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第八年》 第1章 [现代情感] 《恋爱第八年》作者:林炎意【完结】 简介: 【刑侦探案事业线x破镜重圆感情线|双强】 【坚韧杂草冷静执着女刑警x高岭之花为爱低头男医生】 警校大一新生纪鱼藻对隔壁医学院高岭之花方成悦见色起意, 此生怕是再也遇不上这样一个人, 亭亭若岩上之青松,朗朗如海上之明月, 这般的端正冷肃,却又慎始慎终。 纪鱼藻天真热烈、纯真清澈地追了方成悦五年, 将男神堵在秋游的校车上告白,出完安保任务第一个回学校见他, 终于等到他动心,她却只谈一个月恋爱就变心了。 方成悦天之骄子,家世显赫,目标明确,从来没为任何人停留过。 有一次喝多了,他面目颓唐地问自己的发小, 该怎么把一个没有心肝的女人从自己心里挖掉? 分手后三年,城中村片区女刑警纪鱼藻再遇急诊科主治医生方成悦。 一桩连环杀人案,抽丝剥茧,纠缠出背后无数个惊人的真相。 她处处躲闪,严防死守地跟他划清界限, 谁知道下一秒他又会针锋相对地出现在眼前。 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方成悦端正笃定, 是无数次将病人从生死线上救回的导航塔。 意志坚定的他,按说是不会轻易被情爱裹挟的一个人。 与纪鱼藻相识的第八年,世间凄风冷雨冲刷,棱角被磨平又圆滑。 谁也没想到,清冷岑寂的他,竟也会为了手上的一个细小伤口,都低头妄想得到她垂怜。 阅读指南:悬疑和破案的剧情不会太血腥,剧情爱情五五分。1v1,sc。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悬疑推理成长救赎 主角视角:纪鱼藻方成悦 其它:破镜重圆、医疗、城中村女刑警、急诊医生 一句话简介:刑侦x医疗|双强智性恋 立意:不惧伤痛,野蛮生长 第1章 ◎第一个嫌犯◎ 纪鱼藻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今天。 在人生的第二十八个夏日里,她即将抓获一桩绑架案的凶手。 这是一间位于城乡结合部的红砖房,一场暴雨刚刚停歇。蛛丝布满破败的角落,锈迹斑斑的排水管折了半截,地上已经洼了一滩水渍。 破了角的屋顶,雨水正在一滴一滴的坠落。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沉默的窝在角落里,双手被麻绳反绑着,漆黑的手掌中抓着一块吃掉一半的披萨。她眼神空洞的望着远方,嘴巴里还在机械地咀嚼着。 “草,什么味啊!”旁边一脸横肉的男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猛地一脚踹翻了地上的榴莲味披萨盒。 “大哥,你好歹让我吃完啊!”被绑的女人委屈极了,“刚买的,饭还没吃上呢就被你们抓来了!” 这屋里另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战战兢兢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她劝解身边的男人,“我早就说过不能把这个女人带出来,早晚坏事都在她身上。你偏不听!” “你懂个屁!”男人哆嗦着抽了好几口烟,“要不是你把孩子的玩具落在屋里,我用得着返回去销毁证据吗?要不是回去就撞见了这老头的孙女,咱俩早就逃了!” 妻子走到被绑的女人身边,打量着她被污渍糊住的脸庞,嗫喏道:“你也别怪我们。” 被绑的女人问:“他跟你们有什么仇啊,你们要这么残忍的对待一个老人家?” 妻子道:“谁都不怪,怪只怪他命不好。谁叫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非要赶上我们偷完了回来呢。” 被绑的女人脸色苍白,她看起来害怕极了,哆哆嗦嗦的说:“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哪来的报应?我的女儿才七岁半,她做错什么了?也不知道被谁拐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造孽啊,投胎在我们这样的穷鬼家里,我们哪有钱去找她……” 妻子攥紧了那个污渍斑驳的兔子玩偶,声音嘶哑道:“我们也想老老实实的做人,可是日子过得太苦,活不下去了。” 人质双手被麻绳绑的不能动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翼翼的伸出脚,绷紧了脚尖去够自己的榴莲味披萨盒。 她真的好饿啊。 男人一脚又给踢开了,他恶狠狠的盯着人质,埋怨的却是妻子:“你跟她废话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对讲喇叭“刺啦”“刺啦”的刺耳声。 外面有人正在喊话:“我们是警察,里面的,你们跑不了了!赶紧出来自首吧!” 男人跟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迅速进入戒备状态。“扣着她,咱们出去!” 妻子低下青黄不接的脸,手往口袋里放了点什么东西。她麻木不仁的把年轻女孩从地上提起来,一把水果刀架在人质脖子上,厉声道:“跟我走!” 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安城市安越区刑警中队长关泰山带着队里两个刑警正守在外面。 关泰山长了一张中正的国字脸,如同每个家庭里最常见的那种忠厚老实的男人,见人先笑。 “兄弟们,赶紧结了案子,今晚不加班了啊。再不回去吃顿饭,我媳妇真得跟我离婚了!” 剩下的两个刑警,一个叫马陆,今年四十七岁,中等身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个叫小米,二十七岁,瘦高个子。俩人异口同声道:“得嘞,关队。” 第2章 别看男嫌犯个头不高,但他身材精瘦,力气也不小。在两个男性刑警的追捕下,他毫无章法的挥着刀,竟一时之间占了上风。 妻子关注着丈夫的一举一动,也许是因为紧张,她手中的刀刃进了一毫,怀中女人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条血线。 “哎哟。疼。”人质叫了一声。 “闭嘴!不许说话!”嫌犯的妻子五指紧扣着怀中的女子,她的关节处都泛着白。 只听马陆大嗓门叫了一声,“纪鱼藻,你他娘的别演了,赶紧动手!” 女嫌犯感觉手中扣着的女人动了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怀中的女子突然笑了一下,说:“大姐,虽然孩子丢了很可怜,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该去伤害无辜的老人啊。” 女嫌犯神色大变,被挟持的女人身手太快了,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手腕突然一麻,手里的刀也“锵”的一声被击落到了地上。 “人质”亮出手铐,将嫌犯反手铐了起来。 “你?是警察?” 那年轻的女人把乱糟糟的头发扎起来,露出原本被遮挡住的一张虽脏污却清秀飒爽的脸。 “如假包换。” 马陆和小米这边也制住了男嫌犯,兴奋道:“收工喽!” 两边一汇合,小米看着上身穿了件水红色t恤,下身穿了条鲜黄色运动裤的纪鱼藻,摇着头说:“纪姐,你这啥打扮啊,活像盘西红柿炒鸡蛋。” “去你的!这已经是我衣橱里最青春靓丽的衣服了,为了扮嫩我容易吗?” 女嫌犯一双眼睛如利刃,狠狠的盯着纪鱼藻问:“你早就知道我们是凶手了,所以才假扮成老头的孙女来抓我们?” “也没,我去调查现场,没想到你们又回来了,只好灵机一动装一装。” 纪鱼藻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这演技,要是混娱乐圈也行吧?” “纪鱼藻,别瞎贫!”关泰山下指令道:“检查一下对方身体,看看藏没藏东西!” 话音刚落,那女嫌犯就跟煮熟了的面条似的,一气儿软了下去。 “我去,她喝药了!”纪鱼藻跺着脚悔恨道:“他奶奶的,今晚又得加班!” * 海源私立医院急诊中心。 接诊台小姐姐接了个电话,挂断后跟实习医生何宇说,“刚接到区刑警队电话,犯人五分钟后到。” “夏护士,呼叫方医生!” “收到。” 一辆警车鸣着笛冲进医院的大门,纪鱼藻打方向盘冲上医院门厅前的坡道上,一脚急刹又把车子给立住了。 后面紧跟着辆120救护车,医护人员推着病人往大厅里冲。 “快!往2号急诊室!方医生已经等在那里!” 关泰山带着刑警队的人大步走进急诊室,男嫌犯还被拷着手,打量着身边的这几个刑警,独独选中了纪鱼藻打听事儿,年轻娘们儿嘛,应该好说话。 “警官,您看我这种情况,我入室不是为了抢劫,能减刑吗?” 纪鱼藻听着这不像话的想法,给气笑了:“家里就一位七十多岁独居男性,你不想抢劫你想干什么?” “我对他起了歹心,改判强|奸行不行?” 纪鱼藻真想拿手铐砸他。 “你大爷都这么大岁数了……畜生,你还不肯放过他。断案子讲的是证据,你到底有没有点常识啊?” “哗啦”一声,急诊室的帘子被拉开,夏护士语气焦急的正在喊人,“谁是家属?病人中毒引发急性心梗,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小米带着男嫌犯去找护士办手续。 帘子漏了条缝,里面的男医生正在做cpr。他穿了件白袍,身材清瘦,口罩下面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那眼里淬着湛湛的黑,灯光照下来,睫毛的影子很长。 纪鱼藻无意中瞥了一眼,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幻视了,这男医生怎么这么像方成悦啊!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毛病巨多,自己追了n多年,告白无数次才堪堪追上的高岭之花方成悦。 “纪鱼藻,”关队叫她。 “到。” “过来。” “是!” 男医生正在做胸外按压的手顿了一下,他很快调整心神,对身旁按着呼吸球囊的护士道:“准备电击。” “好的,方医生。” 帘子“哗啦”一声又被里面的人给拉上了。 关泰山跟纪鱼藻交代:“我跟小米先带着嫌犯归队,你跟马陆守在这里。等人醒了,咱们再联系。” 纪鱼藻有点犹豫,她不确定那男医生到底是不是方成悦。 “老大,我回去,让小米待在这儿行不行?”她偷空瞥了急诊室一眼,又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不,我一定得回去!” 关队笑了,“咋了,这里有你老情人啊?” 纪鱼藻跟吃了屎似的盯着他,想起自己从前吃过的苦丢过的脸,她快速的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但想要撇清嫌疑的心情实在是太急迫了,她说:“也不是没有。” “哟,”老刑警马陆在旁边怪笑了一声。“承认的挺快啊。” 纪鱼藻颓了。 关泰山发话道:“嫌犯一个女同志,我们几个老爷儿们不方便。你留这儿,有事及时汇报!” 纪鱼藻无话可说,从警校里就学来的规矩,首先得坚决服从命令。她大声喊道:“是!” 第3章 等关队带着人都走了,马陆又转过头看向自己这小徒弟。“你跟师傅说说,这里边救人的哪个是你心上人?师傅给你把把关。” 纪鱼藻张了张嘴,还没等说话呢,一堆医护人员把病人从急诊室里推出来准备送手术室。 纪鱼藻和马陆等在门外,方成悦也跟着出来了,他跟两位刑警交代了一下病人的现状。 “患者洗过胃了,自主呼吸也已经恢复,但因为中毒引起右室心肌梗死,需要转送心内科进一步治疗。” 马陆点头道:“行,医生您辛苦了。走吧,鲫鱼。” 纪鱼藻听话的跟在马陆屁股后面,跟那男医生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睨着她,突然开口,话中的冷意像尖刀:“纪鱼藻,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纪鱼藻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她转身,看见方成悦居高临下打量评判的眼神,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轻蔑甚至是厌恶,纪鱼藻心中的怒火直接就熊熊燃起来了。 她说了此生对他最硬气的一句话。“方成悦,你能别这么自作多情吗?” 说完便趾高气昂的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 手术室的灯亮起,纪鱼藻和马陆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候。 马陆瞅着纪鱼藻,那笑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那男医生是长得挺帅,跟师傅年轻时有的一拼,可怎么见了你就跟见了仇人似的呢?” 纪鱼藻想起从前那些伤情的画面,叹了口气道:“以前小,不懂事,我给人带了顶绿帽子。” 马陆略有些震惊的瞅着她,心想这“西红柿炒鸡蛋”似的小趴菜竟然把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男医生给绿了,这倒是意想不到的反转啊。 “这也难怪,谈感情嘛,总有厌倦的时候。长的再帅,也挨不住柴米油盐。”马陆倒是很通情达理,“你俩谈了多久分的?” “一个月。” “……” 第2章 ◎装陌生人是吧?◎ 马陆带着点看热闹的意思,问自己的小徒弟:“怎么回事?你给师傅说说。” 纪鱼藻明显不想深谈:“又不是多光彩的事,就别说了吧。” 马陆笑了笑,挺有分寸的说:“没事,咱以后找个条件差不多的。不过市里的医生我都熟,以前没见过他,新来的吧?” 纪鱼藻说,“他以前读书很厉害的,应该是博士读完了,应聘到医院工作了吧。” 马陆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吐着茶叶沫子盯着她笑:“鲫鱼啊鲫鱼,你这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人家呐?” “我惦记他?别搞笑了。”纪鱼藻撇着嘴跟听了个多大的笑话似的,“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我身边全是好不好?” 这是实话,刑警队哪有女的。 马陆连忙点头,“那是,刑警队一枝花也不是白叫的。” 纪鱼藻截住了话题,问马陆:“师傅,辖区里报的案子,有没有一个失踪的七岁半女孩?” 马陆纳闷:“问这个干嘛?” “刚听嫌犯们说了一嘴,他们的女儿丢了。我怎么记得好像还有一起,也是报小女孩失踪的。” 马陆道:“这我倒没听说,等回局里再问问。不过鲫鱼,你这脖子怎么一直往外冒血啊?” 一道刺目的红痕趴在她皓白的脖子上,看起来有些可怖。 是刚才被女嫌犯的刀割出来的伤口,本来已经结痂了,她一激动,又撕裂了伤口,血跟细丝似的流了出来。 马陆啧啧叹气,好心劝她:“这儿我盯着,你去急诊上包扎一下吧,别留个疤,怪难看的。” 纪鱼藻有点发怵,她怕再碰上方成悦,衣角揉过来又搓过去,她无所谓的说:“回家贴个创可贴就行。” 马陆撇一撇嘴角,心知肚明的用激将法:“怎么?去见老情人,怂了?” “怎么说话的?!”纪鱼藻突然站起身子,怒火中烧道:“我最烦别人说我怂,去就去!” 她磨磨蹭蹭的从病房大楼走出来,走过过街天桥,进入急诊大楼。 都进去正厅了,想一想又觉得腿软,几番心理斗争下,她毅然决然转身,心想我还是去医院外面的药店里买个创可贴吧。 还没走出两步路呢,就被人给叫住了。 方成悦刚刚接完家里打来的电话,独自欣赏了一会纪鱼藻纠结的样子,在人走之前及时叫住了她。 “纪鱼藻。” 纪鱼藻看着与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男人,他摘了口罩,那张脸清冷端正,帅也是真帅。 从前他们耳鬓厮磨,多过分的要求看在他这张脸的面子上自己也能答应。 她有点底气不足的“啊?”了一声。 时过境迁,眼前的男人依然高洁优雅,宛如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刚才的针锋相对消失了,此时他看她的样子就像见了一个很久不见的女同学,没有丝毫感情上的起伏。 纪鱼藻没好气的问:“叫我干嘛?” “你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抓嫌犯的时候,脖子受伤了,我过来找医生给看看。” 方成悦快速扫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纪鱼藻没动。 方成悦抱臂看着她,还是那个居高临下的表情。 “不想让我看?那不巧,今天只有我值班,没别的医生。看你这脖子,伤口挺深啊,万一再伤着要害……” 第4章 纪鱼藻特别惜命的快走了几步:“那你还不进来?” 方成悦仍是沉着一张脸,紧跟着她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里还有个护士正坐在那儿刷手机,方成悦走进去,她连忙站了起来。“方医生。” 方成悦轻“嗯”了一声,冲着办公桌不远处的凳子抬了抬下巴,对纪鱼藻道:“过去坐好。” 习惯使然,纪鱼藻听话的坐下了。 他洗干净了手,没一会又走过来,坐下的时候白袍摆动,消毒水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子。 干净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脖子,方成悦侧头靠近,仔细的检查着伤口,温热的呼吸拂过来,纪鱼藻挺直了后背,脖子上起了一层小米粒。 方成悦察觉出她的异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纪鱼藻避开了两人交错的眼神。 她只要情绪上紧张,手脚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就在她的右手无意识的要抚上脖子时,方成悦立马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刚消完毒,别动。” 来自男性的体温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传导到女人身上,纪鱼藻赶忙挣开了他的手,不自在的问:“没、没划着颈动脉吧?” 这是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果然听见男人一声轻笑,纪鱼藻抬头,看见方成悦满脸戏谑的表情,“要真伤了颈动脉,你早下去报道了,还坐在我这儿干什么?” 纪鱼藻咬了咬嘴唇,心想这人白长了岁数,性格还是这么惹人厌。 方成悦起身,护士双眼冒着粉红泡泡似的赶忙献殷勤:“方医生,您找什么呀?我帮您。” “不用。”他去护理台拿了个盘子,里面装了个处理外伤的材料包,走过来顺手把桌子上的灯给打开了。 灯光照亮了纪鱼藻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方成悦看着她,定了一会才问:“你早上没洗脸吗?” 确实没洗。纪鱼藻面上一红,强自解释道:“工作需要,有时候为了骗过嫌犯,也得拿灰抹上这么一抹。” 方成悦有点洁癖,皱了皱眉头道:“去洗脸。” 纪鱼藻紧抓着裤子,忍了又忍,她觉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完了。“你到底能不能给看了?” 方成悦声音不高的又说了一句:“去洗脸。” 纪鱼藻猛地起身,身后的椅子跟地面摩擦出很大的噪音。 “老子不看了!”这句话徘徊在胸腔深处,但做贼心虚的她只是低了头,很孬种的快速走到洗手池那儿随便搓了一把,反过身又回到他身边。 方成悦戴上一次性手套,拿着蘸了碘伏的棉球往她脖子上走,喘息间的距离近到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思考和回避的空间。 纪鱼藻脖子里传来微微的刺痛,她屏着气一动也不敢动。 夏护士把剪好的纱布递到方成悦手里,他拿过来压了三五层,拿胶布垂直粘了上去。 “伤口不要沾水,定期过来换药。” 纪鱼藻低着头,一味的应着:“好。” “不要吃生鲜辛辣等刺激性东西。” “好。” “回去让你男朋友注意别碰着你。” “好。” !! 纪鱼藻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见对面男人波澜不惊的眼睛,她憋红了一张脸,大声喊道:“我没有男朋友!” “有没有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起身,扯掉自己戴着的医用手套,冷冰冰的说:“记得一会去药店买点消炎药吃。” 说完把手套狠狠的丢进垃圾筒。 有那么一瞬间,纪鱼藻觉得,方成悦是不是对自己余情未了?于是她便也真的问了出来,“方成悦,你是不是还想着……” “方成悦!”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交谈,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跑进来扑到他怀里,手上提了提外卖的袋子,邀宠似的说:“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宵夜了?” 纪鱼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娘的,幸好没问啊,幸好没问,否则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原来人家有女朋友了。 年轻女人抱住方成悦的胳膊,好奇的打量着纪鱼藻,仰着脸问他:“是你的病人啊?” 方成悦看了眼纪鱼藻。“嗯。” 纪鱼藻立马接收到了他的信息,装陌生人是吧?好的,明白。要承认自己是他的前女友确实尴尬又浪费唇舌。 “对,我是病人。谢谢方医生。”纪鱼藻一边假笑着一边往外走,“打扰您了,再见。” 从急诊室走出来,还能听见他女朋友用一种嘲笑的语气调侃道,“刚才那个人怎么穿的那么搞笑。” 纪鱼藻不服气的想,这一身已经是我衣柜里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哪里搞笑了?背后说人坏话,你才搞笑呢!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就看不起前辈,这要搁我们单位得先让你到操场上跑个三圈。 方成悦什么眼光啊,俗。 刚走出去没一会,有个男人,穿金戴银,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跟她错身而过。 纪鱼藻觉得纳闷,职责所在,但凡有威胁到别人生命安全的,她都得管。她返身又折回急诊室。 男人肥厚的手掌拍在门口那张办公桌上,横着眉毛,扯着嗓子喊:“你们这儿,哪个逼玩意儿叫方成悦?” 夏护士一看这个人就不好惹,还没等开口呢,方成悦就站了出来,冷静道:“我是。” “就你啊?”男人粗鲁的走过来,伸出手就猛推了他一把,“长挺帅啊?长的帅就能随便勾引人哪?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我日你妈!” 第5章 方成悦他女朋友从来没听过这种污言秽语,伸直了胳膊指着他气得声音都哆嗦了:“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素质!谁勾引你女朋友了?你女朋友谁啊?” “哟呵,这小娘们,还挺带劲儿的。” 男人步步逼近,吓得方成悦女朋友赶紧躲到他身后去了。 “我媳妇儿,张丽丽,听过没?跟你这儿治了一晚上病,回去就非要跟我闹分手了,合着你们这儿专养男狐狸精啊。” 方成悦上前,跟那男人对峙着,他个子高,身材清瘦,冷着张脸,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请你出去。” 男人一把揪住了他白袍的领子,蛮横道:“你他妈跟谁说话呢,啊?”他伸出手掌,带着绝对的力度劈下来。 一只瘦小却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扯住了男人的后颈,纪鱼藻用力一拽,男人不妨,竟被她拽了个趔趄。 男人骂骂咧咧的回头,“妈的,谁敢动老子?” 第3章 ◎城中村小霸王◎ 男人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纪鱼藻,原本怒意横生的脸上突然换上了笑意,“哟,小妞挺会穿搭啊。” “谢了。”纪鱼藻陪着他笑,不紧不慢的问:“怎么能对人民医生这么不客气呢?” 五大三粗的男人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凑近她使劲“哈”了一口气,涎着脸调戏她:“怎么地,对他们客气了,那你是想让我对你不客气了?” 他伸手往她的胸前探去,纪鱼藻捏住了他肥厚的手掌,反方向一掰,男人就痛得直“唉哟”起来。 纪鱼藻大声道:“你女朋友看上了这位医生,你不检讨一下自己哪儿不行,还反过头来到医院闹事,存心想进派出所待两天是不是!” “你说谁那儿不行?”男人涨红了一张脸,瞪着眼睛,狗刨似的拼着全力挣开她,甩开膀子铁了心要制服她。 纪鱼藻矮下身子,从后背剪住了他的双手,转头跟离她最近的夏护士说:“给我找根绳子。” 方成悦盯着她,有那么一个瞬间,似曾相识的画面不管不顾的撞过来,他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神。 医院哪来的绳子?夏护士找了半天也没找见,急中生智拿了根吊盐水的输液管递过来。 闹事的大哥明显已经处于下风了,嘴里却不肯服输。“你敢动老子一下试试!老子可是城中村出了名的小霸王,信不信我让兄弟们收拾你,哎哟……” 纪鱼藻拿胳膊肘捣了他软肋一下,板过身子在他的手腕处利索的打了个结,拍着大哥肥厚的背道:“告诉兄弟们,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 男人背着手,身上那浓重的酒气被吓走了一半,知道这是碰上硬茬了,软着声道:“你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下回,下回我绕道走……” 纪鱼藻表情很贼的笑了。“你要相信光。” 听完她这句话,男人双眼放亮,脸上的快乐一览无余。“哎哟卧槽,我也是迪迦奥特曼的铁粉儿啊。” 大哥高兴得嘴巴都快咧到腮帮了,转瞬之间又被纪鱼藻摁到了桌子上,那油胖的团子脸被挤成了扁平的肉饼脸,他舌头绞憋着,闷着声连忙讨饶。 “姐,姐,饶了我吧。我有眼无珠,怎么就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呢!你是美女,女神,仙女儿……” 方成悦对她这些小聪明了如指掌,这些不实的吹嘘他实在听不下去,便往纪鱼藻那方向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着她,语气里终于带了点温度:“没受伤吧?” “没……” “鱼藻。” 二人间的谈话突然被打断,一位个头跟方成悦差不多高的男医生走进来,是本院心胸外科的主治医生林烨。他带了副细边的黑色框眼镜,温柔斯文,脸上的笑容十分和煦。“你怎么来医院了?” 林烨走过来,蓦然看见纪鱼藻脖子上的白纱布,关切的问:“脖子怎么了?出任务受伤了吗?我看看。” 他的手就快要触碰到她,方成悦抬手给截住了,“我刚给处理好,不碍事,一点小伤。” 林烨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客气的说:“既然方医生处理过,那肯定没问题了。”他格开他的手,带笑的眼睛看向纪鱼藻,“我下班了,送你回家,走吧。” “走不了,我还有犯人在医院呢。”说完她抬头去看方成悦,只见他那张刚刚解冻的脸又冷成冰雕了。 纪鱼藻不想再领教他的毒舌,只想溜之大吉。“呃……谢谢方医生,再见。” 方成悦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也不知道眼前这位林医生跟她是什么关系。他知道她的职业,知道她家在哪儿,看起来对她非常熟悉。她说她没有男朋友,那应该就是追求她的男人吧。 他怎么能忘了,纪鱼藻是个多么狠心的人啊,锲而不舍的追了自己五年,在一起一个月就甩了他,真是厉害的可以。 想到这里,方成悦自嘲地“哼”了一声。 身旁的夏护士问:“哎,方医生,门口这大哥怎么办呐?” “送派出所。” * 那天夜里,纪鱼藻做了个梦,梦里的她那样年轻,也就是刚上大学那会儿吧。本来约好了跟高中同学冉晴见面,但她却迟到了。 冉晴看着她汗湿的头发,问:“干嘛气喘吁吁的跑成这样,谁在追你?” 纪鱼藻咯咯笑着,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今天把一个男生堵在秋游的车上了,我问他要不要跟我交往?不同意不许下车!把他气的脸都白了。” 第6章 冉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帅!” 纪鱼藻突然抬起头,亮亮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最亮的星辰。 “冉晴,他叫方成悦,《诗经》里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爸妈感情一定超好的。” 冉晴却有点难受的看着她,问:“鱼藻,你是不是想起你爸妈了?” 一滴泪从纪鱼藻的眼睛里渗出,她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又转过身睡了。 * 第二天是个毒辣的艳阳天。 纪鱼藻从自己的小出租屋里走出来,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伸了个懒腰,迈着轻快的步伐噔噔蹬下楼去了。 一进办公室的门,小米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挥着手跟马陆道:“师傅,你闻见了没有?哪来的一股烤肉味啊。” 纪鱼藻虚踹了他一脚,“去你的。” 马陆转过椅子背,盯着她看:“鲫鱼,你就不能跟其他女孩似的,往脸上涂点防晒抹个粉儿什么的。” 纪鱼藻把从路边买来的煎饼果子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这才敞亮得笑着说:“没事,我晒不黑。” 关泰山正好进门,迎面突然飞来一个不明物体,纪鱼藻大喊:“老大,接着!” “嘿!”关泰山抬高了胳臂一把抓住,撕了外面的塑料袋,大咬了一口道:“还是咱老小会疼人。” 小米一听就不干了,站起来拍着胸脯说:“我才是老小。” 纪鱼藻特别顺手的把杯子递给他,颐指气使道:“去,给前辈倒杯水去。” 小米做了个嫌弃的鬼脸,拿着杯子走了。 突然电话铃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关泰山这边看过来。 只见他面色凝重的听完,点着头道:“行,行,好。我这就带人过去。” 关泰山挂了电话,扫视着屋里的人说:“走吧,又来活了。咱们去现场看看。” 纪鱼藻开车,他们去了命案现场。 那是安越区的一个城中村,名字叫海蛟窝,周遭有一座变电站,密密麻麻的高压线路将天空割得荆棘遍布。从乡镇过来打工的人将这里作为落脚点,巅峰时期居住人口一度超过五万。 老刑警马陆的目光从一楼的小吃店、路边摊、水果铺,转移到二楼的宾馆、棋牌室、洗浴房,又盯着四周的人群看了看,便随着关泰山他们一同走进了作案现场。 法医根据现场勘测情况冷静描述,关泰山听得聚精会神。 “死者大约凌晨三点过世,脖子上有勒痕,生前应该剧烈挣扎过……”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被麻绳捆绑着,衣衫不整的浸泡在鲜红的血液中,身上的伤痕淤青斑驳,显然,生前她曾饱受折磨。 小米忍不住胃中的翻腾,气愤道:“畜生!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一些驳杂的场景一帧一帧闪在纪鱼藻眼前,男人被暴力熏红了的双眼,女孩瘦弱的因为挣扎而扭曲了的身体,沾满血迹的双手,绝望的被四处围追堵截的奔逃…… 她陷在痛苦的场景里无可自拔,伸出手拼命的想抓住些什么,可空荡荡的四周毫无凭依。她想要哭叫着奋力宣泄她的愤怒和绝望,可沙哑的嗓子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马陆首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拔高了嗓门大吼了几声:“鲫鱼,鲫鱼,”看她苍白着脸似乎沉陷在什么情绪里出不来,便摇着她的肩膀又大喊了一声:“鲫鱼!” 纪鱼藻终于回过神,那是何等失魂落魄的一张脸啊。 马陆问:“干什么呢?” “……没。” 小米在旁边调侃一句:“纪姐还不如我专业呢。” 马陆看着自己带得这俩小徒弟,板着脸道:“都给我集中精神!” “是!” * 纪鱼藻忙着整理白天的调查访问记录,直到晚上八点才下班。临走前接到她最好的朋友冉晴的电话。 冉晴充满活力的声音像豆子一样,从话筒里一颗一颗的倒出来,“鲫鱼你干嘛呢?” 纪鱼藻揉着干涩的眼睛,有气无力道:“加班。” “我说劳模,您这会忙完了吗?” “准备走。” “那你等着,我接你,咱俩一块吃饭去。” 纪鱼藻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采。“行。” 自从冉晴跟纪鱼藻高二分到一个班级后,友情长达十余年,关系自然不是一般的铁。 冉晴说话的那个语速啊,就像机关枪,刚坐上车就开始哒哒哒扫射,纪鱼藻没有插嘴的机会。 “咱班张文静你还有印象吗?大后天结婚。我这一周一直跟她那儿忙活呢。咱班同学的电话我都打了一圈了,除了那些出国定居的,能来一多半呢。林烨也去,你来不?你也来呗。” “……行。” “你怎么这么丧啊?”冉晴看了看路况,打转向灯往左拐。“你咋了?” “是工作上的事情。” “好了,必须得打住了。有纪律是不是,不能说对不对?你就告诉我,这案子让你想到谁了,其他的我都不问。” 很久之后,纪鱼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无限悲凉的问:“你还记得莲池被害几年了吗?” 纪莲池,这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名字。她是纪鱼藻同父异母的妹妹,两人感情十分深厚,三年前,她失踪后被害,纪鱼藻从派出所考上了刑警队,自此,她很少再提起关于妹妹的一切。 第7章 冉晴活泼的脸上染上了一丝哀愁,她微微的叹着气,道:“鱼藻,放过你自己吧。” 第4章 ◎俗世人情温热◎ 那天晚上,方成悦接到家里的电话,是他母亲张文惠打来的,那声音娇娇的,带着他母亲一贯的风格。 “儿子,晚上回家一趟吧。” 他扶着额头有点无奈的笑:“又有什么事?” “妈妈想见儿子,还需要理由吗?” “又跟你老公吵架了?” “没有,真的没有。”他妈妈在电话那头哼哼唧唧的说,“你爸爸最近表现好着呢,我就是好久没见到你了。” “好久是多久?”方成悦淡淡地问:“有三天吗?” 张文惠感受到儿子对她的奚落,傲娇的清了清嗓子说:“不管。反正我有话跟你说,别又拿工作忙敷衍我,我知道你今晚不值班。” “遵命。”方成悦笑着挂了电话。 身旁的小夏护士看着方医生这难得一见的温柔,苦着脸颇是心碎的问,“女朋友啊?” 方成悦并未多言,很客气地说:“帮我拿一下病历,谢谢。” 白天在门诊,忙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临下班前,方成悦跟当晚值班的医生详细交代好了每位病人的情况后才离开。 半个多小时后,他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的停车坪上,有人早就等在那里了。是那天在医院里出现的女孩,周嘉心。 “方成悦,你快点呀。我等得肚子都快饿扁了。”周嘉心娇憨的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眯眯的等着他走近。“都八点了,你这个不守时的坏蛋。” “原来是你在捣鬼,怪不得我妈非要我回来。” 女孩噘着嘴巴做一副蛮横的模样:“怎么样?女朋友的权力也是很大的嘛。” “别乱说话。”方成悦闪躲开她抱过来的双手,道:“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矜持怎么追得上你啊。” 方成悦突然顿住了脚步。三年前,有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本硕连读七年,跟纪鱼藻纠缠了五年。 五年间,她时不时就要出来撩一遍,撩完就跑,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有时候他气恼,她还要先声夺人:“学校有纪律,我出不来,是真的有执勤任务。咦,奇怪,你又不喜欢我,干嘛要生气呢。” 方成悦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乍现。分手后三年,他每时每刻,没有一天不在想,这样没心没肝恣意妄为的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可值得他喜欢,又有什么可值得他生气的呢。 身边的女孩不明所以地问他:“方成悦,你怎么了?” “没事,”他沙哑着嗓子,声音低沉地说:“进去吧。” * 张文惠今年五十二岁,自从二十二岁嫁给丈夫方至诚后便再也没有出社会工作过,衣食无忧的当了二十多年的富太太。 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她身材纤秾有度,风致高雅,说话轻声曼语,带着一股人生圆满的自在随性和从容不迫。此刻她正指挥着家里的阿姨摆弄餐盘,“把红烧小排挪到这边来好了,成悦喜欢的。” “好的,张老师。” 门口传来动静,方成悦和周嘉心一块走进来。 “心心,饿坏了吧?”张文惠把盘子摆好,跟家里帮佣的阿姨温柔的说:“陈姐,你去叫成悦他爸过来吃饭。” 方成悦赶着空去了趟二楼自己的卧室。“我换件衣服,马上就下来。”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在张文惠的安排下坐好了。 方至诚看着桌上的菜色,在每一个碗碟的映衬下看起来相当精致考究。他笑着开妻子的玩笑,“嗬,盘子和碗可比菜要多。” 方成悦慢条斯理地说:“我妈哪次做饭不这样?什么菜系配什么盘,什么汤配什么碗,讲究着呢。陈阿姨,她这么折腾你,要是我早就要求涨工资了。” 陈阿姨戴着隔热手套把滚烫的砂锅放上桌,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已经给的够多了。” 周嘉心性格活泼,在餐桌上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叔叔,这个汤好鲜啊,你尝尝。阿姨,那天我去商场看见一条特别好看的裙子,你抽空陪我去买吧。” 方太太十分配合的应和她。“好呀好呀。” 方成悦抬头看了周嘉心一眼,问:“你哥什么时候回国?” “这周六回来,怎么,你有空去接机啊?” “没有。”方成悦冲她笑了一下,“我有空找他喝酒。” 周嘉心跟个小学生似的,抬高了胳膊举手道:“我也要去,我也去!” “去什么去?回家玩你的过家家去吧。” “方成悦!” 这一对冤家,从小就吵闹个不停,见不到会想,见到了说不上三句话就开始吵。 张文惠不是没动过心思把这姑娘给娶回家当儿媳妇,周嘉心和即将回国的周嘉容是她的闺蜜江秋影的一双儿女,女孩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性格模样家世都相当。 可人家方成悦就是不点头,连丈夫都劝她不要乱点鸳鸯谱,否则两头都落埋怨。张文惠只好在心里感叹没缘分。 她搭眼看了下自己的儿子,客厅里吊挂的琉璃灯璀璨夺目,灯光打在方成悦脸上,他疲惫的样子昭然若揭。张文惠在心里盘算着,他到底是有多久没开心的笑过了呢。 第8章 * 八月的阳光带着铄铁熔金的毒辣,医院也不甘落后,永远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一年资住院医生何宇翻着病历快速说道:“患者75岁,肺癌3期,肺部见2.6x2.3cm肿块,右胸积液。今年4月胸水反复,局部用药2次,胸水减少后出院。今年7月再次反复,胸腔用药4次……” 方成悦俯身看了一眼患者,那是一张颜色灰败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脸。他并未在意的又看了一眼,突然一把夺过病历,上面确实写着“纪允江”三个字。 是纪鱼藻的爷爷。 在他与纪鱼藻那段并不愉快的恋爱关系里,前女友的爷爷曾经给过他很多的温暖和忠告。 “方医生,”夏护士出声提醒,“林教授让你过去会诊。” 方成悦很快回神,面色冷峻道:“知道了。” 林教授大名林海元,是老一辈知识分子,家中三代从医,自年轻时便怀抱着对医学极大的热忱立志悬壶救世。远赴重洋学成归来后,一心扑在医疗事业上,是本市重症医学重点学科的奠基人。 后来受聘于安大医学院,桃李满天下。 他本早已退休,却抛弃了颐养天年的安逸生活,被海源私立医院返聘,用他过硬的医疗知识和勤学慎思的治学品格再度奋战在医疗第一线。 方成悦敲了敲门,从容走了进去。“教授。” “哦,小方来了。” 屋里有客人,一位中年女性背对着他稳稳坐在沙发上,阳光洒在她沉默的肩膀上,她看起来比阳光更难以亲近。 不一会,胸腔外科的几位专家也都到了,因为患者体内的瘤体很大,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心脏,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手术。稳妥起见,林教授与心胸外科教授经过会诊,决定暂时以化疗为主。 期间一直未说话的中年女性终于开口,虽然上了年纪,但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只听这位女士斯文地说:“林教授和我公公相交多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请您务必为患者谋福利。” 方成悦抬起眼睛打量了她一下,心想这是纪鱼藻的妈妈吗?但直觉并不是。纪鱼藻跟她的气质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位女士性子如此漠然,对待病人的态度实在是过于置身事外了些。 * 一天的忙碌,到了晚上,方成悦只希望能安静地待一会。 但人生总是事与愿违,外面争吵不休的声音非常粗鲁的攫住了他的耳神经。 他只好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夏护士正被一群人围在分诊台的正中央,脸上有些惊惶,她拿手扣住了桌子角,这才勉强支撑住身体的重量。 病人家属步步紧逼。 “你们就会说这种八面玲珑的好听话,什么叫稳妥治疗?我们要的是结果,结果知道吗?我不要听这些废话!” 夏护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专业,只是声音里的几丝颤音出卖了她。 “家属请别激动,您的心情我们很理解,但是病人的情况每时每刻都在变,我们真的没办法保证,但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什么叫没有办法?你们可是医生哎,医生怎么能说没有办法!我只问你,我爸爸有没有生命危险?你们有没有救活他的把握?他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活动自如?” 方成悦在不远处抱臂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冷笑了一声,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被他吸引过去。 围在夏护士身边的人“呼啦”一下子就散了,她们如洪水猛兽般向着新目标围攻而去。 夏护士简直快感动哭了,感谢救苦救难的方医生菩萨。 女家属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眼前的医生只要敢再说一句不逊的话,她就会毫不犹豫跟他拼到底。“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偏偏方成悦很冷静,冷静到波澜不惊。 “这位家属,医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他们只能运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做出最合理的医疗判断,并在医疗水平允许的范围内尽量给病人减少痛苦罢了。不要带着幻想和期待来医院,很抱歉,我们回应不了。” 因为他的陈述太客观,所以听起来格外心酸。 事实带着绝对的力度和质量,把女家属的气焰给灭了一半,但她却因为无助而变得越发出离于愤怒了。“你……你这个医生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你!一定要!” 方成悦揪起身上的白袍,指着自己胸前的名字道:“欢迎。” 眼看他就要被群殴了,有人却挡在前面帮他解了围。 第5章 ◎到处是破绽◎ 纪鱼藻伸着胳膊将方成悦挡在自己身后,声音里带着俗世里的人情温热。 “哎哟大姐,可千万不能冲动啊。您先消消气,万一气坏了,你说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离了您能转得动吗?” 家属并不理会她的话,现在满心气愤的她只想把这个男医生揍一顿泄愤。只是她每一次伸出来的手都被纪鱼藻挡了回去,连方成悦的衣角都没碰到。 纪鱼藻还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姐姐,现在是法治社会,万一伤了医生可是要被拘留的,咱们得不偿失啊,对不对。” 病人生死未卜,家属的心情焦躁不安,面对生命的流逝她感到无比的害怕和恐慌。这里面的人可都是医生啊,如果他们都不能把人救活,那让自己这些束手无策的老百姓可怎么办? 第9章 家属带着情绪,疯了似的又冲过来。 纪鱼藻被家属推搡着,后背好几次都撞进了方成悦怀里。男人想出面解决,可纪鱼藻却坚决不肯把他交出去。 “大姐,你不只有老人,你还有孩子呢!你说你要是进去了,咱家还过不过了?孩子离开妈妈怎么吃饭?谁来辅导作业?你要想一想自己的孩子啊。医生们肯定会竭尽全力的,谁会见死不救啊。您可不能这样。” 纪鱼藻警校毕业后,第一个工作岗位是在街道派出所当调解员,最擅长的就是解决人民群众内部的矛盾纠纷。或许是最后这一席话成功击溃了家属的心理防线,她终于把人都给劝散了。 纪鱼藻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转身去看方成悦,正好对上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睛,也不知道到底盯着她看了多久了。 埋怨的话脱口而出,纪鱼藻气恼的伸手推他:“是事实就能说吗?是事实就该这么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吗?你什么脾气,谁让你这么傲慢的?你是小孩子吗,万一伤了你怎么办?你怎么还这样!” 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在心上攥了一把,在心脏不停的瑟缩抽搐中,方成悦心酸的想,她今晚这样护着自己的举动,看起来饱含深情。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会衍生出多少种推理和假设,又会找出多少种合乎常情的理由,来为三年前她的变心而开脱。 痛快发完脾气纪鱼藻就后悔了,她猛地收了手,心想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二货。你不止发了脾气,还如此僭越的对他指手画脚。人家已经不是你男朋友了,你干嘛要多管闲事。 她本想再说两句俏皮话来缓和一下眼下的气氛,可此行来是为了什么?爷爷生死未卜,她哪有那个心情。 因此懊恼的人只能疲惫又卑微地问:“我爷爷怎么样……算了,我还是问别人吧,反正你也没法回应我的期待。” “上午已经会诊过。”方成悦看着她脸上尚未消失的怒气,清了清略有些沙哑的嗓子,别扭地又解释了一番。“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手术,这边会研究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你……放心。” 听到他这样说,纪鱼藻莫名感到了心安。“我能去看看他吗?” “你爷爷现在在icu,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下午你的……家人已经看过了,各项指标还可以。” 自重逢以来,态度冷淡的他难得肯说这么长一番话,纪鱼藻已经受宠若惊了。她听出他话里的迟疑,解释道:“下午来的那个,是我继母。” 惊讶不过两秒,方成悦想他们虽然纠缠的时间长,但真正交往的时间却只有一个月,因此对彼此的家庭情况都不是很了解。 他无意窥探他人隐私,何况还是个只谈了一个月就分手的前女友,便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她脖子里的纱布已经染上了灰。方成悦点了一下自己同样的位置,温和道:“来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纪鱼藻摸到伤口处,勉强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伤,早好了。这几天一直在看现场,忙的还没顾上摘。”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纪鱼藻连忙接起来,方成悦只来得及听见她叫一声“林烨”,便见她躲到别的地方去接听了。 半个小时后,他走到茶水间想泡杯咖啡。 护士站那里,林烨正把手搭上纪鱼藻的肩膀,她低着头想来是刚哭过,那男医生似乎正在安慰他。 方成悦一个不妨,溅出来的热水烫了一下手背,他面无表情的按一下停止键,转身便走了。 * 冷白的月亮挂在靛蓝的夜幕中,天地间一片清辉。 那时已届深夜,医院里灯火通明,像是永昼落在人间的无声吟唱。 方成悦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扣了几下,寂静中尤显清晰。 他戴着眼镜,正在聚精会神得研究白日的病例,便头也不抬的说:“进。” 有人走进来,一份被打包好的食盒放在他手边。 方成悦抬头,猝然撞进纪鱼藻的眼睛里。 他压根也没想过她会来,反应了好一会才问:“……有事?” “没事。”纪鱼藻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说:“你好像没吃晚饭,所以我带一份给你。” 方成悦松开鼠标,徐缓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突然望着她笑了。 “你又想劈腿啊?” 纪鱼藻蹙了一下眉头,问:“方成悦,你能好好说话吗?” “林医生色艺双绝,是哪里又不能满足你了?” 纪鱼藻被他噎的毫无反口之力,也不想解释她跟林烨之间的关系。只是紧盯着他问:“我们两个人谈恋爱,为什么你会认为所有的过错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呢?” “你可以反驳。” 从哪里开始反驳?纪鱼藻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可反驳的。”她看了他一眼,道:“饭菜是没有错的,你先把饭吃了吧。我走,不惹你烦。” 她转身离开,方成悦突然站起,办公椅借着力被猛地推开,兀自还在原地转着圈儿。 他快走了几步从后面追上来。 这么多年的体能训练,纪鱼藻的反应十分灵敏,方成悦的手还没碰上她肩膀,她已经躲闪开了。 方成悦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对手,但他还是一把将她按到墙上,单手加重了力气捏在她脖子上,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疼吗?” 第10章 纪鱼藻并未反抗。 方成悦盯着她,语气里带着最深重的无奈。“以前你给我机会,不给希望。现在你给我希望,却不给机会。鱼藻,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想要追求我的人是你,狠心抛弃我的人也是你……五年又一个月,你在我的世界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怕就只有一刻呢,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沉重的一滴热泪从她的脸颊落到他手上,纪鱼藻攥紧方成悦的手,使劲往自己脖子里进了两寸,她轻声道:“你应该再用力一点。我们之间,是断得还不够彻底。” 血从尚未愈合的伤口里渗出来,方成悦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他一把甩开她的手,无力道:“去找林烨给你包扎,我不想见到你!” 方成悦办公室的门打开又被阖上,有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来。 中央空调的风一吹,纪鱼藻仿若身堕冰窖。 她如孤魂,孑然行走于大雾之中。 * 办公室里摆着块白板,马陆手里拿了根马克笔,正在画人物关系图。 死者,卢小翠,零七年大学毕业,学的是酒店管理,生前在安城市金源大酒店当过客房部经理。后来辞职,自己创业过一阵子,经营不善,背了一身债,从二环的出租房搬去了城中村。 因为职业特性,社会关系十分复杂,男朋友交过好几个。最近交的这个男朋友黄家旺经常流连于网吧,因为每次都选择5号机,人称“5号哥”。 马陆扔下笔,从手边最近的桌子上抄起自己的保温杯,拧开盖,吹了吹茶叶沫子吸溜了两口茶。 关队问:“监控显示,他是什么时候从卢小翠家出来的?” 小米道:“城中村的摄像头不多,我们在海蛟窝棋牌室附近看到5号哥走进去一直没出来,那时是凌晨3点15分。” 关队皱起眉头,“棋牌室离着卢小翠家多远?” 纪鱼藻道:“800米。”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处理完现场吗?”关泰山转头,问技侦的王大姐,“姐,现场搜查出来的东西,我看看。” 王大姐把几个样本递给关泰山,客观陈述道:“犯人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这个案子很奇怪。” “怎么呢?” “死者虽然衣衫不整,但她体内没有任何男性遗留物。” 一直沉默的马陆突然眯起了眼睛,“难道不是奸|杀?” 关泰山指着袋子里的一片小纸屑,问:“这是什么?” “在屋里的垃圾桶底下找到的,提取到的生物样本是5号哥的。” 关泰山道:“先抓黄家旺,他应该还没逃出安城,这人爱看网络小说,除了吃喝拉撒,剩下的时间都在网吧。老马,你带着鱼藻把全区的网吧都排查一下。” “好。” “这小子还是个孝子,十天半个月的准回趟老家看望他老娘。我跟小米上村里蹲着去,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 “是。” 开完会大家就都散了,马陆拿起自己的杯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板,嘴上仍在吹着那茶叶沫儿。 纪鱼藻知道这是他思考的习惯,便默不作声的待在一边等着。过了好一会,马陆突然轻“嗯”了一声。 纪鱼藻问:“师傅,咋了。” 马陆又拖着嗓子“嗯!”了一下,纪鱼藻更懵了。 “鲫鱼,你说一个人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时间都用来看网络小说,这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依赖型变态人格?” “嗯!不错。有道理啊。” “什么意思啊,师傅。” “再仔细琢磨琢磨你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纪鱼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到底说什么了? 马陆又瞅了她一眼,关心问:“你这脖子咋回事?前儿不是好了吗?” 纪鱼藻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着:“我睡着睡着从床上滚下去了,就这么寸,地上正好搁着哑铃,又伤了。” 马陆仰起脖子灌了两口茶,道:“连撒谎都不会毁灭证据。脖子里的指印力度不一,明明是男人的手捏的。” 被戳穿的纪鱼藻立马脸红了。 “算了,不问了。”马陆给保温杯盖上盖,道:“你这个人啊,到处是破绽。走吧,给师傅开着车,咱们逮人去咯。” 第6章 ◎准备去相亲◎ 这已经是纪鱼藻流连网吧的第七个小时了。 技侦的王姐为了配合这边的工作,特意把自己今年上大二正在放暑假的女儿带过来,让给纪鱼藻装扮一下。 那小姑娘时髦的很,拿到“网瘾少女”的剧本后,好好的给捯饬了一下。 纪鱼藻穿着那一身遮得了肚脐却遮不住大腿的牛仔衣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极了。 “不行不行,王姐,这衣服我真穿不了。” “哎呀别动!”王姐的女儿连忙抓住她想要脱衣服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满是羡慕的说:“鱼藻姐姐,我这才发现,你腿好直啊,腰也挺细。这么一打扮比平时年轻了十岁也不止。妈,你说呢?” 王姐也在一旁怂恿,“鲫鱼,听姐的,就这么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纪鱼藻已经习惯了同事间乱七八糟的辈分和称呼。只是做梦都没想过,自打她大学毕了业,有朝一日还能变成个网瘾少女。 第11章 此刻,她非常别扭不适的往下使劲抻了抻身上的衣服,为防走光只好小心的迈着步子,三步一挪的蹭到网吧前台,矜持道:“老板,给我来包泡面,加两根火腿肠。” 网吧老板打量着眼前这个梳着齐刘海,扎着高马尾,腰是腰腿是腿,五官明艳打眼的年轻女性,眼睛发光的咧着嘴问:“妹妹多大了?” 纪鱼藻很慎重的回复:“你看我多大?” “有二十吗?” 为了纪念这被偷来的八岁,纪鱼藻很豪气的指着老板身后的货架说:“老板,再来一包辣条!” “好嘞,妹妹。” 纪鱼藻又回到座位,半小时后,她抚着自己圆咕噜嘟的肚子,心想造孽啊,虚荣让自己活该被骗了钱还要涨三斤。 就在她勉强打起精神准备继续看网剧的时候,马陆给她打了个电话。“鲫鱼,你撤吧,今儿他肯定是不来了。” “收到。” 从网吧出来,扑人的热浪将人团团包裹,或许是坐的时间太久,也或许是衣服太不合身,她觉得头晕眼花腰疼,还直想吐,这燠热天气,闷得她只想破口大骂。 纪鱼藻捏着脖子左三圈右三圈的活动着自己的颈椎,师傅说什么来着,既然这个黄家旺是个依赖型变态人格,那他就对网吧的5号座有着成瘾的偏执,只要瘾上来了,就不用担心他不来。与其漫天撒网捞针,不如平心静气待兔。 师傅说的都对,就是自己为难了点,唉。 办案的时候,纪鱼藻的手机基本上就是个摆设,此时她打开手机的社交软件,发现继母金竹笙竟然给她发了条信息。 “爷爷情况不好,速来医院。” 看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前了。纪鱼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慌慌张张打了个车就直奔医院。 她到的时候,爷爷还在被医护人员抢救,金竹笙等在手术室门外,看起来形单影只。 因为剧烈奔跑,纪鱼藻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她使劲倒了好几口气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姨……对不起,今晚、今晚有工作任务……我来晚了。” 金竹笙长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虽然上了年纪,眼角也有一些皱纹,但从这双标准的玲珑目里足以一窥她往日的万般风情。 此刻,她看着丈夫前妻留下的这个女儿,只觉得她跟往日很不一样。 纪鱼藻其实长的不错,因为读的是警校,进了学校就剪短了头发。工作后也一直在男人堆里打转,性格不拘小节又有点男孩气,加上她生母去世的早自己也不太管她,所以她一直不太会打扮,这让金竹笙觉得放心。 女人长的漂亮,人生难免坎坷,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好比自己的女儿纪莲池,不就是因为长的好看而被害的吗? 想到这里,金竹笙又带了些温情去看纪鱼藻,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也自认为了解。这个孩子的工作性质特殊,忙起来难免顾此失彼,因此并未埋怨。但眼下的问题总要解决。 “医生说,爷爷目前这个情况,家属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纪鱼藻看起来忧心忡忡,果然听见继母又说:“你爸爸去世的早,莲池也不在了。家里只剩下我跟你两个人,现在爷爷也病了,你说该怎么办。” 金竹笙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纪鱼藻十三岁时被爷爷从农村老家接到安城,已经跟她共同生活了十五年,比跟亲生母亲一同生活的时间还要长。 “阿姨,我跟领导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只要不出任务我都会来医院,您别着急。” “我本来也没指望你,年轻人拼事业天经地义,”金竹笙的目光看向远方,很久之后,才慢吞吞说:“要是莲池在就好了,我们娘儿俩顾着爷爷,也不用你操心。” 旧伤未愈又添新疾,心里的伤口纵横交错,已呈不愈之象。 自从三年前亲生女儿纪莲池被绑架杀害,金竹笙每想起她一次就在自己的心里划下一道口子,此刻满心血肉模糊。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也不觉得疼。“你妹妹的那个案子还没有结果吗?凶手到底是谁?” 纪鱼藻不敢跟她对视,那时她还在派出所搞内勤,对这个案子一点都不了解,因此也无法回应继母那双眼睛里热切的希望。因为嫌犯早有预谋,周边的监控和痕迹都被破坏,自始至终没有找到莲池的尸|体。 希望再一次落空了,金竹笙感觉到怅然而迷茫,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她,喃喃道:“如果莲池还在,那她今年就二十五了。她跟林烨那么要好,这会应该早就嫁给他,孩子都快出生了吧。” 纪鱼藻不忍心再去看她,只道:“阿姨,医院我顾着,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金竹笙并未拒绝。“也好。” 临走前,她继母又打量了她一眼,好似这些话已经憋了很久了,“你应该多打扮一下的。” 纪鱼藻知道继母不喜欢自己过度关注容貌衣饰,便连忙解释道:“是因为工作才……” 金竹笙很快打断了她,却突然转变了一向的态度:“打扮一下也是好的。我朋友家的儿子跟你一样大,现在在某家国企当管理人员,这么年轻就在机关部室里工作也算事业有成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纪鱼藻是不愿意的。 金竹笙见她犹豫,脸色便冷了几分,话里有话的说:“林烨,那是莲池的男朋友,你知道的吧?” 第12章 纪鱼藻心里一冷。她猛地抬头,看见继母凛冽中泛着寒意的眼神,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持。 金竹笙在等她的回答。 “我知道。”纪鱼藻道,“那个人……我可以见。” 继母对她的态度很满意,不管怎么样,她养了她十五年,总归是有一份亲恩在的,纪鱼藻不会不感恩。 * 周六晚上,某酒吧。 方成悦坐在沙发里,面前的桌子上摆了杯洋酒。 此刻酒吧里正在放王家卫《重庆森林》里的配乐,灯光勾勒出男人的轮廓,他的眉目仿佛风霜刀刻,透出一丝不苟的清贵疏离,仿佛清风朗月也不及他一身落寞。 一个看起来也就刚大学毕业的女孩朝他走过来,在两个好友的怂恿下,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一个人吗?” 方成悦抬头,目光望过去,却是冷淡的紧。“女朋友一会就来。” 女孩却不想放弃,再接再厉道:“我可以请你看电影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你。” 她身边的两个朋友握紧了拳头嗷嗷嗷地发出了带着粉红色泡泡的怪叫。 方成悦转头,指着朝他走过来的周嘉容道:“我女朋友来了。” 女孩们目瞪口呆,其中一个忍不住发牢骚:“你说好不容易看上个男人,竟还要跟男人抢男人,这叫什么事啊。” 周嘉容看着黯然离场的三个女孩,很不地道的冲方成悦比了个中指。 方成悦非常大度地原谅了他的粗鲁。“时差倒过来了吗?” 周嘉容要了杯酒,托着腮惆怅问他:“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要是让我爸妈知道了咱俩可怎么办。” “大概上初一那年,你被吓尿裤子的时候?” 周嘉容一秒破防,从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道:“妈的,你敢再提一次,老子真跟你绝交!” 初中一年级暑假,张文惠和闺蜜江秋影带方成悦和周嘉容去欧洲旅游了两个月,在意大利落脚的时候,江秋影心血来潮非要去住古堡酒店。 夜深人静的大厅里,高大逼真的盔甲油画与空影回声的走廊,组合成阴森可怖的午夜诡话,伴着幽暗的灯光与吱嘎作响的地板,十二岁的周嘉容被吓得愣是没敢去洗手间,于是便发生了方成悦口中的事故并一直被他嘲笑至今。 那天晚上,为了给发小接风,方成悦喝多了。他把钱包和手机交给周嘉容代管,自己先去卫生间吐了一会。 周嘉容心里憋着口气,使足了力气要坑他一把。可他翻遍了钱包,里面除了几张卡却一分钱都没有。 服务员好心提醒:“先生,我们都是扫码付款的。” “怎么扫?刚回国,我不会。” “……” 还是等着方成悦来了才结的账。 两个人从酒吧里出来,盛夏闷热的风吹来街边歌手伤心欲绝的歌声,无端又为酒后敏感的心套上了枷锁。 方成悦驻足,听得有些入神。 周嘉容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劝,像在管一个失足儿童。“方成悦,别装了。我都看见了。” 方成悦看向他的表情,明显就写着“你有病”三个大字,还带感叹号的那种。 周嘉容混不吝似的摇着脑袋,那头和脖子之间轻佻的仿佛随时都可以断,他看好戏似的戳破他:“纪鱼藻那张照片,你不是扔了吗。” 方成悦下意识去拿自己的皮夹。 藏在最后一个夹层里的照片,已经被时间掠去了鲜艳的色彩,露出些斑斓且落败的白。 那是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像是从监控录像或是网络视频里截图保存下来的图片,空旷的大街上,纪鱼藻穿着警校的夏季常服,肩背端正,苗条挺拔,她敬了一个非常标准而漂亮的礼。 第7章 ◎这“深仇大恨”的反义词是不是“爱而不得”◎ 周嘉容问:“糊成这样你还不扔?” 方成悦捏着那张照片,淡静的看着前方,道:“她这个人不怎么喜欢拍照。” “所以不舍得扔是吧。这什么时候的照片?” “大三那会儿吧。她们学校给大运会做了半个月的安保,前几年偶然在视频里看见的。” 周嘉容嘲讽他:“这可真是难为你了,谁们家分了手,还特意大海捞针似的去找前女友的视频。” “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有多蠢。”方成悦面无表情地把照片又塞回钱包的夹层。 周嘉容很遗憾自己的语文没学好,所以他琢磨着,这“深仇大恨”的反义词是不是“爱而不得”。 他们在街边的露天咖啡馆里坐下,店员送来两份小甜点,周嘉容象征性的点了杯冰美式。 夏天的夜晚,风和树都热烈且温柔。 周嘉容十分感慨的打量着街头穿着时髦的姑娘,感慨道:“祖国的变化真是日新月异,祖国的姑娘也是。” 方成悦想,言外之意,他短时间内是不想再走了。 “哎,纪鱼藻结婚了吗?” 方成悦瞥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总要把话题搁在她身上?” “不好意思,扎你心了是吧。我好奇,到底结了么?” “没。” 周嘉容很幼稚的笑了,“所以,你们见过了是吧?” 方成悦不置可否。 “生孩子了?” 第13章 “没结婚怎么生孩子?” 歌已唱到尾声,如泣如诉的情绪被烘托到极致,周嘉容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无奈,那是爱而不得的遗憾和悲伤。 “比我强。我那位,跟她爱的男人不光结了婚还生了孩子,终其一生她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纪鱼藻没爱上别人,对你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瞎折腾什么呢?” 方成悦一愣,心想这世上的感情,好比什么钥匙配什么锁。这个浪子都出国躲了那么多年,回来后却还是不能忘情。 他仍是不紧不慢的说,“我和你,情况不太一样,不好这么比。” 人心不足蛇吞象,周嘉容懒得再搭理他。 咖啡馆长相清秀的女服务生把冰美式端上来,周嘉容欣然接过,转手却又把咖啡递到了她手中。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我回国后见到的第一个漂亮女生喝杯咖啡呢?” 短暂的惊讶后,女孩的脸上洋溢着充满善意的笑容。 前有周公子花钱买美人一笑,后有方成悦乖乖掏钱补坑,他这哄女孩子开心的方法倒是越来越五花八门了。 * 第二天早上8点,吴主任带着方成悦和其他2个主治医生外加4个住院医生查房。 “1床结肠腺癌病人,生命体征平稳,无发热,昨天输液**升……”二年资的住院医生跟主任汇报病情。 吴主任对家属很是和蔼:“目前就给他喝点小米粥或者大米汁等流食,重要是保持心情通畅,好好配合医生……” “好的,谢谢大夫。” 重症监护室里纪允江仍处于昏迷状态,生命体征各项指标平稳。吴主任当即拟好当天的治疗方案,方成悦和其他医生写下医嘱要求并各自签好了名。 纪鱼藻已经走了,只剩下金竹笙一个人。 林烨正好过来探视,见吴主任在,便赶忙打了个招呼。 吴主任是林烨的爷爷林海元一手带出来的,见了他自然是非常热情,“怎么这阵子老往急诊这边跑,老蒋那心胸外科快散摊子了吗?” “主任您说笑了,”林烨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一味好脾气的笑着说:“爷爷的老朋友住院,他放心不下,让我多尽心。” “也跟教授说一声。我们刚看过,病人一切正常,没事。” “好的,主任您辛苦了。” 这边查完了房,大家便各自忙碌去了。走前吴主任特意交待方成悦,“重症监护室那边你多关注一下。” “好的,主任。” 林烨带了两份早饭过来,四下里看了一遭也没见着纪鱼藻的身影,便问金竹笙:“阿姨,鱼藻已经回去了啊?” “是,她还要去上班。”金竹笙瞅着他手里的另一份早饭,心里很不是滋味,莲池才失踪几天,他这就要变心了吗? 于是,她冷着一张脸,话里有话的说:“鱼藻那个工作,确实是忙了点。她今年都28了,跟她一般大的,孩子都生好几个了。她不着急可我不能不急,你也知道莲池她……不在,我现在就只剩下鱼藻一个依靠,等她感情稳定了,我就让她转内勤,坚决不能再干这个活了。” 因为提到了纪莲池,林烨的脸色瞬间就暗淡下去了。 金竹笙打量着他的样子,嘴角带了丝得逞的微笑,“鱼藻答应了,晚上就去相亲。” 林烨看起来有点震惊。“她也愿意?” “这孩子,她不愿意我还能逼她吗?” 不远处的方成悦听见了,他停下手中正在翻看病历的动作。 * 相亲的地方定在市中区一家网红店,地点是男方选的。 纪鱼藻还是昨天那身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随时等待被引诱的半熟少女。她在网吧里呆了一天,身上沤满了呛人的烟味。 男人盯着她,三分讶异,七分惊喜。他妈妈一开始说对方是个刑警,他其实心里是不太乐意的,女孩子做刑警,听起来就没有女性特质,长的也不会很好看。而且他的工作十分忙碌,如果女方后也要工作,那谁有空去照顾家庭养育孩子呢? 但眼前的这位女士,倒是出乎意料的很有女人味,身材也很养眼。 “听我妈说,你是个警察?平时上班……能穿的这么随意吗?” 纪鱼藻坦然道:“当然不能。” 那纯粹就是为了见自己才打扮成这样的啦?男人又看了她一眼,玩味的笑着说:“纪小姐很有诚意。” 本想摆烂的纪鱼藻感觉事态正在往不好的方向走去,她连忙道:“出任务太着急了,您看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我太失礼了。” 够明白了吧?我就是顺道来的,一点都不上心。 奈何对方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笑着彬彬有礼道:“没关系。这家的饭菜不错的,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男人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桌子菜,席间很有绅士风度,对纪鱼藻也非常照顾。“我叫李锦辰,安大毕业的,我们两所学校挨得很近。” 原来跟方成悦是校友。纪鱼藻只管点头,“是的,是的。” “纪警官对配偶有什么要求?” 纪鱼藻又一味摇头,“没有,没有。” 男人这才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这是头一回,对方连两句话都没说上,就开始对自己不感兴趣了。“纪警官对我不太满意?” 纪鱼藻点头又摇头,“不敢,不敢。” 第14章 李锦辰突然笑了出来,眼前这姑娘有点意思,他开门见山又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还想再见第二次吗?” 纪鱼藻是个快刀斩乱麻的脾气,何况她确实对人家不感兴趣,便也一五一十的说:“您看不上我最好。如果觉得有发展可能,那我努力努力,多做点让您讨厌的事。” “你是得努力一下了,”男人拖着腮冲着她笑:“我觉得你还不错。” 纪鱼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想难道是我拒绝的太委婉了,他没明白我的意思?还是他就是这种“女人你很特别,我看上你了”的狗血霸道总裁性格。 一顿饭吃完了,是男人主动结的账。纪鱼藻觉得过意不去,非要把钱转给他,此举正中下怀,男人趁机要了她的联系方式。毕竟是金竹笙朋友的儿子,自己也不好表现的太没教养。纪鱼藻加上他之后才想,反正自己也没空看手机,要不要联系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不必纠结。 他们分开后,她直接去了医院。 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北方盛夏的夜晚,依旧闷热干燥,人稍微动一下就一身汗。已经过了探视的时间,她不死心又去央求夏护士。 夏护士今晚本来不用值班,可领导临时派下来的活却怎么都干不完,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有点不耐烦。 “医院有医院的规定,里面住的又不光是你们家亲人,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破例,要不对别人多不公平啊!” 纪鱼藻不屈不挠的央求:“我只看一眼,只看一眼也不行吗?” “不行!” 方成悦脱了白袍,换好衣服正准备下班,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了垂头丧气的纪鱼藻,因为这女人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失足少女,他足足反应了一会才确定是她。 他抬头去看医院走廊里挂着的电子表,此时正是八点过五分。 方成悦想,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去相亲,到底是想成还是不想成呢?毕竟这不是件参加相亲时正常会选的衣服。但看这个时间,应该是不成的几率大一些吧。 他快步走到护士站那里,问:“怎么了?” 纪鱼藻没想到他还在,鉴于学生时代就一直存在的差距感,方成悦的无懈可击和自己的漏洞百出总是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她真的很不想面对他。 夏护士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 方成悦听完,耐心跟她解释了一句:“明天教授会诊,没什么意外你爷爷就会转到普通病房,要看也不迟在这一个晚上。” 纪鱼藻灰败的脸庞瞬间被点亮,她满怀期待得又问:“他是因为情况好转了才会转到普通病房,是吗?” “嗯。” 如释重负的笑意从她嘴角蔓延开来,“太好了,谢谢。”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看她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办,方成悦等了一会,才问:“你不走?” 纪鱼藻有点懵,心想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走。” 第8章 ◎你这个狠心的骗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护士站,夏护士心有不甘的目送两个人走远,心想这不近女色的方医生,怎么突然就下凡了呢? 电梯门打开,他们又一前一后走进去。 纪鱼藻从镜子似的电梯里看见方成悦一身昂贵且讲究的夏装,将他整个人衬托的器宇轩昂,质如松竹,而自己……她很自觉的往电梯边上站了站。 电梯停在六楼,有其他科室的医生们走进来,彼此间客气得打个招呼。 电梯下行,纪鱼藻盯着不断下落的数字,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再见”,但碍于她这身不良少女似的打扮和浑身上下难闻的烟味,顾忌着他在同事们之间的面子,她决定还是不开口了吧。 一楼到了,她随着人群往外走,方成悦眼疾手快的拽住她的胳膊又把她拉回来。“还没到呢。” 其中一个走出去的女医生频频回头看,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想,不是吧,方医生选女人这是什么品位啊。 电梯门又被合上。 到了地下停车场,方成悦和几个同事道别。 纪鱼藻用另外一只手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解放出来,很自觉的说:“我可以自己走,你不要麻烦了。” 方成悦看着她眼窝处的疲色,避重就轻的转移了话题。 “你几天没睡觉了?” 纪鱼藻便真的去思考他这个问题。 方成悦有些无奈的想,她这个脑子,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转弯,便索性明说道:“是我想送,把你家地址告诉我。” 纪鱼藻的心跳空了一秒,她忍不住第二次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上次在医院,那个跟他看起来很要好的女孩难道不是他女朋友?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不顾及现女友的感受去送个前女友呢。 “我……今晚不回家,高中同学结婚。” 方成悦停下开车门的动作,他看着她厚厚的齐刘海,道:“把假发摘了吧,这么热的天,你想留着起痱子?” 她很听话的照做,露出自己齐肩的中长发,从大学时代开始,当警察有那么多的规矩,她这样粗糙随性的一个人,却每一样都做的很好。 方成悦又问:“你同学家住哪。” 纪鱼藻拿出手机,找到冉晴发给自己的信息,给他念了一遍。 “上车。” 他的意思是要继续送吗?什么时候,他变成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了? 第15章 “真的不用麻烦。” “不麻烦,顺路。” 纪鱼藻只好跟着他上车,等她坐好后,他侧身把后座上的湿巾够过来递给她,“把你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擦掉。” 纪鱼藻和方成悦真正确定关系的时候,那是她追求他的第五年。 好不容易赶上中秋假期,她约他去吃火锅,说了很多基层派出所的琐碎工作,她抱怨道:“我真的好忙啊,夫妻吵架要管,邻里纠纷要管,喝酒闹事要管,谁们家丢了猫跑了狗还要管……你到底要不要当我男朋友啊?你再不答应,我真的没时间追你了。” 方成悦看着她如春山明月般的面庞,内心涌起无限的喜悦。“好。” 纪鱼藻懵了,牛肉丸从没夹紧的两根筷子中间掉进锅底,溅得她满脸都是汤汁。 吓得方成悦掰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着急地问:“烫到没有?我看看。” 纪鱼藻握住他的手,喜形于色。 “你真的同意了?不许反悔的啊。” 方成悦抽了几张湿巾覆在她脸上,挡住了她热切的眼神和自己不好意思的脸。 “先把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擦了。” 纪鱼藻回神,抽出张湿巾,攥在手里扭头去看方成悦。 他正握着方向盘,外面五颜六色的霓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灯火明灭间,那是一张比他二十五岁时更好看的侧脸。 纪鱼藻轻声问:“那时候,你为什么那么容易就答应我了?” 方成悦显然跟她想的是同一个问题。“那时候,你觉得我们哪一点不像情侣?” 纪鱼藻一愣,心想好像真的是那样,他跟她之间,除了没用“男朋友”“女朋友”称呼过对方,相处起来跟普通情侣又有什么区别?方成悦从来都不是个走马观花善于玩弄感情的人,原来从很早开始,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存在和靠近。 纪鱼藻按住内心的悸动,她赶忙偏过头,打开手机,开始对着相机一点点擦掉脸上的妆。 可能因为太累,也可能是因为他就在身边,在车辆平稳的行驶中,纪鱼藻倚在副驾的靠背上睡着了。 路上经过药店,方成悦下车买了碘酒和创可贴。 回来她还在睡,清爽的头发和白净的脸庞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被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方成悦低头就看见了内容,是林烨发来的。 【你来了吗?到哪了?】 【你……为什么去相亲?】 方成悦扯了扯嘴角,脸上带了几丝自嘲的笑。这世上,明珠的光芒从不会被尘沙遮掩,除了他,总会有别的男人看到她的好。 他按照导航走完了剩下的路。 纪鱼藻却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方成悦把车停在小区停车位上,从环保塑料袋里拿出刚买的碘伏,拿棉签蘸满后涂在她脖子的伤口处。 纪鱼藻昏昏沉沉的眨了几下眼睛,几番天人交战,沉重的眼皮终于靠着意志力被撑开。一张近在咫尺的帅脸闯入朦胧的视界,她猛地从混沌中醒来,头一仰便重重磕在车棱上。 “啊。好疼。” 方成悦盯着她并未作声。 纪鱼藻不好意思的揉着被磕到的后脑勺,说:“你怎么不叫醒我啊。” 方成悦温热的左手握上她那半截没受伤的脖子,手上微微使劲又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纪鱼藻的心脏危险地跳动起来,心想他这是要干什么啊?啊?!不要考验她脆弱的自制力!紧张得她甚至连脚趾都不自觉的紧紧蜷缩在一起了。 方成悦侧头看了看她脖子处的伤口,道:“光线太暗了,你把手机电筒打开。” 原来是要帮自己处理伤口。 纪鱼藻松了口气,按他的指示,抬起胳膊把手机举高到一个位置。 借着电筒的光亮,方成悦消完毒,抽出一片创可贴,把中间带着药的那面儿贴到了她的脖子上。 纪鱼藻感受着他指尖细微的动作和偶尔会拂过皮肤的呼吸,抬高的手腕因为太用力,整条胳膊都在发酸。 心脏蛮横而大力地跳动着,完全不顾及它的表现是否会出卖当事人此刻的心情。 方成悦贴好了创可贴,抬头看见她极力忍耐的脸庞,有一滴汗从她的发丝间坠落。他凑近她面庞,声音里甚至带着蛊惑。 “三年前你为什么跟我分手,嗯?” 纪鱼藻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嵌进背后的座椅。 “我……” 车里的空间就那么点大,方成悦困着她,桀骜不驯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 “你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是因为你变心?” 纪鱼藻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她的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着紧,“我……” 心脏已经超出了维持正常运行的负荷,眼瞅着就要罢工了。 冉晴突然打进来的电话打断了两人无声中的对峙和旖旎,纪鱼藻抖得像个筛子似的胳膊终于支撑不住手掌上的重量。 手机坠落之前,电筒最后一束光照亮了方成悦的脸。他的声音里满是怨怼:“你这个狠心的骗子。” 车厢里复归昏暗。 突然,车玻璃被“当当当”敲了好几下,纪鱼藻猛地回神,转头看见冉晴趴在车窗上被挤得变形的脸。“鱼藻,鱼藻,是你吗!” 方成悦松开她,俯身去捡她的手机,纪鱼藻拼命吸气,如同一尾重归大海的鱼。 第16章 车里的中控锁被打开,纪鱼藻逃也似的从车门缝里滚下去。 冉晴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从另一侧走过来的英俊挺拔的男人,她拼命忍着才没尖叫出声。 “我靠!方成悦?真是方成悦!你俩……你俩怎么又……”冉晴暗地里下了死劲儿在纪鱼藻腰上一掐,咬着后槽牙小声道:“长能耐了是吧,居然又跟他勾搭上了,一会我再审你!” 她转过脸,笑容可掬的面对着方成悦,皮笑肉不笑的说:“好久不见啊男神。我冉晴啊,你还记得我吗?” “你好。”方成悦自然记得她,他跟纪鱼藻第一次冷战就是拜她所赐。 “额,那什么。我们高中同学今天结婚,夜里就过门儿……哦,你应该知道了哈,看你还特意送鱼藻过来。那你还进来坐坐吗?” 冉晴尴尬的没话找话说,“我看着应该不大方便是吧?主要是,里边都是些我跟鱼藻的高中同学,你确实也不怎么熟,怪尴尬的是吧。” 方成悦自然能听懂她明确下达的逐客令。“不麻烦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那,拜拜?” 方成悦看了眼纪鱼藻,她眼神躲闪着,并不愿去看他,只胡乱的说:“路上小心。” 此时林烨恰好从楼道里走出来,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喜字灯笼发出浅红色氤氲的光。 他的个头比方成悦还要高上一点,额头不妨被挂着的灯笼撞了一下,眼镜便从他脸上滑下去了。 没了眼镜,度数直逼五百度的林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哎呀,林烨,”冉晴连忙迎了过去,关切地问:“没事吧?” 地上还有下午刚放过的鞭炮皮没来得及清扫,林烨胡乱的用手摸着,视力模糊中他好似看见纪鱼藻身边还跟了个男人,心想她怎么还把相亲的男人也给带过来了。 冉晴和纪鱼藻一同俯身帮着他找眼镜,林烨望着离他不远的纪鱼藻,表情十分愧疚。“你真的去相亲了?对不起。” 纪鱼藻神经大条的摆了摆手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道什么歉啊。” 林烨艰难的说:“……是我,害你为难了。” 纪鱼藻明白他因为纪莲池而无法诉诸于口的幽微心事,便心直口快的说:“好哥们说这些干什么。我一点都不为难,是对方比较为难。” 林烨望着不远处男人模糊的身影,眯了眯眼问:“这位老师,就是你的相亲对象?” 纪鱼藻诧异地看向方成悦,心想林烨这近视眼的度数也太高了。 “当然不是!” “没错。” !!纪鱼藻表情错愕得望向自己身后的方成悦,这撒了谎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第9章 ◎案件驻足不前◎ 还是冉晴先找到了眼镜,林烨戴上,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方成悦的玩笑听起来更接近于取笑,林烨明知他撒谎,但深植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说不出难听的话,但看向他的表情却带着十分的不爽。 “方医生看起来可不太像是需要相亲的人。” “也是要的。”方成悦浅浅笑着,话里有话的说:“毕竟跟相亲比起来,自己谈的对象不靠谱的概率更大一点。” 纪鱼藻红着脸,羞惭得低下了头。 林烨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就像他曾经跟纪莲池一同经历过的那样。 那个女孩子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为她心动也为她疯狂,但命运弄人,自从莲池失踪以后,他过着单一而乏味的生活,早就忘记了从前的甜蜜缱绻。 林烨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沉下去,他转头,对纪鱼藻说:“我们上去吧,同学们都等你好久了。” “好。” 方成悦望着眼前的一对男女,问得却是冉晴。 “你们三个都是高中同学?” “是啊。”冉晴的性格就跟四方城楼子似的敞亮,有什么就说什么。“那不送,拜拜了您嘞。” 方成悦看向纪鱼藻,神色坦荡的把人给截住了。 “纪鱼藻,我还要跟你说几句话,单独。” 林烨心里焦灼,脚下并未移动半分。 冉晴一旁看着,心想这可真是,暗流涌动啊暗流涌动。 一边是亲同学一边是她曾经垂涎欲滴的男色,想来想去,只有纪鱼藻可以出卖了。她果断的把纪鱼藻留下,推着林烨走进了楼道门。 “鲫鱼,你快点啊,上去还得换伴娘服呢。” “很快、很快。”纪鱼藻不想单独面对方成悦,她至今仍未学会跟他大方自然相处的方法。况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刚才在车里被打断的问题,于是只好被动的等待对方出招。 可方成悦并未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只是望着她因睡眠不足而尽显疲态的脸,淡然道:“你知道过度熬夜会猝死吧?” 纪鱼藻的情绪很容易就会被他牵动,她气恼的说:“你能别咒我吗?” 方成悦看向她的目光里藏着复杂的情绪,能够说出口的却也不过寥寥一句。 “你失眠多久了。” 纪鱼藻的脾气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态度,所以她很快偃旗息鼓道:“大概一年多,每天凌晨1点到3点都会醒,醒了再睡就很难。” “去医院看过吗?” “去过,也喝过中药调理。好上一阵子,又会变成这样。” 第17章 方成悦沉思了一会,又问:“分手之后,你遇上什么难事了?” 对方艰难吐字。“我……我妹妹失踪了……” 纪鱼藻的眼睛里藏着一些难以言说的伤痛,就像他们曾经在一起时她偶尔会表现出来的那样,明明是没心没肺万事不爱计较的性格,有时候却又能敏锐捕捉到每一个人情绪上微妙的变化。 方成悦在心里叹口气,他曾见过纪莲池几面,印象中她跟纪鱼藻关系非常要好。亲人遭遇意外,这种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谁都无法感同身受。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沉痛的事实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所以你才进的刑警队?” “嗯。” 方成悦想,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下了多大决心,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偿所愿。 “你明天晚上下班后来医院找我。” “干嘛?” “介绍个专家给你看病。” 纪鱼藻轻易就露了怯,她不想面对他,便厚着脸皮试探问:“我能拒绝吗?” 方成悦突然挑了挑眉,上扬的嘴角淬着泠泠的寒意。 “纪鱼藻,我跟你之间还有很多没解决的问题。在我一一搞明白之前,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 纪鱼藻本想硬杠一句,但奈何她对他心中有愧。何况多年积习难改,她总是对他言听计从的,于是便习惯性的屈服了。 “……也行。” * 这已经是马陆和纪鱼藻蹲守在网吧的第三天了。 那个叫黄家旺的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网吧里空调气温开得很低,门窗紧闭,食物、香水、氟利昂和人呼吸的气味充斥其间,组合成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 网吧外面四十多度的高温,一天下来都快给晒秃噜皮了,没中暑已经是万幸。 前几天马陆都让纪鱼藻待在室内,他在室外守着。这次纪鱼藻说什么都不同意,执意要跟马陆换位置。 小徒弟心疼自己,马陆没再坚持。 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自己的推理不会错。但一味让时间这么耗下去,却也觉得心如熬煎。在漫长的等待中守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希望,这守株待兔的滋味可真他娘的不好受。 纪鱼藻跟师傅分配好时间,两个人轮流吃完了午饭。 昨晚张文静结婚忙了一宿,冉晴也没顾上审纪鱼藻,这会想起来了,又给她发了条信息。 【有空咱俩还得见一面。】 纪鱼藻知道她要问什么,便回。 【行。正忙着呢,有空我就联系你。】 她收起手机,去路边的小卖店买了支冰棍儿,坐在网吧外面的石墩上盯着四处过往的行人,白净的脸庞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着红,眉目间却涌出一股落落大方的俊朗。 纪鱼藻吃了口冰棍,用另外一只手扇着风,齐肩的头发随着这个动作上下翻飞。 不远处,有个穿着白色汗衫,黑色短裤的男人轻易就闯进了她的视线。 纪鱼藻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按了一下对讲机,低着嗓门说:“呼叫2号,呼叫2号,目标出现。” 她扔了冰棍,跟着男人进了网吧。 * 公安局审讯室。 黄家旺的身高在一米七二左右,因为长期盯着电脑屏幕,他的眼睛深凹于眼眶,仔细看还是个斗鸡眼,每隔几秒钟就会痉挛似的眨上好几次。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腿在不停的抖。 马陆和纪鱼藻分别坐在审讯桌的两侧,马陆问,纪鱼藻记录。 “你叫黄家旺?” “是。”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网络小说没有?我也是个书迷,你推荐几本。” 黄家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表情明显缓和了,但还是谨慎作答。“个人口味不一样,没法推荐。” 马陆道:“网络小说里也写爱情吧?” “那是永恒的主题。” “你觉得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会三心二意?” 黄家旺很有自己的见解,“大多数男人都会三心二意,这是由生物本身的特性决定的。” 马陆从他不再紧绷的肢体动作里看出他的精神已经相对放松,便又问:“小说里你最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女关系。” “互相救赎型的吧。” “你被卢小翠吸引也是这个原因?” “呵,”黄家旺不屑的说,“她算什么?嫌贫爱富,仗势欺人。” “她对你不好?” 黄家旺再蠢也知道眼前这警察在套他的话了,他索性直接坦白道:“警官,我知道她死了,但凶手不是我。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马陆的眼睛看起来炯炯有神,“那天夜里,你上她家干什么?” “她说她最近惹上人了,自己待着害怕,让我去陪她。” “什么人?”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几点走的?” “她喝了酒,非让我陪她一块睡。但那天晚上我正好有个牌局,看她睡着了,我就出来了。具体几点,我记不清了。” 马陆和纪鱼藻交换了个眼神。 出来后,看见下午接到信就赶回来的关泰山和小米。 马陆问一直旁听的关泰山,“关队,你怎么看?” “证据不足,一时不好判断。” 案件驻足不前,四个人研究了半天,还是一筹莫展。 * 第18章 晚上,纪鱼藻去了医院。 爷爷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人还昏迷着没醒来。他的司机李大海一直在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让金竹笙少操了不少心。 一看见她进门,金竹笙的脸色就暗了下去。纪鱼藻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对相亲的事情不太热络,害继母在朋友面前落了埋怨,所以她才这么不开心。 她不敢跟她对视,连忙跟李大海搭话:“大海,你回来了?” “是啊,姐。” “奶奶好点了吗?” “好多啦,您放心。” 李大海家在农村,因为父母去世的早,只跟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前一阵子在老家干农活的奶奶病了,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去照顾。 大概八、九年前,爷爷纪允江把公司卖掉之后,司机李大海自愿留在他身边。这孩子踏实肯干,人品朴实,关键是懂得感恩。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竟也跟家人一样了。 “金阿姨,姐,晚上我照顾爷爷。”因为很早就出社会工作了,李大海人机灵,说话也熨帖,“这几天我不在,你们都累坏了,快回去好好歇着吧。等爷爷醒过来,我及时告诉你们。” 金竹笙紧皱的眉目里带着欣慰,“好孩子,辛苦你了。” 纪鱼藻察言观色,看着继母的气还没消,便冲他眨了眨眼睛。 李大海深知她在这个家里的尴尬处境,心领神会的说:“走吧,阿姨,我送您回去,这段时间看着真是憔悴了不少。姐,我一会回来替你。” “行。”等两个人都走了,纪鱼藻搬了把椅子,在爷爷病床边坐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下。 三个小时之前,方成悦发了条信息给她。 【你还在忙?】 昨晚为了方便联络,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纪鱼藻连忙给他回信。 【下午正忙着,刚看见信息。现在不忙了,怎么了?】 方成悦很快就回复了她。 【在哪?】 【医院。】 【约好的事情还记得吗?】 【什么事?】 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下午还抓了个犯人,这么忙忙碌碌过下来,纪鱼藻早就忘记了跟他的约定。 方成悦没再回复她。 纪鱼藻突然想起来,是因为自己睡眠不好,方成悦说今晚要跟专家见面来着。她却给忘得一点影儿都没啦。 她一脸懊恼的赶忙拨通了他的电话。 第10章 ◎脱了◎ 晚上下班后方成悦一直没走。 他下午四点多联系过纪鱼藻,但那边却一直没回信。他明白她工作性质特殊,因此并未冒昧打电话给她。心想不管忙到几点,结束后她一定会到医院探望爷爷,因此便一直在办公室等她。 周嘉容的电话像轰炸机一般打进来,“姓方的,麻烦你看看几点了!你这人有没有点契约精神,到底还来不来了?” “就来。”方成悦关上办公室的门,顿了一下又问:“黎初到了吗?” “早到了。”周嘉容捂着电话小声说,“来了你再哄哄吧,让黎女神等这么久,你可真行。” 方成悦乘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开便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纪鱼藻。 她一脸不好意思的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忙忘了。”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开出去,狭窄的出口处,目之所及,纷繁多姿的世界看起来自由又广阔。 他不肯说话,纪鱼藻心中不安,再度小心解释:“下午有点忙,约好的事情我真的忘得一点影儿都没了,你不要生气。” 方成悦淡淡瞥了她一眼,缓慢开口道:“我已经习惯了。” 纪鱼藻愣了一下。 第一次去安大医学院找方成悦的时候,是在她大二那年。自从大一刚开学那次秋游她拦住他,并放出豪言不给当男朋友不让走后,已经过去了九个月。 那是初夏的一个午后,安大校园里的蔷薇花正热烈怒放,层层叠叠美得如梦似幻。 纪鱼藻这个人颇有些自来熟的天赋在身上,她搞来了秋游的秩序册,记住了他的名字,跟他身边的人都变得熟悉起来。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坚持在他身边刷存在感,方成悦那样冷清的一个人,竟然也记住了她。 公安大学和安城大学两个学校之间有四站路的距离,纪鱼藻乘坐的那辆公交车却中途抛锚了,赶上大学城附近学生太集中,下一班车也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她索性直接步行过去。 五月的风拂过树梢,仔细听还有鸟儿的鸣唱。 太阳从青翠的树叶中洒下绿玉似的斑斓,满满的喜悦漾在心间,一口气吹起膨胀的风帆。 纪鱼藻没想到,本来跟他同学约好的见面,会是方成悦在校门口等她。那时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每来一辆车,方成悦都会仔细张望。 纪鱼藻远远望着他,一时间变得踯躅不前。 此生怕是再也遇不上这样一个人,亭亭若岩上之青松,朗朗如海上之明月,萧萧如秋夜之静美,这般的端正冷肃,却又慎始慎终。 她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如此鲁莽的拦下他,并且给他留下了如此糟糕愚蠢的第一印象。 还是方成悦先发现了她。 