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男主的反派师尊后》 第1章 [穿越重生] 《穿为男主的反派师尊后》作者:山野行月【完结】 虞知聆穿成了一本仙侠文里的反派师尊,绑定了一个功德系统。 男主墨烛因蛇妖血统,被反派师尊打压与折磨,因此黑化,在斩杀反派后放弃修行堕入魔道,气运削弱,世界崩塌。 系统告诉她:【你的任务是阻止男主堕落,助他勤加修行尽早飞升,不可荒废修炼,这样才能增强他的男主气运,天道也会奖励功德助宿主活命。】 虞知聆:“懂了,就是培养一个正道卷王?没问题!” * 濯玉仙尊虞知聆忽然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将被她派去除邪的徒弟招了回来。 高台之下,少年跪在地上神情淡漠:“师尊想打便打,弟子还需尽快去除邪。” 虞知聆看着他浑身的伤结结巴巴道:“为、为、为师找你另有要事。” 墨烛漠然抬眼,就看见他那冷漠凶残的师尊站起身,然后—— 将整个藏书阁的剑法丢在了他身前。 墨烛:“?” 虞知聆认真道:“卷得卷中卷,方为人上人,一日一本剑法,十年渡劫大圆满,你有信心吗?” 墨烛:“……” 此后,濯玉仙尊再次扬名,只因这仙尊不知为何,开始积极督促自家徒弟修炼。 别人在吃饭,墨烛在练剑。 别人在睡觉,墨烛在练剑。 别人睡醒了,墨烛还在练剑。 而虞知聆顶着黑眼圈,抱着膝盖蹲在远处泪流满面。 众人感慨:“仙尊虽严苛,但着实心疼弟子,竟怜惜哭了。” 只有虞知聆听见一道道机械音: 【男主修得剑宗秘法,宿主功德+100。】 【男主夺得镇宗之剑,宿主功德+100。】 【男主迈入化神满境,宿主功德+100。】 虞知聆呜呜咽咽:“那卷的是剑法吗,那卷的是我的功德啊!” 直到墨烛迈入渡劫,虞知聆抱着足够她活命的功德狂奔,背包跑路准备隐退江湖。 山脚下,林间幽深,少年执剑肃立,清俊出尘。 墨烛抬眸,笑道:“师尊,弟子迈入渡劫,想找您讨个奖励。” 随后,少年步步逼近,温声开口:“比如,您。” 虞知聆的包裹掉落在地。 墨烛弯起眼眸,笑盈盈问她:“您给吗,师尊?” * 墨烛是世间最后一条腾蛇,生性凉薄,刻骨仇恨深埋血肉,每日都想杀了他那师尊。 后来,他想换种杀法。 他将她拖进洞府,蛇尾寸寸缠饶她,收起毒牙,以下犯上,虔诚炙热吻她。 也将逆鳞剜下赠予她,七寸展露于她的面前,生死皆由她。 【伪严厉·真甜妹师尊x年下阴暗恋爱脑蛇蛇】 阅读指南: *男主清冷年下小疯子,心眼子虽然多,但他超级恋爱脑! *感情流甜文,女主万人迷团宠,1v1,he。 *我流修仙,私设如山,非升级流,非大女主。 【封面为人设约稿,已获独家授权】 ——文案截图存档于2024.7.13 ————————————————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成长轻松 主角视角虞知聆墨烛 一句话简介:为师求你了,再多卷卷吧! 立意:在逆境也要有向上的勇气 第1章 师尊,您过得可好啊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 清清冷冷的声音宛若切冰碎玉,说话时语速不紧不慢。 暴雨倾盆,虚空中卷云阴沉,雷光照亮阴沉天际,地上已是满是横尸,血水浓稠。 墨烛踩着满地血水,一步一步极为悠闲,他来到四杀碑下,下颌微扬,冷眼望着高处被诛魂钉钉穿的女子。 女子长发披散,低垂着头,血水滴滴落下,墨红色长袍与血黏连在一起。 听闻墨烛的话,她艰难抬了抬头,眸光暗淡,声音喑哑:“孽、障。” 墨烛并未生气,少年神情冷漠。 “你早就该死了。” 万千诛魂钉光芒大作,照亮了昏暗的四杀境,带来的威压足以荡平百里。 濯玉仙尊魂飞魄散。 墨烛后退至四杀境边。 他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声。 随后,墨烛身子后仰,跌入了魔渊。 他入了魔。 ——《长秋》正文完。 最后一行字被系统干巴巴念出来的时候,虞知聆试图微笑。 “这就是……我穿的书?所以作者到最后也没写个番外圆回来?” 系统冷漠回应:【是。】 虞知聆现在不想说话。 外面响起声音。 “仙尊!” “放肆,濯玉仙尊闭关,何人惊扰!” 很快,外面的争吵就被压下,似乎是担心惊扰了洞府内的人。 而洞府内的虞知聆面无表情,她现在脑子乱乱的。 上一秒还在美好和谐的现代世界,她还定了下一周的复查,没想到戴了个镯子,下一秒出现在这里。 她坐了许久,试图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 可脑海里出现的功德系统、洞府内夜明珠里跳跃的灵火、她这一身芙蓉色的对襟长袍,一切都在告诉她,这压根不是梦。 【宿主,请开始任务。】 第2章 虞知聆说请你滚。 系统没滚,但系统闭嘴了。 如果老天给她一次机会,虞知聆压根不会翻开《长秋》这半本大男主爽文。 为什么说是半本呢? 因为《长秋》只有半本爽,男主墨烛前期被反派师尊打压折磨,甚至抽筋剥骨,虐的不要不要的。 可他很争气,自己学着修行,一路刷地图打副本升级,凭妖身入仙道,收获了无数机遇。 这段剧情可谓是爽炸了,评论区也格外热闹,马上就该到文案的高潮点了—— 墨烛叛出颖山宗,杀了自己的反派师尊,然后入了渡劫走上正道,一步步登顶,最终成为中州之主。 可是本该是高潮的剧情,作者却崩人设! 墨烛这样清冷寡言的人,虽然话少人也冷淡,但绝不是弑杀之人。 颖山宗的其他人并没有孤立墨烛,甚至弟子们对他还算不错,那么多刚入门的弟子更是无辜,可原书中写到这段剧情: 【大雨瓢泼落下,墨烛提剑离开了颖山宗,他走过一节节青阶,血水冲 刷下来,浸红了少年洁净的衣摆,而他的身后,颖山宗内已是满地横尸。】 这段话一出,评论区炸了。 ——不至于吧老大,颖山宗没害过你,那些刚入门的弟子呢! ——墨烛可是男主啊!怎么可能是嗜杀的人,啊啊啊你还我妈生墨烛! ——作者,开门。 也有读者猜是作者埋的伏笔,比如虞知聆就这么想,结果原作者更了接下来的几章,重重给了虞知聆一巴掌。 颖山宗灭门后,墨烛追杀逃走的濯玉仙尊,本该走仙途的墨烛杀了反派师尊后,竟然选择跌下魔渊入了魔道,从此放弃仙途。 主角成了反派。 爽文,但是虐了半本,爽了半本,然后给了个人鬼共愤的结局。 虞知聆彻底恼了,她本来是想闹的,可是她还没闹呢,她在发评论的前一刻开门拿了个快递! 根据穿书文常规套路,穿书要不就是发了一千字小作文,要不就是跟角色同名同姓,可她又没发小作文,跟濯玉仙尊也不是同名—— 不,不对。 虞知聆漠然开口:“系统,你刚才说我现在的身份是濯玉仙尊,书里濯玉仙尊可有名字?” 【书里并未提过,但是濯玉仙尊本姓姓虞,名唤虞知聆。】 虞知聆:“……” 善,实在是善。 她找到自己穿书的原因了。 虞知聆摸了摸手上的蛇镯,这玉镯通体墨绿色,镯身呈现一节节的竹子状,但是环绕其上突起的镂雕却是一条…… 蛇。 是一只衔尾蛇,蛇头叼着蛇尾,蛇身绕着玉镯缠绕了一圈。 虞知聆在网上见过岫玉蛇镯,是如今很流行的一种国风首饰,但是从未见过这种玉,纹理细致,漆黑如墨,但在光下却又带了一丝翠青。 明明是用玉雕出来的蛇身,但是鳞片光泽有弧度,蛇首栩栩如生,与那双竖瞳对视,似乎还能瞧出它的瞳仁纹路。 她在昨晚刚出院回到家里,收了个快递,地址和姓名都是她的,虞知聆以为是自己的网友阿归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打开后戴了一下,心脏一痛晕厥过去,再睁眼就换了个地方。 现在想来,这算劳什子快递,分明就是系统局的绑架票! 虞知聆问:“这个镯子就是你们把我拉来的工具吧,我现在要回去。” 【蛇镯是濯玉仙尊的,属于一次性消耗物品,它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镯子。】 虞知聆:“……牛。” 【而且,宿主在原世界的身体因为心脏病发已经猝死,魂体被召唤到书中世界,完成任务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虞知聆:“完成任务后可以回去吗?” 【回不去了,这个时间段,你的尸身应该被发现入土为安了。】 虞知聆骂了一声。 从她醒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虞知聆起初的惊慌早已被自己压下去,她从小就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有过于激动的时候,所以虞知聆的接受能力倒是过人。 虞知聆拢了拢衣领,问:“原身呢?” 【因为一些世界bug,原身已经消失在轮回中。】 虞知聆蹙眉,反派师尊按理说应该得活到大结局,怎么会现在就死了? “那你把我抓来的目的是?” 【主角堕魔令世界气运崩塌,天道回溯时间想要改变这一切,而男主最大的心魔是反派师尊对他的折磨,所以您是对主角影响最大的人,也是唯一有可能改变原书结局的人。】 虞知聆知道濯玉仙尊都干了些什么。 从墨烛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团子时,便被濯玉仙尊捡了回来,可这师尊却并未教他修炼,而是对小墨烛动辄打骂,让他端茶倒水,也不教他修行,期间足有六年。 后来濯玉仙尊越发疯魔,好几次用剑打伤小墨烛,瞒着颖山宗派给墨烛高危的历练任务,让墨烛多次险些丧命。 曾经最疯的时候,还想挑了他的筋脉,断了他的剑道,可不知为何,刚动手便又停了下来,而彼时只有十三岁的墨烛在生死边缘熬了半月,忍痛强行接通了被挑断了一半的筋脉,这才保住自己的仙途。 再后来,濯玉仙尊担心这些事情被宗门发现,于是将墨烛派去了外面除邪,为了防止墨烛跑,还给他下了蛊。 第3章 所以最后反派师尊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而如今,她是这个反派师尊。 虞知聆:“朋友,你把我招来是准备让我再死一次吗?” 系统看出来了虞知聆的绝望,主动解释:【男主前期不会伤害您。】 虞知聆果断找到了它的话术bug。 “你的意思是后期我还是得被他刀!那我要是不干呢?” 【现代世界的虞知聆已经入土为安,本世界的濯玉仙尊也已经死了,您目前只有一个游魂,在本世界活命也是需要功德值加持的,一点功德值可以活一年,五千功德值可以达到飞升前的最长寿命。】 威胁,这一定是威胁。 【宿主只要在结局剧情前攒满五千功德值,系统这边可以附赠奖励——帮助宿主跑路,脱离剧情限制,靠功德值在本世界继续活下去,男主找不到您,更杀不了您。】 虞知聆觉得又行了:“什么功德值?” 【宿主的任务是阻止男主堕落,助他勤加修行早日飞升,不可荒废修炼,这样才能增强他的男主气运,天道也会奖励功德助宿主活命。】 虞知聆想了一下,理清楚了系统的话:“懂了,就是培养一个正道卷王?没问题!” 自己不想卷,但是可以让别人卷! 看她答应了,系统松了口气。 【现在的时间段是熹清五百八十年,濯玉仙尊虞知聆闭关破境,男主墨烛被她派去除邪,已经有三年有余,墨烛如今是金丹修为。】 在人均几千岁的修仙世界中,十几岁就结丹的墨烛,修行速度简直是诡异,但这也就更爽了,主角嘛,金手指再大也不会有人不满。 “那墨烛现在在哪里?” “仙尊,无意叨扰,掌门有事相传。” 门外的声音同时响起,打断了虞知聆的话。 对,好像刚才就一直有人在外面说话来着。 没听到回应,弟子壮着胆子又说了句:“仙尊,掌门有事相传,还请仙尊通融一二。” 虞知聆不知道这段剧情,书里很少描写反派师尊的视角,只有和男主一起出场扮演一个合格反派之时才会出现她。 她咳了咳:“嗯,我知道了,稍等。” 门外的弟子愣了。 仙尊说…… 稍等?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底都是惊慌,濯玉仙尊性子孤傲,怎会对弟子这般客气? 可下一秒—— 关闭三年的石门打开,吱呀声巨大,掀动旁边古树上栖息的灵鸟翩飞。 弟子们缓缓抬眸,瞧见那一身芙蓉华裳,头簪三根金钗,额间一抹花钿的女子出现。 这身衣服昂贵精致,不似颖山宗其他几位长老般仙气飘飘,濯玉仙尊生了个清冷似谪仙的面容,却总喜装扮艳丽,像朵绽放的海棠芙蓉。 大乘境修士的威压骇人,虞知聆看过去,弟子们哗啦跪了一片。 “见过仙尊!” 虞知聆:“……” 虞知聆惶恐,将手藏进衣袖:“起来吧。” 弟子们:“不敢,仙尊立言,见您不可直视!” 虞知聆:“?” 原身这么嚣张的吗? 好吧,她总算明白为何原身被墨烛追杀那么久,她身为中州仙尊,却没一个帮她的,人缘能差到那种地步不是没原因的 虞知聆一个现代人,只能稳住自己疲软的双腿,惜字如金道:“起身,以后不必跪,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弟子们哗啦又站了起来。 为首的弟子应当是传信的那人,穿了一身靛蓝色的宗服,拱手行礼道:“仙尊,掌门有事相传,多有叨扰,请仙尊海涵。” 瞧见这弟子快抖成筛子的模样,虞知聆必须海涵了:“说吧,莫怕。” 弟子缄默一瞬,不懂仙尊为何今日格外好说话,但是也明白,赶紧说完正事离开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弟子垂首道:“四杀境结界动荡,此次仙盟要求仙尊出面,过去您……您……” 虞知聆知道他想说什么。 原身作为大乘境 修士,身为仙盟三大仙尊之一,也是颖山宗武力值top,过去四杀境动荡都是三大仙尊出面,可从十年前,原身从四杀境回来后便性情大变,再也没有去镇压过四杀境,每次都是另外两位仙尊干活。 简而言之就是,在其位,但是不谋其职。 两位仙尊终于恼了,大家都是仙尊,凭什么你拿了工资还能不干活? 所以这次应当是摊牌来要人了,要让濯玉仙尊出面镇压四杀境。 毕竟,四杀境里镇压的是魔渊。 魔族出世,生灵涂炭。 虞知聆点点头,正要随着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她拐回来问道:“墨烛呢?” 弟子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说道:“墨、墨师弟在、在除邪,仙尊您不允许他回来,他便一直在外面除邪……” “叫他回来吧,我有事找他。” 一直到虞知聆离开,那几名好似被掐中喉咙的弟子才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呼吸。 空气中属于大乘的威压消失,仙尊此次出关…… 似乎更强了些。 弟子们对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不约而同的恍惚。 仙尊不太一样了。 她明明最厌恶墨烛,可如今竟让墨烛回来了。 第4章 *** 中州北境。 浓云泼墨,雷鸣阵阵。 破败城墙遍是残砖碎瓦,修长的手蓦地出现,轻轻按在地面之上,用力之时,手背上青筋分明,少年利落翻身上了城墙。 来者身姿颀长,腰杆笔直,着一身玄色窄袖素衫,腰间挂着墨青玉牌。 长发被高束成马尾,镂空玉冠下垂出一缕发带,随风漂浮卷起。 惊雷炸起,照亮清俊面容。 他低垂眼眸望着城墙下翻滚的血妖,眉目俊若谪仙,纤长睫羽之下是一双平静剔透的黑眸,五官精雕细刻,神情淡漠,瞧不出半分的温和,周身气息冷淡低沉。 腰间的玉牌响了起来:“墨烛,东南方向发现三只血妖,正朝你的方向奔去,小心!” “好,看见了。” 他挂断玉牌。 房顶之上,三只姿态狰狞面容丑恶的血妖正快速朝他本来,在一桩桩房屋上跳跃奔跑。 墨烛双手结印,金光在掌心凝结出繁杂的纹路,经纹迅速流转,速度越来越快,直至虚空中出现百丈宽的符篆。 “一个不留,去。” 覆杀印飞奔而去,与三只血妖相撞,双方挣扎对峙,须臾之间,金光庞大百倍,将那三只血妖吞下。 三位金丹修士才可合力对付的血妖,被早已失传的覆杀印尽数杀尽。 墨烛转身便要离开,去往下一个血妖横行的地方,腰间的玉牌这一次又响了。 但来信的是颖山宗。 “墨师弟,濯玉仙尊召你回宗。” 墨烛乌黑的瞳仁有一瞬间扩散,竟成了金色的竖瞳状,原先风轻云淡的闲散气息也骤然间肃杀,腰间别着的长剑嗡嗡作响。 “墨师弟,墨师弟,你听到了吗?” 不过转眼之间,墨烛切换情绪,竖瞳消失。 他淡声回道:“嗯,我知晓了。” 玉牌那边收到他的回复后没再多说,先行挂断。 墨烛抬眸看向远处,雷电穿梭在阴沉浓云之中,几滴小雨落下后,大雨瓢泼落地。 这里往东走千里,便是颖山宗,他三年没有回去过,体内的蛊虫好像还在涌动,过去被她划开的伤口似乎还在淌血,一切都没过去。 许久之后,轰然的雷光延绵千里,雨势越来越大。 墨烛眼眸微弯,明明在笑,声音却似霜雪般森寒。 “师尊,您过得可好啊?” 第2章 十年渡劫大圆满,你有信心…… 如今中州分为三宗四家,仙盟三位仙尊便是从三宗挑选出来的,三位都是大乘境修士。 颖山宗作为三宗之一,主要分为三峰两门,此次商议四杀碑之事,前往的便是三峰之首——流云峰。 流云峰峰主名唤燕山青,是颖山宗掌门,也是濯玉仙尊的大师兄。 引路的弟子走在最前面,虞知聆缓慢踱步,瞧着面无情绪,怕是只有识海里的功德系统才知晓她如今的慌张。 因为…… 她压根想不起来原身的记忆。 “怎么办怎么办,原身的记忆我只能模模糊糊想起来一点,到时候认不出来人怎么办?” 系统尝试安抚:【请宿主耐心等候,这边正在为您核查。】 它摆出一副客服模样的官腔,说完便下线去查,可虞知聆等了它许久,也未曾见到系统上线。 眼看已经到了流云峰,将要穿过水榭进入议事的大殿,虞知聆终于急了。 “系统!” 系统回应,机械音依旧平淡:【经检测,宿主的神魂还未和濯玉仙尊的本体相融合,因此并未获得全部的记忆,这种现象只是短暂的,宿主慢慢就能全部想起来了。】 虞知聆要给它跪了:“我的意思是现在怎么办,我一个人都认不出,万一露馅了!” 系统漠然:【宿主自由发挥即可,不必刻意维持人设。】 虞知聆炸了:“我都认不出人我怎么自由——” 未说完的话被一双看过来的眼睛截断。 云纹轩窗半开,流云峰地势颇高,云雾伴随曦光倾斜进来,落在轩窗下安置的金丝檀木桌上,倒映出来的光却扫在一人身上。 他屈起一腿坐在桌前,满头乌发用玉冠一丝不苟束起,一手煮茶,绛蓝色的袍服顺着手腕下滑,看过来的眼神很冷,周身气息凛冽。 不知为何,虞知聆下意识便喊出了他的称呼。 “大师兄。” 蓝衣男子的手忽然一抖,茶壶中的水一偏,径直落在了昂贵的金丝桌上,又顺着下滑洒在衣服上,他缓过神来放下茶壶,一挥手掐了个清洁术,将茶水处理干净。 燕山青神色冷冽,瞥过来一眼:“找你干活了,你知道拉关系了。” 虞知聆:“?” 她一时拿捏不准燕山青的话,现在她没记忆,也不知道濯玉仙尊和这位掌门的关系,但原著里写过一段,濯玉是被几个师兄师姐养大的,从小受尽宠爱,所以关系应该……还不错? 但燕山青一直没说话,慢条斯理煮茶,虞知聆悄悄靠近,爬上了琉璃榻,盘腿坐在燕山青的对面。 他没赶她,也没说别的话,虞知聆松了口气,看来她猜得没错,濯玉和几个师兄师姐关系还可以,毕竟是养大她的人。 燕山青单手一挥,灵力托着一根竹册过来:“仙盟传过来的。” 虞知聆拆开,能看懂大概意思,大抵就是仙盟来要人,要她这次出面去镇压四杀境。 第5章 燕山青余光一直在她身上,瞧见她一言不发的样子,还以为她又要寻理由推脱,眉头一皱率先开口:“你不想去?” “啊?”虞知聆愣愣抬眸,对上燕山青冷冽的黑眸,反应过来摇头:“没啊。” 她真不是不愿意去,而是这上面很多字她不认识啊! 勉强能看懂,但是更多的就难说了。 燕山青收回眼:“你身为三大仙尊之首,久居高位便应该做些你该做的事情,自十年前回来你便开始偷懒,除邪不去、镇压四杀境不去、连仙盟都不去了,此次四杀境动荡,难道你不该出手吗?” 虞知聆:“该。” 她认真回应,颇为给面子,不知为何,见到燕山青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跟他说话,系统也没出来让她维持所谓的反派人设。 燕山青煮茶的手一顿,显然没料想到虞知聆态度这般好,黑眸一抬又看了过来。 被陌生人这么盯着,虞知聆深吸口气,声音也小了许多:“此次我会去镇压四杀境,劳烦大师兄担心了。” 燕山青的神情五颜六色好不精彩,薄唇紧抿,像是下一秒便能掀桌了。 虞知聆:“……此次我会去镇压四杀境?” 燕山青神情没变,依旧阴沉。 虞知聆再次开口:“劳烦大师兄担心了?” 燕山青脸色更冷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本就是你的职责,躺了这些年你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吧,知道四杀境如果出事,中州要死多少人吗?” 那看来是这句话出了问题,虞知聆觉得自己很难,她压根想不出来自己的话到底哪里不对,只能低声回应:“师兄教训的是。” 毕竟 以她目前的记忆,濯玉既然是被燕山青他们养大的,彼此关系大概不错,燕山青应该更像是濯玉的长兄,那她只需要乖巧听话一些就行。 而燕山青沉默了。 虞知聆没发现他不对劲,偷偷摸摸去摸他面前新添好的一杯茶,刚进来屋子她就盯上了,她快渴死了,自醒来后一口水没喝。 还没摸到茶杯,燕山青忽然拍桌而起,巨大的声响震碎了虞知聆手上的茶盏。 “虞知聆,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嗓门很大,气息浑厚有力,虞知聆身子下意识一抖,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燕山青下了琉璃榻,转身便要离开,刚走出几步远,回头看了眼靠在窗户台上的虞知聆,她的衣袖被茶水浸湿,正蹙眉擦拭,姿态随和,哪还有过去的半分傲慢。 虞知聆这边正擦着袖口,她毕竟刚来这个世界,没反应过来修者的身份,衣袖被水打湿了下意识便是拿锦帕擦,却忘了这只是一个清洁术便能解决的事情。 冰冷的灵力忽然落下,一道法印落在手腕,洇湿的袖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干涸。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只是一瞬便松开了手,但她腕间被烫红的痕迹却都消失不见。 随后一杯茶水被递到了唇边:“喝。” 虞知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下意识给了反应,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喝了茶,这滚烫的茶似乎被用灵力催凉了些,并不烫口。 她喝完茶懵懵抬眸,原先本该离去的燕山青又拐了回来,就站在她身旁。 “还喝吗?” “……不喝了,有点苦。” 虞知聆摇摇头,燕山青应了一声,将茶盏放了下去。 “大师兄?” 燕山青神色很复杂,垂眸看她的时候,虞知聆总觉得那双眼里情绪很多。 他没回应她,而是开口问:“听说你传了墨烛回来?” “……是。” 燕山青负手冷声:“他是你当年带回来的,你当时向我承诺会好好教习他,所以颖山宗才允许了一个妖修进入宗内修炼,这些年弟子对他都无偏见,唯独你,你身为墨烛师尊,可有尽到师尊责任?” “虞知聆,那些年你到底如何教习墨烛的,我不知晓,但那孩子被你驱逐出颖山宗三年不得回,这件事可是宗内人尽皆知,你得对那孩子负责,若当不好这个师尊,便将他交给其他长老教习,莫要耽误他。” 这些事情虽然不是虞知聆本人做的,但听到燕山青的话,她还是莫名心底一酸,愧疚迅速涌上心头,再不敢窝囊坐着,急忙起身。 “是,大师兄教训得是。” 她自认为是很端正的认错态度,但燕山青却像是听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后退一步远离了虞知聆。 虞知聆:“……” 她又干什么了? 燕山青像是躲洪水猛兽一般,“你到底怎么了?” 虞知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他了,她看着燕山青怀疑的眼神,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露馅了。 虞知聆强撑起微笑:“大师兄,我闭关太久了有些累,想先去睡会儿,四杀境的事情我答应了,若那两位仙尊有什么事情,师兄可通知我。” “这边要是没什么事情,那我……便先告退了。” 她说完麻溜转身,生怕再多待一秒便露得不能再露了,总觉得燕山青下一秒就要上来搜魂了。 当虞知聆走后,燕山青重新坐了回去。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后,目光落在金丝楠木桌上破碎的茶盏。 一人推开门上前,摇着折扇懒洋洋进来,瞧见桌上的瓷片后微微挑眉:“怎么了,小五方才来了?她又砸你的东西了?” 第6章 燕山青看了他一眼,相无雪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燕山青摇头:“不,是我碎的。” 相无雪问:“你们又吵架了?” 燕山青道:“没。” “那你魂不守舍的模样。” “老三……她喊了我大师兄。” 相无雪摇动的扇子也停了下来:“……什么?” 燕山青声音微哑:“小五她喊了我大师兄。” 两位师兄弟对视,彼此的瞳仁骤缩。 已经十年了,十年没听过她喊一句师兄师姐了。 相无雪深吸口气,重新打开扇子摇了摇,声音清冽,却能听出来一丝颤抖:“自十年前她从四杀境回来,性子便大变,与我们断绝往来,怎会……怎会……” 怎会再喊一句师兄? 从四杀境回来后的虞知聆…… 最是厌恶他们。 *** 虞知聆直到回到听春崖,依旧没缓过神来,索性去汤泉沐浴,泡了个舒畅淋漓的澡。 两刻钟后,她边擦头发边来到内室,越过镂空雕花屏风,拨开珠帘,入目便是内厅。 虞知聆拉开衣柜,被满柜衣裳迷乱了眼。 芙蓉红、海棠红、梅花红……各式各样的大红色,以及金光灿灿的珠花首饰。 在汤泉之时她便发现了原主的这张脸,与另一个世界的她长得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濯玉仙尊额间多了个花钿,更像是一种灵印。 如今看来,或许长相一致、姓名相同就是她穿书的原因? 她有些头大,看了眼那些各式各样的红色,总能想到原书关于濯玉仙尊死之时的描述,瞧着格外不顺眼,在衣柜中各种扒拉,终于翻出了压在最底下的墨绿色长衫。 款式与那些大红色的款式截然不同,不过瞧着也还算好看,虞知聆果断套上。 梳洗好之后,她翻出躺椅搬到院子里,又开始思索自己到底为何会穿书这件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虞知聆抬起手,看向手腕上的蛇镯,问道:“为何这个镯子可以穿越两个世界?” 【系统局机密,系统没有权限,无法告知。】 蛇镯就是她穿书的关键,虞知聆知道回去没可能了,但还是不甘心做个糊涂鬼,总想把这件事搞清楚。 蛇镯……蛇…… 难道与墨烛有关吗? 原书中设定,男主墨烛是世间最后一条腾蛇,在一次重伤之时被濯玉仙尊捡回去的,可是濯玉仙尊、颖山宗、甚至是整个中州,无一人知道墨烛是腾蛇,只当他是个普通的蛇妖。 濯玉不知道,但是有上帝视角的虞知聆知道,腾蛇一族天赋过人,介于妖和神兽血脉之间,并非寻常妖族。 自六百年前那场天地浩劫过去后,三宗四家几乎亡了大半人,才将魔族镇压在魔渊,并立下四杀境封印。 但因那场浩劫之时,妖族也曾对魔族有援助,妄图覆灭中州,所以即使妖族不是主谋,这些年也被中州不喜。 濯玉仙尊更是如此,书里一出场便因男主的蛇妖身份,对男主各种打压侮辱,但是却不知为何死活不愿意放男主走,还给他下了蛊让他不得叛离颖山宗。 不喜欢他,却又不愿意放他离开,虞知聆看书的时候也觉得濯玉仙尊有病。 “唉。” 可惜,她很久前认识了一个网友名唤阿归,两人格外聊得来,那是她第一个朋友,住院的时候就只有阿归天天与她聊天,本想着今年过年跟阿归约着见一面,也不知道阿归联系不上她会不会难过。 虞知聆躺了许久,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院门忽然被敲响。 “仙尊。” 虞知聆瞬间惊醒,下意识回答:“在,我在。” 弟子沉默,虞知聆反应过来也沉默。 啊,梦回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包的时候。 弟子小声说道:“墨师弟回来了。” 【叮,主线任务触发:请宿主留下墨烛,阻止他再次下山除邪,完成任务可奖励功德值+30。】 30点功德值,那就是三十年寿命! 虞知聆立马翻身坐了起来:“墨烛回来了?” “是,墨师弟刚到山脚,正要去执事殿,您看……” 对,她好像记得书里写过,原主不允许墨烛进听春崖,往日见面大多都在执事殿。 虞知聆深呼吸,即将见到男主本人,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那是她追了一路连载的主角。 “好,我现在就去。” 她起身顺了顺有些毛躁的头发,懵懵跟着要往外走,刚走出没几步远又停了下来。 身后的弟子瑟缩:“仙尊,您……” 虞知聆回头,看了眼 被吓成鹌鹑的弟子,默默离他远了些,以防吓到他,努力挤出善意的笑:“藏书阁在哪里?” 弟子:“……在东边。” *** 颖山宗的执事殿宽敞,但很少有人会来,大多时候都是几位长老商议宗事时才会来这里。 墨烛是从山脚下步行上的山,到执事殿之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他拾阶而上,颖山宗无人不认识他,见面都能唤一声“墨师弟。” 而虞知聆早就到了,此刻就坐在执事殿主座中。 墨烛没换衣服,进了主殿直接跪下,看也未看高台上的人,直接了当开口:“师尊。” 虞知聆:“……” 第7章 虞知聆要吓死了。 怎么可能不害怕啊,濯玉死得多惨她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她是濯玉啊,她最后可是被墨烛诛了魂的,他满中州追杀她那么多年,未来很可能会杀了她的男主就在面前跪着! 少年郎跪在地上,并未抬眸看她,青砖倒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宽肩窄腰,腰杆笔直劲瘦,蓄积着难以忽视的力量,黑衣破破烂烂。 虞知聆听说他在北境除邪,那里血妖横行,墨烛杀了许多天,瞧着确实狼狈了些。 透过破烂的衣裳隐约可见新旧伤疤,交错纵横、密密麻麻,一个修士身上能留下疤痕长久不消,这些伤是濯玉仙尊所伤。 亲眼见到原身都干了什么,虞知聆想起原主最后被诛魂钉打到魂飞魄散,只觉得她死得当真不冤。 一直跪着的墨烛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她一直未曾说话,少年抬眸看过去,瞧见高台上端坐的人之后一愣,但很快,那抹诧异便被压下。 虞知聆今日竟穿了身青衫,过去那些年她可从来不喜这般素净的颜色,出行必定是艳丽张扬。 墨烛也并不在意她为何换了着衣习惯,收回目光道:“师尊若无事,弟子便先告退了。” “等等,有事。” 虞知聆急忙拦住要走的墨烛。 她艰难吞咽,捞过桌案的茶小口抿了几下,悄咪咪看了看墨烛的那张脸,原来这就是书里描写的男主,那些文字此刻具象化了。 她的目光太过明显,墨烛蹙眉,微微侧首避开她的眼睛。 他并未感受到虞知聆的杀意,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往日见到她之时,她的杀意和厌恶浓重到几乎整个颖山宗都知晓。 可今日…… 她的眼里好像没有那种情绪。 事实上,他还听到虞知聆问他:“墨烛,你的伤还疼吗?” 墨烛以为她又要装模作样,语气也带了些嘲讽:“无事,师尊忧心。” 偏生虞知聆没听出来嘲讽,尴尬笑了笑,她并未看到血,所以他应当没受重伤。 墨烛不想过多纠缠,又说了句:“师尊想打便打,弟子还需尽快去除邪。” 打是不可能打的,虞知聆还记得自己的任务,阻止男主再次下山除邪。 为了她的30点功德值,虞知聆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几声。 墨烛微微眯眼,这是什么,苦肉计吗? 他垂下头,马尾下垂出一缕乌发挡住侧脸,盖住了少年郎淡漠的神情。 虞知聆压下咳嗽,鼓足了勇气,看着他浑身的伤结结巴巴道:“为、为、为师找你另有要事。” 另有要事? 怕是她又想出了些折磨人的法子。 墨烛漠然抬眸,就看见他那过去冷漠凶残的师尊站起身,然后—— 抬了抬手,千百卷书册被丢在他面前。 墨烛垂眸一看。 《颖山剑法》《太初剑意》《<a href=https:///tuijian/honghuang/ target=_blank >洪荒剑招》…… 全是剑法。 颖山宗非主修剑的门派,剑修不多,大殿里扔了一千多卷书册,应当是整个藏书阁可以找出来的剑法了。 墨烛:“?” 他再过淡然也有些拿捏不准虞知聆这一招。 虞知聆神情严肃,认真道:“卷得卷中卷,方为人上人,一日一本剑法,十年渡劫大圆满,你有信心吗?” 墨烛:“……” 第3章 墨烛这人,是闷声干大事的…… 虞知聆这会儿恐惧褪去,一想到开始做任务了,面前这人是她追了一路连载的男主,竟然有些莫名激动。 她提起裙摆走下高台,踢开墨烛身前的一沓剑法,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乌黑眼眸明亮,专注看着他。 “为师对你有信心,你有信心吗,请大声回答为师!” 墨烛:“…………” 墨烛面无表情。 虞知聆情深意切,拿出自己最大的真诚:“怎么了,怎么不回答为师?你没有信心吗?” 墨烛没说话。 虞知聆俨然想起了长辈的经典语录:“师尊小时候练剑都是要走山路的,从这座山翻到那一座山,练完剑回来还得帮着干活,修行格外刻苦努力,但你看师尊不也修到了大乘,说明卷还是有卷的道理的。” 她好像真的一点没发现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她没有原身的记忆,也不知晓原身怎么修炼的,更不理解何为天才。 譬如原主这种中州万年才出一个的天生剑骨,修行一天比得上别人修行几年。 她不需要刻苦,濯玉靠的就是天赋。 但墨烛显然知道这点,也知道虞知聆在诓他,唇瓣紧抿,与虞知聆对视的时候,莫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戾气。 这就是她想出来的新法子? 也是,虞知聆从未想过让他好过。 墨烛唇角微弯,眸底嘲讽,垂下眼不看她:“是。” 声音很冷淡,听不出来不情愿,也听不出来情愿。 虞知聆默了瞬,迟钝的大脑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以墨团子如今与濯玉仙尊的关系,他八成会以为濯玉又想了些新的折磨人的法子。 她心下倒抽口气,观察了下面前跪着垂首的少年郎,挠了挠头,在另一个世界常年跑医院,她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医生和护士,多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尤其是这么一个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8章 “墨烛。”虞知聆觉得还是得先解释一番,于是低声开口:“既然回来了,便不用再下山了,师尊以后会教你修行的。” 墨烛依旧情绪淡淡:“是,师尊。” 【叮,主线任务“阻止男主下山”已完成,奖励已发放,当前功德值3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甚至还给虞知聆配了个烟花绽放的bgm,不过虞知聆觉得,这应该是系统出厂自带程序,系统跟她对话的时候俨然一副人机模样,没有感情全是程序。 可虞知聆激动得手都在抖,老天爷啊,这任务也太好做了吧! 真是超超超开心的! 墨烛没理会她,在此刻拱手行礼:“弟子有些累了,便先下去休息了。” 虞知聆沉浸在任务完成的喜悦中,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点头:“欸,欸,好。” 墨烛径直起身便要离开,刚走出几步,虞知聆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又急忙站起身喊住他:“墨烛,先等一下。” 他停了下来。 垂下的手几乎在刹那便捏紧了,背对着虞知聆,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脸,少年的瞳仁早已变成了危险的竖瞳。 装不下去了是吗? 他以为会迎来虞知聆的鞭子,墨烛甚至在心里掂量,现在杀了她是不是还太早了? 理智告诉他,现在杀了她会坏了他所有的计划。 可识海里却有道声音在叫嚣: ——为何不杀了她?你已经忍得够久了,就算杀了她,你依然可以想办法找到那东西! 他对濯玉的杀心爆发,与之一同爆发的,还有心脉处那只蛰伏了三月的蛊虫。 “墨烛,把东西带上。”虞知聆将剑法收进乾坤袋中,顺带塞了几瓶从濯玉仙尊房中扒出来的上品疗伤丹药,刚要走近递给他,便发现他有些不对劲,试探喊了一句:“你怎么了?” 他没回话,她便放轻步子缓缓上前。 心口剧痛,似尖刀削肉,痛感沿着发达的经脉传到识海,墨烛闷哼一声捂住了头,额头上青筋凸起。 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祟,三月之期已到,心脉里那条蛊虫又开始钻洞,他的身子一颤,忽然呕出大股的血,身形摇晃,膝盖扑通砸在地砖上。 虞知聆单是听到那阵声响,险些 以为他的膝盖骨磕碎了。 她大步上前:“墨烛!” 墨烛单臂撑地,一手捂住嘴,因为剧烈咳嗽连带着马尾晃动,从指缝中溢出的血已经成为污浊的黑血。 虞知聆刚蹲在他的身前蹲下,墨烛忽然抬眸,一双彻底变为竖瞳的眼眸是浑厚的金色,眸底酝酿着风暴,但虞知聆觉得,那更像是杀意。 直面男主的恨,她一个书外世界穿来的人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直接愣在了原地。 墨烛在此刻别过头又呕出污血,接连几天除邪没有停歇过,此刻蛊虫又再次发作,他还是扛不住了,身子一晃朝前坠去。 虞知聆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他,少年的下颌砸在她的肩膀上,磕得她有些闷疼。 她摸了摸他的脑门。 鉴定完毕,七分熟。 很烫很烫。 而此时,识海里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男主蛊虫发作,黑化值加深,世界稳定进度倒退,宿主功德-10,当前功德值20点。】 虞知聆:“……” 虞知聆:“???” 虞知聆大声反抗:“我不服!” 任务是她做的,蛊虫又不是她本人下的,好事没轮到她,锅是一个也没少背! 系统回复:【请宿主再接再厉。】 虞知聆要气死了。 墨烛的额头抵在她的脖颈处,身上的烫意让人难以忽视,他很虚弱,闭眼的时候少了许多的冷漠,瞧着多了些温和,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而不是方才那位沉稳到好像活了几百年的人。 如果忽视他肌肤下涌动的蛊虫的话,俨然就是幅岁月静好的睡美男图。 虞知聆看了会儿,气得哼哼了两声,但还是小心托着他站了起来,往执事殿的偏殿而去。 *** 墨烛醒来后,鼻息间萦绕丝丝缕缕的兰花香,以往每次蛊虫发作后,他从昏厥中醒来,体内会感到彻骨的灼烫,沿着每一根经脉游走。 可如今,他的丹田被一股灵力包裹着,强大温和的灵力游走在他的经脉中,滋养着上千的经脉,冲刷了蛊虫的滚烫。 这是回春丹,是中州万颗上品灵石也难买到的上品疗伤丹药,可以暂时压制经脉。 每次他的蛊虫发作会疼上几天,可这次,蛊虫被回春丹压了下去,倒是没感觉多疼。 她倒是当真舍得给他用这种仙丹。 肺腑一阵翻涌,那股血气直冲向喉口,墨烛掀开被子捂住嘴低咳,声音压得很低,已经竭力克制,但乌黑的血还是沿着指缝落在地砖,那是他被驱逐出体的余毒。 墨烛抬起手腕擦了擦下颌上挂着的血珠,外衣被脱去,身上沾染的血也被清理干净,躺着的床褥柔软绵实,床头小柜上放了个小香炉,燃的熏香是安神香。 他的视线缓缓上抬,雕花屏风前放了个小案,一人伏趴在上面,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桌上。 少年面无表情下床,步子很轻,蛇类最擅长隐匿踪迹,他走近她,悄无声息,像一条正在捕猎的蛇。 第9章 缓缓、谨慎、又充满杀意地靠向自己的猎杀对象。 垂下的手翻转,掌心凝结出一根棱角分明的冰刃,他也在此刻来到了虞知聆身前,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屋内的光,将伏案酣睡的虞知聆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 墨烛眸无波澜,垂眼看着毫无察觉的虞知聆。 她之前很谨慎,根本不可能有在外人面前放松戒备的时候,如今他都来到她身边了,杀意也并未收敛,可她竟然未醒。 墨烛知道自己不该杀了她,如今杀了她会很麻烦,他的计划被打乱,以后会难走几倍。 可抛开理智,又有道声音在说:杀了她也无所谓,计划难走些,但也不是不能走。 他每一次见她,不都是抱着杀心吗? 冰刃逐渐靠近她的脖颈,甚至刀尖已经抵在了她跳动的脉搏处,她还是没醒。 那就永远别醒了。 “唔……” 一声梦呓泄出。 虞知聆懵懵的,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好像有人将空调温度给她降低了般,她明明记得自己睡觉都是开的二十六度。 好冷,真的有点冷了。 虞知聆蹙眉,嘟嘟囔囔喊了句:“小爱同学,升高空调温度。” 四周鸦雀无声。 虞知聆:“……” 她醒了。 她反应过来了。 墨烛昏迷后,她将他扶到了偏殿,在乾坤袋里找了许久才翻出来能用的丹药,喂他吃了后便守着他,迷迷瞪瞪把自己守困了。 而现在…… “师尊。” 少年的声音在此刻传来。 虞知聆睁开眼,对上一双深若幽潭的眼眸,那眼里好像在笑,又好像没笑。 他如蛇一般退后,毫无声息,冷淡的霜雪气息远离,虞知聆却觉得,自己的手脚发麻,好像被毒气桎梏了一般。 少年身量清瘦却高挑,马尾意气风发,他微微垂首,姿态恭敬。 “多谢师尊照顾。” 虞知聆艰难吞咽,扶着桌案站起身,尴尬一笑:“哈哈,不用……不用谢,你真客气。” 她迈动发麻的双腿往外走,装作平静道:“既醒了,就随为师回听春崖吧,以后不用住在外门弟子处,你是我的弟子。” 墨烛颔首,声音无波无澜:“是。” 他不问为什么,似乎不在乎。 虞知聆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墨烛。 她瞧着很淡定,实际上袖内的手早已攥成拳头。 看过原著的虞知聆颇为了解墨烛,她此刻要吓死了。 墨烛这人,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啊! 他不说话才是最吓人的事情! 原书里,墨烛可是从小时候就掂量着要怎么搞死濯玉仙尊了,当时小小的脑袋里就藏着大大的智慧,此刻她看到墨烛,就像是看到了一把悬在脑门上随时会掉下来的断头刀。 她刚才可是看到了男主藏在手里的刀,在她睡着的时候,男主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甚至…… 都抵在了脖子上。 如果她晚醒一秒。 她醒了,墨烛错过了动手的最佳时机,如今他是打不过濯玉仙尊的,毕竟濯玉是大乘满境修士,是如今的中州第一。 男主一贯能隐忍蛰伏,绝不是冲动之人。 她只能装作镇定,不能让他看出来,此刻她压根不知道怎么用灵力,否则一旦在他面前呈现弱势,他是真的会杀了她的。 她期望……墨烛没有看出来她的不对劲。 一路静悄悄,两人沉默不语。 回到了听春崖后,虞知聆正要寻个理由先遁了,便听到身后一路没有动静的少年率先开口。 “师尊,您既然说要教弟子修行,弟子有招剑式不懂。” 虞知聆缓缓顿住,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小崽子……不是吧…… 可下一刻,墨烛打碎了她心底那点希冀。 少年声音柔和:“不知师尊,可否和弟子过过招,亲手教教弟子?” 第4章 她简直是强得可怕 墨烛说完这句话便没有继续开口。 濯玉仙尊喜静,所以听春崖只有她一人居住,这里鲜少会有外人来,而此刻空旷的山头只有她和墨烛两人,安静到只能听见风声、蝉鸣声、以及她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声。 虞知聆深吸口气,这会儿也明白了,墨烛定然是怀疑了。 他对她起了疑心。 方才她睡着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墨烛的靠近,这对于一个大乘境修士来说是致命的暴露,墨烛也察觉到了她周身威压的削弱。 虞知聆不是濯玉,没有濯玉仙尊那般强大的威压,也没有濯玉仙尊的警惕性。 慌乱的心跳之后,是少年悄无声息的靠近,清冽的声音也随之逼近:“师尊,你不愿意吗?” 他来到了她的身后。 虞知聆要吓死了,手都在抖,强撑着转过身,端起笑意问:“今夜夜色太深了,想必你也累了,若不明日再来?” 起码先把当前撑过去,今晚她想想办法,实在想不出来办法,明天一早就去燕山青那里躲躲,但起码给她个反应的时间啊! 墨烛依旧在看她,他身量实在是高,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少年几乎将她拢在自己的阴影当中,压迫感十足。 “师尊,如今不过戌时一刻,还未到颖山宗 第10章 宵禁时分,弟子这招实在是学不会,师尊剑法乃中州第一……” 他眸色陡然一沉,在虞知聆强装镇定的目光中,反手召出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 “弟子,着实想要讨教一番。” 剑花一闪而过,他的动作快到虞知聆根本看不清,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尖已经朝着面门捅来,虞知聆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救救救命!! 生死一线,前所未有的危机袭来,虞知聆的大脑宕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明明很是慌乱,可在墨烛的剑距离脖颈不足半寸之时—— 强大的威压自她的周身迸发,一柄墨青色长剑从屋内飞出,虞知聆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下意识做了反应,足尖轻踮,身子一掠跃上青阶之上,单手接住了那柄墨青长剑。 她横剑一挥,剑气排山倒海朝墨烛斩去,卷起狂烈的冷风呼啸而去,黑衣少年侧身躲开,身影一晃在另一处落地。 她站在青阶上,墨烛立于阶下。 他微微仰头,轮廓线条清晰利落,肌肤被月影映衬到几近剔透。 而高处的虞知聆一身青衣,姿容清冷,剑气卷起她的发尾,周身的灵力强大,那是他白日没有在她的身上感受到的气息。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剑,眸色平静,唇角微弯:“师尊的逐青剑,果真名不虚传,只是过去这十年可从未见过师尊用逐青。” 虞知聆神色未变,握剑的手依旧平稳,但另一只手却在袖中抖成了筛子。 刚才飞的是她吧! 挥剑的是她吧! 啊啊啊她简直—— 强、得、可、怕!!! 虞知聆心里的小人上蹿下跳,压住疯狂上扬的唇角,端出淡然的声音回应墨烛:“嗯,今夜夜色深了,先休息吧。”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召出了逐青剑,身上这股莫名的灵力波动又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她为何会挥出那般强大的剑气。 但虞知聆明白,一次可能是美好的故事,若墨烛再来第二次,那可能就是遗憾的事故了。 她装作平淡的模样,收起剑便要离开,可墨烛却并未打消疑心。 “师尊,可是弟子的剑招还未领悟,不若师尊与弟子过这一剑,让弟子看个清楚?” 墨烛笑意淡去,黑眸冷淡:“弟子不懂,何为——撼星辰?” 话音落下,墨烛再次上前,在灵力的催发之下,手中的银白长剑化为一道流光,爆发的威压全然不是金丹期可以有的实力。 不是吧还来! 救救救命啊! 虞知聆瞳仁微微骤缩,看到他眼底的凛然杀意,心里一片慌乱,被凛然的剑气吹到下意识闭上了眼,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还击,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挥出的那一剑。 可在闭上眼的刹那间—— 耳边的风声、簌簌剑声、狂烈的冷风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却忽然消失,她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金光运转的世界。 黑暗之中金光从微弱到明亮,串联成一条条金线,盘旋交错缠绕起来,包裹成蛛网将她缠在其中。 与此同时,识海里还有道空旷的声音传来。 “小五,不要怕,你感受它。” 感受它。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听这道声音的话,好像她说的都是对的。 她想要去触碰那些金线,去感受它们,金线从她的身体中穿过,那些力量游走她的四通八达的经脉当中,微弱的光在她的周身浮现,为她驱散黑暗。 随着这道光芒的出现,眼前出现了一行行经传符文,这些她明明不懂的字排列组合在一起,晦涩的剑法心招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惊奇地发现,那些竟然变成了简单易懂的话。 她可以听明白,可以看明白,可以记住每一句话。 《太初剑法》《颖山剑法》《归元心经》…… 涓涓细流游走过她全身的经脉,直到汇聚在丹田。 而后,虞知聆睁开了眼。 墨烛的剑招已经到了眼前。 透过带着杀意的剑招,她看到了少年冰冷森寒的面容。 墨烛握紧了手中的剑,虞知聆只闭眼了一息,但他的杀招也只需要一息功夫就能到她的眼前。 当剑招抵达虞知聆的命门之时,她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 左手横剑肃然一挥,剑气偏锋侧进,与他的剑招相撞,以不容反抗的姿态将其击碎,骇然的剑意将墨烛逼退至远处。 万千星芒溅落,炸开的威压裹挟风暴朝墨烛袭来,他不躲不闪,淡然看着剑气聚成卷云来到面前,在即将撞在他身上的时候,忽然炸开。 点点萤火倒钩般落下,像是万千繁星从云端坠落。 这些剑芒在他面前落下,透过朦胧的光亮,墨烛瞧见了高处的虞知聆。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姿态睥睨,五官在月影下冷淡到极致。 他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青衣仙人,她来到他身边,将浑身血污的他抱在怀里,牵着他的手来了颖山宗。 彼时墨烛觉得,她是这中州最美好的人,他想要永远追随她、忠诚她、信任她。 可后来,她变了,不再穿青衣,不再笑,不再教他修炼。 他对她的一切仰慕都在日复一日的刀割辱骂中破碎,在一日又一日的蛊虫折磨中,转化为了彻骨的恨意。 濯玉仙尊,仙人之姿,却并未生一颗仙人之心。 第11章 当那些星芒全然落下,青阶之上的仙人淡声开口。 “这招名唤撼星辰,剑气破开之时,犹如万千星芒坠落,若你登渡劫巅峰,以此招斩星辰也未有不可。” 墨烛擦了擦侧脸上被剑芒划上的伤口,血水沾在指腹,他并未在乎,收起剑拱手行礼道:“多谢师尊出手,弟子谨记。” “嗯,下去吧,你的房间在旁边的小院。” “是,师尊。” 墨烛颔首应下,转身离开,目光并未在虞知聆身上停留,而是看了眼她垂下的右手。 走出小院后,他找到了虞知聆为他安排的房间,站在拱门前,却并未推门进去。 墨烛长睫半垂,从院墙上探出来的一截树枝刚好在脸前不远处,月影透过枝干落在少年的侧脸上,盖住一半的面容,斑驳的树影后隐约透露出冷若寒冰的眼睛。 他方才没看错,虞知聆抬剑的时候,衣袖下滑,腕间挂了个镯子。 她之前可从来没戴过这个东西。 *** 送走煞神徒弟,虞知聆若无其事回到屋内。 屋内只有她一人,确认院中没有人之后,虞知聆双手紧攥无声跳了起来。 她简直是太厉害了!!! “系统系统,你看到了吗,你看到我那一剑——不,两剑,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系统依旧没理她,冷漠的人机只有在触发任务的时候才会出现。 虞知聆也不生气,喜滋滋坐下,紊乱的心跳尚未平息,一半是被男主吓的,一半是方才被自己帅到的。 她摊出手,纤长的手细白如玉,但指腹和虎口生了薄茧,食指指节有些微曲,这是一双练惯了剑的手,所以濯玉其实也有用功练剑? 这样一个人,会是原书里对墨烛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吗? 虞知聆的心绪渐渐沉下,又忽然想起来方才出手之前听到的那道声音。 很温柔,是个女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原身已经死了,那不可能是原身。 那道声音出来后,虞知聆闭上眼之时,就好像如有神助,明明外界只过了一息,她却好像在识海中待了一天。 濯玉仙尊过去学习的剑术和经纹符篆,全部涌入她的识海当中,虞知聆在刹那间学会了这个世界的字、领悟了那些晦涩的剑法心决、学会了如何操控她手中的这把剑。 她抬起手上的长剑。 剑身细长,整体像是墨青色的玉石打造出来的剑,这把剑名唤逐青,是濯玉仙尊的本命剑,随她一起名扬中州,濯玉用这柄剑坐稳了中州仙尊的地位,斩了不知道多少奸恶之辈。 虞知聆凝神,学着方才在识海中看到的那样,调动灵力汇聚在逐青剑身之上,单手挽出个利落的剑花。 很熟练,就好像冥冥之中,她已经用了这柄剑千千万万次。 为何她没有濯玉的记忆,却知晓如何动用灵力? 虞知聆也想不明白。 她端起茶喝了几口,这茶是下午走之时泡下的,已经凉了,但她本来 也不讲究这些,什么都能喝。 刚喝完茶,虞知聆叹了口气,撑着下颌呢喃:“修为能使了,接下来就得去镇压四杀境了……” 话音刚落,脑海中机械的声音忽然响起。 【叮,支线任务触发:请宿主前往镇压四杀境,任务完成奖励功德值50点。】 虞知聆一个激灵:“我的任务不是帮助男主成为卷王吗,怎么还有支线任务啊!” 系统这次没有当哑巴,它充当一个说明书,用人机声线回复:【宿主的主线任务是帮助男主修炼,增强他的男主气运,主线任务是为了维护世界稳定,从综合方面来看,世界稳定需要多方面评估,而世界稳定不仅与男主个人有关,还与很多事情都有关系。】 她第一反应是要加班,一个人还要打两份工?! 可第二反应却是,不对啊,那岂不是功德值更好攒了? 单单督促男主修炼,功德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五千,但是做一系列支线任务,双线并进,似乎比之前要快上很多。 虞知聆猛拍桌子:“行,我答应!” 五十点功德值,那就是五十年寿命。 而且镇压四杀境本就是濯玉仙尊的职责,她如今是濯玉仙尊,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错? 任务是要做的,同时她也要做双全准备。 如果墨烛提前修到可以碾压她的程度,她的功德值还没攒够,那她要怎么跑路? 所以—— 得想办法洗白一下自己。 虽然很难,但得努力,不说让男主原谅她,起码让男主在刀她的时候多犹豫犹豫,兴许犹豫到最后就不刀了呢! 理想是很美好的! 虞知聆翻出一个新册子,麻溜趴在桌案上,提笔写下大字。 ——《反派师尊活命手札》 今晚,她要为了自己的小命努力! 第5章 合格的徒弟是会自己打工的…… 第二日,巳时刚过。 墨烛结束了今早的练剑,沿着山路往下走。 刚走到自己的小院前,便瞧见一人在门外站着。 身量笔挺高大,乌发一丝不苟用玉冠高束,周身气息庄重肃穆,举止之间全是高位者的矜贵。 墨烛拱手行礼:“见过掌门。” 第12章 燕山青看了过来,瞧见是墨烛后神情一松,走上前扶起他的手,看了看墨烛的脸。 “气色还好……听说你昨日昏迷了,是因为什么?” 墨烛眼底晦涩滑过,情绪转变很快,顷刻间又是那个规矩守礼的颖山宗弟子。 “无事,劳掌门忧心了,此次除邪累了些,师尊已经替我疗过伤了。” 燕山青仔细瞧了眼他周身,看出了些回春丹的气息,这种丹药是上好的疗伤仙丹,整个中州能用得起也就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虞知聆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应当是虞知聆喂他吃了颗回春丹。 燕山青叹气:“你师尊既然招你回来,也允你搬回了听春崖,便是知道改过了,过去那些事情是她不对,日后修行若需要什么便尽管开口。” 墨烛恭敬应下:“多谢掌门。” 整个颖山宗只知道墨烛不招濯玉仙尊喜欢,却不知濯玉曾经对年少的墨烛都做了些什么,无知的人在劝他原谅虞知聆,归根到底,燕山青肯对他好,不还是因为他是虞知聆的弟子? 谁人不知,濯玉仙尊从小就是被师兄师姐四个人一起拉扯大的,比他们年纪小了许多岁,燕山青他们都当濯玉是个宝,从小疼着哄着。 都是虚伪之人。 墨烛收回眼。 燕山青又瞅了眼紧闭的院门,浓黑的眉头一拧,语气有些斥责:“都巳时了,她竟还未醒吗,仙盟都来要人了。” 四杀境动荡刻不容缓,晚一刻都有可能逃出来无数魔族。 墨烛没说话,这种事情不是他可以掺和的,但燕山青却看了眼他。 “你进去唤她一声,便说我在外面等着,让她尽快起身。” 墨烛下意识蹙眉:“这不妥,师尊是女子。” 燕山青挑眉:“站在外面敲敲门便可,她这小院之前不允我进,我也不进去讨她厌烦,你站在院里唤唤她,莫要进屋。” 墨烛没有应声,在燕山青看来好像是碍于男女之别犹豫,实际上他就只是单纯不想去。 里面是虞知聆的地方,是她的住处,是她气息最浓郁的地方,他一点也不想跟她沾边。 不过…… 他想起昨晚那一瞥之时看到的墨青色。 燕山青这边不打算为难墨烛,他既然不愿意,他便也不强人所难。 刚要自己抖着胆进去,便听见墨烛回道:“掌门,我去吧。” 燕山青一愣:“你……” 话还未说完,墨烛已经率先推开门院门进去。 绕过一条长廊后便来到了虞知聆的门前,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敲了敲门:“师尊。” 无人应答。 墨烛很有耐心,又喊了一声:“师尊。” 里面还是没人回答。 墨烛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朝左边走了几步,来到轩窗前,这里离睡觉的榻最近。 虞知聆昨夜睡觉并未关窗,此刻五月,听春崖地势不高,多少有些热,她连床帐都没拉。 榻上的人睡得四仰八叉,一身玄青内衫领口歪斜,锦被只盖住腰间,玉白的脚还露在外面,裙摆被自己踢得凌乱。 墨烛反应过来,迅速别开了眼,没想到她连窗都不关。 他默了瞬,这才抬起手敲了敲轩窗:“师尊。” 虞知聆只想兜头睡上一天,梦里她刚出院,刚去火锅店点了个菌汤锅,正要大吃特吃,耳边不断有个声音回旋播放。 “师尊,师尊……” “师尊……” 师什么师!尊什么尊! 虞知聆翻身捞起锦被捂住耳朵,夹着被子不打算理会。 墨烛余光中瞧见她动了动,以为自己把她叫醒了,然后看见她…… 继续睡了。 墨烛:“……” 他有些不理解,一个大乘境修士的警惕心怎么可以差到这种地步,他都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也喊了好几声,她愣是能睡得下去。 若不是试探过她的修为,的的确确是大乘巅峰的修为,她并未受伤,他还以为她是闭关失败境界跌了。 直到墨烛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喊了一声:“师尊,掌门有事。” 榻上的人没动。 他正要喊第二声,便听见屋内传来的动静。 虞知聆忽然翻身坐起:“大师兄来了?” 墨烛转过身背对虞知聆,淡淡应了一声:“嗯。” 虞知聆还坐在榻上,昨晚上花了一个时辰写她的洗白手册,后来把自己写恼了,又提剑出门玩了几套剑法,精力耗尽后着实有些困。 她懵懵问了句:“几点了?” 外面的墨烛皱眉。 “几点了”是什么意思? 问的难道是时辰吗? 墨烛回应:“巳时一刻。” 巳时一刻,那也才九点十五,她又躺了下去,虞知聆捂住被子有些痛苦。 你们修真界都起这么早吗! 像她这种昨晚刚熬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的,中午十二点起才是正常的吧! 墨烛没听到她回应,又说了句:“掌门来了,师尊。”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来。” 虞知聆只能被迫和自己梦中的火锅告别,向上天祷告,希望她今晚做梦可以吃到火锅,而不是让这小崽子来打扰她。 她看了眼床尾桌案上的书册,气得牙痒痒,拿了个布巾把她的失败作品盖住。 第13章 墨烛背过身,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虞知聆下榻了。 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心下的疑虑越发深重。 虞知聆似乎……比他三年前见到的人变了许多,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变得奇奇怪怪。 没有杀心、没有冷脸、没有警惕心。 心下思绪很乱,直到某刻,房门被打开。 墨烛循声看去,虞知聆脸上还挂着水珠,应当是刚洗完脸。 今日穿的是偏明亮的黄绿色,乌发随便用玉簪挽了一下,连个珠花都没簪,瞧着格外素净。 小脸不施粉黛,五官更显剔透。 虞知聆看了过来:“墨烛,你何时来的?” “巳时整。” 那就是来了许久了,估计一直 在喊她起床,虞知聆如果不做噩梦的时候,睡眠质量倒是挺好的,没有烦恼,睡得贼香,有时候要定上好几个闹钟才能喊醒自己。 她尴尬一笑:“这样啊,哈哈,昨晚师尊有些累,今早赖了会儿床。” 虞知聆小心翼翼观察男主面上的表情,并未看到旁的情绪,他冷静得像个修无情道的,看不出来一点情绪波动。 她心下松了口气,猜是昨天出的那一招让墨烛暂时打消了疑虑,没有十足的把握,应该不会出手刀她。 可虞知聆如今也猜不出来墨烛到底修行到什么境界,他昨天出的那一招不像是金丹期可以打出来的。 “师尊,掌门在外。”墨烛又提醒了句。 “啊?哦哦好,我知道了。” 虞知聆回过神来,猜到是燕山青让墨烛进来喊她的,讷讷点头收回目光,捋了捋凌乱的鬓发,转身往外走。 墨烛跟在她身后,如今日头正旺,视线比昨晚好上许多。 有些昨晚没瞧清楚的东西也看了个清楚。 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个蛇镯,是腾蛇蛇镯。 那上面缠的正是腾蛇。 墨烛掩住眸底的晦涩,随虞知聆一同去了院外。 燕山青等候已久,瞧见虞知聆出来后勾唇嘲讽:“濯玉仙尊大忙人,还需得你弟子去叫你一刻钟才醒。” 虞知聆当然听出来是嘲讽,眯着眼笑了下:“昨晚睡晚了,以后不会了,大师兄久等了。” 她对燕山青有种莫名的亲近,好像冥冥中知晓,燕山青似乎很关心她,所以说话间也会无意识带了些嗔,像是在撒娇一般。 燕山青神情一僵,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蜷,声音都不自觉轻了许多:“既醒了应当知道我来是为何事。” 虞知聆点点头:“四杀境一事?” “嗯,凌霄仙尊在除邪,朔寒仙尊已经赶去,他一人忙不过来,你尽早去。” 虞知聆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四杀境结界动荡,很容易逃出来魔族。 “好,我现在就去。” 她说完就准备走,昨晚练了一晚上灵力,她的接受和适应能力很快。 “等一下。” 燕山青叫住了她。 “大师兄还有事?” “让墨烛跟着你去。”燕山青将一直沉默候在旁边的墨烛拉了过来,“他是你的徒弟,另外两位仙尊的徒弟都随着去过四杀境,为日后与中州世家弟子们竞争仙尊之位做准备,唯独你没有带墨烛去过。” 虞知聆听明白了,仙盟三位仙尊的位置每三百年一换,从中州世家的弟子们中挑选合适的人,最后一项选拔似乎就是去往四杀境。 寻常弟子很难接触到四杀境,但三大仙尊的徒弟们可以跟着自己的师父去,学习如何镇压四杀境,这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墨烛的天赋在中州世家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也是日后接替三大仙尊之位的候选人,可濯玉不教他修行,也没带他去过四杀境。 “呃……大师兄……”虞知聆有些为难。 墨烛倒是没什么情绪。 燕山青见她支支吾吾又恼了:“怎么,你是墨烛的师尊,这孩子天分好,即使是妖身,但颖山宗除了你之外,可无一人对他有偏见,你作为师尊是偏见最大的一人,虞小五,你若是不愿意担好这师尊的责任,便将他交给其他长老教习,百年内他必入大乘。” 虞知聆当然不是不愿意教他修行,而是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这位男主,尤其跟他单独相处,总觉得或许下一刻便会露馅。 可她还没开口解释,识海里熟悉的机械音又再次传来。 【叮,主线任务触发:请带墨烛一起去四杀境,并教会墨烛镇压四杀境之术,为下一任仙盟仙尊选拔做准备,完成任务可奖励功德100点。】 虞知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迅速反应过来系统说的什么意思。 一百点功德值听起来不多,但换一下计量单位,那就是一百年寿命! 去镇压一次四杀境,主线和支线任务并行,总共一百三十点功德值! 墨烛眸光微敛,盯着虞知聆欲笑不笑的唇角看,不懂她为何明明想笑,却又忍住不笑,好像分裂一般。 “虞知聆,你到底带不带——” “带,带!” 虞知聆一把扣住墨烛的手腕将他拉了过来:“大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教墨烛如何镇压四杀境,他以后必定能入仙盟!” 燕山青抿了抿唇,又看了眼虞知聆一旁站着的墨烛,还是第一次从墨烛这孩子的脸上看到类似惊讶的情绪。 第14章 即使情绪很浅很浅,好歹不是之前那副假人模样了。 “行,你们注意安全,晚上早些回来,莫要在四杀境过夜。” 燕山青叮嘱了几句。 他一走,这里又只剩下师徒两个。 墨烛垂首,目光落在虞知聆扣着自己手腕的手上,她的指腹有些剑茧,掌心贴着他的手腕。 是温暖的体温。 墨烛忽然觉得手腕像是被烫了一下,用了力气挣开虞知聆的手。 一直沉浸在任务构思的虞知聆回过神来,瞧见墨烛退了几步离她稍远些,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刚才碰到了他。 啊…… 男主恐怕已经想冲进水池边拿钢丝球搓掉一层皮了吧。 虞知聆尴尬笑笑:“不好意思……先,先去四杀境吧,尽快办完这件事。” 墨烛敛下心里的戾气,“是,师尊。” 虞知聆走在最前面,他依旧跟在她的后面,风一吹,她身上的香气顺着风丝丝缕缕萦绕在鼻息之间,墨烛闻不出来这是什么香,但与之前有些不同。 虞知聆过去喜欢熏芙蓉花香,可昨日他们见面之后,他好像就没闻到芙蓉花味。 墨烛盯着面前的人,她真的变了很多。 究竟是什么,会让一个人不仅变了着装习惯,甚至说话的语气、周身的气息,这些都变了。 燕山青提前准备好了芥子舟,虞知聆登上去后左右打量,好似格外好奇的模样,摸摸这里碰碰那里。 墨烛抱剑跟在她身后,当芥子舟忽然腾飞,虞知聆没站稳晃了一下。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却瞧见他这位中州第一的师尊不长记性,反而兴奋登上芥子舟最高处,趴在栏杆上伸出手,触碰那些厚重的云层。 “墨烛墨烛,云里有水啊!” 虞知聆回过头,摊开刚才触碰过云层的手,掌心像是过了个雨幕一般。 墨烛看着她的眼睛,她生得很好看,一笑的时候当如春风拂过冬雪,原先冷淡的五官也因此多了许多温暖。 他有些不解,不过是坐了个芥子舟而已,至于这般欣喜? 可虞知聆很激动,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在这位小主角面前装装样子。 她上辈子心脏不好,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不能熬夜、不能吃刺激的东西、不能玩过山车,不能大笑不能奔跑,很多事情她都做不了,甚至学校都没去过几年。 大部分时间都在住院,只有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会戴好手环,回到自己的小窝里住一段时间,医院太压抑了,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很不喜欢。 可即使回到家,身边也没有朋友,只有网友阿归陪着她。 她靠在栏杆上,芥子舟的速度很快,雾霭云层在身边经过,吹拂过她的脸颊,周身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虽然很冷,但是这种自由感是从未体会过的。 虞知聆闭上眼,任由穿梭而过的冷风刮在脸上。 墨烛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虞知聆完全没有戒备,如果墨烛想要这时候给她一剑,成功的概率很大很大。 少年喉结微微滚动,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看了许久,在虞知聆忽然扭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错开目光望向远处。 虞知聆背靠栏杆,抱胸笑着打量他:“带剑法了吗,一日一本剑法,可有记得我们的约定?” 墨烛心下反驳,他哪和她有什么约定,分明是她单方面立下的。 但侧过头与她对视之时,那些话却又被自己咽了下去,不管是做戏还是被迫,起码现在他确实需要扮演她的好徒弟。 墨烛点头:“嗯,带了。” 虞知聆眯眯眼笑道:“可有不会的?” 少年请大胆说出你的想法,快来问她吧! 经过昨晚,她觉得自己现在强得无敌! 上知天文下知地 理,可以教墨团子修炼,也可以跟他过招,斩妖降魔无所不能! 墨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罕见地沉默起来。 她还真的要教他修炼? 中州第一人,教他一个妖修炼? 虞知聆上前了一步,笑眯眯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卷书册:“那不如先学这本,这本《青莲心诀》是金丹修士进境之时所修行的,对你的归元道有很大的帮助。” 墨烛的目光又下滑到她手上握着的那卷书册上。 确实是《青莲心诀》,这卷书册他没有学过,藏书阁中没有,这套心法很多年前就被濯玉拿走了。 虞知聆盘腿在甲板上坐下,翻开书册嘀嘀咕咕:“修剑先修心,昨晚我看过了,这卷心法还不错,分为七个境界,你如今金丹期应当只能领悟到第四重……不过没关系,凡事都要有个过程,循序渐进嘛。” 她毫无形象在甲板随地坐下,这边的风很大,芥子舟飞行的速度非常快。 墨烛忍不住开口:“为何不回去?” “啊?”虞知聆懵懵抬眸:“你说船舱里面啊,空间太小了,不觉得外面空气很清新吗,吹吹风多好。” 她又开始笑起来,也不知道一天哪里那么多开心的事,偏生这笑还瞧不出来半分的虚假,像是真的欢喜一般。 墨烛收起剑席地坐下,虞知聆美滋滋正要装一番为他讲解心法,濯玉仙尊似乎什么都会,这本心诀虞知聆看一眼就知道怎么练的。 但少年却主动将心诀接了过去,沉眉敛目翻开第一页。 第15章 他看书的时候很快,几乎一目十行,虞知聆还愣愣的时候,墨烛就已经看完了。 虞知聆眨眨眼,期待他问出自己的困惑,好让她发挥一下。 然后就看见少年闭眼,浅淡的金光从周身浮现,他俨然已经进入了冥想的境界。 虞知聆:“……” 啊? 这就看懂了? 不是,你们天才都直接现学的吗!置她这个师尊于何处啊! 她昨天还为了今早的教习,特意备了一个时辰的课呢,连个发挥的机会都不给吗! 可是一刻钟后,脑海里传来系统播报声。 【叮,男主修得《青莲心诀》第一重,宿主功德+10,当前功德值30点。】 两刻钟后。 【叮,男主修得《青莲心诀》第二重,宿主功德+10,当前功德值40点。】 虞知聆:“……………” 虞知聆躺在甲板上仰头望天。 她想开了。 合格的徒弟是会自己打工给师尊赚功德值续命的。 她虞知聆—— 现在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6章 好孩子,真棒! 从颖山宗到四杀境,需要两个时辰,墨烛两个时辰内学会了《青莲心诀》的五重境,只差最后两重境。 芥子舟刚到四杀境,墨烛便睁开了眼。 丹田内波动的灵力缓缓平息,《青莲心诀》被虞知聆握在手里,她闭眼躺在甲板上,呼吸规律。 墨烛凝神感知,才发现…… 她睡着了。 在那一刻墨烛忽然有种荒谬的想法,虞知聆是不是被人夺舍了,不然怎会行事如此奇怪,明知道他和她有过节,还敢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放松戒备,是笃定了他不会动手? 墨烛搭在膝盖上的手微蜷,薄唇紧抿,并未出言喊虞知聆。 她也不嫌甲板硌得慌,毫无形象睡得很香,稀碎的日光落在脸上,小脸熏得微微红润,睫毛浓密卷长,盖在眼睑上像把小扇子一般。 墨烛一动不动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青衣仙子,好像他这十年的经历都像是一场梦一般。 虞知聆砸吧砸吧嘴,嘟囔说了句什么,墨烛没有听清。 他有些好奇,想知道她梦到什么了,睡得这般香,在这么坚硬的地板上都能酣睡。 墨烛微微俯身,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凝神听她梦呓。 “七分糖……加冰……” 墨烛:“……?” 她好像又跟谁吵起来了,忽然一个巴掌拍在了甲板上,梦呓的声音也大了些:“为什么不能喝冰的,我就要喝!” 墨烛:“……” 虞知聆在此刻睁开了眼,是被疼醒的,掌心拍在甲板上着实有些疼。 她眨巴眨巴眼睛,墨烛也眨了眨眼,没想到她醒的这么快。 双目相对,墨烛忽然后退坐直了身体,又皱起了眉头:“师尊,弟子无意冒犯,四杀境到了。” 虞知聆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还在吧,是还在吧! 在这小崽子面前睡着了,她竟然还能囫囵醒来,没有东一块西一块的? 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是奇迹! 虞知聆利落坐起来,直接弹跳起步,瞬间拉开了与墨烛的距离,他还在甲板上坐着。 “四杀境到了?那快去吧,早些处理好也好回去。” 她转身就朝芥子舟下走,脚步迅捷,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跑得格外快。 墨烛起身,捡起虞知聆落下的《青莲心诀》,方才翻得太快,如今仔细看了下,才发现有些页数里面标注了些小字,墨迹很新,应当是最近标的。 她说提前看过这本书,是真的想教他修炼吗? 墨烛敛下神色,将心决收了起来。 *** 虞知聆拍了拍心口,一直到下了芥子舟后,心跳才算是平稳下来。 她知道墨烛有多恨这个师尊,恨到杀了反派师尊后竟然失去了未来的方向,自甘堕落下了魔渊。 虞知聆要阻止这件事,那就必须削弱男主对她的恨,让男主找到自己的大道,而不是一心扑在仇恨之上。 此刻离原书结局还有十年,十年时间她要怎么洗白? 虞知聆捂住脸无声嘶嚎,给她这么一个天崩开局,她真的太太太难了! “怎么,没脸见人了?” 陌生的男声从斜对方传来,语气里带了嘲讽。 虞知聆急忙拿下手。 说话的是个身披鹤髦的白衣青年,姿容霜雪般清透,神情淡漠,一头白发仅由一根玉簪束起,垂下的发柔顺披在身后。 明明是五月的天,他却穿了身寒冬腊月才会穿的鹤髦,面色也苍白如雪,瞧着有些病恹恹的模样。 不知为何,虞知聆的识海里下意识冒出了这人的名字,她直接开口:“云祉,好久不见。” 语气颇为熟络,好像已经喊过千千万万遍。 对面的人一愣,瞳仁微颤,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退后一步皱眉看她。 “别套近乎,不是你说不要再联系了吗,这么多年都未喊过我名讳。” 虞知聆:“……” 云祉别过头,耳根微微红润,握着折扇的手捏紧,骨节泛白。 “四杀境一事本也有你的责任,别以为套近乎就能不干正事了,此次照檐有事未来,我一人应付不来。” 第16章 好吧,虞知聆猜出了他的身份。 朔寒仙尊,云祉。 另外一个是凌霄仙尊,邬照檐。 可虞知聆也觉得奇怪,原书里这两位仙尊出场之时和濯玉仙尊一样,都只写封号,并未道出真名,所以虞知聆看书的时候并不知道濯玉仙尊和她同名。 但是方才她竟然喊出了云祉的名字,这段记忆也很莫名其妙,就如同昨晚她忽然领悟的那些剑法一般。 虞知聆一直未回话,云祉以为她不愿意,心下更是恼火:“虞知聆,当初继任仙尊之位的时候,你可知自己说过什么话?” 虞知聆回过神来:“啊?” 云祉恨铁不成钢:“罢了,我又何必跟你说这些,自讨没趣。” 虞知聆:“…………” 她又干了什么啊! 云祉目光一瞥,落在虞知聆的身后。 “那是你的徒弟吧,叫墨烛。” 虞知聆回头看去,一人正沿着林间小道走来,黑衣翩跹,神情淡漠,虽只是个少年郎,但身量却高挑挺拔。 “这般年轻就结丹了,在中州倒是少见。”云祉的声音带了赞赏:“他的天赋不输当年的你,若你好好栽培,他应该会是下一个仙盟仙尊。” “可是师尊,他是个蛇妖……” 一个少年音又响了起来。 身旁来了个少年郎,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金服,剑眉星目,少年意 气蓬勃。 这人虞知聆认识,云祉的大弟子,名唤述风,经常跟着他出场。 墨烛也在此刻来到了虞知聆身后,自然听见了述风的话。 云祉斥责:“闭嘴。” 述风从小被惯大,此刻更是不服气:“弟子又没说错,一只蛇妖怎么可能当仙盟的仙尊,谁不知道他们妖族当年做了什么,他一只妖血脉低贱,就不配进中州世家——” “述风!” “闭嘴!”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落下。 云祉刚想训诫自己这徒弟,便被虞知聆打断了话。 他怔愣看去,感受到了虞知聆泄露的威压,她是真的生气了。 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生气,威压让述风脸色一白,胸腔气血翻涌,唇角溢出鲜血,云祉蹙眉,急忙拂袖挥出灵力护住他,将虞知聆的威压挡了回去。 云祉声音冰冷:“述风,道歉。” 述风抬眼看了眼虞知聆和墨烛,那少年郎倒是没恼怒,只是好像对虞知聆的袒护有些不解。 但虞知聆的脸色很冷,她生得就冷淡,如今看来着实吓人。 述风自知理亏,低头拱手行礼,恭敬道:“濯玉仙尊,墨道友,是弟子失言,无礼在先,向您二位道歉。” 虞知聆也不知自己那莫名的怒气是哪里来的,理智回来后瞧见僵硬的局面,i人属性又发作了。 “你……知错就好,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 述风擦去唇角的血,再次赔礼:“是,述风知错。” 云祉摆了摆手,让述风退到了身后。 他看了看虞知聆,又看了眼虞知聆身后的墨烛:“进去吧,早些处理好。” 他一走,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虞知聆没敢回去看墨烛什么表情,轻声咳了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吧,去办正事。” “是,师尊。” 她走得慢,墨烛作为弟子不能走在她的前面,便跟在她身后。 墨烛自诩自己知晓虞知聆的全部面貌,可这次回来颖山宗,短短两天,他便越来越看不透她。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走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一个都没猜对。 墨烛这边思绪混乱,而虞知聆已经快冷死了。 四杀境地处西境,在密林深处,一靠近便能感受到强大的结界威压,这里曾经是战场,埋葬了不知道多少白骨,煞气和阴气都格外浓重,如跗骨之蛆般攀附着进来的人。 虞知聆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随着一路往里走,墨烛跟在她身后,瞧见她拢了拢袖子,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直到云祉停了下来:“到了。” 他们走到头了。 就好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一般。 他们现在已经进了四杀境的最深处,兴许是因为四杀境的阴气滋养,这里的树木高耸参天,透不进来一丝阳光,明明外面是白日,里面却是昏暗,尤其是四杀境深处。 面前竖着一块石碑,血红大字龙飞凤舞——四杀碑。 而四杀碑后,宛若大地被凿出了深坑,千仞悬崖,黑雾弥漫,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沉,只能感受到一股股阴沉的魔气盘旋萦绕,却又无法越过四杀碑冲向外界,被无形的屏障阻拦在内,阻拦的便是四杀碑的结界。 那是魔渊,魔渊是通往极北魔域的通道,魔族要进中州,只能从魔渊出来,而魔渊被四杀碑镇压,四杀碑外还有个遍布除魔杀阵的四杀境。 如今,四杀碑上隐隐爬出了一些裂纹。 云祉道:“前日四杀境忽然动荡,我便寻来,发现四杀碑上出现裂纹,你可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虞知聆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整个四杀境很大,最深处竖立着四杀碑,四杀碑是由几个三宗四家的长老大能们合力立下的,可以说四杀境内的四杀碑才是真正镇压魔渊的东西。 四杀碑里布有上万种防御阵法,不乏已经失传的上古阵法,集合了数百位大能的全部修为,它只要在,任凭魔渊内的魔族怎么动荡,都不可能闯出来。 第17章 云祉神情沉重:“我来的时候四杀碑已经裂了,四杀境外的结界也有被魔气撕过的痕迹。” 虞知聆明白他的意思:“中州有魔族。” “是。”云祉偏头与她对视:“并且修为不低。” 述风探头看了眼魔渊,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扔有种被万双眼睛注视的感觉。 他抱了抱胳膊,小声询问:“可是那魔族到底是怎么闯出来的?” 云祉看向墨烛:“你呢,以你所见是为何?” 虞知聆看过去,述风也将目光投向墨烛。 一直沉默的墨烛终于没办法当个哑巴了,淡声回道:“魔族并未闯出来,是有人闯进来。” 云祉问:“为何这般说?” 墨烛面色平静,淡声说道:“四杀碑并未完全碎裂,魔渊里的魔族就出不来,但四杀境外的结界有被撕裂的痕迹,四杀碑又有碎裂的迹象,说明有人从外闯进来,想要毁坏四杀碑放出魔渊里的魔族。” 述风听得愣愣的,挠了挠头:“啊?” 云祉眉梢微扬,含笑问他:“你确定?” 墨烛点头:“确定。” 云祉又看向虞知聆,后者微微仰起下颌,一脸骄傲。 “你这弟子不错,比述风聪慧些。” 述风瘪嘴反驳道:“师尊,不带拉踩的啊。” 虞知聆有种炫耀自家孩子的感觉,拍了拍墨烛的肩膀,语气骄傲:“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这熟稔俏皮的语气让云祉和墨烛都愣了瞬,二者神情不约而同的复杂。 虞知聆往墨烛手里塞了个东西:“奖励你的,回答正确!” 墨烛:“……?” 他垂眸看去,他的掌心躺了个裹着糖衣的果糖,腾蛇一族的嗅觉灵敏,墨烛轻易便能闻到甜腻的梨香。 虞知聆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发,微扬下颌弯眼笑道:“好孩子,真棒!” 教徒弟就像是带孩子,要张弛有度,赏罚分明,时刻践行鼓励式教育,以促进培养孩子的自信心和独立性为远大目标,简而言之就是—— 夸夸夸、奖奖奖,绝对不能打压体罚! 这样才能带出优秀的孩——不,徒弟。 虞大师尊如是说。 而墨烛看着手里的糖沉默。 这是…… 新的毒药? 第7章 逆徒,逐出师门!!!…… 虞知聆没发现墨烛和云祉的不对劲,心下感慨男主确实聪慧,也顺带将自己也夸了一遍。 毕竟她虞知聆也发现了这点! 可对于墨烛来说,这糖瞬间便烫手了,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他拧了眉头,看见虞知聆还在傻乐,也不知她到底哪来的这么多乐趣。 最终犹犹豫豫,还是随意收进了乾坤袋。 云祉在这时候轻咳两声:“该办正事了啊,早些回去,四杀境不能过夜。” “得令!” 虞知聆还记得办正事,走上前触摸四杀碑,大乘境修士可以感受到这界碑里面的重重阵法,而如今这上千道防护阵法已经被损坏了一百多道。 就算是虞知聆和云祉这种大乘境修士,要碎里面的阵法也不容易,而从云祉收到四杀境动荡的消息赶过来开始算,只需要最多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里那魔族就能碎掉这么多阵法。 虞知聆沉思:“他最起码得是化神境巅峰。” “嘶。”述风倒抽口气:“那在中州都数一数二了,当年魔族不是都被拂春仙尊——” 未说完的话忽然停下,三双眼睛齐齐看向虞知聆。 虞知聆:“……?” 虞知聆不解:“看我干什么,干活啊。” 述风松了口气,低声说道:“抱歉仙尊,是弟子失言。” 虞知聆:“???” 他失言什么了? 云祉神色凝重,轻叹了声,走到虞知聆身边:“这些事情我们不说,先修补四杀碑,里面的阵法被碎掉了一百三十七道,你应该可以感受到是哪些阵法被碎了,我们需要补好。” 虞知聆知道正事的重要性,即使再不解,也只能点点头:“……好。” 补阵并不是布阵,布阵需要精通阵法符篆之术,但补阵只需要用灵力画篆,将阵法一点点重新粘合起来就行,只要补阵者修为足够高就能补好。 两人并肩,云祉冲她点了点头,率先开始。 虞知聆双手结印,脑海里飞快浮现出补阵的术篆,墨绿灵力画出一个个符篆打入四杀碑内。 她抽空看了眼墨烛,并未说话,但墨烛明白了她的意思。 补阵一术用的是灵篆一术的秘法,仙盟的三位仙尊都精通补阵,她画的一个个符篆都是需要用上的,虞知聆示意他学学,看她是如何画篆的。 这样—— 总能让她发挥一下了吧! 述风倒是学的很认真,跟在自家师父一旁目不转睛看着,为日后竞选仙盟仙尊之位做准备。 三人心神不一,注意力全在四杀碑上,唯独虞知聆身后的少年郎没动静。 他的目光全在虞知聆身上。 瞧见前面与云祉并肩补阵的虞知聆,她补阵的手法很熟练,这是需要长年累月才能达到的程度,修为也还是那个中州第一的大乘满境修士,很熟悉,却又很怪异。 她方才听到拂春仙尊的名字…… 竟然没有反应。 第18章 墨烛神情寡淡,收回落在虞知聆脸上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四杀碑。 如果他没猜错,她过会儿定是又该叫他来补阵了,她好像真的是想教他修行。 时间一点点过去,虞知聆的额头浮现细密的汗,云祉的面色瞧着更白了些。 两三个时辰过去,第一百三十五个破碎的阵法被补好后,虞知聆和云祉对视一眼,双双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两人一起收手。 “述风,你来试试。” “墨烛,你也试试。” 述风正拿着小本子死记硬背自家师父方才画的符篆,乍一听到云祉的话还有些懵:“试试,试什么?” 云祉眼神示意:“补四杀碑里的阵法啊,方才让你白学的?” 墨烛比起述风要淡定许多,对上虞知聆鼓励的目光,也只是淡声道:“弟子是妖。” 妖,一般是不能接触四杀碑的。 当年妖族帮助魔族一事,事情很严重,虽然妖族最后倒戈人族,反捅了魔族一刀,但这件事仍旧让中州对妖族留下了意见。 虞知聆语气不满:“是妖又怎样,你是我的徒弟,我带你来便是要教你镇压四杀境一术,其中便包括修补四杀碑,若你日后要竞选仙盟仙尊之位,拿什么去选?” 仙盟仙尊之位。 她竟当真想让他入仙盟? 可中州,历任仙盟长老就没有妖修当任过。 墨烛觉得她天真,又有些看不明白,她为何还真的正儿八经教他修行,何至于演到这种地步? 可虞知聆已经推着他来了四杀碑前,她此刻严师上身,指着四杀碑道:“还有两道阵法,你和述风一人补一个,时间不急,慢慢来。” 述风吸气呼气,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接触四杀碑,翻了翻本子回顾一下自家师尊方才画的符篆,闭眼开始调动灵力一笔一划画篆。 虞知聆传音给墨烛:“快点啊,师尊相信你可以!” 墨烛眼角微抽,不再看她,修长的手飞快翻转,灵力迅速画出了个完美的符篆,他操控着符篆隐入四杀碑中。 不过两刻钟,那道阵法被他补好。 【叮,男主习得修补四杀碑一术,宿主功德+100,当前功德值17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 云祉哑声:“你这徒弟……莫不是真的是个天才?” 他当初学习补阵一术,学了整整半月还未记全那一套符篆是如何画的,第一次补阵也足足补了半个时辰,而云祉的修行天赋已是中州闻名。 但如今,墨烛只是在一旁看了虞知聆如何补阵,第一次上手竟然只用了一刻钟。 述风那边一直未曾补好,瞧见墨烛补完后更是焦急,灵力快掏空了,符篆也没画全。 到最后云祉拍了拍他的肩:“已经很好了,补阵一术为师回去再教你,让我来吧。” 述风低下头退后,云祉正要上前补阵,便瞧见面前青影一闪而过。 虞知聆一把将墨烛拉到述风方才的位置,掷地有声道:“再试试,还剩一道。” 墨烛没反驳,面无表情抬手画出一道道符篆打入四杀碑中,这次比上次还快,很快就补好了最后一道阵法,手法熟练很多。 四杀碑上的裂缝消失不见,魔渊恢复平静。 【叮,镇压四杀境动荡任务完成,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230点。】 虞知聆要给他跪了,这就是天才吗? 她还当什么师尊啊! 云祉神情复杂:“濯玉,这是个好苗子,好好栽培。” 虞知聆觉得自己不需要栽培,墨烛自己也能茁壮成长。 墨烛后退一步,只觉得自己这师尊看自己的表情过于骇人,双目发光,活像狼见了羊一般。 虞知聆实在…… 太奇怪了。 云祉看她又是这般不正经的模样,摇摇头低笑一声,问虞知聆:“听闻你闭关了三年,出关后修为如何?” 虞知聆反应过来,瞧见云祉眼底的关心,笑眯眯抬了抬胳膊:“强得可怕,一拳能捶倒一座山。” 过于夸张的说法,又过于俏皮的语气。 云祉屈起指节,喉结微微滚动,目光眨也不眨看着虞知聆。 虞知聆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怀念,又像是隐忍,像是昨日在燕山青脸上看到的一样。 她小声试探性询问:“云祉?” 云祉别过头:“多少年没见过了,也没听你喊过我。” 他的声音很轻,偏生让虞知聆听出了一些委屈和埋怨。 就好像,是她单方面对他不好了一般。 虞知聆尴尬笑笑,心里不上不下的,她这两天露馅不知道多少次了。 一旁的墨烛微微眯眼,将两人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尽收眼底。 云祉也觉得虞知聆不对劲了,是吗? 他这位师尊,看来真的变了很多。 狂风席卷过四杀境,原先躁动的魔渊早已平息。 云祉看了一眼幽深的魔渊:“走吧,四杀境内寒气太重,不能过夜,尽快回去禀告宗门们四杀境一事,那潜逃在中州的魔修是个隐患,必须除之。” 虞知聆点点头:“行。” 在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眼幽深的魔渊。 透过无尽的黑暗,好像看到了很多双血红的眼睛在隔空注视她,无端一阵心悸。 心悸之下,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第19章 虞知聆有些不适,于是收回目光不再看。 但墨烛却又回头看去。 少年的黑眸逐渐溃散成竖瞳,瞳纹边缘呈现金色。 腾蛇之眼可以看到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两位中州仙尊都未能察觉到的东西。 他可以看见。 四人先后离开,四杀境沉寂如往常,风平浪静。 *** 虞知聆回到颖山宗已经傍晚,在芥子舟上一路睡到回宗,落地的时候,她还有些晕乎,从榻上爬起来趴在窗户台上,推开轩窗望去。 暮色将至,霞光簇锦。 船舱门被人敲响:“师尊,到颖山宗了。” 虞知聆睡意还未散去,下颌抵在窗户台上应了声:“唔……嗯。”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听虞知聆这声音就知道她没睡醒,他不想进去和虞知聆在一处,于是继续在甲板上打坐。 虞知聆半睡半醒缓了好久,这才爬起身打开了船舱门。 墨烛背对她坐在甲板上,腰杆挺得笔直,霞光落在少年身上,他像是镀了一层金光般耀眼,虞知聆啧啧称奇,果然是男主,打个坐都这么有格调。 她这边盯着男主看,猝不及防之间,墨烛忽然起身转过来脸,黑眸恰好和虞知聆对视。 虞知聆若无其事移开眼,顺带拍了个马屁:“到了?好快啊,我家徒弟驾的芥子舟就是给力。” 墨烛:“……” 虞知聆到现在还是有些怂单独和墨烛在一起,在他说话前,就自顾自下了芥子舟。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墨烛瞧见了她下颌上的一抹红。 墨烛实在不理解,她一个仙尊,为何睡觉也会将自己的脸枕成这般模样? 而虞知聆回到听春崖,第一件事就是脱了外衫睡大觉。 耗费了不少灵力修补四杀碑,虽不至于灵力枯竭,但疲累是正常的,寻常修士打坐便能缓和疲乏,可对于她一个过惯了现代生活的人来说,没什么比睡上一觉更能让人身心舒畅的了。 早上离开之时打 开的窗户依旧未关,虞知聆也没放下床帐。 霞光落进屋内,颀长的身影投映到地砖之上,窗边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虞知聆盖了锦被,并未如清晨之时见到的衣冠不整,窗外的少年放下心,翻身跳进屋内。 蛇类最擅长隐匿气息,墨烛走路悄无声息,却并未收起自己的灵力威压,而虞知聆毫无察觉,一直到他走近了她身旁,她还是没有动,蜷在锦被中睡得安稳。 墨烛在榻边半蹲下身,目光在虞知聆的脸上巡视一圈,少年薄唇微抿,眸色渐渐阴沉。 女子垂在榻边的手腕上,一抹墨青跳入视线。 那玉镯子实在是显眼,盘旋在竹节镯身上的蛇栩栩如生,通体莹润,造镯之人技艺出群,蛇首很小,但蛇瞳却连瞳仁旁的纹路都能瞧清楚。 这镯子如何会在她身上,竟然未曾攻击她? 墨烛抬手,如玉的指节靠近虞知聆腕间的蛇镯,指腹刚触碰到镯身,灼烫感瞬间传来,他收回手,淡淡望去,莹白的指腹已经被烫掉了层皮,血水淋漓。 墨烛一挥手将伤痕消掉,心下的疑问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这蛇镯认她为主了。 竟然认她为主了…… 虞知聆毫无知觉,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手腕间的镯子是什么,如果知道的话又怎会在他面前戴上这镯子? 她怎么敢在他面前戴上它的? 墨烛蹲在榻边看了她许久,此时朝阳已经完全西沉,日光从外倾斜进来,一缕落在虞知聆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卷翘浓密,像把小刷子一样盖在眼睑之上。 人还是这个人,却又不像是过去的人了。 虞知聆给他一种很陌生,但又很熟悉的感觉。 墨烛紧紧盯着她的脸,目光一寸不移,像是要透过这幅皮相去看清里面的魂体,到底是黑还是白。 打开的轩窗忽然被风吹得关拢,碰撞声让她嘟囔了一声,皱了皱鼻头,也唤回了墨烛的意识。 墨烛深吸口气,压住自己的杀心,正准备起身离开,侧躺在榻上的虞知聆忽然翻了个身,似乎是热到了,她踢了踢被子。 锦被扫到床尾的小桌上,将桌上的一卷书册带到了地上,风吹而过,翻开了扉页。 墨烛正要俯身捡起书册,摊开的书卷上几个大字格外引人注目。 《反派师尊活命手札》 墨烛:“……?” 第一行大字: ——首先,想办法洗白。 接着这行字下面自言自语回答: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想办法洗白? ——送点温暖小点心,说点玛丽苏好话? ——不行,虞知聆你清醒一点啊,他是十七岁不是七岁,已经过了吃糖的年纪! ——那完了,感觉洗白不了。 ——不想死就还能抢救一下! ——呜呜呜救命啊,还是死了算了,墨团子太恨我了! …… 只写了一页,一页全是自问自答,话语癫狂毫无顺序,字迹潦草凌乱。 墨团子……指的是他? 可洗白是什么意思? 而最下面,还画了个简笔画作为结尾。 一条肥嘟嘟的小蛇咬住了一个青衫小人的脖颈,而青衫小人捂住心口,歪着脑袋吐出舌头,好像是被毒死了一般。 第20章 旁边的圆框里面写了几个大字: 我死了我死了,最可能出现的结局是,我最后还是死了! 横竖都是一死,你这逆徒,我要先把你—— 逐、出、师、门!!! 墨烛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这么有来有往。 他见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她这种……精神状态这么奇怪的人。 少年拧了眉头,目光落在一旁的榻上,却并未看到一个熟睡的小人,而是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他可以看到她那双凤眼中细碎的光,收起锋芒看人的时候格外专注,当年他也是被她的这双眼骗了,自愿牵着她的手上了颖山宗。 虞知聆迷迷瞪瞪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墨烛手上的书册。 墨烛忽然笑起来,坏趣味地想: 啊,她醒了啊。 第8章 师尊,你怕弟子? 虞知聆:“……” 她竟然安详闭上了眼,默默说了句:“我又睡了。” 墨烛:“……” 他有一瞬间很想搜了虞知聆的魂,她是不是真的被夺舍了。 墨烛合上手里的书册,淡声说了句:“师尊要将弟子逐出师门?” 这是妥妥的送命题。 虞知聆捂住耳朵。 虞知聆不听不听。 墨烛这会儿也不装了,直接靠在窗边的桌案边,双手按在身后的桌上,声音含笑:“师尊应当知晓,弟子是蛇妖。” 蛇,五感过人,他可以听出来虞知聆的呼吸规律,轻易就能知晓她到底睡着了没。 虞知聆翻身坐起来,一脸坚定胡诌:“怎么会,我怎么会把你逐出师门?师尊昨日看了个话本子,里面的那徒弟也姓墨,名团子,这人……” 墨烛:“这人如何?” 虞知聆指桑骂槐:“……这墨团子他狼心狗肺,竟然还以下犯上杀师证道!为师带入一下着实生气,若这团子是我的徒弟,我一定把他逐出师门!” 说罢,看了眼墨烛的神色,还颇有求生欲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不是说你,跟你没关系,我徒弟还是很好的,他一定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他是个长得善良又好看的大好人。” 墨烛微微眯眼,明明没说话,却好像什么话都说了。 虞知聆吓得哆嗦,掩在被子中的腿也在抖。 墨烛瞥了一眼,她又急忙按住自己的腿,尴尬笑了笑:“哈哈,今天有点冷呢。” 可现在是五月的天。 墨烛脸上的神情忽然冷了下去,毫无预兆,就好像忽然松下了所有的伪装。 这两日来,虞知聆心知肚明墨烛对濯玉仙尊多么痛恨,但男主就是男主,他总是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在屋内,虞知聆完全忘了这时候应该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她喉口梗塞,呼吸艰难。 墨烛背对着窗外的光,神情诡谲幽深,好像忽然褪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里面黑透了的芝麻馅。 “师尊。”他的声音忽然很轻,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你怕弟子?” “怕、怕你?开玩笑,为师怎么可能怕、怕、怕你!” 怕怕怕,她当然怕,她怕死了! 墨烛目光淡漠,反问她:“师尊只说那墨团子不该杀那师尊,可师尊有没有想过,墨团子为何要杀了那师尊,话本子里的那位师尊又对那墨团子做了什么,你所看到的就是真相?” 虞知聆:“我……” “她是不是用刀划开了他的血肉,抽去了他的骨头,日复一日的鞭打与辱骂,能啃噬人心的毒蛊,就这样很多很多年,折磨了他很久很久,师尊你说,若是这样,那墨团子该如何做?” “是忘了这一切,还是说……” 墨烛身形忽然一晃,转眼出现在了虞知聆的面前,单膝跪在榻边,俯身低头看她。 “他该碎了她的神魂,抽了她的骨,将她给他的一切都悉数还回去?”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虞知聆的眼睛疯狂眨动,好像不会呼吸了一般,鼻息间都是他身上冷淡的香,霜雪般森寒。 墨烛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渐渐凑近她的脸颊,虞知聆的心跳如雷贯耳,却毫无动弹的力气。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墨烛眼里的杀意。 冰冷的手并未穿透她的脖颈,而是触碰上了她鬓角的发丝,他温柔替她捋开鬓发,却并未触碰到她的肌肤。 墨烛的黑眸弯起,笑盈盈轻声说道:“师尊,您抖什么,您鬓发上沾了个柳絮,弟子帮您好吗?” 他拿下手,食指指腹上挂了个柳絮毛,少年微微抖了抖手,柳絮飘落在地。 “师尊,您看这柳絮,轻飘飘的,但总能在不经意间进入人的口鼻,若再多些,堵塞呼吸,令人窒息而死也说不定呢,以为弱小的,却不一定就如表面,兴许,它就是能要了命呢。” 虞知聆:“……”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在内涵她。 墨烛装模作样替虞知聆拉了拉锦被,又忽然退后,拉开了两人 之间的距离。 “师尊,近来柳絮多,睡觉可记得关窗。”墨烛语速放慢,音量很轻:“您不是说冷吗,您不关窗,弟子可是会忧心您着凉的。” 他翻身跳出窗外,顺带替虞知聆关上了窗,好像他进来就是为了替她盖个被子关个窗。 第21章 屋内安静沉寂,唯有虚空中尚未消散的冷香告诉了虞知聆,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做梦,墨烛不可能以为她听不明白他的话。 那是威胁,是警告。 虞知聆捂住心口大口喘气。 可恶,明明濯玉仙尊这具身体没有心脏病,她却好像回到了上一世的身体中,心口一阵抽疼。 这、这逆徒! 吓死她了! 要是上一世的她在场,恐怕能吓到原地心脏病发,家住医院对面都来不及抢救的那种! 虞知聆擦了擦额上无形的汗,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一人的声音自外传来。 “虞小五。” 是燕山青。 虞小五喊的是濯玉仙尊,也就是现在的她。 虞知聆迟钝的大脑想了起来,自己睡觉前给燕山青传了信,让他在忙完今日的宗门事务后来一趟,她要说在四杀境的事情。 方才墨烛应当也是察觉到了燕山青来了,所以并未多说便忽然离开了。 虞知聆深吸口气稳住心跳,扬声回了句:“大师兄,稍等。” 燕山青在外等了小半刻钟,虞知聆打开了院门。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身宗主服的燕山青负手而立,身旁还有个身着绛红素缎长衫的青年。 那人长得很好看,眉目如画,五官张扬逼人,与周正的燕山青不同,与清俊的墨烛不一样,与温润的云祉亦不同,他偏向妖冶,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看人的时候像是有汪春水。 但此刻,那双眼里只有谨慎和担忧。 燕山青让了些,将身后的相无雪露出来,说了句:“喊人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有些害怕,不知道虞知聆这次出关为何会对他的态度转变,也不知晓她是单单对他的态度变了,还是针对所有人。 相无雪紧紧盯着虞知聆。 虞知聆的脑子里下意识就浮现出了这人的身份。 “三师兄。” 濯玉仙尊师门共五人,她排行最小,上面有两个师兄,两个师姐。 这正是她的三师兄,颖山宗朝云峰长老,相无雪。 她的称呼喊出来,相无雪薄唇微抿,眼尾一点点洇红,唇瓣抖了几下,尝试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五。” 燕山青松了口气。 虞知聆看相无雪抬起手,试探性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没动,安安静静让他揉她的头发。 又是这样,她好像总能认出来这些濯玉仙尊的故人,而经过燕山青和云祉的经历,她已经可以猜出,濯玉仙尊似乎和很多人单方面冷战。 为什么说是单方面,因为看燕山青和云祉的反应,似乎他们两个都是关心濯玉的,并且是很关心,但是濯玉并不这样。 此刻,相无雪也是这样。 他们所有人都很在乎濯玉,唯独濯玉这边出了问题。 相无雪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道:“先进去吧,有些事情要跟你谈。” 虞知聆点点头:“好,三师兄。” 刚进到屋内,虞知聆刚想要收拾桌上的乱局,燕山青一抬手,用灵力将所有东西收拾干净。 虞知聆尴尬说了句:“不好意思,有些乱了。” 燕山青并未在乎,拿起桌上的几本剑法翻看:“这些剑法你很早便学会了,为何现在又拿出来?” “是……想教教墨烛。” 相无雪和燕山青对视一眼,两人还是没忍住,虞知聆实在奇怪。 相无雪询问:“小五,你是不是……是不是这次闭关后忘了很多事情?” 虞知聆的脊背一僵。 相无雪又道:“如果你记得,应当不会跟我们这般亲近,以及墨烛那孩子……” 这话一出,气氛有些凝重,相无雪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虞知聆其实也知道自己瞒不住,她不记得很多事情,迟早是要露馅的。 这会儿心一横,直截了当开口:“是,师兄,我闭关破境之时不知为何,确实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我知道过去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们疏远的。” 这句话说出口,心里陡然一轻,好像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好像她就该这么说一样。 但又有些忐忑,两人会不会搜她的魂,发现濯玉仙尊这壳子里换了个人? 他们一直在乎的都是濯玉,并不是她虞知聆。 虞知聆心头酸涩,一手无意识捏紧了茶盏,垂眸不敢看两人。 直到一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腕间,虞知聆忽然回神,刚要瑟缩收回手,便被一人按住。 燕山青蹙眉:“别动,让你三师兄给你把把脉,他会点医术。” 相无雪的指腹搭在她的腕间,虞知聆感受到他的灵力在自己的经脉中游走,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看着他。 “老三,怎么了?” 相无雪闭眼探了许久,约莫一炷香后,他睁开眼收回手。 “神魂确有些虚弱,记忆缺失我也并未探出,不过身子无碍,丹田浑厚强大,过几日二师姐回来,让二师姐给她探探。” 宁蘅芜,是虞知聆的二师姐,亲父是神医谷的谷主,她自幼便跟其学医。 燕山青点头:“行,我会给蘅芜传信。” 虞知聆缩了缩胳膊,捧住茶小口抿了几下。 神魂虚弱是因为系统说她的神魂还未和这具身子完全融合,等到融合后,她会逐渐想起所有的事情。 第22章 但相无雪和燕山青似乎都没想过身体里换了个芯子。 “师兄,我们聊正事吧。”虞知聆不想气氛太过尴尬,细声开口:“我的身体无恙,莫要担心了。” 燕山青闷声应了声:“嗯,云祉方才也给我传过信了,你们在四杀境的事情我听说了些。” 相无雪道:“过去魔族冲撞四杀碑致四杀境动荡,但四杀碑可从未碎过,此次四杀碑碎裂,是从外被破坏的。” 魔渊里的魔族虽然时刻都在冲撞四杀碑,但深不见底的魔渊有无数阵法,从魔渊内打向四杀碑的灵力会被大大削弱,无法撼动四杀碑,最多只能让四杀境晃一晃,这时候三位仙尊便会去镇压四杀境,加强四杀碑封印。 而这次不一样,有魔族从中州闯进了四杀境,竟然还能在六个时辰内碎了一百多道阵法。 燕山青声音低沉:“六百年前与魔族大战的时候,化神境以上的魔族大部分都战死了,百位大能遍寻中州,将漏网的魔族都关进了魔渊,我们死了那么多大能,为的就是确保中州再无魔族,可如今中州出现了一个……” “一个起码是化神境满境的魔修。” 燕山青停顿,相无雪接话。 这两人一言一语说着话,虞知聆偷摸摸了一把桌上的花生。 她一边剥花生,一边听他们说话,即使虞知聆没濯玉的记忆,也知道百年前那场大战。 魔族妄图覆灭中州世家,中州亡了许多世家,最后还是百位大能祭出了上古神器六时盘,用生命为代价,打造了四杀境,将魔族赶回了极北魔域,并立下魔渊阻隔魔域和中州。 中州几百年都没出现过魔族了,此刻竟然有魔族出现。 还是一个起码是化神境巅峰的魔族。 虞知聆问:“当年确定都将魔族给关进四杀境了吗?” 燕山青点头:“是,我确——” 他忽然顿住,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一瞬间凝重。 虞知聆正抓着花生磕着,忽然发现周围安静,诧异抬起头看去。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虞知聆身上,神色沉重,似乎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虞知聆:“……” 她默默放下刚剥囫囵的花生:“我、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燕山青直接开口:“虞小五,你记得一百年前的事情吗?” 虞知聆一脸麻木:“我记得半刻钟前,我刚说过自己失忆了。” 那就是不记得了。 燕山青和相无雪对视一眼,一人别开眼端起茶一饮而尽,一人长长叹了口气。 虞知聆:“……” 所以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相无雪沉声道:“一百年前,师尊死在三危山,尸身上满是魔气留 下的伤,就……死在你的面前。” 燕山青看向虞知聆,神情不忍:“小五,师尊的尸身是你背回来的,安葬了她之后,你寻着魔气追杀了那魔修整整几十年,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虞知聆讷讷开口:“师……尊?” “师尊,我们的师尊。”燕山青道:“拂春仙尊。”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 拂春仙尊? 拂春仙尊…… 不是在四杀境之时,述风提及的人吗?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书里没有提过,她的记忆里好像也没有这个人,完完全全不记得。 不应该的……她好像不应该不记得的…… “小五,小五,向前走……你不要回头……” 识海里好像有人在喊她,声音很柔很轻,似乎喊过无数遍,穿透云霄直冲识海。 “小五,小五!” 察觉她不对劲,相无雪和燕山青急忙扑上前。 虞知聆忽然捂住自己的头,眼前一片眩晕,连燕山青和相无雪在摇晃她都感受不出来,思绪像是被隔绝在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她无意识呢喃:“向前走……向前走……” “师尊,师尊……” 她一遍遍呢喃,重复着这些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话,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好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看不见,也听不见。 意识越来越糊涂,心口也越来越疼。 忽然—— “虞知聆,醒过来!” 厉喝穿透一切,将她迷离的意识拽了回来。 虞知聆从虚妄中挣脱出来,而燕山青和相无雪并肩在她身前,一人攥着她一条胳膊,灵力涌进她的经脉之中。 她眨了眨眼,脸上一片冰凉,原来无知无觉之间,已经落了满脸的泪,心口剧烈抽疼,疼得她呼吸困难。 相无雪捧着她的脸,抖着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眼眶通红哽咽道:“你记得一点是吗,不要想了,小五,不管想到了什么,都不要去想,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话像是说给她听的,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虞知聆与燕山青和相无雪对视,三双眼睛里全是泪。 她听到自己问:“那魔修……我可曾抓到?” “……未曾。” “那魔修……还活着,一直逃窜在中州?” “……或许。” 虞知聆忽然闭上眼,呕出大口的血。 “小五!” 第9章 日后怎样对她都可以 墨烛端着汤药站在院门口。 少年面无表情,好像端了盘火药一般。 第23章 腰间的玉牌再次传来声音:“墨烛,今日你师尊的药便托你了,务必要看着她喝完,我这边有些忙走不开。” 是燕山青传来的。 墨烛知道他在忙什么。 燕山青、相无雪和虞知聆,乃至于三宗四家都知晓了中州有位潜逃在外的高境魔修,甚至这个魔修很可能是当年杀害拂春仙尊、如今闯入四杀境想要毁坏四杀碑的人。 中州这边也在商量对策。 所以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很忙,除了虞知聆。 自从三日前虞知聆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黑血,昏睡一日后,将相无雪和燕山青吓得不轻,这几日虞知聆的药一日三顿,不是相无雪来督促她喝完,就是燕山青来陪着她喝药。 无他,因为他这师尊从小就讨厌喝药,必须得有人看着她喝完。 燕山青催了,墨烛只能照做,他不打算跟燕山青撕破脸皮,这样会麻烦很多。 墨烛推开院门,院中的竹床上缩了个青影。 这竹床还是相无雪给她做的,格外宽敞,在上面打滚都行,虞知聆有空没空就往上面一躺,盖个毯子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墨烛进来的时候,她刚睡醒一觉,正打着哈欠。 双目相对。 虞知聆默默收回翘起来的腿,轻声咳了咳,盘腿坐直,将薄毯盖在腿上。 这三日就见过这小崽子两三次,那一日闹成那样,虞知聆现在看见他就犯怵。 墨烛看起来倒是淡定,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完全不记得那天的话。 他走上前将汤药放在桌上,淡声道:“掌门和三师伯没办法来,让弟子来叮嘱师尊喝药。” 虞知聆僵着脖子点点头:“好。” 她端起汤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干完,今日喝药格外老实。 墨烛收起空碗,又将一袋蜜饯递过去:“三师伯让弟子准备的,师尊请用。” 虞知聆接过来,一口一个小蜜饯,也不嫌牙酸得慌。 墨烛任务完成就准备离开,他方要走出小院,身后的虞知聆犹豫许久,终于做了决定,急忙喊住他。 “墨烛。” 墨烛停下来。 他回身,恭敬回应:“师尊有何事?” 虞知聆满脑子都是那催人命的机械音: 【请宿主继续任务,不要偷懒。】 这三天她没催着墨烛修炼,功德系统已经催了好几遍,虞知聆猜测这是功德系统的一个程序,随时检测任务进度,当发现进度停顿很久的时候就会出来催她。 虞知聆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腰杆:“你近日修行可有偷懒?” 墨烛:“……” 墨烛皱眉。 虞知聆知道,他肯定在心里猜她又是哪里犯了病,但是必须要功德值续命的虞知聆没有那么多顾虑,这几日休息这般久,她的功德值就那么一点,总觉得自己每呼吸一口都是在浪费生命值。 “为师知道你或许觉得为师奇怪,过去的那些事情……” 提及过去的事情,墨烛的眸色顿时暗了一分。 虞知聆壮着胆子:“过去的事情是师尊不对,师尊向你道歉,我,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但是你是我的徒弟,我希望你……” 墨烛眼也不眨看着她,目光让虞知聆无处遁形。 虞知聆握着薄毯的手紧了紧,心下给自己加油鼓劲,一口气说出了早就编好的话:“我希望你能尽快强大起来,成为下一个仙盟仙尊,这个位置空出来,只能属于你。” 她说的这般为他好,墨烛无端一阵烦躁。 “师尊应当知道,弟子是妖。” 虞知聆点点头:“知道啊。” 墨烛重复了句:“弟子是妖。” 尾音加重,音调沉闷。 虞知聆反应过来了,她拧起眉头:“我知道你是妖啊,是妖又怎样,几百年前妖族帮魔族攻打中州的时候,你父亲的父亲或许还未出生呢,与你又有何干系,这不能搞隔代连坐吧?” 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墨烛直接开口断绝她的念想:“弟子入不了仙盟,无人会服气弟子。” 虞知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站在竹床之上刚好可以和墨烛视线齐平。 “我的弟子谁敢不服?”虞知聆这会儿气上来了,见他这般自弃,无端一阵恨铁不成钢:“你想要别人服你,你自己都看不上自己,让旁人如何敬仰你?” “墨烛,你十七就能金丹,过去是……过去是师尊眼瞎,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你日后想怎么对师尊都可以,但是目前——” 虞知聆从床头走到床尾,就站在离墨烛三步远的位置,近到可以看清他眼底的瞳纹。 “在你没有绝对能力报复我的时候,你就得听我的,想要报复我,那就好好修炼,日后走你的仙途大道。” 这话前半句有些霸道,像是过去的虞知聆会说的话,可后半句,却完全不像是墨烛认识的那个师尊会说出来的话。 过去的虞知聆,从来不会盼着他走仙途,更不可能给他可以报复她的机会。 墨烛冷眼看着她,忽然想起来,燕山青昨日告诉他的事情。 虞知聆失忆了,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燕山青希望他可以多照顾照顾虞知聆。 是因为她忘记过去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所以才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吗? 她怎么敢忘的。 第24章 见他一直不回答,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默认了一样,虞知聆这会儿胆子壮起来了,毫不避讳与他对视。 “我们的约定,一日一本剑法,我相信你能做到。” 墨烛反问:“为何相信我?” 虞知聆其实很想说: 因为你是主角啊!你有男主光环的啊! 你的光环有那么那么大呢! 但话到嘴边,看着少年那双乌黑清透的眸子,话锋一转变为了:“因为 我是你的师尊,师尊相信自己的徒弟不需要理由。” 虞知聆给自己鼓掌。 不错,这次到位了,是成功的鸡汤发言! 可墨烛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死人脸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想,又好似什么都在想。 虞知聆那点子自信心和勇气逐渐被他的目光击的粉碎,“你……你倒是说……” “好。” 墨烛应了声。 虞知聆:“……啊?” 墨烛说:“好。” 她说的,日后怎样对她都可以。 报复也好,旁的也好,她今日承诺了,若他可以修到比她更高的境界…… 她就随他处置。 第10章 成功徒弟是如何养成的…… 得了男主的承诺,虞知聆当即开始干活,在院里吭哧吭哧写了一页的计划。 当墨烛来给她送晚上的汤药之时,刚推开门脸上被怼上一张宣纸,刚好遮挡住他的目光。 墨烛:“……” 宣纸被移开,露出纸张后面的一张小脸。 她歪头在笑,仰头看他,眼里闪着稀碎的光,好像很期待见到他一样。 墨烛喉结微微滚动。 虞知聆抖了抖手上的宣纸:“为师今天制定的计划,为了成为剑道魁首,我们需要间歇性放松,持续性努力!” 墨烛的目光落在宣纸上。 《成功徒弟是如何养成的》。 她的字不大,娟秀的字体密密麻麻写了一张,大致就是制定了他接下来一个月的计划,何时起身、何时练剑、练什么剑术、练多久的剑术,虞知聆都记了下来。 简直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墨烛没说话,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虞知聆解释道:“虽然任务很重,但是师尊和你一起呢,你多早起我就多早起,日日督促你修炼。” 她拍胸脯的样子很有自信,笃定了自己可以坚持下去。 墨烛没接那张纸,而是走到石桌旁将药放上去:“师尊,先喝药。” 虞知聆刚垒起来的自信瞬间被击垮,戴上了痛苦面具,漂亮的眉头皱成一团。 墨烛看她一眼,意味分明,她只能不情不愿走过去。 “还有几碗药啊?” 墨烛看她这样子就想笑,修道者竟然害怕喝药。 “三碗,明日就能喝完。” 虞知聆鼓足勇气,捏着鼻子一口干了下去,一手在墨烛面前伸着。 墨烛明白她的意思,取出蜜饯交过去,她抱着袋蜜饯盘腿坐在竹床上,一个接着一个塞。 少年沉默收拾瓷碗,正要端盘子离开,袖子被人拽住。 他垂首看去:“师尊,还有何事?” 虞知聆嚼吧嚼吧将蜜饯咽下,颇为哀怨瞪了眼墨烛。 听听,这毫无情绪的话,跟她的系统有什么区别,比系统还像人机。 “师尊?” “你吃东西了吗?”虞知聆冷不丁问了一句。 墨烛没想到她会问这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什么?” 虞知聆瘪瘪嘴,掏出乾坤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我刚刚烤的。” 墨烛注意到了院子墙角处的一滩灰烬,她似乎刚生过火,甜腻的番薯香不用掀开油皮纸他也能闻出来。 虞知聆往后面坐了坐,将墨烛拉在身旁坐下,这张竹榻很宽敞,两人并排坐也还有不少位置。 “我不饿。” 少年皱眉要站起身。 虞知聆又是一把拽住他,她是个修士力气很大,将墨烛按在榻上坐下,又蛄蛹蛄蛹往他身边坐近了些。 “可是我都烤好了。”虞知聆嘟囔一句,将小桌子拉过来掀开油皮纸,“那你就当陪我吃好不好?” 墨烛觉得她有病,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不用他点明,她也应该知晓。 他想起身离开,但一股阻力却压制住他,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锦袍一端被虞知聆坐着。 虞知聆低头剥番薯,似乎没发现她坐着墨烛的衣裳了,嘟囔道:“可甜了,我还特意等你过来才吃的,否则我早就吃完了。” 她剥好番薯先给墨烛递过去。 墨烛:“……弟子不想吃。” 虞知聆塞进他的手里:“不,你想。” 手上的番薯还冒着热气,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墨烛面无表情看了眼番薯。 她认真解释:“无公害纯天然,绝对没毒。” 墨烛:“……” 他当然知道没毒,腾蛇嗅觉出众,有没有毒他一鼻子就能闻出来。 虞知聆已经剥好第二个了,捧着番薯吃起来,眼神示意他真的没毒。 墨烛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番薯,他不该在这时候跟她闹掰的,那镯子的事情还没查清楚,有些表面功夫仍旧需要做全。 少年抿唇,试探性咬了一口番薯,入口全是甜腻。 衣摆被她坐着,墨烛想走也走不了,师徒两个都没说话,他想离虞知聆远一些,但一动就能感受到一股牵扯力,看了眼被她垫在身下的锦袍,最终还是打消了要跑路的念头,老老实实坐在她身边。 第25章 “你体内的蛊……”虞知聆忽然开口,犹豫片刻继续问:“最近还好吗?” 话刚说完,她敏锐觉察到身边的少年气压降低,让她都察觉出一丝的阴冷。 虞知聆顿了顿,还是继续壮着胆子道:“我会帮你解蛊,你……你相信我,我一定尽快帮你解蛊。” 濯玉给墨烛下的是噬心蛊,原书中提过,这蛊三月一发作,必须靠濯玉给的丹药才能抑制下去,否则就得生挨几天忍过去。 墨烛从未主动要过丹药,在外这三年也是自己生挨。 而这噬心蛊,只有仙木芽可解。 但仙木芽已经在中州消失几百年了。 虞知聆抱着试一试的心,昨天燕山青来看她喝药的时候,她对燕山青提了一下,只说自己需要这仙木芽,让他帮忙寻寻。 此刻,她悄咪咪看了眼墨烛,又说了句:“你相信我,我真的会帮你解蛊的。” 墨烛声音平平,轻笑了声:“噬心蛊只有仙木芽可解,据弟子所知,仙木芽早已绝迹,师尊如何帮弟子解蛊,还是您能找到绝迹的仙木芽?” 虞知聆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暗自心想,这小崽子还真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她默默咬了口番薯,嘀嘀咕咕说道:“总要……总要试试的,我会努力找到仙木芽,不会骗你的。” 墨烛沉默下去,心里的戾气越发压制不住。 她到底想干什么,莫名其妙的关心、承诺和照顾,可他的苦难有一半都是她给的,她过去也一直在阻碍他的计划,她明明就是一个虚伪、阴险的人。 他竟然还在这里跟她吃这所谓的番薯? 墨烛忽然站起身,衣摆被惯性抽走,虞知聆险些跌下榻,慌忙稳住身子之后抬起头看他。 “墨烛?” 墨烛与她对视。 她捧着番薯,唇边还沾了一点,这个角度显得眼睛很大,乌黑的瞳仁里面全是迷茫,他看不出来一点算计。 “墨烛,你干嘛啊?” 墨烛忽然别过头,将目光错开。 他闭了闭眼,压住心底的戾气,再睁开眼时又是曾经那个毫无情绪起伏的少年郎。 “无事,弟子先去休息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 虞知聆又拽住了他的衣袖。 墨烛顿住,回眸看去。 虞知聆从榻上站起身,从乾坤袋里取出油纸袋塞进他的手里:“拿着,我今天做了好多呢,炒板栗,可好吃了。” 炒板栗? 少年神色复杂,而虞知聆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我还有好多呢,你拿回去当个零嘴,今夜早些休息,明早我去叫你起床练剑。” 墨烛不知道自己怎么拎着那袋子板栗离开的。 回到他的住处后打开油纸袋,一颗颗圆润光泽被开了口的板栗躺在袋中,裂开的口子像在嘲笑他。 墨烛随意扔在了乾坤袋里。 院里安静沉寂,他推开门进屋,边往水房走去边解下衣物。 昏暗的屋内只点了盏油灯,月光从半开的轩窗倾斜而下,照在少年挺拔的身影上,他褪下外衫和里衣,光裸上半身。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骨骼如野草般抽条猛长,宽肩窄腰,肌肉壁垒分明,穿衣时候看着清瘦,脱下衣物却尽显结实有力,腰线流畅。 这副完美 的身子上多了些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密密麻麻破坏了美感,却又给少年添了些野性。 他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查清楚当年的事情,若非为了计划早便杀了濯玉了,怎可能不吭不响当她这所谓的徒弟。 而如今,线索出现了。 蛇镯再次现世。 墨烛低垂眉眼,嗤笑一声,脱下最后蔽体的衣服后入了汤泉。 他收拾好后换上新衣,烘干了滴水的乌发,灭了屋内的烛火,躺在榻上却并未闭目,而是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响。 两间院子挨着,他和虞知聆的卧房刚好只隔一堵墙,没有布结界的时候,他超绝的五感可以隐约听见隔壁的声音。 很小,但是她好像还在…… 磕板栗。 嘎嘣嘎嘣,一会儿一个。 墨烛嗤笑,如果他没记错,虞知聆定的计划是辰时开始修炼,她说她明天会来叫他起身。 *** 第二天一早,听春崖上雾霭朦胧,晨露熹微。 墨烛推开院门,远处白鹤绕崖盘旋,鸣啼清脆悠扬。 路过隔壁紧闭的院门之时,墨烛停下侧眸看了眼。 山上的鸟都醒了,她还睡着呢。 墨烛并未喊她,提剑离开。 当晨光透过轩窗映入屋内,宽阔的榻上锦被凌乱,满头青丝铺在锦枕之上,日光落在熟睡之人的脸上,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 虞知聆抖了抖长睫,意识糊涂睁开了眼。 刚醒来还有些晕乎,她昨晚又没关窗,此刻可以通过打开的轩窗看到枝叶繁茂的小院。 虞知聆翻身平躺在榻,揉了揉眉心。 看外面的天,现在应该是巳时,好像也就才九点多。 九点多…… 九点…… 九…… 虞知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她瞪大了眼,茫然眨了眨,手忙脚乱掏出自己昨天写的那张计划表。 ——每日辰时到后山,先挥剑一万锻炼基本功。 第26章 辰时,早上七点。 虞知聆这辈子没爬这么迅速过,飞快穿上衣服使了个清洁术,将自己收拾好后拉开门就往外冲。 墨烛的院门是从外关的,不仅天赋好,修炼也刻苦,往往不到辰时就已经起身。 虞知聆一脸麻木:完了。 昨天她多么嚣张,今天的脸就打的多么疼。 循着声音找到后山的时候,还未靠近便听到了练剑的簌簌声。 虞知聆犹犹豫豫从竹林里冒出头,刚探出小脑袋,面前剑光一闪而过,滔天的剑意迎向面门。 她在那一刻思绪是宕机的,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但一个大乘境修士的本能让虞知聆反手召出了逐青剑,墨青长剑划破虚空从远处飞来,一瞬间到了眼前。 虞知聆横剑拦下银白长剑。 单手挥剑,将少年的剑意轻快挡了回去。 炸开的灵力余威吹拂而来,带动虞知聆鬓边的发丝拂起,耳垂上挂着的两个流苏璎珞晃了晃。 她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瞬间捏紧了拳头。 这、逆、徒! 竟然吓她!!! 说是吓也着实准确,因为方才墨烛的剑意并未带杀气,不似刚回来颖山宗第一天之时送她的那两剑。 “师尊,你迟到了。” 少年收起剑,乌黑眼眸宛若幽谷深潭,安静看着虞知聆,却偏生让人瞧出一丝戏谑,似乎在笑她方才慌乱的模样。 虞知聆拍了拍胸脯,嗔怒瞪了眼墨烛:“你干嘛呀,吓死我了!” 或许自己也没察觉,说话间带了些嗔意,像是在跟人撒娇一般,落在墨烛的耳中变了个味道。 他一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然在跟她开玩笑,皱了皱眉,瞬间清醒过来,收起了眼底的戏谑笑意。 虞知聆垂眸看向墨烛手上拎着的长剑,这柄剑名唤遇寒,不是墨烛的本命剑,如果虞知聆没记错,墨烛在原书里后期出场的时候,拿的一直都是另一把剑。 他真正的本命剑是颖山宗的镇宗之剑,原书里并未写墨烛是如何得到此剑的,只是一次过渡期之后,再出场的时候他便成了这剑的主人。 “师尊在看什么?”墨烛忽然开口询问:“不是要教弟子修炼吗,弟子可是已经照师尊的计划,辰时起身挥剑一万下了。” 等等,什么? 挥了一万下剑?! 他还真照她随便写的剑数挥了一万?! 虞知聆哆哆嗦嗦看向男主的胳膊,今日他穿的是个窄袖黑衫,露出的手背上青筋遒劲,骨节分明,执剑的那双手格外有力。 反正刚才挥的那一剑很有力,带起的余压险些让虞知聆觉得台风来了。 她一脸麻木,竖起了大拇指:“请问这位公子,您还有什么需要师尊教的?” 墨烛将剑收回剑鞘,漫不经心询问:“师尊今日打算教弟子修什么,不是一日一本剑法吗?” 虞知聆忽然瞪大眼:“对啊,我……我忘了带剑法了!” 墨烛:“……” 虞知聆拍了拍他的肩膀,撒腿就往回跑。 “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剑法,每天的剑法我都准备好啦!” 墨烛看着她的背影,转头又笑了出来。 若旁人说一日一本剑法,着实有些荒谬,甚至墨烛会笑这人太过自大。 但这话是从虞知聆嘴里说出来的,墨烛就算是再不喜欢他这位师尊,也不得不承认,虞知聆有资格这么说。 濯玉仙尊天赋卓群,剑法看一眼便能熟记于心。 好像这种话,只有虞知聆有资格说。 这么强大的一个人,可惜是个黑心肠的。 墨烛安静收回目光,慢条斯理擦拭手上的长剑。 虞知聆动作很快,瞬移回小院拿了昨日选出来的剑法,又瞬移回来。 墨烛还在林间站着并未离开,虞知聆松了口气,摊开手上的剑法递过去。 “学这个。” 墨烛接过来垂眸看了眼,瞧清楚那剑法的名称之时有片刻的怔愣,随后抬起晦涩的眼睛看向虞知聆。 “师尊。” 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嗯嗯!” 快练吧快练吧,练完这本他保准进境! 练的都是她的功德值啊! 墨烛却将剑法递了回去:“这本不行。” 虞知聆不解:“为何?” 墨烛言简意赅:“这是颖山秘法,乃颖山宗创宗老祖所作,只有长老亲传弟子才能修行,我并非亲传弟子。” 虞知聆:“…………” 虞知聆瞠目结舌:“我就你一个徒弟,你怎么就不算是亲传弟子了!” 墨烛微微眯眼:“师尊并未给我弟子玉契。” 濯玉仙尊只是收了墨烛为徒,却并未给他可以证明身份的弟子玉契,因此墨烛在严格意义上说不算是濯玉仙尊的亲传弟子。 凡是收徒都必须给玉契,这是身份象征。 虞知聆心下暗骂,这么重要的信息系统都不告诉她。 面上却维持假笑,试图挽回一点在墨烛心里的形象:“哈哈,玉契?兴许是我忘了吧,我现在给你。” 她在识海里飞快找了一下玉契是怎么结的。 墨烛反应过来正要后退,就被虞知聆一把拽住了胳膊,灵力划破少年心口前的衣襟,飞快取了他的一滴心头血。 墨烛并未喊痛,只皱了下眉。 第27章 男主的心头血她取得毫不犹豫,轮到自己的时候,吸气呼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闭上眼咬牙取了一滴血。 疼疼疼疼疼!! 虞知聆在表情失控的前一刻转了过去,龇牙咧嘴抖着手将两滴心头血融合在一起,一边心里哭嚎真疼,一边双手结印。 身后的少年郎垂眸看了眼自己心口的伤,衣襟只被撕破了一小道口子,她只取了一滴心头血,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墨烛拧眉将自己衣服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目光又落向面前背对自己的女子身上。 从背后看,她的身形纤细,瘦削的肩膀在颤抖,他可以听到她倒抽凉气,似乎是…… 疼的。 墨烛脸上神情僵硬,都已经是大乘境修士了,竟然还会害怕取一滴心头血吗? 虞知聆在这时候转了过来。 “给你,弟子玉契。” 她伸出手,一个墨青色的玉牌躺在掌心。 “我将弟子玉契融进了这枚玉牌中,上面有我的灵力威压,旁人见你便知道你是我的弟子,只要你戴着玉牌,我也可以相隔千里之外找到你,墨烛,此后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弟子。” 墨烛呼吸一沉,目光片刻 不移落在虞知聆面上。 “师尊,您知道结这玉契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旁人只要见到,就知道你我是师徒。” 虞知聆点点头:“我知道啊。” “我是妖。” 外界很少有人知道濯玉的弟子是妖,濯玉并未告知过中州她的弟子是只蛇。 虞知聆反应过来,皱眉道:“怎么又说这种话,我当然知道你是妖,以后这话莫要说了,我只会有你一个弟子,有师徒身份在,你以后在中州也更加容易些,旁人碍于我的身份也得敬你几分。” 这话落在墨烛耳中就是承诺。 他是虞知聆的弟子,有弟子玉契在,她就是他行走中州的底牌。 墨烛不想当颖山宗的长老,不想做仙盟的仙尊,他对于虞知聆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在乎,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有一个真相。 他一直没接过去,虞知聆的手都要酸了,心下叹气,男主还真是矜持。 “拿着吧。” 她上前一步,毫不避讳将玉牌挂在墨烛的腰间,纤细的手飞快穿梭,打出了一个完美的结。 她靠的太近,像是要贴在他的怀里了,墨烛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浅淡的清香,像是一种花,但他闻不出来是哪种花香,墨烛几乎没和女子相处过。 