗边的塑料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有一瞬的恍惚,又很快清醒下来,喃喃道:“顾雨崇?” 顾雨崇微微颔首,就当打过招呼了。 他比在伦敦时还要瘦,黑眼圈很重,仿佛有很多天没睡觉了,陈山润抻着床单坐起身,“你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一句废话,但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雨崇点头,“伦敦黑帮的事告一段落了,陈怀宁夺权成功,白拾和魏雪生逃到柏林,君越姐在帮她们联系对接人,何繁还待在老位置,他需要找新的合伙人帮他竞升。” “辛苦了。”陈山润低下头,搓着手,问:“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不知道,十二年来我的目标和愿望都和你有关,但……”顾雨崇喉咙一哽,想到陈山润的血液病因自己而起,找了这么多年的凶手而最大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他有点慌神,恐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又不想就这么放手,如果现在放手,那这十二年算什么? 第56章 陈山润显然想开了,见他沉默,道:“顾雨崇,这十二年谢谢你,但我们早就不是十七岁的年纪,你带着你的执着走一辈子吗?” 顾雨崇脸色苍白,心里的那份感情同样苍白,轻声道:“你真的就想和我算了吗?” 陈山润叹了口气,校园心动是刹那间的事,但毕业后的日子是一分一秒地过着,这个道他们谁都懂,不知道他还在坚持什么。 “我们没有实质的感情不是吗?你能对一个躺病床上半死不活的骨架子有什么感情?” “我……” 顾雨崇许久不说话,陈山润心底最后一丝眷念烟消云散。他掀开被子,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道:“想好了再见面吧,走了。” 他的身体本就没有大碍,手术后不和黑帮那群人打交道,生活轻松,没再吐过血,精神好些,他一个人回到筒子楼,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搬到另一座城市。 高速公路两旁的绿化带在不断倒退,陈山润坐在搬家公司的货车里,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农田。 视线渐渐失焦,想到搬家时没见到顾雨崇,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或许他们之间的羁绊只存在于校园走廊,医院手术室,伦敦的教堂。 离开这些老地方,对彼此都好吧。 陈山润默默地想,心里有块小小的角落突然抽痛,回忆是相互的,不是一方陷了进去,另一个就能把过去的记忆摘干净。 但他们的爱太畸形,太狼狈,人生都这么难了,放手,也算放彼此一条生路吧。 货车下了高速,阴沉沉的天飘起雪花,终于下雪了,没有雨的日子,陈山润强迫自己忘了伦敦那些惊心动魄的逃亡。 再后来,雪停了,街角的玉兰花开了,冬天总算过去,但那个十七岁从操场另一头跑来,给他递苹果味汽水的少年再也没出现。 青春不是一张照片,是一起走过的漫长四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日后端上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