纪鱼藻走到他面前,向他道歉并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最后小声问:“你讨厌我了吗?” 第19章 哪怕他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她都不会再往前进一步。 可是方成悦却说:“把你手机号给我。” 纪鱼藻懵了。 此后他们开始顺理成章的联系,只是因为她心里有了羞耻感,待他便被动了许多。 路上遇见红灯,方成悦把车子缓慢停下。他的目光看向远方,似是在感喟。 “你总是兴致所起,最后却无疾而终。” 纪鱼藻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诉说那些无法自我认同的心路历程,只听身旁的男人又说。 “你有选择的自由,我也不是因为埋怨才说这些。” 纪鱼藻想,因为她的离开,三年来,或许他就像此刻这样,冷静地对两人的感情复盘过很多很多次。 * 方成悦带纪鱼藻走进餐厅,那是一家网红火锅店,是周嘉容研究了好半天网上的评分才订的。 看到方成悦身后的女人,周嘉容看好戏似的跟身边的黎初说:“我说他怎么来的这么迟,果然有猫腻啊。” 黎初脸上的微笑很得体,她以一种评判的眼光打量着跟方成悦一起走进来的女人。 纪鱼藻吗?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周嘉容满脸堆着笑,热情的跟她打招呼:“纪鱼藻,好久不见啊。” 纪鱼藻还记得他,是方成悦的发小,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国外读书,节假日回来的时候偶尔见过几面。 只听周嘉容又问:“警衔的五等十三级,你走到一半了吗?” 纪鱼藻勉力回答:“还在地上匍匐。” 周嘉容哈哈大笑,“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搞笑。 纪鱼藻勉强接受了他的赞赏。 方成悦给她介绍身边的女人,“这是黎初,我们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刚从协和进修回来。” 黎初淡淡的冲她点了点头,纪鱼藻随和的跟她打招呼:“你好。” 席间,大家互相聊着天,周嘉容负责搞笑,黎初负责怀旧,方成悦话不多,偶尔会说上两句。 碍于三个人早就认识的情谊,纪鱼藻一直属于被排除在外的编外人员。 “我前段时间看到安意姐,好像怀孕了吧。”黎初突然问方成悦。 他给了她一个眼神,后悔已经来不及,周嘉容的脸色瞬间有些失神。 得意忘形的黎初忘记了彼此间的忌讳。 周嘉容却神色自若的问:“她老公一直陪着吗?” “……是。” 周嘉容羡慕道:“‘大千万象’那么忙,他一个企业家倒是对自己的太太上心的紧。” 纪鱼藻好像听方成悦说起过,周嘉容暗恋一位高他几级的学姐多年,无奈对方已经结婚,且生活十分美满。 尴尬的气氛波及范围甚广,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能独善其身。 唉,纪鱼藻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时候该怎么破局。 “呃,周嘉容,你在国外待了几年?一个人在外面,还要处理那么多困难的事,你真的很了不起啊。” 周嘉容莫名被夸赞,心中的悲苦尚不能散去,碍于礼貌,仍是打起精神回答。 “七年还是八年,记不清了。” “我记得你以前拍过vlog吧?《独行疆域》那一系列做的最好。” 周嘉容的眼睛亮了,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难得她还记得。 “你最喜欢哪一期?” “其实每一期都很有特点。如果说最喜欢的,我选呼伦贝尔那一期。你在片子的最后说,‘风是旅途的过客,我是无拘无束的行者。’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 周嘉容觉得,正因为纪鱼藻这人足够真挚,所以拥有直入人心的魅力。 她这么会说话,应该让她多说点啊。 “那是我穿越莫日格勒河的时候写的。你最喜欢哪个画面?” “在草原上,篝火升起来的那一刻。” “天上的星星都被点亮了?” 她笑着回应:“对。” 周嘉容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他是如此感性的一个人,面对她善意的安慰和肯定,差点就要泪光闪闪。 方成悦最能明白他此刻的感受,要论如何才能精准攻陷一个人的心,纪鱼藻若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周嘉容这会也不难过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他看向纪鱼藻的眼神里流淌着脉脉的温情。 “这家店网上评分很高的,你尝尝这鱼丸,鲜得很。” 纪鱼藻真的不想告诉他,有些店的评分高纯粹是靠水军刷出来的。 方成悦冷着脸截住了他的殷勤。 “她不吃鱼丸。” “为什么?” “她害怕吃了鱼以后遭报应。” 周嘉容突然爆发出猪叫一般的笑声,“哈哈哈,你确定你不是来搞笑的?” 方成悦以不变应万变。“谁让她叫鱼藻呢?我觉得很有道理。” 纪鱼藻怪尴尬的想,怎么自己出过的丑,他全都记得。 一旁的黎初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想,明明她才是与两个男人更亲近的那个,可是纪鱼藻一开口,他们的注意力就全都跑到她那里去了。 黎初矜持的笑了笑,像是突然之间才想起来方成悦请自己过来的目的。她转头,第一次正眼望向纪鱼藻:“我听成悦说,纪警官睡眠不好?” 纪鱼藻看着她不太热络的脸庞,便也很拘谨的回道:“是。” 第20章 “怎么个不好法?” 她简单说了一下,黎初笑道:“抽空来医院做个检查吧,我帮你好好看一下。” 纪鱼藻礼貌道谢。 黎初淡然看了方成悦一眼,浅浅笑道:“他拜托的,自然得尽心尽力。” 纪鱼藻听出她话中的潜台词,心想这是让我保持距离的意思吧?就算上次在急诊室的女孩不是方成悦的女朋友,以他的条件,自然会有很多种选择。 纪鱼藻酸溜溜的想,这可真是,感谢两位医生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祝你们百年好合。 周嘉容莽直得问方成悦:“你们以前睡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失眠?” 黎初的脸色变了。 这个问题已经侵犯到个人隐私了,方成悦看了一眼红着脸低下头的纪鱼藻,转头对周嘉容说:“吃你的鱼丸吧。” 周嘉容不过脑子的话一问出口,就意识到是自己僭越了。唉,在国外生活久了,对人情世故都变得不敏感了。 “咳咳,小初,你也尝一下,这鱼丸味道很不错呀。” 黎初心不在焉的往锅里放鱼丸,正好服务员过来添茶水,两下里错着劲,黎初的胳膊撞了服务员一下,那倾倒出来的热水眼看就要浇在她身上,纪鱼藻眼疾手快的挡了一下。 “小心!” 夏天衣服薄,热茶溅了她一身,主要在前胸和小腿上。 “啊!”纪鱼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方成悦脸色大变,立即起身拉着她去了洗手间。 他把冷水浇在她身上,纪鱼藻只穿了件棉质无领衬衫,很快就被水浸透了,显露出胸前匀称的起伏。 方成悦伸手去解她衬衣的纽扣,纪鱼藻身子一颤,狼狈的拦住了他的手。 方成悦观察着四周,确定不会给人造成不便后,才将她推进了女洗手间,反手把门锁上,这才道:“我检查一下伤口。” 纪鱼藻紧紧攥着衬衫的领子,小声说:“回去我可以自己处理。” “脱了。”方成悦懒得跟她废话,“医生只管治病,不分男女。” 第11章 ◎你快一点◎ 看她迟迟没有动作,方成悦仿佛失去了耐心,他打算亲自动手。 纪鱼藻使劲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眼睛里漾着慌乱的神色,“不行。” 方成悦玩味的审视她。“怎么。你心里还有我?” 纪鱼藻诚恳地说:“对我来说,你首先是个男人,然后才是医生。” 方成悦不屑笑了:“你跟我纠缠了这么多年,到底图什么?每次先来撩拨的是你,临阵脱逃的还是你。周嘉容问的那个问题,我也想问你,我们什么时候睡过?我又什么时候当过你的男人?” 从前的甜蜜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现,纪鱼藻想,如果有选择,她一点都不想让他成为别人的男人。 “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的轻易妥协,让他心中的那些怨怼无处解脱。而他想要的解释,她也吝啬给予。在试探与期待的边缘上如困兽般徘徊,理智回笼,方成悦像是突然间才意识到,原来在彼此的这段关系里,一直处于弱势的竟是自己。 就像他抵抗不了她的追求一样,他也同样无法强求她的变心。 纪鱼藻用“分手”这种方式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碰不得拔不掉。他很委屈,又觉得生气,气她更气自己。 “纪鱼藻,我给你两种选择。要么现在跟我去医院处理,要么我现在扒了你。你选一个。” 纪鱼藻瞪着他,那模样看起来一个都不想选。 方成悦咬着牙说:“好,是你逼我的。” 纪鱼藻看见他阴沉着脸又朝自己伸过来的双手,立马便做出了选择:“去医院去医院!我跟你去医院。” * 晚上十点,正是城市睁开朦胧双眼的时刻,每一次它都如新生婴儿般新奇的看着这个世界。不夜的灯火,闪烁的霓虹,无所适从的男男女女……他们构成戏剧里的各种布景,在这个寂寞的舞台上演一出惊情或传奇。 方成悦给周嘉容打电话说了个大概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周嘉容有些怅然的看向黎初,好似他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带纪鱼藻去医院了,听起来不太高兴。” 黎初若有所失的拿起桌上的果酒,举起来跟他说:“可惜了我大老远买回来的酒。要不,我们碰个杯吧?” 周嘉容满是怜惜的看着她。 黎初笑了,“干嘛这么看着我,觉得我很可怜?” “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他只是这么说。 “自己的生活?”黎初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他妈妈从我十五来岁时就开始扶贫,资助我一路从初中念完高中。高中临毕业的时候,察觉出我对他有不轨之心,把我发配到很远的地方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却又帮我在安城找到体面的工作,我欠了他们家多少情分啊。就这样,你还觉得我能有自己的生活?” “黎初……”周嘉容很想安慰她,可惜自己是个没有说服力的反面案例,“我们都应该更努力一点,忘掉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黎初拿左手托住自己的脸颊,右手摹画着酒杯的形状,怅然开口道:“纪鱼藻真讨人喜欢啊,是不是?” “是讨人喜欢。长的好看,性格也好。” “所以方成悦更不可能放掉她,对不对?” 第21章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就像我,特别特别喜欢安意,可只要谢尧臣在一天,她根本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方成悦对纪鱼藻,应该也是那样的。” 黎初对他的这一番说辞简直嗤之以鼻,她倔强道:“我能长这么大,全靠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 * 纪鱼藻坐在医院候诊区的排椅上,低着头看起来有些懊恼。刚才情绪激动着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闲下来,便能清晰感知到小腿处传来的烧灼感。 她到底为什么要跟他来医院啊?她本以为自己在抗拒他这件事情上已经很有长进了。 方成悦从护理站拿了些包扎用的纱布和护理工具,一个人顺着暗沉沉的长廊走过来。 纪鱼藻望着他内敛如沉玉般的一张脸,整颗心都在发紧。 方成悦走到她身边,沉默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椅子上。他单膝着地检查伤口,干燥温暖的手指落在她裸露在外的小腿皮肤上。 纪鱼藻绷着背坐的很直,紧张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光洁纤细的小腿被抬起,方成悦看见她胫骨外侧的一小片皮肤已经被烫起了一排水疱。因为皮肤白,那伤口看起来就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从托盘里拿出空针将水泡抽出,处理完了又在其胫骨外侧二横指宽处按捏了一会。 “明天你去门诊开点烫伤膏。还好伤得不重,两周内应该就会结痂,这段时间内注意不要碰水。” “好。” 方成悦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薄唇微张,说出来的两个字重若千钧。 “上边。” 纪鱼藻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她真的不想给他看。 方成悦有的是耐心,就这么不急不缓的等着她反应。 纪鱼藻仰头去看他,灯光打在他身后,为他清隽的轮廓镀了层金光。在爱情的佛国里,如何努力才能证得不朽金身? 她心一横,伸手解开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偏过头闭紧了眼睛不去看他。 “你快一点。” 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方成悦其实很想笑,某些时候纪鱼藻真的很蠢,又蠢又萌,让他的心总是时不时地发着软。 他俯身把她的衣襟挑开,发现她胸前的皮肤除了有点红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随着她起伏的呼吸,内衣包裹不住的风景也很诱人就是了。 方成悦想,纪鱼藻看得比自己明白,他跟她,确实不单单是医生和病人之间那么纯粹的关系。 心脏的跳动己经承受不住正常运转之外的负荷,全身的血液加速往四肢百骸冲去,他突然转过脸,等身体里涌动的暗潮平静下去,才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纪鱼藻仍是闭着眼,双手摸索着扣好了衬衣的扣子才肯去看他。 “我能走了吗?” “现在都12点了,你走不走有什么区别?反正你也睡不着。” “你还要值夜班?” “不值,明天休息。” “那我去看爷爷。” “你就穿成这样过去?” 纪鱼藻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身上还是湿的,确实很狼狈。 “你去我办公室待会吧,等把衣服烘干了再回去。” 纪鱼藻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分明是在询问他的去向。 “放心,我没空骚扰你。我要去宿舍睡觉。” 纪鱼藻想这样很好,只要不面对他什么都好商量。 方成悦将她带到办公室,准备出去的时候,愁眉苦脸的实习医生何宇敲响了他的门。 “老大,我听说你回来了。3床病人不配合换药,我已经去过两次了,要是再换不上,明天主任会扒了我的皮!老大,在不在你倒是说句话?救命啊!” “等一会。”方成悦换上白袍,他本来想去宿舍睡上几个小时,谁知何宇又碰到这种麻烦事。 他把办公桌上的台灯拧开,临走前叮嘱她:“衣柜里有我换洗的衣服,你可以先穿着。” 纪鱼藻不肯说话惹麻烦,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关上门后还听见小医生的抱怨。 “实习医生不是医生吗?凭什么不让我给他换药?” 何宇跟着方成悦穿过医院明亮的走廊,外面正是夜色沉沉,他觉得委屈极了。 “我不比谁都努力?我一天24小时都在医院里待着,今天的晚饭只用了4分钟就解决掉,我连交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为什么连病人都来欺负我?!”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远,纪鱼藻笑着靠近方成悦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干净的t恤长裤。 她突然开始回忆,方成悦的住院医时代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他总是看起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干什么都很优秀,好像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发愁。但也许就只是看起来轻松吧?那些曾经在深夜里痛哭,咬着牙坚持的困顿,他永远都不会说,自己便从来也不会知道。 是了,他从来都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 可是,纪鱼藻心酸的想,作为被追求的那一方,他永远都不会懂,一个人不管拥有再多的爱意,如果对方不鼓励不回应,放弃就会变成无比容易的一件事。 纪鱼藻拉开他的椅子,把衣服平摊在桌子上,她侧着脸搁上去,衣服里传来他身上森林深海般的清冽味道。 难得的,久违的睡意来袭,她抱紧了衣服,趴在桌子上竟然睡着了。 第22章 第12章 ◎新的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带着尖锐叫声的120救护车停在医院进口处的门廊上,接人的正是实习医生何宇。 “快!快,送2号急诊室!” 何宇语速很快的向方成悦汇报情况:“ami患者,3年心脏病史,伴有心律失常,频发室性早搏等并发症。这是心电图。” 方成悦俯身看了看躺在滑轮车上的病人——中年男性,年龄在50到60岁之间,面色煞白,四肢湿冷,口中有呕吐物。 他拿手电筒照了照患者的眼睛,瞳孔毫无聚焦。 “利多卡因50mg缓慢静注,5%葡萄糖250ml加利多卡因200mg静脉滴注维持。” “是。” “夏护士,把呼吸机给患者拉过来,立即吸氧。”方成悦对身边的护士说。 “不好了!老大,”何宇停下正在实施胸外按压的双手,指着持续发出“滴”声的心电监测仪,脸上的表情差点就要哭了。 方成悦道:“准备心脏除颤器,200焦耳。让开!”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去看心电监测仪,何宇觉得正在实施心肺复苏术的双手已经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这像话么?他才24岁,连衣服都要他妈妈给洗好放好了才知道穿。而此刻,他的身上居然负担着另一个人生命的重量,他的每一次用力都直接关系到患者的安危。他不时的抬头看监测仪,可惜上面依旧显示无任何心电活动。 方成悦一把拉开何宇,道:“200焦耳,再一次。” 当再次实施电击时,电流经由一定的途径在人体内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运作,终于使身体这部机器重新运转起来了。 看着心电监测仪器上恢复如常的数据,所有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都长舒了一口气。 方成悦从急诊室出来,交待何宇道:“把病患送去心内科病房进一步观察,持续心电监护,做好心电图记录。还有……” 他想起纪鱼藻的话,又额外叮嘱了一句:“注意你的措辞,不要让病患及家属有太大心理压力。” “好……” 方成悦看着一旁只顾着下神却丝毫不肯动作的小医生,提高了声音叫他:“何宇?” 何宇愣怔着,不敢相信似的举起自己的双手端详着:“老大,你看见了吗?我刚才就是用这双手把人给救活了!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你打算怎么庆祝。” 何宇想了一会,说:“先给我妈打个电话。” “……” 方成悦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笔,在记录板上面的表格里签好名字,一下拍在他肩膀上,道:“去送病患。” “收到!” 看着小医生远去的背影,方成悦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他已经快要忘记这种毫不掩饰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纪鱼藻远远看着,自己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昨晚在方成悦办公室美美的睡了一觉,今早睁开眼睛只觉万物有灵且美,她伸着懒腰走出医院。 阳光照在她明亮饱满的脸上,能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可真是太美了。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 还是那间摆着白板的办公室,关泰山右手里握着只笔正在奋笔疾书。 马陆、纪鱼藻、小米,成半椭圆状分散在办公室的各个工位上。 马陆戴着老花镜仔细看着犯罪现场勘察记录。 “唉。”小米有点泄气,站起来在窗前走来走去。“为什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关泰山蓦地开口:“起开,挡着我光了。” “关队,你干嘛呢,写了一早上了。” “七月份党员学习笔记,马上就补完了。” “……” “小米小米。”纪鱼藻喊他。“快来!” 小米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问:“咋了?” “你看这段监控,案发那天凌晨两点多,有个男人进了洗浴房。” “那怎么了?”小米不以为然道:“海蛟窝那地方鱼龙混杂的,有个男人进洗浴房再普通不过了好吗?” “可是,不觉得他很奇怪吗?”纪鱼藻问他,“谁去洗浴房还会带着口罩鸭舌帽,推着行李箱呢?” “也许就是个从外地出差过来的人。” “这就更奇怪了,从外地来出差,不是应该很快就离开吗?但是我调取了这一周的监控,他一直都没从这里出来。” 小米突然感兴趣起来,“也许他泡完了澡看着时间不早了,出去找宾馆还要花两份钱,不如就在里面住一宿。到了第二天,他换身衣服就出来了。” “可是出来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推着箱子。” 马陆听到这里,立即放下手中的资料,快步走过来,盯着电脑屏幕道:“调出来那段监控我看看。” 纪鱼藻滑动鼠标,马陆盯着走进去的可疑男人看了一会,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关泰山也不抄笔记了,凑到跟前和他们一起看监控。 小米调侃道:“关队你怎么来了?可不能一心二用啊。” “小子,你懂什么?我这是边学习边实践,‘知行合一’懂不懂?”关队拿手胡撸了一下他的脑袋。 几分钟后,看完监控视频的关泰山给所有队员下了命令:“走,去海蛟窝洗浴房。” * 海蛟窝因为出了刑事案件,平日里原本喧嚣热闹的街道变得愈发拥挤起来。 第23章 卢小翠租住的地方仍然拉着“禁止靠近”的警示条,因为是九十年代单位的集体宿舍,所以只有两三栋孤零零的房子,八十几家住户而已。 关泰山和纪鱼藻穿好鞋套,再度进入了勘探现场。 上次现场勘查的时候,纪鱼藻被派去给证人做笔录,因此这也算第一次仔细勘查。 为了第一时间保证现场的完整,技术侦查员已经将现场的痕迹和物品都做了仔细标记。 纪鱼藻身处这个封闭的空间,两只眼睛从门厅、客厅墙角、阳台一一扫过。床上根据受害人当时的姿势画上了白色的标记。 结合她看过的勘查记录,一幅图在她脑中被迅速描绘出来,卢小翠的颈部、腿部有勒痕,被人拿绳子从颈部绕过,绑缚双手至后背,双腿双脚被勒紧,从侧面看呈虾米状。若犯人意图侵犯,这样的姿势并不利于下手。但松开她,卢小翠便会剧烈挣扎。 受害者沿着臀|部、大腿、小腿、背侧出现尸斑,双腿背侧却泛白,根据尸斑的花纹,死者明显被移动过。 难道是犯人故意用利器刺伤她后又扔到了床上,因此她只是受伤却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那身上的伤又算怎么回事?犯人到底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残忍的对待她呢? 纪鱼藻陷入了深思。不对!一定有她忽略的细节。但到底是哪里被略过了呢? 此时电话突然响起,关泰山接起了电话。 马陆道:“关队,你得过来看看。我们找到做案工具了。” 被剪碎的黑色皮箱碎屑随着地下水管道排到城外的护城河沟里,河沟下游分散着用过的刀具和麻绳,从箱子的外表鉴定,正是纪鱼藻在监控中看到的那个。 关泰山带着纪鱼藻来到现场,四人又聚到了一起。 关队道:“马哥,你跟鲫鱼去洗浴房调查。小米,准备第二次传唤黄家旺。” “是。” * 说是洗浴房,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个澡堂子。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东北大姨,本来在前台嗑着瓜子追剧呢,看到马陆和纪鱼藻的警察证之后,才有点害怕的表情。 “咋了?警察同志,我可是做正经买卖的,搓澡的都是跟我这么大岁数的,一个年轻姑娘没有。” “看您想哪去了?”马陆呲着牙,笑眯眯的看着她说:“我们就是过来打听个事。” “啥事?”大姨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离你不远的地方不是出了个人命的案子,这你知道不?” “咋能不知道呢,整这么大动静。”大姨很有唠嗑的欲望,“刚没的这小娘们儿我知道,嫌贫爱富的,男人换了好几个了,还挺傲,早晚瞅着得出事。” 纪鱼藻一直在低头做笔录,听到这里抬头看了她一眼。 大姨很八卦的问:“警察同志,我听说她是被男人那啥的,是不是?” 马陆把从监控里截取下来的画面打印成了照片,问她:“认得这个人吗?到你这儿来泡过澡。” “等会。”大姨伸出手制止了他,拉开前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老花镜,戴上后才说:“这岁数大了眼睛也不中用了,我瞅瞅着。” 老花镜从鼻梁滑到了鼻尖,大姨眯缝着眼,把照片拿的远远的。盯了好一会才说:“哎呀妈呀,模糊成这样式儿的,清楚的我也不定记得,你说这样的,我咋也看不出来啊。来我这儿的人多了,记不住。” 纪鱼藻放下笔,拿起前台的一张宣传单,那上面用马克笔写了几行优惠信息。她冲大姨笑了笑,问:“阿姨,咱这儿搓澡有vip吗?我家离这儿挺近的,要是想办个会员,您看什么样的适合我?” “哎妈,这姑娘,挺上道啊。大姨跟你说,我这年卡月卡次卡都有,但大姨都不建议你办。你看你这工作性质,压力大,时间上也靠不住,你充值就完了,满一千赠送五次俺们东北的特色搓泥服务,保准弄得你舒舒服服的,这个更适合你,更有性价比。” “阿姨,充了vip卡之后,还可以留宿是吧?” “当然可以,”大姨很豪爽的说:“咱们这儿外地来打工的人多,有时候晚上没地住,就上我这儿来。大姨心肠子软,只要交了钱,能通融的都给通融。” “留宿的名单我能看一下吗?” 大姨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泛黄卷着边儿的本子,封面用蓝色的圆珠笔手写了“顾客信息表”几个大字。 大姨拿拇指蘸了点自己的口水,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嘴巴里念念有词,“这都是商业机密,要不是看你们都是警察,我坚决不给看。” 马陆不断点头,“那是,感谢您配合我们工作。” 师徒两人一一看过去,留宿的人名写了七八个,大姨记下来的信息也很简单,姓名性别手机号。 纪鱼藻眼尖,首先锁定了一个男人。马陆跟她的看法不谋而合,他点了点那个名字,示意纪鱼藻拿手机拍下来。 “谢谢你啊,老板娘。生意兴隆。” 大姨盯着纪鱼藻,还在张罗。“姑娘,怎么样,充张卡吧。” “不了,以后再来麻烦您。” 听到这句话,大姨的脸色立马就变了,黑着脸凶她:“哎,你这孩子,白浪费我这么多唇舌。还以后,以后谁敢做你这生意。” 纪鱼藻被她说到了脸上,尴尬的出了门。 第24章 出了门,马陆安慰她:“干咱们这行的,就得脸皮厚。走吧,师傅带你挨个去调查。” 第13章 ◎别再越界◎ 方成悦今天休息,早上回办公室的时候纪鱼藻已经走了,他惊讶发现自己留在这里备用的衣服也被她给卷走了。 做贼的人倒是很自觉的给他发了条信息。 【我洗好就还回来。】 方成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讲究的人了。只是怕她忙起来又会忘,因此他提醒了一句。 【别一时兴起又忘了还。】 纪鱼藻回了个红着脸流汗的尴尬表情。 * 黎初工作的地方在海源医院的脑病中心,过来找她的病人大都是心脑血管有问题的老年人,但最近因为失眠饱受折磨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 她的门诊提前一周就开始预约,一天只放三十个号。从早上八点上班开始,来找她看病和复诊的人络绎不绝。 小小的门诊室只有三十平米,里面跟着四个实习医生,有帮忙登记的、往电脑里录病例的,有帮着刷医保卡录检查费用的,外面的病人排着队一个一个按照预约的时间等着叫号,到了中午,才堪堪不到一半而已。 因为跟方成悦约好了要一起吃晚饭,黎初的心里被甜蜜的情绪主宰着,万物明朗可爱,走起路来连骨头都要轻三斤。 实习医生们都觉得,今天的黎主任对病人格外耐心格外好说话。 一天疲惫的门诊时间终于过去,黎初看见方成悦,一股油然而生的喜悦席卷而来。 “方小悦。” “别用这个名字称呼我。”方成悦嫌弃道:“太蠢。” “我偏要叫,方小悦,方小悦……” 方成悦被她的难缠搞得缴械投降,只好拿手指堵了堵耳朵道:“好了好了,服了你了。” 黎初得意的笑出了声。 “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呀。” 旁边的实习医生盯着他俩之间的互动,心想哇塞,黎主任的男朋友这也太宠了吧,怪不得她今天这么开心。唉,怎么自己碰不上这么高又这么帅还对女朋友这么好的极品帅哥啊,不公平啊不公平。 方成悦开着车穿过热闹的街区和林立的高楼大厦,掠过喧嚷的人群和开放的市民广场,然后时空静寂,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胡同出现在他们眼前,他将车稳稳停在一座古朴静寂的四合院门口。 “下车。” 靛青的夜幕下,两盏琉璃灯亮起,影影绰绰的光落在他端正英俊的脸上,黎初有一瞬间的失神。 “哇。”她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跳动。说:“这种地方你都能发现。属狗的吧?” 方成悦觑她一眼:“别忘了咱俩同年。” 黎初咯咯笑着尾随他走进门。 这家餐馆一天中只在晚餐时接受三位顾客的预约,院子里有老板种下的时鲜蔬果,风中传来月季的香气,知了在盛夏的夜晚中兀自鸣唱。 厨房里黄泥垒成的灶台上煨着一锅老汤,柴火在炉膛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如果你正好有兴致,那么可以斗一斗老板夫妇养的鹦鹉和它的鸟类朋友们,如果恰巧你也是票友,那正好可以同老板一起吼上两嗓子。 “哇,你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黎初一边逗着鹦鹉一边跟方成悦闲聊。“这也太风雅了吧。” “跟我妈来过几次。”方成悦点了壶茶,习以为常的说:“她一向喜欢这种有情调的地方。” 黎初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张文惠阿姨,她养出了世界上最矜持珍贵的方成悦,可是她也无情的剥夺了自己喜欢他的权利。 “阿姨最近怎么样啊?” “你自己不会去看她。” 黎初尴尬的笑了笑,掩饰道:“当然要去啊,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席间黎初频频夸奖老板的厨艺,大赞天下第一也不过如此,那一脸满足的表情充分诠释了“朝吃到,夕死可矣”的吃货精神。 方成悦皱眉:“出去学了三个月,让你傻得连饭都吃不上了?” 黎初心情颇好的跟他笑闹了一阵子,她十七岁认识方成悦,走到现在有十一年了。把被迫外出求学的那七年遇上的全部男性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方成悦让她感受到的爱意更多一些。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可就算念念不忘又能怎么样?张文惠是绝对看不上出身寒微的自己的。 方成悦执壶,为她倒了一杯茶,举重若轻道:“我记得你是周一和周五坐诊是吧?” 黎初明知故问:“怎么?” “给纪鱼藻留个号出来。” 黎初在心里先笑话了自己一通,这顿饭,就是场鸿门宴吧?明知道对方是为别人而来,但她仍是把自己当成了主角。 “她以前就有失眠的习惯吗?” “没有。” “有这种症状多久了?” “一年多。” 黎初道:“可以过来检查一下,一般都是因为压力过大或者受过创伤才会这样。” 方成悦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她工作比较忙,应该没时间住院。只要不是脑部受过伤,可以先保守治疗。” 黎初有些迷惘的望着院子里的紫薇花,故意刺挠他:“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但凡是个女人,应该都不喜欢前男友这么越界的行为吧。” 第25章 方成悦拿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心想昨天他连更过分的界都越了,那个程度应该都不能用“不喜欢”来界定了,她应该会恨自己才对。 “唉,”黎初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遗憾以一种玩笑的方式说出来:“当初我不该去别的城市读书的,有我天天看着你,你就不会被别的女人勾引走了。” “……傻子。” “你才傻!”黎初转过头,抄起自己半满的被子举到他面前,理所当然的冲他抬起下巴,有些蛮横的说:“帮我倒满。” 方成悦有求于她,自然照做。 黎初瞅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越发生了气,她泼了茶,赌气地说:“再倒一杯。” 方成悦这才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突然的怒气到底因何而来。 屋里的冷气缓缓地吹过来,黎初看着重新被他倒满的茶杯,温温凉凉的笑着说:“我真的很讨厌纪鱼藻。” 方成悦这才警觉,但他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毕竟从始至终,黎初也从未对他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喜欢,他只好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有病。” “我说真的。”黎初随着他笑,转过身却面无表情的关上窗户,将那一树美景全部关在了窗外。 * 纪鱼藻晚上加了会班,临走前接到冉晴的电话时毫不意外。 “下班了吗,劳模?” “这就走了。” “不是说你有空了要主动约我的吗?” “忙忘了,作为补偿,一会发个红包给你。” “那敢情好。约一下饭呗,饿死了。”冉晴看看路况,爽利道:“还有两个红绿灯路口就到了,赶紧着,单位门口等我哈。” “行。” 见了面,冉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摆弄手机,“咱俩吃什么呢?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地方没有?” “祖宗,您可好好开车吧。”纪鱼藻打开自己的手机,搜索着附近的店,转头征求她的意见:“在医院附近找个店简单吃点行不?爷爷病了,一会我要去看他。” “啊?什么时候的事!”冉晴埋怨道:“奶奶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现在没事了。我就是怕你担心才没说。” “快走快走,先不吃饭了,我看看爷爷去。” 这个时间,车水马龙的医院终于也安静下来,冉晴很容易就找到了合适的停车位,两人从最近的入口处走进了病房楼大厅。 就这么巧,她们在大厅处与方成悦和黎初狭路相逢,但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来的那两个人显然并没有发现她们。 黎初挽着方成悦的胳膊,兀自跟身边的男人娇气的说:“方小悦,把你手机给我。” 他沉默着,表情疑惑。 “去自动售货机买杯咖啡,渴死了。” 方成悦这才开口道:“你蠢得连自己的手机都给搞丢了?” “我没钱呀。” 他有些无奈的把手机递给了她,黎初脸上的笑容变得娇俏而妩媚,“谢了。” 纪鱼藻远远看着,只见身材高挑玲珑的女人走到医院的自动售货机那里,将手机举到他面前解了锁。 方成悦伸手准备拿回手机。 黎初撤回了自己的手,捏着手机虚晃了几下狡黠道:“现在,我要检查一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很快的打开了微信的聊天界面,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就被方成悦仗着身高优势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机。 “你是越来越皮了。” 黎初开心的像个孩子,纪鱼藻很清楚她此刻的表情代表着什么,那是纯然的欢喜与依恋。 冉晴远远看着,忍不住骂道:“卧槽,这妖精道行不浅啊,老娘去会会她。” “别闹了,你。” 纪鱼藻伸手没拉住她,急的只好连忙跟上去。 “这不是方成悦吗?这么巧,又见面了。”冉晴一开口,对面一双男女的眼睛都朝她们看过来。 纪鱼藻也伸出右手,略显尴尬的打了个招呼。“嗨,你们好。” 方成悦的眼神暗沉而静谧,像一张网严严实实落在她身上。 他抄着裤兜的胳膊上,仍然放着黎初挽过来的手。 纪鱼藻很快就转移了视线。 黎初先反应过来,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纪警官?怎么这么晚还来医院?” “我爷爷病了。”纪鱼藻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黎医生还没下班吗?” “这就准备走了。我回来开车的。” 纪鱼藻在脑海里迅速做了一番推理,“我回来开车”代表着,之前她是搭方成悦的车离开,两个人曾在同一个时空里做过一些相同的事,要么吃饭要么看电影,约完会他又送她回来取车。 对一个医生来说,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日,为了哄女人开心,他当真是尽心尽力。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纪鱼藻张了张嘴巴想说些什么,但脑子里却乱作一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冉晴的嘴巴却是来十个把门的都能被逐个击破的,她看向方成悦,表情真诚而热烈:“这你女朋友啊?长的可真漂亮。前两天还不是这个吧,刚谈的啊?” 黎初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方成悦皱眉,又来了,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总是不负责任的说话,上一次纪鱼藻闹情绪,两个星期都没理他。 他刚想解释一句,却见纪鱼藻拉了一下冉晴的胳膊,嗔怪的说:“你不是来探病的吗,走啦。” 第26章 第14章 ◎这一宿,有一千四百五十一次◎ “纪警官,”黎初赶忙叫住她,道:“虽然有点晚了,但昨天的事情真的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被烫成什么样呢。改天我请你吃饭。” “您太客气了。” “对了,我周一、周五坐诊,在我们医院的公众号里就能预约。你抽空过来,我帮你仔细检查一下。” “谢谢,有时间我会过去。再见。” 纪鱼藻拉着冉晴头也不回的走了,自始至终,她看都没看过方成悦一眼。 进了电梯,冉晴观察着她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哎呀,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 纪鱼藻反应过度,大声喊:“谁吃醋了?他交他的女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说你吃醋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哼,”纪鱼藻嘴硬道:“反正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呗,反正谁难受谁心里知道。” “冉晴,”纪鱼藻咬牙切齿的白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不说不说。” * 医院病房里,纪允江已经醒来,因为病情不稳定,一直还戴着呼吸面罩,说起话来也费力,“鱼藻……” “爷爷,”纪鱼藻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刚叫了一声,眼睛里就已经翻滚起了泪珠。一连四天,他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那些焦躁不安的情绪终于在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变得踏实起来。 爷爷吃力的问她,“没……耽误,工作……吧?” 纪鱼藻快速的摇着头,一连声的说:“没有没有。” “那……就好。”纪允江道:“大海,在。你,安心工作,别……担心。” “嗯。我知道。” 看他累的很,冉晴心想,待在这儿也是徒增些不必要的负担,宽慰了一番就拉着纪鱼藻一块走了。 两人随便找了家面馆,冉晴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纪鱼藻,叹口气道:“你今晚也别回去了,跟我回家住去。” 纪鱼藻的情绪并不高,“别了,去了阿姨又要忙。” “别跟我这么见外行不行?我妈盼你半天了。” * 冉晴家在老城区的一个四合院里,不大的地方,住着她的父母和奶奶。 前几年这片的房价已经涨到每平米11万,她家虽然位处老城区最核心的黄金地段,但这里规划混乱,窄仄拥挤,停车最不方便,父母只等着房子拆迁挣一笔钱。 冉晴并不想搬。之前为了上班方便,她在新城那儿租了一套房子,一年下来连对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赶上工作不顺,她索性辞职又回到了慢节奏的二环,跟邻居们串个门聊个天儿,别提过的多滋润了。 “嗬,这黑灯瞎火的。鲫鱼,你看着点脚底下啊,我们家这老两口前几天非要在院子里铺鹅卵石,干一半儿又熄火了,这凹凸不平的,小心别崴了脚。” 她们进门的时候,冉晴妈正在兴致高涨的摆牌桌,冉晴爸把纪鱼藻迎进门,亲热招呼道:“鱼藻,快过来啊,就差你一个了。” 冉晴家是有这个传统的,从前纪鱼藻上高中时就给他们当牌搭子,什么升级够级斗地主,她都会一点。冉晴爸喜欢算牌,冉晴妈防下家防的滴水不漏,冉晴是牌打的越好越带劲,输牌一蹶不振。只有纪鱼藻是个对输赢都无所谓的人,反正有她垫底呢,最后不会输的太难看就是了,因此冉晴一家人都喜欢跟她玩。 高中时是两个女孩觉得时间太短根本不够玩,大学毕业后,她们都在为了各自的生活而忙碌,反而是两个退休的人寂寞难耐。 冉晴妈给纪鱼藻盛了一碗鸡汤,非要看着她喝完才行。 “我老早就让晴晴给你打电话,谁知这丫头光知道在外面疯。快喝快喝,喝完咱们玩一把。” “谁疯了?我同学结婚,我给人帮忙去了。” “你不说这个我还不来气!人家都结婚了,你干嘛去了?” “说我干嘛啊,纪鱼藻不也单着呢吗?” “人家鱼藻跟你能一样吗?人家是国家公务员,铁饭碗,不愁没对象,你一个无业游民,你有什么?” “行了啊妈!”冉晴拒绝跟她交谈,“你还想不想玩了?你再说我睡觉去了。” “行了行了!”冉晴爸及时制止了这一对斗得乌眼青的母女俩,一旁忙着摆牌桌:“看看这都几点了,再吵吵连一个小时都玩不了了。” 夜里睡觉的时候,纪鱼藻洗漱完回来,早已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冉晴打着呵欠问她:“你跟方成悦什么时候又勾搭上的。” 纪鱼藻把墙边控制灯的老式拉绳往下拽了一把,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天气十分闷热,她借着窗外渗进屋子里的月光,把落地风扇打开,这才回到了床上。 “一周前。” “……能死你算了,憋这么久都不告诉我。” 纪鱼藻侧过身正面对着她,月色忽然将她眼睛里的光点亮,她笑着说:“虽然三年没见,但他跟我想象中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 “啧啧啧,您老忍得可真辛苦呀。”冉晴笑话她,“不过,我瞅着今天晚上他这模样,你现在再去倒追一次,他肯定还会上钩的。” 纪鱼藻叹气道:“要真这样,我们家就乱套了。” “你管他们呢!”冉晴的呵欠不断,“谁在乎过你的感受啊。” 第27章 “方成悦跟我不一样,他的生活明亮耀眼,不该陷在这种泥淖中纠缠不清。” “真伟大啊,纪鱼藻,”冉晴的声音越渐模糊下去,“你这绿茶婊,难怪方成悦忘不了你。” 纪鱼藻转过身,一行热泪滚入她的头发,快的就像是从来都没有掉下来过。她笑着吸了吸鼻子,半晌才说:“是白月光才对,你会不会用词啊。” 冉晴睡着了。 月光落在窗前,纪鱼藻数着风扇摇过来的次数,这一宿,有一千四百五十一次。 * 公安局审讯室。 马陆和纪鱼藻第二次提审黄家旺。 老刑警马陆板着脸,再也不复第一次时的和颜悦色,他拿着一张带黑色鸭舌帽的男人的照片,问黄家旺。 “这个男人你认不认识?” 黄家旺挤了挤自己痉挛似的眼睛,仔细看了看那照片,说:“不认识。” 马陆沉默得盯着他,好一会才问:“你最近看的那本网络小说,应该是重生复仇的吧?主人公受了冤屈,机缘巧合下拥有了金手指,掌握剧本大杀四方,就一个字儿,爽。现实生活中,可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你一定想好了再回答我。” 黄家旺心理素质真是不错。“我不认识。” 马陆步步紧逼,“你看不看刑侦和悬疑类小说?” “不看。” “怪不得。作伪证什么后果,知道吗?” “不,不知道。” “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就是在间接帮着罪犯隐匿证据,后果严重的,三年到七年有期徒刑。我知道,卢小翠不是你杀的,你有恃无恐。但你不说实话,也逃不了坐牢的结局。你是无所谓,进去了有吃有喝,不看网络小说也死不了。但你老娘怎么办,想过没有?” “我……” 马陆大声呵斥道:“想好再回答我!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可都白纸黑字记着呢!” 黄家旺眼神躲闪的看了他一眼,他的双手紧紧绞握在一起,双腿开始不受控的哆嗦起来。 “想起来了吗?”马陆又把照片放在他眼前,“这男人到底见过没有!” “……那天,那天夜里,我从卢小翠家里出来,在去棋牌室的路上,好像……是见过这个人。” “说得再具体一点。” “他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着急去玩牌,是真没注意。警官,我说的是真的,一点都没说谎。” “上次为什么不说?!” “您也没问啊不是?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那么瘦,看起来弱不禁风,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会对她下手呢。” “瘦,弱不禁风,还有什么特点没有?多高?” “大概,”黄家旺单手比划着,两只眼睛又不受控的挤到了中间。“跟我差不多高。” 纪鱼藻问:“看起来有多大?” “也就二三十岁吧。”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黄家旺努力回忆着,说:“他走路的样子不像老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身上有香味,应该不是肥皂,是香水的味道。” 纪鱼藻面色遽变。 马陆道,“看不出来,你对香水还有研究?” “卢小翠喜欢买,家里有很多,所以我大概知道点。但他身上的味,跟她用过的那些又不一样,我没闻过。” 纪鱼藻脸色蜡黄,胃里一阵阵往上涌着酸水,汗水毫无征兆,像是集结在一起的士兵,一颗又一颗从她额上渗出来。她极力忍耐着自己的不适,握紧了笔继续写审讯记录。 等马陆审完人,才发现了她的异样。 “鲫鱼,你怎么了?” 从审讯室出来,纪鱼藻实在忍不住,她快步冲向洗手间,弯下身趴在马桶边上吐了出来。 马陆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进去问,没过一会,连关泰山也给惊动了。 “怎么了这是?” 马陆琢磨了一会,开口时表情凝重。“鲫鱼有个妹妹,被害的时候,现场也有个香水瓶。” “后来呢,案子怎么结的。” “这个案子不是咱们经手的,具体经过我也不知道。结果就是证据不足,也没追踪到凶手,现在还是桩悬案。这事对鲫鱼打击挺大的。” 关泰山叹了口气,问他:“马哥,您是老刑警了,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你说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就去犯罪的人吗?” 马陆低着头,半晌才道:“年轻女性失踪,八成都是见色起意,先|奸|后杀,也不知道是让哪个变态给盯上了。我也有个闺女,能长这么大,全靠她长得像我,丑。这是后来我才琢磨出来的。” 关泰山嘿嘿嘿乐半天,想一想纪鱼藻,又觉得可怜。这个西北汉子,身上热血未干,一拳砸向墙边,咬牙切齿道:“我工作这么多年了,从来不说没根据的话。今儿我把这句话撂这儿,别管罪犯是不是一个,咱哥俩使使劲,把这畜生给揪出来。” “放心吧,关队。” 第15章 ◎你这傻狗,给我老实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跟冉晴吃的那顿面夹生,纪鱼藻上吐下泻,虚浮着脚步,黄黄着个脸,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小米看着都替她难受,嘴上还不忘脏她一把。“姐,要不你就直接跟厕所里蹲着得了,别一趟趟跑了。” “滚……”纪鱼藻有气无力的说:“别等我好了,有你这小子受罪的时候……” 第28章 “哎哟我可真害怕!你打我呀,来呀来呀。”小米乐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马陆拿着本书,照着他脑袋敲了一下,笑骂道:“小兔崽子,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到楼下的药店里给鲫鱼买点藿香正气水去,快去!” “好嘞。纪姐,忍住啊,千万别拉裤子里了。” 纪鱼藻直接让他给气哭了,是真的哭了。 泪水从眼眶里蓄满了便止不住的往下掉,先前她还强忍着,后来就像收不住的雨,啪嗒啪嗒砸下来,声势越来越大。胃里的气一阵一阵往上涌,纪鱼藻捂着嘴又从办公室奔出去了。 小米愣了。 自打他入职以来,比这更过分的玩笑都开过,也没见纪鱼藻红过脸生过气,这次怎么就哭成这样?他有点不确定的问马陆,“师傅,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狠了?” “不关你的事,她这是心里不得劲,让她哭出来更好。你赶紧下搂买药去。” 小米好奇极了,脑袋挨过去,小声问:“什么缘故?师傅,你跟我说说,我不告诉别人。” “去!”马陆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板着脸说:“十分钟内买不回来药,中午你也别吃饭了。” “马上马上。”吓得小米马不停蹄的跑了。 下午单位举办新入职警察培训大会,关泰山给纪鱼藻请了个假,赶着她回家休息了。 * 方成悦一直没联系上纪鱼藻,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他一是记挂着她腿上的伤,二是想着她失眠的毛病,两样都交代好了下落,当事人却不肯出现了。下了班之后,他去过病房,除了那个叫李大海的年轻男人在,纪鱼藻并没有过来。 以她那个万事都不往心里搁的性格,方成悦总觉得,她也不会把身上的伤当一回事,便跟冉晴联系了一下。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冉晴正在带着她的爱犬虎妞溜大街。 “哦,你说鲫鱼啊,她食物中毒了。昨晚我们俩去吃了碗面,我一点事没有,把她给整趴下了。” 方成悦无语的想,怎么什么奇怪的事都能让她给碰上?他问冉晴:“她住在哪?” 冉晴想起昨晚纪鱼藻用克制的表情说出来的那些话,心想身为铁蜜,此时我不出手谁来当助攻? “你想去看她?”冉晴摇了摇手中的绳子,虎妞憋了一天,此刻正撒欢似的蹦来蹦去,冉晴拉不住它,愤怒的教训道:“你这傻狗,给我老实点。” “……” “哟,可别误会。我不是怕你对鲫鱼不老实,我说的是我们家的狗。” “……”方成悦一秒钟都不想再跟这个难缠的女人废话。“不用解释,把地址发给我就行。” “发是没问题。但我得帮我姐们儿问一声,昨晚那臭娘们……呃,不是,那女医生跟你什么关系?” “你说黎初?是我朋友。” “你没干过她……不,你没干过对不起鲫鱼的事吧?” 方成悦的耐心快被她给耗光了,他沉着脸冷声道:“你也知道纪鱼藻的爷爷在我们医院住着,她的信息不是没登记过。问你,是我想告诉你一声。” “行行行,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发发发,我这就发。” 冉晴放心的分享了个位置给他,事后捂着嘴得意地偷笑了半天,这自己姐妹的cp磕起来不比随时会塌房的明星香吗? 她拽了拽绳子,大声喊道:“虎妞,你这条好狗,给妈妈跑起来!” * 纪鱼藻住在距离安越区公安局很近的一栋公寓,虽然离市中心有点远,但好在是老城区,交通发达生活也便利。也正因为是老小区,停车位很不好找。 方成悦又兜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在小区楼下找到一个停车位。 他按着冉晴微信上发来的地址,顺着楼梯爬上了三楼。 门只敲了两下,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纪鱼藻穿了一身蓝白色相间的短款运动服,额头上贴了个退热贴,原本开心的脸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立即变成了惊诧。 “你怎么来了?!!” 方成悦更惊诧:“你也不问一声是谁,就给开门?” “我以为是外卖到了。”纪鱼藻拘谨的看着他,人都到门口了,难道她还能把他给赶走吗?于是小心翼翼问:“要进来坐坐吗?” 方成悦“嗯”了一声,便走了进去。 纪鱼藻将他让到沙发上,方成悦打量着屋里的一切,不大的房子,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他本以为以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房间里会搞得很乱,但事实却是出乎意料的整洁干净。 “你身体好点了吗?” 纪鱼藻这才明白他的来意,刚才见到他站在门外的一幕,差点让她误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冉晴告诉你的?我就是上午难受的厉害,下午睡一觉好多了。” 方成悦盯着她额头的退热贴,又问:“你发烧了?” “啊?”纪鱼藻眼睛往上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说这个呀?我没发烧,就是天气太热了,我贴来降温的。你要不要也贴一个?很清凉的。” 方成悦不敢苟同的谢绝了她的提议。“不用。” 然后两人就没话说了,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那个,”纪鱼藻问,“你吃过晚饭了吗?最近一直受你照顾,要不……我请你吃饭?” 第29章 方成悦沉沉的眼眸压过来,问她:“你有空用手机点外卖,难道没看见我的电话和信息?” “看见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率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因为她搞不明白他的来意,也不清楚他出招的套路,所以一直慎重一直犹豫。 方成悦也没拿定主意,对待她,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他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从前都是她主动,他只需要给出行或者不行的回应,纪鱼藻就会自动选择下一步。但如今她不再主动,难以适应的他也在寻找着该如何跟她相处的新方式。 “……我不吃外卖。” “那好办,咱们下楼找家店吃?” 从楼道里走出去,盛夏的夜晚弥漫着浓厚的人间烟火气。 本来城市的温度就够高了,路边的烧烤店和啤酒摊更把气氛烘托上一个新高度。这世界喧嚣扰攘,也正因为有这些有温度的声音,这世界明朗可爱。 纪鱼藻上身穿了件白色的圆领短袖t恤,下边穿了条同样简单的黑裙子,或许是那个退热贴起了作用,她看起来清爽的像是刚从井底捞上来一样。 方成悦走在她身边,天空高远,星辰静寂,偶尔有一丝闷热的风吹过来,他闻见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 “我们去吃肉串吧?”纪鱼藻中午就没吃饭,此刻肚腹轰鸣作响,她摩拳擦掌,只想饱餐一顿。 方成悦完全否定了她的想法。“还是喝粥比较适合你。” “你可真扫兴。”纪鱼藻的抱怨刚开了个头,不妨有人叫住她打了个招呼。 “这不是纪警官吗?” 纪鱼藻和方成悦同时往烧烤摊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李锦辰,金竹笙给纪鱼藻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男人跟身边聚餐的同事们说了一声,起身走过来,说:“这么巧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住在附近。” “那咱俩确实有缘分,我单位也在附近。”李锦辰打量着方成悦,仿佛是故意,他问她:“又在相亲吗?” 这就有点尴尬了。纪鱼藻赔笑道:“不是,是我朋友。” 李锦辰很是幽默的说:“吓死我了。那我还有机会。” “您说笑了。” “今天怎么没穿性感的小短裙呢?我喜欢你那身装扮。” 方成悦皱了下眉,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没有一条是对女性的穿着品头论足的,并且还要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 “小短裙休假了,短时间回不来。”纪鱼藻被冒犯的阈值很高,她习惯了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方成悦天生倨傲,虽然低调内敛,但好的家教让他对人对事要求都很高,而照顾他的感受已经成了纪鱼藻的一种本能。 “哎,方成悦,你们都是安大毕业的,还是校友呢。” “哦?”李锦辰斜着眼,他本以为对她来说自己这样的条件已是高攀,而她身边的男人就是个空长了副皮囊的草包,没想到竟能跟自己念同一个学校。而母校给了他很多可以用来装逼的光环。“我是10级电气学院的,您是?” “13级,医学院。” 安城大学三大王牌专业,医学、金融和电气,尤其又以前两个专业享誉全国,各省状元云集,那不是一般的脑袋能承受住的学习强度。 李锦辰嚣张的气焰终于踩了脚刹车。“学弟……年轻有为啊。” 他在方成悦面前刷不到什么存在感,刚才的斗志再衰三竭,随便找了个理由便跟同事们汇合了。 “纪警官,咱们下次再约。” 纪鱼藻长舒一口气。“再见,再见。” 转头看身边的男人,灯光下,他正低着头专注地在手机上寻找附近的粥铺。 月光穿过云层,把它的光芒均匀挥洒在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上。 她于满堂人群之中,忽然对上他的眼睛,江河湖海都开始汹涌,倾盆大雨肆意瓢泼,纪鱼藻血气上涌,她又可耻的心动了。 方成悦并没有移开对视的眼睛,“走吧。” 鬼使神差的,纪鱼藻问:“这三年,你都没再谈个女朋友?” 话一出口,她立即就后悔了。纪鱼藻在心里拼命跺脚,心想你就不能忍忍吗?到底为什么要问啊,啊?为什么?! “你希望我谈,还是不谈?” 娘的,这狗男人,又把皮球抛回来了。 话里的机锋她接不住,纪鱼藻很孬种的笑了,“嘿嘿,当我没问。” “怎么当?你吃下去的饭还能吐出来?” “能。一会我给你表演一下。” “……” 第16章 ◎藏在暗处的男人◎ 方成悦说喝粥,就真的只点清汤寡水的粥。 坐下后,纪鱼藻才发现自己心中的忐忑。虽说他内核稳定,重逢后对自己虽冷淡却从未轻视,但她跟他之间,隔着恩怨情仇,悲欢离合,他虽然不问,但自己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因如此,她才处处小心,时时忍让。纪鱼藻嚼着咸菜,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她的胃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脆弱,她想吃麻辣香锅小酥肉。但她不敢说。 方成悦搁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电话,两人坐的太近,纪鱼藻想不听都没有机会。 “你干嘛去了?没在医院吗。” 是黎初带着熟稔语气的亲昵问候。 第30章 纪鱼藻拿着汤匙,舀粥的手顿了一下。 “没有,怎么了?” “我想去拜访一下你妈妈,你陪我一起去呗。” 这就登堂入室了?纪鱼藻想,她真的是在很努力的攻略他。 方成悦只觉得好笑,黎初十五岁时就认识张文惠,长到现在都二十八了,居然还会害怕自己的母亲。 “现在?”他看了一眼纪鱼藻,道:“不太方便。” 黎初正在商场里逛,走到黄金专柜前踟蹰不前。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才十八点四十,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仍问:“你在干什么?” 方成悦并未隐瞒。“跟纪鱼藻吃饭。” 黎初轻轻的“嗯”了一声,缓慢的把手机换到左手上,右手点了点柜台里一条古法镂空的手镯,跟柜姐说,“麻烦拿一下这个我看看。” 她又问他:“那你那边几点能结束呢?” 方成悦抬眸,看向对面的纪鱼藻。她接收到信号,连忙摆着手小声说:“你忙,我没事。” “你在哪?” 唇角轻轻牵动,黎初笑了:“我发个地址给你。”很快,她又善解人意道:“不用着急,我还要挑一阵子,你慢慢来。” “好。”方成悦挂断了电话。 纪鱼藻眼前的粥已经见底了,她赶忙捧起碗,三两下喝完,抽了张纸巾擦了下嘴巴道:“可以走了。” 方成悦起身去付款。 纪鱼藻知道他不会让自己付,所以也省下了那些客套。 感情来的太快,相处的时间太长,分别的又太急,她熟悉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知道很多种可以让他开心或者生气的方法,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一一施展。 隔着茫茫的时间之海,和对他图谋不轨的女性,纪鱼藻退避三舍。 回去的路上,他们不再说话。 只要纪鱼藻不主动,方成悦一般是不怎么开口的,可她终归是个憋不住话且善于活跃气氛的好人。 “喂,我问你个专业问题,如果一个人被杀,血液多久才会流干?” 方成悦比纪鱼藻高一个头左右,转一下脑袋就能清晰看到她微微仰起的面孔,她的眼睛里侵着薄薄的笑意,嘴角上扬,是好看的弧度。 她说话时,躲在牙齿后面的舌头尖会调皮的露出来一点,这样清新干净的一张脸,问出来的却是别的女孩子想都不会想到的问题。 “大概六小时。” “哦。”纪鱼藻又问:“如果一个男人的脸被按进了刚刚烧成的青铜器里,他多久会死亡?” 她读警校的时候就爱问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幸好方成悦是个医学生,否则根本就接不住她的话题。 “瞬间丧命。火葬场的运作温度大概是八百一十五度,熔融金属大概是一千一,你口中这位不幸的男士首先会忍受不了痛苦,其次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如果我马上掰开他的脸,非要让你救呢。” “做紧急气切手术。” “哦。”纪鱼藻想了一会,又说:“有一种寄生虫,它会从里到外把人给吃掉……” “纪鱼藻,”方成悦打断了她的脑洞,语气里略带着奚落,“你改行写悬疑小说了?” 纪鱼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乐呵呵的说:“我好奇嘛,反正你都知道,告诉我又怎么样。” 方成悦不想白天看够了人体的组织液,晚上还要再跟她探讨身体百科。 人行横道上绿色的指示灯亮起,人群瞬间移动。 方成悦迈出的步子大,纪鱼藻紧追在他身侧,“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被害后,身上有绳子绑缚的痕迹,外伤却不是致命点,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她受了内伤?比如被注射了毒药什么的?” “可以。” 这是个比较大的路口,路中间有个岛台。走得慢的人便停在岛台上,继续等待下一轮绿灯。 但方成悦走得快,绿灯读秒即将结束时,所有人都在往对面跑,纪鱼藻也不例外,她边跑边喘着气问:“那怎么辨别,针眼那么小,肉眼根本也找不到嘛。” 本来就没系紧的帆布鞋鞋带,在快速的奔跑中被甩开,纪鱼藻左脚踩上右脚的鞋带,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 眼看她的脸就要摔到地上,方成悦俯身捞了一把,绿灯亮起,正常通行的一辆车擦着她的身体呼啸而过。 温热的气息滑过耳侧,纪鱼藻惊魂未定的看着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 方成悦也被吓了一跳,他有些恼怒得盯着眼前不靠谱的女人,一字一句道:“你能不能……” 淑女一点?仔细一点?把自己照顾的好一点?可她是第一天才这副鬼样子吗,可就算这样,他还不是照样喜欢。 方成悦心中无奈,道:“算了,不受伤就不是纪鱼藻了。” 纪鱼藻不清楚他复杂的心理变化,只是此刻两人都意识到了彼此间过于亲密的举动,便很快都分开了。 “知道了,”她像以前说过的无数次那样,向他作着保证。“我会小心。” 月光寂寂无声,洒满一路清辉。 他们继续往回走,只是方成悦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纪鱼藻闷闷的说:“你还没告诉我,针眼怎么找。” “所有显露在外的皮肤都不用找,但是大腿内侧、脚趾,甚至是……”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单手捏住她的脸,手上用力迫使她微微张开了嘴巴,他终于看清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若隐若现藏在她嘴巴里的红色一点。 第31章 方成悦实例教学道:“舌下。都有可能。” 冷静说出这番话的方成悦实在是正经到太不正经了,纪鱼藻拼命忍下想把他扑倒的冲动,憋得脸都红了。 王八蛋王八蛋,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纪鱼藻家楼下。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终于把自己激荡上天的心情给按到了地上,故作洒脱道:“你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吗?那我先上楼了。” 方成悦的目光落到她家对面的一栋楼上,那栋楼的住户不多,只有寥寥十来户亮着灯。 他纳闷问:“为什么对面楼没人住?” 纪鱼藻习以为常的说:“小区里前面这三栋楼是九几年建的,当时还没有规划电梯,有些人上了年纪,腿脚不方便,因此很多人都搬走了。” 方成悦点了点头,亮灯的人家他一户一户挨着看过去,发现五楼有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在身后白炽灯的映衬下,似乎动也不动的正盯着下面看。 那一扇镶在黑暗中的窗户如同蚌里面的珍珠一般发着白光,人的身体像一粒黑砂,以笔直的姿态戳入皮肉。 方成悦只觉得心里一惊,等他再去看,那户人家已经拉上了窗帘,男人的身影也不见了。 他看着纪鱼藻,多心的问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有案子在办?” 她表情遗憾道:“没有哎。” 方成悦没再提男人的插曲,只说:“我看着你上楼,记得把门锁好。” “好,拜拜。”纪鱼藻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懒洋洋推开单元门走了进去。 进来后,她快步走上三楼,打开自己的门把房间里的灯全都按开。 方成悦看见灯亮,确定她平安到家后便开车走了。 纪鱼藻轻轻关上门又出来,在三楼与四楼拐弯处的楼梯平台上,她闪身躲到视线的盲区处再度仔细观察着对面的五楼。 厚厚的窗帘阻隔了一切。很久,那里都毫无动静。 其实她早就看到了那个可疑的男人,而她也明白,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巧合。 回家后,纪鱼藻给马陆打了个电话,上来就说:“师傅,卢小翠的尸体还得再重点检查几个地方。另外,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被犯人给盯上了。” * 张文惠早就料到黎初会来,但她没想到的是,她敢和方成悦一起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个来探望自己的人。 “阿姨。我早就该过来了,但刚回来工作交接起来有点忙,所以才拖到现在。” 张文惠接过她买来的整整一大把卡布奇诺玫瑰花,转身交给了陈阿姨,“陈姐,拿瓶子养起来吧。小初,过来这边坐。” “好。” 黎初身体未动,她一直等着在门厅处换拖鞋的方成悦,张文惠发话道:“你不用等他。成悦,你先上楼把衣服换了。” 黎初无法,只好在她的带领下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客厅里走。 方至诚正在一整张硕大的花梨木书桌前练毛笔字,看见她来了,好脾气的笑着说:“小初过来了。” “方伯伯好。” 张文惠云淡风轻的说:“你写你的,不要过来打扰我们。” 说完便带着黎初继续往客厅的沙发方向走,制止了丈夫想要搁笔的动作。 黎初敏感的想,她这是看不起我吧,所以根本都不肯让方伯伯露面。 “吃饭了吗?” “吃过了阿姨。” “工作上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没有,都很顺利。” “那就好。” 张文惠望着眼前这女孩子越发美丽的一张脸,感叹着时间的凋零和易逝。她刚刚被自己资助的时候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孤女,在金钱的浇灌下,眨眼间已经出落成大美人了。 她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到黎初的眼睛上,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今晚,你是怎么跟方成悦碰上的?” 黎初望着她优雅美丽的一张脸,从最温柔的话语里听出了质问之意。 第17章 ◎猫捉耗子游戏◎ 心中澎湃的反抗之情和难堪之意眼看就要破土而出,但在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方成悦时,黎初又很好的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话题戛然而止,张文惠并不想在儿子面前展现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强势一面。 “儿子,吃水果呀。” 方成悦很给面子的拈了颗青提,坐到跟黎初一侧的沙发上,拿出手机搜索了下最近安城发生的刑事犯罪类新闻报道。 有他在身边,黎初安心了许多。 她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给张文惠的黄金手镯,给方至诚的红酒,甚至连陈阿姨的那份都给买了。 张文惠搭眼扫了一下,温婉笑着说:“家里也不缺这些东西,以后不要再乱花钱了。” 黎初心里一凉,这些东西就这么不上台面吗? 方至诚还是走过来坐到了太太身边,他捧场的拿起酒赞叹了半晌,拍了拍张文惠的手道:“孩子一片心意,咱们只需要笑纳就行了。” 酸涩刺痛了黎初的眼眶,天知道她有多么需要得到认同和赞赏。从小到大,她感受到的所有善意的关怀和温暖全部来自于方伯伯。 方至诚年轻时学的是口腔医学,回国后自己开了家口腔医院,那时候国内一对一的私人口腔医院还不多,加上服务口碑又不错,钱自然是越赚越多。一时间他成了炙手可热的公众人物,社会活动也越来越多。顺其自然的,他也开始回馈社会,关注慈善。 第32章 黎初是在他捐建的山区中学里认识的。 像所有落后地区贫困家庭的女孩一样,黎初母亲早逝,奶奶心中只有弟弟一个人,家里条件不好,供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奶奶执意让她退学。 “你得找个人嫁出去,家里才有钱供你弟弟继续上学。” 黎初哭得昏天暗地,却生死不肯妥协。“我不是人吗?我也想上学!” 软弱的父亲拗不过奶奶的坚持,就在她最后一次去上学的时候,碰上了被校领导邀请前来视察学校建设情况的方至诚。 黎初破釜沉舟的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下了,膝盖上承担的是整个生命的重量,她要读书!没有走出过大山的孩子,从来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她从课本上知道,读书是唯一一条捷径。 “我想读书,请您帮帮我。” 此后,方至诚让妻子一直资助着这女孩走到了今天。 张文惠见儿子一直游离于这场谈话之外,只是在不停的看着手机,便有些嗔怪的问:“你在查什么?” “没什么。”方成悦收起手机,搪塞了一句就过去了。 张文惠转移了话题:“心心联系过你吗?她的毕业作品想拍个关于医院百态的纪录片,你爸爸已经跟院领导打过招呼了,她明天就会过去。” 方成悦仿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关键,他不可思议的问:“周嘉心那小屁孩竟然真要当导演了?” 张文惠笑着说:“你不要总拿她当小孩子,她已经二十五岁了。” 黎初耳观鼻鼻观心,花团锦簇的陪笑着,权当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或许是自己太敏感,或许张文惠阿姨真的不是为了警告她远离方成悦才做出这样的安排,纯粹只是为了帮闺蜜的孩子完成毕设作品罢了。 * 周嘉心到医院来报道的时候,方成悦刚指导何宇做完一例坏疽性脚趾手术。 “下次注意,不要再切到多余的组织。” 何宇晕晕乎乎的听着方成悦跟他说术后总结,满脑子全是一手术刀下去,病人那些从伤口处迸出的鲜红色血液和奶油色脓液的混合物,他的胃部像条失了水的鱼,不停的挣扎着、扑棱着,下一刻就要晕倒了。 方成悦看着他蜡黄的脸色,好心道:“去外面透透气吧。” “好。”小医生脚步虚浮的走了出去。 突然听见嗤嗤的轻笑声。 “方成悦!”周嘉心脆生生的喊了一句,手里拿着个佳能微单相机,像头快乐的小鹿似的朝他飞奔而来。 “等会,”方成悦躲闪开她的拥抱,制止着她的靠近,道:“小心蹭你一身脓液。” 周嘉心立即弹开身体,嘟着嘴说:“你这个坏蛋。” 不过她很快就开心起来。 周嘉心好奇的打量着急诊室里的一切装备,从前台接诊到病床,又把眼睛落在两台呼吸机上。 “帅哥,看我这里。”周嘉心看着相机的翻转屏幕,盯着男人优秀的侧脸轮廓说,“哎呀,你倒是说几句话呀。” 方成悦摘掉手套,拧开水龙头,从手掌到手臂,打着肥皂冲洗了好几遍。“说什么?我又不是黔灵山的猴子,说了你也听不懂。” “你才是猴子呢!”周嘉心气的吱哇大叫,她调近了相机焦距,花痴似的说:“哇,看看我们家小悦悦有力的小臂肌肉,没少上健身房偷着练习吧?”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有空。” 周嘉心的镜头又跟拍到他的下巴、眼睛,最后停顿在他整张脸上,镜头内的方成悦帅的无可挑剔,只是说出来的话太不中听了。 “你拍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上医院来祸害人?” “闭嘴!”周嘉心加重了语气,是真的有点恼了:“好好的一张脸都被你这张嘴给破坏掉了,你才是祸害,大祸害!” 方成悦拿毛巾擦干手,哄着她说:“不如去内科拍吧,那里出不了人命。中午食堂集合,我请你吃饭?” “好啊。”周嘉心弯着眼睛笑了,“但我不去内科,我要去心胸外科,最好能拍到呲一脸血的那种镜头。” 方成悦从心里叹了口气,这个被江阿姨宠坏的小姑娘,真是任性妄为的可以。 * 深夜,马陆和小米齐聚在纪鱼藻家里。 马陆说了一下缉捕犯人的思路,问自己的两个徒弟,“都明白了吗?” “明白。” 纪鱼藻问:“师傅,法医查了吗,卢小翠身上是否有针眼?” “确实有,不过不在你说的那几个地方,在腹股沟。” 纪鱼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纵使那么厚脸皮的人却还是微微红了脸。她想方成悦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他再实例教学那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鲫鱼,你是怎么想到卢小翠是被下毒的?” “血液干涸的速度跟死亡时间对不上,犯人一直在故布疑阵,这个人真的很狡猾。” 马陆沉思了半晌,道:“你一个女同志,还是别参加逮捕行动了。” “我要去!”纪鱼藻的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她很坚持。“我要看看这个无视法律和人命的人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马陆知道,她之所以要见这个人,其实是想确认自己妹妹纪莲池的生死,或者说,尸|体。 “那大家务必小心,一切服从命令。” “是。” 第33章 凌晨一点,在纪鱼藻家对面那栋楼的五楼房间,刑警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家里泛着暖黄色的光芒,留声机里甚至还放着钢琴曲。 是《river flows in you》。 正好到了华彩乐章部分,在流畅的轻快如水的声音中,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性,以同样的被害手法,残忍而妖冶的沉浸在血泊之中。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马陆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他们仿佛进入了一场猫捉耗子游戏。 警笛声冲破了小区的静谧,在墨沉的夜里如裂一匹帛,狠狠的撞击着每个人的心。 怎么又是这样?好似你付出了全力,不但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反而事情更朝着无尽的深渊去了。 三年前,因为错误的预估了时间,她与绑架莲池的犯人擦肩而过。而现在,她又被犯人耍的团团转。 纪鱼藻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 她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不信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万事有因有果,罪犯也是人,他身上一定会有破绽,一定有! * 第二天是周末。 天气响晴,室外气温直接冲上42摄氏度。 纪鱼藻像条离了水的鱼,蔫蔫的提不起一点精神。她提着一袋水果,走进了安大附属医院的病房大楼。 除了主治医生,林烨的爷爷林海元也在。他一来,自然从急诊科主任到实习医生都要到场的。 纪鱼藻被满满一屋子穿白袍的人吓了一跳,看见爷爷正如常的躺在病床上跟林教授说话,自己那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 林海元自然看见了她,和蔼的说:“小鱼来了。” “大林好。” 纪允江训斥他,“这孩子,没大没小。一屋子人呢。” 他怕老友在自己的学生们面前威严尽失。 “不要紧的,不要紧。”林海元哈哈笑着,老小孩似的跟一屋子医生开心的介绍:“我是大林,我孙子林烨你们也都认识,那是小林。因为她爷爷是我的老邻居,丫头呢是打小看着长起来的,所以我们都是这样称呼彼此的。” 方成悦这才明白,原来她跟林烨是青梅竹马。 “你们都去忙吧,不要都杵在这里。” 林海元把人都给遣散了,只留下主治医生方成悦,给纪允江介绍。 “这是小方,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他转过头看向老友,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也是目前来说,最得意的一个。” 纪允江其实醒来后就认出了方成悦,但他是个有智慧的老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学会了不再插手年轻人的感情。 他只是羡慕地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桃李满天下。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 林海元知道他这是在感慨自己儿子的遭遇,看他刚刚度过危险期,精神头也不足,便宽慰道:“老伙计,你养足了精神,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呢。不要还没等到手术,你就先倒下了。我家老太婆熬了鸡汤,一会叫林烨给你送过来。” “劳你们费心。” 纪允江想自己能活到这个岁数,也该知足了,几次三番的病痛折磨,他已经心灰意冷,手术要是不成功,还不如安安静静离开的好。他不想临终还要丢失尊严。但关心他的人都在这里,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好,我听安排。” 林教授探望完老友就离开了。 方成悦还有其他病人要看,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也从病房离开。 “爷爷,我出去一下。”纪鱼藻跟着一块出门。 走廊里,方成悦一边走一边跟夏护士交待了几件事情,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便停住了脚步,纪鱼藻紧追着,步子一个没刹住差点撞他身上。 第18章 ◎是有病,要不干嘛来医院呀◎ 方成悦扶了她的胳膊一把,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纪鱼藻不动声色的挪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把握在手里的一个纸袋递过来:“你的衣服,我已经洗好了。” “晚上再给我,有急救病人来了,现在没空。” 他看起来行色匆匆,纪鱼藻便不再多话。“好。” 她转身回病房的时候,跟周嘉心错身而过,年轻女人活力满满的跑过来,开心大喊:“方成悦!” 纪鱼藻不由自主转身。 工作一旦忙起来,尤其是这种紧急的时刻,方成悦便十分没有耐心,“我没空陪你玩!” 兴致冲冲的周嘉心被他平空一通冷水浇下来,脾气如烈火烹油般熊熊燃烧。 “谁玩了?就你忙就你了不起,难道我很闲吗!” 像是滚水在心中鼎沸,方成悦不想跟她胡搅蛮缠,转身就走。 周嘉心快走了几步挡在他面前,蛮横道:“不许走!我不要白受委屈,既然你都说了,那现在就陪我玩。” “有人都要死了,你还要玩!”方成悦隐忍的脸色看起来怒气重重。 纪鱼藻想,她就是记性太好,所以才会记得他每一个表情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而她,是顶不愿意看到他发脾气的。 双脚比脑子先作出反应,纪鱼藻闲晃着走过来,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两人,肩膀撞了周嘉心一下,表情夸张道:“哎呀,不好意思,是不是撞到你了?” “是呀!”一肚子火气的周嘉心成功把脾气转移到她身上。“明知故问,你有病吧?” 第34章 纪鱼藻笑着煽风点火:“是有病,要不干嘛来医院呀。” “你!” 纪鱼藻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朝方成悦摆了摆手,方成悦会意,趁机带着夏护士走了。 周嘉心不管不顾还要去追,纪鱼藻往前一步把她给挡住了,“把话说清楚再走。” 周嘉心走一步,纪鱼藻堵一步,气得她恼怒大喊:“你这个神经病,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明明是你撞得我。” 方成悦已经走远,纪鱼藻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看周嘉心如此骄纵,她懒得再惹麻烦,便好脾气的说:“是我先撞的,我给您道个歉,真不好意思。但你上来就骂人,是不是也做的不太对?” 周嘉心得理不饶人的说:“我就骂你这种没素质的人,怎么样!” 自己先惹的麻烦,被骂几句就骂呗,反正她脸皮也厚。纪鱼藻不以为意的说:“好好好,你厉害。是我不对。” 她已经熄火,正好林烨从远处走过来,喊了她一声。 “鱼藻。” 纪鱼藻迎过去。“林烨,你来了。” 周嘉心先瞟到了男人手中的食盒,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快步走过去撞了一下林烨,食盒从他手中被撞翻,鸡汤撒了一地。 突发状况让林烨的脑子一片空白。瞬息之间,他终于反应过来,赶忙俯下身把食盒提了起来,就这么着,还是浪费了半桶。 周嘉心挑衅似的看向纪鱼藻,一脸得意道:“活该!” “……”纪鱼藻念着她是方成悦的朋友,梗着脖子咽下了这口气。 林烨想,奶奶那么大岁数的人,凌晨五点起来便开始忙碌,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的汤,这女孩子故意打翻了不说,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他虽然脾气温和,却很有原则。 他盯着眼前打扮入时的女孩,严肃道:“前因后果我都可以不管,但你做了错事,最起码应该道个歉吧。” 周嘉心望着这个虽然很帅却一身书呆子气的男人,明晃晃的笑容挂在她脸上,那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别说是一碗我们家阿姨都不会喝的破鸡汤,就算是十亿美元的超级大餐被打翻了,我也不会道歉。” 这话就有点侮辱人的意思了。 “你!”林烨拙嘴笨舌的,并不知道该如何跟人吵架。 工作这么多年,跟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纪鱼藻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脾气古怪的人她不是没碰上过,双商低成这样的大小姐,她还真是头一次见。 眼下这个情况,她觉得,与其为难自己,不如麻烦别人。 她大步走到护士站,语气平静道:“医院工作人员对病人家属不尊重,我要向院领导维权。” 护士小姐姐一头雾水的看着她,傻了。“哪个医护人员?” 看周嘉心的打扮,分明就不是医院的人,但纪鱼藻仍是把手指向了她。 护士不愿意趟这浑水,上面都打好了招呼,她知道周嘉心的来历。“她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 “哦?那她怎么进来的?”纪鱼藻步步紧逼,“医院里都是患者,何况这里还是病房,你们都不加强安保的吗?” “这……”护士小姐姐斟酌着,只好实话实说:“她是来拍摄纪录片的导演。” “那我投诉医院失责,她偷拍我,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你胡说!”被气糊涂的周嘉心都忘了自证,只是一味的说:“你胡说,你胡说!” 纪鱼藻冷笑一声,继续道:“我精神状态不好,受一点点刺激就容易犯病。现在我很不舒服,头晕恶心,还想吐。根据规定,你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周嘉心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此等刁民。 “我,我为什么要赔?!你这个人还讲不讲道理了!” “因为你有的是钱啊。”纪鱼藻看好戏似的望向她,冷冷的说:“你赔不赔?不赔我们就走正规的法律手续,我会让律师直接跟你联系,等你进了拘留所,破鸡汤也会变成奢侈品。” 周嘉心气的浑身都在打哆嗦,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慌乱的给方成悦打电话,奈何那边正忙着救人,手机响了好久都没人接。 纪鱼藻预判,以她的脾气八成要摔手机。果不其然,下一秒手机就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这娇气的大小姐蹲下身子嚎啕大哭。“你们欺负人,我要给我妈妈打电话。呜呜……”可手机早就不知道给扔到哪里去了,周嘉心哭的更大声了。 一旁看热闹的护士捂着嘴偷偷笑。 林烨终究不忍,纪鱼藻看表情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又何尝想找事呢,奈何总有人来闹事。 她回病房抽了几张纸巾塞到林烨手里。“你去给她。我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说出些让她哭得更厉害的话。” 林烨笑了,他跟纪鱼藻相伴着一路从少年走向成年,她生平最恨四个字,欺软怕硬,可又始终践行四个字,古道热肠。 他走到哭成泪人的年轻女人身边,膝盖着地,半蹲着把纸巾递给她,周嘉心不想接,为了表示自己的傲气她甚至“哼”了一声转身避开,这耍着小脾气低眉啜泣的样子看起来很像纪莲池。 林烨心中一软,把纸巾递到她手里,温柔的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你不要再哭了。” 第35章 周嘉心抬起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温和儒雅的男人,心里某根弦突然动了一下。那些本要说出口的恶言终于还是全部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她乖乖的说了一句“谢谢”。 * 酷暑难耐,总有一些人要暴露在户外接受阳光的毒晒。 有中暑昏倒的外卖员,有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被钢筋穿透胸肺的工人,有突发脑溢血的老人,也有因为游野泳溺水而软成一滩泥的孩子…… 方成悦脚不沾地的忙了一天,连轴做了三台大手术,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一刻,这血腥又凋零的战场还没有结束。 总会有新的病人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晚上,他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医生办公室里有四五个工位,除了晚上值班的,剩下的人都已经下班。 方成悦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摔进椅子里,他敞着腿,头搁在靠背上闭目养神。从门缝那儿偷溜进来的光,从他光洁的额头跑到挺直的鼻梁,又调皮的在他嶙峋的喉结处久久逗留。 突然感觉到口袋震动,他用右手摸索着去拿白袍里的手机。 昏暗的光线配合着他的动作,剪出一个线条英锐的侧影。 手机没摸到,却触到一个纸袋子。 方成悦睁开眼睛,打开看,密封良好的食品盒里面装了份外卖,摸起来还是热的。他给纪鱼藻发了条信息,等不及她回信便猛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 夜晚,炎夏的热浪扑面而来。 医技楼和病房楼交汇处有一处人工湖,沿湖一圈造有供人观赏的喷泉灯带十来处。喷泉首尾相接的地方建了个许愿池,月光照在池中,水面波光粼粼,闪着碎银子似的光。仔细看,池中间堆满了硬币,它们身上承载着病人和家属的深情蕴藉。 林烨把一枚硬币递到纪鱼藻手中。 她接过来,合在手中默念了些什么,拇指一弹,硬币划了个优美的抛物线又“噗噜”一声隐匿于水中。 林烨紧接着又递过来一枚,“还要吗?” “不要了。”纪鱼藻仰头,天空寥廓高远,寄托着无数人的梦想或哀愁,她转头冲他笑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的笑脸,让林烨的心脏跳空了一秒。 湖边坐着很多消夏的人,有医生家属们带出来玩的小孩子,当然也有身着病号服的病人们。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夏日夜晚的闲适。 第19章 ◎生死之间无法正视的抉择◎ 一个头戴蓝色鸭舌帽,身着病号服的男人手中握着刀,在他怀中被控制着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 女孩穿了一双半高跟凉拖,在男人有力的拖拽下,踉跄中脚上只剩下一只鞋子。 “救我!”发丝凌乱的女孩看着周遭围观的群众,渴盼和惊惧接连溢出眼眶。“求求你们,救我,救救我吧……” 纪鱼藻一看就知道这男人不是惯犯,他丝毫没有劫持人质的技巧。 林烨察觉了她想要救人的举动,但看着犯人手中握着的尖刀,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无声的摇了摇头,拿出手机便要报警。 纪鱼藻按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道:“我就是警察。我能制服他,放心吧。” 担忧仍是写满了林烨的眼睛。 纪鱼藻松开手,悄无声息得穿越围观群众,慢慢靠近情绪激动的病号。 病人一只胳膊死搂住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毫无章法的挥着刀,软弱而凄厉的叫着:“不许动!谁都不许过来!” 也有热心的市民耐心劝解:“小伙子,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这动刀动枪的是干什么呢?” “走开!走开!”病人恐惧的喊叫中透着无奈的绝望:“我才三十二岁啊,我不想死!如果我死了,我老婆和孩子怎么办?” 泪水从男人的眼眶中流下来,“还有我爸妈,眼看就七十岁的人了,儿子没了,叫他们可怎么活呀。” 被挟持的女孩跟他狠狠共情了,虽然害怕,她还是要为自己争取活着的机会,“大哥,我还没谈过恋爱,我也有父母啊。” 男病人恶狠狠道:“那只能算你倒霉了!” 女孩被吓的面如土色。 纪鱼藻从侧面包抄过去,她已经无限接近于病患,就在她要在他背后动手的那一刻,突然闪光灯亮了一下。 病人立即警觉的四周扫视,他发现了接近自己的纪鱼藻,自然也发现了正在拿着相机拍摄的周嘉心。 这样的变故,让纪鱼藻毫无防备。 “你想干什么!”挟持人狠狠地挥着刀,慌乱中纪鱼藻的胳膊被划了一刀,先是一条细丝乍现,猛然间,鲜红的血液恣意横流。 “鱼藻!”林烨惊心的叫了一声。 男病患彻底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给激怒了,他把刀架在女孩的脖子上,瞪着眼睛说:“你想算计我?” 纪鱼藻忙着安抚他的情绪,“不不不,我什么都不会干。大哥你别冲动,冷静,冷静。” 周嘉心才刚进入医院两天,两天来她这里拍拍那里转转,什么有价值的镜头都没拍到。谁想到会赶上这么难得的机会,她又怎么会错过呢?纪录片的精髓是什么?正是因为真实才有力量!她有信心,自己的毕设作品一定会得到教授的肯定。 她特意缩短焦距,去拍纪鱼藻胳膊上的伤口。 第36章 突然手上一轻,相机被高她一头的男人给夺走了。 周嘉心抬头,对上方成悦狞厉的脸色和出离于愤怒的眼睛,他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想害死她吗?” 从小到大,她见过他无数种样子,英俊的,慵懒的,傲慢的……这还是头一次,他抛弃了教养,表现出如此恶劣的一面。 周嘉心觉得慌乱且无力,外强中干道:“你有病啊,快把相机还给我!” 方成悦带着怒气,挥手就把相机给扔了出去。 周嘉心只来得及看到闪动的白袍一角,眨眼之间,她的相机就没入草坪,完全不知道到底被他丢到了哪里。 “方成悦,你这个王八蛋!混蛋!你要不要脸!”在周嘉心彻底失控之前,林烨冲过来抱住了她愤怒捶打他的双臂。 林烨吼了她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再闹了!” 被他这一当头棒喝,周嘉心激越的情绪真的就哑火了。 “看好她。” 方成悦留下这句话,便径直走到了许愿池边。 纪鱼藻用手使劲按压着伤口止血,但血液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间渗出。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受伤而明显惊魂未定的病患,冷静的跟他商量着:“你不就是想找个人泄愤吗?我可以跟她换,怎么样?” 男病人毕竟从来没有伤害过人,心中惦念着妻子、孩子和老人的他只是一时情绪上头,此时看到眼前这个真的被自己刺伤的女人,他的心乱了。 “你走开!妈的,装什么救世英雄,一个女人而已。” “那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方成悦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月光下,他的脸色比身上的白袍还要冷上几分。 纪鱼藻一惊,看着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她拼命挡在他前面,焦急道:“别过来别过来!” 方成悦抓住她伸过来的手,顺势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看了一眼尚被男病患握着的那把伤了纪鱼藻的刀,眼下怒气正蓬勃,说出来的话便也诛心。 “你不就是想拉个人陪你一块死吗?这么多人在你手里,怎么还不动手?” 男病患焦躁大喊:“你别逼我!” 方成悦冷笑,低沉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看透真相的他,桀骜不驯的态度也始终如一,他不耐烦的又大喝一声:“快动手啊!” 男病人死死咬住嘴唇,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你别刺激他。”纪鱼藻赶忙捏住他的手提醒,两人交握的手中十分黏腻,方成悦熟悉这种来自血液的触感,他握紧了她的手。 “知道人为什么能被称为‘人’吗?是因为盛放着心脏这个核心区域的温度是37度,温暖、舒适、有人情味,人才能活得像个人样。你这样的,连个人都不是了,你就是个混蛋!” 男人愤怒而羞恼的看着他,上牙不断地嗑着下牙,他声音哽咽道:“你别跟我说这些屁用都没有的漂亮话!马上就要死的人又不是你,你又怎么会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我是不明白。家人要真有你说的那么重要,你为什么还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 方成悦的话总是一针见血,他一身铮铮傲骨,向来善恶分明。 “让无辜的人陪着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倒是自私自利一死百了,但活着的人得多倒霉啊,不止是解决你留下的麻烦,还要背负着你给他们留下的耻辱,去面对日后每一个不善意的指责和解读!你对他们的爱,确实廉价又低级。” 纪鱼藻认命的想,时间仿佛格外眷恋,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正直峥嵘有少年气。 眼前的医生抛出了一个难以选择的题目,是以决绝的方式反抗命运的不公?还是保全家人的体面,让孩子免遭白眼? 答案就在眼前。 男人放弃了抵抗的意愿,他已经认命。 横在女孩颈中的胳膊一松,纪鱼藻眼疾手快的把女孩从他怀里拉过来。被吓软了的女孩脚下无力,纪鱼藻搀扶着将她送入安全的人群中。 男病患愣怔着,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念头。我为了父母妻儿的名誉放弃了自己临终前最想做的一件事,为了他们我不再追究命运开的恶意玩笑,这样做就是正确的吗?是吗? 不,不对!哪怕只有一次,我也该为了自己任性一次,为了自己去反抗这不公的命运!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死去呢?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又握起刀柄冲方成悦刺过去。 “啊!”人群中传来一阵混乱的尖叫,危险再度来袭,人们四散逃命。 要救已经来不及,纪鱼藻眼睁睁得看着病患举起的刀就要扎进方成悦的心脏! 口鼻仿佛被人堵住,又像被狠狠抛进大海的深处,海水漫灌,身体承受着超负荷的压迫,恐惧的记忆突然被激活,纪莲池失踪前的那一刻,也是同样的场景,她为了救别人,延误了救下自己妹妹的时间。 不要不要不要!