他没有后退,任由虞知聆站在他身前为他挂上玉牌。 随后,她后退一步,满意点点头。 “不错,真好看。” 墨烛垂眸,腰间的玉牌上融了个弟子玉契,明眼人看一眼便知晓他是虞知聆认定的亲传弟子,濯玉仙尊的灵印无人不识。 墨烛本该讨厌的,这种和她捆绑在一起的感觉着实让他不喜,他也不需要虞知聆的身份来为自己谋一些私利。 但目光与她对视。 她在笑,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 没有一点虚伪。 墨烛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话。 她失去了一些记忆,她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少年闭上眼压住心底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平复心情后睁开了眼。 不管她是因为失忆才对他改变态度,还是另有图谋,现在都不是动她的时候。 墨烛淡声道:“多谢师尊。” 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听不出来一点欣喜。 虞知聆心底嘟囔,男主这臭脾气怪不得原书里连个官配都没有,嘴巴笨成这样,一点好话都不会说,能找到官配才算出奇了。 她将剑法重新递过去:“那现在可以修了吗?” 墨烛接过了她递来的剑法。 他抿唇,又问了一句:“师尊,这剑法是颖山宗秘法,总共十一卷,确定要教弟子?” “当然啊。”虞知聆果断承认:“我就你一个弟子,我的一切功法都可以传给你啊。” 她压根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传给他颖山剑法,他会越来越强大,他们之间的关系两人都心知肚明,她难道就不怕他有能力杀了她吗? 墨烛心底的戾气和烦躁在与她对视的时候像是捶在了一团软棉花上,她懵懵懂懂什么都不记得,莫名其妙改变对他的态度,让他不断想到…… 想到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青衣仙人。 他可以对过去十年里折磨他的濯玉仙尊下手,却无法将刀刃转向初见时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 没出息。 他痛骂自己。 墨烛忽然转身,再多看一眼便能暴露自己内心的动荡。 “师尊,弟子想自己练会儿,您离开吧。” 虞知聆:“……?” 可墨烛像是躲避什么,逃也似地离开。 虞知聆:“……” 虞知聆大骂:“你这小崽子,到底你是师尊还是我是师尊啊,你怎么又丢下我!” 虞知聆气得炸毛,她盘腿坐在树下掏出板栗,气呼呼剥开一口一个。 吃了一会儿后还是生气,虞知聆嘟囔骂道:“还说要自己练会儿,该不会找个地方偷懒去吧,不想练颖山秘法就不练啊,至于寻个理由——” 【叮,男主修得颖山秘法第一卷 ,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26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28章 虞知聆:“……” 虞知聆默默放下手上的板栗。 好好好。 他是真练! 第11章 她是我们的小五 她这个师尊完全没有一点用,合格的徒弟是会自己打工的。 虞知聆呜呜咽咽,抱着板栗嘎嘣嚼吧嚼吧,没注意身后来了个人。 一人在这时候忽然拍了她的脑袋一巴掌。 虞知聆吓了一跳,手上的板栗掉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惋惜就听到中气十足的声音。 “虞小五,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给墨烛下了噬心蛊!” 虞知聆:“……” 好了,她知道是谁了。 昨天她托燕山青找找仙木芽的消息,燕山青果然猜出来了,她要找的仙木芽是研制噬心蛊解药的药引。 “大师兄,早上好啊……” 虞知聆不敢抬头,小心去捡地上的板栗,还好还没剥皮,拍拍也还能吃。 燕山青见她还惦记那点板栗,气不打一处来,捏着虞知聆的后脖颈把她拎了起来。 虞知聆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燕山青看了眼幽深的密林,冷声道:“墨烛在里面练剑是吧?” 虞知聆点点头:“嗯嗯。”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试图萌混过关。 但燕山青气得冷笑一声,担心捏疼她,他转而拎住她的后衣领,带着人往山下走。 “你跟我过来。” 不要啊!这是断头刀啊啊啊啊! 墨烛救救为师啊! 可徒弟专心修炼,虞知聆抱着自己的板栗欲哭无泪。 燕山青拎着人回了她的小院,院门一关,虞知聆才发现院里还坐了个人。 相无雪神情复杂,端坐在石椅之上,虞知聆一看就知道是燕山青询问了相无雪仙木芽的事情,而相无雪恰好会点医术,所以猜出来了她给墨烛下过噬心蛊。 “三师兄也早上好啊。” 见她这幅心虚的模样,两个长老更加生气。 燕山青坐下来,一口喝光桌上的水,随后抬起气恼的眼睛看向虞知聆。 虞知聆没敢坐,小心解释:“这件事我……我知道错了……” 燕山青问:“为何要给墨烛下蛊,他是你的弟子。” 他和相无雪的神色瞧着都阴气沉沉,将虞知聆看得怂怂的。 她站起身小声嘟囔:“大师兄,三师兄,蛊虫的事情我可以以后跟你们解释吗?” 燕山青冷笑:“怎么了,现在不能说吗?” 虞知聆尴尬扯了扯嘴角。 也不是不能说,是她还没编好理由。 直接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是因为濯玉很讨厌墨烛? 那么燕山青一定会问,为什么这么讨厌墨烛,可偏偏又要收他为徒。 而虞知聆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是濯玉仙尊,根本没有濯玉的记忆,现在神魂没有完全融合,也根本想不出来合理的解释,露馅已经够多了。 于是只能胡诌:“大师兄,我也在想办法为墨烛解蛊,我刚刚闭关渡劫,记忆没有回归……我会尽快帮他解蛊。” 看两人还要追问,虞知聆果断竖起三指:“我发誓,如果我不帮他解蛊就让我死无——” “闭嘴!” “小五!” 燕山青和相无雪齐齐开口,打断了虞知聆立的毒誓。 虞知聆眨眨眼睛,见两人紧抿唇瓣,心里也猜不出他们是什么想法。 她试探性在两人身边坐下,他们没有反应,也没有开口再斥责她。 虞知聆嘿嘿笑笑,没心没肺的样子明明是故意缓和气氛,但燕山青和相无雪看到后,神色却更加复杂了些。 虞知聆心里一梗,忙收起不正经的笑:“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可两人的神情却并未有半分的轻松,而是越发沉重。 虞知聆心下有些慌张,一手无意识捏紧,急促解释:“师兄,真的,我真的知道错——” “小五,仙木芽找到了,在钟离家。” 相无雪轻声打断了她。 “……找到了?” “找到了,但我们来这里还有件事。”相无雪默了瞬,又道:“小五,你对墨烛到 底是怎么想的?” 虞知聆:“嗯?” 她反应过来,竖起三指:“师兄,我真的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您没看到我正在重新捡起自己作为师尊的职责,尽心尽力教墨烛修行吗?” 虽然她觉得,墨烛并不需要教,男主缺的只是剑法,而濯玉仙尊作为颖山宗长老,不管是宗内剑法还是这中州的剑法,墨烛想要,她都能寻来。 燕山青敲了敲桌子边,打断了她的话:“墨烛当年入宗是你力排众议要留下他,当时是你跪在我面前向我承诺,会控制住他体内的妖邪血脉,引他走正道,因此颖山宗才接纳了一只妖。” 虞知聆喉口干涩,“我……” 她真不知道濯玉仙尊还这般做过,竟然……还跪了? 燕山青顿了顿,深吸口气又接着道:“你到底还对墨烛做过什么混账事?他身上那些伤究竟是除邪留下的,还是因为你?” 虞知聆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好像打过他很多次,很多年……然后……他身上那些旧伤都是我留的……还有,噬心蛊……” 第29章 别的她也不知道了,书里没写。 燕山青沉默了许久,相无雪也神情阴沉。 周围压抑,自她的话落地,两人就没动过,燕山青的拳头越握越紧,相无雪的薄唇紧紧抿着。 虞知聆想要去拉他们两人:“师兄,我真的知道错——” 燕山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虞知聆!” 虞知聆缩了缩脖子,抬起头看向燕山青,目光惶恐,唇瓣翕动想要解释:“大师兄……” 相无雪拉住燕山青:“大师兄,别这样凶小五。” 他按住暴怒的燕山青,目光却落在虞知聆身上,她也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复杂。 虞知聆鼻尖越来越酸,面对两个师兄的失望,明明这些事情不是她本人做的,可从心底蔓延上来的酸涩却让她眼眶微红。 燕山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虞知聆,若师尊知晓,怕是泉下也安息不了。” 他起身拂袖离开,衣摆猎猎。 相无雪拦他不及,他看了眼燕山青离开的背影,又看向对面垂着脑袋坐着的虞知聆。 随后,相无雪叹息:“小五,莫要多想了,先歇息吧。” 他揉揉虞知聆的脑袋,为她留下一袋蜜饯,起身去追了燕山青。 院里空无一人,只剩下虞知聆在原地坐着,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石化了一般。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直到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冷风卷来独属于少年的沉香。 “师尊,需要添茶吗?” 虞知聆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自己竟一动不动坐到了傍晚,眼眶很酸很酸,她别过头揉了揉眼,低声道:“可我不想喝茶。” 声音很沉很沉,但尾音有些哽咽,像是哭了一般,又像是受了委屈在与他倾诉。 墨烛一顿,蹙眉朝她看去。 他练完剑回来就发现院门大开,她一动不动坐在院中,以为她在打坐冥想,却不曾想…… 她哭了? 濯玉仙尊……哭了? 墨烛皱眉,不想多管闲事,她既说不需添茶,他转身便要离开,衣袖却被人扯住。 细若青葱的手指拉住他的衣袖,他顺着往上看,对上一双有些红的眼睛。 “墨烛,别走。” *** 山顶薄雾还未散去,林间幽深,一人安静立于密林之中。 “明明吵了她会后悔,何必呢?” 相无雪踱步走近,脚下很轻,似担心扰了谁的清净。 燕山青半蹲在石碑面前,细细擦拭光亮的石碑,闻言动作一顿,却并未回话,而是接着擦拭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相无雪站在他身边,目光落在石碑之上时,眼底光亮暗了暗。 燕山青终于将石碑擦完,收起锦帕站起身,点了几根香递给相无雪。 他接过去,默契和燕山青一起拜了几下。 燃香插进香炉之中,青砖上摆了不少果盘和糕点,这里日日都有人来料理。 “……小五哭了吗?” 开口的是燕山青。 相无雪懒洋洋看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走的时候她低着头,看不出来哭了没。” 燕山青微抿薄唇,默了一瞬,才哑着声音开口:“我是不是太凶了?” “凶。”相无雪回答,但瞧见燕山青脸上的懊悔之时,又摇了摇折扇笑起来:“但你说的没错,小五这件事做得不对。” “老三,我没有想要凶她,我只是……很自责,也不敢相信,觉得对不起小五和师尊。” 燕山青看着面前的墓碑,喉结上下滚了滚。 “小五幼时性子跳脱,贪玩了些,师尊出事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她亲眼见到师尊死在面前,背着师尊的尸身徒步走了回来,她将自己困在那件事中,满中州追杀那魔修,世人都说濯玉仙尊强大,可是老三,我更想要幼时那个小五。” “会追着我们满山跑的小五,会生气捉弄我们的小五,而不是仙盟的濯玉仙尊,更不是过去十年那个与我们断绝关系、与所有人断绝关系的濯玉仙尊。” “老三。”燕山青忽然转过头,眼底红成一团:“十年前她从四杀境回来,性子大变,不允我们靠近她,我……我为何便真的碍于那点脸面没再找过她?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竟会做出这种事,走上这条歪路?” 他做错了,身为大师兄,无论虞知聆怎么对他,他都不该与她置气。 他都应该陪在她身边。 燕山青抖着手捂住眼睛,声音哽咽:“我对不起她,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没照顾好她啊……” 相无雪别过头长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晶莹。 猜到虞知聆可能给墨烛下了噬心蛊的时候,两人无异于晴天霹雳,险些站不稳。 本以为虞知聆十年前性子大变,只是单纯疏远所有人,却不曾想到,她竟然会对自己亲手救下的徒弟出手,手法如此歹毒。 这些年她的道心到底歪到何种地步了? 濯玉修明心道,道心需坚定向善,她如今能做出这种混账事,若道心受损,轻则修为大跌,重则被天道察觉,渡劫身死。 自拂春仙尊死后,虞知聆接过亡师所托,继任濯玉仙尊,性子虽不似小时候那般顽皮,多了许多的沉稳,但行事依旧光明磊落,将中州治理井井有条,是中州的主心骨。 十年前她性子大变,闭门不出,不再护佑中州,不再亲近他们所有人,他们便也不去贴她的冷脸,同门师兄妹竟然越来越疏远。 第30章 燕山青还在哭:“老三,我真的错了啊,我不该不去见她的……” 相无雪低声说道:“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不也没发现她的道心有碍吗?” 燕山青跪倒在地,高大的颖山宗掌门跪在自己的亡师墓前,向早已逝去的拂春仙尊赔罪。 “师尊,师尊……我错了,我错了啊……我不该十年不去见她,我不该对她不管不问,她是修明心道的人,她不能这般做……” 相无雪闭上眼长叹。 虞知聆从小最亲近的就是燕山青,这个大师兄比底下的四个师弟和师妹大上许多岁,格外护短,也格外照顾几个师弟师妹。 他太过自责,也太过气恼,骂了虞知聆后又后悔。 相无雪擦去眼泪,而燕山青一直在哭。 他在燕山青面前单膝蹲下,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可是大师兄,小五又变了……现在的小五,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相无雪声音在抖,一字一句道:“现在的小五,不像师尊死后继任的濯玉仙尊,也不像过去那十年里对我们疏远冷漠的虞知聆……” 燕山青松开手,缓缓抬眸与相无雪对视。 相无雪道:“她……她是小五啊……” 会撒娇、会装乖、满不正经但又很听话的虞小五。 很可爱,意气风发,像个小太阳一样暖乎乎的。 燕山青呢喃:“她是小五啊……” 相无雪坚定道:“她是我们的小五,我们是她的师兄师姐,就有保护她、为她兜底的责任,大师兄,小五需要我们。” 燕山青沉默了许久,才晃晃悠悠撑着身子站起来,看了眼亡师的墓碑。 许多年前拂春仙尊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虞知聆回来,将不足半岁的孩子塞进已经长大成人的燕山青四人手中。 拂春事务繁忙,四个尚未成家的人轮 流担任照顾一个半大孩子的职责,磕磕绊绊竟也将她拉扯到这般大,甚至还成了中州第一。 燕山青薄唇微启:“师尊,我明白了。” “我现在就去找小五,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会一直在她身边。” 第12章 你不要污蔑师尊 墨烛坐在院角,一脸冷漠添柴。 余光看了眼虞知聆,从这四只番薯丢进去后,虞知聆就没移开过目光,一直盯着火堆里的番薯看,好像要钻进去一样。 “墨烛,那边两个要糊了。” 虞知聆忽然推了一把墨烛。 墨烛没留神,险些被她推倒,稳住身形后看过去,火堆角落的两只番薯正被大火炙烤,他用木棍扒了扒,将两只番薯翻了个面。 待安静下来后,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一个时辰前,要离开的他被虞知聆拉住了胳膊。 “墨烛,别走。” 他在那一刻对上她哭红的眼睛,喉结微滚,从未见过她落泪的墨烛愣住,竟然没第一时间甩开她。 然后就看见他这位好师尊擦了擦眼泪,瘪瘪嘴,哭腔还没压下去,颇为委屈嘟囔:“我,我饿了,你给我弄点吃的嘛。” 于是他就面无表情去后山劈了柴,抱着柴火回来,洗了番薯。 坐在这里帮她烤番薯。 虞知聆搬着小板凳坐在他身边,下颌枕在胳膊上,一会儿揉一揉眼。 墨烛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没打算问,不想跟她有过多交流,沉默寡言当个不太熟练的厨子。 第一个番薯烤好,他扒出来吹了吹灰,头也没回递过去。 “师尊,熟了。” 虞知聆取出油纸包住接过来,带着鼻息的声音问他:“那我先吃?” 墨烛淡声道:“师尊吃吧,我不饿。” 虞知聆便不再客气,撕开番薯皮小口小口咬下。 她悄悄看过去,墨烛正襟危坐,脊背笔直,马尾高高束起,侧脸挺拔俊美,暖黄的火光映衬在脸上,柔和了些棱角,让他看起来多了些温和。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墨团子现在这么听话,不代表他就原谅了濯玉仙尊。 洗白之路很艰难,她今日还挨了凶,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这些与她无关,是原主做的,她应该听一听就过去算了。 但就是…… 有些难过。 尤其是看到燕山青和相无雪对她失望的时候,心里酸酸涩涩,很想冲上去跟他们道歉,让他们不要因为她难过。 明明才跟他们相处没几天…… 虞知聆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边啃番薯边擦眼泪。 墨烛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对劲,终于是忍不住了。 “为何要哭?” 虞知聆抬起泪汪汪的眼:“我,我没哭,是柴火熏的……” 墨烛看着她的眼睛:“弟子不瞎。” “就是没哭,你不要污蔑师尊呜呜……” 虞知聆毫无形象要用衣袖擦眼泪,刚抬起手又被人按住。 墨烛忍无可忍,额上青筋一蹦一跳,沉沉呼吸一口,取出干净的锦帕递过去。 “用这个擦。” 虞知聆接过来擦擦眼泪,闻到一股清淡的沉香,是她这小弟子身上的香。 “墨烛……” 墨烛眉心微拧,声音沉闷:“师尊,你说。” 本以为虞知聆要哭着倾诉她的委屈,结果下一秒就听到她呜呜咽咽问:“你、你熏的什么香啊,怎么比我还香,这不合理……” 第31章 墨烛:“…………” 在这里帮她烤番薯的他就是最大的神经病。 墨烛拿木棍将剩下三个熟了的番薯扒出来,起身准备离开:“师尊,夜色深了,弟子先走了。” 虞知聆又拽住他的衣袍:“你跟我聊聊天嘛,我心里难受。” 他站着,她坐在矮小的蒲团上,仰着头看他的时候眼眸明亮澄澈。 墨烛只愣神的片刻就被她重新拽了下来坐下。 虞知聆将一个番薯递过去:“你也吃嘛。” 她或许不知道,自己说话总是会带一股隐约的嗔意,不管是跟燕山青还是跟相无雪,亦或是跟他说话,都像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样,会下意识带了依赖和亲近。 失忆后的虞知聆,心智重返青葱少女? 墨烛也不明白,但虞知聆已经将番薯塞给他了,这场景像极了昨晚,他也在她的院子里吃了个甜到齁嗓子的番薯。 墨烛捧着番薯沉默,虞知聆已经自顾自接着啃番薯了。 她小声道:“我……我今天被师兄凶了。” 墨烛知道她这是在跟他解释,他安生坐下,垂眼撕开番薯的皮,一声不吭的模样就是在听她说话的意思。 虞知聆又擦了擦眼泪,接着道:“师兄们知道我之前……我之前对你做的那些混账事了……” 墨烛一顿,依旧没应声,但眼睛看了过来。 虞知聆不敢看他,只能边啃番薯边说:“他们很生气,我也知道错了……墨烛,对不起。” 之前她就道过歉,墨烛不知道为何一个人失忆后,连心性都能变好。 但难道忘了就等于没做过吗? “可是墨烛。” 虞知聆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墨烛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却又听她说了句。 “颖山宗的其他人不是我,他们很好,师兄们因为你的事情吵了我,他们也找到了仙木芽的消息,我会想办法帮你解蛊,我们过几天就启程。” 虞知聆终于有勇气看墨烛,说出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墨烛,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我说过,你可以报复我,但是颖山宗是无辜的。” 所以原书结局,他为何要屠了颖山宗满门? 燕山青、相无雪……她的师兄师姐们,以及整个颖山宗都是无辜的。 两人对视,墨烛无意识收紧了手,手里的番薯险些被捏烂,他看到了她眼底的谨慎和小心翼翼,以及一股莫名的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 害怕他对颖山宗出手? 她还是不了解他,他恨濯玉仙尊,却并不恨颖山宗,又怎会对燕山青他们出手,他明明与他们无冤无仇。 墨烛别过头长舒口气,说不明心底的郁结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的误会吗? “墨烛……”虞知聆试探性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仙木芽真的找到了,在钟离家。” 墨烛没回头,闻言冷嗤一声:“师尊打算如何取仙木芽,您不知道颖山宗和钟离家是世仇吗?” 虞知聆默了默。 她当然知道,原著里提过一段颖山宗的背景,也点出了颖山宗和钟离家关系不好。 但她坚定开口:“我知道,但是墨烛,你相信我,师尊一定能取到仙木芽。” 墨烛感受到她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臂上,明明还隔着一层衣服,偏偏让他觉得有些烫了。 少年忽然站起身,两人一站一坐,他低头看她。 虞知聆坐直身体,再次回答:“你相信我,我真的已经有办法了。” 他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却知道,自己现在很乱很乱,只觉得空气中全是她的气息,那股淡淡的香,闻不出来的花香。 “师尊,弟子累了,想回去休息了,明日弟子会早起练剑。” 墨烛语调平平,说罢抬脚便走。 他身高腿长,走路步子也大,在虞知聆还没出口喊他之时,便已经绕过她离开了她的院子。 虞知聆听到隔壁的院门开关声,接着少年应该是进了屋,火堆前又只剩下虞知聆一人。 她看着跳跃的火焰,瘪瘪嘴,声音含糊:“又走了,陪我说会儿话会怎样啊。” 这里都没人陪她说话。 “系统。” 系统从不回应她。 虞知聆低着头小口小口啃番薯,心里想,她的好朋友阿归又在做什么? 在另一个世界,不管多晚给阿归发消息,她最多半个小时就会回复,在她躺在病床上最无助的那段时间,全靠她这个好朋友陪着她。 “为什么都不跟我聊天……我就想找人说说话嘛……” 生病久了性子也敏感了许多,特别在乎身边的人,也很害怕孤独,很想有人陪陪她。 虞知聆手里还攥着墨烛留下的锦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后开始大口啃番薯,吃得太急了些,喉口噎住,她又慌忙找水。 身后递来个茶杯,淡淡的茶香飘来 。 “这么大人了吃个东西还能噎住。” 冷沉的声音明明是在嘲讽她,但手上的茶盏却已经熟练递到了她的嘴边,虞知聆低头就能喝到。 她懵懵看着面前的人。 燕山青手里端着个茶盏,直接凑到她唇边抬了抬:“喝啊,不噎吗?” 他这么一说,虞知聆才反应过来那股窒息感,连忙就着他的手喝茶,将卡在喉口的食物冲下去。 第32章 “大师兄?” “嗯。” 燕山青闷闷应了一声,在方才墨烛坐过的蒲团上坐下,随手拿起她烤过的番薯。 “两百岁的人了,还是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小时候你就戒不了这口。” 虞知聆不敢看他,担心他再吵她,缩着脑袋当个窝囊的小乌龟。 燕山青撕开番薯的皮咬了一口,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也没什么声音,两人之间一股难言的死寂蔓延开来。 许久后,她的番薯吃完了,燕山青也早已吃完,地上还剩下一个烤好的。 他拿起来问:“还吃吗?” 虞知聆摇摇头:“不了,给三师兄带回去吧。” 燕山青收起来。 虞知聆看着他被火光柔化的脸庞,犹豫了瞬,搬着小莆团往他身边挪了挪。 燕山青察觉她的动作,一直紧抿的唇角悄无声息松了些,弧度微微上扬。 “大师兄。” 燕山青看过来。 “对不起。” 燕山青问:“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让你和三师兄失望了……还,让师尊失望了。” 燕山青没回应她的话,而是话锋一转开口:“手抬过来。” “嗯?” 虞知聆困惑,但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燕山青的指腹搭在她的腕间,灵力仿佛无底洞般源源不断涌进她的经脉,她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来到识海,那里是修士最脆弱的地方,如果燕山青要动手,便是大乘境的她也毫无抵抗之力。 但虞知聆没有反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他身边。 随着灵力扫荡过她的识海,燕山青紧蹙的眉头也渐渐松下,一刻钟后,他收回灵力,瞧见虞知聆依旧乖巧看着他。 心底一软,虞知聆是他和师弟师妹们一起养大的,说是师妹,其实更像是亲生妹妹般,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情,他生气,却也没办法丢下她不管。 “道心稳定,你的境界没跌。” 虞知聆点点头:“我知道啊,我没有受伤啊。” 燕山青解释:“不是受伤,你离渡劫只差一步,天道时刻注意着你,你修明心道,也绝不可行差踏错,于你修行有碍。” 虞知聆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话。 今日他和相无雪那般生气,不仅是为了墨烛不平,更多的还是担心虞知聆生了心魔,走了错路,道心因此不稳。 修士境界越高,入魔的概率便越大,若一时想不明白任由心魔滋生,很容易在渡劫之时碎了道心入了魔道。 燕山青和相无雪生气她这般对一个无辜的少年,但也担心她。 虞知聆张了张唇,却又发不出声音,看着燕山青冷冽的眉眼,却总能从他这双冷淡的眼中看出无尽的关心。 燕山青轻叹,揉了揉她的脑袋:“墨烛是个好孩子,小五,你千不该万不该。” “大师兄,我知道错了……” 燕山青叹息,又摇了摇头:“说这些也没意义,你做出这些事情,师兄也有责任,知道做错了就得去纠正错误,仙木芽已经找到了,你想好办法了吗?” 虞知聆颔首:“我有办法的,我已经想好怎么跟钟离家取来仙木芽了。” “方法可行?” “可行,我确定。” 燕山青见她这般笃定也只能放下心来:“好。” “大师兄,我以后会好好教墨烛修炼的。” “他生你的气吗?” “……那是肯定生气的。” “你要怎么跟他相处?” “我会好好照顾他,教他修炼,尽我所能弥补一些过错,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燕山青唇角微弯,从衣袖中取出个墨绿的玉簪,抬手示意她低头。 虞知聆默默低下头,神态拘谨。 而燕山青将玉簪簪进她的发髻中:“你二师姐之前给你买的,她离宗时托我送你,但你闭关,我也并未打扰。” 虞知聆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谢谢二师姐……也谢谢大师兄,不,谢谢我的师兄师姐们,你们所有人。” 燕山青问:“谢什么?” “谢谢你们……一直陪着虞小五。” 即使她不是虞小五,却也能感受到颖山宗对虞小五的疼爱与保护,起初她刚来这个世界,没有记忆所以很无措,她不知道原主和师门的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 但燕山青他们一点都没有怀疑她,反而会小心翼翼地试图对她好,就好像,在缓和他们僵硬了多年的关系。 后来,她潜意识觉得,她不该像过去的濯玉那样对待燕山青他们,她不该冷漠,不该疏远,那样会伤害燕山青他们,她不想伤害他们。 好像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告诉她,你就像现在这样,就这样就好,不用装作冷漠,不用故意疏远,做最真实的自己便可以。 虞知聆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就好像犯了错。 燕山青看了会儿,叹了叹气,硬朗的面庞上露出柔和的笑,低声哄她:“小五,该说谢谢的是我们。” 虞知聆茫然:“……什么?” “因为你是虞小五,虞小五是颖山宗的宝贝疙瘩,只要她在身边,师兄师姐们就会一直向前、再向前,努力成为虞小五最强大的底牌,让她可以毫无顾虑,有勇气去做任何事情。” 虞知聆喉口梗塞,燕山青的脸在她的眼中渐渐模糊,她低下头,眼泪落成了珠,拿起墨烛给的锦帕擦了擦。 第33章 燕山青叹气,主动接过锦帕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多大了还哭鼻子,师兄今天不是故意凶你的,我错了,我不该凶小五的。” “那你……那你以后都不要凶我了,我真的不会再那样做了。” “不凶了,绝对不凶虞小五了。” “那我……那我原谅你了。” 两人絮絮叨叨说话,虞知聆慢慢又重回过去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 一墙之隔,墨烛坐在院中,对面的相无雪收回了搭在他腕间的手。 相无雪听到隔壁小院的声音,唇角弯了弯。 他一手将瓷瓶搁置在桌上:“你的身体无碍,这是修心丹,可温养你的经脉,墨烛,小五做错了,师伯也有错,你若是不愿当小五的弟子了,师伯可教你修行,我会传你我的毕生所学。” 墨烛眼睫微微下垂,摇了摇头:“劳师伯忧心,弟子并未有另择师尊的心,师尊也已经和弟子结了玉契,弟子的命也是当年师尊救下的。” 相无雪叹了声,看他这幅模样,又接着道:“小五知道错了,你放心,噬心蛊我们会想办法帮你解开,日后小五也不会再那般做了。” 说到这里他顿住,听到隔壁传来的笑声,神情有些恍惚。 “她这次出关后变了许多,真好啊,终于变回来了,这样子的小五,真好……” 相无雪呢喃,像在和墨烛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墨烛的耳边全是虞知聆和燕山青的声音,其实更多是虞知聆在说话,她的嘴没停过,天南海北扯着,好像很开心终于有人陪她聊天了。 方才虞知聆让他留下来陪她说话,他没留,若方才他留下了,她也会这般絮叨跟他聊这么多吗? 墨烛不知道。 相无雪说虞知聆出关后变了很多,他们都感到开心,这样的虞小五太过熟悉,是整个颖山宗最喜欢的虞小五。 墨烛抬眸,透过竖立的墙好像还能看到她的身影,抱着膝盖缩在小小的蒲团上,说话时候喜欢仰着头,看人的目光很专注。 墨烛从小就活得通透,可以很轻易看出一个人的本性,从虞知聆出关后,她的眼里就再也没有过去的厌恶和冷漠。 她的情绪很多,也很热烈,说话做事都踩在他的意料之外,跳脱的思想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她不像是失忆。 像是换了个人。 第13章 濯玉仙尊是个好师尊啊 天刚刚亮 ,虞知聆睡前定的法决骤然炸起,声响巨大,榻边的小圆球变为一个虚幻的公鸡,咯咯哒咯咯哒乱叫,飞上虞知聆的锦被上给了她几爪。 “皇上,快醒醒吧!皇上,该起床了!江山社稷等着您处理呢,您的大臣已经就位,请立刻停止您的梦境!” “睡觉有度,到了上班的时间了,快起床打工赚功德值啦!” 虞知聆痛苦抱头捂住脑袋。 昨天跟燕山青聊到很晚,她的睡眠此刻严重不足。 那只由法决凝出来的公鸡在她的身上踩来踩去,踹了她好几脚。 在公鸡重复了十几遍提前设置好的台词后,虞知聆终于翻身坐起,头发因睡了一晚有些毛躁,她揉揉脑袋,一挥手将那只虚幻的公鸡灵体收起。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日头刚刚破晓,尚有些阴沉,听春崖地势太高,雾色朦胧弥漫,旭日东升。 如今还没辰时,她已经醒了,今天她绝对不会迟到! 虞知聆揉了揉脸,掀开被子跳下床,飞快盥洗挽发,从衣柜中取了件新衣,拿起剑法急匆匆往外走。 刚拉开院门便瞧见了树下站着的少年郎。 他似乎站了许久,乌发上带了薄薄的露珠,依旧是熟悉的黑衣和高马尾,眉目清淡,听见院门打开的声响后抬眸看了过来。 她又想起昨晚不欢而散的时候。 虞知聆正要找个理由开口,就听到墨烛先说了话。 “师尊。” 男主没开口提昨天的事情,便是不打算计较那件事,虞知聆心底一喜,兴冲冲上前:“你何时来的?” 墨烛淡声回应:“没多久,一刻钟前。” 虞知聆心想,墨团子还真是能干,天赋高还勤奋刻苦的小主角最让师尊省心了! 她笑眯眯往他手里塞了个糖:“桃子味儿的,很甜。” 墨烛看了眼手里裹着糖衣的糖,上一次她给的还没吃,她又塞了一颗。 “嗯,多谢师尊。” 墨烛没跟她推拒,接下后随手塞进了乾坤袋里。 虞知聆也不生气,扬了扬手上的剑法:“还是颖山秘法,我记得你修到第三重了是吗?” 墨烛颔首:“是。” 虞知聆将剑法展开让他看,“昨天我在上面标注了第四重一些难以理解的地方,今日我陪着你练剑,若有不会可随时来问我。” 她说话的时候靠近了些,脑袋险些贴在他的肩头,墨烛低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她发髻上款式简约的珠花和银簪,思绪忽然跑偏。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穿过芙蓉衣裳,也很久没簪过那些繁复精致的珠花,面上从未再敷浓妆。 有多久了? 从他回到颖山宗之后,她就一直是单薄素雅的青衣,乌发有时仅由一根玉簪挽起,有时会簪几个小珠花,从未上过胭脂。 一个人失忆后,连习惯都变了吗? 第34章 虞知聆絮絮叨叨讲解自己昨晚提前备好的课程,可许久没得到男主的回应,她停了下来蹙眉看去,这才发现男主竟然…… 溜号了。 男主……溜号了? 重点是,他是墨烛啊! 虞知聆不可置信,这小崽子实在早熟又稳重,学霸气息扑面而来,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也会走神。 猝不及防间,墨烛的目光从她的发髻上下移,正对上虞知聆仰起的脸。 她眨眨眼,黑眸明亮,瞳仁中倒映的全是他,“你……看什么呢?” 墨烛反应过来自己竟走了神。 “没什么。”他别过头错开与虞知聆对视的目光:“师尊,时辰不早了。” 虞知聆微微眯眼。 臭小子,还不好意思呢,这个年纪的孩子溜号也正常,作为合格的老师她得在上课的时候多喊喊他。 昨晚她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练剑计划,一定要让自己师尊的形象树立起来! 两刻钟后。 虞知聆坐在小板凳上,嘚啵嘚啵磕着瓜子,面无表情望向林间的黑衣少年。 黑衣包裹的身躯劲瘦却不失力量,少年的发带飘扬,手中长剑游龙般迅捷,利落翻腕挽出一道道剑花,一套剑法耍得格外熟练。 若不是虞知聆确认他是当着她面看完的那卷剑法,还真当这小子是不是提前练过。 林间的玄色身影忽然停下,少年懒散站立,垂首看向右手上握着的剑。 虞知聆连忙将瓜子收起来。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不会了! 快来问她吧! 师尊强得可怕! 虞知聆以为轮到自己当一个合格师尊的时机到了,期盼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墨烛。 墨烛与她对视,忽然弯唇轻笑。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剑光直逼面门,虞知聆眨了下眼,他的剑尖已经到了眼前。 她反手抽出逐青剑,横剑拦下墨烛的剑。 少年足尖轻踮,悠扬后退,从容启唇:“师尊,弟子已熟记第四卷 剑法,不若您来跟弟子对对招?” 喔嚯,实践啊! 虞知聆弯眼笑起来:“好呀。”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途径,教会学生公式之后,就得出题来考他了,她的招式就是对他的考验。 濯玉仙尊是中州最强大的修士,虞知聆并未动杀招,而是秉着过招的力道,次次都能将墨烛的剑拦下。 更让她惊讶的是,墨烛接她的招竟然不费什么力,无论虞知聆怎么逼他,他依旧不慌不忙,神色平静,脸都没红一瞬。 虞知聆越打越上瘾,剑法越发肃然,如疾风骤雨,全然没注意墨烛的神情越来越暗。 墨烛轻飘飘拦下她的最后一剑,随后飞身后退,拉开了与虞知聆的距离。 “师尊,弟子领教了。” 虞知聆与他对视的刹那,脑海里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 【叮,男主修得颖山秘法第四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35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 他悟了颖山秘法的第四重。 虞知聆激动得手都在抖。 老天爷啊,照他这个修行速度,她根本用不了十年就能攒够功德值跑路了! 虞知聆故作淡定点了点头:“不错,悟性很好,再接再厉。” 她上前一步,又往他的手里塞了颗糖。 这次是甘蔗糖。 墨烛:“……” 她……这是在哄孩子? 合格的师尊已经功成身退,转身就走,不留功与名。 “修行不可一日过盛,你今日可将此卷剑法再巩固一番,不必着急练第五重,师尊就在林外,有事可喊师尊。” 墨烛:“…………” 当密林中无人,墨烛的神情陡然冷淡,漠然望着空无一人的密林。 他方才试了,不同的人用剑的力度不同,对剑法的感悟也不一样,即使是同一柄剑在一个人的手中,也会因为执剑者的心境而发挥出不同的剑意和杀伤力。 过去他见过虞知聆出招,只不过用的不是逐青剑,而是另一柄木剑,但一招一式极为狠辣,招招往人命门打,剑意肃杀凛冽。 可方才的虞知聆出剑,即使收了力道,剑意是没办法掩盖的,她的剑意柔中带刚,这与她的心境有关。 她出剑…… 很熟悉。 *** 虞知聆已经从早上的辰时起床变为卯时起,每天睁眼就是去密林看墨烛练剑,等弟子们前来送膳后,再接着蹲在密林口。 “仙尊,今日是清蒸蟹。” 昏昏欲睡的虞知聆忽然惊醒。 弟子将膳盘摆在桌上,而虞知聆已经拿起竹筷就位。 这桌子和小板凳还是燕山青托人打的,因为知晓虞知聆几乎日日都在这里坐着,弟子们每日送膳也会自觉帮她摆好。 虞知聆笑嘻嘻递给弟子一小袋糖:“谢谢啦。” “多谢仙尊。” 这送膳的弟子早已习惯了濯玉仙尊每日赠他糖,午膳和晚膳都会给他,他如今是越发不怕虞知聆了,只觉得外面传言当真是荒谬。 濯玉仙尊怎么可能是个凶巴巴的剑修,她分明就是颖山宗脾气最好的一人了,笑起来像个太阳花一样,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弟子离开的时候还能听到密林里面的簌簌声,强大的威压让人难以忽视。 他暗自感慨,濯玉仙尊当真是变了,出关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唯一的弟子招了回来,每天陪着弟子同起同睡,天未亮便起来练剑,一坐就是一整天,一直到披星而归。 第35章 濯玉仙尊…… 是个好师尊啊。 好师尊虞知聆正在剥蟹,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溢出,边哭边敲蟹壳。 “呜呜呜,我都已经五百功德值了?” 话音刚落,脑海里又是一道声音。 【叮,男主修得颖山秘法第八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53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嚎得更带劲了。 一刻钟后,墨烛刚出密林就被她拉着坐下,她将盘子推到他面前,盘中摞满了剥好的蟹肉。 “好徒弟,累了吧,吃点饭补补身子。” 墨烛:“……” 半个月了,她明明困得要死,还是强迫自己适应他的作息时间,每天卯时就起,他练剑之时她就坐在外面等他,有时还会故意出剑刺激他通悟剑招,每次他学完一卷新剑法之时,出来密林总能看到她激动的眼睛。 就好像…… 他修为越高,她就越开心。 墨烛看了眼一旁乐呵呵喝粥的虞知聆。 她的食欲简直好得不像个已经辟谷的仙人。 “看什么呢,吃饭呀,都要凉了。” 虞知聆将膳食往他面前递了递。 墨烛回过神来:“嗯。” 这半月来被她日日催着,他也慢慢习惯了膳食,过去几月不见得吃一口东西,如今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两人沉默吃饭,墨烛用膳之时很文雅,举止矜贵,看起来观赏性颇好。 虞知聆余光瞥了一下,边喝粥边酝酿开口:“墨烛,你还记得师尊说要帮你解蛊吗?” 墨烛一顿。 片刻后,他又恢复常态,“嗯”了一声。 虞知聆犹犹豫豫,见他没什么生气的模样,这才下定决心开口:“仙木芽在钟离家,你知晓马上就是钟离家灵乐宴吧,每年钟离家举办灵乐宴之时,都需要一位仙盟仙尊坐镇,主持大典,这次师尊会和另外两位仙尊商议,由我去主持灵乐宴开席仪式。” 墨烛淡淡打断她:“师尊,您难道不知道钟离家和颖山宗有过节吗,灵乐宴是钟离家最重要的仪式,过去可从未请您去过。” 虞知聆弯了弯眼眸,“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师尊自有妙计,此次我一定能去成,到时候你作为我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要随我一同出席的。” 她好像笃定了自己可以拿到仙木芽。 墨烛喉结微滚,不知该笑她太过天真,还是该笑她太过自大。 就算能去成灵乐宴,她如何开口问钟离家要来这仙木芽? 墨烛心下嗤笑。 他收回目光低头喝粥,懒散从嗓子眼挤出一句:“嗯,多谢师尊。” 是得谢谢她。 钟离家,他本来也要去。 第14章 好徒弟,好墨烛 圆月升空,听春崖安静沉寂。 燕山青和相无雪来问过好几次,虞知聆到底想了什么法子让钟离家今年请她去主持灵乐宴。 事实上,虞知聆也不知道自己的法子到底有用没。 她盘腿坐在小院的竹床上,双手合拢,掌心里捧了个玉牌。 这是仙盟的玉牌,是三位仙尊的身份象征,也是他们彼此联络的工具,虞知聆从濯玉仙尊的房中找出来的,找到时上面已经落了灰,能看出来许久未曾用过了。 怪不得云祉和邬照檐之前让她去镇压四杀境,并未直接联系她,而是联络了颖山宗掌门燕山青,应该是他们联系不上濯玉仙尊。 虞知聆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小心打开了玉牌。 她先是找到了云祉的联络通道,跟那位照檐仙尊并未见过,但是跟云祉倒是见了一面,对云祉倒是熟悉一些,他似乎看起来脾气不错。 那边接得很快,云祉的声音从玉牌中传出来。 “……濯玉?” 尾音上扬,犹犹豫豫,明显能听出来困惑和惊诧交加。 虞知聆讷讷回应:“是,是我。” 云祉那边沉默了瞬,问:“找我作甚?” 虞知聆道:“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虞知聆微抿唇瓣,道:“此次钟离家灵乐宴开席,可否让我去?” 那边又沉默了。 “……云祉?” “为何要去?”云祉忽然开口,声音温和:“你知道钟离家和颖山宗的关系,他们从未请过你去。” “我知道,但是我有原因……我确实需要去一趟。”虞知聆试图解释。 “好。”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有一瞬间没缓过神来,待想清楚云祉的话后,声音忽然高昂:“你同意了?” 那边又回了一句:“嗯,你想去,我便推掉灵乐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照檐那边我来沟通。” “啊……就答应了?” “嗯,答应了。” 虞知聆站起身来,捧着玉牌来回走动,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以为要耗上许多口舌才能说服云祉,心里一直没底,没想到只说了一句话,云祉那边便同意了。 “濯玉。” 云祉的声音轻了许多。 虞知聆回应:“啊?我在。” 云祉顿了瞬,似乎在酝酿话语,在虞知聆安静的等待中开口:“我们是朋友,你……有空和照檐也联系下吧。” 虞知聆讷讷点头:“……好,好。” 寒暄了几句,云祉便率先挂了玉牌。 第36章 虞知聆没想到事情办的这般简单,她以为会很麻烦。 云祉脾气看起来不错,似乎与过去的濯玉仙尊关系也很好,后来为何会走到那一步,这中间应当发生了一些旁的事情。 虞知聆捏了捏眉心,没忍住喊了系统:“系统,我的神魂还是没和濯玉仙尊的躯壳融合完全吗?” 涉及到正事,系统终于不再装聋作哑,程序启动,用机械的声音回答:【宿主的魂体尚未和濯玉仙尊的身体融合完全,恢复记忆仍需要时间。】 虞知聆不想理它了,反手就把系统关了进去。 解决了事情,虞知聆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时间长了,她越来越好奇自己缺失的记忆,到底都有什么。 总感觉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 第二天晚上,燕山青便将请帖带了过来,是钟离家寄来的。 虞知聆翻开请帖看了眼,瞧见上面浓墨重笔的字迹后摇了摇头,“能看出来这钟离家很不情愿了。” 字都写得格外潦草。 燕山青坐下喝了口茶:“云祉和照檐先后推了钟离家的邀约,这三大仙尊便只剩你一个闲人,可不得来请你去吗?” 虞知聆笑嘻嘻收起请帖,盘腿乖巧坐好:“那是,我就说我有办法吧。” 燕山青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去磨云祉和照檐了?” 虞知聆反驳:“我没死缠烂打好嘛,我就开口提了一下,云祉就同意了,邬照檐那边是云祉沟通好的。” 燕山青冷哼一声:“你以前可没少磨他俩,云祉小时候胆子小,你拿着野耗子逼他陪你练剑,被你吓得三月不敢回晋陵。” 虞知聆:“???” 濯玉仙尊小时候这么幼稚吗? “以前你可皮了。”燕山青唇角的笑意牵起,隔着桌子拍了下她的脑袋:“这么多年过去,小崽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被他拍得有些疼了,虞知聆捂住脑袋支支吾吾:“大师兄。” 燕山青比她大一百来岁,可以说濯玉比她这几位师兄师姐都要小上许多,她是由几个人一起养大的。 可是她不是濯玉,面对燕山青和相无雪他们的保护,总觉得有些鸠占鹊巢的感觉。 虞知聆低下头捂住脑袋,面上依旧挂着没心没肺的笑,笑容有几分真心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攒够功德值了,她是要离开的,留在颖山宗,墨烛迟早会杀了她,虞知聆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在墨团子面前洗白。 虞知聆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燕山青,他其实生了一张很冷的脸,不笑的时候很凶,但是却总让虞知聆有很大的安全感,不仅是他,包括相无雪。 以及她在外的两个师姐,即使没有见过面,但好像只要听到名字,心里就很有底气。 不管她做出什么事情,身后都有人。 虞知聆低声开口:“师兄,我明天就带墨烛去钟离家了。” 燕山青轻笑:“我知道,尽快回来。” 她与他对视,看到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关 心,喉口微微梗塞,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小心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师兄。” 等到燕山青走后,虞知聆脱了鞋袜跳上竹床,难得清闲,墨团子这个点应该还在练剑,她便放心睡了过去。 直到夜色越来越深,院门被人敲开,刚睡完一觉的虞知聆听见动静后抬了抬头。 墨烛走上前,端了一盘果子:“师尊,三师伯方才派人送来的。” 虞知聆翻身坐起:“是红苕果吗?” “嗯。” 墨烛将果盘放在桌上,虞知聆连鞋也没穿,竹床就挨着石桌,她盘腿喜滋滋剥开果子。 “墨烛,钟离家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后日便启程。” 墨烛眉头微蹙:“钟离家……答应了?” 可钟离家与颖山宗是许多年的世仇了,其中关系复杂,两大家族几百年不打交道,如今竟然真邀请虞知聆去主持灵乐宴开席仪式,这件事多少有些诡异。 但虞知聆却拍着胸脯保证:“当然,师尊出手,什么都有可能!” 墨烛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但钟离家只是答应让她去坐镇灵花宴开席,至于仙木芽八字还没一撇,可看虞知聆这样,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不想去想她到底有什么法子,准备放下果子离开,视线一瞥瞧见了墨绿衣摆下的莹白,他反应过来后迅速移开视线,如今五月的天确实会热了些,她寻常穿着也单薄,在院里躺着的时候鲜少穿袜。 “墨烛,张嘴。” 思绪方才跑偏了,耳畔传来声音的时候,墨烛下意识听了她的话,唇瓣刚张开便被堵住,一颗剥了皮的甜果便被塞进唇中。 虞知聆笑滋滋问他:“怎么样,还不错吧?” 她还顺带给自己剥了个果子:“好徒弟,你还长身体呢,想吃什么尽管跟师尊说,师尊有钱!” 虞知聆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 身为颖山宗的长老、仙盟的濯玉仙尊,她的灵石可从未缺过,如今也可以过上看中什么直接刷卡的好日子了。 墨烛无意识嚼碎唇中的果子,甜腻的果肉爆开,他错开与虞知聆对视的目光,闷闷回应了声:“……多谢师尊。” 虞知聆得了他的回应,笑呵呵往他身边挪了挪,将果盘递过去。 墨烛与她的距离很近,喉口忽然发梗。 第37章 她……还要喂他? 然后就瞧见他这位小师尊瘪了瘪嘴。 “那好徒弟,帮师尊剥个果子可以吗?” 墨烛:“……” 墨烛看了眼她掌心的红痕。 红芍果的果皮坚实,不用工具只靠一双手,确实有些难剥了些,需要硬掰开。 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好徒弟,好墨烛,这果子可难开了。” 两刻钟后,墨烛冷着脸将一盘剥好的果肉推过去。 “师尊,剥好了。” 虞知聆:“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墨烛拎着师尊给的一袋子炒板栗回了小院。 临睡前,他翻上房檐看了眼隔壁的小院,她并未在院中,但屋内亮着烛火。 似乎……虞知聆睡觉从来不灭灯,也很少将窗户关严实,总会开一条细缝,夜黑后也从不出自己的小院,陪他修炼的时候也不会去密林最深处。 她好像有些怕黑暗和幽闭的环境。 但过去的濯玉,可从来不怕黑。 更不可能有这般好的食欲,一日三顿顿顿不落,从不挑食,什么都吃,一点不像个已经辟谷的仙人。 她与他熟悉的濯玉简直是两个人。 *** 天刚蒙蒙亮,虞知聆被自己的铁公鸡踹醒,飞快收拾东西穿戴好,出门之时墨烛已经等待在外面了。 “师尊。” 墨烛微微颔首。 虞知聆朝他跑过去:“我们今天启程去钟离家,在南都。” 墨烛点了点头:“嗯,弟子知晓,芥子舟已经准备好。” 这算是师徒俩第一次正儿八经同出远门,不管是对虞知聆,还是对墨烛。 上一次去四杀境只有一天,而这次去钟离家则起码半月,在灵乐宴开启半月内,虞知聆都要以濯玉仙尊的身份坐镇。 代步的芥子舟只有一间房舍,钟离家路途较远,便是芥子舟也需要飞上整整两日。 恰逢深夜,轩窗半开,因芥子舟需要漂浮在虚空,夜晚温度骤降,虞知聆便将在甲板上打坐了一天的墨烛拉了回来。 墨烛一脸淡漠看着对面正在酣睡的女子。 她其实方才是没睡着的,躺在榻上看话本子,他只不过是冥想了一阵,再睁眼她便睡了过去。 墨烛能感觉到这些天虞知聆对他的戒备越来越少,如今竟然敢在他面前睡着,一丝戒备之心都无。 芥子舟不大,唯一的房间内还放了张用膳的桌案和几张木椅,留给主榻的空间就更小了,她蜷在上面睡得正香,一手垂在榻边,整个人岌岌可危,下一秒便能掉下来。 腕间的镯子她一直戴着,在烛火的映衬下,镯身中似有流纹。 墨烛起身,悄无声息来到榻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听到她规律细微的呼吸声,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浓密的长睫。 一个人忽然变成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仅仅只是失忆吗? 还是说她真的就是另一个人? 她有很多小习惯都和过去的濯玉不一样。 墨烛眼眸微眯,仔细端详她的脸,想透过这张中州第一的皮相看到里面的魂体,到底是不是他那所谓的师尊? “唔……” 微弱的声音拽回了他的思绪。 墨烛刚凝神,方才已经滚到榻边的虞知聆一个翻身,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一手揽在她的腰身上,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她安然无恙躺在了他的怀中。 墨烛呼吸一顿,反应过来后浑身血液一凝,茫然眨了眨眼,仿佛怀里端了个火药。 他低头看她,她…… 没醒。 墨烛气笑了。 他这位好师尊睡眠质量一向好,一起修炼的那段时间,他有许多次出来密林之时,都瞧见她靠着石头酣睡,站着坐着躺着都能睡,晚上没睡够的觉白天都补了回来。 墨烛忍着脑门上横跳的青筋,将滚下榻的虞知聆又放了回去。 顿了瞬,又拉过一旁的锦被把她卷了进去。 他告诉自己,不是担心她冷,而是她若是受寒了定要麻烦他照顾她了,她惯会使唤人。 墨烛坐在主榻对面的木椅上,看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后,沉沉舒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 芥子舟在虚空平稳飞行,向着钟离家驶近。 两日很快过去。 【叮,男主修得颖山秘法,宿主功德+100,当前功德值630点。】 虞知聆正在啃苹果,闻言咬下一口苹果,抬起明亮的眼睛看向船舱门口,黑衣少年练完剑回到船舱,刚进来便对上虞知聆的视线。 墨烛:“……” 她又怎么了? 她几乎每天都会用这种目光看他,好像他做了什么事情让她很是欢喜,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墨烛沉默,将剑放在桌上,在虞知聆的对面坐下。 虞知聆急忙放下自己的苹果,熟练削好一个小苹果递过去:“累了吧,吃个苹果啊。” 墨烛:“……多谢师尊,我不饿,你吃吧。” 虞知聆不死心,扬了扬手:“你吃呀,我刚吃完两个呢。” 墨烛看了眼桌上摆的两个果核:“…………” “……多谢师尊。” 他接过来默默咬下,面无表情味同嚼蜡。 当他将一个苹果吃完,芥子舟也在此刻到了南都界内。 第38章 南都属钟离家管辖,而钟离家是中州出了名的有钱,主城更是华丽,望眼放去尽是明灯和高楼,在其余城池最多将楼层建到五六层时,朝歌却到处都是十层的高楼。 虞知聆刹那间还以为回到了现代世界。 “商业化还挺成功,搁我们那里多少得是个4a景区。” 她压低声音自言自语,以为墨烛听不见,却忘了腾蛇五感出众。 墨烛看了她许久,也没挪开视线,自然听到了她的话,又是这种他听不太懂的话。 濯玉仙尊明明很少出颖山宗,而他是常年在中州除邪,他都没听过这些话,虞知聆为何会知道? 可虞知聆已经转过身笑道:“走吧,先 出去。” “是,师尊。” 两人下了芥子舟。 虞知聆叉腰感慨:“终于到了,钟离家还真远。” 墨烛抬眸,目光越过虞知聆望向远处的城池,灯火阑珊,热闹又富饶,这是中州数一数二的大城池,是四家之一的钟离家坐镇的地方。 也是他早就该来的地方。 第15章 离了她,谁还能这么宠他…… 两人刚到没多久,钟离家便派人来迎了。 来的是钟离家家主,钟离泱。 一身紫色鎏金长袍,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冷淡,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可看虞知聆的眼神很冷,像是在看个死人一样。 “濯玉仙尊路途辛苦,灵乐宴开席在明日,已为两位安排了住处,请落座休息吧。” 钟离泱好像就是来说句话的,说完便转身离开,压根没跟虞知聆行礼,也没等虞知聆的回应,能看得出来钟离家和颖山宗的关系多么僵硬了。 虞知聆也不恼怒,慢悠悠让人收起了芥子舟,回身看了眼墨烛,示意他跟上。 钟离泱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在主城内的一处客栈,虽然钟离泱不欢迎虞知聆到来,但能看得出来,他的面子功夫还是做到位了的,安排的是南都装饰最得体的客栈,整个第十层被包了下来。 钟离家的人走后,墨烛正要进屋,便被虞知聆拽住了胳膊。 “等等。” “师尊,有何事?” 虞知聆一脸正经:“时间还早,睡什么睡,在芥子舟内闷了两天了,好不容易来了南都,不若出去转转?” 墨烛:“……?” 他来不及反驳,被虞知聆一路扯出了客栈。 她还拉着他的手腕,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衫传到肌肤上,墨烛垂眸看着她牵住自己的手,这会儿思绪一片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拉出很远。 墨烛蹙眉,将手腕从她的掌心中挣了出来。 虞知聆回头看了眼他:“怎么了?” 墨烛道:“无事,师尊,男女有别。” 虞知聆:“……” 不是吧,她隔着衣服拉的呀! 墨烛却率先开口:“师尊,你要去哪里?” 虞知聆一拍脑袋:“对,现在得赶紧赶过去。” 她走路很快,这会儿像是赶时间一样,墨烛身高腿长追着倒是不费劲,以为她当真有什么急事,便安静跟着她走了。 直到到了目的地。 墨烛沉默。 虞知聆指着远处的高楼:“今天来这里。” 墨烛:“……” 墨烛转身就走。 “墨烛,你跑什么!” 虞知聆一把拽住他,双臂缠着他的胳膊搂紧,仰头冲他道:“我就来这里,你……你不知道醉汀阁的酒很好喝吗,为师要喝!” 墨烛耳根微红,被她搂着胳膊也没注意,看了眼远处灯火阑珊的酒楼,气不打一处来:“师尊,那是花楼!” 虞知聆点点头,笑眯眯抱着他的胳膊将人往楼里拽:“我知道呀,但这里也做正经生意的啊,人心是脏的看什么都脏,你要以一个客观的角度去看待它,我们只是喝个酒!” 墨烛冷声道:“师尊,你敢进这里,若让掌门知道他必定要生气的。” 虞知聆停了下来。 墨烛以为有用了,推开她的胳膊就要往回走。 下一秒,女子带着清香的怀抱再次扑来,又搂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楼里拉。 墨烛:“?” 他低头对上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 虞知聆理不直气也壮地威胁他:“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师兄在颖山怎么会知道,他要是知道了那也一定是你告状的。” 墨烛又气笑了。 但一转眼,已经被虞知聆抓进了醉汀阁里,浓郁的香直冲鼻翼,墨烛嗅觉出众自然是接受不了,刚皱了眉头就被一人封了嗅觉。 虞知聆担心他跑,还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 墨烛比她高上许多,看她的时候便需要低头,刚好对上她雾蒙蒙的眼睛,甚至还冲他狡黠眨了眨,眸底光亮灵动可爱。 “我帮你封了嗅觉,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就待一小会儿。” 虞知聆带着墨烛躲开一路迎上来的人,抱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将人带上了二楼,找了个视野最宽敞的地方坐下。 她松开墨烛的胳膊,站在围栏边往下看了眼,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墨烛神情微凝:“师尊,你来找人吗?” 虞知聆头也没回,小脑袋探出去左右环顾,嘴上回话:“没啊,我看漂亮姑娘呢。” 第39章 墨烛:“…………” 墨烛闭眼。 他今天就不该跟她出来。 不,他就不该跟她来钟离家。 隔绝空间的纱帐忽然被人撩开,娇俏的女子走进来,衣袂翩飞,轻盈的美人看了眼冷脸似要杀人的黑衣少年,锦帕掩嘴倒抽了口气,又将目光投向那少年对面的虞知聆。 虞知聆眨巴一双眼看她,黑眸似有繁星点缀,明媚璀璨。 美人弯起眼眸,笑盈盈靠在虞知聆的身侧:“姑娘,是带自家阿弟来玩的吗,可需唤人作伴?” 墨阿弟气得脸上五颜六色。 虞知聆偷摸瞄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我这阿弟性子腼腆,我带他来看看舞宴,您这楼里最贵的酒菜给我们上一份便可,不必作陪。” 她摸出乾坤袋,取了块上品灵石。 一块上品灵石,便是在这楼里吃喝一月都够。 那女子掩嘴轻笑,一手在虞知聆侧脸摸了一把,顺手摸走了桌上的灵石,轻飘飘退后。 “姑娘和公子玩好,若有需要可出门唤人。” 她足尖轻踮,轻飘飘踩上了栏杆一跃而下,从二楼跃向一楼,落地之时衣摆翩跹,层层叠叠色彩艳丽的衣裙荡漾,抬眸冲二楼的虞知聆抛了个媚眼。 虞知聆微微挑眉,熟练回了她一个媚眼。 目睹一切的墨烛两眼一黑。 “师尊。” 虞知聆一回头就看见自家煞神徒弟那张棺材脸。 墨烛脸色阴沉:“为何要来这里?” “都说了看跳舞呀,我们不干别的事情,就只看跳舞啦。” 虞知聆嗔怒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就要喝。 墨烛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了她手上的茶。 虞知聆:“……你连个茶都不让师尊喝!” 墨烛将茶盏搁置在桌上,冷着脸取出乾坤袋里的茶递过去:“花楼的茶师尊也敢喝,不怕今晚睡不着。” 虞知聆:“……哦。” 她小口抿茶,对面的墨烛闭眼冥想打坐,俨然不想在这里待一秒的程度。 醉汀阁的人在这时将酒菜端了上来,但经过墨烛方才那一说,虞知聆是一口也不敢吃,只能摸出乾坤袋里放的炒花生解解馋。 从二楼可以清楚看到整个一楼,正中央的台上舞姬姿态柔美,透过拥挤的人群,虞知聆将大厅内的人挨个看了个遍。 如果她没记错剧情,就是今晚。 原书剧情里提过一段话,钟离家三公子死在灵乐宴前一日,就在这醉汀阁内,被一伪装成舞姬的邪祟刺杀。 邪祟杀人后逃窜,被当时正在南都附近除邪的墨烛遇上,墨烛一剑杀了那邪祟,但墨烛这人性子寡淡,除邪之后也并未去领功,无人知晓这邪祟是被墨烛杀的。 而这段剧情发生的背景,是墨烛十七岁,也就是今年。 所以书里的灵乐宴,就是这一次的灵乐宴。 墨烛提前被她召回了颖山,并未如原书剧情那样一直在中州四处除邪,如果虞知聆不带他来这里,他就不会遇上那只邪祟,那邪祟说不定就会一直逃窜,钟离家那位小少爷也一定会死。 因此虞知聆有了个更好的法子,一个双赢的法子。 她看了眼对面的墨烛,他依旧闭着眼不看任何人,虞知聆瘪瘪嘴。 臭小子,还不乐意的,师尊都是为了你好啊! 离了她,谁还能这么宠他啊! 虞知聆靠在檀木椅内喝了三盏茶,花生皮堆成一座小山,眼看今天就要过去,醉汀阁里依旧歌舞升平,笑声和吵闹声鼎沸,分明一片祥和。 她皱皱眉,难不成是她记错剧情了? 虞知聆不信,她趴在栏杆上,仔细盯着大厅内在宾客间游走作舞的舞姬们,眼也不眨,不到一刻钟就呜咽着捂住了眼。 救命 ,眼睛好酸! 这里的灯太亮了,那些舞姬还穿的五颜六色,她的眼睛好痛好痛! 墨烛睁开眼,瞧见他这位师尊爬到了檀木椅上,趴在栏杆上揉眼睛,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嘟囔的唇瓣,说的话模糊不清,好像是在埋怨。 墨烛眼角一抽。 “师尊。” “嗯?”虞知聆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墨烛看到她通红的眼睛,眼角隐隐有些荧光泪花,看他的时候委委屈屈的,似乎谁欺负她了一般。 少年喉结微微滚动,沉声问她:“怎么了?” 虞知聆懵懵的:“什么怎么了,我没怎么啊。” “你哭什么?” “我……我哭了吗?”虞知聆擦了擦眼角,瞧见指腹上的一抹莹亮:“啊……刚才太久没眨眼了,我没事啊。” 墨烛:“……” 虞知聆又嘟囔着看向一楼:“不对劲啊……今天都快过完了……” 墨烛皱眉:“师尊,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虞知聆随意回了句:“没事啊,看跳舞呢。” 墨烛眉头却并未松开,随她一起看向一楼,她一看便没说真话。 当今天的最后一刻钟快要过去,虞知聆紧紧盯着一楼的大厅,双手无意识攥紧栏杆。 还有半刻钟…… 今天还有半刻钟就要过去了。 虞知聆更是一眼不敢眨,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她的注意力全在楼下,作为旁观者的墨烛却可以瞧见那栏杆…… 晃了一晃。 第40章 墨烛眉头拧得更紧:“师尊,下来。” 虞知聆没回话,今天逐渐快要过去,眼看一楼大厅还是异像都无,她越发的焦急,半个身子探出了围栏,围栏松动摇摇欲坠。 墨烛生得高挑,桌案一跨便能过去,一把揪住虞知聆的胳膊将她拖了回来。 虞知聆一门心思全扑在大厅,被他这么一拽吓了一跳。 “墨烛?” 墨烛后退一步:“师尊,你要掉下去了。” 虞知聆讷讷回头,围栏兴许是许久未曾修缮,连接处有些松动,但她是个修士,即使摔下去也没事,不过就是摔了一跤而已。 “你……你人真好……” 墨烛:“……师——” “等等,先别说话!” 墨烛刚要说话,被虞知聆一把打断。 她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大步上前瞪大了眼。 墨烛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她在看一个舞姬。 舞姬皆穿着金色牡丹纹绣罗裙,仙气缥缈,足下踩着的台子里布有阵法,会随舞姬散出皑皑白雾,宛若瑶台仙境。 可此刻,正中央主舞的舞姬却忽然停下不动,水袖拖在地面险些绊倒一旁的伴舞,身旁的舞姬们察觉她不对劲,一个接着一个停了下来,有人小心靠近她,牵起了她的手腕。 “红雀?” 大厅骚动,琴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直低着头的红雀忽然抬头,覆面的鲛绡被她一把抓下,薄粉也盖不住爬上去的黑纹,一双眼赫然成了血眸,一手挥开握着她手臂的舞姬。 “邪、邪祟!” “醉汀阁怎么会有邪祟!” “别管了,快跑,快走啊!” 方还热闹的人群乱成一锅粥。 已经化身邪祟的舞姬一跃跳上吊灯,似乎在搜寻着谁,虞知聆的目光始终跟着她走,却并未出手,直到那舞姬朝着某一个方向奔去。 那里坐了个金服男子,他被吓坏了,完全丧失了反应的能力,眼看舞姬朝他奔去却并未动弹。 “救、救命!” 一紫衣少年想去拉他:“坐着干什么,快起来,跑啊!” 本意是想救人一命,却不曾想那金服男子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挡在身前。 舞姬的利爪直朝紫衣少年后心而去。 虞知聆忽然喊了一声:“墨烛,拦住她!” 话音落下,墨烛拔剑翻身跃下二楼。 铮—— 长剑与弯曲利爪相撞,剑气化为卷云朝舞姬涌去,她尖叫嘶吼杀红了眼,回身便要杀了这个坏她事的少年郎。 墨烛侧身躲过她的利爪,转眼绕到了她的身后,而那柄银白的长剑肃然穿过舞姬的肩胛,将她一剑钉在了醉汀阁的雕花木墙之上。 在她还未挣脱遇寒剑时,墨烛冷脸抬手,双手结印。 “千机网,落!” 灵印汇聚成蛛网,在舞姬的身上炸开,将她牢牢桎梏在网内吊在半空。 而此时,那紫衣少年的随从也反应过来了,一步上前推开金服公子。 “大胆,竟敢拿我钟离家少爷为你挡命!” 金服公子似乎愣了,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人按在地上,他的脸枕在冰冷的地砖上,而方才好心救他却被他拉来抵挡杀招的人正居高临下蹙眉看他,身旁围了几个装扮似随从的人。 他腰间挂着的玉珏…… 这人是钟离家三少爷,钟离浔。 他吓得浑身发抖,囊着嗓子大喊:“钟离公子饶命,草民实在没认出您,饶命啊!” 钟离浔并未看他,眉头微拧,看不出来生气,也看不出来没生气。 但他身旁的随从倒是气炸了,迅速将那金服男子捆了起来打算押回钟离家算账。 钟离浔回身,朝墨烛躬身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钟离浔。” 墨烛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钟离浔有些尴尬,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无视,只能挠挠头笑笑。 墨烛右手执剑,目光却越过攒簇的人头望向二楼围栏处的人。 她依旧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后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墨烛不懂什么意思,但可以看出她眼底的欣喜,好像看到他救了人,她很开心。 虞知聆方才让他救下的人是钟离浔,是钟离家少主。 而能帮他解蛊的仙木芽只有钟离家才有。 墨烛唇瓣紧抿,神情寡淡,执剑的手却越握越紧,手背上青筋遒劲。 是巧合吗? 墨烛觉得不是。 虞知聆,从一开始就知道钟离浔会在今日遇袭。 第16章 他真是疯了,完全疯了 醉汀阁被赶来的钟离家围的水泄不通。 虞知聆坐在二楼慢悠悠饮茶,乾坤袋里放了许多燕山青和相无雪为她准备的吃食,她摸出点心一口一个,捧个话本子看得乐乎,全然没注意对面的人已经看了她许久。 不多时,隔绝的珠帘被掀开,几人走了进来。 “濯玉仙尊。” 虞知聆抬眸去看,果然看到钟离泱那张冷脸。 而钟离泱一进来就看向虞知聆身后窝窝囊囊的钟离浔,那方才在外淡然有礼的少年郎此刻见了兄长,跟个犯了错的鹌鹑般直往虞知聆身后缩。 钟离泱瞪了眼不成器的弟弟。 钟离浔:“……兄长,擅自离家是我不对,你回去再骂我吧……” 第41章 钟离泱上前将他揪了出来,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脑门上,直把自己的弟弟打得晕头转向。 “不成器的东西,今日你险些死在这里可知!” 虞知聆乐呵呵捧着瓜子看戏。 可不是险些,原书里钟离浔可就是今夜被那邪祟杀了,钟离泱悲痛到掀了整个南都,那位拿钟离家少主挡枪的人最后也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以钟离泱这性子怕是要将其剥皮抽骨了。 钟离浔被自家大哥打了好几个巴掌,脑瓜子嗡嗡的,捂住脑袋便要往虞知聆身后缩。 “仙尊仙尊,救命哇!” 毕竟在场的人,自家老哥也就只畏惧一个濯玉仙尊,而且看濯玉仙尊这傻……憨乎乎的样子,应当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你给我过来!” “我不!” “老子今日打死你个狗东西!” “那你就打死我吧!” 俩人一来一往,虞知聆夹在中间实在被晃得头晕。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人拽了出来。 墨烛冷脸扯出自家师尊,面无表情说道:“钟离家主,您二位的事情暂且不论,我和师尊可否离开?这里可是被钟离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以他和虞知聆一直没走,而且看起来,虞知聆也不想走。 她在等人来。 弟子高挑的身子将虞知聆挡了个严实,她脱离战场得了空隙,离了保护盾的钟离浔成功被自家大哥揪住了耳朵。 “哥哥哥!别打了!” 钟离泱却一把薅住他,眼神示意身后的随从绑 住钟离浔,将他拖了过来后才有空回应虞知聆他们。 这一瞥过去,又是险些没气晕。 那位中州第一的濯玉仙尊从自家弟子身后探出个脑袋,手上还捧了把瓜子,嘎嘣嘎嘣利落嗑瓜子,眼神戏谑看戏,好像看他们兄弟二人打架是很好玩的事情。 虞知聆还颇为欠揍地说了句:“小公子好身手哈。” 连房梁都能窜得利落。 钟离浔是个傻子,听闻濯玉仙尊夸了自己后小脸一红:“仙尊……仙尊过奖。” 钟离泱回身又打了他的脑门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墨烛歪头看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虞知聆,脑壳一阵抽疼,朝左边走了一步将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虞知聆:“……” 嘿你这小崽子! 钟离泱收拾完自家不成器的弟弟,沉着脸看向虞知聆:“今日之事多谢濯玉仙尊。” 虞知聆摆摆手:“不用谢我啊,是我弟子救的人。” 她身旁的黑衣少年一身劲装,身量很高,不过才十七岁便能与钟离泱身量齐平,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又生了一张清俊至极的面容,便更是显眼了。 他的腰间挂了个玉牌,上面留有虞知聆的灵印,这是弟子玉契。 钟离泱心下诧异,这妖修少年竟是亲传弟子吗? 但面上依旧淡定,拱手示意:“多谢小公子。” 墨烛微微颔首,依旧没有说话。 钟离泱也不生气,而是直接开口:“此番两位救了我钟离家小少主,钟离家必有大谢,公子可尽管开口。” 墨烛道:“不必,除邪是修士职责,我不——” “要要要!”虞知聆一把捂住他的嘴,“钟离家主可说真的?” 钟离泱:“……对。” 墨烛睫羽微颤,薄唇被人捂住,她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因为两人身量差距,她这般便是挂在了他的身上。 耳根在一瞬间红透,他微微挣扎,但虞知聆以为他要拒绝于是死命按住他。 虞知聆努力挂上和蔼的笑:“实不相瞒,听闻南都城医术了当,我这弟子身中噬心蛊,可否寻个医修为他看看?” 钟离泱微微眯眼:“濯玉仙尊可知,噬心蛊只有仙木芽可解?” 虞知聆红唇微抿,纤长睫羽半垂,停顿了许久,周身的气压忽然降低。 钟离泱愣了:“你……你怎么了?” 墨烛也愣了,再顾不得挣扎,微微侧头去看身旁的人,刚好瞧见她的一滴眼泪落下。 她……哭了? 虞知聆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我知道,我也不求帮他解蛊,可我实在没办法,仙木芽早已绝迹,墨烛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被蛊虫折磨,听闻南都有个医修名唤柳意,他有味仙药名曰[祛痛],可大大减弱身体感官。” 她默默收回了捂嘴墨烛的手,清冷脸庞全是隐忍,羽睫还挂了泪花,漂亮瞳眸尽是水光。 虞知聆看向自家徒弟,哽咽说道:“我……我只是希望他蛊虫发作之时,莫要疼痛欲绝到险些自裁,他天赋这般好,如今不过才十七,年华无限好,与钟离浔公子一般大的年纪,不该承受这些的。” 钟离浔:“呜呜呜道友你竟有这般遭遇。” 钟离泱:“……” 墨烛:“???” 墨烛气笑了:“师尊你——”胡诌什么? 话还没说完,又被虞知聆一把捂住了嘴。 她将眼泪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呜咽说道:“对不起,是师尊没用。” 是挺没用的,擦个眼泪还要在他的衣服上蹭。 钟离泱皱眉,看了眼自家傻弟弟,又看了眼与自家弟弟年纪相仿的墨烛,见那少年脸都红了,目光专注盯着埋首在他肩膀上啜泣的虞知聆,似乎是对师尊的哭泣有些无措。 第42章 墨烛不无措。 墨烛纯属是气的。 但虞知聆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抱住他的腰身,在他的后腰掐了掐,示意他配合她的演出,不要干拆台师尊戏码的事情。 而钟离泱何时见过濯玉这样子,她自那件事之后,出现在中州之时是淡漠话少的,除了除邪外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有在得到那魔修的消息之时才会出现些许的情绪波动,平时跟个假人一般。 可这时候…… 眼泪像是真的,愧疚像是真的,毕竟濯玉可不屑于干演戏这种事情。 濯玉不屑于干,但虞知聆演得乐在其中。 哭了一小会儿,果然听见钟离泱沉闷的声音:“钟离家有仙木芽。” 好了,收。 虞知聆憋回眼泪,诧异看向钟离泱:“……什么?” 钟离泱道:“钟离家有三株仙木芽,可赠你一株。” 虞知聆:“……真的?” 她抖着手擦眼泪,手足无措的模样似是不敢相信,几颗剔透的泪珠自眼眶坠落,瞧着是悲痛欲绝又重获希望的模样,将钟离浔那个大傻子看得呜呜直哭,又挨了钟离泱两巴掌。 虞知聆背过身躲开钟离泱的目光,唇角缓缓勾起,狡黠的目光与墨烛晦涩的眼眸对视,她冲他调皮眨眼,满脸写着: ——小小仙木芽,拿下拿下! 墨烛:“……………” 兴许是她演得太过真,钟离泱从未见过濯玉仙尊有这种情绪,看虞知聆背着身还以为她情绪崩溃,一阵头大,又不耐烦地说了句:“别哭了,只要一根仙木芽就行?” 虞知聆缓缓转过身:“啊?” 还能要别的吗? 钟离泱道:“你不满意?再给你们两万上品灵石满意吗?” 虞知聆:“啊??” 钟离泱皱眉:“濯玉仙尊倒是胃口挺大啊,那三万上品灵石。” 虞知聆:“啊???” 钟离泱:“我这傻弟弟的命倒也不值那么多钱,最多四万。” 这次还未等虞知聆说话,钟离泱神情阴沉:“仙尊再啊一句试试?” 虞知聆:“…………” 这人不是个大傻子吧! 大傻子钟离泱已经拎着二傻子钟离浔的衣领,提着人就往楼下走。 “那舞姬钟离家便带走了,濯玉仙尊和小道友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正午灵乐宴开席,仙尊可莫要误了时辰。” 等到两人走了之后,这狭小的茶间内便只有师徒两人。 虞知聆神色复杂,感慨了一句:“这俩人……别都是傻子吧,莫名其妙还白得了四万灵石。” 方才险些演不下去,钟离泱那几句话让她着实反应不过来。 “师尊。” 墨烛在这时候唤了她一声。 虞知聆闷闷应了声:“嗯嗯,怎么了?” 抬起头,才发现徒弟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她,就差没写上“师尊你要不先跟我解释解释”的话。 虞知聆憨憨笑笑,默默抬手擦了擦他的肩膀:“抱歉,方才没注意,你不是还带了许多新衣吗?” 墨烛今日连着被她气笑几回。 这怎么会是衣服的问题,他要问的是这个吗? 墨烛冷着脸问:“师尊今日来这里,是否是奔着仙木芽来的?” 虞知聆:“……啊?你说什么?” 虞知聆装作听不懂:“怎么会啊,我明明是来看漂亮姐姐的,你没见我方才看舞看得投入,眼睛都没眨一下吗,现在我的眼睛还酸着。” 她低下头揉了揉眼,装模作样就要往外走:“好酸好酸,我现在要睡觉,我好累呀。” “可是师尊,如今不过才亥时,您在宗内可都是子时才歇息的。” 猝不及防,方才还在身后的墨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虞知聆一个不注意直接撞在他身上。 身子后仰,险些站不稳的时候胳膊却又被人攥住。 “师尊,要看路啊。” 虞知聆眨了眨眼,面前的人牢牢堵住她的去路。 “你……你干吗?” 她后退一步。 墨烛的目光落在她后退的脚上,毫无情绪起伏,冷脸的模样将虞知聆吓得又退了一步。 他忽然弯唇笑了下。 虞知聆:“!” 不要啊!你不要笑啊! 墨烛向前一步:“在师尊眼里,是否觉得弟子只是个孩子?” 虞知聆尴尬笑笑,后退一步:“没……没啊,怎么会呢哈哈。” 墨烛又向前一步:“不是吗,比起师尊一二百岁的年纪,弟子在您眼里就如同个稚子一般,所以您觉得弟子便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你这小崽子别污蔑师尊……我哪有……” 她就是有,即使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也才二十岁出头,但仍旧比如今才十七的墨烛大了不少,在她眼里,他就是个小崽子,所以她口头上也总是这般喊他。 墨烛虽然在笑,可眸底分明没有笑意,朝虞知聆步步逼近。 “您的修为是大乘满境,中州第一,那舞姬出手的时候,您若是要救人定是要比弟子快上许多,可您偏偏要弟子当着这上下几百人的面救下了钟离家小少主。” “弟子也不想过多揣测师尊,但师尊做的实在太过显眼,若不让弟子猜猜,师尊到底想做什么?。” 虞知聆退无可退,腰肢抵在围栏上。 第43章 墨烛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他低下头靠近她,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彼此根根分明的睫毛。 “师尊,你知晓钟离浔会在今日出事,让弟子救下他是为了让钟离家欠弟子一个人情,我与钟离浔年纪相仿,钟离家不会对我过多提防。” “你闭口不提仙木芽是为了将你我摘个干净,告诉他,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仙木芽而来,打消他的顾虑,落那几滴泪让他慌了心神,毕竟——” 虞知聆眨了眨眼,羽睫上挂的泪花在此刻坠落,被墨烛用掌心接住。 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明明动作亲近,但目光却冰冷森寒。 “濯玉仙尊虞知聆,冷心冷情,绝不会因为一个弟子落泪。” 虞知聆的心提到嗓子眼了。 她自以为墨烛年纪小,却忽略了,他可是原书里二十多岁便登顶渡劫的人,是在结局屠了颖山宗满门、杀了濯玉仙尊的人。 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寻常的少年? “墨烛,我——” 话还没说完,脊背忽然一空,方才便摇摇欲坠的围栏彻底断裂。 失重感传来,虞知聆的身子朝后坠去,旋转的目光中倒映出少年怔愣的神情。 她忘了应该用灵力,径直摔出了二楼。 墨烛也忘了应该用灵力。 情况发生太过突然,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由于惯性随她一起跌了出去,瞳仁中倒映出她瞪大的眸子。 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忽然用力调转了两人的位置,自己结结实实砸在了地砖上,而她则重重砸在他的怀里。 墨烛一声没吭,醉汀阁上空漂浮的明灯落在眼里,眩晕的灯光似在嘲笑他。 虞知聆趴在他身上,艰难撑起身子去摸他的脸,见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更是慌张。 “墨烛,墨烛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吗,我是不是砸疼你了?” 她俨然忘了,墨烛如今是金丹修士,更是腾蛇妖身,便是从十层砸下也无碍。 墨烛与她对视,看到她不加掩饰的慌张,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在那一刻忽然闭眼,抬起手搭在眼眸上。 他真是疯了,他完全疯了。 他竟然……随她一起跳了下来。 第17章 越来越下不了手 “系统,系统你出来,我们单挑!你不是人工智能吗,高位面最前沿的科技成果,那你去找找男主啊!” 系统压根不搭理她。 虞知聆在榻上来回翻滚,气得对着空气挥了一套五体拳。 在醉汀阁跌下二楼后,墨烛像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推开她便出了醉汀阁,虞知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已没了身影,她追回了客栈,却发现他根本没回来。 而弟子玉契被他单方面掐诀隔断,虞知聆如今压根找不到墨烛,又或者说是他不想让她找到。 外面风声急促,刮动树叶发出簌簌声,撞击到单薄的轩窗之上,又似恶鬼嚎哭。 虞知聆蹙眉,又从榻上翻身坐起来,瘪嘴嘟囔道:“马上要下雨了,谁要管你,反正仙木芽拿到了,明日我自己去钟离家取。” 外面风声又大了许多,漆黑的夜幕中轰然炸起一道雷,随后雨水瓢泼落下。 滴滴答答,打在轩窗上,声响剧烈,让人惶恐。 虞知聆捏紧了拳头,柳眉紧紧拧起。 她才不去找他,反正他自己会掐避水诀。 可雨势越来越大。 虞知聆皱起的眉头更紧了些。 万一……万一他这犟种就是不掐诀呢,他今日都能做出给她当垫背的举止了,墨烛一看就是个不惜命的死脑筋,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中二期还没过去,觉得淋雨很酷呢? 一刻钟后。 “……烦死了,你这小崽子,一点不让师尊省心!” 虞知聆起身就往外走。 刚拉开门,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 整个第十层只有他们两人居住,墨烛长身玉立站在走廊上,也不知站了多久。 虞知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张超绝棺材脸,第二眼则落在了他的衣裳上。 她一步上前去摸他的肩膀,嘴里还嘟囔着:“你回来得早吧,没淋着雨吧,外面雨太大了,傻小子跑什么啊,吓得我还得去寻你。” 他的衣服是干燥的,虞知聆松了口气:“没淋着就好。” 她的着急不是假的,起码在墨烛看来不是。 明明房间就在隔壁,他却并未进屋,鬼使神差在她的门前停了下来,透过窗纱瞧见里面朦胧绰约的烛火。 如今看来,她没有睡。 因为他还没回来。 墨烛垂眸,而虞知聆就在他身前,伸手替他拍去肩上的树叶,那是他方才去林郊之时沾上的。 “师尊。” “嗯?”虞知聆抬眸,“怎么了?” 墨烛喊了她,可对上她懵懂的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了她许久许久。 久到虞知聆蹙眉,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病了吗?怎么了?” 墨烛这才回过神,别开眼摇了摇头:“无事,您休息吧,明日需要主持灵乐宴的开席仪式。” 他说完便绕开虞知聆,打开隔壁的房门进去,屋门关上,虞知聆看着紧闭的房门一脸麻木。 这臭小子,他怎么总是丢下她! 第44章 她就不该好心肠,还准备起身去寻他,就该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爱去哪里去哪里。 虞知聆气呼呼冲回屋,决定倒头就睡,再也不管这小崽子了。 一墙之隔,墨烛站在黑暗的屋内,身侧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他无法冷静,他清楚感受到自己对于虞知聆的杀意越来越少,自打再次见面的这一月来,他与她日日相处,她像极了他幼时仰慕的那人。 他无法否认自己少时对那人的仰慕,对她的崇敬,若不是虞知聆从四杀境回来便大变,他会一直追随她,誓死忠诚她,永远做她听话乖巧的小徒弟。 如今面对这样的虞知聆,他越来越下不了手。 墨烛面无表情坐下,半开的轩窗中洒下一抹月光,是这间昏暗的屋内唯一的光亮。 银光落在少年的侧脸,为他冷淡的面容披上一层寒霜,更显疏远森寒。 他坐了一晚。 隔壁早已没有动静,她睡得很快。 *** 翌日。 虞知聆醒来便听到外面的声音。 有些吵,吵得她根本睡不着,一脸痛苦坐起来,虞知聆抓了抓头发,窝窝囊囊问了句:“谁啊?” 屋外安静了瞬,接着是少年清冽低沉的声音:“师尊,钟离家的人。” 虞知聆揉揉脑袋试图清醒:“……我记得灵乐宴在正午吧,现在天还没亮呢。” 墨烛静了瞬,又道:“不是,他们是来找弟子的。” 虞知聆迷茫的大脑瞬间醒了:“你先等我一会儿。” 她飞快起身收拾好打开了房门,墨烛穿戴整齐,就站在走廊上,身旁是几个穿着钟离家宗服的人,见到她出来后齐齐行礼。 “见过濯玉仙尊。” 虞知聆来到墨烛身边,微微拧眉:“起身,你们找我徒弟作甚?” 钟离家的人连忙解释:“是家主有事相求,请墨公子帮个忙。” 虞知聆一听就乐了:“他有求于我颖山宗弟子?” 钟离家的人尴尬一笑:“是……是这样。” 能让钟离家的人来请墨烛帮忙,应当是钟离泱纠结一晚上才做出的决定,虞知聆一想到便觉得想笑。 “说,什么事情?” 一人拱手恭敬回答:“潋花墟镇压的魔兽如今沉睡,弟子们需在灵乐宴开启前检查阵法,但……但往常都是常师兄带领弟子们前去,他是半妖之身 ,可以孤身入三瞳蟒镇压深处,可常师兄昨夜忽然晕厥,我们……” 虞知聆听明白了。 灵乐宴是钟离家十年一度的宴会,虞知聆来之前也听燕山青说过大致是怎么一回事。 六百年前中州战乱之时,南都便是其中的一个主战场,当时魔族有三位护法,其中一位护法来了南都,而南都钟离家为护百姓,死了将近七成的人。 钟离家几位家主修为高深,重挫钟离家的并非那位魔族护法和那几万魔将,而是一只大乘初境的魔兽。 那魔兽名唤三瞳蟒,原身似乎是只妖兽,后来因其血脉天赋强大,被魔族掳走驯化成了魔兽,是那位魔界护法的坐骑,皮肉坚硬到天级法器也难以伤它,至今未曾斩杀,而是由大能们齐力镇压于南都城外潋花墟内。 钟离家主修乐道,潋花墟内有能催眠三瞳蟒的乐阵,灵乐宴会宴请中州修乐道的琴师们,一面是为了祭奠过去因那场大战战死的钟离家人,另一面则是为了加强潋花墟的阵法,以防三瞳蟒醒来。 每次灵乐宴前都需检查潋花墟的阵法,但三瞳蟒即使沉睡也有微弱感知,能闻出人修的气息,但却对妖修和魔修友好,如今中州无魔,大部分妖族也隐世,钟离家只有一个弟子名唤常循是妖修,往年检查潋花墟的阵法之时都是他去。 常循昨夜忽然晕厥,如今要寻一个妖修进入潋花墟检查阵法,还得是一个可靠的妖修。 虞知聆恼了:“你们要我徒弟去?” 钟离家弟子讷讷回应:“……是。” 虞知聆果断拒绝:“不行,那潋花墟里关押的是三瞳蟒,那是大乘境的魔兽,墨烛不过是个金丹期,若他在里面受伤了怎么办?” 她挡在墨烛身前,俨然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声音也比平时高了几分。 墨烛神情一怔。 她在维护他? 虞知聆拉住墨烛的手腕便准备进屋,可身后的少年却忽然顿住不动。 “师尊。” 虞知聆回眸:“放心,我不会让你去的。” 墨烛却挣脱了她的手腕:“师尊,弟子愿意去。” 钟离家弟子一喜:“多谢墨公子,您可真是个好人啊!” 虞知聆气呼呼瞪了他一眼:“怎么了,你的意思我不是个好人呗!” 弟子:“仙尊更是大好人!” 虞知聆皱眉:“墨烛,你可知那三瞳蟒的境界,那是大乘境魔兽,当初钟离家战死的人超一半都是因为它,若它——” “不会的。”墨烛打断她的话,瞧见她拧紧的眉头,声音不知为何越来越轻:“不会的,师尊,三瞳蟒被镇压百年,弟子只是进去检查阵法。” “可是墨烛——” “师尊,弟子是您的徒弟,若阵法不牢固,中州也会因此受到威胁,弟子有责任去。” 墨烛再次轻飘飘打断了她。 虞知聆愣了:“你……” 墨团子的思想觉悟这么高? 第45章 高觉悟的墨团子凭一句话就将师尊忽悠住了。 “师尊,您觉得呢?” 他都说出这么有正能量的话了,虞知聆但凡是个好人也没道理阻拦啊,犹豫了瞬,最终点了点头。 “那你小心行事,尽快出来。” 墨烛颔首行礼:“师尊,弟子告退。” “先等等。” 墨烛抬眸,虞知聆一步上前。 猝然间两人的距离拉近。 墨烛愣神之际,虞知聆已经将玉牌挂在了他的腰间。 “你要带好它,这样你若是有危险,我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的位置,墨烛,不要让师尊担心。” 腰间的玉牌上有她留下的玉契,不管他在哪里,她都能找到他。 墨烛薄唇微抿,神情复杂,在虞知聆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好。” *** 送完墨烛后,虞知聆便跟随随从去了钟离家,钟离家的人在前方带路,虞知聆一路走来倒是见了不少乐修。 钟离家当真是有钱,亭台如云,楼阁飞檐,一路下去可算是让虞知聆开了眼。 穿过长廊,在侍从的带领下一路去了最深处,侍从拨开珠帘。 “家主,濯玉仙尊到了。” 虞知聆抬头便与钟离泱对视。 他坐在高台的主座中,依旧是象征钟离家身份的鎏金紫衣,板着那张平等看不起所有人的脸,瞧见虞知聆来了后也只是哼了一声,右侧不远处空了个位置。 虞知聆自觉往那处坐下,将跟钟离泱客气打招呼的仪式自行省略,顺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又磕起来了。 钟离泱一阵头大,“濯玉仙尊大乘仙人,竟也喜欢吃这些俗物吗?” 虞知聆看他跟看神经病一样:“你摆这里不就是让人吃的吗?” 钟离泱:“……” 钟离泱气呼呼转过了头:“若非朔寒仙尊和凌霄仙尊先后推了灵乐宴开席,钟离家是绝对不会请濯玉仙尊来的,仙尊应当也知晓。” 虞知聆:“昂,咋了?” 钟离泱:“就凭几百年前你们颖山宗干的那件事,我们钟离家这辈子也忘不了,仙尊也不必想我给你什么面子。” 虞知聆:“哦,不给就不给呗。” 她一脸风轻云淡打断输出的样子,钟离泱又气炸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仙木芽等灵乐宴结束便会赠给仙尊,到时候仙尊便拿着仙木芽离开,我们南都不做挽留。” “哦。” 钟离泱再次被她轻飘的态度气炸。 虞知聆抱着瓜子缩了缩。 颖山宗和钟离家的事情她又不知道,但似乎有些丢面子,所以燕山青也没过多说,只叮嘱虞知聆来坐镇灵乐宴开席,拿到仙木芽就可启程回去,若钟离家给了委屈也不必忍着,该骂骂该打打。 反正濯玉武力值横行中州,没人能打得过她,只有她掀了钟离家的份。 两人这边斗嘴,无论钟离泱说什么,虞知聆都是一副轻飘飘的样子,甚至还有空给自己剥了个橘子。 只是余光瞥到左下侧的空位之时,嘴里的橘子好似都酸了起来,她总算是体会到何为徒行千里师担忧的感觉了。 钟离泱跟她拌嘴一时没得到回应,不解看去,这才发现她盯着左下方的空位发呆,那是给墨烛留的位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请了人家帮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钟离泱那点子因吵架带起的怒火也消了下去,别别扭扭解释道:“三瞳蟒一直沉睡,钟离家每十年都有加固阵法,他只是去检查一下阵法,不会有事的。” 虞知聆点点头:“……嗯。” 在原著的这段剧情里,墨烛也刚好在南都附近,钟离泱满南都搜寻那杀了钟离浔的邪祟,没有写过有三瞳蟒作乱。 等到下午,她便能见到墨烛了。 *** 潋花墟外云雾袅袅,参天古木茂密旺盛,不同于四杀境的幽暗,这里的日光可以穿透林叶落下,随处可见嶙峋怪石,风吹而过,带起此起彼伏的哭嚎。 随行的钟离家弟子向他解释:“这些怪石都是阵眼,发出的声音也是用来加固结界的。” 墨烛淡淡点头:“嗯,我知晓了。” 领头的弟子名唤游沉,笑着说道:“道友放心,我们只是例行检查阵法,这三瞳蟒从未出过事情,安分得很。” 墨烛边往里走边问:“过去百年接触三瞳蟒的便只有你们吗?可有人见过它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只有几位家主和常师兄见过,我们从未接触过三瞳蟒。” 墨烛不再说话,继续往里走。 游沉絮絮叨叨说话:“不过说起三瞳蟒,倒是听师兄说过一些,那三瞳蟒似乎与早已灭族的腾蛇有关,它的主人,也就是那魔界护法,跟腾蛇一族关系匪浅。” 墨烛脚步一顿,拳头骤然捏紧。 游沉察觉到他不对劲,犹豫了瞬,小声问道:“墨道友,你怎么了?” 墨烛的情绪收得很快,抬脚继续向前走。 “无事,只是有些感兴趣,道友可知道当年操纵三瞳蟒的那位魔族护法?” 对三瞳蟒感兴趣的人不少,游沉见多了,笑了笑道:“我知道的也不多,那位护法修为乃大乘初境,是被拂春仙尊斩杀的,也就是濯玉仙尊的师尊,小道友你的师祖。” 墨烛的脚步又是一顿。 第46章 少年声音低沉:“他死了?” 游沉挠挠头,小 声说道:“对啊,中州这边传的是被赶去魔渊了,其实那些都是民间的百姓传的。” 说到这里,游沉嗓音压得更低,朝墨烛凑近了些:“那位护法作孽这么多,怎么可能会放他回魔渊,拂春仙尊一人与他打了半月,用了风霜斩才将其斩杀。” “风霜斩?” “对,听说用完那一招之后,拂春仙尊昏了整整三月呢。” 墨烛话不多,只偶尔说几句话,但游沉是个话痨,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墨烛。 两人越走越靠近里侧,直到走近一片幽暗的森林,游沉率先停了下来。 “墨烛,到了,前面便是三瞳蟒的地带,我们便不进了,你进去后尽快检查阵法是否完好,无事便赶紧出来。” 墨烛颔首,径直朝里走去。 越往深走便越是阴冷,日光也越来越少,身边清脆的乐声似是安睡的阵法,每走一步,那阵乐声便越是昂扬,到靠近一处洞穴之时,墨烛耳畔的乐音已经到了激烈的地步。 少年恍若未闻,径直走了进去。 在迈入洞穴的刹那,五月的天变为寒冬腊月,冰室之内霜雪森寒,常年不融的积雪密布整个洞穴,伴随着乐声,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梦呓之声。 在这处宽敞约百里的洞穴内,硕大的铁链从上方垂下,将酣睡在阵法中央的魔兽捆住,穿过它的肩胛和尾端,洞穴内由钟离家布下的禁锢阵法发出阵阵悠扬的乐声。 在看到那魔兽的刹那,墨烛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攥紧。 ……不是它。 找了这么久了,还是没找到。 又找错了,又找错了。 墨烛闭上眼,一阵气血上涌,忽然别过头闷声咳嗽起来。 马尾一颤一颤,好似要将心头血咳出来般,冷白如玉的下颌上沾染了血迹,鬓边散落的碎发也随之一摇一晃,漂亮的眼尾洇红,他狠狠看向远处被束缚的三瞳蟒,可眼泪却又沿着眼角滑落。 怎么总是找错,为什么总是找错!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少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咳到心肺濒临破碎,毫无过去的一丝风采,原先清雅的面容在此刻也显得狼狈颓丧。 腰间的玉牌响起,墨烛压住喉口的血,抖着手接通了玉牌。 游沉的声音传来:“墨道友,你可检查好阵法了?” 墨烛闭上眼,平稳呼吸过后闷声回应:“这就开始。” 游沉叮嘱:“道友尽快出来,我们在外侧检查。” 墨烛挂断玉牌,擦去唇角和下颌的血,撑着手摇摇晃晃站起身。 结界外侧,游沉巡视完一角的阵法。 潋花墟中的乐阵听得人心里烦躁,他抬头看了眼天,如今已经过去半刻钟了,这里面不能待太久。 游沉皱眉长呼口气,抖了抖有些紧的衣领,总觉得心里闷燥难受。 奇怪,以前来潋花墟的时候没这种感受啊。 他越发沉不住心,正准备再次取出玉牌询问墨烛进度。 “李师兄,你干什么!” 斜对面的弟子捂住胳膊后退,在游沉看过去的时候,那弟子的胳膊上早已满是鲜血。 而伤他的人,正是与他们一起进来的钟离家弟子。 游沉一个箭步上前,“李师弟!” 姓李的弟子晃了晃脑袋,眼底的血红瞬间褪去,“师兄……我……我方才怎么了?” 还不等游沉说话,他便瞧见了自己手上染血的长剑,以及游沉身后捂住胳膊的弟子。 “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好烦躁好烦躁,忽然就——” 他一把扔了手上的剑,捂着脑袋后退。 耳畔的乐声越来越激昂,游沉心里越发燥闷,忽然反应过来。 “不……不对,这不是安神乐阵,这……这阵法被人改了!” 曾经安神催眠的乐谱被改成了催人发狂烦躁的谱子! 几个弟子目光相撞,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恐。 这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改了,如果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提前被改过,那…… 三瞳蟒听了多久? 游沉一把拽下腰间的玉牌。 那边接得很快,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游道友,我已检查好阵法。” 游沉声嘶力竭:“墨烛,快出来!” 第18章 墨烛轻声唤她:“师尊。…… 虞知聆昏昏欲睡,毫无形象靠在木椅中打瞌睡,一旁的钟离泱看得直皱眉头。 这么多年不见,她倒是越活越回去,跟小时候简直一个模样。 宾客逐渐坐齐,中州各地的琴师们来了不少。 濯玉仙尊虞知聆鲜少在中州露面,不少人落座便将目光投向高台,能坐在钟离家主身旁的位置,只有仙盟的仙尊,而仙盟三位仙尊只有濯玉仙尊是个女子。 “那是濯玉仙尊啊。” “仙尊倒是……倒是不拘一格啊……” “这歪着脖子睡不怕落枕吗?” 眼看人越来越多,钟离泱终于忍不下去了,马上要到了灵乐宴开席仪式,他看了眼一旁睡得正香的虞知聆,用胳膊肘撞了下她。 “濯玉,醒醒。” 虞知聆迷迷瞪瞪坐直身体,茫然看向他:“结束了?” 第47章 钟离泱:“……开始了。” 虞知聆看了眼下方空着的位置,“墨烛还没回来?” 钟离泱淡声道:“应当马上便能回来,再等等,先忙正事。” 随着一声清脆悠扬的钟响,云端仙鹤啼鸣,花海倾洒而下,诸位琴师召出自己的本命武器,双手抚弦正要奏曲,虞知聆也在钟离泱的眼神示意下站了起来。 虞知聆清了清嗓子,道:“灵乐宴开席——” “仙尊!家主!出事了!”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虞知聆的话。 她循声看去,一人自外跑来,单膝跪在正中央的圆台上。 钟离泱拧眉:“怎么了?” 弟子平复不太稳定的呼吸,忙拱手道:“家主,潋花墟出事了,催眠三瞳蟒的乐阵被人改了,游沉师兄传信三瞳蟒醒了!墨烛道友……独自引开了三瞳蟒……” 钟离泱愣神道:“……什么?” 身侧冷风窜过,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虞知聆,却发现身旁早已无人。 *** “墨道友,先出了潋花墟!” 游沉背着一个重伤的弟子,身旁跟了几个弟子,他回头看了眼正在断尾的墨烛。 少年侧身躲开那只巨蟒的尾翼,闻言冷淡的眼神看过去:“你要将它引出潋花墟吗?可知晓这附近住了多少百姓?” 游沉和几个慌乱逃窜的弟子一顿,脸上一阵愧疚:“墨道友,是我失言。” “我来引走它,你们传信回钟离家请人。” 墨烛忽然一停,一剑劈向暴走的三瞳蟒,朝着潋花墟深处跑去。 被重击的三瞳蟒怒吼一声,丢下那几个看起来便羸弱不堪的人修,朝这只血脉天赋强大的妖修追去。 “墨道友!” “回来,不可!” 可不过眨眼之间,墨烛便已经消失。 他一路瞬移,潋花墟古树茂盛,他一个人修在这些树影中瞬移方便,凭借灵活的身影愣是一路没被追上,但却也拉不开与它的距离。 三瞳蟒在身后横冲直撞,将拦路的巨树拦腰撞断。 墨烛的余光瞧见了那三瞳蟒追来的身影,侧身避开它甩来的尾翼。 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这里现出腾蛇妖身势必会暴露身份,但人身跟这只大乘境魔兽硬刚不得,只能想办法先甩掉它。 沉思的瞬间,一道疾风从身后甩来,墨烛侧身躲开,刚站稳脚步,能震碎人心肺的兽吼声自面门涌来。 墨烛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蓦地呕出大口的血。 只停顿片刻,三瞳蟒的尾翼横扫而来,直撞在墨烛的心口上,少年被甩飞数十丈远砸到了山壁之上。 三瞳蟒立于他身前,身量遮天蔽日,这里是潋花墟的深处,光亮微弱,他凭借腾蛇优越的视力可以看清它的每一寸。 它张嘴吐人言:“不现妖相,你如何跟吾打?” 墨烛擦了擦唇角的血,飞快起身召出了御寒剑, 神情冰冷:“让我现妖相,就你也配?” 躲是躲不过了,墨烛提剑冲上前,三瞳蟒咆哮朝他冲来。 人身在这只三瞳蟒的面前太过渺小,剑招连它的鳞片都划不破,不过撑了一刻钟,墨烛再一次被它的罡风震飞,长剑竖插在地,他退后数十丈。 三瞳蟒再次朝他冲来,势要逼他现出妖相,墨烛擦去唇边的血,摇晃站起身,神情冰冷正要结印—— “墨烛!” 虞知聆的声音比她的剑招来的更快。 在墨烛听到她的声音下一刻,碧绿长剑从远处飞来,一剑竖立在墨烛身前,荡开的罡风将三瞳蟒震飞百丈远。 一人从远处瞬移来到他身前,狂风卷过她身上熟悉的清香,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虞知聆焦急的面庞出现在跟前:“你受伤了吗,哪里伤得重?跟它打了多久?” 三瞳蟒在外冲撞着逐青剑的结界,而结界内却一片太平。 墨烛喉结微微滚动,在她问了几遍之后,他哑着嗓子开口:“弟子无事。” 虞知聆拉着他左右看了眼,确认他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后才松了口气:“你,你吓死我了!我就说不该让你来吧!” 墨烛还没回应她的话,便被忽然闯进来的人打断。 “墨道友!我来助你!” 身后传来游沉的声音。 墨烛回眸,游沉和几个本该离去的钟离家弟子奔跑在黑暗之中,径直冲到了虞知聆的剑境当中。 少年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虞知聆推了一把。 “墨烛,带他们离开。” 他一时未曾留意,被虞知聆推了十几丈远,又被赶来的游沉接住。 游沉愣神:“仙尊?” 这些弟子没想到濯玉仙尊来的这般快,墨烛也没想到虞知聆会来。 他神情怔愣,不确定虞知聆这又是要干什么。 三瞳蟒是大乘境魔兽,已经快要冲破虞知聆的逐青剑境,几个弟子在它的咆哮下被压迫到肺腑崩裂,墨烛用人身自然也抗不了多久,可他一贯能忍,死活不愿现出自己的妖相。 虞知聆迎着墨烛困惑的声音,冷声道:“我来应付它,你和弟子们离开,墨烛,等我回去。” 游沉反应过来,拽着墨烛撤离,边走边喊:“仙尊,您撑住,家主马上就来!” 虞知聆颔首,回身拔出长剑一剑劈去,压着三瞳蟒朝潋花墟深处退去。 第48章 游沉抗起墨烛的一条胳膊,拽着他飞快瞬移离去,嘴里呢喃着:“墨道友你放心,那是濯玉仙尊,是中州最强大的修士,她什么都可以做到,我们在这里她反而要分神护佑我们。” “对啊,那是濯玉仙尊,那可是大乘满境修士,半步渡劫的境界。” “濯玉仙尊十几岁便敢独自闯三危山,她什么都可以做到的。” 墨烛听着他们一言一语接话,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抚他们自己。 因为濯玉仙尊很强大,所以濯玉仙尊可以做到一切,所以她就应该冲在最前。 墨烛不该管的。 他明明恨她,他怀疑这具身体被夺了舍。 可无论她是闭关失忆导致性情大变,还是真的就是换了个人,这具身子总归还是濯玉,只要死在这里,此后就没有濯玉仙尊这个人。 他远离潋花墟,从昏暗中走向光亮处。 墨烛抬眸,瞧见了潋花墟外高悬的日光。 光。 可她怕黑。 她连睡觉都要点灯,夜深后她从不出门,教他修炼的时候她也不去密林深处。 因为她怕黑。 潋花墟深处,一丝光都没。 她不知道潋花墟深处没有光,那里遍布可以吞噬光亮的黑雾,她不知道这点。 在即将冲出潋花墟的时候,墨烛忽然甩开游沉的手。 “墨道友?” 垂在身侧的手被自己攥紧,墨烛微微垂首,侧脸挺拔,下颌紧绷,目光落在腰间的弟子玉契上,他能感受到她在远离他,她已经快到了潋花墟最深处,走向最黑暗的地方。 中州无人知道三瞳蟒的弱点并不在七寸,其余地方都是坚硬的盔甲,所以过去便是连渡劫满境的拂春仙尊都难以斩杀三瞳蟒,只能用乐阵催眠封印它。 虞知聆自然也不知道,她今日只会被耗死在这里。 他不能回头。 他不该回头的。 可当腰间的弟子玉契再次映入视线—— “墨道友!回来!” 墨烛转身朝潋花墟深处奔去,全然不顾身后的呼喊。 *** 担心三瞳蟒逃窜出潋花墟,虞知聆一路引它退入潋花墟深处,打算在深处解决它。 三瞳蟒在身后追逐她,它暴怒的咆哮声,树木被拦腰撞断的咔嚓声,以及周围越来越黑暗的环境,都让她意识到不对劲。 身体里那股冰冷与战栗侵蚀她,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好黑,好黑。 为什么越来越黑? 刚刚……不是还有阳光吗? 虞知聆急喘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宿主,检测到宿主恐惧值上升,此为你责任范围外的任务,你不需要完成,现在你可以离开。】 虞知聆怒骂:“你不是说我的支线任务是维护世界稳定吗,三瞳蟒出了潋花墟,你可知要死多少人,这怎么就不算任务了!” 可系统就像是宕机了一样,只重复那一句话,好像想要劝她离开。 虞知聆感觉到三瞳蟒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而她也已经接近了潋花墟最深处。 【宿主,您的恐惧值已达崩溃边界,请立刻离开。】 虞知聆根本呼吸不上来。 她害怕吗? 她当然害怕。 她不害怕三瞳蟒,她不害怕死亡,可她害怕这看不到光亮的黑雾。 她发着抖,浑身冷汗浸湿,冷风穿透衣衫往骨缝里窜,她想离开,她想离开潋花墟,她不想看到这些,不想经历这些。 太黑了,真的太黑了。 明明刚进来潋花墟的时候还有阳光,为什么越往里走就没了光呢? 双腿在发抖,她好像又陷入了那场重复了二十年的梦境,一望无际的黑暗,刺骨的冰冷与疼痛,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只能感受到无边的黑暗,耳畔还有从亘古传来的声音。 ——“你后悔吗?” 她忽然跌倒在地,痛苦捂头。 “我要后悔什么!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后悔!不管你问的什么我都不后悔!你问了二十年了烦不烦,你到底烦不烦!滚啊!你滚啊!” 三瞳蟒也到了跟前,它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渺小到连它的一块鳞片大小都比不过的人修,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你是……拂春的弟子?” 当年那个一剑斩杀了它的主人、将它封禁在潋花墟的女子,拂春仙尊。 三瞳蟒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修的强大,她的修为在它之上,因此它多了一丝忌惮。 可忌惮之下,是隐隐激动的血脉,是嗜血的妖性。 拂春的弟子,那女人的弟子,当年就连那已修到渡劫的女人都杀不了它,中州无人知晓它的七寸在哪里,面前这个人修似乎吓坏了,跌坐在地捂着脑袋。 修为再高又怎样,恐惧是最令人脆弱的东西,它今日必定可以吞了她! “那正好,杀不了拂春,杀了你也不错!” 腥臭的血气朝她席卷而来,它咆哮着想要咬下她的脑袋。 那跌坐在地的女子忽然抬眸,一双漂亮清冷的眼里全是杀意,拔出长剑横劈而下。 剑光直杀它的面门,三瞳蟒连忙凝聚出防护罩,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击碎,砍在它的面门上,毫不留情捅碎了它的左眼。 它痛苦咆哮,扭动身躯疯狂暴怒。 第49章 虞知聆翻身而起,狂风卷起她的衣摆,单薄的青衣在黑暗中猎猎作响。 她握紧自己手中的剑。 不能退,不能退。 南都只有她一个大乘境的修士,她瞬移的速度快,而钟离家赶来需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如果让三瞳蟒闯出潋花墟,这附近的村子便彻底完了。 墨烛还没退出安全的范围,那几个钟离家弟子也在,他们还年轻。 她身后有好多好多人,那么多人的命掌握在她的剑下。 “我是濯玉仙尊,我是濯玉仙尊……” “别看,别看……” “不黑,不黑的,不黑的……” 她想要给自己勇气,可却发现这些只是徒劳。 而三 瞳蟒已经再次冲来,虞知聆悬立在虚空,眉眼肃重抬手结印。 “覆杀印,落!” 她抖着手将覆杀印打去三瞳蟒的七寸之处。 它不躲不避,迎上她的杀招,密布獠牙的嘴朝她咬下。 覆杀印落在它的“七寸”…… 却炸开了,甚至未曾穿透它的鳞片。 那里不是它的七寸。 虞知聆只怔愣片刻,三瞳蟒的獠牙已经到了眼前,她飞快侧身避开,而它粗壮的尾翼卷起大片的断木朝她砸来。 虞知聆避之不及,被它甩出百丈远,再睁开眼之时…… 她已经到了潋花墟最深处。 周围彻底没了光亮,她什么都看不见。 冰冷与疼痛后知后觉传来,浑身都冷,好冷好冷,她哆哆嗦嗦发抖,抖着手想要为自己点出一团光。 只要有光,她就有无尽的勇气,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可光亮只出现一息功夫便被那股莫名的黑雾吞噬,潋花墟中遍布可以吞噬光亮的黑雾。 “大师兄……三师兄……师姐……师尊……我……我……” “给我……给我盏灯……给我盏灯……” 虞知聆一句利落的话都说不出来,什么都看不到,恐惧已经完全淹没了她。 ——你后悔吗? 寂静的黑暗之中,那声音又来了。 她捂着脑袋,手中的剑掉落在地,识海里的系统不断警告让她离开,可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滚,滚,滚啊!” 虞知聆听不到三瞳蟒在靠近她,听不到它嗜血的咆哮声,只能听到耳畔那响了二十年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于让人绝望的黑暗中询问她到底后不后悔。 在黑暗之中,她会窒息,会发抖,明明没有伤痕却又觉得浑身都疼,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绝望,耳畔循环诡异的声音也让她恼怒害怕,她看遍了医生吃遍了药。 她的情绪濒临崩溃,每每于梦境醒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守着明亮的屋子,用毯子抱住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平复自己颤抖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害怕的时候,总是没有人在…… “师兄,师姐,师尊……墨,墨烛……就要……就要一个人……” 一个人就好,一个人来就好。 三瞳蟒已经追着来了她身前,它睥睨这个发抖的人修:“你的师尊杀了吾的主人,镇压吾百年,你又毁了吾一只眼,既敢进这潋花墟,那便死在这里吧!” 三瞳蟒张开血盆大口,一鼓作气便要吞下这个正处于崩溃边缘的人修,她已经恐惧到没有反抗的能力,吃了她,它的修为也能大涨。 在獠牙即将咬碎她的时候,疾风从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条狠狠甩在它腰腹的蛇尾。 三瞳蟒被狠狠甩飞,重重砸在山石之上。 身量遮天蔽日的腾蛇竖立在虞知聆身前,竖瞳是冰冷的金色,墨黑的蛇鳞令人胆寒,不同于寻常的蟒蛇,腾蛇生了一双可以遨游天际的羽翼。 “你……竟然是腾蛇?” 三瞳蟒看向那条腾蛇,比起它狰狞的妖相,腾蛇的妖相则更显威严。 不过才十几岁,妖相竟然比活了千年的它还要庞大。 腾蛇一族,半步成神兽的血脉。 如此珍贵,如此强大,所以才被合力屠戮到灭族的程度。 他若是腾蛇,那必定不是好对付的,三瞳蟒忍住腰腹间的疼痛,谨慎盘旋在巨石之上。 墨烛垂眸看向身后的虞知聆,她浑身尘土,乌发凌乱遮住面容,但墨烛看得出来她在发抖。 她果真怕黑,很怕很怕。 过去十年的濯玉并不怕黑,可如今他看得清清楚楚,虞知聆有心魔,黑暗会勾出她的恐惧。 而虞知聆已经濒临崩溃,她一遍遍徒劳尝试想要点出一团光,可每当光亮出现,黑雾会毫不留情吞噬她,希望再次破灭。 她呜咽着,恳求着:“给我……给我盏灯好不好……师兄,师姐,师尊……墨,墨烛……” 能不能,能不能有人来给她一盏灯? 好黑,这里真的好黑好黑。 虞知聆在那二十年里恳求过无数次,可从来没人给过她一盏灯。 可这次…… 话音落下,一团金色的光却从黑暗中飘来,为她驱散快要吃掉她的黑暗。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目光无意识跟着上移。 金光后是少年清冷的黑眸,他半蹲在她身前,为她送来一团光。 一团不算大,但足以给足她勇气的光。 腾蛇妖血凝聚出来的光,可以驱散一切黑暗。 第50章 墨烛轻声唤她:“师尊。” 时光好像溯回到很多年前,半大的他小心谨慎牵住青衣仙子的手,怯生生唤了她一句: “师尊。” 虞知聆抖着手,接住了他送来的光。 光团在此刻绽放,照亮了潋花墟。 光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身体不再发抖,耳畔始终折磨她的声音消失不见,灵魂深处的疼痛也随之逸散,她感受到自己经脉中重新开始澎湃的灵力,感受到心口那颗跳动的心脏,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墨烛与她对视,喉结滚了滚,神色复杂,轻声道:“三瞳蟒真正的七寸在灵溟穴,腹下六寸处。” 虞知聆握紧了手中的逐青剑。 她哑着嗓子回应:“好。” 虞知聆站起身,直面迎上盘旋在巨石之上的三瞳蟒。 她可以战。 第19章 她被拥入他的怀中 墨烛站起身,虞知聆就在他身前。 她周身的罡风卷起了乌发,发丝扫在他的脸上,卷来她独有的清香。 他想出来了,这股花香。 是一种很轻很轻的橙花香,很淡很淡。 “墨烛,退后,师尊来杀了它。” ——孩子,往后站,我来杀了它。 她的话与多年前的那人重合,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那她呢? 还是那个她吗? 三瞳蟒嘶嘶吐信,暗红的竖瞳盯着两人,眸底嗤笑:“知道吾的七寸又如何,你杀得了吾吗?” 虞知聆神色冷淡:“不过一条蟒,我如何不能杀?” 三瞳蟒冷笑,飞快朝虞知聆奔来,灵溟穴处凝结出一块最为坚硬的鳞片,牢牢护住它的死穴。 虞知聆飞身迎上前,身影快出残影,压着三瞳蟒退往远离墨烛的地方。 两人打架荡开的威压足以扫平潋花墟深处,墨烛安静站在原地,一颗心平静到几乎毫无波澜。 他看到虞知聆渺小的身影穿透在三瞳蟒巨大的蛇身后,她很聪明,一直在找机会可以进攻灵溟穴。 但三瞳蟒也很聪明,将修为凝结在灵溟穴处,化出的鳞片是它浑身最坚硬的地方。 有了墨烛的光,那股恐惧褪去后,虞知聆心里杀意上来,杀招越发肃然。 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前,逐青剑光芒大作,猛烈的剑光朝它劈斩而去,却又在抵达它的灵溟穴处炸开,被那块鳞片挡下。 虞知聆拧眉,侧身躲开它的杀招,翻身上了它的蛇头,一剑捅了它的右眼。 血肉迸开,它的怒吼传了百里,疯狂甩动头颅想要将虞知聆甩下去。 虞知聆稳住身子,逐青剑依旧插在三瞳蟒的右眼之中,她的双手握住剑柄,厉声低喝:“火杀印,落!” 逐青剑燃起熊熊大火,窜进三瞳蟒被剑穿透的眸中。 它疼痛翻滚想要灭掉她的火杀印,虞知聆在这时候拔出逐青剑,又捅了它额上的第三只眸子。 三瞳蟒瞎了,那便给了她机会。 “你敢!你敢!” 虞知聆神情冷淡,双手翩飞再度结印。 “桎链,落!” 灵力凝结成十几条粗壮的铁链,将翻滚的三瞳蟒捆起来,将它翻转过来,整条蟒面朝上露出腹下六寸的灵溟穴。 三瞳蟒将所有的修为凝结在灵溟穴处护住自己的命脉,此刻根本挣脱不开一个大乘满境修士的桎链。 虞知聆腾飞至虚空,眉心花钿隐隐有暗光闪烁,她左手执剑抬起,腕间挂着的蛇镯在墨烛留下金光照耀下剔透莹润。 墨烛仰头望着她,她褪去了 平日的不正经,本就清冷的五官不笑的时候格外肃重,像是云端皎洁不染尘埃的仙子。 她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笑:“当初你请教这一招,如今师尊演示给你看,它到底有多强。” “这招名叫——” 灵力汇聚在逐青剑身,她的神色瞬间冷淡。 “撼星辰!” 随着她一声低喝,涓涓灵力游走在剑仞,剑光大亮,铮铮剑鸣惊空,剑气破空而出划破虚空,所过之处留下明亮的火花,余威荡平百里。 墨烛于凛冽的风中岿然不动,目光专注,好似只能看得见她。 荡起的烟尘遮挡不住她的面容,剑光在三瞳蟒的灵溟穴处炸开,点点萤火如晚星坠落,又似倒挂的银钩落地。 剑光所至,皆是星辰。 十一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用的便是这招。 一月前,他试探她之时,请教的也是这招。 大乘满境的修士用最强大的杀招挥出的这一剑,击碎了那三瞳蟒用尽灵力凝结的盔甲,在它恐惧疯狂的嘶吼中,逐青剑重重斩下,直捅它的灵溟穴。 炸开的血肉腥臭,却并未有一滴溅落在她身上,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她召回逐青剑,清透的目光看向下面的墨烛。 少年仰头安静看她,他们两人都狼狈不堪,没有一人是全须全尾的,虞知聆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 她面色苍白,以半成修为挥出的那一剑让她疲惫不堪,但还是扬了扬手上的剑:“小崽子,师尊是不是强得可怕?”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换了个人,毫无一点濯玉仙尊的风范。 墨烛唇角微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因此柔了几分。 第51章 “嗯,很强。” 虞知聆诧异挑眉。 不是吧不是吧,竟然能在墨团子口中听到对她的肯定? 虞知聆嚣张起来,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怕黑怕到站不起来,师尊的形象再一次在墨团子面前竖立起来,她笑弯了眼睛。 “跟我回去吧,师尊饿——”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墨烛神色一变。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再眨眼之时墨烛已经出现在眼前,扯过她的手腕便将她拽了下来,两人后退至百丈远。 方才的三瞳蟒被虞知聆炸成碎片,血肉本躺在泥面上,可此刻,那些碎块上竟迸发出微弱的光芒,越来越亮。 随着光亮迸发,碎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直至彻底融于地面。 虞知聆瞠目结舌:“这……这是……火化炉?” 墨烛听不懂她的话什么意思,扣着虞知聆手腕的手越发用力,面无表情,唯有眼底的森寒昭示了他内心的动荡。 虞知聆感受到他的情绪不稳,眉头微拧看了过来:“墨烛?” 墨烛没有松开手,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还攥着她的手腕。 他一字一句,冷声道:“师尊,这是八仞杀阵。” “……什么?” 虞知聆愣愣看去。 地面上浮现出金色的纹路,纵横交错,盘旋曲折,复杂古朴的经文飞快流转。 不过须臾之间,潋花墟皆是这诡异的金纹,驱散了曾经浓重的黑雾。 她知道八仞杀阵,是一种早已被禁了的杀阵,通过在八个方位布置八个阵点,吸收阵法范围内所有生物的生气,彼此联合后,正中央的阵眼便会彻底形成,从而将地表撕裂,吞噬所有,绞杀阵法内的一切。 虞知聆呢喃:“这八个阵点……” 墨烛冷声道:“囊括了整个南都。” 虞知聆看向远处,那里似有风暴聚集,狂卷的风柱直冲云霄,誓要撕碎一切。 那便是八仞杀阵的阵眼。 三瞳蟒,只是个吸引他们注意的幌子,准确来说,是为了让虞知聆疲惫的幌子。 其实真正的杀招是这个阵法,毕竟整个南都,唯一有可能碎掉八仞杀阵的只有虞知聆。 墨烛始终看着远处的阵眼,面色越来越阴沉,攥得也越来越紧,虞知聆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墨烛……” 他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握着虞知聆腕子的手,双眸与她对视,竟让她瞧出一丝的无措与惶恐。 虞知聆揉揉手腕,皱眉看他:“你怎么了,你认识这八仞杀阵?” 一个早已被禁掉的邪阵,这阵法在几百年前便被中州废除,只因阵法杀伤力太大,且无差别屠杀,不分敌我,便是濯玉仙尊这种活了两百年的都没见过,墨烛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怎会认出来? 墨烛别过头,沉声道:“没有,只是碰巧知道。” 虞知聆自是不信,还未多问,便瞧见远处瞬移来大批的人,最前面的赫然是一身紫色鎏金锦袍的钟离泱。 比她想像的来得要快些。 钟离泱落地便看向虞知聆:“濯玉,你可有碍?” 虞知聆:“……无事啊。” 钟离泱看见她身上的灰尘,简单的大脑似乎又想歪了,神情阴沉道:“镇压三瞳蟒是钟离家职责,你不必拿命去换,我们钟离家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便与颖山宗重归于好。” 虞知聆想给他一巴掌:“你神经啊,我斩杀三瞳蟒也并非为了你们钟离家,若南都没有这么多百姓,我徒弟不在这里,谁乐意管你啊!” 话音落下,人群寂静。 几息工夫后,爆发一阵喧嚣。 “杀了?” “三瞳蟒,杀了?” “那可是大乘初境的魔兽啊!没有死穴,身披可以抵抗渡劫修士的鳞片,当初无人能穿透它的鳞片!” 钟离泱愣了愣:“……什么?” 钟离浔更是惊诧:“什么?杀了?!” 钟离泱看了眼远处的血水,还想多问:“濯玉,你……” “你先闭嘴,你没看到不对劲吗!”虞知聆打断他的输出,指着地面流转的金纹和远处磅礴的气柱问他:“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钟离泱神色顿时一变。 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钟离家的弟子,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这是……流环阵吗?” “有些像,但更像灵篆阵吧?” “我觉得不对,这阵法好像没什么杀伤力,瞧着更像是个乐阵。” 虞知聆自然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这些弟子的年纪有不少都比墨烛大,甚至其中还有许多钟离家的长老,见多识广的长老都认不出来这阵法,为何墨烛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以认识,他方才那神情看起来便不对劲。 更像是……恨。 钟离泱蹙眉:“认不出,你可知道这阵法是什么?” 虞知聆果断道:“八仞杀阵。” 双目相对,钟离泱沉默。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沉默了,周围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虞知聆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八仞杀阵?” 第52章 是这个阵法吧,墨烛不确定的东西是不可能乱说的,钟离泱怎么这个反应? 下一秒,钟离泱转身就走,厉喝道:“钟离家弟子听令,送城内百姓出城,务必要在半个时辰内遣散全城的百姓!” “……是!” 弟子们纷纷朝来的方向奔去,不过转眼之间,这里便不剩什么人了。 钟离浔拦住自家兄长,茫然问他:“兄长,为何要出城,我们都走了南都怎么办?不过是个杀阵,破了便行啊!” “如何破?!” 钟离泱音量拔高,双眸暗红。 钟离浔无措问:“……如何不能破?” 钟离泱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阿浔,你可知当初拂春仙尊因何而死?” 提及拂春仙尊,钟离浔下意识看向虞知聆,本以为她知晓些什么,却发现她的神情也尽是茫然。 钟离泱侧眸,之前看她之时总是犀利又刁钻的眼神,此刻却是一片沉闷。 虞知聆无措问:“……什么,你说什么?” 钟离泱一字一句:“七十年前,三危山发现八仞杀阵,这阵眼吸收全城百姓的生机,即将大成地崩之时,拂春仙尊用了第二次风霜斩碎了阵眼。” “阵碎后,拂春 仙尊重伤本欲离开,可这时布阵的魔修出现,在三危山大肆屠杀,为护百姓安危,拂春仙尊与那魔修打了三日,深受重伤,实在无奈……燃了最后的心神,用了第三次风霜斩,重挫那魔修,随后……剑断,人亡。” “拂春仙尊一生用了三次风霜斩,一是当年中州大乱之时,她斩杀那魔族护法救了南都;二是七十年前三危山出现八仞杀阵,她用了第二次风霜斩;三是那魔修出现,她用了第三次风霜斩逼退那魔修,也送了自己的命。” 当初燕山青和相无雪没有仔细告诉虞知聆的事情,由钟离泱说了出来。 风霜斩,风凛雪漫,青霜拭剑。 一招盛,二招勇,三招…… 剑断,人亡,生机散。 “这是颖山秘法之一,由颖山创宗长老独创,明心道至法,乃燃心燃魂之举,一生最多可用三次,颖山宗创宗几千年来,只有三位掌门用过这招,且都只用了三次。” 拂春仙尊与虞知聆一样,修的都是明心道。 心境澄澈,所以可以燃心神之力挥出最强的杀招,即使是大乘境也能发挥出渡劫境的余威,渡劫境更是可以达到半步成圣的境界。 虞知聆瞧着已经失神。 墨烛神情复杂:“师尊……” 她没有回应,而是艰难吞咽,喉口滚了滚,唇瓣翕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离浔年纪最小,此刻竟然还茫然问:“可是……可是这和我们要丢下南都有什么关系……” 钟离泱气得拍了他一巴掌:“拂春仙尊是渡劫境修士,风霜斩轻易不用,若八仞杀阵好破,她为何要用风霜斩?” “阿浔,你看看那阵眼,你觉得我们可以靠近它?”钟离泱声音几近哽咽:“进不去啊,要想碎阵必须要进去那阵眼,可阵眼附近遍布可以切碎渡劫修士的罡风,阵法吸收百姓生机而成,人越多,阵法越强大。” 而南都,过百万人。 比当年三危山的百姓还多。 所以他们能做的,只有在阵法聚成的前一刻尽可能遣散百姓,减少伤亡。 钟离浔的眸底一瞬间便红了,愣愣看向远处越来越强大的卷云。 即使相隔这么远,他依旧可以感受到阵眼的杀意和强大。 “那……南都呢,我们的家……他们的家……不要了吗……” 钟离泱道:“……不要了。” 他转身便要离开。 可钟离浔又拉住钟离泱:“兄长!” 少年看向虞知聆:“濯玉仙尊……不也是修明心道的吗?她可以用风霜斩吗?” 墨烛一瞬间便冷了脸:“你说什么?” 钟离浔哽咽道:“南都过百万人,许多老者行动不便,还有那些在山里居住的百姓,半个时辰内连三成人都遣散不了,起码要死伤七成人,我……我……” 他扑通一声跪下:“濯玉仙尊,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风霜斩燃心燃魂,但中州您的修为最高,其余两个仙尊便是得到消息赶来也需得两天,两天的时间,南都早已没了!” “仙尊,颖山宗只有三人用过风霜斩,您从未用过,那便有三次机会,钟离浔求您……求您救救南都啊!” 其实是有些自私的想法,但放在濯玉仙尊身上,好像他说的又没错。 好像濯玉仙尊可以做到一切,她是中州最强大的修士,是几十岁便迈入大乘巅峰的修士,自继任濯玉仙尊以来,她镇压四杀境百次,永远都在除邪。 她好像一直在为了中州努力。 钟离浔跪在地上,钟离泱站在他身侧,两人的目光都在虞知聆身上。 可比起钟离浔的希望,钟离泱却毫无激动之意。 虞知聆没有说完,心绪如今很乱,身旁的墨烛在喊她,可她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与钟离泱对视,看见他长叹了一声。 “阿浔,起来吧,没用的。” 第53章 钟离浔有些崩溃:“为何没用!南都有两百多万人啊!兄长,总要试一试的,半个时辰根本遣散不了太多人!” 钟离泱声音平淡:“没用的,斩杀三瞳蟒已用了濯玉仙尊半成的修为,如今的她很难用出风霜斩,也碎不了阵眼,反而会白白送了一条命。” “布下这阵法,引三瞳蟒醒来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间接杀害拂春仙尊的魔修,我们找不出他的。” 从三瞳蟒开始,他们便已经落进了幕后那人的陷阱。 钟离泱离开,去做自己身为家主最后能做的事情。 钟离浔颓丧闭眼:“……仙尊,抱歉,是我方才自私了,在下便先去遣散百姓了。” 一时之间,潋花墟便只剩下虞知聆和墨烛两人。 墨烛轻声唤她:“师尊。” 虞知聆声音僵硬:“……啊?我,我在呢。” 墨烛看到她苍白的面色,“走吧,南都结局已定,你如今没办法的。” 他也没办法。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输了。 可虞知聆毫无反应,目光暗淡。 墨烛隔着衣袖牵住她的手腕,带她一步步离开潋花墟。 虞知聆被墨烛拉着一路走出去,他们踩在流转的经纹上,能隐隐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被吸收,来时一片黑暗,出去的时候却金光大闪,耀眼的光给了她安全感,却又让她的周身更冷。 她无意识跟着墨烛走,便是他现在将她丢在这里,或许她也察觉不到。 满脑子都是钟离泱的话。 拂春仙尊,死于自己挥出的第三次风霜斩。 拂春仙尊。 她的师尊。 眼前一片模糊,她看不清东西,隐约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努力想要看清,也逐渐能够看清。 人影慢慢清晰,她躺在地上,霜雪白衣,浑身沐血,乌发凌乱,束发的玉簪断裂,她的手上满是鲜血,颤抖着抚向身旁痛哭的女子。 “小五……师尊死后,中州无人,可否……可否……替我守中州?” 燕山青也说虞小五是承师志才继任了濯玉仙尊。 虞知聆低语呢喃:“师尊……师尊……” 墨烛带她走出了潋花墟,他听到她在说话,回眸看她,神情顿时一变。 她……哭了。 即使方才最怕黑的时候,她也没有落泪。 可如今她落了满脸的泪,瞳眸溃散毫无焦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她的唇瓣翕动,墨烛凝神去听,才发现她喊的是: “师尊。” 是拂春仙尊。 墨烛神色一冷,握住她的肩膀:“师尊,你梦魇了!再不醒来便要离魂了!” 可怎么都叫不醒她,墨烛心下一沉,薄唇紧抿,灵力自她的识海探入。 “师尊,醒过来!” 他的声音穿过一切,打破了她看到的画面,拂春的身影连同一旁无助痛哭的虞小五,一起化为了漫天碎片。 破碎,又重建,变为一张清俊的脸。 她眨了眨眼,一颗眼泪在此刻从眼眶坠落。 墨烛微微俯身与她平视,神色冰冷,可说出的话却无意识轻了许多。 “师尊,你方才梦魇了。” 他猜到她可能看到了什么,拂春仙尊的死是虞小五一辈子的心魔,她只要记得便永远跨不过去这道坎。 虞知聆无措呢喃:“我好像……忘了好多好多事情……” 墨烛掰正她的身子,声音沉沉道:“师尊,忘了就忘了吧,有些事情还不如忘了。” 记得的人会永远痛苦,活着的每一天都似折磨。 虞知聆终于明白,为何燕山青和相无雪得知她失忆,在确认她神魂无损后竟然能那般淡然接受。 因为有些事情,忘记比记得更好。 过去的濯玉仙尊已经将自己困在那场心魔中几十年,可斯人已逝,对于燕山青和相无雪、以及她那两个在外的师姐来说,活着的虞小五才更重要。 虞小五开心活下去便是他们所有人的期望。 不止是活下去,而是开心活下去。 “墨烛……”虞知聆轻声唤他:“你觉得,我该去吗?” 墨烛知道她问的什么,紧抿薄唇沉默许久,随后 ,他摇了摇头:“不该,你不该去。” “……为何?” “明知自己很可能会死,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还要去送死,无异于螳臂当车,蜉蝣撼树,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何要去做?” “可我不去会有很多人死。” “可你去做了也可能会有很多人死。”墨烛冷声道:“甚至,你也可能会死。” 虞知聆又道:“可我是濯玉仙尊。” 