心底强烈而恐惧的声音变成一道淬着毒的烙铁,烧疼了她脆薄的神经。 纪鱼藻绝望的看向方成悦的方向,身子一软,最后的意识也丢掉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在最关键的时刻犯最致命的错误,让最爱的人饱受最深的伤害。 * 夏日的蝉鸣,如同一首热情的诗篇,绵延不绝入耳,又在空气中大范围蔓延。 第37章 病房里开着加湿器,阳光铺了一地,明亮耀眼。 纪鱼藻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很久,她都没有这么深沉投入的睡上一觉了。 因为怕臂膊上留下的疤痕太大,方成悦特意找了烧伤整形外科的医生来帮忙,伤口很深,从里到外一共缝了十六针。 此刻,阳光正肆无忌惮得照在她如玉的面庞上,方成悦调了一下百叶窗,房间里暗了一些。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这才放心的走出病房。 门外,周嘉心正在等他。 直到亲眼目睹方成悦差点被害的那一刻,她才切实感受到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近,如果没有她的任性,或许就不会陷他于险境。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终于也开始学着看脸色行事了。 她有点迟疑的问:“你……你没事吧?” “没事。” “谢天谢地,”周嘉心埋怨道:“所以,你干嘛要去逞能啊?万一你受了伤,让我怎么跟阿姨交代?” “不用交代。”方成悦透过病房中间的玻璃小门往里面看了一眼,语气平缓道:“受伤的并不是我。” 他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里藏着浓浓的眷恋,那是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深情。灵魂在此刻颤了一下,周嘉心这才深刻的意识到,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爱自己。 “她……是谁呀?” “大学时谈过的女朋友。” 那时周嘉心还在上高中,只是偶尔从自己的哥哥周嘉容那儿听到他哪怕一星半点儿的信息。 “那,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她不肯说。” 言外之意,方成悦才是被甩了之后还旧情难忘的那个。 周嘉心鼻子酸酸的,她扁着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过。“哦。” “心心,对不住。相机我赔你一个。” “不用,”周嘉心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倔强的不肯让眼泪掉出来。“我找回来了,还能用。” 如此节俭懂事,都不大像是周嘉心的行事风格了。方成悦略有些不忍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还要去看一个人。你乖乖的,拍摄的时候不要打扰到别人。” “好。”周嘉心听话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是要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深以为然的说:“是该好好谢谢人家的。” 第20章 ◎又不是约会,穿什么无所谓。◎ 跟其他护士交接过班之后,夏护士推着车挨个病房给患者换药。 她来到3015号病房1号床前,拿起患者的病历卡与自己手中的单子对照了一下,是个因尿道炎导致小腹刺痛紧急入院的男病人。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姜占龙。” “好的,姜老师,请问今天身体是否好点了。” “好多了。” “一会尿液取样,我说一下注意事项。” 夏护士面无表情跟个机器似的说了一堆,说完这才去看男人的脸,她突然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的问:“你,你怎么又来了?” “嘿嘿嘿,”膀大腰圆、剔着板寸的姜占龙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是人哪能不生病呢?” 正是曾经来医院闹事的城中村小霸王。 上次的事印象太深刻,夏护士对眼前这个人十分厌恶,却又有点害怕他。“您这次……不是闹完事又来回访的吧?” 姜占龙被她说个大红脸。“这哪有的事?我可是守法公民,上次是喝了酒才犯的混,那警察姐姐不是教育我了吗。” “你媳妇儿张丽丽,怎么没陪你一起来呢?” 她怎么还记着呢?姜占龙想,这护士可真是牙尖嘴利不好惹。“我跟她分了。” 正说着话,方成悦从外面走进来,姜占龙看见了,连忙打个招呼,“方医生好。” 昨天傍晚姜占龙因腹痛紧急入院,没想到就那么巧,接诊的医生正是方成悦。他想完了,你说寸不寸,怎么就这么巧送羊入虎口了呢?上次喝酒闹事,纯粹是因为他媳妇迷恋上了这男医生,却撒谎说是方成悦先勾引的自己,他一个气不过才过来教训他。见了人之后才明白一切就是个谎言,这方医生跟她媳妇那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人家看上谁也不能看上她呀。 那时方成悦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整个人疲惫不堪,硬撑着给他接了诊。如此讲义气,倒是让姜占龙自动将他划分进自己人的范畴了。 方成悦对姜占龙心怀感恩,便真心实意的向他道了谢:“昨晚多亏你帮忙,感谢。” “这算啥。”姜占龙一笑起来连眼睛都快找不到了,他道:“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咱俩扯平了。” 方成悦交代了几样注意事项便要离开,姜占龙连忙叫住他,面色隐晦的问:“医生,我还有个问题。” 方成悦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却装上娇羞了,他看了一眼夏护士,商量着说:“护士姐姐,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夏护士心想,他总不会是爱上方成悦了吧?死胖子,长成这样还敢来插队!她坚决不肯走,便笑着说:“姜老师,你不用不好意思,保护病人隐私是我们医护人员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您放心说。” “那我,我问了。”姜占龙闪烁其词,他豁出去了。“方医生,你说我这病好了之后,那、那方面的生活应该不受影响吧?” 夏护士在心里流下一行面条泪,就长成他这样的还能天天有肉吃,自己都二十四了却连一个男朋友都没交过,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第38章 方成悦笑着说:“没事,注意卫生就行。” 姜占龙忐忑的心情这才放下来。 说完,方成悦便离开了。 “姜老师,”夏护士抑制着因内心受到伤害而对他的不待见之情,冷淡道:“您换好衣服,准备去做检查了。” “护士姐姐,别这么客气,什么老师呀,叫我拢龙。” 夏护士看他一脸娇笑的模样,汗毛都快立起来了。谁又能想到,这男人粗犷圆润的外表下,竟还藏有一颗无可救药的少女心。 * 纪鱼藻被梦境给困住了。 荆棘遍布的黑暗森林,她一个人跋涉其中。头上挂有一弯银白的残月,脚下是断枝枯草,茂盛的灌木丛中,一闪而过的黑影快的看不清踪影。但凄厉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了。 有人在喊“救命”,她快步跑向声音的来源处。 纪莲池被绑在粗壮且长着青苔的湿滑树干上,眼睛渴切的望着她,流着泪喊:“姐,我害怕。” 纪鱼藻赶忙奔过去,可是莲池却突然被一个戴着黑色手套的人捂住了口鼻,乌云移动,月亮现身,照出树后黑衣人的身形。 纪莲池一双泪眼紧盯着她,她呜呜叫着,不甘的挣扎后却还是拗不过绑架她的人的力道,她随着黑影一起消失。 纪鱼藻迷茫寻找,转身却又看见方成悦的脸。 他穿着白袍,干净清贵,表情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无奈样子。 “你呀,怎么总是这样。” 纪鱼藻刚想答话,一把刀子突然刺在他身上,方成悦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染脏了他的白袍。 仿佛河海湖泊倒灌,又仿佛日月山川都崩裂,纪鱼藻绝望尖叫,可真空中连声音都无法与她共鸣。 有血从眼睛中流出。 满头大汗的纪鱼藻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世界突然回声,她听到加湿器运转的细微水流声,也听见手指敲击在键盘上的声音。 她转头,看见方成悦戴着眼镜正在写论文,手边摆着一堆参考书目和资料。 纪鱼藻着了魔似的,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白袍。 方成悦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望向她,声音里蕴着无限温柔。“醒了?” 他起身检查额温,她却紧攥住他的衣服不放。男人低头,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下一秒,她的身体靠过来,颤抖得抱住了他。 感谢万千神明,他还活着。 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又澎湃的从酸涩的眼眶里流出,纪鱼藻荏弱无力的双手死死拽住他后背的衣服,像在抓一块救命的浮木。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又像说了千言万语。 方成悦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被她巨大而无声的情绪影响着,他忍不住也酸了眼眶。 “鱼藻,我没事。” 她的脸安静的埋在他怀里,泪水很快就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林烨从门外看着这一切,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底里有一个地方正在逐渐崩塌。 * 纪鱼藻因祸得福,睡了一天一夜后,精神头很足,且急于填饱自己的肚子。 林烨叫了她最喜欢的一家餐厅的外卖。 纪鱼藻忙着往嘴巴里塞东西,含混不清的说:“谢谢凌烨,你简直就四窝的神。” 林烨一头黑线的想,难道真的是因为太熟了吗?为什么他跟纪鱼藻之间会是这样的画风!好似下一秒就可以甩开膀子大喊“五魁首啊六六六”,然后一块勾肩搭背的干了这杯酒。 “好好吃饭吧,就这样还堵不住你的嘴。” 纪鱼藻便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李大海小声敲门,静悄悄走进来,纪鱼藻看见了,连忙招呼他:“大海,你吃了没雨(有),一块啊。” 李大海腼腆的笑了笑:“姐,我偷着溜出来的。你赶紧吃完了去看看爷爷吧。他老人家问了好几回了。” “你没跟他说我在加班吗?” “说了,他不信。” 纪鱼藻心想,这老实孩子,撒谎也是支支吾吾,老爷子能信才怪呢。她把恳求的目光转向林烨。“带着伤我不能去,爷爷会担心的。” 她舒朗的眉目中带着几分俏皮的无赖,林烨心软道:“知道了,一会我就过去。” 纪鱼藻单手握拳,那只受了伤的手却举不起来,抱拳的动作完成不了,她只好口头表示。 “谢了。” 李大海先出门走了。 没过一会林烨也从里面出来,在走廊里,他与方成悦狭路相逢。 男人沉沉的目光看过来,林烨置之不理,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方成悦突然开口。 “林医生,稍等。” 林烨停住了脚步,但他并没有回头。 方成悦走过来,谦逊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有一些笑意流动在双眸,林烨奇怪道:“鱼藻的事情,你又何必来问我?你和她之间应该很熟才对。” “是很熟,”方成悦不置可否的笑了,“但我问的不是她,我想问纪莲池失踪的事情。” 林烨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你问这个干什么?” “治病,解惑,救人。” 林烨的脸上泛着些鄙夷,“你想救谁?” “就是你想的那个答案。”方成悦坚持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39章 林烨想了想,道:“明天晚上我有时间。” “谢谢你。” “不必,我是为了鱼藻。” 有飞蛾往走廊上的灯管扑了一下,方成悦抬头看见了,忍了忍才说:“纪莲池跟纪鱼藻长的是很像,莫非你是一时昏了头,所以才把她俩给搞混了?” “方医生说笑了,我一直都很清醒。跟你比起来,我跟鱼藻的感情还要更深厚一些。” 说完这些话,林烨便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方成悦的心情有些波动,他抬头,又看了一眼那兀自往灯管上撞的飞蛾,自嘲得笑了笑,便走进了病房。 纪鱼藻刚吃完饭,收拾好垃圾正准备出门去丢。见是方成悦进来,想起下午自己主动去抱他的画面,心中十分懊恼。 她不想纠缠,尽力装作自然。 “呃,你今晚,值夜班啊?” “嗯。” 他走近她,纪鱼藻往后退了两步,方成悦又往前,她被逼到角落里,睁大的眼睛里藏满戒备。 方成悦伸出手,食指无意间触碰到她手指,仿佛过电一般,纪鱼藻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 “干,干什么?” 她感觉到手中微动,原来是垃圾袋被渡到了他手中,纪鱼藻反应过度了。 方成悦问:“伤口还疼吗?” “好一点了。” “能走路吗?” “能。” “那跟我来吧。” 纪鱼藻脸上打了个问号。 方成悦道:“活动一下消消食,一会接着躺下该胃疼了。” 她心直口快道:“我已经睡不着了。” “那正好,过来帮一下忙。” “……”纪鱼藻小声问:“干嘛去啊?” “来了就知道。” “那我,”纪鱼藻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又问:“还用换身衣服吗?” 方成悦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些揶揄的笑意,“又不是约会,穿什么无所谓。” “哦。”纪鱼藻嘟了一下嘴巴,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抢先走出了病房。 方成悦拎着垃圾袋,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第21章 ◎你还想再被甩一次?◎ 纪鱼藻穿着件白底子蓝绿波点相间的圆领病号服,直筒筒的上衣,松垮垮的裤子,纤细的腰身在阔大的衣服里若隐若现。 她安妥闲适的迈着步子,不长不短的头发窝在脖子里,与人擦肩而过时带起的风会吹起她几缕发丝,露出白嫩嫩的脖子细柳柳的肩。 方成悦盯着她的背影,似有一尾鱼在身体里啄来啄去,让他的心一阵接一阵得发着紧。 穿越连廊时,明月当空,他惶惶的心情突然变得开阔光明。 纪鱼藻突然回头,对上他始料未及的眼睛。她又不是个傻子,自然能看懂他眼中的情意。 哀愁爬上心头,她觉得很是对他不起。“有件事最好说明白,”纪鱼藻嘿嘿笑着,厚着脸皮道:“下午的事,你不要当真。” 所以,自己是个用完就被丢掉的工具人?方成悦也不恼,纪鱼藻总觉得,他不紧不慢的笑意里像是藏了把刀,“我要是当真了呢。” 纪鱼藻想,这不是逼着自己死不认账吗。“那你八成是失忆了。” 方成悦不咸不淡的睨了她一眼。纪鱼藻破罐子破摔的想,他总不至于气到要给自己静推□□。 “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吃鱼。那不然,我们去吃顿红烧鲫鱼好了?” 纪鱼藻浑身汗毛倒立,无端就想到了被按在砧板上任他鱼肉的自己,她赶忙赔着笑说:“好啦,刚才那句话我收回还不行吗。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底去哪啊?” 方成悦面无表情道:“论文写不完,劳烦你帮忙查一下资料。” 纪鱼藻想起从前陪着他写论文时被虐的惨样,连忙握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说:“我大病初愈,伤口好像又开始疼了。” “纪鱼藻,”他连名带姓的叫她,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到犯规,“不然现在就去吃红烧鲫鱼啊?” “不了不了,我们还要去写论文。”纪鱼藻求生欲很强的说。 方成悦满意的往前走了,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脚步,纪鱼藻不妨,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看着她,像是做了一个决定。 纪鱼藻的心脏砰砰跳了两下,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有句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纪鱼藻不再嬉皮笑脸,声音变得极度冷静。“你说。” “我们……要不要再试试?” 纪鱼藻突然笑了,这样的结果,未免来的太快了一点。她竟还心怀贪恋,以为能将现在的关系再延续一段时间。 “试试?”她的回答,冷静到没有一点温度。“你还想再被甩一次?” 自重逢以来,方成悦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条弦,他不紧不慢的拨,不敢用力却也不肯放松,直到现在,这根弦终于崩断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有现在这一种。往事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回旋,他想不明白,下午才悲恸得抱着自己哭过的人,为什么到了晚上竟会冷酷至此。两个成年人,彼此又不是傻子,若不是她这样毫无顾忌的袒露心意,自己又怎么会莽撞求和? 方成悦缓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是哑的了。 第40章 “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 他点了点头,沉静的脸上添了些自嘲和不忿。 “抱歉,是我自作多情。” 纪鱼藻抄进病号服上衣兜里的双手抖得厉害,她竟还笑得出来,“晚上应该不用我帮着查资料了吧?” “不用。” “那,拜拜。” “再见。” 纪鱼藻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就走了。 明月孤悬,有一丝银光,顺着她双颊滚落。原来痛到极致并不一定会嚎啕大哭,也有可能会像此刻这样沉寂无声。 周嘉心躲在暗处,将这一切全拍了下来。 等人都走远了,她才关掉了相机,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我去,刚刚发生了什么?!方成悦……又被甩了?” * 因为纪鱼藻的胳膊受了伤,司机暂时由小米担任,她坐在副驾驶座,马陆坐在后面。 一辆老旧的白色捷达行驶在城中村一条年久失修的泥路上,路面被运送砂土的大车碾出了好几个凹凸不平的大坑,小米躲闪不及,实实在在的开过去,轮胎陷落,三个人同时从座位上飞起又落下。 “好家伙,你这一下差点让师傅归了西。”马陆扶住自己的腰,不急不恼的跟小米开玩笑:“哎唷我这老腰。小兔崽子,好好看着点路。” “对不住了师傅。”小米笑嘻嘻的说,“路不好,可不敢怪司机。” “你是常有理。”马陆盯着手机,看着海蛟窝洗浴房老板娘提供的住宿人员名单,脑子里做着推理分析,他需要有人跟他唠唠闲嗑。“鲫鱼,你说这好端端的小伙子,怎么就非要去住洗浴房呢?” “可能……是为了洗去身上的痕迹。” “嗯,身上沾了东西,是得去洗。”马陆斟酌着,又问,“进去了,洗好了,把旧衣服和作案工具装进箱子里,换了件衣服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再通过排水系统把这些东西顺着下水道冲走,倒是说得通。后来又去作了案,可这两个受害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后边这个女大学生又能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纪鱼藻也一直在思考,她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此刻借着马陆的话头便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师傅,你说这犯人下一个的目标是不是我?” 马陆的眼皮子惊跳,赶忙问:“你这几天又遇上可疑的人了?” “没啊没。”纪鱼藻连忙摆手,纳闷道:“我就是想不通,他在我面前故意露出条狐狸尾巴,等我上钩了,又送条人命当下马威,这不是示威是什么。” “纪姐,你是不是招上什么人了?” “哪能?我们家成分清白着呢!”她虽然嘴上开着玩笑,心里想的却是三年来自己一直没放弃过对纪莲池案件的追查,难道是犯人有所察觉,所以才主动出击了吗? 马陆不下任何没有推断的断言,神色凝重道:“不管是不是冲你来的,犯了罪就是犯了罪,这受害人的血还没干呢,天理昭昭,咱们只管做好咱们的事。” 纪鱼藻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马陆盯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关切问:“你这胳膊还没拆线,应该多休息几天,不用非得跟着我们出来跑。” 纪鱼藻十分焦躁的问:“师傅,咱能不能快点抓住他?” “这办案子啊,说复杂是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找着个线头,一拉一拽也就出来了,沉住气,别着急。” 小米砸了一下方向盘,突然间汽车尖锐的鸣了一声,马陆骂道:“你这又造什么孽呢,吓得我魂儿都出来了。” “我生气,一激动砸喇叭上了……呸呸呸,咱不说不吉利的话,师傅长命百岁。” “嗯,借你吉言。师傅老了,经不住吓,可握好你手中的方向盘。” 纪鱼藻未再作声,小米从她眼中看到灼热的恨意。 * 冉晴刷着手机,盯着手机上外卖预计会送达的时间。 还有一分钟。 她站在门口,一边听着外面楼道里的动静一边看电视剧。 果然,门被准时敲响了。 冉晴一下子就开了门,外卖小哥很有礼貌的把东西交给她。冉晴道谢,突然从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声嚎啕大哭,天崩地裂似的,小哥被吓的一哆嗦。 冉晴安慰他说:“没事,我姐们儿失恋了,难过着呢。” “哦哦,好,”小哥尴尬的笑了笑,“节哀。” “好嘞。”冉晴点着头给他个放心的表情,把门给关上了。 洗手间传来水龙头被打开后涌出的哗哗水声,冉晴走过去,敲了敲门大声喊道:“哭完没有?你先出来吃个饭,吃完了才有力气再哭。” 门从里面被打开,纪鱼藻顶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走出来。她面无表情的走到餐桌旁坐下,问:“你点的什么啊?” “绿豆凉皮,降火的。” “那行。” 纪鱼藻撕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打开环保塑料盖,拿筷子把酱汁拌匀后往嘴巴里机械的塞了几口。 冉晴观察着她的表情,问:“好吃吗。” “好吃。”刚一开口,泪水又毫无征兆的流出来,纪鱼藻拿手背抹掉,若无其事的问:“你没要辣椒吗?” “有啊。” “哦。” 她如常的翻了一下外卖袋,从里面拿出赠送的辣椒调味袋,撕得时候眼眶里水意翻滚,她眨了下眼睛,一行热泪紧跟着滑落脸颊。声音像是泡坏了的木头,发着嘶哑的哽咽,纪鱼藻道:“一起吃吧。” 第41章 “吃你妈,你这副鬼样子,谁吃得下!” “要不……再等我一会?” 纪鱼藻起身又回到洗手间,从关紧的门板里又传来她抑制不住的大哭声。 三年前的那次分手,也是冉晴陪着纪鱼藻一起走过来的。那时纪莲池刚失踪,她又犯了病,情绪十分低落,身体状况也不怎么好。那时正是她与方成悦感情最好的时候,身为一个卑微的暗恋者,面对着自己追了五年才追上的男人,真算得上是百般缱绻万般深情,要多甜蜜有多甜蜜,但她还是说分就分了。 冉晴想,纪鱼藻这人,表面看起来没什么脾气还爱讽刺性自嘲,但她可不是个傻白甜,她会考量会计较,目的性很强。当她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时,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如愿到达。 世上的人大多允许自己暗淡,只有少数人会闪闪发光。她不求万众瞩目,可也绝不允许自己流入世俗。 人生有高有低,连绵起伏,智者专心卷自己,就不该踏入爱情的国。 洗手间的门再度被打开,冉晴看见她红鼻子红眼睛红嘴巴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这次真好了?” “好了。” “吃饭吧。” “行。” 纪鱼藻说到做到,此后确实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空调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冉晴怕热,把屋里的窗户全打开。 外面的燥风将闷热的空气带进来,哗啦啦扑了一室。 有人正从对面楼上窥视着屋里的一切。 第22章 ◎艹艹艹,你殉情干嘛要拉着我?◎ 小区里的警戒线还没有撤去。 新的被害者,是个二十二岁刚毕业的女学生,生命才刚刚开始,却以一种不堪的姿势匆匆的凋零了。这样一个看起来跟卢小翠毫不相干的人,到底有什么瓜葛非要置她于死地?关键是,跟自己又有什么关联?若是为了纪莲池的案子,三年前她就已经在搜集证据,为什么犯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现? 纪鱼藻心里很乱,夜晚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清楚知道它每一个时段的大致动向。凌晨的清寂中偶尔的一声醉酒呼喊,中夜时热热闹闹的路边小馆,破晓时青白的天色和城市暖黄的灯光交融,有人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又开始了一天的劳碌。 冉晴睡在身侧,匀称的呼吸声显示她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纪鱼藻打开手机,凌晨3点05分,她起身走出卧室。家里的沙发是在旧货市场上淘的,那时她囊中羞涩,不足以支撑梦想中家的模样。等她稍微有了点财力,却又因为跟老物件有了感情而不想再换了。 她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又拿起了手机。社交软件上最前排的聊天对象是方成悦,两人的对话记录还停留在他差点被刺伤之前。 他问:【你在哪?】 她回:【医院人工湖。】 两人憋着劲似的,尽力用最简短的句子压抑着最深切的情感,好似多说一个字都会泄露那些藏不住的心事。 纪鱼藻按灭手机屏幕,走到窗户边往对面的五楼看去,因为发生了命案,本就人少的小区越发寥落。对面一片漆黑,敌在暗我在明,仅凭凡夫俗子的一双肉眼又能看出些什么?她把视线转回屋内,阳台上仍挂着方成悦那身自己尚未还回去的衣服,纪鱼藻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他在干些什么? 或许在穿越医院灯火通明的连廊时,偶尔也会恨一恨她吧。 * 深夜,一辆奥迪q5l正在高速路上疾驰。 周嘉容坐在副驾上,有点嫌弃的跟身边的男人说:“周嘉心一小破孩都开上帕拉梅拉了,你这车也真够低调的。” 方成悦看着路况,不以为然的说:“代步工具,能开就行。” 周嘉容知道,他们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从小就享受着社会上最好的资源,可选择的余地是在是比普罗大众多太多了。 他跟方成悦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探讨过这个问题,成功是由机遇、努力、偶然和幸运糅合在一起的美丽神话,具有不可复制性。从小生活在父辈光芒笼罩之下的他们备受呵护,每一步都走的很有规划性,天然的就被剪断了一些关于生活中必须要忍受的关于痛苦和绝望的有益锤炼,因为少了那些历练,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超越父辈的成就。 但知道归知道,要不要躺平又是另一回事了。 好比方成悦,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路遥遥领先,脑子优越本人又勤奋,应付国内的选拔考试游刃有余。赶上他有悬壶济世的高贵理想,也练就了一身救死扶伤的看家本领,所以他大可以在医院里大展拳脚,成为万众景仰的那种时代楷模。 但自己可不一样,对于学习这种苦行僧似的差事他很不擅长,因此从小读的是国际学校,高中毕业出去后跟国外的生活无缝对接,早已习惯了这种我行我素自由散漫的生活。 “嘿嘿,我这临时起意要出门,也没买着合适的机票,”周嘉容不怎么真心的抱歉道:“劳烦少爷您三更半夜送一趟。” 此刻方成悦高速运转的大脑并不肃静,纪鱼藻那句话带着穿心透肺的力道伤得他体无完肤,高傲如他,再一次体会到被无视被践踏是个什么滋味。 乌云浓重,今晚没有月亮。 第42章 前方山体巍峨,两侧树木从车窗中快速向后掠去,一洞由人工开凿出的隧道展现在眼前。车子越开越快,飞驰电掣般冲进山体隧道,像是一头扎进了没有尽头的山神脏腑。 前方停了一辆工程车,几个工人正在深夜施工,绕行的警示牌发着刺目的红光。等方成悦反应过来,警示牌已经近在咫尺。 他彷如醍醐灌顶般猛打方向盘,一脚刹车踩下去,极速中车子往路边撞去。好在是深夜,隧道内车辆不多,又是单行线,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交通事故。饶是这样,安全气囊还是弹了出来。 周嘉容惊魂未定的望着身边的男人,语无伦次的骂他,“我操操操,你你你这是要干嘛?” 世界仿佛陷入巨大的真空,耳边的一切声音全部消却。他想起五年前,纪鱼藻第二次告白,自己拒绝她的话。 “我不喜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生。” 那时夏天已经走到了尾声,秋日的阳光洒在她明媚的脸上,她好脾气的笑着,不紧不慢的说:“哦,那我改改看。” 胸腔好似被巨物堵着,他连呼吸都开始困难。纵使往日千般不好,可那时她总归是在身边。如今岁月惶惶而过,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抛弃他。 方成悦从不流泪,但他尝到口腔里酸涩的味道。 * “方医生,我检查一下伤口。” 夏护士过来给方成悦换药,心想终于可以一近芳泽了。但冷淡的男人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道:“不用麻烦。一会我去做个脑ct,额头上的伤自己来处理就可以。” 凌晨四点多他来急诊的时候,值班的另一位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这位一向沉稳的学弟也能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的伤在额头,昨晚为了保证周嘉容和施工人员的安全,方成悦将自己所在的车头甩向墙体,剧烈的摩擦声过后,其他人都安全无恙,只有他自己受了点皮肉伤。 周嘉容也没法出去浪了,此刻正倚在沙发上呼呼睡大觉。 夏护士被拒绝,心里正闷闷不乐。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张文惠惨白着一张脸,步伐踉跄的冲进来,身边紧跟着她的闺蜜江秋影。江秋影一眼就瞥见了窝在沙发里的周嘉容,赶忙冲过去给了他几巴掌,尖着嗓子大喊:“造孽啊,成悦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还睡得着。” “哎呀,妈,”周嘉容被吵醒,起床气正盛,他不耐烦的说:“昨晚我也快没命了。你不说安慰安慰我,还见面就揍我。” 夏护士转头去看站在方成悦病床前的那位女士,她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面貌娟致衣着优雅,此刻正一言不发的望着方成悦,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泄露了此刻毫不受控的心情。 “文惠,”江秋影推着周嘉容往病房外面走,陪着小心道:“我们去看看心心。你跟成悦有话慢慢说,不要发脾气。护士小姐,一起走吧。” 周嘉容给了方成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顺从的跟着母亲走出了病房。 门被关上,张文惠俯身,伸手就要撕开他额头上的胶布,方成悦抬手给挡住了。 “方成悦,你搞什么?”张文惠皱眉,优雅荡然无存,她怒道:“你想让我跟你爸爸老年失独吗?” “哪有这么严重。我就是走神了。” “走神?你少来骗我。”张文惠一针见血道:“你是个医生啊,你要是走神了,你的病人就会死在手术台上!我不信你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方成悦不肯说,张文惠也是束手无策。 “不说是吧?”张文惠让他给气糊涂了,高着声音道:“好,我去找吴主任,我去问问他,你这样不称职的医生,天天走神,他怎么还敢放心的把病人交给你。” “妈!” 病房门被大力掼上,张文惠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要管他,随他去自生自灭吧。可是心里的情绪又很难排解,张文惠给丈夫打了个电话,狠狠地把方成悦给骂了一通,最后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哭了,“老公,你儿子要气死我了。他小的时候脐带绕颈,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他生下来,早知道现在这么不听话,当初不该要他的。” 方至诚听到最后,连忙说:“人家考第一的时候,你不也很高兴的嘛。他一个男子汉,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受一点伤你就跟天塌下来似的。你心疼归心疼,不好把话说成这个样子的。” 哄了好一阵子才让妻子消了气。 这边江秋影还在教训自己的儿子,“你三更半夜的出什么国啊?去就去了,干嘛让忙成那样的人去送你?这是他没事,万一真的出点什么意外,你张阿姨肯定会跟我绝交的。你说这成悦也是,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妈,”周嘉心支支吾吾的,把相机递到了她手里。“我……好像知道原因。” 江秋影盯着相机屏幕,看完后,好半天才捂着嘴说:“我的天,原来他有喜欢的人啊。那我们心心怎么办?” 周嘉容看完也恼了,心想方成悦你他么个王八蛋,你殉情,干什么要拉着我陪葬? “心心没戏,你们就别再琢磨这事了。” 江秋影想一想,只觉得气闷又心酸,道:“这么些年,我也算白疼他了。怎么就让别人捡了便宜呢!这姑娘什么来历?” 周嘉心道:“是他的前女友,他亲口跟我说的。” 第43章 “我可怜的心心啊,”江秋影感叹一声,“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周嘉心嗔怪道:“别把我说的非他不可行不行?我好好的一个人,要什么有什么,干嘛非要倒贴他啊。” 江秋影跟周嘉容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有点捉摸不定,这才几天,她怎么就转性了?这是赌气呢还是真的想开了? 医生们陆续上了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林烨来病房给纪鱼藻的爷爷送饭,周嘉心看见了,两眼发着光,忙不迭抬起手臂跟他打了个招呼,“早啊,林医生。” 林烨冲她笑了笑,“早。” 周嘉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里很是喜悦。 这边兀自说着话,谁也没料到张文惠会那么快就从病房里出来。只见她走向他们,面无表情的朝周嘉心伸出手,冷静道:“什么片子,给我也看看。” 周嘉心赶忙把相机藏到身后,吓得脸色都变了。 “嘉容,你跟他这么要好,他喜欢的姑娘,你该都了解的吧?” 周嘉容听着这句话,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江秋影,他妈妈一个劲冲他使眼色,皱着鼻子不让他说。 但张文惠阿姨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周嘉容没顶住,只好说:“确实认识。” 第23章 ◎“你不去看看他吗?”◎ 张文惠选了医院附近一家环境很好的咖啡馆。 周嘉容规规矩矩的坐在她对面,像小学生正在接受老师的批评。 再着急也不能丢了身份,张文惠还有心情慢悠悠的看点餐单,她每翻一页周嘉容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划了一刀,这凌迟一样的压迫感。 “阿姨,这具体情况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周嘉容保命要紧,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您也知道,我高中毕业就出国了,还是问问方成悦本人比较好。” 张文惠点完单,仪态优雅的把餐单交给服务生,这才进入正题。 “嘉容,这女孩是干什么的?” “是个警察,刑警。” 张文惠的心便沉了下去,她自小养尊处优,生活里处处充满鲜花和爱意,想象不出来一个女孩子该怎么去从事这样危险的职业。 “方成悦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去谈恋爱?又怎么会跟刑警有联系?” “他俩大学就认识了,纪鱼藻追了他五年。”周嘉容一紧张就容易犯二,一犯二就口无遮拦:“要我说,人家浪费了五年的大好青春,方成悦才被甩了两次,咱不吃亏。” 张文惠沉默了,心想这么好的条件加持下他居然还能被甩两次,真是不成器。“把女孩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吧。” * 住在被害者隔壁的住户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人,规划很早的老小区,连电梯都没有,平时爬五楼已经是个不小的负担,如今警察的盘问更是让他们无所适从。 马陆和小米走完现场访问的流程,回到罪案勘察现场见纪鱼藻正蹲在地上看法医检查尸体。小米问她:“姐,看出什么来没有?” 她戴着口罩,一丝闷汗从额头那里渗出来。“没有,一切全靠证据说话。” 马陆盯着她一双露在外面略显红肿的眼睛,开玩笑道:“鲫鱼是越来越有我的风范了。” “那必须的,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技侦的人正在采集门把手上和死者用过的杯子边沿的生物痕迹,纪鱼藻起身,一行三人从现场离开。 出来后,他们把防护用具都卸下做了处理。 小米盯着纪鱼藻胳膊上为了保护伤口免受感染而裹上的绷带,好心提醒道:“姐,你得上医院拆线了吧?” 纪鱼藻洗着手,打眼看了下自己的伤口道:“现在都是可吸收的线,不用拆。” “还是得去复查一下,”马陆语重心长的说:“工作忙归忙,身体也不能不上心,等到了我这个岁数,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师傅说得对。”纪鱼藻一径点着头应和,心想我是因为忙才不去的吗?我是没脸见人好吗。万一碰上了,两个人总是徒增尴尬。 忙起来日子就过得快。因为她胳膊受了伤,侥幸逃过了本来要参加的全市刑侦技术大比武,正在办公室里喝着芝麻糊呢,门就被敲开了。 “师姐,你又吃独食。” 来的是个面貌清秀,笑容爽朗的二十五六岁青年,跟纪鱼藻都是警校毕业的,比她小两届,叫赵春阳,刚入职的小孩。 “那儿还有。”纪鱼藻指着办公室茶水桌上的方便面和零食,示意他随便拿,就这么一分神,手机里就传来游戏结束的声音。 赵春阳看着沙发上她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藏蓝色夏季警服,走过去帮她规整了一下。 纪鱼藻一旁看着,心想这孩子怎么心这么细。便问他:“你怎么还不下班?” “你不是也没走吗?” 纪鱼藻又舀了勺黑乎乎的芝麻糊放进自己嘴巴里,含混不清道:“趁着不忙赶紧走,以后有加班的时候。” “行。”赵春阳看起来有点腼腆,轻声道:“师姐一块吧。” “我还得等会,白天的报告还没写完呢。” 赵春阳并未动作,磨磨蹭蹭的拿出手机略有些紧张的问:“要不一起玩局游戏?” “算了,举着手机时间长了,我胳膊疼。” 赵春阳便走过来看了一下她胳膊上的伤口,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却吓了一跳,“师姐,好像有一条肉从伤口里露出来了。” 第44章 “啊?”胳膊上的伤口在外侧靠近肋间,平时她也看不见,听他一说,纪鱼藻忍不住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一截肉芽,她又尝试着往外面抻了一下,竟越拉越长了。 赵春阳一旁看着,脸都变色了。“不,不疼吗?” “不疼啊。” “……” 终究还是要去一趟医院。赵春阳要陪她去,纪鱼藻不肯,两个人便一起进了地铁站。他回家反方向的那班地铁还没来,便也没着急立即走。 手机上连着进了几条工作信息,她低着头去看,地铁即将进站,混乱中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 纪鱼藻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闸机的方向撞去,恰值下班人流晚高峰,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故,赵春阳使劲拽着她才没发生意外,年轻男人劫后余生的看着她,问:“你没事吧?” 纪鱼藻笑着说:“没事没事,岁数大了,缺钙,站都快站不住了。” 上了地铁,她站在车厢内侧,从漆黑如镜的玻璃里看到自己的脸,或许犯人就混在这些普通乘客里,虎视眈眈的从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地铁内冷气充足,伤口处有凉气袭击,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 林烨本来晚上不用值班,接到纪鱼藻的信息后,他准备下楼去等她。但临走前蒋主任又临时把科室里的人召集起来开了个碰头会,散会后已经不早了,林烨等不及,第一个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去见她。 周嘉心那时候恰好要“下班”,看见他急匆匆走进电梯,便收起相机也跟着另一部电梯一起下来了。 纪鱼藻等在大楼外面,抬起的右手里握了杯奶茶,垂下的那一只手中还拎着一杯。 隔着一扇玻璃门,林烨静静地看着晕在灯光里的女人,心里突然涌出一些温暖的感动。 眼前视线模糊,记忆回到高二那年,深冬早晨五点四十分的天空,玫瑰红里还泛着点鱼肚白,穿着校服的纪鱼藻会再套一件颜色鲜艳的羽绒服,她摇摇晃晃的等在楼下,双眼困顿的几乎要摔倒。 林烨撤回自己透过楼道窗户看向她的目光,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梯,铁质单元门被推开又阖上的刺耳响声会惊吓到意识不清的她,纪鱼藻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慢吞吞的说:“你好慢。” 那时他父母刚刚遭遇意外而去世,每一天过得都像是末日,或许明天就不会再睁开眼睛,或许生活会永远停留在今日。 纪鱼藻盯他就像在盯一个贼,不眠不休。 他们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她将他平安的送到爷爷奶奶家,然后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流程,周而复始。 整整两年,他与纪鱼藻同进同出,看遍了黎明日落,晨昏交替,四季更迭,参与过彼此生命中每一个微小的感动和失意,孤独终于不再侵扰他的睡眠,他学会跟生活和解。 他想方成悦又怎么会明白自己跟纪鱼藻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就像他也理解不了她为什么会那样决绝的抛弃了19岁前的一切,追着方成悦跑了五年一样。 他走出大厅,喊她的名字。 纪鱼藻转身,把手中的奶茶递给他,懒洋洋的说:“你好慢。” 林烨的心里毫无征兆的下了一场大雨,他声音沙哑道:“对不起,临时有事。” * 身着白袍的男人仔细帮她检查了一下伤口,道:“没事,伤口愈合的很好,还有一点线头没有被吸收。” 纪鱼藻很惜命,她长叹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林烨看着她的神色,问:“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来医院了?爷爷那边不去看看吗?” “金阿姨骂我了吗?” “这倒没有,她知道你很忙。”林烨沉吟着,望向她的目光有点沉重,“你跟方成悦怎么了?” 纪鱼藻有点不耐烦的说:“你也要教训我吗?”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实在恶劣,她为什么要对亲近的人展露出最坏的一面,便后悔道:“你别在意,我最近不太好过。”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有点,”纪鱼藻目光呆滞的说:“我会尽量调整的。” 林烨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去看看方成悦吧,他出车祸了。” 纪鱼藻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再开口声音喑哑,“什么时候的事?” “得一周前了。”林烨道:“额头上的伤倒是小事,关键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 纪鱼藻紧握着双手,关节处泛着白,“一般几天能恢复呢?” “七到十四天左右,注意休息就好。” “哦。” 林烨观察着她的表情,有些迟疑的问:“你不去看看他吗?” “还是不去了吧,”纪鱼藻拿手扣了扣桌面,苦笑着说:“万一见了,会让他病情更重的。我走了,你忙吧。” “我送你。” “不用了,离那么远,晚高峰还没过去呢。我坐地铁更方便。” 林烨知道留不住,便跟着她一起往门外走。 推开门,却看见正准备敲门的周嘉心,她身边还站着一位气质高贵优雅的中年女性。纪鱼藻看着满脸怒容的周嘉心,心想自己并没有再次得罪她啊,为什么她会如此不忿,好似是来捉奸? 张文惠打量着眼前这个干净利索的女孩子,她看起来非常的从容且情绪稳定,带着超脱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 第45章 “纪小姐,终于见到你了,我是方成悦的妈妈。” “……”纪鱼藻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碰见,第一反应是先礼貌的打个招呼:“阿姨好。” 下一秒又忍不住狗血的想她会不会赏给自己一巴掌。 第24章 ◎他值得更好的人,我确实配不上。◎ 医院里有专门供vip病人家属休息的地方,张文惠跟护士站报备了一下,将纪鱼藻带了进来。 “你要不要喝杯茶,我从家里带来的,味道还不错。” 端庄有礼的说出这番话的张文惠看起来很亲切,纪鱼藻心想,完了,这把还是个高端局。想想也该知道,能养出方成悦这样的人,他的妈妈自然是海拔更高处的高岭之花。 张文惠给她端了杯茶过来,纪鱼藻赶忙双手接了,拿手摸了下温度,好烫。 她不动声色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一点。 “我对纪小姐本人没什么意见,你长的漂亮,名校毕业,工作受人尊敬,配方成悦绰绰有余。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多少了解一点,不是大富大贵,但想要温饱不愁的过日子还是可以的。我跟他爸爸也比较开明,我们对女方的家庭条件没什么要求。” 纪鱼藻听完这些话,心想这题可真是超纲严重,搞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跟我丈夫十岁就认识了,十八岁谈恋爱,结婚后一直走到现在,我非常爱我的丈夫,他对我也是一样。方成悦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他虽然有不少小毛病,但从来没吃过原生家庭的苦。” “但你跟他不一样,你爸爸除了你妈妈之外,还有其他的太太。相信你在这样的夹缝里,从小到大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纪小姐,出生是不能选择的,也许我这样轻易就否定了你,你会觉得很委屈。” “但我是个很保守的人,我不求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有钱有势,我只希望她内心坚定,温暖有爱,能给她的丈夫和孩子提供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你也知道,原生家庭是很重要的。” 纪鱼藻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她已经很确定,张文惠的性格绝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失礼的行为,自己暂时安全了。 “阿姨,我明白。”在绝对的事实面前,她无话可说。 张文惠望着她,对她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个结果表示怀疑,“你没有其他要跟我说的了吗?” “没有。”纪鱼藻笑着说:“他值得更好的人,我确实配不上。” 张文惠看她的样子,突然觉得不忍心,便宽慰道:“方成悦性格高傲,吹毛求疵,不会说甜言蜜语,给他做女朋友是辛苦了一点。感谢你那么用心的喜欢过他,但愿你以后能够找到更喜欢的人。” “谢谢您,会的。那阿姨,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纪鱼藻从房间里走出来,她若无其事的绕过病房,努力不去想也不去看方成悦到底住在哪一间。 走到见不着人的暗处,她倚着墙瘫软在地,心里暴雨如注,满了便从眼眶里流出来。 有人刻意放慢了步子接近。 纪鱼藻连忙抹了把眼泪,警醒的站起来靠在墙边。脚步越来越近,她突然闪身,制住了来人。 来的却是姜占龙。 “别打我别打我,自己人!”那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城中村小霸王弓着身子先护住了脑袋,等确定安全后,便转过身双眼放光的看着她,兴奋道:“警察姐姐,你还记得我不?” 纪鱼藻泪意未散,仰着面孔问:“找我什么事?” “那个……”姜占龙摸着后脑勺,害羞道:“我、我听说最近在招辅警,姐,你收了我行不行?” 纪鱼藻吓坏了,心想这么老大个人,自己收来炼丹吗? 转念想一下,他救了方成悦的命,又有上进心,不帮心里过意不去,便道:“我可以帮你问问什么招考条件。” “好嘞,姐,你真好。” 纪鱼藻惦记着隐在暗处的人,突然想起什么,又问眼前的男人,“你会不会擒拿?” 姜占龙双眼放光的说:“你要教我啊?” “跟我来。” “艾玛,太好了~”姜占龙甩着自己的胖胳膊,蹦蹦跳跳的,跟个小尾巴似的开开心心的跟着她走了。 * 周嘉心这边虽然让文惠阿姨给了纪鱼藻一个下马威,但心里还是十分不痛快。她躲在楼梯间,拿出手机打了把游戏,双手使劲按着屏幕,像在泄愤。 “你想把医院都给震塌吗?” 周嘉心抬头,看见穿着病号服的方成悦,他看起来清减了许多,却仍是丰神俊秀面如冠玉,不管是颜值还是身材,可都比林烨强太多了。可恶,为什么自己总是要想起那个书呆子。 周嘉心自己跟自己怄气,后知后觉的想,不该让文惠阿姨跟纪鱼藻见面的,就让她跟方成悦继续纠缠下去好了,这样、这样林烨就不会分神了。 她咬着下唇,转头看向方成悦,下定决心道:“纪鱼藻来看你了,不过你妈把她给打发走了。” 方成悦一脸诧异,半天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 也就一秒钟的功夫,他翻身越过楼梯大步跑了下去。 夏日夜晚,动一下就一身汗,方成悦跑出病房楼,外面热气笼罩声音嘈杂。好像每一个人都有必须存在在这里的理由,可那个本应该是他在这里的理由,却连个身影都望不见。 第46章 他打了个电话,手机又从他手中被无力的放下,纪鱼藻将他拉黑了…… 回病房的时候,值班医生见他穿着病号服一脸失落,连忙跟他开起玩笑:“学弟,告诉你个好消息,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明晚夜班归你哦,哈哈哈哈……” 方成悦面无表情掠过他身边,走进病房,看见母亲正站在窗边等他。 他开口,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淡,“你跟她说什么了?” 张文惠看起来并不惊讶,甚至能够平心静气去评价。“纪鱼藻确实不错。” 方成悦压着满腔怒气,大声道:“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傻子,你还不明白吗?”张文惠恨铁不成钢的说:“如果人家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弃。如果因为我一句话就舍弃你,那说明人家本来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看他不说话,张文惠又道:“怎么,觉得我说的太对了,所以无力反驳对吗?” 方成悦不置可否,也不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人像他这样,一再领教她的铁石心肠。 只听他母亲又说,“老实说,我现在觉得小初也不错。毕竟跟纪鱼藻比起来,她对你可要死心塌地多了。” 毫无准备的方成悦又多了一个烦恼。 * 黎初最近心情很好。 张文惠对她一向收紧的态度突然变得宽松起来,这难得的认可让她受宠若惊,虽然不清楚这样的善意从何而来,但送上门来的便宜为什么不占。 只不过,她也不会太激进就是了。 就好比此刻,她是瞅准了时机才来的急诊大楼。 六月的时候,市总工会下发了通知,要组织全市各大机关企事业单位搞一场篮球比赛。眼看比赛日期都要到了,卫健局工会才开始组织报名,不管是公立还是私立医院的医生们大多忙碌,也没几个响应的人。 海源私立医院向来以文武兼备著称。吴主任想年底的时候给科里争取个先进的名额,他知道方成悦曾是安大篮球队的主力,便上工会主席那儿拍着胸脯立下了军令状。 现在唯一头疼的是,报名的时候方成悦还没出车祸,万一他真上不了场,那自己可怎么跟领导交代? “小方,不要勉强自己啊,还是身体要紧。”吴主任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苦口婆心的劝他:“但这个事吧,一个周前咱可就报了名了,如果现在说不去,那不是给医院拆台吗?咱不能不顾大局啊,是不是?我也侧面了解了,你对篮球这块比较专业,你觉得,咱科室里还有谁能替替你?” 方成悦心想里外的好人都让你当了,我还能说什么。 “主任,还是我去吧。” 吴主任的脸色瞬间就乌云散去皓月当空了,“哎呀,那能行吗?身体吃得消吃不消?” “没事,已经好了。” 吴主任这心理一放松,硕大的肚子便瘫软下来,他满脸漾着慈祥的笑容。 “小方啊,像你这样既讲政治又有专业的高精尖人才,前途可以说是无限光明!好好表现,啊?” 黎初进门的时候正好跟吴主任擦身而过,连忙笑着打了个招呼:“主任好。” 两条眉毛在吴主任平淡的宽脸上飞舞着,他夸张的说:“哟,这不是医院的明星小黎吗?前两天在市电视台做的那期科普节目反响很好,我老婆。你嫂子不是在卫健局吗?说了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吴主任这番话让黎初心里十分受用,尤其是当着方成悦的面,这无疑是帮着自己抬高了身价。 “谢谢主任。” 等他走远了,黎初悄悄跟方成悦吐槽,“我天,你怎么能受得了他啊?” “生受。” 黎初的眼睛都快笑成月牙了,“你确定你真能上场?不要被领导pua了。” 方成悦看着她,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他并不是白纸一张,从小到大接受了太多女孩子们爱慕的眼神,搭眼一看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但黎初确实跟她们不一样,他搞不清楚她的套路。 “嗯。” “下午我也去,不过是跟院里五十位女医生一块去当观众。”黎初若无其事的跟他开玩笑,“好好表现啊,不然你在她们眼里的滤镜就碎了。” 对她这一番无聊的言论,方成悦习惯性的作评价:“有病。” “方小悦,”黎初鼓着脸颊气道:“你再骂我我跟你没完啊……” * 篮球馆在安城市体育学院,距离公安大学很近。 医院里拨了辆中巴车送篮球队队员,路上正好遇见出来训练的警校生,教官冲着司机敬了个礼,在他的示意下,车辆缓缓停下。 一群穿着作训服的警校学生排成两队,秩序井然的从车前跑过。 方成悦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直到他们有序离去。 旁边一个比他晚几年入职的住院医生调侃道:“嗬,这么热的天还训练,一个个都跟铁人似的。你说咱们怎么可能赢?” 是了,领队抽签,篮球赛第一场就遇上了公安系统。 普外的另一个男医生自我解嘲道:“你们不要还没开始就怂了好吗?要说铁人咱们也不差啊!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两眼一抹黑的去给病人扎针抽血,硬着头皮去做解剖,为了抢一个阑尾手术差点和其他医学生争破头皮。” “内、外、妇、儿,砖头似的几摞书正过来反过去的看,就这么熬着年资,好不容易混个主治医生。他们辛苦四年,咱们可是辛苦一辈子。” 第47章 这一番话说的一车医生都心有戚戚焉。 方成悦的眼睛转到路边行人身上,隔着半条马路的距离,纪鱼藻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视线。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第25章 ◎别嘴上说着狠话,眼睛里却又说你放不下。◎ 为了姜占龙拜托的考辅警那件事,纪鱼藻和冉晴约高中时的老同学张钦柱——安城市安越区海蛟窝派出所副所长一块吃了个饭,想着得问好了到底什么条件才好走报名流程啊。 因为周末下午还有场篮球比赛,张钦柱没敢喝酒,简单吃了个饭就结束了。 临走前,冉晴特意又叮嘱他,“柱子,鲫鱼跟你打听的这事,你当自己事给办啊。”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俩就放宽心吧。这次是市政府招标,正儿八经的正规手续,交保险那种,让他好好准备考试就行。” 说完看了眼一直心不在蔫的纪鱼藻,张钦柱纳闷问:“你咋了,看着没大有精神呢。” 纪鱼藻倦怠道:“生理期。” “操,你丫就不能有个女孩样?”张钦柱转头看冉晴,嫌弃道:“她高中不这样啊,那文静的,说话就跟蚊子哼哼似的,一年也听不见她说上两句话。怎么现在成这样了?你给带坏的?” “去你大爷的,”冉晴骂他:“她要还那样,你现在能跟她玩到一块去吗?” “那不能,”张钦柱上上下下打量着纪鱼藻,笑着说:“你要还以前那样,我现在就把你娶回家。” “我谢谢您了。” 张钦柱伸手,哥俩好似的搂上她的肩,道:“鲫鱼,反正你俩也没啥事,给咱的人当啦啦队去吧。” “胜负有什么悬念吗?”纪鱼藻想,篮球队里光特警就好几个,天天体能训练,这不是欺负别单位的人吗?她挣了下没挣开,索性拍了拍他的手道:“拿开你的狗爪子!大周末的,我还不如回家补补觉去。” “睡你妈睡!跟我走。”他跟个强盗似的挟持着她走了。 方成悦站在马路边上,看着对面那一对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心脏紧缩成一团,有人手起刀落,将他的心剁成碎碎的饺子馅儿。 因为是张钦柱带过来的人,兼之纪鱼藻又跟队员们基本脸熟,因此她跟冉晴便混进了核心层,直接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赵春阳也在,看见纪鱼藻眼前一亮,特意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师姐,你怎么也来了,伤口怎么样了?” 纪鱼藻跟看自己儿子似的,脸上漾着母性的光辉。“没事,都好了。” 赵春阳不大敢跟她对视,眼神四下里飘着,他腼腆的说:“那就好,我先下去热身了。” 一楼观众席和场地之间大概有半米高度的距离,最前排隔了一溜黑色的安全栏杆。 冉晴双眼泛绿光,跟开了x光扫描似的追踪着赵春阳身穿蓝色队衣的身影,转头不怀好意的冲着她笑,“你不喜欢这小奶狗吧?不喜欢我上呗。” “有病吧?”纪鱼藻跟护犊子似的,反应很强烈,“你一个小老太太就别祸祸年轻孩子了行吗。” “滚!”冉晴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春阳,垂涎三尺道:“这个弟弟,宽肩细腰倒三角,清纯羞涩我的菜。哎,小哥哥……”她腻着嗓子,起身走到栏杆旁去跟赵春阳搭讪了。 纪鱼藻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无意间抬头,看见对方球员都进了场,最后那个人在白色的篮球服外面罩了件浅灰色的薄款运动外套,虽然带了顶鸭舌帽,但一看就是方成悦啊。 心脏剧烈而不规则的跳动起来,纪鱼藻失魂落魄的问身边的人,“柱子,今天下午跟谁比啊?” “海源医院啊。” “我靠,”冉晴加上了赵春阳的微信,返回来怪叫道:“这不是狭路相逢吗?哎,我说,你姨妈都给吓回去了吧?” 纪鱼藻拿眼神刀她,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上嘴行吗?” “好嘞。” 张钦柱还在做热身运动,一脸天真的问:“医院咋了,一帮只会拿手术刀耍帅的小豆芽菜,看一会怎么收拾他们。” “那可未必。”冉晴只是这样评价道。 一声尖锐的哨声,篮球比赛正式开始。 起初公安局这边压根就没把海源医院当回事,他们吊儿郎当的防守,不咸不淡的进攻,好像胜负已成定局。 整场比赛打完上半场,方成悦二十投十中,十次篮板四次助攻,还进了三个三分球,势头凶猛作风凌厉,医院得分遥遥领先。 “我操,邪了门了。”张钦柱趁着中场休息,仰着脖子灌水泄愤,喝完问身边的队员,“对方12号什么来头?” 冉晴笑嘻嘻的趴在栏杆上,幸灾乐祸的说:“柱子,怂了吧?我说什么来着,轻敌可是大忌。” “妈的,碰上硬茬了。”张钦柱想想就生气,“居然还敢给老子盖帽,我这辈子都没受过这屈辱。” 纪鱼藻往另一侧看台上望去,穿越人群,她见他正低着头坐在前排椅子上休息,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黎初正伏在栏杆上给他递毛巾,可惜伸长了手也够不到,她索性直接从看台上跑下来,绕到队员区去给他。 其他的医生看见了,便语气暧昧的大声起哄。 冉晴也看见了,问纪鱼藻:“这人是不是咱们上次在医院碰见的那个女医生?” 第48章 “嗯。” “没事啊,千万不能认怂。”冉晴替她鼓劲儿:“只要他俩不结婚,你还有机会。” 纪鱼藻没好气地说:“你还不如不劝呢。” “那我说两句让你高兴的?”冉晴便叹着气说:“方成悦也够长情的了,用的球衣号码还是你生日呢。” 纪鱼藻不再答话。 冉晴故态复萌,嘴贱又问:“好不容易追了五年争取来的位置,让别人给占了,我采访一下,你心酸不?难受不?后悔不?说实话。” 纪鱼藻本来就缺血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她把她的名字嚼碎了又吐出来,“冉晴,积点口德吧。我代表我们家八辈祖宗谢谢您了。” “好嘞。” 赵春阳一直往看台上瞟纪鱼藻,见她不开心自己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啊!”张钦柱大喊一声,给队友打气道:“下半场就看咱哥几个的了,务必干掉他们!不能给咱公安战线丢脸,听见没有?!都把12号给我盯紧了!” 冉晴摊手,道:“这下可好,方成悦成众矢之的了。” 下半场比赛一开始,方成悦明显看出来处处掣肘,饶是这样,他还是利用机会为队友创造了很多次机会。 再次组织进攻的时候,可能是公安这边想要追回比赛的心情太迫切,双人拦他,冲劲又大,方成悦整个身体重重摔倒在场上,双方队员都急了眼,由语言冲突差点扩展到肢体冲突。 冉晴是个局外人,冷眼旁观道:“我怎么看着方成悦不太对劲,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激进过,他是不是跟柱子有仇啊?” 转头一看,纪鱼藻竟从座位上消失了。 方成悦体力透支提前离场,医院这边换上了新队员。 黎初紧张的检查着他的头部,翻开眼皮看他的眼神,一连串的问:“头晕吗?恶不恶心,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方成悦推开她的手,冷淡道:“没事。” “怎么没事!”黎初发了脾气,大声问:“难道非要等到间歇性失忆才算有事吗?”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双眸移动,他看到黎初身后一脸惊慌失措的纪鱼藻。 黎初顺着他的目光转身,脸上不耐烦的神色还没退下,连带着语气也恶劣,她讽刺道:“纪警官是过来看热闹的?你们是平时训练都训傻了吗,玩个游戏还跟野人似的,不知道‘文明礼仪’四个字怎么写吗?” 纪鱼藻抬眸看了她一眼,她才不受这个闲气呢,便笑着说:“我们要是对杀人犯讲‘礼仪’,那就是对你最大的不‘文明’。” 黎初被堵得说不上话来,心想可怎么跟这种没进化好的人讲道理。 “方成悦,”纪鱼藻居高临下的望着坐在板凳上的男人,环抱着双臂,微抬着下巴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她傲娇道:“你没事吧?” 黎初无语的望着她,直接都给气笑了,心想这人是什么态度啊,几次三番戏弄他也就算了,难道连来表示关心都是一种施舍吗?谁稀罕她来呀! 可方成悦却只是盯着她,就在黎初以为这个场子会永远这样冷下去时,他却突然起身,拉着纪鱼藻的手走了。 他们从看台座椅旁边的过道里往上走出球馆,那些来当观众的女医生们面面相觑,心想对方阵营也太不要脸了吧,居然还敢用美人计。 从球馆出来,里面嘈杂的声音逐渐消隐,纪鱼藻挣不开他的手,心里却非常焦急,她想罪犯盯上自己也就算了,难道还要把他也给置于危险之中吗。 她观察着场馆外面的构造,有个保洁阿姨正拿着拖把从杂物间出来,纪鱼藻眼疾手快的拉着方成悦躲了进去。 门被关上,几丝光从没有完全落地的门缝那儿透进来。 纪鱼藻俯身,将耳朵贴近门板仔细辨认着外面的声音。 她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嘴上却忍不住抱怨:“你真的好烦啊,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出来?万一……” 方成悦见她及时闭了嘴不肯再往下说,便问:“万一什么?万一被犯人发现了,我也会有危险是吗?” 纪鱼藻转身,一脸惊讶的表情已经代替了她的回答。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方成悦查了最近的社会新闻,不巧两起都发生在纪鱼藻管辖的片区。“所以,这就是你避开我的理由?” “你少自作多情了,”纪鱼藻极力想将自己塑造成个玩弄别人感情的老手,因为太急迫了,演技便十分浮夸。“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玩玩而已。你别对我这么死心塌地行吗?怪没劲的。” 方成悦突然哼笑了一声,这里空间蔽塞昏暗,他只需要迈上两步就走到了她身边。 “先管好你自己吧,”他单手捏上她的脸,低头看见她眼睛里过于担忧的神色,道:“别嘴上说着狠话,眼睛里却又说你放不下。” 心脏过速的跳动中,纪鱼藻逞强似的没有避开视线。“我没有!” 突然手机震动,在格外静谧的环境中震得人脑壳发昏,方成悦从她手中看见“赵春阳”三个字。 外面赵春阳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环顾着四周,问:“师姐,你在哪?” 方成悦手上用了点力道,她被逼着又往后仰了仰头。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里带了点无能为力的薄怒。“这又是哪个野男人?” 第49章 纪鱼藻掰着他的手,一会又往外推他,她轻声道:“别胡扯了。同事找我呢,我得走了。你……最好等一会再出去。” 纪鱼藻滑开手机接听键,那边只来得及说一个“喂”,方成悦便把手机从她耳边抽出来给挂断了。她皱眉,伸手去拉门,他又按住了门板。 纪鱼藻恼怒看着他,问:“你干什么?” 她踮脚,伸长了手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 方成悦突然低头,双手捧住她的脸去吻她,纪鱼藻傻了,呆滞间嘴巴被撬开,他耐心又细致的亲吻着她,双手用力搂住了她发软的身子。 剧烈喘息中,纪鱼藻拿手砸着他的肩膀,呜呜叫着却被他按到了墙上。 他定着她的身子,嘴巴离开,侧头看着她却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你下次再敢拉黑我,我就打开门让他们看。” 第26章 ◎你勾引人的手段太拙劣了◎ 纪鱼藻再度回到篮球馆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冉晴打量着她的神色,心知肚明的刺挠她:“是不是特别遗憾,姨妈来的不巧?” “你说什么?” “别他么跟我装傻,你一个饱汉子哪知我这饿汉子饥。” 冉晴幽怨回头,见方成悦干净清爽的从篮球馆后面的门那儿目不斜视的走进来,叹着气评价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是这么衣冠禽兽。” 纪鱼藻手机里连着进了几条信息,她打开,是方成悦发过来的。 【你搬到我那儿住吧】 【夜班太多,我不想把休息的时间浪费在来回的路上】 纪鱼藻综合考虑了一下利弊,给他回信。 【我可以说不吗?】 【可以,我搬去你那儿住】 ……纪鱼藻想,这才几分钟的功夫,形势已经是江河日下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 新的工作日,小米正在会议室里拿着块抹布擦桌子,纪鱼藻看见了,走进去拿食指抹了一下,确实连一点灰尘都没了。 “哟,米老师,今天的太阳是打北边出来的?” “嘘,”小米一个劲给她使眼色,纪鱼藻纳闷回头,见关泰山和马陆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手里都拿着个工作记录本,马陆胳膊和肋骨间惯常夹着他一直在用的那个保温杯。 关泰山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马陆则皱着眉头闭上了眼,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纪鱼藻和小米悄悄地关上门,从会议室退出来。 “这是怎么了?” “案子办的不顺,说是上面的领导要约谈呢。” 纪鱼藻沉吟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周三,你胳膊还没好呢,师傅不让跟你说。姐,这事你咋看?有头绪没有?” “我要有头绪,早就把人给抓回来了。” 纪鱼藻沉思着,心想或许她可以守株待兔,等嫌犯上门来找。 晚上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从动铁站出来,与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过。 夏日夜晚,空气闷热的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纪鱼藻耳朵里塞着副耳机,路边有几个做生意的小商贩低着头正在刷短视频。 外面的热闹随着她的脚步声越渐隐去,她走进人烟稀少的破旧小区。 纪鱼藻拿手指打着拍子,很有技巧的迈过松动的地砖,避免一脚不小心踩下去,下面蓄积的污水就会溅自己一身。 只要她放慢了脚步,跟着的人脚步也会停下来。 她若无其事又往前走,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纪鱼藻拐进单元门,不一会有人也跟着走了进来,隐在暗处的她突然出手,男人接了几招,连忙开口道:“姐,我是大海。” 纪鱼藻松开手,劫后余生的问:“你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干什么?” “爷爷不放心你,”李大海愁的头发都快白了,他无奈的说:“姐,你都多久没去看他老人家了?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纪鱼藻盯着他看了一会,他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她不免多心的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我等在小区里一阵子了,”李大海憨厚道:“看你听着歌呢,没敢打扰。” 纪鱼藻笑了笑,把耳机摘下来,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以后打电话就行,不用特意跑一趟。” “是爷爷让我来的,让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明天我就过去。” 得到她的保证后,李大海便要走了。 纪鱼藻突然又叫住他,问:“大海,奶奶的病好点了吗?” 李大海纳闷,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她怎么还记得? “好多了。” “最近一直辛苦你帮忙照看爷爷,我跟金阿姨会给他请个看护,你也能休息一下。” “没事,”李大海憨厚的笑着,说:“我都习惯了。” 他转身走了,纪鱼藻仔细辨认着,似乎有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天上的月亮从乌沉沉的云里边露出来半个脸,一会阴一会晴的,也不知道夜里是不是还会下一场暴雨,来浇熄白日里的酷热。 纪鱼藻上楼,把屋里的风扇打开。 她不习惯于开空调,总觉得冷的过于彻骨了。 十一点多的时候,门又被敲开了。 第50章 纪鱼藻刚刚洗完澡,头发半湿,沤得白色t恤的领子上落了一层水圆点子。 她打开门,看见方成悦的脸。 屋里的灯是暖色调,照在他肤色偏冷的五官上,意外的中和了一些他略微有些清冷疏离的气质。 纪鱼藻叹气道:“何必呢,大老远再跑过来,路上就要一个小时,你倒不如多去睡会觉。” 她蹲下身,把自己新买的一双拖鞋放在他脚下。 突然,她又笑了起来,指着上面印着黄色毛茸茸卡通鸭子的图案,笑着说:“我特意选的,是不是很可爱?” 方成悦低头,看见她圆月生辉的一张脸,半长的头发掠过脸颊,狡黠的笑容里掩着一些坏坏的小心思。 就只是这样看着,他整颗心都在发疼。 方成悦伸手穿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侧过头去吻她。 纪鱼藻脑子里懵懵的想,明明她说“鸭子”是意有所指,怎么他也不生气的,还非要送上门来跟自己纠缠。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纪鱼藻仰着头承受着他的亲吻,终于退无可退,她被抵到门口的鞋柜上,半高的柜子正好硌在她腰间。 方成悦察觉到她的不适,环绕过去拿自己的双手垫在了柜子和她腰身之间。 他身子微低,将自己的头埋在她颈间,灼热的呼吸掠过,纪鱼藻感觉自己的心跳紧一阵慢一阵的,就跟犯了房颤似的。 方成悦忽然抬起脸,凄迷的眼神看起来有一点苦,他有点怀疑眼前这一切都是个幻境,就像他无数次梦到的那样,醒了也就散了。 “鱼藻,”他叫她的名字,却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纪鱼藻心里一痛,主动把脸埋进他怀里,双手圈着他的腰说:“我在呢。” “不如……明天晚上你去我那儿?” 纪鱼藻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有危险,且十分不愿自己再住在这个治安无法保障的老破旧小区,但以他别扭的性格却是打死都不会明说的。 像是已动摇,又像是在安抚,她很真诚的说:“让我再想想。” 方成悦不再强求,转头看见阳台上还挂着自己一套衣服,是她还未来得及还回去的那身。 纪鱼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讨好似的轻轻拍拍他的手背道:“我告诉你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 “如果是你那些用来创作悬疑小说的事情就算了。” “喂,”纪鱼藻撅了下嘴巴,很快又换上开心的表情。“我晚上可以多睡两个小时了。” “什么方法?” “抱着你的衣服睡啊。” “你勾引人的手段太拙劣了。”方成悦淡淡地下评价,“我暂时还没有要跟你睡的想法。” “……”还像从前那样,她被惹恼了就会伸着手去捂他的嘴巴。 方成悦躲着她,一把攥住她捣乱的两只手,警告道:“再闹就想了。” 她红着脸摔开他的手,道“无聊”,按着怦怦乱跳的心脏逃也似的躲回了自己房间。 * 第二天晚上,纪鱼藻去医院探望爷爷。 继母金竹笙给纪允江请了个看护,两个人倒替着,李大海终于有了些时间去处理自己的私事。 “爷爷,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辛苦了,”纪鱼藻盯着李大海远去的背影,叮嘱道:“路上小心。” 病房门被关上,纪鱼藻脸上的笑容掉了下来。 纪允江精神不济的靠躺在竖起来的枕头上,有气无力的说:“这人啊,上了年纪就是不中用,连着两期化疗做下来,我感觉像是过了两辈子那么长。” 纪鱼藻道:“爷爷,这人啊,上了岁数,过的就不是自己的日子了,是替子女活着呢。” “你这丫头,说话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纪鱼藻自嘲似的笑,问:“医生怎么说的?” “小方说,要让我转到心胸外科,”纪允江道:“就算把瘤子切了,活不活得下去也是两说着。爷爷岁数大了,不想临了还再挨一刀。不如你帮我去跟他说,就不要做手术了吧。” “我说了哪算啊,医生不会听的。” “谁说的?你们不是在谈朋友吗?你的话都不听,那朋友咱也不跟他谈了。” 纪鱼藻想,怎么人上了岁数就跟小孩似的。 她避开这个话题,又问:“爷爷,大海跟着你几年了?” “十年了吧?怎么问这个。” “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他以前跟莲池很要好?” “是很好,”纪允江看着她,想起从前的事情,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是不是觉得爷爷太狠了?你妈临终前应该非常痛苦。” 纪鱼藻想,干嘛突然又说起这个。 往事是可以追回的吗?如果可以,她有太多需要回炉重塑的事情了。 首先第一件,她绝不会选择成为这个家的孩子。 “我爸爸不该去祸害人的。” 一个城里的公子哥,本来有着青梅竹马的恋人,却因为一次考古任务,认识了淳朴美丽的乡下姑娘,从此情根深种,不惜与恋人断情,与家人翻脸,轰轰烈烈地燃烧殆尽后,最后却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纪鱼藻就是这场疯狂举动背后的结果,她没有选择开始的权利,却要背负这场爱情带来的所有恶果。 纪允江知道,从她十三岁进入这个家开始,每时每刻,她都过得十分不快乐。 第51章 只听纪鱼藻又问:“爷爷,大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他吗?” 第27章 ◎“人都会死的,万一哪天我出任务,没准也会……”◎ 纪允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孙女不会无缘无故发问。 只听纪鱼藻又在追究:“昨晚,大海从医院出去过吗?” “出去过,我让他去的。” “干什么去了?” “你连自己的爷爷也要审吗?这里又不是你单位。”纪允江不喜欢她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连带着跟她说话的态度也不好。“你一连几天都不来医院,我让他去找你。” 纪鱼藻想,或许自己真的是太敏感了,所以才会如惊弓之鸟般疑神疑鬼。 仔细想想,其实李大海的作案动机并不充分。 看老头一副生气的样子,她能屈能伸的给他道了个歉,却反骨似的故意捡着他不爱听的话说。 “要不要我跟小方说一下,尽快给你安排手术时间?” 纪允江哼了一声,大声道:“我看你就是找打。” 纪鱼藻越发得了意,“您哪舍得呀。” 恰巧林烨下班后过来探病,对爷孙俩这幅针尖对麦芒的样子早已习以为常。 “爷爷,前面两期化疗做完后,身体里的瘤体已经变得很小了,现在做手术正合适,等科里确定下来时间我就通知您。” 纪允江的脸摧枯拉朽般逐渐崩塌,纪鱼藻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烨无辜被晾在一边,一脸茫然,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 只听纪允江毫无情绪道:“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纪鱼藻推着林烨走出了病房。 两人在外面的自动售货机那里站了一会,林烨听完她的解释却也觉得好笑,忍不住还要中规中矩劝一句:“你怎么能跟病人置气呢?” “你还不了解他?”纪鱼藻道:“你越老实他越欺负你,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林烨无意中喟叹,“所以莲池总是受委屈。” 说完两个人竟都沉默了一瞬。 心里的话憋得太久,就像对待一尊一直存在于眼前的名贵瓷器,它全身布满裂痕,却不得不时刻小心呵护。 纪鱼藻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辅导莲池功课的?” “她高三上学期。”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呢?” “我大三那年。” “嗯……”纪鱼藻拖长了声音,坦荡道:“你们确实很般配。” 林烨的眼睛里漾着痛苦,他声音颤抖,好半晌才说:“谁都可以说这句话,唯独你不可以。我是因为谁才跟她开始的,你不是最清楚吗?” 纪鱼藻脸色微变,神情也冷了下来。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最起码你应该对我公平一点。”林烨看起来十分痛苦,不停颤抖的下巴泄露了他的心事,“鱼藻,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 “林烨!”纪鱼藻突然发声,眼睛里的温和荡然无存。 林烨像是刚从一个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一样,他苦笑着说:“难道高中三年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原来……你对方成悦都是真的?” “不然呢?”纪鱼藻反问:“谁会用那么长的时间来作假?” 灯管的白光落在林烨的眼睛里,像是落了一层冷霜,“但愿吧。你大概不知道,有时候你连自己都骗。” “让开!让开!” 推送急诊病人的床位移开,一群医护人员匆匆而来,她从人群中看到方成悦的脸,周嘉心放下手中跟拍的相机,神色怔忡的看着她。 纪鱼藻凝滞了一瞬,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 “方医生,患者40岁上下,心搏停顿。失去意识差不多有15分钟了。” 方成悦俯身,见病床上躺着一名中年女性,病患从小区10层楼高的窗台上跳下来,全身上下摔得支离破碎,整个人处于休克状态。 “知道病患的具体身份么?” “不知道,身上未带任何证件。今晚只有她一人在家,有认识的邻居已经通知了她的家人。” “好。” 推床一路被快速的往前推去,送到目的地后,急诊室的医护人员轰的围了上来。 何宇迅速将车载监护器换到医院的心电监测仪器上,转头对方成悦说:“老大,行了。” 一众医护人员全部转头看向监测仪器,那上面正显示着患者的心率情况。 二年资的住院医生将病患身上穿着的一件黑色中袖上衣剪开,顺便脱下她脚上穿的那双略显陈旧的鞋子,病患整个身体都曝在空气中,苍白安静的四肢与忙碌的医护人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给她注射大剂量肾上腺素,再来3毫克阿托品。” 方成悦拨开正在给病患作胸外按压的何宇,小医生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我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顺着他的额角落下,方成悦丝毫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何宇,检查一下她的脉搏。” 何宇赶忙转到病床的另一侧,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急诊室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只见他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有人失望的“啊”了一声,方成悦皱眉,道:“继续胸外按压!” 第52章 “方医生!方医生!有室颤了。” “马上电击!” 方成悦手持电极棒,冷静道:“200焦耳。” 何宇紧张的看着心电监测仪器,大叫:“呈水平了!呈水平了!” 在持续心肺复苏术的治疗下,病患的心脏不规律的跳了几下,但再也没有出现过室颤的现象。 尽管用了心肺复苏术、肾上腺素、阿托品、电击,但病人仍然没有脉搏。 何宇看着病患越来越青的脚底板,又看了看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和墙面,心想不知道这位患者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可曾后悔过? 不管她的人生遭遇了多么艰难的事情以致只能用死来解决,但他们拼命想抢救回来的生命只有这唯一且宝贵的一次啊。 “到此为止吧。”方成悦停下作胸外按压已经变得麻木的双手,抬头看了看表冷声道:“夏护士你记一下,死亡时间21点15分。” 他脱掉绿色的防护衣,把胶皮手套“嘭”得一声扔进垃圾桶,转身大步走出了急诊室。 何宇望着他沉默的背影,对同为医生的愤怒和无力感同身受。 晚上的书他才啃了一半,眼都快瞎了,饭也吃不上,都这么努力了却还是救不回一个放弃了自己的人。 他红着眼睛,默默同其他住院医生和护士们收拾着各种管子和仪器的接线。 方成悦走过医院连廊,外面正在下雨。 豆大的雨点顺着风势扑棱棱打在未关严的窗户上,他驻足,转头望向外面滔滔的白色天地,树木摇着硕大的树冠左右打着摆子,连绵的雨幕下,脆亮的树叶欢快地格格作响。 他伸手关掉窗户,逃逸进来的风雨眷恋得伏在他胸前的白袍上哭泣,不一会就全湿了。 方成悦愣了一会,心中不免酸涩。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到底图什么呢? 他不耐再想下去,转身便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 纪鱼藻正在地下停车场等他。 看到她方成悦愣了一下,自从他们分开,他已经很久都不知道跟另一个人产生牵绊是什么样的感觉了,现在随着她回来,这感觉仿佛也找回来了。疲惫萦绕在他尔雅淡静的脸上,他问:“怎么不去办公室等?” “算了吧,”纪鱼藻收起手机,掩着嘴巴一边打呵欠一遍含混不清的说:“我怕夏护士弄死我。” “上车吧。” 方成悦把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外面暴雨如注,雨刮器像个犯了哮喘的病人,越摆动越心慌气短。 他盯着水帘洞似的挡风玻璃,转头征求身边女人的意见,“今晚去我家吧?五分钟就到了。” 她没再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方成悦将车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暴雨中门口值班亭里的保安立正冲他敬了个礼。 纪鱼藻感叹道:“你们这儿可真是宾至如归啊。” 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楼宇电视里正在播放黎初医疗科普的画面,那女医生长了张鹅蛋脸,微微笑着的样子宜室宜家,语速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纪鱼藻的眼睛没从她脸上移开,像是随口在感叹:“黎医生挺上镜的。” 见男人不搭腔,她忍不住又问:“你跟她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方成悦抬眼看了下屏幕,不甚在意的说:“高二就认识了。” “那时没谈个恋爱啊?” 方成悦皱眉,转头盯了她一眼。 纪鱼藻自讨没趣,呵呵干笑了两声,没话找话的说:“幸好没谈,要不还有我什么事啊。” “不想笑就别笑了。”到了楼层,方成悦先她一步从电梯里走出去。 纪鱼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房子是两梯两户,对称的两扇门遥遥相望,中间的空地恨不能开个游泳馆,她忍不住想,太吃亏了,这房子买下来得多少公摊面积啊。 进去之后,里面的软装主色调是柠檬黄配冷灰,空间阔大,品味优雅,看起来无上清凉。 他忙成这样,而居住空间还能这般舒适,一定是有别的女性在帮忙操持。 纪鱼藻无端想起了他的母亲。 或许她不该一时放纵就原宥了自己的贪心,万一被他母亲发现自己还在跟他来往,想想就是个很不愉快的场面,明明她已经向长辈放出了狠话。而他更不该放着这么好的房子不住,偏要去跟自己挤老破小。 方成悦给纪鱼藻拿了套自己的睡衣,她洗完澡出来,见他正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回信息,便悄声走过去,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有水滴顺着她头发尖滴落,在他t恤的棉质布料上凝成了一个又一个圆珠,不一会就渗进了肩膀。 纪鱼藻想,就珍惜这为数不多好好相处的机会吧,日后在一起的可能性总归是渺茫。 “方成悦,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伸手去掰她的手,她却紧捂着不肯放。 “晚上林烨说的那些话……” 黑暗中冰凉的发尾扫过他颈间,方成悦被激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抑着心里滔天的巨浪,心想万一她对自己感情全部都是假的怎么办?他有那个心脏再被甩一次吗?于是便面上沉静的制止了她:“跟你没关系,病人没救回来。” 纪鱼藻不敢再跟他开玩笑,赶忙松开他的眼睛,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把下巴搁在他头发上,蹭一下,又蹭一下。 第53章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一定尽了全力。”纪鱼藻轻柔的声音像天籁,说出来的话却是真实的悲恸。“人都会死的,万一哪天我出任务,没准也会……” “死”那个字被他含在嘴里,方成悦转头吻住了她。 第28章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纪鱼藻喘不过气,情思昏昧中仿佛又被他狠狠咬了一下。 她双手用力推开了他的控制,下巴微低,微抿着唇眼神往上,干净赤诚中侵着点粉色绮丽。 “你怎么……” 她细白的牙齿磕在略微有些肿的下唇上,后面那半句“这么衣冠禽兽”总归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从前追他的时候难得要死,追了五年才肯让牵牵小手,走得那都是纯爱路线,让她误以为两人会永远纯情下去。 现如今画风突变,人为刀俎她是鱼肉。 方成悦望着她,眼睛里蕴着的情意像是风雨飘摇中的灯火。 纪鱼藻怯怯伸了根食指出来,在他直直的鼻梁上上下滑动着,却忍不住笑了。“诶,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他开口,声音却有点哑:“算了,我怕夜里做噩梦。” 晚上她跟林烨的对话,明显就有内情。方成悦倒宁愿从来就没认识过她,也好过被她当个促成他们欲擒故纵游戏里的工具人。 他拿开她的手,起身要走。 纪鱼藻缠着他,“我会认真讲,一点都不恐怖。” 方成悦太了解她的无赖,支了条门缝伸手将她挡在门外,冷着脸道:“你住隔壁那间,明早送你去单位。” 纪鱼藻拍着关上的门,失望叫唤:“哎,你真不听了?再聊一会嘛。” 夜里风雨声更大,雨点被狂风甩在玻璃上,发出沉重而短促的“砰哒、砰哒”。 纪鱼藻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当时她接到莲池失踪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她说了什么? 姐,我被人盯上了。 一个大学刚要毕业的人,能被什么人盯上? 李大海也很奇怪,请了一个月的假说要回乡照顾奶奶,可她打听过,奶奶早在三个月前就搬去了自己的小儿子家住,就算病了,也有他叔叔帮衬着照顾,那他这一个月到底去干了什么? 若是准备充分,足够杀掉两个人了。 但他又没有明显的作案动机,除非是发现了莲池失踪的秘密,或者他已经追查到了蛛丝马迹? 纪鱼藻又翻个身,海蛟窝洗浴房老板娘登记的几个男人,师傅带着他们挨个调查过,也不知道凶手用了什么通天的本领,这里面竟一个有嫌疑的都没有。 奇怪了,难道罪犯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外面的天空突然闪了一下,将房间照的亮如白昼。 紧接着,一声暴雷如车轮碾过胸口似的轰隆隆砸下来,连窗户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又是一声“喀喇喇”清脆的碎裂声劈过来,在漆黑的深夜中格外刺耳。 纪鱼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走出房间,见方成悦已经出来了。 餐厅和阳台相连的地方没有关窗,大风吹进来,餐边柜那里掉了几个倒挂的红酒杯,地上躺满了玻璃的残骸。 纪鱼藻望着他,懵懵地问:“是地震吗?” “不是,”方成悦将满地狼藉扫起来倒掉,在厨房的水龙头下洗手,“打雷。” 屋里只开了一盏灯,昏黄的光圈落在身上,他刚从熟睡中醒来,连表情都迟钝。 水流声突然停了。 纪鱼藻见他抽了张纸巾覆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擦完走出来,声音里还带着迷糊的沙哑,“几点了?” “凌晨一点多。” 擦身而过时,她明明没睡着,却不甚清明的拉住了他的衣角。 “干嘛?” “我睡不着。” “别耍赖。” “我真的睡不着。” 睡意跑了大半,方成悦想了想明天的工作量,否掉了要陪她熬个通宵的想法。他无奈,将她一条胳膊绕过自己脖子,单手穿过她膝盖,一把抱起来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纪鱼藻慌忙挣扎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抱着衣服都能多睡两三个小时,你抱着人应该可以睡得更久。” 他踢开门,将她丢到床上,拿被子蒙好单手给搂住了。 纪鱼藻被他的胳膊压着,使劲扒拉着被子,一片昏暗中,听见方成悦警告的声音。 “别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她不敢再动了。 过了好一会,外面的雨声转小,淅淅沥沥,像在弹一首催眠曲。 在他的怀抱里,纪鱼藻渐渐阖上了眼皮。 * 第二天雨已经停了。 方成悦是被闹钟叫醒的。 看一眼时间,都七点过十分了,他想无疑又是纪鱼藻为了让他多睡会而动的手脚。 他起床,本以为她已经走了,但意外发现这人正窝在沙发里玩游戏。 余光瞥见他,还高兴的打了个招呼,“早啊。” “你不上班?” “上啊,吃完早餐再上。” 方成悦看了下表,道:“吃完早餐再过去就迟到了。” “我已经做好被人资考核的准备了,走啦。” 纪鱼藻催促着他赶紧洗漱换衣,出门时她习惯性的朝他伸出了手。 第54章 方成悦嫌弃得想,自己在她心里大概永远都是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低能儿形象。但嫌弃归嫌弃,他还是贪恋得伸出手牵住了她的。 出了门,小区甬道上还有昨晚暴雨留下来的积水。早上的阳光带着清寒,纪鱼藻拉着他走出了密不透风的小区。 安城这个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大概能有一千万。这个城市有官员也有百姓,有巨富也有贫民,有人纯真高尚,也有人亡命天涯。有些人永远看不到早上的太阳,就像有些人从不会踏入夜店的大门一样。生活像一片镜子碎成了十万八千块,每一片镜面映射出的都是不同的人生。 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更何况固守不同镜片一隅的两个人呢?一个人想要进入另外一个人的世界,该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纪鱼藻带他来,方成悦大概永远都不会来西城的早市。即便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这里切切实实的生活了二十八年。 安城有五个区,北部背山南部邻水东西狭长,这就造成了发展经济以东西部为主。西城医院、高校、科研企事业单位多,东城政府、办事机构多,因此老安城人常说“西富东贵”,不管天下的事怎么变,老百姓过日子,总归离不开衣食住行。 西城的早市有整整一条街。 这座典型的北方城市里早饭大多以面食为主,从头开始走,馄饨、焦圈、面条、肉火烧、包子,豆浆、甜沫、小米粥…… 夏日清晨,人间喧嚣扰攘,人们用一顿早餐来温暖冷了一宿的肚肠。 路边穿着红色圆领半袖t恤的大妈正弯着身子挑选鲜嫩的白菜,一个胖乎乎的十来岁小男孩赤着脚把跳出盆的草鱼再捞回去,艳红的阳伞下,刚出锅的焦圈还滋滋往外冒着喷香的油气…… 此刻阳光从梧桐树壮硕青翠的枝叶中筛下来,在街边小店的破旧白墙、路边小贩的蔬菜水果摊、还有熙来攘往的沥青马路上投下忽大忽小的光斑。 纪鱼藻拉着方成悦坐在路边的马扎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这样有烟火气的早餐了。 纪鱼藻手上捏着根软趴趴的油条,望着他迟疑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成悦拿着把汤匙,想要舀汤的手抬起又放下。 像这样难得能享受到的清晨,难道她又要闹事?几个字阴恻恻的从他口中蹦出来,“分手免谈。” 纪鱼藻连忙摇手,“不是不是!” 悬着的心放下来,他的脸色缓和了些,“你要说什么?” “今早我从你屋里出来的时候,你妈妈正好进门……” 明明才云淡风轻说过自己配不上他,可下一秒又登堂入室,纪鱼藻心里极端懊恼地说:“我真是太丢脸了。” “所以,这顿饭你请?”方成悦傲娇地逗她:“毕竟,这可能是咱俩最后的早餐了。” 纪鱼藻被打击到,她本想讨好,可是这狗男人却只会看笑话。 那天早上,连一向甘当牛马的方成悦都迟到了。 吴主任望着这个自入职以来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年轻人,心里弯弯曲曲的琢磨了无数种可能性。查完房后还特意找他谈了谈心。 “小方啊,近期没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吧?工作上?家里?都很顺利吧。” “顺利,谢谢主任。” “那就好。”吴主任收了收自己的肚子,诚恳道:“工作上压力确实比较大,要是有什么思想波动一定要告诉我。我跟你也算是同门,比其他人总是要亲近些。” 方成悦礼貌道谢,还没等出去,他母亲的电话就紧跟过来了。 他接起来,张文惠言简意赅的告诉他两件事。第一,听从医院行政科安排,转岗心胸外科;第二,如果跟别人从头开始一段感情太麻烦的话,黎初她也可以接受。 方成悦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心想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他母亲为了阻止他跟纪鱼藻在一起,确实大费周章。 * 周嘉心最近很烦。 或者说,自从认识了林烨之后她一直都不开心。 这是个没什么事业心的姑娘,工作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如果她想当导演,家里早就给铺好了路,完全可以通过父母的人脉号召一些圈里的朋友帮她拍一部电影而出道,然后走上年轻有为的女导演之路。 若是不想那么辛苦,那么就通过相亲认识一个条件差不多的男人结婚生子,丈夫的钱和娘家给的嫁妆就够她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了。 但不巧的是,她正沉浸在对林烨的迷恋中无法自拔。 哥哥周嘉容对她有个评价,任性,且蠢。 母亲江秋影敏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先是宝贝长宝贝短的劝解了半天,又强硬道:“心心啊,你看上的那个医生是绝对不可以的。不是妈妈说,家庭条件跟我们相差太多了。妈妈和爸爸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去吃苦呢?” “怎么就不好了,方成悦也是医生,你们不是一直夸他救死扶伤嘛!” “那能比吗?虽然都是医生,那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成悦背后站着是你方伯伯和文惠阿姨,几年内晋升深造,什么前途怎么安排,那都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周嘉心梗着脖子大喊大叫:“林烨一点都不比他差,没有他的爷爷,本市哪来的急诊科?没有急诊科,方成悦连个发光发热的平台都没有。” 第55章 “哦哟,那怎么好比!爷爷都已经退休了,还能有多大能量?再说句不好听的,再过几年身体就会变差,你看上的这个小医生能不能熬到主任医师都不好说。他没有爸爸妈妈的呀。” 周嘉心气的满脸通红,恼道:“妈妈你怎么这么势利眼。” “你怎么二十多了还这么蠢!都是我跟你爸爸惯得你不知人间疾苦。” 江秋影也急了,刻薄警告道:“你就是不长记性!高三那年发生的事情又忘了?若是你再闯一次祸,我说什么都不会再救你。” 周嘉心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那血淋淋的现场,无辜的再也救不回来的女人。 她心惊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第29章 ◎圆月冷白,像是太平间的灯光。◎ “心心,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爸爸妈妈还能活多久?” 江秋影看女儿受了惊吓,到底是心肝肉,又软下心肠哄她。 “妈妈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你嫁进文惠阿姨家里是最好的选择。你跟成悦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多好的事呢。” 周嘉心一挺身躺倒在沙发上,望着屋顶的水晶吊灯发呆。 她母亲还在苦口婆心的劝,“你不要这么容易就放弃嘛,男孩子也是需要哄的。撒撒娇,发发嗲,就像你从前做的那样,没准又有机会了呢。那个女警察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她脸朝里,尖尖的镶着钻的手指甲抠着沙发背上繁复的蕾丝罩巾,无声的泪水滚进头发里,闷闷的说:“我凭什么去拣人家挑剩下的?” “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女孩子,要么在国外投行当高管,要么去世界名校当助教,要么拣着高枝儿找个更有钱的人嫁了,你呢?你有那个本事吗?” 江秋影冷笑着,毫不留情的说:“好的男孩子早就被订下了,还能留到现在让你挑三拣四!你以为高攀不行,低就总可以了吧?别做梦了!就连你看上的那个男医生,也是有女朋友的。” 周嘉心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张脸青白着,厉眉厉眼地问:“是谁?” “你怎么来问我?不是你喜欢的人吗?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就芳心暗许了?”江秋影奚落完了,望着眼前这个脑子不太够秤的女儿,又心疼道:“心心啊,他们这样的人,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更现实,没人有耐心陪你玩恋爱游戏的。不要被骗了身子骗了钱你还觉得人家爱你爱得要死。” 在母亲强势的话语围攻下,周嘉心满心气恼却不知道如何反驳,等想起来该如何辩解了她母亲却又走远了,委屈像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上让她呼吸不畅。 她满心叛逆的想,我非要拿下这个人让你们看看不可。 * 继母金竹笙在护士的安排下,帮着自己的公公去签手术同意单。 病房里只剩下林海元。 纪允江面色灰败,一想到要做开胸手术就浑身不自在,他需要很多人的坚定来坚定他的决定。 “老林,你就给我交个实底儿,这手术到底能做不能做?” 林教授看出他的顾虑,不到不打开胸腔的那一刻,谁也不好说手术能有多大把握。但他还是尽量说了些宽慰人心的话。 “年龄大不是肺癌手术的禁忌,临床上也不是没有八十岁的老人通过根治性切除肿瘤再活三到五年的例子。你要是不做手术,顶多活三到五个月,这还是保守估计。” 纪允江气呼呼的说:“你这老头,跟他们都是一伙的。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再遭一回罪。” “你就为鱼藻丫头想一想,也该积极配合治疗。” 林海元苦口婆心的劝他:“她已经没了爸爸妈妈,要是连你都不在了,这个家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你总不能生前让她受够了委屈,死后还留一堆烂摊子给她。” 纪允江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辛劳半生,总归是有些房产和积蓄。他要是一撒手,金竹笙还年轻,总可以另找。财产带走了那可都是人家的,让鱼藻可怎么办? 他陷入了沉思,语气沉缓的说:“你说得对,我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不该不接受她妈妈,非要把春生和小金凑成一对,要不是我,后边那么多事都不会发生。我确实对不住她。” 林海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伙计你就不要再自责了,春生和她妈妈确实不太合适。” 金竹笙办好手续走进病房,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林教授借口还要去看别的病人便走了。 纪允江打量着金竹笙,突然没头没脑问一句:“春生没了得几年了?” “十五年。” “不容易,你受累了。” 金竹笙摸不准公公说这些话的来意,因此便不肯冒然搭腔。只是心里又着实不服气,眼前的这个人,让她半生蹉跎,误了大好青春。 只听他又说:“你怨恨春生也是应该的。” “爸!”金竹笙猛地抬高了声音,语气里透着隐隐的不耐烦,她不想让眼前这个做尽了好人的人,临了还要再来道德绑架自己。“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 “我怕做完手术,就再也没机会说了。”纪允江沉痛道:“莲池人死不能复生,家里就剩下了你跟鱼藻。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也好歹养了这么大。以后盼望着你们都善待彼此。” “爸,护士还让我再去拿一下化验结果呢。”金竹笙用自己的离场结束了这场无疾而终的谈话。“我先出去了。” 第56章 纪允江想,她还是不肯原谅。 “小金,”纪允江叫住她,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记得,是你对不起鱼藻。我让你善待她,不是在恳求,而是命令你补偿她。” 金竹笙双手握拳,指甲紧扣着掌心的软肉,她转身走出了病房。 * 夜晚,纪鱼藻踏过小区里因为汽车轧过而年久失修的地砖。 昨晚刚刚下了一场暴雨,碎裂的地砖里蓄着不怀好意的积水,若是你一时不察踏下去,它就会顺势而上,甩你一身的腌臜。 纪鱼藻小心翼翼的蹦过一块地砖,却因踩上了一块更坏的而歪歪扭扭,正当她为自己一定会摔倒在泥坑并被弄脏裤脚而认命时,有人却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纪鱼藻回头,看见赵春阳青春而腼腆的一张脸。 “师姐小心。” 纪鱼藻纳闷问:“你怎么来了?” “师傅不放心你一个人,让我跟过来看看。” 纪鱼藻男孩气的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来了才不放心呢。” 赵春阳面上有一点窘,纪鱼藻敏锐感知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想是了,他不是小米,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我的意思是,我会担心你。” 赵春阳猛地抬起头,路边的灯好似罩了一层粉红色的纱,映在他脸上竟透出了一些浅浅的红。“其实,我擒拿和枪训成绩很好的。” 纪鱼藻开心的说:“那感情好啊。你应该知道吧?警校13级那届,我是枪训成绩最佳保持者。” 赵春阳深深的看着她,满腹心事无所寄,只好沉沉地说一句。“我知道,没人会不知道吧?” 就是因为知道才会荒唐的收集关于她的一切信息,从而追随着她的脚步一直走到了这里。 纪鱼藻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大概一直都被方成悦的光芒笼罩着,那个丧心病狂的人仿佛天生擅长学习,自己这点成就在他面前找不到任何存在感,因此当眼前这小男生如此真诚的表现出对她的认可后,纪鱼藻满心欢喜,甚至带了些母性的怜爱说:“那你跟好我,千万不要走丢了。” 赵春阳反问:“师姐,犯人真的会再回来吗?” “一般穷凶恶极的罪犯都比较自恋,他们可能会重返现场检验自己的杰作。”她相信自己基于理性判断下的直觉,更深信不疑自己就是那个会让他回来的鱼饵。考虑到这里,纪鱼藻轻快的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算了小朋友,说了你也不懂。” 她说完兀自往前走了,身后的男人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纪鱼藻不防,被他猛地一拽,身体忍不住往后仰去。 赵春阳扶住了她的腰,手上的热源透过薄薄一层衣衫传到她腰间,纪鱼藻抬头看向他,男人的表情愤怒中带着决绝。 “我不是小孩。”赵春阳很快撒了手,丢下这句话率先走到了她前面。 圆月冷白,孤零零挂在天上,像是太平间的灯光。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她一个人,面对着这样的月光。纪鱼藻难得的走了一下神,在这样紧张而关键的时候。 他们走进楼道,悄无声息的走上五楼。 赵春阳无声的举起了自己的手掌,当他倒数到二的时候,眼前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年轻男人。 事发突然,时间仿佛停在那一秒。 突然间,男人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纪鱼藻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心脏却砰砰跳得厉害,她伸手去抓他,动作却慢了一秒。男人带着决绝的狠劲,一把将她推下了楼梯。 纪鱼藻不妨,双手抱住脑袋以此来减免更多的伤害。 赵春阳已经和男人缠斗在一起。几个回合之后,她也加入了进来。 楼道里吵得很,隔壁房间的那对老夫妻从门缝里偷着往外看,纪鱼藻唯恐犯人挟持人质节外生枝,拿自己的背给挡住了。 “快关门!” 男人被赵春阳制住,此刻他肾上腺素激增,正陷在身体的兴奋里回不过神。纪鱼藻拿手铐将嫌犯拷了起来,忍不住喝他一声,“赵春阳!带着人回局里了。” 被抓的男人挣扎着,大声申辩道:“你们抓错人了,犯人不是我!不是我!” “闭嘴!”回过神的赵春阳带着点老虎崽子的狠劲儿,仔细听还有颤音,“有什么话回局里说去。” 当天晚上,纪鱼藻没回家。 方成悦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回,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留在她家里几乎一宿未眠。 第二天早上他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她,心里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疑惑,又匆忙赶回了医院。 第30章 ◎两个噩梦◎ “我就是一时失手。” 审讯室里,男人的帽子已经摘了,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国字脸,眉间有一道深深的竖纹。他不像其他嫌犯想尽办法逃避或者干脆闭口不言,反而神色坦荡,发言字字铿锵,仿佛早就背好的台词。 “她是我小姨子。我老婆跟我吵架,她不但不帮忙劝解,还撺掇着她姐跟我离婚。”男人紧盯着对面的两位刑警,坦然道:“我那是一时气愤,冲动了。” 纪鱼藻望着他,停下手中正在记录的笔,道:“怎么冲动的?你都干了什么。” “我吓唬她,打她,”男人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审讯室的灯光,眼皮落下来,他挑衅的眼光落在纪鱼藻身上,伸着舌头舔了下嘴唇,眼睛里泛着淫邪的湿气:“我还把她给……先|奸|后杀,这个女人,临死前还在向我求饶,哈哈哈……” 第57章 这个被害人跟上一个一样,同样没有在体内发现遗留物,男人明显就是在说谎。纪鱼藻攥紧了拳头,猛地抬起来捶了下桌子。“你胡扯!” 嫌犯又嘿嘿笑了,“警官,不是你问我都干了什么吗?怎么我说了,您又说是胡扯了呢?还是你觉得不够刺激,想听一听我干她的细节。” 在审讯室外旁听的赵春阳踹了一下桌子,马陆斜了他一眼,皱眉问:“怎么着,这样你就受不了了?菜鸟一个。” 赵春阳看向纪鱼藻,按了下话筒说:“师姐,你们都审了一天一夜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还是我进去吧。” 只见里面的女人扔了笔,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马陆却笑眯眯的,不紧不缓地对着话筒说:“鲫鱼,你跟小赵换过来。没事,锻炼锻炼队伍,年轻人不历练什么时候成长?出来吧。” 纪鱼藻起身,出来又觉得难堪。师傅的原则,48小时内不把犯人审认罪了,白干这三十年,可惜徒弟学艺不精,总是拖后腿。 马陆仿佛能看出她的顾虑,搂着自己的保温杯劝她,“没事,着什么急啊?沉住气。” “师傅,您有招了?” “有什么招?抓的人不对,故意恶心咱们玩儿呢。”马陆摆摆手,道:“不要灰心,这事吧,看着好像是咱们被耍了,其实不然,我倒是觉得有眉目了。办案子多好玩啊。” 纪鱼藻不以为然道:“好玩什么啊?还嫌没被约谈够啊?下回您就该挨处分了。” “这孩子,乌鸦嘴。这儿我盯着,你歇会去吧。咱们得保存有生力量,这马上就快收网了。一会我让小米也走。” 纪鱼藻从审讯室出来,揉着脖子走回办公室。 * 外面起了风,办公室的窗户没关严,桌子上的文件跟风火轮似的,被吹得轮番滚动。 纪鱼藻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紧张的情绪消解下去,浓重的困意却席卷而来。 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齐月娟说自己要出趟远门,叮嘱她一定要锁好门窗,实在不行就去爷爷家住一阵子。她说我害怕那个人会来找你。 纪鱼藻笑着宽慰自己的母亲,说哪能呢?就算我现在见着他我也不害怕他。我今年都已经二十八了,又不是十三岁。 齐月娟皱着眉头,眼睛里漾满了担忧。她说你就是犟脾气,妈跟你说啥你就听啥,让你万事小心还有亏吃吗? 中年男人沉重的身体,污浊的呼吸,一步步惊扰了十三岁夏天的梦境,她逃不开他的力气,为了保护自己甚至举起了刀子,回忆的慢镜头像是惩罚,一点一点凌迟着她的心脏。 纪鱼藻惊惊恐恐的睡不实落,她把趴在交叠双臂上的脸转了个方向,这次又梦见了方成悦。 大三那年,学校组织他们这批学生刚刚完成了一个四十多天的异地安保任务,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时间她去见方成悦。 那时冉晴正在疯狂迷恋数院的一个帅哥,可帅哥的意中人竟是自己室友,情窦初开的冉晴因为解不开这道爱情的谜题来找她解闷。 纪鱼藻贪恋着能够尽快见到方成悦,便带着冉晴一起去安城大学找他。 不巧却遇见一个漂亮又时髦的女生正在跟方成悦告白,冉晴冷冷看着,因为自己恋爱不顺,心情也变得悲观而绝望。 “鲫鱼,你死心吧。你看看追求方成悦的都是些啥人啊。人家要脸有脸,要肉有肉,你这灰扑扑的,哪点能比得上人家。” 四十多天的思念如同伏在水面上的绵密泡泡,一个又一个破裂的声音就像心碎的动静,纪鱼藻有点绝望,心想冉晴说得对,或许这辈子她都追不上他了吧。 因为心情太沮丧了,又不甘心白来一趟,她便带着冉晴去找林烨蹭饭吃。 林烨跟方成悦一样,都在安大医学院读大三,带她们去的食堂是距离宿舍最近的那个,号称医学院美食之最。 纪鱼藻看着一桌子美食越想越伤心,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没出息的掉了眼泪。吃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咸中带酸。 林烨和她初中相识,印象里她一直钝感,遇上再难的事消沉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从来没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惨过。 他一旁看着,只觉自己心里也难受,便侧头去看她的脸,关切问:“你这是怎么了?” 冉晴拿起纪鱼藻面前的筷子,夹了块肉,放在她碗里,又挑起米饭往深处埋了埋,看着像是在下葬。“她失恋了。” 林烨知道她正在追方成悦,一开始以为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她竟锲而不舍的追了三年,唯一觉得安慰的,是高岭之花方成悦看不上自己这小青梅。 林烨抽一张纸巾递给她,纪鱼藻没接,依旧陷在悲伤的泥泞中兀自沉沦。 他心中微动,压制着自己的心跳,手上稍微用力,掰过了她的脸。“我帮你擦。” 纪鱼藻仰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轻点轻点,眼睛疼。” 这一幕被刚打好饭正准备落座的方成悦和系花给看见了。 系花还在跟他请教临床上的几个疑难杂症,方成悦盯着不远处那对表现过于亲密的男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但他还是说了。 “技术层面上的解决办法也就这么多,但是单纯依靠技术还存在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好比一个病人,ct、彩超的检查结果都显示无脂肪肝,可是切开之后仍然会发现有黄色的脂肪……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第58章 系花被晾得一脸茫然。 方成悦径直走到纪鱼藻吃饭的那桌,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开口叫她的名字:“纪鱼藻。” 纪鱼藻猛地抬头,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她看着不远处看过来的美女,没好气地问:“干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要你管!” 冉晴虽然第一次见方成悦,但通过纪鱼藻的嘴自觉对他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了。她先用眼光轻薄了一遭,心想怪不得纪鱼藻这么上心,确实腰是腰腿是腿,长得可也太人模狗样了。 方成悦皱了下眉头,迎着来自林烨的注视,只觉胸中十分气恼。“到底要不要我管,你想好再说。” 纪鱼藻更委屈了,心想自己再也不要喜欢这个人了。 “不要你管。” 林烨的目光近乎于挑衅,方成悦看着红了眼睛的纪鱼藻,怒极反而笑了。理智全无的他,头一次动用了自己对她的控制权。“好,不要我管那就算了。我本来见到你还挺高兴的。” 纪鱼藻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些端倪,连忙站起身要跟他走。“你什么意思啊?” 林烨拉住了她的手腕,闷闷地说:“把饭吃完吧。” 方成悦眼神危险的盯着两个人手臂接触的地方,“随便你,”他丢下三个字便转身走了。 纪鱼藻要走,林烨又拉住了她:“刚才你不是说还要拜托我什么事吗。” “哦,对呀。莲池要找个人辅导功课,你有空就教教她呗。”她紧盯着方成悦走远的身影,心也飞走了。“我先离开一小会,回头跟你细说。” 林烨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连冉晴都看出了端倪,可是心中完全被另一个人占领的纪鱼藻根本意识不到。 她气喘吁吁地追着男人走过了一个食堂,大半条主干道。“方成悦,你等等我。” 方成悦猛地停下脚步,纪鱼藻不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他扶着她的胳膊,看着她因为奔跑而变得亮晶晶的双眸,别扭又强硬地说:“如果你下次不能先来找我,那以后都别来了。” “我是先来找你的,但你身边有别人。” “那是我同学。” “林烨也是我同学,高中同学。”纪鱼藻又开心起来,她蹬鼻子上脸的问:“可是,你为什么生气啊?奇怪,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气?啊?为什么。” 方成悦躲闪着她炽热的眼神,不自然地说了句。“无聊。” 纪鱼藻从梦中醒来,心想好奇怪,为什么最近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方成悦也就算了,毕竟最近总在见面。那么妈妈的警告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那个被爷爷送进监狱的人又出来了? 或许她明天应该去问一下。 * 急诊中心收治了一名刚从县医院转上来的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患者,身体一直硬朗,十来天前浑身无力,以为自己是感冒,便去门口的诊所那里拿了点药吃。 四五天前,因为病情突然恶化进了icu,病情好转刚拔了管却又更加危重,县医院查不出病因,病人家属便将患者转到了海源医院。 方成悦看了看从县医院带过来的各项化验指标,其中一项涉及到心脏的指标特别高,他问诊问得特别仔细,却也没有找到明确的病因。 患者送来的时候还带着呼吸机,目前生命体征尚能维持。 吴主任召集会诊,各种各样的信息汇集在一起,有说肝癌复发转移到心脏的,也有说重症肺炎、心肌梗死的,最后都被吴主任否定了。 “小方,你怎么看?”他望着一言不发的方成悦,想听听他的意见。 “我没有更好的想法。”方成悦实事求是地说:“病灶太多,不好甄别。就连发病前几天,她的腿脚也走不利索。”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吴主任也是,满脸兴奋的大喊:“好小子!快快,安排做肌电图!何宇,赶紧通知神经内科的人过来会诊!” 方成悦无意中的一句话给了吴主任极大启发,经过与神内那边会诊,果然确诊病人的肌肉神经有损伤。 一通忙活之后,病人又被安排去做腰椎穿刺检查。 所有医生都因为对病情的研判有了点起色而略微松弛了些。神经内科主任把副主任黎初留下来配合工作,自己便又回去忙了。 临近中午那会,黎初邀请方成悦一块去食堂吃饭。 方成悦没什么胃口,昨天跟纪鱼藻吃的那顿油滋滋的早餐还顶在喉咙那里,那些温暖的食物仿佛是最后的道别。 他胡思乱想着,往餐盘里只放了点清淡的蔬菜。 黎初看见了,纳闷问:“干嘛?你减肥啊。” 他撒了个谎。“早上吃多了。” “奇怪,你不是不吃早餐的吗?”黎初对他所有的小习惯记得一清二楚,“所以胃才不怎么好。” 方成悦并没有隐瞒,“跟纪鱼藻就吃得下。” “嗯~~~~”黎初阴阳怪气的咬着筷子,那笑里带着点奚落,“你妈让我跟你谈恋爱呢。” 第31章 ◎那么多灰暗的日子里,她曾经也有过快乐淋漓的时光◎ 方成悦像在听个笑话,“别闹了。” “谁闹?我答应她了,我要做你女朋友。”黎初专心的将餐盘里的香菜拣出来,抬眼去看他,笑嘻嘻的说:“毕竟谁嫁了你,都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了,我又不傻,多划算呢。而且你也知道,我家庭条件不好,再有这样的机会很难的。” 第59章 因为十七八岁就认识了,十好几年的相处,方成悦知道她的忌讳,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关照着她的自尊。 但这番话被当事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时,他的内心仍是受到不小的震荡。 “你不用这么贬低自己。” 黎初抬眸,定定看着他,仿佛是委屈,又像是赌气,她问:“你们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吗?” 餐厅里突然由嘈杂变得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方成悦愣了几秒,突然郑重跟她道歉。“对不起。” “干嘛要你来道歉?”黎初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眼睛望着他,那里面流动的情绪却非常矛盾,像是黑色的悲愤中交织了丝丝红色的欣喜。 “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欠了你们家这么多情分,是该还了。恭喜你啊,方小悦,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方成悦沉着脸,从小到大,他的家庭构造和生活状态都是恒久稳定的。纪鱼藻出现的时候,他一开始是非常冷静的打定了主意不接受她。因为这些毫无章法的热切追求会带来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动,他不喜欢变动,因此故意冷落她,希望她知难而退。 但她用五年推波助澜,用一个月掀起滔天巨浪,他平静的生活逐步沦陷,从此陷入彻底无序的状态,直到现在,仍然无法重归正轨。 一个纪鱼藻带来的变动已经是始料未及,他无法再忍受第二次的万劫不复。 如果黎初只是个陌生人,那他大可以像拒绝其他人一样拒绝她。可眼前这个人,他们相伴着共同走过了十余年的寒暑晨昏,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亲人之间的决裂,只要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了,但要是想修复那可就太难了。黎初从未在亲情上让他感到失望,反而他们相处得足够舒服稳定,因此他对待她的态度,总归是轻不得也重不得。 他想,张文惠女士确实给出了个难题。 黎初心里也不好受,从她十七岁就开始仰望的男人,在他母亲的鼓励下,现在终于变成她的男朋友了,自己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啊,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堪? 难堪透顶。 “我吃饱了,”黎初拿起餐盘远离了他,她怕再不走,那些汹涌的爱意就会变成更加强烈的恨意,明明她这么爱他。 方成悦低头,安静的手机上,纪鱼藻那边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 又是一天过去了。 因为证据不足,嫌疑人被放走了。 第二天局里开展警务实战射击训练,第一场请了省级警务实战教官团队上理论课,教官平头,表情严肃,对人民警察职责、枪支使用管理、安全操作等内容进行了详细讲解。 纪鱼藻穿深藏青色作训服,颓唐的坐在台下座位上,越听下去越是陷入了负面情绪的深渊,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她一直走到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她自不量力去考警校当刑警? 妹妹的失踪毫无头绪,这世上又死了两个无辜的人,她以为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但这世上有的是努力的人,毫无例外都不会有结果。 她质疑世界,质疑真理,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教官把学员带到了训练场,第二堂课讲实弹射击。枪支分解、交接、核验,教官一一示范,让大家务必熟练安全流程。 赵春阳在警校时就是尖子生,这会又被教官选中了作示范练习,他跑了四乘十米后快速拔枪定点射击,动作漂亮又果决,赢得了满堂喝彩。 他不自觉又去寻找纪鱼藻的身影,心想哪怕她能给个肯定的眼神也好。但她却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惨白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鱼藻陷在泥淖中越发的沉溺下去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恶意会这么大?两个无辜死去的女性,甚至包括纪莲池在内,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她们遭受了非人的殴打或虐待,为什么处于弱势的总是女性?为什么她们的身躯会如此柔弱?为什么她们就算小心翼翼百般讨好,也会沦为对方的出气筒或者泄|欲的工具? 或许她也应该死在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在那个男人举起巴掌将她的世界打碎的那一刻。她应该放弃挣扎,任凭五脏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殴打击碎,让灵魂在这具残破的身体上高蹈,让这个世界少一个像她这样心理残疾的废物。 可是,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啊。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倚仗着继母的脸色讨生活。那时候连初潮都没来,更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保护自己免受伤害。有些男人就是这般恶劣,他们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心软,反而会被内心的仇恨压倒,并以虐打羔羊般的小女孩为乐。 — 教导警官是个荷尔蒙过剩的男人,他连叫了纪鱼藻几声都没反应,便忍不住愤怒呵斥道:“纪鱼藻!听我口令,准备射击!” 纪鱼藻被惊醒,她有一瞬间的应激反应,立即举起枪瞄准了在场所有的男性学员,从左到右慢慢滑了一圈。 “你在干什么!”实训安全员脸色大变,警惕的看着她,大声喝止:“把枪给我放下!” 赵春阳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她一脸狠绝的样子,脑子一懵便拿胸膛堵了上去。 纪鱼藻脑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消遣的幻觉,那么多灰暗的日子里,她曾经也有过快乐淋漓的时光,有那么一个人,作为目标作为希望,支撑着她走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因为有他,她愿意看到每天的太阳,因为想要追上他,她愿意继续苟活在这个让人恶心的世上。 第60章 也就是在刹那之间,她伸直了胳膊,低头眯眼,转身瞄准了眼前快速移动的绿色靶子。 砰!砰!砰!连续而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射击实训场,带着她胸中的愤怒、不甘和热血赤诚,每一例目标都被精准爆头,弹无虚发。 赵春阳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保持了很多年,警校至今仍未被打破的枪训第一的实力。 * 临下班那会儿,纪鱼藻被关在办公室里写检讨,别人觉得伤自尊的事儿她干起来可太擅长了。 读大学的时候不得自由,时时刻刻都要服从命令。等有空了,她就去找方成悦,有时候想说的话说不完,回宿舍的时间就会晚,宿管阿姨让她写保证书,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下次一定按时回寝。但那个人总是冷冰冰的,学业又忙,想跟他见个面都难,时间被一再拖延,她给宿管阿姨说下次,下次我一定吸取前车之鉴,但下次难免又会犯贱…… 赵春阳两步拖成三步,犹豫又茫然地蹭到办公室来找她。“师姐。” 纪鱼藻只顾着奋笔疾书,头也没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赵春阳本以为在她的锤炼下自己的心脏已经足够强大了,但还是会被她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伤到,“下午实训你到底怎么了?” “小赵,”纪鱼藻抬起头,以不使他难堪的语气说:“谢谢你的关心。同事们之间相处的好,免去了我很多职场烦恼。” 赵春阳便知道,他僭越了。可胸中的委屈如同一团棉花堵在那里,泪流在心里,很快那坨棉花被泡发,越发让他喘不过气来。 赵春阳性格敏感,她的态度如此冷厉,很多的感情被压抑着,他被她逼得眼眶都红了。可是又不甘心,便沙哑着嗓子说,“我就是……担心你。” 纪鱼藻听出他声音中的异样,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此时小米一步三晃的走了进来,赵春阳避嫌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小米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手上拿了个苹果跟道具似的抛着玩,一边抛一边说:“姐,你那手机是不是又没电了。” 纪鱼藻瞥了眼正在充电的手机,道:“我故意关的,烦得慌。” “怪不得呢,家里人都找到单位来了。接待室里老马正陪着呢,你还是快去看看吧,省得一会打起来了。” 纪鱼藻便去了接待室。 是她继母金竹笙过来了,一副要吵架的架势。 “马主任,不是我们不讲道理,实在是家里情况特殊,组织上不能给我们鱼藻转个岗吗?一个女孩子,天天风里来火里去的,有时候追缉个犯人三个月都不能回家,您觉得这合适吗?” 马陆唯唯诺诺的点头,“是,您说的是,小纪表现一直很突出。” “再一个,她也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了,咱们刑警队有的是优秀的男人,不差她一个女人,我说的对吧?” 可怜马陆一个近五十的人,在她继母面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呐,小纪算巾帼英雄那一类的,有些男人也赶不上她。” “家里也需要她,您也知道我们家情况特殊。她爸爸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总该放她去尽尽孝吧。” 纪鱼藻仿若醍醐灌顶一般,难怪继母生气,她连爸爸的忌日都忘了。 第32章 ◎别。◎ 那天晚上,纪鱼藻跟着继母去买上坟用的香烛。 去的时候正好是晚高峰,地铁里人满为患,差点被挤成肉饼。平时金竹笙是不耐烦来凑这个热闹的,只不过外面天气太热,坐公交车可能会更不耐烦。 纪鱼藻看了一下继母的脸色,讨好的笑着说:“阿姨,今晚我请你吃饭吧,我们好久都没一块去过商场了。” 金竹笙看她的样子,突然又觉得可怜,自己总是怪着她爸爸,埋怨他不该订了婚又变心,因此对他颇多怨怼。自从纪鱼藻被接到家里之后,看见她难免就会想起她妈妈,自然也会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但不管自己再怎么使脸色发脾气,她却很少顶嘴。这孩子,才那么小,就知道了什么叫寄人篱下。将心比心,谁也不是圣人,何况她是小辈,若是不开心了,又去跟谁发火呢。 金竹笙强迫着自己冲她笑了笑,说:“哪有让你一个小孩子花钱的道理?吃完饭阿姨带你去买件衣服,年纪轻轻的,除了一身警服就没别的可穿了,一点女孩的样都没有。” 纪鱼藻道了谢,那客套如隔山川,两个人皆是耗尽了心力。 * 张文惠有个作家朋友叫安意,今年才三十来岁,属于忘年交了。 前几个月两人去香港参加一个会议,安意得知她正在重装别墅,便送了她一副用来装饰的画。虽然画作小众,价格也不至于贵到令人咋舌,但奈何自己喜欢的画家产量并不高,要买到真迹很不容易。 张文惠心里有点不安,因此约好了餐厅要致谢。 安意怀了二胎,算算也快要临产,丈夫谢尧臣并不想让她过分远离自己的视线,因此便把聚会的地点定在了自己名下的艺术综合体“大千万象”。 张文惠出门时算了一下儿子的排班时间,叫家里的司机拐了个弯去医院接上了方成悦和黎初。既然说了让他们交往,自己总该多出点力才是。即便她从不觉得他们结婚的希望有多大,但好在知根知底,接触起来总比其他不知来历的女人强多了。 第61章 她跟方成悦商量着,“时间还早,安作家这会儿也来不了。不如我们先去给小初买件衣服再过去。” 黎初受宠若惊,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用,阿姨,我衣服够穿了。” 张文惠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这边正说着话呢,那边纪鱼藻拎着香烛和纸钱就陪着她继母走进来了。 两下里见了,都有点尴尬。 尤其是,她已经三四天都故意不跟方成悦联系了。 张文惠的眼睛望过来,那里面带着一种批判的严厉,仔细看,还有一丝鄙夷。纪鱼藻低下了头,有一口气堵在那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逆流。 她觉得羞愧。又很委屈。她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她眼中如此低劣的活着。 张文惠把一件上衣在黎初身上比划了一下,温和笑着说:“这件倒是很适合你。” 纪鱼藻移开了眼睛。 这家女装店,夏天的衣服多以真丝和苎麻为主,价格并不便宜。金竹笙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金尊玉贵的将她养起来,眼光还是好的。她一眼看中了件连衣裙,挑了个小号道:“鱼藻,你去试试这一件。” 纪鱼藻胳膊上挂了个红色塑料袋,动一下里面的金箔纸马就会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她感觉自己活像个无意间闯错了时空的跳梁小鬼。 真她爹的倒霉,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又小声跟她爸爸道了歉,说我明天多烧几刀纸给你。 自从她进来,方成悦的眼神就没再离开过。黎初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冷笑挂上嘴角,她主动打了个招呼,“纪警官,好巧啊,又见面了。” 金竹笙转头,看见公公纪允江的主治医生身边站了两个女人,一样都是漂亮的,但好似也只剩下漂亮了,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被记住的地方,高傲的她只是微微冲他们点了点头。 “鱼藻,别愣着,快去试。” 纪鱼藻听话的走进试衣间。 外面的空间被隔绝,她打开手机,信息抽风似的一条条抖进来。 一片红色提示信息的海洋。 纪鱼藻正要打开看,手机却嗡嗡震动起来,是方成悦打来的,她下意识就给挂断了。 他妈妈和那个女医生都在外面,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啊? 也就两三秒的时间,电话再次打进来,纪鱼藻又给挂断了。 如此反复了四次。 突然试衣间的帘子被大力拉开,纪鱼藻惊讶抬眸,恰好对上他沉如墨玉似的一双眼睛。 纪鱼藻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她拼命矮着嗓子问:“你疯啦?” “你上次拉黑我的时候,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话?” 他说,你下次再敢拉黑我,我就打开门给他们看。那时他还亲了她。 纪鱼藻面上一红,微弯着身子,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不用看了,”方成悦淡淡开口,“黎初在你对面。” 原来他是来陪她试衣服的,不是特意来找自己。 纪鱼藻迟疑地问:“你们……在一起了啊?” “如果我说是呢?” 试衣间三面都是墙,只剩下一面是帘子。此时帘子被拉紧,方成悦倚在墙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纪鱼藻望着兀自还在晃动的帘子,心情比刚才见他的时候更沉郁了。 方成悦紧盯着她,清癯的脸庞染上了一丝残酷,“如果我真的成了别人的男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联系你。” 纪鱼藻知道,他说到做到,就像他们第一次分手时那样。即便彼此的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就那样毫发无伤的静静躺在彼此的手机上,但三年来,他和她却一次都没有联系过。 方成悦以前不拉黑她是因为还有旧情,若是一旦没了情分,那么从此后两个人就会彻底变成路人。 其实失去一个人并不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只需要不再跟对方联络就可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此生就这样,毫无声息的就过去了。 “即便这样,你还是希望我跟别人在一起?”方成悦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表情如冰泉一样静。“纪鱼藻,回答我。” 委屈和恐惧升腾上来,纪鱼藻心里一痛,伸手就从塑料袋里抓了把纸钱,不管不顾的朝他身上、脸上狠狠地丢过去。 她浑身颤抖着,声音里有着控制不住的哭腔,“随便你,随便你想干什么!” 圆形方孔的黄麻纸飘得纷纷扬扬,方成悦挨了好几下之后才发现她丢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金箔纸在塑料袋里哗哗作响,纪鱼藻又抓了一把,还没等丢出去呢,她抬起来的手臂就被他紧抓住了。 方成悦手上使劲,将她推到了试衣间的门壁上。 他低头,看见她眼眸中熊熊燃烧的怒气,脸颊已经被灼烧成潋滟的红色。纪鱼藻气狠了,泪水在她眼眶里翻涌。 “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她的话音将眼泪穿成了一串珠子,随着话音的断落,珠子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方成悦忍不住又埋怨起自己,生气归生气,怎么就真的恶语相向了呢。他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俯身抱住她,略有些埋怨的说:“为什么你每次遇上事情,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开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第62章 他的表情,如同沉入寒潭前的最后叹惋,带着顿悟的悲愤,还有哄劝。“难道我被抛弃了,连生气都不行吗。” 纪鱼藻皱眉,像头凶猛的老虎崽子般张口咬在他颈侧。 方成悦双手用劲搂紧了她,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被这个毫无缝隙的拥抱给挤没了,纪鱼藻仰着头拼命呼吸,他身上那些带着消毒水的清冽味道全部涌进鼻腔,她双手往外推着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走廊里的这一条线段上,只有面对面两个试衣间。 黎初这边的帘子被拉开,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她盯着对面那个试衣间,狐疑却坚定的走过去。“方成悦,你在哪?” 方成悦本来要拉开帘子的手被纪鱼藻一把给握住了,她往后拉着他,单手捂上了他的嘴巴。 两个人叠在一起,他低头,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满地的纸钱已经让她够悲愤的了,纪鱼藻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可怜。尤其还是在他妈妈的面前。心事如此迂回,从小到大,她看过的脸色,听过的恶语,已经够多了。此刻她不想去屠龙,只想当鸵鸟。 “别让我当第三者。” 脚步声停了,帘子迟迟没有被挑开,他们只听见黎初短促而急切的叫了声“阿姨”,外面脚步声杂沓,尖叫声四起。 纪鱼藻和方成悦对视了一眼,完了,以她浅薄的经验来判断,又出事了。 帘子被分出一条线,纪鱼藻顺着那条缝往外看,有几个店员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外面的情形并不分明。 她趁乱又悄悄往前走了几步,这次终于看明白了。 一个男人侧对着他们,胳臂抬着,一把刀正架在张文惠脖子上,是个戴着黑色口罩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人。 此时纪鱼藻的手机却不管不顾的响了起来。 第33章 ◎祸。◎ 是小米打来的,接通头一秒就开门见山的说:“姐,又出事了。” 纪鱼藻听完后无力的放下了手机,城中村第三位女性遇害,死者是个十三岁的女孩,颈动脉被割断,依然满身伤痕。比她是个孩子还要残酷的是,她遭受到了比前两位成年女性更惨烈的伤害。 纪鱼藻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那感觉仿佛是深夜你一个人拎着一袋子钱去搭乘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有个长相凶残的男人跟了你一路,现在他就坐在离你三四个座位远的地方,冷笑着,从头到脚,一直一直,用盯猎物似的眼神在盯着你看。 胸中怒火中烧,纪鱼藻已经无法再按捺。 她刚走出试衣间一步,却又被方成悦拉了回去,他已经报了警,压低了声音表情严厉地问:“在医院受伤的事,你还想再发生一次?” 纪鱼藻想,那怎么能一样?上次那个人内心软弱,挟持人质只是为了纾解情绪。可眼前这个人呢,他目标明确胸有成竹,因为不了解,所以毫无弱点。 “他是为了我来的,”纪鱼藻盯着他,目光灼灼,“我出去,你妈妈就没事了。” 方成悦突然觉得痛心,前因后果串联,他立即想到了一个画面。“是上次送你回家时,一直在监视你的那个人?” 纪鱼藻点了点头,她松开他的手,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意,“算了吧,方成悦。” 像是突然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方成悦连忙伸手却没抓住她,纪鱼藻快得像条鱼一样从他手中溜走了。 “阿姨,这裙子实在是不适合我。”她胳膊上仍是挂着那个红袋子,另一手拎着裙子慢悠悠的踱出来,表情遗憾。 金竹笙变了脸色,心想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笨,明明都躲掉了,还出来干什么。 黑衣人挟持着张文惠,一双眼睛隐在帽檐下面,他的脸密不透风。 纪鱼藻走近一步,他就会随着她的身形变化位置。 “这位……小哥,”她安抚笑着,语气随和:“你的目标应该是我吧,别误伤了别人,我跟这位阿姨换一下,好不好?” 那人仍是不肯开口,他戴了双胶皮手套,反侦察能力十足。 方成悦观察着黑衣人的举动,见他并没有十分过激的行为,要说真是为了纪鱼藻来的,那应该选在偏僻的地方下手才是上策。商场里各个角落都是摄像头,即便装扮的再好,总有被警察发现的破绽,他何必这么想不开。 因此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是伤人,而是他们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显然纪鱼藻也是这么想的,瞬息间她猛地向嫌犯扑过去,在黎初的尖叫声里张文惠被一把甩开,嫌犯转身就跑。 纪鱼藻紧随其后,方成悦检查了一下母亲的脉搏,不顾她的阻拦也追了出去。 那个艺术综合体,只有二层,从外面看,是个类似于莫比乌斯环的造型,因为是个封闭的圆环,因此纪鱼藻从一端的扶梯口下去,穿过另一个扶梯上去,正好堵住了那个仍在二层逃窜的嫌犯。 后面方成悦也追了上来,恰好有几个来逛街的年轻女孩推开了消防门,嫌犯冲过去,躲进了正要关闭的电梯里。 纪鱼藻来晚一步,眼看着电梯门关上,她转身又从楼道跑下去。 出了商场,外面热浪滔天,大街上车轮滚滚,噪声穿破鼓膜,万物都在轰鸣。 纪鱼藻追着嫌犯穿越马路,正在移动中的车流猝不及防,一辆行驶速度很快的厢式货车闪着车灯冲过来,等发现她的时候司机已经来不及刹车,千钧一发之际,方成悦拉扯着她滚到了一侧。 第63章 司机吓得打开车窗破口大骂,就这么耽误了一会,嫌犯活像一滴水汇进海洋,眨眼就消失了踪迹。 突然一声尖锐的碰撞声惊心动魄的响在耳侧。 为躲避嫌犯,一辆大货车左拐时与另一辆小轿车撞在一起,货车全翻在地,轿车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出难看的痕迹,即便急刹至此,车仍然毁了三分之一,地上洒满破碎的残片。 车祸现场触目惊心,地面上有刺目的血迹,两位浑身是血的司机被围观的百姓拖出驾驶室,看起来奄奄一息。 方成悦和纪鱼藻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他走到伤重的那位司机处,利落的解开男人的衣领、皮带,伸手往他口腔探去,在掏出其中污秽的呕吐物和血水后,又跪在地上俯身贴近他的胸膛,心脏已然没了跳动。 方成悦右手握拳,拳心向下,抬起手臂猛地朝患者的心前区击去,连续又做了两次,密切注视着男人的颈动脉。 人群愈发靠前,很多人拿出手机拍摄,纪鱼藻指挥着现场,大声道:“请大家退后,不要围观,给患者保留新鲜空气。” 时间的流逝像是一把垂在颈间的剑,方成悦面色沉重的注视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患者的颈动脉搏动了一下,紧接着又跳了一下,他双手交叠着对病患进行胸外按压。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仿佛停滞,可患者仍然毫无反应,有人开始质疑患者的死亡。 “死了吧?肯定死了。” “伤成这样,我就说吧,活不了了。” 长时间胸外按压让方成悦的胳臂变得机械而劳累,在场的人心怀犹疑,为一个人的死亡作旁观评判者容易,却很少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的死亡变成直接责任人。 就在此时,有人突然站了出来。“我来吧。” 纪鱼藻抬头,发现说话的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相端正,表情看起来严肃又痛苦,苦行僧似的。 在方成悦跟那个青年的共同努力下,整个心肺复苏术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此时120的急救人员已经赶到现场,被施救的病人也能清醒说出自己疼痛的位置。 “另一个伤势较轻的司机小腿胫骨腓骨骨干骨折,已经用树枝代替夹板固定,也进行过简单的止血包扎处理。我是海源私立医院的医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位……” 方成悦四下里寻找,发现刚才帮他施救的男青年已经不见了。 纪鱼藻也丢了。 方成悦起身,四下里灯火霓虹闪烁,可是他想要的人呢,是涉河都到达不了的彼岸。 他突然怀念以前她追着自己跑的那些时光。 如今事随时移,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 纪鱼藻去了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爷爷仍在睡着,李大海不在。 她又退出来,在接诊台那里跟夏护士聊了一会。 “夏护士,肺癌三期的病人,什么时候转到心胸外科啊?” “明天转。今天林医生过来跟吴主任交接了。” “那……”纪鱼藻又把身子往接诊台里面探了一进,她笑着问夏护士,“我那个陪床的弟弟什么时候出去的,您还有印象吗?” 夏护士摇了摇头,“那么多家属呢。不记得了。” “哦,谢谢。”纪鱼藻准备走了。 “哎,等会等会。”夏护士又叫住了她,心想这位警官跟方成悦看着关系很好的样子,应该可以从她那里打听点信息吧。“我听说方医生也要转岗是吗?” “嗯?”纪鱼藻故作思索的模样,套了句话。“好像……听他说过吧……大概快了?” “唉……”夏护士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了。 对于这种起伏不定的心绪,纪鱼藻很有心得,便好心劝慰道:“只是转岗,又不是离职,想见可以随时见嘛。” “怎么见啊?”夏护士心酸地说:“虽然转去心胸外科是好事,但离开了这里,以后总是没有那么方便,更何况人家还有女朋友了。” 原来他要离开这个岗位了吗?也对,留在这里因为爷爷的病情两个人总是会碰见,他妈妈估计是不乐意让自己跟他多接触的。 留给纪鱼藻感慨的时间并不多,电梯口那里,数字一格一格跳上来,她警醒的注视着,为了掩饰,还要安慰一下夏护士。 “黎医生也没那么小气,眼睛长在自己身上,看一眼总不犯法吧。” 夏护士同情又感佩的望着她,赞叹道:“还是你心态好,我得向你学习。” 纪鱼藻尬笑两声,数字停摆,电梯门打开。李大海拎着个外卖袋子回来了。 她停止了交谈,迎着他走过来。 “大海,刚刚出去了吗?” “晚上有点饿,我去买酸辣粉了。姐,你吃吗?” 纪鱼藻一直笑着,语气倒是温和的紧,“不了。明天要去陵园祭拜一下我爸爸,我去跟爷爷说会话。” 李大海应了句“行”,纪鱼藻又看了一眼,他耳朵上面的头发,勒出了一道扁塌的痕迹,应该是帽子压的。 纪允江已经醒了,戴着老花镜正从手机上看新闻。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个个都腆着大肚子,挨挨挤挤,交头接耳。三五个排在一起,就占去了手机三分之一个屏幕。 纪鱼藻走进来,笑着问:“爷爷,吃不吃苹果,我给削一个?” 第64章 “算了吧,没那个福气。我怕你削着我。” 纪鱼藻心想,这倔老头真是讨厌。 去年春节前家里请保洁公司打扫卫生,人家忙活两三个小时,看着满头大汗的样子道一声“辛苦”付钱就好了,他偏要戴着眼镜挑毛病,透明锃亮的玻璃不要看,边角旮旯里却又抠出来不少泥,平白给人家添堵。 “爱吃不吃,不吃正好,一会我带走。” “等我做完手术,下去见到老太婆就跟她告状,说你孙女虐待我。” “哎呀,你这个人……”纪鱼藻嗔怪的说,“医生都没放弃你,你怎么还自暴自弃了呢。” 纪允江岁数大了,脾气就跟小孩似的,胡搅蛮缠的说:“你都不来看我,怎么知道我病情多么严重。” 不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不能耽误工作,三番五次赶自己走的吗?纪鱼藻气滞道:“好好好,全是我的错。爷爷,明天爸爸忌日,有什么要跟他说的吗?” 纪允江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他抿着唇道:“告诉他,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死!” 医院病房里的光源不够明亮,昏昏黄黄晃晃,纪鱼藻的心绪也是,如同外面没有月亮的黑夜。 “明天看完他,我就回来。” 这句话仿佛一个谶语,代表着事与愿违的遗憾。 第34章 ◎吻。◎ 纪鱼藻心中还有很多疑惑,关于记忆中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个男人现在的下落,还有李大海。 她内心凄惶,总感觉身处迷雾,如同小时候常去的公共澡堂。 水汽蒸腾,哗哗作响的房间里,来往的人们面目模糊,你要小心避让着他人白花花毫无遮掩的身体,还要担心着脚下积存的水会不会让自己摔倒。洗完后换衣室里,如何克服因为没擦干身体穿衣服时的阻力,还要忍着疼痛梳开团在一起的头发…… 各个场景,种种担忧,无数心绪,在那个潮湿的房间里,无数次让她觉得是感官和心灵一块受难。 “爷爷,那个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纪允江的眼睛如同金鱼的腹部,眼珠是白中带黄的,黄色更多。肿胀的眼皮和下眼睑鼓起来,就更像了。 “你说谁?” “我刚来家里的时候,那个……叔叔。” 纪允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他咒骂着,情绪非常激动,大声质问:“他又去找你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问?” “我一直记着。”纪鱼藻勉强自己笑了笑,陈述事实:“时不时会想起来。” 纪允江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后果对她的伤害性竟如此持续而冗长。即便她总是在遮掩,用健康的成长,优异的成绩和体面的工作,尽情地,遮掩着内心的创痛。 “爷爷,他从来没进过监狱吧?” 十三岁的女孩,对于这个社会治安的全部想象,是正义会制裁一切犯罪者,她不会再受到伤害,爷爷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现在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身为社会正义的执行者,心里比谁都明白,毫无证据的伤害,连法律也无法制裁。但个体对于伤害的咀嚼和品味,却是连绵不绝的。 “他一直在某个地方,过着可能比以前更好的生活,甚至还在以殴打和欺负小女孩为乐吧?” 纪允江沉默了。 纪鱼藻打起精神,男孩气的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声音轻快地说:“放心吧,只要他再犯罪,我一定能抓住他。” “听你金阿姨的话,转岗吧。” 纪鱼藻怀疑自己听错了。 爷爷又说:“莲池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三年都毫无音讯,八成已经被害了,该做的你都做了,没必要再在上面浪费时间。明天见了你爸爸……”他停顿了很久,才把话说完,“告诉他,是我错了,等下去见了面,再给他赔礼道歉。” — 金竹笙见方成悦一个人回来,纳闷问:“方医生,我们家鱼藻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方成悦表情颓唐:“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她……”金竹笙突然停顿,过了几秒才心怀忐忑的问:“又遇上危险吗?” “没有。” “那就好,”金竹笙捡起落在地上的纸马,像是在喃喃自语,“反正明天总会见到。” 方成悦赶忙说:“我送您回去。” “不用,您留步吧。”金竹笙冲他们微微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张文惠一旁看着,心想这就是自己养出来的好儿子。三年前这样,三年后还这样,狗改不了吃屎,为同一个女人失魂落魄。 她不耐再看下去,今晚受了惊吓,无心再赴约,便推掉了跟安意的约会,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家。 临走前叮嘱方成悦,“你好歹把小初送回去。” 黎初想,她不需要这样边角料的施舍,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是被张文惠直接从医院接走的,彼此的车都没开。方成悦叫了辆车去医院,路上无话可说。 路走了一半,黎初终于将自己的眼睛从手机上剥离,觑着他,饱含嘲弄,“我试衣服的时候,你躲到哪了?” 方成悦的眼睛望过来,连个客套的遮掩都没有。“你不是知道吗。” 黎初望着他,眼泪来的异常汹涌,声音却无限的低下去了,低到尘埃里。“你这个坏蛋,明知我这么喜欢你。” 第65章 方成悦愣住了。他所希求的稳定,是一个连爱因斯坦都解不开的伪命题。而他所希求的亲情,终于还是万劫不复。 剩下的那半程路,黎初的眼泪从未停歇,像是要把自从认识他以来所有的泪都给流干。 为什么,自己要连告白都这么卑微?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恋,都是她一个人的心不甘情不愿。而让她更加感到无望的是,年少时想要的那个人不会回头,而她也得不到自己的破镜重圆。 医院门口,出租车停下,一对男女下了车。 黎初还在哭,方成悦感到手足无措。 他只交过纪鱼藻一个女朋友,应付女性的经验十分贫瘠。而纪鱼藻又橡株野草一样蓬勃,很少有需要哄的时候,因此他并不擅长应付眼下这样的局面。 李大海正开着车要送纪鱼藻离开,门口起落杆抬起,车开出来,纪鱼藻从车窗里看见这俩人,突然拍了拍前座说:“大海,不用送了。” “怎么了,姐?” “走不了了。”纪鱼藻紧紧盯着他,像是再缔结一个新的约定。“明天去陵园,你一定要来。” 李大海掩饰性的笑了笑,说:“我记得呢。” 纪鱼藻用力甩上后车门,“砰”的一声把对面两个人的目光都成功吸引了过来。她看了下仍在红着眼睛的黎初,皱眉,略有些烦躁的目光落到方成悦脸上。 “你干什么了?” 方成悦明明毫无过错,却还是被她的气势给唬住了,当下眼神看起来就有点慌乱。“没,没干什么。” 黎初怒视纪鱼藻,赌气似的说:“纪警官什么时候喜欢跟别人的男朋友纠缠不清?” 纪鱼藻冷笑,“你搞反了吧?” 黎初懒得跟她浪费唇舌,赌气似的拉住了方成悦的胳膊说:“送我回家。” “你敢!”纪鱼藻狠狠瞪了方成悦一眼,往自己身边的位置使了个眼色说:“过来。” 方成悦借机拂开黎初的手,如释重负的回到纪鱼藻身边。 “黎医生,”纪鱼藻很客气的警告她:“希望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如果暂时做不到,那就别见面了,慢慢来总会忘掉的。” “还有,我这个人十分小心眼,脾气也不怎么好,尤其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大家都是成年人,还是不要越界的好。篮球比赛的时候,你不是说过我们训练的都跟野人似的吗?您可是文明人,咱能用嘴说的就别动拳头解决了吧。” 黎初紧咬着嘴唇,脸色酱紫,无比羞恼。 纪鱼藻握住方成悦的手,带着他走了。 * 两人走进医院的急诊中心,按电梯往负一层停车场,刚一进去纪鱼藻就泄气了,她松开握住他的手,方成悦眼疾手快的又给拉住了。 他觑着她,不爽道:“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我哪有?”纪鱼藻憋红了脸,小声说:“还不是看你为难我才见义勇为。” 电梯门打开,方成悦看了眼摄像头,将她从电梯里拖出来,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去吻她。 纪鱼藻脚下踉跄,一边倒退着一边承受着这个如疾风骤雨似的吻。后来她退无可退,背抵在墙上,身前的男人却还在掠夺,像是要把之前欠下的那些债都给讨回来。 呼吸焦灼,纪鱼藻的手抚上他的脸,两人稍微分开。 方成悦双手撑在她身后的栏杆上,将她整个人都纳入自己怀中,望向她的眼睛里充满欲色:“再说一遍,是见义勇为还是妒火中烧?” “……”纪鱼藻默了默,还是嘴硬道,“见义勇为。” “骗子。”他低头又去堵她的嘴。 明明她心软又可爱,像春天的风夏天的蝉秋日的午后,她一点都不小心眼,她是冬天里最温暖的人。 — 夏日天亮的早,陵园的一天在清晨鸟叫中睁开了双眼。魂灵与现世一同醒来,两个世界,如此忙碌。 李大海开车将金竹笙和纪鱼藻接过来,墓地都在山上,上坡路一溜台阶,像往生遭的劫,等到了目的地,台阶爬完了生命也结束了。 金竹笙伸手抹掉丈夫纪春生墓碑上的土,从袋子里拿出香烛,点燃后让纪鱼藻给她爸爸拜了几下。 陵园里每两块墓碑之间栽有两棵松树,往山头望去,树木成林,松涛阵阵。 虽有风,但天地间仍然闷热的像个不透风的木桶。树林深处,似有人影躲藏。 纪鱼藻看见了,问李大海,“昨天晚上你在哪?” 李大海纳闷的说:“在医院啊,咱不是见过了吗,姐。” “大海,”纪鱼藻不慌不忙的把香插进香炉,这才抬眼看他,“我要是没有把握,为什么会问你这样的话?” 李大海心理素质不错,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我哪都没去,就在医院,爷爷可以作证。姐,你为什么总怀疑我呢?” “是吗?”纪鱼藻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有恃无恐。作案的人不只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对不对?只要找个跟你容貌身形差不多的人,你们里应外合,足够迷惑我们一阵子了,我说的对不对。” 森林中的人影晃了晃。小米和赵春阳突然从林子中现身,悄悄靠近躲藏的黑影。 金竹笙突然惊声尖叫,黑影环顾四周,拔腿就跑。李大海推了金竹笙一把,也往山下跑去。 小米和赵春阳一人盯着一个,朝着他们奔逃的方向追去。 第66章 纪鱼藻扶着惊魂未定的金竹笙坐在地上,继母狠狠盯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蕴着山雨欲来的黑沉情绪。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金竹笙拍打着父亲的墓碑,情绪激动的问:“都说了不让你再从事这么危险的行业,你为什么不听?”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纪鱼藻幽幽地问:“阿姨,你不想让我当刑警的理由,真的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金竹笙神情危险的盯着她,冷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第35章 ◎怨。◎ 纪鱼藻的情绪有点上头,她平时看惯了继母的脸色,在鸡蛋挑骨头似的夹缝中成长,早就学会了能不惹麻烦就绝不会出头冒尖的求生技巧。 但刚才金竹笙明明就是在给另一个隐在暗处的凶手通风报信,如此明显的偏袒之情,说明她早就知道了李大海的动机。可她却忌惮着自己的身份,不但不坦白,还要先发制人来苛责自己。 其是只要像平常那样不表露内心的想法,尽量唯命是从就不会引起任何争端,但纪鱼藻还是伤心了,“我能有什么意思呢?在这个家里,我始终是个外人。” 金竹笙听了直皱眉头,“你这是对我不满意?从你十三岁来到这个家里,我辛辛苦苦养了你十五年,该做的不该做的,我这个当后妈的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没有不满意。”纪鱼藻将自己炙热的情绪一把按到了水底,尽量心平气和的说:“我只是希望您能对我公平一点。” “公平?”金竹笙冷笑了一声,突然心头火起,她一脚踢翻了地上摆着的祭品,愤怒质问。 “这世上哪来的公平?明明我才是你爸爸的未婚妻,他去山里考古受了伤,你妈妈才照顾了几天,他就移情别恋了,这对我公平吗?!你爷爷非要把他弄回来跟我结婚,结了婚你爸爸还是忘不下你妈妈,背着我偷偷去跟她幽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他们一块出车祸死了,结果你爷爷还要我来养你!难道这也是公平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纪鱼藻委屈的想,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从来都不敢去祭拜自己的妈妈,明明今天也是她的忌日啊! “莲池有的,你一点都不少。莲池没有的,我也都给了你。我对你,仁至义尽。可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良心是不是被狗给吃了?他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现在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竟敢怪罪我对你不好!我哪里对你不好?”金竹笙边说边握着拳朝自己胸口砸去,“我自己的女儿什么错都没有,可她却死了。反倒是你,背着你爸妈身上的罪,有什么脸面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恨的苦水,她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而这些话也成了压倒纪鱼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仿佛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些年来,因为带着父母烙下的原罪,不管她再怎么小心翼翼讨好卖乖,继母对她永远心怀芥蒂。 而自己那些一直长埋于心底的胆怯、委屈和不公,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没有人会安抚她年幼时受冻过的幼小心灵。 “阿姨,你不要生气。我错了,”纪鱼藻抱住了情绪激越的金竹笙,流着泪卑微讨饶道:“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 金竹笙捶打着她的后背,哭声哀绝,“但愿这辈子我从来就没认识过你爸爸,让他去死!活该他去死!” 泪水从纪鱼藻一双空洞的眼眶中迫不及待的掉下来。 — 公安局,关泰山在听小米和赵春阳汇报追捕情况。 赵春阳表情懊恼,锥心刺骨的说:“嫌犯一号应该是踩过点,对周围的地势非常熟悉,不小心让他逃脱了。” 小米却很洒脱,“嫌犯二号虽然暂时逃脱,但我已经基本掌握了他的行踪,这小子跑不了。” 关泰山给气够呛,“合着全跑了呗。纪鱼藻你干啥了?”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甘愿挨批,全然没了平时那副来去自由的松弛样子。 马陆喝一口水,盯着她一双哭肿的核桃似的眼睛,心想她一向是以想得开的模样掩饰想不开的内心,这世上除了生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值当的把自己内耗成这样。 “关队,”马陆笑了笑,打个圆场:“都是些小青年,哪能不犯错呢?咱就得在错误中锻炼和培养队伍嘛。慢慢来,不着急。我有个主意,一箭双雕,要不我说说,大家看看行不行?” 马陆是老刑警了,办案经验丰富。关泰山十分倚重他,一听这话喜上眉梢,连忙道:“马哥,你说。” “没别的,就鲫鱼,可能得受点委屈。” 纪鱼藻抬头看她师傅,毫不犹豫的说:“我没问题。” “行,那我说说。” — 海源私立医院心胸外科现有医务人员13名,主任医师1名,副主任医师2名,主治医师4名,住院医师2名,实习医生3名。 主任医师蒋麟曾担任安大附属医院心胸外科博士生导师、学科带头人,后辞职追随林海元的脚步来到这里。 副主任医师祝岩尤其擅长先心病与瓣膜病的微创手术,堪称心外“一把刀”。副主任医师丁红军,待人和善,风度翩翩,是心外的“明星医生”。主治医生文凤才和林烨是从安大毕业的师兄弟,其他两位是从市县医院上来委培学习的医生。 第67章 而住院医师马力扬,就这么巧,正是前天帮着他处理车祸现场的那位医生。方成悦见了他有点意外,两人挺有默契的点头致意。 蒋麟为了方成悦来,特意开了个会。 “小方,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团队。我跟院长反应好几次了,好不容易才把你给要过来。” 方成悦硕士阶段是他的研究生,毕恭毕敬道:“谢谢教授,我一定好好跟各位前辈老师学习。” 林烨一直沉着脸,对他没有一丝热切的情绪。 倒是同时在场的主治医生文凤才活跃了气氛,半开玩笑的调侃道:“哟,学弟大名如雷贯耳,这回可算见着真人了。依我看,比他们传的还要帅。是不是,林烨?” 林烨没搭腔,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 医生们忙得紧,方成悦来了以后也没什么适应的时间,因为有台瓣膜手术要做,大家分头去做准备了。 * 白天在门诊,方成悦收治了一个复杂性先天心脏病患儿。 孩子是个七个月大的女婴,母亲王莹带着她从下级医院来到这里寻求治疗,方成悦诊断后让她先去办理住院手续。 晚上,他研究了一下女婴的病例,看到疑问处,便起身走了出去。 走廊里隔着两个房间是林烨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进去见他也在研究病例。 林烨抬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张脸上惊讶又温和得打了个问号。 “来请教你个事。”方成悦把拍的心脏彩超从电脑里调出来,问:“一个7个月大的复杂性先心病人,大动脉转位、单心室,你觉得手术治愈的希望有多大?” 林烨仔细看着相关材料,慎重的说:“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手术非常复杂,预后也相当差。如果你坚持要为她做手术,我想大概需要三期,越往后手术难度越大,风险也越大。手术的难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病患这么小,身体条件是否合适?病人家属能否负担那么重的医疗费用,这些你都综合考虑过没有?” 方成悦表情严肃的听完,林烨的回答与他的担心不谋而合。他知道他说的都对,但正确的言论是建立在保守不作为的基础上的。 如果劝说他们实施保守治疗,孩子肯定会死,但至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活着。如果做手术,病人可能会活下去很久,但也可能更快的死去。 方成悦自认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当他选择走上医生这条路的时候,在一些疾病的面前,永远没有完美答案。 林烨看着他,酝酿了很久才客套地说:“今天你第一天过来,按说该请你吃顿饭。但我想以我们的关系,你应该也不希望跟我单独相处吧。” 方成悦倜傥的笑了笑,出人意料的说:“倒也不是。” 林烨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起身脱了白袍道:“那走吧。” 临走前,方成悦从林烨电脑上看到他正在研究的病例,是个叫“郝淮”的中年男性,冠心病心绞痛患者,右侧冠状动脉多处可见散在钙化斑块,管腔严重狭窄约80%,还伴有严重的高血压、高血脂。 “这病人情况不太妙。” “是。但他不太配合,到现在也不肯住院。” 两位医生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却撞上了来找林烨的周嘉心,方成悦见她兴冲冲一张脸,说起话来脸上红霞漫天的样子,心想她的心思可一点都不难猜。 还是像往常一样,她听完他们的行程,连忙乖巧又热情的说:“我也要去。” 出门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周嘉心心里存着些别的小心思,转头征求方成悦的意见:“叫纪鱼藻一起出来玩啊。” 林烨皱了下眉头,很明显是不愿意的。 方成悦也给挡了一下:“她工作忙,应该没有时间。” 周嘉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说:“没事,你只管把手机号给我,我自有办法劝她。” * 纪鱼藻还是来了。 周嘉心定的地方她听都没听说过,那边便给发了个定位过来。路上叫了辆车,她跟着导航从城中村最边缘的地方进入安城市最核心的纸醉金迷的场所。 到了目的地,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地方,进去后倒是曲径通幽。前厅里灯光布的很幽暗,山石流水全是造景,胡桃木条桌上,摆了张古琴,墙上挂了幅观音像。 纪鱼藻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包厢,推开门见周嘉心正托着腮下神,跟前摆了瓶红酒她在自斟自饮。 除了方成悦,林烨和周嘉容也在。 周嘉容不知道在开什么玩笑,见纪鱼藻来了,突然闭了嘴。 他显然喝了不少酒,嘴巴里叼了根烟踉踉跄跄的走过来,立正站好,弓着手在太阳穴那里敬了个礼,说:“首长好,方成悦说不让你喝酒,所以我们先开始了,你不会怪罪吧。” 纪鱼藻摇了摇头,正好赵春阳打电话给她,她拉开阳台上的木质门,躲到了外面去听。 赵春阳问:“师姐,你怎么出去了?” “跟朋友有个约会,”纪鱼藻看着远方,一会又笑了起来:“我总得出门,给他们创造一些机会吧。” 正说着话,方成悦却拉开门进来了。 纪鱼藻连忙挂断了电话。 第36章 ◎“我会是城中村被害的第四个人吗?”◎ 方成悦看见了她放在背后的手机,伸手绕过她的腰,捞了两下都被她躲过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电话,我还不能听?” 第68章 纪鱼藻抬头,略有些嗔怒的说:“是工作上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最好是这样。” 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温热的触感传过来,纪鱼藻心里一颤,不放心的往包厢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么多人呢,干嘛呀?” “眼睛怎么肿了?你哭了。”方成悦拿拇指在她眼底那里轻轻蹭了一下。 “废话。白天去看我爸爸,当然要哭啊。难不成还要笑?” “那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纪鱼藻白他一眼,“无聊。” “抱一下就不无聊了。”他靠过来,将她纳入怀中,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纪鱼藻心里漾着春水一样的柔波,踮起脚,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阳台上的木门突然被拉开,两个人蓦然分开。 林烨看着纪鱼藻。开门的一刹那,尚未来得及分开的两个人拥抱着的画面撞进脑海,他曾经就幻想过,如果她恋爱,不可避免地会跟另一个男人拥抱接吻,甚至产生更亲密的举动,但那些都是幻想。 一百个幻想也不如眼前一个真实的拥抱来的更让人震颤。 林烨心底里搅起翻天云海,他红着眼睛,伸手拉住了纪鱼藻的胳膊,“跟我走。” 事变突然,周家的一对兄妹包括纪鱼藻都愣住了。 方成悦却一直都在防备,因此他隔在两人之间,硬生生掰开了林烨的手,面色阴沉道:“你想干什么?” “……不能这样,不是这样……”林烨喃喃自语着,直勾勾的盯着纪鱼藻,语无伦次道:“不该这样的,鱼藻,你为什么要这样?” 高二那年,林烨的父母主动向医院请缨去外地支援,泥石流过后,山区生灵涂炭,他们为了医治受灾群众不眠不休,灾后疟疾泛滥,父母双双死在外地。 爷爷奶奶送走了儿子媳妇,将他接回了自己家。 林烨浑浑噩噩的上学放学,吃饭睡觉,生命如同一场盛大开放又瞬间幻灭的笑话。他吞药,救回来看天花板,整个世界都在朝他坠落。 或许,等别人都看不见的下一次,自己就能如愿追随着他们的脚步离开。 父母的过世是核爆一般的重量,很多人苦口婆心的劝他,同情、关切、可怜、劝慰……情感的砝码一个又一个加上去,内心的天平却纹丝不动。 只有纪鱼藻,一句安慰或者开解的废话都没有说过,她只会默默地跟在他身边。那时她早上等他一起上学,晚上跟他一块放学,在把他平安交给爷爷奶奶后会再说一句,“明天见啊,林烨。” 就这样,日复一日走过的辰光和星夜,慢慢地抵消了心中的伤痛。 那些并肩同行的脚步,那些悄悄缔结下的默契,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约定,方成悦怎么会明白又凭什么要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一滴泪从林烨眼睛里滚过,快的就像流星划过天际。不一会儿,更多的流星如暴雨一般坠落,林烨哭了。 “鱼藻……”他呼吸短促,表情痛苦的握上她的手,仿佛将他整个生命的重量都放到了她手中。“我已经没了父母,难道连你都要离开我?” 两人曾经无比重合交错过的生命扑面而来,纪鱼藻眼含热泪的稳住了他不断下坠的身体。原来不管是像林烨一样深切的爱着,还是像自己一样深切的恨着,父母双亡的苦痛从来都没有让彼此真正释怀过。 一旁看着的周嘉心走过来,强势掰开了他紧攥着纪鱼藻胳膊的手,她表情坚定,态度强硬的说:“林烨,你放手!你这样,让纪鱼藻怎么跟方成悦交待?你这是在为难她啊。” — 周嘉心带走了林烨。 周嘉容叫了个代驾,送纪鱼藻回家。路上,他聊了些闲篇,见她也没什么兴致听,便从副驾驶座上回头看她。 “纪鱼藻,咱俩聊聊天呗。” 被负面情绪困扰的她恹恹看过来,“你说。” “我跟方成悦小学就认识了,这你知道哈?你也知道,我妈跟他妈关系很好哈?” 周嘉容的开场白啰嗦又冗长,“方成悦吧,挺高冷的,从小就这样。小学时我进鼓号队吹小号,苦练了一个月才转正,老师表扬我有天分,那感觉老牛逼了。可这感觉也就维持了一个周吧,等他也来吹小号了,老师就再也没表扬过我。” “还有,小学时我喜欢我们班一个女同学。这女同学太傲了,一开始就没拿正眼瞧过我,后来看方成悦跟我关系好才跟我玩。这感觉你能明白吧?我可烦他了,这个‘逼王’。” 司机开了窗,风一吹,酒意涌上来,周嘉容的话更是说得五迷三道的了。 “他上大学的时候我出国了,我学习成绩一直不好,这你也知道哈?我还喜欢安意,可她结婚了,孩子都快生了,人家从没正眼瞧过我。我伤心,借酒浇愁,不过方成悦也不好过,因为你把他给甩了!太好了,我谢谢你。咱俩握个手吧?” 他伸出来的手纪鱼藻当然不会握,周嘉容拼命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哎呀,不好意思,我失态了。那么,接下来,当当当当,重点来了——” “你们分手之后,方成悦打电话让我回国,这你肯定就不知道了吧。操他妈的,那么远,飞机票说让买就得买,非让我回来,我也真就回来了。他自制力一向很强的,也不允许自己放纵,但那晚却喝多了。他问我,该怎么把一个狠心的人从心底里挖出来扔掉?我说那好办,等她结婚你就死心了,就跟我似的。他说我跟你不一样,她结婚了我也得让她离婚,他妈的这就有点不要脸了。” 第69章 “不过我不嫌弃他。”周嘉容的眼皮都变成了三层,眼神不太聚焦的看着她,做酒后吐真言的最后总结。“方成悦,我最好的哥们儿,逼王一个。他不会搞卖惨那一套,喜欢你那就是实打实的喜欢。你不能因为别的男人掉了眼泪而他没掉,你就怀疑他对你不够好。那,我是坚决不同意的。行吧,纪警官?记住了。” 车窗外的灯光一闪,照亮了纪鱼藻闪着银光似的脸庞,她转头,抹掉了脸上的泪。 周嘉容将她放在家门口就走了。 小区里仍是那样,黑黢黢的,因为离城中村很近,里面住的人成分也比较复杂。 夏日天热,在左右臂上纹着龙雕着虎的男人袒胸露乳,拿着把扇子摇的呼呼生风。纪鱼藻蓦地停下脚步,蒲扇送来的风扬起了她半长的头发,男人被吓一跳,奇怪的打量着她。 突然,纪鱼藻转身,拔腿又往小区外面跑去。 她要去找方成悦,有些话既然他不肯说,那就由自己说好了,反正她厚脸皮已经成了习惯。 或许是因为想要见到方成悦的心情实在是太急迫了,她忘记了师傅早就做好的计划,连赵春阳都没知会一声,一门心思只顾着往外面跑。 转弯的时候,早就隐在黑暗里的黑影突然窜出来,拿着块布捂住了她的口鼻,紧接着脖子后面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纪鱼藻身子一软,完全失去了意识。 — 空气稀薄,纪鱼藻是被憋醒的。 一个黑色袋子罩住了她的头,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双手往后被绑在椅子上,双脚也被捆得动弹不得。纪鱼藻试图挣扎,外面的人一看就知道她醒了。 头上的黑袋子被粗鲁的摘下来,世界重归光明。强烈的明暗对比让她的眼睛一时难以完全适应。 纪鱼藻紧闭着眼睛,半天才又半睁着打量四周的环境——这是一间空旷的废旧厂房,未铺砖的土路被人脚打磨得油亮结实。 屋顶吊了几个简陋的钨丝灯,有一些用弃的大滚轴电气设备材料堆在灰尘遍布的角落里,机油和生锈调和出油画颜料般浓密凝固的气味,从鼻端荡回脑海,经久不散。 经过反复的辨别和确认,纪鱼藻终于对目前这个环境有了基本的认知。 荒郊野岭,稀无人烟。 有人正慢慢靠近,灯光将他的影子扯大了无数倍,气氛看起来有点阴森。 纪鱼藻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黑衣黑裤、头戴黑色鸭舌帽的人坐在了离她两米远的另一张椅子上。 他仍是戴着黑色口罩,一张脸遮得密不透风。 是李大海吗?还是另外一个人? 那人刻意哑着嗓子说话,“又见面了,纪警官。” 纪鱼藻还能笑得出来:“这可不是件开心的事。” 男人也笑,“你害怕吗?” “有点。”纪鱼藻问:“我会是城中村被害的第四个人吗?” “我想在你身上玩点新花样,”黑衣人的音调十分轻佻,“先奸后杀怎么样?” “最好别这样。”纪鱼藻在拖延时间,她从跟周嘉心他们约会的地点往回走的时候给赵春阳发了条信息,计算着时间,如果她不回去,他们一定会有所察觉。“我比较爱面子,不想那么没有尊严的死去。” “这你没得选。” 男人轻笑了一声,开始脱衣服。 第37章 ◎莲池,是你吗?◎ 当刑警的第三年,纪鱼藻已经见过了太多惨不忍睹的案件。一个在正常生活中看起来老实腼腆的人,也许犯起罪来会天赋异禀。人格成长的起点,与他身处的外部环境息息相关。 她试图找到罪犯与外部环境的连结,来验证自己对他的部分猜想。 “你又不是个惯犯,为什么会选中城中村的女性实施犯罪?” 男人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聊天,明明当他说出那些恐吓或者血腥的话时,之前那些女人惊恐无助的反应才能取悦他。可眼前这个却冷静理智到令人生畏,他停了手上脱衣服的动作。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们的人检查过,当你加害第一位受害者时,她身上的伤痕还很慌乱。”纪鱼藻紧盯着他,又说:“第三位受害者年纪最小,可你犯罪的自信却最高。” 男人开始在她面前踱步,两三个来回后,他突然站在她面前,胸有成竹地说:“你错了,熟能生巧,你才会是我最自信的那一个!” 纪鱼藻不慌不忙的笑了笑,“一般来说,性犯罪无外乎有‘性’和‘暴力’两个诉求,他们妄图通过羞耻伤害,拥有对另一个人的绝对力量和控制。你制造的现场,看起来都是性犯罪现场,可为什么只有暴力,没有性?” 男人不再搭腔,纪鱼藻又笑了:“第一个可能,你是在故意误导我们顺着你伪造的方向去调查,这确实也浪费了一点时间。不过警方不是傻子,尸体也不会撒谎。她们身上有针眼,虽然藏得很隐蔽,但是法医找得到。” “第二个可能,你本身是个没有性侵犯能力的人,所以挑中的下手对象都是些相对来说更弱势的女性,这样才能凸显出你的力量和对受害者的控制权。我说得对吗?” 男人哼笑了一声,“你一向聪明。” 虽然纪鱼藻在竭力避免自己心中的猜想,但事实已经呼之欲出。 第70章 一个妄图拥有绝对力量的人,一个伪造性犯罪现场的人,一个让李大海心甘情愿当帮凶的人…… 纪鱼藻停顿了一晌,声音里有着止不住的颤抖,她轻声问:“莲池,是你吗?” 男人的沉默震耳欲聋,他重新开始脱衣服,每一个动作都精雕细琢,像个无限拉长的慢镜头。 纪鱼藻的神经被放在锯齿下面来回折磨,不管结局是不是猜想的那样,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痛不欲生。 黑色的外套像蛇皮一样蜕掉,里面露出窈窕的女性身姿。他摘掉鸭舌帽,露出短却柔软的头发,最后,他扯下了自己的口罩。 那是一张跟纪鱼藻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纪鱼藻呆了。惊恐像病毒一般蔓延在体内,迅速侵占了她的思维。怎么会?不是莲池!那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好半天她才能开口去问,“你、你到底是谁?” 站在她对面的人却笑了,“我是纪鱼藻啊。” 纪鱼藻迅速调整着自己因为惊诧而显得过于慌乱的心情,最后才难以置信的问:“莲池,你整容了?” 本来,纪鱼藻跟纪莲池就长得有八分相像,没上大学前自己也留长发,总有不相熟的人会错认。现在医美技术如此发达,纪鱼藻想,或许微调一下面部特征是能够达到肉眼看不出区别的程度的。 难道她是想让自己去顶杀人的罪?可如今面部识别技术如此发达,没有虹膜还有指纹,再没有常识的人也该知道这行不通。 那么,纪莲池到底想用自己这张脸干什么呢? 纪鱼藻迫不及待地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纪莲池轻轻抚上自己的脸,一脸懵懂无辜地问:“什么样?我不是本来就长这个样吗?” 纪鱼藻辨不清,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的掌握主动权。“这三年,你到底在哪?我们一直在找你。难道你真的……害死了那些无辜的人?” 为了探听她的消息,纪鱼藻一路从派出所走到刑警队,最终又走到了逮捕城中村连环杀人犯的第一线。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救出来的妹妹,却是这一连串杀人案的真凶。 纪莲池笑了,那笑容背后仿佛隐藏着一张巨大的网,缓缓地朝纪鱼藻罩下来。 “找我?这么恶心的话就别说了吧。一开始,我是在等,可等得心都凉了,你还没来!没有结果的努力,有什么意义?”她的声音嘶哑,紧攥的双手和阴森的表情泄露了她的愤怒和残忍,“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就来找你。谁让你要当警察,不害人怎么对得起你的职业?” 纪鱼藻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荒谬逻辑的漩涡,连她的意识都在扭曲。“这就是杀人的理由?” “对啊,因为别人对我不好,所以我也不想再对别人好了。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是啊,我从被绑架的那天起就疯了。一开始,我也不想当他的帮凶,我连只虫子都不敢踩,何况是杀人呢?可是不行啊,我不听话他就要收拾我,他打我,还要折磨我……” “绑架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他从来都没露过面。”一提起那个人,纪莲池感到无比的惊恐,她突然扑过来,把脸搁在纪鱼藻腿上,双手搂住了她的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姐,我害怕。我睡不着觉,我的心和身体已经不在一处了。” 纪莲池哭了,灼热的泪渗透了夏天单薄的衣服,纪鱼藻觉得胸口很疼。 十三岁那年,她被爷爷从乡下接到安城,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继母的冷淡刁难,小小的纪莲池是她唯一的温暖伙伴。当她无辜被那个男人针对殴打时,也是莲池陪伴着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 纪鱼藻看着莲池用自己的脸说出如此锥心刺骨的话,无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分不清,说出这番话的人到底是莲池还是自己? 纪莲池还在哭,“我的身上爬满了蛆虫和虱子,每一个毛孔都被老鼠和蟑螂踩过。我浑身脓疮,发出恶臭,在梦里我可以用无数种方式去死,可睁开眼睛却依然在沾满屎尿的泥地里挣扎。姐,求你,把你的脸,和你的身份都给我吧,我想变成你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纪鱼藻想,原来这就是整容的原因,是因为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所以才想换个身份继续活下去。 而她,也真的有了抛开一切去献祭的觉悟,她滞钝的问:“如果你是我,那我又是谁呢?” 纪莲池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陈述:“爸爸爱你,爷爷爱你,方成悦也爱你……姐姐,你拥有那么多人的爱,可是我呢?我只想去看看林烨,明明我们都快结婚了啊。” 假如三年前被绑架的人不是莲池而是自己,那么她会怎么办呢?她会不会去犯罪,会不会设计出这一切,会不会也同样请求能否让她再见方成悦最后一面? 对了,还有方成悦。明明还有那么多尚未来得及说出的话,还有那么多没有完成的事,还有那么多没有传达出去的爱意和思念。如果就这么死了,方成悦会不会带着恨意一辈子都不肯原谅她? 她瞬间就理解了莲池的执念。 可是,纪鱼藻习惯了去抽丝剥茧,她想看完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因为贪恋他而隐瞒实情继续待在他身边?会不会因为畏惧警方的追捕而担惊受怕,会不会因为心情不好再度危害社会?关键是,那些冤死的灵魂和她们背后的家人,谁能来给一个公道呢? 第71章 纪鱼藻从混沌离魂的精神状态中重归正常,她问莲池:“当你激情犯罪之后,有没有回过现场,再一次去看看她们的脸?遇害的第三个人,她还是个孩子啊。整张脸都被你毁掉了,浑身青肿,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当她陈述完整个事实,声音里已经充满了愤怒,以至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 纪莲池抬起眼,一双眼睛里蕴着黑沉的暗色,血色从深幽幽的暗色里沁出来,和着透明的眼泪滚下去,那是不甘的嘶吼和怨怼。 “那我呢?谁来同情我?我马上就要跟林烨结婚了,可我却被绑架,成为别人泄欲的工具,连猪狗都不如!我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别人要这么对我?” “这是犯罪的理由吗?你明知道自己的痛苦,却还要把这种恶意再施加给别人!”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我公平一点吧,纪鱼藻。”纪莲池歇斯底里的打了她一巴掌,继而更多的拳打脚踢如骤雨般落下来,她将自己遭受的这一切都返还到纪鱼藻身上。 “想一想,这三年来,你根本都不是个人,只能像个牲口一样被抽打被驱使,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掌握不了,你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只有恨,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被控制的恐惧。告诉我,如果现在遭遇这一切的人是你,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指责我吗?” 脸颊肿胀,嘴角的血流下来,纪鱼藻望着眼前无比陌生的纪莲池,说:“去自首吧,除了自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能够用来止痛的方法。”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死。” 纪莲池拒绝再跟她进行任何精神上的交流。她把纪鱼藻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穿到自己身上,从地上捡起作案时自己穿过的衣服给纪鱼藻换上。 早就备下的汽油被均匀洒落,废弃的厂房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气味。 纪莲池将一团布塞到纪鱼藻口中,一根火柴被她划亮,这一星火苗坠落,继而漫天大火轰然而起。 火苗后是纪鱼藻布满伤痕的脸和身体,纪莲池冷酷地说:“姐姐,别怪我。” 纪鱼藻胸中藏着深深的遗憾,她想,早知道这样,今晚说什么都该把误会解开的。长久以来,那些埋藏于心底的,深深眷恋和遗憾,她都想说给方成悦听。 可惜,一切都晚了,她没有机会了。 火焰的温度烫红了纪鱼藻的面容,浓烈的烟气撅住了她的口鼻。泪眼迷蒙中,纪鱼藻看见门口那里躲进来一个人,看着好像是李大海。 “警察来了。” 纪莲池慌慌地问,“怎么会这么快?几个人?” “三个。怎么办?” 纪莲池突然抚了下自己的头发,怪笑着问:“你看我这张脸?” 李大海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笑。 第38章 ◎“你说他们两个睡过了吗?”◎ 马陆带着小米和赵春阳赶来的时候,废弃的厂房里正火光滔天。 小米踹开门,迎面正看见“纪鱼藻”压着个黑衣人出来,里面的椅子上还绑着一个。 “行啊姐,厉害了。”小米笑嘻嘻的表扬她,“师傅还怕你出事呢。结果没想到,你先抢个头功,害我们白担心了不是?” 马陆也很开心,踹了他一脚道:“你这小子,就是废话多。先把犯人拷上。” “得嘞。” 小米去拷李大海,赵春阳去拷里面椅子上绑的那个。 马陆朝“纪鱼藻”走过来,手放上她的肩膀,满脸欣慰的说:“鲫鱼,干得不错。就是找你的位置费了点时间,回去咱们再总结一下经验。” “纪鱼藻”笑了笑,突然抬起刀往他胸膛上扎去,毫不设防的马陆挨了她一下,手捂上来,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迅速渗出。 “鲫鱼……你,”马陆被她推了一把,仰头摔在地上,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天花板,钢筋外露的破败里,蛛丝缠在几台泛了黄的风扇上,如阎王来拿人的绳索。 大意了,自己这小徒弟不对劲。 事变突然,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纪鱼藻”趁警察不注意,带着李大海跑了。 突然砰的一声,里面被绑的那个人大力挣扎着,因为太用力,连人带着椅子重重摔在地上,她嘴巴里堵着东西,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血气上涌,无限的惊恐和担忧从她眼睛里迸出。 小米看着马陆苍黄的脸色和被鲜血染红的衣服,瞬间慌了神,他语无伦次的喊:“师傅,师傅你可别吓我。赵春阳,快、快、快把师傅送医院,快点!” 他猛地起身,满脸阴狠的朝着椅子上绑的那人冲过去。 赵春阳连忙回身给拦住了,“米哥,别冲动,师傅要紧。” “你把椅子上那个带上!”小米愤怒咆哮:“师傅要是有什么事,老子就算丢了这份工作,也他妈饶不了他!刚才那个是纪鱼藻吧?她是不是疯了?!” * 纪莲池和李大海死里逃生。 李大海不敢开车,带着纪莲池顺着盘山公路往外走,这偏远山区的长途客车上了年岁,车上几无乘客,也没安监控,两人坐到了最后一排。 山里的深夜,带着沼沼的雾气。 司机打着呵欠又攒了会时间,先前早就上来的乘客开始抱怨,他应付着,不情不愿的启动了车子。 第72章 车子晃动,纪莲池闭上眼睛想睡一会。 李大海不想去看她的脸,心中还有丝愧疚,忍不住问:“你刚才是真的想烧死鱼藻姐吗?” “不是没死吗?警察会救她的。你现在该担心的是我们。”纪莲池瞥了他一眼,脸色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她揉搓着手上的血迹,一遍一遍,强迫症似的把手掌都给搓红了。 李大海拿下她的手,握紧了,说:“我不后悔。 纪莲池甩开他的手,嫌恶道:“我要去见林烨。”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是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 纪莲池轻蔑的看着他,嘴上却一点都不饶人,“别自我感动了,我又没求你帮我犯罪。” “我知道。都说了是心甘情愿。” 李大海职专毕业就到纪允江身边工作了。 那时纪鱼藻已经考上公安大学,两个人岁数差得多也不常见,他总觉得跟她有距离感。反而是才上高中的纪莲池平易近人也喜欢跟他开玩笑,两人玩在一起的时候更多。 李大海的喜欢单纯又直接,她一跟他说话就脸红,逗一下就结巴,相比于林烨的冷淡和游离,纪莲池其实更喜欢从他身上找存在感。因此,当她从被囚的地方逃脱出来,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就是李大海。 纪莲池见他实在被自己打击到肉眼可见的情绪不好,她又施舍似的跟他说了句真心话,“大海,我想去看看我妈。” 果然,李大海反应激烈的说:“不能去,在商场也好,在陵园也好,为了让你见金阿姨,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现在哪哪都是监控,再见就出事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敢说。他们两个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被抓进去。 “你费这么大劲整容是为了什么,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 “从我举起刀的那一刻,不,从被绑架的那一刻,我就从来就没想过能逃脱。”莲池望着他,眼神飘忽,绝望笑了,“大海,我们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儿吧,这样死了也值得。” 在有限的时间内,李大海只想尽可能的满足她的愿望。“好。” 纪莲池看他由紧张变得释然的表情,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拿捏他而感到极大的满足。 她摊平了手掌,等待着李大海把手递过来。等真的握住了那只手,纪莲池便心满意足的倚着他的肩膀,安心的睡过去了。 * 清晨的熹微中,周嘉心和林烨一起从家里走出来。昨晚她将他送回来,赖在这里待了一宿。 她很自然地去牵他的手,林烨却避开了。 周嘉心有点生气,等了一会见他也不肯回来哄自己,只好骂天咒地的主动走到他身边,将她的手挤进他指间,林烨想甩没甩开,周嘉心得逞的拉着他走了。 躲在暗处的纪莲池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森森地笑着,转头轻声问:“大海,你说他们两个睡过了吗?” 李大海不知道该怎么答。 莲池又笑,“这婊子是谁?干什么的。” “是个导演系的学生,为了拍纪录片才认识的。” “是吗?”