墨烛却像是被她的话刺激到,声音高了许多:“可你做的这些根本没有意义,为何你们都要为了旁人牺牲?你死得毫不犹豫,那活着的人呢,活着的人要怎么办,亲人怎么办,挚友怎么办,在乎你的人怎么办?” “……墨烛?” 对上虞知聆茫然的眼神,墨烛呼吸颤抖,几近恳求:“师尊,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第54章 他好像在问她,又好像在问自己。 方才还晴空万里,不过须臾之间,雷云遮蔽了高悬的日头,惊雷忽然乍起,接着是瓢泼大雨落下。 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如今不过才晴了半日,这场大雨再次袭来,预告一场或许在半个时辰后便会发生的惨案。 虞知聆浑身湿透,雨水打湿她的视线,墨烛实在太高了,她只能努力仰头看他:“墨烛,你觉得这是自私吗?” “是!当然是!”墨烛眼眶通红,水珠沿着下颌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朝她怒吼道:“管好自己就行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守着自己在乎的人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死!非要做这个大善人吗!” “你们都去死,那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要怎么办!他是不是一直痛苦,他是不是将自己困在过去!” 他是,她也是。 他们都困在过去无法自救。 虞知聆低头,她忽然觉得嘲讽。 她是什么大善人吗? 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百姓,不过才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她便当真将自己代入濯玉仙尊的身份了? 她竟然……真的想拿命赌一个可能。 她竟然……真的想去救下半个时辰后可能会死的百万人。 她竟然…… 她竟然恨,她竟然起了杀意,起了斗志。 当七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幕后的人很可能是当年的那魔修,那魔修或许就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看拂春仙尊的弟子会如何做? 她会离开保住自己的命,还是会回头担起自己身为濯玉仙尊的职责,对得起亡师的临终嘱托? 虞知聆沉默不语。 墨烛还在说:“想想掌门,想想三师伯,想想两位在外游历的师伯,师尊,对于他们来说,濯玉仙尊不重要,虞小五才更重要。” 虞知聆可以不是合格的濯玉仙尊,可以遇到困难就躲避,因为燕山青曾经说过: ——因为你是虞小五,虞小五是颖山宗的宝贝疙瘩,只要她在身边,师兄师姐们就会一直向前、再向前,努力成为虞小五最强大的底牌,让她可以毫无顾虑,有勇气去做任何事情。 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她的师兄师姐们会挡在她的身前,为她抗下中州的风波。 只要她是虞小五就好。 可是—— 虞知聆不愿。 她就是想要揪出那魔修,杀了他,提着他的头去拂春仙尊的墓前祭奠亡师。 她就是想要去赌,去赌她到底能不能救下南都的这百万人。 她挥开墨烛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瞬移离去。 雷声越来越大,墨烛的五感过人,那些雷声和雨声放大传入耳中,他头痛欲裂,耳膜像要被撕裂一般,可这些疼痛比起心头上的痛,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算了。 无形的手揪紧他的心口,掏出他的心脏,用一把尖刀划破他的血肉。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常年练剑让她的身上总是带着韧劲,狂风无法撼动她的步伐,大雨也阻拦不住她要离开的心。 墨烛好像看到很多年前。 高挑的男人提起长刀,回头对他说了句:“阿烛,我必须去。” 然后再也没回来,只有一把刀被送了回来。 然后他的阿娘也接过丈夫的刀,一去不复返。 然后……他什么都没了。 他最重要的人,都为了自己的道,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死去。 那他算什么? 他们可以为了旁人去死,却不愿意为了他活下来。 墨烛扭头就走,雨水打湿他的衣裳,他踩在泥坑之中,泥土又溅脏了他的靴。 他心里想,死了好,想去死就去死吧。 这尘世早有定数因果,她既不要命要去改变,那死了也是她活该,他早已还清当年她的救命之恩,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当初救他的那个人,他都不想再管她了。 他不管她了。 他一点一点也不想管她了。 可为何…… 脚步越发沉重,他再也走不动了? ——墨烛,此后你便是我的徒弟,待我从四杀境回来,便与你结弟子玉契,日后师尊会用性命守护你,传你我的毕生所学。 ——以后听春崖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家人。 墨烛跪在地上,右手紧握成拳砸进泥泞中,他怒骂:“不是说要当我的家人吗!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骗子!骗子!” 他带着满心欢喜与期待,坐在颖山宗山脚下等了足足一月,等来的却是她挥来的刀子,强行喂下的噬心蛊,年复一年的冷漠与辱骂。 明明想要一辈子追随她,想要努力跟她修行,成长到可以保护她的地步。 他明明…… 他明明很喜欢她。 *** 虞知聆觉得自己疯了,她竟也这般胆大。 脑海里的系统忽然又开始警告:【此为宿主义务范围外的任务,无功德奖励,宿主无需去。】 虞知聆边跑边骂:“我才不稀罕你那点功德值,我道德高尚不行吗,不过说实话,系统,你是不是不想我去啊,你不会暗恋我吧?” 第55章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系统依旧重复:【前方危险,请宿主离开南都。】 虞知聆倒是笑出来了:“不是我自恋,你好像真的不想我去,虽然知道你是个人机没有感情,但从进来潋花墟的时候你就劝我离开,明明维护世界稳定也是我的支线任务,怎么这时候就不发任务了,还是你觉得三瞳蟒出世、南都灭城都不算威胁世界稳定的事情?” 但这些都比当初的四杀境动荡要更加危险。 四杀境动荡靠另外两位仙尊也能稳住,可系统却催着她去完成支线任务。 而此刻,大乘境魔兽出世、南都即将灭城,上万人要死去,它却让她离开。 系统一直在警告她,虞知聆实在被吵得烦了,一把用灵力屏蔽了识海感知。 她在此刻接近了卷云处。 狂风如刀般切割而来,只是外围的一缕罡风便带着滔天的杀意,她每走一步都比平时难上百倍,只能挪着步子小心靠近最中央的风暴处,调动灵力防护。 越往里走,罡风越是强大,数以千万的罡风同时切割在她的防护罩上,竟然能将一个大乘境修士的结界击碎,她用来蔽体的结界已经爬上了道道裂痕。 而她还未走进阵眼,便已经碎了三次结界了。 虞知聆咬牙强撑,衣裳在不经意间被划烂数十道口子,每一道打在身上的罡风都能为她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她疼得牙关颤抖,明明之前胆子不算大,如今独自面对很可能会死的结局,一颗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在向前走,曾经模糊不清的道路逐渐变得清晰,满心的恨意支撑她一往无前。 这是濯玉的情绪吗? 她不知道。 但虞知聆知道,她恨。 她恨那个幕后的魔修,她恨那个间接夺走自己师尊性命的人。 她恨不得杀之,她要提着那魔修的头祭奠拂春。 护身的结界在此刻再一次破 碎。 罡风切割她的身体,虞知聆咬牙忍住,正要聚出新的防护罩—— 腰身被卷起,冰冷的鳞片包裹了她,她抬起头,对上头顶上空威严的蛇首,金色的竖瞳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在他的面前太过渺小。 蛇尾圈起将她护在中间,罡风切割在他的鳞片上,腾蛇硕大的羽翼张开,虞知聆被瞬间带到上空。 “墨烛?” 墨烛没有回话,蛇身缠绕将她卷起护在其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可以轻易划破肉身的罡风。 虞知聆听到罡风撞在他身上的声音,像极了刀尖砍在石头上的铮然声。 腾蛇血肉坚硬,鳞片更是如此,对于虞知聆来说致命的罡风,对他来说却能暂时撑住。 可也只是暂时。 “墨烛,你会受伤的!” 虞知聆想要挣扎,但腾蛇的蛇身缠绕格外紧,她的脸颊贴在他的鳞片上,闻到独属于他的冷香,感受到他冰冷的体温,自然也能听到他的鳞片被击碎的声音。 “墨烛!墨烛!” 墨烛一声没吭,带着她穿透罡风直抵风暴中心,竖瞳看了眼被圈在蛇身中的虞知聆。 虞知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惊慌大喊:“墨烛,不许!!” 可话刚落下,他已经给了她答案。 他没有听她的话。 腾蛇完全显露出本体大小,蛇身足有千尺长,围成一圈将所有的罡风拦截在外,千万道罡风撞击在他的身上,坚硬的鳞片不断被击碎。 “师尊,最多一刻钟。” 他只能撑一刻钟。 墨烛闭上眼,忍住罡风掀开蛇鳞、划破血肉的疼痛,用腾蛇之身为处于阵眼中央的虞知聆拦下所有的罡风。 他无法帮她击碎阵眼,那么所能做的便只有替她挡下这些会要了她命的罡风。 他像是堵城墙一般好好护在她的周身。 “墨烛……” 如果虞知聆无法击碎阵眼,那么她和墨烛都会被八仞杀阵的余威反噬,这里会被荡平。 虞知聆忍住酸涩的情绪回头,看向金纹流转的阵眼,它吸收了全城百姓的生机,金光闪耀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只是靠近便让她这个大乘满境的修士内腑鲜血淋漓。 以这具重伤的身子,她唯一能碎阵的便只有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虞知聆闭上眼。 灵力游走她的经脉,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周身浮现出浅淡的金光,墨绿色的长剑在手中嗡嗡作响,狂暴的风声消失,她置身于一个安静、祥和的世界。 ——为师传你明心道至法,风霜斩,小五,此招可助你做成任何事情,但你切记,只能用三次。 ——你要活着,才能守护中州,万不可随意使用。 风霜斩,每一次都是挥向敌人的一把利刃,却也是捅向自己的尖刀。 她还有三次机会,现在就是她用它的时机,以后……以后她一定一定不会再用风霜斩了,她会好好活着。 所以这一次,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 成则活,败则死。 虞知聆睁开眼,汹涌灵力汇聚在逐青剑上,她单手执剑腾飞至虚空。 她回身看了眼身后的墨烛,腾蛇睁开了眼,竖瞳安静看着她,即使身体被切割,也并未发出一丝痛呼。 第56章 他只是看着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拦反驳,那么她也想去赌一次,赌一个可能,一个他们两人都活下来的可能。 虞知聆回眸,眸底杀意凛然,低声厉喝: “风霜——斩!” 霜雪覆盖在逐青剑身之上,剑光聚成卷云利刃,呼啸朝阵眼斩去,她用了自己全部的灵力,即使是大乘满境,她也可以发挥出渡劫境的余威。 南都地面剧烈摇晃,大雨陡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而降飘扬落下的霜雪,雪花落进地面融入雨水,明明才五月,却好似迈入了寒冬腊月。 钟离泱正忙着遣散百姓,当霜雪落在手背的时候,他愣愣看着薄薄的雪花在手背上融化。 “那是……雪?” “可……可如今才五月啊……” “不对,地上的金光消失不见了!” 他听到百姓和钟离家的弟子们一言一句。 “兄长。” 钟离浔来到他身边。 钟离泱直起身子,仰头望向虚空中的漫天雪花。 雪融化在脸颊,冰冷让他紧绷了许久的思绪越发清醒,他于茫然大雪之中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所言。 “阿浔,原来父亲说的风霜斩,是这样的啊。” 明心道至法,风霜斩。 钟离浔呢喃:“是……濯玉仙尊?” 钟离泱没有回应。 答案他们都知晓,只能是她。 许久后,钟离泱低声道:“阿浔,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钟离浔问:“濯玉仙尊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很欠揍。” “……啊?” 钟离泱又笑笑:“但又很勇敢。” 他拍了拍自家阿弟的肩头,“她想做的事情总能做成,虞知聆总有办法。” 阵眼破碎,一切平息之后,烟尘逐渐散去。 漫天霜雪落下,虞知聆垂眸看向地面的少年郎。 他收起了本体化为人身,黑衣破破烂烂,这身衣服是彻底不能穿了。 虞知聆看到他的伤口中溢出血水,周围满地都是他的血,霜雪融化在血中,也落在他的乌发、肩头。 他仰头专注看她,如以往一般安静,却又不似过去那般冷漠。 虞知聆落下,收起手上的剑,慢悠悠朝他走去,步伐吊儿郎当,唇角扬起笑:“墨烛,你看吧,我还是成——” 墨烛微微扬起的笑还未完全展露,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眩晕的视线中倒映出少年怔愣的眼神。 最后一声,是他的声音。 “师尊!” *** “濯玉仙尊的情况已经传信回颖山宗,燕掌门和相长老正在赶来的路上,此外,宁长老也传了信过来,她如今在七秋城,应当今晚便能赶到南都。” “好,南都可有发现魔气?” “并无……墨道友,布下八仞杀阵的……当真是杀了拂春仙尊的那个魔修吗?” “大概率。” “嘶,他到底要做什么,来南都做什么……算了,我便先下去了,此事兄长已经派人彻查了,一切等颖山宗的几位长老到了再说吧。” “嗯。” 有些吵闹。 即使说话的那两人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但虞知聆还是能听到。 紧接着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屋内再次恢复寂静,随后脚步声传来,逐渐朝她逼近,床榻边微微塌陷,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虞知聆长睫轻颤,眼前的光亮从一条细缝到越来越明亮。 “师尊?” 清清淡淡的少年音响起。 虞知聆身子僵硬,循着声音看去,一张清俊至极的脸逐渐清晰。 他依旧是高马尾和一身黑衣,侧脸上还有些细微的伤痕未曾愈合,脸色些许苍白,见她醒来后又唤了一声。 “师尊,你醒了?” 那自然是废话,没醒的话她睁什么眼睛? 虞知聆浑身都疼,动一动便觉得身子要散架了一般,只能艰难伸出手。 墨烛理解她的意思,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起来。 他往她的腰后垫了个锦枕,让她靠坐在床头,刚一抬头便看见虞知聆幽怨的眼神。 墨烛:“……师尊?” 虞知聆微微眯眼,问他:“你是不是趁师尊昏迷对师尊用了十大酷刑?” 墨烛:“?” 虞知聆瘪嘴,委委屈屈道:“那为什么我身上好疼啊,这不合理,我可是大乘境修士!我应该强得可怕!” 墨烛默了瞬,淡声道:“师尊,风霜斩反噬后果大,你如今经脉碎了不少,掌门和师伯们也知晓了,应当这两日便会到。” 虞知聆吓得缩了缩脖子:“你告诉师兄师姐们了?” “这件事应该让他们知道。” “墨烛!” 不用想她都知道,燕山青他们到了后肯定该生气了,风霜斩这种 一生只能用三次的招式,对身体反噬定然不小,他们一定会吵她了。 墨烛却淡淡应了声,端起一旁的药:“师尊,喝药。” 虞知聆别回头气呼呼道:“……蜜饯。” “已经买了,这药也不苦,加了甘蔗糖。” 第57章 “……那勉强可以喝。” 她没力气,墨烛也没有将药碗递给她的意思。 虞知聆乐的自在,颇为心安理得地靠在床头,就着他的手让他一勺勺喂药。 这药果真如他所说一点都不苦,他应当是嘱托过让人加了糖,现在是贴心的小徒弟! 最后一勺药被他喂下,虞知聆正要找个东西擦去药渍,便瞧见他熟练掏出锦帕替她擦拭唇角。 虞知聆:“……” 虞知聆一脸惊恐。 他……他这是怎么了,昏倒的不是她吗,难道她晕倒时候砸他身上,把他也撞傻了? 墨烛淡淡道:“师尊,二师伯今夜便会到南都,她会亲自来为你诊治。” 虞知聆的二师姐,宁蘅芜,是个医修。 “你……你怎么了?” 虞知聆小心翼翼问。 墨烛一言不发看她,黑眸中似有浓雾酝酿。 虞知聆:“……你不会真磕坏脑子了吧?” “师尊。” 他在此刻接了话。 虞知聆:“……啊?我在啊。” 墨烛唇瓣翕动,问她:“你为何怕黑?” 虞知聆抓紧锦被,无意识紧抿红唇:“我……我……” 他并未催促,而是安静等她的回答。 虞知聆微微垂眸,沉默了一瞬,组织好自己的语言,这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之前一直做梦,梦里一片黑,一道声音一直在问我后悔吗,我不知道它问的什么,我只感觉好冷,好疼,浑身都疼,那种窒息感,想要醒来却无法醒来,清醒看着自己沦陷的感觉实在难捱,时间长了……我就很怕黑。” “只要没有光,我就呼吸困难,好疼,好冷,好害怕,其实我也知道是我内心没跨过去这道坎儿。” 她看了很多心理医生,各种治疗都尝试过,但依旧没用。 墨烛静了会儿,又问她:“师伯们知道吗?” “……不知道,你能别说吗?” 她小心抬头看他。 墨烛看到她眼底的惶恐,他有个猜测很想要验证。 “师尊,我可以帮你瞒着,但我需要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为何要来找我?” 为何,为何要去潋花墟寻他? 她不是最讨厌他吗,她不是恨到想要杀了他吗? 又为何……要来寻他? 为何? 虞知聆也想知道是为何? 在听到墨烛可能出事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反应,等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冲出了钟离家,一路瞬移奔去潋花墟,寻着弟子玉契的指引找到他的那一刻,眼泪险些落下来。 平静下来后,只剩下狂跳的心,一阵的后怕。 “师尊,为何?” 没得到她的回应,墨烛再次开口问了句。 他迫切需要这个答案,来佐证自己内心的动摇究竟是不是对的。 为何,为何,到底是为何? 他等着她的答案,他隐隐期待一个等了很久很久、无数次放弃、又在心底暗暗期待的答案。 然后—— 他听到她说:“你是我的徒弟,我便会拿性命去保护你,将我的毕生所学传给你,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保护彼此不需要理由。” ——墨烛,此后你便是我的徒弟,待我从四杀境回来,便与你结弟子玉契,日后师尊会用性命守护你,传你我的毕生所学。 ——以后听春崖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家人。 他忽然捂住眼睛,肩膀在颤抖,压抑了这些年的情绪在此刻爆发。 虞知聆被他吓到,手忙脚乱要拿衣袖为他擦泪:“墨烛,你哭什么,我说错什么了?” 话刚出口,腰后按上一只手,她被拥入他的怀中,他的鼻梁抵在她的侧颈,埋首在她的颈窝,呼吸抖得不成样子。 “……师尊。” 第20章 还是说,师尊有过喜欢的…… 他抱得很紧,一手按在她的后腰上,像是谁给了他很大的委屈。 虞知聆穿的有些薄,只着了一身中衣,墨烛也没穿多厚,彼此的体温穿过布料传开,他的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她感受到他落下的眼泪,沿着她的脖颈一路滑下。 这……这小崽子…… “墨……墨烛?” 虞知聆手足无措,他抱得越来越紧,哽咽的呢喃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沉默了会儿,忽然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气汹汹问:“是不是钟离泱那神经病欺负你了,他给你委屈了?可恶,我们两家的恩怨跟你一个小辈有什么关系,他玩不起!” 她的力气很大,一把将埋首在自己脖颈的墨烛揪了出来。 他猝不及防,长睫上挂着的泪珠摇摇欲坠,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她。 虞知聆心疼的不得了,急忙捧住他的脸为他擦泪:“不哭不哭啊,钟离泱是不是趁我昏迷给你委屈了,等我今晚炸了他家!” 她眼里的急切不是作假,两人的距离挨得很紧,墨烛能看清她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看着他,俯身将幼小的他抱起。 “师尊。” 他轻轻唤她。 虞知聆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泪,闻言下意识回了一声:“师尊在呢。” 第58章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对不起。” “……啊?”虞知聆为他擦泪的动作顿住:“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他做错了。 墨烛看着她,她其实笑起来非常好看, 第一次对他笑的时候,他就发誓要追随她一辈子,所以他心甘情愿跟她来了中州,以妖身拜入颖山宗。 这么好一个人,他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她明明…… 就是她啊。 燕山青他们都没怀疑她的身份,这还不够说明吗,因为她和小时候的虞小五一模一样。 她可以用逐青剑,她心境澄澈,所以挥出风霜斩。 如果她真是过去十年那个人,她怎么可能会挥出风霜斩,那可是明心道至法。 “师尊……对不起。”墨烛再次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虞知聆不知道他为何要道歉,柳眉微微拧起:“墨烛,钟离家欺负你了吗?” “没有,没人欺负我。” “……我欺负你了?” “没有,你没有欺负过我,你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虞知聆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忽然凑近在他面前,凤眸紧紧盯着他。 他们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相抵,她的气息丝丝缕缕沿着鼻翼窜入。 “……你是不是被我撞傻了啊?”虞知聆皱眉,嘴里嘟囔着:“我二师姐今晚就来是吧,我让她给你看看脑子。” 墨烛忽然笑起来,不是过去对着她的假笑,此刻真的是在笑,眼尾弯起,眸底荡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虞知聆:“……” 虞知聆面无表情问:“我是谁?” “师尊。” “师尊是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是。” “师尊是不是绝代佳人仙姿玉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州第一大美人?” “是。” 虞知聆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墨烛急忙拦住她:“师尊,你要去哪里?” 虞知聆惊恐:“找郎中给你看病啊!别耽误病情了,早治疗早痊愈!” 墨烛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的话大致是什么意思,喉口溢出低沉的笑声,将她掀开的锦被又盖了回去。 “弟子没病。” “你不要讳疾忌医,放心师尊有钱,该治就治。” “弟子真的没病。” “一般精神病都说自己没病。” 墨烛叹气,将手腕递过去:“师尊不信便看看。” 虞知聆将信将疑地把指腹搭在 他的腕间,调动灵力进入他的识海扭了一圈。 他的神魂稳定,身体有些虚弱,但都是些皮外伤导致的,经脉碎了七八根,不算太严重,除此之外好像确实没什么异常。 虞知聆还是不信,认真道:“你知道吗,有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其实是很难查出来什么的,乖啊,等你二师伯晚上到了帮你看看。” 墨烛不跟她过多争执,她一门心思认定他脑子有病,他便也应下:“嗯,好。” 虽然墨团子脑子有病,但有病的墨团子好像比之前更让师尊省心,起码笑起来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也不知道这样的墨团子还能看多久。 虞知聆心下叹气,揉揉肚子,决定先解决自己的大事。 “墨烛,我饿了。” 墨烛点点头,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我去端膳。” 他乖巧得简直让人汗毛倒立。 小崽子太奇怪了,从在潋花墟就很奇怪了,虞知聆暗暗想今晚说啥得让宁蘅芜给他做个全面检查。 屋内现在就她一个人,虞知聆伸手要捞小桌上的茶盏,一大动便觉得浑身都疼,她忍不住龇牙咧嘴,死活够不到茶水。 房门在此刻被敲响:“濯玉。” 虞知聆艰难道:“进。” 钟离泱一进来便看到她伸着手捞茶盏的狼狈模样。 钟离泱:“……”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用灵力捞一把? 他看不下去,走上前将茶递过去:“喝。” 虞知聆接过他的茶,一口气干完,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仰头看他,这人还是她昏迷前见到的那身鎏金紫衣,眼底血丝明显,瞧着疲惫极了,应当是这两天都没休息过。 “还好吗?”钟离泱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巡视一圈,蹙眉问她。 “尚可,还能活” 虞知聆白了他一眼,将空了的茶盏递过去。 钟离泱接过杯子放下,又将手上的木盒递过去:“拿着。” 虞知聆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根通体褐色的木根:“人参?” “仙木芽。”钟离泱解释道:“四万灵石今晚也会准备好给你送过来。” 虞知聆乐了,还真给啊? 她美滋滋收起来仙木芽,准备等宁蘅芜到了便用来给墨烛解蛊。 虞知聆看他一直站着,笑嘻嘻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你坐吧。” 钟离泱没坐,依旧站在榻边看她,神情沉重冷凝。 虞知聆:“……你有话说?” 钟离泱薄唇微抿,神色纠结,在她困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濯玉……对不起,之前对你那般态度。” 虞知聆:“……” 虞知聆:“???” 第59章 虞知聆:“你也有精神病?!” 钟离泱:“……” 钟离泱听不懂她的话,但也能知道她这是骂他哪里有病,以前他或许会跟她拌嘴,如今看她这幅样子,那点子气怎么都生不起来。 她真的帮了他很多,如今不是跟她斗气的时候。 钟离泱轻叹:“算了,有些话以后再说,我还有事要处理,你缺什么便唤人来。” “师尊,我回来了。”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落下。 钟离泱循声看去,门口出现了个高挑的少年郎,单手端着个托盘,另一只手拎了个油纸袋。 墨烛走进来,淡淡颔了颔首:“钟离家主。” 虽然是在唤他,可目光却没有看他半分。 钟离泱知道这小子性子冷淡,闻言也不生气,看他将膳食放在桌上,道:“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你照顾好她。” “嗯。” 钟离泱转身离开,走出十几步远,忽然想到还没跟虞知聆道谢,谢她救了南都城,便又拐了回去。 “濯——” 话没说完便被自己咽了回去。 房门没关,他站在院中,正好看到那少年郎掀开锦被,俯身将虞知聆打横抱起,抱着她来到桌旁,又轻柔放在檀木桌旁的木椅当中。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墨烛微微抬头,目光与院中的钟离泱撞上。 他这次连个礼貌的颔首都没,只看了钟离泱一眼,又轻飘飘收回视线,坐在虞知聆身边端起汤盅喂她用膳,一举一动格外细致。 钟离泱皱眉,心下有些不适感。 虽说知晓墨烛是虞知聆的弟子,这少年照顾自己的师尊合情合理,但…… 是否有些越线了? 十七岁在修士当中是年轻,但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个年纪是可以成婚了的,虞知聆也是个还没成家的姑娘,两人总归是要避嫌的。 或许还是年纪小不懂这些,虞知聆应当也没教过他,钟离泱心想,他得抽个时间跟虞知聆谈谈。 他没有打扰两人,转身离开。 屋门依旧大开。 虞知聆喝下他喂来的鸡汤,察觉到什么,朝门外看了一眼:“墨烛,你刚刚在看什么?” 墨烛淡声道:“没什么,起风了,师尊要关门吗?” “不要,屋里好大的药味儿,散散味儿。” “嗯,好。”墨烛将汤勺递到她的唇边:“师尊,喝汤。” 虞知聆喝下一口汤,鲜味在舌尖爆开,俨然忘了给自己喂饭的是冷酷无情的小主角,乐呵呵晃着腿,玉白的脚在裙摆当中若隐若现。 墨烛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喂她吃完饭,解开他方才拎过来的油纸袋。 “蜜饯吃吗?” “吃!” 墨烛将一袋子蜜饯塞进她手中。 虞知聆抱着蜜饯一口一个,他买了许多甜枣,贴心的墨团子最招师尊喜欢了! 而墨烛起身来到榻边,找出虞知聆的乾坤袋,她这人心大并未设咒,墨烛轻易便能打开,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又来到虞知聆身边。 他半蹲下身,抬起她的脚,玉白的脚踩在少年的膝盖上,白与黑的对比明显。 虞知聆吓得收回了脚:“墨烛!” 墨烛攥着她的脚踝又将人拖了过来,取出干净的锦袜。 “师尊,先穿袜。” 虞知聆挣扎:“我……我自己来吧……” 墨烛抬眸看她:“师尊能弯得下身?” 那是弯不了的。 她的经脉应当碎了不少,连走路都困难,小动作倒还好,弯腰这种大幅度的动作会牵扯上千根经脉,疼得她根本做不到。 虞知聆讷讷摇头:“那……那还是你来吧……” 她踩在墨烛的膝盖上,他这人穿着单薄,可以明显感受到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 墨烛替她穿好袜,又取来外衫,虞知聆自觉伸开双手让他帮忙穿上。 他低下头替她系腰间的系带之时,因为她坐着的姿势,他便只能弯下身,高高束起的马尾一端扫下来,在虞知聆眼前一晃一晃,她看得实在心痒痒,伸手捞了一把。 光滑柔顺的乌发在掌心穿过,虞知聆吸吸鼻子,小声问他:“你……你怎么洗的头啊,怎么发质这么好?” 墨烛道:“师尊的头发生得也好。” 虞知聆吸吸鼻子,默默收回了手。 可以的,鉴定完毕,他绝对脑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墨团子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这还是原书里那个人冷话不多的酷哥吗? 趁他病情这么严重,虞知聆决定要多多珍惜现在还有病,但是异常乖巧的小徒弟。 墨烛替她穿好衣服,看她捧着蜜饯盯着他看,他一眼便能看出来她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估摸又惦记着他这是哪里犯病了。 他顿了一瞬,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心,而是看了眼外面的天,今天阳光很好。 “师尊,要去院里坐坐吗?” “……也行。” 屋里药味儿实在大,即使开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散去的。 墨烛俯身,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好像她没有重量一般,他抱得轻轻松松。 他将她放在院里的躺椅上,又拉了个木椅在她身边坐下。 第60章 虞知聆侧眸看他,这个角度更显他的五官挺拔。 某人心里酸溜溜的,怎么有人就是生得这么好看,鼻梁真高,一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还一心搞事业,原书里连个官配都没。 虽然他搞的事业指的是搞死濯玉仙尊的三十六计,但这么兢兢业业 不谈情不说爱的大男主也确实招人喜欢。 察觉到她一直在看他,墨烛侧身看过来。 “师尊,你在想什么?” 虞知聆盯着他的脸感慨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这份毅力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毅力?” “清心寡欲的毅力。” 这张脸,他但凡是个花心的,那后宫都指不定开到哪里去了。 墨烛听不太懂她的话,懒洋洋靠在木椅当中,轻声询问她:“师尊为何这般说?” 虞知聆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神神秘秘问他:“现在就咱们两个,师尊保证帮你保密,你跟师尊说说,在中州历练的时候有没有小姑娘跟你表白?” “……表白?” “就是……就是给你写个信表达爱意啊,约你外出吃个饭啊,送你个小香囊啊等等等等。” 墨烛听懂了,唇角的笑也淡了几分:“师尊希望有吗?” “有也没关系嘛。” 虞知聆以为他害羞,她沉思一瞬,墨烛年纪还小,濯玉仙尊这样子应当也没教过他那些常识。 她是他的师尊,那就等于监护人嘛,落实孩子的性教育也是她该做的事情。 虞知聆小心蛄蛹身子,朝墨烛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墨烛,你现在正是年轻的时候,有那些爱慕之情是很正常的,感情这种事情没必要害羞,真有喜欢的人了就去勇敢追求。” “然后呢?” “嗯……谈个对象很正常的,你也到了该找道侣的年纪了,师尊没意见的。” 墨烛脸上的笑彻底没了。 虞知聆:“……我没有阴阳你的意思啊,我只是告诉你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嘛。” 墨烛看着她,问:“师尊,你有经验?” “……啊?” “感情上的事情你很有经验吗?还是说,师尊有过喜欢的人?” 虞知聆讷讷问:“喜欢的人?” 墨烛问:“你有吗?” 虞知聆也不知道濯玉仙尊有没有,反正她自己是没有,她缩了缩脖子,试探性问:“应该……没有吧?” 墨烛一言不发,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将虞知聆心里看得直发怵。 她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笑了一下。 “嗯,弟子知道了。”墨烛抬手拂开她被风吹到遮住眼睛的一缕鬓发,“弟子没有跟女子接触过,也没有人跟弟子表白心意。” 虞知聆心里惋惜,肯定是因为他这张冷冰冰的棺材脸才将人吓走的,只能安慰他:“没关系的,等你有心成家的时候,师尊会帮你张罗张罗的。” 墨烛面无表情应下:“嗯,师尊。” 奈何虞知聆没察觉出来他的情绪不对,懒懒缩在躺椅里晒太阳,抱着蜜饯一口一个。 墨烛坐直身体,安静陪在虞知聆身边,听她嘎嘣嘎嘣啃着甜枣。 他仰头看天,烈阳高悬,光亮令人眩晕。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十七岁的年纪,在虞知聆接近二百岁的生命中,其实不过是眨眼之间,她扬名中州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他这个人。 修士动辄几百几千岁,年龄对于修士来说不算什么,可她似乎很在意,一口一个小崽子,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在哄着他,看他的眼神总是多了一种莫名的慈爱。 她其实根本不拿他当个男人,而是一直当个孩子。 墨烛侧过头看她。 虞知聆闭着眼,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光亮之下她的肌肤通透到几近透明,给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 他一不留神,她就要飞走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人,她怎么可以离开呢? 第21章 不安分的人,弟子都会替…… 燕山青和相无雪两人傍晚便到了。 虞知聆那时在用膳,几人进来的时候,她盘腿坐在木椅当中,墨烛正一勺一勺喂她喝粥。 “虞小五。” 冷淡的声音响起。 虞知聆脊背一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不敢看我?” 虞知聆艰难吞咽,默默擦了擦唇边的汤渍,转过身没心没肺笑笑:“大师兄,三师兄,你们来了啊。” 燕山青和相无雪站在门口,两人的神情沉重,瞧着风尘仆仆的样子。 墨烛将汤碗放下,起身冲两人行礼:“见过掌门,三师伯。” 燕山青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孩子,这两天辛苦了。” 墨烛摇头:“应该的。” 相无雪来到虞知聆身边,“手腕给我。” 虞知聆默默将手递过去,怯生生道:“……我真的没什么事情。” 相无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专心为她诊脉,可随着诊脉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神色也愈发凝重。 燕山青有些紧张,小声询问:“老三,怎么了?” 相无雪收回手,道:“等二师姐来了再说,我有些不确定。” 第61章 “我已经来了。” 相无雪的话刚落下,温柔的声音自外传来。 一人走进来,眉目温婉如诗如画,着一身绛蓝纱衣,随着她的走动,裙摆荡出朵朵波浪,气质清冷胜似仙子。 虞知聆:“!!!” 美人! 美人姐姐! 美人走进来,柔声喊了句:“大师兄,三师弟。” 燕山青问道:“不是晚上才到吗,你怎来得这般快?” “得了你们的传信,心里实在是慌乱,便尽快赶来了。”宁蘅芜应了声,又将目光看向窝窝囊囊坐着的虞知聆。 虞知聆眼也不眨盯着宁蘅芜看,唇角的笑几乎止不住,眼里全是稀碎的光,欢欢快快喊了句:“二师姐!” 宁蘅芜垂下的手微微蜷起,喉口酸涩,眸底微微湿润,努力牵起笑回应:“小五。” 原来燕山青说得没错,她真的变回来了。 这一声十年没有听过的二师姐,再次听到的时候,她竟险些落下泪来。 相无雪站起身,将位置让给宁蘅芜:“二师姐,先不叙旧,你快来帮小五诊诊脉,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宁蘅芜闻言神色一沉,上前来到虞知聆身边,她的指腹搭在虞知聆腕间,蕴热灵力后涌进她的经脉,小心游走探察。 虞知聆心里有点慌,她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没安全感的时候会下意识寻找安全感,抬眸看了眼燕山青和墨烛,发现两人的脸色也是不约而同的凝重。 墨烛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虞知聆只能压下心底的慌乱,一动不动让宁蘅芜帮忙把脉。 一刻钟后,宁蘅芜收回了手,她面无表情,看向虞知聆的眼神蕴藏太多情绪,眼底像是有团浓雾。 虞知聆试探性问:“二师姐?” 燕山青冷着脸:“怎么了,蘅芜,你说。” 墨烛皱眉,心下一阵慌乱。 相无雪看宁蘅芜这幅反应,心下便有了答案,声音低沉压抑:“果然,我没诊错脉。” 虞知聆:“啊?” 不是吧,她不至于得了什么绝症吧,濯玉仙尊可是大乘境修士啊! 宁蘅芜冷声问道:“小五,你什么时候用的第一次风霜斩?”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能听到院子里刮起的风声,树叶摇晃的簌簌声,枝头蝉鸣的嗡嗡声。 片刻后,虞知聆艰难吞咽了下,磕磕绊绊问:“什、什么?” 宁蘅芜的脸色很难看,已经竭力保持冷静,说道:“风霜斩留下的伤森寒,你的经脉中有两次不同的伤,新伤是这一次使用风霜斩被反噬后,还未愈合留下的,可我还发现了旧伤,虽然早已愈合,但我非常确定,是风霜斩反噬留下的。” “小五,你第一次用风霜斩到底是什么时候?” 可虞知聆自己也不知道,听了宁蘅芜的话,她心下的诧异不比他们少。 濯玉……用过一次风霜斩? “……师尊?” 喑哑的声音响起。 虞知聆看过去,墨烛的脸色不太好。 少年问她:“师尊,你仔细想想,什么时候用过风霜斩?” 虞知聆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记得……” 燕山青却一把推开 墨烛,握住虞知聆的肩膀,他的眼底通红:“虞小五,你到底什么时候用过风霜斩,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虞知聆惊慌失措:“大师兄,我、我真的不记得……” “大师兄,先放开小五。” 相无雪和宁蘅芜上前拽开燕山青。 墨烛连忙挡在燕山青和虞知聆之间,将虞知聆拉了出来。 场面忽然变成这样,虞知聆完全慌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记得我用过风霜斩。” 燕山青看着她的眼睛,唇瓣在哆嗦,声音不稳:“你……你怎么能用风霜斩,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小五,小五啊……” 那是他们所有人的噩梦。 于世人眼里可以救世的杀招,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彼此都不想揭开的伤疤。 可虞知聆…… 真的不知道。 *** 夜已深厚,燕山青三人离开了虞知聆的小院。 南都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处理,关系到拂春仙尊的死,这件事已经与颖山宗挂上钩了,他们需要处理的事情一点不比钟离家少,被钟离泱唤人叫走了。 临走时,三人看虞知聆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复杂,而虞知聆只能默默低下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刻,虞知聆默默喝下墨烛喂来的汤,毕竟燕山青他们来的时候,她尚未吃完饭。 今晚的食欲不佳,她只喝了一碗汤便别开了头:“不想喝了。” “好。” 墨烛将碗放下。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随后,虞知聆低下头,温软的嗓音中带了低沉:“墨烛,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用过风霜斩。” 她仿佛做错了事情一般,低下头不敢看人,怯生生的模样让人根本没办法凶她。 墨烛道:“师尊,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我们慢慢来,但能不能先答应弟子一件事。” 虞知聆鼻音很重:“什么事?” 第62章 她低着头,他便看不清她的脸。 墨烛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切不可以再用出第三次风霜斩,好吗?” 虞知聆抬起头,干巴巴回他:“我……我知道的,我不可能再用第三次了。” 风霜斩,一招盛,二招勇,三招亡。 所以燕山青情绪起伏那般大,相无雪和宁蘅芜也难以冷静。 一方面,不知道虞知聆到底遇到过什么,竟然能把一个大乘满境修士逼到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 另一方面,若她再用一次,他们便彻底失去她了。 剧烈的情绪起伏下,是心疼,是后怕,是担忧。 墨烛淡声安抚她:“那便好了,掌门和师伯们先去处理事情,明天会再来看师尊的,今晚便不要想了,好好休息。” “嗯嗯,好。”虞知聆揉揉眼睛,朝墨烛伸出手:“我想盥洗睡觉了。” 墨烛会意,上前打横抱起她,带她去了水房。 等她收拾好自己后,他又进去把人抱出来放在榻上,替她铺好锦被。 虞知聆缩在被中,满头青丝铺在锦枕上,默默问了句:“你住在哪里啊?这里不是客栈,钟离泱有为你安排房间吗?” 墨烛回道:“我住在隔壁,师尊有事可以唤我。” “……好。” 墨烛起身便要离开,衣袖却又被人攥住。 “师尊?” “那个……能不能,能不能等我睡着再走啊?” 虞知聆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在潋花墟那次确实把她吓到了,想到要一个人独处,心里隐约升起股难言的恐惧,总能想到在潋花墟的无助,好像闭上眼就能听到那道折磨她的声音。 墨烛没有犹豫,在榻边重新坐下:“好。” 虞知聆这才松了气,往锦被里面缩了缩:“那我睡了。” “嗯,师尊,睡吧。” 虞知聆露出双眼睛,又道:“明天让二师姐给你看看脑子,今天太晚了,她有些忙,你的病情太严重了,早点治疗我也安心。” 墨烛:“……好。” 她这才放心闭上眼。 虞知聆睡眠质量很好,有安全感的时候更是如此,不过一刻钟,她的呼吸便逐渐规律。 墨烛这时候应该离开,可他却并未动身。 屋内放了七八个夜明珠,亮如白昼,他可以看清楚她的眉眼,甚至是一根根浓密纤长的睫毛。 墨烛坐在榻边,眸色渐渐晦暗。 用出风霜斩后需要养很长一段时间的伤,虞知聆从一百年前便步入了大乘满境,是中州第一,能把她逼到用出风霜斩,她当时得走到什么样的绝境? 以及,最关心虞知聆的几个师兄师姐都不知道她曾经用过这一招,这个在所有人眼里消失的时间段会是什么时候? 他有个猜测。 十年前,她去四杀境的时候。 那整整一月时间,整个颖山宗都没有她的消息,燕山青他们几人不止一次进入四杀境寻她。 回来后,她便“变了”。 究竟是被夺了舍,还是真正的她一直在别的地方,回来颖山宗的完全就是另一个人,他如今也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幕后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 所以一直躲在后面操局的…… 到底是谁? 拂春仙尊的死、十年前她的大变、一月前四杀碑碎裂、以及这一次的南都动荡,更甚至……可能还关乎到他幼时经历的那件事。 毕竟八仞杀阵,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做出那些事情的,是同一个人吗,燕山青他们有没有怀疑过那十年的“虞知聆”,有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的关联? 灯光之下,墨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气压霜寒森冷。 “唔……” 呜咽唤回了他的意识。 墨烛从杀意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威压让她不舒服了,急忙收起压迫。 虞知聆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她无意识翻了个身,以为自己还在家里,梦里想要寻找自己的睡觉搭子——一个猫猫小玩偶。 墨烛动也不动,看她摸索到他的手,像摸到了宝贝一样,喜滋滋攥住,又安静睡了过去,脸颊贴着他的掌心。 他没有抽出手,而是在榻边席地坐下,任由她攥住自己的手。 过去的十年里,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她既变成这样肮脏的人,是她自己毁了她,那他不如杀了她,这样他就可以欺骗自己,她依旧如他第一次见到的那般圣洁,她依旧是那个青衣仙子。 可如今,真正的她回来了,虽然不是他最初见到的那个淡漠话少的濯玉仙尊,但仍然是她,是拂春仙尊死前最无忧无虑的她。 只要是她,可爱纯粹也好,清冷强大也罢,她都是他最仰慕的师尊,是他的救世主。 是那个青衣仙子,他从很小就发誓要永远追随她,用性命保护她。 墨烛小心将侧脸贴在她的手背上,似小猫一般轻轻蹭了蹭,带着依赖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师尊,您放心,不安分的人,无论神魔妖鬼,弟子都会替您杀了的。” 第22章 男女有别,你该教他了 第63章 “所以,钟离家主的意思是,你们什么都没发现?” 燕山青面色阴沉,周身气息凛然,墨黑的眼紧紧盯着坐在主座的钟离泱。 钟离泱沉默不语。 一旁的钟离浔讷讷开口:“那个……燕掌门,潋花墟的阵法被改得突然,那八仞杀阵出现的也确实诡异,钟离家已经派出近七成的弟子们将整个南都翻了个底朝天,我兄长也两日未曾阖眼,但……确实没发现有魔气。” 燕山青一把将茶杯搁置在桌上,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寂静。 “潋花墟是南都的禁地,乐阵被改你们钟离家没有察觉,八仞杀阵布下起码需要一月时间,这一月时间你们也没察觉到异常,我该说南都修士实在心大,还是该说你们无能呢?” 这话有些过了,一旁好脾气的相无雪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师兄。” 毕竟南都钟离家是四大家之一,与颖山宗齐名,对着一个家主这么冷嘲热讽确实不妥当。 燕山青冷嗤一声别过头。 他一贯护短,但凡是沾上他这几个师弟师妹的事情便难以冷静,本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从得知虞知 聆用了风霜斩的这一路上都在生气懊恼,尤其是两家关系本就不好的情况下,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先后为了南都用出这种伤人伤己的杀招。 可是凭什么呢? 想到拂春仙尊,燕山青眸底微红,搭在扶手上的手捏紧。 高台上的钟离泱一言不发,一旁的钟离浔年纪太小,面对这种局面着实无措。 从始至终沉默的只有宁蘅芜和钟离泱,一个沉默抿茶,一个薄唇紧抿。 许久后,宁蘅芜放下手上的茶。 “钟离家主,听说原先该去潋花墟探查三瞳蟒一事的弟子名唤常循,他在灵乐宴开始前一夜意外昏厥?” 钟离泱颔首:“是。” “你可曾查清楚,是意外昏厥吗?” “已经调查清楚,确实是因为旧疾昏厥,常循这孩子身子不好。” 宁蘅芜抬眸看他,美眸一片森寒:“怎么就那么巧,小五第一次带弟子前来主持灵乐宴,他便因为旧疾昏厥,你们偌大个南都只有墨烛一个妖修,他进去后还正好遇上乐阵被改,三瞳蟒苏醒,小五为救弟子进入了潋花墟?” 钟离泱听出了她的话中意,微微拧眉:“你不相信我?” 宁蘅芜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依宁长老来说应该如何?” “搜魂。” 屋内安静了一瞬随后,钟离泱拍桌而起:“宁蘅芜,别以为你是颖山宗长老我便不敢动你,你那些法子用来对付对付那些奸恶之辈也就算了,拿来用在我钟离家弟子身上,你想都别想!” 宁蘅芜面无表情,红唇微启:“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你——” 钟离泱对上她平淡的眼睛,他知道这女人谪仙的外表下是一颗多黑的心,可以说颖山宗这几个长老的原则都基于虞小五,对她无条件袒护,其中属宁蘅芜最甚。 这人虽是正道之人,行事却宛若魔修。 虞小五出事,宁蘅芜没拆了他钟离家都算好的了。 “总之搜魂这件事我不同意,宁蘅芜,你是中州长老,勿要把那些魔修道术拿来!” 钟离泱留下一句话,拂袖起身离开。 “兄长!”钟离浔阻拦未果,看了看自家兄长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对面并排坐的三人,只能尴尬找补:“三位长老先歇息,钟离家已经准备好房间,我代兄长向三位赔个不是,我们有些事情明日再商议。” 他说完便急忙去追了自家气冲冲离开的兄长。 宁蘅芜慢悠悠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心情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相无雪默了瞬,问她:“二师姐,你当真要搜魂?” “嗯。”宁蘅芜应了声:“我不相信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相无雪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燕山青,眼神示意他拦一下宁蘅芜。 燕山青没动,脸色很冷很沉,屋内一时无人说话,三人心情各异,只有宁蘅芜时不时抿一口茶。 相无雪心下叹气,开口准备缓和气氛:“小五这件事……会不会与十年前有关?” 燕山青靠在椅中,闻言抬眸看过去。 相无雪接着道:“二师姐,你可查出了小五为何记忆缺损?” 宁蘅芜摇了摇头:“她神魂无碍,除了经脉里的两道旧伤,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她的医术中州闻名,相无雪听了后心下却愈发沉重:“竟然连你都查不出来问题……” “先不说这个事情。”从方才一直沉默的燕山青终于开口,眉头紧蹙:“小五从一百年前便是中州第一,风霜斩她不会不知道是什么,师尊出事后她鲜少离开颖山宗,即使是必要的除邪和镇压四杀境,也最多只离开几日,所以她何时用过风霜斩?” 他们竟然都不知道,并且,也不知道虞知聆到底遇见了什么,能把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逼到用这种杀招。 风霜斩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伤疤,若非危及性命,她如何会用这种杀招? 话一落下,三人再次安静,宁蘅芜放下了手上的茶。 第64章 她与燕山青对视,淡声道:“大师兄心里不是有猜测吗?” 其实他们心里都有猜测。 宁蘅芜说:“十年前,她在四杀境失踪的那一月。” 燕山青无意识捏紧了扶手,“那一月我们都没她的消息,回来后……” 回来后,她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闭门不见他们所有人,唯一见面的那几次,次次冷言冷语,甚至为了避开他们,还在听春崖布下结界,禁止外人进入。 相无雪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皱眉问道:“你还是怀疑那件事?可当年……当年我们可是……” 他的声音低下去,宁蘅芜面无表情接话:“我的搜魂术中州第一,当时我搜魂后确认没有查出任何异常。” 相无雪接着道:“我们不仅搜了魂,甚至连显魂镜都用上了,那可是能看魂的神器,小五确实没有被夺舍的痕迹。” 燕山青问宁蘅芜:“有没有什么夺舍的禁术,是连搜魂都查不出来的?” 宁蘅芜摇头:“我不知,但是,记忆是存在神魂中,若真是夺舍,夺舍的人是不可能有被夺舍之人的记忆的,可是当年我们三人,包括老四也去试过,她确实记得所有事情。” 也正是因为宁蘅芜两次搜魂都无果,他们偷偷用上神器也没有查出被夺舍的痕迹,甚至几番试探虞知聆也并未有半分露馅,因此便只能说服自己,虞知聆或许是在四杀境中遇见了什么,导致受到了些刺激,因此才跟他们疏远的。 但如今仅仅只是闭关了三年,她再次出关,忘记了所有事情,却又意外变成了他们最渴望回来的那个虞小五。 燕山青道:“有些答案或许只有小五可以给我们,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她必须得想起来丢失的记忆。” 相无雪呢喃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小五记起来那些事情……” 就这样一直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忘记过去那些折磨了她几十年的事情,不做中州的濯玉仙尊,就只当颖山宗的虞小五,真的很好很好。 宁蘅芜长叹一声:“要不要想起来那些事情,我们无法替小五做决定。” 全看虞知聆到底愿不愿意想起来这些。 或许对于她来说,忘记一切才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 虞知聆睡眠质量一向好,一觉睡到天明。 日光熹微,墨烛知晓她害怕幽闭的环境,昨夜并未将轩窗关严,一缕晨光通过半开的缝隙倾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 她醒了过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浑身舒畅。 如果不是屋子里还有个人的话,她或许会睡个回笼觉。 虞知聆一脸惊骇半撑起身体,榻边趴了个人,额头枕在她的手背上…… 准确来说,是她握着他的手。 他应当是在这里坐了一晚,往日洁癖异常的人此刻毫无形象坐在地上,枕在她的榻边休息,或许这几日照顾她有些累到了,他此刻还未醒来。 虞知聆捂着被子纠结了会儿,是要叫醒他,还是等他睡醒? 犹豫了会儿,她试探性小心抽出自己的手,刚动了一下,便看到他的长睫抖了抖,眉心微微蹙起,吓得她立马停了下来不敢动弹。 这……这小崽子这么敏锐的吗! 她是一点不敢动了,僵着身子缩在被子里,微微侧首看他。 这么近的距离下,可以看到他卷翘的睫毛,再往下是紧闭的双眼,肌肤通透,薄唇紧抿,五官立体精雕细刻。 他其实属于典型的浓颜,但平日着装过于简单单调,加上总是板着张棺材脸,削弱了些容貌上的冲击,瞧着便偏向清俊。 如果穿一身红衣…… 虞知聆想想就兴奋,小心往他身边凑了凑,歪歪脑袋紧紧盯着他的脸看。 对,把他的发冠换成镶玉的玉冠,越精 致越好,发型依旧是高马尾,然后眉心点个灵印,把他那些黑色素衣换成张扬艳丽的红色,回头率绝对百分百,能不能让她也玩把奇迹小墨! 虞知聆伸出手戳戳他的睫毛。 真卷,真翘,真浓密。 她玩得起兴,艰难翻过来趴在榻上,两只手戳他的眼睫毛和鼻梁,墨团子没有丝毫察觉。 可怜的小团子被师尊玩弄于掌心中! 虞知聆嘿嘿笑笑,自言自语道:“让你平时对师尊冷脸,很帅吗?很酷吗?装装的真是让人——” 忽然之间,对上一双黑透的眸子。 虞知聆的脑子反应很快,话锋一转:“喜欢死了。” 墨烛轻轻一笑。 虞知聆:“…………” 他是不是早就醒了!!! 早就醒了的墨团子眨眨眼,撑起身体,一手托着下颌。 他的声音很轻:“师尊,你很喜欢弟子?” 虞知聆:“……” 这是威胁吗? 墨烛又问了一遍:“师尊,你很喜欢弟子?” 虞知聆捂住心口:“你听到了吗?” 墨烛一愣:“什么?” 虞知聆坚定道:“是为师心动的声音啊!” 墨烛:“……” 虞知聆装模作样:“为师喜欢死你了!” 第65章 墨烛像是被逗乐了,即使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她这人总是满嘴不正经的话,但此刻仍旧无法抵抗迅速塌软的心底,别过头笑起来。 虞知聆歪着脑袋:“你笑了?” 墨烛点头:“嗯,弟子笑了。” 虞知聆捧着脸乐呵呵道:“你笑得真好看。” 墨烛这辈子没笑这般欢快过,“师尊觉得弟子好看?” “嗯呐。”虞知聆点头:“有人说你好看吗?” 墨烛轻声道:“师尊是第一个。” 在他七岁那年,她便说过这样的话。 ——你生得真好看,很像你的阿娘。 虞知聆大力拍了把床榻,音量拔高:“那是他们都没眼光,我徒弟中州第一帅!” 墨烛唇角的笑仍未退下,依旧看着她笑。 哄好小徒弟,虞知聆松了口气,看了眼外面的天,美滋滋躺下朝墨烛伸出手:“我要去盥洗,该吃午饭啦。” 即使昨夜宁蘅芜帮她疗了伤,她的经脉仍旧需要养上许久,如今走路困难,也容易令尚未养好的伤崩裂。 墨烛起身掀开锦被,“师尊,冒犯了。” “嗯嗯!” 虞知聆熟练地将胳膊环在他的脖颈上,趁着小徒弟现在还有病,能用就赶紧用。 她就像没有重量一般,抱起来轻飘飘的,即使墨烛已经有意和她拉开些距离,但当人被抱起来,与男子截然不同的柔软扑进怀里,心跳仍旧空了一瞬。 不过很快,墨烛恢复平静,调整了下抱姿,让她安稳躺在怀里。 虞知聆盯着他侧脸上的一道血痂,伸手摸了摸:“墨烛,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她记得在潋花墟内,他伤得也不轻,本体的鳞片都被掀掉了大片。 墨烛将她放进水房的盥洗台上,一边替她打水一边道:“无事,腾蛇一族的自愈能力强,之前钟离家也为弟子拿过药了。” 说起腾蛇,虞知聆忽然一个激灵,悄咪咪看了眼他。 按理说,濯玉仙尊是不知道男主是腾蛇的,毕竟在世人眼里,腾蛇早已灭族,但她可是拿了上帝剧本,从一开始就知道墨烛是腾蛇。 墨烛为了救她主动露出了腾蛇真身,昨日她没有想起来这件事,今日他既主动提了…… 虞知聆诧异捂住嘴:“啊,你是腾蛇啊?真的吗?” 墨烛:“…………” 墨烛看了眼她:“师尊。” 虞知聆:“……” 她的戏才刚开始演就被无情拆穿。 虞知聆瘪瘪嘴:“好好好,我知道了,是腾蛇就是腾蛇呗,我帮你保密,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她想要萌混过关,眨巴眨巴眼睛。 墨烛拧干布巾,侧首看着她,似乎是在笑,但笑起来更让她觉得惊悚了。 虞知聆缩了缩身子:“我说的真的……” 可墨烛还在笑。 不会吧…… 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他的病不是还没好吗!有病的墨团子不是最听话的吗! “师尊。” 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来,像极了病娇索人命前象征性问候一句。 他忽然抬起手凑近。 虞知聆闭上眼,杀猪般的叫喊声也响起来:“啊——啊!师姐师兄救命哇啊啊啊!” 可等来的却并不是咬断她脖颈的尖牙,亦或是捅进她心口的刀刃,而是一张覆在面上的热布巾。 虞知聆:“?” 墨烛:“师尊,洗脸。” 虞知聆:“……哦。” 本该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大戏,终究是成了她一个人的笑话。 墨烛眸底还有明显的笑意。 他绝对在心里笑话她! 虞知聆尴尬拿起被拧干的布巾:“你……你出去吧,我要换衣。” “嗯,师尊有事唤我。” “……嗯嗯。” 墨烛走出去,顺便替她关上了门。 虞知聆坐在木椅中盯着对面铜镜里倒映出来的脸。 她面无表情,她无能狂怒。 “你个小崽子!!” 墨烛在门外站着,并未刻意去听她的动静,但腾蛇优越的五感还是让他可以听到里间的动静。 她似乎在抓狂,嘟囔的话凌乱,总之都是些骂他的话。 墨烛靠在墙上,唇角的笑慢慢弯起。 腾蛇之身被她看到了,从决定扭头回去潋花墟找她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后果可能是什么了。 但确认了她才是最初的那个人,似乎腾蛇之身暴露也没什么关系了,她绝对不会伤害他,也一定会替他保守好秘密,那便够了。 他愿意相信她。 墨烛听见里面絮絮叨叨的骂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有来有往,即使如今不良于行身体虚弱,也给人一种活力十足的感觉。 原来他遇到的那个淡漠强大的濯玉仙尊,并不是最初的她。 原来燕山青他们一直等待的虞小五,是这个样子。 墨烛等了许久,才听到她清了清嗓子。 “墨烛。” “嗯,师尊。” 第66章 “我收拾好了。” “好。” 他应了声,推开门进去,她依旧坐在木椅之上,换了身素雅的青衫。 她应该是将自己哄好了,见他进来后也没有躲开视线,而是主动张开手,黑眸看着他:“抱我出去。” 使唤人来颇为心安理得。 墨烛的喉结微微滚动,低声回了一声:“好。” 虞知聆躺在小徒弟的怀里,被他打横抱起来到了院中,昨日相无雪在院里为她做了一张新榻,此刻被铺上了柔软的锦褥和可以隔绝蚊虫的薄纱。 墨烛将她放在榻上,把准备好的吃食递过去:“师尊,弟子先去盥洗换衣。” 虞知聆接过他递来的吃食,笑眯眯道:“去吧去吧。” 男主有点洁癖很正常,跟墨烛在听春崖过了这么久,他的衣服就没连着穿过第二天。 墨烛刚离开没一会儿,虞知聆才剥了两个板栗,院里便又来了个人。 她仰头看了眼,瞧见来者是谁后皱眉,又果断躺了回去。 “你怎么又来了?” 来的正是钟离泱。 燕山青他们来了南都后,钟离泱的压力应当小了些,昨日估摸着休息了会儿,今日收拾得倒是规矩,面上的疲惫也少了不少。 钟离泱并未跟她回怼,颇为自觉便要往虞知聆宽敞的软榻上坐,成功被她用灵力打了一巴掌。 “你让开,这是我三师兄专门给我做的软榻!” 钟离泱:“……他用的是我钟离家的木材!” 虞知聆仰头:“昂,咋了,你有意见?” 钟离泱也白了她一眼:“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就这么霸道,长大了也是这样 。” 这幅理不直气也壮的小霸王模样,跟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也不过多争执,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用阴沉的目光看向虞知聆。 虞知聆:“……你看什么,你也想要我三师兄给你做张榻?我三师兄很忙的。” 钟离泱刚压下的火气又恼了:“濯玉,你不说话能死啊!” 虞知聆闭嘴嘚啵嘚啵磕起板栗来。 她终于安静,钟离泱问道:“墨烛呢?” 虞知聆没说话,奇奇怪怪看了他一眼。 钟离泱自顾自道:“他回去换衣了吧,濯玉,我来跟你说两件事。” 虞知聆依旧没说话。 钟离泱道:“第一件事,你二师姐要搜我钟离家弟子的魂魄,我希望你能拦住她,你知道的,搜魂这种术法在中州是禁术,不能随意使用,她一个正道之人总是用这些歪门邪道,日后免不得被人诟病。” 虞知聆还在磕板栗,只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动作顿了瞬。 宁蘅芜……要搜魂? 搜魂不仅可以看出一人的魂体,还会看到对方的所有记忆,这种术法把控不好可能会对被搜魂的人产生不可预估的影响,严重的或许双方都会丧命,一直都是魔族才会用的法子,中州一贯厌恶魔族,自然接受不了这种禁术,也怪不得钟离泱会这般恼怒。 见她一直不开口,钟离泱恼了:“你干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虞知聆皱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比划了比划他。 钟离泱想起来自己方才说的话。 ——你不说话会死啊? 他又气笑了:“平时没见你多听话,你就非得跟我对着干吗?” 虞知聆又白了他一眼。 说来奇怪,她见到钟离泱的第一眼就很不爽,好像两人之前有过过节一般,加上后来钟离泱总是冷脸,她便也幼稚起来,见他便不对付。 虞知聆将这些理解为濯玉仙尊自己的情绪,或许很多年前濯玉和钟离泱有过节。 钟离泱又开了口:“第二件事……濯玉。” 虞知聆看过去。 钟离泱眉心微拧:“我知道你就墨烛这一个徒弟,但他毕竟是男子,十七岁也不小了。” 虞知聆:“?” 钟离泱:“男女有别,你该教他了,若你愿意,我来跟他谈谈也行。” 虞知聆:“??” 钟离泱:“你们师徒两个,独处一屋不太合适,以及有外人在的时候,尽量保持距离,他跟你关系太亲密了些。” 虞知聆:“???” 钟离泱似乎想到什么,眉心越来越紧:“你……你以后也是要成家的,跟他关系不要走太近,中州这边盯着你的人不少,或许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更重要的是,他昨晚想了一晚上,要不要多管闲事跟虞知聆开口谈这些,但总能想起站在院子里,那少年看他的那一眼。 轻蔑不屑,冷漠疏远,仿佛他这个钟离家主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但看向虞知聆的时候,却又带了些依赖。 从他们两个来到南都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这点,墨烛虽然对虞知聆冷着脸,但却默许她的靠近,对她的态度也不像对待旁人那般冷淡,起码钟离泱好几次发现他的视线聚焦在虞知聆身上,或许墨烛自己也没意识到。 虞知聆也皱了皱眉。 似乎,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第67章 虞知聆从小生活的世界是要开放一些的,她从来到这里便将墨烛当个孩子看待,总是不自觉真的代入自己的师尊形象,但却忽略了…… 这里不是现代世界,男女间独处一室以及拥抱都是较为亲密的行为。 以及,她也不是濯玉仙尊,墨烛也不是她真正的徒弟。 他十七岁了,在这个世界是个男人,是可以成家的。 钟离泱见她动容了些,脸色好看了些,道:“你仔细想想我的话,他是个男子,你得教他一些了,若你张不开这个嘴,我来找个时间教教他。” 他指的就是落实性教育,墨烛是男子,由同样身为男子的钟离泱来谈,虞知聆觉得可行,她来教他这些总有些尴尬。 她点点头:“行,我会注意的,你找个时间跟他——” “师尊。” 墨烛从院门走入,换了身干净的黑衣,依旧是用玉冠高束起马尾,只是眼神很冷,眸子冷淡看了眼钟离泱。 他没有跟钟离泱打招呼,而是自顾自走到虞知聆身边。 “师尊,掌门传信,让我带您去他的院中。” 他说完便要接着俯身抱起虞知聆。 她却躲了下,伸手抵在了两人之间。 墨烛的胳膊一顿,抬起眼眸淡淡看她:“师尊?” 虞知聆的目光在对面冷脸端坐的钟离泱,以及面前同样冷脸的墨烛之间来回巡视,轻轻咳了咳:“那个……墨烛,你帮我找一个拐杖,我自己也能去。” 墨烛道:“师尊,您身体还未好。” “师尊可以——” “我背你。” 钟离泱打断了虞知聆的话。 虞知聆:“……啊?” 钟离泱来到榻前,背着她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去。” 虞知聆:“……” 墨烛已经完全冷了脸,看向一旁的钟离泱:“钟离家主,我和师尊是师徒关系,您和师尊同龄,并未娶妻,也是适婚年龄,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钟离泱抬眸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和她可是师徒。” 钟离泱冷冷收回视线:“墨烛,有很多人在盯着你师尊,想坐濯玉仙尊这个位置的人不少,她过去十年未曾出面镇压四杀境也已经惹很多人不满了,你莫要让旁人再抓她的把柄。” “我与师尊并不是那种关系。” “你们不是,但在旁人眼里可未必这样,更何况——”钟离泱顿了顺,声音忽然冷淡:“你是妖。” 这是最重要的原因,在中州,有超过九成的人对妖修有偏颇。 “墨烛,若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个年纪你已经可以成婚了,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家,濯玉没有教你与女子保持距离,我会抽个时间教教你。” 钟离泱说完便要抱起虞知聆。 “停!” 虞知聆要被他们两个吓死了,一个原地起跳坐了起来。 钟离泱:“?” 虞知聆:“!” 医学奇迹?! 在冷脸的墨烛和冷脸的钟离泱之间,虞知聆果断选择了独自坚强。 她试探性站起身,身上似乎不是很疼,她想要扶着榻慢慢站起身,可一大动那股后知后觉的疼便蔓延开来。 一人在这时候握住了她的胳膊。 随后,面前黑影一闪,少年在她身前蹲下。 在虞知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熟练背起她,轻轻调整了下姿势,让虞知聆身体弯折的幅度可以更小些,这般她便不会疼。 墨烛没看一旁皱眉的钟离泱,淡声说了句:“我是师尊的弟子,有些事情便是要教也该师尊来,旁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教我?” 钟离泱厉声:“墨烛!” 墨烛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 虞知聆在他的背上,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的时候下意识挣扎。 “墨烛。” 墨烛的手很稳,托着她的膝弯将人背起,她整个人坐在他的臂弯中。 “师尊,没事的,我们是师徒,旁人不会多想的,您受伤了,弟子照顾您是应该的。” 虞知聆低声道:“但是他说的有道理,你已经十七岁了,以后会有自己的家——” “不会的。” 墨烛语调平平打断她。 “……什么?” “不会的。” 他不会成婚的。 成婚了,就没办法住在听春崖了。 虞知聆抱着他的脖颈,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闻言默了瞬,听懂他的话之后,又觉得这孩子当真是孩子心性。 他在原书里是没有官配,但 是现在剧情都被改变了,以后他要是迈入渡劫,她也跑路了之后,他便应该去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了,或许会慢慢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毕竟未来会发生什么,谁又能预料到呢? 两人一时沉默,墨烛背着她往前走,燕山青住在钟离家的东边,离她住的地方倒是有段距离。 虞知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敏锐觉察到墨烛似乎在生气,可能是因为钟离泱,也可能是…… 第68章 因为她? 那么此刻的虞知聆觉得当个哑巴也挺好。 可他这时候却又主动打破了僵局。 “师尊。” “……啊?” “您也那般觉得吗,弟子应该与您保持距离?” “这个……墨烛啊,之前是我欠妥了,过去十年我没怎么管过你,有些道理我其实应该早点教你的。” 墨烛问:“什么道理?” 虞知聆小声道:“男女有别,师徒之间也有伦常,有时候还是要注意些分寸的。” 墨烛脚步微顿。 不过停顿片刻,他又重新迈开步子。 墨烛神情平淡:“对,但师尊您也说过,人心是脏的看什么都脏,难道弟子不跟您接近便不会有人看歪你我的关系吗,你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不是这样,那便可以了,不是吗?” 虞知聆瞪大了眼。 哇,小主角思想觉悟水平再上一个高度呢。 他竟然还会举一反三了,拿她说过的话来跟她谈判。 但好像…… 他说的也该死的有道理。 虞知聆在钟离泱的话和墨烛的话中思索了许久,看了看自家安静背着她的乖徒弟,他将她照顾的很好。 对啊,她干什么要想歪他们的关系,墨烛是因为脑子有病才跟她亲近的啊! 等他的病情治好,搭错的筋复原,说不定就又是曾经那个恨不得躲她八百米远的酷哥了! 乖巧的小徒弟或许以后就要成为绝版了,虞知聆果断说服了自己。 “你说的对,我们就是正常的师徒,你是我的徒弟嘛,他们随便想吧,反正我们行得正坐得端。” 虞知聆是个从不内耗的人,有些事情自己想清楚后就会豁然开朗,美滋滋趴在自家徒弟的背上。 “不愧是师尊的小徒弟,小崽子,你思想觉悟要远高于钟离泱那厮!” 她觉得自己是在夸他。 却从未看到,墨烛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表情。 小崽子。 她又这般喊。 第23章 真是该死的可爱 墨烛将虞知聆背去了燕山青的小院。 刚进去,便看到院里坐了两人,两双眼睛不约而同看过来。 墨烛礼貌喊:“掌门,二师伯。” 他听说了,相无雪去了潋花墟,估计是要查当时的情况。 燕山青道:“不必多礼,孩子,这几天劳烦你照顾小五了。” 墨烛将虞知聆放在椅中,头也不回道:“掌门客气,是弟子应该的。” 颖山宗的人对墨烛都无什么偏见,他这人虽然话少,但对颖山宗的弟子和长老们都算客气,并且在外历练之时表现也好,年纪轻轻便能修到这种境界,即使是秉着爱才的心,燕山青几人也对他颇为喜欢。 更何况,他是虞知聆唯一的弟子。 墨烛站在虞知聆身后,即使视线没放在对面的两位长老身上,也能看出来他们彼此对视了眼,齐齐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他比较满意。 应该说,是因为他作为虞知聆的弟子,让他们对此满意。 少年微微垂眼,有些控制不住心里莫名的不舒适。 虞知聆还碍于昨晚的事情,用濯玉仙尊的身体使出了那招风霜斩,总觉得现在看见燕山青他们便会觉得有些愧疚。 她不敢看他们两个,只能低声道:“大师兄,二师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知道错了,当时那种情况我实在没办法。” 燕山青哼了一声,“我有说怪你吗?” 虞知聆悄悄抬起一只眼,斜眼看了眼对面的两人。 好像……他们只是神情复杂了点,但并没有跟昨晚那般生气和难过。 虞知聆放下心来,又恢复成过去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谢谢大师兄!” 宁蘅芜挑眉:“只谢谢你大师兄?” 虞知聆甜滋滋喊:“谢谢二师姐!” 她还竖起了手指比了两个爱心,虽然宁蘅芜和燕山青看不懂什么意思,两人面上却如春风过境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管什么时候,虞小五总能将几个师兄师姐哄得乐开花。 墨烛站在她身后,看到她笑开了的眼尾,以及对面两个被哄得乐开花的师伯们。 她总有这种魔力,像个小太阳一样,轻易就能让人的坏心情扫荡一空,只要她在身边。 虞知聆察觉到小弟子的目光,觉得应该雨露均沾,顺带给他比了个小爱心。 墨烛别过头,唇角的笑压不住,方才因为钟离泱的那些话而出现的戾气也渐渐消失。 初时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化。 燕山青咳了咳,嗔怒瞪了眼虞知聆:“你以后给我老实点,风霜斩绝不能再用第三次。” 虞知聆跟个鹌鹑一般狂点头:“嗯嗯!” 燕山青放下心来。 宁蘅芜开口缓和气氛:“小五,身体还好吗?” 虞知聆竖起胳膊弯了弯:“马上原地复活。” 她这般说了,宁蘅芜便放下心来。 “墨烛照顾你方便吗,不若搬到这里来,我近来不走,跟我住在一起。” 宁蘅芜坐在燕山青身边,美人笑起来格外温柔,看向虞知聆的眼神像是有汪春水。 第69章 虞知聆心里一痒。 美人师姐,她可以的! “我觉得——” “还是弟子来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墨烛恭敬垂首道:“近来南都事情较多,二师伯应当也要处理这些事情,白日未必时常在钟离家中,我并无其他事情,与师尊的小院挨着,照顾师尊也不麻烦,并且——”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茫然的虞知聆身上。 “师尊与弟子约定过,一日一本剑法,由师尊来指导弟子修炼也方便些。” 虞知聆:“!!!” 她竟然忘了这个! 她的功德值啊! 宁蘅芜柳眉微拧:“可是——” “师姐师姐!我觉得他说得对,我还是不搬了,作为墨烛的师尊我得肩负起自己身为师尊的责任,我还得教他修行呢!” 虞知聆一口气打断宁蘅芜的话。 她有些急,原先懒洋洋靠在木椅当中,此刻竟也直起了身子,一手拽住墨烛的衣袖将他往身边拉了拉。 燕山青:“小五,你确定吗?” 虞知聆坚定回答:“确定,墨烛将我照顾得挺好的。” 最重要的是,她得教他修炼,她的功德值已经好几天没有更新了,功德值就是她的命,她现在每呼吸一口透支的都是自己的生命值。 她既然这般说了,燕山青便只能答应:“好。” “墨烛。”他看向站在虞知聆身旁的墨烛,道:“那这段时间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小五了,这几日或许师伯们有些忙碌。” 墨烛颔首:“是弟子应该的。” 燕山青点点头:“你有什么需要的便跟师伯们说,也别和钟离家客气,该要什么只管开口。” “是,掌门。” 虞知聆眯眯眼笑笑:“师兄,你叫我来干什么呀?” 经过墨烛的提醒,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正事,此刻急着回去督促小弟子修炼,一刻也不敢耽误。 “小五,是师姐有事找你。” 开口的是宁蘅芜。 虞知聆点点头:“嗯嗯,师姐你有什么事情?” 她今日还戴了之前宁蘅芜托燕山青赠给她的那根玉簪,宁蘅芜的目光在她的发髻上停留一瞬,唇角微微牵起弧度。 “小五,风霜斩使用后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影响,需要养起码一月的伤,过去你鲜少离开师兄师姐的视线,过去那十年更是很少下山。” 提及过去那十年,虞知聆的脸色一僵。 他们……怀疑了吗? 她心里有些不上不下,抓着墨烛衣袖的手也渐渐收紧,少年敏锐发现她的紧张。 他的视线落在虞知聆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上,眸色逐渐晦暗。 虞知聆确实紧张,颖山宗的人对她越好,她便越是愧疚,总觉得自己占了濯玉仙尊的躯壳,欺骗了他们几人对于虞小五的感情。 她的目光躲闪,落在宁蘅芜几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了。 宁蘅芜红唇微抿,心下那个猜测或许有了答案。 “小五,你第一次挥出风霜斩,是不是十年前在四杀境之时?” 其实问她也得不出什么答案,虞知聆如今忘记了所有事情。 虞知聆果然愣住:“啊?” 一旁的墨烛神色平淡。 果然,燕山青他们也能猜出来,颖山宗的几位长老都是中州数一数二的大能,能坐到这个位置,定不会是愚笨之人。 虞知聆摇摇头:“我……我真的不记得……” 宁蘅芜道:“十年前四杀境动荡,你在得到消息后独自赶去镇压四杀境,可那次……” 她似乎想到了不太好的事情,声音逐渐低沉:“你去了整整一月,我们都没有你的消息。” 一月? 虞知聆不太明白:“可是,不是说四杀境不能过夜吗,上个月我去四杀境之时,云祉也是这般告诉我的。” “是,你之前从未在四杀境待过一日以上。”燕山青回答,黑眸沉沉声音冷淡:“魔族畏惧阳光,往往在夜间行动,所以四杀境里遍布阵法,每晚所有的杀阵都会打开,绞杀里面的一切,不能在里过夜,可你在四杀境待了一月。” “我们不止一次去四杀境中寻你,云祉和照檐也去过不少次,但里面的阵法太过强悍,晚上所有阵法打开之时,便是当时修为最高的云祉都险些丧命其中,师兄师姐们也……后来,我们便只能在白日寻,夜晚便在四杀境外等着。” 那一月等到他们所有人情绪濒临崩溃,四个长老抛下所有事物,整日守在四杀境外,阳光出现之时便进去寻,夜晚来临后便再出来。 一月,整整三十日。 第三十一日,等到她出来了。 等到了一个浑身浴血,目光冰冷,毫无情绪的濯玉仙尊。 如果说到底遇到什么能把虞知聆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他们也只能想到是十年前她在四杀境失踪的那一月。 四杀境里有太多未知。 虞知聆第一次听到关于濯玉仙尊的事情:“我……我不知道……” 宁蘅芜蹙眉问:“小五,你仔细想想,这件事或许跟南都有关系。” 第70章 虞知聆茫然摇头:“我……我好像真的记不清……” 她只知道十年前濯玉从四杀境出来便性子大变,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四杀境内都经历了什么。 她无意识揪紧墨烛的衣袖,指甲几乎掐在他的胳膊上,希望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那股莫名的慌乱。 可是……可是她…… 她慌乱什么呢? 提到十年前的四杀境,她慌什么呢? “小五?” “师尊?” 她不太对劲,宁蘅芜和燕山青瞬间站起身来,墨烛也连忙弯下身。 虞知聆反应过来,身前围了三人。 她的心跳很快,忽然别过头长舒口气,磕磕绊绊道:“大……大师兄,二师姐,我……我有些不舒服……” 她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劲,额上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 宁蘅芜伸手替她擦去汗水,摸了摸她的头:“小五,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虞知聆闭上眼,她想起来什么了? 十年前,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要去想,可识海里关于这段的记忆是一片虚无黑暗,她好像慢慢在走入黑暗,那股难言的恐惧又窜了上来,她开始发抖,呼吸困难,浑身冒汗。 ——你后悔吗? 它又来了。 ——你后悔吗你后悔吗你后悔吗? 后悔吗,后悔吗,后悔吗? 它问了整整二十年,从她三四岁记事起便时常做这个重复的梦境,小时候她还会崩溃大哭,长大后却只会默默吃药,没有人可以帮她。 虞知聆忽然捂住头:“我后悔什么,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说了我不后悔,别问了别问了!” “烦死了,滚,滚,滚啊!” 她的情绪忽然崩溃,身上的威压无意识泄露,三人瞬间变了脸色。 墨烛一把抱住她,制止住她挣扎的动作。 “师尊,师尊!” “小五!” 她明显是惊厥了,宁蘅芜急忙往她的识海里打入灵力。 燕山青和墨烛在耳畔喊她,一遍又一遍。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有人,她渐渐平静了下来,紧紧抓着一人的手:“别……别走……” 墨烛被她握住手,愣愣看着她:“师尊?” 虞知聆面色已经白到不正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不过一刻钟便出了一身汗,冷风吹过,她越来越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墨烛的手,整个人往他的怀里缩。 墨烛没有时间想别的,只能收紧双臂抱住她。 “疼……疼……我怕……” 她浑身都疼,明明没有伤,可每根经脉都似乎疼起来。 墨烛抬手轻轻拍她的手背,努力放轻声音安抚她:“师尊,不疼了,不怕不怕,我在呢。” 怀里的人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 墨烛抬眸,与面前脸色阴沉的燕山青和宁蘅芜对视。 他们都看出来了,虞知聆有心魔。 是一个足以摧毁她的心魔。 她跨不过去,只要心魔爆发,她就失去所有抵抗的能力,任由心魔吞噬她。 这件事没办法再问下去,宁蘅芜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刺激她问这件事。 墨烛抱着吓出来一身汗的虞知聆离开。 他们刚消失在院门口,桌上的茶盏被人扫在地上。 瓷片碎裂的声音像打开了某个闸口,方才一直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宁蘅芜低喝:“四杀境,一定是四杀境!” 她转身便要离开,被燕山青拦住。 “你去哪里?” 宁蘅芜眸底通红,眼泪在眼眶打转。 “我要去四杀境,我要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你没看出来吗,提到四杀境她便不对劲了,她有心魔啊!你一直在颖山宗,你为什么不知道她有心魔!” 燕山青不知道,可她也不知道。 他们都不知道。 宁蘅芜拼命想往外冲,被燕山青死死拦住。 “蘅芜!当时我们将四杀境翻了个底朝天,里面有什么你不清楚吗!” 只有无数的杀阵,只有一个四杀碑,只有一个四杀碑镇压的魔渊,什么都没了。 可仅仅只是这些东西,如何会把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逼到用出风霜斩,甚至生了心魔的地步? 宁蘅芜捂住脸别过头,肩膀颤抖,隐忍的啜泣泄出。 “从七十年前师尊出事,她被杀心蒙蔽,再难以静心修行,整整七十年境界未进,满中州追杀那魔修……如今又生了心魔,可她修明心道啊……小五,小五啊……” 燕山青颓然闭上眼,宁蘅芜心疼虞小五,他又何尝不心疼呢?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松口让虞知聆继任濯玉仙尊。 如果不去四杀境,她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般? 拂春仙尊的死是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巨山,中州的责任又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久后,冷风吹过院里,卷起地面的落叶。 相无雪从南都城内回来,看到院里的碎瓷片,以及坐在木椅中面无表情的燕山青和宁蘅芜,他有些茫然:“大师兄,二师姐,怎么了?” 第71章 两个像 是雕塑的人终于动了动。 宁蘅芜站起身,冷着脸往外走。 相无雪连忙拦住她:“二师姐,你去哪里?” 宁蘅芜冷冷看他一眼,眼里的杀意明显。 “搜魂。” 她说完便离开,相无雪没有拦住。 他看向燕山青,神色有些焦急:“大师兄,南都这么多人,二师姐若是真搜了魂,保不齐让仙盟那群人知晓,会对她不利!” 燕山青一贯沉着,明明知晓宁蘅芜做的不对,也知道为了宁蘅芜好,他应该去阻拦她。 可此刻,他抬眸看了眼相无雪,淡声说道:“让她搜。” 他也想知道,南都的这件事,与十年前四杀境一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虞知聆挥出的两次风霜斩,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相无雪的神色逐渐冰冷,意识到方才他不在之时或许发生了什么。 他问:“小五方才来过?” 燕山青回答:“嗯。” “她怎么了?” “她生了心魔。” 心魔。 相无雪猜到了原因。 他别过头长呼一口气。 “那搜吧,出了事情,我们一起担。” *** 虞知聆有些尴尬。 她清醒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又发病了,她其实是个从不内耗的人,认识的人都说她瞧着便不像有心理疾病的人。 心脏病最严重的时候,她两三年没出过医院的大门,病危通知书下了一张又一张,或许明天就能死去,她也没内耗过,她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开解。 人活一世,长短都无所谓,她这一辈子不苦,即使从记事起便得知父母都已离世,她被人送去孤儿院照顾,但父母离世前似乎为她留下了一大笔钱,每月都会有人为她汇入足够的金额。 她虽然有很严重的疾病,但生活无忧,有足够的钱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 只除了这件事。 她怕黑,她过不去这个坎儿。 虞知聆悄咪咪看了眼对面正在忙碌的少年郎,他在为她准备汤泉的水。 方才她吓出了一身汗,回来便叫着要沐浴。 一想到方才在他们三个人面前大喊大叫,虞知聆双手抱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墨烛回头便瞧见她自我纠结的模样。 “师尊。” 虞知聆抬头:“啊?” 墨烛走过来,半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道:“没关系的。” 虞知聆知道他说的什么。 她有些泄气:“我知道是我的问题,刚刚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想要回忆十年前四杀境的记忆,然后忽然就感觉眼前好黑好黑,心里好慌乱,再然后就……” 墨烛知道她怕黑。 一个大乘境修士,只是单纯的黑便能成为要她命的利器,这件事不能太多人知晓,盯着她的人不少,难保不会有人利用她的心魔来对付她。 他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将她紧攥的拳头掰开。 “师尊,四杀境的事情不要再想了,我们慢慢来,不急于一时,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没关系的。” 虞知聆低声道:“可是……可是这一次南都的事情,或许与十年前有关,我必须得想起来……” 她又不笨,自然可以猜出来。 或许从一开始,潋花墟乐阵的改变、三瞳蟒的苏醒、八仞杀阵的出现,都是给她下的局。 南都并没有什么值得图的东西,钟离家除了有钱外,也没什么好值得被惦记的,可比钟离家有钱的世家多了去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又是唤醒三瞳蟒,又是妄图覆灭南都? “我其实有猜测,三瞳蟒苏醒是为了让我筋疲力竭,接着再出现八仞杀阵,作为南都修为最高的一人,我一定不能独善其身,当时那种情况,我要试图破阵便只能用风霜斩。” 而她用风霜斩,也只会有两个结局。 当时力竭的她没办法挥出风霜斩,被八仞杀阵的罡风杀死。 又或者,她燃了心神成功挥出风霜斩,为自己留下致命的伤。 只要以后再找机会逼她挥出第三次风霜斩,那么中州,再无濯玉仙尊。 就像当初除去已经修到渡劫境的拂春仙尊那样,利用明心道致命的缺点来除去两位中州的大能。 三次挥出的风霜斩,保护了中州的同时,也斩断了自己的生机。 她能猜到,墨烛和燕山青他们也能猜到。 墨烛长睫微垂,她没有发现自己握得很紧,她还是在害怕。 一想到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目的便是除去她,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杀意。 “墨烛,我想去沐浴了。” 她忽然开口。 墨烛强行让自己从杀意中挣脱,他抬眸看过去。 虞知聆撇撇嘴,很快便将自己哄好了:“我慢慢想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有你们在我身边呢,我也一定会揪出来躲在幕后的那人。” 然后提着他的头,去祭奠拂春仙尊。 她依旧将自己强大的杀念理解为原身的情绪,而她既然占了原身的躯壳,那便有责任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 第72章 虞知聆看了眼他:“那个,你先出去吧,我要沐浴了。” 墨烛点点头:“好。” 他将她抱到汤泉旁的木椅中,这样一会儿她便不会太难行动。 其实这是一个清洁术便能解决的事情,但虞知聆焦虑的时候喜欢泡澡,热水可以减缓一些她的疲乏和焦虑。 墨烛关上门出去,并未远离,而是站在门外等她。 他屏蔽了自己的听觉,如此便听不到她沐浴的动静,当周围安静的时候,他便有更多的注意力思考那些事情。 就如同她所说的,南都并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东西,那么南都近来出现的事情或许是为了除去她,除去中州第一的濯玉仙尊。 要杀她的人一直躲在幕后,未知让他们所有人紧张,或许虞知聆不怕死,但是燕山青、相无雪、宁蘅芜,以及在外游历的另一位长老,包括他。 他们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墨烛捏捏眉心,心口淤堵,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他比她更加后怕,害怕她真的会出事。 他们在明,那人在暗。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腰间的玉牌亮了下,他将自己的听觉恢复。 “墨烛,我洗好了。” “好,师尊。” 墨烛调整好情绪,神情重归平静,推开门走了进去。 扑鼻而来的是缭绕的热气,夹杂了属于她的清香,他敏锐的五感在这时候又起了作用,隔着白雾也能看清她的身影,闻到属于她的气息。 墨烛耳根一红,视线躲闪了下,喉结上下滚动。 “师尊?” 虞知聆其实穿好了衣服的,也烘干了自己的发,她从汤泉爬到一旁的小榻上穿戴好后才唤他进来了。 她自觉伸出手,张开怀抱。 “墨烛,我在这里呀。” 尾音微微上扬,听得他耳根酥麻。 墨烛一顿,心跳竟比方才还快,强撑着朝她寻去,看到她坐在汤泉旁用来搁置衣物的小榻上。 她没有束发,满头乌发柔顺披在身后,并未穿外衣,只穿了一身素净的中衣,朝他张开怀抱,玉白的脚踩在青砖上。 墨烛一眼不敢多看,僵着身子抱起她。 虞知聆搂住他的脖颈,柔顺的发自肩头落下扫在他的脖颈处,冰凉的发带来扑鼻的香,他忽然有些在意了。 他是腾蛇,腾蛇的五感远远超过人修,听觉、味觉、触觉、视觉和嗅觉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可以在十米外、隔着一堵墙听到她的声音,也可以在雾气皑皑的汤泉中,清楚闻到她的气息。 是一种清淡的,后调微微苦涩的橙花香。 虞知聆躺在他的怀里,看他一直不动,戳了戳墨团子的脸。 “你干什么呢 ,你也要洗?” 墨烛别过头咳了咳,“无、无事,弟子不洗。” 他抱着虞知聆出了汤泉,往房中走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师尊虽然生了张清冷的脸,但无意识撒娇的时候…… 真要人命。 偏偏忘记一切的虞知聆最爱撒娇,或许是从小被疼到大,几个师兄师姐,包括过去的拂春仙尊都对她无条件溺爱,她性子单纯,不管说话做事都带了稚气。 墨烛猜她小时候应当没少对着燕山青他们撒娇。 将她放在屋内的榻上,墨烛自觉蹲下身,取过她的乾坤袋找出锦袜。 他捞起她的脚,让她踩在他的膝盖上。 小徒弟神情很正经,但虞知聆却又红了脸。 她缩了缩脚,犹犹豫豫道:“墨、墨烛,要不我还是住在师姐那里吧……” 她如今无法弯腰,简单穿衣可以,但走路需要墨烛抱,挽发需要他帮忙挽,连脱袜穿袜都需要他帮忙。 墨烛握住她的脚踝,熟练将锦袜为她穿上,头也没抬道:“不是说要教弟子修行吗?弟子已经好久没练剑了。” 聪明的团子精准踩中师尊的命穴,虞知聆立马改口:“对,你说得太对了,是师尊不好,忘了我们的约定,一日一本剑法呢,你是不是缺了好几本了,明天都给我补回来!” 墨烛拉下她的裙摆盖住双脚,忍住笑道:“嗯,明天都补回来。” 他果然猜对了,虞知聆很在意他的修行进度,在颖山宗的时候就格外在乎。 虞知聆看着小徒弟含笑的脸,这样温柔体贴的墨团子简直是她的梦中情徒,但是作为原著的忠实粉丝,她非常清楚,男主此刻已经严重ooc了。 担忧的师尊叹气,在团子的疑惑中开口。 “刚才又忘了让二师姐给你看病,一会儿我给她传信,今晚让师姐来给你看看脑子。” 墨烛:“……” 合着她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他知道与她争执不出个什么结果,等宁蘅芜为他诊脉后,查不出任何异常,或许她才能放心。 墨烛点头:“好。” 虞知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忙打开乾坤袋取出一个木盒。 “对了,钟离泱把仙木芽给我了,今晚顺带让师姐为你解了蛊。” 提到噬心蛊,她的神情明显一僵,怯怯看了眼他。 “墨烛,对不起。” 第73章 墨烛心下一酸,努力让自己牵出笑:“师尊,与你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从始至终你都没有伤害过我。” 虞知聆没听出来他的话中意,以为小徒弟是因为脑子还有病所以才对她态度这般好。 她低下头将仙木芽塞进他手里,说道:“今晚就帮你解蛊,以后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即使墨烛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却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先不说她不一定会相信,他如今也没办法解释这一切,到底是夺舍,还是回来颖山宗的就是另一个人。 没有答案的事情,现在告诉她为时尚早,更何况…… 燕山青他们似乎不想虞知聆卷进过去的事情,他们都希望她可以这般无忧无虑。 墨烛叹了口气,起身将她抱在梳妆台前。 他拿过木梳轻柔为她挽发,他一贯聪明,这种发髻她教他一遍,他很快便能学会。 虞知聆从镜中看到他们两人交叠的身影,忽然有种感觉,墨烛瞧着冷冷淡淡,但似乎很会照顾人,这种时候竟然莫名有种强烈的人夫感。 她心下不由感慨,小徒弟虽然有病,但有病的小徒弟…… 真是该死的可爱。 第24章 我没闹,他真的有病啊!…… 钟离家主房中,靠窗旁燃了香炉。 这等安神的香往日钟离泱并不会用,他从未失眠过,入夜便能安睡。 自打南都出事,虽无人员伤亡,但隐藏的危险还是让人提起了心,一日找不到那魔修,他便一日无法安心,两日未曾安睡过,如今必须靠燃上安神香才能小憩片刻。 刚点上香准备睡会儿,门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家主,出事了!” “阿林,家主在休息,有什么事情等半个时辰后再报。” “等不及了,芬春阁出事了!” “什么?” 钟离泱便是想睡也睡不着。 芬春阁…… 他忽然抬起头,厉声低喝:“进来!” 一人匆忙推门闯入:“家主,出事了!” 钟离泱站起身:“说!” 来者急匆匆一口气道:“宁长老孤身闯入了芬春阁,您布下的阵法都被她碎了,她偏要搜魂!” 话音落下,屋内早已无人,钟离泱瞬移离开。 门口的弟子面面相觑,一阵寂静之后,三五成群纷谈起来。 “搜魂?那不是魔族禁术嘛,宁长老可是颖山宗长老啊!” “中州之人怎可以用魔修法术,她这是公然违抗中州律法!” “可是搜魂……搜谁的魂啊?” “难不成是……常师兄?” 昨日钟离泱忽然将昏厥的常循带去了芬春阁,并在外布下了防护的阵法,原来……是为了防止宁蘅芜搜魂? 弟子们噤声,对于这几个长老的事情无法过多揣测。 钟离泱赶到芬春阁之时,宁蘅芜已经碎了他布下的所有阵法。 “宁蘅芜!” 他一挥袖甩去灵力,阻碍了宁蘅芜要劈门的杀招。 宁蘅芜退后避开,只是转眼之间,钟离泱牢牢挡在门前,他的脸色阴沉,周身气压爆发,带动一身鎏金紫衣翩飞。 宁蘅芜同样冷着脸,左手翻转抽出腰间的软剑。 “让开。” 钟离泱冷声道:“你明知搜魂在中州是禁术,当年便是因为魔族对中州长老用了搜魂,得知了中州的布防,我们才节节败退死了那么多人!” “那又如何?” “仙盟的十几个长老命令禁止使用搜魂!若你今日真用了,这消息便瞒不住,你可知我钟离家有多少人,消息传到仙盟需要多久!” 宁蘅芜冷嗤一声:“滚开!” 她拔剑横劈而下,挥出的是十成的杀招。 钟离泱咬牙暗骂一声,结印抗下她的杀招。 “宁蘅芜,我是在保你!你今日用了搜魂,明日仙盟的长老便会来到钟离家捕你!” “我需要你保?滚开!” 宁蘅芜长得是出了名的温柔,柳眉凤眸,但脾气却也是一等一的爆,尤其在关系到她这几个师弟师妹的事情。 钟离泱瞧见她满眼的杀意,软剑猎猎作响,杀招一个接一个,一副他若是要阻拦,她便杀了他的意思。 他侧身躲开,试图让她冷静:“你先冷静,若你真不信钟离家,我们还可以找其他方法,搜魂这种禁术不能用!仙盟不会放过你的!” “我便是用了又如何?”宁蘅芜虚晃一枪,在钟离泱躲她的杀招之时,她飞身离开一跃来到房门前,抬手轰飞了整间门。 “宁蘅芜!” 钟离泱急忙要上前阻拦,被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脑瓜嗡鸣。 可宁蘅芜已经来到了屋内。 钟离泱刚要追进去,长刀从上劈下,罡风险些切断他的胳膊,他下意识后退,待稳住身形后看去,一人执刃挡在门前。 一身绛蓝色的宗主服尽显威严,当了七十年的掌门,板着脸的时候俨然上位者的姿态。 钟离泱彻底冷脸:“燕山青,你知晓她在做什么吗,我是在护她!” 第74章 燕山青挡在门前,眼神淡漠:“颖山宗的人我自然会护,不劳钟离家主忧心。” “你铁了心要助她搜魂?” “这魂我们必搜。” 钟离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之时,眸底一丝情绪也无。 “你既铁了心要违抗中州律法,我便也只能拔刃了,来人!” 观战的钟离家弟子乌泱泱涌来,将芬春阁围个水泄不通,弟子们列阵正要上前拦下燕山 青,面前红影一闪而过。 化神满境的威压从天而降,修为低的弟子们顷刻间被震飞。 钟离泱循声回身,来者一身红衣,眉眼妖冶,明明是颖山宗脾气最好的一人,此刻却面无情绪。 他不可置信:“相无雪,你也疯了?” 相无雪是颖山宗这五个长老中最稳重的一人,也是最明事理的人,钟离泱本以为他绝对不会同意搜魂这件事,他应当知道搜魂的后果。 可此刻,相无雪真真实实站在院里,左手拿了把折扇,拦下了钟离家的数百弟子。 “钟离家主,抱歉,为了小五,这魂我们必须搜。” 钟离泱觉得他们实在是疯了。 “疯了……你们都疯了。” 他私心不想去拦他们,虞知聆帮了他很多。 可作为钟离家主,里面的人是他的弟子,外面的这些人是他幼时的朋友,作为家主他需要保护自己的弟子,作为宁蘅芜他们的朋友,他也不能看他们这般错下去,让仙盟抓到把柄。 钟离泱冷声:“来人,拦住他们!” 外面瞬间打起来。 宁蘅芜听得一清二楚,到如今她仍旧能够沉下心,燕山青和相无雪的修为数一数二,即使钟离家的弟子全部来到这里,他们两人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足够她搜魂了。 宁蘅芜掀开珠帘来到里间,榻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屋内药味浓重,他似乎是昏迷了许久。 她的指腹搭在常循的腕间,灵力毫不收敛涌进他的经脉之中,全然不顾他还昏迷着。 她用中州严禁的搜魂术,希望能找出一丝线索。 当一刻钟后,整个钟离家的弟子得到消息全数赶来,燕山青和相无雪并肩而立,院里倒了乌泱泱的人。 他们并未伤其性命,只是将其打昏。 为首的弟子来到钟离泱身侧:“家主?” 钟离泱闭眼长叹:“不用再打了,已经晚了。” 一人在此刻从燕山青和相无雪的身后走出。 宁蘅芜面无波澜,淡声道:“大师兄,三师弟,我们走吧。” 钟离泱并未让人拦她,她已经搜完魂了。 三人便这般大摇大摆离开了芬春阁。 弟子讷讷询问:“家主,该如何办?” 钟离泱闷声回应:“都退下吧。” 他走进芬春阁的屋内,拨开珠帘进入内室,常循坐在榻上,此刻已经醒了。 常循茫然询问:“家主?这是……” 钟离泱沉默不语,在他身侧坐下,将指腹搭在他的腕间。 常循体内有宁蘅芜留下的灵力,中州第一医修搜了他的魂,但也替他疗了旧伤,助他苏醒过来。 钟离泱对上弟子茫然的眼神,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阿循,无事。” 钟离泱走出芬春阁,此刻刚好正午,日头高悬虚空,明亮的光晃得人眼疼,他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只昨夜休息了一个时辰,此刻双脚漂浮,走路也没什么力气。 “家主,现在怎么办?” 钟离泱摇摇头,道:“听天由命吧,仙盟怕是已经知晓了。” 而且,怕是最晚明日便会来了。 *** 虞知聆躺在软榻上懒洋洋晒太阳。 “爽啊。” 她咬下一口苹果,再次感慨:“爽啊。” 院里剑声簌簌,少年的身形迅捷,剑招游龙,墨服翻飞。 虞知聆的耳边响起声音。 【叮,男主修得《太初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90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 虞知聆超大声:“爽啊!” 正在练剑的墨烛险些绊倒自己。 回过头想看看她在做什么,便看到他那半身不能动的师尊努力仰头,食指和拇指交叠,比了个奇奇怪怪的手势给他。 虞知聆隔空给自己努力的小徒弟发射小爱心,又张开双臂在头顶合拢,比了个大爱心。 墨烛:“……” 墨烛看出来她很开心,也能猜出来她为何开心。 因为他的修为在进境。 他本也急着进境,不安的因素太多,早些成长起来保护她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于是也不再多浪费时间,拿出新的剑法开始练。 两个时辰后,虞知聆啃了第二个苹果。 【叮,男主修得《上水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9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幸福的眼泪要涌出来了。 又是两个时辰后,虞知聆啃完第三个苹果。 【叮,男主修得《长清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1000点,请再接再厉。】 一千了! 虞知聆激动得原地坐起,动作太大,牵扯到身上的经脉,她又疼得龇牙咧嘴,墨烛放下剑赶来。 第75章 他扶起虞知聆,“师尊,怎么了?” 虞知聆完全顾不得疼,兴冲冲看着他:“墨烛墨烛,你真是师尊的好宝宝!” 他仍旧听不懂她的话,闻言神情一愣:“什么?” “没事没事,你累了吧,歇一会儿吧,我们明天再练。” 虞知聆将他按在自己的软榻上,恨不得给他一个窒息的拥抱,这小崽子也太争气了,今天一天就让她赚了两百多功德值,瞬间完成了任务的五分之一。 她颇为大方将自己刚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吃!” 墨烛沉默。 墨烛推回去:“弟子不饿。” “你吃!别客气!”虞知聆不管他饿不饿,将苹果又塞进他手中,道:“这代表了师尊满满的爱,快吃啊!” 墨烛只能将她“爱的苹果”接过来。 “多谢师尊。” 他其实不太喜欢吃苹果,或者说,墨烛一贯没什么食欲,可以几个月不吃东西,也不太懂为何虞知聆一个十岁就辟谷了的人,口腹之欲还这般旺盛,只要她醒着,她的嘴似乎便没闲过超过半个时辰。 他们都没说话。 虞知聆舒服地喟叹一声,双腿交叠平躺在榻上,两手安详放在小腹上,若不是她还在笑,墨烛险些以为她睡过去了。 “师尊,您困了吗?” 虞知聆睁开一只眼睛:“没呢,我在等师姐来给你看脑子。” 墨烛:“……” 他别过头没说话,嘎嘣嘎嘣将她给的苹果吃完。 身旁的人很久没有动作,软榻也不算大,她一人躺在正中间,留给他的位置也不多,墨烛的侧腰便挨着她的肩膀。 他侧过头看她,她还闭着眼没醒来,浓密卷翘的长睫盖在眼睑之上,黄昏的霞光扫在她脸上,她在发光。 虞知聆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衣袖微微下滑,那个墨绿色的蛇镯在霞光的照耀下越发剔透。 墨烛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上面。 他找了这东西很久,没想到会在她这里。 “你在看什么?” 沉思被打破。 墨烛眨了眨眼,忽然与虞知聆对上视线,她微微歪头安静看着他。 虞知聆困惑问:“你在看我的镯子吗?” 墨烛反应过来,将视线收回:“无事,师尊这镯子好看。” 虞知聆抬起手,腕间挂着的蛇镯通体墨绿,盘旋在竹节镯身上的蛇栩栩如生,她摸了摸蛇身,触碰蛇身上面细小的鳞片。 “好看吗?” “……嗯,好看。” 虞知聆还是第一次从墨烛口中听到夸奖的话,蛄蛹蛄蛹了身子,示意他将自己扶起来。 她抬起手腕让他看,问他:“那你认识这条蛇吗?” 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目光单纯懵懂。 墨烛抬起晦涩的眼睛看她:“师尊,你不知道?” 虞知聆:“……啊?” 糟了……这镯子既然是濯玉仙尊的,那濯玉仙尊之前是不是戴过? 濯玉仙尊应当是知道镯子来源的。 虞知聆脑瓜转得很快,下一刻便拿出了自己屡试不爽的借口:“我失忆了嘛,我之前是不是经常戴?” 墨烛的眸底晦暗滑过,不动声色道:“弟子之前不在颖山宗,并不清楚。” 不,其实她之前可没戴过,他非常确定自己没见过,如果早知道这 镯子在她这里,墨烛定是想办法拿回来了。 腾蛇一族的至宝,如何能在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但认出来她之后,好像这东西在她手里也不错,关键时刻可以保她的命。 只是…… 她并非腾蛇,这宝物为何会认她为主? 墨烛微微蹙眉,怎么也想不通这点。 虞知聆看他神色不对,犹豫了瞬,小声询问:“墨烛,你认识这蛇是吗?” 她看这条蛇也有些熟悉,还怀疑过是不是腾蛇,但腾蛇与寻常的蛇不同,他们生了一双威严硕大的羽翼,这条盘旋在镯身上的蛇却并没有羽翼。 她以为墨烛会知道这是什么,但事实上,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师尊,弟子不知。” 虞知聆自然不信:“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在中州那么多年,难道就没见过这种蛇?” 有些事情没必要让她知晓,只会让她徒增烦恼。 墨烛睁眼说瞎话:“师尊,这是什么不重要,弟子能看出这镯子里似乎有种禁制,您戴着或许能保命,好好戴着吧。” 虞知聆眯眯眼睛,忽然凑近:“墨烛,你是不是在忽悠我?” 墨烛完全没料到她有这招,忽然的靠近让他们几乎鼻尖相抵,他可以从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微缩的瞳仁,她的气息如丝如缕萦绕在鼻翼。 “……师尊?” 虞知聆瘪瘪嘴,又退后懒洋洋躺回去:“好了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好好戴着呢。” 她就是被这镯子带过来的,系统说是一张单程票,虞知聆完全不信,或许有一天她就是能靠这东西回去呢,于是一直老老实实戴着,等待着奇迹降临。 反正她的功德值都已经一千了,离攒够五千功德值跑路也不远了,虞知聆喜滋滋笑起来,看这个小徒弟越发顺眼。 第76章 墨烛又瞧见他这师尊满眼慈爱的模样。 虞知聆摸摸他的脑袋:“乖啊小崽子,你真是师尊的好宝宝。” “嗯。” 墨烛应了声,垂下眼,心里那种莫名不舒服的感觉又开始啃噬他的心脏,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戾气。 他说不明白这种情绪是因为什么,但却知道,他真的很不喜欢她总拿他当个孩子。 他明明…… 已经十七岁了。 是可以成家的年纪了。 墨烛别过头深呼吸,好像这样便能呼出自己心底那股说不出来的郁结。 虞知聆懒洋洋看黄昏,双脚一晃一晃,嘴里哼着小曲,这是属于师徒两人的时间,无人来打扰他们。 墨烛微微后仰,也随她一起靠在床栏,肩膀与她挨着,仰头和她一起看夕阳。 虞知聆忽然开口:“好看吗?” 墨烛:“什么?” 虞知聆指着已经被晕成一片红的天空道:“夕阳,晚霞。” 晚霞扫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也晕红了。 墨烛喉口微微干涩,喉结上下滚了滚,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最终闷闷应了句:“好看。” 夕阳好看,她也很好看。 虞知聆没心没肺笑笑:“我也觉得好看,你知道吗,一般前一天下过雨,第二天如果是晴天,还会特别容易出现彩虹。” “……彩虹?” “嗯……就是天虹啦,这里应该是这么称呼的。”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是在自言自语,但却还是被墨烛捕捉到。 她说“这里是这么称呼的”。 墨烛眉心微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虞知聆没察觉小徒弟悄悄溜号了,还在自言自语:“我以前没事就喜欢坐在窗户边看天,前一天星星多,那么第二天大概就是晴天;如果是晴天忽然起了大雾,那么过一会儿天气一定会转阴,等等等等,比如现在我们在傍晚看到了火烧云,那么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 墨烛靠在她身侧,问她:“师尊为何知道?” “看多了就找到规律了嘛,万物皆有律可循,你得有一双能发现自然美的眼睛。”虞知聆指指自己的眼睛,笑嘻嘻自吹自擂:“不是我吹,我懂的东西可不比你少。” 墨烛唇角弯起笑,故意逗她:“嗯,师尊知道什么?” 虞知聆神神秘秘道:“你知道为什么苹果会落下,而不是飘起来?” “为什么?” “因为万有引力。” 墨烛:“……” 虞知聆又问:“你知道为什么百姓都说瑞雪兆丰年吗?” 墨烛:“……不知。” “因为雪覆盖在谷物上,防止热传导和空气对流,就可以起到保温作用了,那么农作物就不会被冻死。” 墨烛:“……” 虞知聆又拿起逐青剑,顺带拿过了墨烛的遇寒剑,拔出两柄剑来回摩擦,将剑举到他面前。 “你摸摸。” 墨烛伸出手触碰了剑身。 虞知聆问:“感觉到什么?” 墨烛道:“热。” 虞知聆弯起眼眸,笑眯眯问:“知道为什么吗?” “……弟子不知。” 虞知聆认真道:“这叫做热能,摩擦生热。” 啊,她简直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小徒弟面无表情,虞知聆认为是自己渊博的知识打败了骄傲的男主,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孩子,你还年轻,再练练吧,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师尊,毕竟师尊简直是——” 虞知聆喟叹:“强得可怕。” 墨烛强撑起笑容:“嗯,师尊很厉害。” 厉害的师尊嘎嘣嘎嘣开始嗑瓜子。 墨烛耳畔尽是她嗑瓜子的声音,他面无表情靠在她身边,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她过去十年内真的是被夺舍了,那么真正的她去了哪里? 又为何,只是闭了个关,她便又变回来了? 墨烛在中州行走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和事要远多于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阅历,他非常确定,虞知聆说过的很多话他都没有听过,是从未听过。 她这人心眼子很大,准确来说是没什么心眼,不管对谁都没有提防的心,她自以为很正常的话,却完全没有想过,这些话落在别有用心的人耳中,会不会变成另一种意思。 比如他。 虞知聆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话让聪明的小徒弟联想到了多少东西,她哼着小曲,享受着这时候的悠闲时光。 在病床上躺太久,没事就喜欢琢磨这些东西,看看天,翻翻书,时间长了知道的东西就多了。 宁蘅芜推开院门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虞知聆懒洋洋躺在相无雪为她打的软榻上,身旁还坐了个少年郎。 墨烛闭眼打坐,一手端着个盘子。 而虞知聆因为身后没什么支撑的东西,颇为自觉拿自己的徒弟当垫背的,靠在他的身上嗑瓜子,瓜子皮还知道扔到墨烛端的盘子中。 宁蘅芜:“……” 虞知聆听到声音回身看去。 “二师姐!” 她的眼睛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第77章 宁蘅芜心下一软,关上院门朝她走过来:“小五,今天休息好了吗?” “嗯嗯!”虞知聆点点头,将手上的瓜子一把扔给墨烛,朝宁蘅芜伸出手。 墨烛:“……” 墨烛面无表情将她的瓜子收起来,装满瓜子皮的盘子放在桌上。 宁蘅芜来到软榻边,摸了摸虞知聆的脑袋,握住她的手:“身体怎么样?” 虞知聆笑笑:“贼好,一顿能吃十只烧鸡!” “你就知道吃。” 宁蘅芜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将手上拎着的油纸袋放在软榻旁的小桌上。 从她进来的时候,虞知聆就闻到了烧鸡的味道。 她美滋滋坐好,正要伸手解开油纸袋,便被宁蘅芜给拦下。 “等等再吃,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虞知聆恍然大悟:“哦对,有大事!” 宁蘅芜脸色一变,以为她当真有什么大事,收起了闲散的心,问她:“小五,你身体不太好吗?” 虞知聆却一把将要站起来的墨烛拽了过来,他一时没有防备,被她重新拉了回来坐 下。 在宁蘅芜严肃的目光下,她一脸认真。 “师姐,是我弟子有病。” 宁蘅芜眉心微拧:“墨烛吗,怎么了,他哪里受伤了吗?” 墨烛:“二师伯,不是这样——” “有!他受伤了,很严重!”虞知聆一把打断他的话,加重语气强调,好让宁蘅芜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而宁蘅芜也不负所望,果然提起了心神,“怎么了?墨烛,手腕给我,师伯帮你把把脉。” 墨烛刚要开口解释,一旁的虞知聆再次打断他的输出。 “不,他伤的是脑子。” 宁蘅芜:“?” 墨烛:“……” 墨烛闭眼。 好了,这个脸还是丢了。 宁蘅芜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五,你什么意思啊?” 虞知聆简直不能再严肃了,眉心紧拧,语气沉重:“二师姐,当时我在潋花墟挥出风霜斩后好像是晕倒了,可能是砸他身上了,我估摸着或许我把他脑子砸坏了,从那天之后,他简直就是变了个人。” 宁蘅芜:“…………” 宁蘅芜看了眼一脸认真的虞知聆,又看了眼她身边面无表情的墨烛。 “小五,你别闹。” 虞知聆道:“我没闹!他真的有病啊!” 宁蘅芜:“小五,我们还是先吃——” “不,先看病!”虞知聆将墨烛推过去,捞起他的手腕递给宁蘅芜,“师姐,你先帮他看病,他病得太严重了。” 已经严重ooc了,让她这个原著粉险些以为自己穿错了书,这还是《长秋》文里那个冷心冷清沉默寡言的酷哥吗,她拿的可是反派师尊的剧本啊,他怎么可能会对她这么好? 宁蘅芜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一脸无奈将指腹搭在墨烛的腕间。 虞知聆认真盯着他们两个,孩子在看病,她作为监护人必须时刻陪同。 一刻钟后,宁蘅芜收起了手。 然后拉起了虞知聆的手腕。 虞知聆:“?” 虞知聆不解:“师姐,脑子有病的是他,你把墨烛的脉啊,把我的脉做什么?” 宁蘅芜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脑袋,声音温柔:“小五乖啊,师姐帮你看看伤。” 原来是复查,虞知聆立马认真,乖巧让她把脉。 又是一刻钟后,宁蘅芜收回手:“小五,师姐帮你开几副安神的药,你乖乖喝了啊。” 虞知聆皱眉:“我不用安神啊,我睡眠质量可好了。” 宁蘅芜捏捏她的脸,跟哄孩子一样放轻声音:“是师姐担心小五的身体,小五喝了药会睡得更好。” 原来是这样,虞知聆笑弯了眼睛,抱住宁蘅芜的腰撒娇。 “谢谢师姐!” 宁蘅芜强撑起笑,摸摸她的后脑勺,目光与墨烛对视。 她心下叹息,这孩子脾气倒是真好,被虞知聆这般折腾都不生气,她这个小师妹倒是收了个不错的徒弟。 天赋高,人勤奋,还能干。 是个好孩子啊。 不过虞知聆还没忘记正事,放开她的腰身从她的怀里退出来,仰起脑袋问她:“那师姐,墨烛的脑子伤得严重吗,你能治吗?” 宁蘅芜:“……小五,墨烛身体很健康,他毕竟是妖身,你即便是真砸他脑袋上了,他也不会有事的。” 虞知聆还是不放心:“师姐你再诊诊脉,他真的有病啊!” 他都病到认反派做师尊了,被她那么使唤都不生气,抱她背她哄她睡觉,他已经病到晚期了啊! 宁蘅芜一遍遍强调墨烛没病,虞知聆拽着她的袖子死活不让她走,两人在争执。 墨烛默默将桌上早已凉透的烧鸡拿去膳房热了遍,如果他没猜错,她今晚必定是不会放过这只鸡的。 最后宁蘅芜没办法,只能在虞知聆的强烈要求下,为墨烛留下一瓶“治病的丹药。” 虞知聆收起丹药,问道:“他吃了药就能病好吗?” 宁蘅芜点头:“嗯嗯。” 虞知聆终于放下心来。 夜色早已深厚,宁蘅芜站起身准备离开。 第78章 “小五,师姐便先回去了,噬心蛊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也不吵你,仙木芽你给我,我今晚回去研制出解药。” 虞知聆乖巧将仙木芽递过去,道:“师姐慢走。” 宁蘅芜收起木盒,神色严肃:“小五,师姐还需要你答应师姐一件事。” 虞知聆问:“什么事啊?” 宁蘅芜道:“这几日好好养伤,不要出这个院子,你身子还没好。” 端着热好的烧鸡回来的墨烛自然也听到了。 虞知聆听不懂的话,他能听懂。 他抬眸看过去,黑沉沉的眼睛与宁蘅芜对视,看到她眸底尚未敛去的一抹晦涩。 虞知聆不加多想,点点头:“好,师姐放心吧,我会好好养伤的。” 宁蘅芜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只是与墨烛对视的目光依旧森寒。 她道:“墨烛,明日好好照顾小五,一定一定不要让她出院子。” 墨烛薄唇微抿,沉默颔首。 他听出了宁蘅芜话里的意思。 宁蘅芜转身离开。 小院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虞知聆翻看着手上的丹药,拔开木塞闻了闻,只闻到清淡的雪莲香。 墨烛将小桌拖过来,热好的烧鸡摆在桌上,取出了之前放在乾坤袋的其余膳食和糕点。 他收拾好正准备唤她吃饭,转过头便看到她目不转睛看着他。 墨烛:“……师尊?” 虞知聆将药递给他:“你先吃药。” 墨烛:“……” 墨烛点头:“好。” 其实宁蘅芜留的就是普通的安神药,他吃一颗就知道了。 虞知聆凑近了些,问他:“你脑子好点了没?” 墨烛:“……好多了。” 虞知聆点头:“不错,那加大剂量,明天吃两颗。” 墨烛:“……好。” 虞知聆摸摸他的头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放心。” “……好,师尊。” 他抬起眼眸,专注与她对视,即使知道她还是认为他有病,但看到她眼里毫不掩饰的关心,他清楚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扑通扑通,震耳欲聋。 第25章 他就愿意一直伺候她 虞知聆觉得自己已经提前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墨烛将勺子递过来:“师尊。” 虞知聆美滋滋张开嘴,将小徒弟喂来的汤咽下,幸福的眼泪从嘴角溢出。 她靠在他身上,愉快眯起眼睛,乐呵呵道:“墨烛,你明天给我打个舒服点的靠背吧,每天靠在你身上也挺沉的。” 墨烛喂饭的动作一顿,随后淡淡道:“师尊不沉,不用打。” 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没办法拒绝这句话,不嫌弃女孩子沉的男孩子最可爱了! 虞知聆竖起大拇指,安详靠在他怀里:“好徒弟!” 墨烛神情平淡,将汤勺又往她的唇边送去:“师尊,还喝吗?” “喝!” 虞知聆重伤的经脉主要集中在腰间和背上,因此走路和弯腰这种大动作无法独自完成,加上她喜欢晒太阳,所以相无雪才在院中为她打了个软榻,但并未为她打靠背。 因此小徒弟会坐在她身后,用怀抱当她的靠背,虞知聆的身体由他支撑着,也不需要她用力,虞知聆就自觉拿他当垫背的。 她喝了好些时间的药了,房中的香燃的也是安神的草药,身上夹了些清淡的草药香,完全靠在墨烛的怀里之时,他可以清楚闻到她的气息。 一圈圈,一点点,将他也浸上她的气息。 墨烛默默喂她吃饭,他其实很喜欢这种照顾她的日子,即使每天的空闲时光全部被她占满,连饭都得他一勺勺喂,但却一点不觉得厌烦和累。 而她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日子。 虞知聆当然喜欢,她感慨:“原来古代皇帝这么爽。” 墨烛一愣,低声问:“什么?” 虞知聆在他的怀里仰起头,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眯起眼睛笑得格外开心。 “没事没事,夸你是个好宝宝呢,将师尊照顾得真好。” 饭是喂到嘴边的,出行是不用走 路的,她眨眨眼他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他练剑的时候就将小零食都为她摆好,努力为她赚取活命的功德值。 这种日子,她虞知聆还能再过—— 一百年!!! 墨烛失笑,掏出锦帕擦了擦她唇边的汤渍,将空了的汤碗放下。 “师尊,还喝吗,膳房还有。” 虞知聆看了眼桌上的残局,她吃了一只鸡,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两个小包子。 某人摸了摸鼓起的小肚子,颇为矜持道:“先不了吧,留着明天热热喝,晚上吃太多长胖。” “嗯,好。”墨烛应了声,将懒洋洋躺在怀里的人扶起放在榻上,“师尊,我去收拾。” 虞知聆仰头问:“你不吃吗?” 墨烛摇摇头:“弟子不饿。” 虞知聆皱眉:“每天运动量那么大,吃点东西才能养好精神啊。” 墨烛:“……弟子辟谷了,不需要进食。” 虞知聆一脸认真:“你要明白,人吃东西不是为了身体上的活着,而是为了精神上的活着,一个人如果连食欲都没了,那上班挣钱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79章 墨烛:“……” 墨烛点头:“好。” 他从不跟她过多争执,因为知晓自己这师尊是个歪理很多的,一张小嘴特别能说。 墨烛拿起桌上的新碗为自己盛了碗汤,在师尊“慈爱的注视”下喝了一碗汤。 虞知聆:“再吃点呀。” 墨烛摇头:“真的不饿。” 虞知聆叹叹气,安详躺平看自家徒弟收拾残局。 如果不是他已经严重ooc,虞知聆担心他病情太严重影响道心,时间长了会不会傻了,他就这么“病着”好像也挺好的,起码真的很乖。 没有每天想着刀她,让修炼就修炼,乖巧到她恨不得抱着他仰天大喊: 老天爷啊,离了你谁还把我当小孩! 竟然这么疼她,给她送了个这么乖的小徒弟。 乖巧的小徒弟收拾完后回到院中,虞知聆自觉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颈,让他将自己抱起来。 墨烛侧首问她:“师尊,回去睡觉?” 虞知聆点点头:“嗯嗯!” 她也有点困了,今天因为功德值暴涨激动了一下午,根本没有睡午觉,方才吃饭的时候便已经在打瞌睡了。 虞知聆靠在墨烛的肩头,安安静静让他将自己抱去了水房。 依旧是她收拾好后唤他进来。 墨烛进来便看到一个只穿着身素净中衣,及腰的乌发柔顺披在身后,朝他张开双臂的人。 他站在门口,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她现在忘记一切,又受了重伤,那么依赖他是正常的,她其实心里还是拿他当个孩子看,没有旁的心思。 但仍旧无法忽视自己心底那点卑劣的心。 如果……如果…… 她就这么一辈子都依赖他,即使伤好,即使想起来一切,他们依旧不要回归到寻常的师徒关系。 他愿意就这么伺候她,照顾她吃饭,照顾她起居。 她去哪里,他都愿意背着她,抱着她。 她想吃什么,他也愿意一勺勺一筷筷喂到她嘴边。 那她愿意吗? “……墨烛?” 轻飘飘的声音唤回了他神游的意识。 墨烛忽然回过神来,她微微歪头看他,神情担忧,见他回了神,又问了句:“你是不是太累了,我今天累到你了吗?” 墨烛错开与她对视的眼睛,上前将她抱起。 “无事,师尊,我只是方才在想一些自己的事情。” 虞知聆恍然大悟。 孩子大了,有点自己的心事了,这个时候作为家长,她不能过多去干涉他自己的生活,也不能刨根问底,要充分尊重他的隐私。 她果断闭嘴,罕见的安静下来。 墨烛将她抱去了屋内,床榻方才已经帮她铺好,替她盖上被子后,他自觉坐在榻边。 “师尊,睡吧,我守着您。” 虞知聆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低声叮嘱他:“如果我晚上又不老实,你别管我,等我睡着就走。” 墨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握住了他的手,他挣不开才在屋内陪了她一晚。 少年长睫微敛,薄唇微抿,点了点头。 “好。” 墨烛便坐在榻边闭眼打坐,等她睡着。 虞知聆放下心来,懒懒打了个哈欠,闭上眼酝酿睡意。 意识恍恍惚惚,周身有一点点冷,虞知聆揪紧被子,将脑袋埋了进去,以为这样就不冷了。 可耳畔似乎有道声音。 【功德值进度监测中,宿主功德值一千点,第一阶段已激活。】 激活? 激活什么? 是……系统吗? 可虞知聆说不出话,她只觉得有点冷。 滴答滴答,她听到雨水的声音,随后,雨声忽然加大,急促又剧烈。 温柔的男声穿透虚妄。 “长秋莲枯萎了,濯玉,你的劫要来了。” 青石湿滑,雨水悬檐,湖中央的亭台里对坐了两人。 白衣白发的男子望向亭外,湖中央,一朵莲花在涟漪湖水上漂浮。 “濯玉,拂春仙尊死前为你推的命劫要来了,倘若这次你去四杀境,很可能会死。” 濯玉跪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湖中央那朵正在慢慢枯萎的莲花上。 清冷的面庞上毫无情绪,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瞳眸深处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淡声启唇:“嗯。” 云祉长叹:“你还是要去?” “嗯。” 云祉看向她,温声道:“濯玉,人不能活在过去,早该放下了,仇恨只会困住你,这次四杀境,你明知他要的是你,还是我和照檐去吧,我们不会出事的。” 濯玉唇角微勾,偏生眼里没有笑意,柔声问云祉,“云祉,你见过全身骨头被震碎、死后七窍仍在出血的人吗?” “……濯玉。” “可我见过。”濯玉摇头,低声呢喃:“我师尊死之时,全身骨头都碎了,我将她背回颖山宗,她流了一路的血,直到将浑身的血流尽。” “可是人死后,为什么也会流血?” 第80章 没有人给她答案。 云祉只是一言不发看着她。 濯玉端起茶一饮而尽,抬起乌黑深沉的眼睛看他。 “云祉,如果这次我真的出不来,请不要告诉我师兄他们命劫一事。” 云祉冷静问:“为何?” 濯玉笑起来,眉目如画,一身青衣在风中猎猎漂浮。 她道:“就让他们以为虞小五是意外陨落,而不是主动赴死。” “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 濯玉站起身,乌发仅有一根发带束着,被狂风吹得凌乱。 雨势越来越大,溅落在墨绿的湖水中,溅起的水花宛若银珠。 她的声音在雨中消散。 “如果我终将死去,那么在他们眼里,我应当死于意外,而不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同归于尽,我师兄师姐这辈子都会内疚的。” 濯玉转身离开,可走出几步远,却又停了下来。 她并未回头,声音温柔:“云祉,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请帮我照顾好墨烛,不要让旁人知道他的身份,蛇镯在我房内,等他成年后你便拿去给他,之后的事情他要如何做,都不必再管。” “我希望,他可以找到自己的道。” 云祉没有说话。 濯玉沉默了瞬,道:“多谢。” 她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未曾听到身后的人低语呢喃。 “濯玉,那你呢?” 或许她听到了。 但她依旧没有回头,永远也不会回头。 濯玉走出凉亭,走入瓢泼的秋雨当中,青衣在雾气中逐渐远去,湖中央的莲花彻底枯萎,就如同预兆一般。 预兆着她的陨落。 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此刻流进锦枕之中。 “师尊?” 少年的呢喃穿透虚妄。 雨景、云祉的身影,濯玉的背影,一切瞬间破碎。 虞知聆缓缓睁开眼。 墨烛弯下身,干燥的指腹擦去她眼尾的泪,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师尊,你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很柔很柔,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脊背。 “不怕不怕,弟子在呢。” 虞知聆鼻息间全是墨烛身上安神的清香,她好像被剥夺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她无意识喊:“濯玉,不要去……” 墨烛动作一顿,不过转眼之间,他又接着轻拍她的脊背。 “师尊,梦到什么了吗?” 虞知聆抱紧他,双臂圈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 她很冷,她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水打在半关的轩窗上,在寂静的夜里太过明显。 可明明傍晚还有火烧云,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为何外面下雨了? 虞知聆的眼泪滴在他的颈窝,她的身体是冷的,但眼泪却又是滚烫的。 她不说话,只是落泪。 墨烛只能抱紧她,收紧双臂,抱得再紧一些。 “师尊,无论你梦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可虞知聆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濯玉不是收到四杀境动荡的消息才赶过去镇压,意外被困其中一月的。 她是知道自己的命劫来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在里面。 她说,她要去同归于尽。 与谁同归于尽? 虞知聆猜的出来。 或许在她亲眼见到师尊的死亡之时,拂春曾经为她推算的命劫便终将会应验。 她的余生,都走在应劫的路上。 *** 这场雨来得太过突然,从昨晚半夜忽然下起,一直到了白日仍旧未停。 钟离浔打着哈欠出来,瞧见了长廊尽头站着的人,他揉了揉眼走上前。 “兄长,你怎么起这么早?” 钟离泱没有回头,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院子里溅开的水洼。 钟离浔蹙眉:“你不会……又一夜没睡吧?” 答案其实很明显,钟离泱这身衣服还是昨天白日穿的,他瞧着便是没有休息。 钟离浔一瞬间就恼了:“兄长,你就算是再担心南都,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阿浔,他们来了。” 钟离泱淡淡打断自家弟弟的话。 钟离浔茫然:“……谁?” “仙盟。” 仙盟由三位仙尊主管,却并不只有三位仙尊。 仙盟其下,有十三位长老,来自中州三宗四家,其中有几位长老已经在任百余年,经历过六百年前的中州大战,对魔修深恶痛绝。 六百年前,魔族抓捕一位中州仙盟长老,对这位长老用了魔族禁术——搜魂,得知了中州布防,中州死伤惨重。 此后,中州严令禁止使用任何魔族术法,尤其是搜魂一术。 若私下用不让仙盟知晓也便罢了,奈何这次宁蘅芜搜魂的动静太大,钟离家不乏仙盟眼线,从她搜魂成功的那一刻,或许消息便已经从钟离家传出去了。 第81章 “颖山宗长老宁蘅芜,公然违抗中州律法,擅用魔修搜魂禁术,按中州律法,当罚天雷鞭百下,并禁其修为,入荒天狱百年。” “颖山宗掌门燕山青,长老相无雪,助宁蘅芜擅用搜魂禁术,按中州律法,当罚天雷鞭百下。” 闻讯赶来的钟离浔一听便倒抽凉气,忍不住低声骂道:“嘶,禁修为还要入荒天狱,那不就是等于把凡人关进去吗,别说百年,十年都抗不过!还天雷鞭,那玩意儿抽一下,便是大乘修士都得皮开肉绽!” 钟离泱薄唇紧抿,上前一步率先阻拦:“几位长老,宁蘅芜搜魂不对,但此事事出有因,这次南都三瞳蟒动乱,甚至可能关系到拂春仙尊的死,情有——” “法不容情。” 虚空中悬浮十三位长老,为首的人长眉须髯,一身墨白道服被冷风扬起,雨水落下,却并未溅落在他身上,被他隔绝在周身。 他居高临下,苍老的眼眸毫无情绪。 钟离泱咬紧牙关,却仍旧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刚想要接着开口阻拦,可身后从方才便紧闭的大门在此刻打开,一人慢条斯理走了出来。 宁蘅芜神态从容,来到院中仰头望向虚空的几个长老,淡声询问:“你们只关心我用了搜魂术,那么我想请问,倘若只有搜魂术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该如何?” “擅用搜魂,便是错。” “你们不问我搜到了什么?” “搜魂禁术,邪门歪道,即使得到你想要的,仍为中州不齿。” “好一个为中州不齿!”宁蘅芜低声厉喝,秀美的面庞森寒若雪,“我师尊为了中州奔波百年,六百年前她还不是仙盟仙尊,为了南都她用了第一次风霜斩,七十年前为了三危山,她接连使出两次风霜斩,我想问你们,当时你们在哪里!离三危山最近的不是仙盟吗,你们十几人可有人去!” “她死后,我师妹继任濯玉仙尊,镇压四杀境百次,除邪千只,十年前她在四杀境失踪,你们十几位长老可有派人去寻!这一次南都之事明摆着与七十年前和十年前有关,如今钟离家未曾查到一丝线索,我用搜魂有何错!” 她指着高处的十三位长老,身后走出了燕山青和相无雪,两人默不作声。 “为拂春仙尊之徒,我们无错,为小五师兄师姐,我们仍无错!查师尊死亡真相,保护小五,我们有何错!” 宁蘅芜并未施展避水诀,雨水毫无遮掩落在她身上。 离她最近的钟离浔于心不忍,想要上前为她布下避水诀,却发现…… 宁蘅芜周身威压爆发,只是金丹修为的他根本没办法靠近。 不仅是宁蘅芜,一直沉默的燕山青和相无雪也是如此。 钟离浔忽然意识到,从一开始用搜魂,燕山青他们便已经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也做好了与仙盟十三位长老恶战的准备。 赌的,就是他们三人能不能打得过这十三位长老。 如果可以,或许搜魂以后便能在中州用。 如果不行,那宁蘅芜入狱,燕山青和相无雪受刑。 不过就是两个结果罢了。 钟离浔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他们敢用搜魂便是想好退路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全身而退。 他看向一旁的兄长,却发现钟离泱长长叹了一声,颓然闭上了眼。 十三位长老中有人动容,试图劝解:“境微长老,他们三人是拂春之徒,燕山青又是颖山宗掌门,此次搜魂并未造成弟子伤亡,是否……是否……” 他唤的那位境微长老便是为首的长老,也是仙盟十三位长老中在位时间最长的,是经历过六百年前那场大战的人,当年被魔族搜魂的长老便是他的兄长。 境微也是第一个提出禁止搜魂的仙盟长老。 这些年,凡是用搜魂的人,只要被他知道,无论身份,都被他关入了荒天狱。 境微面无表情,眸中一抹阴翳划过。 “是拂春弟子又如何,今日若对她既往不咎,那仙盟威严何在,若以后再有人用搜魂术得知中州机密,更甚至传信给魔族,你是想要六百年前的事情重演吗?” 这话实在过于严重,魔族被镇压在魔渊,魔渊在四杀境内,四杀境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何来传信一说。 但境微是仙盟资质最深一人,方才于心不忍想要劝说的长老闻言,也只能暗自叹息,就此作罢。 宁蘅芜笑了下,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懒洋洋看向高处的长老,嘲讽的话语泄出。 “你们还真是一如既往恶心虚伪,端坐高台,明明是三位仙尊镇压的四杀境,百姓们感激的却是 整个仙盟,可是,你们明明什么都没做。” 有长老瞬间恼怒:“宁蘅芜,你莫要出言不逊!” “便是不逊又怎样?” 开口的却并非宁蘅芜,而是燕山青。 “燕掌门?” 燕山青面无表情:“我当年不同意小五继任仙尊,若非师尊临终遗言,加之你们三番两次来颖山宗请小五出面整顿混乱,我又怎会松口?” 第82章 “明明,一直为中州奔波的是我师尊,是小五,是云祉和照檐,你们同为仙盟长老,只坐在仙盟动动嘴皮子便能享受到与几位仙尊同等的尊荣,人老了脸皮也厚了是吗?” 境微拔出拂尘,怒吼道:“燕山青!” 燕山青神色未改,抽出长剑上前一步,将宁蘅芜拦在身后。 “今日我所做之事与颖山宗无关,只作为蘅芜师兄,擅用搜魂我们不悔,重来一次,可以得到想要的线索,我们还是会用,你若敢关我师妹入狱,我便敢杀你。” 不大的院中乌泱泱围了一群人,大雨倾盆落下。 有长老劝道:“燕山青,你们可知违抗仙盟罪加一等!” “知道,但不悔。” 在十三位长老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颖山宗脾气最好的相无雪也走上了前,站在燕山青身后,与宁蘅芜并肩。 折扇顶端旋出十几根利刃,直指高处的十几位长老。 相无雪温声问道:“你们不愿意派人去查的真相,我们用搜魂查出来了线索,长老们可要听听?” 其余长老还未开口,境微真人拂尘一挥,罡风在相无雪身边炸开。 相无雪眉目平淡,看也未看。 境微咬牙切齿道:“搜魂一术得来的线索,仙盟绝不会认!你们这些小辈不知六百年前一事,用得心安理得,可知正是因为搜魂中州才死了那么多人!” “那又如何?”相无雪反问:“中州死了那么多人是我们造成的吗?” “相无雪!” 相无雪面无表情道:“可是拂春是我们的师尊,濯玉是我们的师妹,我师尊死于第三次风霜斩,我师妹又挥出了第二次风霜斩,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真的只有搜魂可以帮助我们最快找到线索抓住真凶,再来十次,我们仍会这般选择。” “你若是有能力帮我们找到真凶,你怎么不找,只会在这里说些云淡风轻的狗屁话?” 境微抬起拂尘,厉声怒喝:“冥顽不灵,拿下!” “是!” 十几位长老迅速分散,将整个小院团团围住。 战局忽然爆发,钟离浔连忙抓住一旁的钟离泱。 “兄长!你想想办法啊!他们连宁长老搜出了什么都不问,常循也没出事,怎么能一杆子将人打死!” 钟离泱神情不忍,眼底微红:“阿浔,我们能做什么呢,还是你想要兄长赌上整个钟离家与仙盟对抗?” 他与濯玉是挚友,即使两家关系不好,可彼时只是孩子的他们仍旧会一起玩。 “若我只是钟离泱,今日我会与他们站在一处,可我不只是钟离泱。” 钟离浔神情怔愣,被钟离泱推开了手。 他看着兄长眼角的细纹,眼下因疲乏出现的乌青。 他明白他的意思。 仙盟在中州有绝对的话语权,颖山宗一贯低调,濯玉仙尊过去十年未曾出面镇压四杀境,已经惹得中州很多人不满,这一次颖山宗三位长老公然为了她违抗仙盟,日后颖山宗八成要被中州说闲话。 无论曾经的拂春仙尊为中州做了什么,曾经的濯玉仙尊又做了什么,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只要伤害到众人的利益,他们过往的牺牲就都一笔勾销了,人们只会记得他们做错过事情。 可他们钟离家不是这样。 钟离家依旧是四大家之首,在中州名誉鼎盛。 钟离浔忽然后退几步,他只有十七岁,比起这个大了他将近两百岁的兄长,钟离浔什么风雨都没经历过,他有着一颗最纯真的心。 他摇头。 “兄长,濯玉仙尊救过南都,拂春仙尊也救过南都,我们不该的。” 仙盟十三位长老,化神初境三人,中境两人,满境七人,大乘初境一人,而燕山青、宁蘅芜和相无雪只是化神满境,打不过的。 十三位长老的杀阵已经快要结成。 钟离浔扭头就跑,无视身后钟离泱的呼喊,他迎着风雨跑出小院。 他要去找濯玉仙尊。 那个中州第一的濯玉仙尊。 可他刚跑出小院,威压瞬间爆发,阵法破碎的罡风轰塌了这偌大的院子,连带着高楼一并倒塌。 他被威压震飞,重重摔在地上。 “阿浔!” 赶来的钟离泱急忙搀扶起钟离浔。 钟离浔没有在意身上溅上的泥泞,他抬眸望向高空。 那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青衣单剑,悬立在虚空之中。 明明下了漫天的雨,可她刚一出现,周围哗啦的雨水在瞬间定格,雨珠悬停在空中。 骇然的杀意让人想要臣服,大乘满境、半步渡劫的威压足以震碎即将聚成的杀阵。 在钟离浔的印象中,濯玉仙尊一点也不像中州传的那般冷淡,她明明脾气很好,可爱纯粹,像个邻家妹妹一般。 直到现在亲眼看到,他才明白。 逐青剑主,濯玉仙尊,十六元婴,百岁大乘的人,究竟是怎样的强悍。 境微瞪大了眼:“濯……濯玉?” 第83章 宁蘅芜却低声呢喃:“小五?” 她不是嘱托过,让墨烛看好她吗? 可一切困惑在看到废墟之中安静站立的黑衣少年之时,都得到了答案。 墨烛神情平淡,冲宁蘅芜和燕山青几人摇了摇头。 他拦不住虞知聆。 虞知聆眼神冰冷,恍若换了个人一般,单薄的青衣飘浮而起,满头及腰乌发在身后张扬。 她右手执剑,面无表情看着下方的十三位长老,握剑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怒意毫不掩饰,冷声开口。 “放肆。” 第26章 你过来让我抱抱呀…… 声音落下,漫天定格的雨珠微微颤抖,随后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十三位长老的身上。 她已经暴怒到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看到宁蘅芜三人被淋湿,孤立无援站在重重包围之中,隐忍的杀意疯狂爆发,丧失了所有理智,恨不得直接杀了这十三个人。 “敢伤我师兄师姐,你们该死。” 虞知聆单手握剑,剑意携卷漫天雨水化为锋利的水刃,在宁蘅芜几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她的杀招轰然炸开,速度快到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无人想到她会上来就动手,在回过神之时,她掷下的剑气早已裂开,其中裹挟的雨珠变为杀人的尖刃,穿过长老们的肩膀、胸口和大腿。 境微的肩膀也被雨刃穿过,血水汩汩涌出染红了道袍,他捂着伤口厉声骂道:“濯玉!你放肆!” “境微老儿,放肆的是你!” 面前青影一晃而过,不过眨眼之间,方才还悬立在几十丈虚空之中的虞知聆出现在他眼前。 胸口剧痛,她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境微一个大乘初境的修士竟然直接被踹出百丈外,重重砸进厚重的废墟中,倒塌的房檐又落在他的身上,转眼间淹没了他的身影。 “境微长老!” “小五!” 虞知聆俨然杀红了眼,状态明显不对劲,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提剑便要飞身去了结了境微的命。 离她最近的相无雪反应过来,瞬移来到她身后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死死圈着她的手臂。 “小五,小五!” “你敢伤我师兄师姐,混账,拿命来!” 宁蘅芜和燕山青急忙上前,相无雪不敢松手,从身后牢牢抱着她。 “二师姐,小五不对劲!” 宁蘅芜急忙将灵力打入她的识海,同时厉声喊她:“ 小五,小五你看看,是师姐!” “小五,师兄师姐在这里,你看看!” 杀心蒙蔽了虞知聆,在她的眼里,此刻不是在雨中的钟离家,站在她面前的也不是完好的燕山青他们。 她看到的是浑身浴血的宁蘅芜,她躺在血水当中,往日温和的眼睛一片灰暗,雨水砸在她的尸身上。 她看到的是断了一臂的燕山青,胸口长枪穿过,跪在血泊之中。 她看到的是万箭穿心的相无雪,即使穿了一身红衣,也盖不住他流干的血。 她看到他们三人惨死的模样。 “你敢伤他们!你敢伤他们!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虞知聆起了杀心,就如同上一次在潋花墟之时,得知八仞杀阵的存在之时,她起了强烈到可以淹没理智的杀心。 满心都是—— 杀,杀,杀! 只要杀了他们,那她的师兄师姐就不会出事。 只要杀光所有人,燕山青他们都不会死,她身边不会再有人死去。 “小五!” “小五你看看师姐,是师姐!” “师尊,那是心魔!不要信!” 虞知聆的耳边很吵很吵,好多人在说话。 随后,她被牢牢抱住,她被很多人抱住。 她闻到属于燕山青的青竹香,属于宁蘅芜的棠花香,属于相无雪的雪莲香。 “小五,师兄师姐们没有受伤,还在呢。” “小五,小五你乖,你睁开眼看看?” “师尊,不要信,不要信你看到的。” 她慢慢安静下来,拥抱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 虞知聆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她被围在中间,她的师兄师姐在她的身边,他们抱着她。 穿过三人的身影,她还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墨烛,他的黑衣已经被雨水淋湿,面色苍白。 “师兄,师姐,墨烛……” 原来是假的啊,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都没死。 虞知聆捂住眼睛,声音颤抖:“我……我吓死了……” 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她清醒过来后,只觉得浑身冰冷,深入心肺的冷,她的心跳快到难以平稳。 燕山青几人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能把她吓到失去理智,若非相无雪拦住她,她便真一剑劈了境微。 境微此刻也在其余长老的搭救下挣脱出来,原先整洁的长老此刻浑身泥泞,不可置信盯着捂脸痛哭的虞知聆。 “你们看到了吗……你们没看到吗,濯玉……濯玉有心魔啊!” 心魔,可以随时让人失去理智,陷入心魔为她杜撰的假象当中。 一个仙尊,修至善至纯的明心道,天生便是魔气的死敌,如何会生了心魔? 第84章 境微抓住一旁的长老,指着虞知聆大声道:“她是魔,她如何能当中州仙尊,杀了她啊!” “你要杀谁?” 冷淡到宛若杀神的声音响起。 境微眨了眨眼,对上一双金色的竖瞳。 那少年郎明明只有十七岁,在活了七八百岁的境微面前,连他的零头都比不上。 明明境微是大乘境修士,可此刻在这少年面前,竟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呼吸一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的眼睛…… 暗金色的竖瞳,瞳纹处不同于人修,而是一圈圈带着流光的纹路,直视之后,神魂好似被蛊惑,他的意识越来越迷茫,竟不受控制拿起了手上的拂尘,对准的,却是自己。 直到身旁的人狠狠甩了他一掌:“境微长老!” 境微忽然清醒过来。 他方才……竟然被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蛊惑了! 险些被他怂恿到自绝! 境微大骇:“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余长老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少年郎,却只看到墨烛安安静静被虞知聆拦在身后,他恭敬垂首,一副乖巧的少年模样。 虞知聆要替他擦去脸上沾染的雨水,他还会弯腰方便她动作。 “长老,这是濯玉仙尊的弟子,是只寻常的蛇妖,不过天赋好了些,您这是……” 境微一甩拂尘,气得胡须横飞,“濯玉,你这弟子到底是寻常蛇妖吗,哪有蛇妖会蛊惑人心,这人身份来历不明,来人,把他——” “你敢?” 轻飘飘的话打断了境微。 虞知聆轻飘飘看过来,面无情绪。 境微的脸一白,拂尘险些拿不住。 他仿佛看到了七十年前,拂春死后,虞知聆曾单人单剑杀上了仙盟,将长老殿砸了个稀巴烂,他们十三个人,竟无一人能拦得住她。 那时候的她像极了杀神。 砸完长老殿,她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停下了脚步。 境微这辈子也忘不了她看过来的那眼。 她问他们:“三危山离长老殿只有一天的路程,为何你们无一人去?” 她走了。 高台之下那个象征着仙盟身份的石雕,也在那一天被她轰碎。 也正是那一天,他们才明白,拂春死后,能有资格接替拂春之位的,只有虞知聆。 她强到远远超过当时所有候选的世家大能们。 一晃七十年了。 境微抖着唇:“濯玉,你当真要拦我们?” 七十年前她一人单挑了十三位长老。 七十年后,她仍旧是青衣单剑,但不同的是,身后站了人。 她的徒弟,她的师兄师姐。 虞知聆冷冷道:“我真拦了又怎样?” “你师兄师姐坏了中州的规矩!” “什么规矩,搜魂?”虞知聆冷笑:“你禁止用搜魂,到底是为了中州好,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 禁用搜魂便是境微提出来的,其余长老也只能采纳。 境微这些年何曾被人这般不敬过,他抖着手指着虞知聆:“无知小儿!” 虞知聆冷脸道:“六百年前魔修对你兄长搜了魂得知中州布防,中州死伤惨重,后中州万人上书请求撤去你的长老之位,于是你在这个节骨眼提出只要你在,便会永久禁止搜魂一术,境微,你是当真觉得搜魂术会危害中州,还是为了保住你的长老之位,才禁止使用搜魂的呢?” 境微的脸气到涨红,唇瓣哆嗦:“你、你、你……” 虞知聆轻轻抬手,逐青剑从她的手中飞出,青光一闪而过,长剑竖插在地面之中,裂缝瞬间蔓延了整个小院,将这处小院分为两派。 “今日谁敢跨过这条线,无论谁,我必杀。” 十三位长老神情各异。 大雨仍未停歇,虞知聆的防护结界将墨烛几人罩得严实,她一人撑住风雨,纤细的身影牢牢立在众人之前,逐青剑的剑意如霜如雪。 宁蘅芜知道这种时候不是哭的时候,但看着她的背影,眼泪还是没止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转眼间,她成长到可以一人撑起整个中州。 有长老试图劝她:“濯玉,你可知违抗仙盟,此事若传出去,你的仙尊之位可能不保?” 那可是中州仙尊,无数世家大能们挤破了脑袋也想得到的职位。 可在她的眼里,却只得了一句:“那你便说出去,看看中州是需要你们,还是需要我?” 语无波澜,她甚至没有情绪,说这话的时候毫无表情。 境微浑身湿透,方才被虞知聆重伤,此刻经脉一阵隐隐的疼。 但比疼更加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众人的目光。 他环顾小院,钟离家的弟子来了不少人,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钟离泱负手而立,站在最前方,身旁是钟离浔。 他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 中州需要的是他们十三个长老,还是虞知聆? 第85章 境微颓然闭眼,如果真让中州去选…… 答案太明显了。 他们会选大乘满境,半步渡劫的濯玉仙尊。 虞知聆铁了心要护住的人,如果他们真对虞知聆出了手,她若卸任了濯玉仙尊,仙盟去哪里再寻第二个濯玉仙尊? 更甚至,中州的怒意或许会牵连到他们十三人。 身旁有人开口:“境微,走吧,不要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抓这几个用了搜魂的人,那么中州会失去濯玉仙尊。 是选他们十三个人的威严,还是中州最强的修士? 结局已定。 境微伤得太重,虞知聆是下了死手的,他胸腹肋骨被踹断,经脉断了大半,一旁的长老只能背起他。 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境微颓然道:“……走。” 今日他们丢的,还有仙盟长老的尊严。 钟离浔没想到这件事会这般快便解决,他本以为免不了一场恶战。 “兄长,这……便结束了?” 他看着十三位长老离开,除了远离倒塌的房屋还能证明方才即将爆发一场大战,但转眼间,战火熄灭,走的却是十三个执掌中州多年的长老。 钟离泱侧首看了眼自家懵懵懂懂的弟弟,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阿浔,如果让你在仙盟长老和濯玉仙尊中选一个,你选谁?” 钟离浔摸摸后脑勺:“啊?” 他看向小院中央,墨烛拔出了插在地面中的逐青剑,虞知聆似乎在笑,应当是在夸他。 他会选谁? 钟离浔讷讷回答:“……我,我选濯玉仙尊。” 钟离泱唇角微弯,问他:“为何?” 钟离浔诚实回答:“因为濯玉仙尊……很强。” 他看到兄长眼里的笑意,大脑好像被什么撞击一下,再将视线投向远处的虞知聆。 周围倒塌的废墟,塌陷了十几丈深的地面,以及那个从头到尾整洁干净的女子。 拂春之徒,逐青剑主,能孤身斩杀三瞳蟒,挥出风霜斩击碎八仞杀阵的人,当今三大仙尊之首,如今尚不足两百岁的大乘满境修士,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与十几个虽然修为高深,坐在仙盟发号施令百余年,却从未真的除过一只邪祟,救过一个人长老们相比…… 孰轻孰重,会如何选,好像答案很明确。 钟离泱摇摇头,道:“阿浔,过去十年中州对濯玉仙尊议论不少,却无一人敢去颖山宗逼她出面,你如今可明白了?” 他明白了。 因为害怕失去濯玉仙尊,即使不满她忽然懒惰,却仍然不敢激怒她。 实力可以决定一切,让她有绝对的号召力。 钟离泱摸了摸自家傻弟弟的脑袋:“阿浔,这边我来处理,你先回去——” “小五!” “师尊!” 钟离泱的话未能说完,转身看去,瞧见倒下的虞知聆。 燕山青几人飞快接住她,方才还喜滋滋跟师兄师姐撒娇的人,此刻紧闭着眼,面色苍白,身上的青衣逐渐被鲜血打湿。 他忽然想起来。 虞知聆七日前,刚用出了风霜斩,需要养上起码一月的伤,连走路都不能。 可她今天来了这里。 她怎么站起来的? “濯玉!” *** “墨烛,去将安神的香燃上。” “好。” 少年将香炉里的余灰清理干净,插进几根安神的木香。 余光中瞧见一旁的燕山青正要关窗,墨烛连忙拦住。 “掌门,不必关严。” 燕山青眉头微拧:“今日下雨了,窗户开条缝不冷吗?” 墨烛看了眼榻上昏迷的虞知聆,喉结微滚,话锋一转道:“师尊不喜药味儿,窗户不喜关严。” 虞知聆不想燕山青他们知晓她怕黑怕幽闭的秘密,墨烛便只能帮她瞒着。 “好,我开一点。” 燕山青信任他,也并未怀疑他的话,将方才关严的轩窗推开了一条细缝。 只是目光看到榻上的虞知聆时,他还是沉沉叹了口气。 “怪我,动静不该闹这么大,让小五知道了。” 墨烛道:“掌门,是我未曾拦住师尊。” 燕山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还小,拦不住小五也不奇怪。” 他们话音落下的时候,宁蘅芜也收起了银针。 一旁坐着的相无雪急忙询问:“二师姐,小五怎么样?” 宁蘅芜声音沉闷:“她本就因用风霜斩碎了大半的经脉,现在强行调动灵力,身上经脉碎了三分之二,需得养上好久的伤,我们尽快启程回颖山宗吧,在南都恐生事端。” 虞知聆安静躺在榻上,从这次闭关出来,她便一直活力满满,好像每天都有耍不完的乐趣,即使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自娱自乐。 不过短短几日,先是挥出去了她半条命的风霜斩,这一次又拖着重伤的身体强行调动灵力逼退了十三位仙盟长老。 安静下来后,屋内气压低沉,几个人或站或坐,目光却都落在同一处。 燕山青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是大师兄,却没护好你们。” 第86章 反而靠年纪最小的虞小五撑起了一切。 “大师兄,别多想,我们是一家人。”宁蘅芜站起身,替虞知聆掖了掖被角,她走上前,努力牵出笑:“我们还活着,还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燕山青闷闷回应:“嗯。” 墨烛坐在榻边守着虞知聆,看到她苍白的脸,没办法压抑心底那点戾气。 如果……如果他可以更强大一些,她是不是也能轻松许多? 其实也怪他,是他不够强大。 肩头被人按住,温和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墨烛,好好照顾你师尊,师伯们去处理一些事情。” “三师伯。”墨烛叫住了要离开的相无雪,在他困惑的目光下开口:“搜魂搜到了什么,可否告诉弟子?” 相无雪:“……墨烛?” 墨烛神情冷淡:“掌门,师伯,弟子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你们没必要瞒着我。”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沉睡的虞知聆,神情无意识转柔,“我也可以保护师尊的,能为她做一些事情,我很愿意。” 对,就该这样,有些话说出口后,好像一直堵在心里的巨石忽然便没了。 他很不喜欢他们总拿他当个孩子,尤其是虞知聆。 明明……他也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的。 虞知聆的手动了动,她似乎梦到了什么,柳眉微拧,平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去寻东西。 墨烛会意,急忙俯身轻声哄她:“师尊,不怕,弟子在呢。” 虞知聆握住他的手,确认了身边有人后,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逐渐规律。 燕山青蹙眉,与一旁的宁蘅芜和相无雪对视,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 看虞知聆这般依赖墨烛的样子,这段时间他应当将她照顾的很好,这孩子对她没有坏心,值得他们信任。 在他们三人并未注意到的地方,墨烛反手握住了虞知聆的手,他扣得很紧,明明神情很平静,好像他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师尊。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快到几乎震碎自己的耳膜。 想要握住她的手,紧紧的,一直握下去。 “好。” 燕山青答应了他,他拉开椅子,先行坐了下去,宁蘅芜和相无雪也找了空处坐下。 墨烛并未松开与虞知聆交握的手,只是坐直了身体,并未说话,俨然一副倾听的模样。 燕山青率先开口:“常循确实不是因为旧疾昏厥,就像我们猜的那样,是有人让他昏厥,整个南都便只有你一个妖修,钟离泱势必要来找你帮忙,只要你进入潋花墟,三瞳蟒便一定会苏醒。” 后续的事情他们也都知晓,虞知聆不可能丢下墨烛不管,她会进入潋花墟。 斩杀三瞳蟒会让她虚弱,以虚弱的身体硬刚后来的八仞杀阵,要么破阵失败身死道陨,要么她挥出第二次风霜斩,为自己留下致命的伤。 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她来的。 墨烛的手在抖,呼吸不稳,他清楚意识 到自己的杀意在爆发。 燕山青接着道:“常循的记忆中,是在他照旧巡城的时候,在南都的一处街角被一人蛊惑,那人为他种下了魔种,他回到房中便陷入了昏厥,而那魔种会让他昏迷不醒,表面是昏厥,实际上魔种会在七日后爆发,让他身死,届时便是要搜魂也无用了。” 但庆幸,宁蘅芜搜魂的决定下得很快,在第六日便搜了他的魂,察觉到了他识海内的魔种。 宁蘅芜拔除了常循识海里的魔种,虽搜了他的魂,但也救了他一命。 墨烛知道燕山青想说的重点还没到。 下一刻,他的声音忽然冷下,周身的罡风震碎了桌上的茶盏。 燕山青几乎咬牙切齿:“那魔修……就是当年出现在三危山的魔修,他化成灰我也认识。” 他挥了挥手,虚空中浮现出光幕,墨烛看过去,那是宁蘅芜从常循的神魂中搜出来的记忆。 常循看到的人隐在浓重的黑雾中,戴了身格外惹眼的兜帽,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颌,薄唇微弯,懒洋洋开口。 “小公子,我等你好久了。” 声音冰冷,让人听之发寒。 画面戛然而止,接着常循便被掩盖了这段记忆,茫然回了自己的住处,然后陷入了昏厥。 光幕被收起。 燕山青、相无雪、宁蘅芜三人的脸上皆是杀意。 燕山青长呼口气,咬牙道:“这人便是当年出现在三危山的魔修,当年三危山先是出现八仞杀阵,在我师尊用出第二次风霜斩重伤之时,他在这时候跳出来逼我师尊用出第三次风霜斩,随后,中州再无拂春仙尊。” 燕山青顿住,看了眼一旁的宁蘅芜。 宁蘅芜深吸口气,努力平稳声音,接话道:“后续我们便怀疑过,八仞杀阵和那魔修的出现,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师尊去的?” 毕竟三危山只是个寻常的村庄,普通到,中州有无数个这样的村庄。 但三危山有一点特殊。 第87章 当时的拂春仙尊就在那附近除邪,如果出事情,最快赶过去的一定是拂春仙尊。 而三危山地方偏僻,离三宗四家中最近的李家也起码需要三日,离颖山宗更是需要七日的时间,除了一个仙盟长老殿较近之外,根本等不来有用的支援。 但长老殿十三位长老,从不出面除邪。 相无雪道:“所以,如果三危山出事,我师尊孤立无援,只有她自己一人,用明心道致命的破绽除去当时的中州第一,谁看了不说一句着实高明?” 当拂春为破八仞杀阵用出第一次风霜斩,或许就已经入局了。 而如今,当年的事情再一次上演。 七十年前的中州只有两人修明心道,这种至善至纯的道法需要心神的极致澄澈,燕山青他们无一人修得了,只有虞知聆三岁便能入明心道。 魂魄至善至纯,毫无杂念,所以能燃心神之力。 明心道助拂春登顶中州第一,也助虞知聆百岁大乘。 明心道至法风霜斩,在中州千万年的历史中,曾多次力挽狂澜创造奇迹。 墨烛声音在抖:“所以,那魔修七十年前用这招除去拂春仙尊,七十年后,也想用同样的招式除去我师尊?” “是。” 一模一样的招式,除去师徒两人。 墨烛抬眸,问道:“他还会再逼我师尊用出第三次风霜斩?” “……或许。” 其实他们都明白,是一定。 虞知聆一旦养好身体,她仍旧是大乘满境,或许不日便能渡劫,靠武力几乎无人能打得过她,若那魔修可以靠修为单杀她,又怎会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一圈? 他杀不了虞知聆和拂春,便只能转而用明心道致命的破绽来杀了她们。 很阴险,但是又很有用。 墨烛垂下眼,长久沉默。 屋内所有人沉默,院里的雨势很大,噼里啪啦打在轩窗和露台上。 许久后,墨烛忽然开口:“不会的。” 燕山青一愣:“什么不会?” 墨烛抬眸,沉声道:“我不会让我师尊再挥出第三次风霜斩,从今以后,我不会离她一步远,她去哪里我去哪里。” “只要我活着,我不会让她用出第三次风霜斩。” 燕山青几人没说话,或许是觉得墨烛的话太过孩子气。 这尘世间,有谁能寸步不离跟着另一个人? 几人坐了一会儿,最终叹气。 燕山青起身,道:“墨烛,师伯们先去忙事情,这件事得通知云祉和照檐,等你师尊醒来,我们这几日便启程回颖山宗。” “好。” 屋内转眼间只剩下墨烛和虞知聆。 他坐在榻边,目光紧紧盯着她看,一寸也不想挪开视线。 为什么要除去拂春和濯玉? 他其实心里有猜测,或许,燕山青他们也想到了,所以才去找云祉和邬照檐。 为了四杀境,准确来说,是为了四杀境里的魔渊。 除去中州两位大能,趁中州无人,再找机会除去另外两位只是大乘初境的仙尊便容易许多。 至此,三位仙尊死去,四杀境动荡也无人再去镇压,那么四杀碑碎裂是迟早的事情。 魔族再次回到中州。 而且,方才见到的那魔修…… 墨烛薄唇紧抿,与虞知聆交握的手无意识用力,漆黑的瞳仁扩散成暗金色的竖瞳,侧脸上缓缓爬上细密的墨色鳞片,周身的杀意强烈到无法控制。 他死也忘不了。 他死都忘不了。 “唔……墨烛?” 微弱的嘤咛声响起。 墨烛忽然回神,对上虞知聆半睁开的眼睛。 他反应过来,慌乱一瞬间涌上心头,连忙松了力道。 他单膝跪在榻边,一手拂开她鬓边凌乱的发,一手握住她的手,将侧脸贴在她的掌心。 “师尊,师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握疼你了吗?” 虞知聆没办法全部睁开眼,脑子糊糊涂涂,只能半睁着眼,视野有些模糊,但她可以感受到掌心上滴落的滚烫水珠,沿着她的手掌下滑到手腕,又流进她的衣袖内。 她哑着嗓子,声音很弱:“墨烛,别哭。” 墨烛愣住,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泪。 虞知聆艰难启唇,道:“小崽子……过来,让师尊抱抱,别哭了……” 她不过就是昏迷,小崽子哭什么? 他可能没安全感,作为家长,要在这时候给孩子一个充满安全感的拥抱。 她艰难抬起手,声音很低很低:“你过来……让我抱抱呀……” 她说话仍旧无意识带了撒娇的口吻,墨烛的喉结滚动,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给了她回应。 他俯身,双臂穿过她的脊背,将她搂进怀里。 她是珍宝,他捧在手心也怕她摔了,只能再轻一点,更轻一点。 他闻到她的气息,往日的橙花香中夹杂了一点药香。 墨烛埋进她的颈窝,小心翼翼细嗅她的气息,眼泪落在她的锁骨处。 第88章 虞知聆很想睡,但还是强撑着安抚脆弱的小崽子。 “不怕不怕,师尊在呢。” 墨烛哽咽道:“师尊……” 他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如果他幼时的事情再一次上演,该怎么办? 他就只有她了啊。 虞知聆被他半抱着,眼睛快要闭上了,但小崽子一直在哭,她躺也躺不好,抱也抱不稳。 她只能小心挪了挪身子,将身侧的大片位置空出来,迷迷糊糊道:“睡吧,师尊陪着你呢。” 最主要的是,让她睡吧。 师尊她要困死了。 墨烛知道不应该的。 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脱去了外衫,只着一身黑色中衣,躺在了她的身侧。 他没盖锦被,与她枕在同一个锦枕上,面对面看着她。 虞知聆彻底睡了过去,好像从未醒过一般,呼吸 规律,长睫盖住眼睑。 他们中间空了一段距离,墨烛知道这是一道界限,他作为徒弟不可僭越。 他不该的。 他不能的。 但事实上,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上前了一步,卑劣地缩短了他们的距离。 他轻声唤:“师尊?” “……嗯。” 虞知聆无意识回应。 墨烛是个男子,体温比她高上许多,虞知聆轻轻动了动,脑袋往他的怀里凑。 他就这么安静看着她,等着她,一步步挪到了他的怀里,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腰身。 墨烛无法忽略自己狂跳的心,喉口干涩好连呼吸都难上许多,这根本不是寻常师徒应该有的界限,他分明已经跨过了这条线,若是此刻燕山青他们任何一个人进来,怕是得将他逐出虞知聆的师门。 但…… 他就是想这般做。 “师尊?” “……嗯。” “您冷吗?” “……嗯。” “那可以再抱紧一些,弟子身上暖和。” “……好。” 再抱紧一些。 再紧一些。 虞知聆的鼻尖抵在他的锁骨处,双臂收紧,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他身上的体温滚烫,还夹杂小徒弟干净的气息,她喜欢得不得了。 墨烛也卑劣地揽住了她的脊背,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他比她高上许多,下颌刚好抵在她的头顶。 她从头到脚,都在他的怀中。 完完全全属于他。 他想更过分一些。 他想…… 一辈子都能躺在她身旁,日日夜夜都能抱着她。 第27章 师尊,您觉得我是什么…… 虞知聆舒舒服服睡了个觉。 梦里的她晒着温暖日光浴,周身暖洋洋的,乖巧的小徒弟上前为她端了份炸鸡全家桶! “师尊,该吃饭了。” 老天爷啊,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修什么炼,赚什么功德值,她都是中州第一了! 不想修炼不想修炼不想修炼,想躺想躺好想躺啊! 虞知聆大手一挥:“墨烛,喂到师尊嘴里!” 她就喜欢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咸鱼躺生活,没有理想全是享受! 乖巧的小徒弟坐在她身边,将她心心念念的炸鸡喂了过来。 虞知聆嘎嘣咬下一口。 嘴里的炸鸡忽然动了一下,她听到炸鸡倒抽了口凉气。 “师尊?” 师什么师,尊什么尊,她虞知聆怎么会是一个炸鸡的师尊,区区一个炸鸡也想要当她的弟子! 虞知聆两只手用上,扒着嘴里的炸鸡又狠狠咬下一口,炸鸡这次终于安生了,他不说话了! 炸鸡在发抖。 炸鸡……不,墨烛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他念了无数遍清心经,闭着眼睛不敢乱看,双手抬起却又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强行冷静下来的心神在身上的人一口一口的啃咬下碎成一片渣渣。 她咬住了他的锁骨,墨烛别过头低喘,按住她的肩膀抖着声音:“师……师尊,别……别咬了。” 再咬他要受不住了。 虞知聆嘟嘟囔囔:“不让我咬你还想让谁咬,你是我的!” 是她的炸鸡! 炸鸡沉默。 这难道是……使用风霜斩的后果? 虞知聆趴在他身上,照着炸鸡的耳根咬了一口,嘟囔问他:“说,你是谁的!” 炸鸡:“……” “还不说?” 猝不及防又被咬了一口的墨烛连忙开口:“是您的,是师尊的。” “师尊是谁!” “师尊是……虞知聆。” “那别人可以吃你吗!” “……” 怎么又说到吃不吃了? “说!” 墨烛赶忙开口哄她:“别人不可以,只让师尊吃。” 虞知聆美滋滋舔了舔炸鸡的皮,将牙印舔平,小口小口咬他。 奇怪,这炸鸡怎么死活啃不动? 她恼了,又加了些力道咬他,在他的脖颈和锁骨上留下一个个小牙印。 墨烛半边身子都麻了,无法抑制自己低沉的喘息,别过头瞧见她那张脸,她半阖着眼目光朦胧,俨然没睡醒的模样,他这时候不推开她就是在趁人之危。 第89章 他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将自己挣脱出来。 他只要推一推她…… 几息功夫后,他放下了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墨烛别过头,修长的脖颈尽数展露在她面前,任由她像只小猫一样轻咬他。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动,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在虞知聆小口小口的啃咬之下,他清楚感受到自己对她的情动。 一个徒弟,对自己的师尊起了这种邪念。 他真是疯了。 虞知聆也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啃咬下成功将自己惹恼了,可恶,她除了会弄炸鸡一身口水还会做什么,这炸鸡的骨头怎么这么硬! 恼怒的师尊趴在炸鸡身上,只能看不能吃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困得想死,但又饿得不行,呜呜咽咽哭起来。 墨烛:“……” 墨烛回过神来,微微仰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她的侧脸枕在他的胸膛处,明明闭着眼睛,但眼泪却沿着鼻梁滑下。 “师尊……您哭什么?” 被咬的不是他吗,她将他的锁骨都咬破了。 虞知聆瘪瘪嘴,声音很低很低。 墨烛凑近了些。 “我……我不喜欢吃炸鸡了……我喜欢吃小叉骨,只有脆骨的那种……甘梅加辣……” 墨烛:“?” “我……我好饿啊……” 墨烛:“…………” 原来是饿了。 他重新躺了回去,一手搭在自己的眼皮上,深深呼吸,平复自己身体上的躁动。 一手搭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拍着她,柔声哄她:“师尊,我去拿些吃食好吗?” 虞知聆没回话,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墨烛躺了许久,锁骨被她咬破了皮,他可以感受到细微的疼痛,但比起疼痛,更让他难以平静的是剧烈跳动的心脏,身体上的躁动。 他对这种反应太过陌生,十七岁的少年一直在外除邪,他性子冷淡,便是同与自己一同除邪的道友也不过多说话,也从未有过身体上的冲动。 她咬他……他很舒服,也很喜欢。 更甚至…… 想咬回来。 他缓了很久很久,到最后用上灵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到她还饿着肚子,小心翼翼想要推开她去准备膳食,刚动了动,虞知聆皱起了眉头。 墨烛连忙放下手,等她的眉头舒展开,又小心推了推她。 她又皱了眉,脸颊在他的胸膛处蹭了蹭,低声骂道:“别……别动了……我身上好疼……” 墨烛吓得不敢动弹。 她身上经脉碎了许多,方才他也睡着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到他身上的,清醒过来的时候便是被她咬醒的,但她方才动作那般大,重伤的经脉此刻应当后知后觉疼起来。 墨烛犹豫了瞬,一手按在她的后腰,将灵力蕴热涌进她的经脉,按着宁蘅芜教他的方式,小心替她疗愈经脉。 她果然不皱眉了,蹭了蹭他的胸膛,瘪瘪嘴乖巧睡过去,呼吸很轻也很规律。 墨烛平躺在榻,虞知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身上的锦被早就被她踢到床尾。 他担心她着凉,用灵力将锦被捞过来盖在她身上。 忙完一切后,屋内很安静,外面的雨还没停,屋内的两扇轩窗半开,并未关严,雨声便顺着半开的轩窗传进来,耳边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墨烛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险些跳出他的胸膛。 他安安静静,微微侧头看她,虞知聆的皮肤很白,晶莹剔透,被他的体温暖热了些,侧脸微微红润,嘴唇上有隐约的血迹,是方才咬他的时候留下的。 墨烛小心伸出手,指腹按在她的唇上,小心轻柔擦去她唇上的血。 她却在这时候张开了嘴,将他的指腹叼住,狠狠咬了一口,又用小牙磨了磨,蹭了他一手口水才终于吐出来,还不 忘嘟囔骂道: “可恶的炸鸡,不让姑奶奶吃就别在姑奶奶面前晃,否则姑奶奶把你回锅重炸一遍!” 炸鸡:“……” 炸鸡吓得收回了手,瞳仁微微骤缩,刚平复的心跳再一次乱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目光在她的脸上游巡,渐渐地,却又鬼使神差落在了她的唇上。 柔软的,温暖的,笑起来很好看,咬人的时候也是真疼。 他……他有点想…… 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的时候,墨烛忽然别过头闭上眼。 不行,不可以,他这是在越线,她会生气的。 墨烛深呼吸,浑身燥热,想要起身去水房冲个澡,身上却又趴了个祖宗,他不敢推开她,害怕自己轻微的动作就能让她的经脉疼痛,只能强自忍着。 许久许久,久到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 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他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虞知聆趴在他身上睡得很爽,他身上暖和,像是枕了个电热毯一般,她痛痛快快睡了个饱。 醒来后,浑身舒畅,身体里还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涌过来,替她温养破碎的经脉。 如果她枕的不是个人的话,虞知聆很乐意再睡几个时辰。 某人僵着脖子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修长的脖颈,分明凸起的喉结,以及轮廓锐利清晰的下颌线。 第90章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 那一个个渗血的牙印是怎么回事啊!!! 虞知聆一巴掌拍在了熟睡的人身上。 “可恶,谁趁我不在咬你了!好歹毒啊,是不是钟离家,他们派人咬你了!” 忽然被打醒的墨烛:“…………” 墨烛捏了捏眉心,有些不懂他这师尊的脑回路为何总是这般清奇。 虞知聆还趴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锁骨处的一个牙印,气得磨了磨牙:“谁咬你了啊啊啊!君子动手不动口,他不讲武德!” 墨烛连忙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再一个巴掌将她自己的经脉震碎。 “师尊,钟离家没对弟子怎么样。” 虞知聆气冲冲抬起头:“那你脖子和锁骨的牙印怎么回事,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乌黑的瞳仁骤缩。 墨烛滚了滚喉结,忽然有些紧张,她是不是想起来了,那她会怎么做? 会不会……重新思考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下一秒,便看到他那好师尊捂住了嘴,一脸惊诧:“你谈恋爱了?!” 墨烛:“……?” 虞知聆看他这个样子更加确定了。 “你……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小女修,钟离泱还是钟离浔撮合的,不对啊,我们来钟离家才七天啊,别说女修了,连人都没见几个,你这几天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还知道他一直和她在一起啊! 墨烛想开口解释:“师尊,我没有——” 虞知聆打断他:“不不不,难道是白天照顾我,晚上去照顾你的小女朋友?” 虞知聆一脸震惊,他不睡觉的吗! 墨烛扭头气笑了。 虞知聆的大脑乱成一团,在“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节奏你别管了”和“不行啊他还小呢才十七啊这是早恋”中反复挣扎,丝毫没发现自己还趴在他身上。 墨烛闭上眼,努力压住自己心里那点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宁愿相信他是和别的女修有关系,也不愿意往她自己身上想想,她永远都是站在长辈的角度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她永远都拿他当个孩子。 墨烛睁开眼,面无表情,将手腕递给虞知聆。 “师尊,咬。” 虞知聆脑子很乱,反复思考孩子早恋了,她作为家长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没反应过来他的话,下意识张口衔住咬了一口。 虞知聆:“……” 虞知聆急忙松开嘴:“你干什么啊!” 墨烛将手腕抬起来,她有两颗有些尖利的小牙,在他的手腕上留下的牙印清楚。 虞知聆:“不对,这怎么有点眼熟?” 她举起墨烛的手腕按在他的脖颈处,目光左右巡视对比。 一刻钟后。 虞知聆:“感觉脖子缺点什么。” 墨烛:“?” 虞知聆:“你去给我找根绳子,对,就那根房梁,把师尊吊上去。” 墨烛又气笑了。 虞知聆觉得人固有一死,或者重于泰山或者轻于鸿毛,她怎么死都无所谓,但—— 不能是社死!!! 她昨天啃的不是炸鸡吗?不是炸鸡吗?不是炸鸡吗? 为什么变成了她乖巧听话,脑子有病的小徒弟啊! 虞知聆吭哧吭哧龇牙咧嘴就要爬下来,刚动了动身子,腰身被小徒弟按住,她慌乱抬头看过去,墨烛晦涩的眼睛看着她。 “师尊,你经脉还伤着,不能乱动。” 虞知聆:“……你真贴心。” 墨烛微微坐起身,将她平放在榻上,他坐在她的身侧,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他安静看着她,一言不发,眸色晦暗深沉,目光像蛇盯上了猎物一般,给她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他……他是不是生气了? 换她被人这么又压又啃,醒来还被人这么编排也得生气,更别说眼前是恨不得将她拆成一百零八块的小主角,作为原著粉,她对于墨烛有多恨这个反派师尊有着清楚的认知。 墨烛看了她许久,喉结滚了滚,薄唇微启,终于开口:“师尊,你——” “小嘴巴。”虞知聆抬起手捂住他的嘴,认真道:“不说话。” 不要刀她啊! 师兄师姐救命哇! 墨烛:“……”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拿下来,在她惊恐的目光下开口:“师尊,你咬了我二十几口。” 他将衣领微微扯了扯,修长的脖颈,分明清晰的锁骨,她留下的所有牙印清楚展露在她面前。 虞知聆还有心思感慨,她的牙真好,瞧这整齐的牙印。 但对上小主角黑沉沉的目光后,那些感慨荡然无存,她开始在心里掂量自己死了后,燕山青他们会不会劈了墨烛为她报仇? 好,那她也算有人偿命了,没白死! 虞知聆闭上眼,咬紧了牙关,等着他咬破她的喉管。 可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了小弟子低声又带了期待的询问。 “我,我没有跟别的女子亲近过,师尊……你要怎么办?” 虞知聆:“???” 虞知聆:“!!!” 虞知聆睁开眼:“你还要我对你负责?!” 第91章 这渣男语录一出,墨烛脸上牵出的笑瞬间垮下去,漆黑的瞳仁逐渐沾染上暗金色,声音似在威胁:“什么?” 她为什么不打算? 她看不上他吗? 他明明很干净,长得也不错,他有很多次都看到她盯着他的脸发呆,她也夸过他长得好看,是她见过除了她自己以外,最好看的人了。 还是因为他是妖,配不上她? 可腾蛇不是寻常妖族,他们带了一半神兽血脉,浑身上下都是宝,他的一块鳞片都能价值一座城,他的逆鳞更是可以帮她抵挡渡劫修士的杀招。 他的心头血喂她喝下一口,她可以少修行十年。 更甚至,与她双修一年,他们彼此的修为都能跨过一个大阶层。 他…… 他在想什么? 墨烛忽然瞪大了眼,喉口梗塞到难以呼吸。 负责?双修? 这是他一个弟子应该对师尊起的念头吗? 不过就是被她咬了几口,他竟然想到这里了? 虞知聆的震惊不比他少,她仔细想自己昨晚应该只是咬了他几口,没扒他的衣服做些旁的事情吧,以她现在重伤的身体,她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 就咬了几口,就得到负责的程度了? 双目相对,尽是沉默。 安静到他们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以及外面逐渐减小的雨势。 墨烛的大脑好像被撞击了一般,从未与女子相处过的少年郎无法分辨这种陌生的情绪,他想要照顾她,喜欢照顾她,也想一直照顾她,究竟是对师尊的尊敬与仰 慕,还是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他茫然看着她,看她同样的茫然。 他听到她试探性开口:“墨烛,你……你太年轻了,师尊……师尊是得对你进行一些性教育了,我们抽个时间,我让钟离泱教教你吧,其实我们没做那些事情,我意识不清醒,冒犯了你是我不对,但……” 但没到负责的地步吧? 孩子可能太保守了? 虞知聆看他神情不对劲,咬着牙接着道:“你要谈对象师尊没意见哈,如果你跟一个女孩子有这种亲密行为,师尊会让你去负责的,但是……但是我们是师徒,我昨天是意识不清醒,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男女关系,不用说负责不负责的——” “别说了。” 墨烛忽然打断她的话,他站起身,长身玉立,宽肩窄腰,若是平时虞知聆一定会美滋滋欣赏一番。 他抖着手,穿上掉落在榻边的外衫。 虞知聆没办法动弹,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在生气,小崽子气到肩膀在抖,她第一次这般直观感受到他对于她的生气。 这股怒意之下,却又夹杂了很多情绪,她无法分辨出来,心下忽然有些惶恐。 “那个,小崽子你——” 墨烛扣上腰封,忽然扭头打断她:“师尊。” 虞知聆:“我……我在啊……” 墨烛薄唇紧抿,呼吸不稳,眸底一点点红润。 “不要再叫我小崽子。” 他在她的眼里,就不能是个男人吗? 十七岁,不知道在她的眼里是什么年纪,但他在中州历练的时候,许多这个年纪的寻常百姓是定了婚约的,更甚至早已成亲生子。 就算是修士,十七岁订婚的也大有人在。 她为何就非得拿他当个孩子? 墨烛转身离开屋内,再多待一会儿或许便收不住情绪了。 屋门被他关上,虞知聆愣愣的,还是第一次被他丢下,若不是身旁的锦褥还热着,他的气息也尚未散去,她险些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自打小徒弟脑子有病之后,就从来没有对她生过气,不管她怎么折腾他,他似乎都脾气很好的样子,随她使唤,刚刚那是为什么生气? 虞知聆嘟囔道:“不喊小崽子就不喊嘛,为什么要生气?” 就因为她喊了小崽子? 十七岁的男孩子真难搞,男人心海底针,师尊她真是一点也搞不懂。 虞知聆躺了好一会儿。 约莫有两刻钟,实在有些渴了,试探性挪了挪身子,刚一动便感受到钻心的疼。 可恶,墨团子走了,留下一个半身不遂的她,喝口水都没办法独立完成! 虞知聆仰头平躺,生无可恋:“师兄,师姐,来个人哇,我好渴。” 话音落下,房门被人推开。 她艰难仰起头看过去,少年一身黑衣几乎隐入夜色,左手端了个托盘,迈步走了进来。 他并未看她,而是将托盘上的碗筷一件件摆到桌上,鸡汤的香气充斥了整间屋子。 虞知聆秒变星星眼:“乖崽,是鸡汤吗?” 少年没回头,闷闷应了声:“嗯。” 听着还像是在生气的模样,虞知聆心下感慨,谁说女孩子生气不好哄,男孩子生起气来同样如此! 墨烛将膳食准备好,回身来到榻边,俯身抱起她。 她这次经脉比上次伤得还严重,几乎到了只能躺着的地步,墨烛尽最大可能放轻力道,将她抱在怀里,但还是牵扯到了她的经脉,看到她微微蹙了蹙眉,却并未喊疼。 他只能放得再轻一些。 墨烛来到桌边,这次并未让她坐在椅子上,她下半身的经脉也伤了不少,此刻也坐不下去。 第92章 他便坐下,将她放在怀里坐着,一条胳膊环过她的脊背撑住她,让她可以不用一点力气,也牵扯不到经脉。 虞知聆有些尴尬,但知道凭她自己是坐不直的,也没过多推辞,看到小徒弟面无表情的脸,生怕自己越说越错,只能闭上嘴当个哑巴。 墨烛盛好汤,淡声道:“二师伯说您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钟离家也没人知道炸鸡是什么,我便让他们做了鸡汤,炒的菜里没有放辣椒,师尊如今吃不了辣。” 虞知聆讷讷点头:“也……也行,没事的,我不挑食的。” 他夹什么她吃什么,一点也不挑食。 或许是不久前刚闹了小矛盾,她今天吃饭也沉默了许多,不说话,目光偶尔瞥到他脖颈上的牙印之时,还会尴尬挪开眼,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心虚”两字。 最后等汤不那么烫的时候,他又喂她喝了两碗汤,虞知聆这才别过头摇摇脑袋:“不饿了,吃饱了。” “嗯。” 他闷闷应下,将她的碗放下,端起自己的碗一口气喝完,把她剩下的一些菜吃完。 虞知聆缩在他的怀里,心下感慨,小崽……墨团子也是个好宝宝,起码也不浪费粮食。 等他吃完饭,并未先收拾碗筷,而是将她抱起去水房。 “夜深了,师尊该盥洗就寝了。” 虞知聆讷讷点点头。 可到了水房后,她又开始沉默。 以前她伤得没那么严重,只是不能走路,但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坐着,也可以抬起手臂,可如今的她全身经脉碎了三分之二还多,别说坐着,抬个手都能牵扯不少经脉。 虞知聆低声道:“我用个清洁术吧,没事的。” 这个世界的修士都是用个清洁术便能好,修士入道后本就不会有污垢,但虞知聆作为一个现代人,睡前和睡醒的洗漱是习惯了的。 墨烛没有应声,将汤泉里的水放好后,将木椅中铺上几层的软绵,确保她不会咯到。 虞知聆抬眸,发现他的眼睛如今是一片深灰,目无焦点。 他道:“弟子封了自己的五感,我来帮您脱衣。” 虞知聆:“……” 虞知聆惊恐:“不行!” 说完才想起来,他封了自己的五感,如今是听不到她说话的。 虞知聆急忙用灵力传音:“不用,我用个清洁术就行!” 墨烛淡声道:“您不用委屈自己,即使是受伤,也可以过您习惯的日子。” 他跟她待了这么久,知道她有一些或许在旁人看起来很麻烦且没必要的习惯,不管过去她怎么折腾他,他也没生气过,更没觉得她麻烦过。 虞知聆坚守最后一点底线:“我说了不用,我……我可以自己换衣!” 她的态度太过坚定,墨烛抿了抿唇,问道:“为何?我已经封了自己的五感,作为弟子,我伺候您是应该的。” 虞知聆恼怒:“说……说不用就是不用!” 男女有别,这小崽子不知道吗! 墨烛沉默了会儿,这才闷声道:“嗯,好。” 他转过身,轻声道:“师尊,您脱衣吧,弟子在这里守着您,我听不见也看不见的。” 虞知聆小心翼翼确认他确实是封了五感的,男主应该也不会做这种占人便宜的事情。 她今日淋了雨,本来就觉得不舒服,现在非常想泡个澡,于是忍着疼缓慢抬起胳膊,慢悠悠脱去身上的衣服,用了一点灵力托住自己,终于舒舒服服泡进了汤泉里。 虞知聆:“爽啊!” 她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他背对着她坐的板正。 反正他也听不到,虞知聆乐呵呵哼起小曲,享受独属于自己的泡澡时间,还玩心大起拍了拍水,水花溅起落在岸上,有几滴溅在了少年的马尾和黑衣上。 让你跟师尊撒脾气! 虞知聆往他的身上又拍了几下水花,不一会儿,他的黑衣便洇湿一大片。 他封了五感也感受不到,不知道自己的师尊现在跟个幼稚的小朋友一样在打水漂。 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虞知聆终于肯出来了。 她用灵力传音给墨烛:“我洗好了,帮我把乾坤袋拿过来吧。” 墨烛这才动了动,解下腰间的乾坤袋,头也没回递过去。 虞知聆小心抬起手解开,拿出自己需要的衣服,又龇牙咧嘴爬上岸,面目狰狞为自己换上新的衣服。 疼疼疼,疼死她了,洗个澡跟上了刑一样! 她 终于穿好,擦了擦眼角疼出来的泪花,泪汪汪看向对面还老实坐着的少年郎。 虞知聆:“……” 她恨,为什么她没有个可可爱爱的女徒弟! 墨烛估摸她穿好后,解开五感限制,回身看过来,便看到他那小师尊毫无形象趴在汤泉旁的榻上,面对面看着他。 墨烛站起身走过去,正要俯身抱起她,便听到她呜咽说了句: “墨烛,我想收个女徒弟了。” 周围气压忽然降低,虞知聆冷得一个哆嗦,梗着脖子抬头,对上自家徒弟黑沉沉的眼。 虞知聆:“???” 旧气未消新气又来? 墨烛咬牙切齿:“师尊想再收个徒弟?” 虞知聆:“……” 第93章 啊对,要二胎得跟头胎商量一下,毕竟他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决断能力了。 虞知聆颇有求生欲:“不……不收了,就你一个就行……” 墨烛将她抱起,一路一言不发,将人抱回了寝殿内后,替她盖上被子,他转身便要离开。 虞知聆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开口:“墨烛。” 墨烛站住却并未回头。 虞知聆犹豫了会儿,糯声问他:“你……你今天为什么生气呀?” 墨烛忽然便觉得无力,他自己也说不上自己为何生气,就仅仅只是因为她拿他当个孩子吗? 不仅是这样,似乎,还有别的。 他转过身,看到她懵懂的眼神,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师尊,对于您来说,我是什么?” 虞知聆歪歪脑袋,他问的这个问题还真是奇怪,他是她的徒弟呀,还能是什么? 可墨烛却又问了一遍:“师尊,说话。” 他似乎铁了心要她给一个答案。 难不成真是因为她方才说要收徒把他吓到了? 虞知聆无奈叹气,努力给他安全感:“你是我弟子啊,我说收徒是假话,我就你一个弟子就可以啦,不会再收第二个,一个孩子就够我累的了,再来一个受不住。” 墨烛忽然闭眼,清楚听到自己的一颗心碎成了渣。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忽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榻边,俯身凑近她,拉起她的手凑近到自己的脸。 “师尊,您觉得我是什么?” 他问她,却不等她的回答,又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越过薄唇和清晰的下颌线。 “我是个小崽子吗,您总这么喊我,在您眼里我是个孩子吗?” 虞知聆完全慌了:“你,你……” 他在这时候,拉着她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脖颈,指腹下,是分明滚动的喉结,喉结上还有她睡着时候留下的牙印。 他凑得很近,几乎与她鼻尖相抵,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彼此的气息掺杂。 墨烛薄唇微启,漆黑的眼紧紧盯着她:“我对于师尊来说,就只是个孩子吗?” 虞知聆慌乱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又被他死死握着,他一改往日的温柔,今日像是气到失去了理智,强势逼迫她重新承认他的身份。 “墨烛,我……我……” 指腹下的喉结分明凸起,他这个人身量很高,俯身下来时候,她完全看不到他身后的东西,目光所及全是他。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量与成年的燕山青和钟离泱一般高,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是足以带给她压迫感的,他滚烫的气息,衣衫下蓬勃的肌肉,旺盛的生命力,年轻健康的身体,以及…… 眼里的深邃欲念。 虞知聆忽然意识到,她不在现代世界,在这个修真世界,寻常百姓十七可以成婚,即便是寿命长久的修士,从小订婚的也不少,燕山青的徒弟便有一个十六订婚的。 在这个世界,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他其实…… 是个男人。 第28章 对她生了男女之心 墨烛步步紧逼,喉结上下滚动,目光一寸不离盯着她的眼睛。 他从她的眸中看到倒映出的自己,看到自己脖颈上一块一块的牙印。 他一点也不生气,他甚至想让她再多留几个牙印,他浑身上下都可以给她咬,只要她开心,咬出血也无所谓。 这么近的距离,虞知聆也看到了自己留在他身上的牙印,她昨晚用了很大的力气,有些印记甚至结了痂。 虞知聆道:“墨……墨烛,你先退后一些……” “为什么要退后,我不是孩子吗,孩子没必要避嫌,师尊今夜甚至可以与我睡在一起,毕竟我只是孩子。” 墨烛咄咄逼人,明明面无表情,但偏偏就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怒意。 “师尊,您不是只当我是个孩子吗,那这样好吗,今夜我便与您宿在一起,我是个孩子,我们没必要避嫌。” 他说着直起身,单手解开腰封,冷着脸便要脱自己的外衣。 虞知聆再也当不得缩头乌龟,连忙大喊道:“我错了!” 墨烛顿住,抬眸淡淡看过来,并未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搭在腰间的系带上,仿佛在掂量她的话,如果她说的是假的,他下一刻或许还真脱。 虞知聆艰难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小声道:“我……我过去是拿你当个孩子,你已经长大了,钟离泱说得对,你若是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个年纪或许都订了婚的……” 墨烛神情未变,但修长的手却又将解开的腰封扣了回去。 虞知聆松了口气,还真是因为她总拿他当个孩子,他才生气的。 难道是伤到孩子的自尊心了? 也是,这个世界的孩子早熟,十几便要独自外出除邪了,他的心里年龄或许与她一般了,换做她总被人当成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虞知聆怕是心里也得恼。 她瞬间乐呵起来,找准问题所在,那就解决问题。 虞知聆朝他伸出手:“师尊错了嘛,你长大了,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如葡萄籽,墨烛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第94章 他看着虞知聆从被子中伸出来的手,她还有重伤在身,不能随意动弹。 墨烛将自己的衣裳穿好,半蹲在榻边,握住她的手,将侧脸贴在她的掌心。 虞知聆非常乐意摸摸墨团子的脸,他皮肤很好,摸起来手感不错。 “师尊。”墨烛蹭了蹭她的掌心,小声道:“不要拿我当个孩子了,我已经是个男人了。” 旁人怎样看他都无所谓,但她不能这样。 虞知聆弯起眼睛,颇为好脾气地哄自家闹情绪的小徒弟:“好好好,是师尊的错,原谅师尊吧好不好?” 她歪歪脑袋,一遍遍问他:“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乖乖,小墨烛,乖墨烛,好墨烛?” 墨烛对她气不过一刻钟,被她气出房,也还是惦记着她的肚子,找钟离家为她做好膳食。 他们之间何谈原谅不原谅,她只要笑一下,他就心甘情愿凑上来。 “好宝宝,乖宝宝,你原谅师尊吧,师尊错了错了错了嘛,好不好嘛?” 墨烛别过头笑出来,将她贴在侧脸的手拿下来握住,点点头:“好。” 虞知聆挪了挪身子凑近他,乌溜溜的眼睛专注看他。 “你原谅师尊啦?” “嗯。” “你不生气啦?” “嗯。” “你真的真的不生气啦?” “真的真的不生气。”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生气啦?”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生气。” 虞知聆这才笑起来,侧过身子与他面对面,问他:“今天是我睡着不老实,把你拉到榻上的吗?” 墨烛神色一僵,目光灼灼看着她。 虞知聆道:“我没对你做其他的吧?” 墨烛席地坐在榻边,放轻声音回她:“没有,师尊没有对我做什么,是我累了在师尊的榻上睡了会儿,师尊生气了吗?” 虞知聆摇摇头:“没有呀,我不生气的。” 很 近的距离,在墨烛的眼里,她笑起来像朵小花,能让他所有的坏心情都一扫而空。 墨烛眸色转深,她没有察觉,将脸颊往锦被中藏了一半,小声叮嘱他道:“我先睡啦,你等我睡着就走吧,今夜早些休息。” “嗯,好。”墨烛应下,替她拉了拉被角,“师尊睡吧,我守着您。” 小徒弟不生气了,虞知聆这才放心闭上眼,酝酿睡意。 墨烛长睫微垂,思绪如今很乱,脖颈和锁骨上的咬痕隐隐作疼,以他的自愈能力,轻易便能让其愈合,但就是…… 不想。 所以未曾动灵力疗伤,隐秘的疼也让他清醒到难以入睡。 这是她留下的牙印—— “墨烛!” 思绪忽然被耳畔跳跃的声音打断。 他回过神看去,瞧见虞知聆又将脑袋从锦被中探了出来,柳眉紧紧皱起,好像想起了很严重的事情,让他也立刻严肃起来。 “师尊,怎么了?” 虞知聆忽然道:“大事!” 墨烛蹙眉:“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吗?” 虞知聆认真道:“你今天吃药了吗!” 墨烛:“……” 虞知聆一脸懊恼:“是我的错,你今天忙着照顾我,一定没来得及吃药吧,快吃啊,这药不能间断的,早治疗早痊愈。” 墨烛:“……” 墨烛:“好,这就吃。” 虞知聆亲眼看到他吃了药,提起的心总算落下,试探性询问病情:“那你吃了两天药,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呀?” 墨烛:“……好多了。” 虞知聆心满意足缩回锦被中,笑眯眯道:“那好,接着吃,晚安。” 他不懂她的晚安是什么意思,但看她闭上了眼,应当是祝他晚好的意思。 墨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无声笑起来,听到她均匀规律的呼吸,他将脸颊凑近她,小声又郑重地回她:“晚安。” 晚安,师尊。 被她这么一打岔,他是彻底没心思乱想其他的了,往日洁癖异常,此刻却能席地坐在榻边,守着她入眠。 外面夏雨淅淅沥沥,虽是深夜,但屋内烛光通明,自打知晓虞知聆怕黑之后,他便将她的寝殿内放满了明烛,可以燃上一整晚。 只要有光,她就永远也不会害怕。 *** 燕山青一早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路上遇到钟离浔,他瞧见几人收拾好了包裹,诧异询问:“燕掌门,你们要回颖山宗吗?” 燕山青沉声应道:“嗯。” 钟离浔茫然问:“我兄长知晓吗?” “嗯。”燕山青态度不冷不淡。 钟离浔也不生气,朝几人拱手行礼:“那祝几位一路顺风,平安回去。” 他们走得这般早,可苦了虞知聆,一大早便被墨烛喊醒。 她还没睡醒,迷迷瞪瞪问他:“怎么了吗?” 墨烛俯身单膝跪在榻边,拨开她鬓边睡得凌乱的发,将虞知聆从被中抱出来。 “掌门和师伯们传信,我们启程回颖山宗,我已帮师尊收拾好东西了,师尊换上衣服,我们便离开。” 虞知聆被他抱在怀里,侧脸贴在他的胸口,晕晕乎乎蹭了蹭他的胸膛,声音带了几分沙哑:“我还没睡醒呢。” 第95章 墨烛试了试水温,将虞知聆小心放在水房的软榻上,颇为好脾气地哄她:“师尊要盥洗吗,收拾好接着睡。” 小徒弟都把她抱过来了,她也只能懒懒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我自己收拾吧,你先出去。” “嗯,师尊有事唤我。” 墨烛替她关上水房的门。 虞知聆龇牙咧嘴爬起来,又龇牙咧嘴替自己收拾好换上新衣,一通忙完后,她生无可恋躺在榻上,默默决定,她这小习惯也不是非得延续下去,清洁术也挺好的。 真的——好疼好疼好疼啊啊啊! 疼哭了的师尊擦了擦眼泪,努力坚强起来,唤自己乖巧的小徒弟进来。 她舒舒服服窝在墨烛的怀里。 还是这样舒服,小徒弟身上味道好闻,抱她跟抱一团空气一样轻松,身上体温还比她高些。 他们的东西本就不多,一个乾坤袋便能放下。 墨烛抱着她赶去芥子舟,燕山青几人早已等候在芥子舟前。 虞知聆目瞪口呆,“这芥子舟是颖山宗的?” 如果她没猜错,颖山宗虽然有钱,但从不会把钱花在这种一年都用不了几次的东西上。 可眼前的芥子舟俨然就是个大型游轮,寻常芥子舟只有一间房舍,这艘芥子舟却足有三层高,每层都有三间房,便是一个甲板都足以赶上虞知聆来时用的那艘芥子舟了。 “我送的,怎么了,濯玉仙尊很喜欢?” 颇为欠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虞知聆拍了拍墨烛的肩膀:“转过去,让我看看。” 墨烛听话转了个身。 钟离泱从远处走来,依旧是那张欠揍的棺材脸,瞧见虞知聆还躺在墨烛的怀里之时,他顿了顿,又抬起头看向墨烛。 “濯玉仙尊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虞知聆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深意,白了他一眼:“怎么了,你是羡慕还是嫉妒还是恨啊?” 钟离泱没回话,沉默与墨烛对视,在虞知聆看不到的地方,在她眼里乖巧听话脾气颇好的小徒弟一改往日的温和,此刻面色冷淡目无情绪。 燕山青忧心虞知聆又和钟离泱吵起来,眼神示意一旁的相无雪,毕竟颖山宗脾气最好的也就是他了。 相无雪会意,上前充当个和事佬。 “小五,该走了,颖山宗不能无人照看。” 虞知聆知晓正事,朝钟离泱挥了挥手,不情不愿道:“多谢钟离家主安排的芥子舟,我们便先走了。” 钟离泱颔了颔首:“嗯。” 墨烛没跟他说话,抱着虞知聆率先一步上了芥子舟。 芥子舟内很大,一层最大的屋子似乎便是为虞知聆准备的,连木椅中都铺上了柔软的锦褥,点上了安神的香。 墨烛进去后先将虞知聆放在铺好的榻上,随后打开紧闭的三扇轩窗,忙前忙后收拾屋子。 虞知聆看得心里暖乎乎的,等墨烛看过来的时候,费力抬手为他比了两个小爱心。 墨烛失笑,这段时间也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了,大概就是她表达喜欢的方式。 他朝她走过去,半跪在榻边,问道:“师尊,饿不饿?” 虞知聆摇摇头:“不饿,我师兄师姐还没上来吗?” “嗯,在外和钟离家主告别。” “他们有什么好告别的?”虞知聆蹙眉:“不是说颖山宗和钟离家关系不好吗,我师兄死活不告诉我是因为什么,好像有些丢面子。” 墨烛沉默,他其实有一点耳闻,跟拂春仙尊有些关系,大抵就是很久之前,钟离家的上上任家主和拂春仙尊之间的一些事情,后来两位前辈断绝关系,两家也因此变得不合,几百年来都是这样,互相不往来,两家弟子见面还掐架。 但燕山青目前不想告诉虞知聆的,应当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墨烛便不过多掺和。 虞知聆偏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闷闷道:“墨烛,我有点困了。” 她今日起得太早了些,墨烛知道她没睡醒,见她鬓边的发又乱了起来,上前为她拂开发。 “睡吧,师尊。” 虞知聆闭上眼,这段时间对墨烛的靠近习惯了,任由他帮她拂开鬓发。 墨烛的动作很柔,好像在对待珍宝一般,拂开她凌乱的鬓发后,又弯腰将床榻里侧的锦被拉过来为她盖上,坐在榻边看着她入睡。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看虞知聆的目光与看其余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同,柔意和依赖浓到几乎溢出来。 宁蘅芜刚推开舱门,瞧见的便是黑衣少年坐在榻边,一动不动看着榻上安睡的人,神情专注,目光柔和。 而她那没心没肺的师妹闭眼酣睡,没有一丝警惕心。 宁蘅芜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墨烛方才走神,并未察觉到宁蘅芜的靠近,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进了舱门。 墨烛站起身,恭敬行礼:“见过二师伯。” 宁蘅芜应下:“不必行礼,我来看看小五。” 虞知聆还没睡着,听见动静急忙睁开眼,瞧见宁蘅芜后欢欢喜喜喊 了句:“二师姐!” 她最喜欢这个师姐了,漂漂亮亮,身上味道好闻,跟她说话永远温温柔柔。 第96章 宁蘅芜的思绪被她这么一打岔,也没工夫细想方才的事情,脸上牵出笑朝虞知聆走去。 “小五,昨晚休息好了吗?” 她坐在榻边,抬了抬手,虞知聆立马会意,将手腕递给她。 “睡得可好了!” 除了墨团子睡前跟她闹了个矛盾之外。 宁蘅芜点点头,沉思为她诊脉。 一刻钟后,她收回手,取出了瓶丹药放在榻边:“这是用仙木芽炼制的噬心蛊解药,你的伤还未好,芥子舟不宜飞太快,我们离颖山宗需要三日路程,这三日可以让墨烛将蛊解了,总共三颗丹药,一日一颗。” 虞知聆连忙拿起来,“谢谢二师姐!”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墨烛,少年郎会意,也跟着拱手行礼。 “多谢二师伯。” 外面似乎也忙完了,喧杂声停下,宁蘅芜透过半开的轩窗朝外看了一眼,呢喃道:“大师兄他们应当忙完了,我们该启程了,小五,你先睡吧,云祉和照檐也收到消息,正在赶去颖山宗的路上。” 云祉和邬照檐? 他们两个去颖山宗做什么? 虞知聆眉心微拧,还没得出结论,宁蘅芜无意打扰她睡觉,见芥子舟要启程了,便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师姐在楼上住着,墨烛的房间在你隔壁,你有事就唤人,莫要自己下床走动。” 虞知聆乖巧点头:“好。” 宁蘅芜照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起身离开。 她没有理会墨烛的送别走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目光朝屋内看了一眼。 虞知聆似乎是要挪身,墨烛俯身抱起她,将她往床榻里侧放了放,外侧边空出很大的位置,他坐在榻边替她掖紧被角,又细致帮她整理鬓边的发。 很温柔,很亲密。 亲密到……宁蘅芜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适。 关上房门,正好撞见登上芥子舟的燕山青和相无雪。 宁蘅芜朝他们摇了摇头:“小五要休息了,等她睡醒再进去看她吧。” 他们同窗这么多年,对彼此格外熟悉,燕山青和相无雪立马便能看出来宁蘅芜的不对劲。 相无雪询问:“二师姐,小五怎么了吗?” 宁蘅芜摇头:“她无事。”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船舱,犹豫了瞬,迟疑道:“墨烛今年十七了,是吗?” 燕山青点头:“对。” 宁蘅芜道:“让他贴身照顾小五,是不是有些不妥?” 燕山青和相无雪两人一愣,彼此对视一眼。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墨烛是小五的弟子。”相无雪这人脾气好,心思没有那般敏感,没反应过来宁蘅芜话里的深意,只是道:“他只是个孩子,小五是他的师尊,没事的。” 燕山青也附和:“蘅芜,别多想,小五很依赖墨烛,这孩子确实将她照顾很好,方方面面都很具体,过去他们师徒两个闹了那么多误会,难得这孩子不介意,还愿意照顾小五。” 宁蘅芜也知道自己或许是想多了。 她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墨烛看虞知聆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像是一个弟子该有的眼神。 但毫无根据的猜测,她也没办法告诉燕山青和相无雪,便只能点点头:“好,先走吧,让小五休息。” 三人的房间分散在楼上,他们一走,整个一层便只有虞知聆和墨烛居住。 芥子舟平稳穿梭在云层中。 屋内,虞知聆瞧见了自家小徒弟似乎情绪不太对,关爱徒弟的师尊总能第一时间发觉小徒弟的异常状况,她戳了戳他的胳膊。 “墨烛,你在想什么?” 芥子舟隔音很好,她听不见宁蘅芜他们在门口说话,但墨烛却听得清清楚楚。 超绝的五感让他听清楚了宁蘅芜的每一句话。 “墨烛?” 墨烛笑起来,柔声哄着她:“没事,弟子方才走神了而已。” 虞知聆道:“你要不去隔壁休息休息,师姐说你的房间在隔壁,现在是白天,我不害怕的。” 墨烛不想休息,也不想离开她。 “师尊,我不累,我守着您,您休息吧。” 可虞知聆现在脑子很乱。 她方才听到宁蘅芜说,云祉和邬照檐去了颖山宗,其实她也能猜出来是因为此次南都的事情,毕竟幕后之人是个中州追杀了几十年的魔修。 一提起云祉…… 她就想起自己做的那段梦。 系统说功德值达到一千点,所以为她激活了第一阶段,然后她便看到了那段记忆,是濯玉的记忆。 按记忆中看来,云祉应当知道很多东西,那为什么上一次见面,他完全没有一点异常? 有些事情,或许得等到见到云祉才有答案。 虞知聆小声叹息,她明明是来赚功德值的,帮助墨烛修炼就可以了,没想到后面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拿着一份工资却干着好几份的活。 墨烛替她盖好被子,“师尊,睡吧,您昨日未曾睡好。” 虞知聆点点头:“那我睡了,你若不想去隔壁休息,在这边休息也行。” 第97章 她拍了拍一旁宽敞的榻,这间屋子是芥子舟上最大的房间,主榻足足能容纳五六个人。 虞知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低声道:“乾坤袋里不是还有被褥吗,你累了就自己铺一下,在这里睡下吧,不要一直守着我,我先睡了。” 对于她来说,这跟和徒弟在同一间屋内打个地铺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她睡得倒是很快,却全然没注意自己的话会给墨烛带来多大的冲击。 男子与女子同躺一榻,即使是师徒两个,即使未曾盖同一个被褥,也是格外亲密的举动了。 昨日她意识糊涂说出了那话,墨烛承认自己卑劣地钻了空子。 可此刻,她是清醒的,她竟然…… 允许他睡在这张榻上? 墨烛别过头闭眼打坐,努力想要让自己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可满脑子都是她方才的话。 他坐了许久,无数次想要让自己安静下来,但腾蛇优越的五感,让他听到她的每一次呼吸,闻到她清新又夹杂了药香的气息。 他又想起来方才宁蘅芜在外的话。 他能听出来宁蘅芜的意思,她想要让他们两人避嫌。 墨烛回身看向榻上酣睡的人,这位名扬中州的濯玉仙尊,中州皆说她性子清冷淡漠,一年也说不出来几句话,墨烛小时候和她接触的时候,也觉得她就是中州传的那样。 很强大,话很少,性子孤僻冷淡。 如今看来,原来在成为濯玉仙尊之前,她是这般模样,性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有来有往,话很多很密。 墨烛悄悄凑近她,越是靠近,便越是能感受到自己狂跳的心。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悸动,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想要与她亲近的心意。 他凑得越来越近,近到几乎与她鼻尖相抵,如果虞知聆在此刻睁眼,便能看到他撑在她的上方,往日漆黑的眼睛早已化为了腾蛇的竖瞳,暗金色的瞳纹幽邃,对视一眼便能被蛊惑。 他的目光一寸寸下移,从她弯弯翘翘的柳眉,到紧闭的长睫,小巧的鼻尖,再往下…… 是形状饱满的红唇,微微启开,隐约可见紧闭的贝齿。 昨日她便是这般咬了他。 她咬他的时候,他情动了,即使是第一次,但男子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他虽然年轻,却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了解自己的身体反应。 墨烛无意识呢喃:“师尊……” 耳畔在此刻传来冷淡的声音。 “出来。” 是宁蘅芜。 墨烛忽然惊醒,发觉自己…… 离她的唇只有不到一指距离。 她无知无觉,墨烛懵懵懂懂。 耳畔的传音再一次加重:“出来,墨烛。” 他直起身子,闭上眼深呼吸。 墨烛侧过身,与窗外的宁蘅芜对上视线,她的眼神很冷很冷。 因为虞知聆怕黑暗和幽闭,她的屋子从来不会关紧窗户,他进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轩窗半开。 而此刻,宁蘅芜就站在船舱的过道处,通过半开的窗可以清楚看见屋内。 墨烛薄唇微抿,起身走了出去。 宁蘅芜来到甲板前方,狂风吹乱她的乌发,一身蓝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墨烛沉默上前,站在她的身后。 宁蘅芜头也没回,开门见山:“你在干什么?” 墨烛没应声,他在做什么,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宁蘅芜回身,脸上一丝情绪都无,“墨烛,你对小五起了什么心思?” 墨烛抬眸与她对视,垂下的手悄无声息握紧,他的喉结微微滚动。 宁蘅芜忍着怒意,满脑子都是方才因不放心虞知聆,下来查看之时看到的画面。 从她的角度,墨烛是险些亲上去了的,一双眼早已变成了竖瞳,那是蛇盯上猎物之时的表现,偏偏她那心大的师妹睡得正香。 她强自忍住才没甩他一个巴掌,胆敢冒犯虞知聆,若换成旁人,宁蘅芜早把人捆起来打了一顿。 墨烛低声自言自语:“我……对师尊起了心思?” 宁蘅芜眼神如炬,察觉了不太对劲的地方,在墨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上前一步扒开他的衣领,露出少年的锁骨。 锁骨和侧颈上隐隐半退的牙印便露在眼前。 宁蘅芜厉声道:“墨烛!你和小五做了什么!” 墨烛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衣领挣脱出来打理平整,闷声道:“无事,我自己弄的。” 宁蘅芜冷冷嗤笑:“你是说你自己咬了自己几口?” 墨烛皱眉,有些懊恼自己应该早些将这牙印消下去的,他有些不太舍得便留了下来,没想到让宁蘅芜看到了,她会不会误会虞知聆? 宁蘅芜别过头深呼吸,骂人的话被她忍下去,她指着墨烛:“我知道你长得不错,但我警告你,墨烛,记好你的身份,不要用你的皮相去引诱她,小五如今失忆,心性纯真,或许会上你的当,你若是再敢这般,我定饶不了你。” 墨烛眨了眨眼,喉口忽然发梗:“引诱?” 虞知聆说过很多次他长得好看,他还能……引诱? 她喜欢这样吗? 第98章 宁蘅芜沉默了瞬,忽然骂了句:“呸!” 他怎么看起来像是忽然被她点醒了一样! 宁蘅芜彻底恼了,语无伦次道:“小五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自己的道侣,你不要对她有任何越线的心思,墨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她存了男女之心,你是她的弟子,她没教过你尊师吗!” “你们的身份也绝对不匹配,她是中州仙尊,颖山宗长老,日后便是要寻道侣,也绝不能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你能保护她吗,你如今不还得靠她保护?” “墨烛,你给我听好了,敢对她……” 宁蘅芜絮絮叨叨说话。 墨烛后来便没一句能听得进去了。 男女之心。 道侣。 宁蘅芜说,他对她生了男女之心。 宁蘅芜说,她以后会寻自己的道侣。 墨烛紧紧攥起的拳头忽然松开,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块巨石在此刻落下,他呼吸到冷冽的风,每一缕风都让他前所未有般清醒。 为什么他会喜欢亲近她,厌恶她总拿他当个孩子? 为什么他会不反感她的触碰和拥抱,甚至对此生出渴望? 为什么昨天,他会情动? 一个弟子应该对师尊这么没边界感吗? 从这次她出关,将他召回来之后,她每一步都走在他的意料之外,跳跃的思想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他对她的所有戒备都在一点点瓦解,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心软,也不想承认自己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 他在别扭什么? 因为不敢承认自己会对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心动。 少年郎接触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会甜滋滋对他笑,每日守着他修炼,为他准备许多吃食,尽自己所能照顾他,他对她早就没那么防备了。 后来,得知她便是真正的她之后,那点幼稚的别扭也彻底消失,他开始毫无保留对她好。 宁蘅芜看他走神了,满心怒火彻底点燃:“墨烛!” 上方的相无雪和燕山青听到动静,从二层的围栏处探出头。 “蘅芜,怎么了?” “二师姐,你凶什么?” 宁蘅芜没理会他们,冷眼看着墨烛:“你听好了,她会有自己的道——” “不会的。” 一直沉默的墨烛冷冷淡淡打断了她的话。 宁蘅芜:“……什么?” 墨烛面无表情道:“不会的。” 她不会有自己的道侣,除非这个人是他。 他这人本就不是多么温柔的人,唯一所剩不多的柔和都给了她。 宁蘅芜一贯淡定,此刻也被他气炸了。 “墨烛,你混账!” 墨烛看也未看,转身朝舱门走进。 宁蘅芜抽出腰间的软剑就要追上去劈了他,燕山青察觉不对,连忙跳下来抱住她。 “蘅芜,你干什么!” 只是片刻,墨烛便进了屋。 他关上房门,一颗心格外清楚。 他竟然笨到连心意都需要旁人帮忙顺清楚。 墨烛自嘲一笑,目光落在榻里酣睡的人,虞知聆还睡着,外面的动乱并没有吵醒她,她的小脸被暖得微红。 墨烛看了许久,听到自己一阵阵的心跳,越来越快,震耳欲聋。 他算什么徒弟? 他怎么会甘心做她的徒弟,看她以后寻到自己的良缘? 他偏要在她的身边,成为唯一可以与她并肩的人,牢牢抓住她,死也不放手。 他终于想明白了。 第29章 师尊,我很喜欢您 墨烛布下结界隔绝甲板上的动静。 他缓慢、轻柔、但又格外坚定朝虞知聆走去,单膝跪在榻上,一手伸出却并未落在她的脸颊。 瞳仁变成暗金色的竖瞳,腾蛇之眼可以让他更加清楚看到她,甚至是脸上细小的绒毛。 虞知聆察觉到隐隐的威压,长睫抖了抖,迷迷瞪瞪睁开了眼。 墨烛的手就在她的脸颊旁边,似乎是想要触碰她。 她有些糊涂,没看到小徒弟暗金色的瞳仁,反而扯出安抚的笑容,抓住他的手枕在脸下。 “好了好了,我在呢,不怕不怕,你睡吧。” 虞知聆睡得迷糊,以为小徒弟害怕了才凑到榻上来,只能握住他的手给他安抚。 墨烛的手贴在她的脸下,她重新睡着了。 墨烛没动,一手被她当成枕头垫在脸下,他坐在榻边看着她,心跳一下一下,越发清晰。 对于他来说,宁蘅芜的话像是将他郁结了多日的心结打通,柳暗花明,他忽然便想明白了自己那些时间的不对劲是因为什么。 甲板上早已安静了,宁蘅芜和燕山青几人似乎上了楼,墨烛一点也不担忧这几位师伯若是得知他的心意,会不会将他逐出虞知聆的师门。 因为虞小五的话最管用,而虞知聆不会丢下他。 他清楚知道这一点。 *** 虞知聆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小徒弟这边都经历了什么。 她一觉睡到傍晚,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想要伸个懒腰,刚一动弹身上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疼得虞知聆倒抽两口凉气。 “师尊,您醒了?” 第99章 榻边打坐的人连忙回神,俯身将她抱起。 她还是坐不起来,只能靠在小徒弟的身上,让他当个靠背的,颇为乐观动了动自己的脚,将被子踢开。 “这样就好了嘛,你把我盖太厚了,我热呢。” “热吗?” 墨烛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将她身上的锦被掀开。 自打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墨烛在榻边打坐的这整个下午想的都是她,此刻她颇为正常的一句话传到他的耳朵里,也成了意 味不明的撒娇。 毕竟他这小师尊…… 真的很喜欢撒娇。 虞知聆仰起头,敏锐发觉自家小徒弟红透了的耳根,甚至将脖颈染红成一片,他的眼神还躲闪了下。 “墨烛,你背着我干什么了?” 墨烛动作一顿,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两人目光相撞,他刚平稳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剧烈且急促。 虞知聆的神情古怪起来,微微眯眼,眼神神神秘秘,盯着墨烛一动不动,他险些以为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意。 敏锐的师尊朝小徒弟靠近:“墨团子,你是不是……” 墨烛的心跳剧烈,清楚感受到她的靠近,她半靠在他的怀里,仰头凑近她,他们的距离在缩短,直到只有几寸。 墨烛没动,长睫眨了眨,扣着她腰身的手无意识收紧,无法忽略自己心底那点渴望。 再近一点,师尊,可以再近一点。 可以亲他的,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的。 他屏息凝神,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虞知聆忽然退后,问他:“你是不是背着我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了。” 墨烛:“……?” 墨烛茫然问:“什么?” 他这样子,虞知聆更笃定了,艰难挪了挪小身板,将侧脸贴在他的心口,听到他剧烈有力的心跳,急促到她险些以为他心律不齐。 好了,诊断完毕,这是心虚。 虞知聆抬起眼看了看怔愣的小徒弟,他此刻的脸红和愣神落在她的眼里,就是被师尊抓包后的心虚。 师尊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思考怎么处理这件事。 青春期的孩子在这时候看这种东西,她该怎么处理,首先肯定不能批评,这是孩子的一个正常成长过程,性教育的本质是学会尊重,她得尊重他的一些观念,以及—— “师尊。” “嗯嗯……嗯?” 虞知聆的思绪被打乱,仰头与墨烛对视。 小徒弟面无表情,问她:“您能不能不要乱想。” 师尊她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 虞知聆捂住嘴解释:“我没有觉得你看那些书不对啊,如果是正常三观导向的,尺度大一点的话本子而已,我不会在意的,你毕竟也大了嘛。” 墨烛:“……” 好了他也确定了,她觉得他看了些不该看的。 墨烛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自家师尊的肩膀,好声好气跟她解释:“弟子没有看过那些东西,也不会看那些东西,我只是方才……” 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方才怎么了?” 墨烛抿了抿唇,随意诹了个理由:“方才练了会儿剑,有些热。” 虞知聆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当师尊的误会徒弟了,男主怎么可能会看这种书,他在原著里可是冷心冷情到剃个头都能出家了。 原来在师尊睡着的时候,好徒弟在为了师尊的功德值卷生卷死! 虞知聆感动得不行:“你真是师尊的好徒弟!” 墨烛靠近她,下颌轻轻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她没看见他的笑,也没看见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旁的意思。 虞知聆将小徒弟的行为理解为对师尊的依赖。 小徒弟脑子还有病,目前有病的小徒弟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她也没觉得墨烛有点不对劲,这段时间出行都是他抱着,如今早已习惯,往日寻常的拥抱在此刻的少年心里却不太一样,他清楚明白自己的情绪。 他在欢喜,在渴望。 他想一直抱下去,但虞知聆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小徒弟身上暖乎乎的,虞知聆靠一会儿便觉得有点热,蛄蛹蛄蛹又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 墨烛有些不舍得她的离开,温声询问:“怎么了?” 他抱得她不舒服了吗? 虞知聆四仰八叉躺在榻上,闭眼安详道:“我热,先不坐着了,我觉得躺会儿也挺好。” 墨烛:“……” 墨烛看到了她鬓边的汗,取出锦帕替她擦干净。 虞知聆乐呵呵享受小徒弟的服务,偏头露出另一侧脸颊。 “墨烛墨烛,还有这边呢。” 墨烛坐在榻边,将她另一侧脸上的汗水也擦干,一路往下擦,直到落在她的脖颈处。 深蓝色的锦帕与她莹白的脖颈对比鲜明,纤细的颈项微微起伏,交叉的领口隐约露出一截锁骨。 墨烛忽然别过头,喉结上下滚动,明明喊热的是她,可难言的燥热却又在他的心底腾起。 虞知聆睁开眼,死命仰着脖颈,示意小徒弟帮忙擦擦汗。 墨烛偏头不动,呼吸粗重。 第100章 好好好,他又溜号了。 师尊累了,果断瘫倒。 “算了,师尊还是等风自然吹凉吧,不过也就是可能会着凉,没关系,我坚强,我吃两贴药就可以的,哦,可能我着凉还会发热,没关系,那就再吃两贴发热的药吧,可是我就怕自己咳嗽怎么办,那可是容易肺炎的呀。” 墨烛回过神看,看见自家师尊幽怨的眼神。 “抱歉,师尊。” 他低声道歉,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轻轻将她脖颈上的细汗擦拭干净,却并未往下再继续,擦到这里已经是他竭力保持理智了。 虞知聆正享受着好徒弟的伺候,房门在这时候被敲响。 “小五,你醒了吗?” 是宁蘅芜。 虞知聆一个激灵想要坐起,牵扯到身上的经脉,又被墨烛给按了下去老实躺着。 墨烛声音平淡:“师尊,你身子还未好。” 虞知聆连忙大声回应:“二师姐,你进啊!” 宁蘅芜开门进来,便瞧见墨烛从虞知聆的榻边站起,目光淡淡看了过来。 “二师伯。” 宁蘅芜没回应,冷着脸来到榻边。 原先不觉得有什么,自打白日察觉了这孩子对虞知聆的心思,她现在看墨烛是怎么都不顺眼。 可虞知聆却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看看正为她诊脉的宁蘅芜,又看看一旁的墨烛。 “师姐,你和墨烛闹矛盾了?” 宁蘅芜:“……” 墨烛:“…………” 他们两个有什么矛盾好闹的? 虞知聆试图调解矛盾,认真道:“墨烛年纪小,他若是有冒犯师姐的,我替他跟你道歉。” 宁蘅芜冷眼看了一旁的墨烛,他倒是平平静静没有异常,情绪稳定得不得了。 “他年纪小?小五,有的人年纪小,野心可不小,你莫要被人骗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多了去了。” 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虞知聆歪歪脑袋:“师姐你是不是被谁骗了感情?你说出来,我让墨烛去削了他!” 宁蘅芜:“我可不像你,谁能骗得了我?” 她顿了顿,又开始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你是中州仙尊,日后的道侣那必定得是人上人,选人的时候眼睛擦亮点,皮相不过一时,人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再说了……” 虞知聆:“再说什么?” 宁蘅芜冷嗤一声,余光冷冷扫了眼墨烛。 “你若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云祉和照檐长得也不错,是中州仙尊,大乘境修士,云家和邬家在中州根基稳定,你们青梅竹马从小长大,感情能淡到哪里去,师姐师兄帮你撮合撮合,也不是不成。” 此话一出,虞知聆打了个寒颤。 怎么好像……有点冷? 屋里好像忽然便冷了下来,气压低沉,若不是芥子舟外有隔绝气压的法阵,虞知聆险些以为他们要被大气压给压扁了。 她缩了缩脖子,将踢开的锦被往自己身上盖了盖,糯声道:“算了师姐,没必要,我不想成婚。” 怎么到了修真界也有催婚这一套? 云祉长得是不错,清清冷冷病美人的模样,邬照檐她没见过,但脑海里有模糊的印象,好像也不错。 但—— 这里要划重点了! 都没她的小徒弟好看! 虞知聆半张脸藏在锦被中,露出双眼睛看向墨烛,乐呵呵道:“而且,师姐,我觉得我徒弟最好看。” 他这种身高腿长、冷面人夫感的浓颜系大帅哥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屋内的气压陡然消失,但只消失片刻,又有一股陌生的气场在屋内扩散。 虞知聆:“?” 他们两个到底谁在生气啊! 墨烛笑起来,柔声道:“师尊在弟子心里也是最好看的。” 虞知聆乐了,宁蘅芜气炸了。 “混账!” 她的声音很大,吓了虞知聆一跳。 宁蘅芜站起身,冷声道:“小五,你不觉得墨烛年纪大了吗?” 所以,她应该对他有点提防心了。 墨烛神色未变,安安静静守在榻边,目光淡淡落在虞知聆身上。 虞知聆:“……还好吧?” 十七岁,也不算年纪大吧? 宁蘅芜咬牙,即使没有回身,也知道墨烛定是极为淡定的模样,他这人心理很强大,宁蘅芜很多年前见他便知道这孩子日后必定会成大器,有这般强大的心理和绝佳的天赋,他做什么都能成功,无非是时间早晚。 只是单纯作为虞知聆的弟子,宁蘅芜看好墨烛,也觉得虞知聆收了个好徒弟。 可一旦知晓他到底对虞知聆存了什么心思,偏偏她这小师妹忘记一切,宁蘅芜便觉得墨烛狼子野心,恐对虞知聆不利。 她努力吸气呼气,忽然转身扒开了墨烛的衣领,将他脖颈和锁骨上的牙印暴露出来。 墨烛反应很快,急忙后退一步整理好衣服,眉峰紧紧皱起,他很不喜欢旁人触碰他。 宁蘅芜指着墨烛问虞知聆:“他脖子上的牙印你跟我解释一下。” 第101章 虞知聆:“……” 救命啊! 她试图往锦被里缩,用行动来逃避这一切。 宁蘅芜上前一步便要扒开她的乌龟壳,被墨烛给拦下。 少年挡在榻边,身量高大的他比宁蘅芜也高了不少。 “二师伯,昨夜是意外,师尊如今身子还未好,您先离开吧。” 宁蘅芜咬牙切齿低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心,是不是你引诱的她,仗着她现在忘记一切还缺心眼儿?” 缺心眼儿的某人从锦被中探出头,超大声表示自己的不服:“不带人身攻击的啊!什么叫他引诱的我,我堂堂濯玉仙尊是这么轻易被男色引诱的人?我那是——睡!迷!糊!了!” 宁蘅芜顿了下,忽然一把推开墨烛,不可思议道:“是你主动的?!” 虞知聆超小声:“昂,我主动咬的他……” 自己的锅自己背,她不能把锅推到墨烛身上。 宁蘅芜又气炸了,指了指虞知聆,又看了看墨烛,唇瓣哆嗦道:“好好好,虞小五,你真是让师姐开眼了。” 她犹犹豫豫了半天没敢跟燕山青和相无雪说,这件事涉及到虞知聆的清誉,不问清楚,她没办法开这个口,因此在楼上坐了一下午,估摸着她应该醒了,才下来想要问个清楚。 这一问更不用和燕山青他们说了。 是虞知聆主动的,师尊主动和弟子做了这样子的事情,她还能怎么说,把虞知聆吊起来打一顿? 至于什么睡迷糊了,哪有人睡迷糊会把人啃成这样子的! “我走了,你和他待着吧!” 宁蘅芜扭头就走,丝毫不顾身后虞知聆的呼喊。 她走到甲板上试图让自己清醒,冷风吹到面上,呼吸间皆是冷意,芥子舟穿梭在云雾当中,雾气森森皑皑,什么都看不清。 燕山青和相无雪什么都不知道,两人都为了这次南都的事情焦头烂额,她私心也不想让他们更加惆怅。 她站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宁蘅芜听得出来是谁。 她没回头,冷声问:“你出来干什么?不是守着你那好师尊呢?” 墨烛淡声道:“师尊歇下了,弟子来和师伯谈谈。” 宁蘅芜压住心底的怒火,问他:“你想谈什么?想让我点头同意?” 说到这里,她不等墨烛的回答,直接一口拒绝:“你想都别想,我绝不可能同意。” 墨烛没生气,情绪依旧稳定,淡声道:“我没有让师伯同意,也不是来争得您的同意,我只是想说,您误会师尊了,她确实是睡迷糊了,师尊没有越线,是我在单方面觊觎她。” 宁蘅芜忽然回头,“你想说她睡着了,睡到这般迷糊的地步?” “是。”墨烛道:“师伯,您其实不太了解师尊,她……她有时候,特别像个孩子。” 提及虞知聆,他的神情明显变柔起来,宁蘅芜看得一愣。 墨烛想起了些事情,唇角微微弯起,“师尊似乎过去很少和人接触,她经常会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心很大,喜欢睡觉,喜欢吃东西,好像从来不会有情绪,有时候真的……很像个孩子。” 像个没接触过太多人,没见过太多事情,心若赤子的孩子,似乎比成为濯玉仙尊前的虞知聆还要单纯些。 “所以,我很喜欢照顾师尊,我也一点不觉得麻烦,我无意冒犯师尊,今日是我失控了,二师伯,抱歉。”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讨好的意思,她紧紧盯着墨烛,这几百年在中州走南闯北的她见过不少人,眼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郎,可她完全看不出来他有半分的虚假。 他提起虞知聆的时候,是柔和,是依赖,是浓重的喜欢。 宁蘅芜冷声问:“你喜欢她什么?” “都喜欢。”墨烛淡声回答:“她的一根头发丝我都喜欢。” 这么直白的话,宁蘅芜一个没感情经历的人瞬间脸红,许久后才暗骂一句:“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真是不害臊。” 妖族天性奔放,在中州修士看来只能在房中和爱人诉说的话,妖族可以毫无顾忌说出。 宁蘅芜吹了这么久的风也冷静了不少,她背靠着芥子舟的护栏,双手环胸,冷声质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接受你?” 她以为墨烛会说出一大堆属于他自己的优点强项,让宁蘅芜和燕山青他们认可他。 可事实上,墨烛只是沉默了会儿,随后沉声开口:“我不觉得你们会接受现在的我,我配不上师尊。” 宁蘅芜眉头一蹙,没想到他这般有自知之明。 “你知道自己不配还敢觊觎她?” 墨烛当然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幼时第一次见到虞知聆,他第一眼觉得自己见到了仙子,是向往和仰慕。 随后,在仙子朝他伸出手时,浓重到几乎吞没他的自卑也随之而来。 他何德何能,可以牵到她的手? 面对宁蘅芜的质问,他没有说出那些试图为自己挽尊的话,停顿了瞬,在宁蘅芜冷淡的目光下,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 一扇门之后,住着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第102章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会让自己配得上她,我会努力追赶她。” 宁蘅芜觉得他在说笑。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今不过金丹期的修为,竟然妄想大乘满境、半步渡劫、中州第一的濯玉仙尊。 “墨烛,你是妖,即使是你们妖族王室腾蛇一族,在我这里也配不上我师妹,更别说你一只寻常蛇妖,单论修为或许过个几百年你能追上小五,那血脉呢。” 宁蘅芜走到他身旁,冷眼看过去:“你要知道,颖山宗对你无偏见,是因为小五带你回来的时候,在山下跪了三日,我师兄迫于无奈才接纳了你,但不代表中州其余世家会认可一只蛇妖成为濯玉仙尊的伴侣。” “你想站在她身边,这条路堪比登天。” 她转身离开,再也不看墨烛一眼。 墨烛听到二层房门打开关上的声音,也听到耳畔呼啸的风声,他站在芥子舟的甲板上,垂首便能看到脚下的万里高空,他在中州上空。 他当然知道宁蘅芜不承认他的原因,或许有因为他们是师徒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她打心眼里觉得一只蛇妖配不上虞知聆。 即使他并 非寻常的蛇妖,他是腾蛇又如何,仍旧配不上她。 难于登天又怎样,他偏要站在她身边。 墨烛并未觉得被羞辱,也并未有难过,只是认清楚自己和虞知聆的差距之后,想要往上攀登的心便更加强烈了,他怎么可能让她下嫁给一个弱小无能的人? 喜欢一个人,应该努力追赶她的步伐,而不是把她从高台上拖下来。 墨烛仰头深深呼吸,一颗心在此刻澄澈清明。 耳畔传来她的声音。 “墨烛,你在哪里呀?” 他这才回过神,收拾好情绪,牵出温和的笑意回身推门而入。 虞知聆正皱着眉头半撑起身体,似乎想要下榻。 墨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她托起,他坐在榻上,她靠在他的身上。 “师尊,您还动弹不得,要干什么?” 虞知聆摇摇头:“算了,我不坐着了,你把我放下来让我躺着吧。” 她坐不了太久,日常还是躺着比较好。 墨烛便小心扶着,让她又重新躺了回去,顺带把锦枕替她调高了些。 忙完一切后,墨烛坐在榻边守着她。 虞知聆问他:“我……我师姐生气了吗?” “没有,二师伯没生气。” 宁蘅芜怎么可能真的对虞知聆生气,她只是对他们两个太过亲密感到恼怒,说白了还是觉得墨烛高攀了她。 虞知聆:“真的吗?” “真的。”墨烛认真道:“二师伯真的没生气。” 虞知聆猜测方才墨烛出去就是和宁蘅芜解释了,她的目光下移,看到他锁骨上的牙印,心下一阵心虚。 “那个……我咬疼你了吗?” 墨烛摇摇头:“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虞知聆尴尬笑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牙口怎么就那么好,想吃炸鸡想疯了吧。 “抱歉啊,我当时好像有点睡糊涂了,真的没反应过来。” 墨烛轻声哄她:“真的没事,我一点没伤到,不疼的。”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在哄孩子,这是习惯了的动作,也确实给虞知聆带来了很大的安全感。 墨烛能看得出来,他这个师尊表面没心没肺,即使没人陪她,她也能自娱自乐,但实际上,打心眼里还是希望有人在她身边,这几日她也越发依赖他的存在和靠近。 因为墨烛日夜守着她,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和很多很多的陪伴。 陪伴…… 墨烛忽然问她:“师尊,二师伯方才说,想为您和云祉仙尊,或者照檐仙尊撮合,您……” 虞知聆眼睛一闭,懒洋洋道:“我拒绝,我不喜欢云祉和照檐那样的。” “您不喜欢吗?” “不喜欢啊。” 虞知聆有时能感受到一些莫名的情绪,像是濯玉仙尊的本体遗留下来的,比如她见到燕山青他们,第一眼便感觉亲近和依赖,见到钟离泱,第一眼就想撸起袖子跟他干架,薅秃他的头发。 而想到云祉和邬照檐,第一眼就觉得他们和濯玉应该是……很好的闺蜜情。 “总之,我们是好朋友,可以信任彼此,但是不能托付终生,云祉和照檐对我也没这个心思,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要能成早就成了,安啦安啦,师尊不会给你找个师娘的。” 墨烛:“……” 师娘又是什么东西? 他师尊怎么老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虞知聆躺平后眯了眯眼,这会儿外面已经傍晚了,夕阳落进轩窗内,芥子舟飞行在高空,她如此直观看到漫天夕阳。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用灵力将轩窗彻底打开,天空一片红。 虞知聆很安静,脑回路一转,又忽然想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她刚成年的那晚,半夜病发险些窒息,智能手环察觉到她心脏骤停替她报了警,她似乎抢救了很久,醒来后浑身插满管子,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第103章 那时候第一次想,死了算了,真的好疼好疼。 如果活着这么难,真的还不如死了。 后来,她转入普通病房,临床的病人将窗帘掀开,她住在二十几层的高层,清楚看到夕阳染红了天。 然后就想着,凭什么她要死? 老天爷要收她的命,她就偏不给它,活一天都是她赚了。 医生说她活不过成年,事实上,她熬过了成年的那晚,甚至多活了好几年,虽然最后还是死了,但也知足了,起码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有了新的家人,燕山青他们。 芥子舟还需要两日才到颖山宗,有些事情,见到云祉后便明白了,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有关濯玉仙尊的事情。 而云祉知道,他知道很多东西,这些事情关系到当年的真相,她要抓到幕后的人,就得尽快想起来濯玉在四杀境到底都遇见了什么。 这样,她才能保护这些人。 虞知聆躺在榻上,墨烛坐在她身侧,她一抬头,刚好撞上他的眼睛,只要她在他身边,他的目光好像经常都在她身上。 墨烛问她:“师尊,在想什么?” 虞知聆笑起来,笑嘻嘻道:“没事啊,我在想,今晚吃什么呢?” 墨烛失笑,问她:“师尊要吃什么,我们离开之时,钟离家在乾坤袋内准备了许多吃食。” “有板鸭吗?” “有。” “有香菇炖鸡汤吗?” “有。” “那有小炒肉吗?” “有的。” 虞知聆颇为潇洒:“都给师尊摆上桌!师尊一晚就能干完!” 墨烛对她的食量有清楚的认知,他的师尊是个能吃且不挑食的……好宝宝。 她好像经常这么夸人。 墨烛点点头:“好,都给师尊摆上。” 虞知聆竖起大拇指夸他:“呜呜乖崽,你是师尊的好宝宝!” 虽然她是个原著粉,但不得不说,她更喜欢ooc后的男主啊! 他的师尊戏多,但他的师尊太过可爱。 墨烛忍住笑问她:“师尊,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啊?” 虞知聆抬起头眯眯眼:“你想套师尊的择偶标准?怎么了,你是我师姐派来的卧底?” 墨烛点点头:“是,师尊给个机会,让弟子在二师伯面前表现表现。” 虞知聆沉思了会儿,小徒弟方才跟她二师姐好像是吵架了,那这时候就是他表现的好时机。 她作为师尊,舍身为徒是应该的! 虞知聆掰掰手指:“第一,要高。” 墨烛估摸了下,他的身高在同龄少年中算是出挑的,妖族往往身形高大,腾蛇一族更是如此,墨烛便能与早已成年的燕山青身高相当,并且他还能接着长个子。 身高应该是符合她的喜好的。 “第二,长得好看……嗯,不能比我好看,也就比我丑那么一点吧。” 墨烛长相不错,自然是算得上好看这一档的。 他看了眼自家师尊,心下肯定,虞知聆在他心里是中州最好看的人,他肯定是没她好看。 也符合。 “第三,会做饭会洗衣会做家务会赚钱会给我搓板栗会给我梳头发等等等等,此处省略一万字,总结就是什么都得会。” 墨烛:“……” 墨烛点头:“好。” 他……他会努力的。 “还有,打是不能还手的,骂也是不能还口的,什么都得顺着我,天大地大,虞知聆最大!” 墨烛果断答应:“好。” 天大地大,他师尊最大。 “第五!”虞知聆忽然大声,神色认真:“师尊要划重点啦,小墨烛,记笔记啦!” 墨烛以为她要说最重要的一点了,忙竖起耳朵认真听。 “师尊,您说。” 虞知聆仰起头超大声:“每天都得跟我说一遍——虞知聆你真漂亮,我好喜欢你!” 要给足她情绪价值,师尊如是说。 墨烛:“…………” 墨烛笑起来,这下是真憋不住了,眉眼间迅速绽开笑意,笑得身子在抖,连带着平躺在榻上的虞知聆也颠了几下。 虞知聆恼怒拍了下他的胳膊:“你笑什么,给我闭嘴,不许觉得矫情,师尊的择偶标准就是这样,任何一条不符合,我下一秒就灭灯!” “一点都不矫情。”墨烛认真点头:“好,我都记住了,一定会……仔细传达给二师伯的。” 虞知聆哼哼两声,一手在他的身前晃了晃。 墨烛会意,取出乾坤袋里的板栗,刚要递过去,忽然想起来她方才的话。 要会给她搓板栗。 虞知聆等了许久,没等到小徒弟递来的油纸袋,反而等到一颗放在掌心的板栗。 虞知聆:“?” 墨烛神情平淡,道:“师尊身子不便,我来剥吧。” 虞知聆:“!” 她蹬鼻子上脸:“那你要不再辛苦点,直接喂我嘴里吧。” 连手都不用抬了。 说完,顺势闭上眼躺平,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懒洋洋晒着夕阳。 墨烛将板栗递到嘴边,虞知聆张开嘴咬下。 第104章 她感慨。 她虞知聆——就是世界上无敌幸福的人! 从墨烛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舒展开的眉眼,霞光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在发光,毫不掩饰的靥足与依赖也让他的心迅速塌陷,心甘情愿伺候她,便是就这么一辈子也愿意。 因为很喜欢,所以想要照顾她。 “师尊。” “嗯哼?” “我很喜欢您。” 虞知聆笑呵呵哄着他道:“师尊也非常喜欢你。” 墨烛还在笑,将剥好的板栗喂过去,她果断咬下,眯起眼睛的模样像个在伸懒腰的小猫。 她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含义。 他说的喜欢,可不是弟子对师尊的喜欢。 第30章 你今晚一件件一桩桩全都…… 芥子舟在第三天傍晚到达了颖山宗。 说来虞知聆离开颖山宗还未半月,不过短短十几日的时间,出去的时候生龙活虎,回来的时候蔫的跟个菜芽似的。 虞知聆在芥子舟上待了三日,因为半身不遂,连甲板都没去过,整日缩在那间船舱内,要不是乾坤袋里装了几本话本子,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她躺在墨烛的怀里,被他抱下芥子舟的时候忙伸着脑袋看自己的领地,眼下就是听春崖的一棵树在她的眼里都是格外新鲜的。 “呜呜,我终于回来了,墨烛,你知道我这几天过的什么日子吗?” 墨烛淡声道:“师尊,回来听春崖后,你一样不能走动的。” 虞知聆头一歪,梗着脖子道:“我死了。” 墨烛失笑,将她往身上托了托,抱着虞知聆往她的小院走去。 身后刚下芥子舟的燕山青一脸复杂:“墨烛这孩子脾气倒是挺不错的。” 相无雪点头附和:“是,小五重伤这段时间都是他贴身照顾的,孩子天赋好,也贴心。” “呵。” 身后传来一声冷嗤。 燕山青和相无雪回头,瞧见宁蘅芜从芥子舟踱步下来,脸色冷得不像话。 相无雪叹气,这两日也发觉了宁蘅芜似乎心里憋着气,连二层都不下去了,也不去看看虞知聆。 倒不像是对虞知聆有意见,更像是对墨烛有意见。 “蘅芜,墨烛那孩子跟你闹矛盾了吗?”燕山青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在芥子舟这三日,你瞧着不太对劲,还是说小五惹你生气了?” 宁蘅芜红唇微张,有那么一刹那想将墨烛和虞知聆的事情摊牌,可看到燕山青眼角的几条细纹,以及相无雪面上的疲惫,因为南都的事情,中州那些大能几乎都忙疯了,这件事与拂春仙尊还扯上了关系,燕山青和相无雪更是上心。 那些话滚到嘴边,最终变成了一句:“无事,我只是觉得小五和墨烛关系走太近了,有些不太合适。” 燕山青了然,不过须臾间,却又变成了笑意。 “我知道你操心小五,墨烛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小五相信的人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这孩子年纪也不大,还是小五徒弟,照顾她是应该的,还是说你我近来有时间贴身照顾小五?” 相无雪也劝道:“这件事既然决定要瞒着小五去查,我们便尽量减少跟她见面,她身边总得有人照顾,若是陌生人,小五也不愿意亲近,还是墨烛亲自来好点,他照顾得挺好的。” 宁蘅芜当然知道墨烛照顾得好,衣食住行事事亲为,连饭都得是冷凉了喂到虞知聆嘴边的。 只是一旦知道墨烛起了什么心思,她就看他哪里都不顺眼。 宁蘅芜摇了摇头,转身朝听春崖外走去。 “先走吧,云祉和照檐等久了。” 她明显是有心事,燕山青和相无雪对视一眼,并未刨根问底,有些事情,到了该说的时候,她定然是会主动开口的。 *** 虞知聆回到自己阔别了十几日的小院。 墨烛将她放在院里的榻上,屋内十几日没住人,难免会落灰,他提前进去收拾,虞知聆安然躺在榻上磕板栗。 还是小徒弟剥好了的板栗。 燕山青他们并未跟来,芥子舟落地后,他们应当便去找了云祉和邬照檐。 虞知聆放下板栗,拿起腰间的通信玉牌拨了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清清淡淡的声音自玉牌中传来:“濯玉?” 虞知聆清了清嗓子,问他:“云祉,你现在在颖山宗吗?” “嗯,在,我……和照檐都在。” 话音落下,她似乎还听到一声轻哼,像是从云祉的身边传来的。 声线陌生,但又很熟悉,熟悉到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心里莫名有些安心,好像来的人是濯玉很好的朋友,她对于朋友有种下意识的信任和依赖。 虞知聆皱起眉头,她总是能感受到这些不属于她,而是属于濯玉本体的情绪。 云祉叹气:“我上次让你抽空跟照檐联系,你是不是没联系?” 虞知聆有些心虚,讷讷回应:“我……我忘了……” 邬照檐瞬间炸了,拿过云祉的玉牌冲她怒骂:“忘了?濯玉,你怎么不忘了吃饭啊!出门怎么不忘了回家啊!睡觉怎么不忘了盖被子啊!濯玉我告诉你,过去十年是你先断交的……” 虞知聆将玉牌拿远了些,耳膜险些被他震碎。 第105章 他一句不重骂了足有一刻钟,才终于在喝水的间隙被云祉拿回了玉牌。 云祉道:“濯玉,先不说这些了,你找我有事吗?” 虞知聆听到云祉的声音,这才将玉牌拿近了些,道:“你一会儿跟我师兄师姐谈完,可以来听春崖一趟吗,我找你有些事情。” 云祉那边停顿了瞬,似乎是猜出了虞知聆要问什么,过了一会儿应声:“好,先不说了,燕掌门他们来了,我们先谈事,你等我一会儿。” “嗯,好,我等你。” 玉牌被挂断,墨烛也在这时候收拾完屋子走了出来。 他知道她在跟谁说话,那人是云祉。 墨烛垂眸,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意,虞知聆是有事找云祉。 但方才在屋内听到他们熟络的交谈,几人认识了这么多年,即使虞知聆失忆了,但他们的感情似乎并未因此生分,云祉和邬照檐依旧关心她,她对他们两人的信任也是可以听出来的。 心里升起些异样的情绪,他有些难受,拳头无意识捏紧。 “墨烛?” 戾气被虞知聆打断。 虞知聆躺在软榻上,瞧见自家徒弟站在青阶上,眼眸微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似乎不太对劲。 她又喊了一遍:“墨烛,你怎么了啊?” 墨烛抬起头熟练牵出笑,朝虞知聆走去。 “师尊,屋内收拾好了。” 他来到榻边,俯身将虞知聆抱起。 不知道是不是虞知聆的错觉,小徒弟将她抱得很紧,她忽然被抬高了些,脑袋刚好搭在他的脖颈处,鼻尖险些抵到他的脖 颈,若非虞知聆反应快退后了些,她或许便亲了上去。 虞知聆小心问:“墨烛,你……没事吧?” 墨烛抱着她往屋内走去,边走边回话:“无事,师尊忧心。” 虞知聆感慨,青春期的孩子还真是一阵晴一阵阴的,难懂又难搞。 她被墨烛放在榻上,他倒是也挺贴心,将锦褥全换成了新的,榻边还点了安神的香。 墨烛坐在榻边,轻声安抚她:“师尊,睡吧,你再休息会儿。” 虞知聆摇摇头:“不要,我得等云祉来呢。” 她说话尾音总是喜欢加一些语气词,传到人耳中便像是撒娇,以往跟墨烛这般说话的时候,他只觉得好听得不得了,能把他的一颗心给揉碎了摊平了。 现在用这样的语气,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墨烛呼吸微沉,又想起了宁蘅芜之前的话,她说要撮合云祉和虞知聆,他们是青梅竹马,认识这么多年,起码整个颖山宗认同云祉。 想到之前在四杀境见到的那个白衣青年…… 墨烛盯着虞知聆,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到些旁的情绪,让他能看出来她对于云祉的感情。 可在虞知聆眼里看到的,只有茫然。 她柳眉微拧,试探性问:“你是不是累了啊,我怎么感觉你情绪不太好?” 墨烛深吸口气,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他没必要过多揣测让自己心乱。 “无事的,师尊休息吧,弟子先去练剑。” 虞知聆立马乐呵起来:“好嘞好嘞,别累着了啊,要不要带点果子和茶?” “不用,师尊,我就在院里,你有事情喊我。” 见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墨烛这才笑起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将她的零嘴摆在榻边的小桌上,方便她随时拿取。 墨烛起身,最后看了眼躺在榻上的虞知聆,见她冲他挥了挥手。 他的噬心蛊在芥子舟上之时便已经解除,这段时间的练剑,如今经脉澎湃,雷劫应当也就在这段时间了。 墨烛如今修炼比过去还不要命,无论是为了有资格站在她身边,还是为了保护她,亦或是为了调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他都需要尽快强大起来。 他来到院中,不一会儿虞知聆便听到剑光划破虚空的簌簌声。 她吃完第一个果子,脑海里便传来了系统的随时播报。 【叮,男主习得《玄清剑法》第一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37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呜呜。” 她化激动为食欲,怒而啃了第二个苹果。 照男主这个修炼速度,她很快就能到两千功德值,激活第二阶段的记忆了。 这还没两月都已经五分之一还多的功德值了,她虞知聆攒够五千功德值,那不是轻轻松松吗! 虞知聆瞬间信心满满,美滋滋听着耳畔时不时传来的系统播报声。 小徒弟的功德值最终卡在了1400点,院里的剑声消失,昏昏欲睡的虞知聆忽然睁开眼。 庭院内,墨烛冷眼看着白衣青年熟络推门而入,一看便是过去百年没少来过。 云祉隔着很远便听到院里有练剑的声音,但感知剑意,却带了浑厚的肃杀之意,与虞知聆柔中带刚的剑意不同,一猜便是墨烛在这里。 一进来,果然瞧见了上次在四杀境见过的那个少年郎。 云祉牵出温和的笑,道:“墨烛,好久不见。” 墨烛颔首行礼:“见过云祉仙尊。” 云祉走近,笑着道:“我来找濯玉谈些事情,她在屋内吗?” 第106章 “我在我在,云祉,你等一会儿!” 墨烛还没回话,屋内率先传来虞知聆的声音。 “墨烛,进来帮我一下。” 墨烛进了屋内,瞧见虞知聆朝他张来双臂,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自己穿好了外衫,墨烛帮她穿上鞋,打横将人抱起。 虞知聆指了指树下,道:“把乾坤袋里的木椅拿出来吧,我坐着就行。” “好。” 墨烛取出乾坤袋里宽敞的木椅,垫了几层的软垫,将她放了上去。 这三日虞知聆的经脉疗养了些,如今能勉强坐一会儿,在云祉面前半死不活地躺着终究有些不太合适,她便只能强撑着坐在院里树下摆放的椅中,朝云祉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 “我如今站不起来,只能勉强这样坐着。” 云祉颔首:“无事的,我听说了你的伤势,好好养伤。” 虞知聆安生坐下,碰了碰墨烛的肩膀:“墨烛,你先出去吧。” 墨烛的心忽然便沉了下来,他正弯腰为她垫锦枕,闻言抬眸与她对视,两人距离较近,虞知聆瞧见他冷淡的瞳仁。 虞知聆讷讷解释:“我……我和云祉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出去吧。” 这孩子怎么了? 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看他的神色很冷,以为他要生气。 可下一刻,墨烛站起身应下:“好。” 他答应得很快。 墨烛转身离开,不看院里的两人,还颇为礼貌关上了院门。 只是当院门关上的刹那,他的脸色愈发冷淡,周身威压森寒,漆黑的门板幽深,紧闭的门缝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两人。 他看到云祉抬手一挥,用灵力将院里的石桌和石凳挪了过来,随后悠然坐下。 云祉取出茶水,为虞知聆斟了杯茶。 郎才女貌,当真登对,两人长得一个比一个清冷,瞧着像是两个下凡的仙人,哪有半分俗世烟火气。 墨烛忽然转身,好像再看一眼便忍不住推开门将她抱回来。 他闭上眼,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能对她太过霸道,她有自己的朋友很正常。 他们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虞知聆没那个心思。 墨烛沉默了许久,等到院里的两人开始说话,他终于睁开眼,眸底无波无澜宛若深潭,迈开步伐朝远处走去。 如今是深夜,因为虞知聆怕黑,院里便挂了许多盏灯,晚风也吹得人清醒许多。 虞知聆轻抿口茶,悄悄看了眼对面的云祉,他依旧是记忆里的白衣白发,盛夏的天却穿了一身厚重的鹤髦。 可记忆里…… 云祉在很多年前,好像并不是这样穿着,面色也没这般白。 虞知聆有些担心,还是问了句:“云祉,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啊?” 云祉正在喝茶,闻言动作顿了瞬,抬眸看了过来。 虞知聆急忙举起手示意:“我失忆了,我师兄师姐应当和你说了吧,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 云祉忽然笑了出来,神情柔和:“我又没说你什么,忘了就忘了吧,有些事情忘了也挺好的。” 这件事和相无雪以及墨烛曾经说过的话很像,他们两人也告诉过虞知聆,忘记就忘记吧,有些事情忘了好,不要活在过去。 可虞知聆红唇微抿,觉得他们两人说的都不对,忘记与记得,都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她不想这般糊里糊涂地活着。 云祉放下茶盏,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 “我的伤是中毒,七月霜寒,就在十年前。” 虞知聆眨了眨眼,茫然问:“七月……霜寒?” “一种魔族的毒,没有解药,便只能靠修为压制着,除邪的时候中的,没什么大碍,活得好好的。” 虞知聆蹙眉,直觉告诉她,云祉似乎瞒了她什么,说的话不真。 但这是云祉自己的私事,她过多追问好像也不应该。 云祉唇角微弯,柔声道:“濯玉,不说我的事情了,说说你吧,找我做什么?”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说了。 虞知聆心下叹气,只能将这件事岔开。 她捋起衣袖,露出手上的蛇镯。 “云祉,你知道这镯子是什么吧?” 云祉的神情果然变了,他只看了一眼,又轻飘飘抬眸看她。 “知道。” “这是什么?” “妖族王室腾蛇一族至宝,洄青蛇镯,天级神器。” 虞知聆瞬间拧了眉头:“王室?腾蛇?” 云祉眉梢微扬:“你……你不知道腾蛇是妖族王室?” 虞知聆还真不知道,她现在除了那些剑法心决是莫名知晓的,其余东西都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才慢慢了解的。 云祉解释道:“当年你带墨烛那孩子回来,临走前托我保护他,勿要让旁人知晓他的身份,便 是因为这个原因,腾蛇一族在六千年前便是妖族王室血脉,但你知晓,血脉天赋越是强大,子嗣便越是困难,腾蛇一族族群很小,族人稀少。” “……所以?” “六百年前那场大战,妖族擅自支援魔族进攻中州,传言便是当时的王室下的命令,后来魔族战败,妖族被中州驱赶,奋起的妖族百姓将怒火转向王室,后来妖族起了内讧,腾蛇一族……几乎灭族,洄青蛇镯丢失。” 第107章 六百年前? 如果是六百年前灭族,可墨烛如今才十七,他是纯正的腾蛇血统,爹娘都是正儿八经的腾蛇。 云祉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困惑,接着开口道:“所以我说,是几乎。” 虞知聆:“当时王室有人逃出来了?” “嗯,我曾经也以为腾蛇灭族了,直到你背着那孩子来找了我。” 虞知聆知道他指的是谁。 “我背着墨烛去找你?” 濯玉连最信任的燕山青几人都没告诉,整个颖山宗都不知晓墨烛的腾蛇身份,她将墨烛保护得很好,好到虞知聆看过原著,都没看出来濯玉仙尊知晓墨烛的腾蛇身份。 那为何会去找云祉? 云祉目光怅然,轻声叹气。 “濯玉,当时墨烛快死了,是你求我启用了云家的回魂阵,将你自己的半数修为给了他,否则这孩子那天便活不成了。” 他的声音沉重,低声呢喃道:“他醒来后,你将他带回了颖山宗,七日后,那魔修出现在四杀境,你去了,一月后才归。” 虞知聆有些懵,抬手竖起:“等一下,我先缓一会儿。” 她一口气喝完手里的茶,目光茫然落在地面,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哑着嗓子问:“所以,我当时进四杀境之时,处于重伤的境地?” 去了半身修为,可不就是重伤了吗,换做如今的虞知聆或许都站不起来。 云祉点了点头:“嗯,我拦了你许多次,可是濯玉,你对我说——” ——这件事,我要亲自做个了结。 濯玉的命劫就是那个魔修,无论那一次她去或者不去四杀境,只要那魔修活着,这命劫便终将会迎来。 因此云祉没有阻拦,只能默契帮她瞒下这个消息。 虞知聆别过头深呼吸了口,冷风纾解了些心里的郁结。 “那蛇镯是为何在我手上?” 云祉道:“你当时背着墨烛出现在云家的时候,这蛇镯便在你的身上,是你救下墨烛之时在他的身上找到的,这东西有灵印,追杀墨烛的人便是循着它找过去的,所以你便将它拿走自己保管了。” “你布下了结界,任何人都找不到洄青蛇镯,包括墨烛自己,他那时候太小了,以为洄青蛇镯被那些追杀他的人拿走了,你也一直瞒着他,后来你要去四杀境,启程之前来找了我。” 后续的事情虞知聆其实知晓,便是她的梦境。 濯玉抱着必死的心离开颖山宗,墨烛被她留在颖山宗是安全的,这里有燕山青他们,有云祉在暗处保护,只要蛇镯不在他身上,那些追杀他的人便找不到墨烛。 而至于墨烛自己的事情,濯玉叮嘱云祉,当墨烛成年后能够自保之时,让云祉将蛇镯还给他,剩下的事情便让墨烛自己看着办。 剩下的事情是什么? 虞知聆猜测,是关于腾蛇王室的事情,或许是跟追杀墨烛这件事有直接原因。 她茫然抬起手,手腕上的洄青蛇镯通体墨绿,安安静静待在她的腕间。 如果如云祉所说,这是腾蛇至宝,上古神器,为何会这般安稳在她的手腕间? 虞知聆呢喃:“它认主了?” 云祉点头:“嗯,它不攻击你,便是认你为主了。” 虞知聆看过去,在云祉淡然的脸上也看到了些困惑,他也不知为何蛇镯会认她为主。 云祉摊开手,颇为无奈道:“我真不知道它为何认你为主了,你让我在墨烛成年后将蛇镯拿过去给他,他去年便成年了,我却连听春崖都进不去,还怎么拿给他?但你让我保护他,我也确实做到了,你以为你那小徒弟这些年独身闯中州,重伤那么多次都没死,是因为什么?” 是云家派人暗中保护了。 云祉一直盯着墨烛的动静,不影响他生命的东西会交给墨烛自己处理,但棘手到会要他命的,云祉会派人处理,亦或是他亲自出手。 总之这些年,云家的人很隐蔽,轻易不出手,墨烛竟一直未曾察觉有人跟着他。 虞知聆唇瓣微弯,轻声道:“云祉,谢谢。” 云祉感慨:“你托我办的事情,我总得办好吧,不过倒是你,你托我照顾他,可你自己呢,那孩子十三岁便被你赶出去除邪了,你也是真放心啊,他还那般小呢。” 虞知聆笑得很尴尬:“是……是我不妥……” 可云祉的话却也提醒她了。 如果濯玉肯用了半身修为救下墨烛,为他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甚至求了燕山青许久才让颖山宗接纳了墨烛,用尽心思保护他,为何从四杀境回来,便变成了那副样子? 书里写的濯玉仙尊和她来到这个世界,亲自了解的濯玉仙尊像是两个人。 云祉忽然开口,“不过濯玉,我得提醒你一件事,过去云家发现了中州有人在找墨烛,势力不详,但来者不善。” 他的神情很严肃,虞知聆瞬间便提起了心。 “会不会与墨烛幼时的事情有关,我当年有说自己是如何救下墨烛的吗?” “你并未告诉我,但我猜他们或许也可能是为了洄青蛇镯来的。” 虞知聆摘下手腕的蛇镯,举起来仔细盯着,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这东西是神器的话,到底有什么用了,瞧着就是个镯子,为何那么多人要找它?” 第108章 云祉神情复杂,道:“濯玉,洄青蛇镯是最初一任妖王的本命法器,那妖王死后,洄青无主,后来不少王室腾蛇想要洄青认主,但洄青的主人由它亲自挑选,它既认你为主,那必然是你有让它认主的原因。” 虞知聆:“……所以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何洄青蛇镯这么珍贵。” 云祉:“……我这就说。” 他喝了口茶,似乎酝酿好话,又淡声开口:“洄青蛇镯可以抵挡渡劫修士的杀招,但这不是它成为腾蛇至宝的原因,最主要的一点,洄青蛇镯据说可以劈天。” “它只有两任主人,第一任主人死在六千年前,第二任主人是你,谁也不知道洄青蛇镯的这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但你知晓,便是渡劫满境修士都做不到劈天,洄青蛇镯如果真的可以劈天……” 那么拥有它,就能拥有超过渡劫满境修士的力量。 甚至,一跃成为中州之主。 虞知聆将蛇镯重新戴了回去,神情更复杂了。 “神话故事?这东西也有人信?这镯子我戴了一月了,除了感觉睡眠质量好了点之外压根没反应,你说它是个合格的防御法器我肯定是信的,但鬼知道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劈——” 她忽然停下,神色僵硬。 云祉眉心微蹙:“濯玉,你怎么了?” 虞知聆的心跳狂乱。 劈天,那不就等于撕开空间? 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在现代世界,开门收了个快递,拿起镯子戴了一下便来到了这里,系统便是靠这个镯子把她拉来的。 但系统说这是个单程票,这镯子只能使用一次。 所以,它确实可以劈天,但系统拿这个中州人人渴望的镯子,用唯一一次“劈天”的机会—— 跑到另一个世界绑架了她?! 虞知聆转头气笑了。 云祉凑近了些,语气担忧道:“濯玉,你……你是不是累了啊,笑什么?” 虞知聆笑系统傻叉。 她想要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茶,刚一大动便牵扯到经脉,倒抽几口凉气,暗自将系统骂了几遍。 云祉急忙上前为她添茶。 “你身子还没好,别乱动。” 虞知聆接过他的茶一口闷下,心里那点子火还是没压下。 这是墨烛的东西,他是最后一条腾蛇了,这么一个至宝,系统却用来拉她来了这里,看样子墨烛似乎 也在找这个东西,可之前她问过墨烛,为何他不承认? 他说他不认识,他说让她戴着。 她这个小徒弟,又在瞒着她做什么呢? 虞知聆眼眶微红,一旁的云祉看到后叹了口气。 “濯玉,墨烛这些年在中州似乎在查什么,他瞒着你许多事情,我觉得……这孩子心思有些多,你得小心。” 虞知聆没说话。 云祉温声问她:“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我和照檐明日还会在这里待一天,明日一起吃个饭吧。” 虞知聆应下:“好。” 见她答应了,云祉便站起身。 “那我便先离开了?” “等等。”虞知聆连忙拽住他的鹤髦,“那个,我还想问一件事。” 云祉转过身:“什么事情?” 虞知聆犹豫了瞬,这几日频繁想到那个梦境,她看到的那段记忆。 “我……我的命劫……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云祉也愣了下,道:“濯玉,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虞知聆颔首:“嗯,想到了一些东西,有关于命劫。” 云祉沉默了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渡劫修士有时可以窥见天命,拂春仙尊死前,窥见了你的天命,那是你的命劫,她用自己的心头血凝出了长秋莲,长秋莲灯灭,你便要去应劫了。” “……我师兄他们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在不久后有个死劫?濯玉,就连我也是发现了长秋莲后一再追问,你才告诉我的,你瞒得这般好,会告诉燕掌门他们吗?” 对于几个把虞小五当成掌中宝捧着的师兄师姐,若知晓他们一直保护的虞小五有个命中要来的死劫,燕山青他们定也跟着担惊受怕,生怕这劫哪天便来了。 云祉神情复杂,声音很沉:“濯玉,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劫是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避开它。” 他半蹲在她身前,云祉身量瘦高,蹲下刚好与她平视。 他抬起手,替她摘下发髻上掉落的树叶,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过去的事情忘了吧,虞小五,我们得向前看,好吗?” 虞知聆不知道云祉什么时候走的,似乎走之前,他还抱了下她,像是安慰。 有意识的时候,是蹲在身前的少年郎握住了她的手。 虞知聆眨了眨眼,意识回来后,对上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 “师尊,您和云祉仙尊聊得好吗?” 墨烛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他感受到自己的脸一阵僵疼,他笑得太过勉强,明明心里嫉妒得快发疯了,面上却还能牵出笑。 云祉摸了她的头发,云祉还抱了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么亲密,他怎么可以? 她又为什么不说话? 虞知聆盯着他,忽然想起云祉的话。 第109章 ——濯玉,墨烛这些年在中州似乎在查什么,他瞒着你许多事情,我觉得……这孩子心思有些多,你得小心。 墨烛避而不谈洄青蛇镯,仗着她失忆,骗她不认识。 她已经尽可能去弥补他,做了这么多事情,有一方面确实是想洗白,但更多的,是想对他好。 她很信任他,无条件信任。 那他呢? 虞知聆看着他,心下一阵酸涩,她都对他这么好了,他还是要瞒着她。 她也会觉得委屈,过去的那些错事明明不是她本人做的,可好像所有的错都要她来承担,去纠正。 虞知聆忽然抽出了手。 墨烛唇角的笑僵住,练剑时一直压抑的戾气在翻涌。 虞知聆面无表情问他:“洄青蛇镯是什么?你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查什么?” 墨烛脸上的笑一点点垮掉,目光逐渐晦暗。 虞知聆神色很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墨烛,你今晚一件件一桩桩全都告诉我,就现在,给我说。” 第31章 师尊,你看看我吧…… 墨烛依旧半蹲在她身前,她坐着,目光与他平视。 他没说话,漂亮的眉眼在烛火的映照下朦胧模糊。 虞知聆一点不怕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不说,墨烛,我再最后问你一遍,洄青蛇镯是什么,你在查什么,你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今天晚上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说清楚。” 她顿了顿,心底压抑着怒意和酸涩,与少年无波无澜的眼眸对视。 “墨烛,再不说的话,我听春崖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墨烛眼睫眨了眨,喉口滚动:“……师尊,你什么意思?” 虞知聆冷声开口:“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不需要一个欺骗我隐瞒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刺我的人做我的徒弟,我也不缺你照顾我。” 墨烛忽然低下头,从虞知聆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颤抖的手,不仅是手,他的肩膀也在抖,呼吸渐渐沉重。 他试探性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指尖刚触碰到她的手背,还未来得及感受她的温度,被她狠狠甩开。 “师尊……别,别这样……” 墨烛的声音在抖,嗓音沙哑哽咽,像是要哭出来了般。 虞知聆比他更恼,也比他更委屈,她从未对他大声说过话,此刻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压抑的委屈爆发,她的音量拔高。 “墨烛,你害怕你委屈?你有我委屈我害怕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失望和委屈都要朝我发泄,过去那些事情明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虞知聆咬紧下唇,深深呼吸。 她能说吗,她敢说吗,说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可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多人因为过去的事情对她失望,对她评头论足。 虞知聆忽然狠狠推开他:“不说你就滚吧!今晚就滚,最讨厌你这种闷葫芦了!什么都不说,你很厉害吗,你自己能查清楚就滚出去查吧,颖山宗不需要你!” 她的动作太大,一瞬间牵扯到了经脉,疼得脸色煞白。 墨烛连忙冲上前抱住她:“师尊,师尊我错了,我说,我都说!” 她说不要他,她说讨厌他,一瞬间所有的恐慌都涌上了心头,看见她脸色煞白的时候,他慌乱得不成样子。 墨烛紧紧抱着她,他刚好与她平齐,下颌抵在她的颈窝。 “我真的说,我什么都说,师尊,师尊别动了,别说那些话,别说不要我的话,求你了师尊。” 他的话毫无章法,像在祈求她,虞知聆被他抱着无法挣扎,闭上眼沉沉呼吸。 她的经脉太疼了,越是疼便越是委屈。 墨烛抱紧她,脸颊埋进她的颈窝,一颗心慌乱到难以平静,他生怕她真的不要他,也怕她情绪不稳定大动,牵扯到经脉,于是抱得越发紧。 虞知聆没说话,呼吸渐渐稳定下来,将溢出的眼泪往他的衣领上蹭了蹭,闷声道:“说,今晚不说清楚,你今天就给我收拾东西滚。” 她其实是气话,没想过真的不要他,但他显然当真了,吓得抛弃了所有的顾虑。 “好,我这就说,师尊你别动,有什么气等伤好了再打我。” 墨烛安静抱了她一会儿,确定她的呼吸平稳,不会再大动的时候,才小心放开了她。 他别过头,看到她眼角洇红,眼泪像是在灼烧他的心口,他的喉口梗塞,呼吸好像也因为她的眼泪而困难起来。 她被他气哭了,墨烛颤抖抬起手,小心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虞知聆别过头躲开他的手,声音闷闷道:“别碰我,赶紧说。” 墨烛的指尖微蜷,小心收回了手,沉声道:“……好。” 他半蹲在她身前,目光下移到她手腕间的洄青蛇镯上,抬手触碰了下。 原先暗淡的蛇镯光芒大亮,虞知聆毫无反应,可却听到皮肉被灼烧的声音,她连忙回头看去,瞧见墨烛握住她腕间的镯子。 “松手,墨烛!” 虞知聆的心立刻提起,握住他的手腕抬起,他的掌心早已被灼烫到出血。 第110章 “你干什么啊,有病啊!” 虞知聆握住他的掌心,用灵力替他疗愈伤口。 她下意识的焦急被墨烛尽收眼底,他心下的慌 乱和后怕也渐渐平息。 还好,还好她还是关心他的,她不会不要他的。 墨烛轻轻挣开她的手,反手握住她的手。 “墨烛!” 墨烛道:“没事的师尊,一会儿就好了,你不是要我说洄青蛇镯的事情吗?” “我没让你这样说!” “师尊,我只能这样说。”墨烛轻声道:“洄青蛇镯是防御法器,腾蛇至宝,它是有器灵的,主人由器灵挑选,关键时候可以保你的命,你看,它方才便伤害我了,所以我才让你戴着,不是故意骗你的。”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它为什么认我为主?” 墨烛摇了摇头:“我不知,我爹娘曾经说,洄青蛇镯的主人只会是腾蛇,我也不知它为何认你为主了。” 虞知聆:“……你爹娘?” 问的时候她很小心,虞知聆是可以猜出来的,墨烛的爹娘八成不在了,生怕她的话让他难受。 墨烛神情依旧平淡,双手握住她的手捧在掌心,温声道:“我爹娘是腾蛇正统王室一脉,我祖父是上一任妖王,多年前腾蛇王室出事,祖父战死,彼时年幼的父亲被祖母带出,一起逃出来的还有二三十个人,后来我母亲和我父亲成婚,生下了我,但我五岁那年,祖母被杀,死于八仞杀阵。” 虞知聆唇角微抿,眼神暗了暗。 墨烛顿了下,并未有她害怕的情绪出现,他再次开口:“我的族人再次被围杀,那时候爹娘带着我在外游历,我爹去支援……战死了,我阿娘接过他的刀也去了,也没回来,他们将我留在一处山村里,洄青蛇镯一直在我这里,我便带着洄青蛇镯逃走了。” 虞知聆小心问:“你……被追杀了?” “嗯。”墨烛颔首:“他们最初不知道我爹娘有个孩子,只是单纯在查洄青蛇镯,后来循着洄青蛇镯查到了我这里,便一直在追杀我,我就一直逃。” 虞知聆微抿唇瓣,低声开口:“洄青蛇镯……对你们那么重要吗,如果你不带走它,他们不知晓你爹娘有个孩子,或许不会追杀你呢?” 墨烛当然也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虞知聆的腕间。 “重要,洄青蛇镯不仅是防御武器,更是上古神器,其中的力量不可估量,我爹娘走之前叮嘱我要保护好它,它一定很重要。” 虞知聆沉默,她戴着这镯子很久很久,一点没觉得它有多厉害,它平时安静到跟个寻常饰品一样。 墨烛掌心的伤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他握住她的掌心贴在脸上,蹭了蹭虞知聆的手掌,跟个孩子一般撒娇:“师尊戴着吧,这东西认主后,除了主人之外,不会再有人感受到它的灵印,也不会有人循着这镯子找师尊的麻烦。” 腾蛇一族的至宝,那么多人渴望拥有的东西,即使墨烛不知道为何他爹娘要他用性命守住这个东西,但也知晓,洄青蛇镯有无数人渴望的力量。 它既认了虞知聆为主,这股力量或许有朝一日可以为她所用,是她强大的法器。 虞知聆安静了会儿,顺势摸了摸墨烛的脸,看到少年唇角弯起的弧度,她主动的触摸让他欢喜。 她也牵出一抹笑,声音放轻了些:“那你小时候,我如何救下的你?” 墨烛与她对视,柔意荡开。 “我七岁那年被追杀的人找到,当时我带着洄青蛇镯逃了许久,在北凌城被抓到,他们打碎了我一半的骨头,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问我如何才能让洄青蛇镯认主,可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笑起来,明明是在说很残忍的事情,可神情平淡到好像被虐待的主人公不是他。 虞知聆的心一抽,心底一阵酸涩。 墨烛却还在笑,淡声说道:“我那时候也是个硬骨头,一句话不吭,然后他们就剖开了我的心口,要取我的腾蛇心,师尊,您知道吗,腾蛇浑身上下都是宝,蛇鳞可以打造神兵,蛇心可以助人连跨几个境界呢,我的族人死后,怕是全部被抽筋扒骨取了心。” 虞知聆瞳仁骤缩,抚在他脸颊的手无意识发抖。 “墨烛……” 墨烛声线依旧平稳:“没什么好难过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改变,师尊,我当时也以为自己会落得个那种境地,可你来了。” 他跳动的心脏即将被取出之时,她来了。 一剑横出,卷起密林的绿叶席卷而去,每一片叶子在她的剑气携卷下都化为了杀人的利器。 她只出了三剑,三剑却杀了几十位元婴满境,甚至是化神满境的大能。 她回身垂眸望向地面残喘的他。 墨烛以为她会取走他的心,拔去他的骨,剃掉他全身的鳞片,拿走洄青蛇镯。 可她没有。 墨烛撑着只剩一口气的身子爬起身,眼神狠厉,想着只要她上前一步,他便狠狠咬她一口,即便是死,也得让她疼上一番。 第111章 可她看着他的脸,好像在回忆什么人,低低呢喃了句:“你长得……很像你阿娘。” 在他愣神的时候,她朝他伸出了手。 “孩子,跟我走吗?” 在外逃窜了一整年,他无数次死里逃生,曾经衣食无忧的小公子再未穿过一件干净的衣服,再未睡过一晚好觉,拖着重伤的身体,望向偌大的中州,却没有一寸他的容身之处。 这条路没有目标、没有终点,只要活着就是逃,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会来,没有人帮过他,他明明知道相信她可能会将自己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那时候,看到那双温和的眼睛,她身上的青衣一尘不染,满头乌发由一根发带松松半挽,飘逸到像是九天的仙子。 他朝她伸出手,当看到自己血污脏乱的小手之时,又怯懦收回了手,在衣服上使劲擦干净,才小心翼翼握住了她的手。 虞知聆俯身抱起了他,投入温暖的怀抱之时,他靠在她的肩头,忍了一年的眼泪才落下。 或许知道有了依靠,他彻底昏了过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后,榻边坐着个青衣仙子。 她的面色苍白无血,神态间的疲惫遮掩不住,当看到他苏醒的时候,还是牵出笑意,放轻自己的声音。 “你醒了?” 墨烛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好像大病了一场似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尽管这样,却还是握住他的手,问他:“你可愿意随我回颖山宗,做我的弟子,濯玉仙尊的弟子?” 墨烛在那时候才知道了她的身份。 中州第一,濯玉仙尊,虞知聆。 一晃眼,便是十年过去了。 此刻,听春崖内安静沉寂。 墨烛笑着道:“师尊,事情便是这样,是你救了我。” 虞知聆仰头深呼吸,明明知道了自己很想知道的事情,但真的知道这些之后,又觉得心里好像更堵了些。 如果如他所说,他五岁接连失去爹娘,在外被追杀两年,被濯玉救下带了回来,以为是救赎,没想到是另一个深渊,被濯玉剥皮抽骨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 虞知聆看着他,看到少年眼里满满的依赖与信任,忽然骂了他一句:“你傻不傻?” 墨烛一愣:“什么?” “我过去那么对你,为什么不跑?” 她的眼底红润,明显是想哭。 墨烛喉结微微滚动,却并未松开她的手,而是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师尊,不是你的错。” 他看着这张脸,这个他很小很小时候便崇敬的人。 虞知聆又低声骂了句:“傻子,你干什么不跑?” 为什么不跑? 有一方面是因为要找洄青蛇镯,他觉得她知道。 但也无法忽视,自己 心里那点隐秘的想法,他有过无数次机会可以离开的,但也无数次想到和她在一起的那七日。 他们只在一起了七日,她对他格外照顾,会动手为他做膳食,因他幼时梦魇,她会整夜守着他睡。 她说,等她从四杀境回来便与他结弟子契,她看他的眼神是满满的疼爱与保护。 他必须承认,他有过不舍。 后来,恨意压过了不舍,他想要杀她。 但想杀她的更多原因,是因为她亲手弄脏了她自己,只要杀了她,他仍旧可以欺骗自己,她还是他最初见到的那个人,她只是走了一时的错路,她死了以后就不会再犯错了。 墨烛低声道:“师尊,您真的没有错。” 错的是他,是愚昧无知的他,是没有认出来她的他。 虞知聆胸口堵得难受,一只手被他握住,她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墨烛乖巧蹭了蹭她的掌心。 两人安静了会儿,她的情绪渐渐缓和,擦了擦眼泪,问他:“我认识你阿娘吗?” 墨烛点头:“似乎是,但师尊当年只说和我阿娘是旧识,并未告诉我旁的东西。” 虞知聆现在又失忆了,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墨烛看出来她在纠结,开口劝道:“师尊,过去的事情没必要想了,都过去了,你的记忆会慢慢回来的。” 虞知聆看着他的脸,想到了什么忽然皱眉:“不对啊,那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在查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又炸毛了,墨烛叹气。 “中州有人在找我,过去我在外除邪的那三年,其实大多时间都用来找这些人了,可我……什么都没查到,我抓到的人都自绝了,他们都是死士,死也不愿说,连搜魂的机会都没给我,我只能先找洄青蛇镯。” 他的神色渐冷,沉声道:“直到上次宁长老搜魂,我看到了常循记忆中的那个魔修,他……他是当年追杀我的那群人之首,当时你来之后他便逃窜了,你为了救我并未追去。” 两人目光对视,看到彼此眼里的凝重。 虞知聆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他与你爹娘的死也有关系?” “是,他与当年腾蛇一族被围杀有关,我祖母便是死于八仞杀阵,我阿爹和阿娘接连去支援却都未回来,后来他一直带人追杀我。” 第112章 虞知聆心下一沉:“过去他追杀你是为了要洄青蛇镯?” “……嗯。” 虞知聆也听明白了,濯玉在追杀那魔修,那魔修在追杀墨烛,或许濯玉无意中得到那魔修的消息,赶去抓他,却意外发现了即将被杀的墨烛。 她认出了墨烛的腾蛇身份,也认出了他是故人之子。 虞知聆反手握住他的手,眉头紧拧冷声道:“你放心,师尊伤好了就去抓他,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身边的人,他该死!” 不管是为了拂春仙尊,还是为了她的小弟子,那魔修与她已经结了仇。 她现在斗志昂扬,护犊子的心熊熊燃起。 墨烛唇边带笑看了她许久,忽然上前一步,俯身抱住了她。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蹭蹭她的脸颊,颇为依赖呢喃道:“师尊,弟子也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的,能为你做些事情,我真的很开心,弟子真的……” 少年声音很轻,话语贴着她的耳朵倒灌。 “真的很喜欢师尊。” 虞知聆沉默了。 在墨烛忐忑的心跳中,她突然呜咽抱住他,在小徒弟的肩膀蹭了蹭不存在的眼泪:“乖崽,师尊也喜欢你,你是师尊永远的好宝宝。” 墨烛无声叹气,经过这么多次的打击,他如今也算是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 他这傻师尊还是听不懂他的话。 墨烛微微侧眸看了眼她,余光只能看到她在蹭他的肩膀,小脸被他肩头绣上的银竹蹭红,她笑得很开心。 傻乎乎的,但又很可爱。 墨烛悄悄靠近,贴近她的耳根,脸颊轻轻蹭了蹭她,一触即离。 “师尊。” “嗯嗯。” “我真的很喜欢你。” 虞知聆拍拍他的脊背:“师尊也喜欢你,乖崽。” 不喊小崽子,喊乖崽总行了吧! 墨烛叹气。 他退后一步,将她从怀里放出来,再次在她的身前蹲下。 “那还赶弟子出门吗,我说的都是实话,之前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掺和到这些危险的事情中,以及,不想您为我的事情忧心。” 她已经为了拂春仙尊的死奔波了这么多年,墨烛不想让她再为了他操心。 虞知聆想到自己方才骂他的那些话,心里有些心虚,但面上依旧一副小霸王模样。 “我赶你有错吗,你先瞒着我的,我都快担心死了。” 墨烛握住她的手触碰上自己的脸颊,他总喜欢这样跟她撒娇。 “弟子的错,以后都不瞒着师尊了,好不好?” “哼哼。” “师尊,原谅我吧,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说赶你走是假的。”虞知聆嘟嘟囔囔:“你怎么还真信啊。” “可是弟子都吓死了,师尊。” 虞知聆看到小崽子委屈的样子,心下一软,两只手捏住他的脸往外拽。 “吓吓你才好,以后再瞒着我,直接乱棍打出听春崖!” 墨烛一点也不生气,她的手劲儿很小,他便任由她拉着,还会附和她的话。 “好,师尊。” 虞知聆玩了一会儿小徒弟,捏捏他的脸,拉拉他的马尾,心里的火气也泄得差不多了,于是张开手。 “那么现在师尊饿了,带师尊去吃好的。” 墨烛抱起她,问她:“师尊,想吃什么?” 虞知聆歪了歪脑袋,仔细沉思了瞬,捏了捏他的脸。 “咱们去山下吧,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就我们两个,去吃点好的,不告诉师兄师姐他们。” 月影之下,她的眸光很亮,冷淡的面容也因为经常笑而变得温和起来。 墨烛又不争气地乱了心跳。 他听到自己哑着嗓音问:“今晚……不回来了?” 虞知聆点头:“嗯呐,去吃点好的,颖山宗下的长明楼月圆之夜可以放天灯,今天刚好是月圆,他们家的酒很好喝,我们点个大包间,喝喝酒吃点点心,打打牌!” 墨烛蹙了蹙眉:“师尊,您身子还没好,不能喝太多的。” 虞知聆竖起手指:“一点点,就一点点,度数不高没事的。” 她实在馋得很,墨烛犹豫了瞬,虞知聆开始使出必杀技。 “好墨烛,乖墨烛,你就答应师尊吧,我就喝一点点,就一点点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你不答应我就爬着去,我从听春崖爬去,我今晚不睡了!” 她又是撒娇又是威胁,墨烛耳根子要被磨软了,半边身子被她喊得酥麻,脸上的笑一点藏不住。 “好,就一点点?” “就一点点!” 墨烛抱着虞知聆偷偷溜出了听春崖。 颖山宗地段繁华,山下便是春峰城,城内最高的那栋楼名唤长明楼,小时候的濯玉仙尊没少溜去喝酒,之前还被拂春抓过好几次,这件事虞知聆听燕山青提过不少次。 墨烛就买了个明灯的功夫,他那好师尊已经点上了酒。 少年站在门口,看到桌上的一坛,两坛…… 六坛酒。 墨烛无奈:“师尊,你说了只喝一点点的。” 第113章 虞知聆拔开酒塞,比了个手势:“我说的是亿点点啦,你被骗了吧墨团子!” 单纯的团子再次被师尊拿捏。 墨团子上前要捞走她的酒,虞知聆急忙抱住。 她抬起头威胁道:“你敢拿走我的酒,我就三天不睡觉,熬死在你面前!” 墨烛:“?” 墨烛劝她:“二师伯说你最近不能喝太多,她知道会生气的。” 虞知聆超大声反抗:“我不过就是经脉伤了,又不是吃头孢了,怎么就不能喝酒了!而且我师姐说的是不能喝太 多,又不是不能喝!” 墨烛:“……师尊,这太多了。” 虞知聆抱着酒瓶不撒手:“我买的是果酒果酒果酒啊!度数不高的,都买了不能浪费!” “师尊……” 眼看墨烛还要劝,虞知聆当机立断指着窗户外:“你,去给我放灯!” 墨烛眼看劝不过,顺势从她的怀里掏了三瓶的酒,扬了扬手笑着道:“那这样吧,弟子最近也辛苦了,这三瓶弟子喝了,师尊少喝一些分给弟子一些好不好?” 虞知聆戴上了痛苦面具,试图商量:“我给你再点三瓶好不好?你年纪小,喝酒不好——” 墨烛微微眯眼,虞知聆立马改口:“不小不小,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是有喝酒的权利的,喝!” 兔崽子,一说他年纪小就翻脸! 闹了这么一出,虞知聆的六瓶果酒只剩下三瓶,大人有喝酒的权利,可她虞知聆却被限制了权利。 痛苦的师尊拔开酒塞,仰头灌了一口,酒能消愁。 可恶,好喝死了! 虞知聆又惦记上墨烛身旁那三瓶酒,只看了几眼,就被少年看过来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她嘟嘟囔囔骂道:“给你了给你了,谁今天不喝完谁是孙子!” 她在过去很少喝酒,但听燕山青说濯玉小时候的酒量很不错,于是虞知聆来到这个世界后没少喝,对濯玉的酒量有了清楚的认知。 濯玉仙尊,哪方面都强得可怕。 墨烛被她逗笑,看到窗外飘起的明灯,想到她的嘱托。 他将刚买的天灯放在桌上,问她:“师尊,你要写什么?” 虞知聆抬起脑袋,问他:“你怎么只买了一个呀?” 墨烛愣了愣,回道:“弟子没有愿望,只给师尊放就行。” 虞知聆蹙眉:“你再去买一个,没有愿望就给我想一个出来。” 墨烛只能再下了趟楼,走的时候顺带还将自己的三瓶酒拎走。 虞知聆:“……” 嘿你这孩子,还怕师尊偷酒吗,她虞知聆是这种人吗! 她气呼呼写好自己的天灯,刚写完他便回来了,这次又拎了一盏天灯。 虞知聆抱着自己的天灯,笑盈盈看着他:“我写好了,你写你的,然后我们一起放。” 墨烛坐在她的对面,那盏小天灯放在桌上,他看了许久,却又不知道该写什么。 耳畔是她咕嘟咕嘟喝酒的声音,她懒洋洋趴在窗户台上,一手捧着壶酒,一手垫在下颌。 墨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他好像知道该写什么了。 少年抬起笔,一笔一划认真写下。 虞知聆侧过头,笑着问他:“写完了?” 墨烛目光躲闪:“……嗯。” 虞知聆将自己的灯递给他:“那给我也点上。” 墨烛将两盏天灯点上火,将她的那盏递过去,他并未偷看她的愿望,这是她自己的秘密。 两盏天灯并排送了出去,隐入百盏天灯之中,朦胧绰约的光越来越远。 虞知聆趴在窗户台上,已经喝完了两坛酒,正在拆第三坛。 她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墨烛,你不想问问我许的什么愿望?” 墨烛问她:“那师尊呢,想知道我的愿望吗?” 虞知聆抬起头,俏皮眨了眨眼:“你问了我也不说,我也不问你的愿望,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要等到三年后的今天才能说,你记住了啊,今天是六月初九,三年后的六月初九,我会告诉你的。” 墨烛也弯起眼眸,笑着回应她:“好,三年后的六月初九,我也告诉师尊。” 希望那时候,他的愿望已经实现。 虞知聆咕嘟咕嘟接着喝酒,最后一坛子酒她喝得格外珍惜,可酒终究是有见底的时候,她喝完了自己的酒。 贪心的师尊将罪恶的魔爪投向了一旁的团子,一只手在桌上悄悄游走,一点一点,终于摸到了团子的酒。 她憋嘴忍笑,正要偷摸溜走他的酒,一声轻笑传来。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虞知聆:“……” 虞知聆:“!!!” 虞知聆先发制人:“我就喝你一坛,就一坛,崽崽你不能多喝——” 未说完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虞知聆面无表情:“你真的,你以后别想喝酒了。” 他简直是——弱得吓人! 墨烛的脸红成一团,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深黑的酒瓶与她莹白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低声呢喃:“师尊。” 第114章 “说。” “你好好看,好漂亮,跟仙女一样。” 虞知聆:“谢谢夸奖。” 醉鬼的话是不能信的。 没心没肺的师尊毫无同情心,趁小徒弟脑子糊涂,一把挣开他的手,摸走了他桌上剩余的两瓶酒。 墨烛单手撑着下颌,一动不动看着她,低声道:“师尊。” 虞知聆已经开始喝今天的第四坛快乐水了。 她笑眯眯回他:“干什么呀?” 墨烛说:“我第一次喝酒,我没喝过。” 虞知聆点点头:“看得出来,我们小徒弟以前可乖了,你今天喝了,酒是不是很好喝呀,这是果酒呢。” 墨烛摇头:“不太好喝,有点苦,还有点辣。” 虞知聆:“……你放屁,明明是甜的。” 墨烛笑起来:“可我这坛就是苦的。” 虞知聆一把夺过他怀里的酒坛,不信邪地喝了一口。 虞知聆:“……你这坛好像上错了,不是果酒。” 是纯正高浓度的三杯醉。 墨烛:“嗯……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 他都喝了半坛了! 虞知聆认真道:“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乖啊,睡吧,后面有个小榻。” 等他睡着了,师尊就可以尽情喝酒了,再来十坛! 墨烛撑着下颌,有些眩晕的目光看着她,他们之间只隔一个小桌子,近到他伸手就能摸到她的脸。 “师尊。” “嗯嗯,睡吧乖崽。” 师尊她还想吃辣炒白菜,还想喝度数更高的桃花酿! 墨烛清楚知道自己有些醉了,他的意识不太清楚,满脑子都是她,目光只能看到她,看到她狡黠含笑的眉眼,如此生动,如此鲜活。 他何德何能,可以被她救下,被她带回来? 墨烛小声道:“师尊,你能不能别喜欢云祉仙尊和照檐仙尊?” 虞知聆:“?” 虞知聆一脸麻木:“师尊还可以原地出家,不会给你找师娘的。” 墨烛摇摇头,低声道:“你可以喜欢人的。” “……那你看不上云祉和照檐?” “他们配不上师尊。” 虞知聆笑呵呵:“那当然,师尊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州第一大美人,谁都配不上。” 墨烛点点头:“对,我也配不上师尊。” 虞知聆:“……什么?” 墨烛抬起头,看着她,道:“但是师尊,我会努力的。” 虞知聆:“……” 虞知聆一把堵住他的嘴:“你闭嘴,睡觉去。” 墨烛握住她的手,侧脸贴在她的掌心,声音低到她几乎听不清。 “师尊,你看看我吧……” 第32章 她说的,什么都可以给…… 孩子大了,青春期的孩子就是这样,特别特别喜欢撒娇。 虞知聆摸摸他的脸颊,捏了捏小徒弟脸上没多少的肉。 可恶,他怎么这么瘦啊。 墨烛应当是被她捏得很舒服,蹭着她的手掌在撒娇。 “师尊,您喜欢喜欢我吧,我会努力的。” 虞知聆:“我还不够喜欢你?!” 墨烛哼哼唧唧:“不够,您还不够喜欢我。” 虞知聆:“你这小没良心的。” 小没良心的醉糊涂了,拉过她的手垫在脸下,他趴在狭小的桌案上,嘟囔了声:“师尊,我有些难受。” 虞知聆:“你不难受才奇怪了,喝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停下来了。” 可墨烛没停。 他想知道,为什么虞知聆喜欢喝这些东西,明明又辣又苦,她不是喜欢吃甜食吗? 虞知聆用另一只手捏捏他的脸颊,“睡不,师尊守着你。” 墨烛没说话,他的脸已经红到不正常 ,瞧着晕晕乎乎,意识不太清醒,听到她的话后摇了摇头。 “不睡,我陪着师尊。” 虞知聆乐了,艰难挪了挪身子朝他凑近了些,“最近怎么对师尊这么好啊,你是不是对师尊有所图谋?想要什么,说出来师尊听听,能给你拿来的我一定给你。” 墨烛微微抬头,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呼吸间全是酒气。 他蹭了蹭她的掌心,低声问她:“都给吗?” “说吧,要师尊去帮你揍人,还是你想要什么神兵神器!你这么乖巧,可以得到师尊的奖励!” 团子太乖巧了,乖巧的团子可以得到师尊的奖励。 墨团子抬眸,安安静静看着虞知聆,一双眼里全是她,是笑着的她。 “师尊,弟子不要那些奖励。” “嗯哼?” “想要你。”墨烛声音很低很低:“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虞知聆:“……” 虞知聆一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好烫,你发烧了?算了,那奖励替你暂时存着。” “师尊,你好傻。” 虞知聆:“嘿你这孩子。” 墨烛长睫微垂,枕着她的手背闭上了眼,他当然不是发热。 他清楚知道自己浑身的滚烫是因为醉酒,酒劲上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世人都说酒壮人胆,他喝了酒后脑子晕晕乎乎的,如今思绪连平日的半分清明都没。 第115章 但却清楚知道一点,他说的都是真的。 想要她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胃里有些难受,灼烫的感觉很不舒服,她的灵力悄悄探了进来,墨烛察觉到属于她的灵力,他并未阻拦。 微凉的灵力涌进他的经脉,替他平息了些灼痛感。 墨烛低声呢喃:“师尊,谢谢你。” 她没听见,帮他缓解胃里的灼痛感,一手还不忘拎着自己的快乐水喝,果酒的度数不高,对于酒量颇好的濯玉来说算不上什么,喝了几瓶的虞知聆也没有半分的难受。 但小徒弟喝的可是度数颇高的三杯醉,虞知聆叹气,没办法替他完全纾解酒意,只能缓和一些胃里的难受。 墨烛趴了好一会儿,呼吸规律到虞知聆险些以为他睡着了。 她的五瓶酒也喝完了,偷摸看了眼闭眼的小徒弟,小声喊了喊他:“乖崽?” 墨烛没回答,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虞知聆又喊了声:“墨烛,你睡了?” 小徒弟好像是睡着了。 虞知聆激动得手抖,他终于睡了,师尊可以过自己的快乐生活了! “小二小二,给我上三瓶桃花醉,酸辣白菜,辣炒小肉——” “师尊。” 虞知聆:“?” 墨烛动了动,乌黑的眼睛看着她,问她:“你想吃什么?” 虞知聆:“……” 虞知聆气死了。 “我就吃一点点,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什么日子吗,你们辣的不让我吃,酒也不让我喝,每天都是鸡汤鱼汤王八汤,你把师尊做成汤算了!” 墨烛醉醺醺问她:“很想吃吗?” “就吃一点点,我不多吃好不好,二师姐说我要少吃辣,但没说我不能吃啊,我脾胃可好了。” 虞知聆哼哼唧唧跟小徒弟撒娇:“好不好嘛墨烛,乖乖,好宝宝,就一点点,由奢入俭难啊,我真吃不来那点清淡的东西。” 墨烛低声笑起来,慢慢撑起身子,点了点头:“就吃一点点。” “就吃一点点!” 墨烛站起身,走路晃了晃,连带着高束的马尾也跟着坠了坠,虞知聆险些以为他要摔倒。 “墨烛!” 墨烛单手撑着墙壁,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对她摇摇头:“没事的,我没事。” 醉酒的感觉很不好受,但她还饿着肚子,墨烛稳住身子朝门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便回来了,这次坐在她的身边,并未坐到她的对面。 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身上的酒气和冷淡的沉香混在一起,虞知聆的脸蹭得蹿红。 “墨,墨烛?” “师尊,我靠一小会儿,我很难受。” 他确实很难受,人生十七年里没有沾过一滴酒,对上这种度数颇高的酒毫无抵抗力。 难受的时候,就很想挨着她,坐在她身边,闻到她身上清新的橙花香,好像他的酒意也被缓和了些。 虞知聆没动,她本就靠在窗户台上,此刻他虽然挨着她的肩膀,却并未将身体的重量放在他身上,而是自己撑着,她毫无压力。 师尊犹犹豫豫:“那个……我的饭……” 墨烛笑了下:“点了,一会儿就上,没点桃花醉,师尊不能喝度数太高的酒,给师尊换成了果酒。” 也行吧,虞知聆也能勉强接受。 她的侧脸挨着小徒弟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你真是师尊的好徒弟,师尊最喜欢你了!” 墨烛点点头,笑道:“我也最喜欢师尊。” 好好好,他是彻底醉糊涂了。 但醉酒的蛇蛇可爱死了! 虞知聆等了一小会儿,小二便端着托盘进来,她的菜都上了。 “姑娘,您的膳食来了,公子说要少辣。” 虞知聆:“……” 他竟然备注少辣! 虞知聆气冲冲看了眼肩头上靠着的少年郎,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整个人安静又乖巧。 那点气忽然就消了。 他……他好歹让她吃辣了,在芥子舟上的时候她是一点辣都不能沾,不利于她的伤好。 虞知聆哼哼两声拿起筷子。 “墨烛,我开动啦!” 他没说话,好像又睡着了。 虞知聆乐呵呵开始干饭。 墨烛其实并未睡着,可以清楚听到她吃饭的动静,他知晓她的食欲很好,也会心下感慨,她当真与他幼时认识的那个濯玉仙尊完全不同。 忘记那些事情的虞知聆无忧无滤,有疼爱保护自己的师兄师姐,没有压垮她的责任,她可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不修炼也无所谓。 好像忘记那些事情,也挺好的。 墨烛悄悄抬头,看到她鼓起的双颊,她吃到好吃的东西时候会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漂亮。 可墨烛小时候见到她的时候,除了感觉她圣洁到难以比及,对她更多的印象,是她真的好累。 神态间遮掩不住的疲惫,死气沉沉,话很少很少,一坐便是一天,周身威压冷厉。 “师尊。” 他忽然出声。 虞知聆险些吓死,嘴里还嚼着东西,愣愣回眸看过来,含糊不清道:“干什么?” 第116章 墨烛轻声道:“一直像现在这样,好吗?” “什么一直这样,一直吃饭?那我当然愿意啦。”她又开始不正经,笑嘻嘻道:“我还想吃板鸭,还有龙须酥,但我的肚子已经要装不下了,为了不浪费粮食,师尊决定留着明天吃!” 墨烛神色怅惘,似悲伤,又似怀念。 “好,师尊,就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就好。” 不要想起来那些事情,那些痛苦到让她为此自困了几十年的记忆。 谁也不知道拂春仙尊死之时,虞知聆到底还看到了什么,能将她逼到崩溃的只是拂春仙尊的死吗? 她不愿意说,所有人都问不出来,她只是继任了濯玉仙尊,从此四处除邪,搜寻那魔修的踪迹,除了修炼就是打架。 虞知聆觉得他奇奇怪怪的,将手上的鸡肉喂到他嘴边,嘟嘟囔囔道:“吃不?” 墨烛摇头:“弟子不吃。” 虞知聆又塞到自己的嘴里,含含糊糊说:“你得多吃点才能长身体,以后还得娶媳妇呢,嗯……娶媳妇,对,师尊得给你准备聘礼,你放心,师尊很有钱的 。” 她走之前,一定为他安排好。 她真是宇宙无敌好师尊! 墨烛唇角的笑淡去,安安静静枕在她肩头。 虞知聆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顾自乐呵:“感动吧,不用谢。” “嗯。” 墨烛淡淡应了声,那点子酒劲好像也醒了几分。 屋内灯火通明,他们选的是最宽敞明亮的包间,外面天灯冉冉升起。 虞知聆终于吃饱,一口气个喝完果酒,这果酒是梨子酿的,她喝了几坛,身上的酒气都是清甜的梨子味儿。 现在已经到了颖山宗宵禁时分,她也不能回去,怕是得被燕山青抓包。 这里没什么条件,虞知聆随便使了个清洁术将自己收拾利落,捅了捅一旁的小徒弟。 “师尊要去睡觉啦,后面有张榻。” 墨烛还没睡着,起身将她抱起。 虞知聆问他:“你还能走吗?” 他点点头:“能。” 因为他抱着虞知聆,所以会强迫自己清醒一些,唯恐他醉酒跌倒摔着她了。 屏风后有张宽敞的榻,墨烛将虞知聆放在榻上,脱去她的鞋和外衫,从乾坤袋里取出新的锦被替她盖上。 他晕晕乎乎准备席地坐下,被虞知聆拉住了胳膊:“你干吗啊?” 墨烛回道:“睡觉。” “坐在地上睡?” “嗯,我守着师尊。” 虞知聆往最里侧挪了挪,身侧空处足以躺下三个人的地方。 她拍了拍最外侧的榻,示意他过来:“睡这里,乾坤袋里还有被子吗?” 墨烛:“……有的。” 虞知聆笑起来:“那就好了,睡吧乖乖,我也困了。” 墨烛垂首缓了一会儿,再抬眸看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但还没睡着。 他慢慢起身,解开自己的腰封,褪去外衫只着一身中衣,小心躺在了榻边。 他一整天没吃东西,喝的那半坛子酒到现在还难受着,但躺在榻上后,倒是反而清醒了很多。 墨烛侧身躺下,并未盖锦被,安静看着对侧平躺的虞知聆,腾蛇的五感还是能让他清楚闻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呼吸声。 她一点没喝醉,但却比他睡着的还快,不过一刻钟,呼吸便规律起来。 墨烛没动,看了她小半个时辰。 虞知聆睡觉不老实,一只腿踢了踢,懒懒搭在他的腿上,也不知她疼不疼。 墨烛看得想笑,朝她靠近了些,一只手隔空触碰她的发丝,他也只敢这般做。 “师尊。” 虞知聆没回话。 墨烛声音很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意?” 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也庆幸,还好她不懂情爱,对云祉和邬照檐没感觉。 云家和邬家的家主,大乘境修士,还是仙盟仙尊,与她青梅竹马,墨烛不用想便知晓燕山青他们定是很满意,若要在他和他们两人之间选一个,他无法确定虞知聆会选谁。 但可以肯定,燕山青他们一定选择云祉或者邬照檐。 他妖修的身份,在他们面前已经输了。 墨烛叹息,他能感受到经脉的隐隐滚烫,怕是这几天便要渡雷劫了。 “师尊,再等等我好吗?我会尽快追上您的,不会让您委屈的。” 虞知聆的回应是滚到了他的怀里,蜷起身睡得很香。 墨烛看得心软,戳了戳她的鼻头,成功收获师尊的皱眉。 “师尊,睡吧,做个好梦。” *** “阿聆,他们在找我们。” 红衣女子坐在窗边,冷艳的眉目全是寒意,一手握紧桌上的刀。 濯玉为她斟上一杯茶,神情平淡。 “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 “闻家主如何说?” “祖母说让阿辰带我和孩子离开冥海,还有……洄青蛇镯,不能再留在族里,他们是为了它来的,蛇镯在这里,他们迟早会找到冥海的。” 濯玉没说话,望向窗外,冥海常年覆雪,雪花落在汹涌的海面上瞬间融化,刮在脸上的海风吹得人发颤。 第117章 妙晚抿了抿唇,随她一起看向窗外。 “阿聆,可我不想离开冥海,我的家在那里。” 濯玉淡声道:“听闻家主的话,你和阿辰带着孩子走吧,离开冥海,去中州,我会为你们杀出一条路来,追兵我来解决。” 妙晚垂首,一手无意识抚摸桌上的茶盏,她生得明艳,可眉眼间却全是哀愁。 “我们……能平安吗?” “会的,我会送你们离开,阿晚,你曾经帮过我。” “可这一离开,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濯玉看向她,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 她道:“活着最重要。” 窗外冷风阵阵,海水呼啸,漫天雪花飘飘扬扬。 濯玉站起身,神情温和了些。 “冥海与中州多年动乱,或许我们会遇到追杀的人,我来解决那些人,你和阿辰离开,后续我会想办法混淆你们的踪迹。” 濯玉顿了顿,道:“如果有一天你们遇到了危险,可以捏碎这颗铃铛,只要我活着便一定会来,我欠你一条命。” 她递过去一颗银铃,妙晚接过。 “阿晚,我会帮你们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和你的夫君,你的孩子,你的家人。” 一晃,十七年过去。 虞知聆缓缓睁开了眼,她有些茫然,看着陌生的床帐,缓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听春崖,昨夜她和墨烛在长明楼里住下。 她又做梦了。 她以为要攒够两千功德值才会再次梦到濯玉,没想到,昨夜她又梦到了。 “……阿晚?” 她清楚记得记忆里那个红衣女子,她叫妙晚,这名字是她忽然想起来的。 房门在此刻被推开,墨烛走了进来。 瞧见榻上的人睁开了眼,他几步走过来,扶起她的身子。 “师尊,您醒了?” 虞知聆靠在床头,视线还有些茫然。 墨烛蹙眉道:“师尊,怎么了,坐噩梦了?” 虞知聆的目光缓缓上移,从少年劲瘦的腰间略过,看到了那张出众的脸。 之前还想像不出来墨烛与他的母亲长得多像,如今亲眼看到,才知晓为何当年的濯玉救下墨烛,第一句话是—— 你长得……很像你的阿娘。 墨烛与妙晚很像,他们的五官都生得格外张扬,眉眼精致。 “师尊?” 虞知聆眨了眨眼,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他:“你阿娘可有给过你一颗铃铛?” 墨烛神色一变,眸光渐渐晦暗。 “师尊,您怎么知道?” 虞知聆问:“铃铛呢?” “当年我在北凌城被抓到之时……捏碎了它。” 妙晚离家之前,将这颗铃铛留给了墨烛。 她摸摸他的头发,笑着叮嘱:“阿烛,若你以后遇到威胁生命的事情,可以捏碎这颗铃铛,会有仙人来救你的,你可以信任她。” 虞知聆:“你……你在北凌城捏碎了它……” 墨烛颔首:“是,我当时被打碎了半身的骨头,忽然想起了我阿娘的话,便捏碎了它。” 可他被折磨了三日,也没等到那仙人。 当时墨烛以为是他的阿娘在哄他,他并未觉得失望,只是心底在想…… 哪有人会救他? 人活在世上,不能靠别人,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 他撑到第五天,那些人没了耐心,趁他快死了的时候想要活剥出他的腾蛇心。 濯玉仙尊在这时来了。 此刻,墨烛忽然意识到什么。 “师尊……那颗铃铛,叫来的是你?” 他阿娘说的当真是真的? 虞知聆点点头:“是,我梦到了,我和你阿娘认识,你的祖母要你的父亲带你的阿娘离开冥海。” 冥海不属于中州,那里很少有人居住,只因常年大雪,气候森寒,许多从中州逃窜的人为了躲避追捕,会冒死逃入冥海。 原来当年腾蛇王室逃窜之后,一直隐藏在那里。 腾蛇,有一半的神兽血脉,可以抵抗 严寒,即使住在深海也能存活,那里确实是最适合他们隐藏的地方,因为无人能在那里活上一年,但腾蛇一族可以。 墨烛的呼吸在抖,长睫颤了颤。 虞知聆却皱起眉头:“所以很早很早,便已经有人盯上了冥海,当时他们在找你们,但冥海太大,寻常人进去容易迷失丧命,可留在那里也不太安全,万一哪天他们便找到了你们?” “所以,你祖母好像想让你爹娘带着洄青蛇镯逃到中州,中州是我坐镇的地方,也有很多修士把守,对妖族和魔族都管控很严格,中州确实最安全,而你们一旦出冥海便会被追杀的人盯上,因此你阿娘应当是找我帮忙了,我好像欠她恩情。” 妙晚一家三口带着洄青蛇镯离开,由濯玉断后斩杀追兵,为他们杀出一条逃向中州的路。 墨烛一直没说话。 虞知聆低声呢喃:“那看来我和你阿娘交情应该不错。” 濯玉仙尊看起来人挺好的,为何原著里会对墨烛做出那种事情? 那可是妙晚的孩子,她朋友的孩子,她当时都为了妙晚从中州跑去了冥海,孤身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路,又为什么要对墨烛这样。 第118章 虞知聆怎么都想不明白。 “墨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墨烛?” 回应她的是少年滚烫的怀抱。 他紧紧搂着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呼吸声急促颤抖。 “师尊,师尊对不起,师尊……” 虞知聆快被他勒断气了,无措问他:“干什么,道什么歉?” 墨烛只顾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他错得彻底,他在捏碎那铃铛,等了三日之时,只觉得自己或许早些将这铃铛捏碎了算了,何必守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承诺,那只是他阿娘哄他的。 他在无数次濒临死亡之时都未曾捏碎这铃铛,一直小心保护它,守着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人,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是唯一还会守护他的人。 只要铃铛在,他身后就有人在。 原来…… 是她啊。 五天,她赶来需要五天,那她当时在哪里? 应该在四杀境。 能让一个大乘满境修士花了五天时间才赶到,只有处于最南边的四杀境,那里离最北边的北凌城需要跨越一整个中州。 “师尊,我不该没认出你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明明就是从四杀境专程赶来救他的,他当时见她第一眼却用那种警惕仇恨的眼神看她,甚至还将手上紧紧攥着的石头扔了过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声不吭,为他做过那么多事情都没有说。 墨烛抱得很紧,虞知聆咳了咳。 “你……你这逆徒……师尊快被勒死了……” 墨烛这才松开她:“师尊,师尊对不起。” 虞知聆装模作样咳了咳:“师尊要被你勒死了,现在急需快乐水续命,要昨晚的果酒!哦对,还有板鸭,记得给我点一份,如果你心疼师尊,就加一点点辣,一点点就可以呦。” 她比了个手势,狡黠俏皮的模样险些让他的眼泪出来。 “……好,好,师尊,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他都会给她。 墨烛拉住她的手贴了贴脸颊,这才起身为她叫膳,他点了许多膳食,照顾虞知聆这么久,对她的口味格外熟悉。 于是师尊大清早就吃上了满汉全席。 “墨烛,你真是师尊的好宝宝!” 好宝宝为她剥虾剔刺,瞧着格外乖巧。 吃饱喝足后,虞知聆终于拍了拍肚子。 “走吧,回颖山宗。” “好。” 他乖得简直让人心软软,要是个女孩子,虞知聆早就抱上去亲两口了。 虞知聆被墨烛带回听春崖,他半蹲在榻边,柔声说道:“师尊,我去练剑,这几日或许我便要渡雷劫了。” 虞知聆一个激灵:“你要渡雷劫了?” “嗯。” 那应该是要渡元婴的雷劫,他好像去年就是金丹满境了,若是渡过去,她的功德值又可以大赚特赚了,开启第二阶段的记忆。 虞知聆笑眯眯摸摸他的脑袋:“师尊这几日便为你准备仙丹,渡雷劫的时候我守着你,每渡完一个小雷劫之后都有个小奖励,等你以后迈入渡劫的时候,师尊还会给你一个大奖励呢。”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笑道:“好。” 虞知聆正要收回手躺平,腰间的玉牌忽然响起。 她拿起玉牌,那端传来温温柔柔的声音。 “濯玉,我和照檐在燕掌门这里,你方便吗,我们一起吃个饭。”云祉顿了顿,又道:“是照檐买的,你喜欢吃的,小炒肉,板鸭和——” 邬照檐气炸了,匆匆打断她:“谁说我买的是她喜欢吃的,那是我随便买的!” 虞知聆立马答应:“好!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去!” 都是她喜欢吃的! 虽然她刚吃完一顿,但她虞知聆现在仍然可以吞下一头牛! 云祉回道:“你若有空,现在便可来。” 玉牌被挂断,虞知聆兴冲冲拍了拍墨烛的肩膀。 “墨烛墨烛,快送我去呀!” 墨烛轻飘飘抬眼,目光冷沉。 “师尊,你想去?” “当然啦,我跟他们两个好久没见过了,去见见面嘛。” “只是见面?” “当然呀。” 墨烛垂眸。 他感受到自己的喉口发梗,心里无法抑制的酸涩,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可宁蘅芜的话却总在他耳畔回响。 宁蘅芜说,云祉和邬照檐跟她更般配。 云祉和邬照檐还没成婚,还是中州仙尊,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即使现在失忆的虞知聆不喜欢他们,可没失忆前的呢? 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加害怕。 “师尊,您刚才说,等弟子以后迈入渡劫,可以给弟子一个很大的奖励。” 虞知聆笑着点头:“对呀。” 书里写他用了十年,但现在看来,他迈入渡劫应该要不了十年,那她的任务就圆满完成啦! “既然是很大的奖励,那弟子什么都可以要吗?” “可以,都可以,师尊都给!” “决不食言?” “我以人格担保,不食言!” 第119章 墨烛与她对视,忽然笑起来:“好。” 她说的,什么都可以给。 第33章 虞小五开心就好 中州分为三宗四家,云家和邬家便是这四家之一。 云祉、邬照檐和虞小五年纪相差不大,都是几个门派的宝贝疙瘩,几个孩子从小就相识,是可以随意跑到对方宗门住上几月的关系。 虞知聆一路都在回忆他们过去的关系,但她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情感存在,却并没有濯玉的记忆。 不过她可以看得出来,云祉脾气好到没边,邬照檐应该是个幼稚暴躁的,起码跟她通话的那两次,瞧着都不像乐意的模样。 被墨烛送到燕山青的住处之时,她刚在院内的凉亭内坐下,墨烛正帮她准备腰枕,颇为欠揍地声音在此刻响起。 “你倒是过得滋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出行还有人背,难怪这些年不愿意出颖山宗呢。” 随后温温柔柔的声音打断他:“照檐,别这样说话。” 墨烛没动,虞知聆从小徒弟的身前探出脑袋。 云祉还是厚重的鹤髦和白衣,面色苍白,瞧着病恹恹的模样。 身旁跟了个穿墨蓝长袍的青年,五官冷冽,不笑的时候有些吓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就是周身高傲的气息让虞知聆有些想揍他。 邬家家主,从小被整个邬家当成宝,邬照檐小时候比虞小五还能闯祸,偏生有人能替他摆平,这些年修为越发高深,脾气也是见长。 “濯玉,你这半身不残的模样还真是好笑。” 虞知聆没搭理他,又缩回了脑袋,挪了挪身子示意自家乖乖徒弟帮她调一调腰枕的高度。 邬照檐又气炸了:“虞小五,你不理我?” 虞知聆拉开挡在面前的墨烛,皱起眉头道:“你看出来我不理你还要再问一遍?” 邬 照檐:“虞小五,拔剑跟我出去打架!” 云祉急忙拉住他:“她刚用出了风霜斩,你让她怎么跟你打?” 一提到风霜斩,邬照檐神情一僵,周身张扬的气势偃旗息鼓,瞧着倒是规矩了许多,看了会儿虞知聆,嘟嘟囔囔骂了句她。 “蠢货,你是真傻了吗,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什么都敢用,笨死了。” 邬照檐走进凉亭内,坐在虞知聆的对面,拿起玉牌唤人传膳。 虞知聆瘪瘪嘴,被他凶了也没生气,潜意识里知道邬照檐很关心她,只当他是个幼稚且嘴毒的人。 她拽了拽一旁的墨烛:“你不是要去练剑吗,这几天要渡雷劫了,得抓紧时间呀。” 墨烛还没来得及说话,邬照檐看了眼墨烛。 “这是你的徒弟?怎么不喊人?” 墨烛看也没看他,淡淡喊了声:“见过两位仙尊。” 说是行礼,实际上连人都没瞧,转而又看向自家师尊。 邬照檐与墨烛不熟,只知道他是虞知聆的弟子,不如云祉那般过去一直派人跟着墨烛,云祉知晓墨烛这孩子性子冷淡。 “你这孩子——” 云祉打断他:“照檐,墨烛话少,别跟个孩子置气,不是你说想跟濯玉吃个饭吗?” 虞知聆乐了,笑嘻嘻问他:“你想跟我吃饭呀?” 邬照檐的脸青红交加,咬牙切齿道:“云祉在胡说八道,这你也能信?” 云祉叹气,默默端起桌上的茶替几人斟上。 虞知聆摇头晃脑,颇为挑衅地模样:“我就信云祉呀,他看着就老实,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不像你。” “虞小五,别以为你现在不能动,我就不敢打你!” “你有本事来打我啊,我只是不能动,不代表不能用灵力,照样打你两个。” “你——” 邬照檐气得不行,被一旁无奈的云祉给按下,后者将茶水放在他面前。 “老跟她斗气,你又打不过濯玉,喝口水。” “云祉!” 云祉风淡云轻,“听到了,说话声音小些,让你弟子听到,你师尊威严何在?”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邬照檐和虞知聆见面就掐架,和事佬当得挺好,轻易就把邬照檐和虞知聆的矛盾转移到了他和邬照檐的身上,但与之不同的是,云祉脾气比虞知聆好,邬照檐对着他这个软柿子只敢吵两句,不敢真的动手。 但跟虞小五,那是能直接拔刀打上好几天的,虽然总是被虞小五单方面殴打。 虞知聆再次感慨,她简直是强得可怕。 一旁的墨烛目光全在她身上,瞧见她唇边荡开的笑,淋漓尽致感受到她的欢喜,他照顾她这么久,自然了解她的习惯。 她对于云祉和邬照檐有种无意识的依赖和信任,即使她失忆了,不记得过去与他们的相处。 墨烛垂下眼,最近情绪失控次数太多了。 弟子前来上膳,虞知聆想起了一旁的墨烛,拽拽他的衣袖。 “墨烛,你要去练剑还是留在这里陪师尊吃饭呀?” 墨烛回过神来,勉强牵出笑掩盖自己的异样,轻声回道:“弟子不饿,师尊用膳吧,弟子去练剑了,您有事唤我。” 他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他清楚知道自己最近情绪经常失控,在这里听她和他们聊天,他说不准会露馅被发现不对的地方。 第120章 虞知聆笑嘻嘻摸了把糖往他手里塞去。 “那你去吧,我这边忙完了传你,记得开玉牌哦。” “嗯,好。” 墨烛应下,抬眸之时与云祉和邬照檐对视。 云祉依旧是清淡柔和的模样,看他的眼神很温和,没有旁的情绪。 但邬照檐却眯了眯眼,目光中的晦涩怕是只有他们两人可以看懂。 墨烛喉结微滚,冲两人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在离开院里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虞知聆,他那没心没肺的小师尊已经开始干饭,双颊鼓起吃得格外欢快,头也没回一次。 云祉在弟子端起的水盆中净手,并未看墨烛。 邬照檐双臂环胸坐在椅中,面上神情闲散,黑眸淡淡看向墨烛。 墨烛冷淡收回眼,将院门关上。 虞知聆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嘴里嚼着鸡腿,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最近修炼这么积极,是得给点奖励了……” 在芥子舟上墨烛除了照顾她,剩余的时间几乎都用来修炼,为师尊赚了不少功德值,他照顾她这么仔细,她好像还没给他什么奖励呢。 愧疚的师尊点点头,决定过几天能走后,去为小弟子亲自选一把神兵。 邬照檐见她眼巴巴的模样后冷嗤了一声:“人都走了,看什么呢?” 虞知聆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管我,我弟子好看,我看看不行吗?” 她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说话含含糊糊,邬照檐勉强能听懂,刚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云祉在此刻坐了回来,“你俩别斗嘴,我们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好好吃饭。” 虞知聆专注干饭,嘀咕了声:“听见了没,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不要跟女孩子斗嘴,你怎么跟钟离泱一样欠揍。” 邬照檐白了她一眼,拿起筷子擦了擦,冷言冷语阴阳怪气:“你算女孩子?” 虞知聆:“……” 她要不是现在半身不遂,定是要狠狠踹他一脚,直接把他从颖山宗山顶踹到山脚。 碗里被放了块烧鱼,是云祉夹来的。 “照檐买的,你之前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虞知聆原地原谅了邬照檐。 邬照檐脸又是一阵红,狠狠瞪了眼云祉。 见两人矛盾缓解,云祉这才叹了一声,慢悠悠开始用膳。 “濯玉,吃完这顿饭,我和照檐便各自启程回去了,你若以后有事可以传唤我们,玉牌不是拿着呢吗?” 虞知聆抬起头,含糊道:“走这么快做什么,再住两天嘛。” 邬照檐轻哼了一声:“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闲?云家没事干了?邬家没事干了?还是仙盟没事干了?” 虞知聆:“……哦。” 她好像确实没云祉和邬照檐忙,如今不去仙盟,宗里的事情有燕山青处理,虞知聆来到这个世界快两月了,每天的日子就是吃吃喝喝,顺便督促一下小弟子努力卷起来。 云祉用膳时候很文雅,淡声道:“濯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虞知聆懵懵问:“什么怎么办?” 云祉道:“拂春仙尊的事情。” 虞知聆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下。 方才还轻松的气氛瞬间凝滞,邬照檐脸上一直挂着的嘲讽也消失不见,目光看向对面坐着的虞知聆。 他们两人,包括所有人都知晓,虞知聆忘记了过去的事情,所以如今才这般太平活泼。 对于她的失忆,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难过,见过过去几十年的虞知聆是什么样子,又知晓在拂春出事前她是什么样子,好像对于虞知聆来说,忘记是最好的结果。 虞知聆似乎有些无措,一直没说话。 邬照檐敲了敲桌子,眉峰皱起冷声道:“吃饭说这些做什么,她现在动不了就好好躺着呗,又用不着她。” 云祉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冷静,总能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做出最正确的评判。 他道:“可她不会永远失忆,也不会永远受伤,记忆或许会有回来的一天,不久后她的伤也会好,既然知晓幕后之人是为了她来的,那么濯玉,你得做准备。” 虞知聆咽下嘴里的烧鱼,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知道。”虞知聆有一下没一下用筷子搅着碗里的汤,声音很轻很轻:“我知道他想杀我,包括你们两个,他想放出来四杀境里的魔族,你们也得小心。” 她 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猜出来。 邬照檐冷声道:“你还操心我们,先管管你自己吧,明心道至法风霜斩是很厉害,但你现在已经挥出了两次,濯玉,他肯定会找机会逼你挥出第三次风霜斩,这是除去你最好的方法,你现在就没有什么打算?” 虞知聆小声道:“我不会再挥出第三次的。” 邬照檐冷笑:“你可以为了南都挥出第二次,那么或许下一次便是北都,他故技重施布下八仞杀阵,你怎么办?” “我……我不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那如果他对颖山宗出手呢?” 话音落下,虞知聆一动不动。 第121章 咔嚓—— 桌角被她生生捏碎。 邬照檐薄唇紧抿,道:“你看吧,光是假设,你便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颖山宗是你的软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拿你的软肋逼你?” 云祉长睫半垂,低声道:“濯玉,燕掌门他们修为很高,颖山宗近来防护森严,如果以后真的出事了,只要你传信给我和照檐,我们会来帮你的,你不要再动用第三次风霜斩。” 邬照檐没说话,云祉安静了会儿,等到一声很轻很轻的闷哼。 “嗯。”虞知聆停顿了瞬,又回答了一次:“嗯,好。” 这顿饭似乎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轻松了,云祉的话像在心头重重敲击了下。 她一直在专注督促墨烛修炼,为她赚取活命的功德值,毕竟她不是濯玉,那些事情与她无关,她只是虞知聆。 可为何,在听到拂春仙尊死亡真相的时候,在钟离家看到燕山青他们被围攻的时候,甚至是方才听到云祉说或许颖山宗会有危险,她都起了杀意? 虞知聆抬头看了眼对面安静用膳的邬照檐和云祉,两人一个面色冷沉,一个面色平淡,他们并不怕幕后那人对他们出手,毕竟两个大乘初境的修士,在中州也是绝对碾压一方的大能。 但他们也在担心她,因为她与他们不同。 明心道致命的缺陷,好像轻而易举可以将她送到中州第一,但也能将她再次送入死境,她的软肋也足以逼迫她挥出第三次风霜斩。 虞知聆没有拂春仙尊那般的大爱,可以为了一个村子的百姓牺牲自己。 但她有足够多的软肋,将燕山青他们随便抓走一个,或许就能逼她到绝境。 所以云祉和邬照檐忧心。 担心她,真的挥出了第三次风霜斩。 走上和拂春仙尊一样的路。 *** 吃完这顿饭,云祉和邬照檐各自离开。 离开之前,虞知聆再次收到两人的叮嘱,说来说去总结下来就一点。 ——绝对不能再动用风霜斩,幕后的人等他亲自现身,不要单独去找他。 虞知聆耳根子要磨出茧了,等两人离开之后,霞光早已铺了漫天。 燕山青在处理宗内事务还未归来,虞知聆这会儿也动不了,果断坐在凉亭内吹风,一手顺便摸了把桌上的柑橘解腻。 脑海里也是在这时传来系统的播报声。 【叮,男主修得《玄清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14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立马扣响玉牌。 那边接得很快:“师尊,吃完了吗?” 虞知聆抱着玉牌喊了声:“墨墨!” 嗓门之大,险些让墨烛的耳膜被震破,耳边嗡嗡直响。 她又给他起了个外号。 算下来,虞知聆喊过他小崽子,墨团子,好宝宝,小徒弟,乖乖,乖崽,他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多爱称。 少年沉默了瞬,并未将玉牌拿走,而是靠在树上回了声:“嗯,师尊,我在。” 虞知聆剥了瓣橘子塞嘴里,笑呵呵道:“师尊真是八辈子的福气收到了你这个卷王徒弟。” 要换成一个不思上进的咸鱼徒弟,她选择原地放弃这个任务,找个高的树一跃而下摔死自己得了。 墨烛笑起来,声音柔和缱绻:“师尊,吃饱了吗?” “饱了,今天还没结束,我都吃了这么多,怕是要胖了呜呜。” 师尊戏太多了,小徒弟只能配合演出。 “胖了也好看。” 虞知聆笑嘻嘻躺倒在长椅上,捧着玉牌问他:“真的吗?” “嗯,真的,师尊怎么样都好看。” “好宝宝!” 即使知道小徒弟在哄她,但任何一个女孩子听到这种话,都会超超超开心的! 她的笑声通过玉牌传到墨烛这边,幽深的密林寂静,暖黄的日光透过树叶落在少年的侧脸上,五官更显立体挺拔,他唇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很想很想去见见她。 “师尊,我去接你吧?” 虞知聆嘴里嚼着橘子,笑嘻嘻问他:“你今天不练剑了吗?” 墨烛淡声道:“晚上练练心法,今日剑术已经修炼够了。” 虞知聆果断点头答应:“好呀,那你来接我吧,我还在大师兄这里呢。” 墨烛放轻声音,很轻很轻地回应:“好,师尊。” 天黑了,该去接她回家了。 虞知聆便躺在凉亭里等墨烛来接她。 她现在已经可以坐很长时间了,宁蘅芜几乎将最好的疗伤丹药给她都找来了,墨烛平日照顾也体贴,虞知聆修养不过才七日便好了许多,用不了一月应当便能尝试走路了。 燕山青这里无人,偌大空旷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躺着,虞知聆透过凉亭的房檐望向虚空,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人在安静的时候就会多想。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她明明不是真的虞小五,却总是为颖山宗的事情而产生一些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情绪,不管是依赖、信任还是仇恨,这些都应该属于虞小五,而不属于虞知聆。 来这里不过才一个多月…… 第122章 虞知聆有预感,自己的任务会很快完成,五千功德值好像很容易便能到手,墨烛确实天赋很好,于修行一道上可以是第二个濯玉。 那她的任务完成后,她还舍得走吗? 还没思索出答案,院门在此刻被推开,墨烛走了进来。 “师尊,我来了。” 虞知聆连忙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艰难仰头看过去,冲他欢快摇了摇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乖乖,我在这里!” 墨烛失笑,他当然知道她在那里,虞知聆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能去哪里? 他走入凉亭,虞知聆已经自觉伸开了手。 “你背我吧,我背上的经脉已经好很多啦。” 墨烛点点头:“好。” 虞知聆趴在他的背上,剥了一瓣橘子喂到他嘴边。 “吃橘子吗?” 墨烛是不喜欢吃的,但她喂得,他吃。 他微微启唇就着她的手将橘子咬下,唇瓣无意触碰到她的指腹,嗅到一阵清甜的橘子香。 唇瓣一阵酥麻,嘴里的柑橘好似都没了味道,他愣了下,意识到什么,唇角慢慢弯起,眼底的笑明显。 虞知聆没感觉到异样,乖乖趴在他的背上,又给自己剥了一瓣橘子。 “墨烛,你最近吃药了吗?” 墨烛现在早已习惯,点头道:“吃了。” “病情好点了吗?” “……嗯,好很多。” 虞知聆皱眉,嘟囔道:“可你看起来还是病得很严重。” 墨烛很多次都想说,他真的真的真的没病,但心里也明白,虞知聆定然不会信,小师尊看待事情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这安神药怕是要吃一辈子了,他如今晚上睡眠质量都好上了许多。 墨烛心下叹气,自觉吃下虞知聆喂到嘴边的柑橘。 她的肚子像个无底洞般,吃饱了还能歇一会儿接着吃,今天吃了两顿大餐,回听春崖的路上还剥了三个柑橘,虽然墨烛帮她解决了一半。 推开院门,墨烛将虞知聆放在院里的软榻上,她自觉往后一躺,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腹。 虞知聆感慨:“爽啊。” 墨烛倒了杯茶给她,扶起虞知聆,将茶递到她的嘴边。 “师尊,喝点水,你今日吃太多柑橘了,会上火气。” 虞知聆喜滋滋就着他的手喝了杯茶,刚喝完便又躺了回去。 她拍了拍一旁的软榻,示意他:“你坐 呀,别站着,不累吗?” 墨烛在她身侧坐下,“师尊,今日和两位仙尊聊得开心吗?” 虞知聆神色一垮,颇为诚实道:“不开心。” 墨烛:“……为何?” 虞知聆道:“聊起了一些不太开心的话题,不过没关系,即使师尊不开心,但是师尊仍旧吃得饱饱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示意自己吃得很饱,她只是从开心干饭变为沉默干饭,但依旧在干饭。 墨烛又笑起来,双手撑在身后,微微后仰,仰头看向高悬的夕阳。 他知道她很喜欢黄昏,在芥子舟上经常会趴在窗边看天,那种时候的她很安静。 这时候的她依旧很安静,安静了很久很久。 墨烛以为她睡着了。 他正要起身为她寻个毯子盖上,便听到身旁幽幽的声音。 “墨烛,你恨我吗?” 墨烛忽然顿住,回身看了过去。 虞知聆睁着眼并未睡着,与他对视,又问了他一遍:“我过去对你不好,你……恨我吗?” 墨烛看到她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愧疚,心下一阵酸涩。 他微微俯身,一手捧住她的脸,很小心很小心地说话:“师尊,我不恨您,一点都不恨。” 虞知聆红唇微抿,他们的距离很近,他还捧着她的脸颊,明明是很暧昧的姿势,但气氛却并无一点旖旎。 她全是忐忑,他也满是心酸。 墨烛看她惶恐愧疚的样子,再次坚定开口:“师尊,我一点一点都不恨,我很喜欢您的。” 虞知聆眼睫微垂,低低问了他一句:“墨烛,不管你恨不恨我,但……能不能不要恨颖山宗?” “师尊……” 虞知聆无法忽略今日听到邬照檐的假设时,她狂跳的心。 她再次想起自己上次在钟离家看到的幻象。 宁蘅芜躺在血泊,燕山青断了一臂,相无雪万箭穿心。 他们的周围全是横尸。 今日云祉和邬照檐的话给了她提醒,原书的结局,也是墨烛最崩人设的情节。 ——大雨瓢泼落下,墨烛提剑离开了颖山宗,他走过一节节青阶,血水冲刷下来,浸红了少年洁净的衣摆,而他的身后,颖山宗内已是满地横尸。 她看到的到底是幻象,还是原著结局? 墨烛的手在抖,呼吸间是一阵阵的冷意,他看到她脸上的惶恐,她在害怕。 不是害怕他报复她,而是害怕他对颖山宗出手。 墨烛唇瓣翕动很多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尊,您……您不信我?” 他好像要哭出来了一般,对她的话不仅是心疼,更是惶恐。 第123章 心疼她不知道真相,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惶恐她为何要问出这种话,他最近做的还不够表明他的立场吗? 虞知聆抬起眼的时候,他的一滴泪刚好落在她的脸上,滚烫的泪。 心跳好像静止了瞬,虞知聆看到他眼底的惶恐和复杂,长睫上挂着的泪珠,抚在她脸侧颤抖的手。 墨烛低声呢喃:“您……您真的不信我吗,我怎么可能对颖山宗出手?” 虞知聆的心一揪,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她将还未发生的事情推到了他身上。 小徒弟一哭,虞知聆心疼得要命,连忙抬起手捧住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不相信你,你不会这样做的。” “师尊,您相信我……” 墨烛顺势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她平躺在软榻上,他坐在榻边俯身,将她笼罩在他的怀里,鼻尖轻抵她脖颈间的软肉,眼泪落在她的颈窝,她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急忙哄他。 “我相信你,我肯定相信你,乖乖别哭了。” “您相信我,我一定……” 声音低到她听不清。 虞知聆还在哄他:“我真的信你,乖乖,你别哭了好不好?” 可看不到的地方,墨烛的眼泪虽然落下,眸底的脆弱却荡然无存,神情淡漠,杀意遍布。 “我一定……会杀了它的。” 那个挤占她的位置,害她失踪了十年的人,他一定会揪出来,然后活剐了那人。 身下的人在哄他,摸摸他的后脑勺,蹭蹭他的侧脸:“不哭了不哭了,我不该误会你。” 墨烛将她搂紧了些,深吸属于她的气息,他的伪装她并未发觉,他要的便是她的心疼,虞知聆最受不了他的示弱。 虞知聆主动抱住他轻哄,一下下轻拍他的脊背。 院门外,一人转身离开。 他走出很远,面无表情,直到走到了听春崖的峰边,一人迎面走来。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相对。 燕山青神情冷漠,宁蘅芜挑眉:“大师兄,你跟小五聊完了吗?” 燕山青却话锋一转:“蘅芜,你是不是知道墨烛和小五的事情。” 宁蘅芜的神情渐渐冷漠:“你看到了?” “嗯。”燕山青没什么表情,依旧淡然,“墨烛这孩子起了心思。” 那种亲昵依赖的模样,怎么可能是一个弟子应该对师尊做的? 宁蘅芜问:“你觉得他配得上?” 燕山青摇头:“配不上,谁都配不上小五。” 宁蘅芜沉默了会儿,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了燕山青。 宁蘅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率先开口:“不若让墨烛外出除邪吧,两人分开,说不定慢慢便歇了——” “蘅芜。” 燕山青打断她。 宁蘅芜一愣,“大师兄?” 燕山青问:“你觉得小五最近开心吗?” “……开心。” 是真的很开心,一天笑的次数比得上过去几十年了。 “现在陪她最久的是谁?” “……墨烛。” “她依赖墨烛吗?” “……嗯。” “那你觉得小五没有起心思吗?” 宁蘅芜眨了眨眼,瞳仁骤缩。 她的心跳加快,越来越快,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话,厉声开口反驳:“这不可能!” 燕山青却摇了摇头,道:“她是我带大的,小五幼时会骑在我脖子上撒娇,可长大后,我们之间却连拥抱都几乎没有,女大避嫌,即使是这次出关之后,她有主动抱过我吗?有抱过老三吗?” “小五太亲近墨烛了,即使如今心思不多,但她也越了线。” 他说完,绕过宁蘅芜便朝外走。 宁蘅芜忽然叫住他:“可墨烛怎么可能配得上她?就像你所说,她现在只是动摇了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浅淡的情感想掐便能掐,我来斩断。” 她的声音落下,气势汹汹朝虞知聆的小院去。 燕山青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蘅芜。” “大师兄!” 燕山青轻飘飘道:“小五很开心。” 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宁蘅芜心头,她瞬间清醒,大脑嗡鸣。 燕山青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蘅芜,她开心就好,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燕山青离开了。 宁蘅芜独自站在山头,山下雾气皑皑,听春崖地势颇高,远处白鹤绕崖盘旋。 虞知聆在墨烛身边是什么样子? 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小霸王,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最喜欢使唤墨烛,但那少年对她太过包容,被她怎么使唤也不生气。 宁蘅芜总觉得墨烛配不上虞知聆,无论是师徒相恋,还是墨烛的蛇妖身份,她都怕虞知聆会被中州议论,因此打心眼里看不上墨烛。 这孩子作为弟子可以,作为相伴一生的夫君不行。 可却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她自以为是对虞知聆好,那么虞知聆怎么想的? 在墨烛身边的虞知聆,好像真的很开心。 第124章 燕山青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他不打算阻拦。 宁蘅芜回身看向 远处坐落的小院,院角升起了篝火,她能猜到是虞知聆饿了,墨烛在为她烤东西吃。 或许是番薯,或许是板栗,或许是烤鸭。 墨烛很听她的话,也很喜欢照顾她。 只要宁蘅芜现在进去,只要她再插手,虞知聆和墨烛之间的进展便不会很顺利,她再想办法撮合她和云祉或者邬照檐。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拿什么和两个中州仙尊争夺? ——小五很开心。 可燕山青这么说。 宁蘅芜站了许久许久。 在白鹤停留在她身侧,伸出尖利的喙想要啄啄这个站了许久奇奇怪怪的人修之时,却见她忽然动了。 白鹤吓得振翅高飞,盘旋在听春崖上空。 宁蘅芜转身离开,朝着背离虞知聆的方向走去。 身份不重要,配不配得上不是他们应该替虞知聆做决断的。 如果她真的开心,那么是徒弟也好,是蛇妖也好,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也好。 虞小五开心就好。 第34章 她这么好看,怎么会有错…… 清晨,虞知聆被一阵轰鸣的雷声吵醒。 她吓得原地便要坐起,牵扯到身上的经脉,又疼得龇牙咧嘴。 雷声离她很近,像是从听春崖后山上传来的,虞知聆趴在榻上缓了会儿,等身上不那么疼之后,捞出腰间的玉牌拨了过去。 玉牌亮了许久也无人接通,以前不管她什么时候传唤墨烛,玉牌不过亮几息,他便会接通回应,但现在一直到玉牌光亮熄灭,那边仍旧没有动静。 虞知聆挂断玉牌,心下有了猜测。 她动不了,听到后山传来的雷声,这劫雷对于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经历过比这恐怖百倍的雷劫。 虞知聆趴在榻上,心下恨不得将墨烛拉过来揍上几顿,这死孩子,她的丹药还没准备好呢,他就直接去渡雷劫了? 元婴的雷劫总共是九道,她在屋内听了一会儿,九道雷劫很快过去。 【叮,男主迈入元婴初境,宿主功德+100,当前功德值15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提起的心瞬间松下,慌乱平息之后,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还好,渡劫还算顺利,他现在马上就能回来了。 虞知聆颇为乐观躺平,等小弟子回来为他准备小礼物。 刚闭上眼,耳边雷声再次炸起,她陡然睁开眼。 不对啊,雷劫不是过了吗,怎么还有? 虞知聆急得不行,又死活爬不起来,急忙给燕山青拨过去玉牌。 “大师兄救命哇,你快过来,出事了!” 说完她挂了玉牌,又给相无雪和宁蘅芜拨过去。 “二师姐救命哇,三师兄救命哇!” 不过一刻钟,小院里乌泱泱涌进来几人,虞知聆趴在床上呜呜咽咽。 “师兄师姐救命哇!” 她一句“救命”将几个大能吓得半死,宁蘅芜急忙上前扶起她,摸摸虞知聆的脑袋。 “小五乖,跟师姐说说怎么了,是不是伤疼了啊?” 虞知聆急死了,握住宁蘅芜的手腕,“是墨烛啊!我徒弟在渡劫,但是元婴雷劫不是九道吗,他都被劈了十几道了,这天道是不是卡bug了!” 话音刚落,虞知聆的识海里再次传来机械的播报声。 【叮,男主迈入元婴中境,宿主功德+100,当前功德值16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 燕山青几人皱眉。 “是有些奇怪,这雷劫怎会这般多?” “大师兄,我去看看吧,墨烛应当在后山。” “一起去吧,看看怎么回事。” 虞知聆打断他们三人:“不用去了。” 燕山青:“你不是担心墨烛吗?” 虞知聆已经躺平,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闭眼格外安详的模样。 “没事的没事的,让他再劈会儿吧。” 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 虞知聆简直要兴奋到上天了,乖乖徒弟怎么这么争气,寻常人几十年过一个境界,他一次性都能过几个! 那哪是什么bug啊,是努力的小徒弟在为了师尊的功德值努力挨雷劫呢! 屋内几人沉默,劫雷一道接着一道劈。 半个时辰后,劫雷缓缓停下,裹挟颖山宗后山的雷云和威压也逐渐消散。 【叮,男主迈入元婴满境,宿主功德+100,当前功德值1750,请宿主再接再厉。】 虞知聆兴冲冲捞起玉牌。 这次那边接了。 “师尊。” “墨烛!” 她嗓门超大,面上的喜悦浓到一眼便能看出来,燕山青三人神情复杂,互相对视了一眼。 墨烛声音听着有些虚弱,但仍旧温和。 “师尊,睡饱了吗?” “嗯嗯!”虞知聆急忙点头,一清算自己的功德值,心下更是激动,“你现在还好吗,累不累啊,要吃点什么吗,师尊托人给你准备?” “不用,师尊,等我回去。” “嗯嗯!” 她只顾着跟小徒弟说话,没注意到屋内三人悄然离开。 第125章 将虞知聆的房门关上,相无雪踱步走入小院,轻声感慨:“小五最近活跃了许多,真好啊。” 他还不知道虞知聆和墨烛的事情,但燕山青和宁蘅芜却是知晓的。 两人对视,面上皆是沉默。 随后,燕山青叹了声,“蘅芜,走吧,一会儿墨烛回来了。” 宁蘅芜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虞知聆的声音,墨烛进境,她似乎很开心,这会儿话不少,捧着玉牌可劲儿跟墨烛说话,那孩子此刻应当一边回她的话,一边从后山往回走。 她昨晚想了一夜,如今忽然间彻底想明白了,最后的顾虑好像也消失了。 墨烛的天赋摆在这里,这孩子虽然只是个寻常的蛇妖,但天赋却是万里挑一,日后必定可以成为中州大能,只要实力在,旁人便不敢多说闲话。 并且…… 虞知聆真的很开心。 宁蘅芜转身离开。 小院再次安静下来,听春崖只有虞知聆和墨烛居住,寻常弟子未得传唤很少到这里来。 墨烛从后山下来的时候,刚好瞧见听春崖峰顶,燕山青三人离开的背影。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昨日他知道燕山青来了,超绝的五感让他很轻易便能听到燕山青的声音,但燕山青并未阻拦。 如今看他们的态度,似乎达成了一致,不打算阻拦他。 省去了很多麻烦。 墨烛朝虞知聆的小院走去,手上抱着几个果子,回去后先换了身衣服,找来水将果子洗干净,端着托盘推开了虞知聆的房门。 她趴在榻上,瞧见他进来后大声喊:“小墨墨!” 眉开眼笑的模样看着便喜人,墨烛唇角的笑压根压不住,几步上前将果盘放在小桌上,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床头。 “师尊,饿不饿?” “不饿不饿。” 虞知聆摇摇脑袋,一双眼上下打量墨烛。 他似乎换了身新衣,除了身上的几处伤痕外和微微凌乱的发髻之外,看不出来渡过雷劫的模样,但是周身的威压却比之前强大许多。 十七岁的元婴满境,在中州也是绝对的天才。 师尊她实在太有脸面了! “呜呜乖崽,师尊喜欢死你了。”虞知聆装模作样抱住自家徒弟,一手在他的脑袋后面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元婴满境啊!太厉害了!” 竟然连跨两个小境界,一跃从金丹到元婴满境。 那渡的是劫雷吗,那渡的是她的功德值啊! 明知道师尊是个戏精,但墨烛是个心眼子多的,顺其自然抱住师尊的腰,下颌抵在她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 “师尊,你很喜欢我吗?” “喜欢死了呜呜。” 行走的师尊牌呼吸机,他越来越强,师尊就可以越活越久! 墨烛抱紧她,小声道:“那师尊可以一直喜欢我吗?” “当然可以。”虞知聆蹭了蹭他的胸膛,笑嘻嘻道:“师尊最喜欢你这种勤奋能干的小徒弟啦!” 墨烛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他修行,当他越来越强大,好像她也会因此更加开心。 师尊是个好师尊,但 他不想当个好徒弟。 她没退出来,墨烛便一直抱着她,他喜欢跟她亲近,虽然知晓她仍旧拿他当个徒弟看。 虞知聆忽然仰起头,仔细盯着墨烛。 “怎么了,师尊?” 虞知聆拍了他一巴掌:“我的果子啊。” 那是后山结的野果子,虞知聆最喜欢吃了,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墨烛去山上修炼的时候也经常会摘些回来。 墨烛:“……好的。” 好好的气氛硬是没了。 墨团子叹气,将一旁的果子端了过来。 虞知聆却又拍了下他:“不对,我还没盥洗呢!” “好。” 墨烛对她有求必应,将人抱起去了水房,等她收拾好后,他又将果子递给她。 虞知聆躺在院子里的软榻上,眼睛眯起颇为怡然自得,搭在墨烛膝盖上的腿晃了晃,他看得想笑,却还是端坐在她身侧守着她。 看她吃完两个果子,又自觉拿出锦帕替她擦手,神情柔和,动作细致,让虞知聆感慨万分。 “乖乖啊,你以后要是成婚了,一定是个合格的夫君。” 墨烛动作一顿,微微抬眸看她。 “师尊这般觉得吗?” 师尊疯狂点头:“当然啦,我徒弟长得好看还勤奋上进会照顾人,老老实实的,以后也一定不是个花心的!” 墨烛唇角牵出笑意,附和回应她:“师尊,弟子不会喜欢旁人的,弟子只会喜欢一个人。” “那当然,你要是以后成婚了敢在外面不老实,别说你道侣了,我都得先提剑揍死你!” 墨烛点点头应下:“好,弟子这辈子只会娶一个道侣,也只会喜欢一个女子。” 他放轻了声音,说话的时候眼也不眨看着她,希望她可以看出来他的心意,但愚钝的师尊显然没那么灵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是个好宝宝。” 好宝宝要不是心态好,怕是早就抑郁了。 墨烛无奈叹气,弯腰替她穿上鞋袜,问她:“师尊今日有何打算?” 第126章 虞知聆的脑袋瓜转了转,挪了挪身子,凑到他身边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给你准备小礼物。” 墨烛:“弟子有什么想要的?” 虞知聆:“对啊,我说过给你奖励嘛,你现在已经元婴满境了,给你买点东西?” 是这个奖励啊。 墨烛收回眼,将她吃完的果核取了过来放在盘中,淡声道:“弟子没什么想要的,师尊不必破费。” 虞知聆摇头:“不行,必须给,我说了有奖励就是有奖励,不给你的话,我师尊的威压放在哪里?” 可是该给他什么呢? 墨团子瞧着什么都不缺,他是内门弟子,一月月银不少,而且他本人瞧着也不缺钱的样子,或许在外历练那三年接了些除邪的活,小弟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好料子。 那给吃的? 墨烛食欲不好,饭量还没虞知聆一半大,他好像也不在乎这些东西。 虞知聆安静想了会儿,忽然拍了拍他:“墨烛,我带你去千机阁!” 墨烛:“师尊,你要去做什么?” 虞知聆朝他眨了眨眼,神神秘秘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嘛。” 她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他,是她之前就想过要赠他的礼物。 还未等墨烛答应,虞知聆便率先张开怀抱:“背我去,我们坐芥子舟去,很快的。” 墨烛从不拒绝她,只当这个小师尊忽然起了兴头,于是起身在她身前半蹲下,将虞知聆背了起来。 千机阁离颖山宗很近,芥子舟一个时辰便能到。 墨烛背着虞知聆进入千机阁大门,还未往里走,便听到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要打什么,神兵还是首饰,神兵起价十万上品灵石,首饰起价一万上品灵石,视难易程度酌情收费。” 虞知聆从他的背上探出脑袋,清了清嗓子道:“我要打个东西,你看看能不能打。” 她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张纸条,墨烛会意,背着她来到柜台前,虞知聆将纸条放在桌上。 柜台很高,里面坐的人被挡个严实,虞知聆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但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那人伸出手摸走纸条,应当是展开看了,虞知聆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很快安静下来,她以为那人是在估计这东西打出来应该收多少钱。 等了小一刻钟,虞知聆有些没耐心了,能不能打至于花这么长时间看吗? “那个,你们能不能——” “姑娘。” 柜台后面忽然探出个脑袋,扎着俏皮的双髻,一身粉衣瞧着可可爱爱,五官明媚动人,年龄应当不大。 浮翠一脸为难:“你这画得也太抽象了吧?” 虞知聆:“……” 虞知聆大声反驳:“哪里抽象了,那是蛇,蛇,蛇啊!” 浮翠将宣纸展开,墨烛抬眸看了过去,看到了一条胖乎乎的简体小蛇,上面交叉画了些黑线,应当是鳞片。 浮翠问墨烛:“公子,你看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虞知聆狠狠拍了下墨烛,大声道:“跟她说!” 快跟她说清楚,捍卫师尊的尊严! 墨烛点头:“这是条蛇。” 浮翠:“是条什么蛇?” 墨烛:“有些胖的蛇。” 虞知聆:“???” 虞知聆面无表情:“你完了,你被逐出师门了。” 墨烛连忙改口:“胖乎乎但很可爱的蛇。” 恼怒的师尊哼哼两声。 “能打不,不能打我们就换家店了。” 浮翠皱紧了眉头,说道:“能打,但是您画得太抽象了,得加钱。” 虞知聆颇为壕气,将手上的钱袋子拍在桌上:“打,多少钱都打,我有的是钱,但必须用玄铁玉给我打。” 浮翠打开乾坤袋看了眼,被里面商量的灵石晃瞎了眼,连忙喜笑颜开。 “好好好,我请我们主子来为您打,千机阁还有块玄铁玉,您稍等一会儿。” 面前空无一人,墨烛回身看了眼趴在背上的虞知聆,她笑嘻嘻捏了捏他的脸。 “等着吧,打出来就很好看的,等会儿我再给你加工一下。” 他不懂她打的是什么东西,但她送的他都喜欢。 墨烛轻轻颔首:“好,多谢师尊。” 千机阁收入不错,装饰华丽,但来这里的人不多,他们要价太好,寻常修士压根打不起千机阁中的东西。 但千机阁出品,用的多是上品的材料,不管多难的东西都能打得出来,就是画得再抽象,要求再高,也能轻而易举完美还原。 虞知聆不缺钱,她坐在木椅中等着浮翠出来,等人的功夫嘴也不闲着,吃着徒弟递来的小零食。 浮翠离开了很久,虞知聆也等了很久,一旁的墨烛在闭眼冥想修炼心法,卷王在哪里都能卷起来,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虞知聆昏昏欲睡的时候,识海里再次传来机械音。 【叮,男主修得《回元心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180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 虞知聆看了眼一旁坐得笔直的徒弟,他闭着眼,周身金光微微盘绕,此刻在师尊眼里就是个闪闪发光的大佛。 第127章 好人呐! 浮翠也是在这时候出来的。 “姑娘,我家主子请您进去一趟。” 墨烛忽然睁开了眼,眼神冷漠,眸光警惕。 虞知聆柳眉微拧:“请我进去?” 浮翠恭敬颔首,“是,主子请您进去,说有事找您。” 墨烛道:“我也去。” 浮翠摇头:“不行,我家主子说的是,请这位姑娘进去。” 她刻意加重“这位姑娘”四个字,意思明了,千机阁主只请虞知聆进去。 墨烛:“不行。” 虞知聆:“那个,你看我能动吗?” 正常人不是都能看出来她现在半身不遂吗? 浮翠颔首:“没事,主子准备好了。” 然后虞知聆就看她回去了趟,再出来之时,推了个—— 轮椅。 虞知聆瞪大了眼:“这么高科 技?” 这构造,这轮子,好像还能自动走。 浮翠并未动,那轮椅自动来到虞知聆面前,等着她坐上去。 墨烛站起身,果断拒绝:“不行,不过打个饰品,能不能打不过一句话,见我师尊作甚?而且,你家主人既然要见人——” 少年顿了顿,目光落向浮翠身后幽深的石门,声音忽然冷下:“为何自己不出来?” 浮翠一点没生气,恭敬回道:“主子说和姑娘是旧识,两人很多年前见过面,主子名唤柳归筝。” 墨烛脸色更冷了些,“管她是谁,既要见我师尊,便让她自己出来——” “墨烛。” 虞知聆拽住了他的衣袖。 墨烛回眸看去,虞知聆仰着头,轻声说道:“我……好像确实认识她,我想进去看看。” 她听到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师尊?” 虞知聆摇摇头:“没事的,无人可以伤我。” 即使她现在重伤,但仍旧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墨烛微微抿唇,颔了颔首,将虞知聆俯身抱起放在轮椅上。 “公子放心,我家主子只是跟姑娘说说话。” 浮翠上前,推着轮椅的扶手往回走。 虞知聆探出头,瞧见自家徒弟站得笔直板正,脸色冷沉,便知晓他不放心,于是冲他比了个小爱心,成功收获徒弟的笑。 他被逗笑了,笑了就好。 虞知聆老实坐回去,而浮翠推着她穿过长长的廊道,这千机阁前厅后是个宽敞的园林,一路走来见到不少花花草草,大多她都不认识,但能瞧出来柳归筝是个颇有雅兴的人。 直到走入一间阁楼前,浮翠停下来,敲了敲房门。 “主子,濯玉仙尊带到了。” 虞知聆忽然回头,眉心蹙成一团。 “你为何会知道我是濯玉仙尊?” “知道的是我。” 浮翠并未回话,回话的是另一道声音。 房门自动打开,像是在邀请她进去。 浮翠推着虞知聆进入阁楼,她没空观察这里的环境,目光落在远处窗边的人影,她的背影很瘦,穿着有些清凉。 不,是格外清凉。 衣裙很单薄,虞知聆隔着这么远也能瞧见薄纱下完美的脊背,和小衣相互交叉的绑带。 她的脸忽然一红,别过头轻声咳了咳:“那个,姑娘,你……你穿好衣服。” 浮翠早已离开,屋内只剩下虞知聆和柳归筝。 柳归筝站在窗前,轩窗半开,一只玄龟慢吞吞爬上鱼缸,正要越狱逃跑的时候,被纤长的手按了回去。 “金乌,再妄图越狱就把你拿去入了我的甲鱼汤。” 柳归筝掏出锦帕擦了擦指腹上的水,那只笨重的玄龟又慢吞吞挪了回去,在琉璃缸角落趴下,小乌龟脑袋刚好掩在一株假植后面,只露出一个乌龟尾巴,俨然是生了闷气的样子。 她收拾完自己的爱宠,倚靠在窗边,眉眼如波,朝虞知聆看过来。 “这下可知晓我为何不让你那小弟子进来了吧?他是不配见我的。” 虞知聆讷讷点头:“你……你真体贴。” 墨烛要是进来可还了得,他怕是原地扛着她就跑,小徒弟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古板。 “我这地方除了浮翠外,便只有一人来过,也只有一人配见我一面。” 柳归筝朝她走来,走动之间纤长的腿若隐若现,虽然虞知聆在现代也不是没见过,夏天大马路上到处都是穿短裙的漂亮姑娘,但换了个地方,在这个地方见到,见惯了穿着严实整齐的修士,她如今着实有些不适应,只能尴尬别过头。 “谁、谁来过啊?” 柳归筝走到了她身前,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虞知聆。 “你。” 虞知聆:“啊?我?” 柳归筝神色平淡,道:“只有你,只有你配见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虞知聆:“……我好荣幸啊。” 濯玉还有个好闺蜜?! 原书里可是一点都没提过啊! 柳归筝却在她的身前半蹲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回忆,神情忽然悲伤。 “你已经很久没见过我了,你说过我们是好朋友,你说会经常来找我说话的。” 虞知聆:“……” 第128章 美人落了泪,哽咽问她:“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了,是当年我没告诉你那件事,你生气了吗,我错了好不好?” 虞知聆迅速滑跪:“不不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啊!” 她这么好看,怎么会有错? 一定是濯玉的错! 虞知聆握住美人的手,保护欲熊熊燃起。 “你别哭,一定是我的错,我过去十年脑子抽了,啊对,这次还闭关了三年,可能被雷劈傻了,脑子也不太好,忘记了很多事情,连我大师兄他们都忘了,我真不是故意冷落你啊。” 好好好,濯玉给她留的坑还真是不少。 柳归筝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说道:“好多年没见了,我一直等着你,浮翠将画拿给我,我便认出你了,这么多年了,你的丹青还是这么丑。” 虞知聆:“……” 谢谢但是这句话就不必了。 柳归筝擦干眼泪,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她。 “听说你在南都用出了第二次风霜斩。” 虞知聆道:“你怎么知道?” “整个中州都传遍了。”柳归筝神色沉重:“知道后,我便猜到你或许很久难以行走,亲自打造了这椅子,想着再完善一下便带着它去颖山宗找你,你不来见我,我总得去见你。”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虞知聆:“……” 濯玉啊,这你也舍得! 这么漂亮的好闺蜜,濯玉都能冷落? 柳归筝起身,推着轮椅来到桌案旁,她在虞知聆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这次来是为了打东西?” 虞知聆很诚实:“是。” 柳归筝低声呢喃:“原来不是来找我说话的啊。” 虞知聆:“……” 她这短短不到一刻钟,过得简直如履薄冰。 柳归筝:“没关系,你来了便好,当年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濯玉,不要跟我生气了。” 虞知聆尴尬笑笑:“我没生气啊,真的没生气。” 她这人尴尬的时候就喜欢找点事情做,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于是果断接过柳归筝手里的茶壶,自觉帮她煮茶。 她看柳归筝也不像是经常出门的样子,肤色白到不正常,或许过去濯玉经常来找她聊天,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但是后来两人可能闹了些小矛盾。 应该就是些小矛盾,虞知聆寻思,自己应当能凭借自己过人的大脑轻易解决。 “阿聆,你当年问我可否知道怎么进入魔渊,我确实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虞知聆煮茶的手顿住。 魔渊? 柳归筝神色愧疚,红唇抿了抿,轻声道:“你可知道魔渊是通向极北魔域的地方,你若是进去,那便是孤身入虎穴,那些魔修会吃了你的,我不能让你进去。” 虞知聆缓缓放下手上的茶盏。 她愣愣看着柳归筝,柳归筝也看着她。 两人双目对视,周围有一瞬间的凝滞,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虞知聆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你说,我当年要进魔渊?” “是。” 柳归筝颔首:“你亲口说的。” ——归筝,我要进魔渊。 虞知聆觉得濯玉疯了。 那是魔渊,由四杀碑镇压的魔渊,通往极北魔域的地方,难进,更难出。 只要进去,大乘满境修士又如何,能打得过千千万万的魔族吗? 可虞知聆心底惶恐,隐隐有个猜测。 濯玉,好像真的进了魔渊。 第35章 黑芝麻馅儿的墨团子…… 柳归筝神情变了变,接过虞知聆的茶壶为她煮茶。 “你当年一门心思要进魔渊,一点也不记得了?” 虞知聆摇摇头:“不记得了。” 就算记得,她也只会觉得濯玉有病,简直是疯了,便是拂春仙尊怕是都不敢进魔渊,她是如 何敢孤身入魔渊的。 柳归筝默了瞬,虞知聆一进来,她便知道她与过去她熟悉的濯玉不同。 她低声呢喃,“不记得了也好,挺好的。” 虞知聆微微蹙眉:“归筝,可否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你在查吗?”柳归筝直截了当开口问:“你是不是还在追查拂春仙尊的死,那个魔修的事情?” “是。”虞知聆承认。 柳归筝面色又白了些,她常年不出门,面色瞧着便不健康,让虞知聆看了后心里一揪。 “归筝?” 柳归筝眼帘半阖,摸了摸桌上的茶盏,轻声道:“阿聆,当年那魔修进了魔渊,这件事你知晓了,所以你阻止云祉和照檐前去镇压四杀境,你知道他们如果去了,会有危险。” 虞知聆有些恍惚,原来濯玉不让云祉和邬照檐代替她进入四杀境,还有这个原因? “我不想告诉你,便是知道你抱着必死的心去了,我不想失去你,阿聆。”柳归筝看着她,低声问:“你现在还生气吗,我……我真的不能告诉你。” 虞知聆笑得很勉强:“我不生气啊,我怎么会生气呢?” 正常脑子都能看出来柳归筝是担心濯玉有危险,因此才拒绝告诉濯玉如何进入魔渊,似乎只要这样,濯玉便不会去那里,自然也不会遇到危险。 第129章 可说到这里,又给了虞知聆一个提醒。 “归筝,你为何会知道如何进入魔渊?” 柳归筝脸色僵了僵,很快舒展眉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我……我是个半魔半妖。” 虞知聆:“啊?” 她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因为她在柳归筝身上没有感受到一点的魔气和妖气,她看起来除了身子孱弱了些,完完全全就是个人修。 柳归筝攥紧手,纤长的指节泛白,小心翼翼仔细观察了下她的神情,确认她除了疑惑外没有厌恶,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六百年前我父亲是魔族护法,三族大战之时,父亲重伤被母亲救下,母亲是个寻常妖族女子,看不出来我父亲是魔族,两人相处时间长了便……随后,父亲忽然变得冷漠,没多久便寻了个理由离开了家,让我母亲另嫁。” 柳归筝顿了顿,又道:“他离开后不久,我母亲发现有孕在身,想要出去找父亲,寻了许久,在临盆前却听到魔族战败,她当时在南都,亲眼见到父亲被拂春仙尊斩杀于南都。” 虞知聆:“被……谁?” 柳归筝再次重复了遍:“父亲被拂春仙尊斩杀于南都,用的便是风霜斩。” 虞知聆想起了钟离泱之前说的话。 三瞳蟒的主人,也就是那位魔族护法,在南都被拂春仙尊用风霜斩斩杀于剑下,那也是拂春仙尊第一次用风霜斩,随后三瞳蟒因为其鳞片坚硬,无法斩杀,被关押在潋花墟由钟离家看守。 所以那位魔族护法,是柳归筝的父亲? 那柳归筝还能和濯玉当闺蜜? 柳归筝似乎看出了虞知聆的想法,笑了笑,握住虞知聆的手。 “阿聆,我不恨你的,父亲是魔族,他欺骗了我母亲,也做过很多错事,母亲只是个寻常妖族女子,接受不了父亲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魔族三护法,便寻了个僻静地方生下了我,随后……她自戕了,那时尚在襁褓中的我是被拂春仙尊救下的,她将我交给了千机阁上一任阁主养育。” “千机阁上一任阁主,便是我的义父,他死后,我便接任了千机阁,一直守在这里,自我成年后便不断做梦,有魔渊里的魔族试图通过我的血脉操纵我,在梦里告诉了我如何进入魔渊,想让我去帮助他们。” 虞知聆打断她:“等等,他们不是在魔渊吗,还能入你的梦?” 柳归筝道:“我父亲是魔族三护法之一,魔族三位护法是魔尊的子嗣,魔尊可以操纵带有他血脉的子嗣,我流了他一点血,便会被他操控,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可以和他联络。” 不是,这么玄幻的吗? 虞知聆缓了一会儿,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这简直比话本子还精彩。 柳归筝暂时并未说话,等虞知聆自己缓过神后主动开口。 “好,我听明白了,那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虞知聆问:“我能察觉出来你身子不好。” 并且是非常不好,她看起来比云祉更像个病美人,还是那种病入膏肓没几天可活的病美人。 柳归筝慢条斯理煮茶,提及自己的身子依旧一脸太平。 “我母亲是一只寻常小妖,父亲是活了几千年的魔族护法。” 虞知聆神情复杂:“生殖隔离?” 不至于吧,修真界还有这东西? 柳归筝:“……” 她叹气,声音有些无奈:“妖魔可以有子,但我爹娘境界相差太大,且我父亲流着魔尊的血,按理说我母亲不该有孕的,但不知为何怀了孕,虽平安生下了我,但我体内那一半魔族血脉时常想要吞噬属于母亲的妖族血脉,两股力量在我体内抗衡,我难以修行,也承受不住,身子便这般了。” 虞知聆小心问她:“你性命可有危险?” “死不了,你之前想办法帮我压住了魔血,目前封禁并未有解除的迹象,我没事的。” 虞知聆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也算听明白了,柳归筝知道怎么进入魔渊,濯玉想要进魔渊抓那个魔修,便来询问柳归筝,可柳归筝死活不肯说。 濯玉离开,也不知有没有寻到去魔渊的法子,但反正是去了四杀境,失踪了一月,再出来性子大变,连颖山宗都很少出,更别提来找柳归筝了。 于是十年,两人都没见过面,柳归筝以为濯玉生了气。 虞知聆叹气,默默喝茶。 要是柳归筝知道现在坐在她屋内的是个冒牌濯玉,这身子里早已换了芯子,她那好闺蜜不知道死在了哪里,怕是要将虞知聆吊起来扒皮抽骨了。 她缩了缩脖子,被自己的假设吓得一个战栗。 柳归筝见她很久没说话,犹犹豫豫许久,悄悄往她身边坐近了些,小声问:“阿聆,义父死的时候我被找麻烦,是你来帮我守住了千机阁,保住了我的性命,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真的不能见你去魔渊,即使你现在问我,我也不能说的,你还生气吗?” 虞知聆将脑袋抬起,看到美人姐姐怯怯的眼神,大骂濯玉的心简直比杀了十年鱼还冷。 “怎么会生气,我不生气啊,以后我一定经常来找你玩。” 第130章 柳归筝的面庞爬上喜悦,“真的?” 虞知聆竖起三指:“真的,我绝不骗人,尤其是你这种漂漂亮亮的女孩子。” 柳归筝抿唇轻笑,替她斟了杯茶,笑着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我长得好看,那时候你才十几岁,义父死后我不断被人骚扰,经常有人想上门求亲,恰好被来找我聊天的你瞧见,你便把人打出去,还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千机阁门口拿着传音筒喊,以后我是你罩着的。” 她指了指门口悬挂的玉牌,像是回忆到很美好的记忆,神情间全是笑意。 “那个玉牌是你留下的,只要有外人闯入这里,你便会来帮我。” 可这么多年,无人敢再闯千机阁,柳归筝也再也没等到她来。 “等啊等,等了你十年。”柳归筝声音很轻,将茶水放在她的面前,眼眶微微红润,“你以前最多半年便会来找我说话的,我身子不好,不能经常离开千机阁,你怎么也不来找我说话?” 虞知聆:“……” 虞知聆就差给她跪了:“我真的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濯玉怎么在外欠这么多人情债啊! 又是颖山宗,又是云祉和邬照檐,这下还来了个柳归筝。 但濯玉人缘也是真好,好像整个中州都是她的朋友,可过去那十年也是她莫名其妙跟所有人断交,害的 虞知聆还得来填她留的大坑。 柳归筝擦擦眼角,闷闷道:“那能在千机阁住几天吗,我们聊聊天,除了浮翠外,我已经十年没见过旁人了。” 虞知聆压根没想别的,果断答应:“好!” 柳归筝唇角微弯,眉开眼笑的模样格外漂亮。 “那我去准备你的房间,就在我的院子里。” 她刚要站起身,虞知聆一把拽住她:“那个,我徒弟呢?” 柳归筝的面色一僵,随后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收了徒。 “千机阁有地方住,在旁边的院子,你问问他是要住在这里,还是先回颖山宗,你在我这里不会有危险的,我会让浮翠照顾你。” 她想得太过周到,虞知聆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 “那先推我出去吧,我去跟他聊聊。” “好。” 柳归筝起身唤了浮翠进来,她自己则去了另一间屋子。 虞知聆刚被浮翠推到大厅,便瞧见了墨烛站在门口。 这么远远看过去,虞知聆心下感慨,小弟子长得真是不错,身高腿长肩宽腰窄的,浓颜系大帅哥。 她刚出现在石门附近,原先还满脸冷漠的少年郎眸光一亮,上前几步来到她身边。 “师尊,办完事了吗,我们走吧?” 墨烛半蹲在她的轮椅前,握住她的手,刚和她分开那么久,心里焦躁不安,连带着千机阁看着都不顺眼起来。 浮翠将她推到这里后便离开了,应当是去和柳归筝收拾屋子了。 虞知聆摸摸小弟子的脑袋,尴尬笑了笑:“那个,先不走吧。” 墨烛神情一僵:“师尊?” 虞知聆解释道:“我和柳姑娘确实是很好的朋友,她留我在这里住几天,你要不先回颖山宗?” 团子的脸色瞬间黑了,心虚的师尊急忙找补:“当然,你也可以跟我在这里住几天。” 团子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没吭声。 师尊小心哄着团子:“那跟我在这里住几天?” “师尊住哪里?” “……师尊住柳姑娘隔壁。” “那我住哪里?” “你住师尊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院里。” 团子又黑脸了。 师尊连忙哄他:“这样吧,我去住你隔壁好不好,我跟柳姑娘说一下。” 墨烛冷着脸,看着像是要扛着师尊跑路的样子。 虞知聆蛄蛹蛄蛹身子,捧着小徒弟的脸哄他:“乖乖,我知道你觉得这里不安全,但你信我,柳姑娘真的是我的好朋友,相信我的直觉。”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将侧脸贴在她的掌心,虞知聆颇为自觉捏捏他的脸。 少年长睫微垂,心里酸酸涩涩。 虞知聆实在太多朋友了,她性子好,人也仗义,中州到处都是她的朋友,即使是跟颖山宗有仇的钟离家,钟离泱也是她的朋友,虽然跟她吵架,但也是打心眼里关心她的。 更别提云祉和邬照檐,或许还有很多很多人,整个中州似乎都有她的人脉。 很多人喜欢她,也有很多人比现在的他强大。 墨烛贴着她的手腕,闻到她衣袖上沾染的清香,目光上抬落在虞知聆的面上,她与他的目光撞上,弯起眼睛朝他笑。 很漂亮,很可爱,让人很想要亲近她。 可他想要她只看得见他,不要分心思给旁人。 就像他只看得见她一样。 *** 在小徒弟的坚定下,虞知聆总算说服了柳归筝,将她和墨烛安排在一起。 因为家里来了个外人,柳归筝将那身薄纱换成了规矩的外衫,穿得严严实实,倚靠在院门口,与院中推着虞知聆的墨烛对视。 美人脸色冷淡,虞知聆身后的酷哥更冷淡。 夹在中间的虞知聆沉默了瞬,推着轮椅自己跑了。 第131章 院里只剩下柳归筝和墨烛。 两位身上都留着妖血,柳归筝一眼便看出来墨烛的身份,嗤笑了声:“你也是妖啊?” 墨烛懒懒抬眼:“你不也是?” 柳归筝冷笑:“劝你别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她身边的人不能是只妖,一个蛇妖也敢觊觎中州第一,你有哪点比得上照檐,他可是邬家家主,中州仙尊。” 从见到墨烛的第一眼,她就看出了这少年郎眼里的情意。 依赖与爱慕,实在是明显,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虞知聆只当他是个依赖师尊的弟子,却不知她这弟子有着怎样的狼子野心。 墨烛神色未变,果然,邬照檐果然心仪濯玉,在颖山宗时候他便感受到邬照檐不对劲,对墨烛有种莫名的敌意和戒备。 这件事柳归筝也知道,她知道邬照檐的心思,他们几人过去应该关系都不错。 柳归筝还在说:“劝你别多想不属于你的,阿聆身边的人不会是你,喜欢她的人不缺你一个。” 墨烛没什么异样,依旧淡声道:“你最好别有动作,若敢多嘴乱说,我保你千机阁会消失在中州。” 柳归筝气笑了:“你师尊知道你的心思吗,小小年纪口出狂言,喜欢阿聆的人不少,你凭什么认为你比得过那些世家子弟,随便拎一个人出来,无论家世还是修为,你有哪点能比得上?” “一只寻常蛇妖,也敢觊觎濯玉仙尊,你高攀得起吗,你要她委屈自己和你在一起?” “与你无关,我自不会让师尊跟着我受委屈。”墨烛面无表情,冷眼瞥了眼她,“你也最好老实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装的病,你当真病到走路都难吗?” 不过是为了留住虞知聆。 柳归筝神色变了变。 墨烛转身朝虞知聆的房中走去,颇为熟练推开她的房门,一看便是经常闯师尊房间的。 柳归筝别过头又笑了。 一旁的浮翠:“主子,您没事吧?” 柳归筝咬牙切齿:“这狼子野心的东西,邬照檐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没一点动静,都要被人偷家了,阿聆也是个傻子!” 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连浮翠都能看出来墨烛的心思! 某人正在屋内狂炫糕点。 墨烛伸出手接住糕点的碎屑,一手拨开虞知聆脸颊旁的碎发别在耳后,轻声道:“师尊,慢点吃。” 虞知聆含含糊糊道:“这里的板栗糕已经荣升为我的心头好,归筝果然懂我的胃口。” 外面传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声,虞知聆吓了一跳,嘴里衔着东西,模模糊糊说道:“怎么了,谁惹归筝生气了吗?” 罪魁祸首墨烛的目光一寸也没偏,将茶水递到虞知聆的唇边。 “柳姑娘没事,应当是风吹到房门了,师尊喝点茶。” 虞知聆连忙将糕点咽下,就着贴心小徒弟的手喝了杯茶。 她放松身体躺倒在椅中,摸了摸一旁的扶手,“这椅子好啊,以后你就不用到处背着我了。” 墨烛看了眼她坐的椅子,有些想砸碎这玩意儿,又丑又碍眼。 “没事的,这东西在平地可以,听春崖路不平,出行不方便。” 虞知聆恍然大悟:“对啊,听春崖台阶多,那还是辛苦你背我了。” 墨烛点点头:“好。” 一点都不辛苦。 他想一辈子都背着她。 知道虞知聆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后,墨烛如今正在一点点努力,学着更好照顾她,听她的话,他这个师尊傻乎乎的,一点没看出来小弟子的野心。 喂她吃了几块糕点,虞知聆有些困了,现在已经正午了,她一到点是必须要睡午觉的。 墨烛将她抱在榻上,守到她睡下,坐在榻边看了会儿。 小心将她凌乱的鬓发顺开,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她睡着时候呼吸很轻,瞧着很乖,一点不像中州那位杀伐果断的濯玉仙尊。 墨烛看了她许久,越看越是喜欢,这张脸每一寸都长在他的心头,越看越是不甘心。 不想只做她的徒弟。 墨烛轻叹了声,他没办法主动告诉她心意,深知自己如今配不上她。 “再等等,师尊,很快的,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他起身替她掖好被子,关上房门离开了屋内。 柳归筝坐在檀木桌旁,浮翠 上前为她端上茶水,后院传来簌簌剑声,即使柳归筝修为不高,但也能听出来这剑意中的杀意。 浮翠嘟囔道:“其实墨公子已经比很多世家子弟强了,十七岁的元婴满境,这修行速度都快赶上当年的濯玉仙尊了吧,濯玉仙尊可是中州历史来天赋最好的一人了,十六便元婴满境了。” 柳归筝笑了笑:“阿聆当然厉害,一百岁大乘境,用了二十年便到了大乘满境,若不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浮翠也知道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若不是拂春仙尊出事,虞知聆道心有碍,再无法静心修行,被四杀境频繁的动荡累到心神疲倦,被中州除不完的邪祟压垮了身子,被满心的仇恨蒙蔽了心神,怎么可能七十年境界未进? 屋内气压变得沉重,浮翠将添好的茶搁置在柳归筝面前。 第132章 “主子,濯玉仙尊忘了那些事情了,其余两位仙尊瞧着也有意让濯玉仙尊歇息,她如今不用除邪,不用镇压四杀境,也没有仇恨,很快就会步入渡劫的,您别忧心。” 柳归筝轻抿茶水,低低叹了声。 “她若是要好好修行,区区渡劫境算什么,百年内她必能飞升,只怕……” 只怕,她还是要去查拂春仙尊的事情。 只怕,她忘记的痛苦终有一天都会回来。 浮翠没说话,安静站在柳归筝身后。 后院的剑声越发凛然,柳归筝透过紧闭的轩窗,好似能看到墨烛练剑的身影。 她当然知道浮翠说的对,墨烛其实比大多世家子弟好上许多,起码在天赋和脾性上面好,天赋高,性子沉稳,还听虞知聆的话。 但—— 他是妖。 中州,是看不起妖族的。 *** 虞知聆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后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第一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830点,请再接再厉。】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第二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860点,请再接再厉。】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第三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89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啊啊啊!” 其实她是很喜欢这系统的,它真的很贴心,从来不会在她休息的时候播报任务进度,绝不打扰宿主的休息时间。 等到虞知聆醒来后,系统就会把积攒的任务进度一次性全部汇报,让虞知聆体验一把被功德值砸到爽的感觉。 某位师尊超级大声:“墨墨!!” 墨墨打开房门进来,收获师尊的爱心发射。 他师尊真是可爱死了。 墨墨不懂虞知聆为什么这么开心,上前来到榻边,自觉扶起她。 “师尊,做了好梦吗?” 笑得这么开心,真漂亮。 虞知聆挠挠他的下颌,笑嘻嘻道:“开心呀,我徒弟太努力了,师尊这是欣慰,同时内心升起一种浓浓的愧疚,作为你的师尊,我躺平睡觉实在太不应该了,所以以后我决定——” 墨烛刚想劝她,她身子还没好,需要养上,不急于修炼。 虞知聆已经率先开口:“以后少睡一个时辰的午觉,督促你修炼,当你的啦啦队,小墨小墨,加油加油!” 小墨:“……” 好吧,师尊她是不可能卷的。 他虽然听不懂她的一些用词,但可以通过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猜出来大概意思。 墨烛诚恳拒绝:“不必,师尊睡觉就好,也不用来看我修炼。” 虞知聆歪歪脑袋:“为什么?” 墨烛:“师尊伤还没好,得多休息。” 其实,是因为他会分心。 她在身边,他会只想看她。 呆呆的师尊感动得稀里哗啦,捏了捏黑芝麻馅儿的墨团子。 “乖崽,你太好了,师尊封你为国民好徒弟,你是中州,哦不,全世界最好的徒弟!” 所以虞知聆最后还是决定不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因为小徒弟说得对,她虞知聆需要养伤,病患最大,吃好喝好才能养好身体。 虞知聆愉快躺平,看墨烛忙前忙后为她准备晚膳。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功德值已经快两千了,按她的推测,大概率会解锁第二阶段的记忆。 照墨烛的修炼速度,最迟明天或者后天,她会再次入梦。 这一次,又会看到什么呢? 她更想看到的,是拂春仙尊的事情,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会让濯玉崩溃到被仇恨蒙蔽,心境自此停滞不前。 虞知聆叹息,难道真的只是拂春仙尊的死吗? 或者,还有别的隐情。 第36章 她的家,和她的阿归…… 一觉睡醒,便听到小徒弟在外练剑的簌簌声。 睡到快正午的师尊没有一点羞愧心,翻了个身挪到榻边,果然看到小徒弟摆在小桌上的茶水和果子。 蛇蛇是个贴心蛇蛇,虞知聆嘿嘿笑笑,捞过茶水喝完,温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口,她颇为惬意躺平。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第四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92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第五重,宿主功德+30,当前功德值19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 快两千了! 她算是卡到系统的bug了,除了比较难的秘法,好像修炼一本普通剑法和心法,每过一重会加三十点功德值,修完整本应当是加五十功德值。 《破晓剑法》一共是六重境界,只要再督促他把最后一重境修够,那么她就能攒够两千功德值解锁第二阶段的记忆了。 躺在榻上安静了会儿,她昏昏欲睡又要睡过去,房门在此刻被敲响。 “师尊,您醒了吗,柳姑娘备好膳了。” 虞知聆猛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 墨烛推开门进屋,拨开隔绝内外两厅的珠帘,瞧见虞知聆乌黑的眼睛。 她看人的时候很专注,眼睛亮亮的,因为刚刚睡醒的原因,双颊微微红润,锦被只盖住肚子,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来的慵懒。 第133章 见到他后朝他张开双臂:“抱我去盥洗。” 墨烛喉结微微滚动,闷笑了声,心想,很像只小猫。 一只很可爱又很粘人的小猫。 墨烛上前熟练打横抱起她,正要抱着她去水房,又被她拍了下肩膀。 “把我放在轮椅上,千机阁的路平,不用麻烦你抱着我,推着我就行。” 墨烛目光落在窗户边放着的轮椅。 早晚他要砸了这玩意儿。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还是乖巧应下。 “好。” 等虞知聆收拾好,柳归筝的饭也准备妥当,美人今日穿了身素白的长衫,更显仙姿玉骨,虞知聆挪着轮椅来到她身边,双手比了比。 柳归筝诧异:“阿聆,你干什么呢?” 虞知聆瞪大了眼:“你的腰就这么一丢丢!” 她两只手就能掐住! 柳归筝愣了愣,一旁正为虞知聆盛汤的浮翠笑了起来。 “仙尊,我家主子身子不好,若非您在这里,主子一年也不见得吃点东西,自然看起来消瘦了些。” 虞知聆脸色变了变,握住柳归筝的手。 “你身子可有根治的法子?” 柳归筝摇了摇头:“若是有的话,过去你早便想办法为我治了,我这是生来便不足,这般活了几百年早也习惯了,无事的。” 虞知聆只能点点头:“好,好,你多注意身子。” 墨烛也在此刻来到大厅,手上端了个盘子,放了些剥好的果子。 “师尊,吃点红苕果。” 虞知聆一个激灵,“你还剥好了?” 墨烛颔首:“嗯,师尊不方便用力。” 他先是故意一般,偏要坐在虞知聆身旁,将她的轮椅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傻乎乎的师尊还没发现不对劲,一个劲儿地夸自家好徒弟。 这红苕果的果肉鲜甜,但是果壳坚硬,虞知聆之前在颖山宗还得求着他帮忙开壳,现在的 小徒弟竟然会主动帮忙开了! 墨烛将果盘往虞知聆面前放下,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柳归筝,只瞥了一眼,又轻飘飘挪开视线,全神贯注盯着自家师尊。 “师尊,我帮你剔刺。” “呜呜你真是好宝宝!” “师尊,吃虾吗?” “吃,我要吃五个!” “好,我帮师尊剥。” 少年低眉顺目,自己没动一下筷子,仔仔细细帮虞知聆剔刺剥虾,瞧着俨然一副好徒弟的模样,小傻子虞知聆乐呵呵的,饭来张口的模样也是格外熟练。 柳归筝又气笑了,一筷子插进了鸡肉中。 咔—— 瓷碗碎裂。 嘴里含着吃食的虞知聆:“……归筝?” 柳归筝咬牙切齿:“阿聆,你知道一句话吗?” “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归筝冷声道,目光越过虞知聆看向她身旁的少年郎。 墨烛头也没抬,依旧在为师尊剥虾,瞧着脾气颇好的模样。 虞知聆:“啊?” 她挠了挠头,越过柳归筝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墨烛。 “归筝,你是不是和墨烛有矛盾啊?” 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柳归筝冷笑一声:“我和他有什么矛盾,一个孩子而已。” 她刻意加重“孩子”二字,果然见到墨烛剥虾的动作一顿,漆黑的眼睛抬眸看过来,神情冰冷。 柳归筝一点不怕,反而扬了扬下颌,眼神示意“是的没错说的就是你你个小屁孩还敢觊觎师尊?” 虞知聆:“……” 浮翠:“……” 虞知聆连忙拉住墨烛的手腕以防他暴起。 “归筝这你就不对了,我徒弟都十七了,哪里还是孩子呢,他已经长大了。” 墨团子最讨厌旁人喊他孩子了! 呜呜,这是她身为师尊的惨痛经历! 浮翠也连忙按住自家主子的肩膀,劝道:“是是是,对啊,墨公子十七了,而且濯玉仙尊现在还伤着呢,确实需要墨公子贴身照顾,就剥个虾而已。” 所以主子你先闭嘴吧,那孩子都要吃人了。 她家主子才金丹满境的修为,瞧着便打不过那少年郎! 最后这场饭以虞知聆按着墨烛坐在了餐桌正南面,柳归筝和浮翠坐在餐桌正北面,两方隔了一整个桌子为结束。 虞知聆想不明白,柳归筝为何对墨烛这么大的敌意和戒备。 一场饭下来,墨烛给她剥个虾,柳归筝的脸色要黑上一分。 墨烛给她盛碗汤,柳归筝的脸色更黑了。 墨烛为她擦了擦唇角的汤渍,柳归筝直接拍桌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碰她干什么!” 墨烛轻飘飘道:“师尊身子不便,作为弟子贴身照顾是应该的。” 少年微微抬眸,漂亮的眉眼弯起,笑盈盈问她:“怎么了,柳姑娘生什么气?” 虞知聆双手端着汤碗,讷讷问:“你们……能让我先吃完饭再吵吗?” 柳归筝胃口不大,吃了几口就寻了个理由回屋去了。 她走入锻器室,浮翠跟在身后。 柳归筝站在偌大锻器炉前,她纤瘦的身形像是风一吹便能倒了般,这些年几乎闭门不出,肌肤白若霜雪。 第134章 浮翠终究还是担忧她的身子,小声道:“姑娘,墨公子将仙尊照顾得很好,若不我们便别插手了吧?” 柳归筝神色淡淡,桌上摆着虞知聆画的简笔画,那只胖乎乎的小蛇。 她一边调制要用的东西,一边道:“墨烛身份来历不明,我让你查的东西你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没,只知道墨公子年少曾经被追杀过,是濯玉仙尊救了他……过去几年似乎有人在追着墨公子,不过他自己能解决,而且好像还有人在帮他。” “所以你知晓我为何不同意了吗?” 浮翠神色一顿,忽然明白了:“您担心墨公子会给濯玉仙尊带来隐患?” 柳归筝取出玉石细细刻画,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来历不明的人,哪一天带来什么更大的隐患也不一定,阿聆已经很累了,不能再为了他担风险,陪在她身边的人必须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浮翠小声问:“照檐仙尊?” 毕竟是青梅竹马,邬家在中州根基稳定,邬照檐身份上起码没什么隐患。 柳归筝道:“可以不是他,但不能是那只妖,阿聆如今心若赤子,什么都不记得,那孩子心思沉重,瞧着像是装了不少事,我不喜欢他在阿聆身边。” 她坐起身,将话题终结。 “浮翠,过来帮我融玉。” 浮翠知晓她要开始打虞知聆画的那个小蛇了,于是果断结束话题,上前一步来到她身边。 院子里的虞知聆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身边的人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虞知聆想不明白为何柳归筝不喜欢墨烛,难道是因为墨烛的蛇妖身份? 可柳归筝自己也有一半妖族血脉,应当对妖族没有这种偏见。 她晃了晃脑袋,想不明白便不打算想了,陪柳归筝待上几日便决定启程回颖山宗了,她的伤势再养伤半月便能走路了。 用完午膳,墨烛起身收拾残局,刷刷洗洗,忙完后回头看去,虞知聆推着轮椅来到了院里。 今日天气很好,她懒洋洋仰着头,肌肤胜雪,日光落在身上,整个人更加剔透。 