纪莲池想到了个好主意,一副鬼灵精怪的表情,她问李大海,“我姐不算。要不让她当第四个?” 李大海琢磨了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 * 海源医院急诊中心。 小米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叉着腰走一圈,手放下来,到手术室门口停下看看,又往回走了一圈。 赵春阳搀着个人走过来,那人穿一身黑,额头和身上都有伤,嘴角肿着。 小米见了,心头火气,冲着赵春阳吼,“你带嫌犯来干什么?” “……不是嫌犯,”赵春阳老实巴交的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我,我也糊涂了。” 纪鱼藻腿脚都不太利索,三步并两步扑过来,拉着小米胸前的衣服问:“师傅呢?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我靠……”小米怕挨刀,乍一看见她,反射性的往后面躲了一下。站定后又仔细看,这才恍然大叫:“纪姐,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刚才伤了师傅的那个又是谁?” 没一会,关泰山也挟着风似的来了,那眉头就没松开过。 “怎么回事,老马怎么了?鲫鱼你说。” 纪鱼藻把自己被绑架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下,关泰山听完,唏嘘不已,最后下命令。“亲属犯罪得回避,这案子你不能跟了。先把伤养好吧,正好也歇一阵子。” 纪鱼藻握紧了颤抖的双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 清晨六点,马陆的手术顺利做完。 心胸外科主任蒋麟从手术室走出来,给关泰山交待后续的事项,“这老哥命真大,幸好伤在浅表,手术很成功。但术后有创伤,心脏的整体功能都非常脆弱,清醒后、撤呼吸机、拔引流管,哪个都是很难闯的难关,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 关泰山握着蒋麟的手,一个劲的道谢,“谢谢蒋主任,您辛苦了。” 不一会,仍在重度昏迷中的马陆被医护人员推出来,纪鱼藻看着师傅冰冷青紫的面庞,泪水忍不住往下淌。 赵春阳一旁扶着她,劝道:“师姐,你也去找个大夫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吧。” 纪鱼藻本来就睡眠不好,又遇上师傅被刺,这会儿极度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她只觉太阳穴那里仿佛穿了根射线,一盏红灯在脑海中锐叫频闪,无数个气泡蒸腾起来,她脚下一软,彻底人事不知了。 第73章 — 再醒来就看见了急诊科的实习医生何宇,他正在给护士交待病人的情况,对纪鱼藻还有点印象。 “纪警官,醒了啊。唉,这输着液呢,不能乱动。” 纪鱼藻看见病床旁斜上方吊着的输液袋,转头看窗外,天色已暗。 夏护士看她一脸懵的样子,帮她调节了一下药液滴落的速度,“这最后一瓶,马上就结束了啊。” 纪鱼藻慌慌地问:“昨天夜里送过来的,被刺伤的病人……怎么样了?” “转到心胸外科的重症监护室了。” 纪鱼藻央求夏护士给起了针,穿上鞋跑了出去。 外面夜色沉沉,医院大楼里却灯火通明。纪鱼藻感觉自己仿佛正在穿越一扇门,门后面等待的究竟是什么?不辨悲喜,不好决断。 — 那天是海源医院建院40周年,晚上特意举办了个创立纪念酒会。 林海元教授作为本院的突出贡献者,医院邀请他携夫人隆重出席。但老教授手术缠身,一直等到晚上才有点空闲。林烨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去接他们,周嘉心订了束花,打扮得美美的来医院等他下班。 “你怎么来了?” 周嘉心望着他,理所当然的说:“我也要去。” 林烨轻皱了下眉头,沉缓的说:“不太方便。” 周嘉心的脾气在他面前收敛的好好的,她热情俏皮的看着他,问:“有什么不方便?总得给我追求你的机会吧。” 方成悦带着马力扬从后面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就准备擦肩而过了。 “方成悦!”周嘉心赶忙叫住他,问:“你为什么不参加?” “值班。” “方医生,”林烨也叫住了他,他对方成悦的情绪有点复杂,是一种忌惮又不得不面对的尴尬,“抽空……聊一下吧。” 方成悦想,没错,他们之间,试图交谈的每一次机会总是会被莫名其妙的打断。他正想答复,却突然看见纪鱼藻从走廊那一头跑过来,脸带笑意的清脆喊,“林烨。” 跑过他身边的时候,方成悦伸手抓了一下,纪鱼藻却毫不留情的避开了,她笔直的跑过去,一下子就扑进了林烨的怀里。 方成悦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无可避免的感觉到整颗心都在陷落。 第39章 ◎纪鱼藻,我们结婚吧◎ 林烨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好半天才想起来去问:“鱼藻,你……你怎么了?” “纪鱼藻”不说话,拽着林烨白袍的领子往下拉,她吻上了他的唇。 周嘉心愤怒又迫切的将她从他身上扒拉开,横眉立眼道:“你往谁身上扑呢?你是不是疯了?” “贱货。”“纪鱼藻”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不要脸的人是你。” “啊!!”周嘉心气极大叫,她冲着方成悦大喊:“你在干什么!你也不管管她?” 方成悦对上“纪鱼藻”的眼睛,那是怎样冰冷且无情的一张脸啊。 他被这样的眼神钉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即便是三年前,纪鱼藻跟自己说喜欢上了别人要分手时,他也只觉得愤怒和不甘,远不像此刻这般的空洞和绝望。 心慌乱的跳着,塌陷的地方又开了一个洞,风呼呼的吹进来,纪鱼藻的身影在他的心里一点点沉没下去了。他像是沉溺于深海的人,口鼻皆被漫灌,如何呼吸又如何自救,脑子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突然感觉手心里一暖,他的身体被转了过来。 有人踮着脚捂住了他的眼睛,“方成悦,不要看。” 他觉得诧异,颤着手摸上去,覆住他眼睛的那只手纤细有力,确实是纪鱼藻没错。 方成悦将她的手拉下来,终于又看见了那张圆月生辉的脸,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只是脸上有伤,仿佛皎洁的月色被乌云遮挡了几角。 “你……”他哑着嗓子,不敢相信似的轻轻抚上去,“你的脸……” 她难得主动拿脸去蹭了蹭他的手,笑着说:“没事。” “啊!”周嘉心突然尖叫了一声,纪鱼藻看过去,只见她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脸,纪莲池手里正握着把刀再度朝她挥过去,纪鱼藻来不及去救,只好大喊:“林烨!” 林烨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本能反应下钳住了纪莲池的手腕。 纪莲池刺不下去,突然间情绪激越,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你喜欢上别人了对不对?你为什么要变心!” 林烨望着她,不敢置信的问:“莲池……你的脸,怎么会?” 医院里的保安从电梯里跑出来抓人。 纪鱼藻也要去,却被来探病一直尾随着她走到这儿的金竹笙给紧紧地箍住了,她含着泪看向不远处的纪莲池,大喊,“快跑!” 纪莲池只觉胸中无限的委屈涌上来,她红着眼睛,喃喃喊:“妈妈。” 保安见她放下了手中的刀子,像是准备束手就擒了,可从楼道里又冲出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人,几番冲撞下,他把纪莲池给带走了。 “站住!”几个突然出现的,接到报警的派出所民警也紧随其后去追。 继母松开纪鱼藻,劈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我刚才一直跟着你过来的,你为什么要报警!”金竹笙嘴巴颤抖着,单手指着纪鱼藻问:“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妹妹?你难道没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第74章 “阿姨,她是我妹妹没错,可她……杀了人。” “你也在杀人,你杀的是我,是把你从小养到大的我!” 金竹笙把给她带过来的餐盒使劲扔在地上,金黄色的小米粥泼在地上一片狼藉,几个精巧的颇费心思制作的金黄色蛋卷滚到她脚下,哭泣中的食物不忍卒视。 “她失踪了三年,好不容易见了,怎么就成了杀人犯了?”金竹笙伸着手去打纪鱼藻,“就算是杀人犯,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你当刑警有什么用呢?你这个该死的孩子!” “阿姨!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纪鱼藻哭了,毫无征兆的,情绪崩溃似的大喊,“求求你了,别再折磨我了。我可以去死,从我十三岁到现在,每时每刻都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活在这个让我恶心的世上,一分钟都不想!” 她一向隐忍,忍了十多年,这一次爆发,蕴着无限的力量。 金竹笙被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也刺激哭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孩子!你爸爸一个人折磨我还不够,还要让你也来折磨我。” “是,我爸爸跟我妈妈确实犯了错,可是你为什么要惩罚我?无论我多么想讨好你,你从来都不稀罕!莲池杀了人你还要怪我?昨天晚上,我被绑架,差点就被她烧死了!我也是受害者!你问过我一句吗?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抓莲池?为什么你只会骂我?为什么你不关心我,为什么!” 纪鱼藻情绪激动,巨大的悲痛袭来,她痛哭不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付出的亲情得不到回馈,她难过是因为继母在恨她的同时却也在嫌弃的爱着她。 “你为什么要来看我,你为什么要带我喜欢吃的蛋卷,我宁愿你一直对我不好,你别再折磨我了!” 连绵的窒息感袭来,纪鱼藻抬头,看见头顶的白炽灯摇摇晃晃,她闭上眼睛软在地上,滚烫的泪水流过脸颊,流过脖子,流进她寸草不生的心田。 有些亲情,近的仿佛就像隔了一层纸,善良的人一厢情愿的认为戳开了就能冰释前嫌。可纪鱼藻知道不是那样的,她跟继母之间的那一层纸,戳开了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金竹笙这才看得见她脸上和身上的伤,她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什么时候起,这孩子被自己害的伤痕累累? 方成悦将纪鱼藻抱起来,不管内心对她的感情有多浓烈,表现在外面却总是深沉内敛的,“我送你回去。” 纪鱼藻把脸埋进他颈间,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不一会,脖子那里传来腐蚀性的烧灼感,她又哭了。 — 心外科的重症监护室一共有三个,每个icu里面有四个房间,被围在中间的护理站恰似中枢神经。这一晚灯火通明,护士们仍然被病人们换药、测量等状况不一的呼叫忙得根本停不住脚。 今晚医院开四十周年庆祝会,医生人手紧缺,方成悦还要值夜班,他很想陪在纪鱼藻身边,但病人等不起,因此他将她送回病房就走了。 一阵慌乱急促的求救信号打碎了静谧的夜晚,广播里呼叫附近所有医师,护士们一脸严阵以待的表情。 马陆的妻子心里惊惶不已,她赶紧给纪鱼藻打了个电话。 “小纪,你快来!你师傅不好了!” 纪鱼藻猛地站起来,在病房里无措的走了几步,突然拉开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心胸外科跑来。 icu里至少有五六种仪器的声音同时响起,而马陆的妻子接到了病危通知书。 她瞬间被击倒,机械的张开嘴巴,眼泪塞满眼眶,她卑微的求着医护工作者:“求求你们救救他!他这一辈子做的都是好事啊,天啊,为什么对我们老马这么不公平!” 纪鱼藻连忙扶住了她。 方成悦原本正在给一个肺癌病患做术后检查,听到紧急呼叫后立即从病房里跑了出来,护士们的大声呼叫伴随着仪器的尖啸几乎要将他淹没:“谢天谢地,方医生快点!” 医护工作者聚在那里,推车上已经装满了心脏急症的各类抢救药品。 马陆面色灰白,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跟死人没什么两样——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体温、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方成悦让护士注射肾上腺素和阿托品,自己则实施cpr,以期让药物通过按压恢复血液循环。 马力扬刚才偷懒去宿舍睡了会,听到紧急呼叫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衣冠不整的跑进来,他的眼睛还处在迷醉状态,一见强光甚至还控制不住的想流眼泪。 “马力扬!”方成悦喝道:“快去给病患抽动脉血,去检查呼吸够不够!” 马力扬被眼前的紧急状况惊得一个激灵,所有困意踪影全无。 他迅速判断了一眼患者的状况,照常识来说,病患死定了!方成悦的抢救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没用的!这是违反医学常识的! 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全是一些焦虑而兴奋的脸庞。实习医生、实习护士、实习麻醉师……他们正在经历人生中第一次抢救。他们急切的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可是又无计可施。 方成悦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他还清楚记得自己在实习的附属医院里遇上的第一次紧急抢救是以失败告终的。 病人一旦住进这个监护室,身为医生就应该有失去他们的常识。就算手术成功,若遇上急症也很少有人能幸免于难。 方成悦又仔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那是纪鱼藻的师傅,是她一直尊敬的人。当她菜鸟一般迈入庞大的刑警队伍并成为其中的一员时,是眼前的这个人一直带着她教导她,一路保护着她,弥补了自己缺席这三年的遗憾。 第75章 方成悦能清楚感觉到逼近的死亡气息,抢救只要一直持续,病魔就会步步为营,他与死亡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的拉力战。 最为悖论的是,每当他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病人也对抢救有所反应,眼看生命就要回来时,恶化的疾病就会突然反噬,病情一落千丈,比先前的情况更加危急。 “方老师,”马力扬望着他因过分用力而流下的鼻血,惊呼道:“放弃吧,你明知道救不救得活全凭最初那几分钟!” 方成悦又想起纪鱼藻痛哭的样子,她十三岁时父母双亡,从来没有得到过家庭的温暖。就连他自己,一开始对待她的追求也是视若无睹,纪鱼藻从小在这种家庭长大的人,到底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向他告白?她一路走到现在,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给过她父亲一般的亲情,如果他丢掉了性命,以纪鱼藻那个性格,又该如何责怪她自己呢? 方成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次去看检测仪上的心脏评估数据——仍是毫无反应。 “方医生?”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指示。 方成悦咬牙,道:“准备插管。” 马力扬心想方成悦一定是个疯子!他疯了!怎么能罔顾病人已死的事实还要执意抢救呢! 方成悦的手从病人的胸壁上离开,此时一个绿色的波跳如同一团荧光划在心脏监控屏幕上,随后装在病人胸廓上的电极片也传来了信号。 “天啊!不会吧!”马力扬激动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场所有医学生和护士都紧张的盯着那块如同黑色海洋的屏幕,刹那间,一个个正常的心跳监测符号跳出来,像是奖励一般欢快而扎实的洒向黑暗的大海。 阳光升起来,大海上波光粼粼。 “活了!”马力扬热泪盈眶的看着其他医学生,“方医生把人救过来了!他活了!” 当方成悦脚步虚浮的从重症病房走出,强烈的掌声在他身后雷鸣般响起,那些医学生们给了他最持久的敬意。 纪鱼藻扶住了即将要跌到的他,方成悦深深的看向她,他说:“纪鱼藻,我们结婚吧。” 第40章 ◎正经是湿漉漉的正经,冷清是浮光掠影的冷清。◎ 天快亮的时候,病房里能听见附近住户练琴的声音。琴声像锯齿,饱含着挣扎和不满,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被逼着起那么早,发出如此令人苦恼的声音。 纪鱼藻背靠着墙半蹲在地上,她跟方成悦约好了时间,正在更衣室外面等他。 外面的天光正从厚厚的云层里艰难穿过,天地间是青灰的冷色调,医院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 通往活动室的走廊黑黢黢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了,由远及近,他身着白袍的身影越发清晰伟岸起来。 两人的眼睛碰在一起,纪鱼藻看着他如此周正英俊的一张脸,一时间心里还有点小鹿乱撞的茫然。 方成悦推开更衣室的门,里面分了十几个换衣柜,再往里走就是洗浴间了。 夏日清晨,交接班的医生还没来,白袍上沾满了病人的血液和组织液,此刻他只想冲个澡洗去满身的污秽。 “找我干嘛?” 纪鱼藻支支吾吾的,试探着问:“那个……” 他走向其中一个更衣室,拉开帘子走进去,将纪鱼藻隔在外面。方成悦脱下白袍,打开衣柜,将自己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 纪鱼藻从外面拉开帘子,露了个头进来,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窘迫,“那个,刚才你说……要结婚……什么的。” 方成悦抬起眼睛,等着她把话说完。 面对着他的凝视,纪鱼藻的注意力放在他脸上,却又不可避免的结巴起来了,“我……倒是没有,没有当真。” “没当真你来干什么?”方成悦伸手笼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出去,“身上太脏了,你先出去。” 纪鱼藻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明明求婚的人是他,却偏偏又这么冷淡。 她带着怒气,一把拉开帘子,见他正在脱掉上身的衣服,那露在外面的身体,从胳膊、胸部到腰间,每一块肌肉都显得结实有力,浑身上下透出健壮的男性阳刚之美。 纪鱼藻看愣了,吞了下口水又把眼睛移上来。 方成悦捂着她的眼睛又把人给推出去,还拉上了帘子,“都说了脏……你这个人真是,就这么一会都等不及。” 再度被拒之门外的纪鱼藻无所谓的说,“好嘛,那我走。等你有空再说。” 胳膊被他握住,纪鱼藻又被拉了进去,他换了件新的白色t恤,那衣服卡在腰间还未来得及整理,脏掉的衣服草草被扔在一侧。 方成悦单手将她按在墙上,侧身将帘子拉紧,这下好了,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的眼睛里却像放了盏灯火,炽热的,明亮的摇曳着。一开口,那低沉的嗓音却比男孩的琴声更让人挣扎,是爬不起来的那种挣扎。 “说吧。” 纪鱼藻神魂颠倒的望着他,呆呆地掩饰着自己的手足无措。“啊?说什么。我好像,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那我来问,”方成悦神色认真地盯着她:“你单恋我五年,不觉得吃亏吗?” 纪鱼藻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这五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纪鱼藻诚恳的摇了摇头。 “没想过让我补偿吗?” 第76章 她又摇了摇头。 “分手这三年,我很后悔,感觉自己吃了大亏,我想让你补偿我。”他隆起的喉头上下滚动,“我不喜欢你离开我,更讨厌你离开我也能过得很好的样子。我想跟你缔结一种法律上不会分开的关系。” 纪鱼藻知道他长得英俊,但以这样的距离四目相对,灯光罩住了五官,他的脸棱角分明,从眼睛到鼻梁到嘴巴,无一处不周正。可那周正又带着点蛊惑人心的不端,像是一块上好的黑玉沉潜在潭底,正经是湿漉漉的正经,冷清是浮光掠影的冷清。 她在这个勾人的陷阱边徘徊了一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跳进去。 陷阱却再接再厉的诱惑她,“昨天你被绑架,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你说不定还会遇上危险……我只是想,起码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是最先知道的那一个。” 纪鱼藻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脖子,方成悦的喉头蓦地停止了滚动。 她的手还在探索,从他略微凸起的眉骨抚过冷淡深邃的眼睛,滑过精致优美的嘴巴,她略有些敏感的问:“昨晚我在你面前是露了点怯,不过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惨。你突然这样,不是在可怜我吧?” 方成悦难得骂了句脏话,他抓住她作乱的手,一双眼睛里漾着危险的光:“那你先可怜可怜我吧。” 他侧头去吻她的唇,纪鱼藻起先像个标本一样被钉在墙上,后来情思昏昧中开始渐渐有所回应。 方成悦单手绕过她的腰,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他耐心细致的亲着她,纪鱼藻被陌生的情潮推动着,心里像裂了个洞,无所依凭的双手无力的抓上他的背,却换来他更猛烈的亲吻。 — 太阳出来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上午九、十点钟那会,冉晴来探病,见着纪鱼藻先是三百六十度围着仔细检查了一圈,一边看一边骂:“莲池这丫头也忒狠了,连自己的姐姐都能下得去这狠手?难怪我一见她就老想躲着她,你说我这智慧的大脑,怎么这么早就看透了她的本质呢。” 纪鱼藻心里仍有很多担忧,“她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我一个跑社会新闻的,采访过的人受过的刺激见识过的人性,跟你个刑警比也算半斤八两,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她确实不好过。” 冉晴的眼睛里揉不下沙子,“但你想,被绑架的人有多少丢了性命,哪一个不是含恨而亡,给家属带来无可弥补的心理创痛?莲池能逃出来,说明她脑子和韧性都够秤,既然都逃出来了,那该怎么做选择可就完全是自己说了算吧?但她的选择是什么?不去派出所报案,偏要去报复社会。” “她性格比较刚强。” “你错了,鲫鱼。真正性格刚强的人是能够接纳自己的一切,并让犯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刚强罢了,说白了,还是个软弱的人。” 纪鱼藻仔细琢磨了一下冉晴的话,觉得这话倒是也很适合心理仍有阴影的自己。 冉晴又问:“绑架她的人是谁?”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犯罪心理学上怎么说的,是不是作案都得有个动机啊?” 纪鱼藻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当然没那么简单。 “得了得了,别想了。”冉晴不耐再去动那个脑子,“咱不聊这些了,我瞅着你也没什么大事,别跟这儿装林黛玉了,晚上咱俩溜出去吃个小火锅?” “我看行。”纪鱼藻跟她一拍即合,有冉晴陪着,场子倒是一点都不会冷。 不过一会儿,关泰山带着小米和赵春阳也来了。冉晴一见了这面若春阳又纯情又硬汉还爱害羞的弟弟,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都明亮了两三度。 纪鱼藻忍不住在她耳朵边上悄悄告诫,“收收你那哈喇子吧。” 关泰山单独向纪鱼藻了解了一下昨晚纪莲池伤人的情况,一边听一边琢磨,得赶紧调一下监控,这两个嫌犯一天不抓住,城中村人心惶惶的,一天都不得消停。金竹笙家附近是一定要踩好点的,包括纪鱼藻这里也是,碍于她特殊的身份,关泰山想,倒也不是怀疑她会通风报信,只是毕竟有血缘关系在,医院附近也不能不盯着点。 “行,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我上老马那儿看看去,昨天夜里他走了趟鬼门关,把他老婆给吓够呛,连夜都把孩子从外地的学校里给叫回来了。你歇着吧。” 纪鱼藻从病房外面走进来,赵春阳仔细打量了一下,见她面庞上的伤痕浅了点,只有嘴角那儿还是肿着的。 他蓦地开口,抑着心酸,自虐似的验证着自己的想法:“怎么看着你嘴上的伤更厉害了呢?” 纪鱼藻飞红了脸,随便找了句话遮掩过去。“可能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 “我也去师傅那儿看看。”赵春阳赌气似的,叫着小米一块走了。 冉晴嗅觉很灵敏的问:“这弟弟,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纪鱼藻蹙眉,“谁欺负谁是狗。” 冉晴毫无节操的叫了一声,“汪汪……我真的要追这个弟弟了。” 纪鱼藻翻了个白眼,“但愿你说到做到。” 冉晴却较劲似的开始挑她的毛病,她凑近了点,见她脖子的蝴蝶骨那儿突兀地红了一小片,看着像谁给嘬出来的。 她想方成悦这个衣冠禽兽,平时看起来挺正经个样,但该干的事这不一点都没少办嘛,况且脑子这么聪明的人,估计花样会更多吧。 第77章 纪鱼藻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没好气地嗔她一句,“干嘛?” “羡慕你呗,”冉晴又叹了口气,突然转了话题:“晚上要不要叫着林烨一起?莲池这事肯定对他打击挺大的,他心里又爱盛事,我怕这一时半会的,他想不开呢。” “那我们改天再约好了。” “怎么着,为了莲池这事,他跟你闹矛盾了?” 纪鱼藻闭口不谈什么事,只一个劲的强调,“不方便。真的不方便。” 冉晴一想,那不更得说和说和?她不屈不挠的往中间凑:“那好说,叫着老方一块呗。” 第41章 ◎他脸上有一种麻木不仁的消亡感◎ 身为一个住院医生,“住院”是基本状态。 马力扬年少峥嵘,连轴32小时后稍微睡一会还能再继续来个24小时,也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此刻他手里正攥着张照片,脚下生风似的闯来闯去,恰好遇见了正从办公室出来的林烨。 马力扬赶忙刹住了脚步,“林老师,看到方老师了吗?” “没在门诊上吗?” “没呢,刚去找了,他不在。”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我在重症监护室找到的,问了一圈也没人认领,我想再问一下方老师。昨晚病人突发急症,里外都乱成一团了,也不知道是谁换衣服时不小心掉出来的。你看,就是张没拍好的照片,我本来都想扔了,不过我想还是问一下更保险。” 林烨从他手里接了过来,虽然照片模糊到只能看出个身材窈窕的影子,但林烨搭眼一看就知道拍的是纪鱼藻。 他捏着那张照片,心里风起云涌,面上却淡淡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会我问问吧,你别乱跑了。” “行,谢谢您啊,那我先去忙了。” 下午三四点钟那会儿,急诊上送来一名冠心病心绞痛患者,胸痛中心联合心内、心外两个科室会诊,希望能在征求病患同意的情况下,进一步确诊到底是进行介入治疗还是心脏搭桥手术。 林烨拿到病人的资料,发现他就是曾经来就诊过的冠状动脉管腔狭窄的患者郝淮。 郝淮今年五十八岁,外表看起来风度翩翩,想来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只是他双腿患有严重风湿,再加上心脑血管疾病,走起路来有一点跛。先前经营一家文化公司,后来患了病将公司卖掉,闲得无聊就组了个小团队,到安城几个非遗传承人那里拍拍短视频,总算有个寄托的事。 相比于其他病人的迫切,郝淮对自己的病症并不关注,他脸上有一种麻木不仁的消亡感。 林烨仿佛从这个病人身上看到同病相怜的自己,双亲早已亡故,女朋友虽然失而复得却面目全非,他心里还有一个憧憬了很多年的人,但那个人是不管溯洄从之还是溯游从之都是站在河对岸的人…… 除了繁忙的工作,这一辈子似乎已经看到头了,不管再怎么走,到最后无外乎就是个死字,还能怎么样呢? 人生毫无意义。 “林医生,东西掉了。”郝淮从他脚底下把揉皱了的照片捡起来,愣住,盯着又仔细看,半晌才问:“是你女朋友吗?” 林烨没有作答,接过来又装进白袍的口袋里,客气道谢。 — 冉晴的心思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前几日还觉得二环内的老破小实在是有人情味的紧,没几天又觉得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实在受束缚。但凡她跟人有接触,不管那人长相美丑,年龄几何,只要性别为“男”,都逃不过老母亲催婚的x光眼。 冉晴跟纪鱼藻吐槽,怎么妇女解放都嚷嚷了一百多年了,婚姻仍旧是束缚女性自由的一道枷锁? 纪鱼藻答,因为地球上的生命都繁衍30多亿年了。 冉晴道:“那我只享受繁衍的快感,不承担繁衍的后果可以吗?” 纪鱼藻打了个呵欠。“你先找个能让你有快感的人再说吧。” “那赵春阳有女朋友吗?” 纪鱼藻盯着她的侧脸,心想她俩之间说的片汤话太多了,想聊点严肃的天都严肃不起来,“说真的,别把想象停留在嘴上,只有你迈出这一步,才有资格讨论行还是不行的问题。” 冉晴又认怂了,现在这时代,谁还会在没有结果的恋爱上投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呢?纵使这个男人再好,难道自己不珍贵吗?凭什么要迁就对方呢?就这么斤斤计较着得失,很多人因此就错过了。像纪鱼藻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坦坦荡荡毫无怨言的,其实挺难得。由此可见,她是人狠话不多,自己是人怂废话多。 冉晴把邀约的地点选在了方成悦家。 这神话一般的女人要安慰的对象是纪鱼藻的竹马,但她竟以常人绝对想不到的脑回路选择了天降的家。而最神奇的是,方成悦竟然同意了。 “方成悦说,你有他家门禁卡。” 纪鱼藻刷了个脸,两人推门进去。 冉晴无可置信的看着她,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说:“纪鱼藻,你竟然跟男人同居?亏老娘把你想的一身正气。” 纪鱼藻很配合的陪她演戏。“毕竟我单恋他那么多年,总得图点什么吧。就算得不到他的心,那他的人我总可以图谋不轨吧。” 冉晴演不过她,放弃了。 “晚上咱们吃火锅吧。”她让纪鱼藻给方成悦打电话,自己打开个教人做饭的app看备料,看到什么就报什么,“告诉老方,多买点肉回来,还有金针菇、小白菜、豆腐……” 第78章 纪鱼藻拨通了电话,等她说完,对着话筒问:“听见了吗?她说你就是个活该被宰的冤大头。” 电话那头的方成悦正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脸上一直是挂着笑的,冉晴的要求他照单全收。“好,一会就到了。” “我去接你。” 纪鱼藻挂掉电话就要出门了,冉晴看她一副全然欣喜的样子,怅然若失地叫住了她,“你说,以后我们还能跟林烨像以前一样吗?” “我感觉……做人做事没法面面俱到。如果必须要选择,在我这里,方成悦是排第一位的。” * 天渐渐黑下来了。 天气预报里说,三四场小雨过后,气温会下降五度左右,然后又是一场猛烈来袭的高温。季节的交替,也不是那么顺利,终将会走的那个留恋不舍,终将到来的那个也是历尽磨难。 方成悦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超市的临时停车位上,纪鱼藻看见了,快跑了几步想去找他,却突然被人给拉住了。 她扭头看,是林烨过来了。 “跟我聊一下吧,”林烨盯着她,那云淡风轻的声音里掺了点挤出来的笑意:“以后你跟他,有的是时间。” 他那副表情,颓唐里带着认命的心酸,纪鱼藻听完,只觉得刚才飞的很高的心情瞬间被摔到地上去了。 “附近有个咖啡店,只要给我十分钟就够了。” 林烨带着她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了几步路就看见了一家咖啡店。两人进门,一只猫迎上来,是只布偶,性格温顺的喵喵叫了两声。 店主是个短发很可爱的女孩子。 林烨说要两杯咖啡,那女孩便去准备了。布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审慎的望着两个人。 “你身上的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 “金阿姨找过我,她的脾气你也知道,有些话说不出口,但是肯找我,已经是个低头的姿态了。如果不为难的话,就和好吧。莲池这样……我们都知道,以后她只有你了。” 咖啡馆里放着店主喜欢的爵士乐,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猫陪着,这样的生活满足了多少年轻女性的愿望。 纪鱼藻没有接话,因为林烨此刻的心情,她总感觉是芜杂无序的,因此她不会轻易许诺。 “还有莲池……莲池她……” 他忧郁的心情变得雪上加霜。 纪鱼藻蓦地开口,她问的是与这些必须要解决的问题都无关的小事,“你是不是好久都没休假了?如果觉得累,就休息下吧,我感觉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我爷爷七十多了还老当益壮呢,我要是休假他会气死的。” “不好这么比,你们性格不一样。”纪鱼藻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别做傻事。没有人值得你那样。” 高二时,药瓶子放在书桌上,他拿起来又放下,几度反复,纪鱼藻看得见。没有得到过爱的她不会为了父母去死,因此她理解不了得到过深爱的他的心情。 纪鱼藻的手机在响,她低头看了一眼,挂断了,紧接着发了个位置过去。“他在找我。” “好。”林烨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握着一个无比珍视的人,但她却如流沙,攥的越紧丢得越快。店员端过来刚做好的咖啡,林烨看向身边的人,礼貌地问:“或许是最后一次了,我们拍张照可以吗?” 纪鱼藻没有反对。 店员拿过林烨的手机,看着取景框里过于紧绷的一对男女,她想他们一定不是情侣。 两人从咖啡店里走出来,林烨说:“请跟冉晴说一声,我就先回去了。方医生应该也是不乐意看见我们还有来往的。” 纪鱼藻很客观的辩解了一句,“不会,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好相处。” 林烨想,她倒不如不说这句话。 咖啡店位于街边的转角,两人毫无准备的道别,一辆车带着怨念视死如归的撞过来,纪鱼藻反应很快的推开了林烨,她被身后栽植的冬青隔离带挡住了去路,那车便直冲着她碾过去了。 方成悦买完了东西,本来跟着定位在找纪鱼藻,看见眼前这一幕,脑子一白便横过去挡住了她。 驾驶的人狠踩刹车,车堪堪停住。 方成悦和纪鱼藻往车里望去,周嘉心脸颊上贴着块白纱布,眼睛里的神色狠得骇人。 第42章 ◎如此健全却也如此遥远。◎ 周嘉心拍着方向盘,尖厉的喇叭声刺激着周遭人的鼓膜。 很多年前,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女性,被她撞倒后躺在血泊中的惨像一帧帧扑闪在眼前,周嘉心突然被魇住,张着嘴巴哑哑无声,好半天才哭出来,一个劲求饶:“走开走开,不要来找我。” 方成悦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纪鱼藻,走到车前,见她正趴在方向盘上哭。 “心心,把车门打开。” 周嘉心很听话,颤抖着解锁,方成悦拉开车门,小姑娘伸着手抱住了他的腰,哀哀哭泣:“如果我毁容了,以后你娶我行不行?” 方成悦推开她,揭开脸上的纱布一看,纪莲池在她脸上划下的口子虽然不大却很深,就算用了美容针来缝合,那些斑驳的针脚看起来还是有点吓人。 他本来怒气正盛,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却不忍心再骂人,便把纱布轻轻贴回去,安慰道:“没关系,伤口不大。每天用碘伏擦一下,用减张贴疤痕会很淡,后续也可以做一下整形手术。” 第79章 周嘉心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问:“真的?” “真的。”他将她从主驾驶室扶下来,此时林烨走过来,方成悦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该管一下自己的心。” 他的目光滑过纪鱼藻,并未多做停留。 林烨是个高自尊的人,被他这样一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如同在煎锅上立不住脚的虾,“我送吧,冉晴还在等你们。” “不行不行!”周嘉心抱着方成悦的胳膊,拼命摇头拒绝,“不要他送,我要去你家找阿姨。我妈妈看见了,肯定会发疯的,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 说完又要哭了。 方成悦坐进驾驶座,隔了一层玻璃,他的脸看起来像冰霜雕刻。 纪鱼藻眼睁睁地看着车从自己面前开走了。 * 路上,周嘉心又拿出镜子照自己的脸,越看越觉得伤心。 方成悦看了一下后视镜,转过弯去,眼睛的余光一瞥,冷静劝她:“小心哭多了,伤口会感染的。” 周嘉心想想就觉得后怕,过了一会,才小声说:“方成悦,你说我们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呢?虽然我脾气也坏,可是我很害怕暴力。你知道吗?她举刀的时候,眼睛里是带着笑的……” 方成悦看了她一眼,理智的说:“明天还是得跟江阿姨商量一下。落网之前,最好有人能保护你。” 周嘉心眼圈又红了,脸上漾着软弱的涣散,“要不是你们都在,她真的会害死我的。偏偏周嘉容又出国了,如果他在,遇到危险可以先把他扔出去挡一气儿的。” “叫他回来。” 周嘉心被逗笑,可是那笑很快就消散了,心中总是被恐惧的情绪萦绕着,不能释怀。 “你觉不觉得,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国的。我一点都不了解林烨,却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谁知道他就是个危险的漩涡,靠近他的每一步,都像非牛顿流体。” 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滚动,周嘉心努力控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连嘴唇都在哆嗦,“那个女人捅人就像捅白菜一样,我闭上眼睛想一想,当时的自己也太任性太天真了。我突然就不喜欢林烨了。” 指示灯更换,方成悦将车停下,打开扶手盒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如果出现应激障碍,别强撑着,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 周嘉心使劲点头,虽然她一直不懂他,但却非常依赖他。“城郊的道观里有武当山的师傅教八段锦,一次只开放一百个名额,我已经预约了。” 方成悦的脸上终于见了点笑意,“你这不是挺会自我减压的。” “我刚才真的想跟林烨同归于尽算了。他明明有女朋友,却还惦记着别人的女朋友。纪鱼藻也是,她对你一点都不好。” 信号灯变换,车子像红血球一般开始流动。 方成悦警告她:“一会见了我妈别乱说话,尤其是跟她有关的一切。” 周嘉心撅了撅嘴,“真没骨气。被人家甩了一次还这么死心塌地。就算我什么都不说,阿姨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尤其他们家还有杀人犯。” “那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别给我添乱就行。” 方成悦家的别墅近在眼前,周嘉心摸了一下自己的爱车,气还没消下去,“我的刹车就是太好了,应该把林烨撞残的。” “……”方成悦想,刚才差点被撞残的可是自己。 身边的人都是冲动外向的多血质,只有纪鱼藻,冷血得如此宝贵。就连自己去送个女人,一个多小时了,她竟然连条信息都不给发。 * 方成悦和周嘉心进门的时候,张文惠正准备跟丈夫吃晚饭。 方至诚平时应酬很多,难得有一天安安心心在家里吃个饭,见儿子来了,还觉得纳闷。 “你怎么有空过来?又不是休假或周末。” “有事跟你和我妈说。” 张文惠见他表情郑重,心想这是要干什么?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好事。看见跟在他身后一起进门的周嘉心,遮遮掩掩的捂着脸还不肯让他们看。要不是因为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她还以为是他欺负了周嘉心。 “心心,你的脸怎么了?” 方至诚也觉得纳闷,“怎么还贴上纱布了呢?受伤了吗?” 周嘉心再也忍不住,跑过来,紧紧抱住张文惠,满腹委屈的喊:“阿姨,我这辈子算完了。” 方成悦赶在事情变得更加失控之前赶忙说:“我也有个消息要跟二位说。我要结婚了。” 张文惠的太阳穴那儿仿佛装了个起搏器,一阵又一阵的跳动中,她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方至诚倒是没觉得有多意外,“还是那位纪警官吗?” 方成悦点头,“一直是她。” 他父亲问:“你想什么时候办婚礼?” “越快越好。” “那我跟你妈妈商量一下。” 周嘉心呆呆的看向张文惠。只见她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压抑着满心的不耐说:“你就不能让我们把这顿饭吃完再说?” “说完你们更吃不下了,”方成悦已经做好了被苛责的准备,“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张文惠抱着双臂,右手无意识的拿手压了一下脖子那里的衣服,像是觉得荒谬,她又压了一下,板着脸说:“你当然可以结婚,这是你的自由。我不管你爸爸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第80章 方至诚给他使了个眼色,垂下的手小幅度的摆动着,让他快走。 “那我改天再过来。”方成悦真的走了。 张文惠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舒展了眉头,掩饰性的叫周嘉心,“心心,过来吃饭。” 周嘉心乖乖的走过去,张文惠又问:“你的脸怎么受的伤?” 她想起方成悦的警告,不敢再火上浇油,只好压抑着自己想要撒娇的心情说:“不小心划了一下,阿姨,我没事。” * 纪鱼藻拎着一袋子食材回来,冉晴看她空空如也的身后,还觉得纳闷,“方成悦呢?” “送人去了。” 她拿起手机,问;“林烨怎么还不来?要不要打个电话。” 纪鱼藻给制止了,“他也不来了。” “怎么个意思?” 纪鱼藻觉得懊恼,“我好像又做错事了。” “你干什么了?”冉晴还觉得奇怪,“你不是对老方一心一意吗?” “别说了。”纪鱼藻烦躁的捂住了脸,心想自己最近怎么老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那天晚上,送走冉晴,她在他家门口一直在等。 方成悦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上楼,低头看手机,静悄悄的,电话或信息都没有。 三年前,他跟纪鱼藻刚分手,去医院实习,正好赶上急性气胸病人就医。 病人是个21岁的女大学生,呼吸困难、口唇发紫,疼痛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更加绝望。 带教老师问值班医生:“什么情况?” “跟男朋友吵架闹分手,气的。已经吸上氧了。” 值班护士在一旁啧啧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吵个架还能吵到医院来。” 女孩的男朋友是个憨直的老实人,在一旁不住声的安慰她:“宝贝,看着你这么难受,我真是后悔死了。以后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 值班护士不以为然的耸肩说:“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氧气浓度已经给到40%,病人像条失了水的鱼,有气无力的一边掉眼泪一边问:“医生……我,太难受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男朋友紧握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护士把人往外赶,“家属外边等,等不到明天了。” 男朋友还有一肚子要问的问题,但医护人员嫌他碍事,尽快的将他赶了出去。方成悦记得很清楚,那男人一米八的身高,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往下掉。 他觉得不忍心,出来说一句,“医生会插管治疗,只是个小手术,成功率很高的。” 男人看着他,感激涕零,“我不能没有她。” 可后来,因为有严重的并发症,女孩还是死掉了。 方成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眼看着那个一米八的男人哭得抽搐着从自己眼前倒下去,摔下去的那一刻仿佛眼前的地板都在崩裂。 爱一个人,如此哀婉。 他们再也不能一起吃饭。 结婚、生子都是奢念。 而他跟纪鱼藻呢,虽然活着却分手了,如此健全却也如此遥远。 他想去见她。 第43章 ◎黑暗里只有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和喘息。◎ 方成悦开着车,油门踩得狠,一路风驰电掣。 安城市安越区双柳街道派出所,工作人员听完他的诉求,说:“纪鱼藻啊,早就离职了。” “她去哪了?” “那我们不知道。” 方成悦拨通了她的电话,号码空号,查无此人。 多可笑,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只要跟她在一起,好似永远身处闹市。一旦分开,这世上还是那么多人,可他只有孤单作伴。 纪鱼藻,像一尾鱼,尾巴摆一下,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 电梯到达的提示声响了一下,门打开,方成悦从里面走出来。 走两步,看见自己家门口那多了一个人,她倚着墙,环抱双膝,脸搁在上面,好像睡着了。 心里有一块地方酸楚的发着软,他想密码都告诉她了,这人却偏偏要在门外等。 方成悦走过去,浅眠的纪鱼藻醒了。 见他目不斜视的走过来开门,纪鱼藻突然起身,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方成悦僵在那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她抓住他腰间的衣服,仰头看他。 “刚才我本来是下去等你的,看到你进超市我也想过去。不过林烨说有些话想说,应该说是朋友之间的义气吗?”纪鱼藻微皱了眉头,苦恼搜索着更精准的词汇:“或者说,是同病相怜的感同身受?所以才没有拒绝。” 她说完,在等方成悦的反应。可眼前的男人依然冷清如同二月冰封的湖水,纪鱼藻想,果然轻描淡写是哄不好的,那再说得露骨一点好了。 “我从大一起就只喜欢你,从来没有变过心。就算分了手,也一直一直喜欢你。” 方成悦的眼神落下来,如一张黑色的网,沉寂荒冷。 纪鱼藻无法,双手捧住他的脸,踮着脚凑上去,亲在他柔软的唇上。 “上次林烨失态,你让周嘉容送我回家,我是在回去找你道歉的路上被绑架的。因为一心想要见你,所以才大意了。后来莲池放火,我都快被烧死了,还想着要是能跟你把误会解开就好了,否则就这样完蛋,也太死不瞑目了。” 第81章 心里猛地一沉,方成悦觉得自己的肩胛骨那里仿佛被箭给穿透了。 纪鱼藻搂紧他的脖子,眼睛里漾着春水一般的眷恋,“在你面前,我总觉得很自卑,别人也认为你对我不会认真。但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比起用说的,你更习惯去做。方成悦,你能不能快点消气啊?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再分开,好烦人的。” 她踮脚,再次去亲吻他,却因为对方太高,不小心含住了他的下嘴唇。 方成悦放在门把上的手倏然握紧,指纹按上去,门锁被解开。他推她进门,低下头迫不及待地闯进她嘴里,门被粗鲁的关上,屋里一片黑暗。 纪鱼藻被他搂着腰往高处提了提,黑暗里只有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和喘息。 — 第二日一早,纪鱼藻睡醒去洗漱,没一会,方成悦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两人碰上,她蓦然想起昨晚那些耳红心热的画面,低着头一直在躲。 夏季即将结束,气温却一直居高不下。 也许是因为没开空调的缘故,她的额头和后颈都有汗,阳光照过来,发着闪闪的金光。 “鱼藻。” 他叫住了匆匆要走的她。 “啊?” “这周末的时间空一下。” “为什么?” “双方家长见面。” 纪鱼藻心想,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啊,只是互有好感的男女轻微的探索了一下彼此,不需要负责的这么彻底吧? “真要结婚啊?” “你最近不是正休假?反正闲下来了,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是什么逻辑啊,他这么着急,就好像算准一定会节外生枝一样。 纪鱼藻有点为难,“可是我这边……没有父母,爷爷在住院,也没法出席。” 方成悦道:“我会去请一下金阿姨。” 纪鱼藻脸色黯淡,有气无力的说:“莲池这样,她应该没心情管我的事。而且,我感觉你妈妈也不太喜欢我。” “她喜欢。” 方成悦笃定的看着她,又强调了一遍:“不用担心。” — 马力扬不喜欢与孩子们相处,尤其是五六岁的小孩子。 这些初来乍到的生命漾着刚刚掌握了直立行走的欣喜和旺盛的精力。 麻烦又难缠,吵闹而自以为是。 那一双双眼睛里,带着对医生的敌意与不屑,对于这样的儿童患者他非常不擅长应付,因为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任何有关身体状况的有效信息。 但是眼前这一个患有先心病的小女婴才刚刚七个月大,脑袋圆圆的,四肢短短的,面部五官带着轻灵和稚嫩,婴儿与生俱来的可爱气质,会让人的心变得柔软又心疼。 王莹与她的丈夫分别站在病房的两侧,两人的距离有些远,父亲一脸茫然,而母亲则带着天性中本能对孩子的担心和忧虑。 马力扬为孩子做体格检查,王莹在一旁哀哀的问:“大夫,方医生说如果做手术,成功的概率很小对吗?” “任何手术都有一定的风险性,但成功病例也很多,有些患者甚至能够存活三十到五十年。” 王莹被他说的眼睛一亮,迫切道:“咱们医院的治疗水平是国内领先的,大夫,求求你们救救她,她才这么小,宁肯我死了也不能让她死啊。” 丈夫一旁冷眼看着,道:“你可别犟了,闺女得了这种病咱也不指望着她能活。看了那么多家医院都说希望不大,我就不信这家医院就能给治好了?为了给孩子看病咱们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做人得知道好歹,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正因为这样更得治。”王莹表现的十分强硬,她斩钉截铁的说:“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丈夫烦躁的梗着脖子说:“行行行!就你能!有本事你自己去还债,老子一毛钱都没有!” 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感受到从母体传来的愤怒与委屈,她也悲伤的哭了起来。 马力扬实在看不下去这样的人间惨剧,眼看查房时间到了,便急匆匆的去找方成悦。查完房,在病区接诊台前堵住了他。 “什么事?” “方老师,能不能请您为7个月大的先心病患者做手术。” 方成悦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明明不手术能存活的时间更长一点。” 马力扬急了,快走两步挡住他。 “方老师,我一直觉得你跟别的医生不一样。你有技术,有能力,你不会像其他医生一样‘权衡利弊’,你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做出趋利避害的判断,你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得了,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没你说得那么高尚。”方成悦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镇定:“倒是你,什么时候跟自己的患者变得感情那么好?” “……她才那么小,太可怜了,人生还没开始呢。”马力扬知道他并不在意这些上下级的关系,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而且,我也不像你那么冷酷。” “身为一个医生必须得冷酷知道吗?不要同情你的患者,不要跟你的患者产生过多的情感上的联系,那些随之而来的责任和情感都会影响你的判断。你特别想救活一个人,于是你就给他过度的治疗,病患只会死得比以前更快。” “不是因为你使用的药物越多,剂量越大,就能取得越好的治疗结果,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 第82章 马力扬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此时文凤才从办公室里带着风跑出来,招呼方成悦:“开会,赶紧的!” 纪鱼藻爷爷的手术时间已经定下来了,蒋麟主刀,方成悦一助。 会后,方成悦带着护士去跟患者谈话并告知手术事项,那时金竹笙也在。 他嘱咐完各项要求,希望能单独跟纪允江聊一会,金竹笙便出去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跟鱼藻结婚。” 三年前他们刚交往,他的容貌还带着青年的羞涩稚嫩,不似现在这般夺人眼目。约会完送纪鱼藻回来,亲吻时被出去遛弯回来的纪允江看见。 等纪鱼藻进屋,纪允江把方成悦堵住,说:“月黑风高,你们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邻居们会说闲话。我不是个开明的人,希望你以后多加克制。” 方成悦一直遵守着跟他的承诺。 后来,他们分手,只有唯一一次,纪允江又在家门口遇见了他。 方成悦那时学业压力很大,面目看起来沧桑清癯许多。纪允江问:“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性格骄傲,被她无情甩掉却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只好说:“有个病人,今天死在手术台上了。” 纪允江劝慰:“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忘了才能翻到新一页。” 方成悦腰中仿佛被刺了一刀,又说:“我忘不掉。” “只有努力过的人才有资格说做不到。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更何况早已经成年,男子汉能拼到什么份上就到什么份上,就算忘不掉,有本事再打一次胜仗就好了,怕什么?” “谢谢您的忠告。”方成悦已经准备要走了,终是不甘心,又问,“她怎么样?” 纪允江说:“她也在拼命。” 拼命备考,拼命忽视,拼命忍住随时都要掉下来的眼泪。 自此之后,一别又是三年。 …… 纪允江听完他想要结婚的话,点了点头,问:“最近没有病人再死在手术台上了吧?” 方成悦愣了一下,说:“没有。” 纪允江笑了,时光飞逝,自此后,好事都到眼前来。这方医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同意你们结婚。” 第44章 ◎分叉露白,枝桠横出,突兀凌乱。◎ 金竹笙在病区接诊台对过的沙发那儿休息。 不一会,办理住院手续的人来了三个,她想医院永远熙熙攘攘,倒是失不了业的。 有个病患跟着护士去做检查,走过去,看见她,瞳孔像是震了一下,他回头又看她。 金竹笙注意到别人打量的目光,也纳闷的将目光迎上去,突然“啊”地一声惊呼。 郝淮风度翩翩的跟护士说,“请稍等。” 他走过来,金竹笙却突然起身快走了几步,推开门闯进了公公所在的病房。 郝淮愣在当场,也不敢造次,记好了病房号,这才走了。 纪允江疑惑的眼光看过来,金竹笙掩饰地说:“护士嘱咐好了要去做检查。” 纪允江看得出她的慌张,面上并未拆穿,只客气说:“我跟着护士去,你留下。小方跟鱼藻要结婚了,需要商量的事情千头万绪,请你多费心。” 金竹笙心中十分诧异,眼前这个医生,不论从言谈举止还是外貌风度,条件都十分优越,按说是看不上纪鱼藻那样的人。她想不通二人之间是如何看对了眼,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谈婚论嫁? 难免又会想到莲池,假若她没被绑架,大概现在也跟林烨结婚了吧?林烨比这个方医生也是不差的。 等爷爷走了,方成悦请金竹笙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阿姨,不知道周末有没有时间,我父母想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金竹笙心中有疑惑,“鱼藻也同意吗?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同意。”至于后半句,他没有答。“爷爷身体禁不起操劳,家中只有您一位长辈,请您务必出席。” 金竹笙想,养了十好几年的女儿就要结婚了,竟从来不跟自己透漏分毫,瞒得这样严实,好像害怕自己会从中作梗。 “你们都已经做好决定了,对父母也只是知会一声,我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方成悦望着她,想起纪鱼藻失态痛哭的场景,脸上现出一丝不耐,“我是不在意的。不过我想您在她心中的分量不浅,还请您赏光。” 金竹笙听完这话才觉得舒心,忍不住又要拿乔。“知道了,该我做的我自然会做,但能不能行也要看你们的诚意。” “谢谢您。” — 因为警方加大了追捕力度,纪莲池和李大海累累如丧家之犬般东奔西跑。因为整了容,海蛟窝的洗浴房也不再安全了。 那里一直是她的藏身之处。 她与李大海身形相仿,同样穿一身黑衣黑裤,戴黑色鸭舌帽和口罩,两人互相掩映,因此一直未暴露。 女浴这边,搓澡大姨们上了岁数,彼此并无话题。何况她尽力隐藏自己,每日只需把打扫之类的工作完成,与其他人没有太多来往。 因为林烨,纪莲池总是不甘心就这么束手就擒。 李大海早就踩好了点,林烨目前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纪莲池想,他性格温和,因为父母早逝,这才自觉承担起照顾老人的重任,这般有情有义,倒一直是他的做派。 第83章 林海元在医院里有宿舍,晚了就住在那里,省下不少来回折腾的时间。而对林烨来说,值班更是家常便饭。因此家中常年只有奶奶一人。 林家住在一栋二层小楼里,爷爷奶奶上了岁数,因此都住在一楼。老人睡得早,很快家里就陷入黑暗。 那天凌晨,李大海从二楼的窗户里潜进来,将纪莲池拉进去,自己又从楼上跳下,在外面帮着放风。 这个家就在爷爷纪允江家隔壁,同样的户型,纪莲池曾经来过多次,找起来轻车熟路。 她从临窗的那间次卧走出来,往对面林烨住的房间走去。 那个房间,干净整洁,一如往常。 纪莲池伸手,眷恋的拂过纱窗,拂过书柜,拂过他的床。 那时他们在这里做过许多荒唐事。 有一次,他们激烈拥吻,完事后林烨捏着她的手腕一直在确认心跳。莲池觉得羞耻,拧着手腕不让他摸,红着脸问:“你在干什么啊?我的心脏都快爆炸了,怪难为情的。” 林烨便望着她笑,二指并在一起搁在她脖子上。“这里有颈动脉窦,刚才我的手一直压着,它被刺激多了会造成心跳减缓或者血压下降,有时候甚至会出人命的。” 纪莲池望着他清风朗月似的一张脸,摘掉眼镜后,更显得斯文无辜。不过做起那事来,却又意外的凶。 她感觉出自己身体深处微妙的潮热和悸动,仰着脸看他,黏糊糊的说:“你好色啊。” 林烨戳她的脑门:“明明就是你自己色,还好意思说别人。” 纪莲池想到这里,嘴角上扬,有一些温柔的旖旎溜进去,她黑色坚冰似的心好似裂开了一道缝。 她想,这样的好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因为足够灿烂所以才让人执迷不悟。 她伸手又拉开书桌前的抽屉。 里面也是整齐的,分了许多格,有全英文的病例材料,还有一些手办模型。纪莲池推上抽屉,右手边单独的那个柜子却锁上了。 她拉了一下没拉开,之前从没在意过,但现在钥匙就挂在上面。 好奇心驱使,纪莲池开锁,拉开了最上面那一屉。 最左边放了本相册,纪莲池笑了下,心想这个人好古板。时代像是按了加速键,人们把相片存储在手机里,随手拍随手摄,时光轻贱如同过客,谁还想去珍藏那些唾手可得的记忆? 前两页都是些他小时候的照片。往后翻,是他跟纪鱼藻的一张合影,莲池记得姐姐身上那件衣服,是她刚来这个家时,妈妈给买的,两个人一人一件。 再往后,除了两人的合影之外,剩下的无一例外都是纪鱼藻的单人照。笑着的,难过的,沮丧的……林林种种,从她高中到大学,无一不足。 纪莲池的脸色,像毛笔在白布上挥毫,用的劲狠了,笔尖分叉露白,枝桠横出,突兀凌乱。 她仍不死心,一直翻到最后。 一张被揉皱了的身着警服的模糊照片和两人在咖啡馆的合照被夹在透明的玻璃纸信封里,看起来像是还未来得及放进去。 纪莲池仿佛参透了玄机,脸上的表情无限舒展。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他喜欢的人,一直是纪鱼藻。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一个替身?一项寄托?一种泄欲工具? 为什么,她总是充当这样的角色?为什么,别人总是这样不公的对待自己? 窗外,李大海给她信号,大约是耽搁的时间久了,他已经等不及。 纪莲池抄起桌上的剪刀,将相册里面的照片剪得碎碎的,原样给塞了回去。 唯有那个装着两张照片的透明信封袋,她给带走了。 * 爷爷的手术已经做完。 从手术室先出来的是蒋麟,给家属讲了一下手术情况,说瘤体已经切除干净,后面要遵医嘱做好后续化疗事宜,等方成悦缝合完伤口病人就会被推出来。 金竹笙和纪鱼藻放下心,两人等在外面的廊椅上,随时等着护士喊人。 继母打量着她,试探性的问:“你跟那个方医生怎么回事,有感情吗,不是被骗了吧?” 纪鱼藻心想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他骗自己图什么呢?但继母关切的话语里透着善意,她很识趣的说:“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怪不得呢……”她没有再说下去,却又问:“你现在还住在城中村那边租来的房子里吗?” “是。” 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沉默了很久才说:“结婚也好。” 纪鱼藻不明白继母话里的深意,纳闷问:“阿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金竹笙交握着双手,因为用力,骨节处都泛着白,“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我心里不肃静。好赖爷爷的手术做完了。” 不一会,爷爷被医护人员从里面推出来。 方成悦穿一身绿色手术服,口罩已经摘下来了。 白炽灯一照,黑眼圈浓墨重彩的挂在他分明的面部轮廓上,他沉着冷静的交代着术后护理事项。 纪鱼藻盯着他,心想难道是因为专业吗?感觉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冷冽。 她继母说:“爷爷这边我看着,你们该忙就去忙吧。” 纪鱼藻没理这话茬,跟着她一块进了病房。 李大海不在,两个女人护理起病人来越发的捉襟见肘。没一会,从门口那儿进来一位男护工,金竹笙觉得纳闷,性格爽朗的护工心知肚明地问:“方医生没交代是吗?一周前他就交好定金了。” 第84章 见两人一脸懵的样子,开玩笑缓解了一下气氛,“我可是院里的头牌,很难约的。流程我都明白,家属你们今晚可以回去休息,请明天七点前务必过来。” 金竹笙笑了笑,“那辛苦您了。” 从病房里出来,转头去看纪鱼藻,觉得她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她把包挎在肩上,若无其事的说:“头发该去剪一下了。还有,你找的这个男孩子,挺不错的。” 说完她略有些拘谨的离开了。 仿佛风雨中的小舟找到了泊岸处,纪鱼藻心里漾着暖流,脸带笑意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谁也没想到,有人在暗中注视了她很久。 第45章 ◎“你的大礼包来啦。”◎ 一连几日的雨,针尖似的绵密。 林烨是在翻日历的时候,才惊觉节气已经白露。 文凤才看他又在研究病历,单脚勾过他身旁的转椅,坐下后仔细看了看,道:“这个郝淮我还有印象,看着是个体面人。明明身体状况都这样了,还挺在乎自己的外表。这次入院,是因为病情更恶化了吗?” 林烨的眼睛未离开屏幕。“心脏功能严重受损,目前想施行cabg(冠脉搭桥术)。” 文凤才啧啧叹气:“病体条件已经不适合介入支架手术了吗?” “疑似多支弥漫性病变。” 文凤才“嗯”了一声,若多支血管病变,施行支架手术会让血管变得更加狭窄,发生血栓的几率就会大大增高。这种条件下,选择开胸手术无疑是最佳选择。 “不过,他这个年纪,也没个老婆孩子啥的吗?怎么两次住院,也没个人帮衬帮衬?” “我问过,应该是没有。” “潇洒!”文凤才羡慕地说,“我老婆天天嫌弃我工作忙顾不上家,不找也挺好的,没人唠叨。” 林烨撇嘴,“得了吧,嫂子对你多好,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文凤才倒是没再谦虚了,“师弟,差不多也结了吧,小方都快结婚了。” 林烨一直滑动着鼠标的手僵住了,他转过身,五官像是冻住了一般,“你说方医生?这么快?” “啊,那可不。”文凤才举起根笔做投篮动作,“咣”一下撞倒了桌子上摆着的人体骨骼小模型,“我刚才去找主任汇报工作,他跟那儿请婚假呢,还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唉,这下院里好多小姑娘该失恋了。” 林烨猛地站起,高大的身子略微佝偻,天旋地转中稳住身体,才快步走了出去。 被他大力推出去的办公椅还在原地转着圈。 文凤才想这是怎么了,人家结婚,他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 方成悦今天跟了三台大手术,只觉眼睛酸得厉害。他换下手术服,回办公室洗了把脸,湿漉漉的面庞还没来得及擦干,办公室的门就被突然撞开。 他转头,暗沉的眼眸飘过去,正好迎上了林烨的注视。 “听说,听说你要结婚了?”林烨开口,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 方成悦将毛巾覆上面部,干脆有力的擦了两把,又将它丢到架子上。他开口,情绪里泛着凉意,“一周内。” 他冷淡的态度像一盆兜头浇下来的凉水,林烨激越上头的情绪终于降了点温。“嗯,恭喜。” “谢了。” 方成悦走回工位,戴上眼镜从电脑里调出了先心病人的病例。他近视度数不高,有时候盯着电脑屏幕太久,也会戴上眼镜减少蓝光的伤害。 林烨看见了他的屏幕,诧异地问:“你还没有放弃为这个婴儿做手术吗?” 方成悦将后背靠在椅子上,穿着西装裤的长腿搁在外面,他一只手搭靠在椅子扶手上,淡淡地问:“林医生,你真的想跟我聊闲篇吗?” 林烨的眼眸动了一下,“三年前,纪鱼藻喜欢上别的男人,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方成悦笑了一下,并未回答。 林烨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你笑什么?” 方成悦稍微坐正了一些,他客气道:“林医生,我知道你跟她是青梅竹马,不过我想问一句,你真的了解纪鱼藻这个人吗?” “请你不要答非所问。” “我没有答非所问,我在非常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在我眼里,纪鱼藻是个非常喜欢撒谎的女人,为了不让我牵涉到危险的案件里边,会面不改色的说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她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只要看人家尴尬,硬着头皮也要使劲浑身解数去暖场。还有,她很暴力,曾经在急诊室里把一个闹事的混混给绑了。还性急,跟着男人进更衣室连一秒钟都等不了……” “不要说了!”林烨的声音如同逗号停滞了一个长句,他不想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得知自己从未见过的不同面貌的纪鱼藻。“请你不要再说了。” 方成悦望着他,似是在警告:“不要拿以前我不知道的事情来挑战我对她的信任,当你误以为你们拥有很多记忆的时候,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她拥有的记忆可能更多,那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更不该是你炫耀或是要挟别人的资本。” “还有,我不信三年前纪鱼藻会劈腿这事。因为父母的关系,她是个非常非常有道德感的人,当年分手,一定是我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方成悦的眼睛里淬着寒冰似的冷厉,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希望你离她远一点,不要仗着她心软就随便动摇她的心。如果那时候我们再交谈,可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文明了。” 第85章 林烨的脸上像开了个颜料店,红的黑的黄的混在一起,乌漆嘛黑,最后已经分辨不清面部的神色了。 “还有,”方成悦从自己白袍的口袋里拿出个透明的玻璃纸信封,随手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你的东西。” 林烨颤着手去拿,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模糊的本来属于方成悦,但是他显然已经不想要了。更奇怪的是,明明放在家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人匿名寄给我的,你猜会是谁?” 林烨脸色变了。 方成悦又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吧,谁知道她的目标是你还是纪鱼藻。我不能再让她被绑架。” 林烨突然才想明白,原来他急着结婚的原因竟是为了保护纪鱼藻。 他更不敢想,莲池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不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正在遭受怎样的冲击。 * 林烨走了不一会,方成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一条信息。 是纪鱼藻发来的。“你的大礼包来啦。” 他笑了下,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门,见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的脸。纪鱼藻突然拿下盒子,冲他笑的开心灿烂。 这样温暖的时刻,疗愈了他过去三年来所有的不甘和伤痛。 “进来吧。” 纪鱼藻撇了撇嘴,心想至少也要来个拥抱吧?他的反应好无趣。 “你都不问问的,这礼物我准备了好久。” 方成悦坐下,拿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也坐。 纪鱼藻赌气便坐下了。 “把你的礼物拿来看看。” 是个长方形的礼物盒,里面横三竖三共九个盲盒。 纪鱼藻兴致很好的说:“九份礼物呢,是不是诚意满满?你要不要先开一个看看。” 方成悦很赏光的开了一个,那盒子里放了一小包饼干,盒盖上写着一行小字,【我喜欢你的全部】 他被撩的正中红心,抬手掩饰性的推了一下眼镜,说:“我都多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 纪鱼藻眼巴巴望着他,眼神里的小火苗忽闪了一下。“东西不重要,关键是字啊。字。” “哦,”方成悦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说:“看到了。” 气得纪鱼藻想,为什么自己要找个如此无趣如此嘴硬的男人。但她是个非常善于自我调节的人,于是很快调整了心态说:“下一个。” 方成悦听话的沿着横排的顺序又拆第二个,里面放了个小王子玩偶,盒盖上还是一行小字,【甚至坏脾气】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却还是故意逗她:“你这是从哪儿抄来的?” 纪鱼藻伸手,捏住了他腕骨往上薄薄的一小块皮肤,用力拧了一下。方成悦皱眉,说了实话,“写得很好。” 纪鱼藻满意了,催他,“下一个。” 他打开了第三个、第四个,里面放的东西平平无奇,只有那些话还有点意思。 【从四季、到晨昏】 就在他即将要打开最中间的那个盲盒时,纪鱼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能看。中间的不是应该放到最后吗?” 方成悦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中间的才是她真正想送的东西,那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灯光下,纪鱼藻的皮肤白皙细嫩,一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眸清澈见底,嘴巴红润饱满,看起来就很好亲,方成悦按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马,心想她比刚重逢的时候看着健康多了。 只是,头发长长了一点。他伸手挑了一绺,绕在自己的食指上,漫不经心地抬眼,问:“跳开怎么把这些句子串起来?” 纪鱼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竟然红了。“不、不影响。” 方成悦便跳开了中间那个盲盒,将其余四个都拆了。 【从山川河流、到一草一木】 【但愿我可以走遍你心灵所有人迹罕至的地方】 【同样,也给予你同样的权利】 方成悦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真正想送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了。他拆开了最中间的那个盲盒,伸手触碰到柔软天鹅绒质料的盒子。 纪鱼藻握住他的手,一起将那个首饰盒拿了出来。 那是很经典的一款结婚对戒,玫瑰金的素圈里镶嵌了一粒钻石,在台灯的折射下,散发出璀璨的耀眼光芒。 盒盖上最后一句话是,【我们结婚吧】 纪鱼藻双手托腮,仍是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问:“方成悦,我给你选的戒指好不好看?是不是都感动傻了?” 他缓了一会才说,“起码,这东西应应该让我来买吧?” “这有什么可计较的。”纪鱼藻坦坦荡荡地直抒胸臆:“我又没钱,顶多买得起一只戒指送你,这总算是我一点心意。你也真可怜,怎么会选择我这样穷的人。不过事已至此,你后悔也没用了。以后还请你多担待了。” 方成悦想,怎么会后悔,这是他此生做过的最迫不及待的一件事了。 感谢她身体健康,感谢她肯喜欢自己这么多年,感谢三年后她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感谢她给予能够探索彼此心灵的权利,感谢她的珍视与信任。 纪鱼藻拿起其中的一只女戒,戴到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举起来,遮住了他办公桌上的台灯,来回翻转一下手掌,仍在自我陶醉,“我的眼光真是太好了,怎么这么简洁又好看。” 第86章 方成悦伸脚勾了一下她坐的那把转椅,毫无准备的纪鱼藻略有些惊惶的看过来。他站起身,弯腰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第46章 ◎真要命,他又不是柳下惠。◎ 外部世界一片寂静,心脏的潮汐却轰鸣作响,血液欢快的涌向四肢百骸。 纪鱼藻闻见他身上清冽好像严冬大雪的味道,呼吸如雪片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炽热心头,转瞬就化了。 她难耐地辗转于他的唇侧,如潮的情感在星光下越渐澎湃起来。 — 准备下班的时候,方成悦又被马力扬给叫住了,说要请教一些临床上的问题。 纪鱼藻怕打扰他们,给方成悦发了条信息说我在连廊那儿等你。 外面起了大风,梧桐树粗壮的树干被吹得左右摇摆,昏黄的路灯下,树叶的影子穿过窗户,被投射到连廊的天花板上。 那奇异的光影如同波纹,在风的吹拂下,挨挨挤挤的叶影被打乱了又重新整合,纪鱼藻仰着头看了很久。 有个病患正朝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纪鱼藻转身,灯光将男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拖长拉扯,身体的比例看起来奇怪又荒诞,随着他的走近,原本黯淡的影子越渐清晰黑暗。 她抬头,看见他的脸。 像有人拿着冰锥直插在喉咙上,纪鱼藻只觉得神经刺痛,不能呼吸,无法说话。 郝淮仍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果然是你。” 十三岁的记忆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漫过来,纪鱼藻彻底沦陷在混乱和无序的深渊里。 “前几天晚上看见你妈,还以为认错了。” 郝淮盯着她,曾经瘦弱畏缩的少女已经出落成健康漂亮的女性,他若有所思的说:“好久没见了。” 纪鱼藻紧攥的双手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那些不堪其重的场景,如蘸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在她身上。 “鱼藻,”方成悦从后面走过来。 郝淮不再逗留,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两人擦身而过。 方成悦握住了她的手,侧头去看,只见倦怠而疲惫的表情静静躺在她脸上,纪鱼藻无精打采地说:“好累,你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刚才那人是谁?” 纪鱼藻不想骗他,也不想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是我继母的朋友。” “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偶然碰上了,过来打个招呼。” 方成悦没再多问,只是说:“走吧。” — 第二天晚饭后,因为方成悦说好了要带纪鱼藻过来拜见,两人特意收拾准备了一下。 张文惠看了一眼丈夫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埋怨道:“又不是你去见家长,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方成悦也是,怎么这么大主意,就非要急成这样?哪有大晚上见面的?” 方至诚好脾气的笑了笑,嘱咐自己的妻子道:“你儿子工作忙嘛,也没什么节假日,要多体谅一下年轻人。还有啊,一会见了小纪不要为难人家。上次在商场,那么危难的情况,多亏了她舍身救你,咱们要懂得感恩。” “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张文惠想一想,还是觉得生气,“我早就说过,这女孩子很好,只是家里……” “好啦,不要为那些还没有到来的事情提前担忧。人生这么长,遇上的难事多了。等麻烦真的来了,你再担心也不迟。” 张文惠长叹了口气,心想那不就晚了吗? 方至诚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轻轻搂了下妻子的肩膀,说:“三年前是这个姑娘,三年后还是,这就说明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和决心都是非常恳切的。” “当然了,我们做家长的也不是不能拿出自己的权威来拆散他们。但你想啊,自己生养的孩子自己心里最有数了。一旦拆散他们,方成悦当然不会跟我们断绝关系,却依然会跟她结婚。” “那以后我们的家庭就算彻底跟他们的家庭决裂了,他会阻断一切伤害自己太太的可能和机会。我们可以不稀罕他们,但以后有了小孩之后呢?你一个当奶奶的不能带、不能见,想一想,是不是得不偿失?” “假如女孩子确实不好,就算做恶人,那也是要拆散的。但你不是说女孩子人品很好嘛,所以我感觉没必要做到那一步。” 张文惠不再反驳,因为丈夫说得都是事实。 当年两人结婚时他还没有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就,母亲不待见他一个穷小子,为这事原本感情非常亲厚的母女俩离心了很久。但最后怎么样,不还是默认了吗。 — 方成悦将车开进别墅的院子,纪鱼藻紧跟着他,心中有些忐忑。 他拎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走了几步,察觉她没有跟上来,回头又叫她。“鱼藻?” 纪鱼藻略有些腼腆的说:“没事,我就是有点紧张。” “就当去见被抓的犯人。” 她抬起脸,大声嗔怪道:“那怎么能一样?!”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搂在她肩膀上,说:“没关系,他们都是很开明的人。尤其是我妈,心很软。笑起来也没你好看。” 纪鱼藻被逗笑,意识到他在耍花招,皱了皱鼻子说:“你真讨厌。” 方成悦的手往后撤了一下,温热的触感挪到她的后背上,他轻轻往前推了推,眼神坚定的说:“背挺直一点,你值得他们的喜欢。” 第87章 纪鱼藻被他说的眼眶酸酸的。 两人进门的时候,方至诚和张文惠已经等在门口了。 “叔叔阿姨好。” “哎呀,请进请进,欢迎你来。” 方至诚将她让进来,眼睛落在她身上,先从工作和生活聊起,又杂七杂八的说了些别的。 他觉得满意,这女孩俊眼修眉、舒朗大气,着装朴素干净,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思路清晰逻辑严谨,比自己想象中更讨喜。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张文惠没什么可跟她聊的,气氛有点尴尬,便说:“我去给你倒点果汁。” “阿姨,不用麻烦。”纪鱼藻连忙起身,跟着她进了厨房。 虽然是个最富烟火气的地方,但那里面每一样东西却精致仿佛置身艺术殿堂,能看出来每一处布景都被精心设计过。 纪鱼藻想,厨房都是这样,恐怕别的地方会更讲究。 家里各式各样的机器太多了,张文惠找了很久也不知道哪个是榨汁机,便挑了几个时鲜的水果递给她,有些不自然地说:“陈阿姨下班了,家里的榨汁机我不会用,下回可以白天过来。” 纪鱼藻连忙点了点头。 张文惠望着她,表情仍是严肃的,“你爷爷的身体好点了吗?” “啊,好多了,谢谢阿姨关心。” “好,等他老人家精神头好一点,我去探望一下。” 纪鱼藻赶忙又道谢,表面的客套其实很心累,双方都在端着,倒不如上次那样以评判的态度直抒胸臆更自然。 一会方成悦就过来了,张文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还能把她给吃了?” 方成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跟纪鱼藻商量:“走啊,带你去我房间看看?” 看纪鱼藻的眼睛望过来,像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张文惠想家教是可以的,便软了口气说:“你们去吧。” 方成悦便带着她一前一后上楼去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个家里的?” “我上初中时这房子就买下来了,但真正住过来要等高三毕业了吧。这里离市区太远了,上学不方便。” 方成悦走在前面,二楼最上面的台阶要比其他的高半个,他怕纪鱼藻没防备会摔着,便朝后伸了下手,手背朝下,手下朝上,“小心点。” 纪鱼藻握住了他的手。 二楼跟一楼是明显不同的格局,除了卧室、书房,洗漱间,还另辟了间儿童房出来,里面摆着架立式钢琴,还有个半人高的明黄色木马,两件东西看起来都浑身斑驳,不像是新的。 纪鱼藻望着他,想象着他骑在木马上的样子,极力憋住了笑:“你小时候用的?” “你说木马吗?我妈去英国玩的时候带回来的……”他盯着她,揶揄道:“你说以后是不是也用得到。” 纪鱼藻才不接他话茬,“没听说你会弹琴啊。” “学到初中就没再学了。我像我爸,没什么艺术细胞。” 纪鱼藻跟着他进了房间,墙面贴了浅灰色的壁纸,床头两盏灯如同昏黄的灯火,更凸显出那张床的大。 里面还摆了张深墨绿色的黑胡桃木蜡油皮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几本全英文医学文献。 纪鱼藻由衷感叹:“不容易啊方成悦,你该不会很早就秃了吧?” 他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张沙发上,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纪鱼藻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俯身,五指并拢,轻轻抓了下他的头发,很是惊喜,“你以后应该不用戴假发。” 那个狡黠的笑正好落在他眼睛里,方成悦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单手穿过她的头发,揉捏着她的耳垂道:“倒是你,该去剪一下头发了。” 纪鱼藻攀上他的手,眼睛里像藏了一只飞蛾,尽情地往他这个明亮处不休不止的扑过去。 方成悦想,真要命,她用这样的眼神盯人,他又不是柳下惠。 他低头,双手搂紧怀中的人,一寸一寸亲吻着她的脖子。 此时,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纪鱼藻推他,一开口声音却水一样流淌,“……有电话。” 方成悦并未抬头,漫不经心地含糊道:“管他的。” 她抬起他作乱的头,一张脸如春日薄衫般引人遐思:“万一有急事呢,快接。” 电话接通,张文惠略有些苦恼地说:“你得下来一趟,就你自己。让小纪留在上面。” 那样近的距离,纪鱼藻怎么可能听不到。 方成悦沉声问:“怎么了?” “下来再说。快一点。” 第47章 ◎有的是耐心。◎ 方成悦从二楼往下走,看见一楼的客厅那儿坐了个乡下男人。 是黎初的弟弟黎阳。 年轻男人肤色黢黑,一双粗厚肥大的手掌搁在沾满灰尘的黑色裤子上,拘束中带着理所应当的坦然。 黎初荏弱的身躯里爆发出无尽的力量,指甲在她弟弟的脸上抓出了几道血痕。 让张文惠谈论文艺流派和艺术情调还可以,让她劝解和处理家庭纠纷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家里有客人在,方至诚不愿意再生事端,直接拍板做了决定,“小初,你不要再坚持了,还是像以前那样处理。” “不行!”黎初悲愤大喊。 过去的许多个日子里,她贫穷,自卑,辛苦,内心时时被鞭挞,可从来不觉得低下。她刻苦,努力,上进,妄图以自身的优秀弥补出身的不足,但只要家人出现,那些武装起来的自以为坚硬的外壳就会像脆弱的玻璃一样统统碎掉。 第88章 黎阳满脸堆笑,谄媚地跟方至诚说:“这么多年,家里全靠您老人家帮衬。我奶和我爸都说了,遇上您,我们算是都投对胎了。” 黎初无望地揪住弟弟的领子,胳膊带动手掌,愤怒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她歇斯底里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们为什么从来都不肯想想我的处境?” 她弟弟仿佛拿捏住了她的命门,不无得意的说:“谁让你不肯给钱?再说了,你那点死工资,够干什么的!” 荏弱羞耻的泪水涌出来,黎初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那声音清脆如裂帛,她的手掌针扎似的疼。“没出息!” “我一个没读过大学的是没出息,你一个读过的,不照样没出息吗?” 黎初拽住他的领子往外拽,弟弟死活不动,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崩了,扣子叮叮咚咚的砸在地上。 总归是颜面尽失。 泪眼模糊中,黎初仰头,看见站在楼梯中间的方成悦。 没想到,他竟然也在。 他一步步走下来,每一步都踩碎了她的心。 黎初对方成悦,永远怀着伤春悲秋的少女之心。他是情窦初开时对于文明秩序的最初想象,是从凋敝落后的贫穷里得已窥见的恢弘天光。 可此刻,天光被黑暗吞噬,文明被污浊侵袭,黎初觉得是自己弄脏了自己的理想。 她无地自容,满面羞愧,恨不得现在就被撞,她颓唐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黎阳点头哈腰地问了句好。 方成悦湛黑的眼眸扫过来,那眼神像看一场拙劣刻意的表演,他漫不经心的朝院子里偏了下头:“出来说话。” 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黎阳提着肩膀,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 黎初也要出去,张文惠给挡住了:“你就不要管了,他会处理好的。坐吧。” 仿佛海上的风浪逐渐停歇,黎初像一只在风平浪静中随波逐流的船。她很早就明白,在方成悦心中,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但她仍是家人,是伙伴,是一直走到现在的朋友。 情绪渐趋平稳,直到看见桌子上摆着的茶杯和果盘。 茶杯摆了四套,恐慌和难堪从心底深处冒出来,她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问:“阿姨,家里有客人吗?” 张文惠没有回答。 方至诚虽然对家里的事情过问得少,但孩子们之间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尤其前段时间张文惠为了让纪鱼藻知难而退,还特意牵扯上了黎初。 为了缓解妻子的尴尬,他坦率地回答了黎初的疑问:“成悦的女朋友在。我们不想让她为家里的事情担心,因此没请她下来。虽然现在是客人,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方伯伯话中的意思,黎初不是听不明白,从小到大,她顾忌流言,担心蜚语,害怕被人看不起,她是个最多心的人。 她本以为张阿姨的示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和希望,只要嫁给方成悦,自己就可以融入这个肖想了很多很多年的家庭。从此后,她将彻底摆脱乡下那个充满泥土与恶意的地方,成为跨越阶级的典范。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接受了纪鱼藻,那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作为这户人家资助的贫困生,当一个完全游离在外的外人? 可当初明明是他们给了她美好的希望,现在却又怎么能如此残忍地说收回就收回呢? 不,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 相处了十三年,张文惠搭眼看一眼就知道黎初在想什么,心中难免会生气。 她知道这女孩子心比天高,可骄傲是得在拥有绝对的努力后才会具备的反抗恶劣环境的底气。 人的命运千差万别,黎初确实已经非常努力,可成功并不是说努力了就一定会到达彼岸。有些人奋斗了一生都无法成功,但只要稍有懈怠却可能会前功尽弃。更何况,还有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呢。即便她再知根知底,可方成悦就是喜欢纪鱼藻,那谁又能左右得了呢。 出身当然是无法选择的,但总可以选择该如何过好以后的人生吧?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丈夫资助了她,如果不资助呢,那还不是在大山中早早结婚生子,了此一生?何必自怨自艾,好像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自己并不求她知恩图报,但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更何况,她的兄弟隔三差五就要上门要钱要资源,他们做慈善也总有个限度。愿意给出去的那叫情分,找上门来要的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张文惠自小爱憎分明,尤其不喜欢看别人脸色,在丈夫的潜移默化下,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 她想,这样看来纪鱼藻就讨人喜欢许多。生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她首先就接受了自己的短板和不足,难得有现在这样清晰的认知和松弛的人生信念。 张文惠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说:“鱼藻,你下来。” 方至诚有点无奈,心想明明刚才都说好了,不要让两人碰面不要引发不必要的尴尬。怎么脾气一上来,她又要把矛盾给激化了呢? “文惠,”他连忙拉住了妻子,好言好语的哄道:“这一晚上也够累了,你先去休息会。外面有你儿子,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张文惠白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 — 纪鱼藻觉得无聊,推开二楼的门,走进露天的阳台。 第89章 阳台上摆了三四把藤椅,桌子上扣了本书。 夜晚灯光昏黄,她坐在椅子上,望着远处暗黑的天幕,忍不住下了会神。 昨天晚上,没想到竟会在医院遇上郝淮。 等爷爷的身体好一好,是不是该跟他说一下这段偶遇呢?但以他老人家的做派,能忍住不发脾气吗? 还有这个郝淮,他知错了吗?自己还有勇气再去揭一次年少时的伤疤吗? 院子里传来谈话的声音,一句一句,不紧不慢地说,听着像是方成悦,他总是那样,看起来顶高冷没有耐心的一个人,其实对一个人好起来,有的是耐心。 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要特意避开自己? 纪鱼藻突然笑了,心想总归不会是家里藏了个有婚约的女人,得知他又要结婚,因此兄弟不忿特来闹事的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想管他的呢,人生就这么几天,怎么开心怎么来呗,干嘛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外面的谈话声好像停了一歇,紧接着新一轮谈判又开始了。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谈话声终于停了。 没过一会,方成悦从前院穿过来,走到了别墅的背面。 他抄着裤兜,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鱼藻起身,走到阳台边上,扶着栏杆往下喊了一声,“喂。” 方成悦猛地抬头,见她一只胳膊垫在栏杆上,一只胳膊举起来托起了腮,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从这个角度看,”纪鱼藻夸张地去撩他:“哇,你好像变得更帅了呢。” 此时皓月当空,她身上披着一层银光,开心笑着的样子,看起来鲜活的不太真实。 分手的这三年里,曾经许多次,他也曾抬头仰望过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无数次他问自己,真的就非她不可吗? 两个重心都在学业上的人,除了学习就是训练,真正能在一起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就算见了,也无非是交换一下信息,谁都无法深入到各自的生活里去一探究竟。 方成悦感觉自己像一个在独自开凿隧道的人,前方孤独黑暗,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而纪鱼藻,像一个提灯的人。虽然那光苍白羸弱,瞬息即灭,但那总归是黑暗中亮起的一束光。 一个适应了黑暗的人可以没有光,但一个享受到光的人却无法再适应黑暗。 偶尔他望着她的脸,心脏会在沉默中大力跃动。 “偶尔”越来越多,变成了“时常”。 方成悦想,是的,他非她不可。 悸动的箭矢穿过心脏,他的眼睛再次落到阳台上那个人身上。 方成悦淡淡地笑了笑,说:“从这个角度看,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好看了。不,应该说,以后只会越来越漂亮……” “……”纪鱼藻的脸像是草原上烧起木柴的火盆,初秋的风一吹,火舌躬身俯冲,她红着脸,很有自知之明的说:“我错了,你别考验我。” 说完又打了个呵欠,疲乏的眼泪滚上来,她问:“出什么事了?我能下去了吗?” 此时黎初走出来,站在方成悦身边,仰头也往上看。 第48章 ◎她的人格永远独立◎ 两人四目相对,像有块冰在脸颊上贴了一下,纪鱼藻脸上的笑被冻住了。 不一会儿,有个年轻男人走到黎初旁边,他没有抬头,只是喊了声“姐。” 纪鱼藻心想自己得去买张彩票,怎么全都猜对了呢。 黎初转头去看方成悦,难免觉得心酸,孤高的月亮自愿从天上坠落深海,一条鱼不劳而获。明明她和这条鱼跟他都是天壤之别,可他选的仍然是楼上那个。 “你会怎么跟纪鱼藻解释今晚的事?” 方成悦想还能怎么说,她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呗。 黎初等了一会,咬牙又去看他,眼神里藏着一丝倔强的恳切。“至少在她面前,请你别让我变得那么卑微。” 仿佛并不敢听他的回应,她说完便走了。 弟弟黎阳的精明全堆在饱经风霜的眼角褶子那儿,他弓着腰,朝方成悦热情讨好地笑一笑。“走了,哥。” 方成悦回身,见楼上那个也早没影了。 他大步走上台阶,拉开了院子外面的门。 纪鱼藻跟他父母道完别出来,两人狭路相逢。 院子里昏黄的灯盏下绕了一圈小飞虫,风从幽暗的林木中穿过。她站在那里,背光,懒散,眼中闪烁着幽暗的灯火。 明明前一秒还很亲密的人,下一秒又会变得猝不及防的遥远。 他被她刻意拉开的距离搞得心烦意乱。 开车回去的路上,方成悦突然问她对自己家印象如何。 纪鱼藻说:“宽敞明亮有情调,好像秘密花园。” 方成悦不带情绪又问:“那我们家的人呢?” “知识分子春风化雨,看起来很开明,但又有些特别需要坚持的事情。” “什么事情?” “问你自己就知道了啊。”纪鱼藻的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脸上,在两人之间划了条界限分明的线,“黎初的事情,你为什么还不肯告诉我?不要让我想来想去,否则今晚又要失眠了,明明我困得要死。” 方成悦像在解一道谜题:“你在怕什么?” 纪鱼藻的眼神看起来更加闪烁,“我们还能结婚吗?” 第90章 他心里一空,连忙收起因被她无情推开而变得一意孤行的坏脾气。也是突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种不屑解释的性格,天然地带着股冷暴力,会让纪鱼藻伤心且没有安全感。 明明这与自己的本意南辕北辙。 方成悦内疚又耐心地去哄她。 “黎初是我爸妈资助的学生。高二那年来我家,希望我妈能资助她继续读书。那时我第一次见她。后来你也知道,她研究生毕业后当上了医生。” 因为他的坦诚,纪鱼藻的态度也变得柔软了一些。“你没喜欢过她吗?” “有你在,我怎么喜欢别人?” 