头顶上方刚好是一株棠花树,满树棠花绽放,风一吹,落花飘在她的身上,虞知聆没动,闭着眼睛喜滋滋晒太阳。 墨烛知晓她很喜欢晒太阳,她喜欢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 他没上前打扰她,靠在门框边安静看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少年的悸动来得热烈又难以自控。 忽然间她回眸看了过来,一双翦水秋瞳对上他漆黑深沉的眼睛,墨烛还未掩去眸底的情意,呼吸一窒,险些以为自己露馅了。 并未等来她的怀疑,而是看到了她眉目弯弯大声冲他喊:“团子,给我拿点果子!” 墨烛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 “好。” 小傻子师尊,一点都看不来他的心意。 墨团子为自家师尊端去了一盘红苕果,依旧是贴心为她开了壳的,他搬了个凳子坐在虞知聆身边,听她嘎嘣嘎嘣剥果子。 如果不出意外,过一个时辰后该到了她睡午觉的时候了。 墨烛陪她待了会儿,便起身去了后院练剑,不会浪费任何一点时间,他想要变强的心比过去更加急切,想要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说出自己的心意。 虞知聆磕了一盘果子,懒懒打了个哈欠,听到后院少年的剑气划破虚空带来的肃杀声,意识这会儿迷迷糊糊,无意识想,他虽是濯玉的弟子,但似乎修行是自己琢磨出的一套体系。 墨烛的剑意太过肃杀,不是濯玉那种救世的剑。 他的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不过小徒弟是男主,她还是相信男主的品行的,只要阻止他残杀颖山宗,那他就不会崩人设。 对,她得阻止他ooc,不能让他对颖山宗出手。 虞知聆有些困了,很困很困。 【叮,男主修得《破晓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200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有些糊涂,想要睁开眼,却又没办法睁开眼,意识越来越沉。 【功德值进度监测中,宿主功德值两千点,第二阶段已激活。】 *** 冬至,下了一场大雪。 夜色已深,一道青影闪过,刮起的风吹过,青柏枝头簇雪落下,细细的碎雪被风扬起,落在飘扬而过的青丝和绿衣上,迅速融化为洇湿水花。 濯玉乌发凌乱,只能听到自己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呼吸,得到消息后从除邪的地方瞬移赶来原本需要五日的路程,她一眼不眨跑了整整三日。 她头也不回跑进幽暗深邃的三危山,山半腰聚集了成百上千的百姓,瞧见山下一人瞬移奔来,当是那魔修去而复返,吓得四散逃窜。 青影速度极快,无人看得清她的面容,眼前冷风一闪而过,只剩余刮起的细雪迎面扑来。 濯玉穿过人群,从山下狂奔上山。 “师尊,师尊……” 她呜咽出声,泪水和着雪花融在脸上,夜风一吹,整个人冷得发抖。 跑了整整三日了,速度比芥子舟还快,她的双腿早已快站不起来,可比起身体上的疼,心里的慌乱几乎让她无法保持冷静,只剩下向前、再向前。 第135章 快跑,快跑。 师尊一定还好好的,她只是没空接传信玉牌,她绝对还活着。 濯玉穿过密林,在圆月高升虚空之时,她冲出了密林。 与拂春缔结的弟子玉契在疯狂闪烁,浓重的血腥味儿让人窒息,血融进霜雪中,融化了旧雪,却又被新血覆盖。 濯玉双腿一阵疲软,她摔倒在地,连续三日的奔跑让往日整洁的人此刻狼狈不堪,她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跪倒,再站起身又走了几步,再次跌倒。 一次两次,重复几次,不远的路却摔了许多次,身上的青衫沾上了雪。 “师尊,师尊!” 濯玉来到了拂春身侧,抖着手要去握她的腕子,却又不敢真的触碰上。 如果她真的死了怎么办? 如果她……如果她真的死了呢…… “呜……师尊,师尊……” 她啜泣痛哭,感受不到拂春的一点生机。 一双手却碰了碰她的小指。 “……小五。” 呜咽的哭声戛然而止,濯玉僵着脖子抬起头,瞧见一双混沌的眼睛。 她茫然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迅速扑上前,撕心裂肺哭喊出声:“师尊,师尊我吓死了!我给您疗伤,我现在就为您疗伤!” 她真的吓死了,哭腔哽咽,话语凌乱,跪在雪地间便要抱起拂春为她疗伤。 染血的手按住了她。 “……小五。” 濯玉情绪崩溃,大喊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先为您疗伤!” 拂春声音沙哑,喉口似乎有血,一字一句像是挤出来的一般:“小五……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濯玉装作听不见,将拂春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腕。 拂春眼眸半阖,看濯玉的灵力涌进她的经脉,却又从破了的经脉中涌出来。 濯玉像看不见,毫不怜惜自己的灵力。 拂春笑了声,轻声道:“小五,师尊骨头尽碎,经脉全断,救不了的。” 濯玉依旧没说话,她固执地输送灵力。 “小五,你知道我传你来是为何的……” “小五,别这样……” “小五,听话……” 濯玉崩溃痛哭:“你让我怎么听话,你让我怎么听你的话啊!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我怎么舍得啊!别说话了,师尊求你了,别说话了!” 拂春的身子满是伤口,濯玉的灵力输进去又流出来,她越来越虚弱,拂春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直到拂春再次开了口:“没用的,听话,小五。” 濯玉的手在抖,身子也在抖,她哽咽到呼吸困难,颓然坐在地上,拂春枕在她的膝盖上。 “师尊,师尊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飘扬的雪落在拂春身上,也落在濯玉身上。 弟子隐忍痛哭,拂春却无法再为她擦一滴泪,更没办法将她搂进怀里像幼时那般哄她。 她的目光越来越溃散,声音也越来越低。 “小五,你知道的,师尊……神魂内有魔种……它在吞噬我的神魂……若我死了,这魔种会占据师尊的身子……你,你帮帮师尊,碎了师尊的魂吧……” 濯玉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她哽咽恳求:“求您了……求您了师尊,别这样对我……” 拂春眼角一滴泪滑过,喉口梗着的血越来越多,她说话已经开始大喘气。 “我不敢死,等着你来……小五,你来得不晚……一点都不晚……” 她努力抬起手,想要抚摸身旁的人,濯玉俯下身将脸颊送到她的身边,让拂春可以摸到她的脸。 “小五,师尊死后……中州无人,可否……可否替我守中州?” “只有你……只有你可以守住……只有小五……” 濯玉哭到根本看不清拂春的脸,大脑像是缺氧了般,她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眼泪成串落下,滴落在拂春的脸上。 “师尊……别死,求您了……” 即使知道她的恳求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拂春一定会死。 第三次风霜斩挥出,拂春心神俱碎,经脉寸断,体内被种下了魔种,那魔修想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当拂春再无抵抗的能力,濒死之时,魔种会瞬间吞噬她的神魂,占据这具躯壳,这是魔修惯用的套路。 从此,拂春便是魔。 拂春的目光溃散,瞳仁越来越暗淡。 “小五,师尊希望你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做你的事,不要去复仇……和师兄师姐们……守好中州……活下去……” “小五……小五啊……” 濯玉一动不动,听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除了冷风吹过的声音,除了她一点点归于平静的心跳声。 她茫然跪坐了许久,许久后,才发抖喊了句: “师尊?”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她低头看去。 拂春惨白的脸上爬上寸寸魔纹,原先睁着的暗淡瞳仁旁也爬上了一圈圈红线,她在挣扎,想要拒绝魔种吞噬自己的神魂,可那魔纹在她的身上攀爬,一根根黑纹往她的识海处涌去。 第136章 她的额心浮现出点点白光,明心道修士,连神魂都是圣洁不可玷污的。 那些黑线缠上她的神魂,想要吞噬她的魂魄,占有这具身体。 濯玉面无表情看着。 其实,其实这魔种吞噬她的神魂,这具身体会活下来。 她的神魂只是变成了魔魂,她的师尊还在。 只要她找个地方将变成魔的拂春藏起来,不要让旁人发现,拂春不会出去杀人,她和燕山青他们会一直陪着拂春,就这样一直一直陪着她。 她就这么一点点看那魔气吞噬拂春的神魂,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从她的怀里站起来。 濯玉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 咔嚓咔嚓,是拂春的手脚在扭动,那魔种将要绽放,会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只不过是变成魔的拂春而已。 “师尊……” “师尊,您会怪我吗……” “师尊,师尊啊……” 可无人回答她的话。 在拂春额心的那抹白光将要彻底被魔种吞噬之时,濯玉忽然笑了起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明明在笑,眼泪却一滴滴落下,似哭似笑,尽是疯魔。 逐青剑嗡鸣,察觉到了主人的杀意。 濯玉闭上眼,对逐青下了最高的杀令。 “逐青……碎魂吧。” 她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剑声。 年幼之时拂春教她的剑招,最终被她用来亲手碎了师尊的魂魄。 魂魄被碎,魔种无处可遁,被逐青疯狂碾压成粉末。 那具身体从虚空落下,濯玉接住了她。 可这只是一具空壳,连一片魂魄都没了。 身死道陨,魂飞魄散。 濯玉坐在茫然大雪之中,抱着拂春的尸身。 她还是没舍得,让修明心道的拂春成为魔,对拂春太残忍了。 可亲手碎了拂春的神魂,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拂春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敢死去,等着自己的徒弟赶到这里,亲手送她最后一段路。 拂春仙尊死在熹清五百一十年的冬至。 虞小五也死在了那天。 *** 虞知聆睁开眼,目无情绪,但清晰感受到自己浑身的冷。 她有些呼吸不上来,心口抽疼,好像上一辈子病发之时的感觉又回来了。 虞知聆蜷起身子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被吸入肺腑,可心口的疼愈演愈烈。 她想知道濯玉为何会变成那副冷心冷清的模样,想知道燕山青他们最喜欢的虞小五是怎么消失的,仅仅只是拂春的死,为何会带给她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没心没肺的虞小五,怎么会变成话少孤僻的濯玉仙尊? 可如今真的亲眼看到,又觉得还不如不看。 为了保护师尊不成为魔,在她濒死之时亲手碎了自己师尊的魂魄,断绝她转世的可能,虞小五怎么承受得住? 可虞小五又能怎么办呢,看拂春成为被魔族驱使的傀儡魔修,这对于一个修明心道、惩恶扬善的中州仙尊来说,是侮辱,更是残忍。 虞知聆情绪崩溃,心口疼得要命,越想越是委屈,厉声骂道。 “我要回家,我不要做你这狗屁任务了,你把我送回去!死了也好,我不要在这里了!谁要做你这破任务!”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什么了要被你拉到这里来!死系统你出来啊!” “什么功德值,什么任务,不做了!我不干了!你让我看到那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任务!” 墨烛听到她的声音,连忙结束练剑来到前院,看到她躺在椅中捂着心口。 “师尊,师尊怎么了?” 他吓得扑上前,单膝蹲在她身前,捧起她的脸,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她很委屈,哭红的眼睛在见到他后,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让我看到这些东西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的事情,我想回家,我想阿归了……” 回家,是颖山宗吗? 阿归,是柳归筝吗? 墨烛连忙抱着她哄:“是不是想回颖山宗了,还是想柳姑娘了,我去把她叫出来好不好?” 虞知聆还在哭,她拍打他的肩膀,像是在发泄自己的委屈。 “不是颖山宗,不是她,是我的家,是阿归,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对我的好都是假的!” “什么魔种,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他们所有人一直在乎的都是虞小五,压根不是她虞知聆。 在乎她的只有阿归,她的家也只有那个小窝。 她就像占了属于别人的东西,还要时刻谨慎自己会不会被墨烛杀掉,会不会被颖山宗的人发现不对劲,会不会突然就一无所有了? 她哭得实在太惨,墨烛抱着她,将她搂进怀里,一手在她脊背上轻拍,心跳慌乱不成样子。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不知道她说的家是哪里,不知道她口中的阿归又是谁? 她有好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就像她现在哭成这个样子,他连一句哄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要怎么哄? 第137章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句苍白无力的安抚。 “师尊,不要哭了,我在呢。” 可虞知聆不需要他,她要的不是他。 她一遍遍说想回家,说想阿归。 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她的阿归又到底是谁? 他什么都不知道。 *** 柳归筝坐在殿外,面色阴沉,纤长的手紧紧攥起。 桌上放了个小蛇玉坠,这东西简单,她一个时辰就能打好。 屋内的少年替虞知聆掖好被子,摸了摸她洇红的眼尾。 “师尊,睡一觉吧,没事的,都会好的。” 虞知聆听不到,像是情绪忽然崩溃,墨烛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就像上一次在钟离家,她夜半忽然惊醒,也像是梦到了什么一般,抱着他低声啜泣。 但这一次,她比上一次更加难过,几乎是嚎啕大哭,打了他好几下,失去理智,朝他发泄她自己的委屈。 打完他后,身上还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又隐隐疼痛,墨烛看她脸色疼到煞白,实在没办法便给她下了昏睡决。 墨烛拨开珠帘走出去,来到柳归筝的对面坐下。 少年沉声问:“阿归是谁?” 柳归筝深吸口气:“我不知,不是我。” “我师尊曾经有过旁的家吗?” “她从小在颖山宗长大,性子活泼,三宗四家都对她格外宠爱,到处都有她的朋友,她在哪里都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但你要说家,只有颖山宗。” 可她方才说要回家,要阿归。 不是颖山宗,不是柳归筝。 那是什么? 墨烛深吸口气,这种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未知感让他空前恐慌,好像……他真的对她了解太少。 柳归筝问他:“她方才梦到了什么?” 墨烛道:“没说,但……她提了魔种。” 柳归筝将手里的茶盏生生捏碎,瓷片嵌进掌心,鲜血流了满手。 “主子!” 一旁的浮翠急忙上前要为她包扎。 柳归筝却厉声道:“魔种?那是历任魔尊用来控制俘虏的东西,泯灭神魂,将人或者妖变成魔修为他驱使,只有魔尊可以用,魔尊在极北魔域,中州怎么会有魔种出现?” 她的话像是当头一棍,墨烛忽然抬起眼,阴沉问道:“你说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 “是,中州鲜少有人知晓魔种是什么,但我知晓,当年那场大战,你以为魔族为何有那么强大的兵力,中州失踪的修士和被抓的俘虏大多被他在神魂中植入了魔种,在其濒死的时候,会吞噬掉原主的神魂,变成为他所驱使的魔。” 墨烛一字一句道:“如果魔种只有魔尊才能用,可魔尊六百年前便被关进了极北魔域,四杀碑这些年并未碎裂,魔尊不可能来到中州,那我师尊如何会知道魔种?” “不对,还有拂春仙尊……我师尊刚才说了一句话。” 虞知聆说。 ——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师尊。 墨烛紧握的拳头在发抖,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的呼吸颤抖,浑身冰冷,目光僵硬看过去,透过珠帘望向里间的床榻,她安静躺在榻上。 他想起她方才疯癫的模样,他何时见过她这般崩溃? 柳归筝的长睫眨了眨,在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她的脸色更白了些,一旁的浮翠不懂她为何忽然这样,慌乱得想要带她去休息。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柳归筝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低声呢喃:“阿聆啊……” 墨烛的拳头捏得声响,骨节泛白,眼底微红,抖着唇问:“当年魔尊被关进魔渊,有人亲眼见到吗?” “没有。” 墨烛忽然转过头看她,沉声道:“没人看到,你们怎么能确定他真的被关进魔渊了?” 柳归筝红唇微抿,并未回话。 墨烛冷着脸道:“他根本就没被关进去,一直在中州的那魔修便是他,是吗?” 如果七十年前拂春仙尊被种下魔种,被虞小五亲手斩杀。 可魔种只有历任魔尊可以操控,魔尊在六百年前魔族战败之时便已经被关进了魔渊。 那七十年前出现在三危山,为拂春仙尊种下魔种的人,是谁? 柳归筝呢喃:“对,是他。” 第37章 团子,请大胆说出你的择…… 虞知聆有些社死。 醒来后就反应过来自己对墨烛做了些什么,她竟然朝他发泄自己的情绪,偏偏墨烛动也不动,随着她打,怎么打都不生气。 屋内现在没人,院里也很安静,没听到人走动的声音,也没有墨烛练剑的声音,像是所有人都走了一般安静。 虞知聆心里有些慌乱,艰难爬起身,试探性喊了下:“墨烛?” 喊了第一声,外面没有声音。 不会真走了吧? 虞知聆微抿唇瓣,心里更加慌了,不上不下忐忑起伏,又喊了几声。 “墨烛,你在吗,你在外面吗?” 以往他是不会让她喊这么久的,可此刻她已经喊了好几声了。 是不是她将他打恼了,换做她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怕是也得生气。 第138章 虞知聆羽睫半垂,艰难撑起身子想要下榻,周围无人让她很慌。 可却忘了自己如今伤势还未痊愈,刚试探性下榻便直接摔了下去,脊背正好磕在榻边的小桌上,肩胛骨撞在小桌凸起的边缘,她倒抽凉气。 身上疼得难受,心里酸酸涩涩,虞知聆揉了揉眼,挣扎着想要 再爬回去。 紧闭的房门在这时被推开。 她听到声音抬了抬头,瞧见门口长身玉立的少年,他还是今早正午见到的那身黑衣,马尾高束,右边侧颈上有些微红。 “师尊,别动!” 墨烛瞧见她跌在地上吓了一跳,几步上前抱起她。 虞知聆闷闷道:“我,我只是想去找你。” 墨烛心疼得紧,担心她背上的伤,让她趴在榻上。 “师尊,柳姑娘和浮翠方才出门去了,我随着去了前厅锁门,没守着你,磕着了吗,我看看?” 虞知聆别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墨烛。” “定是磕着了,我看看好不好?” “真的没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先让我说了好不好?” 她这般坚定,墨烛直接先沉下心。 “师尊要说什么?” 虞知聆小心看着他,目光落在他侧颈上的抓痕,抿了抿唇,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墨烛神情未变,坐在榻边,“没事的,今天就能消下去的。” 虞知聆这会儿身上疼,她压住疼痛,还惦记着他,带着鼻音问他:“墨烛,你疼不疼啊,我还打到你哪里了吗?” 墨烛察觉到她的没安全感,她现在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心底一酸,俯身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弟子是腾蛇,血肉坚硬,师尊想打就打,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虞知聆低声道:“真的很抱歉,我今天情绪不太好。” “没事的,不用道歉。”墨烛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再轻一些,“师尊,是梦到之前的记忆了吗,就像在钟离家那样?” 他不是傻子,能凭借她无意识说的一些话猜出来答案。 虞知聆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着他。 “嗯,梦到了。” “看到了什么?” 虞知聆这会儿沉默了,仿佛又像在梦中那般,身处冰天雪地,鼻息间全是血腥气,怀中的人喘气困难,逐青剑亲自杀了将要成魔的拂春仙尊。 墨烛并未催她,很有耐心等着她主动开口。 “我梦到了师尊死的时候,她被算计用出了第三次风霜斩,心神尽碎,那个魔修在她的神魂中种下了魔种,那魔种在吞噬我师尊的神魂,一旦我师尊死亡,魔种就会彻底占据神魂,在我师尊体内绽放,占据这具身子。” “我……我师尊撑着最后一口气不敢死,怕自己会失去神智成为魔修,等我来到……她让我碎了她的神魂。” 跟墨烛猜的大致无差。 虞知聆没再说话,墨烛也没说话。 猜到真相的时候,他与虞知聆一样恐慌,拂春是死于第三次风霜斩,风霜斩挥出三次,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但—— 虞小五也碎了拂春的神魂,亲手送濒死的师尊最后一程。 燕山青他们不想虞小五想起来过去,原来是对的啊。 墨烛微微仰头,喉口像是梗了个东西,怀里的人一直沉默,他看着也觉得心酸难受。 “师尊,都过去了。” 虞知聆揉了揉眼睛,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她只能将这些理解为原主尚存的情绪。 “对不起,墨烛,我以后不会打你了。” 墨烛小声哄她:“师尊,真的没必要对我说抱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一点也不疼。” 虞知聆低声道:“真的很抱歉。” 她睡了很久,醒来后嗓子有些沙哑,因为心里难受,所以鼻音也很重。 墨烛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端起一旁的水喂到嘴边。 “师尊,不说那些了,喝点茶润润嗓子。” 就着他的手喝了一杯茶,虞知聆摇了摇头:“不喝了,可以了。” 墨烛并未放开她,依旧抱着她,轻拍虞知聆的脊背,她这会儿很安静,动也不动,但呼吸依旧不稳,似乎情绪还没回升。 他低声哄了好一会儿,察觉到她紊乱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墨烛这才试探性开口:“师尊,弟子可以问你些话吗?” “嗯,你问吧。” 墨烛:“阿归是谁?” 虞知聆身子僵了僵。 她的反应让他恐慌,验证了他心底那个猜测,墨烛努力压住自己内心的戾气,声音依旧温和。 “师尊,阿归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 虞知聆点头。 墨烛唇角的笑已经勉强,又问:“是男子还是女子?” “应该……是女孩子?” 应该? 虞知聆小声解释:“我没见过阿归,我们都是手机——不是,书信往来……” 墨烛蹙眉,修真界用玉牌便能沟通,她一个修士为何要用书信这种凡人百姓才会用的东西? 第139章 她甚至连那人是男子女子都不知晓。 墨烛压住心底的郁结,又问她:“那师尊说的家是哪里,你不是说要回家吗?” 虞知聆那会儿情绪上头,什么话都往外说,现在想想真是想给自己一巴掌,还好没把系统也说出来。 她犹犹豫豫不说话,墨烛却不愿意放过她。 “师尊不信任弟子吗,不愿意和弟子说?” 虞知聆:“……” 你先等等,让为师编一编。 师尊的大脑疯狂运转,终于在少年郎再次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给了答案。 “我有一个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虞知聆在他的怀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努力忽悠:“就是我自己的小窝,我在外面买了房子呢,然后你们都不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我自己的小窝待一待,那里就是我的秘密基地。” 墨烛:“……” 他真是信了她的邪。 墨烛不问的时候心里郁结,问了后心里更堵得慌了。 一个未知的人是她很在乎的人,一个未知的地方是她随时想要躲进去的避风港,她甚至连真相都不愿意告诉他,或许是不能说,又或许是提防着他。 为什么不能全身心信任他? 虞知聆敏锐觉得小徒弟有些不对劲,薄唇紧抿,脸色很冷,瞧着便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她缩了缩脖子:“那个,我先下来……” “为什么要下去?” 刚动了动身子,还没退出他的怀抱,后腰被人按住,虞知聆没有提防,由于惯性陡然向他靠近,身子贴在他的怀里。 “墨烛?” 墨烛盯着她的眼睛,问:“师尊,我重要还是阿归重要?” 千万不要犹豫,不要在他面前犹豫。 能不能坚定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虞知聆眨了眨眼,唇瓣翕动了下,目光茫然。 她犹豫了。 她在认真思考,是阿归重要还是她这个小弟子重要? 她没发现墨烛的呼吸不对劲,也没看到少年扣在她后腰的手隐隐颤抖。 虞知聆低声自言自语:“我必须要选吗,可是你们都很重要啊。” 都很重要? 燕山青他们可以在她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因为那是她的家人,是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师兄师姐们,墨烛不会因此感觉吃醋,他希望她心里有他,却也希望她心里有更多爱她的人。 但—— 一个阿归,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到连燕山青他们都没提过的人,柳归筝都不知道的人,凭什么可以在她心里和他相提并论? 她甚至连阿归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已经在心里为阿归留了足以与他相比的位置。 “师尊。” “啊?” “阿归知道你的家在哪里吗?” “知道啊。” 她心脏不好,手环的紧急联系人就是阿归,心率一旦有问题,阿归那边也会收到报警,好几次都是阿归先帮她叫的救护车。 虞知聆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她已经很诚实了。 越是诚实,说出的真相越多,越是让人难以接受。 阿归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只有阿归知道。 那是只有她和阿归彼此知道的地方。 墨烛用力扣住 她的腰身,无意识将她往怀里按,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他们血连着血,骨混着骨,这样就永远不会分离,完完全全属于彼此。 虞知聆皱了皱眉,挣扎了下。 “墨烛,你握疼我了,我腰疼。” 墨烛反应过来,手上力道一松。 虞知聆皱着眉头嘟囔:“你按疼我了,力气怎么这么大,差点给师尊尾骨按折,我瘫了你得养我,给我端茶倒水。” “师尊,抱歉。” 墨烛没动,一手还虚虚拢着她的腰身,别过头呼吸,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她面前,她喜欢脾气好的人,他已经很努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了。 可还是醋,还是酸,还是嫉妒与不安。 虞知聆自觉将他的手拿开,从他的怀里滚下来趴在榻上,趁他没发现瞪了他两眼。 墨团子奇奇怪怪的,刚才莫名生什么气,别以为师尊没发现。 她再养养伤应该就能走路了,到时候就不用他背着抱着了。 虞知聆趴在榻上,一手在身后艰难揉腰,方才被他按到了骨头那里,墨烛是个男子,还是个浑身牛劲儿的腾蛇,这一按险些没把师尊的老腰给按折。 墨烛听到她在嘟囔骂他,压下心底的不安,牵出温柔的笑哄她。 “师尊,我的错,我帮你看看,刚才不是还磕着脊背了吗。” 她皱着眉,瞧着像真的被他按疼了一般,嘟囔拒绝:“不用你,疼死我了,我自己按。” “师尊,对不起,我帮你好不好?” 墨烛这会儿清醒过来,愧疚自责涌窜上来,半跪在榻上,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后腰。 虞知聆趴着不动,颇为熟练使唤他:“往下一点。” “这里疼吗?” “嗯嗯,肩胛骨也疼,好像磕着了。” 榻边的桌子很尖锐,她刚好撞在尖角上,这一磕险些没给她疼哭。 第140章 墨烛放轻力道碰了碰她的肩胛骨,观察她的表情,瞧见虞知聆柳眉微微拧起。 “师尊,肩胛骨这里疼吗?” “嗯嗯。” 墨烛眉头紧皱,“师尊,我错了,我应该守着你的,我去拿点药好吗?” 虞知聆的下颌枕在锦枕上,嘟嘟囔囔骂了他一句:“等师尊能动了,第一个先揍你。” “好,师尊,我去拿些治疗淤伤的药,应当是淤青了。” 墨烛担心她的伤势,下榻离开,千机阁对面便有家医馆。 虞知聆趴在榻上,默默揉了揉腰。 妖族往往身量较高,血气旺盛,蛮劲儿也多,虞知聆有时候跟墨烛过招,能明显感受到他挥剑的力道很重,心下还会感慨这孩子可真是一身牛劲儿,若不靠灵力单凭武力,濯玉不一定能打得过这腾蛇少年。 但若是用上灵力,她虞知聆能打十个墨烛。 墨烛去得很快,很快便拿着药回来了。 他关上房门,将大开的轩窗也关了一些,来到榻边,想了想,将帷帐放了下来。 虞知聆:“嗯?干什么?” 墨烛坐在榻边,淡声说道:“轩窗对着围墙,外面是闹市。” “谁敢翻千机阁的墙头?” “多小心些为好。” 但还好,现在是白日,即使拉上了帷帐,榻内依旧有光,她倒是不害怕。 若大晚上拉上了她的帷帐,虞知聆一定先踹这逆徒一脚。 墨烛看着背对他趴在榻上的虞知聆,心跳快了几分。 虞知聆穿的中衣是上下两件的,锦被盖住腰身往下,中衣宽敞,可以直接推上去。 他犹豫了瞬,小心握住她的中衣边缘。 “师尊,我帮你上药了。” 虞知聆眉心微微拧起:“柳姑娘和浮翠不在吗?” 墨烛道:“出门了,要晚上回来,有些事情要处理。” 虞知聆犹豫了会儿,实在磕得厉害,纠结许久,闷闷点了点头:“……嗯。” 他一点点掀开她的中衣,将它往上推了推,推到肩胛骨处。 虞知聆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腰身,闭着眼不说话。 墨烛抿了抿唇,知道她这是在避嫌。 他沉下心看她的伤,虞知聆磕到了肩胛骨,她生得白,大片磕伤便格外明显,甚至有些触目惊心,已经有些淤紫。 墨烛皱了皱眉,越发后悔自己怎么不守着她,若他一直守着她,她也不会摔着。 他先前仔细净过手,触碰她的肌肤,总得先洗干净自己,不能将尘垢带给她,小心将药水倒在自己的掌心中,看她闭着眼便先安抚她:“师尊,没事的。” “嗯。” 虞知聆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听到他搓了搓手,随后感受到他的掌心按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这药应当是治疗跌打挫伤的,需要先揉热,药水揉热后有些烫,虞知聆缩了缩身子。 “伤口疼吗?” “……嗯。” 虞知聆闷闷回应。 要换做另一个世界的她再疼都会忍住,心脏疼的时候可比这时候惨多了,她也没哭过。 可来到这里,她好像越发娇气起来,一点疼都要说出来,反正有人会哄她。 小徒弟果然哄她了,“那我再轻一点。” 虞知聆没说话,默认他的话。 墨烛小心揉她的脊背,用掌心在肩胛骨的淤青上打圈,没听到她再喊了。 虞知聆闻到刺鼻的药味,心下感慨,果然每个世界的跌打损伤药都是一个味儿,跟她用的红花油有什么区别。 小徒弟力道很轻,虞知聆很快便舒展身子躺平。 本来是老老实实的上药,时间长了,倒是渐渐有些不太对劲了。 昏暗的帐内,脊背如美玉,与他袖口的黑衣形成鲜明的对比,蝴蝶骨瘦削漂亮,药水是浅红色的,落在她的背上太过明显。 她舒展身子懒洋洋趴着,锦被因为她伸懒腰的动作微微下滑也没注意,小衣交叉捆绑的系带也是青绿色,因为常年练剑,纵使身形纤细,但腰肢很有韧劲,漂亮的人鱼线隐隐若现。 墨烛不是故意要看的,但她伤的位置在肩胛附近,他不想毁了她这件衣裳,便只能推上她的中衣露出整片背脊。 可此刻却又后悔,自己应当直接裁了她的衣服,只露出肩胛上药,大不了再为她买件新衣。 墨烛别过头深吸口气,明明方才不热的,此刻竟觉得燥热到呼吸困难。 虞知聆察觉到他忽然停下,别过头问他:“怎么了?药味儿很大吗,把帘子拉开吧?” 墨烛摇摇头:“没事,不用拉。” 虞知聆道:“你出汗了,很热吗?” “……嗯,有点热。” “那还是拉开吧?” “……不用,弟子不热。” 虞知聆:“……” 到底是热还是不热? 墨烛喉结滚动,强迫自己专注,药水倒在掌心揉热。 团子的手微微抖动,轻轻揉着她的肩胛骨,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看到她微微眯起的眼睛,竟然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一点不做防备,对他没有戒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她对他的依赖与习惯。 第141章 习惯真的很可怕,就好像她已经习惯他守着她歇息,甚至会允许他睡在她的身侧,即使他们中间会隔着一段距离。 墨烛收回眼,看着她冷白纤细的脊背,目视自己宽大的掌在她的脊背上游走,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的背上,越来越往下,按在她的腰窝处。 那里有一处很浅很浅的指印,不严重,只是能看出来,是他刚才无意识按出来的,墨烛将剩下的药水倒在掌心,替她揉了揉腰身上的伤痕,轻声道歉:“抱歉师尊,方才弟子情绪有些大,我帮您揉揉。” 她险些睡着,迷迷糊糊夸他:“你真是个好宝宝。” 好宝宝面无表情,看自己横起的掌足以掌握她整个腰,他一边惊叹他们的身量差距这般大,她这般纤细的人在舞剑的时候却格外坚韧,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只要她出现,就会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好像濯玉仙尊,什么都能做到。 一边又无法抑制自己越来越磅礴的渴望,明知道自己应该 只帮她上药,旁的不要多想,可面前是自己喜欢的人。 他对她有着最强大的渴望,爱是很容易产生欲的,更何况,妖族本就重欲。 过去清心寡欲,可有了喜欢的人后,时时刻刻都想粘着她,拥抱她,喜欢她的触碰和依赖。 少年低声喊她:“师尊?” 师尊已经快被技师小徒弟给按睡着了,听到他的声音后懵懵的,迷迷糊糊回应了句:“嗯,怎么了?” 墨烛问她:“药上完了,要弟子再帮您揉揉吗?” 虞知聆:“嗯?” 她清醒了几分,回头看过去。 虞知聆还是有点良心的:“你不累吗,我没事,歇歇就好了。” “不累的,是弟子的错,能帮到师尊,弟子很开心。” 虞知聆抬起手挠了挠他的下颌:“真是师尊的好徒弟!但是师尊想睡觉了,你也歇息吧。” 墨烛垂下眼,低声回应了句:“好。” 他拉下被他推到肩胛上方的中衣,盖住她的脊背,别过头长长呼了口气,一手早已攥成拳头。 虞知聆使唤他:“乖崽,把被子给师尊盖上。” “嗯。” 墨烛替她盖上被子,彻底遮住她的身子,他坐在榻边捏了捏眉心,掌心上刺鼻的药味儿不太好闻,但身上的燥热更不太好受。 少年意识到什么,身子忽然一僵。 虞知聆别过头看他一动不动坐在榻上,试探性问他:“你怎么了?” 这孩子有些不对劲,师尊拱了拱身子,朝他身边靠近了些。 帷帐拉下后,帐内光亮暗淡,她不如腾蛇的五感超绝,只能看清他朦胧的轮廓,看不清少年的变化。 “墨烛,你——” 话没说完,锦被兜头砸来,将她整个人盖住。 虞知聆:“?” “师尊,弟子身上药味太重,先下去了,您有事再唤我。” 他说话急匆匆的,话还没说完就往外走,脚步听着也凌乱急促。 虞知聆一把拽下头顶的锦被,脸颊被熏得微红。 “墨烛!” 屋内早已没人。 师尊动了动,疼得面目狰狞,连忙趴着不敢再动。 这孩子! 她又哪里惹到他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抛弃师尊的徒弟回来。 虞知聆看过去,凶凶问道:“你跑什么啊,我又不打你。” 墨烛与她对视,喉口上下滚动。 “……没事。” 他走上前,虞知聆闻到清新的皂角香,还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 “你沐浴了?这还没晚上呢,大白天沐浴干什么啊?” 墨烛不敢看她,将她扶起来,低声道:“没事,方才有些热,出了汗。” 虞知聆恍然大悟。 小徒弟有洁癖,可以理解一下。 墨烛忽然喊了下她:“师尊?” “嗯?” “您二百岁了。” “……” 虞知聆超大声:“我二百岁了怎么了,不要提女孩子的年龄!你十七岁又怎么了,也会有二百岁的一天!” 墨烛:“……” 墨烛解释:“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弟子是想问您……有没有想找过道侣?” 虞知聆神情狐疑:“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有些想问问。” 墨烛心跳很快,喉口梗塞,方才沐浴之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越是强大的修士,在打过一次酣畅淋漓的大战之后,多少会有些身体的冲动,像虞知聆这种二百岁还未成婚的高境修士,其实很少见。 当今六个大乘境修士,云家内乱,云祉忙于仙盟和云家之事,加之身子孱弱不知能活多久,因此并未娶妻。 邬照檐应当很小就喜欢濯玉,对她动了心思,邬家拗不过他,他也并未娶妻。 其余三位大乘境修士,在尚未一百岁便娶了妻。 只剩虞知聆,拂春尚在之时似乎想为几个弟子选道侣,但虞小五一听就跑,还拿燕山青他们挡牌,说等自己的几个师兄师姐都成婚了,她再考虑选择道侣。 后来拂春死后,她更是没再考虑过这些。 第142章 “师尊,您过去有考虑过吗?” 虞知聆:“……没吧。” 她不知道濯玉考虑过没,但过去的她没考虑过,她那病弱的身子都不知道有几天能活。 墨烛唇角抿了抿,有些不甘心,又问她:“那以后呢,会不会找个道侣?” 虞知聆神情古怪。 墨烛一颗心忐忑不安,等待她的答案,希望她这颗心别跟那群修无情道的一样冷。 却听到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害怕我有了道侣就不要你了?” 在虞知聆看来,墨烛是个心思敏感的团子。 墨烛:“……” 墨烛闭了闭眼,叹了一声:“没,我没不让师尊选道侣,您可以选。” 虞知聆趴在榻上,双手交叠在枕上,她的下颌抵在枕头上。 “别说我了,我暂时不会给你找师娘的,那你呢,我大师兄的弟子都订婚了,三师兄也在为他的弟子选道侣,我是不是忽略你了啊?” 墨烛摇头:“不用了。” 他有些后悔跟她谈这些了。 虞知聆起了这个心思就收不回去了,完全选择性忽视他的拒绝,自言自语道:“你喜不喜欢另说,但我作为师尊得帮你招呼着。” 墨烛:“弟子不需要。” 虞知聆拒绝他的拒绝:“你毕竟是颖山宗弟子,我的关门徒弟,身份自然不一般,如今三宗四家很多年龄相仿的姑娘家。” 墨烛:“我不要。” 虞知聆:“你要不要,我都得帮你先招呼一下。” 墨烛有些无奈,原意是想让她注意注意这些事情,生怕他这师尊真的跟修了无情道一般生不起男女之心,那他的努力也都白费。 如今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扯到了这边,他一听她要为他择道侣便有些酸。 “师尊,我们不说这些,您饿——” “墨烛。”虞知聆再次打断他的输出,忽然抬起头看他:“你跟师尊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墨烛心里酸涩,她总这么把他往外推,恨不得将他立马嫁出去的感觉让他着实不太舒服。 他的声音也沉了几分:“师尊,我不想成婚。” 虞知聆皱眉:“现在不成啊,但是师尊帮你留意一下,万一遇到合适的呢?” 万一遇到合适的? 他已经遇到了,奈何他喜欢得不得了,此生就是非她不可,只能是她,但人家跟封心锁爱了一样没一点情绪波动,好像他撩拨的是个泥人。 墨烛看着她的脸,黑眸沉沉。 虞知聆坚定道:“你说,我帮你留意留意,我的弟子谁都配得上,没人敢说你闲话。” 墨烛道:“谁都配得上?” “嗯!” 孩子啊,不要自卑,虽然是妖族,但他可是王室啊,那可是皇子啊! 墨烛沉默了会儿,虞知聆用眼神鼓励他。 团子,大胆说出你的择偶标准吧,师尊一定帮忙扯红线! 团子喉口滚动几下,唇瓣翕动,淡声开口:“我喜欢比我年纪大的。” “喔嚯,姐弟恋也不错,有年纪差要求吗?” 墨烛:“得比我大一百多岁。” 虞知聆犹豫:“有些太大了吧。” 墨烛面色平静:“我就喜欢比我大很多的。” 虞知聆尊重他的择偶标准:“好,记下了,得大一百多岁。” 墨烛:“她得穿青衣。” 师尊夸奖:“青衣好啊,清新有活力,眼光好!” “她得是柳眉,双眼皮,丹凤眼,高鼻梁,肤色白,用橙花熏香。” “……嗷,好具体的择偶标准,师尊记下了。” 但是,怎么有点怪怪的? “她得用剑,是个剑修。” “这个好哇,你们还可以一起对招呢,有什么不会的剑法可以一起问师尊。” 墨烛:“……” 墨烛咬牙切齿:“她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只能是我的,要天天跟我睡在一起,不能跟我分开。” 虞知聆劝他:“孩子,你得给人家姑娘一点独处空间。” 墨烛冷漠拒绝:“我不管,她去哪里我都跟着她,我只喜欢她,也只有她一个人,必须要跟她睡在一起,她也得这么对我。” 虞知聆勉强点头:“行,还有吗? ” 她到现在都没听出来! 墨烛气得牙痒痒,呼吸沉重。 “师尊。” “嗯哼?” “您跟着江家修无情道应该很快能渡劫,或者去禅宗修佛也不错。” 虞知聆:“?” 墨烛替她盖上被子,“弟子去备膳,您先歇息吧。” 虞知聆:“…………” 房门被关上,屋内安静。 虞知聆:“嘿,这孩子!” 她趴了一会儿,艰难挪了挪身子,伸着手去够小桌上的水壶。 半截身子探出床帐,方才他忘了将小桌挪过来,虞知聆这会儿龇牙咧嘴怎么都够不着。 轩窗外的日光照进来,打在铜镜之上,反射的光落在她的眸中,虞知聆被晃得闭了闭眼。 一阵风吹过,将轩窗吹得闭合,她这才能够睁开眼,瞧见正对面硕大的铜镜中倒映出的人。 第143章 青色中衣,弯弯柳眉,丹凤眼,双眼皮,高鼻梁和一身莹白的肌肤。 大一百多岁,青衣,剑修,五官长相。 虞知聆忽然皱眉,心下意识到不太对劲的地方。 他说的…… 怎么这么像她? 第38章 男子对女子的爱慕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虞知聆看自家小徒弟便变了味儿。 她坐在轮椅上,脊背上的伤本也不是很严重,她也不想在屋内躺着,便跟着墨烛出来了。 千机阁的膳房不算大,墨烛在里间准备膳食,她便坐在大门口看他。 能看出来墨烛不是很熟练,他也只会做些简单的膳食,还是后来为了照顾她才临时学的。 一束光影从半开的窗扫进来,刚好落在他的脸上,挺拔的侧脸精雕细刻,做事的时候很专注,如果在她那个世界,虞知聆是很乐意结交一个小帅哥朋友的。 她在发呆,没注意墨烛来到她身前。 “师尊,吃会儿东西,一会儿便煮好粥了。” “啊?” 一袋瓜子被塞进了虞知聆的手中,她捧着瓜子讷讷看他,呆呆的模样很可爱,墨烛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心里软乎乎的。 衣袖捋起,露出线条明显的小臂,他刮了刮她的鼻尖,面粉被糊到她的鼻头上。 墨烛笑起来:“师尊看着傻乎乎的。” “……好你个团子!” 虞知聆那点斗劲儿忽然便被激发,一把摸了摸他的手,将从他手上蹭下来的面粉糊到他脸上。 她捧着他的脸左揉右捏,被师尊拿捏的墨团子也不反抗,让她将面粉全蹭在他的脸上。 虞知聆掐住他两侧的脸颊往外拉,板着脸问他:“还敢不敢骂我?” 墨烛眉梢微扬,颇为配合师尊的戏码:“不敢了。” 虞知聆哼哼两声。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将侧脸贴在她的掌心,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看着她,声音柔和缱绻。 “不敢了,师尊。” 明明话里说的是不敢,满脸却都是“下次还敢”的意思。 虞知聆看到他侧脸上薄薄的面粉,即使这种时候他也还是好看得不得了,眼神亮如小鹿,乖乖蹭着她的掌心。 喉口一梗,虞知聆心跳漏了半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挣了挣手腕抽出自己的手。 “你,你去做饭吧,我去院子里坐会儿。” 她推着轮椅便往外跑,在墨烛还未来得及喊住她的时候,人便已经跑远了。 墨烛唇边的笑收了些,她不在这里,他也没必要装下去。 黑眸沉沉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墨烛面无表情擦了擦脸上的面粉。 她似乎在躲他。 虞知聆倒也不是躲,而是心里一旦有猜测出现,看墨烛便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推着轮椅来到院里的树下,瞧见膳房屋顶的烟囱内飘出的袅袅炊烟。 他喜欢穿青衣的,喜欢比他大一百多岁的,还得是个剑修,柳眉凤眼双眼皮,高鼻梁白皮肤,熏橙花熏香。 不是她自恋,这简直就像是他看着她的脸说出来的一般。 是因为她催婚,他生气了故意逗她,还是真的…… 虞知聆摇了摇头,原书里濯玉死的多惨,她一个读者可是知晓的,直接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墨烛连根头发都没给濯玉留。 这孩子难道脑子还没好? 虞知聆在院里坐了会儿,月影出现的时候,墨烛将晚膳备好了。 她身子不便,坐在轮椅上看他收拾,越看越是觉得这小徒弟变了好多,刚回到宗内的时候满身是刺,她跟他独处的时候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小脑袋下一秒就不在脖子上了。 如今出行有他跟随,入眠由他陪伴,小徒弟给她端茶倒水,连饭都是剔好刺剥好皮递到嘴边的,被她怎么折腾都不生气。 到底是脑子有病,还是真的喜欢她? 想到那种可能性,虞知聆一个哆嗦,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她得是喝了多少假酒才能醉成这样啊。 她这具身子拿的可是反派剧本,他没什么特殊癖好吧,没有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墨烛在收拾餐桌,虞知聆推着轮椅来到他身侧,歪歪脑袋打量这个小徒弟。 难道…… 是师尊汹涌的关爱和负责任的管教温暖了小徒弟冰冷的心? 墨烛盛好汤摆好饭菜,正准备回身伺候自家师尊吃饭,刚扭头对上师尊闪亮的眼睛。 墨烛:“……师尊,用膳吧?” 虞知聆自己推着轮椅来到桌边,看着一旁在木椅中坐下的墨烛,双眸微微眯起。 墨烛:“……” 墨烛问:“看弟子干什么,弟子脸上还有面粉吗?” 虞知聆摇了摇头:“不。” 墨烛:“那师尊在看什么?” 虞知聆:“看你有没有感恩之心。” 墨烛:“?” 虞知聆凑近,颇为认真问他:“师尊对你好不好,从你回宗开始,有没有感受到师尊汹涌强大的关爱?” 墨烛想起她送的番薯,她的偏袒和保护,怕黑的她冲去了潋花墟救他。 第144章 这些算是关爱吧? 墨烛点头:“嗯,有。” 虞知聆又问:“那有没有感受到师尊对你的严厉管教?” 她指的是她列的那个清单吗,叫什么《成功徒弟是如何养成的》。 墨烛迟疑点头:“……有。” 虞知聆皱紧眉头:“所以你对师尊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感受到师尊温暖的关爱和对你的管教了?” 墨烛忽然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她觉得他对她的好是基于徒弟对师尊的感恩。 墨烛脸上的轻松一点点冷下,一股寒意沿着外衫往身体里窜。 虞知聆:“你怎么不说话?” 墨烛紧抿唇瓣,在她的逼问下,忽然反问了她一句:“师尊呢,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子,还是因为我是墨烛?” 虞知聆皱了皱眉:“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 区别大了。 墨烛沉声道:“如果我不是师尊的徒弟,只是墨烛,师尊会对我这么好吗?” 虞知聆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师尊迟钝的大脑这时候响起了警报,缩了缩身子想要远离他。 “选这个干什么,你们就是一个人——唔,墨烛!” 轮椅下方被人勾住,他这人腿长,轻轻一勾便将想要推着轮椅跑路的虞知聆给拉了回来,这下他们的距离近到几乎肩膀挨着肩膀。 墨烛扣住她的手腕,微微俯身凑近她,固执道:“我就要答案,不论过去,师尊就只看现在,如果现在我不是你的徒弟了,你还会对我好吗?” 虞知聆觉得自己小命要休。 墨烛眼里的晦涩太明显,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很大 ,一条腿懒散伸展,刚好抵在她的轮椅下面,她便是想推着轮椅跑都不行。 “……必须要说吗?” “弟子想知道。” 虞知聆艰难吞咽,滚了滚嗓子,颇有求生欲给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会,肯定对你好。” 墨烛脸色松了松:“为什么?” 虞知聆坚定道:“因为你是墨烛,我会一直对墨烛好。” 这话有一半哄人的意味,墨烛听得出来,他这位师尊脸上藏不住事情,但即使是哄他,他也听得开心。 墨烛弯唇笑了笑,捧住她的脸,额头跟她的额头相抵,他颇为依赖地蹭了蹭她。 “嗯,我也会一直对师尊好的,即使师尊不是我的师尊,我也会对师尊好,因为师尊是虞知聆,只要你是虞知聆就好。” 他一直喜欢的,都是她。 与过去十年那个人没有半分关系。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幼时的仰慕变成少年时的爱慕,但对象一直没有变,只有她。 虞知聆勉强笑笑,摸摸小徒弟的脸。 “阿聆。” 轻飘飘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虞知聆循声看过去,瞧见个头戴幕篱的人站在拱门处,身后跟着的正是浮翠。 “归筝?” 柳归筝将幕篱摘下来,看也未看墨烛,来到虞知聆左手边坐下,神情平淡。 “墨烛有告诉你那魔修的身份吗?” 虞知聆:“嗯?” 她看了眼一旁的墨烛:“什么啊,你知道那魔修的身份?” 墨烛脸色很冷,跟没瞧见柳归筝一样,自顾自对虞知聆笑了下,揉了揉她的头发。 “知道,他很可能是魔界尊主。” 虞知聆:“魔尊?” 墨烛点头:“嗯。” 虞知聆惊诧道:“那不就是归筝的祖父?” 柳归筝:“……” 柳归筝试图解释:“不算是,虽说我父亲是魔尊子嗣,但魔尊子嗣并不是他……不是他生出来的,那只是他收养的魔族孤儿,选的都是些天赋高的孩子,不过他将自己的精血融进了他们的身体里,目的是为了控制这些孩子,加强他们的魔族血脉,我父亲体内便流了他的血。” 虞知聆:“……” 这也太抽象了吧! 柳归筝解释不清楚,只能叹气道:“反正不是他生出来的,魔尊没有妃嫔,也没有自己的亲生魔孩,我也不是他的什么孙女,阿聆你别想歪。” 虞知聆不想想歪,她现在只觉得关于这个魔修……不,魔尊,她听到的一切都太抽象了。 到现在她都有些好奇这个魔尊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她的注意力全在柳归筝身上,墨烛眉头微蹙,将盛好的汤放置在她面前。 “师尊,用膳吧。” 虞知聆:“哦,好。” 她现在情绪平稳,白日发泄过情绪了,还哭了一场,再次听到这魔修的消息,竟然能平淡接受了,虽然心里仍有些酸酸的,她将这些理解为濯玉的情绪。 墨烛在为她剥虾,虞知聆喜欢吃鱼虾。 虞知聆低下头喝了口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柳归筝。 “归筝,你今天去干什么了啊?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少出门的。” 柳归筝依旧端坐着,即使面前摆着碗筷也没有用膳的念头,清淡的目光与虞知聆对视,淡声道:“我去拜祭义父了,今日是他的忌日。” 第145章 虞知聆神色僵了僵,声量也降了下去:“抱歉啊,我不知道。” 柳归筝摇头:“无事。” 虞知聆讷讷笑笑,低下头接着喝自己的汤,墨烛给她夹什么她吃什么。 饭桌上一时安静,虞知聆今日装了心事,胃口便也没那么好,吃的比平日少上许多,只喝了一碗汤吃了些菜便放下了筷子。 墨烛温声询问:“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师尊想吃什么,我出去买些。” 虞知聆摇了摇头:“不了,不饿了,我想去盥洗睡觉了。” “好,那我推师尊去水房。” 墨烛也不多劝,他只会听她的话,闻言点点头便要起身推她去盥洗。 一手还未按到轮椅上,便有人抢了先。 柳归筝按住轮椅的推手,她施施然站起来,摸摸虞知聆的脑袋,笑着说道:“我推你去吧,我那里的汤泉大,你身子不方便。” 虞知聆:“!” 虞知聆小脸一红,不太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意思啊,我们一起吗?” 柳归筝温笑拒绝:“当然不是,你泡,我看着你泡。” 虞知聆:“……哦。” 墨烛面色更冷了。 柳归筝抬起头,略有些挑衅道:“墨公子不会不答应吧,你毕竟是男子,阿聆盥洗还得靠自己,她如今身子不便,既然在我这里,那我照顾些也是应该的,你觉得呢?” 墨烛即使不喜欢柳归筝,却也知晓她说的是对的。 他没办法替虞知聆脱衣净身,唯一能做的只有把她送去水房,因为男女有别,他如今不是她的道侣。 但柳归筝可以帮她脱衣,扶她盥洗,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墨烛松开了按在轮椅上的手,淡淡道:“那是自然,劳烦柳姑娘了。” 柳归筝推着虞知聆往她院里的水房走去,而他那好师尊头也没回一次。 她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好像从来没有为他回过头。 墨烛站在院中,一旁的浮翠察觉他身上的落寞,她毕竟不如自家主子那般戒备墨烛,瞧见这个比自己还小上许多的少年有些难过,犹豫了会儿,还是小声开口。 “公子,夜色深了,您早些休息,一会儿我会把濯玉仙尊送回来的。” 墨烛低声应下:“嗯。” 他并没有进屋,而是在餐桌旁坐下,慢条斯理用膳。 吃饭的姿态格外斯文,浮翠站在一旁看着,心下感慨。 虽然是个妖族,但这孩子像是出身大户家庭,一举一动比中州世家子弟还知礼节,长得也是数一数二的,天赋更是满中州这些年来都挑不出几个。 若非来历不明,柳归筝也不会这般戒备他。 *** 虞知聆被柳归筝推进了水房,刚进去,她那点害羞又忽然涌了上来,双臂环抱自己。 “那个……归筝,我自己来吧。” 柳归筝关上房门,拉过椅子坐在她的轮椅对面,直勾勾看着她。 虞知聆:“……我真没和旁人一起洗过澡,我不适应。” 柳归筝开口,却话锋一转:“我们说会儿话吧,你明天启程回颖山宗,燕掌门传我让你回去,你的玉牌打不通。” “啊?”虞知聆摸摸腰间,却并未摸到自己的玉牌,忽然想了起来:“啊对,我这次出来没拿玉牌,墨烛的玉牌放在屋内,他今日也没戴着,师兄联系不上我们。” 柳归筝说:“明天让墨烛带你回去。” 虞知聆问:“我大师兄有说是什么事情吗,为何要让我和墨烛回去呀,我昨晚明明让墨烛跟他说过,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不知,他没说,但应当是有事,我这里总归不安全,你回颖山宗养伤好些,若是我想你便去看你,左右也不远。” 她都这般说了,虞知聆也只能点头应下。 “好。” 她乖巧应下,眨眨眼睛水灵灵看着柳归筝。 好了她都答应了,可以出去让她沐浴了吧? 柳归筝只是坐在木椅中,安安静静看着她,像极了虞知聆在电视里看到的家长对峙孩子的时候。 “呃,归筝,你还有事吗?” “有些事要谈。” 虞知聆一听当真以为她还有要紧事,于是赶紧坐直身子。 “你说吧,我听着呢。” 柳归筝问:“你知道墨烛那孩子的底细吗?” 虞知聆:“……墨烛?” 柳归筝脸色很沉重,完全没有一点跟她开玩笑的意思,很认真在问她。 虞知聆只能老实回答:“你放心,我……我知道很多的,他不会害我 。” 柳归筝当然知道墨烛不会害她,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她看着虞知聆懵懂的眼睛,像是透过她,穿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又再次瞧见了过去那个一身青衫,没心没肺的虞小五,好像拂春没死,她也没变一般。 如今她心若赤子,一个对她有所图谋的人在她身边,当真安全吗? 柳归筝犹豫了一天的话,在此刻不知该不该开口。 虞知聆看出了她有话要说。 第146章 “归筝,你要说什么只管说便是,我们是朋友。” 朋友两字出口,柳归筝紧绷的神情松了些,原先坐直的身体也微弯,她离虞知聆近了几分。 “阿聆,你觉得墨烛对你,是徒弟对师尊的样子吗?” “……什么?”虞知聆听到她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歪头反问道:“不是徒弟对师尊还是什么?” 柳归筝叹气,从椅中起身,在她身前半蹲下,握住她的手。 “他十七岁了,再有几个月便十八了吧,你长得这般好看,性子又这般好,他一直在你身边,这个年纪的孩子意气风发,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的情感,兴许会生出些旁的情感呢?” 譬如,爱慕。 男子对女子的爱慕,而不是徒弟对师尊的仰慕。 虞知聆心跳快了几分,搭在扶手上的手无意识握紧。 “你的意思是……” “阿聆,他对你好吗?” “……好。” “他对别人好吗?” “……还行吧。” 她仔细在脑海里回忆墨烛对待旁人是怎么样的。 好像是疏远,礼貌,冷漠。 柳归筝:“那他在你面前呢?” 虞知聆唇瓣翕动几瞬,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很乖,很贴心,很温柔,然后……” “然后,是不是会故意亲近你,毫不避嫌?”柳归筝道:“你觉得合适吗,阿聆,他对旁的女孩子可会这样?” 除了她之外,墨烛好像对旁的人都冷冷淡淡的,话少又疏远。 虞知聆又想起了白日他说的话。 她看向水房内竖立的铜镜,镜中倒映出的人坐在轮椅上,一身青衣,乌发半挽,柳眉凤眸,濯玉仙姿玉骨,生了一张清冷至极的脸。 比墨烛大一百多岁,他说的……是否真的是她? 柳归筝见她这幅样子,便知道她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摸摸她的脑袋。 “阿聆,你明日便要回宗了,我本在犹豫要不要和你说这些,担心影响你们师徒的情分,但你如今性子太过稚嫩,我总也不放心,担心那孩子会给你带来些隐患。” “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些事情得点点你,你要如何做,我都不会阻拦你,但我希望你保护好自己,多小心你那弟子,他心思沉重,比你心眼子多不少。” 虞知聆缓缓点头,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柳归筝的话让她开始怀疑,她穿的到底是不是《长秋》这本书? 墨烛,世间最后一条腾蛇,被濯玉仙尊折磨了那么多年,濯玉甚至险些废了他,虞知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墨烛原谅。 可如今看来,他对她的态度转变得也太诡异了,忽然之间便转变—— 不,不对。 好像是从她在南都挥出了风霜斩,昏迷之后再次醒来,他便像被夺舍了一般诡异。 虞知聆不知道柳归筝什么时候离开的,想来今夜柳归筝应当也只是假借帮她盥洗之名与她独处,避开墨烛,点她几番。 沐浴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她匆匆收拾好,浮翠在这时进来扶她穿衣。 刚被推到前厅,便瞧见了墨烛还在院里坐着,餐桌已经被收拾好。 原先冷漠的眼睛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亮了起来,他牵出笑意上前,自觉接过浮翠的位置。 墨烛笑意弯弯问道:“师尊,要休息吗?” 浮翠已经离开,此刻院里便只有墨烛和虞知聆。 她这会儿有些不敢看他,只能尴尬别过头:“嗯嗯。” 墨烛唇边的笑浅了几分,不过很快,下一秒便又挂上她最喜欢的笑。 “好,我推师尊进去休息。” 虞知聆喜欢乖巧听话脾气好的小徒弟,他知晓的。 墨烛推她进屋,床榻已经被他重新铺好,他俯身要来抱她。 虞知聆在他的怀抱下来之前偏头躲了下,转动轮椅往前走去。 “我的伤没什么大碍,你每天练剑也很累的,先歇息吧。” 她现在迫切需要自己静一静,柳归筝的话让她难以消化,根本不敢看身后的少年郎。 墨烛面无表情收回手,回身看向床榻旁,虞知聆费劲从轮椅中起身爬到了床上,鞋靴被她蹬掉,她一直低着头,伸手便要拉床帐挡住整张榻。 “师尊。” 墨烛在这时候开口。 虞知聆想装作听不见,手忙脚乱去解捆着床帐的布条。 越是急便越是办不好事,余光中瞧见墨烛在看她,她越发心急。 这死手,你倒是快解啊! 墨烛见她装作听不见,淡声询问:“师尊,您不是睡觉不许拉床帐吗?” 虞知聆的动作顿住。 对,她害怕幽闭和黑暗,晚上睡觉轩窗不能关严,床帐也从来不拉。 她真是心急了,此刻讷讷收回手:“是,我……我忘了,我先睡了啊,你回去睡吧。” 孩子快走吧,师尊现在需要静静啊! 墨烛长身玉立,站在不算宽敞的屋中显得压迫感很足,他微微垂眸看着坐在榻上的她,一动不动,似乎要目视她脱衣一般。 第147章 虞知聆一直低着头不看他,耳边没听到他一点动静。 “墨烛,你去休息吧,我真的要休息了。” “师尊。” 这一次他给了回应。 虞知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墨烛不想明天说,他这人向来有事当场就解决。 “柳姑娘是不是和您说了些什么?” 虞知聆惊慌抬头。 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她接触的东西完全不如墨烛这个十三岁便满中州除邪的少年多,也不如他那般会隐忍情绪。 她的情绪和心事,往往都藏在眼神里,表露在神情中。 墨烛点了点头,此刻竟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淡定。 “师尊,我们谈一谈吧。” 第39章 我喜欢虞知聆,也只会喜…… 虞知聆不想跟他谈,她躺下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声音含糊:“我困了。” 意思就是让他赶紧走,给师尊独处的空间睡大觉。 墨烛没走,他站在屋内,锦被中凸起的一团是他很喜欢的师尊,她现在选择当缩头乌龟,若是旁的事情,他大概会听她的话转身离开。 可偏偏是这件事。 墨烛微微垂眸,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要说吗? 他没想过这么早告诉她,清楚自己与她的差距,也不觉得自己如今可以配得上她,会想要亲近她,让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些。 却没想过真正告诉她,正儿八经说出自己的心意。 可是…… 她心里有个他不知道的人。 阿归,对她很重要。 墨烛抬眸看过去,她还缩在锦被里,似乎是有些热了,两只脚悄悄从被子下面探出来透气,摇摇晃晃,她紧张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动作,墨烛都知道。 而虞知聆等了大半天都没等到墨烛离开,如今六月的天,她要被热死了,锦被里活像个火炉,不由得在心里开始骂他,倒是赶紧走啊。 师尊她真的要热死了! 脚步声在这时候响起。 虞知聆心下一喜,他是不是要走了? 可脚步声却并不是朝着远离的方向,而是越来越近,接 着身侧的褥子塌陷了下,有人坐在了床边。 虞知聆:“!” 这逆徒! 墨烛拽住她的锦被一角微微用力,等虞知聆反应过来想要拽住的时候,他已经掀开了快捂死她的锦被。 虞知聆:“……” 墨烛抬手擦去她额上的汗,一向洁癖的人在此刻却一点不嫌弃她,细细揩去她的细汗。 “师尊,热不热?” 虞知聆白他一眼:“你这就好像在问师傅你做什么工作的啊?” 他没看到她脸上的汗吗? 墨烛笑了笑,用衣袖擦去她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水。 乌龟壳都被他掀开了,虞知聆如今跟当众裸奔没区别了,摊平身子用手做扇给自己扇风,又瞪了墨烛两眼。 墨烛安安静静替她擦汗,也不说话,时间一长,虞知聆也有些别扭了,放下扇风的手,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的肚子。 墨烛笑着问:“不热吗?” 虞知聆嘟囔道:“你懂什么,再热的天睡觉也得盖肚脐眼。” 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歪理,墨烛替她擦完汗也不走,坐在榻边看着她。 虞知聆:“……你怎么不走?” 墨烛回道:“想和师尊聊聊天。” 虞知聆:“……师尊不想听。” 墨烛:“但弟子想说。” 虞知聆震惊:“你都不听我的话了!” 墨烛唇角微弯:“什么话都可以听师尊的,但也想师尊听我说说话。” 可恶,他怎么说话这么圆润啊! 虞知聆哑口无言。 墨烛在这时候收起了笑。 “师尊。” “……干什么?” “柳姑娘和你说了些事情,是吗?” 虞知聆瘪瘪嘴,从喉咙里挤出回应:“嗯。” 这种时候说谎也没必要了,墨烛一贯心细,一直在这里不走摆明了是看出来不对劲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屋内陷入沉寂,虞知聆不知道该说什么,墨烛不知道该不该说。 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虞知聆的燥热都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散了。 墨烛终于有了动静,启唇道:“自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爹娘满中州躲藏,我不知道他们在躲什么,但知道,他们经常跟人打架,我爹娘修为很高,加上似乎总有人在暗处帮我们,就这样躲到了我五岁。” 虞知聆顿感茫然,不太懂他为何要说这些。 墨烛坐在她的身边,他们一坐一躺,师徒两个距离很近。 少年低眉顺目,神情平静。 “一直到我五岁,我们收到冥海被攻的消息,祖母战死,阿爹回去支援,但只有染血的刀被一只小妖送了回来,我那时候很害怕。” 虞知聆松懈了戒备,红唇微抿,没有说话,安静听他说。 第148章 “我怕阿娘也会走,我知道阿爹死了,我跪在地上求阿娘,求她不要丢下我离开,但她还是走了,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墨烛声音平淡,冷静到像在说旁人的事情一般。 “我那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知道没用,却还是要回去送死?”墨烛与她对视,问她:“为什么他们可以为了旁人去死,却不愿意为了我活下来?” 虞知聆看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睛,他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他自己。 虞知聆唇瓣翕动,想要劝他:“墨烛,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小家和大家是很难选出来——” “师尊。” 墨烛打断她的话,那些道理他听过很多人讲,能力强就有更大的责任,就应该去为了旁人付出,修士必须为道而死,不能畏惧生死。 “可是对我来说,我爹娘更重要,你同样很重要,我会为了你们活下来,我想守着自己在乎的人。” 虞知聆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墨,墨烛……” 墨烛轻声说道:“拂春仙尊死的时候,师尊有没有想过藏起来她,即使私藏一个魔修会为中州带来祸患,有没有想过?” 虞知聆的呼吸好像冷了下来。 她当然想过,在梦境之中,好像她就是濯玉一般,她清楚感受到濯玉那时候的思想,濯玉想要藏起来拂春,即使自己的师尊变成了魔修。 或者说,换成燕山青他们来,或许他们也会这样做。 可最终,理智压过了疯狂的内心,她还是没舍得让拂春变成那副样子。 可墨烛道:“如果是我,我会。” 虞知聆:“……什么?” 墨烛看着她,道:“如果是师尊被种下了魔种,我会藏起来师尊,我会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永永远远守着师尊。” 虞知聆磕磕绊绊道:“可……可我是魔……” “那又如何?”墨烛面色未改,淡声道:“你是虞知聆,我便会永远选择你,道义于我不如师尊的一根头发重要。” 虞知聆不是傻子,墨烛是在单纯跟她假设吗? 不,他这是在表明他的立场,诉说他的心意。 虞知聆往后缩了缩,柳眉微拧看着他:“墨烛,别说。” 她相信他可以听懂她的话。 做师徒,是他们彼此之间最好的结果,她不觉得一个主角会喜欢上一个反派,区区一月时间不足以磨灭她过去十年对他的折磨与打击。 墨烛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她,看她一点点退到墙边。 “师尊。” 虞知聆摇头,多了些严厉:“别说了,回你的房间。” 墨烛面无表情,接着说完自己的话。 “我的心只有一颗,虞知聆也只有一个。” 完了,虞知聆满脑子都是。 他还是说了出来。 墨烛动了动,单膝跪在榻上,俯身朝她靠近。 虞知聆已经缩在了墙角,早已无路可退,看他到了自己眼前,双臂撑在她的脸颊两侧,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在身下,比起虞知聆的慌乱,他简直淡定到不正常。 他伸出手拂开虞知聆鬓边的发,轻声道:“我相信师尊可以听明白,还是说,需要弟子说得更明白些?” “你,你这,你这逆徒!” 虞知聆别过头,长睫疯狂眨动,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自己该怎么化解眼下这件事。 她便是骂他,也让他听得耳根酥麻,唇边弯起笑。 逆徒? 他还真是坐实了她曾经骂他的话。 可不就是逆徒吗,哪有正常徒弟会对师尊起了僭越之心? 墨烛理所当然点头,颇为自觉认下:“是,我是逆徒,想以下犯上。” 虞知聆想躲开,但他的双臂撑在她的脸侧,她就像是被拢在了他的臂弯间,连逃跑的地方都没。 她只能推了推他:“墨烛,你先起开。” 墨烛摇头:“不,师尊先听我说话。” “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还没说完。” 虞知聆捂住耳朵:“我不听!” 她有时候很像个孩子,墨烛又被她逗笑了,轻轻拉开捂住耳朵的手,垂首覆在她的耳畔哄她。 “好师尊,听一听嘛,是情话呢。” 热气喷涂在耳根,虞知聆的脸爆红,半边身子酥麻。 “墨烛!” 墨烛没动,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我很喜欢师尊,不是弟子对师尊那种喜欢。” “我……你闭嘴!” “不要,再听一会儿。” 墨烛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阻止她躲闪的动作,依旧俯身覆在她的耳畔。 “我喜欢师尊,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想跟师尊睡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我的喜欢无关立场,你是魔是人是妖,是好人或者坏人都无所谓,我喜欢你,我的道心基于你,就会永远选择你。” 他不会像自己的爹娘那样丢下家人,为了道去赴死 。 也不会像濯玉那般心软,不忍师尊变成魔修而碎了她的魂。 他的爹娘是好人,濯玉也是好人,他们都有自己坚守的道。 第149章 但墨烛不是好人,也没有坚定的道心。 虞知聆完全呆滞,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他就覆在身上,他们之间的姿态很暧昧,若旁人进来免不得要误会她与自家弟子做了些什么。 但此刻虞知聆心里没有丝毫的暧昧与旖旎。 这无异于崩塌了她的世界观。 她对于《长秋》这个世界的观念。 墨烛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她的脸很滚烫,肤若凝脂,他碰一下都怕自己弄疼了她,指腹的薄茧会不会咯疼她,于是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他看到她眼里的震惊,她不敢相信。 墨烛笑了声,道:“师尊,还要听吗,我还有好多话呢。” 虞知聆一把捂住他的嘴:“你闭嘴!” 墨烛弯起眼睛,被她捂着嘴也要开口:“为什么不想听,我还没夸夸师尊呢。” 她捂着他的嘴,他这一说话之时唇瓣翕动,无意擦过她的掌心,虞知聆能感受到少年唇瓣的柔软,她一把收回了手。 “你、你——” “我,我怎么了?” 墨烛故意学她说话。 虞知聆:“你占我便宜!” 墨烛眉梢微扬:“师尊也占过我便宜。” 他拉了拉衣领,锁骨上一处隐隐的咬痕快要褪去,他有意留着这些咬痕,也没动过灵力愈合,其余咬痕都已经褪去,唯独这处被咬出血的地方还剩一点印记。 “我都没舍得让它们消下去,留一辈子也喜欢。” 虞知聆:“……” 救命啊有变态! 她趁他收起胳膊之时便要跑,却又被墨烛一把堵住。 他这会儿固执得很,将她轻轻拽到自己的身下,双臂再次撑在她的脸颊两侧,虞知聆被囊括进他的怀里。 “师尊,你很漂亮,也很强大,你对我太好了,我幼时就仰慕你,那十年我一直在回忆我们的初见,你救下我那七天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幼时仰慕,后来不甘心,想要你变回来,你出关后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不断在对你打开心房,我守不住自己的心,你也没推开过我,那么我沦陷也很正常,不是吗?” “毕竟。”墨烛抚摸她的侧脸,认真专注道:“师尊这么好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呢?” 可可爱爱,心境明澈,道心坚定,还像个小太阳,谁都会喜欢。 人永远都会向着温暖靠近,她拥有无法用言语形容出的魅力。 虞知聆惊恐道:“墨烛,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本来是她随口问的一句话,但墨烛却点了点头承认:“嗯,是。” 虞知聆:“?” 墨烛道:“师尊跟阿归关系好,我嫉妒了,也没办法冷静了。” 虞知聆气极反笑:“阿归都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万一是男的呢?” “……那我也不喜欢阿归啊!” 墨烛摇头:“不,师尊,你很依赖阿归。” 虞知聆一愣。 墨烛与她对视,淡声道:“你很依赖阿归,师尊自己都不知道,不是吗?” 依赖? 虞知聆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几乎一有空就给阿归发信息,睡醒第一件事就是跟阿归说话,病情复查要和阿归说,今天吃了什么也要和阿归说,阿归对于她来说,像是精神支柱,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她孤寂生活里唯一的陪伴。 所以她说阿归很重要。 墨烛问她:“师尊,你看着我的眼睛,阿归重要,还是我重要?” 虞知聆艰难吞咽,清楚看到他眼里的危险情绪。 其实这时候骗骗他,就说他重要,这件事便也过去了。 可虞知聆怎么都开不了那个口。 她没说话,但心里的天平已经向另一边倾斜,不属于墨烛的这一边。 一个是在她数次濒死之时陪伴她的人,她无数次在icu抢救醒来后,都会收到来自阿归的几百条短信,数次询问她是否还安好,不管她多晚发消息都会秒回,会送她很多自己做的小礼物,阿归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和温暖是旁人没办法比的,阿归陪了她很多年。 一个是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男主,是她为了完成任务才接近的人,是原书里会杀了她的主角。 墨烛喉结微滚,淡声道:“我知道了。” 他坐直了身体,没再咄咄逼人。 虞知聆躺在榻上,愣愣看着他。 她看不出来他生气了,也看不出来他没生气,只感觉到他安静得有些可怕。 “墨烛,我不是那个意思……” 虞知聆想开口哄哄他。 “师尊。” 墨烛打断。 虞知聆讷讷道:“你,你说。” 墨烛问她:“阿归在哪里?” 虞知聆红唇微抿,眸色暗了暗:“见不到了。” “是以后也见不到了吗?” “嗯。” 她回不去了,也见不到她的阿归。 墨烛点头:“好,那就好。” 虞知聆:“什么?” 墨烛站起身,宽阔的身形将屋内的光挡了个大半,虞知聆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小弟子这般高,身量高的人总是能带给人压迫感,尤其是现在面无表情的小弟子。 第150章 他看着她,淡淡道:“见不到就好,过去阿归在你心里占了多少位置都可以,你们没有以后,未来还很长,千百年的时间里陪着师尊的人会一直是我,那就够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她的过去,即使他嫉妒得发疯,他也得告诉自己,过去没办法改变,他要的是未来。 他要的,是和她千百年的未来。 他将虞知聆的话理解成阿归死了。 死了就好,省得他翻天覆地找出来去杀了那个莫名出现的人。 一个死人,凭什么和他争? 墨烛深吸口气,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对上她怔愣的眼神,他表现得过于平静。 “师尊,话我都说了,我不会逼师尊和我在一起,如今的我配不上,过去想着等我成长起来再追求师尊,如今多了个陌生人出现,弟子实在害怕,您不会怪我莽撞的,对吗?” 虞知聆敏锐听出他的话中意。 果然,下一刻便听他笑了声,眼尾弯起笑意盈盈。 “现在说都说了,不做些什么有些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呢,我会努力修行配得上您,也会……” 墨烛低下头,额头与她相抵,像过去跟她撒娇那样蹭了蹭她的额头。 “努力追求师尊的。” 他觉得宁蘅芜说得很对,虞知聆是个看脸的人,她经常盯着他的脸看,也经常盯着燕山青他们看,因为他们长得都不错。 有时候用些勾栏做派也挺好的,生了张好皮相是他的长处,总得物尽其用,反正她喜欢这张脸。 虞知聆所谓的“择偶标准”,他都会一一努力满足她。 太过矜持是追不到她的,等她自己开窍怕是得等上八百年,墨烛没有耐心等那么久。 迟则生变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走了一个阿归,没准再来一个阿去,阿回? 墨烛蹭了蹭她的脸,撒娇般喊了声:“师尊,好好休息,明日弟子早起去给您买蟹包。” 还蟹包呢,虞知聆现在想把他做成蟹包! 墨烛走了,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她一把蹬开被墨烛盖在身上的锦被。 虞知聆无声呐喊:“逆徒,逆徒!逐出师门!” 她二师姐说得太对了,年纪小的人野心可不小,他竟然觊觎师尊! 被他这么一刺激,虞知聆觉得自己的伤都好了大半,方才那么大动竟也不疼。 隔壁安安静静没有动静,好像已经睡下了一般,明明是被表白的人,破防不安的反而成了她,这简直是有违天理! 虞知聆热得浑身是汗,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发泄过后又开始独自思索,她到底穿的是不是《长秋》这本书,墨烛对她的转变太快了。 就好像刹那之间,她从灭他满门的仇人变成了救他命的大恩人一般。 “系统,现在你总得说话了吧,主角 爱上了痛恨多年的反派,就好像一个社畜爱上了上班一样,是不是严重ooc了,这太诡异了吧,世界稳定是不是会被威胁,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等了好一会儿,这破系统也没说话,它除了播报任务的时候几乎一句话不说。 虞知聆气得破口大骂:“这还不是ooc吗,这已经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这关系到一个主角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了,你懂不懂什么叫蝴蝶效应,任何一点改变都足以引起一个世界的动荡,你说话啊,不要玩冷暴力!” 人机从不回复她,只留她独自破防。 虞知聆端起一旁的水喝了两口。 气死她也! 她躺平,希望睡一觉这梦就醒了。 太诡异了太诡异了,虞知聆完全接受不了。 她在另一个世界已经二十多了,可墨烛如今才十七,虽然在这个世界,男子十六成年,十七成婚的大有人在。 但在她眼里,墨烛就是个青春男高啊! 让她跟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谈对象,她接受不了。 虞知聆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把自己捂死在这里得了。 她要想想该怎么办。 时间慢慢过去,夜色越来越深,日光撕破黑暗。 清晨。 墨烛从院外走进来,手上拎着买好的早膳,收拾好院内的石桌,摆好餐食便要去喊虞知聆吃饭。 某位师尊紧闭的房门打开,虞知聆冷脸推着轮椅出来,头发凌乱,眼下乌青明显,像是熬了一整晚没睡。 墨烛熟练牵出笑,几步上前要扶她,柔声问她:“师尊,你醒了?” 虞知聆一把拽住他。 “师尊?” 虞知聆道:“你蹲下来。” 墨烛在她身前半蹲,他今日穿了身格外利落的黑衣,不同往日的素气,今日的黑衣上绣了精致的银纹,衣裳剪裁合适,勾勒出笔挺的身形。 满头乌发用玉冠束成马尾,十七岁的少年郎意气风发。 虞知聆鉴定完毕,绝对是他故意的,穿得花枝招展想要勾引师尊。 她堂堂濯玉仙尊是会被美色吸引的人吗! 墨烛笑着问她:“师尊,您有事吗?” 虞知聆面无表情盯着他看。 第151章 墨烛心想,她果然是喜欢他这身皮相,他的路子没走错。 “师尊,您——” “吃。”虞知聆打断他,将瓷瓶递到他唇边:“给我吃,吃一瓶!” 墨烛:“……” 虞知聆:“病没好就加大剂量,吃。” 墨烛:“…………” 墨烛不拒绝她,接过之前宁蘅芜留下的“脑子有病药”一口吞下,一整瓶吃完,晃了晃空瓶子。 “师尊,我吃了。” 虞知聆问:“脑子好点了吗?” 墨烛点头:“好多了。” 虞知聆眸光一亮:“嘻嘻,那你看看师尊,有没有觉得师尊现在看起来面目可憎,恨不得扒皮抽骨,快看快看。” 少年,这才是她一个反派该拿的剧本啊! 墨烛上下打量她,眉梢微扬,点头回应:“嗯,看完了。” 虞知聆:“觉得怎么样?” 墨烛:“好看。” 虞知聆:“?” 墨烛:“哪里都好看,很漂亮,很喜欢。” 虞知聆捂住他的嘴,面无表情道:“你没救了,你已经晚期了,等着吧,我回去就给你找个风水宝地埋了。” 墨烛弯起眼睛,被她捂着嘴,声音也含含糊糊:“那师尊跟我埋一起好不好?” 虞知聆一把收回手,脸红成一团,气呼呼骂他:“你做梦呢,咱俩一个埋南边一个埋大北边!” 墨烛笑道:“那多不好,还是一起活着吧,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和师尊一起做。” 虞知聆狠狠打了他的肩膀一巴掌:“你是不是眼瞎啊,我是虞知聆!” 她可是反派啊! “我知道你是虞知聆。” 墨烛半蹲在她身前,视线与她齐平,眼底的戏谑消失,但依旧含笑,温温柔柔看她。 “可我喜欢虞知聆,也只会喜欢虞知聆。” 第40章 过去十年,小五又在哪里…… 心意说了出来,墨烛彻底不遮不掩坦坦荡荡。 瞧见虞知聆面如菜色,墨烛推着轮椅安然站在她身后,柳归筝沉默。 柳归筝瞪了一眼虞知聆。 点点虞知聆是希望她长点心眼,想着虞知聆会制止墨烛,那么墨烛多少能歇了点心思,没想到他们戳破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后,墨烛反而更加坦荡了,缩进乌龟壳的反而成了虞知聆。 虞知聆:“……” 她说了啊,她都拒绝墨烛了! 这混不吝的小子跟横扫束缚做回自我了一样,一上午故意亲近她,压根就不听她的话! 柳归筝咬牙切齿:“墨烛,你最好给我把握住分寸,若敢对阿聆不敬,我必想办法让你也不好过!” 墨烛点点头:“嗯,知道,我会对师尊好的。” 柳归筝:“……” 最烦这种轻飘飘打断输出的人了! 颖山宗传信也不知是为何,但应当是很严肃的事情,否则不会急着传虞知聆回去。 和柳归筝道别后,墨烛便带着虞知聆离开了千机阁,那个小蛇吊坠被柳归筝不情不愿送了出去,随后被虞知聆收了起来。 她要等一件东西到了,再将这个玉坠送出去。 芥子舟上,虞知聆缩在轩窗旁,装作正经的模样,余光却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 他坐在蒲团上,正低垂着眼为她剥板栗,此刻芥子舟盘旋在虚空之上,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肌肤通透,长睫根根分明。 可恶,他怎么长这么好看! 虞知聆又在心里开始想,小时候被濯玉仙尊救下的墨团子长什么模样,将现在的五官等比例缩小,好像…… 更可爱了。 墨烛从一开始便知晓自己这小师尊在看他,他不动声色头也没抬,安安静静为她剥板栗,剥一个她吃一个,跟个小仓鼠一样嚼吧嚼吧,余光一直在瞧他。 不是冒犯的目光,是单纯欣赏的目光,虞知聆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看他和看燕山青他们一个眼神。 墨烛心下笑笑,没见过她这般纯粹若稚子的高境修士。 将最后一个板栗剥完递过去,墨烛道:“师尊,不能再吃了,吃多了积食。” 虞知聆瞪他:“我才吃了一点!” 墨烛沉默,目光落在横亘在他们中央的小桌上,高高摞起的板栗壳啪得打了虞知聆一巴掌。 虞知聆:“……不吃就不吃嘛。” 墨烛叹气,从乾坤袋中取出柑橘,自觉为她准备饭后小水果,总得让她吃得开心,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怀疑,她的肚子是无底洞吗,只要醒着便没歇过半小时以上,七情六欲好像就只剩下了食欲。 虞知聆吃饱喝好摸了摸肚子,颇为自然地拍了拍小徒弟的脑袋。 “真乖,好宝宝!” 好宝宝握住她的手腕蹭了蹭她的掌心,声音柔和:“那师尊多喜欢我一点点好吗,弟子会一直听话的。” 虞知聆:“……” 虞知聆一把收回了手。 可恶,这该死的肢体反应! 师尊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话本子装模作样,好徒弟单手撑着下颌看她,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好像能从虞知聆面上看出一朵花。 虞知聆如坐针毡,要是能站起来怕是早就跑了。 第152章 直到小徒弟开口:“师尊。” “干,干什么,师尊忙着呢。” “你话本子拿倒了。” 虞知聆:“……” 虞知聆一把将话本子砸到他的怀里:“你管我!这话本子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我……我默背不行吗!” “是弟子的错,师尊怎么样都行。” 墨烛被她砸了一通也不生气,笑着将她的话本子拿过来翻开,瞧见了什么后眉梢微扬。 虞知聆试图挽回自己师尊的尊严,清了清嗓子:“你,墨烛,去修炼,别在这里摸鱼,师尊喜欢勤奋的小弟子。” 墨烛还在盯着她的 话本子看,目光专注,闻言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好,一会儿去。” 虞知聆:“?” 虞知聆拍了拍桌子:“我不要一会儿,你现在就去!” 他能不能不要总黏着她,他已经是一个两百多月的宝宝了! 墨烛:“马上,看完这一点。” 虞知聆:“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看话本子的?” 墨烛:“现在,之前没看过,有点好奇。” 呜呜好可怜,连话本子都没看过。 虞知聆摊开手示意:“……看,你看。” 可他不是对这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的吗,她房里放了那么多话本子,他可是一本都没翻过。 虞知聆趁他不注意又摸了个柑橘,墨烛一天只让她吃两个,吃多了上火气。 墨烛翻阅她的话本子,他看书很快,一会儿便将薄薄的册子看完。 他收起话本子,安然看过来,目光平静。 “师尊。” “干吗……你今天让我吃的两个柑橘都很小,不算数,我再多吃一个不会上火的。” 虞知聆藏了藏自己刚剥好的柑橘,确认他没有要夺走的意思,这才往嘴里塞了一瓣。 墨烛并不是要夺她的柑橘,而是问她:“这本话本子你倒背如流?” 虞知聆:“……咋了你质疑师尊?” 她有些心虚偷瞄了眼桌上的话本子,这是临行前浮翠去买的,薄薄一本刚好可以在芥子舟上看完,她说的倒背如流都是骗他的,为了掩饰师尊的尴尬而已。 墨烛眼底戏谑明显,眉梢微扬,了然点了点头。 “原来师尊喜欢看这种书啊。” 虞知聆:“?” 虞知聆夺过桌上的话本子,气汹汹翻开:“你说话阴阳怪气的,师尊看看话本子怎么了,你闭嘴——” 【春夜迟迟,圆月高升,红衣女子懒散靠在榻边酣睡,并未注意到榻边一根藤蔓悄悄爬上,缠上她的膝弯,待她惊醒之时,屋内出现个清俊的少年郎,修长的手覆上她的脖颈。】 【师尊,你我两情相悦,何惧世人眼光,初春夜色尚凉,师尊这般怕冷,不若与弟子同被共枕?】 虞知聆面无表情,指尖窜起一团火焰,话本子顷刻间便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墨烛笑起来,故意逗逗她很开心,见她的耳根窜起一抹红,便知她现在心里羞得紧,话本子是浮翠给她的,交给她之时还叮嘱她好好看看,想来柳归筝身旁出了个小叛徒。 浮翠应当看好他,因为她清楚知道,墨烛比大多数中州世家子弟要强上百倍千倍,日后定是能成为中州大能,那小丫头看来话本子也没少看,对师徒相恋倒是看得开。 虞知聆想转动轮椅逃跑,奈何这轮子后面有个卡扣是用来固定轮子的,墨烛帮她放了下来,如今需得他帮忙扣开。 墨烛笑盈盈道:“师尊不想知道这册话本子都讲了什么?” 虞知聆:“呵,师尊不感兴趣!” 墨烛:“我觉得很好看。” 虞知聆:“……把我的轮椅解开!” 墨烛:“我觉得它里面有句话很不错。” 虞知聆:“快解开!” 墨烛来到她身前,将她轮椅上的卡扣解开。 虞知聆逃也似地要推着轮椅跑路,扶手却被人按住,制止了她要逃跑的步子。 “师尊,等等再走嘛。”墨烛一手按住她的轮椅扶手,一手拉起她的手腕覆上自己的侧脸,她过去没少捏他的脸。 墨烛蹭蹭她的掌心,眼眸依旧看着她。 “师尊,我知道师徒相恋在中州会遭人议论,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琳霓少君便和自己的师尊在一起了,两人这些年云游四海过得好不逍遥,我会尽快成长起来,让旁人不敢非议你我。” “墨,墨烛,你先放开……” 虞知聆心跳很快,想要抽回手,却又被他握住腕子,他半蹲在她身前,明明话语是温柔的,动作却又是蛮横的。 “有些话总得要说的,这是弟子的承诺,我希望师尊不要因为中州的看法而拒绝弟子,可以因为我做的还不够好而推开我,但如果有天师尊觉得我还不错,就不要因为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推开我。” 虞知聆:“我……我没有啊……” 他那是两情相悦的假设,她现在又没有跟他两情相悦。 墨烛神情依旧淡然,唇角微弯,笑了笑道:“弟子知道,师尊现在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所以弟子在努力嘛,努力追求您。” “努力配得上您,努力……”墨烛声音很柔,音量放得越发轻,“和您在一起,我很喜欢很喜欢您。” 第153章 他怎么又表白,明明原著里是冷漠无情一个官配都没有的酷哥! 虞知聆被他抱起放在榻上,她捂着脸将自己塞进锦被中滚到了床榻里侧,还有一个时辰便到了颖山宗,从现在开始,她是绝对不会出被窝的! 她感受到榻边深深凹陷,墨烛坐在她的榻边,但呼吸规律,没有动静,应当是在冥想。 虞知聆实在有些热,小心将脑袋从锦被中伸出来,瞧见背对她坐在榻边的墨烛。 从背后看,小徒弟的身量挺拔,腰杆笔直,或许是因为妖族血脉,十七岁的少年除了面庞年轻些外,身量完全就是个成年人了,个头压了一众这个年纪的中州少年。 虞知聆蛄蛹蛄蛹转了过来,他这会儿在冥想,便不会注意她的动作。 老实说,墨烛会是个合格的道侣。 生得好看,性子沉稳聪慧,人也专心专情,天赋高还努力,很会照顾人,对喜欢的人无底线包容,光是这些就已经很难得了。 但他拿的是主角剧本,虞知聆拿的是反派剧本,她看过全文,对于濯玉死亡那一段的描写深深印入她的记忆里,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诛魂钉将濯玉的魂都碾碎了。 虞知聆总觉得他有病,脑子搭错筋了才会喜欢一个欺辱自己的反派,她的任务又不是攻略,她压根就没攻略过他,他怎么自己就喜欢上了她? 可是脑子有病的小徒弟真是该死的可爱。 芥子舟平稳到了颖山宗,这短短一个时辰,虞知聆翻来覆去都没睡着。 【叮,男主修得《明春心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2050点,请再接再厉。】 墨烛睁开眼,平息周身波动的灵力,回头看向身旁躺着的虞知聆,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 一颗心当即便软了下来,墨烛弯起笑。 “师尊,醒了?” 师尊压根没睡,听见功德值增加后很是开心。 虞知聆是个从不内耗的,此刻笑嘻嘻往他身边凑,问他:“你那里还有几本剑法心法呀,之前的练完了吗?” 墨烛问:“还没练完,师尊还想让我修什么?” 虞知聆认真道:“记得我们的口号吗?” 墨烛眉头微扬,“什么?” 虞知聆攥起拳头:“卷得卷中卷,方为人上人!” 墨烛笑着将她抱起放在轮椅上,“嗯,记得,师尊还想让弟子修什么都可以拿过来。” 好徒弟! 师尊最爱努力又上进的小徒弟了! 她喜滋滋坐在轮椅上,仰起头对身后的少年郎弯起眼眸。 “那我可真给你找了哦,藏书阁里还有很多心法呢,我们要不也修修阵法,努力成长为全能型人才?” 他卷的可都是师尊她的功德值啊! 墨烛推着轮椅往芥子舟下走,温声应下:“嗯,好。” 他从不拒绝她,她说什么都可以。 喜欢她,就会一直听她的话。 虞知聆被小徒弟推下芥子舟,刚收起芥子舟便瞧见听春崖大门处站了两人。 “大师兄,二师姐!”虞知聆甜滋滋喊他们,推着轮椅跑到了两人的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仅仅离开两天,她觉得燕山青和宁蘅芜好像面色不太好,眼下乌青明显,看到她后露出的笑也很勉强。 燕山青和宁蘅芜揉揉她的脑袋。 宁蘅芜蹲下问她,努力牵出笑:“小五乖,此次见到归筝可还开心?” 虞知聆点头如捣蒜:“嗯嗯!” “你和归筝好久没见了,原先想着让你们在一起多待几天,但有件事来得突然,便只能先将你叫回来了。” 虞知聆歪歪脑袋有些好奇:“什么事啊,很严重吗?” 宁蘅芜看了眼她身后的墨烛,玄衣少年安静站在虞知聆身后,对宁蘅芜对视的时候很坦然。 燕山青轻声咳了咳,打破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灵器阁忽然动荡,这两日便要开了,你不是说让我帮忙留意吗?” 虞知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你说灵器阁要开了?” 燕山青颔首:“嗯。” 颖山宗的灵器阁存在千年,由颖山宗创宗长老本命法器的刀灵镇守,这刀灵也是唯一可以打开灵器阁的存在,但它最爱睡觉,有时能睡个百八十年不醒,在它昏睡的时候,谁都进不去灵器阁。 此刻灵器阁动荡了,便证明镇守灵器阁的刀灵要醒了,尚未有本命法器的弟子们便可以进去选自己的武器了。 虞知聆扭头看向墨烛:“灵器阁要开了!” 墨烛:“……嗯,弟子听到了。” 他不明所以,不懂为何虞知聆这般激动。 虞知聆当然激动,墨烛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本命剑,遇寒剑并不是他的本命武器,那柄剑也未生剑灵,但原书里,他用的可是颖山宗镇宗之剑。 那柄剑的剑灵强大凶悍,若认他为主,墨烛日后的修行便更加顺风顺水,速度要比现在快上许多,她的功德值就是蹭蹭赚啊! 燕山青问她:“你想让墨烛进去选武器?” “嗯嗯!”虞知聆狂点头,“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本命法器,这怎么行,我濯玉仙尊的弟子那必须得有排场,我看灵器阁顶层那柄剑就不错,墨烛,你进去灵器阁直奔它就行!” 第154章 燕山青:“……” 宁蘅芜:“……” 墨烛:“师尊,那是颖山宗镇宗之剑,是天级法器,老祖留下的剑。” 虞知聆皱眉:“那怎么了,再厉害也就是一柄剑,我用的逐青剑可是中州第一剑,师尊照样拿下了逐青,你拿下一个镇宗宝剑还没有信心?” 少年啊,书里那可就是他的本命剑啊,他也是在夺得这柄剑后,修为一跃千里,这柄剑跟着他大杀四方。 当然,最后也用来捅了濯玉好几剑。 虞知聆想到这点,面上的兴奋消了些,老老实实坐好。 “去吧去吧,反正闲着也没事,去选选心仪的法器嘛。” 她这般坚定,墨烛只能点头同意。 “好,我会去的。” 虞知聆这才笑起来:“真乖。” 宁蘅芜叹气,摸了摸虞知聆的下颌,道:“还有件事需要跟你说。” 虞知聆:“什么事?” 她能看出来宁蘅芜脸色不太好,应当要说很严肃的事情。 宁蘅芜起身接过轮椅的扶手,看也没看墨烛,淡声道:“我们回去说。”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避开墨烛。 墨烛不是听不出来,他们既有意要避开他,追上去问个清楚也没必要,他安静站在原地,看宁蘅芜将虞知聆推走。 虞知聆没回头,絮絮叨叨跟宁蘅芜说话,却没有回头看他。 墨烛微微垂眼,心里酸酸涩涩,早知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但依旧希望她在离开的时候可以回头看他一眼。 “墨烛。” 一直沉默的燕山青开口。 墨烛压下心头的酸涩,再次抬头之时仍旧是平日淡漠的少年郎。 “掌门。” 燕山青负手而立,漠然看他,问他:“你能尽快强大起来吗?” 墨烛眉心微蹙,反问:“为何这般问?” 燕山青冷声道:“四杀碑又在动荡了,云祉和照檐已经赶过去镇压了,不足两月动荡了两次,魔渊里应当有动静,归筝和我说了,逃窜在中州的那个魔修是魔尊,那我们之前的猜测便都是对的。” 墨烛道:“魔族想要碎掉四杀碑,放出魔渊里的魔族?” “嗯,是。”燕山青说:“他要进入四杀境碎掉四杀碑,面对的第一道坎儿便是可以修补四杀碑的三位仙尊,云祉和照檐在云家和邬家,两位修为也不低,单打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杀的,但小五如今不一样。” 墨烛知晓燕山青的意思。 风霜斩威力巨大,可以在灭顶的威胁前挽救中州,但它致命的缺点也显而易见。 虞知聆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而魔尊一定会逼虞知聆再挥出第三次风霜斩。 墨烛喉结微滚,在燕山青的注视下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让师尊再挥出第三次风霜斩,我会尽快成长起来,若再遇到南都那样的情况,我会出手。” 他不会让虞知聆再面对只有挥出风霜斩才能救世的局面。 若真遇到那种局面,他会先出手。 燕山青要他做的是这个。 燕山青点了点头:“颖山宗巡逻的弟子加强了两倍,我也已经传老四回来了,在魔尊被抓到前,我们会一直坐镇颖山宗,他不会有机会对颖山宗出手,除了修行之外,你目前还需要做的,就是寸步不离跟着小五,不管她要去哪里,你都得跟着她。” 墨烛应下:“好,我知道的。” 燕山青转身离开,朝虞知聆的住处走去。 墨烛站在原地没动,他们要谈的事情,应当不能与他说。 燕山青走出十几步远,忽然停了下来。 “墨烛。” 墨烛安静等着他开口,知道燕山青有话要说。 可却听到燕山青道:“你是否也猜过过去十年她不对劲?” 墨烛忽然抬眸,目光如炬看了过去。 燕山青默了瞬,道:“从十年前她从四杀境回来的时候我们便察觉到了,我们在她察觉不到的时候,对她用了两次搜魂,还动用了现魂镜,均未察觉出她被夺舍的痕迹。” 也正是因此,即使他们再过怀疑,也只能告诉自己,虞知聆只是在四杀境里独自待了一月,或许她看到了什么,又或许她怨恨他们四人没有寻到她,让她在里面独自待了一月,因此才与他们疏远的。 因为查不出夺舍痕迹,因为过去十年的虞知聆记得一切,而被夺舍的人是没有原主的记忆的。 墨烛坚定道:“我不知如果不是夺舍还能是什么,但弟子可以肯定,过去十年绝对不是我师尊,我确定。” 燕山青笑了声,似乎在嘲讽。 但嘲讽的,是自己。 “对啊,你能认出来,为何我们十年都没认出来?” 他回身看向墨烛,眼底早已红成一团,神情哀痛,唇瓣翕动几下,才找回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她为何,回来我们身边,却忘记了一切?” “过去十年,小五又在哪里呢。” 第41章 这么会哄师尊开心? 宁蘅芜推着虞知聆进了小院,燕山青紧随其后跟了上来,将院门关上,布下了隔音的防护罩。 第155章 虞知聆问道:“干什么啊,有什么话要说吗,我徒弟呢?” 宁蘅芜将她轮椅上的卡扣放下来,固定她的椅子,淡声道:“这是我们的事情,我们说便可。” 燕山青在石桌旁坐下,目光落在虞知聆的脸上。 虞知聆:“怎么了?” 这眼神看得她都心慌了,到底是怎么了? 燕山青紧紧盯着她,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她一样,要深深记住这张脸。 在虞知聆的茫然中,他忽然开口道:“小五,对不起。” 虞知聆:“?” 虞知聆有些慌:“对不起什么,我好好的没事呀。” 燕山青闭了闭眼,手肘撑在石桌上,单手捂住了眼睛,似乎不敢看她,他挡住自己的脸,但虞知聆却瞧见了石桌上滴落的水 珠。 他哭了。 虞知聆瞬间慌了,想要寻求宁蘅芜的帮助,却发现宁蘅芜别过头,眼泪跌落沿着下颌落下。 她也哭了。 “不是,你们哭什么啊,怎么了,是谁趁我不在欺负你们了吗,我去揍他!” 想到或许有人趁她不在颖山宗,找燕山青他们的麻烦了,虞知聆的慌乱化为戾气,皱眉便要去揍人。 胳膊被人握住,宁蘅芜哽咽的声音响起:“小五。” 虞知聆连忙反握住她的手,“二师姐你别哭啊,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找你们麻烦了?” 宁蘅芜握紧她的手,通红的眼眶看着她,哽咽问她:“小五,过去的事情一点都记不得吗?” 虞知聆:“……真的不记得。” 她的神魂还没有完全融合,根本没有原主的记忆,难道是宁蘅芜和燕山青怀疑她不是虞小五了? 虞知聆有些紧张,缩了缩身子,心下忐忑,如果他们知道了,会不会……会不会不要她了? 她躲闪避开宁蘅芜的视线,不敢看她,也不敢听她的话,并未看到宁蘅芜几乎崩溃地别开头。 宁蘅芜忍不住眼泪,越想越是难过。 虞知聆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过去那些苦痛都忘记了,只会下意识亲近自己的师兄师姐,他们给她很大的安全感。 她不记得,就好像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 那他们过去十年都没有认出她,还试图讨好那个假的人,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真正的虞小五在哪里呢。 真正的虞小五,被所有人遗忘了整整十年。 宁蘅芜抽出手,捂住脸崩溃啜泣,肩膀抖动,眼泪顺着指缝溢出。 虞知聆完全慌了,顾不得是不是自己露馅了,忙抱住离她最近的宁蘅芜。 “师姐,师兄,你们别哭啊,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们了吗,我去砍了他们好不好?” 燕山青声音颤抖,并未抬头,依旧低着头。 “小五,逐青剑灵醒了。” 虞知聆:“……啊?” 逐青? 她这次出门没带逐青剑,听闻燕山青的话,微微抬手,屋内飞出一柄长剑。 通体碧绿,剑身细长,这柄中州第一剑尘封了千年,被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濯玉拿下。 虞知聆茫然问:“逐青怎么了?” 燕山青抬起眼,两眼泛红,他苦涩开口:“此次灵器阁老祖成风刀灵彻底苏醒,它是中州为数不多的神级法器,中州三个神级法器之间可以相互感知,过去十年我从未见你用过逐青。” 或者说,从未见过那人用过逐青。 “可这次,因为成风刀灵苏醒,逐青也跟着醒了过来,昨夜,逐青光芒大亮,剑灵气息囊括了整座颖山,我们这才知道,过去它沉睡了十年。” 能让一个剑灵沉睡,便是它的主人都做不到,剑灵开了灵智,是它自己要沉睡。 剑灵沉睡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主人失踪,剑灵不许旁人触碰它,选择暂时沉睡。 二,主人死亡,剑灵会彻底沉睡,百年千年后渐渐陨灭。 不是过去十年的“濯玉”不想用逐青,而是根本用不了,逐青在抗拒。 燕山青和宁蘅芜看着虞知聆手上的逐青。 那柄剑嗡嗡作响,亲昵贴着虞知聆。 连一柄剑都能认出来,为何他们认不出来? 虞知聆茫然道:“可是一月前我也能用逐青啊……” 墨烛要试探她有没有灵力,她只是心神一动,逐青便从屋内飞了出来,她后续也能用逐青,只是逐青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在蹭她,只有她心里传唤的时候才会出现。 宁蘅芜擦了擦眼泪,道:“逐青是中州第一剑,神级法器之一,剑灵那时并未苏醒,是你与逐青的契约在操控它,这契约立在你的神魂上,即使剑灵沉睡,你靠契约之力也能发挥出这柄神级法器的强大威压。” “……所以它现在醒了,会怎样?” 坐在对面的燕山青与她对视,接过她的话道:“你会更加强大。” 话音落下,他抬手挥出强大的杀招,在虞知聆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方才还在蹭她的逐青忽然腾飞,一剑劈了过去,剑光毫不留情碾碎燕山青的杀招。 强大的威压迸发,燕山青周身聚起护身的结界,挡住了逐青的杀意。 第156章 虞知聆反应过来,连忙大喊:“逐青,回来!” 那柄肃杀的长剑定格在燕山青的防身结界前,嗡嗡想要斩杀他,在虞知聆又一次沉声命令之下,最终不甘心地飞回了主人身边。 燕山青收起了结界,目光沉静问她:“小五,你可看到了?” 虞知聆当然看到了。 她对燕山青不设防,根本没反应过来燕山青对她挥了杀招,但逐青在她尚未下达命令的时候便主动挥剑,若非虞知聆叫住了它,它方才便一剑劈了他了。 燕山青唇角微弯:“这便是神级法器,整个中州只有三件,中州第一剑,逐青;中州第一刀,成风;中州第一篆,六时盘。” 法器会自动保护主人,与主人心神合一,虞知聆即使不带剑,也能用心神之力操控千里之外的逐青剑灵,挥出强大的杀招。 即使是宁蘅芜和燕山青,甚至是拂春想要杀虞知聆,或许虞知聆会不忍心对他们出手,但逐青会斩杀一切威胁主人的存在,不念旧情,只认自己的主人。 虞知聆抬起手,逐青跟个孩子一样疯狂蹭她。 这玩意儿……这么厉害? 厉害的逐青想跟主人贴贴,绕着虞知聆的脖颈蹭她,剑柄将她冰得一个哆嗦。 知道她现在震惊,燕山青想到什么,也笑了起来。 “你十六独自去蛮荒取它,瞒着我们所有人,知道你去了蛮荒,师尊也吓得心一空,连忙带着我们去寻你,这几千年来,逐青剑灵杀了不少妄想夺取它的人,当时我们一路都在哭,生怕你遭遇不测。” 他与宁蘅芜对视,两人似乎都想起了当年的糗态,宁蘅芜摇了摇头,接话道:“赶到蛮荒后,你也正好出来。” 大漠中狂沙飞舞,她的身影在茫然大漠中太过渺小,走了一路,流了一路的血,但步伐依旧坚定。 手上的逐青剑让他们不敢置信,让整个中州为之震惊。 虞小五将逐青剑抬起给他们看,明明唇瓣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但说出的话依旧坚定。 “我虞知聆,只要最好的。” 她和逐青打了半月,骨头被逐青打碎大半,还能站起来接着揍它,誓要把它揍服气,最终只有十六岁的虞小五,驯服了中州第一凶剑。 一晃这些年过去。 逐青跟了她这么多年,随她登顶中州第一,只有那十年好像沉寂了一般。 虞知聆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何燕山青他们要说这些话。 燕山青和宁蘅芜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是他们四人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虞知聆眼看两人的眼睛又红了,连忙开口哄道:“我……我听不太懂你们想说什么,但你们哭什么啊?” 燕山青呢喃:“小五,过去十年的濯玉不是逐青的主人,那就不是我们的小五,回来颖山宗的是谁呢,你又为何……只是闭关,便变了回来?” 虞知聆忽然听明白了。 他们不是怀疑她夺舍了濯玉,而是怀疑过去十年的“濯玉”仙尊夺舍了她。 怎么可能呢? 虞知聆鼻头一酸,忽然不知该怎么去说。 她从小便在另一个世界,她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她二十多年的记忆全部基于那里,怎么可能是他们熟悉的虞小五? 不管过去十年在颖山宗的是不是虞小五,不管为何逐青这么亲近她,总之她虞知聆不是虞小五。 可是任务不能说,她的身份也不能说,系统不会让她说出口的。 见她一直不说话,宁蘅芜小声问:“小五,就一点点都没记忆吗?” 虞知聆唇角勉强弯起,摇了摇头:“真的……真的不记得。” 宁蘅芜与燕山青对视,后者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不记得也没关系,你回来了就好,以后师兄师姐不会再认不出你了,小五,师兄师姐一定会查清楚一切,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她的怀抱很温 暖,带着宁蘅芜独有的棠花香,虞知聆被她抱进怀中,看到对面坐着的燕山青,颖山宗这位掌门一贯沉稳,唯一的几次红眼都是在她面前。 虞知聆抱住宁蘅芜的腰身,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挡住自己的眼泪。 她愧疚,很想说出来一切。 很抱歉,占了虞小五的位置,可开口之时,说出来的全是空音。 她的话,他们都听不到,系统的权限依旧在。 “师姐,师兄。” 宁蘅芜拍拍她的脊背,像过去那样哄她,只是声音哽咽:“师姐在呢,对不起,没认出来你,真的很对不起,小五,对不起。” 虞知聆忍不住眼泪,全落在宁蘅芜的领口上。 “……对不起。” 声音很轻很轻,鼻音太重,含含糊糊,宁蘅芜没有听清。 *** 颖山宗的所有护山大阵全被打开,巡逻的弟子加强了两倍,昼夜不停。 想要逼出虞知聆挥出第三次风霜斩,八成要对颖山宗出手,因此燕山青将所有在外的颖山宗弟子都叫了回来,在魔尊被抓到前,颖山宗的防护绝不会松懈。 送走宁蘅芜和燕山青后,虞知聆独自坐在院中,桌上放着的逐青此刻已经在她的命令下安静下来。 第157章 虞知聆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隐藏的剧情,她知道濯玉从四杀境出来后便性情大变,按照宁蘅芜和燕山青方才说的,十年前从四杀境出来的压根就不是虞小五,那原书里折磨墨烛的也不是真正的虞小五。 在虞知聆梦到的这几段记忆里,她认识的濯玉是虽然冷淡,但可以为了朋友孤身拦下万千追杀,也可以为了报仇孤身去赴死劫,在身死道陨前安排好自己能做的一切事。 钟离泱、云祉、邬照檐、柳归筝,甚至是燕山青他们熟悉的濯玉是可爱纯粹,没心没肺,虽然人贪玩了些,但道心坚定,性子善良。 不管是拂春死后淡漠的濯玉仙尊,还是很久之前可爱的虞小五,都不可能做出原书里那种泯灭道心的事情。 她陷入沉思,院门在此刻被敲响。 虞知聆抬眸看过去,瞧见墨烛端着个托盘站在门口。 “师尊,饿了吗?” 他走进来,离她越来越近。 虞知聆忽然想起燕山青之前跟她说的话,在得知原主对墨烛做了那些事情后,燕山青和相无雪不敢相信,也因此感到后怕。 因为濯玉修的明心道,天道时刻注意她,她不能做任何有悖正道的事情。 可过去十年那个“濯玉”对墨烛做了那么多事情,天道为什么没有动静? 如果占了虞小五的身子做出这种事情,有违天道,劫雷为何十年都没落下? 虞知聆想不明白,墨烛也已经来了身前。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是他方才唤膳房熬的粥,虞知聆不过才两个时辰没吃东西而已。 墨烛在她身前半蹲下,拂开她鬓边碎发上落下的枯叶,温声询问:“和掌门他们聊了什么?” 虞知聆低声怼他:“商量怎么把你这个逆徒逐出师门。” 墨烛听到倒是笑了,弯起眼眸笑盈盈问她:“可是把我逐出去,谁给师尊做好吃的?我最近刚学会了一道菜,小炒肉,不是师尊最喜欢吃的东西吗?” 虞知聆:“……晚上给我炒。” 墨烛:“还逐弟子吗?” 虞知聆:“哼哼。” 墨烛声音更柔了些,冲她撒娇:“不逐了好不好,弟子一直守着您,给您做好吃的,好好修行,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虞知聆唇角的笑压不下去,还要装作高冷的模样,欲笑不笑的模样有些滑稽,她清了清嗓子,装作凶狠捏了捏他的脸。 “小嘴跟谁学的,这么会哄师尊开心?” 墨烛顺势握住她的手,侧脸贴在她的掌心。 “师尊开心就好,我希望师尊开心,永永远远开心。” 他知道燕山青他们和她说了什么,也猜到燕山青他们怕是哭了。 因此不许墨烛跟过来,这是他们师门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弟子,瞧见两个长辈在自己面前哭,多少也有些不合适。 他当然知道,也猜到她会掉眼泪。 所以他来哄她了。 墨烛抬起手擦去她长睫上挂着的泪珠,轻声问:“哭了?” 他一问,虞知聆刚压下去的眼泪又想窜出来,忙别过头擦擦眼泪。 “没哭。” “弟子又不瞎,没哭眼睛怎么红了?” “风吹的。” “好,风吹的,沙子进眼睛里了,所以师尊哭了?” “嗯,是这样的。” 墨烛道:“那还是哭了。” 虞知聆:“……” 虞知聆打了他一下:“哭了怎么了!管天管地还管别人哭啊!还敢管我了,你个团子倒反天罡!” 现在是有情绪的虞知聆了。 墨烛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他宽大的掌可以将她整个拳头包裹。 “师尊,你不需要去想那些,忘记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不会有人逼你想起来,那些事情由弟子和几位师伯去处理。” 虞知聆心里很酸,喉口像是梗了什么东西,梗得她呼吸困难。 “墨烛。” 墨烛回应:“嗯,弟子在。” 虞知聆小心问他:“你呢,你喜欢的是虞小五,还是濯玉?” 是幼时救他的人,还是过去十年的濯玉仙尊? 他对于她的喜欢,究竟有没有基于濯玉曾经救过他的份上,是不是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才会喜欢她的? 墨烛问她:“很重要吗?” 虞知聆快哭了,照着他的肩头又打了他一巴掌,耍脾气般道:“很重要,非常重要,快说!” 墨烛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想哭。 他一点不生气挨了她两巴掌,他从来不会对她生气。 “弟子喜欢的是你。” 虞知聆问他:“是救过你的我,还是过去十年的我,又或者是……” 墨烛打断她的话,道:“是现在的你。” 虞知聆眨了眨眼,“什么?” 墨烛握着她的手,目光看着她,神情平静,话语坚定。 “幼时是仰慕,但生出喜欢的是对你,是出关后对我很好的虞知聆,是帮我疗伤解蛊的虞知聆,是给我烤番薯送板栗的虞知聆,是在我修炼时候一直陪着我的虞知聆,是……很可爱很纯粹的虞知聆。” 第158章 他没见过虞小五,第一次见到的就是淡漠的濯玉仙尊,但那时候,只是个孩子的他只有仰慕,对强者的尊敬与感激。 “我感恩师尊救过我,想要一直做师尊的徒弟,跟着您努力修行,但生起爱慕之心的是您,您对我太好了,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我没接触过这般纯粹的人,那么喜欢上您,也是我自己没办法阻止的事情。” 人会向着温暖靠近。 他也不例外。 他的话一字一句砸进耳中,虞知聆声音微抖:“喜欢的……是我?” “是师尊。”墨烛的声音沉了几分,坚定重复:“是虞知聆,只有你。” 虞知聆揉了揉眼睛,将要滚出来的眼泪擦干,那点因为自己胡思乱想而生出的负面情绪消了几分。 “真的?” “真的。” “一点不骗我?” “不骗师尊,我不会骗师尊。” 虞知聆别过头笑出来,嘟囔道:“你还怪会说话呢,是不是去进修过语言艺术?” 墨烛听不懂,但见她笑出来,他也跟着笑。 “师尊喜欢吗?” “师尊喜欢,你以后都这么说话。” “好。” 墨烛站起身,在她身边坐下,端起微凉的粥搅了搅:“那师尊,喝粥吧,不要多想,一会儿弟子去修炼,师尊要跟着去吗?” 虞知聆点点头:“要。” 她现在不想自己待着,她会胡思乱想。 “嗯,好。”墨烛回应了声,将汤勺喂到她的嘴边,“喝吧,放了糖的。” 虞知聆就着他的手喝下粥,抬起眼偷偷瞄他两眼。 现 在是贴心又帅气的小徒弟。 虞知聆满意点点头,她的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能乐呵呵吃饭,双脚一翘一翘,美滋滋等他喂饭。 她趁吃饭的间隙问他:“你是专门来哄师尊的吗?” “对,知道掌门要说什么,觉得师尊会胡思乱想。” 虞知聆凑近他,小声问:“乖乖,这么了解师尊啊?” 因为她真的很好懂。 两人距离很近,她的眼睛中倒映出他的模样,这双眼里现在只有他,澄澈又清明。 她如今心性纯善,没有心眼,情绪全部表露在脸上,开心和不开心都很好猜。 墨烛忽然道:“师尊。” “嗯哼?”虞知聆现在看小徒弟自带滤镜,觉得他哪里都好,笑嘻嘻回他:“你要跟师尊说什么呀?” 墨烛淡声道:“不要撩拨弟子了,我快忍不住了,再近一些,弟子真的会冒犯你的。” 虞知聆:“?” 墨烛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他很想亲近她,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亲亲她,用自己的蛇尾缠绕她,冰冷的蛇鳞会触碰她温暖的肌肤,截然不同的体温让彼此的存在格外明晰,蛇类喜欢筑巢,他会找一处好地方,隐蔽又温暖的住处,打造成舒适的小窝。 将她拖进去,放进柔软的被褥,而他化为本体。 一圈圈,一点点,拥抱她,也拥有她。 虞知聆看到他眼底的晦暗。 虞知聆迅速后退:“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 她哪有撩拨他啊! 师尊是个撩人不自知的,但徒弟也是个不经撩的。 墨烛强迫自己压下杂念,搅了搅碗里剩了一半的粥,温声哄她:“师尊没有撩拨我,是弟子想亲近师尊,希望师尊以后能给弟子一个机会,不过目前,还有半碗饭,我们先吃完好不好?” 虞知聆很想扭头就走,但…… 她看了眼碗里剩了半碗的南瓜粥,呜呜加了糖的最好吃! 墨烛:“师尊说过不能浪费粮食,百姓种植不容易的。” 虞知聆:“……吃,喂师尊嘴里!”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 师尊从不浪费粮食,墨烛在一旁喂她喝完粥,看她的情绪好了许多。 虞知聆就该是这样的,不管多大的事情,她自己都能很快消化,然后又是活力满满,揍他都更带劲儿了。 吃完饭的虞知聆拍了一把小徒弟的肩膀。 “剥个橘子行吗,我今天吃了三个,但是都很小不算数的,再吃一个好不好?不会上火的。” “嗯。” 墨烛不动声色转了转肩膀,她心情不好,她说的都是对的,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哄她。 但老实说,他师尊的手劲儿真的很大,大乘境修士用了力气打人不是闹着玩儿的,他的血肉比寻常修士硬实不少,有时忽然挨了她一巴掌,回去脱下衣裳对着铜镜看,师尊她的巴掌印格外清楚。 不过左右第二天便能消下去,他也没提过这件事。 墨烛将剥好的柑橘递过去,趁她吃柑橘的时候来到她身后,推着轮椅往后山走。 后山台阶多,到山脚下,墨烛便停了下来,将轮椅收起,抱起虞知聆往上走。 来到他经常修炼的密林外,他又将轮椅取出来,因为虞知聆过去一直在外等着他修炼,相无雪便为她打了个石桌。 桌上被墨烛放了些零嘴,他俯身对她道:“弟子进去练剑,师尊自己在外面可以吗?” 第159章 虞知聆拍了拍自己:“包可以的!” 墨烛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困惑的目光中,问出自己上午便想问出的话。 “师尊,为何要让我夺镇宗之剑,您觉得我可以吗?” 他很了解她,在燕山青和宁蘅芜他们都不相信的时候,她却说他可以拿到那柄剑。 不是对弟子的信任,是对已知结果的笃定。 虞知聆歪歪头说道:“你是我的弟子,我相信你呀。” 墨烛没说话,依旧在看她,想要分辨她的神情。 他不想揣测她,但是又不免想到在南都的事情,醉汀阁内,她也是这样,似乎知道钟离浔会死在那日,因此才带着他提前赶去醉汀阁,让他救下钟离浔,顺势向钟离家讨来仙木芽。 她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有很多秘密。 “师尊。” 虞知聆茫然回应:“嗯?” 一阵风吹来,卷起她凌乱的发挡在眼前,没等她抬手撇开,墨烛先动了手。 他撩起她鬓边的发,淡声道:“好,我会拿到那柄剑。” 她要他做的事情,他都会做到的。 墨烛问她:“那师尊能在拿到剑后给我一个小奖励吗?” 虞知聆提溜一想,他拿到剑后修为会如有神助,她的功德值就蹭蹭蹭涨,那都是给她续的生命值。 一点小奖励而已,弟子一直照顾她,修行还不用她操心,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是合格的小徒弟。 师尊坚定点头:“好!” 墨烛弯起眼眸笑道:“好,师尊,说话算话。” 第42章 狐媚子蛇蛇 虞知聆每天过得格外自在,这段时间颖山宗防守严格,只能进不能出,她便彻底有了躺平的理由。 四杀境动荡越发频繁,但云祉和邬照檐一口回拒她要去帮忙的想法,让她老实在颖山宗待着,伤没好的时候不要乱跑。 虞知聆白日睡到日上三竿,自己推着轮椅去院里晒晒太阳,等到中午如果墨烛不回来陪她吃饭,燕山青、宁蘅芜和相无雪三人之中必定会来一个人,照看她吃完饭,然后再睡个午觉,等小弟子晚上回来。 她翘着二郎腿躺在院里的竹榻上,如今已经晚上了,虞知聆算算时间,小弟子马上要回来给师尊做饭了。 【叮,男主修得《熏风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24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大喊:“乖崽啊!” 半个月了,墨烛每天兢兢业业给她赚功德值,转眼她的任务便要完成一半了! 第七个柑橘吃完,虞知聆刚要找地方藏起来柑橘皮,院门被推开。 “师尊,我回来了。” 被抓个正着的师尊:“……” 墨烛瞥了眼她手里还没来得及扔的柑橘皮,眉梢微微扬起:“师尊今日吃了几个?” 虞知聆面不改色说瞎话:“两个。” 她喜欢吃柑橘,这个季节正是淮南柑橘盛开的时候,相无雪买了几箱回来,虞知聆恨不得住在仓房里,奈何小弟子每天只允许她吃两个。 无他,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气,她如今正是养伤的时候。 墨烛自然不信,走上前来捡起师尊扔了一桌子的柑橘皮,笑着道:“怕是吃了三四个吧?” 虞知聆瘪瘪嘴,那他还是太小瞧师尊了,师尊她足足吃了七个呢! 但徒弟给了她面子,虞知聆自然借坡下驴:“昂,只吃了三四个而已嘛。” “吃了就吃了吧,没事的。” 墨烛没说其他的,将她放在桌上的柑橘皮和板栗壳收起,一边收拾一边问她:“今日可以走动了吗?” 虞知聆嘿嘿笑笑,一个翻身跳下了床,绕着他走了几圈。 “师尊现在可以随时给你跑个八百米,不,两个八百米都行,你看看师尊现在怎么样?” 墨烛收拾好东西,盯着她看了会儿,点点头道:“很好,很漂亮,今天穿得也好看,哪里都很好看。” 虞知聆:“……” 虞知聆一脚踹了过去:“去给我做饭!” 墨烛弯身揉揉膝盖,眉开眼笑抱怨道:“师尊,好疼哦。” 说着疼,但是脸上全是笑,放轻声音跟她撒娇,跟去花楼进修过一样,偏偏长得还好看,这张脸一笑起来,再温温柔柔看着她,简直满满的狐媚子做派。 虞知聆抬起手:“你去不去,不去我真揍你了!” 小师尊羞恼了,徒弟装模作样站直身体,点点头:“好,这就去,听师尊的话。” 墨烛笑着离开小院,只剩下虞知聆一人,她看着被收拾干净的小桌,和主榻旁不知何时被放下的一束小山菊,清楚听到自己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好像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好像三天两头便 会为她摘一束花回来,也不知是在哪里学的。 虞知聆拿起山菊闻了闻,压住唇角的笑,又端着态度放了回去,装作自己没有碰过,绕着院里走了一圈,又凶巴巴瞪了眼敞开的房门,墨烛在外面的膳房准备晚膳。 可恶的墨团子,她现在很后悔跟他戳破了窗户纸,他彻底放飞自我,一副勾栏的狐狸精做派,每日除了修炼就是黏着她,动不动说一些……说一些情话。 第160章 她那么大个冷漠无情的酷哥小团子呢,现在怎么成了个狐媚子,他已经在勾引师尊这条路上愈发熟练了! 虞知聆又踱步回来坐在竹榻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声,小徒弟学什么都很快,以前连个番薯都不会烤,现在能做几十道菜了,还在努力学更多。 师尊有些内疚,徒弟好像确实很忙,每天睁眼就是修炼,回来后还得照顾他半残的师尊,等她睡下后,他才会回自己的小院盥洗休息。 虞知聆掏出乾坤袋内的小木盒,托柳归筝打的小蛇吊坠安静躺在里面,胖乎乎别具一格的小蛇,是她画出的自己心中的墨烛,世人眼里威严硕大生了一双羽翼的腾蛇,在她眼里只是个小胖蛇崽。 想到墨烛挂着个小蛇吊坠,大蛇小蛇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便止不住想笑。 真是可爱死了。 虞知聆收起小蛇吊坠,现在还不是送出它的时机。 她在榻上躺了一小会儿,现在六月底的,院里的橙花都开了,闻了闻,尽是清新的香。 昏昏欲睡险些给自己哄睡之时,墨烛终于做好晚膳,端着托盘进来。 虞知聆被他的动静吵醒,撑着脑袋看了过来,小徒弟将晚膳摆在桌上,她闻到了小炒肉的味道。 “你给师尊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虞知聆美滋滋盘腿坐起,墨烛将石桌推到竹榻边。 “师尊喜欢吃的,师尊的伤基本无碍了,二师伯交代过可以吃辣的了,今日多放了些辣椒,尝尝如何?” 虞知聆接过他递来的筷子,颇为自觉道:“那师尊就开动啦。” 她只是象征性问一句,不管他的回应便夹起菜尝了一口。 墨烛安静坐在她身边,他不怎么吃东西,往往只喝汤,但看见她眯起的眼睛便知道自己今天应当讨她欢心了。 她真的很好哄,吃点好吃的便能很开心,追到她可不仅要靠这些,他得在全方面对她好。 墨烛心下失笑,越看她越是喜欢,听她哼哼小曲,是他没听过的调子,但很好听。 虞知聆边吃边说:“灵器阁大概这两日便会彻底打开了,成风估计睡饱了,今天接到我师兄的消息,约摸着就明天或者后日。” 墨烛点点头,“嗯,知晓了。” 虞知聆往他身边坐了坐,看到小弟子淡定的模样,颇为严肃道:“你得做好准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墨烛:“好,弟子知道您想要灵器阁最高层的那柄剑,我会拿来的。” 虞知聆:“纠正你的错误,不是我想要,是你要。” 墨烛:“……” 其实他没想要的。 但聪明的弟子知道一个道理,天大地大师尊最大,她说得都是对的。 墨烛点头:“好,是弟子想要。” 虞知聆扒了一口饭,嚼吧嚼吧咽下后开口道:“最高层那柄剑叫什么你知晓吗?” “嗯,知晓。” 无回。 剑出无回。 颖山宗作为中州资质最悠久的宗门,灵器阁是开宗老祖亲自设立的,也就是成风的主人,而老祖在建造灵器阁的时候,放进去的第一件法器便是无回剑,是老祖意外得来的一柄无主凶剑。 老祖飞升之后,成风刀灵负责镇守灵器阁,这些年颖山宗有不少人想要夺得无回剑,可却无一人能令无回认主。 无回剑灵很凶,是一柄绝对的凶剑,但也很强大。 但虞知聆对此表示:“再凶能有我的逐青凶?” 逐青嘤嘤嗡鸣,对主人在外宣扬它凶剑名号的做法十分不满。 虞知聆拍了把一旁的逐青:“我当时骨头都被逐青打碎了一半呢,揍了它半月,它还不是服气了!” 逐青的剑灵自从苏醒后,便格外黏着虞知聆,她在院里躺着的时候,逐青便主动贴在她身边。 墨烛没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她。 虞知聆:“逐青你说,是不是!” 逐青:“嗯嗯!” 它不会说话,只会疯狂点头,一柄剑在虚空上下摇晃。 墨烛笑了下,“师尊,我知道的,我可以拿到的,先吃饭吧。” 虞知聆敛下笑,神情严肃,“吃什么吃,我们得先做准备。” 墨烛:“……” 墨烛无奈:“师尊想让弟子怎么做准备?” 虞知聆道:“取本命法器得看器灵要怎么考验你,像逐青就是喜欢跟人打架,我便跟它打了半月,直到把它揍服气,但无回不一定,这些年去取无回的弟子可没一个能上到最高层,也没人见过无回剑,不知它怎么考验人。” 墨烛颔首:“或许是打架,或许是心魔,或许是需要弟子做到它要求的事情,又或者三者都考,师尊,我知道的。” 虞知聆皱眉:“你知道又怎么样,如果无回要跟你打架,你或许还能有点胜算,器灵往往都会压制到跟夺器者一样的境界,看你们谁抗揍了,但是要是心魔呢?” 墨烛劝她:“我没什么心魔的,弟子元婴雷劫之时已经过了心魔关。” 虞知聆:“那要是它提一些很奇怪的要求呢,比如让你唱个小曲跳个舞什么的。” 第161章 墨烛:“……” 虞知聆一拍桌子:“你得有准备。” 墨烛其实很想说,开了灵智的器灵不会跟他师尊一样这么无聊的,唱歌跳舞这种事情,这些年来从未有器灵真的这样考验过。 但他这位小师尊,脑回路非常之大。 墨烛只能点点头:“嗯,好,弟子会准备准备的。” 虞知聆心下安了些,但是仍旧要他给个承诺。 “你还得答应师尊,不管出现什么事情,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虽然弟子进入灵器阁后,成风刀灵会把控局面,真有性命之忧会捞你出来,但是万一呢,万一成风那不靠谱的睡大觉呢。” 也不是没有过先例,成风很喜欢睡觉,几百年前就有过因为它睡着,当时正好有个弟子在取剑,若非那弟子的师尊察觉到徒弟有性命之忧强行闯了进去,那位弟子便真的死在剑灵的考验下了。 逐青蹭蹭自家主人,抬起剑柄贴贴她的脸颊。 虞知聆正忙着没空搭理它,一把推开它:“你别贴我,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剑灵了,我忙着呢。” 墨烛叹气,道:“师尊,它好像有话要说。” 虞知聆:“?” 虞知聆一脸狐疑看着身旁的逐青:“你有话?” 逐青飞到墨烛身边,蹭了蹭自家主人乖巧的小徒弟,它很喜欢墨烛,因为墨烛对自家主人很好,逐青看在眼里。 可恨,它不会说话,只能试图舞动自己僵硬的剑身让主人理解。 可它那脑子缺根弦的主人眯眼皱眉,死活看不懂它的意思。 逐青疯狂蹭着墨烛。 墨烛躲了躲没说话。 虞知聆:“……你不会看上他了吧?我才是你的主人,你三心二意朝三暮四!” 逐青:“……” 逐青:“啊啊啊!” 你闭嘴啊主人,它一柄剑是不会出轨的! 墨烛按住躁动的逐青,试探性道:“你想说,你和我进去?” 逐青:“嗯嗯!” 虞知聆:“…………” 墨烛将逐青放下,看了眼虞知聆。 师尊正在戳饭碗,叨叨骂它:“ 你跟他去干什么啊,我才是你的主人,你肯定是看上他了。” 逐青已经累了,安静躺在桌上,像是死了一样。 墨烛为逐青的清白解释:“逐青是三大神级法器之一,它可以和成风交流的,若成风真的睡了过去,逐青会叫醒它的,师尊,它应该是这个意思。” 逐青嗡嗡了几下示意他说得对。 虞知聆:“……哦。” 师尊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含含糊糊找回尊严:“那去呗。” 墨烛摸了摸逐青的剑柄,这柄剑一点也不排斥他,只要是对虞知聆好的人,逐青都会很喜欢,但如果有一天他背刺了虞知聆,逐青也会是第一个出鞘斩他的。 “师尊,那你也去灵器阁外面守着我好吗?” “唔,好呀。” 虞知聆嘴里还嚼着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接着干饭。 她一点不犹豫,本来就有这个想法,在听春崖躺一天也是躺,在灵器阁外躺一天还是躺,她不太放心墨烛独自去,早已做好打算在灵器阁外守着他。 原书里虽然墨烛拿到了剑,但也没提过过程轻松与否,未知总是会带给人恐惧,她也不例外。 墨烛弯唇一笑,为她夹了个鸡腿。 “嗯,师尊守着我,我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她在灵器阁外陪着他,他就会一步步闯到最高层,取下那柄她想要他拿下的剑。 虞知聆嘴里的饭险些噎死自己,忙给自己灌了壶水,颇为凶狠瞪了他一眼。 墨烛轻拍她的脊背,温声哄她:“慢点吃,别噎着。” 