纪鱼藻抿着唇要要笑不笑的望着他,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听起来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方成悦心想,这个人,给一点好脸色就要踩着鼻子上脸。他瞥了她一眼,闲闲地问:“林烨跟你青梅竹马,又对你死心塌地,你怎么没喜欢上他呢?” 纪鱼藻哈哈干笑两声,厚着脸皮说:“他不如你好看。” “肤浅。” “你深刻,所以才会喜欢我。” 方成悦拿她的无赖没办法。 纪鱼藻又问:“为什么她弟弟也会来?你们资助了他们家两个孩子吗?” “倒也不是。” “那为什么?” 方成悦想起黎初的嘱托,试探问:“能不能不说?” 纪鱼藻给了他一个最漂亮的假笑,“最好不要,我知道你很有原则。但我不喜欢你在她的事情上讲狗屁的原则。” “那简单说一下好了。” “算了算了。”纪鱼藻已经没耐心去听,“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等天气晴朗,天光大亮的时候再说吧。” 方成悦不想再被她冷落,尽量客观地说:“黎初家庭负担比较重,跟家里人矛盾很多。她弟弟偶尔会跟我们要钱。” 纪鱼藻想,良善人家把这点小钱当回馈社会,没有她评价的份,只是人性幽微,她见过许多恩将仇报的事。 她不予置评,摊平了手掌递到他面前,“给我钱,我也快穷死了。” 方成悦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与她十指相扣,忍不住要笑:“好,我会把所有钱都给你。” 纪鱼藻赶忙松开手,强迫症似的说:“好好开车,我们不要出意外。” 父母的身影突然涌上心头,好半晌,她都不肯再说话。就在他以为她会继续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时,纪鱼藻却又开口了,“人生这么艰难,希望你以后有话都能告诉我。” 电光火石间,方成悦第二次顿悟,原来她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闹别扭。 从前觉得抓不住,是因为她从不提要求。擅自喜欢,或离开,都是她一个人的事。虽然她喜欢,但是也不会因为喜欢就丧失了批判或是审视的一切。 她的人格永远独立。 彼此认识了八年,隔着莫名的欢喜、难耐的心动和无法放手的纠缠,他和她的恋爱其实也才刚刚开始谈。 方成悦问:“以后你有什么想法也会告诉我吗?” “我已经在努力了。” “三年前,为什么要分手?” 纪鱼藻微笑,却装作要生气,“这是第一个考验吗?” 方成悦注视着窗外滑过的流光,沉默了一晌才说,“是我不想从别人口中知道,那很可怜。”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一排排灯管齐齐排列,将本该黑沉的地下空间照的煌煌如炬。 “莲池失踪的时候,我接到了匿名恐吓信。那时候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不想连累你。” 方成悦听她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那些很艰难的过往,忽然眼眶发酸。 “分手这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纪鱼藻轻嗯了一下,说:“像是丢了一半心肝。” 在她所有失去的,可怜贫瘠的珍宝里,他是最令她心痛的那一个。 方成悦突然踩了脚刹车,车子与钢琴漆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车子草草倒进去,他一把将她搂过来,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还是纪鱼藻先抽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像守财奴一般小鸡啄米似的亲在他线条冷冽的唇角。 方成悦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警告她,“别再亲了。” 纪鱼藻看着他惨被蹂躏的一张脸,忍不住笑了。 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方成悦的影子罩过来,眼前的光旋转摇曳,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 次日,纪鱼藻跟着方成悦一块去上班。 坐电梯的时候正好碰上黎初。 那女医生冷着一张脸,头发用鲨鱼夹草草夹起,连正眼也没瞧他们一眼。 不一会,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偶尔有人说几句闲话,大多数人都在沉默地刷着手机。 纪鱼藻被挤到角落里,一会电梯到了,她不想跟陌生人的身体产生不必要的摩擦,便洒脱的想,爱去几楼去几楼,反正总会再下来的。 方成悦便也跟着她上去了。 有个上一届的前辈奇怪的问:“你到了吧?” 方成悦面不改色地说,“先上去再走楼梯下来,我锻炼身体。” 前辈跟他笑得意味深长,“那是,首先得保证‘能’,重要是‘持久’。学弟,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啊。” 慢慢地,人都陆续走了,轿厢里只剩下三个人。 第91章 电梯停在黎初所在的楼层,她却淡定了按了顶层。 直到那轿厢上的数字登了顶,她才慢悠悠的转过身,望着后面的两个人,薄唇微启:“两位请吧。还有方医生,务必请您‘持久’的从楼梯走下去。” 电梯门复又闭合,数字一个个往下落。 纪鱼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辛苦你说到做到。” 方成悦才不会放过去她,掐着她的脖子又将她笼回自己身边。“你也一块去锻炼。” …… 心胸外科收治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因误食鱼刺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造成食道刺穿。 开胸术后观察中突然出现紧急情况,马力扬处理不了,一路喊着“方老师”来到办公室。 方成悦刚换上白袍,额头上还有一层细汗,纪鱼藻倒是一副认真的模样,正在仔细听他交待纪允江的术后恢复情况。 他一换上白袍,仿佛又变得严厉冷淡起来了。 马力扬跑过来,风风火火地拉着他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敬礼,“不好意思啊,纪警官,我先插个队。” — 今晚是马力扬的夜班。 今晚的科室格外平静。 马力扬自得的感慨着,说这是我入职以来最轻松的一个夜晚。还没等他感慨完,另一个值班医生宋松麻溜的脱下自己的袜子就塞进了他嘴里。 “我操,你找死。” “你给老子闭嘴。” 俩人吃着凉掉的外卖,跟高中生似的又打又闹。 医生的嘴都跟开了光似的邪门,晚上十一点那会,刚做完手术的一位病患又犯了呼吸急症。 气的宋松骂马力扬,“你他妈个乌鸦嘴,恨死老子了。” 马力扬查看x片结果,肺压缩率50%,一脸严峻的跟宋松商量:“马上得插管,拖不到明天了。” 宋松犹豫地说:“还是给方老师打个电话吧。” “方老师刚躺下歇会,别叫了。”马力扬跃跃欲试:“如果碰到点事就请示上级,那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就是个小手术而已。” 宋松一愣,问他:“你以前做过?” “当然!” 宋松还是不放心,趁着准备手术的间隙,给方成悦打电话请示。 这边宿舍里,方成悦才刚躺下没多久,一个电话又把他给吵醒了。 宋松站在走廊里打电话,抬头看,对面灯火通明的病房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来两个身穿一身黑的年轻人,手里还晃着刀子。 马力扬被逼着举起了手。 “方、方老师……”宋松被激的窜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腿软,扶着栏杆小声说,“不……不好了,出事了。” 睡眼朦胧的方成悦听完他的描述,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等着,我马上过去!” 第49章 ◎当时光磨平了齿轮◎ 马力扬的后背被一把刀抵着,他举起双手,战战兢兢地问:“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纪莲池说:“医院平等对每一位患者开放,我们白天可是通过正规的安检进来的。” 马力扬想,犯罪分子丧心病狂,竟敢跑到医院来闹事。自己辛辛苦苦读十几年书,还没等报效社会就要英年早逝,这太不公平。 李大海看了眼纪莲池,赶紧催促:“这里我盯着,你去找人吧。” “好。”纪莲池抿着唇笑了笑,戴着口罩的她轻盈的走到马力扬面前,摸着他的脸嘲弄:“小哥哥,你的病人快死了呢,要救吗?” 皮肤过处,马力扬只觉她的手冰凉刺骨。此时被奚落,碍着职责更是无力。他忍不住双手攥拳,指甲扣住掌心。 心里却想,宋松这个王八,怎么还不来救我?不不,还是先报警让专业的人来救,自投罗网还不是找死。 值个班真他妈倒霉,都快给自己整抑郁了。 李大海的刀尖又往里顶了下他的后背,“前几天,送进来的那个老刑警在哪?带我去见他。” 他问的是马陆,蒋主任给做完了手术,经过方成悦一次抢救,此刻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了。 “我可以带你去,但这个病患眼瞅着就没命了。你放心,我绝对不逃,咱先救人再去找人行不行?” “少废话!赶紧走!” * 金竹笙看起来坐立难安。 纪允江输完液已经睡着了,纪鱼藻注视着病床外挂着的储尿袋,眼看快满了就拿到厕所里倒一次。 她继母在病房里又转了一圈,想起什么去看自己的包,几封信被她拿出来,还有一封未寄出去的,她还在犹豫。 “阿姨,你回去休息吧。刚才看护不是说了吗,爷爷情况稳定,今晚一个人留下就可以。” 金竹笙手忙脚乱的将信一股脑儿塞进去,拿起手机看一下时间,不自然地说:“是很晚了。”她拎起自己的包,另一只手紧抓着包口,又问:“最近怎么也不见林烨来看看爷爷?两家关系这么好,他怎么倒开始避嫌了。是担心跟莲池有来往,会坏了他的名声吗?” 纪鱼藻替他辩护一句,“他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工作忙吧。” “但愿吧。”她继母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妹妹的事情是不是也影响到你了?” 纪鱼藻心想,自从进入这个家开始,她在继母眼中就是一头凶兽,需要用尽言语或是身体上的暴力去驯化去制服。 第92章 “工作太忙了,我身体吃不消,正好把年假休一下。跟莲池没有关系。” 像是为了奖励,继母和蔼得说:“好。小方跟我说过周末双方父母要见面,我会按时过去的。” “谢谢阿姨,您费心了。” 此时手机震动,纪鱼藻想这个时候谁还会打电话来? 她接起来,小米言简意赅地说:“姐,你是不是在医院?” “对。” “看顾着师傅点。” “怎么了?” 小米已经挂断了电话,纪鱼藻想了想,突然要出门。 金竹笙把她给拦住了,“我都要走了。爷爷这样,你又要上哪去?” “我有点事。阿姨,能麻烦您再多待一会吗?” 她继母将头别过去,皱着眉说:“那怎么行?我还有好些事要去做呢。” 纪鱼藻紧盯着她,突然笑了:“什么事?要给莲池通风报信吗?” 金竹笙愣住,转瞬间恼羞成怒。 一个巴掌拍过来,纪鱼藻被她扇到了地上。 金竹笙指着她,怒气冲冲地问:“谁教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如果我演戏,你一个看戏的,是在把我当猴耍吗?” 纪鱼藻抬头,几丝头发挂在脸颊,冰刀霜剑在她眼睛里厮杀,“爷爷还在睡,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呵,”金竹笙觉得好笑,上前几步像拖牲口一样将她拖到门外。门被关上,继母站在安静的走廊上,居高临下的问她:“你有什么证据?” 纪鱼藻突然伸手去夺她的包,金竹笙遮挡不迭,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一地。 她伸手,用力抓皱了那几封信,捏起来冷冷的问:“还用我念出来吗?害怕警方监视电子设备,所以才跟你用最原始的方式互通信息。莲池的脑子要是有一半能放在正经地方,还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你为什么不去苛责加害人?”继母的脸色冷厉,她质问她:“难道你妹妹是一开始就想这样吗?谁不是走在河边,一步一步的才湿了鞋。你有教训她的时间,倒不如去把绑架她的人抓回来!” 纪鱼藻从地上站起来,紧盯着她,嘴角带着癫狂的笑,她轻声问:“那个叔叔……又出现了,你已经知道了吧。” 金竹笙变了脸色。 纪鱼藻眼中带泪,往前走了几步,她继母被逼着,倒退着靠在门上。 悲愤的眼泪咽回去,纪鱼藻笑着说:“别担心,我会的。我会一个、一个,把这些加害者统统送进监狱!” 她手上用力,将金竹笙一把推进门里,单手握住门把手冷淡地警告她:“阿姨,别当共犯。好好看着爷爷。” 纪鱼藻大步跑去马陆所在的病房。 推门进去,只有他老婆在,她稳住心神,问:“姨,我师傅呢?” “刚起来说去上厕所了呢。”马陆的夫人打量着她的脸色,心生疑惑,“咋了,小纪?” “没事,我接他去。咱别跑岔了,您等在这儿。” 纪鱼藻说完就退了出来。 她站在病房走廊,双目四望,最终朝急症治疗中心的方向跑去。 — 林烨最近也不好过。 因为周嘉心的关系,江秋影投诉电话已经打了四五个。 院里的宣传部门严阵以待,随时监测着网上的舆情信息,害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本院的核心人物林海元给折进去了。 林烨无法,只好给周嘉心打电话。 就在他以为对方仍会像以前一样拒接电话时,意外的,那边竟然接通了。 “周小姐?”林烨赶忙道:“请先不要挂电话……我是诚心想要解决问题的。”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生活恢复到从前的简单快乐,周嘉心宁愿被母亲骂一千次一万次,她也可以不再追求他。但短短几天,就像竹子拔节,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怎么解决?我不要金钱上的补偿,我只想让我的脸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你能做到吗?如果能做到我们保证再也不会找麻烦,如果做不到,请你不要再联系我。” 林烨听着电话里被挂断的忙音,紧绷的心承受不住这些情绪上的折磨,原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再一次一溃千里。 他情绪呆滞的摘掉眼镜,双臂止不住的痉挛。用手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早就放好的抗抑郁药物。 心理医生说过,抑郁是一种跟肿瘤、心脏急症、感冒发烧一样的病。身体出了问题,大家都知道去看病吃药。可为什么精神上病了,就会受到无理的对待呢? 他倒了半瓶子药出来,手掌握起来又松开,终于还是只留下两颗,刚吞进胃里,突然门被敲开了。 有人从门口那里走进来,林烨眯了下眼睛,看样子好像是纪鱼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怎么会来呢? 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纪鱼藻”站在他眼前,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沿着脖子往上,轻轻又抚上他的脸。 林烨更觉得当下全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海市蜃楼,但他依然沉溺在这个温柔的陷阱里无法自拔,满足的喟叹从胸腔里发出,他轻轻抱住了眼前的女人。 纪莲池感受着他这个珍视如同羽毛的拥抱,一切过往如同拨开迷雾的倒带影像,一帧一帧快速闪现在眼前。 交往三年,他从来都没有,一刻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的拥抱过自己。 第93章 太奇怪了,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也可以跟她接吻拥抱做|爱,他们将身体和灵魂分开,当灵魂在肖想着一个女人的时候,身体可以在另一个女人那里进进出出。 “你爱我吗?” 他的回答当然毫不犹豫。 “那莲池呢?” 林烨呆住了,刚吃了药,脑子不太清醒的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妄的界限。 “那是不同的感情。” “什么感情?” 林烨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在纪莲池失踪的这几年里,他曾经反复拷问过自己的灵魂。 他当然喜欢莲池,他看着她笑、闹、发脾气、吵架又和好,他们接吻拥抱热烈的探索彼此的身体,就像世间一切普通情侣做过的那样。热恋的时候热切的爱过,当时光磨平了齿轮,一切都会归于平淡,她是不能再逃脱的责任。 如果她不失踪,他会跟她结婚,他们是各自被吸引当然也会因为彼此的不同而分开的两个人。 但纪鱼藻不一样,不管此生他们在一起还是分开,因为平淡的参与过触及到生死的场景,那是组成生命的一部分。 他的沉默,让纪莲池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你这一生当然可以爱很多人,但谈感情的时候,能不能一次只谈一个?当你心里有一个人,不论另一个人怎么攻略你,你都不该给人家无谓的幻想和期待,那样真的很下贱。” 支撑着纪莲池一直走到现在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沉没了。 她心无执念,无悲无喜地走出了林烨的办公室。 谈一场恋爱,如此伤筋动骨。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不该逃出来的。她是罪有应得,但不该害了李大海。 还有大海,纪莲池的心沉了一下,她也往急症治疗中心跑去。 第50章 ◎“你敢再伤我师傅一次,我就弄死他。”◎ 马陆穿着病号服,佝偻着身子在楼层里走动。刚做完开胸手术不过一周,腿脚也使不上什么大劲。 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他这心里一直不踏实。这一起连环杀人案,队里已经决定要收网。两个嫌犯凶狠狡诈,关泰山顾忌着老同志的伤势,不想再让他以身犯险。 自从能下床,马陆总是快凌晨那会儿在医院里溜达一圈,早上五六点钟再四处转转,就害怕他们会在大家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闹事。 纪鱼藻也不知道怎么的,自从他受了伤,三天两头的趁自己睡着了才过来探望,那保健品营养品水果一堆堆的买,鬼鬼祟祟的,怕是心里有愧。 他想自己这小徒弟就是喜欢内耗,他带着她这三年,开了瓢截了肢长了蛆的尸|体有的是,他们什么穷凶极恶的凶手没见过,也不是没伤过。就因为亲妹子顶着她那张脸犯了点事儿,她倒是过不去了。 还是欠成熟,得锻炼。 马陆拖着沉重的腿脚笃笃哆哆的走,走一会扶着墙喘口气,经过治疗中心的时候,碰上了正躲在犄角旮旯里哆嗦的宋松。 “咋了?” 宋松突然被吓一跳,游泳似的划着手,拼命压着声撵他走:“大爷,你咋出来了?快回去!” 马陆观察着对面诊疗室的情景,随口问一句:“什么时候来的?叫没叫人过来?” “得三四分钟了,方医生正往这边赶。已经报警了。” “行。”马陆算了算时间,悄悄伸出头一看,见里面一个年轻医生正带着个黑衣人往外走,心想医院这么一个公共空间,人员众多,可不要再引起更多的伤害。 他起身要出去,宋松手上拉不及他,活活用气声撕出了公鸭嗓:“马大爷,干啥去?” 马陆已经出去了,蹒跚着,拖着腿脚进了诊疗室,“马大夫,我这伤口痒的厉害,你给我看看。” 马力扬身上一震,那张脸皱得跟橘子皮似的,心想这大爷可真欠,怎么还善解人意的自个儿把自个儿给送上门来了呢? “忙着呢,您老等会再来……” 刀子又往他背心处进了点,马力扬不敢再说话。 马陆脸上仍是挂着那副老好人似的笑,“有朋友在啊?” 戴着口罩的李大海谨慎地望着他,提起马力扬白大褂的领子,跟拎了个挡箭牌似的。 突然,马陆动作迅捷的冲过来,李大海没想到他受了伤还这么能拼,马力扬被甩到一边。 马陆接了李大海几招,终究是体力不支又顾忌着伤口,难免节节败退。李大海提起拳头就打,马陆不敌,被拖动着后背撞到了墙角。他闷哼一声,始终咬牙控制着对方。 “师傅!”赶来的纪鱼藻惊叫了一声,她替下了马陆,李大海反应极快,插空就往外逃,纪鱼藻快步去追,钳住了他的手腕。 李大海拼命反抗,左右挥掌去打她的头,纪鱼藻抬臂格挡,一拳击中他胸口。李大海吃痛泄力,纪鱼藻抬肘又猛击他下颌。 马陆一旁看着,深喘两口气,扶着桌子稳住了身形。 李大海一个过肩摔将纪鱼藻摔到了地上,疼得她半天起不来。 马力扬顺手抄起把手术刀就要冲过去帮忙,小医生已经被刺激的气血上涌了。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你们这群王八蛋,你们怎么能来医院闹事!” “马力扬!病人什么情况?!” 突然一声暴喝,眼眶发乌、头发凌乱的马力扬转头就看见了方成悦。他穿着白袍,脚步生风的走进来,后面紧跟着宋松。 第94章 李大海眼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惦记着纪莲池的安危,不想再恋战。纪鱼藻看他要逃,身体左转,右腿弹踢,回首又是一拳,李大海被她暂时制住。 方成悦快速判断了一下形势,纪鱼藻的战场他帮不上忙,而他的战场就快要失守了,他快步上前,俯身检查了一下患者的情况。 病患大汗淋漓,气短的像一条缺了水的鱼,双眸快要涣散。 他一声大喝,问马力扬:“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没看见你的病患都快死了吗?!” 马力扬赶忙回过神,连滚带爬的跑到他身边。 李大海突然使全力掀翻了压制着自己右臂的纪鱼藻,转身就朝方成悦奔去。 纪鱼藻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事发突然,去追他的时候身体僵硬步伐慢了一程,她顺手抄起一把肋骨剪就扔了出去,李大海吃痛,回身看见什么就扔什么,诊疗室里一时间混乱不堪。 几个尚留在里面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失声尖叫,四处奔散。 方成悦不为所动的消毒,戴上无菌手套后告诉马力扬,“我给你当助手,马上插管。” 马力扬大惊失色,“就在这儿?” 李大海已经冲过来了,挥着刀又想挟持方成悦,宋松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他的腰,把人推出去大喊大叫:“啊啊啊!纪警官,快来救我!” 方成悦压制着心内的焦灼,面色如常的问值班护士:“还能站起来吗?” 护士点了点头。“能。” “好,把帘子拉一下。” 护士照他的吩咐将帘子拉严。 方成悦动手去解病患衣服,进行完局部消毒和麻醉后,他看了一眼马力扬:“开始吧。” 外面砰砰乓乓的声音一刻也不停歇的传进马力扬耳朵里,挑战着他本来就不强劲的神经。 那一秒钟,他想去他妈的医生,去他妈的情怀,如果命都没了,谁还管你生前是不是因为救人没的命?医生也是人,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不能逃? “我、我做不了。” 马力扬的脚往后撤了两步,方成悦当场就翻了脸,声色俱厉道:“混蛋!就你这样的还能算是个医生吗?给我集中精神!” 马力扬极力控制着自己软弱的眼泪,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再动。 时间不等人,方成悦又在催促:“确定引流位。” 马力扬找到位置,手却抖得下不去刀。眼泪滑落脸颊,他的嘴巴痉挛似的抖个不停。 各种监测仪器尖锐鸣响,患者大张着嘴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方成悦按着病人的胸腔,又大喝一声,“你还不给我振作起来?快一点!” 马力扬抬胳膊抹了下泪水,再抬起脸表情已经变得坚毅。他在肋间隙做皮肤切口,用止血钳钝性分离。 “管子。” 护士立即递了过来。 马力扬剪开胸膜将准备好的一次性引流管放入胸腔。 方成悦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一些。 两个人同时转头去看监测仪,护士在一旁报告,“方老师,已经有心率了。” “好。” 方成悦起身,抬手放在马力扬肩膀上,由衷赞叹道:“比我做得好。” 马力扬憋着的那口气这才喘上来,背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汗水涌进眼睛,像辣椒水浇进伤口,因为方成悦的表扬,马力扬泣不成声。 护士一边笑着一边调整着病患身上的电极片,心想今天他要是当了逃兵,以后就再也进不了手术室了。经过方老师这么一调教,这小医生以后甭管再遇上什么难事,起码心理承受能力是及格了。 她和蔼得拍了拍马力扬的后背,哄劝道:“好了好了,马医生,别哭了。” 方成悦拉开帘子,外面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纪鱼藻已经把李大海制服在地。 纪莲池却握着一把匕首搁在马陆的脖子上,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下了狠手,马陆的脖子那儿已经有血流了下来。 纪鱼藻夺过李大海手中的刀,冰凉的利刃抵住了他的面庞。她不说话,一双眼睛盯紧了纪莲池。 她妹妹握紧了匕首,问:“你想干什么?” “你敢再伤我师傅一次,我就弄死他。” “不可能!”纪莲池笑了,“我不信你一个警察敢知法犯法。” 纪鱼藻也笑,“不信你就试试!” 纪莲池才不信邪,身上背了三条人命,只要开了头,以后只会更顺手。 她立起刀尖,手往下,皮肤像丝线一般被割断,马陆从脖子到胸膛那儿血肉模糊。 这老刑警,牙真硬,一声都不吭。 小米和赵春阳冲进来,手持枪对准了嫌犯。马陆在她手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师傅。”小米看不下去,眼含热泪,大声斥骂:“把刀放下!!” 纪莲池吃吃地笑,抬起脸,挑衅的看向纪鱼藻:“人我伤了,你弄死他我看看。” 纪鱼藻突然抬手,一丝阴狠从她脸上闪过,匕首抬起来直冲着李大海扎下去,纪莲池脸色大变。 马陆大喝一声:“鲫鱼,住手!” 那刀偏了一寸,分毫不差的落进李大海胳肢窝,一滴冷汗从他颈侧堪堪滑落。 “纪鱼藻,你疯了!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脸!” 纪莲池用尽了难听的话去咒骂她,“你到底给林烨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他连跟我睡在一起的时候想的都是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们一起去死!” 第95章 纪鱼藻知道她恋爱脑,但没想到她会把整个生命和前途的重量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天下的事,仇归仇,怨归怨,曾经绑架她的凶犯,她只字不提,连个想去追究的念头都没有,却双眼紧盯着林烨和自己年少时的那点羁绊,一连杀了三名无辜的女性还不够,现在竟连师傅都要害。 曾经的姐妹情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点都不剩了。 纪莲池几近癫狂的拿起刀又朝马陆刺下去。 第51章 ◎恶之花◎ 马陆瞅准刀落下来的弧度,突然以背部撞击纪莲池,同时快步向后躲闪。 纪莲池却比他更快一步,拿肘击在他胸口受伤的部位。 马陆吃痛,突然闷哼一声。 纪鱼藻和赵春阳换了位置,赵春阳看住嫌犯李大海,她往前站到小米身侧。 纪莲池又把马陆控制在自己身前当靶子,小米持枪,无法锁定目标。 “你们别再靠近!”纪莲池的刀再度横在马陆脖子上,瞪着纪鱼藻歇斯底里的喊:“你把大海放了!要不我真不客气了!” 纪鱼藻和小米交换了一个眼神。小米侧头,叫:“赵春阳,把人押过来。” 赵春阳拎起地上的李大海。 小米琢磨了一秒,安抚道:“我数三,两边同时放人。”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纪莲池突然反手往马陆的胳膊那划了一道,也就两三秒的功夫,他身上那件白色的病号服就被涌出来的鲜血给浸红了。 “操他妈的!”小米忍不住爆粗,“你甭跟我在这儿嚣张,有你受罪的时候。” 纪莲池扬着脸,幽暗的笑意从眼角渗入眼眸,她头一次觉察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无能的人才会说狠话。” 马陆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 黑色的绝望爬上心头,纪鱼藻感觉自己正在被架在火上来回煎烤。 马力扬处理完了病人,出来看见纪警官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占据着诊疗室的两端,彼此间的气氛却剑拔弩张,瞬间就有点懵。 刚才救人时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没下去,看着现成的犯罪现场,他忍不住跃跃欲试。 方成悦生怕他节外生枝,沉声道:“别捣乱。” 说完又去看纪鱼藻,见她脸颊上多了道鲜红的伤口,手臂露出来的皮肤青紫一片,手背上有许多凌乱的伤痕,应该是刚才在跟李大海的缠斗中受的伤。 方成悦不忍再看下去,他半握着手,因为无能为力,更觉得胸口喘不过气。 纪莲池咯嘣咯嘣咬着牙,胸前染着刚才刺伤马陆时喷溅出来的鲜血,天花板上冷白的强光罩下来,她脸上动过刀的地方狰狞可怖。 嘴角带动脸上的皮肉,纪莲池笑得很开心,“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把李大海放了,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沉默了很久的马陆突然开口,“你还真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闭嘴!” 李大海突然暴喝一声,身体扭动着,像一头误入陷阱的野狼那样剧烈挣扎,因为双手被反拷着,颈间青筋暴突。 赵春阳没料到他会突然发力,一个没制住,差点被他甩翻在地。 细微的裂缝在纪莲池那张假脸上逐渐显现,她狐疑问:“你什么意思?” 马陆却又开始卖关子,“我累了,说不出来。” 纪莲池看向李大海,声音尖厉,“大海,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我没有!” 马陆哼笑了一声,“城中村一连遇害的三位女性,法医提取了她们体表的生物检材,活人可以撒谎,但死者不会。你们以为天衣无缝的犯罪,其实证据都在她们的身体里。哪个时间,什么手法,何种工具……每一种你们试图遮盖的真相,当事人都会告诉我们。”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不想知道到底是谁绑架了你?” 纪莲池瞳孔地震,连纪鱼藻都是始料未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了李大海。 纪莲池握刀的手开始颤抖,纪鱼藻不知道师傅是在故意动摇她还是确实掌握了证据。 小米想要趁机解救马陆,但纪莲池却反应极快地带着人质又变换了一次位置。 这次,她冷静了下来。 “大海,是真的吗?” 仿佛觉得可笑,莲池如夜枭般发出刺耳的笑声,可笑着笑着鼻腔又酸楚起来,仿佛有一根棍子顺着鼻腔捅进了大脑,整个颅腔都在震颤,她声音颤抖地又问了一次:“是真的吗?” “不是!不是我!”李大海急于否认。 胃部猛地收缩,纪莲池突然干呕起来,世界开始扭曲,她感觉每一束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同情的嘲弄。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林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时他站在门外,突然开口劝说:“莲池,去自首吧。” 纪莲池身子一颤。 她站在那里,一身黑衣,像废墟中开出的一朵恶之花。眼睛的余光扫到身穿白袍的林烨,如水的岁月淌过去,他看起来依然一身清朗,可无比肮脏的自己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是为了谁一错再错? 这个世界真是病得不轻。 唯一能解决的,只有眼前这个泄露了天机的老刑警。 第96章 要不是他,她仍然可以躲在不闻不问的蚌壳中逃避着现实的冷酷和残忍,可是他却在众人面前,无情的揭开了自己的保护罩。 她又想起城中村被害的第三个女孩。 十三岁的她长了一双纯洁无辜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可以看见躺在胸腔里的那颗纯良和善的心。 女孩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平时会留一些零花钱让她用来生活,只有每半年的最后一个周末他们会回来团聚一次。 那天,女孩考了班里的第一名,她没有做饭,而是点了个汉堡来庆祝。 人生充满了美好又朴素的期待。 纪莲池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就像年幼的自己那样。 那时,十三岁的纪鱼藻第一次来自己家,妈妈不知道是做样子还是真心实意,竟把自己一直想要的那条新裙子买来送给了姐姐。 那条裙子,她相中了很久,央求过许多次,妈妈说只要考进班里的前十名就会买给她。 纪莲池的成绩一直不怎么好,天知道她是厚着脸皮问了多少次老师,又是经过了多少努力才在一次月考中拿到第七名。 她的兴奋之情汹涌澎湃,妈妈看着成绩单,却恨铁不成钢的说,你看看人家年年考第一,你才考个第七,有什么好骄傲的,还有脸来跟我讨礼物? 那句话,将她冰封在原地,骨骼寒凉刺骨,动一动,关节咔咔作响。 随着纪鱼藻的成绩越来越好,她的存在感越来越低。 直到有一次家庭聚会,自己的爷爷跟林烨的爷爷说,我们家大孙女随我,天生就聪明,只是嘴笨。小的那个正相反,嘴甜会哄人开心。 纪莲池想,她宁愿成为姐姐那样聪明但嘴笨的人,也不想当一个嘴甜的笨蛋。 人生确实充满了美好又朴素的期待,可这些不切实际的期待,终究是要碎掉的。于是,她装成外卖员进了女孩家徒四壁的房子。 十三岁的女孩温软干净,接过外卖还好心道谢:“姐姐你辛苦了。” 纪莲池笑了笑,在那女孩的颈部、胸部、腹部、大腿上连捅了好几刀,有时候切不下去,需要来回动一下刀柄。 保鲜膜裹住了她年轻幼嫩的身体,女孩蜷在床上,血泊中保持着侧卧的姿势,看起来就像个艺术品。 十三岁的期待,需要一些不期而然的变数,来增加生命的曲折程度。 那时李大海说什么来着,他说这孩子有点可怜。 纪莲池想,可怜的人多了,也没见阎王爷那里放不下。只是,这双单纯善良的眼睛为什么总也闭不上? 于是警方看到的现场,除了身上数不清的刀伤,还有被挖掉了一双眼睛的女孩。 …… 纪莲池回神,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喃喃回答了林烨的劝诫:“我不自首。你们从来没有公平的对待过我,所以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把刀放下!”小米再次持枪警告:“如果再有伤害人质的行为,我们就要采取措施了,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纪莲池不信警察真的会开枪,他们总是被一些所谓的“职责”或“使命”所束缚,不得自由。尤其是,现场的人里面还有自己的亲姐姐——她总是会被良心折磨得纠结痛苦。就像小时候自己使坏害她被妈妈骂,愚蠢的纪鱼藻仍会觉得是她自己犯了错。 “好啊,都由我来负责好了。” 纪莲池勒紧了人质的脖子,心想叫马陆是吧?他是她的师傅,那么,如果他不在了,她应该就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心情了吧。 纪莲池再度举起了凶器,她早就说过,一回生二回熟,只要做顺了手,什么都会变得简单。 马陆的性命危在旦夕,就那她抬手的一瞬间,纪鱼藻突然夺了小米的手枪,侧身瞄准目标,她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小米的耳朵突然失聪,整个世界陷入真空。 每个人的表情都凝滞,所有人愣在原地。 纪莲池右臂被子弹划伤,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纪鱼藻,突然双膝跪地,刀从手中砸向地面。 随着刀落地的那一刻,静止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纪鱼藻抢身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马陆,小米大叫:“快抓人。” 赵春阳拿出手铐拷上了纪莲池。 马陆口中呕血,胸前的伤口已经撕裂,浑身是血的他两眼一黑,昏倒在她怀里。 这老头,性格温和,说话幽默,总是喜欢捧着个保温杯,不紧不慢的喝着自己的功夫茶。 遇上的案子甭管再难,他永远都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个。“别着急啊,慢慢来,这有什么的……”这些话仿佛魔音穿耳,他就这么一遍一遍的磨着这些小年轻的棱角,锻炼着他们的心性。 于是纪鱼藻和小米他们也都信了,相信他永远胸有成竹,永远运筹帷幄,永远都不会死。 “师傅,师傅,”小米跪在马陆身侧摇晃着,他一个铁血硬汉,皱着眉,眼泪不值钱的顺着坚毅的脸庞往下落,“师傅,你醒醒。” 无边的恐惧袭上心头,纪鱼藻半蜷着食指去探他的鼻息,还没等靠上,仿佛又像被烙铁烫了手似的快速缩回来。 她十三岁那年没了爸爸,那时并不觉得可惜,他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自己便也不会为他伤心。 可师傅不一样,师傅是春风化雨、心细如发的一个人,是他一直照顾她、呵护她、教导她。跌倒了,扶起来,学会了,他还要再送一程。 第97章 他是比“父亲”还要温和宽厚的一个存在。 纪鱼藻仿佛被抽掉了魂魄,她摇着他肩膀,声音嘶哑:“师傅,别吓我……全是我的错,你起来说话。” 马陆的眼皮灌了铅似的沉,听见她的话,又勉强着自己睁开眼睛,艰难的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有啥错?鲫鱼,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搁。师傅好着呢,天塌不下来。” 终于,泪水决了堤似的从她眼眶里流出来,纪鱼藻失声痛哭。 马陆温暖的手又垂了下去。 第52章 ◎导航塔◎ 纪鱼藻丢了一件宝物,此刻正静静躺在海底。 她往双肺中吸满了足够支撑自己存活的空气,一头扎进了深海之中。 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游过身侧,彼此间并不打扰。 纪鱼藻摒住气息,继续往海的更深处游去,海底遥遥无期。 随着下潜的深度增加,她摆动的手脚越来越累,耳膜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头部的轰鸣越来越响。 纪鱼藻找了很久,最终一无所获。残存的理智命令着自己继续寻找,直到紧绷的意志命悬一线。 空气从泄了气的肺部炸裂成无数个气泡,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 身体很痛,摆动乱踢的手脚也逐渐乏力。 最后一丝空气逃逸,纪鱼藻感觉身体越来越轻。 “医生!医生!” 一道明亮的光劈进冰冷的黑暗,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轮船的轰鸣,那是小米的大声吼叫。 方成悦快步走过来,翻了下马陆的眼皮,拿起他垂下的手腕去测脉搏。 纪鱼藻紧盯着他,宽广无垠的海洋梦境中,光影和电声紧密环绕,她已是个将死之人,只有那一双朗朗的眼中还流露出无比的渴望。 她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 时间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漫长。 “没事。只是因为昏厥暂时失去意识了。” 色彩的光斑被无限放大,一片眩晕中,身体浮出海面,纪鱼藻大口呼吸。 方成悦是她迷途知返的导航塔。 — 夜色像浸满了水的绸缎,抖一下,柔软丝滑。 那一场骚乱过去,夜晚又静默如诗。 医院里只有一家便利店24小时营业,纪鱼藻踩着夜色过去,让老板给她热一份即食盒饭。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自从爷爷住院,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纪鱼藻一失眠就会过来找她聊天解闷,彼此间已经很熟。 “小纪,你爷爷做完手术了没有?” “做完了。” “那男朋友呢,原谅你了吗?” “当然!”纪鱼藻坐在柜台前面的凳子上,托着腮盯着她忙碌的背影,得意地说:“他没我不行。” “啧啧啧,脸皮可真厚。” 便利店的门被打开,有人走进来,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端,纪鱼藻仰头,看见一张因为不苟言笑而冷淡到更想要破坏的一张脸。 她不无得意的跟老板炫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方成悦的白大褂擦过她露在外面的小手臂。 纪鱼藻心跳加速,不动声色的挪了下自己的胳膊。 大姐原本暗沉的眼睛里仿佛点了一盏灯,她想这么帅的男医生自动找上门来,甭管是奔着谁来的,反正见者有份。谁说这不是一种深夜福利呢? “这位医生,你要什么?” 方成悦瞥了纪鱼藻一眼,只见这懒洋洋的姑娘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伸着指头比划:“要一根烤肠,三串关东煮。” 大姐仿佛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期待又不可置信的等待着对方的确认。 方成悦宠溺得看着眼前的姑娘,淡淡开口。“就按她说的来吧。” “好,您稍等。” 纪鱼藻笑得开心,没想到又能讹一顿饭。 方成悦盯着她得逞的样子,一手按在她右侧的柜台上,手背上青筋遒劲,胸膛靠近她背部,另一只手从货架上拿了盒烟,说:“还有这个。” 纪鱼藻被他困在怀里,头发蹭着他胸口的衣服,悄悄红了脸。 微波炉“叮”地一声响,大姐把热好的盒饭拿出来,问纪鱼藻:“在这儿吃吗?” 她支支吾吾地说“嗯”。 方成悦把烟递过去,“一块结账吧。” 纪鱼藻坐在便利店的座位上,隔着一扇玻璃,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外面正在吸烟的男人。 他以前从不抽烟,分开这三年,渐渐就变成了孤独中的一项消遣。黑沉的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指间猩红的一点明明灭灭,他转头,看见她秋水般的一双眼睛。 那眼睛里含着无限的情意,玻璃后面是一张比她二十岁时更让自己心动的脸。 方成悦将烟头扔进垃圾箱,似笑非笑的冲她勾了勾手指头。 纪鱼藻才不要被他蛊惑,坚定地摇了摇头。 方成悦当下觉得好笑,一个最会单刀直入的人竟还跟他扮上矜持了。见她的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他大踏步走了进去。 纪鱼藻正在喝汽水,白桃荔枝味的泡泡在口腔中爆出一层层发刺的口感,慢慢却又觉得甜。 她的胳膊突然被握住,方成悦拉着她出门。 便利店背光的角落里,纪鱼藻被钉在墙上,方成悦有点粗鲁的撬开了她的嘴巴。她难耐的躲着他的掠夺,仰着头伏进他怀里,双手抓紧了男人背上的衣服。 第98章 秋天的夜里,燥气翻滚在身体里每一个角落。 好不容易分开了,纪鱼藻却又不好意思去看他。 方成悦抬起她的脸,见白皙面庞上唇色潋滟,一双动情的眼睛欲拒还迎,他压制着过快的心跳,说:“我问你饿不饿。” “啊???”纪鱼藻想干嘛问这个啊,怪可耻的。这会儿不管是肚子还是嘴巴,她都快撑着了。“我……刚才不是已经吃过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伸手去捏她腰间的软肉,“……我问的是发给你的信息,你怎么没回。” 纪鱼藻红着脸去躲他作恶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结巴地说,“那也不能,不能时时刻刻都在看你的信息嘛。” “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注我?”纪鱼藻明目张胆地傲娇起来了,“那以前,你不是从来都不管的吗,还嫌我烦。” “嗯……”他拖长了尾腔,好像真的在思考,“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时时刻刻都想知道你在哪……” “不许说。”纪鱼藻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已经够心花怒放了,感觉再说就会爆炸了。 因为被挡住了嘴,他露出来的眉骨和眼睛就更加突出的清冽。 纪鱼藻踮起脚,珍惜的亲了亲他的眼角。 心里实在得意,又不免小人得志的想,就是为了今天,此时此刻。高岭之花被任意轻薄,说什么都该褒奖一下八年前的自己。还得是你,一往无前,坚持不懈,男神这才手到擒来。 * 周末,约好了两家人见面一起商讨结婚事宜。 方至诚和张文惠来的很早,包间提前一周就定好了,因为知道纪鱼藻父亲早逝,张文惠拜托自己的艺术家朋友给她准备了一些很有设计感的新中式礼品。 纪鱼藻本来以为金竹笙不会去,但她还是来了。 席间谈一下家里的情况和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气氛也算是融洽。 金竹笙笑着跟张文惠聊家常,“现在该称亲家了是不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们应该也知道,她爸爸去世的早,我一个人带大了两个孩子,也算对她死去的妈妈有个交待。亲家不差钱,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条件不好的人的难处。” 张文惠没料到她会把话说的这样直白。明明是一点都不熟悉的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这样毫不客气地将伤口敞在明处,顿时就觉得尴尬。 方至诚也有点意外,却还是得体地说:“小纪成长的这么好,多亏了您的教导。” “亲家不用夸我,我们鱼藻优秀那是她自己争气。” 金竹笙面部表情十分忧愁,自怨自艾道:“我哪会教导孩子?我们家还有个小女儿,那是我亲生的。你们可能不知道,她被绑架过,侥幸逃出来,性格却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前几天还杀了三个人,她姐姐亲手将她弄伤了还不算,下一步还要移交司法机关,判了也得是个死刑。” 因为方成悦着急瞒天过海,所以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过自己的父母。 始料未及的方至诚表情一滞,张文惠更是彻底僵了。 家庭条件不好,他们倒也可以接受,总归人是优秀的。可家里出了个杀人犯,那就相当于是在人生履历上打上了烙印。 以后真成为一家人,他们该如何面对朋友?本该费心教育的下一代,该怎么接受他们一出生就背上了原罪? “两个孩子感情好,我们当父母的当然最开心了。但是现在也该想到以后的事儿。”金竹笙微微笑着,依然是客气有礼的,“过日子还是要讲究实际,您娶儿媳妇我们嫁姑娘,双方都要出一大笔礼金,万一以后感情不好了再闹离婚,那不是人财两空嘛!” “阿姨!”纪鱼藻实在听不下去了,羞恼烧红了她的面庞,她无力道:“有些话可以私下再商量,求您了。” 金竹笙道:“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不然人家吃了亏,以后怪罪起来就不好了。” 方至诚冲方成悦招了一下手,说:“叫服务员过来,再点几个菜吧。你跟我来。” 说完两个人一起出了包厢。 方至诚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一头的儿子,耐着性子问:“杀人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提前说,搞得我跟你妈妈这么被动?” “说不说,在我这儿没什么区别。” 方至诚一向好脾气,头一次动了怒,“你是三岁小孩吗?!结婚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最起码,你应该说一句实话。现在闹成这样,你对得起我跟你妈妈的信任吗?” 方成悦还想再说些什么,方至诚毫无转圜余地的制止了他。 “你该劝的人不是我,小纪应该更难过。从小到大,我从没打过你。不要你活到快三十岁了,还要让我这个当爸爸的再动巴掌。结婚这件事先不要提了,给我们点时间想想该怎么办。” 第53章 ◎服刑者◎ 这一家餐馆,难得在闹市中辟出一方安静的天地,竹林如盖,松涛作响。 秋天的夜空看起来高远辽阔,却又有点淡淡的悲伤。 晚宴不欢而散,方至诚和张文惠先行离开。 方成悦去取车,礼节性的想送金竹笙回家,但她却很坚定地拒绝了。 从包间里出来,经过竹林中的石板路时,月亮遥遥挂在天边,看起来清冷孤寂。 第99章 继母突然跟纪鱼藻说:“你可以恨我。但你伤了你妹妹这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纪鱼藻听着,什么都没说。 开车回去的路上,方成悦变得小心翼翼。 他这个人,非常不擅长哄女孩子开心。从小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资源多,可选择性也多。假如一件事做起来尴尬,那么避开去选择另一件就好了,实在没必要伤了体面。 只是这件事放在纪鱼藻身上,他对她又势在必得,明知避不开,却又因为极度缺少经验而束手无策。 “刚才看你也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再去吃点什么?” 他笨拙的样子难得一见,纪鱼藻突然起了逗弄之心。“你能跟我分手吗?” 方成悦沉下脸,声音冰冷:“做梦。” 纪鱼藻又问,“那你觉得我这个人很差劲吗?” “怎么会。” 纪鱼藻便笑了:“我虽然贫穷,原生家庭也乱七八糟,可从来也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人在社会中生活,被评价和审视是难免的,你爸爸妈妈一时接受不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没往心里去,你淡定一点呗。” 方成悦突然感到内疚,都这个时候了,她竟还要来给自己减压。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过你工作也很忙,不用特意分神来照顾我。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法再改变,我不想跟你分开,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如去想一想未来该怎么办,你觉得呢?” 窗外的霓虹流光般闪过,光影明暗中,他的脸上有一种认命的坦然。 不知道,世上有没有情侣会像他们这般相处。 纪鱼藻在他身边五年,与其说是一个人的单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并肩作战般的陪伴。 她不是个恋爱脑。因为道德感高,嘴上说着的“喜欢”,也仅是停留在精神层面,行动上却界限分明从不打扰。 纪鱼藻在他还没有成熟到能掌控一段感情的时候,就突兀的闯入了自己的生活。而等到他做好了准备开始去规划两个人的未来时,她却又决绝的从这段感情中抽离出去了。 分开之后,他不止一次复盘过这段恋情失败的原因,最终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他不值得被信任。是的,不管两人分开的原因多么情非得已,其实本质上都改变不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那时的他对她来说,并不可靠。 纵使你家境良好,光环等身,但还是不值得被期待。 因为一个人拥有的越多,犯错的代价就会越大。 后来多少次扪心自问,方成悦想,当时的他真的能为了纪鱼藻抛弃研究生学业,背着不惜与家人反目的恶名,走进她复杂的家庭,去帮她共担妹妹失踪的痛楚吗? 他跟她一样,天生喜欢质疑和反思,一点都不恋爱脑。假如真那么做了,两个毫无经济能力的人是无法为各自的人生负责的。 就算硬要在一起,很大的可能是,他们会因为彼此的付出而互相怨怼,陷入无休止的争吵之中,让一段感情无疾而终。 纪鱼藻早就看明白了这一切,她及时止损,独自承担了一切责任。 她善解人意的退出,让他前途无忧,家庭和睦,不让他的未来因为自己而变得动荡不安。为了让他死心,甚至还捏造了个劈腿对象出来。 由此,方成悦通往纪鱼藻的所有道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直面自己的灵魂,那些看不见却幽微的多愁善感就会因为不甘心而嚎啕大哭。 他只要一想到她会跟其他男人拥抱接吻,甚至产生别的更加亲密的举动就会心脏紧缩胃部抽搐,转而又会失控到想要破坏和毁灭一切。 方成悦的烟抽得是越来越凶了。 分手后第二年,跟他同一个导师的低年级女生示好,问方不方便一起吃饭顺便请教一些临床上的问题。 因为她某些神情酷似纪鱼藻,方成悦竟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女生对他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见了真人更是激起了胜负欲。因为有意要拿下男神,饭后便十分主动地问方成悦能不能送她回家。 她那张脸,远看有六七分像纪鱼藻。可接触起来,却又完全不是那个人懒散自如的样子。 方成悦突然觉得自己可耻。 “不方便。” 他抛下女生,落荒而逃。 谁知那女生却对他上了心,只要是他出现的场合,她都会如约而至。就这么无比执着地追了三个月。 有一次喝醉了,她坐在方成悦小区楼下绿化带的长椅上等他。 电话接通了,女孩又哭又喊,一遍遍的控诉他:“我到底还要怎么做,你才能接受我?明明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你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方成悦好言劝了几句,却换来更执着的纠缠。 他所居住的小区是一年前全款买下来的市中心学区房,住在里面的人财力雄厚,尤其看重安保措施。 物业经理怕被投诉,不得已请方成悦下楼亲自解决。 女孩不听劝,紧跟着他坐另一部电梯上了楼。 下了电梯,女孩肆无忌惮地抱住了他,热情的双手探入衣衫,她胡乱的亲着他的下巴和脖子,像一壶热水似的,恨不得全部浇进他身体。 方成悦将她从自己身上揭下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道的呀,”女孩被酒精烧灼的熔岩一般炽热,大胆的目光接近赤|裸。“我想当你女朋友。” 第100章 “怎么当?”方成悦一双淬了冰的眼睛像审判一般严厉,“先从睡觉开始吗?” 她都已经抛弃自尊投怀送抱了,可他却如此冷淡。女孩咬牙切齿道:“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有喜欢的人。” 女孩觉得讶异,认识他一年,从来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别的女性身影,她总觉得他是在敷衍自己。 “是谁?” “你不用知道。” “你不说,那我会认为你是在敷衍我。我不会死心的。” 方成悦的眼睛鸿毛似的落在她脸上,女孩总觉得他看的人不是自己。“她是个喜欢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 “??你在说什么??” 方成悦轻轻笑了,声音里的怅惘无穷无尽:“犯罪的人是她,服刑的人却是我。” 女孩觉得绝望,你有没有在强烈爱着一个人的同时,却又在深切的恨着一个人?如果你不明白那是一种多么恳切的感情,那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女孩走了。 那天晚上,方成悦做了个梦。 两年不见,他已经快要记不清纪鱼藻的脸。 只是她那个人却被清晰的困在自己身下,露出来的皮肤像细白脆薄的瓷,他的手重重揉在上面,不一会就红了。他按住了她因为一直训练而有薄茧的手掌,低头郑重亲在她春山含雾似的眼睛上。 纪鱼藻蹙眉,一声喟叹从她口中溢出。 方成悦再也忍不住,身体先于思想做出了反应。她像冬日阳光下晒过的被子,温热有度的包裹住了他。 极致的颤抖中,一切支离破碎。 方成悦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里面空空如也。 午夜梦回,这样的分开,实在是让人无法释怀。 “鱼藻……” “怎么了?” 方成悦迷蒙的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人,像是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的又叫了一声,“鱼藻。” 纪鱼藻奇怪的看向他,后面有车等不及开始鸣笛,她赶紧催促道:“绿灯了,赶紧走啊。” 车子缓缓移动,窗外的色彩又被扯成一条七彩的光,癫痫似的晃动。 纪鱼藻心中其实是有点忐忑,过了一会,她才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方成悦刚才走神得厉害,不明所以的问:“什么问题。” 纪鱼藻以为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关于未来,确实有太多不确定性。他的慎重,大概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吧。 “要不要送我回家去取衣服啊?”她嗔怪地说:“总是住在你那里,衣服脏了都没得换,你想看我光着吗?” 说完看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连狗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啊!你就是个蠢货!纪鱼藻骂完了自己,却又要凶他:“看什么看!好好开你的车。” 他们从繁华的闹市开往寂寥的城乡结合部,外面的灯火逐渐熄灭。 方成悦将车停下,因为一连出了几桩命案,破败的小区更显凋零。 “等我一会,马上就下来。” 纪鱼藻转身时却又被他一把拉回来,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把身份证户口本都拿下来。” “干嘛?” “领证。” 纪鱼藻愣怔了一会,再次确认:“你想先斩后奏啊?” 他靠过来,小心翼翼亲在她额头,眉眼堆积的阴郁一扫而光,眼底却闪过灼烧的炙热。 “嗯。一秒都等不了。” 第54章 ◎被囚禁的女孩◎ 纪鱼藻下车,见楼道单元门旁边的空地上停了几辆电动车和自行车。也不知道是谁的自行车没停好,连带着好几辆车子摧枯拉朽似的倒了一片。 她驻足,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 突然,她又抬头,仔细看了看其中并未见过的一辆车子,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 这年久失修的老旧宿舍楼,每一层的楼梯与楼梯之间是半高的小平台,平台是开放式的,没有任何安保措施,难免会让靠近的人提心吊胆,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坠下去。 墙面被鞋印、球印、手印晕染成乌糟糟一片,仔细看,楼道里的水泥地上还有清不掉的陈年老痰的痕迹。 纪鱼藻刚才因为心动情热而差点飞上天的心情骤然就被扑了下来,应该说是身为一名刑警的直觉吗?此刻总是感到隐隐的威胁。 她走上三楼,看见自己家直上直下的绿色铁皮门,钥匙怼进锁孔,她转了三圈。 推门进去,屋里的场景扑面而来,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她,却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从客厅墙面到沙发,从地砖到天花板都被泼满了红色的油漆,张扬的红色充斥着小小一个空间,看起来膨胀到刺眼。 “鱼藻,”紧随其后的方成悦叫了她一声,一进门却也呆住了…… 好在卧室还是完好无损的,纪鱼藻收拾了几件衣服,将重要证件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来,两人便结伴下了楼。 路上,方成悦的脸色如乌云聚集,眉头没有一刻松开过。 纪鱼藻怕他担心,主动聊天解闷。 “两年前,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被浇在混凝土里的十五岁少年。因为智力有点问题,他没法读书只能去工地打工。我们一开始接到报案都以为是他杀,后来经过法医解剖,才知道就是失足掉进去的。” 第101章 “孩子丢了五年,父母却不管不问。我师傅问家长为什么不关心孩子的死活?他们说,因为家里没钱,孩子这种情况还不如死在外面。” 方成悦问:“后来呢?” “当时的施工方赔了五千块钱,父母心满意足,案子就结了。”纪鱼藻说:“那孩子的命只值五千块。” 方成悦不作声,车子从城中村开上绕城高速,两侧的路灯突然明亮耀眼。 “所以,世上有的是比我更惨的人,你别担心。” 方成悦张了张嘴巴,甫一开口,沙哑的声音却像被沤坏了的琴弦,发出的每个音节都不在调上。 “你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要从事这样的职业?为什么……总让我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内疚个不停?” 纪鱼藻望着他,无比认真地问:“跟我的这段关系,对你来说很沉重吗?”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要走进婚姻,还是对彼此坦诚一点更好。” 纪鱼藻说:“你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跟我不太一样。因为我爸爸有两个家庭,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活在夹缝里的人,所以并不清楚像你这样体面的家庭里教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我想你大概是专注于修炼自己,做好眼前的事,对别人不抱太大期待。正因为没有过多要求,所以也不太爱跟别人说自己心中的想法。是这个样子吧?” 手机被她握在手里,翻过来又被扣过去,纪鱼藻低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喜欢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从世俗意义上来看,我们之间其实并不合适。现在倒是知道了,却又分不开了。所以,你能不能耐心一点,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方成悦对她期待中的“坦诚”抱持怀疑态度,人跟人之间怎么可能通过直白袒露内心的语言去捕捉评测每一个转瞬即逝的心情呢? 那么复杂幽微的情绪,如果语言可以安抚,那也不必专心做事,只需要形而上的清谈就可以了。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他也很难一时改变长久以来建立起来的行为习惯和认知体系,但为了纪鱼藻,他愿意尝试。 “怎么做?” “比如……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 方成悦转头,她清白无辜的一张脸看起来无比真诚。 他心里一软,实话实说道:“我这个人天生没耐心。读高中的时候,有些同学特别努力,体育课从来不上,节省下来的时间只为了搞明白一道数学题。有关系好的同学也会让我帮忙讲解,但讲过几次之后,我就发现他们在学习上有很大的问题。” “从小学到初中,什么时候偷了懒,长年累月,不会的知识点越积越多,不是说只靠努力一个课间就能补回来的。我给他们讲题,最崩溃的结果不是因为他们反应迟缓而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而是我对他们思维方式无能为力。” “你以为丢掉的每一分只是粗心大意的不小心,其实背后真正反应的是整个知识体系的巨大漏洞。或许你会觉得我傲慢,但我想努力诚然重要,却不如认清现实,找到最优性价比。” 纪鱼藻想他是那样的,因为过于理智,所以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 她推己及人,心想整个大学阶段追求他的女人如过江之鲫,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自己都不是那个最优性价比。 “你不一样。” 纪鱼藻惊了一下,纳闷问:“哪里不一样?” “放弃你,沉没成本太高。我前期付出的所有成本、精力、感情,都像在打水漂。因为没有耐心,所以无法忍受再经历一次这样的损失。” 方成悦想,纪鱼藻对他来说确实是沉重的,只不过那种沉重不是她自以为是的负担,而是男女之间无法抗拒的情爱吸引,他再也找不到像纪鱼藻这样一个人,能够如此契合他理想中的婚姻关系。 她从苦难中走来,落落大方,认知清晰,从没贬低过自己。 因为爱她,所以想把世间一切圆满都给她。 可源源不断的危险一桩又一件,方成悦是因为没有办法护她周全而闷闷不乐。 “我想把你关在家里,永远都不出门就好了。” “不要!那多无聊啊。” 她故作埋怨的话语也不能让他的心情轻松一分一毫。 — 第二日,纪鱼藻去医院探望马陆。 他看起来精神头好多了。见了她,还跟自己老婆开玩笑:“哟,我的救命恩人来了。” 纪鱼藻嫌弃道:“看看,才刚捡回条命就得意忘形了。” “啧,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马陆的妻子见她来了,赶忙说:“小纪,你来得正好。帮我照看一会你师傅,我得回家看看去。你说这一个多星期光顾着住院了,我家里养的那些花都快旱死了。” 等他妻子走了,马陆看她一筹莫展的样子,道:“有话就说,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装深沉。” 纪鱼藻把昨晚的事描述了一下,马陆听完琢磨了一会,问:“除了你妹妹和那个帮凶,你近期还跟谁有接触?” “没有啊,”纪鱼藻无辜的说:“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了。” “发生了这种事,对谁最有利?你再好好想想。” 纪鱼藻沉思了一会,突然又问:“师傅,你怎么知道绑架莲池的人是李大海?” 第102章 “从锁定嫌疑人是纪莲池的时候,关队就向局里申请,重新启动了三年前的失踪案调查。” 马陆从床上坐起来,说:“那时的监控录像基本都被破坏,说明犯人在实施绑架前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实施绑架后,犯人一直蒙面对受害人进行拘禁并强制发生关系,这说明什么?他不贪财,也不是激情作案,这是否可以合理怀疑实施绑架的是熟人?” “最关键的,我们找到拘禁现场时物证基本都被毁灭了,只有最后一个受害者,指甲里有残留的皮肤组织,应该是他们实施犯罪时,小姑娘反抗时抓下来的。” 马陆感慨道:“你就想,一个从小接受正规教育长大的正常人,谁肯轻易去犯罪?我们都知道这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李大海这么义无反顾,总得图点什么吧?” 纪鱼藻想起上大学那时的事,莲池刚跟林烨谈恋爱的时候,大海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后来得知他们准备结婚,他的情绪就接近于崩溃了。 随后莲池失踪,自己收到了匿名信,里里外外的事情,大海开始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那时他表现积极,家人都觉得欣慰,从未将怀疑的目光搁在他身上。 只是现在想想,那时候种种端倪都透着不寻常,人性之恶,令人猝不及防。 只听她师傅还在那儿感慨,“就这么害死了无辜的三个人,真是不该。” 两人正聊着,赵春阳和小米走了进来。 小米进门就乐,“师傅,我给你送礼来了。” “你确定送的是礼,不是钟?”马陆开起自己的玩笑没下限,“快别卖关子了,说,到底怎么了?” 小米故作深沉,“不好说。您老人家还没好呢,按说不该来扰您清修。” “师傅暂时不想成仙,也没打算闭关疗伤。”看赵春阳忍俊不禁的模样,马陆伸手点了点他:“小赵你说。” “您还记得城中村那一起因为盗窃杀人的案子吗?” 马陆想怎么不记得,那时纪鱼藻脖子受了伤,跟她那小医生刚久别重逢呢。“怎么?” “他们的孩子找到了,就是那个失踪的七岁小女孩。”赵春阳紧皱着眉头,不安极了,“她是逃出来的,说里面还关着两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第55章 ◎壮丽的陨灭◎ 马陆坐得时间长了就难受,让小米把病床给摇起来,他半躺上去,沉着脸问:“受害人现在在哪?怎么发现的?什么时间?” “凌晨六点,出来跑步的居民发现后报警,女孩……”小米顿了顿才说:“是从四楼跳下来的。骨折,颅脑损伤,胸骨断裂,目前还在医院抢救。” 马陆眼皮惊跳,又问:“其他受害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 “怎么知道是逃出来的?” “居民发现的时候,女孩还有口气在,让去救人,说她们快饿死了。” “身份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女孩伤重送医院抢救,我们的人正在查其他受害者。” 老刑警愁得慌,“身份锁定不了,大海捞针似的,案子不好破啊。” “沉住气,”小米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说:“着什么急啊?” “嘿,你小子倒是长能耐了。鲫鱼,你怎么不说话?” 被点名的纪鱼藻抬起脸,略有些迟疑地问小米:“除了坠楼受的伤,身上还有别的痕迹吗?” 赵春阳答:“还在等法医和痕检那边的消息。” 纪鱼藻看起来忧心忡忡。 “师傅,您老啥时候出院啊?”小米快愁死了,“你俩赶紧归队吧,一连几个月,这城中村也忒不消停了。” — 临近中午那会,纪鱼藻从食堂打完饭回来,正遇上刚会诊完的林烨和黎初。 大家挤在一个电梯里,像是装满沙丁鱼的罐头,几个医生还在讨论着女孩的治疗方案。 纪鱼藻站在林烨身前,因为无聊,时不时会抬头看看上行的数字。 有一束目光,趁着众人的掩护,堂而皇之地定在她身上。 站在旁边的黎初看见了,吊着嘴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女刑警,没想到竟意外地受欢迎,林医生眼睛里蕴含的情意,只差一声令下,就可以为她肝脑涂地了。 电梯开门,纪鱼藻从里面走出来,林烨也跟着一块出来了。 纪鱼藻稍慢两步,啦家常似的问他:“你吃午饭了吗?” 林烨觉得,她纵使施舍也是一种关切:“还没。” “受害的女孩怎么样了?” “内脏不同程度破裂,肋骨断了两根,脾被扎破,情况非常不好。” “……能活下来吗?” “几乎为零。” 纪鱼藻叹了口气,手上不自然的抠着饭盒,又问:“患者身上有外伤吗?我指的是被殴打或被侵犯。” “抢救时太紧张了,我没有注意。我们不是法医,无法精准判断这些伤是怎么弄出来的。”林烨看她一脸凝重,问:“你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吗?” “是坏人总会欺负弱小又没有抵抗力的女孩。” 林烨心念忽动,忍不住去确认,“鱼藻,你还没从过去创伤中走出来吗? 纪鱼藻低了头,紧紧扣住了手上的饭盒。 初二那年暑假,林烨第一次见到纪鱼藻。听说她是纪叔叔的大女儿,半年前才来到安城读书。 第103章 那时双亲健在,家庭幸福美满的林烨已经能够听懂大人口中的暗语,父母背着他谈论的关于纪叔叔有两个家庭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 暑假里一个阴雨天气,纪爷爷将纪鱼藻接回家,他也因为父母繁忙的工作疏于照顾而到爷爷家暂居。 这样就算认识了。 寄人篱下的纪鱼藻看起来内向而阴郁。林烨正为了班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心荡神驰,对眼前这个红皮小老鼠似的人毫不关注,反而因为她母亲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而有所偏见。 一个暑假,两个人并没有很多交集。 直到暑假即将结束的某一个凌晨,他为了讨喜欢的女孩欢心,夜里起来陪她看流星雨。 爷爷奶奶住在一楼,他在二楼的房间里开了扇窗户往外面看,意外看见游魂似的纪鱼藻出了门。 林烨心头起疑,随便套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也跟出去了。 他们初二那年,城市扩张的脚步远不像现在这样急迫。为了享受到清幽的空气,爷爷们买下的别墅位置偏僻,且周遭还没有鳞次栉比的钢铁森林环绕。最关键的,别墅靠山,寓意非常好。 林烨跟着纪鱼藻穿越住宅区,走到人烟更稀少的后山。 那晚的月亮有些暗淡,少男跟着少女一前一后走了很远的路。 纪鱼藻走得很快,林烨怕被发现,一直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她走进了山腰里一间破旧的小屋。 很久她都没出来。 林烨在诧异中却又生出无限的勇气,这样的场景——少女阴沉,小屋破旧,光影摇曳……像是一场山间诡话,又像是悬疑小说中常见的罪案现场。 夏日的夜晚,草丛中蚊虫巨多。热风滚到身上,被叮咬的地方奇痒无比,抓挠中伤口却又渐渐觉得疼。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林烨被惊了一跳。 他拿出手机,发现喜欢的女孩给他发了条信息,“流星雨马上就开始了。” 眼前诡异的景象让他再也无心去理会这些被人为视作浪漫的场景,纪鱼藻无形中提高了他好奇心的阈值。 林烨起身,往小屋走去。 就在他的手要碰上门的那一刻,突然一声惨叫,里面的少女突然冲了出来。 两个人撞在一起。 林烨扶着她的胳膊抬头,那是怎样一副场景啊。 少女白色的半袖衬衣和黑色半裙上沾满了血迹,而露出来的四肢却布满了青紫的伤痕。 她凌乱的长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嘴角那儿也青肿着,只有一双眼睛里,透着不屈的倔强。 时空静默,手机叮的一声,他喜欢的女孩又在叫他,“林烨,你看见了吗?天上开始下雨啦。” 漫天黑幕下,无数亮如白昼的箭矢划破了夜的静寂,璀璨而盛大的天空焰火之下,纪鱼藻蓦地抬头,望了望无边的天际。 仿佛行星陨灭前的光芒照在她冷静而坚强的脸庞上,林烨突然觉得壮丽。 “你……这是怎么了?” 她冷冷开口,“正当防卫。” 林烨伸手又指了指里面,颤着声问:“谁在那里?” “坏人。” 林烨看了看她手臂上旧伤之上又新露出来的几道血痕,不敢相信地问:“你身上的伤是他打的吗?” 纪鱼藻点了点头。 “他打你多久了?” 林烨见她防备的看着自己,故意吓唬她,“你不说,我就让警察来抓你。还要让学校的人都知道。” “半年。”她的脸上并不见悲伤,“从我来到我爸爸家一个月就开始了。” “这个人是谁?”林烨觉得好奇,“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人?” “我们还是快走吧,”纪鱼藻往屋里侧了侧头,因为第一次伤人,她剧烈跃动的心脏还未平息,但却强逼着自己冷静,“我只是砸了他的头,再不跑他会醒的。” 她伸手,拉着他快步往山下走去。 天空下起第二波流星雨,林木幽暗的下山路,月亮看起来昏黄而暗淡。 林烨又问:“那人到底是谁?” 清冷犀利的少女漠然瞪了他一眼,“你话好多。” 林烨头一次被鄙视,甚是不满。“明明是你不正常!哪个女孩跟你似的,这么……这么野蛮!” 纪鱼藻看了看前方的路,轻声问他:“我说了,你能保密吗?” 林烨赶紧应了,“你说。我绝对保密。” “是莲池妈妈的情人。有一天我因为肚子疼提前从学校回家,撞见他们姿势奇怪的抱在一起。” 林烨瞬间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脸色灼烧似的红,十三岁的男孩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已经有了比较敏感的认知,当他还在从一些别的途径对这种事情好奇观摩的时候,眼前的女孩却已经因为司空见惯而变得异常嫌恶。 “然后呢?” “他发现后开始打我骂我,”纪鱼藻的表情有了一瞬的崩裂,“把我关进黑屋子里不给饭吃。” 林烨感受着她的情绪,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了一下,突然觉得一个成年男子的暴力对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无法反抗的无妄之灾,“你爷爷知道他打你吗?金阿姨呢?今晚……难道是你一个人把他制服的?你不怕他报复你吗?” 从小路走出来,他们离着别墅越来越近。 纪鱼藻没有回答,只是问他:“林烨,你能借我件衣服穿吗?” 第104章 林烨又瞟了一眼她罩在白色衬衣里的伶仃身体,心想是了,这样浑身是血的在路上行走,确实有点招摇,他赶忙脱下自己的外套,伸手递给她。 纪鱼藻穿在自己身上,由衷的说:“谢谢你。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此后,她果然说到做到,在他最艰难的时刻,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 因为共享了一个秘密,林烨以为他们会越来越亲近。谁知道,正是因为共同见证过那些黑暗的过往,她却对自己越渐冷峻疏远起来。 纪鱼藻报考公安大学完全在林烨预期之内,只是她彻底同以前的生活决裂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个曾经动荡不安的纪鱼藻,变成了一个温暖、爱笑,稍微温吞又有些迷糊的人。她追求的男人高冷清冽、理智疏远,像极了从前的她。 …… 林烨掰开她死死扣着饭盒的手,心想她果然还是放不下。 “我给爷爷送进去。” 郝淮拖着一条不太管事的腿从病房里走出来,因为身边没有亲友,举凡买饭化验,哪一样都得自己去干。 纪鱼藻望着走近的人,情绪突然变得愤恨而激越。 林烨转身,奇怪的看了一下男病患,突然眼睛定在他额头,那里果然有一条食指长的伤疤。 郝淮冲纪鱼藻笑了笑,仿佛将一条阴湿厚重的毯子覆在了她身上,“听说你要结婚了,祝你幸福。” 第56章 ◎“没事,还有我呢。”◎ 电梯门开启又合拢,郝淮转过身,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蛇,涎着恶毒的笑意精准定在她脸上。 纪鱼藻如堕冰窖,那些曾经的不驯像一副盔甲,又重新在她身上集结起来。 林烨紧盯着她的脸色,了然道:“原来是他。” 纪鱼藻并未接话茬,只是问:“他心脏不好吗?” “他有严重的冠心病,心内的介入治疗已经不能发挥作用了,所以得通过外科手术来治疗。”林烨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也许活不了多久了。” 纪鱼藻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顶灯刺眼,噩梦铺天盖地而来。 林烨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方成悦带着马力扬从走廊的另一侧走过来。他侧着脸觑她一眼,问:“干嘛呢?” “给我爷爷送饭。” “一会忙完过来找我。” “好。” 掠过去的风一并带走了消毒水的气息,纪鱼藻怅然若失的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 林烨回忆了一晌,印象中他跟莲池感情最好的时候也不曾像现在的他们这般面对面见了还会思念。 心脏是个很特别的容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但凡份量上差一点都不会活蹦乱跳。 林烨心里不是滋味地说:“我就不进去看爷爷了,帮我问个好吧。还有病人要看。” 说完将饭盒递到她手里便走了。 * 方成悦和马力扬中午在食堂那儿简单吃了口饭。 马力扬还在不屈不挠地劝:“方老师,那7个月大的复杂性先心病患儿,最近长得越来越可爱了,您见过她没有?以后您跟纪警官要是有了宝宝,一定长得比她还要可爱。” “怎么个意思?”方成悦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这就给我灌上迷魂汤了?” “我哪敢啊。”马力扬嘿嘿笑着,涎着脸劝:“孩子到底适不适合做手术,要不您再给评估一下?人家大老远从县里来一趟也不容易。” 方成悦敏感问:“你不会收了人家的好处费吧?” “绝对没有!”马力扬双目圆睁,急得指天发誓,“我我、我要是收了我就是个王八!让我老婆天天给我戴绿帽子!” “……行吧。”方成悦搁好筷子,端起餐盘准备走人了。 “等我一会……”马力扬离开座位,半撅着身子,端起盘子使劲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我马上好。” 王莹今年26岁,是复杂性先心患儿艾米的母亲。 她大专毕业后就回到了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乡镇,父亲托人让她在镇上一家企业里当会计,每月领三千五百块钱的工资。 丈夫也是工厂里认识的,是老板的儿子。从小就知道自己有家业要继承,因此读完初中就没再继续学习了。 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父母宠爱无度,养成了只会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坏毛病。本来王莹没看上他,但父亲觉得放眼镇上,这样条件的人错过了就不再好找了。 因此在父母的一力促成下,王莹和丈夫草草结婚,婚后早早生下女儿。谁想孩子却先天心脏不好,时常感冒咳嗽,跟同龄的孩子相比,发育明显迟缓。 看着饱受病痛煎熬的孩子,王莹只能辞职在家照料。婆婆本来因为生的是个女孩就不满意,更何况这女孩还天生不健全,因此动不动就要挑毛病吵架。 丈夫受不了家里乌云密布的低气压,更是天天在外面鬼混。 王莹的苦恼在方成悦的眼里一览无余。 他尽可能将话说得委婉一点,“我理解您作为母亲想把孩子治好的急切心情,但孩子太小,像她这样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如果想要完全治好大概需要三期手术。”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多变体,开胸后会有许多预想不到的情况,就算每一次手术都成功,做完手术后随时也会有意外发生。” 第105章 “而且每一期手术花费都很大,三期手术下来大概要三十到五十万,所以还是请您冷静考虑一下,是否仍坚持要为孩子做开胸手术。” 丈夫听到这儿先急眼了,他打量着方成悦,那副表情武断而轻蔑:“你说五十万就五十万,抢钱呢?谁知道你们这些医生会不会在里面吃回扣?再说了,如果扔上这五十万能治好我也就认了,可你敢说一定能治好吗?” 方成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敢。” 丈夫本想在气势上压这个医生一头,但没想到他竟如此绵里藏针,他被口水呛了一下,猛咳了几声,憋红了脸大喊:“那、那我们不治了!” “不行!我要治!”王莹悲切的目光转向方成悦,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卑微恳求他:“方医生,求求您,请为我的孩子做手术吧。” “马力扬,”方成悦偏头去看他,“明天去给孩子做导管检查。” 马力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成悦看着对面呆若木鸡的小医生,问:“怎么?不是一直吵着要给先心病人做手术吗?这次又要临阵退缩吗?” 马力扬快走了几步,心情激动的大张着手要去抱他。可终究是不敢,他一把抱住自己的头,原地转了个圈圈。 “收到!收到!” — 纪鱼藻回家就觉得累,躺在沙发上刷了会手机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特别冗长的梦,走马观花似的回顾了一下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她们住在乡下,外公外婆去世都很早,只有妈妈和舅舅两个人相依为命。 后来爸爸回城,妈妈一个人照顾她,轻言细语,从没发过脾气。她五岁时舅舅得癌症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们母女俩。 亲人一个一个都去世了,纪鱼藻记不清妈妈有没有哭过,印象中好像一直是笑着的,很少有沮丧的时候。 直到十二岁那年,妈妈也病了。 有一次叫她过来,微笑着说:“以后要委屈你到爸爸那里去生活一阵子,等妈妈好了再把你接回来。” 纪鱼藻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提议,她想妈妈不是不沮丧,只不过是不能在她面前沮丧而已。 那她也别让妈妈太担心了。 后来就是成年累月的跑医院治病,日子过着过着就过去了。 出车祸那晚,她将生的希望留给了爸爸,自己当场就没了。两人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此后很多年,纪鱼藻已经完全想不起她的模样。妈妈淡得像一个影子,就这样轻飘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滑过去了。 方成悦进门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医生们的时间都不属于自己,无休无止的值班将时间切割成黑夜和黑夜,他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正午的阳光了。 有时候也会恐慌,从大学开始,他就没多少时间陪她。纪鱼藻总说,我也没时间陪你,咱俩扯平了。但方成悦还是会觉得,这样的身不由己对她而言很不公平。 如果结婚,男人只需要承担工作就可以了。而女性除了工作之外,家庭孩子,林林总总,总是不如结婚前自由。 而唯一可以享受的恋爱,他也没时间给。 纪鱼藻是个不怎么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晚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方成悦忙起来更是那样,家里冷清的就像个冰窖。 他走进厨房,从手机上搜一个教做饭的视频,把米饭蒸上,简单做了两个菜。 菜摆上桌的时候,纪鱼藻已经醒了。 方成悦叫她:“过来吃饭。” 纪鱼藻看着桌上的白灼生菜和醋拌莲藕,很赏脸的表扬了一番,“哎呀,没想到你不止长得好看,做饭也厉害。” 因为情绪价值给得太足了,方成悦想,为她做一辈子饭也值得。 他又想起什么,转身走进厨房。 安城夏日的夜晚,会有一些人推着车卖莲蓬。那么深的夜里,一个婆婆推着车蹒跚而行,方成悦看见了,心生不忍全给买了回来。 婆婆见他这么慷慨,还送了他几支开得正好的荷花。 家里的东西,都是张文惠精挑细选的,方成悦随便拿一个花瓶插花,拿一只碗装莲子,看起来都是艺术。 纪鱼藻忍不住就笑了,她没那个选择的能力,只能去感慨,“怎么这么好看。” 方成悦没有讲话,他记得纪鱼藻很喜欢吃莲子,上大学那会,曾经有一次去找他,她买了十几只莲蓬,绿玉似的莲子窝在里面,她一个接一个的挖出来剥给自己吃。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将绿色的薄皮剥开,露出里面白色脆实的莲子。 纪鱼藻一旁看着,突然开口。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最讨厌吃莲子。那时住在外婆家里,外婆喜欢熬红枣莲子羹,熬完之后我一口都不喝。她会说,吃莲子好哦,看看你妈妈的皮肤为什么这么白,是因为莲子吃得多。” 方成悦手上的动作没停,纪鱼藻指着莲藕又说:“我也不爱吃莲藕,外婆说,吃莲藕才好呢,你妈妈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是因为莲藕吃得多。可怜我被骗那么多年,好笑吧?” “外婆说得是真话。”他将剥好的莲子推到她面前,郑重其事的说:“难怪你长得又白又好看,多吃一点。” 纪鱼藻羞赧低头,夹了块莲藕放进嘴巴里嚼了一下,眼泪却像六月的倾盆大雨,哗然有声,让人误以为永远都不会停似的。 第106章 方成悦慌了手脚,起身走到她身边,弯腰去抱她。 纪鱼藻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胸膛,哽咽的声音闷声闷气的传出来,她哭得更伤心了。“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没事,还有我呢。” 外婆还说,莲子就是“怜子”,你要好好吃饭,善待自己的身体。 这么多年,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幸好还有他在。 第57章 ◎处境无可奈何◎ 安城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 纪鱼藻醒得很早,清晨开窗时,夏天的绿和秋天的凉意一股脑冲进来,满头满脸扑了一身。 她穿了件长袖长裤的睡衣,因为是双面棉纱,料子软的没有筋骨,有一条裤腿半吊着,露出半截匀称白皙的小腿。 纪鱼藻伸了个懒腰,高楼之上的云天,淡雾沉绵笼罩,太阳还没有出来,但空中已经有了大片的红色云霞。 长风破窗而入,白色的纱帘鼓噪如波浪。 方成悦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遥遥望着她的身影,心中萌生出无限的欢喜。 纪鱼藻转身,对上他的眼睛。 此时太阳跃出云层,喷薄的淡金色光芒洒在他身上,越发凸显出眉目清冽,鼻梁英挺,身材轩昂。 她头一次将自己印象中的少年与眼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人生无限流淌,爱而不得的执念穿越重重时光,一步步变成了可以触摸的模样。 从前那五年,他和她像是站在天平两端的人,方成悦的感情放得轻,天平的一端永远高高在上。纪鱼藻的感情笨拙、热烈又谨小慎微,很多的情绪一层一层摞上去,她一直处在天平的底端。 可惜两人从未比肩。 纪鱼藻咬牙,大步朝他走过去,走得近了却又突然停住脚步。 她低头去看地上的影子。 还是高低不齐的两个个体。她微微往前进了一步,错着身子的两个人,这次终于一般高了。 方成悦纳闷问她:“你在搞什么?” “不许动。”纪鱼藻伸手制止了要走近的他,“你看我的个头,跟你一样高唉。” 她在虚空中张开双臂,地上属于方成悦的那个影子被抱进自己怀里。 纪鱼藻又往前走了两步,影子被太阳光拉成比例失调的细瘦一条。 她伸出手又在虚空中比了比,投在地上的两个影子,这下她终于是比他还要高了。 方成悦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手上用劲将她一把拽到自己的身边。 纪鱼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矮影子融进了他的高影子里面。 “哎呀,”她嘟着嘴说:“你怎么这么讨厌。” 下一秒,他却突然蹲下身,单手握住她裸|露在外的小腿,热源从手掌中渡过来,冷热交替中,纪鱼藻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冰凉的小腿渐渐被焐热,方成悦将她的裤腿卷下来放好,低头指指地上的影子,毫不在意地说:“这样不就好了?费什么劲呢。” 纪鱼藻的眼睛里闪着细碎晶莹的光,她弯着身子捧起他的脸,垂下来的头发落在方成悦的额头和脸颊上,纪鱼藻低头,珍惜的在他嘴巴上轻轻亲了一下。 方成悦的手扶上她的腰,仰着头加深了这个吻。 纪鱼藻禁不住这撩拨,腿上一软,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扫在脸上的发丝冰凉又柔软,接触的地方却炽热又迫切,方成悦的手探进她睡衣,顺着腰往上,来来回回轻抚着她的背。 纪鱼藻的耳朵泛着不正常的红,腰绷到极致,她再也坚持不住,砰一声跪到地上。 方成悦松开她,眼睛看起来不太清明,一开口,声音里却又带着嘶哑。 “你是不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 纪鱼藻红着脸喘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春水一般定在他脸上,“谁让你忍了?” 方成悦能清晰感知到身体深处跃跃欲试的觉醒,他在对她的渴望和对她爷爷的承诺之间动摇了一会,终于还是亲手将心中的恶兽关进了笼子。 他拉过她的胳膊,低头在上面咬了一口。 白齿红肉,爽滑弹牙,还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爽香味,感觉十分满足。 “啊!”纪鱼藻脸皱成一团,无声的呲了呲牙。 他笑着松口,转身进卧室换衣服。 “不许走,我要报仇!”纪鱼藻甩着胳膊去追他,终于还是慢了一步,看着紧闭的房门,她转着把手,伏在门上小猫似的扒拉了半天。 “方成悦,开门。” 突然门被拉开,只来得及看见翻飞的几跟头发丝,纪鱼藻被他拽了进去。 “唔……” 即将关闭的门缝里,他低头又去吻她。 — 第二天傍晚,七个月大的先心病人被推进手术室。 医生们洗好手,换好无菌衣后进入手术室。 无影灯亮起,先心病人已经全麻。 主刀医生祝岩冲方成悦点了下头,道:“开始吧。” 患儿柔嫩的胸骨被锯开,术野完全暴露。 洗手护士将器械递过来,一场苦战才刚刚开始。 王莹等在外面,心情十分焦躁,她像个困兽般在走廊里徘徊,站累了坐下休息会,坐一会又重新站起来继续走。 丈夫常洋就倚在椅子上把着个手机聊天,也不知道聊了什么,对着屏幕突然又嘿嘿笑起来。 第107章 马力扬忙完手头的工作,过来安慰了会患儿的母亲。 手术经历了两个小时又十五分钟,医生从手术室里探出头开始叫人,王莹赶忙应了一声。 “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王莹焦虑的表情像泡在苦水里的橄榄,时间久了,皮都泡皴了。 因为这句话,她充满苦难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 “谢谢医生,您辛苦了!” 祝岩冲马力扬摆了摆手,马力扬迎过去,祝岩悄声嘱咐:“小方的手指被针管扎了,一会记得盯着他去验个血。” “啊?”马力扬起先没在意,只想着一个婴儿,各项指标都检测过,能有什么事?但祝主任也是为医生的健康着想,便赶忙应了:“行。” 婴儿身上插满了管子被推出来,王莹只看了一眼就捂住了嘴,护士推开她,“家属不要逗留,孩子要进icu观察。” 当天晚上,孩子的父亲常洋出现感冒发热、皮疹腹泻等症状,马力扬心里一惊,心想不会这么寸吧?真是防不胜防。他问诊了好几次,都被常洋避重就轻的遮掩过去了。 马力扬急了,“你身体外在的反应,全部符合艾滋病的初期症状。你以为我愿意问吗?我是怕你比你闺女没得更早!麻烦你有点最基本的医学常识行不行!” 几句疾言厉色的话一说,马力扬将男人的气焰熄灭了一半。 常洋这才觉得害怕,但嘴上仍然不服输,“不可能,我就那一次……” “跟谁?同性还是异性?” “不是同性,”常洋涨红了脸不好意思说,“我不喜欢男人。” 马力扬心里一惊,逼着他用试纸做了个检测,结果发现结果是两道杠。 气的马力扬破口大骂,“你他妈个混蛋,为什么不早说?!你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吗?你老婆孩子现在都有可能被感染!还有方老师,是我非要让他给孩子做手术……我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怎么能因为你一个人渣就毁了自己的人生!” 常洋还要嘴硬,“你小子别跟我狂啊,小心我投诉你!” 是护士紧拉着马力扬,两个人才没当场就打起来。 方成悦被医院的检验科紧急给叫过去了。 检验科的主任表情沉重,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是被针管扎的还是针头?受伤之后立即处理了吗?” 方成悦一个医生,自然能明白主任话里的意思。针头刺破,自己的血液流出来,被感染的几率小。针管刺破,相当于接触到了病人的血液,被感染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针管扎的。我做过紧急处理,伤口也充分消过毒了。” 检验科主任给他做了半天思想工作,阻断药是必须要吃的,医院那么多医生,尤其是急诊上,职业暴露的情况也不少,没那么容易被感染,所以别有太大心理压力。 方成悦点头致谢,“谢谢主任。” 从检验科出来,马力扬早就等在门外了,小医生脸憋得通红,眼睛里隐约有泪意浮动。他张了张嘴,却羞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成悦淡淡瞥了他一眼,问:“你很闲吗?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懒。” 马力扬追随着他的脚步,抬胳膊抹了下眼角的湿意。他已经在心里忏悔了无数次。 “方老师,我错了。像我这样的人,一点都不专业。因为可怜病人就随便投入感情,结果害得你……” “行了。”方成悦停住脚步,转头制止了他的自责,“身为医生,我们没有把病患拒之门外的权利。” 马力扬望着他走远的身影,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巨大而无声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想自己还是不够强大,因此时常会流下软弱的泪水。 * 案情分析会是在马陆的病房里开的。 小米锁了门,拿了张巨幅绘图纸贴在电视机屏幕上。 同房间的病友早已出院,几个人见缝插针的开会。 “师傅,你看啊,我画了个人物关系图。” “等会等会。”马陆戴上老花镜,抬手制止了他,“你先给说说送进来的女孩什么情况了?” “昨天凌晨在医院去世了。” “……法医的解剖结果呢?” “颅骨受撞击处形成明显血肿,胸部皮下出血集中在肋骨,断骨刺破脾脏。脊柱骨折导致神经损伤,心脏和大血管破裂。最关键,阴|道撕裂,生前被侵犯过。我们已经提取了作案人的dna,咱分局没那条件,明天我跟小赵去市局的dna库里看匹配结果。” “现场什么情况?” 赵春阳继续汇报,“坠落起点是南面四楼窗户,窗台栏杆上的鞋印跟死者符合,现场无血迹和搏斗痕迹,是自己跳下来的。” “受害人不是说过,里面还关着两个女孩,人呢?” 赵春阳沉声道:“一个在小区附近的一座废旧的破屋里关着,另一个在河边。” 马陆知道他说的已经都不是活人,猛地被茶水呛住,止不住咳了好几声。 纪鱼藻开口,幽幽的眼睛里仿佛点了两盏鬼火,她问赵春阳,“三个孩子,生前有没有被殴打过?” “有,面部骨折,牙齿脱落,颞部凹陷。” 纪鱼藻单手抠住桌子,突然俯身干呕起来。 第58章 ◎灵魂黑夜◎ 夜色没有边际的黑。 第108章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几乎一天。 窗户上缀满的雨滴,模糊了远处的灯光,红色、黄色,光影无限扩大,像是吊在游园会上的灯笼。 纪鱼藻穿过医院两栋大楼之间的连廊,往方成悦的办公室走去。 昨晚临睡前,他们一起看岩井俊二的《情书》。 影音室里一片暗沉,屏幕里充斥着北海道雪景的暗沉微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角处。她躺在他腿上,转头看见了,却又觉得不祥。 直角分明的折线上,自己的脖子钝角般被扭断,而方成悦的胸膛则锐角般被折叠。明明是部文艺片,却生生看成了比午夜场更凶狠的恐怖片。 病区分诊台那里,两个值班护士头凑在一起,手机被举在手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两人突然发出一阵嗬嗬怪笑声。 其中一个护士对另一个护士说:“你看她的腿,跟她的脸完全是两个极端。她都不去做管理的吗?” 另一个更刻薄,“天生底子差,怎么好管理?她这双腿就跟灰白色的猪后腿似的,卡上章都能直接上秤卖了。装什么啊,还老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也就跟咱们装,见了男人还不是舔狗一只?” “医生们怎么受得了她,天啊。” 纪鱼藻心想,她们这是在说谁呢? 护士们又在嘀咕,“你听说方老师那事了吗?” “怎么没听说?这也太混乱了。可惜,以后还能见到那张脸吗?明明那么年轻有为。” 有病人紧急呼叫,护士们作鸟兽散。 纪鱼藻心怀疑惑的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方成悦的办公室微敞着门,纪鱼藻刚要推门,里面却传来女人轻佻而放肆的声音。 “师弟,以后再做的时候带上套吧。” 仿佛被湿衣服突然裹紧了全身,纪鱼藻瞬间觉得污浊黏腻而冰凉刺骨。 她又往前站了站,只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方成悦被一个女医生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双微敞着的长腿,她站着他双腿之间,微弯着身子靠近,随着她的动作,白大褂料子绷紧,捆住了她健硕而性感的臀部和腿部曲线。 纪鱼藻想,不管是别人故意撩骚他还是真发生了那事儿,她待在这里总是难堪,因此转身就走了。 检验科的女医生检查完他的口腔、舌面和脉搏往后退了一步,方成悦放下袖子从座位上站起,听她继续分析职业暴露级别。 “婴儿目前并不是hiv病毒携带者,但考虑着病毒的潜伏期,建议不要掉以轻心。尤其暴露后你处置及时也服用了阻断药,倒也不用过于担心,七天后再过来做个检查吧。” 方成悦点了点头。 女医生仍在叮嘱,“还有,我刚才也提醒过了,虽然感染率很低,但为了伴侣的身体健康着想,建议戴|套。当然,这段时间避免性|行为更好。” “会的,谢谢。” 女医生说完,看着眼前一张俊脸还不忘占他点便宜,“当然我是不介意的,要不要跟我试试?” 方成悦尴尬地笑了笑,“我哪配得上。” 女医生伸出手拧了一下他肩膀上的肌肉,呵呵娇笑两声,“太可惜了,我可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门口那儿“笃笃”响了两声,方成悦抬眸,对上林烨那双躲在镜片后的眼睛,他的嫌弃一览无余。 “我有话跟你说。” 女医生识趣的笑了笑,摇摆着逶迤的身姿走了。 方成悦走近他,问:“什么事?” “关于鱼藻的事,”林烨看了他一眼,难掩脸上的不悦,“总有女人向你献殷,我想你也不会在意。” “我在意她的一切。”方成悦不善的望着他,说:“我也看你不爽很长时间了,所以别再浪费大家的时间。” 林烨被他噎了一下,走进来关上门说:“她有一点心理创伤。” “什么创伤?” “她父母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鱼藻很小的时候就被她爷爷接到了城里,日子过得不是很好。那时她继母为了报复她爸爸的不忠,自己也找了个情人。” “鱼藻一来,那男人就盯上她了。”林烨因为回忆往事,心情变得十分沉重,“没多久,就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开始打她。” 方成悦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那时她多大?” “十三岁。”初二而已。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你继续。” “暑假的时候,我们会到各自的爷爷家住一阵子。暑假快结束时,她把男人骗到家里后山上的一间小屋子里,用早就准备好的石头敲破了那男人的头。后来,纪爷爷知道了这件事,上男人的单位闹了很长一段时间。被调查后,男人没了家庭,丢了公职,这事才算过去。” “她……被那人打了多久?” “大概半年左右,”林烨垂下眼眸,声音里带着丝温情。“鱼藻这人吧,看着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其实初中和高中时是非常内向的一个人。我跟她初中就认识,高中同班三年,加起来也没有现在一个月说过的话多。”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更讨人喜欢的模样。”林烨抬起头,一双眼睛定在他身上,“那个人又出现了……我拜托你,好好保护她,不要再让她回到孤军奋战的十三岁。” — 频繁的胸部疼痛让郝淮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几天了。 第109章 回顾自己这一生,年轻时赶上了好时候,在本地一家国企当上了厅级干部,也算是意气风发。 唯一一次不理智就是为了金竹笙。 那个女人秋水般的眼睛樱桃般的嘴,细弱的腰肢不盈一握,虽然嫁了人,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也许这是一段绕不过去的孽缘,自己为了她前途尽失,但他却不后悔。 都怪纪允江那个老头,要不是他打定了主意非要扳倒他,郝淮想,他不至于沦落至此。 当天晚上,值班护士来给郝淮扎针,恰好赶上隔壁床的病患呕吐不止,陪护的家人和被病痛折磨的病患吵吵闹闹好一阵折腾,混乱中郝淮趁机偷偷藏匿了一个止血带和一根针管。 等护士处理完隔壁床的病人,自己也忘了到底将这些东西随手放到了哪里,为了息事宁人她重新去拿了一套,回来时却发现郝淮不在病床上了。 他顺着早就踩好的点,观察了一下空旷的过道,悄悄推开纪允江的病房门,闪身溜了进去。 那病房里只住了老头一个人。 屋里非常暗,只有监护的仪器偶尔会发出一些滴滴的声音。 老头背着门,微蜷着身体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郝淮拿出止血带,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黑影倏地出手勒住纪允江的脖子,纪允江突然将低头贴近下巴,转身抬肘连续击打他胸窝和腹部。 郝淮吃痛,突然松了手,眼前赫然是纪鱼藻的脸。 一丝笑意爬上他的脸庞,他扥了扥手中的止血带,突然出手甩了出去。 纪鱼藻被那弹性的皮带抽中了脸庞,滚落在地的她下意识去躲,转过脸,鲜红的一道血痕静静趴在她白皙的面庞上。 郝淮微抬了抬下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云淡风轻地说:“好久都没活动活动筋骨了,你说是不是?” 不堪的记忆涌上心头,纪鱼藻突然觉得使不出任何力气。 郝淮还在靠近,她却只能后退。 “你爷爷呢?” 纪鱼藻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肯说。 “很好。你一点都没变,还跟以前一样,是个犟种。”郝淮盯她像在盯一头落入陷阱的小鹿,“不过,光嘴上狠没用,你有那个跟我耍狠的实力吗?” 郝淮突然伸手,一把揪住她上衣前襟,二话不说先甩了她一个耳光。 “贱货!” 纪鱼藻挨过巴掌的面颊火辣生疼,暴力是她的老朋友了。为了逃离这样的恐惧,她上警校,学了擒拿学了格斗。可是在这个老惯犯面前,学过的知识都在荒芜。 她突然耳鸣,整个世界在眼前颠簸不已。 “我不是!你们才是!你凭什么打我?” 郝淮抡圆了臂膀,高高举起的手掌带着凶狠的惯性如行刑般劈了下来。 “就凭你是你爸的女儿,就凭你是你爷爷的孙女!” 纪鱼藻接连挨了好几个巴掌,郝淮不解恨,抓住她的头发,止血带一下下抽在她胳膊上腿上,很快就布满了青紫的伤痕。 她突然出拳,再次击在他胸口。 郝淮松手。 鲜血顺着纪鱼藻的嘴角留下来,她的眼睛从凌乱的发丝中露出来,那是忍不住的憎恶,是说不出口的屈辱,是如刀剑般锋利的恨意。 “操他妈的!你还敢瞪老子!”郝淮疯了一样,落在她身上的巴掌就没停过,“我叫你瞪!我叫你瞪!” 纪鱼藻像个破烂娃娃一样被丢在地上,郝淮几步追过来,踹了两脚伸手又要打。 她突然近身抱住了他的腿,手上使劲将他掀翻在地。 郝淮动作很快的起身,止血带绕上她的脖颈,他拿出针管扎到了她脖子上,纪鱼藻意识全无。 郝淮拿床单卷起她,扛在身上走出了病房。 深夜万籁俱寂,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第59章 ◎“告诉我,你想不想让她彻底消失?”◎ 郝淮趁着无人注意又溜回病房,他拿张纸巾,垫着被子擦拭掉止血带与针管上自己的指纹,将它们扔到隔壁病患的床下,同时按下床头的呼叫器,谎称自己刚去厕所里吐了一场。 是第二天上午,马陆才发现纪鱼藻失踪的。 前一天晚上八点,纪允江去找自己的老朋友林海元聊了会天。 老教授的夫人正好给他打电话,说身体不太舒服,让丈夫回家给看一看。纪允江便跟孙女说了一声,跟着老林一起回家了。 纪鱼藻跟马陆开完案情分析会,十一点左右回爷爷的病房休息,凌晨那会不知所踪。 马陆和小米他们调阅了医院的监控视频,没想到电脑硬盘损坏,几天以来的监控全部被格式化了。 赵春阳冷哼了一声,冲医院的保安说:“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这时候出问题。” “走。”马陆脸上的咀嚼肌动了动,带着小米和赵春阳从监控室走出来,转头问:“跟派出所那边确认了吗?两个嫌犯没越狱吧?” 小米答:“哪能呐?一切正常。” “奇了怪了,这还能有谁?去问问鲫鱼那小情人。” “您说那姓方的医生?”小米道:“刚从护士那儿听了一嘴,说是上午有手术呢,一时半会的见不到。” “那也别闲着,再去问那姓林的医生。”马陆抬眼看了看医院里的长明灯,面色沉重道:“小赵,你去给法医打个电话,问问遇害的其他两个女孩身份确定了没有?” 第110章 小米支支吾吾地问:“纪姐那边的家属怎么办?瞒着还是说一声?” “先不说。”马陆道:“别浪费了黄金救援时间。再一个,我总觉得鲫鱼不像是毫无打算的样子。她那么精神一个人,你觉得能从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吗?不至于。” “啥意思?”小米两眼放光地问:“师傅,你得着什么信儿了?” “没,”马陆摇了摇头,不敢下结论。“我这也就是瞎猜。万一要是猜错了,她这条小命就没了,大家还是赶紧行动起来!咱自己的人,还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丢了?说出去丢人不丢人?!快去!” “是!”小米和赵春阳应了一声,分头去行动了。 — 纪鱼藻是被冻醒的。 她沉重地眨了眨眼皮,睁开眼睛伸手去摸,身子底下一片金属的冰凉。 雪白的布盖在面上,她伸手拽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环顾四周,同样金属制成的铁床上,躺着好几具蒙着白布、一动也不动的身体。 纪鱼藻想,是了,这么个温度,这样的构造,她应该是被郝淮扔进了医院的停尸间。 她伸手摸索着身上的口袋,手机不翼而飞,应该是被郝淮拿走了。 纪鱼藻心里正发愁,突然听见门口那儿传来一阵声响。 她警醒地望向门口,却见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灵活地躲了进来。 正是城中村小霸王姜占龙。 那曾经一百八十多斤的男人减到了一百五十多斤,块头依旧大得像座山,见了她倒是先娇羞上了,“纪哥,我是不是来晚了?” “是有点晚了,”纪鱼藻没好气地说:“你再不来,我都快被冻成冰块了。” 姜占龙单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着说:“凌晨那会我见你睡得正香,没敢来打扰。怕你冷,还特意给盖上了床单。” “哟,这可真谢谢您了。”纪鱼藻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嘴角,心想这床单盖得可太逼真了,差点没让自己憋过气去。 “我来的时候都踩好点了,这会儿交接班的人还没来。”他举了举手里的热汤面,慎重得环顾了一下四周,问:“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还是出来吃点,别冲撞了里面的……列位。” “行。”纪鱼藻从床上蹦下来,跟着他走出了太平间。 清晨的阳光泛着青灰,逃生通道的标志发出绿幽幽的光,衬得空旷的走廊里更加寒冷清冽。 姜占龙偏头看一眼正在悠然吃面的纪鱼藻,只见她神态洒然,眉宇间平静阔达,在他眼里就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他一个月前入职双柳街道派出所当辅警,临考试前纪鱼藻给他辅导文化课,后来见他实在太胖,又逼着他练体能。 姜占龙从小在城中村长大,那儿的孩子从小就习惯了被边缘化,赶上他又胖,别人就更变本加厉的欺负他。 像纪鱼藻这样严厉又耐心的老师,从来没遇见过。 他有时候实在撑不住训练的强度,躺在跑道上耍赖皮,抱着她的鞋死活不动弹,又哭又叫地喊,“以后我叫你哥行不行?哥,真不行了,饶了我吧。我不考了。” 纪鱼藻骂他一顿又哄一场,跟管孩子似的,最后好赖是考上了。 大概一周前,纪鱼藻让他下了班就来医院猫着,美其名曰协助办公。没想到真就派上了用场。 “你是秘密武器懂吗?不到最后一刻不能露底牌。因此只许跟着不许暴露,听我命令再动手,明白了吗?” 姜占龙很听她的话,昨晚病房里闹那么大动静,他都忍着没出手。 只是看她脸颊那儿肿了一块,露出来的胳膊也是一片青紫,便从内兜里掏出来一瓶跌打损伤喷雾,“哥,涂涂你这脸和身上吧。” “算你小子有良心,谢了。” “下一步咱该怎么办?” 纪鱼藻把盛面的塑料盒放下,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根头发,是昨晚在跟郝淮的缠斗中从他头上拽下来的。 “去病房找我师傅一趟。让法医给测一下dna,看跟最近的案子有关联吗?别的不用问。” “行。那你咋办?” “我想搁这歇会儿,清净一下。” 姜占龙往停尸间里又瞅了一眼,凉丝丝的冷气一阵阵滚上身,别说,是个清净地方,只是清净的让人莫名感到心慌。 自己才二十一岁啊,他是真的不想、超级不想,过早的牵扯进“他们”生活的世界。 姜占龙舔了舔嘴唇,试着去劝:“姐,不,哥。有时候我觉得吧,你胆子真挺大的。这地方,是娘们儿……不,是女神该来的地方吗?” 纪鱼藻倒是不在乎他口中的性别之定位,只是这会儿她觉得有点累,从第一桩案子开始,事儿赶着事儿,没个头似的。 尤其昨晚又知道了方成悦的秘密,按理说,那个人是个道德标准很高的人,应该是干不出随便跟人发生关系的事来,但有时候,也不能以常理来推测。 毕竟两人分开的时间够长……毕竟她见识过太多的丑陋和罪恶。相比而言,一个男人的变心真的是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但两人之间的相处实在是太如胶似漆了,怎么可能一边应付着一个一边又去睡另一个? 所以,这就是他不肯跟自己睡在一起的原因? 纪鱼藻心里一阵阵的发着紧,心想不管方成悦做了什么,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接受,只不过不是现在。 第111章 现在,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一下自己焦躁的心情。 “别管了,我暂时还不想出去。”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姜占龙也不好再多嘴,他将郝淮的头发妥帖收好。 纪鱼藻想起什么,突然又说:“对了小姜,告诉我师傅,还得再调查一件事。” 姜占龙扭捏道:“怎么叫小姜啊,多见外。叫我拢龙。” “行,”纪鱼藻很快调整好心情,呲着牙笑了,“只要办好了,叫你爹都行。” 姜占龙脸上的笑咔嚓掉下来,噘着嘴想,这个人真讨厌,一点都不懂得保护人家的少女心。 — 金竹笙接到了纪鱼藻的信息,约她午后两点在医院天台见。 她觉得纳闷,心想莲池的事情发生后,她搅黄了她跟小方的订婚宴,两人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这时候却要见面,怪喇喇的,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她仍然赴了约。 医院的天台上晾了许多洗过的白色床单。 那天下午,连着阴雨的天气放了晴。 天台有个凳子,想来应该是晾衣绳太高,医护人员踩着用来搭床单用的。 金竹笙觉得累,拿手擦了擦便坐了下去。 她漫无目的的望着远方,忽然意识到人生已过半。那么多好日子啊,流水一般都过去了,只剩下灰暗。 “小笙。” 金竹笙怀疑自己听错了,蓦然回头,赫然看见郝淮的脸。 她咬着唇,惊慌、羞恼却又觉得愤怒,“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会来?难道是你用鱼藻的手机给我发信息?怎么会?你把她怎么了?” “不要着急,”郝淮笑了笑,语调温柔:“你慢点问。” 金竹笙不想面对他,仿佛想要极力甩掉一个污点般急切的避开了他,她背过身子,冷声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当然也没什么好问的。” 郝淮大步向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看看我,孤家寡人一个。要什么没什么,只剩下一身的病。从前那些事,你说不算数那就不算数。但就当是可怜我,临终前,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金竹笙突然悲从中来,她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态度,问:“你得了什么病,怎么这么严重?” “谢谢你的关心。治不好的病,没必要浪费唇舌。”郝淮看着她,郑重其事地问:“我知道你埋怨春生,你怨他不该有了你还要再爱上别的女人。现在,他的女儿在我手上。告诉我,你想不想让她彻底消失?” 第60章 ◎已经是秋天了。◎ “不行!”金竹笙反应激烈道:“你不要动鱼藻!莲池犯了错,应该接受惩罚。鱼藻……她也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郝淮意料之中的冷笑,乜斜着眼,心想女人就是心软,相处的时间一长,曾经那些以为再也迈不过去的门槛却早就被踏平了。 纪鱼藻刚来这个家的时候,明明她心里有那么多的怨恨无处发泄。 他点了点头,说:“我猜你也是这样的意思。你放心,纪鱼藻没事。你总是躲着我,我想见你,也只有这样的办法。” 金竹笙想,两个人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现在还要谈爱情,总是难为情。 像是从胸腔深处喘上来一口气,她幽幽的唉一声,说:“你又何必呢?” 郝淮见她微微低下了头,耳后和脖子交接的地方线条流畅。 年轻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很美。 如今隔着十好几年的时光,虽然她年华老去,脸上长出了皱纹,头上有了白发,身材也比从前胖了一点,但她仍然是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女人。 郝淮看了眼远处的云天,白云悠然地飘过眼前,浮云世事,皆是空幻。 “手术前能再见你一面,我觉得很满足。” 金竹笙打量着他的背影,心想他跟纪春生终究是不一样的。 丈夫长得俊俏,身材又高大,他永远停留在自己记忆中最帅气的模样。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普通长相,也没那么高,因为上了年纪,肚子上的赘肉明目张胆。 他是春生的朋友,对自己一直都很好。但是她爱过,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强烈的感觉,所以她骗不了自己去接受一个不爱的男人。 他诱惑她,她利用他。 金竹笙无数次在郝淮身边醒来,心情像一把飘在大风里的雨伞,厌恶与逃避上下翻飞,她被这样的情绪裹挟着,咬着牙等待着丈夫的抉择,或者说良心发现。 但她深爱的男人,却没有心。 发生车祸的那一天晚上,九岁的纪莲池哭闹个不停,那时婆婆还健在,接到林教授的电话后,她跟公公往安大附属医院赶,婆婆留下来照顾莲池。 那是一个隆冬的深夜,救护车旋转的车灯发出来的光,将玻璃上的水汽都照亮。 金竹笙身体健康,除了生孩子,那是她第二次去医院。她跟在公公身后,头重脚轻的走进急诊室。 林海元迎过来,安慰道:“去得很快,他没受太多罪。” 金竹笙双膝一软,突然跪在地上,她扒着抢救的病床,躺在上面的纪春生,满脸是血,瞳孔已经涣散了。 她又哭又喊,摇晃着丈夫的身体说:“春生,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只要你醒过来,你想干什么都行!” 是公公和林海元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开。 第112章 纪春生的手突然从床沿儿上垂下来,金竹笙觉得他这一下,将自己的世界也给彻底打翻了。 金竹笙一把拽住了身旁的民警,歇斯底里地问:“他以前外出考古的时候头部受过伤,因此基本不怎么开车。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么寒冷的深夜里开车出去,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民警本来不想再往死者家属心上添堵,可金竹笙实在执拗,民警无奈,只好息事宁人道:“车上还有位女性,当场死亡。” 金竹笙的哭声像一场戛然而止的大雨,阴云密布中夹杂着隐隐的雷声,泪眼朦胧中她突然又笑了,声音尖厉:“我早就说过让他们断了!他就是不听我的话。他还是要去找那个女人……” …… 郝淮转过身,正对上她一双失神的眼睛。 金竹笙不想看见他眼中因为背叛了婚姻而无法释怀的自己,因此别开眼,冷淡道:“我得回去了,你多保重。” 她转身要走,郝淮突然快走几步,从后面抱住了她。 那时候他们在一起,他总是喜欢从背后抱住她,胸膛和后背之间没有任何间隙,两只手还可以做点别的。 他知道她不爱他,以前就不爱。 一个人嘴上可以撒谎,但身体却不会。 她的身体抗拒中带着嫌恶,肢体语言清晰而明确地说着我讨厌你。 但以前她会屈服于自己的情绪,就像是赌了很久的气,只要那口气还在,她就不能输。 但现在的金竹笙几乎在他抱上来的那一刻就挣开了他的怀抱,眉头紧锁,语气严肃:“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这辈子都没法报答。我不值得你再去伤害无辜的人。你把鱼藻放出来,不要打她,就当是我求你。” 她说完,像是急于甩掉一段不堪的过往一般,匆匆走了。 郝淮彻底死心了,他妄想的最后一点温存也荡然无存,那他还需要再承诺她什么呢? 阳光依然炽烈,舔干了青空里的最后一滴水份。 萧杀的气息里,已经是秋天了。 — 急诊上有个因为车祸送来的病人,病人的胸廓已经沉寂很久了。 吴主任让蒋麟派个人过来支援,方成悦洗好手穿好防护服就进了抢救室。 病人的面部明显有多处骨折,现场抢救的时候,为了保护气道已经做了插管处理。 吴主任看见他过来,明显愣了一下。 “你不是还在观察期吗?你来干什么。” 方成悦能听出他话里的嫌弃,解释道:“我做好了充分的防护,不会给大家造成麻烦。” 另一个姓张的主刀医生不屑的笑了笑,脸上的口罩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同时也藏住了心中的魑魅魍魉。 方成悦观察了一下患者的情况,虽然现场处置的人员做了插管,但从毫无起伏的胸廓上,他怀疑他们将气管插进了食道。 果然听见老吴说了一句:“先做气管切开术。” 吴主任抓起一把手术刀,将消毒液倒在病人的颈部,刀子落在喉口,皮肤和肌纤维被切开。 他找到了气管的环状软骨。 管子塞进去,几秒钟之内,病人的胸廓终于有了起伏。 吴主任注视着屏幕上的数据,问:“小方,你怎么看?” 方成悦观察了一下病人胸腔双侧的引流管,说:“胸内严重损伤,只要胸外按压结束,她的脉搏就没了……我建议试一下心包穿刺。” 张医生冷哼了一声,说不上是故意找茬还是他真的是这样想,“出血部位在腹腔,你怎么不穿刺一下腹腔?” 方成悦努力压制着自己心里的怒火,尽量客观地说:“病人甚至连自主心跳都没有。穿刺腹腔?你准备好手术室了吗?” “你!” 吴主任制止了身边的主刀医生,千钧一发之际,他没空跟他玩这种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只是大声斥骂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这么多年你都学了些什么!!” 张医生丢了面子,即使戴着口罩,仍然能看出他酱红的一张脸。 吴主任做心包穿刺,试图减轻双肺受到的压力,但病人的心脏已经抽不出任何东西了。 心脏做了最后的一次尝试,直到监测屏上出现了一道直线。 吴主任试图做了两次电击,受伤严重的病人已经无力回天。 最后他们只能放弃了抢救。 从抢救室出来,方成悦接过夏护士递过来的单子签字,何宇也溜过来围在他身边。 两个人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 尤其是夏护士,好久没见他,眼睛里满满的喜悦之情都快漾出来了。 “啊,方老师,真是……好久没见了。” 何宇连忙点头,“是啊是啊。” 方成悦难得客套一句,“最近好吗?” 夏护士激动地说:“好,好呢,都很好。” 张医生摘了口罩,走过去的时候冷嘲热讽,“说好听的是被感染了,说不好听的,谁知道是不是滥交才得的脏病?” 何宇心中不忿,朝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不要脸。” 张医生听见了,回头撸袖子要打架,“你说谁?” “就说你!”何宇热血沸腾地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就是嫉妒。” “嫉妒你妈!” 稍后出来的吴主任大喝了一嗓子,张医生这才骂骂咧咧得走了。 第113章 何宇担忧的目光落在方成悦身上,他看见了,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假如这就是命运,那除了接受,他其实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 方成悦不是个喜欢内耗的人,有那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踏踏实实去工作。感染hiv又不是绝症,活一天就要干一天的事。 “你们忙,我先走了。” 夏护士不舍的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叹口气,又叹口气,“唉……你说我这时候去表白,能成功吗?” 何宇道:“怎么?你想趁虚而入啊?” “你觉得有戏吗?” 何宇挠了挠头,嘿嘿笑了。“有。” 夏护士撇了撇嘴,跟小医生同时转身,自我认知清晰地说。 “过过嘴瘾就算了吧,他是多么难以接近的一个人啊。看起来原则巨多,一定苛刻又挑剔,做他的女朋友多辛苦啊。生活又不是演电视剧,我可没有人家纪警官那愈挫愈勇的本事,活该母胎单身。走啦。” — 纪鱼藻在停尸房里冷静了一天,马陆左右不见她回来,让赵春阳去找。 赵春阳硬着头皮找到了医院地下停车场旁边不起眼的一个门。 一辆运尸车正等在那里,几个医护人员从后门把什么东西推出来运上去,赵春阳摸了摸胳膊,鸡皮疙瘩起一身。 纪鱼藻从里面大摇大摆走出来,就一天,她已经跟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混熟了。 “师姐。” 纪鱼藻收起警察证,随着她的接近,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赵春阳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你记不记得孙法医解剖完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是什么?”纪鱼藻单手拍在他肩膀上,“姐请你去喝个骨头汤?” 赵春阳还未答话,方成悦跟检验科的女医生从电梯厅那儿一块走了出来。 两下里见了,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目不转睛的走过去了。 赵春阳看着纪鱼藻,问:“师姐,骨头汤还喝吗?” 第61章 ◎对不上的dna◎ 赵春阳看着纪鱼藻,小心翼翼地问:“师姐,骨头汤还喝吗?” “喝。” 纪鱼藻带赵春阳找了家巷子里的苍蝇小馆,别看店铺不大,人却多的很。 晚上七八点钟正是上人的时候,摩肩擦踵,像拥挤的螃蟹一脚踩空掉进了嗞嗞作响的金黄色油锅,不一会就被炸开了花。 几口大锅架在门口,店主手起刀落,几根棒骨喀喀断裂,店主随手丢进锅里,一层泛着灰白浮沫的汤咕嘟作响。 赵春阳屏着气息,纪鱼藻发现了,抬肘捣在他肋间。 一阵生肉的腥气顶进胃袋,他忍不住呕吖出声。 店铺里面摆了七八张简陋小桌,纪鱼藻坐下,抬头看,电视里正在放一部警匪片。那一脸正气的卧底受了伤吐了血不行,还要被嫌犯开着车一路拖行了数十米。 纪鱼藻“嗬”了一声,心想编剧是跟他们这些当警察的有多大仇,这人物形象塑造的也忒惨了。 赵春阳端着两碗洒了小葱末的奶白色浓汤走过来,搁在桌上在她对面坐下。 纪鱼藻搂着脸颊两侧半长不短的头发,矮下头喝了口汤,甜香肥腻顺流而下,她满足的叹了口气。 赵春阳揉了揉刚才因为呕吐而发红的眼角,看着眼前的汤一点食欲都没有。 纪鱼藻抬眼望他,“不喝?” 他轻咳了一声,声音细弱:“喝。” “萝卜山药赛仙丹,顺气健脾有奇效。”纪鱼藻捞起清汤里的山药块,再劝,“秋天适合进补。” “是。”赵春阳心中紧绷了一路子,心想那男医生敢在纪鱼藻面前带着别的女人离开却连句解释都没有,她这会儿也该发作了吧?不要猛不丁甩把刀过来,自己可接不住。 他抠住店里三合板做成的劣质小桌,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缩了缩身体。 “师姐,你心里要是气不顺就、说出来,可千万别憋着。” 纪鱼藻喝完半碗汤,昨晚刚打完架,眼角那儿还泛着肿。抬头望过来,一双眼睛灼然有光,透着勃勃的生机,不像是泥足深陷的样子。 “你说什么不顺?” “……没,我让你多喝点。” 赵春阳被她打击的多了,一个眼神丢过来都觉得寒毛惊悚,心想不至于不至于,他把纪鱼藻看得太弱不禁风了。 她身上背满了尸骨和血光,从家庭和人性的夹缝中一路走来,区区一点情爱,动摇不了她坚如磐石的心。 ——来时好好享受,去了也不必耿耿于怀。 这是纪鱼藻的处事哲学,她会欢天喜地接受生活给予的一切跌宕起伏。 可想通了却更不自在,像她这样的人,方成悦尚且拿捏不住,难道自己就能办到吗? “师姐……”赵春阳叫对面的人,眼睛往上挑,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爱我?” “这么突然?!”纪鱼藻放下正在啃的骨头,抽张纸巾擦了擦嘴巴,八卦的光芒涌进眼睛,她笑得很好看:“怎么这么巧就撞上我擅长的专业了呢?你先说说你看上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赵春阳直白的眼睛望向她:“我喜欢上一个女人,不过她有男朋友,我想抢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纪鱼藻沉思了一会,问:“是她男朋友帅还是你帅?” 第114章 “……他。” “男人和女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第一眼还是看脸。不过没关系,你的优点是……”纪鱼藻上下打量了一眼,“身材很赞,宽肩细腰大长腿,优势明显。” “明白了。”赵春阳决心诱惑她,鼓足勇气问:“师姐,你今晚要不要来我家?” 自己租的房子已经不安全了,方成悦那里也回不去,纪鱼藻没往深处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起身准备去结账:“不用了,我回分局。” 赵春阳叹了口气。 小饭馆离区公安局很近,回去的路上,月色姣好,人行道旁的草地上洒满了银色的月浆。 天气凉了,挂在叶子上的露珠一闪一闪。 月光洒在她身上,也不是那种一眼就惊艳的人,可他的眼睛就是离不开她。 有人在单位门口等她,远远见了,招了招手道:“鲫鱼。” 是孙法医。 纪鱼藻回头看了看赵春阳,道:“小赵,你回去吧。谢谢大老远还送我回来,路上小心。” 她说完就往前走。 赵春阳抑制着被她无视的苦凉,在心脏一阵又一阵揪紧的发涩中,他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拖了回来。 纪鱼藻的身体撞进男人的怀里,有力的臂膀环上她的后背,赵春阳搂紧了她,说:“明天我跟你一块去医院。” 好半天纪鱼藻才反应过来,挣开他,蹙着眉静静问:“你找死?” “不,我喜欢你。当然,为你死也不是不行。” 赵春阳咬紧牙根,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师姐,我不是小孩,我是个男人。作为一个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你的男人,我的感情不该被你这么随便的对待。从今往后,请你认真对待我,就像对待你身边所有值得尊敬的男人一样对待我。” 纪鱼藻被这小狼狗吓了一跳,等人走远了,她还在消化刚才的震惊。 孙法医抄着裤兜走过来,身上只穿着件半袖t恤,小风一吹,他耸着肩膀嘚嘚瑟瑟的说:“怎么着了,玩脱了?把自个儿的窝边草给吃了?” “麻溜滚蛋。” “丫的,好好跟哥说话。” 纪鱼藻伸手制止了他,“别叨叨,让我捋捋。” 她说完夹着肩膀往大院里跑,孙法医紧跟着她一溜烟跑进了大楼。 — 解剖室里,孙法医和自己的小徒弟张真加班加点,几乎干了个通宵。 送到医院的那个女孩已经解剖完火化了,剩下的两个女孩一个躺在解剖床上,一个躺在担架上。 张真低头看着解剖台上的小小尸体,面色沉痛,“师傅,我来吧。” 孙法医摇头,“你一个菜鸟懂什么?” “我是个女法医,”张真目光坚定道:“我想为这两个女孩做点什么。” 孙法医想了想,让出了主刀位。 凌晨五点才干完,那时纪鱼藻刚从办公室的沙发上起来,穿着作训服去操场上跑了两圈。 九点钟那会儿,关泰山召集大家开了个会。 孙法医先汇报了下结果,“根据尸斑位置和尸体腐败时间,推断两个女孩的死亡时间在七十二小时左右,也就是前天下午。” “女孩的多个脏器都有淤血,舌骨骨折,颈部受力明显,确定是扼颈窒息死亡。” 关泰山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呢?” 孙法医看了一眼小徒弟,张真声音涩滞,说:“两个女孩阴|部受伤,但损伤并不严重。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会像跳楼的女孩一样受伤非常严重才对。但他们却未见同等情况。” 关泰山气得砸了下桌子。“难道犯人还是两个?小米!市局的dna室有消息了吗?” “今天早上才拿到的检验报告。”小米把报告从档案袋里拿出来递给关泰山,“现场的指纹很多,大多残缺不全,而且没在作案人员库里找出dna。” 好几个专业的信息汇到一起,工作量骤增,千头万绪混在一起,有价值的利于下一步侦查的信息却少。 关队让孙法医还是要从受害人身上找突破口。 关泰山走了之后,小米悄悄把纪鱼藻叫出了会议室。 “纪姐,你给的那份dna检材没跟遇害的女孩对上号,却跟别人对上了……你猜跟谁对上了?” 纪鱼藻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玩笑道:“总不会跟我对上了吧?” 小米连着呸了好几声,心想她这可真是百无禁忌,谁愿意自己的dna信息进作案人员信息库啊?他无语道:“跟你继妹纪莲池对上了!!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俩案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纪鱼藻眼皮惊跳,身上一阵像被火烤,一阵又像被丢进了冰水,冰火轮番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有些无力地说:“我只是在怀疑,但结果表明,方向错了。” 她查郝淮本来是为了女童失踪案,但谁又能想得到,原来莲池不是她爸爸的孩子,却是金阿姨和郝淮的孩子。但如果郝淮不是绑架三个女童的犯人,那谁才是呢? 迷雾重重,真相扑朔迷离,他们又一次从头开始。 小米看纪鱼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猛地拍了她肩膀一下,乐观地说:“姐,怎么蔫吧了呢?一点都不像你!打起精神来呀。” 纪鱼藻苦笑了一下,说:“六个了……全是女性。” 小米愣了一下,脸色沉下来,对她的无力感同身受。 第115章 “城中村那地方,确实有点乱。” 干巴巴的发言缓解不了纪鱼藻心中的凄凉,她觉得难过,跟强壮的男性比起来,女性的身体构造决定了她们天然的在体力上不占优势。而城中村的女性更是,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人口杂,环境又乱,教育资源跟不上,很多女孩子草草了此一生。更为甚者,她们会成为犯罪者的猎物。 “孩子都失踪三四天了,还是没接到家长的报案信息吗?” “没……” 她望着院子外的墙角,一只黑色的小蜘蛛正在努力结网,纪鱼藻抬头望向高远处的长天,重重地又叹了口气。 — 第二日去医院,方成悦那个工作狂却罕见地请假了。 纪鱼藻觉得奇怪,去护士台那里问,小护士们忙的紧,根本没空搭理人。她想了想,给他打了个电话,那边却关机了。 纪鱼藻挨到中午,还是决心去他家里看一看。 第62章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方成悦发烧了。 吃完阻断药后,他头疼、眩晕,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作为一名医生,方成悦很清楚这都是用药后的不良反应,可内心仍然会觉得恐慌。 门铃一遍遍响起,催促的、紧迫的,像生命流逝的最后倒计时。 他本想无视,但想了想隔壁邻居的感受,仍然强撑着自己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黎初,青黄不接的一张脸上,从前的那些淡定和从容统统脱了像,剩下的只有毫不掩饰的担心。 得知他职业暴露消息的时候,她正跟心胸外科的副主任医师祝岩会诊,马力扬过来送方成悦的病假单子,黎初看见了,把小医生逮住问了个底朝天。 她伸手抚上他额头,方成悦后仰着身体躲开了。 “离我远点。” 黎初大怒:“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不要逞强,不要逞强!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方成悦皱了一下眉头,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因为苍白的唇色更像风霜雕刻。 “别跟我大声讲话,头疼。” 黎初脸上一痛,伸手拽过他的胳膊,将他按到沙发上,俯身观察了一下瞳孔,又问:“除了发烧、头疼、腹痛,还有其他症状吗?” “暂时没有,”他说完紧接着打了个喷嚏。 黎初看着桌子上治疗过敏性鼻炎的药,难以置信的问:“现在抵抗力已经变差了吗?” “没那么快。”方成悦鼻子不透气,嗓音难免沙哑,“季节变化,常规性鼻炎而已。” 黎初并不相信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能忍了,不是要死的绝症,他永远都不会说痛。 “方伯伯和张阿姨知道了吗?” “再说吧。” 她不再说话,起身拿起刚才丢在玄关处的塑料袋,里面是她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的蔬菜水果。 “你去休息吧,做完饭我就走。” “放这儿吧,别麻烦了。” 门锁又传来密码输入的声音,方成悦和黎初同时转头,纪鱼藻从外面推门而入。 客厅面积明明很大,但偌大的空间里因为盛了各怀心思的三个人,却又显得逼仄。 纪鱼藻的目光羽毛一样落在方成悦脸上,狐疑问:“你为什么请假?发生什么事了?” 他答:“没事。” 纪鱼藻的眼睛又转到黎初拎着的透明袋子上,里面装着瓜果蔬菜,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她不紧不慢的笑着,又问:“黎医生怎么也来了?” 黎初有一点被捉奸在室的不适感,尤其当她进来时就已经发现,这个空间里处处都存在着纪鱼藻生活过的痕迹。 她拿眼睛瞟了一下方成悦,赌气道:“你问他。” 方成悦当然什么都不会说。 纪鱼藻知道他擅长学习、擅长钻研、擅长攻坚,却不擅长在男女关系里周旋。因此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往门口的方向摆了摆下巴,不自觉就跟他客气起来,“能出来聊一下吗?” 她转身出门,方成悦脑子里动过无数个念头,却还是紧跟着她出去了。 门被关上,这房子的公摊面积毫无人性的阔达敞亮。纪鱼藻看着眼前空白无声的空旷走廊,突然感到心悸。 以前出任务,危险到来的时候,她总会有一些不该此时出现的放松时刻,去感受那命悬一线的紧绷感。 只是她从没想到,这样的寂静竟也会发生在她跟方成悦之间。 情绪剑拔弩张,他们各自将手中看不见的匕首对准了对方。 纪鱼藻情绪冷静,“你想告诉我什么,说吧。” 方成悦望着她,如同凝视深渊的自裁者,一头扎进去,他从高处无限往下坠落。心里暴雨如注,情绪隐藏在波澜不惊的面庞之下,方成悦将匕首向内扎在自己心上,他做了一个非常不甘心却正确的决定。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紧绷的线断了,纪鱼藻低着头,很久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 “多久?” “不知道……虽然连我自己都觉得提这样的要求有点无耻,但还是请你能耐心等待一下。” “我可以等,多久都没关系。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分开的理由?” 方成悦知道,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那样的纠缠,他拗不过,也无法抗拒自己内心对她的渴望。 第116章 “在这段关系里,我有点动摇。” 每一个从他口中说出的字,都像是一个沉重按在心上的图钉,方成悦拿手扶住了墙,疼痛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 “除了我们是‘我们’之外,还有彼此的家人要承担。我父母无法接受我找一个家里有杀人犯的妻子,我也说服不了自己去强行改变他们的意愿,这样的处境……让我觉得很疲倦。” 像是狂风忽然拔地而起,纪鱼藻眼睛里的光烛摇摆不定。 曾经她以为,或许世上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人在内都有可能会嫌弃她,但方成悦不会。他从来没有因为焦灼萌动的性|欲而随便接受一个人,也从来没有因为无法改变的过往而轻易否定一个人。 他给了她所有的尊重和偏爱,让她可以毫无保留的在他面前成为她自己。 他的心如此坚实笃定,让纪鱼藻误以为他们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 于是,她任由这份感情在心中慢慢生根,如同埋在地心的岩浆,经过长年累月的挤压和磨炼,已经膨胀到了极致。只是,他突然又要分开,那些沸腾到心疼的熔岩翻江倒海似的迸发,她觉得胸腔那里仿佛开了个火口,涌动出来的炙热恨不得将生命都焚烧殆尽,纪鱼藻实在是撑不住了。 “或许跟一个人相处久了,总会有感到厌倦的时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声音带着无法辨识的喑哑,纪鱼藻努力笑着,以免下一秒就会哭出来。“这次分开,不要暂时,以后都别再见了吧,我们总不能跟同样的人再谈第三次恋爱……你说对吧?” 方成悦说不出话,纪鱼藻一路从屈辱中走来,是一个最不能被折辱的人。明明知道一旦出口结果就会变成这样,可真正面对了,他还是心痛到无以复加。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没有意见。找个你不在的时候,我来拿一下自己的东西吧。” 纪鱼藻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要第二次动手折断自己的翅膀。她想她此生都不要再跟他谈一次伤筋动骨的恋爱,这实在是太疼太疼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话语里仍然带着关切:“方成悦,不要生病。你可是个医生啊。” 纪鱼藻转身,大步走到电梯口那儿,张文惠正从里面走出来。 擦肩而过时,张文惠等着纪鱼藻跟她打招呼,但痛不欲生的她却视若无睹的走过去了。 张文惠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那难以缓解的痛楚太有杀伤力了,她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里都空了一块。 电梯门阖上,纪鱼藻软在地上,冷风穿过她灼热的心,她抬起双手掩住了被眼泪糊住的面庞。 张文惠板着脸问自己的儿子,“你们又在闹什么?” 方成悦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半摔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母亲抢前一步给扶住了。 热泪无声,从他眼中迫不及待地滚落下来。 — 马陆出院的那一天,赵春阳特意给订了束花。 粗线条的小米胳膊底下夹着师傅的铺盖卷,细节决定成败,他永远都想不了那么细。 马陆的太太接过花,喜笑颜开地说:“还是小赵贴心。” 小米嘁了一声,说:“师娘,可不敢只表扬会做人的徒弟,就忘了下苦力的徒弟啊。” “哎哟哟,听听你这张嘴啊,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马陆还是那样一脸笑呵呵的模样,转头问小米:“鲫鱼怎么没来?” “她跟着关队调查去了,”小米道:“师傅,等你归了队,我一点点给您汇报,这案子蹊跷。” 也就休息了半下午,马陆就回了单位。 同事们都劝他多休息一阵子,马陆拧开保温杯往里面倒水:“可不能再躺了,再躺身上就长蛆了。” 纪鱼藻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见了他眼睛一亮,“哎哟,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 马陆瞅了瞅她那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是在强颜欢笑。 “少废话,说正事。” “稍等,我洗把脸。” 她洗脸也洗得随意,汤汤水水挂在湿刘海上,更衬出那张白得透光似的巴掌大一张脸。 纪鱼藻拿出自己的本子,摊开,快速翻动。 水滴顺着刘海往下落,一颗一颗打湿了本子,那写在上面的字迹一经了水,就变得模糊起来了。 赵春阳被她的头发搅得心烦意乱,左手轻轻捻起来,露出她的眉眼,右手连抽了几张纸给蘸了蘸。 纪鱼藻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胡撸了一下头发,不甚在意地说:“谢了。” 马陆和小米对视了一眼,眼下如此暧昧的氛围,这是……有情况啊。 纪鱼藻没意识到众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本子翻到她做过记录且串联起来的线索,她抬头看马陆,说:“孙法医又发现了新情况。” 第63章 ◎一条线上的南辕和北辙◎ “这几天一直下雨,其中一名女孩是在河边被发现的,现场的物证痕迹不好采集,给侦查工作带来很大不便。从小区四楼跳下来的女孩属于半封闭环境,采集到的证据也不多。拥有完整遇害环境的是在小木屋发现的女孩。” “三名女孩身体上并未发现作案人的dna,只有在小木屋的那个女孩,扔在地上的烟头上发现了嫌疑人的dna。考虑到作案手法的一致性,孙法医初步判定嫌犯是一个人。” 第117章 “不可能!”小米打断她,冲动道:“三个女孩身体受损伤程度不一,这该怎么解释?明明是两个人作案,而且其中一个畜生应该是那方面的功能不行,这才符合逻辑。” 马陆点了点头:“小米说得有道理,我赞同。” “从常理来推断,一个成年男性同时控制三个女孩确实有点费劲。但如果是两个人作案,案发地点不同,伤痕为何如此一致?现场提取的指纹基本没有特别完整的,市局dna库里的数据信息也没有。” 赵春阳听完十分无语,“连受害人的身份都确定不了,这不是代表着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众人陷入沉默,马陆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吹口气,两片嘴唇贴着杯口吸溜了一下,问:“小米,你说案子蹊跷,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一个被发现的女孩,我记得老孙说她也是扼颈窒息死亡。”小米环顾一周,问马陆:“但我们勘察过现场,高坠点没有其他指纹,死者体表也没有伤痕,初步断定女孩是自己跳下去的。也就是说她是跳下去之后才被掐了脖子,那当时谁在现场?” 马陆抬眼看向纪鱼藻,“报案人是谁?” “早上起来跑步的小区居民,派出所民警那里有记录。” “调阅一下出警记录。” “好的。” 此时纪鱼藻的手机响起,她接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行,好嘞。哎呀,谢谢您。” 小米见她脸上隐约有喜色,几步走到她身边,迫不及待问:“姐,什么好消息?” “上午关队带我又去了一趟市局,虽然作案人员库里没排查出数据,但刚才跟我们接洽的曾法医说,省里还有一套专门排查男性染色体的数据库可以用。” 马陆听完眼睛一亮,“那感情好。鲫鱼,一会你和小赵再去趟海源医院,去问问当时的接诊医生,或许还有漏下的信息。小米跟我去城中村出事的地方再看看。事不宜迟,大家分头行动。” “收到。” — 马力扬刚一走出病区的电梯口,就看见王莹正焦急的等在外面。 她的脸色像灰白的鱼肚,见了他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马医生,方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马力扬不想跟她说话,面无表情的越过这个人就往前走。 王莹扯住了他白大褂的袖子,哀哀恳求道:“马医生,我知道你对孩子她爸有意见,可孩子是无辜的,求你不要放弃她。” 马力扬的怒火来得蓬勃且旺盛,大火烧过寸草不生。“你说谁无辜?最无辜的那个人还在家里躺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王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的下巴那儿起了个火疖子,红肿光亮的脓包落在苍白干瘪的唇边,像是熟透了的柿子,稍微一挤就要爆浆了。“方医生好点了吗?” “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瞒报病情?”马力扬口不择言,委屈悔恨的心情几乎快要淹没他,“你为什么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你是个傻子吗?连他背着你找鸡你都不知道?” “马力扬!你给我闭嘴!” 马力扬猛地回头,见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黎初抄着白大褂的口袋正冷冷看着他,身旁站着的人正是方成悦。 “方老师!”马力扬跟看见亲人似的朝他跑过去。 黎初指着他破口大骂,“男人犯了错,凭什么指责女人?!你有病吧!” 马力扬快崩溃了,这年复一年充满挫败的医生生涯,这日复一日毫无人性的超长工作时间,还有前辈老师们动不动就要骂人的坏脾气,真他妈不想干了! 想归想,他依旧很怂的什么都不敢说,低着头乖乖挨骂。 电梯到了楼层又“叮”地响一声,这次出来的人是纪鱼藻和赵春阳。 隔着医院里汹涌的人潮和眼前四五个人的身影,方成悦终于将迂回的眼神放到了她身上。 阳光洒在纪鱼藻瓷白的脸上,上次见面时他服药后的不良反应正厉害,此时才看清她眼角和唇边尚未消失的伤痕。 他难耐心中的酸楚,哑声问:“你的脸怎么了?” 纪鱼藻没有答话,见他精神头好了许多,但清癯的面庞上仍旧萦绕着一丝苍白的病气,越发衬托出突出的五官和清冷的气质。 还没等到她回答,仓促间王莹突然给方成悦跪下了。 “方医生,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做导管检查的时候,我就心惊肉跳的。一会查查网上这个信息,一会看看那人发的帖子。人家说手术过程中孩子可能会堵了大脑,或者一个不小心被刺破了血管随时都会死,我就一直这么盼着,盼着她可千万别有事!” “好不容易孩子推出来了,我们家艾米那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我、我问祝主任孩子是不是不行了?祝主任说没事,结果孩子又给推进重症监护室了。现在我就想进去看看,可护士就是不让进……” “方医生,求求您了,帮帮我。” 方成悦几次三番弯身去扶她起来,都被她不管不顾的气势给挡回去了。 纪鱼藻看方成悦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费劲,上前走过去,双手架住了亲属的胳膊,热情劝道:“是艾米妈妈吧?您别着急。我们家孩子同样的病,现在活蹦乱跳的,没事儿。” 第118章 马力扬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想这纪警官怎么什么招儿都敢用啊,她哪来的孩子? “看病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看,你看这网上的信息有真有假,不能全信的。”纪鱼藻指了指方成悦,像在推销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方医生是个可靠的人,你要相信他。” 王莹对她的判断毫无疑义,激动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舒缓下来,她打量着眼前这位舒朗可亲的女性,不敢置信的又问:“你的孩子……真的没事吗?” “当然。”纪鱼藻眼睛都不眨的说:“生龙活虎,好着呢。” 纪鱼藻给马力扬使个眼色让他安抚病人情绪,她走到方成悦身边,跟他商量道:“我觉得,虽然医院有自己的管理规定,但看在孩子那么小又遭了很多罪的份上,哪怕让她妈妈隔着玻璃看一眼呢,你觉得行不行?当然,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行不行的你们看着办吧。” 方成悦气息不稳地看着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小手臂,艰难开口,“你要去哪?” 纪鱼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点点从他手掌中挣开了自己的手腕,眼中的情绪跟对待一个陌生人般并无二致:“有公务。” 方成悦被她的冷淡钉在原地,赵春阳搭眼瞧了他一眼,错身撞在他肩上,紧跟着纪鱼藻也离开了。 方成悦立即转身,盯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心想人跟人之间的羁绊如此浅薄。这也不过三五天,曾经无比贴近过对方的他们,就这样成了一条线上的南辕和北辙。 他低头,不自觉紧握起拳头,脸上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黎初一旁看着,咬着牙拉起王莹,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量。 “我带你去看孩子。” — 纪鱼藻和赵春阳从林烨的办公室了解完情况出来,林烨又把纪鱼藻叫住想单独说几句话,赵春阳在她的示意下先行离开。 两人走到楼层的茶水间那里。夜晚来临,白日的喧嚷过去,他们享受着难得的清净时光。 “怎么了?” 林烨摇头,半晌才艰难开口:“我昨晚梦见莲池了,总觉得她有很多话要说。” 纪鱼藻并不搭茬,拿出手机在自动售货机前扫码,问:“你想喝点什么?” 见他拿不定主意,纪鱼藻如同往常一样替他做了决定。 两瓶饮料依次落下来,她弯身从出口那里拿起来,一瓶美年达,一瓶七喜。 纪鱼藻把七喜递给他,林烨客气道谢。 她仰头喝了口汽水,拧上瓶盖看向远方,轻声道:“当你犹豫着无法抉择的时候,最好的日子都过去了。” 林烨总觉得她意有所指,他拎着七喜的瓶口,左晃一下,右晃一下,那些汹涌的白色气泡从瓶底深处涌上来,激荡着无法止息的澎湃。 “你说得对。珍贵的东西一再失去,我不知道下一秒又会失去哪一个,就这么犹豫着,好像已经丧失了迈步的勇气。”林烨怅惘笑了,“从前我并不是这样。” 纪鱼藻跟着他笑,“从前我也不是这样。但人随事变,没办法的。” 林烨想,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只是,在拥有纪鱼藻的友情和失去纪鱼藻的爱情的天平上,他无论选择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一场万劫不复的深渊,倒不如就这样笨拙的顾此失彼的维持着现状。 从此以后,不关注或许是最好的应对方法。抓不住的,且让她随风去吧。 “郝淮的手术定在五天后。” “啊,是吗?”纪鱼藻叹气,“但愿他手术成功。” “鱼藻,你已经从创伤中走出来了,是吗?” “人总得往前看吧,那些曾经以为再也过不去的,其实都会过去的。林烨,现实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你也往前看吧。” 林烨望着逃生窗口发出的绿色光芒,陶醉的笑了,他跟纪鱼藻不一样。曾经困住她的都是不好的事情,而困住自己的都是无法释怀的美好——风华正茂的父母,沉默寡言却忠肝义胆的少女纪鱼藻,还有记忆里永远长存的夏天……那是他无法抛弃的过去。 他笑了笑,温和地说:“会的,我们都往前看吧。” — 纪鱼藻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在两栋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的连廊上,与方成悦狭路相逢。 若是从地面往上面看,其实两个人都像是踩在半空中岌岌可危的人。 纪鱼藻望着他周正英俊的面庞,心里涌上无限的不甘——这样躺在自己的青春里八年的一个人,起码应该睡一次再拱手让人的。 她这样想着,抬步朝他走过去。 第64章 ◎“我亲亲你好不好?”◎ 纪鱼藻停下脚步,势若万钧的堵住了他的路,方成悦心里一空,抬眸看定她。 她往前进一步,他便往后退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相闻。 纪鱼藻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白大褂的口袋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挤进他紧握的指头中间。她脸一抬,鼻子刚好擦过他下巴,方成悦感受着眼前人细软的呼吸,浑身的肌肉骤然抽紧。 两人十指相扣,纪鱼藻靠过来,鼻息扫过他颈侧,她开口,脸上的表情大胆又欢愉:“我亲亲你好不好?” 她踮起脚,仰头靠近他,方成悦却避开了,“我生病了。” “没事,我不嫌弃你。” 第119章 “不行。” 方成悦推开她,心跳空了一秒,他怕她真的会离开。 可是纪鱼藻下定了决心,她不屈不挠的又贴过来,方成悦的心头像是架了口油锅,大火滚开,焦灼不已。 他推不开她,可也不敢触碰她。 纪鱼藻还在作死的往他身上靠,方成悦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上好像有把锯子在来回拉扯。 柔软温热的嘴巴贴上来,纪鱼藻努力想要撬开他的唇齿。 “我才喝了饮料,你要不要尝尝是什么味的?” 清香浓郁的橙子味若有似无得涌进口腔,方成悦的神经被锯断,开了闸似的血液泄洪般一气儿冲上太阳穴。在心脏欢欣鼓舞的快速跃动中,他攥紧她的手腕,粗鲁拖着她往门诊大楼里走去。 那时已经过了接诊时间,医院的保洁阿姨都已经下班,方成悦推开保洁室的门,将纪鱼藻一把扔了进去,他猛地关上门,扶着门把手勉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纪鱼藻待在狭窄黑暗的小屋里,无语冲上心头,心想他怎么能厌恶自己到了这个程度? 很多不好的念头徘徊在心间,隔着一张门板,纪鱼藻是真的伤了心,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生机:“你就这么讨厌我?可是,明明前几天我们还在谈婚论嫁……” “不是讨厌,”方成悦干干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苦涩地说:“是怕你又要受罪。” “你好好的一个人,从来没有打过我没有骂过我,我怎么就受罪了?”纪鱼藻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抛进了情绪的黑洞,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存在,处境十分绝望,“因为三年前我提分手,你是在报复和惩罚我吗?还是,你变心了对不对?” 门板被她摇的笃笃作响,方成悦紧拉着把手不肯开门。 “鱼藻,你冷静一点。” 怎么冷静?纪鱼藻想,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分开,她不想让他厌倦,她也不想再故作毫不在乎的姿态。“你到底什么毛病?是治不好的绝症吗?你这混蛋,你到底怎么了?” 情绪越来越膨胀,理智却越来越干瘪。有那么一瞬间,方成悦自私的想,去他妈的责任和道德,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觉得世上有一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父母、功课、职业,像吃饭喝水一般本能地镌刻在每一天的日常里,那是有关仁孝智信的公共领域,他接受的理所当然。只有纪鱼藻,是他唯一伸出手主动去选择的,有关最浓烈却也最亲密,是承载着他所有欲望和信仰的私人领域。 他只要她,只想跟她在一起。 “我变心了。我们分手吧。” 从里面被转动的门把手蓦然停了。 人只要活着,总会面临一些无可奈何的选择。而选择分开的那一刻,拖延和纠结都是对对方的不负责任。方成悦仰头,走廊里的灯管发出冷白的光芒,好像在空中悬了一面镜子,照出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方成悦的手颓然从门把手上拿开,他想话已至此,以她刚强的性格,这一次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会先走,如果不想见我,稍候你再出来吧。” 方成悦转身离开。 黑暗而狭窄的保洁室里又暖又热,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鼻腔。 纪鱼藻转头,看见挂在墙上的白色拖布下面接了个红色的塑料桶,拖布没有拧干,一会滴答一下,平静的水面像发皱的银纱一般被层层推开。 赵春阳没有走远,左右都等不见纪鱼藻出来,担心她出事,他折返回来又去找人。 在病房大楼没有找到她的身影,赵春阳心内警醒,拨通了纪鱼藻的电话。 “师姐,你在哪?” 好久才等到她开口回答,赵春阳顺着她说的地点走过去,却看见郝淮可疑的身影鬼鬼祟祟离开。 赵春阳没敢打草惊蛇,只是觉得后怕,如果自己来晚一步,她会不会又被锁起来遇见危险? 这老惯犯虎视眈眈,难道就没点办法对付他吗? — 这一周,张文惠一直联系不上方成悦,无奈之下,给黎初打了个电话。 那时她正在陪方成悦在疾控中心等待第二次检查。 “阿姨打来的,接吗?” 方成悦摇了摇头,“一会我给她回电话,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正好工作人员喊人,方成悦便进了检测室。 黎初接通电话,按照他交待的去回答,张文惠听完沉默了很久,突然问:“他跟那位纪警官怎么了?是分手了吗?” 黎初的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她想文惠阿姨这是准备要妥协了吗?是了,天下哪有能拗过孩子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 “唉。”那边叹了口气,突然间话题转移到她身上,“你奶奶和你爸爸的身体还好吗?” “还那样,谢谢阿姨关心。” “嗯,”张文惠顾忌着她的自尊心,欲言又止,“黎阳呢,最近在忙什么?” 黎初立即敏感问:“他又去找你们了?” 张文惠没把话挑明,只是说:“我跟你方伯伯能力有限,他想做的那份工作门槛很高,我们确实帮他解决不了,你抽空劝一劝吧。” 挂了电话,青红二色先后抹上黎初的面庞,像是有人拿着刮刀,在她脸上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腻子。天气愈发干燥,嘴唇也长了死皮,黎初上下牙一撕,浓重的生铁味撞进了口腔。 第120章 方成悦从检测室出来,黎初看见了,起身迎过去。“多久出结果?” “大概一周左右。” “嗯。” 回去的路上,方成悦问她去哪。 黎初抽了抽鼻子,干燥的鼻腔针扎似的疼,她问:“你鼻炎好了吗?服药初期的症状还有吗?” “暂时没有。” 黎初望着他英挺的侧脸线条,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漾上一片暖融,“就算你真的被感染了,只要是你,我都觉得无所谓。” 方成悦狭长的黑眸静静落在她脸上,很快又调转回去,“说傻话也要有个限度,这么多年的专业,你白学了吗?” 黎初笑了笑,心想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么颠扑不灭。 高二那年的暑假,她从乡下背着一袋家乡的土特产,转了好几班大巴车才灰头土脸的走进资助人的家里,父亲说尽了难听的话,让她不要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说你带的这种破烂谁能看得上? 可是黎初有自己的想法,她在县里的成绩数一数二,她还想请方伯伯继续资助她读大学。 那时候方至诚和张文惠刚刚搬进郊区的别墅,她的富太太朋友们珠光宝气的围坐在一起开艺术鉴赏会。 是陈阿姨给黎初开门,见这黑黑瘦瘦的女孩瘦弱的肩头背了个麻袋,吃惊地问:“呀,你一个人搬过来的啊?” 黎初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张文惠一见是黎初来了,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接着又转头跟那些太太们讲:“是我资助的一个孩子,从她上初中起就一直帮衬着,这不转眼就三年了。小初,跟阿姨们打声招呼。” 淳朴的黎初局促的站在那里,看着太太们脸上或轻蔑或怜悯或不以为然的表情,她张了张嘴巴,十分担心自己浓重的家乡话一开口就会被笑话。一股深重的不安压垮了她的自信心,佝偻了她的体态,堵住了她的嘴。 太太们因好奇而燃起的期待之火渐渐熄灭了,现在她们的脸上全是“果然不行”的了然神色。一向爱面子的张文惠觉得脸上无光,那些不快的情绪难免从心里跑到了脸上。 黎初正窘迫,突然门锁响动,一个人走进来,他穿件白色亚麻衬衣,深色牛仔裤,看起来清瘦挺拔,面目英俊。 在他怀里窝了只白色的猫,陈阿姨一看,突然大叫,“坏了,刚才我跟小姑娘抬东西,让咪咪给跑出去了,幸好成悦回来的及时,不然就真丢了。” 张文惠特别喜欢这只猫,想一想后果,嘴上难免抱怨,“你呀,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小初也是,带这些东西来干什么,简直添乱。” “这不是没丢吗?”远处清俊的少年缓缓开口,不以为然地说:“人家明明一番好意。” “是啊是啊,”张文惠突然意识道自己的失误,给黎初道歉:“辛苦你了。” 后来,黎初还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场,少女的心,如此敏感。又因为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她的心里像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这么多年了,从未止歇。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区别。”她转头,望向窗外的流光溢彩,苦笑道:“但你希望说这句话的人是她,不是我。” 第65章 ◎我没有后路,只有你。◎ “我没有那样的想法。”方成悦的话冷静到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纪鱼藻是个不论做什么事都很明确的人。因为明确,所以行动力很强。也是因为太直接了,很多时候她凭借直觉做决定却不会考虑由此带来的后果。三年前虽然我们分手,但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彼此。现在刚和好,她总觉得亏欠我,所以会在感情上不计后果。我是在极力避免她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错误的选择。” “那你呢?你该怎么办?万一真的被感染了,不只是她,你连工作都没了。” “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活不下去。工作也可以再找。” 黎初想,那怎么能一样?旺盛蓬勃的活着和形如枯槁的活着,时时受人敬仰的工作和处处被人提防的工作,那中间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你会丢掉一切,不如考虑一下接受我吧?”灯光溜进来,照亮了她的赤诚炙热,“我比纪鱼藻更早喜欢你,我不在乎你是否贫穷或是健康。我说过……只要是你,我都可以接受。” “小初,你搞错了。”方成悦温和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继而就避开了。“你从来都不在我的选择之内,我们之间没有回旋和讲条件的余地。” 血液逆流,潮气入侵四肢百骸,从前的时光扭曲的折叠着,密度和质量都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黎初突然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方成悦,你是怎么学会的用三百六十五度的恶毒去折磨一个人?我到底为什么要遇见你,又为什么要……” “爱你”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对他而言,她是家人是朋友,是排除在男女情爱之外、永远无法被选择的第三方。 “难道你从来都看不到我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话说出来会让我多伤心?” “对不起,害你那么煎熬。”红灯亮起,方成悦轻踩刹车。他转头,望着她认真道:“一开始我只是感觉到你的好感却没有确认,我总以为只要不回应你就会主动走开,但我低估了你的决心。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但对不起,不要再因为我受到更多伤害了,那不值得。” 第121章 如此郑重的道歉和分别,黎初想,他的分寸感真的很残忍。如果不挑明,或者她还会在这个漩涡里继续沉溺,而挑明,就代表着掐断了所有的后路和伪装。 可是,在贫瘠的一生之中,她没有后路,只有他。 “我不要你道歉。”黎初跟纪鱼藻不一样,那个人从来没有依附过别人,所以可以明确地到来或离开,但自己不行。她一无所有,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他们家善意的馈赠。当你无法离开一个人,可又不得不远离他,你该怎么办? 黎初想,或许应该跳出固有的思维模式,好好地去思考一下该如何继续待在他身边。于是她卑微地说:“我会仔细想一想,想想以后该怎么退回到家人的位置。” — 纪鱼藻重新回到了自己位于城中村附近的出租屋。 冉晴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听说她被不明人物给恐吓了,下了高速就直接开车过来找她。 来的时候,见纪鱼藻已经把家里的家具都清空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她在里面,形单影只一个人在刷墙。 冉晴望着尚未被清理掉的大片红色油漆,难免替好友感到心酸又痛楚,便不管不顾地拍着家具,扯开嗓子大骂道:“我不管是哪个王八蛋干出来的这缺德事,有本事你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着,出来让姑奶奶看看你是谁!可千万别让我逮着你!” 话音刚落,姜占龙戴着个红底碎花的包头巾从外面走进来,因为勒住了寸短的头发,露出来的五官面积就显得格外大。 冉晴打量着他的团子脸、三角眼、茄鼻蒜唇,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的脾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就要抽他,“你谁啊?哪来的!” 姜占龙胆子小,没着没落的被她凶一顿,吓得说话都开始哆嗦了,“姐姐,我不是坏人!” 纪鱼藻一旁瞅着,嫌弃道:“行了吧冉晴,别跟这儿演了,看把孩子吓得。龙,你走吧,还剩下一点,我们俩一会刷完就没事了。” “好嘞好嘞,”姜占龙连忙把买来的晚餐搁在桌子上,巴不得赶紧撤:“鱼藻姐,有事你再叫我。咱俩住这么近,你一个电话我‘歘’就来了。” “辛苦了,”纪鱼藻冲他摆了摆手。“拜拜。” 姜占龙一走,冉晴关上门乐了,“你这是从哪找来的活宝?” “你忘了?前阵子他刚考上双柳街道派出所的辅警。” “咳,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啊。” 纪鱼藻不想再回忆,那些片段里无一不带着方成悦的身影,都是现在的自己极力去避免的。她把外面那层罩衣脱下来,摘下手套去洗了把脸,再出来冉晴已经摆好了饭。 纪鱼藻问:“你去哪采访了?” “安城某县下辖的一个村,一连出了好几场车祸,我从柱子那儿听说后总觉得不太对劲,就自己跑了一趟。” “怎么回事?说说。” 冉晴问她:“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一场车祸咱可以理解为司机不留神,但一个地方要是出现多起车祸,你说这事是偶然还是必然?” “怎么个必然法?” “货车司机去村里卸渣土,临上车前仔细察看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人,才往后倒的车,但不知道为什么,就他么邪了门的有个坐轮椅的老太太被撞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而且,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还不只一起,这已经是这两年多以来的第五次了。” “所以你在怀疑什么?” “全村有预谋的讹诈。” “有证据吗?” 冉晴从眼前红油酱赤的碗里挑起根晶莹剔透的红薯粉,一下嗦到嘴巴里,边吃边说:“这不是来找你吗,要不要去调查一下?” 纪鱼藻看着她,无语地说:“你有没有点常识,不立案,怎么调查?” 冉晴唯恐天下不乱地说:“那行,你等着。我找司机告去。” “……你这打哪儿来的这么大执念?”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爱钻牛角尖吗?”冉晴义正言辞道:“为了讹一点钱,让这个家里毫无价值的老弱病残不要命的往车轮子上撞,你说这是人性的丑恶还是道德的沦丧?等我这报道一出来,势必让大家心里凉透半截,且等着吧。” 纪鱼藻停了筷子,心惊肉跳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觉得这个人在家里毫无用处,所以制造个车祸的假象,拿他的命来换点钱花花?” 冉晴眼角挑起来,斜斜看她,“你怎么想?” “我没什么想法,”纪鱼藻摇了摇头,疲态尽显:“我这儿也一脑门子官司呢,案子毫无头绪。” “那说点别的,我跟你打听个事。”冉晴看着她明显凹陷的面颊,拿筷子敲了敲她碗的边沿儿,“我听林烨说,你要结婚了?就你这面相,是要结婚的样儿吗?” 纪鱼藻就知道过不了她这一关,懒懒说:“分了。” 冉晴倒是也没多惊讶,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只是不自觉要担心,“你这次还能熬过来吗?” “熬熬看吧。” “这次又是谁提的?” “他。” “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听着你说‘这次、这次’的话音挺讽刺的呢?” 冉晴给了个不屑的眼神,心想你自己去领会吧,每次被虐了也不知道是谁说绝不会再跟他纠缠,可睡一觉起来你又改主意了。 第122章 纪鱼藻倒是不内耗,平淡地说:“为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总觉得跟他的病有关。” “你俩都病得不轻。”冉晴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我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你今年都二十八了,还有几个八年经得起这么折腾。” “不折腾,”纪鱼藻的反应意外的平静:“他想让我离他远一点,那就远一点。” “什么意思啊?你还不肯放手?” “我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时间,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纪鱼藻没好气的一连串反问:“你觉得我这一路走来很容易吗?我是那种大公无私的人吗?凭什么放手?让给谁呢?我又不是搞慈善的。” “行行行,不让不让。谁死犟谁有理,谁难受谁知道。” 冉晴从第一次怂恿他俩分手失败以后又怂恿了两次,每次情真意切的劝离,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啪啪打脸,平白还落彼此一顿埋怨。后来她就学乖了,且养成了反思的好习惯,杀人放火都有结案的那一天,但俩人谈的这破恋爱,没有。 — 手机铃声吵醒了熟睡中的人,纪鱼藻伸手在床上摸索着声音的来源,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突然惊坐了起来。 那时天光早已大亮,冉晴也离开了。 她接起电话,小心翼翼问了句好。 张文惠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听起来有些不自在,“今天周末,你有时间见个面吗?” “有。” “那好,一会我让司机去接你。” “阿姨,能不能先透露一下是什么事呢?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跟方成悦无关,是我有点事情,要拜托你。” 第66章 ◎关心也是一种罪过。◎ 三天前,周嘉心给家里发了条“出去散心,不要找我”的信息后就彻底失联了,这可急坏了江秋影。 后来又用自己的手机发来一条信息,说要想见你女儿,就准备五十万。 江秋影不敢报警,却又害怕女儿真遇上危险,只好来找张文惠商量,希望她能让纪鱼藻帮忙出个主意。 张文惠本来拉不下这个脸求助她,但看着闺蜜着急的样子,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拨通了她的电话。 纪鱼藻听完对方的诉求后委婉说了一下自己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事情到底有哪些,至于公权力,如果家属不报警,她动用不了也没那个资格。 “阿姨,还是尽可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才好初步判断她的行踪。” 张文惠便让司机来接她与江秋影面谈。 因为在等待复查结果,方成悦一直没上班。遇上这种事,又听说纪鱼藻要来,他接到母亲的电话后便也过来了。 这是纪鱼藻第二次来方成悦父母的家。 司机将车开进院子,他早已等在那里。 她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出现在这里就不可避免地会与方成悦碰面,只是等真的见到了,因为隔开了一些空间和心理上的距离,却又恍如隔世般觉得彼此间陌生客气了许多。 纪鱼藻下车,方成悦将手扶在车门框上给她挡了下头。她心酸垂眸,客气道了声谢。 “劳烦你特意来一趟。” “不麻烦,”纪鱼藻浅笑了一下,通情达理得说:“好歹还有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呢。谁也没规定分手后就连忙都不能帮了,是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方成悦觉得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飞镖,带着凌厉的攻势,字字戮心。 他说不过她,也无话可说。 纪鱼藻跟着他穿过庭院,望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蓦然问:“你的病好点了吗?” 方成悦身子一顿,头也没回的说:“还没有。” “到底哪里不舒服,得一周了吧。” “没什么,抵抗力变差了。” 纪鱼藻见他十分冷淡的样子,心想关心可能也是一种罪过。 太关心一个人,就容易方寸大乱。 谈恋爱就跟审案子似的,找不到能够精准戳中对方的痛点,就无法诱敌深入,真正把他的实话给套出来。或许该想个办法,深夜或是凌晨,趁他防备最脆弱的时候下手才好。 她不着急出手,只顾着安抚。“好好休息。” 方成悦安心得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关心。” 进去之后,江秋影连忙迎过来。 她是惯会做人的一个人,虽然为了纪莲池伤人的事情早已跟金竹笙闹过,也正为了赔偿款相持不下。但为了女儿的安全,她硬是按下了心中对纪鱼藻的偏见,客气地说:“哎呀,让专业的人来帮着我们参谋这点小事,真是大材小用了。幸好缘分很深,纪警官应该也不会在意的是吧?” “安全面前没有小事。”纪鱼藻多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啊,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的话一说,对方的敌意早已散了大半。 江秋影把近来周嘉心的表现给介绍了一下。 这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好似才刚进入叛逆期,她刚刚修复了脸蛋,性情也随之大变。不止私下里烟酒都来,听她母亲说男朋友也换了好几个。 江秋影本来是不想在方成悦面前说这些的,但一来着急,二来看他的注意力都在这位纪警官身上,自己的女儿不自爱,想来也是没戏,如今找到孩子才最重要。 纪鱼藻听的过程中没怎么插话,但听不分明的地方,她会停住话头获取自己关心的信息。“除此之外,周小姐没有其他复杂的社会关系了吧?比如说可能会遇上的危险人物或者不能说的过去?” 第123章 见江秋影和张文惠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甚至连方成悦也表情缄默,纪鱼藻挑了挑眉,以身说法:“当然,你们有说或者不说的自由,我只是担心万一有哪个细节疏忽了,可能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有过失踪的人,所以会更敏感一点。” 江秋影心里一痛,想想纪莲池的下场,又想一想周嘉心可能面临的不堪处境,便跟张文惠对视了一眼,忙不迭的说:“我们心心曾经出过一次车祸,但后来很顺利的解决了。” “什么时候的事?” “得五六年之前了吧。” “撞得是什么人?怎么解决的?” “是个叫吴月娥的乡下女人,赔了六十万。” “当时的情景,方便具体说一下吗。什么季节?天气如何?目击者是谁?” 江秋影的脸颊痉挛似的抖起来,有一些恐惧的凉意从脚底爬上来,心脏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上下跃动中也没个能兜住底的,她气促道:“如果不是出了现在这档子事,我是永远都不愿意回想以前的事的。” “那时她才上高三,她哥哥在国外念书,我生意忙经常出差,为了照顾她我留了个司机和住家阿姨给她。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司机的孩子生病请假了,家里的车阿姨不会开,我们住在郊区的别墅里,连公交车和出租车都没有,心心没办法,只好骑着阿姨的电瓶车去上学。” “那种车子老沉的,她也不熟悉,拐弯的时候没想到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因为下了很大的雾,所以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心心一直在救人,可是那个大姐还是没了。” “后续又是怎么处理的?” “因为没有主观意愿的伤害,心心在现场积极施救,我们的赔偿也到位。所以检察院的决定是不起诉。”仿佛害怕纪鱼藻会乱想,她又多心的补充道:“这种事情是不能预测的,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的。检察院公平公正,还了我们的清白,也挽救了孩子的一生。” 纪鱼藻记下来,又问了一下周嘉心的财务状况。她母亲说她刚刚大学毕业,正准备出国留学,目前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纪鱼藻将所有信息汇总起来,大概心里有了点数。 此时赵春阳打电话过来,她正忙着,便先给挂断了。谁料那个人却很执着,连着又给打了很多次。 方成悦的眼神几次三番落在她手机上,冷着脸也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纪鱼藻实在无法,起身找了个地方接起电话。 “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警告意味,“你最好有天大的事找我。” 赵春阳仍然是阳光炽热的,爽朗又宠溺的笑声从话筒传过来,他满心温存:“你在哪?这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纪鱼藻想,得亏他不在跟前,否则自己一定会揍他。 电话那头又柔声问了一次,“师姐,你在哪?下午要不要出来玩?” 纪鱼藻耐着烦躁的性子说自己正在忙,因为不想再跟他胡搅蛮缠,便说了个别墅地址就给挂断了,果然那小狼狗没再把电话打过来。 她转身,看见方成悦的目光追过来,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相撞,仿佛能听见电流穿梭而过的刺啦声,跟带静电似的。 纪鱼藻稳了下心神,回来后把整个证据链给江秋影复述剖析了一下,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目前来看,对方的主要诉求是诈骗勒索,周嘉心作为筹码,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建议您先报警。往好处想,可能是她手头没钱了故意跟您要钱。往不好处推测,那很有可能是陷入了诈骗团伙手中。” 江秋影紧皱眉头,看起来仍是犹豫不决。张文惠一旁劝道,“秋影,我看还是要听小纪的,她处理过的案子多,经验也丰富,一定要报警。” 江秋影红着眼睛说:“心心那么娇气一个人,我害怕她受罪。” 因为想到了过去,纪鱼藻的脸色也不好看。 莲池失踪的那一刻,他们全家像是经历了一场至暗时刻。二十四小时,七十二小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脏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法挽回的重创,希望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沉江折戟,除了渐渐接受莲池被害的这个事实,此外他们毫无办法。 她丢了自己的能言善辩,此刻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谈话结束,纪鱼藻跟众人再见。 张文惠让司机去送,方成悦制止了,淡淡地说:“我去吧。” 纪鱼藻不置可否,两人便一起出了门。 出去后,她的手机又一连进了好几条信息,无一例外都是赵春阳发来的。 方成悦心里不是滋味,心脏像是被谁紧攥了一把,心想自己这边还没分利索呢,那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攻略她。 别墅的大门被打开,方成悦将车开出去。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毫无防备的他被吓了一跳。 纪鱼藻抬眼,发现这人正是赵春阳。 路边停了辆奔驰amg gt,如此苍翠的颜色,在阳光下活像只振翅欲飞的苍蝇。 他满脸喜色的冲过来,绕到副驾驶座那边猛敲着玻璃叫她。 “师姐,师姐。” 纪鱼藻的手扣上门把手,解了安全带,半转过身体想要下车,方成悦按了下左侧边缘的中控,车门全部落锁。 她转头,怒目相向。 第124章 第67章 ◎柔软。温热。濡湿。◎ 方成悦没理睬,脚下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矢,轮胎过处,疾风般卷起地上的落叶。 赵春阳被晾在原地。 纪鱼藻侧身面对他,冷笑着问:“你什么意思啊方成悦?” 他的五官像落在冰水中的月亮,清冷绝艳。“把安全带系好。” 纪鱼藻偏不按照他说的做,安全带未扣好的车辆报警音一遍遍响在密闭狭窄的空间内,方成悦看后视镜猛打方向盘,车子靠边,在下山路上戛然停下。 他松了自己的扣带,欺身罩过来,伸手按到了她座椅上面的头枕上。 纪鱼藻近距离盯着他刚刚刮过但仍泛着点青髭的嘴唇和下巴,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安全带从她胸前扯过,她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方成悦的眼神尖锐如同刻刀划过玻璃,“你再说一遍。” “反正都已经分手了,你把我的求婚戒指还给我。” 他冷淡离开她身前,正眼都未瞧她。“不给。” 纪鱼藻心里恼怒,再度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委屈像一场倾盆大雨落下来,战鼓擂在心上,她悲愤问:“要和好的是你,想分开的也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看着我傻傻追在你身后这么多年,重逢后仍然执迷不悟屡教不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为了你,我快烦死了,你却仍然置身事外,每天过得开心快活,你觉得我很好欺负是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开心快活?!”内心深处涌起黑色的风暴,方成悦脸色阴沉好像下一秒就会滴出水来:“我难过到快活不下去的时候,你竟然还在跟别的男人约会调笑?” 纪鱼藻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好半晌,她才气得发抖似的说:“你、你怎么能恶人先告状!我什么时候这样过?明明是你……是你先要分手的……” 仿佛一拳砸在棉花上,方成悦连架都懒得跟她吵。 “送你回家。”他俯身又把安全带给她系上,深幽的眼神定在她白皙的脸上,哑着嗓子说:“起码过了今天……你再去跟那个姓赵的约会。” 泪水滚上眼珠,纪鱼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她低头,双手抬起他的右手往虎口处咬去。 刺痛从拇指与其他四指最柔弱的相连处传来,方成悦感受着她尖利的牙齿,心里猛地惊了一下,他害怕她会咬出血,万一她也被感染,那自己的坚持就会前功尽弃。 他苍白着脸色用另一只手捏上她的脸,焦急道:“鱼藻,松口,快一点!” 纪鱼藻下了狠心,牙齿更深的嵌进肉里,她气恼的想,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要安在自己身上? 方成悦的手指已经将她的脸都捏得变了形,他抬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嘴,纪鱼藻骨头一酸,手掌从嘴边分离,他的大拇指却滑进了她嘴里。 柔软。温热。濡湿。带着潮气。 这样的意外,让两个人皆是一愣。 方成悦看她清白的一张脸上,泪水尚且挂在眼角,颊上布满红晕,唇齿被撬开,看起来惊心动魄。 他的身心变得肿胀而饱满,连呼吸都沉重。 纪鱼藻绯红了一张脸,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方成悦挂满银丝的手指从她口中撤出来。 绿色的跑车从后面追过来,方成悦抽了张纸巾,仔细擦了擦她的嘴巴。低头看,万幸自己的手没有出血。 在赵春阳甩上车门再度找上来之前,他突然加重了力道按在她唇上,冷着张脸表情不耐道:“赶他走。” 纪鱼藻呆呆地盯着他,心里的激荡还没落下去,在头重脚轻的悸动里,她听话的开门下了车。 赵春阳快步朝她走过来,什么话都没说,牵起她的手就要走。 “等会儿,”凉风吹走了密闭空间中的旖旎,纪鱼藻抽出自己的手,大脑开始思考:“你也住在附近?” 赵春阳冷笑,“你但凡多关注一点,就能发现我的履历上写的明明白白。” “感谢你邀请我……”纪鱼藻努力在保护他敏感的心,“如你所见,我走不开。” “是你不想走还是他胁迫你?” “我们之间,似乎还没亲近到可以探讨私生活的地步。” “师姐,”赵春阳望着她,心高气盛道:“如果一个人身处漩涡中,仅凭自己的能力走不出来,那不妨借助一下外力。你麻烦别人,别人麻烦你,人和人之间才会亲近。为什么你不肯麻烦我?” 纪鱼藻顿了一下,抬头看他,赤诚直接,“有没有可能是我根本不想从这个漩涡里出来?” 赵春阳看了看天空,无语的笑容爬上脸颊,很快又被他给收回去了,“我应该预料到的,让你放弃方成悦有多难。只是请你也理解,当你仰望别人的时候,我也在仰望着你。明明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情不是吗?” 虽然只差了两届,但同处一个校园内,纪鱼藻竟完全想不起来两人之前曾经有过任何交集。即便毫无交集,他竟也能维持这么多年的单恋,她想自己确实比不过他。 “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纪鱼藻道:“可能你看我总是追在他后面,觉得我很可怜,但其实我是个很会看脸色的人。如果一个人无法回应另一个人渴切的感情,就算有天大的热情,都会慢慢冷却下来的。方成悦只是看起来很冷淡,但是我的每一次要求,他都有在回应。” 第125章 赵春阳冰浸似的沉默了。 方成悦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外面的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要下雨,他不耐地按了按喇叭。 纪鱼藻准备走了。 “师姐,我再问最后一句话。” 她停下脚步。 “如果我早一点把自己的感情告诉你……如果我大学时就追求你,你会接受我吗?” 纪鱼藻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阴沉的乌云敛去了白日的光芒,被遮挡住的太阳像个青橄榄般斜挂在天上,带着点苦涩的禅意。 — 周天上午,马陆带纪鱼藻和小米去安城的临市调查。 马陆腰不好,临出门前他老婆顺手给拿了个闺女的三花猫图案坐垫,他倚上去,看着有点反差萌。 小米怪叫,“哟,没想到师傅您还是个猫奴啊。” 马陆听得是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说您与时俱进呢。”纪鱼藻目不转睛的开车,一拐上高速,那仪表盘的指针都飙到了130。 马陆坐副驾驶都害怕,“慢点,慢点。这一个个的,开这么快,要了命了。” 纪鱼藻笑了:“我给小米磨合一下新车,速度拉不起来,以后开着不带劲儿。” “我谢谢您了。”坐在后座的小米靠过来,单手扶住主驾驶的头枕,故意刺挠纪鱼藻,“姐,今儿小赵为啥不来?” 纪鱼藻不搭话,马陆皱眉,耸着鼻子使眼色,“说正事!刚得到曾法医消息,命案现场的dna跟临市一个叫胡道国的男人对上号了。” 小米问:“怎么还不是本市人?难道是流窜到那儿的?” “不是。这人是个研究生,有正经工作,还是校招入职的。” 小米心里觉得不妙:“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听着这么不靠谱呢,这dna库不会出错吧?” “不管是不是,见着人就知道了。” 结果这一趟还是无功而返。那个叫胡道国的男人,是个国企的员工,刚入职三年,工作能力非常强。马陆一说明来意,单位领导就斩钉截铁的打包票说,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况且那几天项目组正在加班加点赶工期,组员们不论白天黑夜都在一起,他不具备作案条件。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垂头丧气,士气全无。 马陆强打起精神,劝道:“谁也没规定这案子一次就能破了对不对?大家不要灰心嘛!” 小米顺着师傅的话头往下说,“对啊,他不是答应了咱们会问问家里的老人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吗?只要家族里还有其他男性成员在,这案子就有继续查下去的线索,咱不管早晚的,等个电话吧。” 纪鱼藻点头,突然问:“师傅,我遇上个事儿,您给分析分析。” “怎么的,你说。” “两个马上要谈婚论嫁的人,突然有一天要分手,明明没有出轨,也没有变心,你说这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这题我会!”小米快言快语的说:“他身上背了人命案子,估计是琢磨着得跑路了。” 纪鱼藻翻了个白眼,道:“我也谢谢您了。师傅你觉得呢?” “哎呀,”马陆啧啧作声,“这年轻人情啊爱啊的,师傅还真是不大擅长。只不过,师傅觉得吧,两个人万一要是感情不好了,总是会有点端倪的嘛。你想想,开端是什么时候?所有事件的发生都在物质环境中,好比足印、手印、工具痕迹、车辆痕迹?文书、照片、手机聊天记录?费心去找一找嘛,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纪鱼藻想,对呀,趁方成悦不在的时候去他家拿一下自己的东西吧。 刚想到这里,她的手机就响了,是林烨打来的。 “鱼藻,冉晴出事了,你尽快来一趟医院吧。” 第68章 ◎“快走!!!”◎ 纪鱼藻赶到医院的时候,冉晴的伤已经处理完了。 那时已经晚上七点半,城市霓虹渐次亮起,医院里灯火通明。 病人的狼狈无所遁形。 冉晴穿着病号服,手腕上打着绷带,脖子里挂着蓝色的吊带,将她的前臂九十度弯折定在胸前。 她低着头正在吃饭,小桌板上的盒饭随着左手的动作周旋不已,因为右手不能动,冉晴只能伸着头拿嘴去迁就勺子,饭桌上已经洒了一层米粒。 纪鱼藻走进去,俯身,拿手定住了饭盒的边沿。 冉晴抬头,脸上多处淤青,虽然受了伤,但精神头看着还行。“谢了。” 那一顿饭吃的,真是哀鸿遍野声泪俱下,冉晴见了她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 “太丢脸了,真是太丢脸了!我怎么能让一帮人渣给揍了呢?!奇耻大辱,简直是终身不能翻篇的屈辱!我做梦都不会放过自己!” 纪鱼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你去曝光人家,断他们的财路,人渣怎么可能不揍你?” “我本来拍了段暗访的视频,但那帮王八蛋把我的手机都给砸了。这样一来,不是更证实了他们有问题吗?” “当然啊,难道他们还等着束手就擒吗?” “纪鱼藻!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我知道自己蠢,自己白痴,自己冲动,但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呜呜呜呜……我是让你过来跟我讲道理的吗?” “好好好,是我错了。那除了咱们丢了的脸面和吃不下去的饭,多少也得有点收获吧?要不白热血了一场还被折断了手腕,那这一趟是干什么去了呢?” 第126章 “你给老子闭嘴!”冉晴扔了勺子,气得连饭都不想吃了,“我手疼,脸疼,哪里都疼,你竟然还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嫌弃我做事冲动!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我要跟你绝交!” 林烨正在走廊里跟吴主任聊天,还没等进去就听见了冉晴的大嗓门,吴主任笑着说:“你这朋友中气十足,一听就没什么大问题。” “她确实性格比较活泼。” 吴主任又问,“小方上班了吗?” “还没。” “患儿母亲的结果测出来了吗?” “也没有。” “照理说处置及时,应该不会被感染。万一损失了这样的人才,怪可惜的。” “是的,”撇开感情上的不忿,林烨对方成悦的技术是认可的,“他那样一个人,不该就此坠落。后天科室里一位冠心病患者就要手术了,蒋主任让他过来开会。” 吴主任点了点头,他已经准备下班了。 林烨走进病房,见冉晴正在跟纪鱼藻生气,心想她们又来了,明明是关怀,却偏要以一种争吵的形式表现出来。 “今天我值夜班,一会就要走了。冉晴这边怎么办?” 纪鱼藻道:“有我呢,你快忙去吧。” “对了,爷爷出院后恢复的如何了?” 上周纪允江出了院,纪鱼藻工作忙,是林烨帮着金竹笙将老人送回了家。 “恢复的很好,身体好了就在家里待不住了。这两天正琢磨着跟大林出去旅游呢。” “那就好,我爷爷最近太劳累了,是应该休息放松一下。” 冉晴把头转向一边,竖着耳朵听完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还没消气,但却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纪鱼藻要留下的决定。 林烨又嘱咐了一句才走,“你们两个不要再吵架了啊。” “啰嗦,”冉晴不耐烦地说,“你快走!” 纪鱼藻送林烨走出病房,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她,耐心得说:“你想问什么?” “你说……郝淮要做手术,金阿姨会来吗?” “如果你是金阿姨,你会怎么选择?” “不去。” “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林烨望向窗外,外面的冬青被修剪成一样大小、一样高低,被人工团成一个又一个整齐的圆球。“我可能会去见最后一面。毕竟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纪鱼藻忍不住想,他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就好像已经确认了郝淮绝无存活的机会一样。身为一个医生,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做了结束的打算,这样一场毫无胜负欲的手术能进行下去吗? “祝你手术成功。” “谢谢。” 林烨头也不回的走了,纪鱼藻看着他的背影,像在看一部开了高倍速的影片,人物急促的动作,急促的说话,急促的越行越远。 — 方成悦接到了周嘉心的电话。 那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他从睡梦中被惊醒,听她在电话那头说了个地址,给他列了个购物单子,让他买完后给自己送过去。 听过纪鱼藻的意见后,家里接着就报了警。通过警方的调查,发现所谓失踪就是周嘉心这个导演系的学生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得知真相后的江秋影气得彻底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周嘉心无奈,只好求助方成悦。 