小团子,难道不知道师尊为什么会被噎着吗! 师尊蛄蛹蛄蛹往一旁挪了挪,努力远离现在每天开屏的小徒弟。 他总在不动声色勾引她,但她虞知聆—— 道、心、坚、定!!! 虞知聆哼哼两声,接着愉快干饭。 呜呜,小徒弟先拿下的一定是她的胃,果然主角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成功徒弟慢条斯理喝粥,动作斯文矜贵,毕竟是王室,即使幼时跟着爹娘在外漂泊,但该教的礼仪,他的爹娘从未缺过。 墨烛看了眼桌上的逐青,他知道这柄剑在撮合他和虞知聆。 逐青点头。 孺子可教也,它主人就缺热络的人追,邬照檐那拉不下脸面的人跟主人认识两百年都没一点进展,这么近的楼台都没能摘到它主人这弯月,没出息。 换成某位团子,照这个进度,不出十年就能追到它那高岭之花的主子! 吃完晚膳,收拾好一切后,墨烛坐在屋内,听到虞知聆的呼吸逐渐规律。 他将整个听春崖都挂上了照明珠,门外的小路旁,每隔几步路便有一颗明珠,当宵禁后,整个颖山宗唯一的亮处便是听春崖。 墨烛垂首看她,她现在习惯他的存在,每晚他都会看她睡着后才回到自己的屋内。 少年看了很久,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第162章 “师尊,晚安。” 她总这般说,他也这般回。 虞知聆没回,早已沉浸于梦境中。 墨烛起身离开,房门被关上。 屋内轩窗半开,整间卧房镶了十几颗常亮的照明珠,床帐并未放下,是一个亮堂、敞开的房屋,不会是她害怕的黑暗封闭的环境。 虞知聆恍恍惚惚,无人知晓她的梦境,也无人知晓她看到了什么。 *** 秋风肆虐,颖山宗的橙花彻底掉落,落花掉进潭水中。 轩窗被从里推开,濯玉仰头望向昏暗的天,身旁的逐青剑安静挂在腰间。 她伸出手,昨夜下过一场雨,房檐上的水珠滴落在掌心,冰冷刺骨。 濯玉道:“逐青,此次和我一起去四杀境,或许有去无回,你害怕吗?” 逐青没说话,它一柄剑是不会害怕的,但它与主人心神相通,可以感受到主人的情绪。 濯玉心如死水,毫无情绪。 “小五。” 濯玉回身看去,几人从远处走来。 一身绛蓝宗服的燕山青,湖青衣裳的宁蘅芜,墨红长袍的相无雪。 燕山青手上拎着个油纸袋,一路走来都在笑:“四杀境又动荡了是吗,若不是云祉与我传信,说此次你独自去,我还不知道呢,去这么早,吃东西了吗?” 濯玉弯起眼笑道:“云祉和你们说的?” 宁蘅芜来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不然呢,云祉忽然传信说你要独自去,师兄师姐一大早来给你送行,你总不吃饭。” 濯玉呢喃:“云祉说的啊。” 相无雪和燕山青正在摆膳,闻言看了眼她们两个。 “蘅芜,小五就去一天,晚上就回来了,先来吃饭,你四师姐一会儿就来了。” 话音落下,一道张扬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我来啦,我去山下买了包子,梅菜馅儿的,小五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濯玉循声看去,梅琼歌自远处拎着两袋油纸袋跑过来,一身金色华服,头上簪了华丽的珠钗,她在未入颖山宗前是人界皇族长公主,穿金戴银已成习惯。 梅琼歌走到濯玉身边,将手上拎着的油纸袋给她看了看:“猜猜四师姐还买了什么?” 宁蘅芜打趣:“必是些珠钗首饰,你总喜欢给小五买这些,她又不喜欢戴这些华丽的首饰。” 梅琼歌蹙眉打断:“二师姐,今天是小五的生辰啊,我这是送的生辰礼物。” 宁蘅芜笑道:“我也准备了好吗,等小五晚上回来给小五。” 燕山青早已落座,拍了拍桌子道:“过来吃饭,她晚上回来得很晚了,我和老三下午要去承东城,我们晚上聚不了。” 相无雪接话:“我和大师兄的生辰礼物已放在了二师姐房中,晚上小五回来去拿走便是,下午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所以他们起了大早,将往日晚上才会吃的生辰宴挪到了早上。 濯玉面上牵出细微的笑,轻轻点头:“好。” 大清早吃这般丰盛,这些菜必定是他们一早便起身准备了的。 梅琼歌已经开始利落拆自己的礼物,她性子热络张扬,今年准备的是从东海买来的鲛珠,她特意打造成了珠钗。 “小五,你低些头,师姐为你簪上。” 濯玉很听话,乖巧低下头,露出仅由一根发带束着的发髻。 梅琼歌解开她的发带,利落盘出个发髻,将那根华丽精致的珠钗簪进她的发髻中。 “小五,这是鲛珠,百年一颗,它不仅是个珠钗,你还能当个照明灯用呢,四杀境内很黑,你若往深处走去,以后也不用再动灵力为自己照明,这根珠钗会为你打光的。” “只要你戴着它,只要它没碎,你身边就永远不会黑暗,这是四师姐送你的礼物,长长久久的光亮。” 濯玉摸了摸头上的珠钗,弯起眼睛笑道:“好,四师姐,多谢。” 宁蘅芜嗔怒瞪了眼梅琼歌:“你惯会说话,我的礼物也很不错的,小五晚上回来,我亲自拿给你。” 濯玉点头:“好。” 她吃下燕山青亲手做的一碗长寿面,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的时候,迎着四人的目光抬起头,眼眶里全是泪水。 “小五?” 几人吓得一拥而上,再不能老实坐下去。 “小五哭什么,不好吃吗?” “还是累了啊,要不这次四杀境动荡和云祉商量一下,让他去吧?” 他们问了很多话,濯玉捂住脸。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就好像她没办法为他们留下来一样。 她抖着嗓音,哽咽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很开心。” 宁蘅芜拉开她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问道:“小五很开心吗?” 濯玉露出几十年来第一个明媚的笑,像极了过去的虞小五。 “嗯,很开心,我下辈子也想当虞小五,生生世世都想当虞小五。” 宁蘅芜刮了刮她的鼻头:“小丫头说什么呢, 等你飞升后就与天同寿了,师兄师姐还得在下界努力修行个百年才能飞升上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在上界还在一起。” 第163章 濯玉点点头:“好,我等着你们。” 她吃完这顿饭,笑着吃完这顿生辰饭,一百八十三岁的生辰,依旧是她的师兄师姐们帮她过的。 过去每一年都是这样。 长寿面过去由拂春为她做,如今由长兄燕山青亲手做。 味道截然不同,他们也早已不是过去的那群有师尊庇护的孩子了,如今燕山青当了掌门,宁蘅芜继承了药谷,相无雪潜心钻研自己的机关,梅琼歌满中州躲那些想要拉她回去当人皇的王室。 过去最不着调的虞小五,当了中州的濯玉仙尊,在飞升之前,她都会为了中州无数次挥出自己的剑,奔走在除邪、镇压四杀境的路上。 这次依旧如此,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中州远赴四杀境。 她站在听春崖峰顶,回首看向身后的一草一木,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她连这里有多少树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燕山青四人在不远处目送她。 “小五,晚上早些回来。” 濯玉弯起眼睛,鬓发被山顶的风吹拂而起,衣摆猎猎作响。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姐。” 濯玉笑起来,握紧手中的剑,轻声道:“如果我晚上回来晚,不用等我用膳。” 宁蘅芜嗔了她一声:“那你早些回来不行吗?” 濯玉还在笑,好像要将剩下的笑容都留给他们。 “嗯,好,我会早些回来的。” 她转身,走出几步远,走到听春崖边,正要登上芥子舟的时候,忽然又停了下来。 濯玉回身看向他们四人。 迎着四人的目光,她说道:“我有一件东西埋在后山橙花树下,我留下了禁制,十年后你们才能打开,那是我留给你们的礼物,师兄,师姐,我记性不好,如果我忘了它,你们要记得去拿。”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们。” 濯玉转身走上了芥子舟。 芥子舟漂浮而起,腾飞在虚空,驶向四杀境。 一别十年。 虞知聆睁开眼,她面无表情,摸了摸枕边,早已濡湿一片。 泪水洇湿她的锦枕,也洇湿了她的心口。 逐青躺在她的身侧,察觉她醒后激动蹭她。 虞知聆记得,濯玉离开去四杀境的时候,分明是带上了逐青的,那真正的濯玉留在了四杀境,假的濯玉仙尊带着逐青回到颖山宗。 可逐青因为主人失踪选择沉睡,假的濯玉也没办法用它。 如果,如果濯玉带了逐青剑去四杀境,这种开了灵智的剑灵…… 会不会知道四杀境内都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它的主人,虞小五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虞知聆坐起身,目光望向窗外的山影,那是听春崖的后山。 ——“我有一件东西埋在后山橙花树下,我留下了禁制,十年后你们才能打开,那是我留给你们的礼物,师兄,师姐,我记性不好,如果我忘了它,你们要记得去拿。” 虞知聆起身,穿上外衫朝后山走去。 她有预感,虞小五留下的东西似乎很重要。 第43章 濯玉的礼物 轩窗半开,屋内点了一盏幽暗的灯,火光落在少年脸上,柔和了棱角锐利的五官线条。 墨烛闭眼打坐,修士冥想的时候识海会处于混沌状态。 他的识海是一汪幽静潭水,不同于虞知聆的春暖花开,心境森寒之人,连识海也是一片寡淡。 潭水之中,少年闭目盘腿安坐,周身萦绕淡淡金光,墨色衣摆悬浮于潭水之上。 金光由微弱到光亮,这本心法他已经快要修完。 这是虞知聆赠他的心法之一,这本心法不同于墨烛过去修的那些心法,它需得心无杂念极致澄净,因此墨烛摒弃了所有五感,彻底将自己的神识封闭进识海之中。 忽然,识海一阵波动,墨烛睁开眼,方才静止的潭水活了过来,水波微漾,拖曳其上的墨色衣摆也随之摇摇晃晃。 他周身竖起了警惕,心法还差最后一关便能大成,此刻不能打破冥想境界。 但…… 他的识海有些不对劲。 墨烛一拂袖,卷起一旁的潭水化为罡风斩去,这是他的识海,这些潭水便是他静止的灵力,在这里,他才是主宰一切的存在。 罡风落在一道屏障前停下。 水帘晃动,逐渐晕开。 墨烛看清了水帘中倒映出的人脸,他眨了眨眼,喉口忽然干涩。 “……师尊?” *** 点点秋雨落下,听春崖出现浅淡的雾气。 虞知聆趴在凉亭内的小案上,胳膊下还垫着卷未写一字的竹册,远处雷声轰鸣,一道接着一道劈,偏偏这么大的雷声都没能让她醒来。 青衫上绣了彩色的飘带,随着狂风在摇摇晃晃。 一人撑伞从长廊外走来,他如今看起来年轻许多,虽然冷着脸,但还不是几十年后的冷漠稳重。 燕山青瞧见小案上趴着的人,忽然笑了声,撑伞来到凉亭内,俯身敲在她的脑壳上。 “虞小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睡着?” 第164章 虞知聆忽然惊醒:“啊,师尊渡完劫了吗?” 燕山青白她一眼:“还有最后一道劫雷呢。” 虞知聆揉揉下颌,因为睡得时间太长,竹册的卷纹印在她的下颌上,燕山青看了更加想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没出息的东西,天天就知道睡觉,师尊让你写的心法怕是一个字都没动吧。” 虞知聆瘪瘪嘴:“我还要有什么出息,我有师尊和师兄师姐呀。” 她捧着下颌歪歪脑袋,笑嘻嘻道:“大师兄,以后我不打算另立门户,你和师兄师姐养我一辈子吧。” 燕山青又敲了她的脑门一下:“我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没出息,师尊不日便能飞升,仙盟缺一位仙尊,这位子非你莫属。” 虞知聆又趴了回去,枕在自己的书卷上,一脸生无可恋:“那你还是把我杀了吧,我虞知聆是绝对不会去干仙尊的。” 燕山青笑了声,绕过小案来到虞知聆身边。 他道:“那边挪挪。” 虞知聆蛄蛹蛄蛹,为他腾出一块地方,师兄师妹两人一起坐在小案边,望着对面山头浓重的乌云。 燕山青轻声道:“师尊渡劫满境了,怕是百年便要飞升。” 虞知聆举起手:“我赌五百灵石,最多五十年。” 燕山青白了她几眼。 明明自家师尊在渡劫,两人却并无一点担忧,好像已经习惯了,在他们眼里,师尊无所不能,不过一个雷劫而已。 最后一道雷劫在一刻钟后轰然落下。 山头被削去大半,瓢泼秋雨也挡不住浩荡烟尘,一直趴着昏昏欲睡的虞知聆忽然坐直身子,循声看去,目光明亮。 燕山青道:“师尊渡完劫了。” 虞知聆狂点头:“嗯嗯,我们晚上又可以吃庆功宴啦,我要去山下喝酒!” “一天天就知道吃。” 一大一小两个并肩坐在一起,窗檐上滴落的雨珠滴滴答答,两人目光落在雾气笼罩的长廊尽头,因为虞小五和拂春住在听春崖,其余几个弟子各自有自己的居所。 一刻钟后,长廊上出现道蓝影。 白衣外裹着淡蓝色的薄纱,衣摆宽阔,每一步带动一汪水花,她的衣裳被劫雷燎烧几处,但依旧得体,迎着雨水走来。 拂春抬眸,看向凉亭内里的两人。 燕山青站起身,恭敬拱手行礼:“师尊。” 虞小五 欢欢快快喊道:“师尊!” 拂春眼眸微红,眸光失神望着两人,往日看见弟子,她定是笑着迎上前来。 可此刻,她安静站在雨水中,周身结界替她隔绝了秋雨。 燕山青拧眉,喊道:“师尊,您进来啊。” 虞知聆歪歪脑袋:“师尊?” 拂春张了张唇,面色苍白,勉强挤出笑:“山青,小五。” 她走进凉亭内,虞知聆冲出来撞进她的怀中撒娇。 “师尊,您渡完劫了,那晚上我们去吃庆功宴好不好,弟子想吃长明楼的板鸭和糕点,还想喝点酒。” 拂春抬起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在虞知聆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燕山青敏锐觉察不对。 “师尊?” 拂春抱着虞知聆,对燕山青道:“山青,你先回去吧,我和小五有些事情要谈。” 燕山青不是多话的人,眸色深深看了眼拂春和她怀里懵懂的虞知聆,沉默点了点头。 “好,弟子告退。” 听春崖只剩下虞知聆和拂春。 拂春身上很凉,虞知聆从她的怀里退出来,拉住她的手蕴热自己的灵力输送过去。 “师尊,您要沐浴吗,我去准备汤泉?” 拂春却按住她,抬起虞知聆的手腕割开道口子,取出她的一滴血,随后抬手结印,将取出的血凝结在法印当中打出去。 湖水中央逐渐浮出个飘扬的莲花。 虞知聆茫然问:“这是什么?” 拂春道:“你的长秋莲。” “那是什么?” “命劫。”拂春侧首,看着一旁的虞知聆,重复了一遍:“你的命劫,小五,你的死劫。” 虞知聆:“什么?” 命劫这东西太过玄乎,只有渡劫修士或许可以看到旁人的天命,看到某人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拂春眼眶渐渐红起来,哽咽道:“小五,为师方才渡劫,于雷劫中瞧见了你的天命。” 虞知聆喉口滚了滚,茫然问:“我的?” “你的,是你的死劫。” 拂春道。 虞知聆抿了抿唇,瞧见自家师尊红了眼,又扯出没心没肺的笑安慰她:“哎呀哎呀哭什么,那东西又不一定准,弟子强得可怕,我现在都是大乘境了,说不定再等一百年都飞升与天同寿了。” 可拂春道:“长秋莲存在,那就证明我看到的就是你的劫。” 虞知聆装不出乐观的模样了,她微微低头,询问道:“那师尊说说,我怎么死的啊?” “心境崩塌,自碎神魂。” “自戕?” “对,你自戕了。”一贯沉稳的拂春音量拔高,握住虞知聆的手腕,厉声询问:“你修明心道的,你怎会心境崩塌自戕呢?小五,我的小五啊……” 第165章 拂春一把抱住她,压抑的情绪爆发,她比虞知聆更不敢相信,一个修明心道的如何会心境崩塌? 虞知聆呆呆站着,目光在潭水上的莲花上停留片刻,听到自家师尊隐忍的啜泣,又忙扯出笑。 “别哭了,师尊您看到的太扯了,你看我像是会自戕的人吗?” 虞知聆轻拍拂春的脊背,细声道:“我虞小五天赋高人还长得漂亮,我还有中州第一的师尊和中州数一数二的师兄师姐们,能有什么烦恼,怎么会心境崩塌呢?” “师尊,我三岁就入了明心道,师兄师姐们需要修上几天的心法,我两日便能学会,您说过我是最适合修明心道的人,我的心境澄澈坚定,所以您看到的绝对不可能发生。” 她将拂春拉出来,虞知聆很坚定,坚定承诺。 “我,虞知聆,虞小五,向您承诺,绝对绝对不可能自戕。” “我可以战死,可以因除邪而死,可以因求道而死,但绝对不可能自戕而死。” 拂春闭上眼,一滴眼泪落下,她忽然转身将百十册的心法取出来。 “小五,你以后一日一本心法,可能做到?” 虞知聆看出拂春的不安,坚定点头:“好,可以。” 她拿起心法端坐下来,在拂春的眼皮下开始修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在安慰自己的师尊。 拂春似乎还是不放心,她瞥到小桌上空无一字的竹册,红唇微抿,回身来到小案前,提笔在那卷竹册上落字。 整整二十三年。 虞知聆一日一本心法,心境越发稳定,明心道也愈发深厚。 拂春总是会坐在亭台中,望向潭水上绽开的长秋莲,日日愁思,盼着那长秋莲合拢。 她教自己的弟子修遍了中州的心法,也亲手为弟子撰写了一本独一无二的心法。 这是一个渡劫满境、半步成圣的修士,花费了整整二十三年,用自己八百年的阅历,基于她对所有心法的研究,亲手编撰出的心法。 她希望,这一本心法可以让虞知聆明心道大成,心境坚若磐石。 心法完成的那日,虞知聆恰好外出除邪,并不在颖山宗内。 拂春留下这卷心法,收到仙盟讯息,前去三危山除邪。 一去,不回。 再然后,目光冰冷的虞知聆回到只剩她一人的听春崖,在湖内的长亭内发现这卷心法。 她颓然跪倒在地,额头伏在地上,肩膀颤抖嚎啕大哭。 已经合拢的长秋莲再次缓缓绽开。 一晃几十年过去。 最后,是如今忘记一切,懵懵懂懂的虞知聆翻箱倒柜翻出听春崖的所有心法,一股脑递给自家徒弟。 “墨烛,去练,都给师尊练完,努力成为卷王!” 拂春为虞小五留下的心法,心境不稳,再修不了任何心法的濯玉仙尊几十年未曾打开,最后被忘记一切的虞知聆当成一本普通心法赠给了墨烛。 水帘在这一刻破碎,过去的记忆消失。 墨烛呼吸沉重,他仍在在自己的识海内。 万物有灵,谁也没想到,一卷书册在一个渡劫大能身边待了二十三年,半步成圣的拂春仙尊花了那么多年用尽心力写下来的这卷心法,竟然成了个法器,生出了器灵。 他看到器灵的记忆,短短一刻钟,像是过了数十年。 拂春和虞知聆经常坐在湖中央的凉亭内,一个专注编写心法,一个闭目打坐修炼。 墨烛呼吸颤抖,脊背一点点弯下,忽然哽咽出声。 比起死劫这种诡异的东西,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拂春说虞知聆会死于自戕,因此拂春那般害怕,每日督促虞知聆修炼心法,更是耗费二十三年为她编写。 虞知聆怎么可能自戕? 她每天那么开心,她无忧无滤,心大到可以自己消化一切情绪,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永远都会昂扬向上,那么热爱周围的一切。 可如果…… 自戕的是濯玉呢? 不是虞小五,而是冷漠寡淡心境不稳的濯玉仙尊。 燕山青曾经说过,虞知聆从七十年前心境便不再稳定,修不了任何心法,境界七十年非但不进,甚至隐隐倒退,这样的濯玉仙尊,好像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墨烛无法静下心冥想,神魂从识海中退出来,他的屏障被自己击碎,再次睁开眼,忽然别头呕出一口鲜血,从榻上栽了下去。 他单膝跪在地砖上,剧烈咳嗽,榻边还放着他方才修炼的那本心法,那本由拂春编写的心法。 拂春以为虞知聆的命劫度过了,因为长秋莲在最后合拢了。 长秋莲绽开,则命劫存在。 长秋莲枯萎,则命劫要来临了。 长秋莲合拢,则命劫已经平安度过。 可拂春去了三危山,她濒死的时候等到了虞知聆,唤自己的弟子亲手碎了她的神魂。 虞知聆再次回到听春崖,她跪在亭内失声痛哭。 湖水中央,原先合拢的长秋莲再次缓缓绽开。 她的命劫又来了。 并且,她终其一生,都会走在应劫的路上。 “为什么!” 第166章 墨烛忽然重重摔了那本心法。 竹册砸在地上,他低声怒吼:“您明知师尊有死劫,为何 对她那般心狠,要她亲手碎了您的神魂!” “做虞小五不好吗,为何临死前托她重任,让她做濯玉仙尊!” 墨烛知晓一切,见过虞小五是如何模样,再想起自己幼时见到的濯玉,终于明白,何为物是人非。 他竟然隐隐生出怨恨,怨恨拂春为何对虞小五那般残忍。 竹册安静躺在地面,不声不响,像在嘲笑。 墨烛看了许久,最后又闭上眼,像是没了浑身的力气。 他其实知道拂春为何这般做。 长秋莲合拢了,拂春以为虞知聆的命劫已经度过,而在拂春被种下魔种那时,拂春死亡的结局已定,能杀她的人,也只有虞知聆。 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任何一个人去都不会碎了她的魂,只会藏起来她,但一个渡劫满境的魔修,他们四人可以藏得住吗? 若成为魔修的拂春逃窜,中州死伤无数。 而恰好,彼时虞知聆在外除邪,比起燕山青他们,虞小五离三危山最近,她是最为心善的人,也是最为听话的一人,即使不舍,也会遵循师尊遗愿,是最合适碎魂的人。 彼时修为仅次于拂春的她也是唯一可以坐镇中州的人,拂春托虞知聆重任,盼她继续守护中州。 拂春却未曾想到,也正是因为她临死前的决策,让虞知聆早已度过的命劫再次来临。 墨烛呼吸沉重,满脑子都是方才在识海内看到的记忆。 他能说拂春是错的吗? 世事无常,谁又能预料到后事的发生呢,拂春怎么会知道虞知聆的命劫会再次出现? 墨烛睁开眼,心跳剧烈,他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耳畔一遍遍回绕足以击碎他的那句话。 ——心境崩塌,自碎神魂。 她自戕了。 她怎么可以自戕? 墨烛站起身,拿起书卷往外走。 此刻天还黑着,他不想打扰虞知聆的休息。 但……他真的很想见见她,迫切想要确认她如今是否安好,是否还在身边? 可走到隔壁,他却看到了大敞开的院门。 虞知聆早已出了门。 *** 虞知聆来过后山无数次,再往上走一段路便是墨烛修炼的地方,那里是密林深处。 往日的虞知聆不敢在夜间外出,可如今,她每走的一段路旁都挂上了照明珠,墨烛为她留下了足够的光亮。 半山腰处种下了一株枝干粗壮的橙花树,似乎在这里留了许多年,冥冥之中,她好像就是能猜到,濯玉将东西埋在了那株树下。 这株树有百年的岁数,是虞小五幼时种下的,拂春握着她的手,一大一小种下了这株橙花树。 这么多年过去,古木枝干粗壮,需得两人展臂才能将其环抱,六月盛夏正是橙花开放的季节。 虞知聆站在树下,仰头望向这株巨树。 这株树是拂春带虞小五种下的,虞知聆从刚来这个世界便听人提起过,她每次路过这株树都会加快步伐,总觉得自己占了虞小五的地方,夺走了属于虞小五的东西。 虞知聆默了会儿,上前拔出逐青剑,一柄神级法器被她用来刨土。 逐青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嗡鸣,还会自己动起来刨得更快。 随着树下的厚土渐渐被掘开,几丈深后,隐约露出一点檀木边。 虞知聆一把丢了逐青,开始动手刨土,小心又谨慎地将覆盖在檀木盒上的土块扒开。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盒子,普通到甚至连花纹都没有,没有一丁点的装饰,只有盒子上写了一行字。 ——师兄师姐们亲启。 十年之期,明日便是第十年了。 过了今晚午时,便是濯玉的禁制消失之时。 虞知聆看到木盒上的禁制渐渐消失。 她伸出手,却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开这木盒。 这是濯玉留给燕山青他们的,她该打开吗? 虞知聆犹犹豫豫,蹲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有些想再埋回去。 可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五,打开它。” 虞知聆回头,瞧见了一身金色华服的人,是她前半夜梦中才见过的人。 梅琼歌。 她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刚赶回来还未修整,目光落在虞知聆身上,让她瞧出满满的复杂。 像是心疼,像是难过,像是怀念。 虞知聆讷讷站起身:“四……四师姐。” 她听燕山青说过,梅琼歌被人界王都困在了皇城,她没办法出来,因此这一月多都没见过梅琼歌。 此次颖山宗出事,梅琼歌颇为坚决要回来,中州凡人居住在遥远的东境,赶来这里需要很多日。 梅琼歌唇瓣哆嗦,却发不出声音。 于她而言,也是十年未见。 山间小道走来几人,虞知聆不安看过去,都是她熟悉的人。 应当是知晓今日便是第十年了,过去十年他们一直没有打开的东西,在今年终于可以打开了。 第167章 燕山青他们都来了。 为首的人一身绛蓝色宗主服,衣冠整齐,应当一夜没睡等着今日。 燕山青道:“小五,你想起来了?” 虞知聆勉强弯弯唇:“想起来了一点。” 她都有些怀疑,系统让她梦到那段,是不是因为知晓马上便是十年之期? 宁蘅芜看了眼橙花树下的深坑,道:“小五,打开吧,你留下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虞知聆对上他们四人的目光,忽然有种隐隐的预感,就好像冥冥之中,她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 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又不是濯玉。 燕山青再次道:“小五,打开,你埋下去的,由你亲手打开。” 虞知聆深吸口气,强装镇定点头:“嗯。” 她转身蹲下,身子微微颤抖,越是接近那木盒,心底的预感便越是强烈。 好像…… 好像真的知道一样。 虞知聆触碰上木盒的锁扣,濯玉并未上锁,她轻易便能打开。 然后…… 一点点揭开。 漫天萤火从木盒中涌出,窜入地面,铺散开来,像是编织出的密网般囊括整个后山,逐渐往山下蔓延。 虞知聆站起身,看到那光亮越来越深下,它迈过听春崖,去到燕山青的主峰,去到宁蘅芜的主峰…… 直到,囊括整个颖山宗。 淡淡金光隐入地面,又忽然迸发,颖山宗上方聚起半圆形的屏障,浑厚纯粹的气息在周身蔓延。 虞知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 果然,濯玉送的礼物,是足以庇护颖山宗千年的结界。 无量界。 一个高境修士,需要用心神之力经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炼制出的高境结界,炼制需要时间,扎根也需要很久。 这结界用了十年时间,刚好可以遍布整个颖山宗,深深扎根进颖山宗的土地中,便是渡劫修士来了也不能凭一己之力碎开阵法。 她打开木盒,就是打开了阵法的封禁。 虞知聆没什么表情,却听到身后隐忍压抑的呼吸。 她知道他们在难过什么,也知道濯玉为何心境不进? 一个人过去一直用心神之力炼阵,哪还有多余的心力去修心法。 修士心神之力是最强大的力量,三宗四家的防护阵法皆为大能们用心神之力凝聚出来的,每年由新的大能们贡献心神之力维持阵法。 明心道修士,可以燃心神之力挥出远超自身境界的杀招,心境强大到坚若磐石,颖山宗如今用的防护阵法便是拂春仙尊年轻时候留下的,燕山青他们每年都会燃心力加固。 可如今看这股囊括了整个颖山宗的防护结界,天级的防护结界,比拂春仙尊几百年前留下的还要强大,足以够颖山宗用上千年,用到燕山青他们都修炼飞升。 濯玉起码用了几十年打造的结界,被她临走时埋入橙花树下,在过去十年无声无息融入颖山宗的每一寸土地中。 虞知聆低下头,心口有些微疼。 她安排好一切,甚至连还不是自己徒弟的 墨烛都托付好了,唯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虞知聆觉得濯玉笨死了。 她也知道燕山青他们现在很难过,虞知聆没办法哄他们,她现在也挺难受的,心里酸酸涩涩,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心脏病发的时候。 虞知聆茫然望着山下渐渐消失的光亮,这阵法彻底融进颖山宗。 【叮,主线任务触发,请宿主改变颖山宗被屠结局,任务完成可奖励功德值1000点,当前任务完成50%,奖励功德值+500,当前功德值2950点,请再接再厉。】 五百的功德值,虞知聆听到竟然麻木。 系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布过任务了,除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天,系统发布了几个小任务,此后它彻底沉寂,好像她只需要让男主修炼便可以了。 虞知聆低声呢喃:“颖山宗结局?” 颖山宗被屠,燕山青他们全部死亡,只留墨烛离开了颖山宗,追杀反派师尊数年,最后将其诛杀在四杀境。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打开了濯玉留下的阵法,颖山宗结界如今应当是中州最牢固的,系统便奖励了她五百功德值,那就侧面告诉了她,只要无量界打开,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无量界是抵挡外敌用的。 虞知聆被一人抱住,是离她最近的梅琼歌。 这位公主殿下哭得毫无形象,抱着她啜泣:“小五,小五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们是一家人,你为何要自己抗下?” 虞知聆苦笑。 她也不知道濯玉为何自己抗下,自己去四杀境赴死,自己瞒着师兄师姐们用心神之力花了几十年留下庇护的阵法,自己安排好一切,唯独忘了她自己。 她被梅琼歌抱着,看到燕山青和相无雪红了眼,看到宁蘅芜捂嘴痛哭,也透过他们的身影,看到山间尽头的黑衣少年。 他握着一卷书册,安静站在林间小路中,树上挂着的照明珠打在他的侧脸,光亮晕柔了少年的脸颊。 虞知聆在今夜,通过系统的话,推断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寒的想法。 打开无量界,她的任务才只完成了一半,那另一半呢? 第168章 颖山宗的结界已经是中州最强的了,濯玉用心神之力凝结了起码几十年的结界,这样还不能阻止颖山宗灭门? 她看到墨烛,看到墨烛紧抿的薄唇,看到他微微红润的眼睛,感受到他的疼惜和不忍,感受到他如今很想拥抱她。 她忽然想起墨烛承诺的话。 ——师尊,我绝对不会对颖山宗出手的,我不恨他们。 原书里那段结局是怎么写的来着? 【大雨瓢泼落下,墨烛提剑离开了颖山宗,他走过一节节青阶,血水冲刷下来,浸红了少年洁净的衣摆,而他的身后,颖山宗内已是满地横尸。】 墨烛离开后,还追杀了反派数年,誓要斩杀反派师尊。 所以原书这段话,哪里点明了是墨烛杀的,他一个人可以屠了整个颖山宗吗? 不过都是主观臆断。 虞知聆喉口发梗,没办法安慰燕山青他们,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墨烛,她的直觉告诉她,墨烛真的不会这样做。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燕山青和整个颖山宗对墨烛也很好。 可如果不是墨烛屠的颖山宗满门…… 那是谁? 第44章 像只小狐狸,还像只花孔…… 无量界彻底打开,颖山宗犹如披上了坚硬的盔甲。 此时是宵禁时分,除了巡夜的弟子,旁的弟子早已入眠,但耀眼的光囊括颖山宗,不少弟子被惊醒,披衣起身推开房门。 “这是……结界吗?” “是濯玉仙尊打造的?” “应当吧……仙尊近来在听春崖闭门不出,难道在打结界?” 这般强大的防护结界,似乎只有濯玉仙尊可以做到,任何人首先想到的似乎都是她。 千里之外的四杀境,林木拔地而起,树冠层叠如云海。 急促的轻咳被压下,云祉用衣袖掩住,侧身闷声咳嗽。 邬照檐眉头蹙起,“你若是身体有碍,近来邬家事务不算忙,四杀境再有动静我来便可,不必你来。” 云祉摇摇头,压下胸腔的咳意,霜白的衣袖上浮出斑驳血迹,他不动声色消去,将衣袖掩进大髦之中。 “没事,旧疾而已,不碍事的。” 云祉转过身正对邬照檐,后者站在四杀碑前,黑沉沉的眼睛还在看云祉,似乎在观察他的面色掂量他的话是否属实。 云祉轻叹一声,“濯玉身子应当也养好了,若我真病到不良于行,我自会传信给她,你不是也不想她来吗,目前便只能我们两个。” 邬照檐道:“你那大弟子呢,教教他如何镇压四杀境,日后让他跟着我来。” 云祉摇头:“镇压四杀境太过繁杂,述风境界未到,单单学会也没办法完全应付,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四杀境已经不是单纯的动荡了,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他们往日一个时辰便能收拾好的事情,如今需要消耗几个时辰,甚至一整天。 邬照檐回身,望向身后的深渊巨口,深不见底的天坑有千百道绞杀阵法,里面的魔族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从上面跳下去,在还未到达魔渊底层之时怕是便会被这杀阵剿灭。 “你觉得她能跳下去吗?” 他们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曾经虞知聆或许去过魔渊。 虽然只是猜测,目前还未有确凿的证据,知道真相的只有虞知聆,可她偏偏忘记了一切。 云祉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呢,你觉得她可以吗?” 邬照檐冷着脸,薄唇紧抿,下颌绷紧。 云祉淡声说:“你相信她可以,不是吗?” 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才接受不了。 邬照檐低声骂道:“她从小便天不怕地不怕,我倒真是小看她了,胆子竟然大到这种地步,连魔渊都敢跳,这是什么寻常悬崖吗?” 云祉踱步走到魔渊边,温声说:“如果她真的进去过呢?” 邬照檐指着魔渊问:“且不说她如何活着跳下去,跳下去后呢,下面成千上万的魔族,不得活撕了她,她又如何上来的?” 下去难,在下面活着更难,从下面上来更是难如登天。 云祉轻飘飘道:“那她要是根本没想过上来呢?” 邬照檐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攥紧:“你说……她寻死?” 云祉安安静静看着他。 他是除了虞知聆之外,唯一一个当年知晓命劫的人,从虞知聆决定去四杀境之时,他便知道。 或许,这一次便是永别。 邬照檐脸色忽然阴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前几日听说她或许跳了魔渊,你没有一点惊讶,为什么,云祉,难道你不害怕她出事吗?” 同样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邬照檐听说虞知聆或许跳了魔渊,当时只觉得耳边嗡鸣,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待被自己的弟子唤回意识后,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明明酷夏,却如坠冰窖。 反观云祉,安静坐在石桌旁喝茶,目光淡然冷静。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邬照檐厉声问:“十年前那次,四杀境本该是你我去,为何你去了一趟颖山宗,回来便劝我待着,让虞小五去?” “小五去了却一月未归,我们进去寻了她那么多次,却等到一月后她安然出来,可出来后性子大变。” 第169章 他的音量越来越高,云祉依旧如往常般淡然。 直到邬照檐压抑音量逼他:“说,云祉。” 云祉抬眸与他对视:“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她不让你去。” 他丢下这句话,最后看了眼魔渊,转身慢步离开。 林间传来他的声音。 “照檐,我们都不是少年时候了,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邬照檐长睫微颤,喉口滚了滚,望着深不见底的魔渊。 单是站在外面便能感受到由心底升起来的森然,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往下跳的? 为何……就不怕呢? 邬照檐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声,转身离开。 四杀境外,两艘芥子舟先后腾飞,去向不同的地方。 夜色越来越深,树影张牙舞爪,直到被颀长的人影盖住。 苍白的手抬起,触碰上四杀境外无形的结界,专为对付魔族设立的结界 立马反击,火焰燎上那人的手,血肉被燎烧干净。 他也不恼,轻笑了声,说道:“这结界还真是越来越强了,云祉和邬照檐倒是下了心思,只是不知,他们两人能有多少精力,三天两头来一次?” 身后的女子柔声回答:“主上,颖山外出现无量界,怕是攻不进去,是属下失责……不知濯玉一人竟然能造出无量界。” “那当然,她可比你强多了。”青年安安静静,瘦削的身影高挑,“她当时在里面可是将本尊的骨头一根根抽了出来,捅了本尊足足百剑,用了碎魂阵杀本尊呢,恐怕她也不知晓都这般了,本尊还能活着吧。” 说到这里,他又惋惜:“若她记忆恢复,怕是第二天便提着剑再杀本尊一次了,那女人凶得很,你是没见当初她追杀了本尊六十年呢,出去吃个馄饨都能被她追上来砍一剑。” 女子并未说话,安安静静听他说,像是早已习惯。 他絮叨骂了会儿,又轻声感慨:“中州这些年,除了一个拂春,也就一个濯玉了,可偏偏她脑子轴,不好好活着,非要来碍本尊的事。” 青年转身,负手慢悠悠往外走。 女子跟在他身后,轻声询问:“主上,颖山宗如今怕是进不去,那下一步……” “颖山宗进不去,那你觉得该如何办?” “是,属下明白。” *** 屋外,虞知聆低着头,檀木桌中央放着那卷书册。 圆桌旁坐满,五人的目光全在她身上。 相无雪抖着声音问:“小五……你早便知晓了命劫一事吗?” 虞知聆闷闷点头:“……嗯。” 她知道,但她不知道是自戕,只知道有这么个命劫存在,云祉也只这么说过。 屋内气压低沉,虞知聆知道他们接受不了,她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一个修明心道的人,到最后竟然会自戕。 墨烛坐在她身侧,看她低垂着头,露出的后脖颈细弱,脊骨突出,明明这般纤细的人,为何总有那么大的勇气? 梅琼歌颤声道:“是……是因为打造无量界吗?” 宁蘅芜摇头:“打造无量界只会让小五心神之力枯竭,绝不会导致心境崩塌,往往心境崩塌者都是——” 都是经历了极大的折磨,都是绝望到丧失活着的勇气,都是道心破碎导致再无法入道,心境破碎之人容易入魔,也及其容易自戕。 一直沉默的燕山青忽然开口:“墨烛,你先出去吧,我们和小五谈谈。” 墨烛颔首:“好。” 他起身离开,掩上房门,将房间留给虞知聆和燕山青他们。 屋外,墨烛并未坐在院里的石桌旁,而是席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屋内被燕山青布下了结界,他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知晓几个长老怕是要落泪了,总的回避他这个小辈,大抵长辈都是要面子的,也不想在他面前哭。 如今明明是盛夏,但夜深之后,晚风还是稍显凉了一些,墨烛面无表情,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但能猜到,他的小师尊一定是哭了的。 虞小五不会掩盖情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只有濯玉才会将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不哭不笑,冷冷淡淡。 墨烛在等他们出来,想要单独哄哄她。 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的肩头落了露水,里面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晨光熹微之际,房门被打开,墨烛回过神来站起身。 为首的是燕山青,他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但眼眶周围微红。 “你师尊在里面,照顾她休息吧,灵器阁最迟明天开启,记得去。” 墨烛点头:“嗯,谢过掌门。” 他看着燕山青离开,随后是相无雪,然后是梅琼歌,最后才是宁蘅芜。 墨烛等人都走完后,这才推开门往里走去,虞知聆就坐在桌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来到她身侧:“师尊。” 虞知聆揉揉眼睛抬起头,他并没有看到一个在哭的人,而是一个沉静的小师尊。 小师尊问他:“你怎么没睡呀?” 墨烛在她身前蹲下,笑着说道:“弟子不困。” 虞知聆摸摸他的头发,嘟囔道:“隔壁就是你的院子,你去屋里睡嘛,外面有露水,多冷啊,身上都潮湿了。” 第170章 她话是这般说的,但掌心中的灵力却涌出,萦绕在他的周身,瞬间替他平息了衣裳上的潮湿。 墨烛弯起眼睛笑道:“多谢师尊。” 虞知聆戳戳他的鼻子:“小团子早些休息吧,下午再去练剑,明日便是灵器阁开启了,我会陪着你去的。” 墨烛摇摇头,冲她撒娇:“不嘛,我陪着师尊。” “陪着我干什么,我要去睡觉。” “师尊睡,我看着师尊。” “……你看着我睡不着。” “可是我过去都看着您睡觉的啊,师尊倒头就睡,可快了。” 师尊的面子被徒弟无情撕开。 若是往日,虞知聆必是要怼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徒弟了,可如今看着墨烛这张脸,看到他柔软的眼神,感受到他刻意的轻哄,她的鼻尖越来越酸。 虞知聆揉揉酸软的眼睛,小声道:“墨烛,你有没有觉得烦,我最近总是掉眼泪,一点不像个仙尊。” 墨烛擦去她羽睫上挂着的泪珠,摸摸她湿润的脸颊。 “为什么非要当濯玉仙尊,师尊,你做自己就好,哭是你的权利,想笑就笑,难过的时候又为什么不能哭呢?” 虞知聆说:“我想起来了很多事情,越想越是难过,一难过,我就想哭,可我过去明明不是这样。” 她在另一个世界,自长大后便几乎没哭过,自己治疗,数次抢救后疼得窒息,她也没哭过。 墨烛看着她:“嗯,我知道的,师尊其实是个很坚强的人。” 虞知聆捂住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哽咽说道:“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墨烛,对不起,总要你哄我。” 她懵懂无知,接触那些足以击溃一个普通人的记忆,感受到虞小五亲手杀死自己,成为濯玉,她拥有过一切欢乐,最终又绝望失去。 她做的那些梦里,她好像就是濯玉,她可以感受到濯玉的痛苦绝望,感受到她的不舍与仇恨,每次醒来后,那些情绪像是要压垮她。 墨烛单膝跪在地上,直起脊背,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师尊,不用觉得抱歉,弟子愿意哄的。” 他察觉到虞知聆的脸颊埋进他的脖颈间,鼻尖抵在他的血管处,她的眼泪是滚烫的,灼得他心口疼。 虞知聆抱住他,小弟子的手搭在她的脊背处轻拍。 “师尊,心里很难受吗?” “嗯,难受。” “没关系的,那哭会儿吧,掌门他们都走了。” 她没说话,但墨烛知道她在哭。 他就安安静静陪着她,抱着她,蹭蹭她的侧脸,用行动安抚她,如视珍宝。 虞知聆大脑有些缺氧,哭得头疼,最后在他肩头蹭了蹭。 “我……我擦眼泪了。” 墨烛哭笑不得,她不都已经擦了吗,根本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师尊她一贯霸道。 “擦吧,弟子衣服多。” 虞知聆将眼泪全抹在他衣服上了,到最后还嘟囔了句:“……你身上真香,到底熏的什么香啊?” 墨烛笑出了声,看她从怀里退出来,眼睛虽然很红,但情绪倒是稳定不少,哭过后发泄完情绪,她又是虞知聆。 “师尊,长秋莲如今消失不见了,您的命劫或许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一定会寸步不离陪着你。” 命劫一事,让所有人都慌了,墨烛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慌乱,也必须承认,他比虞知聆更加害怕,他和燕山青他们所有人,都比虞知聆害怕。 虞知聆瞧着依旧淡然,摸摸小弟子的脑袋:“我不会自戕的,活着多好,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墨烛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他总喜欢这样跟她撒娇。 “那师尊,您放下了吗,拂春仙尊的死,您还是要去查吗?” 如果她要去查,那或许一辈子,她都得走在 应劫的路上。 虞知聆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问他:“墨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放下复仇吗?” 墨烛摇头:“放不下,天涯海角,我也会为您报仇。” 虞知聆道:“那我也同样如此。”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濯玉了,那个强大漠然的濯玉。 她已经起了杀意,起了斗志,她想到拂春的死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戾气。 “上天入地,黄泉碧落,我也得提着那人的头去我师尊坟前。” 墨烛笑道:“好,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师尊的,你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 只要寸步不离跟着她,她的命劫一定可以过去的。 墨烛的喜欢快要溢出来了,眼睛可以传达很多情绪,虞知聆一直觉得墨烛的眼睛生得好看。 他用这双眼温温柔柔看她,不加掩饰,每看她的一眼都在告诉她: ——是,我很喜欢您,墨烛很喜欢虞知聆。 少年的情意,总是热烈又张扬的。 虞知聆别过头咳了咳,抽出自己的手,嘀咕道:“天都快亮了,你睡不睡啊?” 墨烛:“不睡,师尊不是也不睡吗?” 虞知聆看了眼外面的天,小声问他:“那跟我去外面坐会儿吧,一会儿该升日头了。” 第171章 墨烛起身:“好。” 虞知聆看了眼桌上的心法,红唇微抿,将心法收了起来。 墨烛道:“师尊,这是师祖留给您的,这本心法很好,您拿着修吧,尝试一下,好吗?” 濯玉心境不稳,她一直都知道,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想过去修行。 可如今,她想替拂春复仇,也想守住颖山宗。 虞知聆拿起心法收起来:“日后我会和你一起修行。” 墨烛弯起眼睛,牵起她的手腕带着人往外走去。 “好,师尊。” 他一直都很相信她。 因为虞知聆是中州万年难出的天才,百岁的大乘,如果不是拂春那件事,她两百岁前必定能入渡劫。 可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墨烛带她走出小屋,晨光落在她的脸上,他带着她一路走,牵着她的手腕,这样的亲近对他们来说已成习惯,虞知聆对他一点不设防,有时意识不到他有意无意的亲近。 来到听春崖顶,他回头看去,看到她清亮的眼睛。 她今年一百九十三岁,离两百岁还差七年。 不过七年而已,于虞知聆来说,入渡劫不难。 墨烛忽然停下来不动。 虞知聆歪歪脑袋,茫然问道:“怎么了?坐啊,马上日头升起来了。” 墨烛启唇道:“师尊。” 虞知聆仰起头看他:“嗯哼?” 他抬起手,将她的鬓发别在耳后。 “我以前呢很不惜命,于我而言,死活无所谓,报仇最重要。” 虞知聆不懂他为何忽然说这些,但她还是懵懂点点头:“我……我知道,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墨烛捧住她的脸,对她说道:“是不对,因为死了就看不到师尊了,我可以为了报仇去死,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会为了师尊活下来。” 虞知聆的脸颊被他温暖的手捧住,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她有些紧张,往后退了一步,面前的少年却往前一步。 “墨烛,你……你先放开师尊……” 墨烛弯唇笑起来,俯身蹭了蹭她的额头:“那师尊也答应弟子好不好,您可以去复仇,我会和您一起,但弟子希望,无论发生什么,您可以为了弟子活下来,好吗?” 虞知聆快窒息了,他们距离太近,墨烛呼吸之间的气息喷涂在她的脸上,她这会儿还有功夫想,小弟子真的很爱干净,永远整洁,身上的气息好闻得不得了。 “师尊,好不好嘛。” 虞知聆的腿都要软了,忙答应他:“好好好,都答应你。” 墨烛这才放开她,刚一松手,某位师尊撒腿就跑。 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能追上去,在她身边席地坐下。 两人坐在台阶之上,肩膀挨着肩膀,作为颖山宗地势最高的听春崖,坐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颖山宗。 早起的弟子们零零散散从屋中出来,或用膳,或练剑。 日头渐渐高升,驱散了些许寒意。 “墨烛。” 墨烛侧首看她:“嗯,师尊。” 虞知聆弯起眼眸笑盈盈道:“你一点不像个冷血的蛇蛇,像只小狐狸,还像只花孔雀。” 墨烛眉梢微扬:“那勾引到师尊了吗?” 狐狸精会勾引人,孔雀喜欢开屏。 而他就想引诱她,师尊她喜欢好看且脾气好的人,而他恰好有张好皮相,也会对自己喜欢的人无条件包容。 虞知聆微微眯眼,鼻音冷哼:“师尊道心坚定,哪是小小的手段就能勾引走的?” 墨烛顿感惋惜:“可惜,那弟子还得努力。” 虞知聆瞪了他两眼:“你老实修行,别成天想些情情爱爱的,搞事业最重要,不要当恋爱脑。” 她绝对不是个恋爱脑,但自家弟子明显是。 小弟子点点头:“修行是肯定要的,但成家也是要抓紧的,我阿爹十七便与我阿娘成婚了,我也得努努力。” 他忽然凑近,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二十岁前吧,再久了就忍不住了,好不好?” 虞知聆一巴掌推开他的脸。 “墨烛,你是腾蛇!” 他是个皇子,血统那么高贵的腾蛇,满脑子怎么都是情情爱爱! 蛇蛇有自己的想法和节奏,顺势被自家师尊推开,也不恼不羞,看着她笑道: “师尊,马上是我十八岁了。” 虞知聆蛄蛹离他远了一步,闷闷回应:“昂,我知道啊,你的生辰在九月二十一,还有三个月,我会给你准备礼物的。” 墨烛却摇摇头:“不,师尊,我不要你的礼物,弟子会送您件东西。” 虞知聆蹙眉:“你是寿星,送我东西作甚?” 墨烛道:“必须送,很重要的。” 日出,林雾散开,暖金色的日头落在两人的身上,只是刹那之间,虞知聆顿觉浑身温暖,眼睛被光亮照到睁不开,别过头闭上眼。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挡在了她的脸颊侧边,张开之时可以遮盖她整张脸。 他替她挡下日光,虞知聆迷茫睁开眼。 墨烛的侧脸沐浴在日光下,五官更显挺拔。 “师尊,明天我去灵器阁,在外守着我吧。” 第172章 “只要师尊在,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第45章 喜欢她的人,自然会追上…… 虞知聆盘腿坐在密林外的软榻上,腿上放着拂春留给她的心法。 这本心法墨烛已经修到了最后一重,尚未功成,当得知心法是拂春花了二十三年亲手为虞知聆写下的时候,墨烛便知晓这本心法他不能修。 小弟子在里面修行,虞知聆看了眼幽深的密林,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墨烛为了不打扰她去了最深处,里面地方宽阔,灵力浓郁,是最适合他修行的地方。 虞知聆叹了口气,翻开腿上的心法。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没有正儿八经修炼过,濯玉自身的境界放在那里,她便是不修炼也足够躺平,可这本心法是拂春花了二十三年为濯玉留下的。 虞知聆无意识攥紧竹册,她没自己修炼过,也不知晓离了濯玉,单凭一个她自己能不能看懂。 心归明台,万变犹定,神怡自静。 拂春留给她的第一句话。 虞知聆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丹田内平息的灵力滂湃起来,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她闭上眼,周身金光浮现,神识早已进入冥想境界。 密林之中,墨烛单手执剑,一言不发站在树下,目光落在远处的人影身上。 大乘境修士冥想,周身的灵力屏障强大到他离了百丈也能感受到,榻上坐着的人脊背笔直,罡风隐隐卷起她单薄的青衫,束发的玉带被风扬起。 她周身的金光不过一刻钟便更亮了些,那本他修了许久的心法,虞知聆一刻 钟便能修一重境。 墨烛目光翩然绕过虞知聆,落向更远的地方,两人负手而立。 宁蘅芜和梅琼歌与他对视,墨烛朝两人微微颔首示意。 担心虞知聆心境的不止他,燕山青在忙着处理宗事,相无雪也要加快颖山宗防护机关的打造,今天来的虽然只有宁蘅芜和梅琼歌,但两位师兄的心怕是也挂在她身上。 瞧见虞知聆一刻钟便入了二重镜,宁蘅芜呼吸发抖。 “师尊死后,她再也未曾修过心法……” 从拂春死时,虞知聆合拢的长秋莲再次绽放,她看到潭水中的莲花,从那一天便明白,她终其一生都要走在应劫的路上。 在命劫到来之前,她能做的只有安顿好自己的师兄师姐们,为他们留下一处安全的庇所。 一个明心道的修士,用尽心力独自一人造出无量界,再修不了任何的心法。 “小五……” 又是一刻钟,虞知聆迈入了三重境。 明心道的灵力纯粹,比他们所有人的灵力都要澄澈,金光游走在山头,越来越强,越来越亮。 墨烛看着她修行,看她短短一个时辰修到六重境,也正是如今,他忽然明白,他与她的差距是他一生也难追上的。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配不上她,墨烛自己心里也清楚。 心下并没有酸涩,他反而笑出来。 “真厉害,师尊。” 虞知聆并不知晓周围来了这么多人,她摒弃了所有杂念,神识畅游在春暖花开的识海中。 一身青衫,及腰的乌发松松挽起,身旁的花草贴着她的身子,潺潺溪水流过,浸在溪水中的衣摆随之摇晃。 濯玉的识海,鸟语花香,温暖如春。 虞知聆不知自己修到了几重境,灵力越来越强大,她周围的花草愈发旺盛,原先缓缓的小溪也宽阔成江河,她独身隐在花草之中,日光沐浴在她身上。 一重境,两重境,三重境…… 小溪变为江河,又再次扩展,变成浩洋大海。 身旁的花丛延绵千里,成为辽阔草原。 她感受到一缕风,一声蝉鸣,一次蝴蝶振翅,澎湃的浪涛,温柔的日光。 她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投入。 第十三重境。 还有最后一重境,功法大成。 “小五。” “小五。” “我的……小五。” 耳畔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到最后近在眼前,像是站在她面前说出来的般。 虞知聆睁开眼,光亮从一条细缝逐渐宽阔,她懵懵仰头。 一人在她身前蹲下,白衫外裹着绛蓝色的薄纱,满头乌发用玉簪高束。 她伸出手,抚向虞知聆的面庞。 “师尊留给小五的心法,可曾练完?” 虞知聆喉口滚了滚,笑道:“快了。” 女子笑道:“等你练完了,师尊为你炒板栗。” 虞知聆点点头:“嗯。” 她握住女子的手腕,蹭蹭她的掌心,冲她撒娇回道:“好呀,师尊。” 女子弯起眼眸笑起来,眸若秋波,目光柔和。 她启唇,轻声道:“小五,练完这卷心法,你要一直向前走。” “都过去了,小五,去走你的路。” 那张脸,在此刻破碎成万千灵蝶。 梦蝶翩飞,振翅盘旋在她身侧,虞知聆还抬着手,可掌心中方才握着的手腕早已消失,她蜷了蜷手,抓住一只灵蝶。 目光落在灵蝶身上,蝶翅震动几瞬,在下一刻,于她面前破碎成荧光。 周身鸟语花香,春意盎然,心法带来的灵力旋绕在周围,识海的疆域辽阔,一眼望不到头。 第173章 虞知聆安静看了许久。 当面前的花草树木一点点破碎,刺眼的荧光浮在虚空时,她抬起头。 “好。” 向前走。 走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她毫不犹豫结束了冥想。 虞知聆睁开眼,膝上的竹册已被翻到了最后一卷。 拂春的字迹刚正有力,一笔一划规矩工整,用了二十三年写下了这卷心法。 虞知聆轻触竹册上的字迹,似乎看到了湖中央的亭台里,濯玉端坐修炼,拂春盘腿在小案前坐下,有时提起笔,一整天才能写下几个字。 拂春会不时看看一旁潜心修行的弟子,希望她能更加强大,心境稳定。 但目光从弟子身上挪开后,却又会落在湖中央的长秋莲中,盼着它早日合拢。 盼着,自己的弟子平平安安,大道无量。 长喜乐,长安宁,长长久久,一直向前。 虞知聆笑了声,将竹册收起来。 还剩最后一重,她便修完了这卷心法,临到头,竟然有些不舍得。 拂春用二十三年写出的心法,交给自己天赋绝群的弟子来修炼,也不过短短一日的时光。 虞知聆抬起头,瞧见远处抱剑靠在树上的墨烛。 他应当站了许久,肩头落了片枯叶,一向喜洁的小徒弟也没反应,安静看着她。 虞知聆蹭得站起身,跳下竹榻朝墨烛跑过去。 在她下来的刹那,一直靠在树旁守着她的墨烛弯起眼睛,朝她走过去。 “团子,你今天修了多少呀?” 她的功德值卡在2950点,本来以为结束冥想后会收到系统的提示音,让她一举冲破三千功德值,激活第三阶段的记忆,没想到系统一点动静都没。 墨烛摇摇头:“没修,今天累了。” 虞知聆也不在乎,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拂去那片枯叶。 “没关系,累了我们就休息,修行要劳逸结合,你已经够给师尊长脸面了,明天要去灵器阁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墨烛温笑点头:“好,多谢师尊。” 师尊笑嘻嘻扬了扬手上的竹册:“猜猜师尊修到多少了?” 墨烛道:“最后一重。” 虞知聆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下午都在这里看我?” 墨烛点头:“对啊,我一直在看师尊。” 看她轻易就能修到最后一重境,即使几十年没有修过一本心法,她再次静下心来认真修炼,依旧可以一日功成,仍旧是中州盛传的奇迹。 心法半日一本,剑法更是看一遍便过目不忘,一百岁出头便达到了旁人七八百岁才有的境界。 这便是濯玉仙尊。 虞知聆看到他眼底的仰慕,也看到他的欣喜。 她握紧手中的竹册,那么卷卷的一册书,花费了一个渡劫满境修士二十三年的心血。 虞知聆如今经脉澎湃,灵力沸腾,周身的威压比之早晨刚来这里之时更甚。 墨烛道:“师尊,您的境界要进了。” 拂春的心法,是为虞知聆量身打造的,一卷心法带给她的造诣,要远超于她练几十卷。 虞知聆当然知道,她是最了解自己身体的人,她笑着道:“师尊或许不日便能挨雷劈了,你开心吗?” 墨烛:“开心。” 虞知聆眯起眼睛:“这么喜欢看师尊被雷劈啊,你个逆徒想谋害师尊?” 墨烛俯身,氤氲的目光与她平视,他笑盈盈说道:“因为师尊更强了,我喜欢师尊越来越强大,希望更多人敬仰您。” 过去几十年她耗费心力打造无量界,境界再未进一步,可拂春死前,虞知聆已经濒临渡劫边缘。 如果,如果拂春未曾出事,虞知聆不出一年便能渡劫。 但庆幸,这迟了七十年的渡劫雷劫,在近日便能落下。 墨烛这人天生生了双漂亮的眸子,稀碎的光从中溢出,他含笑看人的时候,让她觉得,好像他的眼里就只能看见她。 虞知聆戳戳他的鼻子,鼻头却又酸了起来。 “墨烛,我刚才好像听到师尊和我说话了,真像在做梦,好神奇啊。” 墨烛问道:“师祖说了什么?” 虞知聆说:“师尊让我向前走。” 拂春死前,留给濯玉的最后一句话。 ——“师尊希望你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濯玉从未回过头,她永远不会后悔。 如今,她也这么跟墨烛说。 “墨烛,我想你走的路,也是一条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墨烛上前一步抱住她,下颌枕在她的颈窝,他深吸她的气息,清淡又温柔的橙花香。 “好,师尊。” 他抱紧她,在黄昏落日之际,在听春崖的 最高处,七岁的他第一次牵着她的手来到这里,十七岁的他在这里拥抱她。 “师尊,我会一直向前走,跟着您的脚步走。” “您也要一直一直向前,不用回头看我,也不用停下脚步等任何人。” 喜欢她的人,自然会追上去。 虞知聆被他抱住,她并未挣扎,透过他的肩头看到他身后幽深的密林。 第174章 里面被墨烛挂满了灯,听春崖全是照明珠。 他是个话很少,但做事很细心的人。 虞知聆小心伸出手,试探性环抱他,一手在他的脊背处轻拍。 “墨烛,谢谢你。” 少年搂得更紧了,在她耳畔呢喃:“师尊,师尊。” *** 燕山青负手立于人群之前。 身后的弟子恭敬道:“师尊,成风刀灵苏醒了,灵器阁正午便开。此次报名进入灵器阁的弟子有三百二十一人。” 燕山青颔首:“嗯,知道。” “墨烛墨烛,带点吃的呗,万一你爬楼累了呢?” “师尊,就进去一天,下午就能出来了。” “不行,灵器阁很高呢,你身体里的水分会大大消耗,爬上去肯定渴,那你带点茶好不好,师尊泡的花茶呢。” “师尊,真不用。” 燕山青循声看过去,瞧见高挑的少年朝这边走来,身旁跟了个絮叨的师尊。 虞知聆一手拎着乾坤袋,正在里面翻找东西:“那拿点果子吧,万一真的累了也可以补充点体力。” 墨烛看起来很无奈:“师尊,弟子若是要闯到最高层,一路怕是要打过去,带这些东西难免会损坏,也没工夫吃的。” 虞知聆掏出丹药递给他:“那丹药总得带一些吧,上品丹药,师尊专门给你买的。” 她特别坚定,墨烛只能收下:“好,多谢师尊。” 虞知聆嘻嘻笑笑,顺势将手上方才要递给墨烛的柑橘自己剥了,美滋滋塞进自己嘴里。 “很甜的,来一口。” 师尊递过去一瓣柑橘,墨烛俯身就着她的手咬下。 “甜不甜?” 墨烛弯起眼睛笑笑:“嗯,甜。” 燕山青:“……” 燕山青:“虞小五!” 虞小五一个哆嗦,眨巴眨巴看过去。这才发现站在远处的赫然是自家大师兄。 她是个反射弧长的,将手里的柑橘皮塞进墨烛手里,捧着一半柑橘兴冲冲跑过去。 “大师兄!” 墨烛默默将师尊丢过来的垃圾收起来。 有些事情开了头,再后来就熟练得可怜了。 虞知聆跑到燕山青身边,颇为礼貌给自家大师兄也分了果子。 “大师兄尝尝。” 燕山青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虞小五!” 虞知聆歪歪脑袋:“嗯?” 燕山青:“……” 燕山青哼了声,低下头将她喂来的柑橘吃下,含含糊糊道:“他都那么大了,你操心什么啊,进去还能饿死他不成。” 他知道墨烛的心意,墨烛也并未在他面前掩饰。 因为知道燕山青不会阻拦。 虞知聆嘟囔道:“那不是怕他饿着吗,那可是最高层的无回剑,我总怕他出事。” 一句话字字都是关心,燕山青清楚瞧见少年唇角弯起的笑,墨烛乖乖巧巧站在虞知聆身旁,瞧着格外听话的模样。 再看看自家这迷迷瞪瞪的小师妹,燕山青沉默。 虞小五打架没输过,脑子也灵光,或许因为从小被整个颖山宗保护得好好的,于情爱一事打小就不感兴趣,拂春一催她便跑,情爱着实不通。 可墨烛显然是个心眼子多的,或许在中州历练几年,心境比起同龄少年要沉稳得多,见过的事情也多。 虞知聆还在嘚啵嘚啵吃东西,墨烛在一旁为她扇风,小师尊过得潇洒自在。 燕山青没说话,与墨烛对视,少年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虞知聆的喜欢。 就是在告诉他: 我在追求师尊。 燕山青薄唇微抿,收回了目光,默许墨烛的举止。 虞知聆很开心,她开心就可以,无论她以后喜欢的人是谁,只要能让她欢喜,那就可以。 在外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弟子们陆陆续续来到灵器阁前,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也姗姗来迟。 刚到这里便瞧见颖山宗那小霸王盘腿坐在木椅当中,一旁的桌上摆满了小吃,身后站着墨烛,身旁坐着燕山青。 虞知聆在嗑瓜子,燕山青也在嗑瓜子,一看便知道是谁带坏了颖山宗掌门。 三人:“……” 墨烛反应最快,拱手行礼:“见过三位师伯。” “不必多礼。” 墨烛直起身,继续为自家师尊扇扇子。 虞知聆欢欢快快喊道:“师兄师姐,坐啊。” 灵器阁外有处凉亭,便是给几个颖山宗观场的长老们准备的,宁蘅芜几人在凉亭内坐下,虞知聆顺势递过来一盘瓜子。 “师姐,师兄,来一把?” 宁蘅芜:“……欸,小五真乖。” 瓜子自然不重要,但是师妹的心意最重要。 宁蘅芜看了眼正在嗑瓜子的燕山青,从他的眼底看到笑意,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笑出来。 七十年过去,但还是那个虞小五。 喜欢吃喝玩乐,还喜欢带着他们一起吃喝玩乐的虞小五,她从不吃独食,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分给师兄师姐。 一声清脆钟鸣之后,林鸟震飞,灵器阁轰然巨响,竖立在灵器阁最高处的长刀嗡嗡作响。 第175章 骤然间,长刀周身灵力爆发,骇人的威压泄露,燕山青早有预料,一挥手布下结界,将所有弟子囊括在内。 成风每次醒来后都要撒上一会儿的脾气,上次醒来还是在二十三年前。 燕山青还有心情嗑瓜子,淡然看远处的灵器阁上空那柄长刀撒泼,爆发的威压全部被结界拦了下来,并未伤到在场的弟子们。 虞知聆凑近他,隔着一张桌子问:“里面总共几层呀?” “一百层。” “这么高?”虞知聆表示惊叹:“那里面有电梯吗?” 燕山青:“……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但没有。” 虞知聆:“无回剑在最高层,那墨烛岂不是要步行到一百层?” 燕山青:“对。” 虞知聆看了眼身后还在为她扇风的墨烛,边叹气边摇头:“乖乖,你可真是辛苦了。” 爬一百层得要了她的老命了。 墨烛道:“没事的,弟子可以。” 虞知聆接着问:“那墨烛是要一关关闯上去吗,可以直接瞬移到一百层吗?” 燕山青:“……” 宁蘅芜几人笑了。 燕山青反问:“你说呢,还能走捷径不成?” 虞知聆:“可以吗?” 燕山青无情回怼:“不可以,越往上的法器品阶越高,每一层都有守关的灵兽,你能闯到第几层,见到第几层的法器,全看你能打过第几层的灵兽。” 越往上,镇守的灵兽越是强大,法器的品阶也越高。 虞知聆眉心微拧:“那岂不是墨烛要打一百个灵兽?” “自然。” 虞知聆不敢想原书里墨烛是怎样打过那些灵兽的,不仅要击败它们,还要经过无回的考验。 书里一笔带过的是他的艰辛与血汗。 虞知聆有些后悔了,下意识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墨烛:“那个……安全最重要。” 墨烛知道她担心,心下塌陷,眼里的光也更亮了 些。 “没事的,师尊相信弟子,我可以的。” 虞知聆犹豫道:“你记得将逐青剑带进去,它或许可以帮到你,真的受伤了便不要再往上了,直接出来,还有很多好的法器,我帮你慢慢选选。” 墨烛应下:“好,师尊,我会的。” 虞知聆将自己的逐青剑交给了墨烛,青绿色的剑被放在他手中的时候,她的眼前忽然一晕。 光亮绽放,一段画面浮现。 耀眼的日光下,墨烛依旧是一身黑衣,乌发用玉冠高束,身前悬立一柄剑。 他淡声询问:“逐青,你要随我前去吗?” 逐青颔首,主动飞到他的身侧。 墨烛站在高耸的灵器阁前,目光冷漠,身后是同样冷漠的燕山青几人。 他回头,看向燕山青几人,单手握着逐青剑,朝几人拱手行礼。 “师伯们,弟子去了。” 燕山青几人并未回答。 墨烛转身朝灵器阁走去,在即将走入灵器阁内,一人叫住了他。 “墨烛。” 墨烛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燕山青喉结微滚,眸光隐忍,沉声说道:“我们要你要取的,是最高层的无回剑,只有它,也必须是它。” “好。” 墨烛毫不犹豫答应,推开灵器阁的大门,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灵器阁内。 光亮破碎,画面戛然而止。 “师尊?” “小五?” 虞知聆忽然回神。 墨烛微拧眉头,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小声询问:“师尊,您方才怎么了,走神了?” 燕山青几人也拥了过来,不一样的面容,神情却是一样的焦急。 虞知聆茫然看向燕山青,他如今四百多岁,这个年纪在中州修士中不算大,俊朗的面容依旧年轻,眼角细微的纹路是他当上掌门后日夜操劳导致的。 但—— 他的头发依旧乌黑浓密。 虞知聆没回墨烛的话,伸手摸向燕山青的鬓边。 燕山青蹙眉,但并未躲开。 “小五,怎么了?” 虞知聆眨了眨眼,无意识呢喃:“师兄,我方才好像看到你生了好多白头发。” 她又看向宁蘅芜他们。 “还有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姐,你们看起来都苍老了许多,身上都没有活气了,有种……” 有种,死气。 像是完全没了生的希望,像是具丢失灵魂的躯壳在行走。 还有墨烛。 虞知聆又看向墨烛,摸摸小徒弟的脸,嘟囔道:“还有你,我的逐青怎么会主动跟着你走。” 燕山青几人低声道:“小五,你怎么了?” 墨烛也有些茫然:“师尊?” 虞知聆晃了晃脑袋,推了墨烛一把:“我没事,灵器阁要开了吧,墨烛你赶紧进去,灵器阁只开一天。” 墨烛深深看她一眼,外面的弟子们早已进入灵器阁,可他方才喊不醒虞知聆,便一直没有进去。 此刻看到她迷迷瞪瞪的模样,他更是放不下心。 但虞知聆又推了他一把:“去啊,只有一天,你晚上就得赶紧出来。” 第176章 燕山青站直身体,劝道:“墨烛,去吧,师伯们在外面守着你师尊。” 逐青剑被虞知聆交给墨烛,少年再过不放心,此刻也没办法久留。 他的任务很重,是最高层的无回剑。 墨烛颔首:“好,师尊,我会尽快出来的。” 虞知聆嘿嘿笑笑,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去吧乖乖,安全最重要,拿不到就出来。” “嗯,好。” 墨烛最后看她一眼,将她的笑容记在心头,随后转身朝灵器阁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灵器阁门前,与虞知聆记忆里那个黑影竟然重合。 和不同的是,方才看到的墨烛虽是十七岁的模样,但比起现在在她面前的墨烛来说,那个墨烛太过冷漠,眼里没有一点温情。 不仅是他,就连燕山青他们也同样如此。 宁蘅芜的话叫醒了她:“小五,刚才怎么了?” 虞知聆抬眸,看到四人围在她身前。 梅琼歌说:“你方才好像梦魇了般,怎么都叫不醒,是看到了什么吗?” 虞知聆笑着摇头:“没有,我刚才忽然走神了,在思索你们老了是什么样子,大师兄头发白的最多,像个小老头。” 燕山青白了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下:“修士结丹便可稳固容貌,你大师兄以后老不了,放心吧。” 虞知聆笑嘻嘻塞给他一把瓜子:“嘿嘿,那是,我师兄师姐们一个个都可好看了。” 她又是没心没肺的虞知聆,几人无奈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应当方才是走神了,在与他们开玩笑,虞小五最喜欢逗旁人。 虞知聆笑眯眯坐回去,手里捧着瓜子嘎嘣磕起来,瞧着还是乐呵呵的模样。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目光淡漠,喉口干涩,手脚一阵冰凉。 她清楚,那才不是什么走神看到的幻象,分明是原书里的剧情。 原书里一笔带过墨烛是如何成为无回之主的,实际上,是燕山青他们要他去拿无回的,逐青也是自愿跟随他的。 只不过,这一次燕山青他们并未开口,而是虞知聆开了口,要墨烛去取无回,要逐青跟他一起。 可原书里,逐青的剑灵醒来过吗? 燕山青他们,又是何时跟墨烛牵扯上关系的,明明这个时间段墨烛应该一直在外除邪,假濯玉也在闭关。 虞知聆侧首,看向身旁坐着的燕山青和宁蘅芜几人。 他们在专注守着灵器阁,要确保弟子们的安全。 几人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操忙,瞧着疲惫不少,但周身气压依旧稳定,面色沉静温和。 燕山青没有白发,宁蘅芜他们脸上还有笑。 可她在南都看到的记忆,燕山青断了一臂,宁蘅芜碎了浑身经脉,相无雪万箭穿心,而梅琼歌…… 眼前忽然出现一段画面。 金色华服的女子摇摇晃晃,唇瓣翕动,张嘴便呕出一滩血,手上的刀掉落在地,她的身子再也不稳,无力后仰。 堕入深渊。 绝望又痛苦的声音消散。 “小五啊……” 回忆破碎,虞知聆深吸口气,端起一旁的茶水猛地喝下。 不可能的,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后都不会发生。 不会的。 虞知聆靠在木椅中,仰头望向颖山宗的虚空,无量界打开,整个颖山宗囊括进内。 她面无表情,一手悄然攥紧,冷漠望着这个中州第一的天级结界,清楚感受到自己胸腔内压抑的杀意。 她绝对不会失去他们任何一人。 她会为了他们,拿起自己手中的剑。 一次,百次,千千万万次。 她一个人都不会失去的。 第46章 墨烛,我会一直在的 灵器阁共有百层,从一层往上,楼层越高,镇守的灵兽越强,法器的品阶也便越高。 墨烛站在一楼大厅内,仰头望向高不见顶的百层大楼,虞知聆要他取的无回在第一百层,最高层。 他将逐青别在腰间,神情平淡,前几十层应当用不到逐青剑。 “墨师弟。” 清冽的少年音在身后响起。 一人来到他身边,玉貌清越,身姿挺拔。 墨烛颔首道:“展师兄。” 展朔熟练搭上他的肩膀:“我师尊也让我来取武器,可我一个学机关的,对这些压根不感兴趣,有双巧手便可。” 他是相无雪的大弟子,墨烛在宗内见过他不少次。 墨烛礼貌回应:“三师伯也是为了您好。” “我就打算取第六十五层那柄刀,虽说不是什么太好的法器,但胜在器灵好打,那柄刀坚硬,用来砍木材合适。”展朔撇撇嘴,又问他:“那你呢,是五师叔让你来取的吗?” 墨烛颔首:“嗯。” 展朔眉梢微扬:“你打算拿什么?五师叔修的是剑法,你修的也是剑,灵器阁内剑品大约都在三十到七十层, 你如今元婴满境,拿到也不算难。” 墨烛目光淡然,不动声色躲开展朔的肩膀,抬步向前走去。 “无回剑。” 展朔:“……” 展朔:“???” 第177章 展朔急忙追上去:“师弟啊!别想不开啊!” 想不开的师弟抬手一挥,将拦路的灵兽击飞,漠然抬步往第二层去。 展朔:“喔嚯,这就是元婴满境的实力吗?” 墨烛接着往第二层走,展朔紧紧跟在他身后,试图劝这个少年郎。 “我五师叔或许对你太过放心了,但是你得想清楚啊,别说那无回剑了,单是第一百层那灵兽你知道是什么吗,凶煞得很啊!” 墨烛已经打退第二层的灵兽,跟着往第三层走了。 “是什么?” 展朔沉声道:“赤犀,太虚赤犀,妖兽赤犀。” 墨烛脚步顿住,他站在比展朔高几层的台阶上,垂首望向下层的展朔。 展朔以为劝住他了,忙松了口气,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的,当年它可是独自挑了太虚境呢,咱们老祖也是花了大功夫才驯服了它,留下镇守灵器阁第一百层。” 墨烛点头:“嗯,知晓了。” 他转身朝上接着走去。 展朔:“???” 展朔大喊:“师弟啊,那真不是闹着玩儿的,老祖还花了大功夫呢,你会死的!” 墨烛像是没听见,淡定往上走,守关灵兽于他而言似乎什么都不算,他每一层过得格外轻松。 展朔劝了一路,墨烛像是没听见,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三十层。 展朔这才发现他竟然一路跟着墨烛来了三十层。 而他自己,一次都没动过手。 展朔:躺赢? 他回身,看到身后乌泱泱跟了十几个小弟子,瞧见展朔回头还会笑嘻嘻。 “展师兄,墨师弟,早上好呀。” 展朔一个指节敲在了为首的弟子头上:“你们一路跟着墨烛上来的啊!” 那弟子摸摸脑袋呜了一声:“那师兄你不也是跟着上来的吗,放心,我们对自己的实力有认知,最多只跟着上到五十层,再往上不会去的。” 他们只是跟着墨烛上来,这样不用耗费灵力去打守关的灵兽,墨烛走在最前面早便提前解决了。 但光上来也没用,要想拿法器,还得跟法器本身对打。 所以这些弟子只会沉默跟着墨烛走,等到了自己想去的层数便会主动留下,不会过多贪心高层的高阶法器。 展朔扭头笑了,一回头,发现墨烛早已闯到了三十五层,刚被他打趴的灵兽隐隐躁动要来拦他们。 “快走啊,趁灵兽现在在积蓄体力,赶紧去你们想去的楼层!” 展朔再顾不得跟这些弟子斗嘴,飞快往楼上跑,身后乌泱泱的弟子们也跟着追。 墨烛一早便知道身后有弟子在跟着,展朔那碎嘴子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他也不想说话,便任由他们跟着,左右颖山宗的弟子们对他都算不错,平日见面也会打个招呼,分些果子。 从第四十层往上,墨烛便需要打上几招了,庆幸并未受伤。 第五十层,他们身后已经没有弟子跟着了,灵器阁一百层中,从五十层便是两个世界,下方的楼层寻常弟子还能应付,越往上,便势必要挂伤了。 墨烛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闯到第六十层,身上已经挂了十几道伤口,即便展朔帮着打了灵兽,他们两人也没办法避免受伤。 第六十五层,便是展朔要停下的楼层了。 展朔拽住墨烛的胳膊,声音严肃了些:“墨烛,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如今只是元婴境,但颖山宗过去几千年,便是化神境长老也来过,真的无一人可以闯到一百层。” 墨烛回眸看他,少年脖颈上被方才的灵兽擦出道深邃的伤痕,姿态依旧整洁清俊。 “我必须去。” 不仅是为了他答应虞知聆的承诺。 墨烛微抬下颌,仰头望向还剩三十多层的最顶层,他可以感受到那一层的威压,也可以感受到…… 自己跳动越来越快的心脏。 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他必须拿到那柄剑。 墨烛抽回胳膊,看也未看展朔一眼,坚定继续往上走。 他好似一点也不怕,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展朔拧了眉头,不知是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说他太过自大。 而上方,已经传来了墨烛与守阁灵兽打斗的声音。 *** 灵器阁外,虞知聆磕了一盘瓜子,自墨烛进去后,她的眉头便没松开过。 一旁的燕山青实在忍不了了,一把将她桌上放的那袋瓜子拿走。 “别吃了,吃太多了上火气,吃点别的。” 燕山青另一侧坐着的宁蘅芜也道:“小五,不能吃太多,你今日吃好些了。” 梅琼歌摇摇手上的乾坤袋:“小五吃小鱼干吗,王室秘制,我专门带回来的。” 虞知聆摇摇头:“不了,我喝点水歇会儿吧,谢谢四师姐。” 她心里一有事就喜欢给自己找点事干,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自墨烛进去后,虞知聆总是放不下心,尤其是现在陆续有弟子拿到心仪的武器出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 灵器阁最上层的无回剑安静伫立,但周身的罡风微微削弱,似乎快要睡过去了,虞知聆更是心急,不知道墨烛现在爬到第几层了,也不知道无回会怎样考验他。 第178章 “别慌,你不是相信他可以吗?” 淡淡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燕山青侧首看她,接着道:“他不是腾蛇吗,什么都可以做到。” 虞知聆搭在桌上的手微蜷,细声道:“大师兄……你知道?” 相无雪探出头笑道:“前几天就猜出来了,他渡完雷劫回到听春崖,脖颈上的鳞片还未完全褪去,我又不是认不出来。” 认出来了,但没说,知道虞知聆和墨烛不说有自己的理由,便也没想过去主动揭露。 虞知聆讷讷点头。 妖族渡劫往往会化为妖相,比人身更加坚硬。 她犹豫要不要说墨烛幼时的事情,毕竟腾蛇一族是曾经的王室,外面似乎还有人在追杀墨烛,多少是会带来些风险的。 可燕山青他们神情从容,好似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虞知聆压下要解释的话,默默坐回去,目光又落在远处的高楼。 现在习惯墨烛的存在,一整天看不到他,心里还有些酸酸的,怪想人的,虞知聆往嘴里塞了个糕点,嚼吧嚼吧就水咽下,等着墨烛出来。 还有三个时辰灵器阁便要关了,成风又开始打瞌睡了,但庆幸,墨烛带了逐青进去,倘若他真的遇到性命威胁,逐青自然会唤醒成风刀灵。 *** 墨烛脚步蹒跚,染血的手按住腰腹,一手扶墙,低声咳嗽的同时带动马尾一摇一晃,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溅而出,大股的血从劲瘦腰间的伤口落下。 第九十层了。 他擦干手上的血,拔出了腰间一直嗡鸣作响的逐青剑。 按理说,不是主人的话是拔不出一柄开了灵识的剑,但逐青似乎不排斥他,加之虞知聆叮嘱过逐青,这柄剑如今竟也能让他拔出来。 墨烛摇摇晃晃上楼,身子不稳,但步伐坚定,鲜血落在青阶之上。 守阁的灵兽朝他扑来,墨烛冷脸劈剑而下。 灵兽在阁楼中有禁制保护,是不会被他杀死的,所以他可以下死手打。 他用了两个时辰闯了九十层,从九十往上,不过几层,却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等迈上第一百层的台阶时,墨烛连站立的力气也没了,轰然跪倒在地。 一双手满是鲜血,逐青的剑柄也被他的血染脏,墨烛一边咳嗽,一边拉过衣摆擦拭逐青剑柄。 她的剑,被他弄脏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渐渐逼近,墨烛并未抬头,仔仔细细擦干净逐青剑,将剑收进剑鞘中。 暂时便不用逐青了。 他抬起头,破败的衣裳间隐约皆是密密麻麻的伤痕,腰腹间的贯穿伤还在往外流血,那是一只灵兽的羊角顶穿的伤口。 那只太虚赤犀就如它的名号一样,是一只通体赤红的妖犀,妖相威武。 妖兽不同于魔兽和灵兽,是可以化形的,这只赤犀同样如此,居高临下看着他,随后施施然化为了红衣少年。 比起墨烛的狼狈,赤犀看起来整洁多了,一身叮当作响的银饰,红色的素衣勾勒出少年笔挺的身形,容貌艳丽,外貌虽是个少年郎,实际年岁却有几千岁,当之无愧的颖山宗祖宗级别的人。 太虚赤犀,名唤伏召。 他双手环胸,微扬眉梢看墨烛艰难站起身。 “你也是妖,身上的妖气这般重,但一个元婴的妖,你怎么爬到一百层的?” 墨烛擦去唇角的血,漠然回应:“你要怎么打?我急着取剑。” 伏召吊儿郎当靠在墙上,闻言眯了眯眼:“本少爷当年承了那老头子一个恩情,奉命来这里镇守这柄破剑,这些年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你要的话只管去拿啊,拿完我就可以走了。” 他的任务只是守住这柄剑,有人取走无回,他便算报完恩情可以离开。 可事实上,这些年根本无人可以到第一百层。 伏召感慨:“当年我可是盼着虞小五来这里取走无回,她应当可以轻松爬到第一百层,奈何她看不上无回,偏要去蛮荒取那柄破剑。” 破剑逐青气得不行,嗡鸣着要出来斩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妖,被墨烛一把按了回去。 逐青:“啊啊啊他侮辱本剑的尊严,去给爷爷把他打死!” 墨烛和逐青总有一种默契,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柄剑在嚎什么。 伏召嗤笑,懒洋洋喊了声:“算了,我本意呢是不想拦你的,但我一想,那老头子说无回之主不能是个寻常人,你怎么爬到一百层的我不管,所以——” “还是来跟少爷我打一架吧。” 红衣少年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妖相狰狞的赤犀,一声咆哮震耳欲聋,将灵器阁外快要睡着的成风轰醒。 成风:“???” 有人上第一百层了! 逐青想要出来帮墨烛,它好歹是一柄神级的法器,墨烛拿上它胜算大些。 可墨烛并未有动用逐青的念头。 少年抬眸,冷眼看过去,侧颈上爬上坚硬的墨色鳞片。 他化了妖相。 赤犀兽眸微缩:“你是腾蛇?” 腾蛇,妖族存在几千年的王室,万妖之主。 如果是腾蛇,那么他能生捱扛到第一百层,也不是没有可能,腾蛇血肉坚硬,只要不打七寸,便是捅穿心口都死不了。 第179章 墨烛并未跟他废话,血肉坚硬杀伤力巨大的妖相是他对付这只赤犀的唯一胜算。 两只凶兽厮打,灵器阁动荡。 阁里的弟子惊慌失措,刚取到长刀的展朔正要下楼,忽然抬眸看向高层。 “你这小子,还真上去了。” 而阁楼外,虞知聆忽然坐直,双手按在木椅的扶手之上,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的阁楼。 燕山青按住她:“他到了第一百层,你没看成风在看戏吗,这刀灵没睡,墨烛有性命威胁时候自然会被拉出来,没事的。” 相无雪几人也连忙道:“小五,别担心,坐下。” 虞知聆坐立不安,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越看越是慌乱,看灵器阁摇晃到给她一种随时会塌陷的感觉,忙问一旁的燕山青。 “大师兄,这楼会塌吗?” 燕山青笑道:“不可能的,看这动静他们应当是化了妖相,妖兽化相后能抵挡大部分杀招,比人身好打一些,你别慌。” 虞知聆腰间的弟子玉牌并未闪红,证明墨烛暂时没有性命威胁,她也只能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 家长真的好难当,她快担心死自家崽崽了。 半个时辰后,灵器阁的动荡忽然平息。 虞知聆一个激灵站起来。 燕山青几人瞧见她的模样,彼此看了眼,沉默了瞬,最后淡然移开视线。 看她这模样,真是师尊对弟子的关心吗,多少是掺了些旁的心思了。 *** 伏召躺在地上,胡乱踢了踢腿。 “小子,不打了!你是不是不要命啊,想找死啊,疼死老子了!” 他活了几千年了,何时这般狼狈过,一身红衣被腾蛇鳞片划烂,那只蛇格外暴力,蛇尾缠住赤犀之时,把伏召的肋骨捏碎了好几根,偏偏墨烛不要命,但伏召惜命。 墨烛瞧着比他更惨,他靠在围栏上剧烈咳嗽,喉口堵了一滩血,每一声咳嗽都带出大滩的血,脚边淌成了血汪。 伏召躺在地上仰头,皱眉道:“欸,臭小子,你伤得很重,不过一柄剑,在这里多年都没有人取,看你天分不错,回去再修个十几年必定能化神,届时再来拿它不行吗?” 墨烛艰难摇头,捂住嘴想要压下咳嗽,但血水还是从指缝中溢出。 等不了。 他来到第一百层,离那柄剑这般近,心里那种直觉更是明显,好像有种强烈的念头。 拿到它。 必须拿到它。 墨烛用了灵力强自压下血,抖着手掏出虞知聆给的灵丹,一口灌下。 虞知聆当真舍得下本,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上品疗伤丹药,但他伤得重,也不过是能帮他止血。 伏召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墨烛一步三晃,问他:“为什么要拿那柄剑。” 墨烛道:“没有为什么,就是要拿。” 红衣少年懒洋洋双脚交叠,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地上好像躺在软榻上一样悠闲。 “好心提醒你一句,无回剑是太虚境那块轮回石打造出来的。” 墨烛停下脚步。 伏召看着他,笑道:“轮回石,可以帮你找到所有活人,即使是鬼魂,也能帮你找到,你想找什么人吗?” 墨烛没说话,冷然看着他。 “那不是找人?抛去找人,它也不过就是一柄天级法器,何苦这么拼命,你腰间那个可是神级法器……不,那好像不是你的剑,神级法器只有一柄剑,这是逐青?” 他一个弹射坐起:“你是虞知聆的弟子?” 墨烛没搭理他,推开门进了藏剑的房间。 刚踏进去,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伏召坐在地上。 他又懒懒躺下。 “果然是虞小五的弟子,心高气傲,跟她一模一样。” 只要最好的,一旦选中了目标,不死不休。 他有预感,或许这柄从灵器阁建造后便一直留在这里的剑,今日真的可以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取走。 伏召在外面自言自语,虞知聆在灵器阁外提心吊胆,展朔拿到刀后慢悠悠往楼下走。 而进入藏器室里的墨烛身处无边黑暗,周围黑不见底,看不见一点光,抬手不见五指。 墨烛一眼便知晓,无回的考验是心魔,他已经进了无回的剑境。 这柄剑不屑于跟一个重伤的少年郎打架,墨烛能爬到一百层,无回已经足够欣赏他的战力。 它更想考验的,是他的心境。 修者,无论人魔妖,心境坚固,明台清静,无所畏惧,则大道无量。 墨烛元婴雷劫之时已经过了心魔关,天雷为他布下的心魔关是他父母,让他看到父母尚存,若他沉溺于家人尚存带来的美满,他会永远被困在里面,天雷也会毫不犹豫劈死他。 墨烛清楚知道那是心魔,也毫不犹豫击碎了幻境。 他没什么恐惧的,这柄剑唯一能考的好像也只有他父母的死,那是他记忆里最深的痛。 周围逐渐陷入虚无,一缕光自远处照来,越来越近,驱散黑暗。 墨烛握紧腰间的玉牌,上面有虞知聆留给他的弟子玉契,微凉的触感提醒他。 ——不要沉溺于过去,过去无法改变,未来更值得珍惜。 第180章 未来里,有他喜欢的师尊,有他想要守护的小家,有颖山宗。 光亮在此刻迸发。 他像是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尸体堆叠,血水从千阶青阶往下流窜,虚空昏暗,血水几乎可以淹没鞋底,墨烛抬眸往上看去。 青阶高层,竖立着一块石碑。 ——颖山宗。 而玉牌 旁,跪着的人影低垂着头,墨烛看到那人影穿的衣服,瞳仁骤缩,心跳空了一瞬。 这……是他的记忆吗? 一人从昏暗走来,经过他的身旁,墨烛看过去。 看到了一张比如今的自己成熟不少的脸,五官凌厉,一身黑衣劲拔,手上拎着的剑—— 是旁的剑。 那不是如今十七岁的他。 二十七岁的墨烛抬起脚,踩着血水,迈上青阶,一步一步。 周围倒下的弟子们是他见过无数次的人,他甚至还看到了展朔的尸体,那个平日碎嘴的师兄瞳眸灰暗无光,胸口血窟窿穿过。 墨烛没有为他合上双眼,他只是向前走,走向象征着颖山宗身份的高耸石碑。 他站到石碑前,低垂着眸子,看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长枪从他的胸口穿过,束发的玉冠掉落在地,乌发中有多数白发,风一吹,随风飘扬。 颖山宗掌门燕山青是中州有名的刀道大能,执刀的右手却齐臂而断。 墨烛半蹲下来,看着这个早已流干了血的颖山宗掌门。 他沉默了许久,越过燕山青的身影往后看去,百丈之外躺着另一具尸身。 红衣与血混在一起,看不出来血迹,但身上穿过的羽箭数不清,早已死去多时。 墨烛起身,越过一具具尸身,往颖山宗走去,他没去其他地方,他踩着血水,直到看到另一个人。 湖青色衣裳几乎被染成了红色,她躺在地上,尚有一口气。 墨烛蹲在她身前,漠然扶起她,掰开她的嘴喂了整瓶的吊命灵丹,却无一颗可以被吞下,全数被血冲出。 他沉默不语,固执为她喂丹药。 宁蘅芜气若游丝,微微歪头躲过他的丹药,嗬嗬吐气。 “灵幽道……墨烛,去报仇……为你师尊……报仇……” “还有……去寻……去寻小五……尸身啊……” 声音戛然而止,带了无尽的不甘。 墨烛看着无声无息的宁蘅芜,一手按在她的脖颈处,似乎在确认什么。 许久后,他收回了手,将宁蘅芜平放在地。 他接着向前走,来到听春崖,在峰顶上见到了属于梅琼歌的长刀。 墨烛看到峰顶旁的一滩血,垂首望向下方的深渊。 雷声嗡鸣,酝酿了一天的大雨在此刻落下。 大雨瓢泼落下,墨烛提剑离开了颖山宗,他走过一节节青阶,血水冲刷下来,浸红了少年洁净的衣摆,而他的身后,颖山宗内已是满地横尸。 雷电穿梭在昏暗的苍穹之下,轰然一声巨响。 周围骤然陷入黑暗,惨痛回忆消失,墨烛睁开眼。 十七岁的少年立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感受到自己浑身发寒。 “咦,为何看不到了,你的记忆怎么就到这里,看不到后面,心魔还怎么考?” 是很陌生的声音。 墨烛看向面前的一团白色光雾,少年面无表情,抬手横劈而下。 光团连忙逃窜:“啊啊啊你不讲武德,我考的是心魔关!你最痛苦的记忆我还没找到呢!” 墨烛脸色很冷,拔出腰间的逐青剑,他此刻进入了无回的剑身中,因此可以听到剑灵的声音。 心魔? 没必要过什么心魔关,打服它就可以。 光团子左右逃窜,疯狂尖叫:“你怎么拿了个神级法器,你还带装备进来!啊啊啊啊啊!” 逐青是神级的剑,对其余剑灵天生便有压制。 逐青追得很开心,墨烛一招一式极具杀意,瞧着不像是夺剑,更像是在发泄情绪,要斩杀这个剑灵。 无回险些被劈到,也察觉出了这个少年生气了,它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到高出大声道:“我考的是心魔关当然要找你痛苦的记忆,你最痛苦的记忆我还没找到呢,后面什么都看不到了!你生气什么,是你要来夺我!” 逐青笑嘻嘻:“你别跑呀,我们一起来玩玩嘛。” 墨烛没说话,一招接着一招打。 无回骂道:“滚,谁要跟你玩!神级法器了不起!” 逐青就喜欢欺负人,追得很欢乐。 墨烛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满脑子都是宁蘅芜的话。 ——去寻小五的尸身。 她现在明明好好活着呢,哪里来的尸身? 她怎么可能会死? 她是大乘境修士,谁杀得了她? 逃窜的无回躲起来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那是你的记忆,又不是我杜撰的!” 墨烛冷声道:“我没有这段记忆,我师尊没死,颖山宗也没灭门。” 无回怒骂:“我当然知道颖山宗没灭门,但你的记忆里确实有这段!我可是轮回石打造的,我能看清人魂魄上留存的记忆,天雷都看不到!” “你的魂魄上,就是有这段记忆!” 第181章 天雷以为墨烛最痛苦的回忆是父母的死。 可无回知道,不是。 不是他父母的死,也不是方才它找出来的颖山宗灭门,否则墨烛不会出来这么快。 但再往后它也看不到了,有一股力量封禁了他的记忆,让人无法探察。 墨烛只是一招接着一招劈它。 无回不懂这都快流血而死的人怎么就这么不要命,扛着一身伤追了它足有半个时辰。 最后,无回彻底放弃逃窜,崩溃大喊:“啊啊啊好了好了!我跟你了!” 逐青剑停在白团子的一寸之处,墨烛冷眼看着它,似乎在思索它到底说得真话假话。 无回被逐青劈了好几下,浑身都疼,连忙结出契印。 “你取出心头血滴上去,我就是你的了,别打了别打了我的老天爷啊!疼死我了!” 墨烛收回逐青剑,面若寒霜划开心口,取出一滴血凝结在契印之上。 黑暗褪去,他从剑境中迈出来。 屋外的伏召坐起身:“欸,这么快,一个时辰不到啊!” 墨烛没理他。 伏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嘻嘻道:“那我也可以出去了,你都拿到这柄剑了。” 墨烛一步一晃,扶着栏杆往下走,一百层上来不容易,下去时更难。 他每走一步都险些栽倒,伏召跟在他身后,都有些不忍心了,颇为好心伸出一条胳膊。 “本少爷给你扶一下。” 墨烛没回应,他就这么一步一步靠自己行走,花了半个时辰,跌倒了无数次,提着那柄剑走到了灵器阁大门口。 他拉开门,看到天边晕成大片的黄昏,落日熔金。 一人穿着单薄青衫,站在灵器阁不远处,眼眸弯弯看着他。 ——去寻小五的尸身。 宁蘅芜对二十七岁的墨烛这么说。 墨烛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忽然落下,他蹒跚迈出灵器阁大门,唇瓣翕动,心口疼得厉害,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 他朝她走去,虞知聆也笑嘻嘻朝自家徒弟走来。 “怎么疼哭了啊,伤这么重,师尊这里有上好的丹——” 墨烛一把扑上去抱住她。 虞知聆:“墨烛?” 墨烛从来不敢将污垢带给她,他每日见她之前必须要沐浴净身,抱她的时候总会洗干净手,他连用她的剑都要为她擦干净。 可如今,他浑身的血却都蹭在了她的青衫上,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 墨烛紧紧搂着她,脸颊埋进她的颈窝,鼻尖抵着她的侧颈,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温热的体温。 他哽咽落泪,抱紧她,要确认她的存在。 “师尊,师尊啊……” 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伸出手回抱住他。 “墨烛,我在呢,我会一直在的。” 第47章 吧唧一口亲上去 虞知聆坐在小徒弟榻边,目不转睛盯着榻上睡着的墨烛他身边放的剑。 无回剑身通体墨黑,它并非玄铁打造,而是太虚境的轮回石所做,那石头听说还是什么神迹,总之有传言称无回可以找到任何一人的踪迹,就算这人死了,只要魂魄还在,也会被无回找到。 而且轮回石可以看到人魂魄中的记忆,但虞知聆也不知晓传言是否属实,不过这种开了灵智的剑,只要进入它的剑境,剑灵便可以读到来者的记忆,找出来者最痛苦的回忆设立心魔关,考验这人的心境是否坚定。 虞知聆拿起逐青剑,敲了敲榻边的无回。 “欸,你考了我小弟子什么啊,把人吓成这样,别以为你是柄天级的剑我便不敢揍你。” 逐青:“就是就是,我来揍!” 无回:“呜呜。” 无回吓死了,往墨烛身边凑了凑,想要贴着自己的主人。 虞知聆又重重敲了上去:“你给我起开,你冰着我徒弟了!” 无回:“你蛮横无理,他一个腾蛇是不会被冷到的!!!” 虞知聆听不懂它在嗡嗡什么,但自家逐青可以听懂。 逐青:“小子,出来打架!” 无回原地装死。 虞知聆蹙眉,将逐青按了回去,她双手环胸坐在榻边的木椅中,目光落在墨烛的脸上。 他面色苍白胜雪,看起来格外不好,身上的伤很严重,宁蘅芜说他能爬到一百层全靠腾蛇坚硬的血肉了,若换成人修,伤成这样不死也得昏睡过去。 腰腹间贯穿了一个血窟窿,应当是被七十三层那只守阁的灵羊顶穿的,单单给墨烛疗伤便用了大半日。 虞知聆叹气,俯身为墨烛掖掖被角,正要起身离开,手腕被人攥住。 “师尊。” 墨烛看着她,安安静静,唇色没有血色,握着她手腕的手却还有力。 虞知聆坐在榻边:“你醒了?身上哪里难受吗,还疼不疼呀?” “没事,师尊。” 墨烛好像很久没见过她一样,目光一寸不离她的脸,如此直白专注的目光让虞知聆心跳一顿,下意识想要避开脸。 “墨烛,你先养伤。” “师尊。” 墨烛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腕,可以感受到她的血管在跳动,如此鲜活的生命力。 “墨烛,怎么了?”虞知聆不解他的举动,敏锐觉察到他的情绪不对劲,“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那些是心魔,都过去了。” 第182章 墨烛没做声,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也不松手。 若真是过去的回忆,他绝不会被困住,元婴雷劫之时他不是没有看到过心魔,但他清楚那些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 可无回让他看到的,根本不是他的记忆。 偏偏无回说那是他的记忆。 未知让人恐惧,墨烛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种诡异的记忆。 他微微用力,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抱住,双手扣着她的腰身,侧脸贴着她的脸颊。 虞知聆猝不及防被拽到他身上,反应过来后急忙推他:“墨烛!” 墨烛抱着她,蹭蹭她的脸颊:“师尊,抱抱好不好?” 虞知聆的脸一阵烫,想要推他,可手放在他胸膛上却又想起来,他现在浑身是伤。 她赶忙收回手,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的重量不要压到他。 “墨烛,你怎么了?” 他明显不对劲,可面对她的质问,墨烛也只是沉默。 “墨烛?” 墨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有那些记忆,如今告诉虞知聆也只是平添她的烦恼。 “抱一抱,就抱一会儿。” 抱一抱,让他确认她的存在,她还在身边。 虞知聆没敢挣扎,担心压着他,小声跟他商量:“你身上有伤呢,我压着你的伤口怎么办?” 墨烛似乎听劝了,扣着她腰身的手松开,虞知聆连忙坐起身。 她有些燥热,拂开鬓边散乱的发,吐出一口热气。 “墨烛,你怎——” 刚要开口,未说完的话被人堵住,他坐起了身,将她搂进怀里。 虞知聆:“???” 虞知聆:“你坐起来干什么,你身上还有伤呢!” 墨烛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两手环抱她的腰身,搂得很紧:“师尊,不严重的。” 身上的伤一点不疼,但心里很疼,想到在无回剑境中看到的记忆便觉得心头闷疼,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也没办法控制自己要杀人的心。 想到有人敢那般对她,他恨不得将其扒皮抽骨。 他没穿上衣,身上缠着止血用的绷带,虞知聆缩了缩脖子,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碰到少年肌理分明的身子。 她不敢推他,见墨烛不说话,自己也闭上了嘴。 他安静抱着她,像是得到了些安全感,身上的力道松懈,压在她的肩头上,庆幸虞知聆是个修士,扛他一个男子也不显困难。 可被少年热烘烘的身子抱着,他生得宽肩窄腰,穿衣时候稍显清瘦,脱了衣裳后,妖族在身量上的优势便淋漓极致展现,他紧紧搂住她,脸颊埋在她的颈窝,喉结抵着她的锁骨。 虞知聆心跳很快,闻到少年身上清淡的药味,感受到他灼烫的体温。 她忍不住缩了缩,小声问:“抱够了吗?” 墨烛拒绝:“没,没抱够。” 抱不够,想抱一辈子。 虞知聆又老实等了一会儿,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索性便垂在了身侧。 她很安静,他想怎么抱都可以,兴许是太过紧张了,身子僵硬还走神,连墨烛蹭了蹭她的耳廓也没发现。 可爱死了,墨烛心里的慌乱缓解了些,越看她越是喜欢。 小师尊又开口问:“那现在呢,一刻钟了,抱够了吗?” 徒弟哼哼撒娇:“抱不够,再抱一会儿好不好嘛。” 两刻钟后,虞知聆:“够了吗?” “不够。” 半个时辰后,虞知聆:“够了吗,我脖子酸。” 她脖子酸了,墨烛便只能作罢,将人从怀里放出来。 虞知聆起身就往外跑:“我去给你煮药!” 墨烛还没来得及留她,某人便已经出了屋子,房门被她关上,屋内只剩他一人。 不,还有一柄剑。 墨烛靠在床头,垂首看榻边的剑,于旁人眼里想要拼命争夺的镇宗之剑,对于他来说,与寻常的剑并无区别。 无回瑟瑟发抖,不懂它都已经是他的本命剑了,怎么这少年郎还对它这么冷淡。 看看人家虞小五,对逐青多好! 同剑不同命,无回放弃骨气,想要蹭蹭自家主子。 墨烛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无声拒绝了本命剑的贴贴。 无回:“???” 墨烛冷眼看着它,眼里毫无温度,问道:“你还能把我拉进你的剑境吗?” 无回疯狂摇摆剑柄,意思是不行。 剑境都是开了灵智的剑用来选主人之时才会打开的,一旦有了主人,便会彻底封闭自己的剑境,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你还能看到我的记忆吗?” 无回犹豫了会儿,点点头,意思是可以。 它是轮回石打造的,本就可以看到旁人神魂上的记忆,也可以看到一个人的魂魄去了哪里,无论死活,只要魂魄还在中州,它都可以找到。 墨烛冷声问:“何时可以看到?” 无回叹气,躺平,表示自己暂时看不到。 墨烛的记忆像是被什么封存了一般,剑在认主后会和主人一个境界,或许墨烛再强大一些,无回也会更加强大,可以破开他记忆里的封禁。 第183章 墨烛能通过无回的动作猜出它的意思,他没有继续再问。 还是他不够强。 如今想来,强大或许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唯一策略,只要他变强了,他可以保护虞知聆不被伤害,可以保护颖山宗,也可以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其实,都是他不够强。 墨烛垂眸,一言不发的模样像是在冥想一般,只是身为本命剑的无回却知晓,他周身的威压此刻冷若寒霜,搭在锦被上的手悄无声息攥紧。 无回叹气,默默离自家主子远了些。 呜呜,它这是什么命啊,怎么摊上个这主子。 *** 日子平平静静过了几天。 之前是小徒弟照顾她一月,如今是虞知聆照顾自家小徒弟。 说是照顾,实际上饭还是颖山宗派人送来的,汤药都是宁蘅芜帮忙煎好的,无他,因为虞知聆不会熬药,第一次险些将墨烛的汤药煎糊。 师尊每天只需要做的,便是将汤药送到墨烛榻边,小徒弟自己会吃。 虞知聆坐在院里很惆怅,本来以为自己的功德值已经过了三千,可以激活第三阶段的记忆了,但她这几夜睡得格外好,一夜无梦,系统并未让她梦到那些记忆。 难道说…… 系统想让她最近好好休息? 不过说来也是,她短短十几日已经哭了好几次,那些记忆和情绪对于她来说难以承受,虞知聆能感受到这个系统不是完全无情的人机,似乎有时候还是有些人文关怀的。 虞知聆叹了口气,拿过一旁的酒又喝了几口,圆月悬挂在虚空,院里灯火通明。 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许是酒劲上头了,又或许是困了,她的意识开始糊涂。 【我叫小鱼小鱼,你叫什么名字呀?】 窗外繁星满天,屋内开了暖气,周身温暖,耳畔的仪器一天不间断地滴滴响着,鼻息间的消毒水味太过浓重。 虞知聆盘腿坐在床上,瘦削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整个人像是挂在衣服里,摇摇晃晃。 她捧着手机,安静等着对面恢复。 有些慌张,有些期待,这是第一个主动加她的朋友。 对面在十几分钟后给了回复:【阿归,我叫……阿归。】 虞知聆笑嘻嘻捧着手机打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因为,在等一个故人归来。】 小鱼小鱼:【是你的朋友吗?】 阿归:【不是,是家人。】 虞知聆有些坐不住了,低声咳了几声,她前几日病发被送到医院,如今身子还疼着。 她靠坐在床头,在腰后垫了个枕头,接着打字问道:【你的家人去了别的地方吗?】 【嗯,我在等她。】 【她对你很重要?】 【重要。】 虞知聆第一次找到一个人跟她说话,那晚跟阿归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 到最后,她的护士来叫她睡觉,虞知聆恋恋不舍发过去消息。 【抱歉,我要休息了,我身体不太好,不能熬夜的。】 阿归回道:【照顾好自己,我等你。】 虞知聆盯着那三个字看了许久。 ——我等你。 那是第一次有人说等她。 可当晚,她于睡梦中心绞痛,再次被推进了监护室,手机接触不到,整日戴着仪器。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喘着气艰难看向窗外,那晚的晚霞真好看。 她其实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 再次拿到手机后,已经是半月后,她看到了阿归发来的几十条信息,没有收到回应也不会恼怒,而是按时跟她说早上好,晚上好。 最后的一条信息,是当天早上发的。 【小鱼,今天有火烧云,希望你可以看到,生活很美好,未来还有人在等你。】 那年她十六岁。 阿归陪了她八年,两人保持网友关系,彼此默契不提见面,虽是朋友,但阿归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亲人。 她在最后一次出院回到家中,犹豫了半月,给阿归发了一条信息。 【阿归,我可以见见你吗?】 阿归是在半个小时后回的消息。 阿归说:【好。】 虞知聆激动地在屋里走了十几圈,看着墙上的日历,每天都在数着日子,数着见面的日子。 除夕那日,阿归和她定下的日子是除夕。 阿归要和她一起过年。 可阿归没有等到她一起过年。 虞知聆睁开眼,看到挂满了虚空的星。 相隔两个世界,该怎么见面呢? 短短的一小会儿梦境,却是她的八年,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梦到了阿归。 虞知聆端起酒瓶,马上便是游灯节了,在这个世界,意味着团圆。 她的头有些疼,一口接着一口喝酒,在另一个世界滴酒不沾,来到这里后,因为濯玉自身的身体好,她好像放肆得过分,大笑快跑,上山摘果下河摸鱼,顿顿必须加辣,酒也得要最烈的。 过去没做的事情,她如今都要做全做完。 虞知聆吸了吸鼻子,刚取出新的酒,就被一人扣住了手腕。 她茫然眨了眨眼,自家徒弟清俊的脸在面前放大。 第184章 “师尊,别喝了,你喝了十三瓶了,已经醉了。” 虞知聆:“……” 虞知聆震惊:“我让你躺着呢,你怎么出来了!” 墨烛站直身子,脸色瞧着虽然不如以前好,但身子依旧笔直挺拔,站得端正。 “没事的师尊,我伤好了大半。” 虞知聆坐起身,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转了个圈,她仔细瞧瞧他的伤,确认他没在硬撑。 心下不由感慨,果然是腾蛇,自愈能力强大,他伤的也都是些皮外伤,好得快一些。 她当时受的全是内伤,养伤都养了一月。 虞知聆往旁边坐了坐,给墨烛腾出块地方:“那你坐着歇会儿。” 墨烛在她身侧坐下,侧首看了眼虞知聆,他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劲,看到她酡红的脸颊,也知道她今夜情绪不太对劲,感受到她沉重的情绪。 濯玉的酒量很好,但也不是千杯不醉,他在屋内看她喝了十几瓶。 “师尊,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虞知聆这会儿头有些胀痛,一边揉眉头,一边懵懵询问:“嗯?” 墨烛微微俯身,拂开她的鬓发,道:“你心情不好,因为什么?” 虞知聆躺在榻上,墨烛坐在她身侧。 她看着撑在身上的少年,看到他清俊的眼睛,看她的时候全是情意。 虞知聆长睫半阖,低声说道:“我梦到阿归了。” 墨烛神情没变,只是抚在她脸侧的手顿住,指尖微蜷。 他看着她,问她:“梦到什么了?” 虞知聆这会儿很诚实:“我们约定要见面,可我没见到阿归,以后也见不到了。” 墨烛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虞知聆要去见阿归,但是在见面之前,阿归死了。 墨烛看到她眼角的荧光,虽然没哭,但她有哽咽的念头。 他替她擦去,淡声说道:“忘了他吧,看看别人。” 虞知聆呢喃:“忘不了,阿归对我很好。” 那他呢,他对她不好吗? 墨烛呼吸沉了几分,压住情绪,接着哄她:“没关系的,师尊还会遇到很多比阿归更好的人,我们都陪着你呢。” 虞知聆其实很想说,他们对她很好,但他们都不是阿归。 就像墨烛,燕山青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人,阿归也同样如此。 虞知聆头有些疼,躲开墨烛抚在她鬓边的手,低声道:“嗯。” 她冷淡的回应,分明是不想过多谈了。 墨烛知道阿归对她很重要。 他真是嫉妒得要命。 “师尊。” “嗯?” “现在呢,阿归重要还是我重要?” 他知道问这个问题很没必要,但他根本过不去,见不得她心里有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虞知聆对阿归的依赖是他看在眼里的。 虞知聆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他,看到墨烛撑在她身上不远处,她像是被他拢在怀里,偏偏他没有旖旎的念头,他好像…… 在生气。 团子的眸底都红了。 虞知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启唇之时将酒气带给他。 “墨烛,很重要吗?” “很重要。” 虞知聆默了瞬,摸摸他的眼尾,醉醺醺撒娇:“可是我不想说,我不想拿你们比较。” 因为阿归和墨烛对她来说都很重要,独一无二的存在,为何要比较? 可这话显然让人误会,墨烛沉默了。 不想比较,是因为他不配和阿归比吗? 也是,他和她相处才几个月,阿归却足足陪了她起码几年。 他只是看着她,安静沉默,这股沉默更像是死寂,撑在她脸颊两侧的手攥紧,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毕露。 身上的伤有些疼,他知道是伤口裂了。 可比不上心疼。 虞知聆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眉骨,墨烛的长相放在她那个世界,属于典型的浓颜系,五官立体,眉骨挺拔,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冷淡,但笑起来,又会像春风过境,消融冰雪。 她嘟囔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墨烛没说话,他怕现在一张嘴说话便能被她气出一滩血来。 虞知聆又笑了笑:“不过你没我好看,我是中州第一美 。” 她当然比他好看,墨烛一直这么认为,她就是最好看的。 虞知聆的手摸到他的眼尾,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 “咦,你还是双眼皮呢,浅浅的内双,我也是呢。” 墨烛气笑了,他都在她身边晃了两个月了,她才发现! 虞知聆以前没在乎过,因为墨烛这张脸哪里都好看,她只会注意整体。 师尊的手开始摸他的睫毛,将他拽近了一些,墨烛也不反抗,顺势被她拉低身子。 墨烛目不转睛看着她,任由她一寸寸探索他这张脸,这张她很喜欢的皮相。 虞知聆嘟囔:“睫毛也好长,鼻子真高,你知道自己侧脸很好看吗,你属于骨相型大帅哥。” 墨烛启唇问她:“喜欢吗?” “喜欢,不瞎的人都喜欢。” 第185章 虞知聆摸摸他的脸,满足了一把就准备收回手睡觉。 墨烛扣着她的手腕,温声问她:“怎么不往下摸了?” 只摸到鼻梁,再往下呢? 虞知聆喉口微滚,看到他的薄唇,弧度优美,线条流畅,这么近的距离,呼出的气息喷涂在她的脸上,是清淡的沉香,还夹杂了些柑橘香。 她的注意力跑偏,问道:“你是不是吃我柑橘了?” 墨烛盯着她的眼睛道:“没吃,只是喝了师尊用柑橘皮泡的茶,您不是放在我桌上了?” 她每天都会为他端一壶茶,今日刚好晒干的柑橘皮可以泡茶,便为他煮了一壶。 墨烛握着她的手,往自己的鼻梁上带,问她:“师尊喜欢的,这张脸还不错?” “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出色。 虞知聆喝多了酒,也不知是酒醉的,还是美色熏得,这会儿脑子糊糊涂涂,身上燥热,心跳很快很快。 墨烛凑近她,带着她的手摸到自己的唇角。 “想摸摸吗?” 她摸到了,很柔软,他说话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热气。 墨烛凑近她,哄着她:“可以随便摸的,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虞知聆的指腹擦过他的薄唇,她好像更晕乎了。 心跳快到险些突破胸腔,酒劲似乎忽然爆发,她看着这张脸,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是她抬头就能亲到他。 少年漆黑的眼眸蕴着滚烫的情意,看她的每一眼,都在告诉她: ——我喜欢你,师尊。 虞知聆迷茫问他:“墨烛,你很喜欢我吗?” 墨烛毫不犹豫回应:“喜欢,师尊,你知道我有多喜欢的。” 她当然知道,他的喜欢快要溢出来了。 墨烛很照顾她,对她的一切都很上心。 他很喜欢很喜欢她,他一直陪着她。 “墨烛,我好像喝醉了,我头好疼。” “那睡吧,我陪着师尊。” 虞知聆鼻头酸涩,与他对视,那里像是有一滩风暴朝她席卷,击碎她的理智,让她丢了浑身的力气,几乎要溺毙其中。 “可我不想睡觉。” 她忽然抬起头,轻轻啄了他的下唇。 双目相对,尽是沉默。 虞知聆脑子懵懵的,看他没反应,酒壮人胆,又啄了一口。 他还是没动,沉默看着她。 虞知聆:“???” 他怎么没反应啊,给点回应好不好,是他先勾引的! 虞知聆逆反心理上头,拉住他的衣领把人拽下来,吧唧又亲了一口,这次还咬了他一下。 声音格外响亮。 墨烛忽然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虞知聆眨了眨眼,喉口梗塞,一阵风吹来,她的酒意被吹散了些,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她疯了吧,怎么还真上钩了! 小徒弟是不是生气了? 虞知聆越想越慌,看到榻边放着的酒,一把推在了地上,都怪这玩意儿,师尊她喝多了真的会被美色吸引啊! 她坐起身想要穿上鞋去寻墨烛,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口不够,还亲了三口,酒劲上头后甚至都敢咬他了。 院门忽然被人推开,眼前黑影一闪而过,眨眼之间一人便到了身前。 后脑勺被人托住,一手捧着她的脸,少年单膝跪在榻上,俯身亲上她的唇。 虞知聆并未闭眼,墨烛也睁着眼,两人目光相撞。 他在唇上亲了下,轻吮一口,又缓缓退开,试探性看她的神情。 墨烛很紧张,心跳很快,喉结上下滚动,眼也不眨观察她的神情,看她的耳根染上如霞般的红晕,逐渐扩散至脸颊和脖颈。 他听到她同样如雷如鼓的心跳声,她与他一样紧张。 虞知聆懵懵的,坐在榻上被他捧着脸仰起头,他在这时候又凑近了些,再次亲上她的唇,这次仍旧是啄了一口后便退开。 小心翼翼,一点点试探她。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也不知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常,但可以看出来她的神情中没有厌恶。 她不反感,并不讨厌他,只有羞赧。 她其实…… 对他有情意的。 虞知聆茫然问:“你……在亲我?” 第48章 师尊是决定存亡的一方…… 墨烛捧着她的脸,用行动告诉她答案。 他再次亲上去,小心啄了啄,很轻很轻。 虞知聆腰身忽然一软,酒劲彻底上头,墨烛搂住她,一手按在她腰后。 他跪在榻上,朝她俯身逼近,将她拢在自己怀里,如墨的瞳眸盯着她,又俯身在她唇上轻啄。 虞知聆紧张攥住他的衣领,墨烛顺势将她的双臂拉到自己的脖颈处,拍拍她的脊背,示意她环住自己。 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墨烛便解放了手,一手捧着她的侧脸让她仰头,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他啄一啄又分开,观察她的神情。 虞知聆的瞳色越来越溃散,墨烛察觉到她的身子越来越软,她毫无反感,只有越来越红的脸颊告诉了他—— 第186章 她不讨厌。 即使是喝醉了,但是她先主动的,她认得他是谁,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墨烛放下心来,将人放在榻上,俯身上去小心啄吻她的唇,唇齿间的柑橘香和她的酒香混在一起,他也尝到了一点酒味,辛辣又苦涩,不太懂她为何喜欢喝这些。 他实在是不会,只会在她的唇上轻轻啄啄,看她的脸越来越红,也听到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两人的心跳声交接,彼此的紧张不加掩饰。 虞知聆忽然别过头,墨烛的唇落在她的脸颊。 他顿了顿,撑起了身子,并未压到她。 墨烛薄唇微抿,自己如今也很慌,他对于这方面,只知道有这件事,虞知聆更是如此,两个懵懵懂懂的人碰到一起,手足无措是难免的。 她的反应……是不满意吗? “师尊,抱歉,我没忍住。” 虞知聆的鬓发散乱挡住脸侧,她的目光落在榻边滚落在地的酒,那瓶酒掉落在地,撞倒了地面的空酒瓶,她喝了十三瓶酒,濯玉的酒量很好,但也经不起这般可劲喝。 她现在醉醺醺的,被墨烛这么来一遭,如今没有力气。 攀在少年脖颈的手无意识交叉,她按住他柔软顺滑的乌发,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他撑在她的身子上方。 墨烛不确定她的反应,不敢继续,也不敢起身,只能等她的回应。 看到她的羽睫在抖,也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腾蛇超绝的五感让她的一切在他这里都格外清晰。 虞知聆看过来,这会儿酒意特别浓,墨烛的脸在她眼里已经眩晕。 她低声呢喃,似乎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烛,你在亲我啊……” 他完全受不了她这幅模样,脸颊红晕,主动搂着他,一双眼里全是他,没有旁人。 “是,我在亲师尊。”他离她很近,近乎恳求问她:“看看我好吗,不要看阿归,不要想着他了,师尊?” “阿归?” “阿归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师尊,如今做不到的也会努力去做,师尊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师尊不是喜欢我这张脸吗,我一直让师尊看好不好?” 虞知聆搞不太懂:“这和阿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她一直念着阿归,墨烛嫉 妒得要死。 他俯身上前,讨好似地亲亲她的下唇,分开一点问她:“我很在乎,我就是很在乎,我想师尊只看着我,好不好?” 虞知聆完全受不了他用这种湿漉漉的眼神看她,像一只小鹿,很可爱,让人心软乎乎的。 没心没肺的师尊笑起来,借着酒劲问他:“可是阿归对我很好。” 墨烛一口淤血险些被她气出来,他压下喉口的血,强撑稳定哄她:“不想他了,我们得向前走,看看身边的人好吗?” “师尊,你看看我,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吗,我都可以改的。” 他一下下啄着她的下唇,见师尊不反应,试探她的底线。 虞知聆实际上是喝懵了,墨烛的脸在她的眼中完全模糊,只能看见一点轮廓。 她懵懵问:“干什么又亲我?” 墨烛亲亲她的鼻尖:“喜欢,因为喜欢。” 虞知聆空出一只手捏他的脸,凶巴巴道:“喜欢亲亲还是喜欢我?因果关系搞清楚好不好。” 墨烛赶忙跟醉鬼解释:“喜欢师尊,所以喜欢亲亲你。” “那你喜欢别人也会亲别人吗?” “不会喜欢别人,也不会亲别人,只有师尊。” “师尊是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明眸皓齿仙姿佚貌清丽脱俗?” “是。” 她能找出这么多形容词,墨烛笑着蹭蹭她的鼻头,师尊说话还算伶俐,喝醉了也看不太出来,但他知道她醉了,都没推开她。 “你真乖,小奖励。” 虞知聆啄啄他的薄唇,小鸡啄米一样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进行一个打点计时器的亲亲。 墨烛也不反抗,主动凑上去。 虞知聆心里欢喜,咬了一口小徒弟,听到小徒弟闷哼一声,低沉沙哑的声音,带了酥到骨子里的意味,似乎痛呼,更像爽快。 虞知聆:“!!!” 还是第一次听到男人叫! 她收回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小脑袋瓜琢磨他现在是什么反应。 墨烛眼尾洇红,喉结滚动几下,主动凑上前来。 “继续吗,师尊?” 虞知聆笑嘻嘻凑上前,尝到他唇间的柑橘味儿,小心舔了舔。 墨烛撑在她脑袋两侧的手忽然便软了,身子险些塌陷压住她,见她皱眉后急忙又撑起来。 他的脸彻底红透,身子燥热,心跳快到自己都听不下去,十七岁的少年哪经历过这些事情,以为只是亲亲就好,可她竟然…… 他撑不住身子,浑身酥软,索性坐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在怀里,小口小口啄她的唇,见她晕晕乎乎还会回亲,师尊的胜负欲很强,他亲她一口,她必要还回来两口。 他亲了三下,她捂住他的嘴,拍了他一巴掌:“你闭嘴,你已经比我多了,该我了!” 第187章 墨烛急忙哄她:“那师尊亲回来?” 师尊还回来了双倍,捧着他的脸一下下啄着,像只小啄木鸟。 墨烛看到她微启唇瓣时候隐约露出的齿关,想起她方才舔他的那下。 少年喉结上下滚动,被她一下下胜似啄木鸟的亲吻撩拨得浑身燥热,隐约觉得不满,想让她像方才那样。 他捧着她的脸,虞知聆坐在他的怀里,正要扒着他继续啄啄,被小徒弟拦下来。 “师尊。” “你干什么啊,我还没啄够呢!” 墨烛不太想跟她啄来啄去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唇瓣,亲亲她,贴着她的唇商量:“我亲亲师尊好不好,师尊亲我太多次了,我还没亲回来呢。” 虞知聆拍他的肩膀:“那是你不把握时机,机会是——” “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墨烛抢话,晦暗的目光盯着她翕动的唇瓣,声音喑哑带了暗示:“我知道了。” 虞知聆:“?” 他知道什么了,怎么不跟师尊说! 徒弟不喜欢说话,往往做的比说的多。 他小心印上她的唇,见虞知聆目光还溃散着,试探性舔舔她的唇瓣,听到她呜咽了声,红唇在此刻启开。 后面的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起来,无师自通,他撬开她的齿关。 她的唇齿间有格外浓烈的酒味,初尝苦涩,后调甘甜,与柑橘味混合在一起,他越发动情,师尊亦是如此。 虞知聆是个骨子里很不服输的人,初时不太会,不懂徒弟为何在吮她的舌尖,甚至还用上了牙轻咬她,可却知道自己身子越来越软,他扣在她腰后的手愈发用劲儿,呼吸滚烫急促。 她也被动学会了些,开始回应他,说是回应更像是跟他争夺,看谁更会亲,师尊她不管在哪方面都要当第一。 可醉鬼在此刻败给了酒劲儿,亲了一会儿便觉得脑子晕,瘫在他的怀里仰着头让他亲。 很久很久,久到她有些困了,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呜咽了声。 墨烛以为她窒息了,忙撑着理智退出,与她额头相抵沉声低喘。 “师尊,先吸气。” 师尊不想呼吸,师尊想睡觉。 她趴在他的肩头,细长的腿盘着他的腰身,面对面坐在他怀中,闭上眼竟是要酣睡的模样。 墨烛哭笑不得,亲亲她的鼻头商量:“再亲一刻钟好不好,师尊很喜欢的。” 师尊睁开一只眼:“明天再亲吧。” 明天她就不一定让亲了,醉鬼这时候看着还正常,实际上已经彻底放弃思考了。 徒弟撒娇哄她:“奖励,师尊还没给我拿到无回剑的奖励呢。” 虞知聆用卡壳的大脑简单想了一下,她欠他的奖励可多了去了。 师尊又睁开另一只眼仰起头,颇为大方:“再亲一刻钟,这就当给你的小奖励。” 墨烛吻下来,衔着唇瓣辗转厮磨,在唇齿间攻城掠池。 他说是一刻钟,到一刻钟却并未停下,情意上头哪还能有时间观念,看她也很喜欢,到后面攀上他的脖颈再次抱住他,迷迷糊糊隔三差四回应他一下,他便更加收不住。 今晚的醋意彻底消失,被她的吻轻易抚平,他将她抱起来往自己的屋里走,边走边亲,到了屋里关上门,将人放在他的榻里接着亲,听她时不时呜咽一声,感受她小心的亲吻,以及上头后的轻咬。 津液交融互换,她的味道很好闻,墨烛喜欢,也想要更多。 虞知聆抱住他回应,酒劲洗去理智,只剩下心里最原始的渴望,她对他隐约的情意也爆发。 墨烛一手轻揉她的腰身,并未闭眼,睁眼跟她亲吻,看她半阖的眼睛和酡红的脸颊,感受她愈加软下的身子,听她细细的呼吸。 她躺在他的榻间,墨色的锦褥中藏着他的至宝。 阿归算什么东西? 现在在亲她的,是他。 墨烛闭上眼用力吻她,动作更加熟练,一刻钟早就过了。 她没喊停,他也不会停。 *** 逐青剑戳戳一旁的无回。 逐青:“你家主子和我家主子干什么了,我主子快把自己捂死了。” 无回:“昨天我在剑鞘里睡觉,我不知道!” 逐青:“昨天我也在睡觉!” 两柄没事便沉睡的剑无言以对。 虞知聆还没动,脑袋埋进被褥间,身上盖的不是她青色的锦被,鼻息间也不是她屋内的橙花香。 少年的榻其实有些硬实,墨烛不喜欢睡软床,也不会像她那样垫上三层的锦 褥。 他的屋子也稍显压抑,墨烛只穿玄色衣裳,似乎对黑格外钟情,锦褥也是墨色,但气息很干净,是少年身上独特的沉香,她无数次觉得好闻,清清冷冷,很符合他这个人。 谁懂一大早睡醒发现自己在徒弟榻上的感觉,她第一反应不是墨烛把自己怎么了,而是慌乱回忆,她不是酒后乱性把徒弟给办了。 小徒弟如今打不过她,师尊要想对他怎么样也太过轻松了,她昨天不是在他院里的榻上喝酒? 回忆了好一会儿,墨烛替她解过酒劲,醒来后也没觉得头疼,虞知聆在榻上躺了许久,总算捋清楚了。 第188章 濯玉酒量好,酒品不知道怎么样,但经过昨天一事,虞知聆反正是知道自己的酒品是不怎么样,她明明说话那么伶俐,怎么办事就那么不过脑子。 虞知聆也没断片,知道自己昨天做的一切事情。 她亲的,她主动的,她捧着墨烛的脸一口口啄的,后面还要跟他比赛谁会亲,厚着脸皮,理不直但气壮地给自己颁了一个冠军奖,小徒弟遗憾退场,或许是顺着她吧,也不反抗,瞧着乐意得很。 虞知聆掀开被子,额头全是汗,捂得有些热了,蹬了蹬锦被,四仰八叉躺在榻上。 房门推开,一人走了进来。 墨烛的房间并未装珠帘,平日不会有人来他这屋,所以两人的视线便毫无阻拦撞在一起。 虞知聆:“……” 虞知聆先发制人:“你,墨团子,不准说我的不好,我是主动了,但你也亲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墨烛笑起来,将手上托盘放在桌上,来到榻边坐下。 “我没打算指责师尊什么,是我要亲的。” 虞知聆往床榻里侧缩了缩,微扬下颌跟个小霸王一样命令他:“我喝醉了,我们醉鬼做的事情是没有理智的,你也知道,我都快两百岁了,高境修士有点……有点身体冲动怎么了,我又不是修无情道的,这种东西没什么好奇怪的。” 墨烛点头:“嗯,我知道,我也有的。” 虞知聆:“?” 虞知聆一脚踹在他的腰间:“你一个崽崽有什么——” 墨烛微微眯眼。 虞知聆收回自己的话:“你一个蛇蛇有什么冲动,你才十七,这叫早熟!” 墨烛握住她的脚踝,替她拉下滑到小腿的裙衫。 “腾蛇十六成年,我爹十七就成婚了。”墨烛淡声道:“况且师尊没听过一句话吗?” 虞知聆收回脚,红着脸藏进锦被中,支支吾吾道:“什、什么?” 墨烛认真道:“蛇性本淫,师尊应当庆幸,昨夜您睡得早,否则再亲下去弟子怕是理智全无了。” 虞知聆的脸爆红,又一脚踹了上去:“闭嘴,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 墨烛听不懂她的话,见她反应这么大有些不理解,笑着俯身上前撑在她身子上方。 “没什么好害羞的,对喜欢的人有欲念很正常的,我喜欢师尊,也没打算掩饰我对师尊的渴望,师尊不是……也有吗?” 虞知聆惊骇瞪大眼:“胡说八道!” 话刚一出,忽然想起什么。 ——我好热,你穿着衣服干什么,脱,有什么不能给师尊看的,我是外人吗! ——师尊,不行,不能脱的,别……别解弟子腰封。 ——脱脱脱!我不喜欢你穿着衣服,你不穿衣服最好看! 最后小徒弟坚守底线,死活不脱,亲亲师尊把她哄睡着了。 虞知聆面如菜色,捂住脸翻了个身趴在榻上,想要套上自己的乌龟壳,却发现锦被被墨烛卷到了床尾。 墨烛还在笑,摸摸她的头发。 “没事的,我很愿意的。” 虞知聆当然知道他愿意,他亲得比她还欢快,粗喘声好听得不行。 墨太公钓鱼,刚放了饵儿就让师尊上了钩,徒弟是个有姿色的,师尊也是个道心不坚定的。 她不说话,墨烛安静陪了她一会儿,心里清楚虞知聆对他的喜欢没到那种程度,昨晚只是因为那些酒放大了她心里的情意,她喜欢他这张脸比喜欢他这个人更多。 他知道,但他卑劣利用了她的不坚定,也没办法否认,更多的,是他屈从于自己对她的渴望。 她主动了,他便没办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虞知聆安静许久,低声吩咐他:“把床帐拉上。” 墨烛不懂她为何要拉上床帐,但却知道得听她的话,起身将窗户推开,外头的光全落在屋内,他回到榻边拉上床帐。 庆幸这床帐他自搬来便没动过,不是黑沉的墨色,而是与她屋内一样的青色,可以透光。 狭小的环境可以给她安全感,墨烛坐在榻边,虞知聆终于舍得从自己的乌龟壳里出来了。 她抬起头看他,帐内虽然有光,但光线稍显昏暗,落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些棱角。 虞知聆坐起身,盘腿坐在他的对面,她穿着单薄的青色内衫,露出的脖颈修长。 墨烛看了眼,默默错开些视线,怕自己再次冲动。 虞知聆犹豫道:“我承认自己对你有点超乎师徒情的意思,我不是随便的人,昨天亲你的那几口是我主动的,酒意掩盖了我的顾虑,放大了我的喜欢,确实会让人冲动,可能也有点……” 心虚的师尊小心看了眼徒弟的侧脸,低声解释道:“色胆包天的原因在,你这张脸确实长在我心头上,我不否认,有些话该说就得说清楚,遮遮掩掩没什么意思。” 她是个长嘴的人,也不喜欢倔嘴葫芦,心里怎么想的,也会如实说出来,有矛盾就得解决,喜欢就得说出口。 墨烛看过去,沉沉回应一声:“嗯,还有呢?” 他努力放轻声音,希望自己不要吓到她,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逼她,给她时间痛痛快快说出她的想法。 第189章 虞知聆想了会儿,接着道:“昨天我喝醉了,也没醉倒完全认不出人,我知道是你,也知道我想亲你,是我主动的,我这人做事一向随心,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她太过坦然,说话也很真诚,墨烛猜出她要说什么,如今竟然没一点失望。 果然,她与他对视,沉声道:“可是墨烛,我对你的喜欢不足以支撑我和你在一起,对相处久的异性有轻微萌动是很正常的,况且我……我其实,也很难和你在一起。” 因为墨烛无法给她很大的安全感,他无法像阿归那样,给虞知聆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她不觉得一个只认识两个月的人,可以这么喜欢她,只当他是少年情窦初开,这份感情能坚持多久,又有谁知道呢? 她在颖山宗,周围的人在乎的都是虞小五,如果哪一天他们发现她不是虞小五,该怎么办? 虞知聆接受不了燕山青他们失望的眼神,也没有勇气承担他们的指责,更不敢和一个原书里将濯玉诛杀到神魂俱灭的主角牵扯一起,两月的感情,不足以让她抛弃一切顾虑和他在一起。 她一直做的准备,都是任务完成后过自己的生活,远离剧情。 虞知聆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不会让他失望,会不会打击他的自尊心,她说完便一直盯着他,生怕他觉得难受。 可墨烛很平静,问她:“师尊说完了吗?” 虞知聆讷讷颔首:“嗯。” 墨烛点点头,问出自己的话:“没有那么喜欢我知晓,但为何说很难和我在一起?”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顿了顿,又接着道:“是因为阿归吗?” 虞知聆:“这和阿归有什么关系,我对阿归不是男女关系的喜欢。” 阿归之于她,是家人,是她依赖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视作家的避风港。 墨烛没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不是男女的喜欢,师尊可敢确认?” 虞知聆坚定道:“绝对不是。” 好,她说不是,他就信她。 墨烛俯身凑上前,额头与她相抵,一手捧住她的脸。 两人距离拉到最近,他看着她的眼睛。