他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到达江家位于远郊的别墅那儿,自从周嘉心撞了人之后,江阿姨就换了房子,这座别墅也渐渐荒芜下来。 方成悦关上车门,给她发了条信息。【我到了,你下来拿。】 在等待周嘉心的间隙里,他打开纪鱼藻的微信头像,点进了她的朋友圈。除了局里的几条宣传推文,那里面跟私生活相关的内容一点痕迹都没有。 方成悦在对话框里敲了几个字,又按删除键全给删了。 突然,纪鱼藻心电感应般发了条信息进来。 【你今天上午在家吗?】 方成悦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个抛物线,他又看了一眼汽车中控屏上的时间,确实是凌晨五点没错。 他想这个时间,也不知道她不睡觉又在干什么。 【不在,我要回趟医院。干什么?】 纪鱼藻这床陪的,被隔壁大姨的呼噜声吵得一宿没睡。倒是冉晴用上了止疼药,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她看外面已经有了天光,心想反正已经是睡不着了,便出门溜了个弯。 【我想过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 【知道了。】 这样也好,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见面机会,挑一个自己不在的时候过去,确实能够避免双方的尴尬。 【九点以后都不在,随便你。】 发完信息后,方成悦烦躁得刷了会新闻,返回软件又看了几次对话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回信的热情也逐渐消隐,他的心渐渐地沉寂下去了。他想纪鱼藻是不会再回信了。 他叹了口气,打开车门从主驾驶室出来。手机又被解开锁屏,他拨通了周嘉心的电话。 很久,那边都没有接通,方成悦一边听着等待呼叫的声音,一边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就在他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那边却意外的接通了。 周嘉心尖厉如同夜枭一般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那声音绝望如裂帛,连带着清脆的瓷器落地之声,“方成悦,快走!!!” 电话突然被切断。 第127章 下一秒,别墅的大门猛地被打开,有人拿着棍子,照着他肩颈那块使劲砸了下去。 方成悦不妨,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击倒在地。 半睁半合的眼睛里,青灰色的月亮还没从天空落下去,寒气却通过冰凉的地面钻进身体。 他望着逐渐模糊的天色,眨眼间失去了意识。 — 早上查完房,纪鱼藻陪着冉晴办了出院手续。回去的路上,她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手机。 弯弯绕绕的巷子里,修手机和修表的师傅就跟谍战片里的接头人一样,慵懒的,悠闲地,徜徉着,带着股不急不缓的神秘气息。 “师傅,我这手机几天能修好?” “都成这样了,直接换个得了,还修什么修啊?” 冉晴道:“那可不行,我有急用。其实手机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这里面存着的东西重要。您看尽量先给我恢复了里面的数据行不行?” “这我可不敢保证,照你这手机损坏的程度,谁知道主板怎么样。” “没事,我就跟您这儿等着,价格开双倍,不,三倍都行。”冉晴执着的很,“就看在我这折胳膊瘸腿儿的份上,全靠您一双巧手帮我伸冤了。” 师傅倒是被她给说出胜负欲来了,“行嘞,姑娘,您就瞧好吧。” 纪鱼藻暂时先将她搁在这儿,便往方成悦家里调查去了。 — 安城市安越区公安局。 在那间常用的办公室里,白板立在一旁,关泰山正带着马陆、小米和赵春阳开会。 马陆让小米站到白板跟前,道:“师傅说什么,你就写什么。白板中间先把‘三个女童’写出来,右上角写‘胡道国’。” 小米拿黑色的马克笔,照他的话分别写好。 马陆又跟关泰山汇报,“胡道国早上刚给我来了个电话,他父亲总共有三个兄弟,大哥一直没有结婚,还有一个三弟,从小外出闯荡,早就跟他们断了联系。他父亲说,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弟弟的消息,说是找了个安城乡下的女人成了家。” 关泰山眼睛一亮,道:“终于有线索了,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胡安福。小米,把他写到左上角。” 马陆盯着白板上的几个名字,扶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我让小赵查过,户籍系统里,年龄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筛选出来的具有相同dna的人一个都没有。” 赵春阳接过了马陆的话茬,说:“但是有一个改过名的人符合条件,他叫黎安福。” 马陆冲着白板点了点指头,告诉小米:“在‘胡安福’名字上边画个括号,里面写上‘黎安福。’他的妻子叫‘吴月娥’,五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第69章 ◎没有人能够一直勇往直前◎ “滴滴滴……” 突然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响起,赵春阳接起来,转头叫关泰山,“关队,接派出所电话,失踪的三个女孩里,终于有家属报案了。” 关泰山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伸手要话筒,“我来接。” 只见他从打印机里抽了张a4纸出来,拿笔在上面记了几个信息。 挂断电话,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关泰山道:“是小木屋里被害的那个女孩,报案人是死者的小姨,说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报案人在孩子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马陆问:“什么东西?” “混od圈子的证据。” 马陆听得云里雾里,“欧什么圈?” “od,全称overdose,指的是过量服用药物,这个圈子主要涉及青少年群体,有人开始完全是好奇,或被身边同龄人推荐。” 马陆惊了,“什么叫过量服用药物?吃的什么药?” 小米举着手机,滑动着屏幕道:“我刚从网上搜了一下,说吃的就是些感冒药、止咳糖浆、治疗失眠的药什么的。举个例子,药盒子上写的是十到十二岁儿童服用一片,他们可能吃十片甚至二十片,吃完后有致幻作用,精神上会比较兴奋。” 马陆不可理解的摇了摇头。 关泰山又说:“派出所的同事还说,这小姑娘喜欢cosplay,她的社交账号里拍了很多擦边视频。” 马陆这小老头又被惊了一下,“十来岁的孩子,才多大点儿啊,怎么能拍这种东西呢?” 赵春阳说:“师傅您没看前阵子的新闻吗?有好多儿童博主专门拍这种视频挣钱呢。” 气得小米一旁大骂道:“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怎么还会有变态喜欢看这个?!!” 马陆久久没说话,想一想自己的闺女以后要是能给他生个小外孙女,粉雕玉琢的长到十来岁上,对成年人的世界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却被别人怂恿干这个?大脑缓冲了半天才说,“如果是通过社交平台认识的,受害者的手机里,应该有犯罪人的信息才对。” 关泰山担心的是,三个孩子同时被害,这背后会不会是一条涉及儿童擦边视频的产业链?脸颊上的咀嚼肌明显抽动了一下,他咬着后槽牙大喊:“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 纪鱼藻解开门锁,走进方成悦的家。 那里面干净整洁,就像他那个人一样,泛着雪后青松的凛冽气质。 从卧室到书房,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翻遍了所有收纳空间,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个人隐私的蛛丝马迹。 第128章 她想这也太奇怪了,人在家里生活,总会留下许多痕迹。而方成悦的家却清洁过度,看起来倒像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凌晨五点,信息秒回,他不睡觉又在干什么呢? 纪鱼藻带着心中的疑惑沉思了一会,下一秒给黎初打了个电话。 那女医生过了很久才把手机接起来,也不知道是在教训谁,即便隔着一根电话线,那些蓬勃的怒气简直快要溢出来。 “我是不是说过很多次?那么多病人,你们得有个管控!可你们怎么管的?什么病人预约的几号都不知道吗?不要都在屋里待着,出去一个维持秩序!” 被训话的实习医学生唯唯诺诺的道歉。 黎初声音上的不耐烦迁延到了纪鱼藻身上,她明明知道谁打来的电话,却还是没好气地问:“你找我什么事?” 纪鱼藻脑子转得飞快,嘴巴也很甜,“黎医生,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医院里有位长了一双美腿看起来非常性感妖娆的女医生,你认识吗?” “你在说谁啊?” “我也不认识,见过一两面而已。对了,她唇边长了颗黑痣。” 黎初已经知道是谁了,她非常不喜欢那个处处撩骚的女医生,因此话语里也冷淡,“什么时候见的?她找你干嘛?” “大概一周前。”纪鱼藻半真半假地说:“刚才她联系我,要约我见面聊一下方成悦的事情呢……” “不可能!”黎初想,他费尽了心机瞒她,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不许见!” 纪鱼藻想,人在无意识下的表现会直观映照内心,方成悦要分手的原因,跟女人无关。 可这样不是更奇怪吗,他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为什么不能见?” 黎初已筑起心防,警觉道:“我这边正忙着,有个病人进来了,稍后我会联系你。” 套话以失败告终,但纪鱼藻想这样已经足够了。 — 冉晴等了大半天才将纪鱼藻给等回来。 那时手机上的视频已经导出来放到电脑上了,冉晴想,好赖有个结果,也不负自己点灯熬油的在这儿陪着师傅唠了半天闲嗑。 “鲫鱼,你来看看。” 纪鱼藻凑过来,因为冉晴跟对方起了争执,视频剧烈的晃动着,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哪些人。 “拍没拍到实质性的采访视频?施暴者是谁?” “没有!”冉晴一说起来就生气:“我连村子都没进去!就被这帮混蛋给拦下来了!” “等一下,”纪鱼藻突然按了下暂停键,视频有个模糊的人脸露出来,她盯着一闪而过的画面又仔细打量了几眼,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她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纪鱼藻拿出手机,拍了一下电脑上的画面。 两人付了钱从手机维修店里出来,走过小巷,找到停在路边的汽车。 冉晴坐上去,看见后车座上装了好几大包衣服,纳闷问:“你刚才干嘛去了?” “去方成悦家。” 冉晴觉得无语,“真要分啊?” “你有什么好方法能挽回一下?” “睡了他,让他变成你的人。” 纪鱼藻将拇指和食指在下巴上比了个v字型,以一种看着油腻却自认为很帅的表情说:“‘女人,你跑不了了。’是不是这样?” “噁……你这什么土味表演!被短剧洗脑了吧?!” 纪鱼藻无所谓的耸肩,苦涩的咧了咧嘴角。 冉晴这才觉得不对劲,“怎么垂头丧气的,看起来都不像你了。” “我不是一直是这样的人吗?”纪鱼藻望着前方的路,一脸空茫,“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放弃的,没有人能够一直勇往直前……冉晴,我有点累了。” 冉晴几乎快忘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高中时代的那间教室,吵嚷喧闹的空间里,纪鱼藻是一个最安静而不可接近的存在。 这么多年来,她努力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外向热烈且坦然松弛的人。但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眼前这个人仍旧是那个不善言辞内心敏感的人。 如此孤寂却也如此温暖。 冉晴拿那只没受伤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头发,说:“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天又塌不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鱼藻的眼圈红了。 …… 送完冉晴又回单位,路上经过一段老城区的景观大道。 道旁植满高直的法国梧桐树,叶子经过一整个夏天的怒放已经进入衰枯的垂落期,每一株粗壮的树木都完成了从浓绿走向深黄的嬗变,点染了收获时节的丰盛。 纪鱼藻在红灯前将车停下。 临街的一栋居民楼前,站在楼底的青年正手持一捧花束,随着他扬手的动作,花束凌空而起,滑过艳蓝的天幕,视线颠荡中,被二楼的一个女孩稳稳接在手里。 两人深情对视,笑得都很甜。 纪鱼藻脸上弯起不自觉的弧度。 信号灯变化,车子开动,突然一个场景电光火石间闯进脑海,笑意像瞬间冰冻的盔甲一般定在她脸上。 纪鱼藻拨通了小米的电话,接通后焦急问道:“小米,你们在哪儿?” “师傅带着我跟小赵快到龙潭村了。” “要调查的人叫什么名字?” 第129章 “黎安福啊。怎么了,姐?” 太阳穴怦怦跳动,很多线索像电流般在她脑海中激发串联。 纪鱼藻透过后视镜看路况,突然拉起手刹打满方向盘,车尾瞬间漂移,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回正方向盘,道:“我马上过去!” — 方成悦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鼻端萦绕着酸腐的气味。他适应着黑暗中的环境,肩膀处传来酸楚的疼痛。 他试着起身,双手却被麻绳给绑缚住了。 身边空无一人,方成悦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周嘉心怎么样了。 他手边没有任何照明和通信设备,不知道早晚,也不知道时刻,像是彻底被抛回农耕时代的人,时间的每一次流逝都显得格外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门链被打开的声音。 随着门被打开,仿佛是天地初开时涌进来的第一束光,方成悦眯眼,借着外面的光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室内的构造。 是周家别墅废弃的地下室,那时候他跟周嘉容在这里打过台球。 有人带着头罩从外面走进来,方成悦问:“周嘉心呢?” 男人轻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闷闷的回声,显然是经过机器处理过的。 第70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地下室通往地面有一段楼梯。 男人不敢靠近,站在楼梯的高台上,两人相距也就两三米远。 方成悦仰头看他,只见这个人穿了件廉价的化纤衣服,胳肢肘和肋间的衣服因为摩擦起了一层球,他判断男人的经济条件应该不是很好。 男人不欲再停留,俯身将饭放在地上,转身拉过铁门。 “等一下,”方成悦连忙叫住他,又问:“周嘉心在哪,你们把她怎么了?” 男人打定了主意不理睬他,铁门被拉过去扣上,外面的锁链发出“磕哒磕哒”的声音。 方成悦所处的空间再度变成黑黢黢的一片,他起身,在这个深幽静谧的空间里,凭着曾经的记忆,找寻出去的方法。 — 马陆、小米和赵春阳的车还没进村口,站在高处放哨的人早已通风报信,车刚停下,几个壮硕的男人就团团围了上来。 马陆三人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心想这趟出来纯是暗访,怎么还没进村就先给拦下了呢? 赵春阳盯着眼前这几个街溜子似的人,转头看了下小米。 两人十分默契的分别从驾驶室和副驾驶室里出来,小米摸上胸口的兜,拿出盒烟给大汉们挨个递,脸上笑眯眯的,“大哥,来一根儿啊。” 为首的那个男人动作粗鲁的推开,一双眼睛警惕的打量着他们,目光还时不时的落到车厢里的马陆身上。“你们干什么的?” “我们?到村委办事的。” “有证明吗?” 赵春阳刚入职,没什么基层工作经验,只有一腔书生意气,“要什么证明?!我们有公务在身,你们耽误得起吗?” 男人看着这两个派头十足的人,心想看着倒是很像当官的人。但是记者们就是一群无孔不入的苍蝇,谁知道这几个是不是故意打扮成这样来忽悠人的? “你给村委办公室打电话,只要他们同意,俺们就放人。” 小米板着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别了。我这就给你们村支书打电话。不过,这电话要是真打过去了,你们可得想个为什么这么干的理由,不然上面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他这官腔一打,男人们肉眼可见得犹豫了。 其中一个年轻点的男人问为首的那个,“他们难道真是公家的人?咱可别惹了事。” 大汉别过头去,朝他一瞪眼,“你别在这给我犯怂!他要是真能把支书找来,我也不怕!” 话虽然这么说,但一开始紧紧围着车的那些人却纷纷散开,站到车子的两边去了。 小米和赵春阳坐进车里,甩上车门转头问:“师傅,人是暂时忽悠住了,可下一步咱怎么办呐?” 马陆闭着眼养神,“嗯,不着急。” 小米见这小老头还在卖关子,急得直喊:“嗨哟,您就说吧。我这儿还等着抓完人下班相亲呢,要是这次再因为出任务给搅黄了,您老管分配对象不?” “这小子,怎么还急眼了?”马陆乐了,“再等一会儿,保证你今晚黄不了。” 他转头,透过后车窗玻璃看见一辆轿车速度未减的开过来,车后扬起滚滚沙尘。 窗外还在观望的几个大汉注意力又被吸引。 “来了!”马陆瞬间来了精神,约摸着后面那辆车开过来的时速,掉转头看向赵春阳,“就现在!小赵,踩油门冲过去!!” “好嘞!”车子引擎轰响,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过村口。 纪鱼藻开的第二辆车风驰电掣般紧跟着也冲了过去。 村口的男人们张着下巴吃了一嘴的土,半天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的跟在车后面追,但终归是体力不支没追上。 — 龙潭村是国家级贫困村,整个村子破败凋敝,除了种庄稼,没有其他额外收入。好在村子地理位置尚可,是进入安城市区的一处临时歇脚点,因此路过的渣土车司机会在这里暂时休息。 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小孩,只有几家饭馆还能看见年轻人的身影,除此之外处处寥落冷清。 第130章 黎家在龙潭村算是很气派的人家,高高的门楣,三四间屋子,墙是红砖砌的,跟其他人灰扑扑的房子一眼就看出了区别。 那时已是炊烟欲上的晚饭时分,小米和赵春阳进去的时候,家里只有一位老婆婆在。 婆婆眼花耳背,两位警察询问了半天,问方和答方一直在鸡同鸭讲,他们没有问出任何有效信息。 马陆和纪鱼藻守在门外,远远看见一个人往家里的方向走过来。 马陆给纪鱼藻使了个眼色,两人做好了抓人的准备。 那装聋作哑的婆婆却突然从堂屋里冲出来,站在影壁那儿大喊大叫,“来人啊,有人要打死老太婆了!!” 黎安福听见母亲暗示的危险信号,转身就跑。 马陆首当其冲,“快去抓人!” 小米和赵春阳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陪着黎安福锻炼了半天体能,在这狡猾的家伙钻进难找的庄稼地之前,抓住了他。 黎安福杀猪般叫唤,“啊,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小赵,把他拷上!”小米掰过他的臂膀,喘着气骂:“你还敢恶人先告上状了,没干坏事你跑什么?!” — 公安局审讯室。 黎安福把一切罪行都招了,村里人实在太穷,他们故意伪造车祸现场来讹诈大车司机,就是给村里的老少爷儿们挣点钱花花。 但三个女童失踪遇害案,他不认。 纪鱼藻一直冷眼望着他,问:“你妻子是怎么过世的?” “警官,这跟我老婆有什么关系?” 纪鱼藻手中的资料夹“啪”一声被大力阖上,黎安福打了个激灵,只见她严肃得板着脸,道:“我合理怀疑是你妻子的车祸给了你灵感,让你一连制造出四五起假车祸。那户姓周的人家给了你六十万对不对?这应该是你开始‘创业’的第一桶金吧?” 黎安福想,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固若金汤的防线开始有了裂缝。 “我再问一遍,城中村三个女童失踪被害,你什么时候下的手?” 黎安福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声音小小的,表情却坚持:“我没做,就是没做。” “你还敢狡辩?!” “说没干就没干,你们没有证据,不能屈打成招啊。” 纪鱼藻慢悠悠的又打开那个文件夹,纸张在她手指的翻动下,发出清脆的“嘶啦”声。她停在其中的一页,抬头望向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黎安福,你有一个儿子,他在哪里?” 对面的男人表情微动。 “哦,对了,你还有个女儿,在海源医院吧?资料显示,她很优秀啊,已经当上了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要不要我再传唤一下她,问问她弟弟的去向?你猜她会不会因为觉得丢脸而告诉我?!” 黎安福被她步步紧逼,阴狠涌上干裂的脸庞,他呲着沾满黄黑色牙垢的牙齿,终于现了原形。 “你这个臭婊子!有人生没人教的贱货,你敢?!” 赵春阳一脸阴沉的起身,纪鱼藻拦住了他。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就是个婊子,荡|妇,生下来就注定被人草的玩意!” 纪鱼藻翻手腕将笔用力扔在地上,力度之大,笔落地的那一刻就散了架。 她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横眉立眼道:“我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有权利行使国家权力机关赋予我的职责!你再敢辱骂我,我就可以依法处罚你!你别跟我耍横,我问什么你就给我答什么!听明白了没有?! 黎安福挑衅地望着她,轻蔑朝她伸出了中指。 纪鱼藻无声地给了他一个“你给我等着”的微笑,情绪依然稳定:“你的一对儿女,分别叫黎初和黎阳是吧?用不用我说一下你女儿的下场?父亲和弟弟犯了杀人罪,你觉得她在医院的工作能保得住吗?以后还能在社会上立足吗?!” 黎安福不为所动的望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纪鱼藻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身后的椅子上,她将胳膊搁在扶手上,看向他,冷静地说:“那个叫黎阳的,没有工作,游手好闲,你觉得他的手机聊天记录经得住查吗?你猜我们能不能通过社交软件查到失踪的那三个女孩?你知道那几个孩子多大吗?知道对未成年人犯罪会有多么严厉的惩罚在等着他吗?!” 黎安福对待黎阳的态度,明显要比对黎初重视多了。他听着这女警官一句比一句重的话,像是害了阑尾病的人,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脸上开始变得青黄不接。 纪鱼藻看着他,突然笑了,“上一个敢跟我这么横的,已经执行死刑了!你儿子犯下的罪行,你觉得法律会怎么惩罚他?!” 黎安福突然从椅子上跌下来,双膝着地,额头使劲磕在地上,一遍遍求她,“警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所有的罪行都是我犯的。他才这么年轻,他连个儿子都没有,要是他死了,我们黎家就绝后了。求求你,求求你!” “我再问一遍,三个女童到底是怎么遇害的?” “我说,我说,我全都招了。” — 纪鱼藻从审讯室出来,已经快到凌晨了。 黎安福一口咬定人是他杀的,他们暂时还撬不开他的嘴。 赵春阳对她拿捏人心的本事十分佩服,虚心请教道,“师姐,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姓黎的命门的?” 第131章 “巧了,正好认识其中的几个人。” 小米相完亲之后又回了单位,脸上怨气很重。 纪鱼藻见了他,连忙问:“小米,你那边什么情况?抓到黎阳了吗?” “哪有这么容易?”小米道:“纪姐,你说我容易吗?挣这么点钱,辛辛苦苦,过得日子还不如一个嫌疑人滋润。” 赵春阳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小赵,你笑什么笑?你一个富二代,怎么知道我们这种社畜的烦恼?”小米满腹牢骚,“我听周围的村民说,这小黎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天不花钱就不自在。前阵子又借了高利贷,他爹给他讹来的钱都赶不上补这高利贷的亏空。还不上钱,人家三天两头去家里堵人,这小子害怕自己出事,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纪鱼藻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方成悦打了个电话,那边却关机了。 她咬着下唇,颤着手又拨通了林烨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纪鱼藻问:“方成悦今天去医院开会了吗?” “……没有,联系不上。” “好的,你忙。” 纪鱼藻挂断电话,突然转头跟小米说:“我要调取全市各大路段的监控。” “干啥玩意儿?!”小米看她的气势,颇不赞同地说:“姐,你这么干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我跟小赵要是陪你玩这么大,那得背处分。” “背个毛线!走正当手续,追踪嫌疑人。快一点!” 第71章 ◎“就这么死,多遗憾啊。”◎ 黎阳在黎家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是这个家里除了父亲之外唯一的男性,可谓是传宗接代一根独苗。从小奶奶宠着爸爸惯着,说一不二。 因为姐姐黎初受到了方家人的资助,他看着她一步步从一个村妞变成了体面的城里人,连带着自己的野心也膨胀起来。长此以往,他已经不满足于当下这种贫瘠闭塞的生活了。 可黎阳没有黎初的脑子,高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前几年开网店,后来又做直播,辉煌的时候也挣过一点小钱,还买了辆奔驰。赶上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他的生意基本都黄了。 虽然手里没钱,但平时养成的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却改不了了。为了满足他的日常开销,宠子无度的黎安福又开始重操旧业。 说实话,黎阳瞧不上父亲干的这种“小买卖”,风险高收益小,来钱又慢。在他那些狐朋狗友的撺掇下,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跟其中一个臭味相投的朋友冯硕合谋,又打上了周嘉心的主意。 可怜周嘉心正叛逆,又没什么混社会的经验,只要男人长得帅,她一概来者不拒,很容易就跟冯硕勾搭上了。 一开始,为了跟新交的男朋友快活,银行里的积蓄很快挥霍一空。为了讨这小鲜肉欢心,她又想了个昏招,自编自演自己被绑架跟家里要五十万,谁想到她妈妈报了警,基金账户动不了,现金来源也没了。 事已至此,周嘉心已经不想再继续了。冯硕除了一张皮囊毫无深度,思想无聊又浅薄,跟她日常接触的男性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因此玩了几回也就腻了。 可是,当她想收手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甩不掉这个麻烦了,这才觉得恐慌。 冯硕也不傻,很快便察觉出周嘉心的冷淡。跟黎阳一合计,心想怎么能让财神爷跑路呢?按照现成的剧本,两个人真就把她给绑架了。如果从这个女人身上捞不到钱,那就从方家人身上捞。 本来嘛,方成悦他们家既然伸出了援手,帮黎初一个也是帮,为什么不连自己那份都一块管了呢?反正他们家也不差钱。可是,张文惠那个女人却一直充满戒心,他几次三番上门都碰个软钉子,难免心里怨恨。 于是,他将周嘉心关到废弃的别墅里,把刀子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给方成悦打了个电话。黎阳想,如果真能把方成悦控制在手里,那以后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果然,他也如愿了。下一步,只等着方家人乖乖送钱过来。 — 自从周嘉心出了车祸,江秋影总觉得这栋别墅风水不好。找大师给看了看,另外又买了套宅子,这里也就渐渐地废置了。 刚才短暂的光线照进来,方成悦观察着四周,在脑海里画了一幅图。此刻,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方向,直到身体撞上一堵冰凉的不锈钢铁墙。 方成悦背着身子,一格格走过去,终于在第三个格子间的展示柜里找到了一些刀具和打火机。 他将自己手腕上的绳子割开,擦亮火机,走到地下室的西北角那里。台球桌后面,是一扇跟墙嵌在一起的隐形门。 方成悦学着周嘉容曾经做过的那样,挪开眼前落满灰尘的茶几和柜子,用力一推,门吱嘎作响。 他走进去,顺着台阶一步步往前。 随着脚步的行进,黑沉的地下空间逐渐被光明所浸染,他再次看见了外面的天光。 从地下室延伸出来的楼梯,好比小孩玩得旋转滑梯一般绕到了房屋的外侧。这条路是从一楼一直通往别墅房顶的。 此时秋风吹过,远处树叶哀鸣呜咽。月亮躲在枝枝丫丫的后面,看起来浑圆金灿。 偌大的别墅区,远近漆黑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周家的别墅一层,灰白的水汽蒙在玻璃上,隐隐约约透出里面昏黄的灯火。 方成悦不放心周嘉心,小心翼翼推开了外面的门。 第132章 — 周嘉心被绑在椅子上,嘴巴里塞着一条破布。她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睡裙,衣服已经被揉搓得脏污不堪,穿堂的秋风吹过,露在外面的四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眼睛里浮满了水雾。 黎阳面前摆了堆炸鸡薯条,在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年轻男人就是冯硕。两人胡吃海喝,地上洒满了瓜子皮、鸡腿骨等碎屑垃圾,看起来一片狼藉。 黎阳长长地打了个酒嗝,食物消化的味道在酒精的沤浸中发出酸腐的气息。“冯硕,再给我拿瓶啤酒。” 叫冯硕的男人,俯身拿了瓶啤酒递给他,转头又把另一只手捏上了周嘉心的大腿。 周嘉心气得“呜呜”直叫,眼睛里的厌恶和愤恨一览无余。 冯硕反手就甩了个耳光过去,“瞪什么瞪?这不是你跟老子好的时候了?” 周嘉心无法言语,仇恨的目光却冰凉刺骨。 冯硕还要动粗,黎阳骂道:“够了!你把人质搞坏了,咱们从哪弄钱?” “跟他们的家人联系了吗?怎么说的?” “不接我电话,也不回信。” “怎么会呢?”冯硕的眼皮神经质似的痉挛着,说:“一个是家里的独生子,一个是家里的宝贝女儿,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他们该不会已经报警了吧?难道是那个女警察提前嘱咐好了?!” “不可能!”黎阳朝地上吐了口痰,不以为然道:“上次我撬了她的锁,泼了一屋子油漆,应该够她害怕一阵子了,她不敢再惹事!” 冯硕笑得像一条阴湿的毒蛇,“哥,你哪来这么大胆子?敢跟条子对着干?” “怎么说呢??”黎阳咬着根牙签,他没钱买烟,只能靠吸牙签来缓解自己的烟瘾,“一开始我对付她,是想着替我姐解决个祸害。不过呢,黎初一点都不争气,拿不住姓方的心,根本指望不上。想挣钱,还得靠自己。” 冯硕觉得他说得对,只是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实在支撑不住,就想拉着周嘉心去睡觉了。 临行前却还要客气一下,他瞟了一下身后的女人,问:“哥,你想不?想的话我让给你。” 黎阳的眼睛压根就没往周嘉心身上看,冯硕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里面全是些未成年小女孩开直播唱歌换衣服的画面,心想他怎么好这口? “你去吧,两个小时后过来替我。咱拖不起,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 “行,我办完事就回来。” 冯硕粗鲁的把周嘉心从椅子上提起来,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拖着她就往卧室里走。 周嘉心伸手打他,用脚踹他,却因为力量悬殊被扇了好几个耳光。 冯硕一把攥住她的头发,周嘉心吃痛,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挣扎,却依然被拽走了。 突然一把椅子砸过来,冯硕大半个背部受到猛击,手上一松,周嘉心便脱离了他的控制。 方成悦扔掉手中的椅子,伸手拉住周嘉心的手,带着她从进来的门那跑了出去。 形势变化突然,黎阳和冯硕都没想到他竟能从地下室逃出来。 黎阳扔了手中的鸡腿,跑过来扶起冯硕,咬着牙狠狠道:“快追!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冯硕骂了好几句脏话,两人一个从后面追,一个绕到正门从前面堵。 方成悦左右遇敌,实在无法,只好带着周嘉心顺着旋转楼梯往高处跑去。 周嘉心口中的布条早就被方成悦给扔了,她紧攥着他的手,只觉得发颤的手心里黏乎乎的。心脏在剧烈的奔跑中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周嘉心吸一口气,呼一口气,那感觉都像是在吞刀子,栏杆扶手处也是湿滑一片。 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台阶,她想说话,可是在上气不接下气的缝隙里,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哭腔,“我们……会死吗??” 这栋别墅大概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夜很深,楼顶的风呼啸着,比白日里听起来更凶猛。 呼啸的凉风中传来他的声音,方成悦怅惘地看着远处,说出来的话全都被扯碎在风里,“就这么死,多遗憾啊。” 周嘉心扁了扁嘴巴,懊恼地说:“我怎么总是这么蠢。” 啪嗒、啪嗒,追踪而来的脚步声,每一次的起落听起来都十分清晰。 方成悦将她护在身后,紧盯着楼梯的方向。 像是热烫的蜡油蓄满了烛心,“扑噜”一串滚下来,落在皮肤上,灼心似的煎熬。周嘉心不忍心再看,双手捂住了眼睛。 天边的月亮又大又圆,不知是谁绞了个黄色的纸片贴在暗黑的纸面上,黑是黑厚的黑,黄是翠艳的黄。 周嘉心被方成悦推开,她不敢睁眼,缩头蒙在黑暗中,只能听到拳拳到肉的打斗声。 心里窝着一团恐惧,她在等,等着方成悦受伤,等着自己再次落入魔爪。 一片混乱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上她的手腕,有人在带着她往前走。周嘉心慌乱中只知道乱挥乱打,“混蛋,走开!走开!” “别叫了,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 周嘉心猛地睁开眼睛,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见到眼前这张脸竟会感到如此兴奋。她一头扑进纪鱼藻怀里,紧紧抱着她说:“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吓死了,呜呜~” 赵春阳手里已经抓住了冯硕,只是方成悦和黎阳都不见了踪影。 周嘉心急眼了,连忙催促纪鱼藻,“你快去救方成悦啊!” 第133章 小米看着纪鱼藻望过来的目光,朝观景台方向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靠近。 第72章 ◎你不该谈恋爱的。◎ 别墅楼顶的另一侧,介乎于第四层和顶层之间还有一个十平米大小的观景平台。这是个半开放式的平台,如同月牙一般探出了整个楼体。 一张藤编的桌子和三四把配套的椅子在风吹日晒的洗礼下,早就脆弱的不堪一击。 暖黄的月亮从乌纱似的云层里钻出来,方成悦清瘦的身影逐渐显现。 他的脸侧着,汗湿的头发凌乱弯曲的覆在额上,一双狭长的黑眸亮得发光。精美挺直的鼻梁在腮颊上投下一抹阴影,露在外面的小手臂上布满了斑驳的伤痕。 黎阳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小米一旁看着,大拇指摸了下鼻子,转头跟纪鱼藻说:“我早就听柱子说过,你这个方医生打起篮球来凶猛无比,今天见了果然身手不凡,改天我跟他好好切磋切磋。” 纪鱼藻刚要说点什么,突然听见周嘉心一声尖叫。 两人同时回头,见楼顶上又涌上来三四个人,是黎阳的帮手到了。 “妈的,今晚什么日子,真邪了门了。早上抓人,晚上相亲,夜里还得加班打架,这日子过得,就他么一个字,爽!”小米的眼睛都熬红了,“姐,这边交给你了,我给小赵壮胆儿去。” 他转身走了。 这时黎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 纪鱼藻盯着他,摸不准他的实力和底细,只好先温和地伸手打个招呼,“嗨,又见面了。” 黎阳紧盯着她,黏糊糊的眼神里,泛着一股阴暗潮湿的馊味,“我送的红色墙漆,你喜不喜欢?” 外边喧杂的打斗声惊醒了树上沉睡的鸟儿,有这么两三只,煽动着翅膀,扑棱棱飞过暗沉的天空。 一抹鲜红张扬的红色从记忆深处跳出来,明目张胆的抽了他一鞭子,愤怒的血液奔腾着,方成悦挥手就给了他一拳。 “你这个混蛋!” 纪鱼藻没见过他动粗的样子,心想这双手宝贵无比,应该去救人而不是去揍人。她拦在他身前,阻止他为了自己而变得不像他自己。 “你要是喜欢刷漆,进了监狱再刷也不迟。哦对了,”纪鱼藻冲黎阳笑了,有句更恶毒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快意恩仇,“或许你更喜欢跟女囚们去踩缝纫机?” 阴沉的黑色爬上黎阳更黢黑的脸膛,这个从小在畸形的偏爱和赞美中长大的人,除了一肚子妄想,学不会脚踏实地的生活。 这个女警察,话里话外都在嘲讽自己身为男性的自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行,他也不会在成年女性那里受尽了羞辱,转而只能对幼小的女童下手。 黎阳仿佛炸了毛一般癫狂得掀了手边的藤桌,他大吼着又举起椅子,一个接一个往楼下扔去。那些本身就被阳光晒酥了的藤椅,从四层高的楼上被扔下,着地就碎了。 “纪鱼藻,这些椅子就是你的下场!” 黎阳胳膊朝后,从隐在身后的背囊中抽出尖刀,冲纪鱼藻飞扑过来。 因为方成悦是人质,他又要谋求钱财,所以刚才不敢下死手。但眼前这个女警察无疑是个来宣判死刑的执行者,因此黎阳不再手下留情,甚至刀刀致命。 纪鱼藻躲避着他的攻击,这狭窄的空间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可施展的余地。更何况,方成悦还在这里,纪鱼藻只想让两人都全身而退,因此思前想后,处处掣肘。 黎阳看出她的顾虑,突然改变了方向,攻击的对象变成了方成悦。 对于一个没有特意受过训练的人来说,即便他体力再好,在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时,也无法做到临危不乱。 黎阳卡住了方成悦的脖子,将他的头抵在栏杆上,意图逼他坠楼。纪鱼藻扑身去救,却又被他挥刀挡了回来。 趁他回身,她抬高胳膊猛地勒住他脖子,黎阳吃痛,刀子乱挥。另一只手上的劲却松了一点,方成悦双手攥住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一把将他掀开。 遥远的天边,夜色如同诡谲的大海闪烁着流动的波纹。 黎阳不再恋战,只要不落入纪鱼藻手中,他就仍有翻盘的机会。心内的焦灼随着手上的动作也显现了出来,他的刀子挥得越来越急,那冰凉的利刃如同盲眼的刺客般越来越无懈可击,纪鱼藻狼狈的躲闪着,就在刀子差点碰上她身体的那一刻,方成悦扑过来抱住了她。 刀子划过皮肤,就像斧子劈过木柴,又像洪水瞬间开闸,一片血花猛地喷溅上她的眼睛,方成悦的胳膊被划了道口子。 惊恐的表情在他脸上被无限放大,明明受伤的人是他,可担心的人却也是他,“不许睁眼!!” 纪鱼藻被他一吼,突然间心念闪动,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皱眉质问:“你到底得的什么病?你到现在还不肯说?!” “我让你闭眼!”方成悦挣开手,脱掉身上深灰色的抓绒衣,粗鲁的抹掉她脸上的血迹,急迫的动作里充满了癫狂的无措。 纪鱼藻将他的身体拨转过来,那是头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悲愤的软弱,她攥紧了他的衣服,摇晃着他,声音却哑了,“你遇上不好的事情了对不对?你告诉我,你说呀!”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方成悦侧头,红着眼圈道:“难道要我哭着求你,请你不要离开我吗?” 第134章 他再次拂开了她的手。 黎阳见他们松懈,转身要跑,纪鱼藻扯住他的衣服又将他抓了回来。 深陷绝望中的人身上爆发出无限的力量,她连续出拳,旋身侧踢,黎阳步步后退,踉跄中毫无章法的刀子划过她的颊畔、脖子和手臂,伤口像泉水一样汩汩往外冒着血。 方成悦不忍再看她的模样,拿手臂箍住了她。“鱼藻,够了。” 她使劲挣开他,拳头雨点一般落下来,黎阳终于招架不住,刀子被她一脚踢出去,黎阳躺在地上呻吟个不停。 纪鱼藻起身,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 她站在那里,明明没有下沙尘暴,却仍觉得自己一身灰尘。 方成悦见她浑身是血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像一条裂了缝的山谷,两侧山体逐渐崩塌,担忧、恐惧掉进去,泥沙被洪水卷挟着滚滚而下。 他心里一空,再度从身后抱住了她。 纪鱼藻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晴空裂变,大雨突然滂沱,将她一双漂亮却倔强的眼睛浇得闪闪发亮。 “既然想瞒着,那在知道自己被感染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直接干脆的抛下我!为什么犹犹豫豫,让人心里这么难受?!” 方成悦垂下手,所有他珍视的,理智放手又贪婪想抓住的,都如同流沙一般从他手心里漏掉了。 他无力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的隐忍着?为什么总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来?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纪鱼藻侧头憋回眼泪,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让我为你落水,为你心痛,你却置身事外,眼睁睁的看着我一个人沉沦,这样有意思吗?你不该谈恋爱的。” 方成悦无力反驳,被她话中的恨意钉在原地。 纪鱼藻拿食指抹了下眼角,泪水被赶走,她坚定道:“分手就分手,我永远都不会求你再回头!” 她俯身拎起黎阳,从观景平台顺着台阶走上顶楼,小米和赵春阳也已经把过来帮忙的人都料理明白了。 “方成悦!”周嘉心迎上来,上下打量着他,焦急地问:“你没事吧?受伤了没有?” “没事。”他潦倒颓败的目光落到纪鱼藻身上。 可她却连再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了,“小米,收工。” “好嘞,就等这句话呢。”小米道:“姐,给关队说一声,明天咱仨都歇一天呗。这种厚脸皮的事,只能你来办。” 纪鱼藻没接话茬,押着人顺着台阶往下走。 小米转头看了眼赵春阳,纳闷问:“她咋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赵春阳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方成悦,鼻中冷哼,手上使劲推了嫌犯一把,紧跟着她下去了,“师姐,等等我们。” 周嘉心也去看方成悦,不明所以的问:“纪鱼藻这是怎么了?” 夜色像急流一样漫漶,方成悦是一个跌入深潭的人,口鼻皆被堵住,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 — 纪鱼藻请好了假,第二天没再去上班。 她睡不着,被情绪折腾的翻来覆去,实在平静不下来,她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那时也就早上六七点钟,太阳出来,像是沾了鼻血的棉花球。 下了楼,一眼就看见了方成悦停在楼下的车。 车门打开,他从里面走了出来。神色谦卑,目光沉默而深邃。因为唇色苍白,幽冷又像经过霜的寒菊,平日里挺拔的身姿都带着点蔫软的疲惫。 方成悦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欲言又止。 纪鱼藻就这么望着他,心想假如他不开口,自己一定一句话都不会说。 “我给你买了些药,”方成悦将手中的袋子递过来,“虽然伤口都不大,还是要处理一下。” 纪鱼藻板着脸,声音里毫无起伏,“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伤吧。” “我已经去医院包扎过了,”方成悦只觉自己的喉管干得发疼,“我……要去拿检验结果,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她冷着一张脸,明确地说:“我不想去。” 方成悦沉默了一瞬,心想自己可真是自作自受。“没关系,我提这样的要求,是让你为难了些。” 纪鱼藻冷淡的看着他,问:“你还有话要说吗?没有我就上去了。” “鱼藻,”方成悦叫住了她,道:“下午郝淮做手术,我要回医院一趟。手术时间很长,可能晚上也见不到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随便你。” 她转身走进楼道,见他在楼下徘徊了很久,终于汽车引擎发动,方成悦走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剧烈动荡,这样刺耳的声音,让她不合时宜的生出些恍如隔世的疏离感。 突然有电话打进来,是金竹笙。 她继母客套的跟她问了句好,说:“你丢了的那只手机,他……那个人叫我还给你,你有空见面吗?” 纪鱼藻对三个女童的案子和郝淮之间的关系仍有疑惑,便答应了继母的邀约。 第73章 ◎他们各自手中的刀◎ 时隔多年,纪鱼藻再一次回到了她爸爸的家。 自从她十九岁开始读大学,寒来暑往,生活一直推动着往前,她跟家人偶尔联系,回去的时候却有限。即便回去了,也是坐一坐就走,再也没有留宿过。 那个家,从她十三岁被接回来一直住到十九岁,承担了母亲过世的伤痛、寄人篱下的酸楚和无辜被打的恐惧,记忆是黑色的,她的心从来没有天晴过。 第135章 金竹笙听见门铃声,客客气气将她接进来。面对她,话都说得拘谨,“吃过早饭了没有?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您别麻烦,我吃过了。” 金竹笙又将她让到长沙发上,“你坐呀。” 纪鱼藻便坐下了,金竹笙坐在长沙发扶手旁边的一个单人沙发上,从包里取出手机,递过来,面有赧色,“因为他要做手术,我才去看了一眼。他叫我把这个给你,他……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纪鱼藻想,那些已经形成惯性的伤害,自己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了,何必再去说给毫不在意的人听呢。她接过来连看都懒得看,顺手就塞到了自己的卫衣口袋里。 “郝淮吸烟吗?” “他不吸烟。” “确定吗?” “他有胃炎,只要吸烟就会刺激胃肠道黏膜。他确实烟酒不沾。”金竹笙看她的脸色,斟酌着问:“又在办案子吗?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应该不会违法犯罪。你怀疑他?” “他有让我不怀疑的理由吗?”纪鱼藻心中的恨意止不住的往外冒,“他可是个连个十来岁的小孩都揍的混蛋啊!” 金竹笙的脸牵动了几下,当年的她对郝淮的举动有所察觉,但因为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因此从未想过深入去了解。而事发之后,她明知郝淮是为了给自己出头才动手,但却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他。 她不干涉,不评价,不道歉。因为公公纪允江的雷霆手腕,才顺利摆脱了他的纠缠。 就这么对峙着,敌视着,别扭着,时光匆匆而过。直到此刻,她和她之间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无法挽回了。 森冷的气氛冰的人直打寒颤,金竹笙望着她,嗫喏道:“中午留在这里吃午饭吧,一会我去买菜。” “不用了,中午还有别的事。”纪鱼藻推辞,抬眸问她:“去看过莲池了吗?” “……看过了,”金竹笙低着头,缓缓说:“宣判之前还有时间,能为她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吧。我现在也慢慢接受了。” 纪鱼藻从卫衣的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给她,说:“这是我这几年的积蓄,密码是莲池的生日。” “我有钱。” “我知道。也没多少,您收下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金竹笙挑起嘴角,阴阳怪气的笑着说,“怎么看着像是要跟我断绝关系似的?” “周嘉心的脸被莲池划伤,我知道您赔了很多钱。我会尽力再劝劝她,但愿对方能和解吧。” 金竹笙放下心,没再推辞,将卡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继母从她的态度里捕捉到些微缓和的余地,心中的不甘又涌上来,急切地问:“鱼藻,你熟悉法律,就没有替你妹妹减刑的方法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们可是亲姐妹啊。” “两名成人毫无利益或者情感上的纠纷,其中还包括一名最无辜的儿童,莲池是故意杀人,给当事人家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于情于理,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啊,你要知道她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你妹妹也是受害者啊。” “是受害者,”纪鱼藻客观地点了点头,说:“但如果因为是受害者就原谅了施暴者,那以后人人都可以成为施暴者,法律的颜面何在?社会治安怎么管控?况且,她也不是我妹妹。” “你!”金竹笙的瞳孔像经历了一场火山爆发,“你在……说什么啊?” “莲池不是我爸爸的女儿,是郝淮的。” 金竹笙猛地站起,碰掉了茶几上的杯子,清脆的碎裂声打掉了最后的体面,她吃力的抬起头,微弱的喊,“你胡说!她不是!她是你爸爸的孩子!” 空气沉甸甸的,纪鱼藻也从沙发上起身。 金竹笙掰过她的身体,两只眼睛瞪得像玻璃珠,“还有谁知道?还有谁?!为什么你会知道?你为什么要拆穿?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呢?” “阿姨,哪怕只有一次呢,你想没想过我妈妈也很可怜?”纪鱼藻望着她,只觉得上天如此不公,“你活着,可以跟每一个人谴责她的过错。可是她死了,她该怎么跟别人说呢?明明是那个男人先招惹她的,明明她被蒙在鼓里错付了真心,明明他们相爱却被迫要分开,她该上哪去找谁伸冤呢?” “她又怎么会想到,在她死后,别人竟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当畜生一样对待?”纪鱼藻觉得可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掉出来了,“阿姨,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可是我觉得,我妈妈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怎么会有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呢?上天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命运给她?她真是太可怜了,又可笑又可怜……” 此时此刻,纪鱼藻彻底割裂了自己跟这个家庭的关系,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用亲情上的联结来钳制她。 她只做她自己。 金竹笙嘴巴颤抖着紧闭上双眼,眼泪一串珠子似的滚落,她仰着头,用最后的骄傲说:“莲池的事不要告诉那个人,我不想再见到他。” — 郝淮的手术定在下午,方成悦全程参与。 蜡样的粥状硬块已经堵塞了他的冠状动脉,如果再不治疗,可能某一次跳动之后,他的心脏就再也无法工作。 病人已经全麻,呼吸管插入口腔帮助呼吸,一根导管置入膀胱帮助排尿。 第136章 他们切开胸口的皮肤,打开胸骨,接上体外心肺循环机,郝淮的心脏暂时停止了跳动。 医生们用他的血管,给三支堵塞了的冠状动脉做了旁路移植手术,用来打通淤堵的通道,以保证血液正常通行。 手术过程中,林烨的动作迟滞了几回。蒋麟不满,破口大骂。方成悦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蒋麟明天要去参加学术会议,手术做完便先走了,剩下的缝合善后工作都交给了主治医生们。 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所有的医生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还有复杂而漫长的术后恢复在等待着他们。 下手术台已经是六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文凤才换下手术服,又穿上了自己那件灰了吧唧的白大褂。 副主任医师丁红军没有参加手术,他晚上有个饭局,换好衣服出门时,看见文医生里面穿了件歪歪扭扭褶皱横生的t恤,白大褂的袖口和前襟处还残留着病人洗不去的血液和体|液痕迹,忍不住又纠正起他的仪容举止。 “凤才,你就不能好好洗洗身上这件衣服吗?身旁站着方医生和林医生这么两个人物,你这完全就被比下去了嘛。” 文凤才是个落拓不羁的人,自我解嘲道:“我这属于先天不占优势,后天再怎么努力都白搭。再说了,我一个有老婆的人,整那么光鲜干什么?家宅不利,事业完戏。” 丁红军今年四十五岁,至今未婚,流连花丛多年,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最不喜被人束缚,以后应该也不会走进婚姻的围城了。 他听出文凤才的奚落之意,心想道不同不相为谋,便不再跟他瞎扯,又去问方成悦,“小方,看见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指标没问题了吧?” “目前正常。” “正常了就不会再有事了。你这段时间可是受苦了,干咱们这行的,一旦遇上这种事,心里的煎熬外人谁能体会到?好在结果是好的,以后可得格外小心。” “谢谢丁主任。” “行,你们辛苦。” 等他走远了,文凤才突然冷哼一声,不屑道:“他算什么东西,还敢教训我?一个靠女人上位毫无技术可言的白痴!” “你小点声吧,”林烨一旁劝道:“人还没走远呢。” “哼,我怕他?!草包一个!” 科室里的事情,方成悦不予置评,只是叫林烨,“林医生,有时间聊一下。” — 林烨的办公室桌上,摆了好几张画着手术步骤图的a4纸,心脏的血管被他用红蓝两种颜色标出来,教科书似的栩栩如生。 方成悦俯身,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林烨将身体倚向桌子,问:“找我什么事?” “既然你这么用心,刚才为什么走神了?” 林烨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了:“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在手术中就弄死他?目击者那么多,我没那么蠢。” 方成悦放下手术示意图,淡淡说:“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什么叫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调查好了我在这里工作,你也知道我跟她之间的交情,所以为了见到纪鱼藻,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呢,你还是舍弃了安大附属医院的工作到这座小庙来,用自己的前途赌一个渺茫的希望,这又值得吗?” 林烨眉眼低垂,瘦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眼睛里漾着狠色,“你有你对她好的方式,我也有我的打算,别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我。” 方成悦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是个非常客观中立的人,有些话,说过一次就绝不会再提醒第二次。 “林医生,我们手中的刀,是病人授予的权利。如果你忘记了当初从事这份职业的誓言,还是尽快把你手中的权利交出来比较好。” “大概一周前,你跟纪鱼藻闹分手的时候,知不知道郝淮差点要了她的命?” 林烨拉开桌前的转椅,坐下,皮鞋踩在地上,借着小腿的力量将椅子慢慢往外移,他抬头,脸上的表情十分揶揄。 “知道她的同事最后是在哪里发现她的吗——太平间。方医生,你作何感想?” 方成悦只觉得从胸中传来一股热气,那时他在医院地下停车场见到她,见她身边站着对自己颇有敌意的赵春阳,他只顾着吃醋了,竟没有深思她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 热气横冲直撞,最后聚集成一根木杵,用尽全力敲上耳旁的巨鼎洪钟,“轰”的一声,他整个脑壳都在发昏。 林烨的声音每响一下,他的心就紧缩一次。 “有些人不值得你坚持所谓的‘原则’,因为他们不会跟你讲‘原则’。就是这么一个混蛋,你还会善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吗?回答我。” 冷白的灯光,像荡开的薄纱,一层又一层罩到方成悦脸上去。 他手心里冒着冷汗,不自觉的将手放进白袍的口袋,在一片不受控制的痉挛中,他迎上林烨的目光,说:“那是两码事。” “嗬,看来什么都动摇不了你。” 林烨起身,两个人的个头差不多一样高,他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执拗地说:“我曾经那么恳切的请求过,请你为她隔离来自外界的伤害。既然你保护不了纪鱼藻,那你也没有资格来干涉我!” 第74章 ◎用全部的自尊求你。◎ 方成悦从林烨办公室走出来,胸中仿佛团了一朵又一朵松软的棉花,那些内疚酸涩的情绪一点点被吸进去,棉花一寸寸膨胀坚硬。 第137章 呼吸不畅的他再也走不动,弓身扶住了墙。 马力扬一直在等他,见了面忍不住喜上眉梢,上蹿下跳的说:“方老师,方老师,欢迎你回来!我们点了炸鸡,你下了手术还没吃饭吧?来吃一口啊。” 方成悦直起身,侧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九点过五分。 “下次吧。” 他突然迈开长腿,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电梯等不及,他从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 — “啊……”冉晴大张着嘴巴凑近,接过纪鱼藻喂来的草莓,一边嚼着一边又拿下巴指了指旁边的西瓜块,“我还要吃那个。” 纪鱼藻一叉子直直的戳下去,瓜肉汁水横溅。 吓得冉晴一哆嗦,“干什么?” 纪鱼藻放下连条信息都没有的手机,啊啊大叫了几声。“我生气!” 冉晴翻个白眼,懒得搭理她。“有病。” 这是纪鱼藻家附近的一家果切店,两人吃过晚饭以后,冉晴仍觉得自己空虚的肚子里意犹未尽,于是又央她去买水果。 纪鱼藻看了眼她仍然挂在脖子里的蓝色吊带,问:“手还疼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等呢。” 冉晴又吃一口她喂过来的西瓜,啧啧叹气,“你说市委宣传部是不是得颁给我个‘见义勇为’好人奖?然后再出个新闻,‘热心记者勇揭诈骗黑幕,助力警方破获连环大案。’标题我都给他们起好了,哈哈哈~” 她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那个美啊。见纪鱼藻依然心不在焉,冉晴拿胳膊肘碰了碰她,道:“我还要西瓜。” “谁们家生个病就变成三岁小孩了?”纪鱼藻把叉子递到她左手里,嫌弃道:“自己吃。” “哼!”冉晴噘着嘴,实话实说:“纪鱼藻,你到底在生哪门子气啊!麻烦你看看方成悦的脸行吗?一遍不行就再看一遍,难道他那张脸还不够让你原谅一切吗?” 纪鱼藻嘴硬道:“谁说我是在跟他生气了?” “不吃了!”冉晴一个直来直往的人,想起这些麻烦事就堵得胃疼,“走走走,回家!” 冉晴挽着她的胳膊走出水果铺子,十来分钟后进入小区,绕过坑坑洼洼年久失修的地砖,看着行路道两侧塞得歪歪扭扭的车辆,冉晴摇头:“良心建议,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我也想过这事儿,不过又拿不定主意。”纪鱼藻很纠结:“这里离单位这么近,租金又便宜。” 冉晴一阵见血地说:“是啊,让你加班也便利。” “……” 纪鱼藻看着前方沉默不语。冉晴转头,嬉笑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不远处的单元楼门前,方成悦和黎初都在。 黎初除了脸色有点憔悴,依旧打扮得精致又知性。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她好不容易才走出乡村那个泥潭,决不能丢掉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设。 一连几天,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和弟弟接连被刑事拘留,警方携带传唤通知书到单位当面告知,同事们避嫌的眼光和看笑话似的指指点点都让她无地自容。 奶奶以死相逼,威胁她要是救不出家里的男人们,就拉着她一起去死。 那些曾经以为成功逃离的,脱胎换骨抛弃的,都变成了一场梦幻泡影。泥泞中仿佛生出无数双手,将她重新拉入无尽的深渊。 黎初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挥手就给了纪鱼藻一个耳光。纪鱼藻没有任何准备,只觉有无数血液奔流到面颊上,血管的每一次搏动,都烧得她面红耳赤。 方成悦没赶得及制止,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气。心里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他那么冷静一个人,却也忍不住动了怒,“你在干什么?” 黎初还要动手,方成悦却拉着胳膊将她甩到了一边。 冉晴的火“蹭”一下就起来了,要不是一只手废了,她说什么都要打回来。纪鱼藻怕她再受伤,赶紧圈住了她。 冉晴脱缰的野马一样往外挣着,破口大骂:“哎你这人什么毛病?!你凭什么打人?” 黎初愤怒的盯着纪鱼藻,只是难堪的质问她:“就算不是朋友也算认识很久了吧?出了事你怎么能连说都不说一声呢?为什么要让警察上单位来通知我?为什么害我忍着大家奇怪的目光变得这么被动?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算老几啊,凭什么跟你说?”冉晴抬了抬自己受伤的胳膊:“我倒真有个事得找你说说呢。看到老子的手没?是你弟弟给我折断的!你现在立刻、马上赔偿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他爸的!这都生养的什么玩意,怪不得是姐弟呢!” “你!” 黎初被冉晴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回头气恼的盯着方成悦发脾气:“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你不是让我给你当家人当朋友吗?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你也是站在纪鱼藻那边的,是吗?!” “鲫鱼你放开我!我真想大嘴巴抽她!”冉晴的暴脾气只差一点火星子就要炸了,“你说有意思吧?我姐们儿的男朋友,不站在她那边难道站你那边啊?去他大爷的!这天底下的疯子,什么时候都从疯人院里跑出来了?” “都别吵了!”纪鱼藻蓦地开口,安安静静的眼睛里仿佛正藏着一座蓄势喷薄的火山,她松开冉晴,低低又说一句,“不许打架。” 第138章 冉晴看人听音儿,见她真急眼了,不敢再轻举妄动。“打什么架呀?我可是个文明人。” 纪鱼藻的眼眸转向方成悦,那眼神仿佛有千钧重,“方成悦,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过来。” “不许走!”黎初伸手拉住了他,挑衅的目光看过来,她的情绪已经出离于愤怒了,“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屑回答我,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不许走!” 还没等方成悦挣开她的手,纪鱼藻已经快步走过来,抬起手就还了一巴掌。 她落掌的速度快得没有留下任何思考的空间,黎初的眼泪倏得就掉了下来。 “黎医生,不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吗?我记得好像警告过你,如果你再敢纠缠他,以后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纪鱼藻面无表情的拉起方成悦的手走了。 — 那年久失修的小区,只有绿化是好的,二十多年的树郁郁葱葱长了一排,秋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纪鱼藻望着眼前这个清高无俦的男人,心想他高蹈冷淡的性格,自己不是知道。可是有时候,事情是一点一点发生的,隔阂也一点一点侵袭,她也会有累的时候。 “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已经没事了。” “你不能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吗?” 方成悦还没意识到她情绪滑坡的危险性,依旧实事求是的说:“昨晚也跟你解释过了,下午有手术,很忙。” 纪鱼藻咄咄逼人的问:“就算再忙,发条信息也不行吗?” “鱼藻,”方成悦觉得无奈,他的手抚上她受伤的脸颊,“我看一下。” 纪鱼藻躲开了他的触碰,问:“我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心情怎么样?有没有烦心事,你有没有一次想过要问问我?” 方成悦内疚极了,“我这段时间因为身体不舒服,确实有点疏忽你。” “不是这段时间,也不是从现在才刚开始的!你忽视我,已经成了习惯。”纪鱼藻的声音不自觉的变高了,“从我第一次跟你告白开始,所有的事情,所有所有,主动的都是我!” 方成悦道:“如果你还记得曾经的我,那么你也该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改了很多。” “那不够!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纪鱼藻皱眉,问:“你知道怎么去靠近一个人吗?‘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这样的话如果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 “你明明就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一点都不比你少。”方成悦不能理解她的感受,因为不理解,甚至觉得她有点无理取闹,“我真的不懂,说或者不说,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我感受不到!”纪鱼藻委屈的哭了:“我感受不到别人的善意,因为从来没有人善待过我!从十三岁到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属于过我!我们之间,也是我先开始的,只有我一个人傻傻的看着你,跟着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能喜欢到什么时候?如果你不说,我就是不知道!” 方成悦也快被她给逼疯了,“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不爱你,谁会用八年的时间去谈一场注定会失去的恋爱?那已经是我三分之一的人生了。纪鱼藻,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如果有,我可以道歉,哪怕一千次一万次。拜托你理智的想一想。” “你不要跟我谈理智!如果我有理智,就不会厚着脸皮追求你,如果我有理智,就不会在你忙着功课,一次又一次放我鸽子的时候还要喜欢你!如果我有理智,就不会分手后三年还要跟你纠缠,如果我有理智,就不会明知我配不上你还要去高攀你!” 纪鱼藻无力的攥着胸口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了吗?我只是想让你有什么话都告诉我!可是你连生了什么病都不肯告诉我,甚至连个电话或者信息都懒得给我。” 眼泪滚下来,她的委屈振聋发聩,“你不能给我道个歉吗?说你错了,你不该瞒着我,不该不告诉我,以后不管遇见什么问题都不会第一反应就是抛弃我,你都会改。这么简单的话有这么难吗?你为什么不说?!你难道听不出来吗?我是在求你,用我全部的自尊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让我孤零零一个人,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啊!” 方成悦终于听明白她想要什么,她一个人,忍着巨大的痛苦一路走来,依然愿意去爱去相信别人,成长成这样温暖正直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以为纪鱼藻不理智呢?她可是用尽全部的理智说服了她自己,去跟他谈一场一点都不理智的恋爱啊。 “鱼藻,对不起,是我错了。” 方成悦肉眼可见的慌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三年前,在你离开后的每一刻,我都在想该怎么挽回你。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不管你会不会喜欢上别的男人,我都要你。” “在我得知被感染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不是怎么保护你,而是怎么得到你。我嫉妒林烨,嫉妒赵春阳,嫉妒每一个出现在你身边的男人,如果我放手,你就会成为别人的妻子,那是我想想都会发疯的场面。鱼藻,这八年,陷进去的不止你一个人,我也只有你啊。” “对了,还有黎初是碰巧遇上的。今晚做完手术,我从林烨那里得知你又被郝淮伤了,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第139章 方成悦已经连话都快要说不下去了,“你说得对,我总是在疏忽你,可是明明我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你……” 眼泪连成线似的从纪鱼藻眼中滑落,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担心自己再也没有从头来过的勇气了。 心在一阵又一阵的阵痛中变得沉寂无声,纪鱼藻也安静下来了。“让我想一想,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车轮碾过似的情绪扑面而来,压在他的心上,方成悦只觉得心慌气短,他哑着嗓子,问:“你要想多久,你会不会跟我分手?” “不知道,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纪鱼藻拒绝了他的拥抱,转身走了。 她从暗处走出来,落魄的影子跟着她踯躅前行。 那时黎初已经离开了,冉晴看她糊满眼泪如同丧家之犬似的一张脸,道:“怎么了?这次可是真的……彻底分明白了吧?” 纪鱼藻“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冉晴安抚似的用左手拍拍她的背,哄劝道:“没事没事,还有更好的男人在未来等着你呢。” “找个比方成悦更帅的,身材更好的,对你言听计从的,更有耐心的……”冉晴越说越心虚,“找找看吧,总会有的。” 巨大的情绪涌上来,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让她心动,他承载了她心中全部的惊涛骇浪,纪鱼藻想她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那儿呢? “疯了疯了!”她调转脚步,转身又奔了回去。 冉晴大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这次连五分钟都没坚持住!” 黑暗将方成悦的身形全部笼罩起来,他想明天的太阳会是什么样的?即便升起来了,如果她离开,好像永远也照不进心里去了。 有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进了他的手中。 方成悦猛地回头,见纪鱼藻眼睛里含着眼泪,努力笑着问:“你吃晚饭了没有?我带你去吃饭吧。” 方成悦一把抱住她,紧紧地,贪婪地,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 他的脸埋进她后颈,滚烫的热泪灼伤了纪鱼藻的皮肤。 第75章 ◎哭泣的荣耀◎ 房间里灯光昏暗,风从没关严的窗户里逃逸进来,穿过厚重的窗帘,拂过纪鱼藻的脸。 她被方成悦按在床上,男人急切的撬开了她的唇齿。纪鱼藻辗转回应着,一颗心忽上忽下的跳动着,激越仿佛要跳出胸廓。 他的手往下,缎子一样软滑的皮肤在骨节分明的指间伸展,纪鱼藻像一尾缺了水的鱼,难耐地躲在他强势霸道的掌控之下。 方成悦覆上来,又堵住了她的嘴,她像面团,软得没有一点筋骨。等亲够了,低眸见她春水初生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崩塌,汹涌情潮扑上来,将理智吞没殆尽。 纪鱼藻觉得自己像一艘飘摇于大海的小船,随着海水的每一次涌动,一次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第一波极致的颤抖来的又凶又急。 他搂紧她,轻轻吻着她额头,纪鱼藻红着脸埋在他坚实的臂膀里,两人呼吸交缠,剧烈的心跳像狂风扫过耳侧。 没过几分钟,方成悦的手又抚上她的腰,他欺身过来,嗓音慵懒低沉,“再一次。” 纪鱼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想这个衣冠禽兽,就别再折磨自己了吧。 “不要。”她转身,拿被子裹住了自己。 吻又落在她颈侧,身子翻转过来,她被他剥得像一截嫩藕。 第二天还要上班,因为离医院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方成悦很早就走了。 纪鱼藻洗完澡回来,把床单丢进洗衣机,晾好才去了单位。 去的路上,冉晴给打了个电话,心心念念的跟她打听事儿,“你俩后来又怎么着了?和好了没啊。” 纪鱼藻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冉晴急了,“你别光‘嗯’啊,你‘嗯’个屁啊,到底怎么了,是和好了,对吧?” “对。” “我猜就是。”冉晴又觉得不忿,“怎么和好的?你没让他吃点苦头?” 纪鱼藻已经不想再回忆昨晚和今早的荒唐,敷衍道:“吃了吃了,我要去忙了。” 挂了电话,冉晴从她扭扭捏捏的态度里才咂摸过味来,看来方成悦吃的不止是苦头,怕是连人都给吃干抹净了吧。 冉晴痴痴笑了,心想得赶紧搜罗搜罗钱包,准备给自己姐们儿随份子了。 * 秋天走过一半的时候,马陆主持召开了最后一次案情分析会。 三个女童遇害案的前因后果又给顺了一遍,马陆问:“大家还有其他疑问没有?” 赵春阳翻了翻材料,道:“黎阳既然那方面功能不行,那从楼上跳下来的女孩为什么伤的比其他人严重?谁给伤的?果然还有第二个人参与对吗?” 小米也问:“是不是黎安福干的?” “不是。”马陆摇了摇头,说:“孙法医的推测是对的,犯人只有黎阳一个。” “啊?”小米不信,“怎么可能?” “黎阳通过视频平台账号联系了在小木屋遇害的女孩,女孩自己不敢去,伙同一起混od圈子的朋友陪同,被黎阳绑架后扔在城中村一栋楼房的四楼。这也是我们接到报案的第一现场。” “黎阳没钱,又不敢泄露行迹,把人关起来又躲了出去。女孩们被饿了两天后开始向人求救。” 第140章 纪鱼藻敏锐问:“怎么求救的?现场并没有发现手机等通信工具。” “是了。”马陆道:“坠楼女孩从四楼阳台求救时被隔壁窗台的男邻居发现,两个老式窗台未封闭,且相隔就一米左右,邻居将女孩从窗台上接到自己家却趁机实施犯罪行为。” “女孩激烈反抗未果,趁罪犯睡着原路逃离时不慎从阳台坠落。男邻居发觉,伪装成晨跑者路过,女孩遭扼颈但未当场死亡,邻居怕有目击者,处理犯罪现场并报警。黎阳回来后怕事迹败露,带走其他两名女孩,为混淆警方视听实施同手法犯罪。” 马陆拿起保温杯,举起来放到嘴边,这口水实在烫的喝不下去,他把杯子放回原处,最后又补充一句:“男邻居已被抓捕。整个案子的经过就是这样。” 他陈述完毕,一双棕褐色的眸子望过去,其他人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 七个月大的先心病人艾米转院了。 因为父亲被感染hiv病毒,海源医院不具备治疗的条件,建议他们转院到专科医院治疗。 从医院离开的那一天,抱着孩子的王莹没有哭,眼泪对这个心死的女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效用了。她身边的丈夫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问她要坐公交车回去还是打车回去?在反复确认过王莹的答案后,他跑到远处去叫车。 王莹望着方成悦,感激又抱歉的说:“真不好意思,方医生,这段时间让您费心了。我替他爸爸给您赔个不是。” 方成悦拦住了准备鞠躬的母亲,怜惜的手指逗了逗她怀里的孩子,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这位王医生是大我几届的学长,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转过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多听听他的建议。” “谢谢……”王莹咬着唇,哽咽道:“可能不再治疗才是最好的选择。难道她来这一遭就是为了受罪的吗?” 远处王莹的丈夫呆呆杵在路口,接连过去的两辆车都被别人截住开走了,他狠狠咒骂着,王莹带着不屑突然冷笑了一声。 马力扬心情阴郁的看着在她怀里睁着纯真眼睛的婴儿,被病痛折磨的她是那么瘦小,小到还没有他的手臂那么长,她甚至都没有好好地看过这个世界,一次都没有下地走过,她到底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这么仓促的结束她年轻而匆匆的生命? 马力扬眼睛里含着热泪,不管是身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医生,如今他哭哭啼啼的表现都太怂了。可是,生命的行将离去是每一个有生命的个体都必须要面对的终极课题,没有给出答案的他甘愿认怂。 送走王莹,方成悦本来都走进了就诊大厅,想一想又转身去了医院对面的甜品店。 他在顶楼的天台上找到哭得声泪俱下的马力扬,将手中的甜食放到门口的拐角处,帮他掩上门走了。 * 纪鱼藻下班时,没想到方成悦会来接。 小米看见了,弹簧似的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伸手拦住了纪鱼藻不让走,转头一个劲冲赵春阳使眼色,“人质交给我。快,你赶紧码人去!” 马陆那时还没下班,一旁看着,忍不住笑着要骂:“小兔崽子,你这绑匪演得挺像啊。” “师傅您别打岔!这不久仰大名,跟我方哥打场球切磋下。” 马陆嗬一声,心想这臭棋篓子,真是人菜瘾大。 不一会,办公楼上还没下班又会打篮球的年轻警察让赵春阳给叫出来两个。单位的篮球场上一站,纪鱼藻走到方成悦身边,问小米:“怎么玩啊?” “我方哥这么厉害,1v4不成问题。” “要点脸行吗?”纪鱼藻瞪他:“你怎么不直接说1v5呢?” 小米乐了,“我倒想说呢,关键咱这边没人了。姐,你就别护着了。进了咱这门,当了咱的家属,没可能让他站着出去。”说完又笑嘻嘻去问方成悦,“哥你带球衣了吗?没带我这儿有现成的。” “不用。”方成悦车的后备箱里常备着运动的衣服,他眼看是逃不过了,只好讲了把条件:“至少再给我一个人。” 纪鱼藻阻止不迭,只好一个劲摇头要骂他:“你这也太实在了。” 果不其然,小米大笑着把站在赵春阳身旁一个中等身材警察拨给他了,“黄,你跟咱哥一伙吧。” 纪鱼藻还要理论,方成悦牵住她的手,手掌往下滑,捏住了她的指头淡然道:“陪我去换一下衣服。” 赵春阳呆呆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心里又难过又气恼。 小米瞅见了,拿篮球砸上他的后背。 赵春阳不妨,猛地转头对上小米看破一切似的眼神,他好心劝一句,“阳啊,不是你的就别惦记了。” 赵春阳皱眉,一脸不忿的去换衣服。 方成悦穿了套白底藏蓝边的篮球衣,控球者主动进攻,他像刀子一般横插进对方阵营,伸手一送,篮球落网,打了小米和赵春阳一个措手不及。 “操。”小米骂了一句,跳起来接住球扔出去,赵春阳快速进攻,方成悦回防。 赵春阳转身投篮,篮球砸在筐上,小黄接球进攻,被赵春阳严防死守,转身快速将球转移给方成悦,方成悦快攻投三分,小米没拦住,又一个球落网。 攻防又快速转换,赵春阳在队友的掩护下进球强势得分。他快速退防,方成悦又组织了一次进攻,小米和另一个警察同时阻挡,方成悦突破不了,篮板球弹出,小米又得一分。 第141章 因为人少,全场不间断攻防,对每个人的体力要求都很高。 纪鱼藻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种打法,一点缓冲时间都没有,心肺不爆炸都难。 高强度打了十几分钟后,方成悦拎起球衣前襟擦了擦额头的汗,篮球落地又弹起,快速奔跑中他将球传给小黄,小黄无法突破,把球又传回来,赵春阳和小米两个人举高了手,换防强度增加,力量角逐中三人同时倒地。 纪鱼藻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方成悦先起身,伸手去拉赵春阳,赵春阳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掰住他的手腕,借力也站了起来。 只有小米一个人躺在球场上,癫狂的左右滚动着,久久不起。 他避开了方成悦和赵春阳的搀扶,双手抚上心脏,哈哈大笑道:“爽!” 笑着笑着声音却又变了调,三个女童被害的景象再度浮现眼前,他背过身去,捶着地大喊,“草他妈的,畜生!一群畜生!” 那时夜幕降临,篮球场上的四角灯依次点亮,将夜空照的白昼一样通明。 纪鱼藻和赵春阳像被点了穴的人,两个人站在那里,看起来茕茕孑立,却又伟岸清晰。 小米站起来,灯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他们在黑暗中求索,在深渊中坠落,仰望过亘古长空,却也低头在泥潭中踯躅前行。他们不是福尔摩斯,他们也不是柯南,他们只是一个个平凡而有血有肉的人。 方成悦脱下的黑色风衣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纪鱼藻把手中的衣服递过来,电话被接通,蒋麟让他立即回医院。 第76章 正文已完结 ◎最后的结局◎ 郝淮的手术很成功,但他的术后恢复过程却像一场黑色的梦魇。在还没有撤呼吸机之前,方成悦就发现了他有严重的并发症。 血凝块碎屑像浮在血管中的木头,随着血液流动,它们会被推着一直流进小动脉,木头无法通过狭窄的小动脉,横在那里累积的碎屑越来越多,以致阻塞了血流和维持生命的氧气。而丢掉了这些必须品的小动脉下游组织,就再也无法维持使用。 医生们眼睁睁的看着郝淮的脚底板越来越青,紧接着,他的双脚和小腿也已经坏死。 身为郝淮的主治医生,林烨做出的决定是,截断病人膝盖以下组织,只保留膝盖以上的部分。他征求了蒋麟的意见,主任没有提出疑义,如果想让病人活着,这是唯一可以选择的办法。 郝淮那时已经无法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能如同一具枯竭的木乃伊一般静静地等待着医生的决策。 因为他孑然一身,林烨又通知到他做手术时的法定监护人——一个曾经受过郝淮帮助的远方侄子。将详细情况告知后,侄子怕被家族其他人怀疑他没有感恩心,唯一的诉求是,医疗费不必担心,请医生们务必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用尽一切治疗方法。 郝淮被截了肢。 可没过多久,他的肠道也出现了栓塞。医生们打开他的腹腔,发现肠道已经发黑变臭,于是只好切除。 四五天以后,郝淮的双肾衰竭,肝脏也已经坏死了。 呼吸机有规律的运作着,静脉泵发出嗡嗡的声音,因为梗死的肝脏已经无法发挥作用,因此郝淮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黄。 方成悦站在病人床前,见郝淮眼神凹陷,只剩一副衰朽枯败的残躯,心想对他来说,或许死去才是一种解脱。 林烨走过来,站到了病床的另一侧。 方成悦问:“他的监护人什么意见?” 林烨冷笑一声,扭头看向旁边的监测仪器,“监护人不同意放弃治疗。” 方成悦心中矛盾的情绪难以消解,因为纪鱼藻的遭遇,他痛恨眼前这个人。可是身为一名医生,他又要尽量作出客观的判断。 “虽然他的下肢和躯干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但他的大脑却一直是清醒的,我们都很清楚,病人活着已经毫无生活质量可言了。” 林烨滑稽的望着他,握紧的拳头发着亮,上面青筋虬结,“方医生,我们手中的刀,可是病人授予我们的权利啊。但凡是个医生,都无法放弃自己的患者吧?” 方成悦哑口无言,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林烨为纪鱼藻的复仇,已经完成了。 — 在一个周四快被挤破脑袋的早高峰里,冉晴去参加方成悦和纪鱼藻的婚礼。 因为纪鱼藻是个不怎么爱操心的人,因此冉晴成了这场婚礼的策划人。从一开始找场地到确定婚礼中的各项流程,她可谓是呕心沥血,务求尽善尽美。 婚礼那天,因为纪鱼藻的特殊身份,邀请参加婚礼的人基本都是小范围的亲朋好友。 冉晴到的时候,方成悦正在和自己的父母在酒店大堂里迎宾。 他穿一身黑色礼服,往常冷色的淡漠孤傲里透出些止不住的暖色欣喜,旁边站着他儒雅稳重的父亲和娟致端庄的母亲,门厅玻璃上的红色喜字被阳光一照,仿佛给三个人都加了层柔光滤镜。 张文惠见到冉晴先给了一个红包,“冉小姐,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跟他俩那是过命的交情,必须竭尽全力。” 冉晴笑得开心极了,她话说得漂亮,心想方成悦家财力雄厚,婚礼策划中要什么给什么,她顶多费点脑子,最后还给派个大红包,有什么可辛苦的。 第142章 进了新娘休息室,见纪鱼藻穿着一身端庄典雅的白色婚纱,她头发短,也做不了什么复杂的造型,简单别致的头纱戴上去,越发凸显出她那张清透白皙的脸和舒朗俊秀的五官。 她坐在一堵由粉白色玫瑰、铃兰、洋牡丹、绣球、紫罗兰堆成的花朵墙前,因为没叫其他的同学和朋友,身旁只有孤单单一个化妆师,见到冉晴才笑着说:“你可算来了。” 冉晴上前,牵起纪鱼藻的手转了一圈,夸张地说:“我靠,鲫鱼你简直美死了!这也太好看了吧!!” 纪鱼藻被她夸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制止了她,“快别扯了。叔叔阿姨来了吗?” “必须的啊。你婆家整这么大排场,我爸妈那是什么人?不来占便宜都算吃亏了!” 纪鱼藻嫌弃道:“你这张嘴啊,简直该去4s店里好好保养一下。” 冉晴嘿嘿笑一声,想起什么又伏在她耳边说:“对了,林烨要辞职了。” 纪鱼藻倒是愣了一下,“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压力大吧。他的性格你也知道,怎么肯仔细跟我们说?”冉晴又说:“结婚礼物直接送到方成悦那儿了,怕你为难,避嫌呢。” 往日的记忆涌上来,似这般切身感受到何为‘分离’的时刻,纪鱼藻觉得是在跟过往的时光说再见,难免觉得惆怅又心酸。 * 林烨将忙碌的新郎官单独叫出来聊了一会。 礼物是用精美的包装盒装裱的,递到方成悦手中,他客气道了声谢。 大厅里辉煌的射灯罩下来,林烨的眼镜上凝聚起无数个白色的光点,像泪光落在眼眶。 “回家再拆吧,你应该会喜欢的。” 两人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可深谈的,但面子上的事又不能不做。 方成悦找话题问:“你怎么突然想辞职了?” 林烨一笑,云淡风轻地说:“也不是突然,早就这么想了。当医生是个很明确的事儿,而我太模棱两可了。” 方成悦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心想可能就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吧。“辞职后你要去哪?” 林烨看着外面鱼贯而来的客人,不论年龄,人人脸上皆洋溢着如沐春风似的笑意,只有他一个人,心里灰灰麻麻的。“不知道,先跳出这个圈子再说。” 方成悦点了点头,医院的生活有点像太阳升起前那一抹掺杂着青灰的冷峻蓝色,霞光铺满大地之前,总会有人加入,有人离开,生命永远滚动向前。 热闹的忙碌中,伴郎四处寻找着方成悦的身影,他是今天的绝对主角,确实诸般任务在身。 林烨跟他道别,只剩最后一句话要交待,“鱼藻……还请你好好珍惜她。” 没有悬念的事情,他本来不耐去回答。但见林烨珍而重之的态度,如鲠在喉的方成悦还是郑重说:“会的。” 林烨望着大厅里纪鱼藻所在的方向,脸上惘惘地笑着,“也帮我跟她说一声‘再见’吧。” 那些繁琐又隆重的仪式,终于开始了。 女方这边的亲朋同事只有爷爷、冉晴、马陆、小米和赵春阳寥寥五个人而已,而剩下的大半壁江山,都是方成悦那边的人。 纪鱼藻挎着纪允江的胳膊,一步步走到方成悦身边。 “新娘子真美!”小米坐在看台下的嘉宾席上吹口哨起哄,赵春阳不想看,转头问马陆,“师傅,你不观礼,在这儿念叨什么呢?” 马陆手里的红色纸卡都快被他抖成深秋的落叶了,作为证婚人,一会他还要上台发个言,可是他紧张啊。 冉晴在台上将装着戒指的绒面盒拿过来,主婚人让新人互换戒指。 方成悦打开盒子,那里面除了纪鱼藻买的一对结婚戒指之外,还有一枚钻戒。 纪鱼藻有点懵,心想他什么时候又去买了一枚这样的戒指,钻面这么大,根本就没有戴的机会嘛,这不是浪费钱吗? 方成悦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着将两枚戒指同时推上她的左手无名指,那闪闪发亮的石头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纪鱼藻。” “啊?” “嫁给我吧。” 她抿着唇,泪意上涌,眼睛里仿佛藏着无数闪闪发亮的小星星,“我愿意。” 司仪又让新人一起念准备好的誓词,方成悦给制止了,他有些话要说,便接过了话筒。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来参加我跟鱼藻的婚礼。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女人,是我太太。我们十九岁就认识了,那时我还不是个成熟的人,是她深刻影响了我的思维方式和处事原则。” “我太太是个很勇敢的人。当我还是个医学生的时候,因为太没有耐心,总是会受到许多误解。是她教会我要先勇敢做自己,不必太在意他人的目光。他人是他人,我是我,我的人生只能由我自己去主宰。后来在她的影响下,我学会与这个世界温柔相处的方式,因为人总是生活在社会关系中,我们不可能脱离他人而存在。” “我太太是个很理智的人。我们的专业决定了彼此分不出太多时间给对方,因此总有许多争吵和埋怨的时刻。是她教会我,人都有情绪,但是在面对具体问题的时候,要先抛开情绪解决当下面临的实际问题,然后再拥抱情绪直面彼此间的问题。” “我太太是个很强大的人,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爸爸妈妈,成长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但她从来没有一次怀疑过自己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她教会我,一个人即使身处劣势,也要拥有绝地反击的信念,只有不停地坚持和努力,才能让生活朝着自己想要的那个方向改变轨迹。” 第143章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凡的一个人,每当我懦弱、傲慢、迷茫,我都会在心中再问一遍自己,是不是能像纪鱼藻一样足够乐观、足够积极,去面对当下的每一个难题。然后,我就会拥有重新再出发的勇气。” “大家都知道,维持一段亲密关系是很难的。我们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个体,彼此的精神世界千差万别,但因为有她在,我愿意成为那个能够跟她互相依靠但又彼此独立的那个人,感谢我太太给我带来的所有深刻而难忘的人生体验,我为此刻能站在她身边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感谢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见证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冉晴一旁听着,带头为他们拼命鼓掌,她想起八年间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哭得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方成悦将话筒递给司仪,看着泪中带笑的纪鱼藻,他拉过她的手,两人同时弯腰给台下的人鞠躬。 张文惠抹了下眼角的泪意,环视了大厅一圈,淡淡地跟自己的丈夫说:“刚才你儿子说得话都听见了吗?知道女方家没人,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媳妇撑腰呢。” * 公安局连着破获了两起大案,电视台记者将所有涉案人员的面容和声音都做了隐藏,镜头对着一颗绿植拍完了整个采访过程。 方至诚在自己口腔医院的楼宇电视里循环播放了半个月,每个员工都在琢磨,院长怎么突然之间对公安干警的感情这么深厚了?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为什么啊? 纪鱼藻和方成悦还是那样忙,有时候一周也见不上一面,两人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见了难免要用最袒呈的方式去交流。 纪鱼藻每每诧异于他旺盛的精力,心想医院里就够他忙的了,怎么回来还要这样。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她躲在他身下,赌气问:“方成悦,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让你想起即将被解剖的大体老师。” 他顿了一下,咬牙道:“你给我闭嘴。” 下一秒,她咬着嘴唇却再也说不出话。方成悦靠过来,手指分开了她自虐似的动作,耐心的一遍遍亲吻着她的唇。 纪鱼藻蹙眉,心中绞紧了没个着落,难耐得再次伸手抓在他背上。 婚后大概半年左右,因为马上就要春节,张文惠请了全屋保洁阿姨来家里帮他们大扫除。 那时纪鱼藻正在吃张文惠给带过来的早餐,婆婆跟她商量:“今年是你们结婚的头一年,我想春节时叫着你爷爷咱们两家一起过,你觉得可以吗?” 纪鱼藻埋头吃面,点着头说我没有意见。 婆婆又问,“如果叫爷爷,你继母那边也要考虑一下。万一以后知道了,她会对你有意见。” 纪鱼藻想了想才说:“婚礼她都不愿意参加,估计过年也是不愿意见我的。” 那天方成悦也休息,被家里的动静吵醒,他穿着睡衣懵懵懂懂起床。洗漱完走过来,单手抬起纪鱼藻的脖子,让她后仰着头给自己亲了一下。 纪鱼藻捂着嘴,突然飞红了脸,整颗脑袋都快埋进面碗里去了。 张文惠见他在另一侧坐下,自己都觉得没眼看,便起身离开了餐厅。 保洁大姐从屋里拿了个手机过来,说:“我们整理的时候,从衣服里掉出来的,看看还有用吗?” 纪鱼藻想起来是被郝淮还回来的那部手机,继母给了她之后就一直扔在口袋里,后来又整箱衣服搬过来,再也没拿出来过。 她拿着数据线给充了会电,不一会手机自动开机了。 张文惠见客厅的书柜外面突兀的放着本相册,便抽出来翻了翻,里面都是纪鱼藻的照片,大概从初中那时候开始,一直到上大学都有,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心,还特意给洗出来放进相册。 方成悦瞅见那相册,饭都不想吃了,他双手抱臂靠在椅子上,哼了一下小声说:“某人对你可真是情深义重啊,送这种结婚礼物,是不是故意来气我的?” “你哪有那么小气。”纪鱼藻开心笑着,顺手拿起自己那部旧的手机,说:“明明咱俩的合影更多,我可都没删呢,中间换过一次手机我还给复制过来了。不信给你看。” “这还差不多。” 纪鱼藻打开手机的相册,突然发现后面多了个视频,她奇怪的说:“咦,这是什么?” 短短十来秒的视频,纪鱼藻看完却突然变了脸色。 她重新回到开头又看一遍,再看一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一下子窜上大脑,她生生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叫了声,“天哪!” 方成悦凉凉道:“怎么,照片没找到?你喊‘地啊’都没用了。” “方成悦,”纪鱼藻冰凉的手扶上他的胳膊,难以置信地说:“莲池被绑架的时候,林烨看见了,他是目击者,他……他竟然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们啊……” 方成悦心里也惊了一下,要过手机来看,只见捂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将晕倒的纪莲池拖走,而林烨的身影慢慢从镜头里闪过,他觉得奇怪,“谁给你发的?” “郝淮。” “怎么是他?你的手机怎么会在他手中?” “先别问,我稍后给你解释,”纪鱼藻整个人都快麻了,她被突然而来的认知砸的头昏脑涨,“郝淮既然拍到过,他恨我们,他当然不会说,这我理解。可是,他为什么改了主意,现在又要发给我了?” 第144章 方成悦又往左滑了一下屏幕,后面紧跟着还有一张从视频里截下来的、纪鱼藻敬礼的模糊照片,是自己在抢救马陆时丢在icu里的那张。 这照片后来辗转到了林烨的手里,被纪莲池寄过来要挟过他,最后又到了林烨手中。 方成悦尝试着去链接所有的线索:“这张照片本来是我的,但后来被林烨捡走了。林烨是郝淮的主治医生,他肯定看到过这张照片,大概以为林烨是你的男朋友。他本来就恨你爷爷,恨你爸爸,除了你继母,他肯定也恨你和纪莲池。他在手术前应该就想告诉你这个真相,如果你知道了,就会因为林烨对纪莲池见死不救再也不能原谅他,那么你跟他也不能在一起,你们家所有人都会变得不幸,郝淮的目的就达到了。” 纪鱼藻喃喃道:“可是,莲池是他的女儿啊……” 那个人,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凡他能有一点善意,那么自己的女儿就不会失踪,而以后所有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方成悦想的却是,林烨在手术中就想加害郝淮的原因,或许不是为了纪鱼藻,而是他自己想毁灭人证也不一定,但愿是他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