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弟子会努力的,我没逼师尊和我在一起,也不觉得只是亲吻就可以让你我就此确认关系,这于你 我都太敷衍了,昨夜也有我自己的卑劣作祟,我太想亲近您了,师尊不追究我的问题,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么师尊,我们来日方长,还有很久呢,弟子会努力的。” 墨烛喉结滚动,抚在她侧脸的手摩挲,声音虽轻,但话语坚定。 “在确认关系前,如果师尊喜欢我这张脸和这具身子,也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我不会让师尊负责,也不会借这件事逼您和我在一起,爱可以生出欲望,那么反过来也一样。” 墨烛知道她现在无异于五雷轰顶,察觉到她的震惊。 他笑了声,轻吻她的额头。 “不必害羞,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关上听春崖的大门,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掌门他们不会知晓的,弟子白日练功,晚上您也可以与我双修,于师尊修为大有裨益,于我亦是如此。” “既然喜欢弟子这身皮相,就索性放肆自己的心意,不管做到哪一步,我都会对师尊负责,可师尊对我如何,全凭师尊心意。” “我们之间,师尊是决定存亡的一方。” 第49章 喜欢,很喜欢 听春崖迎来了七月。 宁蘅芜带着煎好的汤药来到听春崖,越过墨烛的小院,来到隔壁的院子,瞧见自家那好师妹躺在院里的软榻上,双手交叠在小腹上仰头望天,生无可恋的模样让人看着想笑。 三日了,每日来都是这样,以前虞知聆还将自己的软榻搬到了墨烛院里,美其名曰白日要守着自家重伤的徒弟。 自三日前她忽然将软榻搬了回来,坚定说道墨烛的伤已经好了,他是个成年蛇蛇了,不需要师尊贴身照顾。 宁蘅芜将汤药放在桌上,问道:“墨烛还在隔壁吗?” 虞知聆闷闷回应:“嗯。” 宁蘅芜来到榻边,弯起手指敲了敲虞知聆的脑门:“跟他闹矛盾了,怎么最近白日不守着他了,他伤还未好全呢。” 虞知聆:“我看他好得很。” 整日使些狐媚子手段,在她面前说话越来越没调了,心法也能修炼了,再养几日都能去练剑了。 宁蘅芜失笑,捏捏虞知聆的脸颊,“最近气色好了些,看着胖了点。” 虞知聆蹭蹭自家师姐的手:“嘿嘿,是师兄师姐养得好。” 宁蘅芜跟她说了会儿话,还有宗事便起身离开了,叮嘱虞知聆在墨烛醒后将汤药送过去,他的伤还需得吃几日药。 虞知聆躺在榻上晒了会儿日头,听到识海里传来机械播报。 【叮,男主修得《文聿心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3250点,请再接再厉。】 好吧,卷王说是回去睡觉,实际上就是去冥想修炼了,她可以感受到他修行的迫切,甚至墨烛修为进境了许多,瞧着竟隐隐要渡雷劫。 第190章 虞知聆再次感慨男主的恐怖,白日黑夜不停歇地卷,睡觉就两三个时辰不到。 不过他修行这般快…… 虞知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外头传来脚步声,虞知聆反应过来,迅速闭上眼装作自己睡着了。 院门被推开,脚步声逼近她,随后在软榻前停下。 虞知聆心里嘀咕,小崽子看什么呢,没看到师尊在睡觉吗,拿了你的药就赶紧走啊! 小崽子轻笑,一句话打破师尊的伪装:“师尊,弟子是腾蛇。” 五感出众,可以听出她的呼吸规律,究竟是装睡还是真睡。 虞知聆睁开眼瞪他:“我晒阳光浴呢,你懂什么,喝药去!” 小徒弟乖巧端起汤药,他喝药不如虞知聆难伺候,墨烛不怕苦,直接一口闷。 喝完药也不走,将药碗洗干净收起来等人端走,他又回来陪自家师尊。 师尊往软榻里面缩了缩,给他留出一点位置,墨烛顺势坐下。 他不懂她为何总喜欢往院里躺,院中种了株橙花树,她刚好可以躺在树下。 “师尊,我今日修了一本心法。” “我……我知道了。” “那有没有什么小奖励啊?”墨烛垂首含笑看她:“很辛苦的,身子还没好,修炼时候经脉也疼。” 虞知聆踢了他一脚:“你别蹬鼻子上脸,奖励什么啊奖励!” “一个亲亲?” “……不要!” “好吧,那真是可惜,有了第一次后,如今食髓知味,着实不好受。” 墨烛眼里却并没有惋惜的意思,看到她羞恼炸毛的模样,眼里都是笑意,明显是在逗她。 虞知聆:“……” 也不知他是不是给她下蛊了,自从那晚亲了大半夜后,她这几日总时不时想起那夜,看他有意无意的撩拨之时,竟真的有亲他几口的冲动,小徒弟很会亲,那种感觉很舒服。 但她虞知聆不是色令智昏的人! 师尊闭上眼,忽视身旁早已化身狐媚子的蛇蛇。 墨烛靠在她身侧,在颖山宗歇了这段时间,他知道虞知聆很喜欢这种太平安静的日子,燕山青他们虽然忙碌,但每日都会抽时间来看看她。 如果有可能,墨烛也不想打扰她的安宁。 他听到虞知聆逐渐规律的呼吸声,看到她眯起的眼眸,压在心里几天的话,最终还是在此刻说了出来。 “师尊。” 虞知聆哼哼两声,没睁开眼,示意自己听着呢。 墨烛道:“灵幽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虞知聆睁开眼,歪歪脑袋问他:“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我之前看过,灵幽道是这片大陆诞生之处便存在的禁地,说里面或许有神迹,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据说灵幽道外有条不忘河,无人能穿过那条河过去灵幽道。” 与墨烛查到的没什么区别,他也只知道这些。 墨烛沉默了瞬,似是下定决心,在虞知聆困惑的目光中说:“师尊,我在无回剑境中看到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颖山宗灭门了,二师伯在死前托我去灵幽道为您复仇,寻回您的尸身。” 他以为虞知聆会惊讶,会不敢相信,毕竟这件事如今尚未发生,她有多在乎颖山宗是他看在眼里的,听闻颖山宗灭门自是会崩溃,便是他在看到那段记忆的时候,也感到从脚底窜到头顶的寒意。 可虞知聆显然很淡定。 并且,是不正常的淡然。 她躺在榻上,目光平静看着他,并没有询问这段记忆的真假,而是直接开口问:“无回让你看到的,你确定不是它捏造的?” 墨烛摇头:“剑灵不可能捏造记忆的,无回说在我的神魂上看到了这段记忆,但是师尊,颖山宗并未灭门,师尊也……” 她也没有死。 她会一直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死呢? “嗯,我知晓了,别多想。” 虞知聆简单回应便闭上了眼,没有难过害怕,也没有觉得荒谬,她比墨烛一个亲身经历那段记忆的人都要淡然。 墨烛沉默了很久,看她一直闭着眼没动,若不是并未感受到她规律的呼吸,当真以为她睡着了。 虞知聆没睡,只是闭眼假寐,墨烛读不到她心里的想法,并不知晓自家师尊如今心跳急促,交叠搭在小腹上的手也掩进宽敞的衣袖中,俨然攥成了拳头。 这不是原书结局吗,为什么墨烛会知道,他也有剧情? 不,不可能,系统并未说这个世界有两个任务者,他怎么可能有剧情,况且看他平日的表现,不像是知道剧情的样子,那他是如何有这段记忆的? 墨烛说是神魂上的记忆,这记忆竟然在他神魂上,太过诡异了。 虞知聆想不明白,等了许久,听到墨烛在耳畔说话。 “师尊,您好好休息,弟子先离开了。” 虞知聆装睡,没有回应,墨烛也不勉强,知道她应当是在思索,便主动起身离开了她的院子,顺带替她关上院门。 他刚走出小院,虞知聆一个翻身坐起来,确认墨烛回到他自己的院子里。 “系统,这下你总该说话了吧,你不觉得现在已经超脱了你的剧情控制吗?” 系统一个人机在这种时候也不回复。 第191章 虞知聆被它气到脑门疼,端起 茶水一饮而尽,飞快穿上鞋往屋里跑。 濯玉的房间往后还有个小院子,通向听春崖的湖泊,也就是曾经濯玉和拂春经常在一起修炼的地方。 凉亭很宽大,里面除了摆放的两张小案,还有个立在墙角的书架,虞知聆在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便将凉亭翻完了,这里的书有几百卷,大多都是些心法和剑法,她当初都收拾收拾拿给墨烛了。 剩下的书,大抵都是几卷杂书,虞知聆甚至还找到了两卷话本子,想来是拂春死前的虞小五藏的。 虞知聆循着记忆翻找,在角落里找到那卷蓝皮的书册,来到小案前席地坐下。 这本书当时只是大致翻了一下,当时只以为是本寻常的百科全书,如今练过拂春亲手写下的那本心法,虞知聆再次翻开这卷书册,第一眼便知晓,这也是拂春写下的。 拂春的字迹,刚劲有力,落笔端正。 这卷书册似乎是完全为了灵幽道写的,不过短短七页,虞知聆前些时日翻开之时不感兴趣,只是轻飘飘看了几眼开头便放了回去,她更喜欢看话本子。 此刻,她端正心态认真读完整整七页的字迹,一字不落,从头到尾。 七页看完,也不过是一刻钟,濯玉过目不忘。 虞知聆放下书册。 【熹清四百年,灵幽道开,我前去,于朝天莲前救下一女子,她叫虞相容,小名阿容,她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我。】 【阿容死后,我埋葬了她,将孩子带回颖山宗,和山青几人为她赋名知聆,因阿容姓虞,便为小五取了虞姓。】 【小五天资绝群,周岁便能引气入体,三岁便随我入明心道,前途无量,大道长远,可小五十岁那年骤然昏厥一月,我瞒着山青几人骗他们小五闭关修炼,但,事非如此。】 【我观其体内有股力量,这股力量助她修行节节攀登,她昏厥清醒后,从金丹初境一跃元婴中境,仅一月时间,我已渡劫,很快便能飞升,可对这股未知力量始终不放心,故而决定去灵幽道探寻。】 【小五体内的力量与阿容或许有关,也或许与其生父有关,要想找到答案,我必须再次前去灵幽道,因此百年后,我劈开了不忘河去了灵幽道,九死一生,毫无线索。】 中州对于灵幽道的记载太少了,这七页大多也都是拂春的日录,从虞知聆十岁,拂春便开始撰写这本书,到虞知聆一百二十三岁那年,拂春死在三危山。 整整一百一十年时间,落到笔头只有七页。 虞知聆从中,似乎也只得到了两个有用的信息。 燕山青说过,虞小五被拂春抱回颖山宗的时候尚在襁褓中,甚至还未足月,燕山青几人年纪也不大,并未成家,照顾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四个人昼夜不敢离身,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虞小五会蹒跚走路、咿呀说话为止。 拂春说是在灵幽道捡到的虞小五。 虞小五十岁那年昏厥一月,身体里有未知的力量,并且虞小五在觉醒这段力量后,昏厥的那一月竟然入了元婴中境,拂春不知虞小五体内藏着什么秘密,总也放心不下,决定再次入灵幽道找寻真相,险些死在其中,探索无果。 虞知聆在亭中坐了许久,当日暮落下,晚霞穿进凉亭之中,她抖了抖长睫,终于有了反应。 墨烛看到的记忆她不知是为何,但冥冥之中觉得,那不会是假的,书里一笔带过的剧情,幕后有着滔天的秘密和隐情。 而颖山宗灭门,似乎与灵幽道有关,宁蘅芜死前托墨烛去那里。 虞知聆打开了无量界,阻止颖山宗灭门的任务才只完成了一半,那另一半呢? 与灵幽道有关吗? 虞知聆忽然站起身,提起衣裙越过长廊匆匆往外走,来到前院,打开院门,步履很快。 她还未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 “师尊。” 墨烛站在敞开的院门里,淡然看着她。 两人的小院挨着,虞知聆开门的时候,墨烛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您有事吗?” 虞知聆看了眼他腰间的无回剑,问道:“无回还能再次看到你的记忆吗?” 墨烛:“应当暂时不能,无回说剩下的记忆有封禁,或许随着我修为进境,无回强大之后可以看到更多。” 虞知聆转身往外走,“我有事,你在听春崖等我。” 话语冷淡,步伐凌厉,看墨烛的眼神甚至都是冷的。 墨烛并未询问原因,看她一路也未回头,像是忽然变了个人,虞小五平日是不着调的,但遇上正经事,她又格外沉稳冷静,给人充足的安全感。 虞知聆去了颖山宗执事大殿,燕山青这会儿正在处理总务,虞知聆直接推门而入。 燕山青抬头还没看清人,便知道来者是谁,准备开口训斥:“虞小五,你怎么进来总是不敲门!” 话音刚落,虞知聆已经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燕山青蹙眉,一瞬间便知晓虞知聆有事要谈,她只要板着脸便是有很严肃的事情。 “大师兄,我要下山。” 燕山青脸色忽然冷下:“不行,你不许去。” 虞知聆只道:“你不问问我去哪里吗?” 第192章 燕山青一拍桌子:“不管你去哪里,哪怕是颖山宗山脚下的长明楼,我也不许你下山!” “我要去灵幽道。” 她的话落下,大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燕山青丢了手中的笔,身子后仰靠坐在宽椅当中,面容平静:“去那里做什么?” 虞知聆只回答:“很重要的事情。” 燕山青面无表情:“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和我说?” “暂时不能说。” 主要是,没办法说,颖山宗灭门的事情在墨烛看来都无法相信,若不是虞知聆知道剧情也不可能这般冷静信了墨烛。 燕山青几人更是不会信的,便是连渡劫天命都只能预知一个可能的结果,像这种直接看到不属于现世的记忆,中州万年来没有这种先例。 燕山青点了点头,坐直身子拿起笔:“请回吧,别想下山,我不许你去。” 虞知聆微抿唇瓣,噤声一会儿,又道:“我不想闯颖山宗的结界,会伤到弟子们,大师兄,你也知道结界拦不住我的,我必须得去。” “不准,在魔尊被抓到前,你不许出颖山宗。” “大师兄……” “虞小五。”燕山青忽然抬眸,握笔的手在发抖:“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师兄师姐,我也知晓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道理,可是小五,师兄师姐们不敢冒这个风险。” “你知道的,他想杀你,他一日没有落网,你就一日在宗内待着,师兄师姐会处理。” 虞知聆看着高台上端坐的燕山青,他是颖山宗的顶梁柱,继任宗主后鲜少离宗,在其余人可以四处游历之时,只有他,一直守在颖山宗。 这山说小也不小,是中州最高的山。 说大也不大,能困住他一生。 虞知聆知道他担心,也知道他害怕。 “大师兄,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一直躲着只会愈发被动,有些事情,靠躲是没用的。” 整个颖山宗,包括云祉和邬照檐都不约而同让她待在颖山宗,四杀境镇压不需要她去,中州除邪不需要她管,颖山宗所有防护阵法打开,再加上无量界,这里如今是整个中州最安全的地方。 虞知聆当然知道他们的用心,但她也必须得解决这些事情。 就算她最后真的要走,也会在解决这些事情后离开,留给他们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颖山宗。 虞知聆转身离开,身后的燕山青沉默不语,并未喊她,也并未跟她吵架。 只是在人走后,殿门再次被关上,燕山青挺直的脊背忽然塌陷,颓然坐在椅中。 “小五,小五啊……” 腰间的玉牌亮起,闪了许多下后,他这才接起。 对面传来宁蘅芜的声音:“大师兄,云家出事了。” 燕山青握着玉牌的手忽然攥紧。 “什、什么?” “云祉在前去镇压四杀境的路上失踪,已经三日了,照檐传信来 请小五出山,似乎……与灵幽道有关。” 说罢,宁蘅芜似想起些不好的事情,声音低沉下来:“若非必要,照檐不可能传信给我,可是大师兄,你知道的,不忘河或许只有小五可以劈开。” 燕山青挂断了玉牌。 他知道,留不住虞知聆了。 *** 虞知聆回到听春崖后,瞧见山顶上站立的黑衣少年。 他抱剑站在峰顶,肩头乌发有些凌乱,应是被风吹的,瞧着在这里等了她许久。 虞知聆心里一酸,想起自己方才对墨烛说话时的冷淡。 “等很久了吗,我有些事情要找大师兄谈,不方便带你去。” 墨烛摇头:“弟子知道的,师尊要下山,是吗?” 虞知聆微微垂首,点头承认:“是,我知道你猜得出来,你理解我吗?” “理解。”墨烛回应:“师尊怀疑颖山宗灭门与灵幽道有关,您要去查,夺回主动权。” 虞知聆问:“或许我待在颖山宗是最安全的。” 墨烛伏低身子,让她可以不用仰头跟他对话。 他说:“可是待在颖山宗,掌门他们不一定安全,您担心他们出事。” “那你觉得我该去吗?” “该,因为颖山宗是师尊的家,存亡一体,颖山宗在,师尊也在,颖山宗没了,师尊会做什么?” 虞知聆不确定自己若是亲自看到颖山宗灭门会做出什么事情,原著剧情这一段,虞小五应当是已经死了的。 原著中,整个颖山宗,第一个死去的是虞小五。 她不知道的答案,墨烛告诉她。 “师尊会疯的,您知道当时在南都,仙盟长老来抓掌门他们的时候,师尊像什么吗?” 虞知聆唇瓣翕动了几瞬,却发不出声音。 墨烛接着说:“像杀神。” 没有理智,若非相无雪拦得及时,她一剑便劈了境微。 不考虑后果,当时的她已经没有理智了,颖山宗是一脉相承的护短,从拂春那时便是这般。 墨烛捏捏她的脸:“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难道魔尊一日抓不到,我们便一日不能出颖山宗吗,若他百年都抓不到呢?” 虞知聆笑嘻嘻道:“我没想到你会支持我,在潋花墟的时候我问过你同样的话,当时你的回答可谓是让我震惊又震惊。” 第193章 墨烛也弯眼笑道:“我听师尊的话,师尊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是,我要跟着师尊一起去灵幽道。” 虞知聆眉梢微扬:“那里很危险的。” “可是师尊需要我,需要我的记忆,不是吗?” 虞知聆确实需要,她是一直在做梦,可做梦梦到的记忆都是原主本身的记忆,但是颖山宗灭门的时候,原主应当是死了的。 否则宁蘅芜不会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墨烛赶到后,叮嘱他去为自己的师尊报仇。 原主没有颖山宗灭门的记忆,虞知聆也不可能梦到,这段记忆只有墨烛有,墨烛或许会给她更多线索。 虞知聆一开心就会忘记一切顾虑,习惯性挠挠小徒弟的下颌,跟摸小猫一样:“再等几天,等我的渡劫劫雷落下,你的十八岁生辰过了,我们便启程去灵幽道,你和我一起。” 墨烛顺势握住她的手,将侧脸枕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师尊还记得我说过吗,十八岁生辰给你一个小礼物?” 他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像极了亲她之时看她的目光,墨烛接吻不喜欢闭眼,大部分时间都是睁眼看她,专注又热烈,眼底的欲念和喜欢浓重得骇人。 虞知聆敏锐觉察出这是一种勾引放电的信号,担心自己道心不坚定再次上钩,小脸一红抽出了手:“你生辰送我礼物作甚。” 墨烛蹬鼻子上脸,凑上前捧住她的脸,额头与她相抵,轻声撒娇。 “很重要的,必须要送的礼物。” “墨烛,先松开。” 虞知聆想后退,墨烛抱着她的腰身,闷笑两声,下颌顺势抵在她的肩膀上。 “不嘛,师尊喜欢跟我亲近的。” 她的心跳告诉了他答案,他的靠近和拥抱,撒娇和亲昵,都会让她的心跳乱了几分,他的心跳也是如此。 虞知聆被他鬓边的碎发挠得想笑,躲了躲推他。 “你干什么啊,怎么天天撒娇!” “师尊喜欢。” “师尊喜欢的多了,你都要做吗?” “都做。” “那师尊当时让你脱衣服你怎么不脱,你就会嘴上说说!” 墨烛蹭蹭她的耳廓,跟她咬耳朵道:“当时矜持了一把,如今后悔了,现在脱还看吗?” 虞知聆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墨烛!” 厚颜无耻之徒,他现在已经完全变了! 小崽子蹭蹭师尊的脑袋,抱紧师尊撒娇:“师尊喜欢我的脸,就不要害羞嘛,为什么不和我亲热?” “我还要脸呢!” “那我不要脸,师尊给我点面子,您喜欢的。” 虞知聆一笑就浑身没力气,躲也躲不过,也不敢真的打他,只能歪歪脑袋看着靠在肩头的少年郎。 “你,某个不要脸的团子,修炼去啊!” “等会儿,再等一会儿,就抱抱嘛。” 再抱一会儿,他这一天都不会累。 虞知聆一听就恼了,正要扭头推开他,他也刚好在此刻转过头,与她面对面。 小徒弟的唇瓣擦过她的唇角,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虞知聆:“???” 虞知聆一把挣开他:“墨烛!” 夕阳之下,她站在高耸的听春崖顶,双颊的酡红和眼底的羞恼都是因为他。 墨烛喉结滚动,宕机的大脑也反应过来,抬起手摸了摸唇瓣,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转身那般急,一触即离,擦唇而过。 有些可惜。 恼怒的师尊看清楚徒弟脑子里的废料,狠狠踹了他的膝盖一脚。 “你赶紧把你脑子里的废料解决掉,不然我就解决你!” 她转身离开,徒留墨烛一人站在峰顶。 膝盖上后知后觉的疼蔓延,师尊这一脚结结实实的,力气贼大,墨烛弯腰揉揉自己的膝盖,看到黑衣上的鞋印也满不在乎,直起身后,目光看向听春崖下方。 站在这里,可以目睹整个颖山。 很美,很辽阔,很温暖。 墨烛忽然笑出来,眼尾弯弯,眸光灿然。 “喜欢,很喜欢。” 喜欢颖山,更喜欢在颖山的师尊。 他想一辈子都守着她,在这里,在他们的家。 第50章 小五,一直留下来吧 虞知聆的渡劫劫雷来得很快。 雷云来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院里用膳,燕山青这两日都未曾来看过她,虞知聆不觉得是他在生气,知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墨烛看了眼后山虚空的雷劫,薄唇微抿,神色紧了紧:“师尊,劫雷要来了。” 虞知聆倒是很淡定,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饭,嚼吧嚼吧道:“我去渡劫啦,你别靠近后山,老实等我回来用膳。” 她将渡劫说得像是去山下买酒一样轻松,笑盈盈的模样看起来很淡然,还有闲工夫端起汤喝了口。 瞧见虞知聆转身便要离开渡劫,墨烛依旧端坐在檀木椅中,只是仰头喊了她一声:“师尊。” 虞知聆回头:“嗯哼,怎么了?” 墨烛沉默一瞬,忽然道:“早些回来,我等你。” “好。” 他目送她离开,渡劫的劫雷光是余压便足以囊括整个颖山宗,修为低的弟子们感受到压迫感,威压很快被无量界化解,天级的结界,虽不挡天雷,但会自动保护结界内的弟子们。 第194章 虞知聆来到后山,吭哧吭哧往山顶上爬,这座山被劫雷囊括,她如今动用灵力只会让劫雷激化,因此选择步行上山。 越过半山腰那株橙花树,虞知聆停下脚步,伸出手摸了摸粗壮的树干。 这株树已经有一百七十年了,当初拂春带着虞小五住在听春崖,亲手种下了这株橙花树。 虞知聆收回手,坚定朝山头走去,直到来到宽阔无树的山顶后,她布下结界阵法,将天雷范围囊括进结界内。 她盘腿坐在地上,垂首往下看去,还能看到辽阔的颖山宗,或许其中便有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他们定是已经知道她的劫雷来了。 上空劫雷嗡鸣,渡劫九道劫雷,一道便足以抵得上大乘九道。 虞知聆微垂着头,揪着衣裳上的飘带打结,瞧着还能慢悠悠哼小曲,实际上心跳很快,快到将要突破胸腔。 她第一次自己捱雷劫,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大乘巅峰的实力,过去的劫雷全是濯玉自己捱的,如今躯壳里换了个芯子,虞知聆见过墨烛渡劫的时候,劫雷硬生生往身上劈,天道还会为其布下心魔关以考验心境。 她如今的心境,虞知聆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扛过去。 她仰头望向万丈高空中的劫雷,浓云翻滚阴暗,昏暗让她不太舒服,但庆幸…… 虞知聆摸了摸腰间的小吊坠。 这是梅琼歌送她的第二颗鲛珠,就在昨日。 当初的那支簪子许是落在了四杀境内,如今再也找不见,梅琼歌便将人界王室那颗鲛珠带了出来赠她,还未来得及打成玉簪,只做了个小吊坠。 随着云层越聚越多,周围越来越暗,腰间的鲛珠也愈发明亮,亮如白昼。 第一道劫雷在此刻轰然落下。 声势浩荡,山头塌陷一寸,余音传遍方圆百里。 墨烛坐在听春崖的小院内,桌上饭菜已凉,她的粥只喝了一半,这劫雷来得有些突然,停滞了七十年的修为因为那卷心法,像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 他并不是很担心她怕疼,虞知聆平日虽娇气,但实际是很能忍的人。 他害怕的,是她的心魔,那些令她哭过很多次的记忆。 这也是燕山青他们所有人都害怕的事情。 不知道天道将会考验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从那些痛苦的记忆中走出来。 墨烛也无心用膳,像个石雕一样坐在椅中,听着后山骇人的雷声轰隆隆传遍百里。 无心办事的又何尝只有他一人? 颖山宗弟子们停下手头的修炼,皆齐齐看向后山山头,彼此都知晓是他们的濯玉仙尊在渡劫,或许今日,中州最年轻的渡劫修士便要出现了。 执教殿中,燕山青靠坐在椅中,目光落在面前写了一半的宣纸上,最初的字还算端正,越往后写越是潦草,到最后一个字,那一撇像是忽然手抖,毁了一整张字迹。 劫雷落下的时候,他今天的事情就再也办不成了。 执教殿中还坐了几人,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皆落座其下,对面的椅中坐着邬照檐。 五人沉默不语,一道劫雷落下后会间隔一个时辰才落下第二道,等到第二道劫雷落下,有结界相护的执教殿也晃了一晃。 邬照檐在此刻开口:“等虞小五渡完劫,这件事便必须告诉她了,若云祉真的出事,她也会难过的。” 燕山青应了声:“嗯。” 瞒着虞知聆两日,便是因为知晓虞知聆的劫雷要来了,想让她在颖山宗安心渡完劫,若她知晓云祉出事,怕是当即便随邬照檐下了山,在外渡劫不安妥,难免不会有人趁她渡完劫虚弱疲惫之时对她出手。 可如今,云祉已经失踪五日了。 而云祉是虞小五很好的朋友。 *** “小五。” 听春崖大雪纷飞,鹅绒般的雪片落下,又融于潭水之中。 燕山青正在擦竹筷,抬眸轻飘飘看过去:“这是又去哪里皮了,身上都是挂的槐刺。” 相无雪起身,笑着替虞知聆摘掉身上的槐刺,笑着数数:“一个,两个,三个……小五啊,足足挂了十七个呢,你也不嫌刺挠?” 虞知聆垂首看了眼自己裙摆上的泥泞,随后抬起头笑嘻嘻道:“这东西可以入药呀,我挂回来给二师姐做药嘛。” 亭子中的宁蘅芜嗔怒瞪了她一眼:“你就会说好话,快过来坐,冷不冷?” 虞知聆提着裙子跑到她身侧,在她身边席地坐下,依旧在笑,目光却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她眉目很是温和,正在调汤底。 这间亭子中的两张桌案被拼在了一起,桌上摆着菜肉和汤锅,颖山宗每月一次集体用膳,今日吃的是虞小五最喜欢的涮锅。 拂春抬眸,眉目间映出笑意:“小五,师尊马上要去渡劫雷了,这几日会闭关,若在听春崖独身住不惯,你便去师兄师姐的院里住几日。” 虞知聆点点头:“好呀。” 拂春身侧的梅琼歌连忙举手:“去我那里吧,我刚定了几批蚕丝,给小五量量尺寸做身衣服。” 虞知聆声音超大:“好!”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笑盈盈的模样,毫无烦恼,瞧着分外可爱,几人忍俊不禁。 第195章 该洗菜的洗菜,该切菜的切菜,各个都有自己的活,虞知聆来得晚了些,无活可做,看自己的师兄师姐和师尊很快准备好膳食。 拂春挽起衣袖,用汤勺熟练搅拌,淡淡问了声:“近日群英大典便要开了,此次钟离家、云家、邬家、江家,包括三宗都会选弟子前去,颖山宗出战的人有十七人,山青,你记得看好小五。” 虞知聆皱眉嗔道:“怎么就只看好我,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拂春懒洋洋看她一眼:“因为这位虞小五呢,拢共参加了三次群英会,次次都闯了祸。” 燕山青头也不抬继续补充:“第一次是把刀宗那位少主的本命刀折了,第二次是把云家二公子打折了一条腿,第三次是怎么了?” 相无雪默契接话:“给人家江家修无情道的少主拉红线,气的人家爹娘气得要死,提剑要来追她算账。” 虞知聆:“……” 虞知聆低头大口吃肉:“哦。” 拂春看她这样子便想笑,隔着桌子摸摸她的脑袋道:“乖些,听师兄师姐的话,但也要保护好师兄师姐,这次为师不去,若有人欺负你们,小五也不必忍让。” 虞知聆抬起头蹭蹭她的掌心:“嘻嘻,那是自然。” 拂春为她夹菜:“多吃些,瞧你瘦的。” 虞知聆将她夹来的肉吃下,美滋滋眯起眼睛:“好吃!” 燕山青白她一眼,“师尊亲自腌的肉,你就喜欢这口,从小就吃不腻。” 话虽然这样说着,可却将拂春刚给他捞的一勺肉夹进了虞知聆碗里。 “吃吃吃,每天吃那么多也不知道肉都长哪里去了,瞧着跟我颖山宗亏待了你一样。” 虞知聆笑呵呵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大师兄,你真好,你是中州最好的大师兄。” 燕山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她恶心得不行,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将她推到宁蘅芜怀里。 “滚滚滚,成天跟在你后面收拾烂摊子,你少惹点祸,我做梦都能笑醒。” 宁蘅芜顺势抱住虞知聆,揉揉她的脑门:“哎呦乖乖,你大师兄下手真狠。” 虞知聆捂住脸呜呜咽咽:“二师姐,你看他。” 梅琼歌在桌下踹了燕山青一脚:“小五哪有给你闯祸,不过就是爱打架而已,她修为高又不会被揍。” 燕山青气得脸红:“她当然不会挨揍,她揍的人还少?” 虞知聆趴在宁蘅芜怀里嚎:“二师姐,二师姐我脑袋疼。” 她从小戏就多,宁蘅芜也配合演出,拍拍怀里的小狐狸:“哎呦哎呦,我们小五的脑门都红了,打傻了怎么办?” 说是红了,实际上燕山青根本没下重手,只是虞知聆肤色白,瞧着那一块红便格外明显,很快便能消下去。 燕山青白了她们两人一眼,知道这一桌都是个护犊子的。 对面的拂春笑得肩膀颤抖,看了眼几个胳膊肘朝虞小五拐的弟子:“小五,说归说闹归闹,这次去群英大会还是少惹事端,我们不怕事,但也不能惹事。” 虞知聆没心没肺答道:“好,遵命!” 拂春温温柔柔感慨:“都长大了啊。” 相无雪坐在她旁边,替她倒上一壶水,温声道:“师尊,我们都长大了。” 拂春撑着下颌,似乎回忆了往事 。 “捡到山青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那时候我才刚当上颖山宗掌门,本不欲收徒,想将山青送去个好人家,可他就那么一点大,五六岁吧,拉着我的手,问我,漂亮仙子,我可以跟着你走吗?” 虞知聆笑道:“我大师兄从小就知道看脸。” 燕山青气得又想敲她脑门,被宁蘅芜瞪了一眼。 虞知聆缩在宁蘅芜怀里扮鬼脸吐舌头。 拂春看两个弟子大脑,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接着说:“后来养了山青之后,神医谷的谷主是我旧友,又说自家独女身子骨弱,可否跟着我入道,我看蘅芜小小年纪便有一手精湛医术,心生爱才之心,便留下了蘅芜。” 宁蘅芜感慨:“是师尊带我入道,如今我身子好了许多。” 虞知聆蹭蹭宁蘅芜的怀抱:“是二师姐和师尊有缘分。” 拂春点点头,又笑着看相无雪:“再后来,约莫十年后,蘅芜下山医治患者,于山脚下捡到了无雪,彼时无雪也才十岁不到,我观其竟对符篆机关一术格外有天分,问无雪有没有家,他说家人死于妖乱,我便留了下来。” 相无雪朝宁蘅芜敬了茶:“我的命还是师姐救的呢,多谢师姐。” 宁蘅芜嗔道:“以后多给我打些药柜药盒便可。” 相无雪眉开眼笑应下:“好,晚上回去就做。” 说完三个徒弟,便轮到拂春的四弟子。 拂春目光落在梅琼歌身上。 “琼歌是人皇长公主,出生便觉醒了灵根,你父王爱才,本想让你跟我修行一段时间,结丹后便带你回去当人皇,你的寿命也能长久些,没想到你入了道后便死活不肯回去,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梅琼歌歪歪扭扭坐着,满不在乎喝了口茶,回道:“我才不当什么皇帝呢,我就要和师尊在一起一辈子。” 第196章 明明已经两百多岁,可在师尊面前,仍旧是一个稚子。 拂春的目光又看向宁蘅芜怀里的虞知聆,眉眼弯弯,柔声道:“小五不是我养大的,你是师兄师姐们养大的,彼时你还没满月,我又忙于中州一事,你几个师兄师姐昼夜轮班照顾你,你就从那么一点点,长大到可以跌跌撞撞走路。” “第一次说话喊的是师姐师兄,第一次独自走了十步远,是你二师姐在尽头等着你,小小一点,到现在成了个大姑娘。” “时间真快啊,小五。” 虞知聆也笑着回应:“时间真快,师尊。” 拂春感慨:“我盼着你们长大,也盼着你们慢些长大,在我身边多留一段时间。” 燕山青低声回应:“会的,师尊,弟子们不会离开您的。” 梅琼歌说:“师尊再有百年就能飞升了,您届时去九重天等着我们,弟子们一定抓紧修炼,早日飞升上去陪您,我们几人还在一起。” 宁蘅芜道:“小五应当是除师尊外第一个飞升的,剩下我们四个也会加快修炼,师尊别担心。” 相无雪附和:“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会一直在一起的。” 拂春看着虞知聆,目光温柔像是秋水。 “小五,那你呢,一直在颖山宗吧,就和师兄师姐在一起,哪里也不要去。” 虞知聆恍然问:“一直……在这里吗?” 拂春点头:“一直在这里,不要走了好不好,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虞知聆眼前逐渐模糊,她靠在宁蘅芜怀里,闻到宁蘅芜清淡的香。 她坐在温暖的凉亭中,亭外大雪,亭内如春。 她的周围是意气风发的燕山青,温柔无忧的宁蘅芜,清清淡淡的相无雪,张扬热烈的梅琼歌,以及—— 救她性命,传她毕生所学的拂春。 虞知聆缓缓坐直身体,从宁蘅芜的怀里刚出来,她便感受到刺骨的冷意。 她低下头吃下最后一口肉,喝完最后一口茶,抬起头看向温柔注视她的几人。 她站起身,笑盈盈道:“师尊,师兄,师姐,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呢。” 拂春恳求她:“小五,留下来吧,和师尊再待一会儿。” 燕山青几人挽留她:“小五,师兄师姐在这里,你不是想去蹴鞠吗,我们等雪停就去,可以吗?” “小五,以后再处理可以吗,我们一起吃完这顿饭好吗?” 虞知聆看向拂春。 拂春坐得笔直,拿着方才为弟子们夹菜的竹筷,微微仰头温笑看着虞知聆。 “小五,师尊准备这顿饭用了很久,我们一起吃饭吧?” 虞知聆边笑边哭,声音颤抖:“我去处理事情,马上就回来。” 她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温暖的凉亭。 拂春的声音在身后温和传来:“小五,你真的要走吗?” 虞知聆哽咽捂住嘴,她走出凉亭,步入大雪之中,碎雪飘落在乌发上,落在单薄的青衫上,被体温融化,变为刺骨的冷水。 “小五,师尊真的,很想和你吃一顿饭。” 虞知聆一步步背离凉亭,声音哽咽。 “小五,为什么不回头,看师尊最后一眼?” “就最后一眼,师尊很想你。” 虞知聆在心里与自己说。 你回头看她一眼,这是活生生的拂春,这是还未看到渡劫天命的拂春。 身后是胜若生母的拂春,是养她长大的师兄师姐,是他们一家六口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有那么刹那间,她真的就想回头吃完这顿饭,最后一顿饭,最后一顿他们美满轻松的膳食。 拂春亲手准备的,燕山青他们也都还在,就吃完这顿饭再走。 可下一刻,她闭眼回头,手上灵力化为长刀,一刀轰塌了整个凉亭。 碎裂的瓦片埋葬了拂春五人,连同碎石一起落入湖中,平静的水面在此刻汹涌澎湃,湖水兜头砸下,将一切吞噬。 再睁开眼,最后一道劫雷朝她劈下,重重砍在她的脊背上。 山头被削去一截,周身尘土飞扬,硝烟弥散,她伏在深坑之中,被劈到血肉斑驳的手颤抖,虞知聆嚎啕大哭。 她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处于心魔中呢? 在拂春说出那句话。 ——“小五,一直在颖山宗吧,就和师兄师姐在一起,哪里也不要去。” 可事实上,拂春不该是这样说的。 现实里,在相无雪说完话之后,拂春安安静静看了眼几个听话乖巧的弟子们。 她叹息了声,摇了摇头:“孩子们,颖山太小,不足以装下你们的未来,你们的机缘,在广阔的天地。” 拂春根本不会说出让几个弟子留在颖山的话,她只会让自己的弟子们去飞往更辽阔的地方。 也就是这句话,虞知聆轰然惊醒,自己竟在心魔境中。 她想起一切前尘往事,想起现世的所有。 现实里哪还有拂春呢? 他们几人,哪还有师尊呢? 威压散去,雷云消失,被遮蔽已久的日头显露。 墨烛抬头看向后山山头,紧攥了一天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明明心里有那么多话,在此刻,却只剩下一句。 第197章 “师尊。” 执教殿内僵坐的几人齐刷刷松气。 燕山青跌坐在椅中,摊开手,惊觉自己出了细密的汗。 他坐在高台,与下面的四人对视,面面相觑,忽然便笑了出来。 这些时日来的第一个笑。 熹清六百年,中州再次出了个渡劫境修士。 *** 虞知聆推开听春崖的大门,一人在院中端坐。 “师尊。” 虞知聆目光躲闪,挡了下红肿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不是让你去修炼吗?” 墨烛走上前,抬手替她拍去肩头的灰尘。 “没心思修炼,担心师尊。” 虞知聆有些别扭,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目光:“我没事,我去沐浴了。” 墨烛收回手,在她红肿的眼尾上停留了瞬,不动声色移开眼:“嗯,好,汤泉里的水已经放好。” 虞知聆转身离开,推开水房的门,里面热气腾腾,墨烛提前便收拾好了,料想到 她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沐浴,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对于一个渡劫境修士来说不算什么。 她还保留了现代的生活习惯,身上出汗流血或者脏污了是必定要沐浴的,对着镜子小心解开衣裳,要脱衣的时候倒抽了口凉气,忍不住皱起眉头。 血迹干涸后,衣裳黏在伤口上,一拉扯便带动伤口疼痛,她的伤大多集中在脊背上,对着镜子看了看,拿起剪刀想要小心剪开衣裳。 浑身都是尘土和血迹,实在是难受,身上的疲乏急需热水温和。 自己吭哧废了大功夫也没有剪开衣服,反而还拉扯了伤口,虞知聆放下剪刀,安静垂首站在屋内,想要唤宁蘅芜过来。 房门在此刻被小心敲响:“师尊,需要帮忙吗?” 虞知聆摇头:“不用。” 墨烛顿了顿,又道:“掌门他们在执教殿议事,需要弟子找他们过来吗?” 在执教殿啊,那应当是有事情要谈了。 虞知聆默了瞬,又低声拒绝:“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屋外安静很久,她有些想要放弃沐浴了,随便使个清洁术算了。 外面却又传来墨烛的声音:“师尊,我帮忙吧。” 虞知聆下意识拒绝:“不用。” 墨烛道:“我只帮您将后背的衣服剪开便离开,师尊自己处理不来,在千机阁我也帮师尊上过药的,弟子不会越线,请师尊放心。” 虞知聆对着镜子看了看,最终颓然坐在木椅上。 “你进来吧。” 她心情不太好,说话也沉闷。 墨烛推开门,放轻脚步来到她身后,瞧见青衫上破烂的痕迹和被火燎烧过后的伤痕,深可见骨的伤痕,瞧着便疼。 虞知聆是哭了不少次,但没有一次是因为疼痛而落泪,眼角的红他能猜出来是因为什么。 心魔。 墨烛喉结微滚,沉下神色,拿过剪刀道:“师尊,我开始了,疼了告诉我。” 虞知聆声音沉闷:“嗯。” 墨烛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小心撕开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的衣裳,但依旧难免牵扯伤口,她的后背全是血,可从始至终,他都没听到一声痛呼。 她就安安静静坐在宽椅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些看起来便骇人的伤,他心疼得恨不得替她受了,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像是丢了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墨烛拿过剪刀,将她整块后背的衣裳剪下,小心撕开。 他的手上全是血,她的背上也是如此。 墨烛小声问她:“疼不疼?” 虞知聆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吧。” 是很疼,疼到她的腿发抖,但她从来不会因为疼痛掉眼泪。 墨烛放下剪刀,将最后一块布料扯下,低声道:“师尊,好了。” 虞知聆站起身:“好,你走吧。” 整块后背全是被劈出来的伤,血肉斑驳,鲜血淋漓,墨烛的心口堵塞疼痛,不敢再看一眼。 “师尊,需要我伺候吗,弟子封了五感帮您沐浴。” 虞知聆摇头:“不必,我自己可以,我会避开伤口的。” 墨烛只能转身离开。 他站在院内,水房里水声缭绕,可如今心下没有一点的旖旎,他满脑子都是她红透的眼睛。 心魔关,她过了,却也哭了。 在院里等了许久,水声终于停下,墨烛站起身。 一刻钟后,虞知聆换了身单薄宽松的青衫,因为脊背有伤,不能让衣衫贴着脊背,并未束腰封,用根细绳松松勒住,整个人像在衣服里晃荡一般,瞧着消瘦许多。 乌发还在滴水,她未施粉黛,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瞧着病恹恹的模样。 墨烛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安静替她烘干发。 虞知聆的目光却落在院门口。 梅琼歌站在那里,燕山青几人在她身后。 虞知聆忽然想起,在心魔境中看到的,他们几人一起用膳,拂春会给每一个弟子夹菜,这几个师兄师姐却将碗里虞小五喜欢吃的都夹给她。 拂春照顾几个弟子,几个弟子不约而同照顾自己最小的师妹。 虞知聆抿了抿唇,墨烛在此刻松开手。 第198章 在幻境中,她轰塌了凉亭,埋葬了他们所有人。 虞知聆朝他们走过去,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越走越快,直到扑到梅琼歌的怀里。 虞知聆低声呢喃:“四师姐,我看到师尊了,我看到你们了,师尊渡劫闭关前,那一次我们一起吃了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梅琼歌抱住她,避开她的伤口,蹭蹭她的脑袋:“然后呢,小五在心魔境里做什么了?” 虞知聆回道:“我没有留下来吃完那顿饭,我没有为你们留下来,也没有为师尊留下来。” 梅琼歌抚摸她的脑袋,哽咽道:“做得好,小五,不要回头,不要留恋过去。” “不管以后你的身后发生什么事情,小五,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拂春希望她走的路,是一条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要回头的路。 虞知聆埋在梅琼歌怀里。 她这一次没有回头,以后也不会回头,她的道永远不会停下。 第51章 物尽其用不是这么用的!…… “虞小五,若非事态紧张,我不会来找你的。” 邬照檐看向对面的虞知聆,瞧见她虚弱的脸色,薄唇抿了抿,但有些话还是必须要说。 虞知聆长睫微垂,淡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日前,四杀境再次动荡,我因邬家家事被困住,云祉独身前去,当晚我忙完邬家家事联系云祉,却并未联系上他,心下不安,连夜赶去云家,他并未到家。” “是在去四杀境的路上失踪,还是从四杀境出来时候失踪的?” 邬照檐回答:“去四杀境的路上,我观四杀境内四杀碑依旧动荡,四杀境的结界也并未有人进去过的痕迹,推测云祉并未去四杀境内,应当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 可是一个大乘初境的修士,即使是独身一人,也有绝对碾压的武力。 虞知聆抬眸道:“你为何怀疑是灵幽道?” 邬照檐道:“云祉一直在查灵幽道,你不知道吗?” 虞知聆摇头:“不知。” 可能濯玉知道,但现在是失忆的虞知聆在这具身子里,她什么都不知道。 邬照檐身子后仰靠进檀木椅中,双手环胸看着虞知聆:“云祉很多年前就在查灵幽道,我也不知是为何,但这次他失踪,我连他的通信玉牌和随身玉契都联系不上,你知道云家的玉契有多出名,只要云家人还活着,云家就一定能找到他。” “可云家找不到云祉的玉契在何处,在中州,云家的追魂术无法定位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魔渊,有无数道阵法拦截;二是灵幽道,有不忘河阻隔。” 四杀境没有被进入的痕迹,那么云祉绝对不可能去魔渊。 唯一的可寻之处,似乎只有不忘河后的灵幽道。 虞知聆不笨,听得明白邬照檐的话中意,点了点头道:“好,我知晓了,明日吧,我明日随你下山。” 邬照檐犹豫了瞬:“虞小五,你身子还未好,刚渡完劫也得养一段时间的伤,若不歇息两日再动身?” 虞知聆摇头拒绝:“不必,云祉等不起。” 已经五日了,若非云祉在云家的魂灯依旧稳固,他们也不会这般太平坐在这里计划行程。 此时凉亭内只有他们两人,虞知聆偏头看向湖面,绿水清幽,远山雾霭朦胧,听春崖作为颖山宗最高的一座主峰,虽只住了虞知聆和墨烛,但地域辽阔。 她伸出手,指尖轻触冰冷湖水,捞起 湖面上飘落的一朵橙花。 邬照檐放下茶:“虞小五。” 虞知聆没回应,将橙花捞起,被打湿的花瓣浸了水后反而更加鲜艳。 “你……现在有些像过去七十年了。” 像那个冷漠沉稳,可靠但又过于孤僻的濯玉仙尊。 虞知聆的身子忽然僵住。 邬照檐继续道:“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有些事情你忘了就干脆不要想起来,就算想起来,虞小五,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是能不能……就做你自己,你是虞小五,你不是中州的濯玉仙尊。” “该放下了,也该放过自己了,不管你想到了什么,都不要再困住自己了,你的世界不是只有拂春仙尊,你也不是为了拂春仙尊而活的。”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邬照檐离开了,亭内只坐了虞知聆一个。 她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什么,鬓发散落遮挡脸颊,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落进了一片橙花,此刻接近夜幕,晚风阵起,掀动湖水泛起涟漪。 “我……越来越像濯玉了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虞知聆自己也不知道。 身旁坐了一人,他并未给自己搬蒲团,而是随意席地坐下,端起虞知聆凉透的茶盏倒掉,取出热茶重新添满。 “明日去吗?” 墨烛淡声问。 虞知聆颔首:“嗯,云祉等不及。” 墨烛:“好,我和师尊一起。” 他将茶水放在虞知聆面前,轻声询问:“伤还疼吗,背上的伤。” 虞知聆摇头:“没事,不影响。” 第199章 她一点也不怕疼,虞知聆从来不会因为疼痛而哭,墨烛知晓。 虞知聆端起茶轻抿,热水暖热了身子,她无意识望向远处,涟漪湖面之上,曾经飘着一朵莲花。 “墨烛,你觉得我变了吗?”虞知聆并未扭头看身侧的人,依旧看着那块空无一物的湖面:“邬照檐说我变了些,有些像过去的濯玉了,那你觉得呢?” 墨烛盯着她的侧脸,从这个角度看,她的轮廓格外明显,侧脸虽然清丽,却难掩瘦削,即使比之前胖了些,但依旧瘦得吓人。 他沉默了许久,虞知聆也没开口催他。 等了许久,才听到身侧的少年开口:“有点,不管是在潋花墟内用出风霜斩的时候,还是在钟离家维护掌门他们之时,亦或是您今早离开前去找掌门议事的时候……” 她在那种时候,看人的眼神很冷,本就清冷的五官也因为板着脸而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敢靠近。 虞知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些像濯玉了,她放下茶杯。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她看来,她和濯玉明明就是两个人,他们可以说她像虞小五,因为虞知聆和虞小五都是宛若赤子的性子。 但邬照檐说她更像濯玉了,这点认知让她恐惧,让她不安。 随意搭在桌面的手被人攥住,墨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知道您觉得害怕,过去的记忆必然很痛苦,因此师尊无措和难过,每每想起些记忆都会控制不住情绪,可是师尊,您看看身后,还有很多人呢。” 虞知聆眨了眨眼,呼吸有些梗塞。 墨烛说:“没必要一个人去做那些事情,不管多苦多难,我们都是一家人,应该共同承担,以后都会在一起,在弟子看来,虞知聆是不会困在过去的。” “虞知聆,会一直向前看,朝前走。”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也很严肃认真,将虞知聆看得想笑,心下那点郁闷的情绪也忽然消失。 师尊挠挠徒弟的下颌:“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这么懂师尊啊,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贴贴她的掌心:“因为师尊很好懂,师尊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至少目前,您就是虞知聆,不是濯玉。” 濯玉没有情绪,她只会将所有痛苦和难过独自消化,出现在人前时候是冷漠寡言,但沉稳可靠的濯玉仙尊。 可虞知聆不会那样,她的情绪无论是喜悦还是难过,都表现在脸上。 开心会笑,不开心也要哭个痛快。 不知道怎么回事,虞知聆觉得他又开撩了,小徒弟现在一举一动在师尊眼里都想是个开屏的孔雀。 虞知聆心跳一快,将手收了回来,支支吾吾道:“你现在真会说话,两月前你还想杀我——” 话说到这里便停顿,她没说完的话,墨烛也猜得出来。 他想杀的是原来的人,对于虞知聆从没有过杀意。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墨烛也不拆穿虞知聆,瞧着依旧笑呵呵的模样:“那我错了嘛,我以后都对师尊好好的。” 他往虞知聆身旁坐了坐,虞知聆挪挪身子远离他一些。 “你干嘛,那么大块地方不够你坐啊。” “想跟师尊挨着,您不要离我这么远嘛。” “干什么啊,你能不能独立行走!” “不能,我想跟师尊挨着。” 虞知聆往旁边挪一寸,墨烛便跟着近一存,不多时便将她挤到栏杆边,彻底没了退路。 师尊双臂抵着徒弟的胸膛,笑着骂他:“你这是在蹬鼻子上脸!” 墨烛也笑起来,伏低脑袋凑近了些,“师尊喜欢吗?” 师尊当然喜欢。 在感情里喜欢当小乌龟的师尊,就需要一个怎么都赶不跑的勇敢徒弟。 虞知聆的脑袋抵在栏杆上,戳戳他的鼻头,“墨烛,我压着脊背了。” 声音嘟囔像是在撒娇,墨烛连忙起身为她腾出位置,将人拉起来。 “抱歉师尊,我没注意。” 虞知聆挣开他的手撒腿就跑,跟个兔子一样。 墨烛愣了愣,看着空无一人的凉亭,又望向自家师尊逃跑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单纯的小徒弟又被师尊给耍了。 他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起身朝虞知聆追过去。 “师尊,不要跑嘛,您身上还有伤呢。” 虞知聆头也不回大声喊:“你别跟过来,你去修炼啊!” 墨烛也不听,追着她回到前院。 院里很快亮了灯,依稀可以听到虞知聆笑着骂自家徒弟的话。 远处站了许久的燕山青笑了声,身旁的相无雪沉默后忽然开口。 “大师兄,您早便知晓这件事了吗?” 燕山青挑眉回应:“知道什么?” “知道小五和墨烛的关系已经越线了。” “知道了又怎样?” 燕山青很淡定,好像自家师妹和徒弟互生男女之情,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两人交了个寻常朋友一般。 相无雪道:“师徒……在中州多少会被诟病。” 燕山青转身,与相无雪对视,问道:“没有先例吗?” 第200章 相无雪迟疑回答:“有是有,但……终归是异类,在中州不多。” 燕山青:“有人敢搬到台面上议论小五吗?” 自是没人敢,之前无人敢议论虞知聆,从她迈入渡劫后,怕是中州对她便只有仰望的份,她在中州有绝对的话语权。 燕山青又道:“墨烛这孩子虽然是妖邪,但是腾蛇,你知道腾蛇血脉意味着什么的,他若再像现在这般不停歇地修炼,不出两百年也必定可以追得上小五,两位大能相恋,有谁敢议论呢?” “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 相无雪瞧着还是犹豫,燕山青叹息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觉得墨烛不配,我们所有人都这般觉得,不管是谁配小五都有不足,但她喜欢就好,你看她是不是很开心?” 相无雪看了眼远处亮堂的小院,心下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些顾虑,在听到虞知聆传来的笑声后,似乎也烟消云散。 “……嗯。” 她确实很开心。 墨烛对她的照顾从未松懈,几乎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独一无二的偏宠,毫不遮掩的宠溺和 喜欢,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动心是很正常的,更何况…… 虞知聆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燕山青轻叹,拍拍自家师弟的肩膀,叮嘱道:“先走吧,替小五准备好下山要用的东西,她的伤本该养一段时间的,此次去灵幽道,你我都没办法跟去,总得为她准备好。” 相无雪最后看了眼小院,并未打扰虞知聆和墨烛,转身离开。 听春崖再次只剩下师徒两人。 虞知聆躺在院里的软榻上,虽然夜深了,但院里的各个角落都被墨烛挂上了照明珠,整个听春崖怕是得有成千上万颗。 墨烛在为她准备晚膳,她趴在榻上把玩那只小蛇吊坠。 这个小玩意儿也是时候送出去了。 大抵等了两刻钟,墨烛准备好晚膳,端着盘子走进来,将石桌推到竹榻旁。 “师尊,用膳吧。” 虞知聆盘腿坐起,清了清嗓子,颇为矜持将一只攥成拳头的手伸过去。 墨烛:“什么?” “小礼物啊。”虞知聆别别扭扭道:“之前答应过你的礼物。” 她松开掌心,挂着红绳的小蛇吊坠垂下,蛇身胖乎乎,蛇首也显得虎头虎脑,中州眼中威严肃重的腾蛇,在虞知聆眼里是只会翻肚皮撒娇的小蛇。 墨烛伸手接过,眉开眼笑道:“多谢师尊,弟子很喜欢。” 虞知聆咳了咳,指了指他的腰间:“挂着吧,那个红绳是我编的,可以保护这个玉坠不被损坏,便是劫雷也劈不坏,玉坠用的玄铁玉打出来的,你戴着会滋润经脉,而且……”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之前想送这个礼物的时候,墨烛还未表白心意,虞知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但如今在得知他的心意后,这个礼物再送出去,莫名有些别扭。 虞知聆伸手便要夺回来:“算了,以后我再给你送个吧,这个礼物还给——” 墨烛躲过她伸来的爪子,熟练将玉坠挂在腰间。 “不要,送了弟子就是弟子的。” 他摸摸小蛇吊坠,笑着道:“弟子知道里面有什么。” 这个玉坠里,有虞知聆下的禁制。 一个高境修士炼制了一月的杀招,他戴着,可以为他抵挡大乘满境修士的一击杀招。 关键时候是保命用的。 这是她用了很久为他留下的禁制,只为他一人。 他看她的眼神格外缱绻暧昧,虞知聆的双颊滚烫,忙坐了回去,拿起筷子欲盖弥彰。 “不是别的意思,送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师尊保护徒弟是应该的。”虞知聆敲了敲盘子:“吃饭吃饭,你别到处留情开屏,你是个蛇蛇又不是只孔雀。” 蛇蛇闷声笑笑,听师尊的话拿起筷子。 “嗯,好,听师尊的话。”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落在虞知聆耳中又变了味道。 她抬眸狠狠瞪了他两眼,对上墨烛无辜的眼神,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我看你会的很,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追人。” 冤枉的徒弟连忙举起双手,为自己的清白自证:“师尊说别的可以,但不能辱弟子清白,我可从来没跟其他女子接触过。” 虞知聆埋头干饭,嘟囔道:“谁知道你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学的。” 墨烛笑着道:“喜欢一个人,对她好,照顾她都是应该的,这些不需要学,况且——” 某只蛇蛇忽然凑上前,歪歪脑袋看自家干饭的师尊。 “想要跟一个人拉近关系,投其所好不是正常的吗,不管是做事还是追人,同样的道理而已。”墨烛眸色渐渐晦暗,声音微微喑哑:“我知道师尊喜欢弟子撒娇,也喜欢弟子这张脸,既然我的长处可以成为师尊的喜好,那怎么着,弟子也得物尽其用吧。” 虞知聆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第201章 “物尽其用不是这么用的!” 墨烛顺势揉揉肩膀,倒抽口凉气:“师尊,疼。” 虞知聆:“疼死你算了,别装!” 墨烛笑笑不说话,眼底全是笑意。 他其实没装。 是真疼。 虞知聆现在步入渡劫,手劲儿更大了些,打他的时候不收力气,若非他是个腾蛇,旁人生捱她这一巴掌,怕是骨头都能碎了。 等她吃完饭,墨烛收拾好残局,回到自己的院中。 少年在水房脱下衣裳,宽肩窄腰,肌肉壁垒分明,冷白的肌肤在烛火的映衬下稍显剔透,他侧身对着铜镜照了下,右肩头那里已然一片乌青。 墨烛碰了碰伤口,微微疼,但不严重,没碎着骨头。 他活动活动肩膀,也没给自己上个药,看着铜镜中肩头上的巴掌印,忽然便笑了出来。 再不好好修炼快速提升境界,以后可真捱不住她的巴掌了,等她渡劫满境,一巴掌能将他整个胳膊卸掉,亲她一口怕是能被她打出内脏出血。 为了长远的生活,小徒弟今晚没睡觉,进水房沐浴过后换上干净的新衣,盘腿坐在屋内修炼。 *** 灵幽道是一片蛮荒,尘沙飞扬,没有夜晚,只有白昼。 云祉停下来,掩嘴低声咳了咳,鹤髦喷溅出星星点点的血迹,白发由肩头滑落,在眼前晃荡。 他抬眸看向远处走不到头的荒漠,神色平静,并未有半分慌张。 即使一睁眼发现自己竟在这里,他也依旧淡然,没有纠结究竟是谁有这般大的本事可以将一个大乘修士掳来,因为答案很明确。 云祉接着往前走,走过一座又一座沙丘,望不到头的沙漠会给人带来恐惧,可他如今心绪平静,走了几日也没有不耐烦。 “欸,病秧子。” 轻飘飘的女声传来。 云祉停下来,抬眸看去,一人悬立在虚空,芙蓉红的衣裳一看便不是中州修士的款式,她的面容艳丽,目中含笑看他,眉心花钿是张扬的海棠花。 云祉一言不发,手中长剑召出,一剑横劈过去。 女子急忙躲闪,瞧见云祉再次翻转长剑朝她砍来,忙踮脚后退至百丈远。 “你这病秧子,怎么一言不发就开打。” 云祉冷着脸,身影瞬移至她面前,反手横剑砍来。 “魔族,敢在我面前放肆?” 红衣女子咬牙拔出长刀,横刀拦下他的剑,弯刀与长剑相撞的刹那,余波沿着刀身传到她的腕间,震得她吐出大口的血。 心下对这病秧子的实力再次有了认知,他瞧着虽然病恹恹的,可大乘初境、云家家主的实力也绝不是她一个化神境的魔修可以应对的。 只过了一招,她的心肺便隐隐发痛,眼看云祉不依不饶,也不多说废话便要斩她,急忙瞬移至远处。 “云祉,我来只是传话,朝天莲就在这里!” 她似乎只是来说个话,说完便准备离开,可显然,云祉并未给她离开的机会。 红衣女子刚跑出百丈远,一人从而天降横剑劈下,剑光卷起黄沙化为卷云朝她扑来,每一粒沙子都带了强烈的杀意,纵使她急忙躲开,仍被他击中左臂。 刹那间,胳膊上被削掉大块血肉。 她捂住伤口,面色煞白,咬牙骂道:“你这病秧子当真不懂怜香惜玉,中了寒毒还能打,你可知越是大幅度催动灵力,你的毒素蔓延越快!你这样对得起她吗,当年虞知聆可是替你——” “魔女。” 云祉打断她的话,眨眼间到了她身前,剑光在女子面前炸开。 他冷声启唇,目无情绪:“也配提濯玉名讳。” 锋利剑气逼来,红衣女子横刀躲闪。 “主上,救命!” 云祉劈来的剑光被拦下,卷起的狂沙调转方向,朝云祉逼去,重重砸在他身上。 鹤髦翻飞,云祉后退百丈远,单膝跪地,撑剑呕出大口血。 白发发尾沾染血迹,他的羽睫也是白色,整个人像是霜雪做成的人,只是这雪人如今正在大口呕血,血水落 在衣服上,喷溅在发丝上,为他添了旁的颜色。 侧颈上的雪花浮现,一路爬上他的脸颊,长睫上也挂了冰碴。 云祉抬眸,冷淡看过去。 来者慢悠悠朝他走去,身子高挑,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俊美苍白。 “云祉,好久不见。” 第52章 天下第一,群英魁首,颖…… 翌日清晨,虞知聆的房门被墨烛扣响。 “师尊,醒了吗?” 虞知聆睁开眼,揉了揉困乏的眉心:“嗯,醒了。” “照檐仙尊已经收拾好了,掌门他们也到了颖山门口送行,我们也该出发了。” 虞知聆闷闷应了声,掀开被子坐起身。 她昨夜还是未曾做梦,三千功德值早已过了,可系统似乎还未激活第三阶段的记忆,不知是它出了问题,还是她的猜测是错的,记忆并不是按照功德值分为五个阶段,而是有别的规律? 虞知聆心下叹气,庆幸系统不会让她莫名其妙陷入昏睡觉醒记忆,而是往往等她自然睡着之后才会将记忆传送给她,虞知聆不用担心走着走着便被系统弄昏了。 第202章 她起身快速盥洗,东西昨夜被墨烛收拾好了,也没什么好带的。 虞知聆走出房门,墨烛已经收拾整齐站在院里,见她出来后抬眸看过去。 师尊眉梢微扬,小徒弟现在是越看越好看,似乎又长高了些,比两月前刚回来之时还要高大挺拔。 墨烛将手上拎着的包子递给她:“师尊,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师尊一日三餐是顿顿不落的,徒弟也是个贴心的,还知道为师尊准备好早膳。 虞知聆接过早膳,边往嘴里塞边往外走:“本来想着是等你过完十八生辰,我们再下山去的,但这次事态紧急,不过你放心。” 她侧身看看一旁的小徒弟,又画了个大饼:“应该就几天便能回来了,很快的,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安排个成年礼。” 墨烛面无表情纠正:“妖族十六成年,中州少年也是。” 虞知聆急忙改口:“给你安排个十八生辰宴,好吧?” 小徒弟对师尊总是潜意识把他当孩子有些心酸,他看着她的眼睛,其实也知晓,在她心里对他的偏爱大多还是来自年长者对年少者下意识的关爱,师尊是个品德高上的,对上尊老,对下爱幼。 墨烛不想跟她吵架,只能沉闷点头:“嗯,好,多谢师尊。” 虞知聆松了口气,她经常嘴瓢说出一些心里的话,小徒弟偏偏还不爱听那些话,青春期的孩子可真难伺候,她也很难转变自己一个现代人的观念。 一路从听春崖下山,来到颖山宗山门处,虞知聆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冲山门口的几人招了招手。 “师兄,师姐!” 燕山青负手而立,循声回身往来,瞧见他那小师妹提着裙子一步三个台阶跳下来。 几个师兄师姐眼尾一抽,脑壳儿一阵闷疼。 “虞小五,好好走路,摔着怎么办!” 虞小五是绝对不会摔着的,对颖山宗的每一个台阶都格外熟悉,很快便跑了下来。 她乖巧站在宁蘅芜身前,仰起脑袋让几个师兄师姐挨个摸了摸脑袋。 墨烛在此刻也走了下来,拱手行礼:“见过掌门,师伯,照檐仙尊。” 邬照檐微微眯眼:“你为何也跟着?” 墨烛还未说话,虞知聆先怼了回去:“我就这一个徒弟,他不得照顾我吗,不带他上路,你照顾我啊!” 邬照檐:“他一个男子照顾你也不合适!” 虞知聆:“比你合适!” 她一点也看不出来邬照檐的心思,只知道这个人似乎经常跟原主吵架,以至于即使如今是失忆的虞知聆,见到邬照檐的时候也总想撸起袖子打一架。 燕山青冷脸拉住邬照檐,宁蘅芜也捂住虞知聆的嘴,这些年来几个师兄师姐对这一套流程熟练得可怜。 一场还未爆发的战争被悄无声息湮灭。 虞知聆瞪了眼邬照檐。 宁蘅芜忙抱住虞知聆:“乖啊小五,不吵架,你们是好朋友。” 虞知聆:“啊呸,谁跟他好朋友啊!” 邬照檐又气炸了:“虞小五,你小时候没少蹭邬家的饭是吧!” 墨烛上前拉过要暴起的虞知聆,弯腰哄她:“师尊,伤还没好呢,别生气,吃点东西?” 虞知聆被小徒弟的零食三言两语哄好。 宁蘅芜又瞪了一眼邬照檐。 邬照檐:“?” 宁蘅芜:“没用的东西。” 喜欢人家这么多年,硬生生玩成了冤家,见面必掐架,瞅瞅人家小徒弟,两个月拿下师尊的胃,下一步就能拿下师尊的心。 燕山青将准备的东西都交给墨烛:“里面是一些丹药和防身的武器,灵幽道诡秘,恐有危险,小五身上有伤,能不让她动手便尽量护着她些。” 墨烛接过东西收进乾坤袋,颔首承诺:“弟子谨记。” 燕山青看向正跟梅琼歌和相无雪告别的虞知聆,轻轻叹息一声:“总也放心不下,她性子如今跟年少时太像,不太沉稳,你多跟着些,别让她自己一个人。” 墨烛知道他担心什么。 担心虞知聆落单,会被算计用出第三次风霜斩。 虞知聆如今渡劫,单靠武力更是难除去她,最可行的法子还是第三次风霜斩。 墨烛:“掌门,您和师伯们……” 燕山青摇头,说道:“我们在这段时间里绝对不会出颖山宗,你放心。” 墨烛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他们几人不出颖山宗,如今的颖山宗是中州防守最森严的地界,那魔族便攻不进来,虞知聆的软肋全在颖山,只要这里守护好,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往前走。 这也是燕山青他们不跟着下山的原因。 在颖山,比跟在虞知聆身边更安全。 墨烛拱手告别:“掌门,师伯,弟子会照顾好师尊的,请放心。” 燕山青颔首:“好,注意安全。” 墨烛拉着虞知聆走了,一路紧紧攥着自家师尊的手腕,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跑去邬照檐的芥子舟上和他干架了。 直到将虞知聆拉上颖山的芥子舟,小师尊一个甩手:“干什么,我又不跟他打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第203章 墨烛为她倒茶,淡声道:“师尊,喝茶,加了冰糖的。” 虞知聆坐在窗户边喝茶,闷闷夸他一声:“你煮茶功夫好了些。” “以后会更好,师尊喜欢吃的喝的,弟子都会准备好。” 墨烛席地坐在她对面,眼眸弯弯的模样很是乖巧。 师尊摁住自己想要挠挠徒弟下颌的手,轻声咳了咳,转身别过眼不看他,只是唇角的笑掩盖不住。 她的火气忽然便被浇灭,心里还在暗自想,书里说的墨烛冷淡寡言当真不对。 他明明,非常非常可爱。 颖山和邬家的芥子舟并排飞往不忘河。 *** 云祉撑剑站起身,擦去唇角的血,眉目冷淡:“我们见过?” 来者轻笑,兜帽下露出的唇霜雪般白。 “你不认识本尊了?” 云祉面无表情:“既然见过,阁下何必躲在帷帽中遮遮掩掩,不敢以真容示人?” 那人轻笑了声,苍白的手缓缓抬起,却并未掀开自己的兜帽。 指尖点了点云祉,他微微歪头,薄唇弯起,笑道:“云祉,你为何能活下来,自己不知道吗?” 浓黑的雾气从指尖蔓延出来,云祉瞳仁骤缩,横剑去拦,可下一瞬那雾气竟然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你要找朝天莲,不也是为了她?” “只有朝天莲可以让虞知聆活下来,不是吗?” 黑雾如丝如缕侵入云祉的识海,下一瞬,视线坠入昏暗。 *** 每一届群英大比从三宗四家中挑选年轻子弟,若有年轻弟子能在大比中夺得魁首,不仅可以扬名中州,亦能获得魁首之奖。 十年一比,第三十届群英大会在熹清四百五十年举办。 云祉来的时候,便听到内厅一阵嘈杂,似有多人说话,其中嗓门最大的是道少女音。 “你这老头不讲道理,是他无礼在先,弟子切磋而已,愿赌服输,他却要碎我师姐耳环,还在我师姐脸上留了道伤口!” 云祉推开殿门,人群乌泱泱挤了满大殿。 虞知聆站在正中央,一旁的宁蘅芜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示意:“小五,师姐没事。” 虞知聆一把按住她,撩起她鬓边的头发,露出侧脸的一道刀口和右边耳垂碎了的璎珞。 “那易庭分明是有意为之,愿赌服输,我师姐既打赢了他,他为何要在最后收剑之时偷袭一招!” 易庭冷着脸:“下场铃声未响,便依旧在擂台上,我进攻又何尝有错?” 虞知聆指着他骂道:“你放屁,你都被打出擂台线三次了,按群英规矩,你早已出局,战况默认结束,我二师姐胜,你分明就是故意辱我师姐,我师姐最爱美了!” 易庭尚未说话,一旁的刀宗家主笑着打断:“弟子切磋而已,阿庭也是第一次参加群英大比,这孩子好胜了些,未曾意识到赛事结束贸然进攻是他的错,那这样吧,在下替阿庭道歉,赠颖山一万灵石如何?” 虞知聆:“谁稀罕你的钱啊,你这老头子——” “够了!”高台上的境微冷声打断,“此次大比还有两日,明日便是决赛,你既已入围便应好好准备决赛,比试而已。” 境微说完也不给虞知聆说话的机会,抿唇看向一盘的刀宗家主,笑着道:“此事就依刀宗家主意见办,弟子们切磋过了火而已,赔点灵石道歉吧。” 刀宗家主拱手应道:“该是这样。” 刀宗人有序离开,临走之时,易庭还看了眼冷脸的宁蘅芜,指了指自己的侧脸,笑得格外欠揍。 宁蘅芜攥紧了拳头,眼神冷冽。 本来最为火大的虞知聆反而沉默了,目送他离开,竟然没再闹事。 境微收拾好烂摊子,看了眼下面的虞知聆和宁蘅芜,一阵头大,随意摆了摆手:“散了吧散了吧,此次拂春除邪未来,你们几个小辈也别闹了,弟子比试而已,莫要当真。” 虞知聆懒得理他,拉住宁蘅芜的手转身离开,背影颇为潇洒,气得境微大骂。 “第一次参加群英大会就敢这么狂,我看她能拿个什么成绩!” 云祉目送虞知聆和宁蘅芜离开,并未开口阻拦,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他知晓这件事不会善了,就是不知道虞知聆会怎样做。 心下轻叹,云祉朝大殿走去。 “境微长老。” 境微听到声音回头看来,脸上的冷漠忽然便换成笑:“云少主,你来了啊,此次并未听说你要参加群英大比。” 云祉说道:“是,我不是来参加大比的,此次是瞒着云家来的,来问问鳞苇草。” 境微脸色一变,幽幽叹了气:“我知道少主你的身子近来虚弱,这鳞苇草云家若是要,我必然是要给的,但是……但是鳞苇草无人可摘啊,它伴火讹兽生,虽生在墟尘仙境,但过去魁首们可无一人进去是为了取它,这实在凶险。” 云祉面色平淡,颔首道:“是,我知晓,我独身进去。” 境微劝道:“不可,你是云家少主,若真出事了,云家必然要和仙盟起争执了。” 云祉抬眸道:“我不去也是死,去了或许还有一线机会活。” 第204章 境微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唇瓣动了动,最后还是沉默。 他挥了挥手,实在被这些孩子们累得头疼:“群英大比结束吧,我会将墟尘仙境打开,少主偷偷进去取便可,这事莫要传出去,墟尘仙境只有群英魁首可进。” 云祉颔首:“多谢长老。” 当晚,他在仙盟住下,并未回云家的住宅。 群英大比需要几日时间,明日便是决赛,由前几轮胜出的弟子抽签选择对手,从中择出这一届群英魁首。 当晚,云祉刚脱下衣裳要休息,便听得外头一阵嘈乱。 他皱眉起身,穿上衣裳循声赶去。 易庭衣衫不整跪在大殿之中:“求长老为弟子做主啊!那虞知聆……虞知聆实在过分啊!” 境微也是匆匆赶来的,身后还跟了几个睡眼惺忪的长老,被人打断睡觉多少有些气,闻言气恼道:“又怎么了!” 刀宗家主也在此刻赶来,带了几个刀宗的弟子们。 “阿庭,怎么了?” 易庭像是找到了靠山,扑上前去:“家主!那虞知聆竟然……她竟然闯了弟子的房间!” 他早上还束着一头马尾,现在却被剪到像是狗啃了一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脸被打到肿起。 “家主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损伤,虞知聆夜闯弟子房舍,明明说和弟子比试,可她……可她比试途中,几剑直接削了弟子的头发,还打了弟子的脸!” 大殿内一片寂静,烛火打在易庭的脸上,他被剪得乱遭遭的头发再配上那一脸伤,竟莫名好笑。 云祉看着那狗啃般的发髻忽然笑了出来,笑得太过剧烈,呼吸急促,别过头轻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面色也多了些红润。 虞知聆大摇大摆从外头走来,手上还拎着一捆头发,来到易庭身边,将断发扔在他面前。 “给你,你看看还能不能接上。” 易庭气到浑身发抖:“你竟敢如此干!我定要你偿还!” 虞知聆白了他一眼。 高台上的境微抬手怒骂:“竖子,跪下!” 虞知聆熟练跪下,一看便是没少跪,还捅了捅一旁碍事的易庭,将他踹远了些。 “让开,你占地太大了。” 易庭:“家主,她太过分了!” 刀宗家主也气得发抖,一个巴掌便要打上虞知聆的脸,刚抬起手,被人握住手腕。 “你想干什么?” 一身蓝色常服的人挡在虞知聆面前,冷峻的面上毫无情绪。 “我师尊是没来,但小五是掌门之徒,你一个家主也敢替我师尊管教弟子?” 燕山青甩开他的手,身后乌泱泱来了几人。 宁蘅芜,相无雪,梅琼歌,颖山宗除了拂春除邪外,其余人都来了。 刀宗家主气恼:“你师妹太过猖狂,夜闯弟子房舍,竟还对弟子动手,此事你要如何!” 燕山青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虞知聆,问道:“你干什么闯人家房间,他要是没穿衣服怎么办,多脏眼。” 虞知聆忙为自己清白解释:“他穿着呢,我才懒得看他。” 易庭更恼了:“你——” 刀宗家主大怒:“竖子尔敢!” 燕山青熟练在一旁的空椅中坐下,冷脸道:“颖山这次我带队,我便是管事的人,依刀宗家主看,此事应当如何?” 易庭厉声道:“行为恶劣,也得剪她的头发,毁她的容貌!” 燕山青神色冷冽:“你敢?” 虞知聆白了易庭一眼:“我们只是小打小闹嘛,比试而已,一不小心打过了,下手狠了些,那我们也赔点灵石当损失费吧?” 虞知聆笑嘻嘻看向一旁的燕山青:“大师兄,你带钱了吗?” 梅琼歌一把摘下腰间的乾坤袋放在桌上:“我带了,里面有十万灵石。” 虞知聆接过来,朝易庭身上砸去。 “拿着吧,中州数你的头发和你的脸最贵了,小子,偷着乐去吧。” 易庭险些被气哭:“家主,为弟子做主!” 刀宗家主气恼:“虞知聆,你觉得这是钱财可以解决的事情!” 虞知聆眉梢微扬,看向高台的境微,问道:“长老不是说弟子们小打小闹很正常嘛,比试而已,我也没伤到他,他打不过我,我又没收住力道,那灵石我们也赔了,咱明日还得继续大比呢,想必长老也没工夫管这些事情。” 用的正是正午之时境微用来堵她的话。 境微脸上五颜六色,磕磕绊绊骂道:“巧舌如簧,强词夺理!” 虞知聆笑着回答:“是长老说的, 弟子们比试难免负伤,谁知道我这剑不太听话,竟削了易道友的头发,还揍了他几拳头,我赔点钱了事也算有个交代。” 境微被她呛了几句,竟一句也憋不出来,看了眼下方拥挤看戏的人群,其中有不少都是正午在场的人。 猝不及防间,他与云祉对视,那脸色雪白的少主此刻捂住偷笑,瞧着也像是在看热闹。 境微脸色青红交加,虞知聆和那易庭还在吵架。 易庭:“长老,长老做主啊!” 虞知聆拱火:“长老,长老你说话呀!” 第205章 易庭转而怒瞪虞知聆:“虞小五!” 虞知聆回怼:“虞小五是你能喊的吗,少给自己嘴上镶金。” 大殿内一片鸡飞狗跳,已经演变成两家在吵。 刀宗弟子和颖山弟子对骂,甚至有人还动了手。 境微一拂袖,怒而离身:“都给我滚回去!此事我不管了!” 管了,那他中午偏袒刀宗的罪名便坐实了。 最后这件事,以颖山宗赔了十万灵石,而易庭损了半头头发和肿了一张脸为终。 云祉坐在阴影处,看着这场闹剧结束,易庭被刀宗人拽走,临走之时还骂道,明日必定要刀宗给她好看。 虞知聆满不在乎站起身,目光与角落的云祉对视,冲他狡黠一笑。 云祉失笑。 虞小五最是护短,在正午看到境微偏袒与自己关系亲近的刀宗之时,他便知道这件事不会这般轻易结束。 或许现在也没结束。 因为第二日,云祉起身便听说那刀宗的内门弟子易庭,昨夜夜间忽然被人又套头打了一顿。 刀宗问责颖山宗,颖山宗五人并排坐好。 燕山青:“没啊,我们昨夜打牌呢,打了一晚。” 虞知聆点头:“对,我还去找云祉了,云祉也知道。” 众人目光转向云祉,云祉眉梢微扬。 “嗯,虞小五来找我说话,带我去打了牌,我们打了一晚上牌。” 偏袒,他也会。 和谁关系好,偏谁不是应该的吗? 因为小时候,虞知聆也没少替他出头,她一直都是这样,最为护短,也最为嚣张。 虞知聆太过放肆,这件事让整个刀宗吃了个闷头亏,势要在今日的决赛给虞知聆一个好看。 那一年三宗四家最有可能夺得魁首的,是刀宗内门大弟子,易询舟。 刀宗在最后决赛抽签里做了手脚,将刀宗少主安排到最后一位,一路打到最后的虞知聆要争夺魁首,对战的便是易询舟,这位化神满境的修士。 彼时虞知聆不过才几十岁,修为只是化神初境,决赛那场已经打了好几人,体力也大大损耗,刀宗手段实在黑。 一旁的修士没认出云祉身份,跟他打赌:“道友,要不要赌一下,我压五百灵石,赌易询舟胜。” 台下弟子乌泱泱压易询舟,无他,这位刀宗少主已经蝉联三次群英魁首,不是一个第一次参加群英大会的人可比的。 云祉却在此刻掏出了浑身家当。 “我压虞知聆。” 弟子惊骇:“为何,她第一次参加群英大比,虽然天赋是好,但境界摆在那里啊,一个境界便是天与地的区别!” 云祉弯起眼睛笑道:“因为虞知聆什么都可以做到,我压她。” 那是云祉第一次跟人打赌,在一边倒的赌约中,他压了那个无人会信的一方。 即使被换了对手,虞知聆上台之时依旧淡定,手上一把逐青。 她拱手笑道:“我可以让你三招哦。” 一句话把对面的人气笑了:“小姑娘,说话别太大气,一会儿哭得难看,怕是要传遍中州了。” 虞知聆挑眉:“你不要我让?” 易询舟横刀:“口出狂言。” 虞知聆摇摇头:“可惜。” 开赛锣鼓敲响,虞知聆眉眼瞬间冷下,在易询舟的长刀砍来之际,她飞快闪躲,挽出利落的剑花,剑气如风暴般倾斜下来。 易询舟横刀拦下她的剑光,两人斗缠许久,局势隐约朝易询舟那边倾斜,虞知聆的出招逐渐缓慢。 刀宗人振臂欢呼,颖山宗的人反而淡定就坐。 云祉身旁的弟子笑着说:“道友,可还要改你的赌注?” 云祉摇摇头:“不改。” “还压虞知聆?” “压她。” 话音落下,这场赛事打了两刻钟,众人目不转睛盯着。 两刻钟后,擂台上忽然剑光乍现,爆发的光亮让人睁不开眼,硝烟弥散。 ——铮。 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弟子们屏息凝神。 硝烟渐渐散去,易询舟手上长刀嗡鸣,竟然…… 一点点碎裂。 虞知聆手上握着一柄逐青剑,懒洋洋站在高台上,歪歪脑袋笑道:“啊,不好意思,我的剑是中州凶剑,它下手没个轻重,你这刀也还没开灵智,断了也不可惜。” 而虚空中,竟然还有一柄逐青,由侧面击中易询舟的随身长刀。 易询舟面色惨白,看着自己的刀一寸寸裂开,最后,只剩下一把刀柄握在他的手中。 他摇头不敢置信:“剑心……你觉醒了剑心,以心为剑,你竟然可以用心力凝出第二把剑……” 在他因为虞知聆逐渐应对乏力而放松戒备之时,便已经中了她的计谋,这时,她用心力凝出第二把逐青,从侧面进攻。 虞知聆挥手收起虚空中的剑影,扬了扬攥着的真正逐青:“我十六岁便觉醒了剑心,啊,你不会都化神满境了,还是没有立刀心吧。” 易询舟的面子和骄傲碎了一地,茫然摇头:“不,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会立剑心,便是我师尊都未曾立心!” 第206章 “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旁人做不到。” 虞知聆面色冷淡,身上血痕斑驳,衣裳凌乱,但站得依旧笔直。 “你的刀只有一把,可我的剑,不止一柄。” 话音落下,她的身后一道剑影浮现,随后那剑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直到悬立在她身后千把万把,漫天都是逐青剑影。 云祉仰头,望向虚空的千万把逐青剑。 他听到人群骚动。 “这才化神初境的心力都能如此强大……恐怖如斯……” 明心道,心力至强,可燃心力挥出中州最强的杀招,也可燃心力为自己凝出千万把武器。 擂鼓在此刻敲响。 “颖山宗虞知聆对战刀宗易询舟,颖山胜!” 虞知聆一改方才的严肃,剑影瞬间消失,她跳下高高的擂台。 “师兄师姐,啊啊啊我赢啦,今晚吃大餐!!” 底下的颖山弟子们齐齐冲上来接住她,三十几人将她向上抛起。 “虞师妹第一!” “虞师姐必胜!” 在她被抛到最高处的时候,云祉听到颖山弟子们的声音穿透云霄。 “天下第一,群英魁首,颖山虞知聆!” 刀宗蝉联了三届的群英魁首,被一个第一次参加群英大比的弟子拿下。 云祉抱着一袋子赢回来的灵石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看着桌上的灵石,揉了揉眉心,笑了一整晚。 群英大比结束,他也该收拾收拾准备进墟尘仙境取鳞苇草,以他现在病弱的身子,进去或许便是个死,但不进去取到鳞苇草,他同样是个死。 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只有鳞苇草可解。 翌日清晨,云祉拉开房门,一人坐在院里。 她手上捧了个比脸还大的饼,正嚼吧嚼吧吃早膳,瞧见他出来后还指了指桌上的另一块饼,口齿不清道:“还有一块呢,我刚买的,热乎呢。” 云祉惊诧:“小五,你怎么来了?” 他看到她的脸,话锋一转:“你……受伤了?” 脸上,脖颈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像是被火燎伤的。 虞知聆咽下馕饼,给自己灌了口水,取出乾坤袋里的木盒。 “刚摘的,趁着还新鲜赶紧吃了。” 云祉打开木盒,里面安静 躺着的,赫然是一株鳞苇草。 他眨了眨眼,喉口干涩:“小五……鳞苇草只有墟尘仙境有一株,你……” 虞知聆有咬了一口馕饼,笑嘻嘻道:“我不是魁首吗,魁首可以进墟尘仙境选一株仙草或是宝物,那鳞苇草有个讹火兽镇守,过去一直没人敢拿,刚好让我捡了个漏。” 云祉握着木盒的手攥紧,茫然看她:“你之前嫌麻烦从不参加群英大会,这次难道是……” 虞知聆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俩谁跟谁啊,你这病有的治怎么不告诉我,你早些说,我十年前就拿了魁首进去替你摘了,还是你那小厮说漏嘴了我才知道的,还好这次还算顺利。” 她又拍拍自己的胸膛,仰起下颌骄傲道:“云挚友,以后请叫我,群英魁首,这感觉也太爽了!” 那株鳞苇草,救了云祉的命,压住了他的毒。 他看着虞知聆的脸,薄唇紧抿,接过了她的馕饼,咬了一口后险些被噎住。 猛灌一杯水,冲下后看向在一旁笑到捧腹的虞知聆。 云祉呢喃喊道:“虞小五。” 虞知聆笑呵呵应下:“我不笑了还不行吗?” 云祉垂下长睫,道:“如果你以后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因为,他们是挚友。 为挚友,万死不辞。 永远不悔。 黑衣青年半蹲下,轻飘飘道:“他陷入回忆了,你去抽了他的[不寐魄],云家家主的身份在中州少些麻烦,靠近虞知聆也更方便。” 女子应下:“是。” 她抬起手,闭眼凝神,魔气在掌心翻转,血红的灵力沿着闭目的青年眉心涌入,找到他七魂六魄中的不寐,抓住那缕魂魄往外抽。 黑衣青年慢悠悠站起身。 微凉的金光缓缓涌现,似乎在与血红魔力抗争,可还是被一点点抽了出来。 正要被彻底抽出之时,闭目的人忽然睁开眼。 双目宛若寒冰,他抬剑横劈,一剑斩断那女魔修的手腕。 变故发生太过突然,只是眨眼之间,云祉翻身站起,周身水气翻飞,引水入剑。 黑衣青年愣了愣,拽住一旁的女子迅速后退。 “云祉?” “主上,他竟然醒了?”女子捂住手腕,并未痛呼,不可思议:“他看到了什么,不该是心魔吗,为何会醒来?” 黑衣青年冷声道:“不,他没有心魔,他与虞知聆不一样。” 没有经历过苦痛,只有美好的记忆和坚定的道心,何谈心魔? 云祉衣袂翩飞,白衣白发干净整洁,水汽凝成风暴,双目平淡,漠然到像是世间万物皆为刍狗。 “我要去拿朝天莲,拦路者,死。” 第53章 感情之间哪有什么先来后…… 虞知聆看向下方的中州,芥子舟速度很快,他们飞过一座座城池。 第207章 中州地域辽阔,在这块大陆上占据了绝对的位置,整个中州只有一处灵幽道未曾被探索,全因着灵幽道外的不忘河。 虞知聆端了一杯茶坐在窗边,心下微微一紧,总觉得不安。 【叮,男主修得《长音剑法》,宿主功德值+50,当前功德值36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叹气,马上就要破四千了,系统不会真的等她过了四千功德值才传送她记忆吧,虽说那些记忆都不是什么太过美好的记忆,但多少都给了她一些线索和提示。 舱门在这时被推开,虞知聆抬头看过去,墨烛提剑从外走来。 他方才在甲板上修炼,小弟子一向能卷。 虞知聆招招手:“坐下来歇会儿。” 墨烛在她身前席地坐下,黑眸沉沉看她一眼,唇角弯起弧度。 虞知聆柳眉微扬:“你笑什么?” 墨烛乖巧回道:“没事,看见师尊心里欢喜。” 虞知聆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你闭嘴!” 墨烛笑了笑没说话,见她耳根微红,心里软乎乎的,随她一起看向窗外。 他可以感受到虞知聆最近心不在焉,应是有心事,她不愿意说,他也没必要追问,尊重她的选择。 芥子舟飞往中州最西境的不忘河,越靠近西境便越是昏暗,虞知聆呼吸急促了几分,攥紧腰间悬挂的鲛珠,闭眼缓了会儿。 墨烛将芥子舟内的烛火都点上,在她身侧坐了回去。 “师尊,不忘河外昏暗无光,曾经是魔族地界,若是害怕便说出来。” 虞知聆摇摇头:“没事。” 说着没事,可是手心已经出了细密的汗,整个中州知道她怕黑的人,如今也只有墨烛一个,颖山宗和邬照檐他们都不知晓。 墨烛清楚她有心魔,坐在她身边没再说话,安静陪着她,给自己所能给予的安全感。 到达不忘河也就一日时间,因为担心云祉,因此两艘芥子舟速度很快,寻常时候三日的路程硬生生被压缩到了一日。 灵幽道没有黑夜,全是白昼。 可灵幽道外的不忘河,因其河底存在魔阵,会吞噬所有的光,这里全是黑夜。 邬照檐从芥子舟上走下来,随手点了个烛火照明,只要能隐约看见便可以。 邬家和云家都派了人来,约莫加起来有三四十人。 邬照檐见虞知聆的芥子舟一直未曾开舱门,皱了皱眉,敲了敲船舱壁:“虞小五,墨烛,你们怎么不出来?” 舱门在此刻打开。 虞知聆率先走了下来,腰间挂着的鲛珠光芒绽放,手上还提着个照明珠,走下来白了他一眼。 “你催什么催,这不才刚到吗?” 邬照檐眉头紧拧,双手环胸站在人群前:“这么亮,你不嫌刺眼吗?” 虞知聆从他身边经过,留下一句:“你管我。” 还是那个嘴上绝不服输的虞小五,邬照檐也没跟她吵架,仰头望向刚从船舱内出来的墨烛。 少年手上并未提灯,黑衣黑发几乎融于黑暗,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邬照檐,随后淡淡收回视线,仿佛邬照檐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邬照檐又恼了:“你这小子。” 墨烛是腾蛇,妖瞳在夜晚也能视物,他并未提灯,略略在人群一扫便能找到虞知聆,她是最亮眼的那一个,字面意义的亮眼。 腰间戴着有价无市的鲛珠,手上拎着十万灵石一颗的照明珠,她周身的光亮到刺眼。 墨烛绕过邬照檐朝虞知聆寻去,站在她身侧。 “师尊,这便是不忘河。” 虞知聆红唇微抿,提灯俯身。 靠近河面只感觉冰冷刺骨,整条河里全是魔气,黑雾攀附她的掌心,刚接触到她的灵力便被吞噬。 “这下面有个阵法,要想劈开河道,我得暂时关闭阵法,否则就算劈开河岸,阵法在,我们也过不去。” 要关闭阵法,便必须要下河潜入到河底,而那下面黑暗无光,湖水冰冷。 虞知聆咬了咬牙,将手上的照明珠交给墨烛:“你在岸上等我,我下去。” “用不着你。”侧后方传来声音,邬照檐踱步走来,“水太凉,我去。” 虞知聆问:“你知道那是什么阵法吗?” 邬照檐倒是很诚实:“不知道啊,我篆术阵法修行不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虞知聆还真不知道他阵法这一道不太行,听到后没忍住想白眼的心。 “这是微尘阵,一粒微尘波动都能打开阵法,你只要下了水便会触发它,我师尊当年进来应当也废了不少心思,这阵法会绞杀妄图过河的人,你身上的正气太浓,魔族阵法不会喜欢的。” 邬照檐气笑了:“说的跟你身上没正气一样,那魔族阵法喜欢你啊?” 虞知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认真道:“那我比你抗揍。” 修士身体是在一道道劫雷中锻出来的,她过了渡劫雷劫之后,身体素质不是邬照檐一个大乘境可以比的。 邬照檐一脸沉默,随后神色复杂道:“你忘记了过去的事情,顺带脑子也傻了是吗?” 他说完也没理会暴怒的虞知聆,边解衣边往河边走,冷声道:“不过就是吃点皮肉苦,我去,跟我说阵眼在哪里?” 第208章 “我去。” 一人打断了他。 墨烛将虞知聆的照明珠又塞回她的手中,垂首解自己的腰封:“我的妖相皮肉坚硬,寻常阵法伤不到我。” 便是最强的八仞杀阵, 他也能硬抗一刻钟。 邬照檐眉头微蹙,“你不过就一只寻常蛇妖,鳞片再坚硬能坚硬到哪里去,别闹。” 墨烛没理他,脱下外衣交给虞知聆,俯身捧住她的脸,看她还愣愣的便有些想笑。 “师尊,我去了,没事的,你等我上来。” 他的身子高大,将虞知聆挡了严严实实,邬照檐只看到他弯下身,没注意他和虞知聆做了什么,但瞧见两人在一起后心下莫名一刺。 “墨烛,我说了不用你。” 墨烛从来不听邬照檐讲话,只听自家师尊的命令。 他翻身跳下不忘河,动作利索,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少年的身影已经被汹涌黑沉的河水淹没。 虞知聆眨了眨眼,忽然扑上前:“墨烛!” 可除了一汪幽黑深沉的湖水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黑沉的湖水像是能吞没所有,里面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可怖,光是看着便觉得心慌,她最是惧怕黑暗,对黑暗中未知的东西格外恐惧,此刻紧张到呼吸困难。 但虞知聆却清楚知道,此刻剧烈心跳究竟有几分是因为对黑暗的恐惧。 邬照檐道:“他怎么一言不发就往下跳,你徒弟能应付吗,我下去帮他?” 虞知聆深吸口气,摇了摇头,抱紧怀里墨烛的外衫和照明珠。 “不用,他可以应付。” 而墨烛在下水的那一刻便明白,不让虞知聆下来是对的。 不管拂春是如何下水关上阵法的,或许对于任何一个渡劫修士来说,下个河,关掉一个魔族的阵法不算困难。 但对于虞知聆来说,这里会是地狱。 一望无际的黑,河水冰冷刺骨,像是能吞没人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身旁流动的水和往骨头缝里钻的魔气之外,他感受不到任何存在。 墨烛化为妖相,威严肃重的腾蛇朝河底游去,罡风切割在鳞片上,这种阵法一时半会儿伤不到他。 微尘阵,他知晓这个阵法,墨烛学得多,各方面都了解不少,也知晓阵眼在哪里。 他飞快游向河底,瞧见伫立在河底的圆盘阵法。 这种阵法破坏不了,只能暂时让它关闭,关掉阵法的阵眼便在东西两卦的正中央,墨烛接近阵眼,蛇鳞已经被击碎大半,碎片纷纷落下飘往湖底。 灵力击中阵法,墨烛正要一股脑按停阵眼,爆发的光冲荡开来。 幽黑暗淡的河面从下发出阵阵白光,照亮整个河面,岸边等待已久的虞知聆忽然站起身来到河边,无意识揪着怀里的黑衣。 衣裳上属于墨烛的体温早已散去,他去了很久。 河边乌泱泱涌来了几十人,邬照檐也来到虞知聆身侧,侧身瞥到她紧皱的眉头,他低声安抚。 “你别担心,会没事的。” 虞知聆挤出声回应:“嗯。” 像是回应他,又像是安抚她自己。 邬照檐的目光落在她抱紧墨烛衣裳的手上,五指紧攥,骨节泛白。 心里那种不适感越发明显,他敏锐觉得不太对劲,联想到那少年看她的眼神和对她的亲昵,他是个男人,也不是看不出来。 分明就是起了心思。 之前不慌是觉得虞知聆看不上一只蛇妖,中州仙尊,天之骄女如何会和一只妖在一起? 可如今看来,实非如此。 邬照檐薄唇紧抿,垂下的手无意识攥紧,目光紧紧盯着虞知聆,将她的一切担忧和不安都看在眼里。 水片破开,一人在这时游出河面。 “墨烛!” 虞知聆慌忙俯身递出手,墨烛抬眸看了眼她伸来的手,沉默握住,由她将自己拉了上来。 照明珠的光落在他面上,少年脸色不太好,神色苍白,身上大大小小遍布被划出的伤口,血淋淋的模样很是骇人,乌发往下滴水,眉峰上的水花沿着滑到下颌。 虞知聆的心一阵揪疼,急忙握住他的手腕:“我帮你烘干,是不是冷到了,下面很黑吗?” 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虽然在看她,但是神情茫然,目无焦点,身上的血口子往外淌血,虞知聆单是看到便觉得难过。 她的急切全落在邬照檐眼里,心下那种慌乱更加明显,他敏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走。 虞知聆只顾着帮墨烛烘干水珠,没注意墨烛的眼尾一点点洇红,侧颈上隐约还有未曾褪去的墨黑鳞片。 “师尊。” 虞知聆回应:“怎么了,吓到了吗?” 墨烛怎么可能会害怕呢,他一点也不怕黑暗和疼痛。 他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还倒映着他的脸,她还活蹦乱跳。 墨烛想起方才识海里看到的画面,就如同在无回剑境中看到的那样,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少年忽然俯身,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摩挲她的脸颊,语无伦次叮嘱她。 第209章 “师尊,你一定不能离开我,不管进去看到什么,你都得在我身边。” 太过亲密的举动,或许旁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正对着他站立的邬照檐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上前握住墨烛的手腕,声音冷沉:“墨烛,松手,她是你师尊。” 墨烛抬眸与他对视,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量与邬照檐齐平,并且他的成长还未停下。 黑眸隐隐变为竖瞳,他冷冷盯着邬照檐,“那又怎样?” 邬家和云家的修士察觉不对,三两成群散开。 邬照檐扣着他手腕的手用力,几乎捏碎他的腕骨:“大逆不道,她是你能惦记的吗!” 墨烛甩开他的手,擦了擦手腕,似有些嫌恶:“不然呢,像你这样?碍着那点面子犹犹豫豫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原地踏步,不代表旁人也是,更不代表——” 少年话锋一转,声似切冰碎玉:“她要一直等着你。” 虞知聆头都大了,抬手横在两人之间:“闭嘴!” 邬照檐唇瓣翕动:“虞小五!” 虞知聆:“你闭嘴!” 墨烛冷脸开口:“师尊,我——” 虞知聆:“你也闭嘴!” 她现在心绪烦闷,没空带两个小朋友,打断两人后,见两个人还是谁都不服气谁,自己也生起气来,迅速为墨烛烘干内衫和乌发,将他的外衫扔给他。 “去换个衣服吧,我为你下个空间阵法。” “嗯,好。” 墨烛简短回应。 虞知聆为他布了一个挡身的阵法,无人看得见他。 墨烛摸黑脱下旧衣,为自己使了个从头到脚的清洁术,又换上全套的新衣,将下了水的衣服一把火烧了干净,这些衣服沾了魔气,以后也穿不了了。 将外衫仔仔细细穿好,扣上腰封后淡淡喊了声:“师尊,我换好了。” 虞知聆将隔绝视线的阵法收起,抬眸瞧见了个利利亮亮的小徒弟,依旧是黑衣高马尾,仿佛他的身份象征。 她没和他多说话,转身来到河边。 墨烛瞥了眼背对他的邬照檐,也没打招呼,起身去寻虞知聆。 虞知聆站在河边,正在观察地形,阵法被关上后会停大概三刻钟,要想劈开这条河,她得找一个最好能一击成功的招式,否则只是浪费灵力。 劈一条河,需要消耗不少灵力。 “师尊,你有思路吗?” 虞知聆道:“风霜斩绝不能用,能有这般强大爆发力的剑招,似乎便只有一个撼星辰、卷寒霜、蛮杀刃。” 墨烛默了瞬,忽然开口:“撼星辰的杀招范围太小,不足以劈开这百里宽敞的河,卷寒霜同样如此,适合近战,蛮杀刃杀伤范围 太大,若是用出,这些修为不太高的弟子或许会受到影响。” 他很认真在分析这些杀招能不能劈开这条宽敞幽深的河流,能不能为弟子们撑起一条平稳的水路。 他说的这些,也是虞知聆最担心的,濯玉会的招式不少,但似乎没有能确保一击成功的招式。 不仅要劈开不忘河,还得用灵力撑起两侧的河水,为弟子们开出一条河道,等他们都过了之后,她自己也得想办法过去。 游水是绝对不行的,这条河的河水中有魔气,长时间浸泡其中伤身伤根,容易被魔气植入身子,她这种本就有心魔的便更不能尝试了。 “不,还有一个。”虞知聆忽然道:“流云断水。” 她指着宽敞的河面:“流云断水这一招连绵不断,适合远战,我直接劈到对面的岸上,会用灵力在两侧支起来两道屏障,你们就沿着我劈开的路过去。” 墨烛问:“那我们都过去后呢?” 虞知聆柳眉微拧,淡声道:“河道需要用我的灵力维持,等你们都过去后,我会用出卷寒霜暂时冻结不忘河,虽然最多半刻钟,但应当能撑到过河,没事的。” 她将一切都安排好,似乎这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身后有修士围上来,低声附和。 “是,濯玉仙尊都说了可行,那必然是可行的。” “渡劫境修士呢,定是可以做到这些。” “小道友别担心了,没事的。” 他们都觉得虞知聆可以做到,好像她任何事情都能做到。 墨烛压下心里的不安,见虞知聆已经拔出剑要劈河,默默往她身后站了站。 弟子们退后,渡劫修士的杀招余压太过强大,寻常修士难以承受,最好的法子便是保持距离。 虞知聆放下手里提着的照明灯,腰间的鲛珠在越暗的时候便越是亮堂,她抬剑引灵力灌注其上,威压带动衣衫猎猎,青丝在身后狂舞,杀意如冬风过境,肃然凛冽。 她右手横剑,脚步退了一寸,灵力凝聚成卷云罡风倾注在剑身之上,即使看不见神情也能想象出,那张冠绝中州的面上会是怎样的肃重。 威压让人心口巨疼,邬照檐见身后的弟子们面色发白,抬手为他们布下一道灵力屏障,他一个大乘境修士不会被虞知聆影响,但这些弟子却是万万受不住的。 而离虞知聆最近的墨烛岿然不动,即使虞知聆周身的威压在压迫他,他依旧守在她身旁不远处。 第210章 看着她,仰慕她,见她挥出这招—— 流云断水。 剑光聚成卷云,扶摇直上,决绝不留情面,一剑劈开平静的河面,霎时间波涛汹涌澎湃,荡起的浪花足有几十丈高。 而那道剑光破开河面后一路向前,所过之处披靡无阻,河道渐渐被开阔出来,两侧的河水被掀开,正要落下却又被无形的灵力托起,像是两堵水墙般停顿在两侧。 再一次目睹他们之间的差距,墨烛抿了抿唇,知道他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追上她。 虞知聆沉声道:“快过去!” 邬照檐急忙招呼身后的弟子们:“快过去,速度快些!” 弟子们来不及应声,云家和邬家的人飞快沿着虞知聆开出的河道朝另一侧河岸瞬移。 邬照檐紧随其后,路过虞知聆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可她并未看他。 虞知聆只是皱着眉,脸色微微苍白,劈开一道不知道具体多宽的河道,为弟子们撑起一条水路需要消耗不少灵力,她的灵力似泄洪般往外涌。 邬照檐收回目光,眨眼消失在河面。 虞知聆回头看墨烛:“过去!” 墨烛也不拖延时间,紧跟邬照檐的身后。 这条河道很长很宽,长到便是瞬移也用了一刻钟,约莫得有几百里,远比他以为的要宽阔。 两侧带有魔气的河水被牢牢托起,并未沾染到弟子身上。 墨烛到了另一侧,刚落地便转身盯着河面。 幽暗河面从对岸被寸寸冰封,那条水路两侧的河水也被冻结,他便知晓虞知聆已经在往这边赶来。 墨烛心跳很快,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盯着水路尽头,希望能早些看到她的身影。 她的灵力消耗太多,又动用灵力冰封两侧水面,此刻定是虚弱。 冰封的河面隐隐有解冻的倾向,墨烛急忙动用灵力加注在河面上,可元婴满境的修为便是全部用上,也不足以撑住十息。 邬照檐上前,抬手结印,灵力倾泄而出将隐隐解封的水路再次冰封。 “都给我撑住,等濯玉过来!” 弟子们回应:“是!” 普通的冰冻阵大多弟子都会用,只是不忘河面积太大,河水里有数不尽的魔气,本就会吞噬灵力,原先能用上的十成灵力,被魔气吞噬大半后,也只能发挥出五成。 足足成了一刻钟,墨烛还未看到路的尽头有人走来。 邬照檐面色已经发白,低声呢喃:“她怎么还没来,以她的速度和修为,一刻钟定是可以——墨烛!” 话还没说完,原先撑阵的黑衣少年已经消失,飞快跳下河道朝对岸奔去。 “墨烛,你疯了!” 邬照檐下意识想去追,刚一松手便听见坚冰碎裂的声音,冰阵没办法离开他,便只能止住脚步。 墨烛瞬移奔去,没有时间思考两侧的河水何时会落下,河底的阵法快要再次打开了,她一刻钟都没赶过来,定然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这个想法刚出来,对岸飞快奔来一道身影,青衣翩跹,冷面玉容,瞧见他后瞳仁骤缩,一把拽住墨烛的手腕。 “快走!谁让你过来的!” 墨烛尚未反应过来,被她带着瞬移了一段路,回头朝她跑来的方向看去。 千万个黑影在身后追逐,瞧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瞧见扭曲人身和血红的眼。 她方才便是被这东西绊住手脚,才未曾在第一时间赶到? 虞知聆沉着脸,面色阴沉,过度消耗灵力和恶战一场,她此刻累到几乎抬不起脚。 扣着墨烛手腕的手被人挣开,在下一瞬,墨烛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朝对侧瞬移。 虞知聆被他拽着不费什么力气,她愣了瞬,很快反应过来,握紧他的手将自己交给他,终于有功夫回身看去。 那些追逐他们的东西,是魔魑,像这种魔气浓厚的地方最容易养出这种血腥玩意儿,以食人血肉为主。 不忘河底下竟然有大量的魔魑,一直安静沉睡在东南角,方才墨烛下去后并未察觉到,他是妖身,魔魑对妖不感兴趣。 若是邬照檐下去,怕是当即便会被逐渐苏醒的魔魑堵个正着。 当河面上过了几十个人族修士,浓厚的活人气息便足以唤醒那些沉睡的魔魑,虞知聆刚跑了没几步便被从四面八方破冰而出的魔魑堵住了去路。 恶战废了一番功夫,这些东西不砍头便死不了,数量庞大到让人难以估量,她一路杀了出来。 两侧的坚冰上爬满了裂缝,隐隐有河水沿着裂缝灌入,墨烛撑起防护盾替虞知聆挡住,并未让她沾染到河水,身后的万千魔魑嘶吼追逐。 直到他们看到光。 不忘河里侧便是灵幽道,没有黑夜,只有白昼。 尽头的邬照檐瞧见两道身影奔来。 “虞小五!” 墨烛带着虞知聆一跃上了岸。 在他们刚落地的刹那,冰墙瓦解,河水倒灌下来,带有魔气的不忘河淹没了追来的万千魔魑。 弟子们瞧见河水里浮沉的魔魑,一双双暗红的眼盯着岸上的他们,让人毛骨悚然。 第211章 “这是……这是魔族魔魑?” “他们为何不上来?这……这是为何?” “魔魑怕光,不敢暴露在光下,会灰飞烟灭的。” 就和魔族喜暗一般,由魔族养出来的魔魑同样如此。 虞知聆松了口气,双腿一阵疲软,活像是跑了一百个八百米般,脸色白得骇人。 邬照檐蹙眉,想要上前将肩膀借给她靠会儿,还未动作便看到虞知聆颇为自觉靠在墨烛怀里。 “给我靠会儿,你站好。” 还是那副理不直但气壮的小霸王模样,命令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 墨烛却点头道:“好。” 他站稳身子,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 两 人之间的相处实在太过默契,虞知聆一个眼神,似乎墨烛便知道她要做什么。 邬照檐清楚意识到,虞知聆没有在原地等任何人。 感情之间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他因为面子懦弱犹豫了一步。 但总有人捷足先登。 第54章 都过去了,墨烛 墨烛下颌抵在虞知聆的额头上,感受到她冰冷的体温,喉结滚了滚,心下酸涩难受,只能抱紧她,庆幸她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 虞知聆只是看着不忘河里的魔魑。 那一双双血红的眼,好熟悉。 光是看着,她的心跳便快到难以控制,好像冥冥之中,她在哪里见过魔魑一般。 魔族的东西,她为何会见到? 她无意识揪紧墨烛腰后的衣裳,腰间传来的束缚感让墨烛意识到,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现在正在积蓄体力,身后的那些邬家和云家弟子也得原地修整一段时间,方才所有人为了维持阵法耗了大量的灵力。 墨烛轻声问:“坐下歇会儿?” 虞知聆点点头:“嗯。” 墨烛席地坐下,将衣摆摊开,拉过虞知聆坐在他的衣摆上。 “师尊,吃点养神丹。” 他说的养神丹其实是中州出了名贵的回春丹,像虞知聆这种地位,便是再过稀奇的丹药,只要她想要便有人送上门来。 虞知聆吞下一颗丹药当成糖果嚼吧嚼吧,又到了一颗塞墨烛唇边。 “吃吧,还挺甜的。” 墨烛:“……” 墨烛推脱:“师尊,这丹药是给你带的,数量不多,师尊留着吃吧。” 虞知聆熟练挠挠他的下颌,趁他唇瓣翕动的时候,迅速将丹药塞进他的唇间,一把捂住他的嘴。 “塞给你了就给我吃了,敢吐出来打你。” 墨烛眼眸弯弯笑起来,将灵丹吞下,见她捂着他的嘴,趁人不注意啄了啄她的掌心。 掌心传来一阵酥麻,蜿蜒到手腕间,虞知聆整条胳膊似乎都卸了力道,忙红着脸收回手。 她左右看看,邬照檐似乎受了刺激,背对着他们。 云家和邬家的弟子也默契背对,不敢正视濯玉仙尊,过去几十年濯玉在中州的形象是出了名的冷漠。 虞知聆骂了声:“干什么啊,你,你能不能正经搞事业啊!”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笑着说道:“成家立业也可以一起进行嘛。” 虞知聆远离他:“强词夺理!” 墨烛将人拽了回来,让她坐在身侧:“再歇息会儿,那些弟子方才耗费灵力也得休养调整。” 虞知聆哼哼两声,实在是有些累,灵力过度消耗后疲乏是难免的。 她看着不忘河里的魔魑,与那些嗜血紧盯她的红眸对上,心跳空了几瞬,仿佛呼吸也因此缓慢下来。 墨烛时刻关心她,她的任何一点变化在墨烛眼里都能发现。 “师尊,害怕吗?” 虞知聆摇头:“不是,不害怕。” 不是害怕,是觉得好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濯玉如今还未两百岁,魔族在六百年前便被关进了魔渊,此后中州用了那么多年肃清魔族,若是魔魑这种东西存在于中州,早该被拂春那一代的大能们斩杀了。 只有灵幽道这种无人敢来的地方,魔魑藏在不忘河的最底层,这些年沉睡,也并未被发现,或许当初的拂春也没发觉,否则拂春早该带人来清理了。 那她为何会觉得熟悉? 虞知聆的异样落在墨烛眼里,他并未说话,平淡的目光落在不忘河里的魔魑。 这东西看起来是骇人,生活在阴暗之处的嗜血玩意儿,但虞知聆似乎并不害怕,她连更加恐怖强大的三瞳蟒都能平静斩杀。 那便是在哪里见过。 墨烛蹭蹭她的额头:“师尊,别去想,灵幽道里险峻,进去后勿要离开我,弟子不放心。” 虞知聆仰起头,蹙眉问:“你在不忘河底下看到了什么?” 她很聪明,这般了解墨烛,自然知道他不对劲。 “应该不是阵法吓到你了,你胆子没那么小。”虞知聆思索了瞬,目光在墨烛腰间的无回上看了一圈,又仰起头来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她回身看了眼远处的邬照檐他们,抬手布下了一个隔音阵法,渡劫境修士的阵法,邬照檐察觉不到,他就算回头也只能看见两人待在一起。 虞知聆接着问:“没人可以听到,你说。” 第212章 墨烛抿了抿唇,扣着她腰身的手力道收紧,他并未意识到,但虞知聆却是能感受到,她皱了皱眉却并未挣开,耐心等待他开口。 少年垂下长睫,喉结滚了滚,嗓音喑哑:“只是一点记忆,颖山宗灭门后,我追到灵幽道,那时我似乎只是大乘修为,不知道我怎么进来的,我只看到一片黑,然后我一直往里走。” “走着走着,看到了……魔尊。” 一个戴着兜帽的人。 魔尊是血统纯正的魔族,厌恶光亮,或许也有掩盖身份的原因,因此走到哪里都要戴着兜帽。 他对墨烛说:“你来为她报仇吗,来得太晚了些,她的魂魄怕是已经碎完了吧。” “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在你们都遗忘她的时候,她独身一人,死在黑暗中。” “啪,魂飞湮灭,一缕魂魄都没了哦。” 他做了个捏紧的动作,残忍说出让墨烛从脚凉到头顶的话。 再一睁眼,他悬浮在不忘河底,阵法冲击的白光照亮了幽暗的不忘河,他看到河面上隐隐倒映的白光,那是来自虞知聆腰间的鲛珠。 他朝她奔去,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叮嘱她。 “师尊,你一定不能离开我。” 相比墨烛的害怕,虞知聆本人听了倒是淡然。 她其实心里有猜测,在虞小五被反派濯玉替代的那十年里,或许真正的虞小五早已死去,又或者被困在一个无法出来的地方。 但她更加倾向的,是前者。 若非死去,虞小五怎会放任别人替代她的位置,潜伏到她师兄师姐身边,最终导致颖山宗的灭门? 再难出来的地方,她怕是爬也得爬出来,保护自己的师门。 她只是不知道,虞小五是被夺舍,还是说,回来的从头到尾都不是她? 从身子,到魂魄,都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 那燕山青他们又为何没有认出来? 一定还有什么,可以掩护假濯玉的身份,蒙蔽燕山青他们。 墨烛抱紧她,她只要在怀里,只要他们寸步不离,在他死之前,她绝对不可能出事。 好像只有这样可以掩饰他的恐惧和害怕。 虞知聆摸摸墨烛的脑袋:“好了好了,我不会离开你的,师尊现在已经渡劫了,中州第一,谁能伤害我?” 她抬手的时候,空荡荡的左腕映入眼帘,她并未戴洄青蛇镯。 墨烛握住她的左腕:“师尊,洄青蛇镯呢?” 虞知聆懵懵道:“我怕碎了就收起来了。” 墨烛叮嘱她:“戴上,在魔尊被抓到前,必须戴好。” 虞知聆点点头:“哦,好。”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洄青蛇镯,当着墨烛的面戴上,扬了扬手腕的镯子:“这样好了吧,放心吧,洄青蛇镯是天级防御法器,我又是渡劫修士,没事的。” 墨烛看着那个镯子,心下的不安仍未平息:“师尊,从灵幽道出去,我会送你件东西,你以后一定要随身携带。” 虞知聆安抚他:“好好好,我知道啦,别担心,没事的,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墨烛沉默,他很想保护她,想让她不用再站在中州身前,为身后的中州拦下风雨。 可这么弱小的他,又怎么能保护得了她? 如今的他除了一颗真心,似乎没什么可以给她的。 墨烛看着她的眼睛,很漂亮的一双眼,看人的时候温温柔柔的,所有人都希望她不要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希望她可以一直这般无忧无虑。 但墨烛知道,她迟早会全部想起来。 虞知聆已经懒懒靠在 他肩头闭目休息,她对于他不设防,因风霜斩重伤的那一月,也是墨烛寸步不离照顾的,抱着背着,守她睡觉,这些早已习惯。 墨烛看到她腰间的逐青剑。 当年她要去四杀境赴死,如果抱着斩杀魔尊的心,她必然会带着逐青,可逐青被假的濯玉从四杀境带回了颖山宗,因为虞小五失踪,逐青自封陷入沉睡,不许任何人使用它。 开了灵智的剑,会知道四杀境里发生了什么吗? 墨烛看了眼腰间的无回,敲了敲剑鞘,唤醒里面沉睡的无回剑灵。 无回:“啊啊啊啊啊我要睡觉!” 墨烛微微眯眼,按住它嗡鸣的剑身。 无回秒怂,老天爷啊,这小主子又要干什么啊,天天拿它卷修为,它每天睁眼就是跟着他练剑。 墨烛看了眼怀里闭眼假寐的虞知聆,捂住她的耳朵,小声问无回:“你可以和逐青剑灵联系吗?” 无回晃了一下剑鞘,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可以。 墨烛道:“你去问逐青,它知道当年四杀境里发生什么了吗?” 这次不等无回回应,虞知聆先开了口:“逐青不知道。” 墨烛垂首,虞知聆仰起头。 她的声音很平静,淡声道:“我问过,逐青的记忆受到重击,剑灵与主识海共通,便只有一种可能,它的主人神魂重伤,本命剑也会受到反噬,它沉睡或许也是因为自己重伤。” 虞知聆很早便问过,也是从那时,她心里便隐隐倾向于早便预想到的一种可能。 第213章 虞小五死了。 虽然不知为何如今逐青听她的话,虞知聆也必须承认,真正的虞小五确实死了,可能死在四杀境,更可能是—— 死在四杀境里的魔渊。 死了很久很久,在一开始就死了。 虞知聆没安抚怔愣的墨烛,她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道:“虞小……我,我失踪的那一月,云祉和照檐,包括我师兄师姐他们将四杀境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我的踪迹,归筝说我问了魔渊的通道,那很有可能,我确实跳了魔渊。” 所以燕山青他们找不到虞小五,因为她已经不在四杀境了,她在四杀境里的魔渊,万魔群集之处。 没人会猜到她有胆子跳魔渊,也没人能猜到她可以跳下去。 “都过去了,墨烛,别难过。” 墨烛呼吸困难,窒息感压迫他的胸腔,那些苦痛的经历,到头来在她嘴里,只是一句轻飘飘的—— 都过去了。 怎么能过去呢?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仇恨,那些苦痛,所有人遗忘她的那十年,只换来了一句轻飘飘的“都过去了”。 虞知聆放得下自己受过的苦,可他放不下。 墨烛呼吸沉重,眼尾洇红,下颌抵在她的脑袋上轻蹭,回首望向身后空荡悠远的灵幽道,一望无际的蛮荒,大漠反射出耀眼的日光。 灵幽道,极昼之地,云祉若真被掳来了这里。 那么那个人或许也在。 墨烛冷漠收回目光,蹭蹭虞知聆的脑袋,将隐隐快要睡着的她揽得更紧些。 “师尊,您放心,我会杀了他的。” 要将他千刀万剐,抽骨碎魂。 她经历过的事情,加倍还之。 *** 颖山下了场大雨。 执教殿中,一人坐在窗边,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揉捏眉心,多日的操劳让他的眼角细纹增多了些。 红衣少年大摇大摆走进来,四仰八叉往地上一坐:“欸,我替你们颖山守了这么多年的灵器阁,你们就没有什么犒赏?” 燕山青闭着眼,熬了整晚后嗓子喑哑:“你想要什么?” 伏召盘腿坐好,乐呵呵道:“我可以去跟着宁长老吗,帮她打打杂。” 燕山青:“……” 燕山青睁开眼,修挺的眉皱起:“你喊她长老合适吗,我们几个加起来都没你岁数大。” 伏召笑嘻嘻道:“我心理年龄小呀,她长得可好看了,那次我被那小子打成重伤,她替我疗伤的时候可温柔了,我觉得她也挺喜欢我。” 燕山青白了他一眼,拿起卷宗看起来,淡声道:“少给自己贴金,蘅芜对每个病患都挺好的,你看她现在还愿意搭理你吗?” 伏召开始撒泼:“我不管,我要去给她打杂。” “你一只妖兽,我不同意你靠近蘅芜。” “那墨烛也是妖啊!” 燕山青轻飘飘道:“他是腾蛇,妖族王室。” 伏召嗤了一声:“什么王室,我前几天去了妖族,才得到消息,你们中州或许如今还不知道吧,妖族选了新王。” 燕山青执卷的手一顿,装作漫不经心问:“谁?” 伏召屈起双腿,一手撑着下颌:“嗯……是妖族上一任妖王,也就是墨烛他祖父的手下,听说是一只妖蟒,腾蛇和蟒虽然祖上有些关系,但你也知道,腾蛇是有神兽血脉的,天赋强大,腾蛇一族几千年前就是妖族王室了。” 燕山青颔首:“嗯,当年墨烛祖父下命支援魔族进攻中州,后来魔族战败,妖族也被中州驱赶,所以妖族百姓把矛头指向了王室,要王室给个说法,可不知怎么却起了干戈,腾蛇王死在内乱中。” 伏召嗤笑一声,瞧着是在嘲讽:“中州是这么传的?腾蛇王下的令?” 燕山青神色一沉:“不是吗?” 伏召笑道:“腾蛇一族为何能执掌妖族几千年,你们中州的管事都换了好几波,腾蛇一族还稳稳当王室,便是因为王室从不好战,墨烛祖父在任多少年?” 燕山青犹豫道:“十九即位,一千五百岁陨落,共一千四百八十一年。” 伏召问:“他可有带妖族发起过战争?” 燕山青:“只有六百年前那一次三族大战。” 伏召道:“妖族进攻中州,那你们可有见到腾蛇王室出战?” 轻飘飘一句话,燕山青浑身的血好似都冻结了,寒意直窜上头顶,脊背发麻,握着卷宗的手用力,指节捏得嘎嘣响。 “……并未。” “一只腾蛇都没?” “……一只都没。” “那就更奇怪了啊,王室可是妖族的主战力啊,作战怎么会不出战呢?” 这些是燕山青从来没有想过的。 六百年前他还未出生,拂春那时候也还年轻,她镇守中州南境城池,主战魔族,并未与妖族主力对手,只是事后中州都传是妖族王室下的作战令,因此中州也这般传。 拂春当时也怀疑过为何没有腾蛇出战,仙盟以王室留守后方保住主战力为由,搪塞了拂春的疑问。 看出来燕山青现在如遭雷劈,伏召双手撑在身后,懒懒半躺。 “腾蛇一族绝不好战,王室一贯低调,从未有过侵占中州的心,那时上一任妖王忽然昏迷,而现任的妖王……哦对,也就是那只蟒,他拿着诏书出现,只因上面有腾蛇王的灵印,所以妖族便听命攻打中州,战败后,群妖激愤,原先只是弹劾,后来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王室内乱,腾蛇几乎被灭族,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第214章 妖王昏迷,却留下了进攻中州的诏书。 妖族战败,王室陷入民愤,并且有人借机挑起内讧,王室起了战火,腾蛇被围杀到几乎灭族。 燕山青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那诏书不是墨烛祖父下的?可上面有他祖父留下的灵印,能接触到妖王、让他昏迷、并且借机用他的名义下达诏书……定是亲近之人,腾蛇被灭,受益者是……” 伏召淡淡道:“现在的妖王啊,明摆着篡位,你看不出来啊。” 燕山青忽然站起身,冷声问道:“我如何能信你?” 伏召仰头看他,摊开双手无奈道:“你爱信不信,神兽血脉受天道制约,腾蛇极难有子,整个腾蛇主支和旁支,几千年来拢共也不超过两百人,当时那场内乱死了大半,现任的妖王一直派兵追杀他们,你觉得为何要追杀一个已经落败的王室,他们也就剩几十人了,能造成什么威胁?” 燕山青问:“灭口?” 伏召撇撇嘴 回道:“不止,斩草除根灭口为主,但其次还是为了一件宝物,腾蛇王族有个至宝,在妖族传的挺玄乎,听说威力强大,谁拥有它便拥有最强的力量,那东西也是妖王的象征,相当于你们仙盟那几位仙尊的执教玉牌。” “那现在那神器……” 伏召笑起来,意味深长:“你没看到你师妹手腕多了个东西吗,都认她为主了。” 燕山青抖了抖唇,深深呼吸,问道:“你说小五腕间的那个镯子?那不是个寻常镯子吗?” 伏召又白了他一眼:“那镯子一看就不是凡品啊!那上面缠的蛇,是腾蛇!是第一任腾蛇妖王,那只百岁便渡劫的腾蛇,谁敢拿腾蛇做镂雕啊!” 燕山青反驳:“可腾蛇是有羽翼的。” 那只镯子上缠着的腾蛇却并未有羽翼。 “腾蛇是生了羽翼,但腾蛇浑身是宝,羽翼更是可以打造最坚硬的阵法,当时妖族动乱,那位王亲手斩了自己的羽翼打造了个坚不可摧的结界,所以那只镯子上的腾蛇就是没羽翼的,只有那一只腾蛇无翼。” 他说的这些,燕山青都不知道。 妖族过去偏隅一方,很少出现在中州,六百年前那次大战有妖族助推,整个中州也猝不及防。 可伏召的话给了燕山青一个猜测。 “小五当年将墨烛带回来,说是随手救了个孩子……她怎会看不出来那孩子是腾蛇?” 伏召躺在地上,淡声道:“肯定看出来了啊,你那小师妹瞒着不少事情,她应当跟腾蛇有很深的交情,或者身体里有某个腾蛇的蛇心或逆鳞,那蛇镯估计把她认成腾蛇了,否则这至宝怎会认她一个人修为主?” “而且,当年妖族与魔族进攻中州之时,王室为何无一人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阻止战争呢,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整个王室都被控制住了,你觉得一个寻常的蟒会有这本事吗?” 燕山青在屋内来回走动,心下不上不下跳着,骤然一个滔天的真相砸过来,他根本没办法冷静,从中州那些长老口中听说的并不属实,幕后真相被掩埋了六百年。 他想到什么,忽然转身厉声问:“那只蟒不仅是为了篡位,他和魔族做了交易,魔族帮他控制住王室,他想办法弄到作战诏书,无论成功与否,腾蛇王室都必死。” “昂,对啊。”伏召侧躺撑起脑袋,笑嘻嘻道:“墨烛应当是最后一只腾蛇了,你猜他没死的事情,现在的妖王知道吗?” “你再猜猜,那只蟒前不久终于压倒舆论当了妖王,手上握了实权之后,和那个逃窜中州的魔尊会不会再次联系上,毕竟墨烛不死,上一任王室便不算完全陨灭。” “妖族格外看重血脉哦,过去六百年妖族有一半人不同意那只蟒当王,很多妖族暗暗寻找腾蛇王室下落,寻常妖蟒低贱的血脉得不到认可,但是妖族百年无主早已动乱,他就是最适合的人,因此最近才当了妖王。” 而如果让妖族知道还有个血脉纯正的皇子流落在外,甚至是上一任妖王的亲孙,血脉绝对纯正,天赋又格外强大,十七便能元婴满境,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那么现任妖王便很有可能被群妖推下妖主座。 燕山青想明白,脚步匆匆就往外走。 伏召忙大喊:“欸欸欸,我啥都说了,这么重要的消息都给你了,你不得给我点犒赏啊啊啊!” 燕山青早已消失在执教殿外。 伏召气的翻身起来,气冲冲往外窜,一把拉开殿门。 “燕山青你——” 话说了一半。 他愣愣看着正准备端着托盘的宁蘅芜,后者也满脸困惑。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我来送饭,他怎么走了?” 伏召脸上瞬间多云转晴,忙接过她手上的托盘:“累不累啊,这盘子多沉,你让他自己去吃嘛。” 宁蘅芜没空理他,转身要去找燕山青。 伏召跟在身后:“美人,你那边缺打杂的吗,药材需要人晒吧,草药仙花需要人浇水吧,我可会干活了,我去帮你干活怎么样?” “洗衣做饭都可以的,你缺个小厮吧,我给你端茶倒水怎么样?太虚赤犀给你当小厮,你不想走路我还能驮着你给你当坐骑,传出去可气派了。” 第215章 “欸欸欸,走慢点嘛,风吹着头疼不啊,今天风大,要不要我给你去拿件外衫啊?” 宁蘅芜转过身,面无表情。 红衣少年忙站好,身子挺得笔直,满脸期待看着她。 宁蘅芜一把夺过托盘,冷声道:“滚。” 伏召的心哇哇碎了一地。 “美人,美人啊!再考虑考虑嘛,我真的可以为你当牛做马的!你长得真好看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会永远等你的!” *** 虞知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迷糊醒来,她靠在墨烛的怀里,少年的体温滚烫,喉结抵着她的额头,周身隐隐有亮光浮现。 他在修炼心法,小徒弟只要有空隙便开始卷。 虞知聆抬起头,看了眼闭目的墨烛,近距离看的时候,他可真是好看,文字形容不出来的好看。 浓颜系给人的第一感觉极具冲击力,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好看,相处久了也没看腻。 虞知聆从他的怀里退出来,身上盖着的外衫落下,她拿起来看了眼,是墨烛的外衫。 小徒弟还是蛮贴心的,师尊忍不住偷笑。 “还要休息吗?” 清冽的声音还带了笑意。 虞知聆回过神来,发觉墨烛结束了冥想,正专注看她。 她将他的外衫递过去:“不了,早些去找云祉吧。” 虞知聆站起身,远处的邬照檐正坐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树下的弟子们乌泱泱躺了一大片,有些睡着了,有些只是仰头看天。 墨烛在身后道:“师尊只睡了一个时辰,这些弟子们维持阵法消耗不少灵力,如今累了些。” 虞知聆也知道他们累,她私心其实不想打扰他们的休息,但云祉失踪,他们如今还没有他的下落,时间实在耽误不起。 她走上前,压住心里的歉意,清了清嗓子道:“休息好了吗,我们出发吧,灵幽道诡秘,我们不能多待,早些寻到人出去。” 邬照檐睁开眼,垂眼看向树下的虞知聆。 弟子们也三两站了起身。 “仙尊,我们没事的,可以出发。” “早些寻到家主,我们也安心。” “此次带队的是您和照檐仙尊,我们听您二位的安排。” 他们并未喊累,虞知聆心下稍安。 她仰头看邬照檐,方才还温柔的语气瞬间变了:“走不走,去寻云祉。” 邬照檐瞥了眼她身后的墨烛,那少年正在扣外衫的腰封,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淡淡抬眸看了过来,目无情绪,眉眼冷冽。 他不是没看到虞知聆对他有意无意的依赖,也不是没看出来这少年在纵容师尊的靠近,又或许是在引诱她靠近。 邬照檐翻身跳下高树,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虞知聆,喉结滚了滚,心里酸涩。 虞知聆蹙眉,迟疑问道:“你怎么了,累了?” 怎么感觉他有些难过? 邬照檐别过头长舒一口气,“没事,风沙吹得有些难受,走吧。” 他没看身后的虞知聆,率先离开。 弟子们也不敢说话,低头跟上邬照檐。 虞知聆嘟囔道:“他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这又是怎么了?” 墨烛有时候挺庆幸,自己这师尊不管是当虞小五,还是当濯玉,又或者是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虞知聆,对男女一事都格外迟钝,其实更像是不在乎。 有更远大的追求,便不会拘泥于这点小爱。 不然邬照檐眼神那么明显,他俩青梅竹马却硬是能玩成冤家,也着实出奇。 墨烛握住虞知聆的手腕,将迟钝的师尊牵走。 “师尊,走吧,灵幽道里不太安全。” 虞知聆跟着他走,却回头看了眼幽深的不忘河。 那些魔魑依旧盘旋在河水中不愿离开。 她对上一双双血红的眼,一眼不眨,看了许久。 好像很久很久 之前,她在哪里见过。 她见过比这还多的魔魑,成千上万。 第55章 好像在救自己,也在救他…… 灵幽道满是黄沙。 极昼之处常年暴晒,走了没几步便觉得晒,虞知聆侧脸上全是汗水,再过喜欢晒太阳,也经不住这般暴晒。 墨烛抬头看了眼天,从乾坤袋中找出伞递过去:“师尊,打个伞吧。” 虞知聆摇头:“没事,收起来吧,打伞遮挡视线,这里不安全。” 她拒绝,墨烛便只能将伞收起来,只是往她身边靠近了些,他的身子也可以为她挡一些光。 邬照檐领着弟子们走在最前面,虞知聆则在后方断尾,将云家和邬家的弟子们留在队伍中间,灵幽道诡谲多变,两位大能一前一后少些危险。 虞知聆扭头看了眼,他们已经走了很久,来路全是七零八落的脚印。 队伍最前的邬照檐停下,拿过云家弟子的篆盘:“确定云祉在这个方位?” 云家弟子回道:“是,家主身上有云家的灵印,云家命盘可以搜寻他的位置,他确实在灵幽道。” 篆盘指向东南方,一路过来都没变过方位,说明云祉一直在这个方向,可云祉一直未曾移动,这也让人心下不安,他不该这么安静的。 邬照檐将篆盘还回去,看了眼前方一望无际的大漠,眉头紧蹙,心下隐隐不安。 第216章 他不动,弟子们也不敢走,便只能安静等候他发布施令。 “你觉得前面有危险?” 身旁传来一人的声音。 邬照檐头也未扭,单听声音也知道是谁。 他闷声应下:“嗯,云祉一直在这个方位,云家篆盘提示我们离他越来越近,从我们进入灵幽道开始,便没有发现云祉的位置移动过,他一直都在这个范围内,你觉得不奇怪吗?” 虞知聆道:“奇怪,他不该不动的。” “说明他要么是昏迷不醒,要么是被什么危险绊住了手脚。” 前者倒还好,云祉命灯稳固,性命没有威胁。 后者便有些危险了,能绊住一个大乘境修士的东西,必然不是轻易能应付的。 虞知聆提议:“不若我去探,你带着弟子们在此等候?” 邬照檐蹙眉:“不行,带这些弟子进来便是为了帮忙的,哪有我们甩手当掌柜,你冲在前面的道理?” 虞知聆满不在乎:“没事啊,我是濯玉仙尊,保护弟子性命是我的义务。” 她将自己代入濯玉的身份,因为她现在顶着的身子就是濯玉,好像这样做便是对的。 可邬照檐神情复杂,须臾后沉声道:“虞小五,你是濯玉仙尊不假,但过去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歇歇吧。” 他收回目光,抬手示意弟子们跟上,云家和邬家的弟子乌泱泱跟在邬照檐身后。 虞知聆:“嘿,他这是关心我还是嘲讽我?” 歇歇? 歇歇是什么意思,嫌她事多吗? 墨烛走上前牵住她的手腕:“是关心,让师尊多休息休息,没必要那么拼,照顾好自己。” 即使他和邬照檐是敌对关系,但也没法否认,邬照檐的话也是他想说的。 邬照檐早已走远,虞知聆嘟囔:“他这张嘴也会说人话啊?” 墨烛心下想笑,拉着她继续走,倒有些好奇,邬照檐和虞知聆认识这么多年,两人到底怎么闹成这幅样子的,要换成他和虞知聆从小一起长大,早使出浑身解数把人追到手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笑盈盈说道:“其实师尊身边有很多关心您的人,照檐仙尊也是您的挚友。” 虞知聆瘪瘪嘴,刚想开口说话:“可是他——” 刚一张嘴,一阵大风刮来,卷起满地黄沙,她吃了一嘴的沙。 “啊呸,咳咳,墨烛快给我水。” “师尊,等一下,先闭上眼。” 黄沙颗粒大,遮盖了视线,墨烛也有些看不清她的脸,松开握着她腕子的手解开乾坤袋,取出茶水递过去。 “师尊,冲一下。” 可对面的人没接过去。 墨烛眨了眨眼,伸手去摸,只摸到一手沙子。 “师……师尊?” 狂风在此刻停下,墨烛松开掌心,黄沙沿着指腹掉落。 墨烛僵立不动,浑身的血仿佛失踪了。 “虞小五呢?” 邬照檐急匆匆赶来。 墨烛呼吸急促,眼底洇红,瞳仁隐隐扩散成竖瞳,侧颈上爬起了细密的鳞片。 邬照檐瞧得一清二楚:“你是……腾蛇……” 这种鳞片,是腾蛇的身份象征,尊贵张扬。 眨眼间,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墨烛消失了。 “仙尊!” 云家弟子在这时捧着篆盘跑来,手上的篆盘指针急速旋转。 “家主位置消失了!” 是忽然消失的,就如同虞知聆一样,一场莫名出现的风暴遮挡了他们的视线,而墨烛松手取水的刹那间,虞知聆便被带走了。 同时,远处的云祉也消失不见了。 *** 虞知聆面无表情坐在地上。 老天爷啊,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压不住激动的心,朝地上躺着的白衣青年蛄蛹靠近了些,拨开他掩面的白发。 “啧,还真是你啊,你知道为了找你,我走了多远的路,吃了多少沙子吗?” 云祉说不了话,事实上,他伤得很重。 虞知聆蹲在他身边,将他的鹤髦展开铺在地上,小心把云祉挪到鹤髦上,他身上到处有伤,腰腹间两个血窟窿着实可怖。 她封了他所有止血的穴位,翻出乾坤袋里的回春丹,总共只带了五颗,她和墨烛各吃了一颗,也就剩三颗了,虞知聆掰开他的嘴一口气都给喂了进去。 回春丹的药效发挥很快,云祉身上不再出血,血算是止住了。 虞知聆松了口气,也不讲究,在他身侧席地坐下,忙完一切后,这才有功夫思索现在的情况。 她是忽然被带来的,能在墨烛和邬照檐面前接近她,带走一个渡劫境修士,应当不是人为。 是阵法。 虞知聆侧首看向昏厥的云祉,眸色略沉。 她和云祉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不会是巧合,或许…… 带走她的人是云祉。 虞知聆仰起头,周围树木繁茂,他们正在一株巨树之下,苍穹碧蓝如洗,烈阳被繁茂的枝叶遮挡住,透过枯枝在她的脸上映下斑驳的光。 离她不远处,潺潺溪流清澈流动,彩蝶翩飞,身旁满是花草。 第217章 灵幽道,竟然会有这种地方? 春意盎然,生机勃勃,没有让人眼花的黄沙,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风暴,更没有几乎要把人晒昏的烈日。 不过也不知道墨烛怎么样了,见不到她,小崽子怕是要担心疯了。 虞知聆摸了摸腰间的玉牌,她联系不上墨烛,像是这附近有人截断了她的玉牌。 甚至她都不确定自己如今还在不在灵幽道,毕竟这地方,与灵幽道简直是两个世界。 虞知聆长叹一声,随意躺在草坪上,身旁的野花闻着芬芳,风一吹,像是浸在花海里,她闭上眼闭目养神。 但虞知聆显然忘了,她养神之时,往往养着养着便睡着了。 【功德值检测中,宿主功德值3650点,已激活第三阶段。】 *** “他伤得严重吗?” 屋内药味浓重,濯玉坐在阴影处,轩窗半开,她的面色苍白,衣领处被鲜血染红,那些并非她的血。 云祉坐在榻边,收回了手:“严重,经脉几乎被切断完了,魂魄半碎,那些人应当想要抽他的魂炼制法器,神兽血脉,浑身是宝。” 濯玉抿唇咳了咳,双目病恹恹抬起,目光落向榻上的孩童。 他还很小,只有七岁大的孩子尚未褪去稚气,近两年的逃亡让他瘦成了一把柴,骨头突出,原先俊俏可爱的五官也因此干瘪了些,瞧着有些骇人。 脸上,脖颈上,手上,凡是露出来的地方,伤痕交错密布。 濯玉道:“云家还魂阵可 以救吗?” 云祉看过去,沉声道:“你知道还魂阵开启多么不容易,他魂魄碎成这样,我要一点点拼凑,这期间阵法不能关上,需要消耗的灵力很多。” 濯玉点头:“我可以的。” 云祉果断拒绝:“濯玉,不值得,你的命比他金贵,很多人需要你。” “云祉,我欠他的。”濯玉淡声道:“我欠他爹娘恩情,我得还,他年纪还小,是腾蛇最后的血脉了。” 她立下的决定,便是拂春来了也无法改变,虞小五从小便执拗,认定的事情不论后果,一定要去尝试。 云祉幽幽叹息,俯身抱起榻上的小墨烛。 “走吧,随我去后山。” 濯玉跟上去。 她随着云祉走入后山,那处在云家留存了几千年的阵法,几千年来只打开过几次,时隔这么多年,再一次开启。 整整三日,用了一个中州仙尊半数的修为,云家顶级的阵法,留住了一个孩童的性命。 当阵法关上的刹那,悬浮在虚空的小墨烛落下,被云祉接住。 同时,濯玉吐出大滩的血,昏厥了又三日。 小墨烛醒来的第一眼,瞧见的是坐在榻边的濯玉,她一直守着他,但脸色白到不正常,听闻他醒来的动静,闭目打坐的濯玉睁开眼。 小墨烛怯生喊:“……姐姐。” 濯玉笑出来,眼底却渐渐洇红:“你醒了啊,身上疼吗,难受吗?” “不疼的,不难受。”小墨烛艰难抬起手,勾住她的小指,小小的手在她手背上的伤痕处摸了摸:“姐姐,你受伤了,对不起。” 濯玉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道伤是被他扔来的石头砸中的,这些年的逃亡让他太过敏感,不敢相信任何人,见她的第一面便是朝她扔了个石头。 她也不恼,笑着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道:“没事的,很快就能好了。” 濯玉捏捏他的小脸,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稚嫩可爱的,可他的脸上却只剩骨头连着皮,捏不到一点软乎的血肉。 她忍住心里的酸涩,柔声问他:“身上真的不疼啊?” “不疼的。”小墨烛摇头,即使脸色煞白,还是强撑出笑容:“一点都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呢,心口被人划开,魂魄被人捏碎,那些人要抽他的筋和心,还要剐他的鳞片,炼化他的神魂。 他的心口处还缠着绷带,小小的身子上全是伤。 濯玉垂下长睫,一滴眼泪落下,她双手交握将他的手攥紧掌心,额头抵着他的手背。 她的声音颤抖:“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总是来晚,我能救谁呢……” 小墨烛不懂她哭什么,也不懂她为何要道歉。 他心里恐慌,撑起身体想要坐起身:“姐姐,你别哭,不要道歉,我没事的,我一点一点都不疼。” 他竭力证明自己不疼,笑着撑起自己的胳膊:“你看看,我一点也不——” 濯玉将他搂进怀里,她的眼泪无人可以看到。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小墨烛不懂她为什么说“又”,但知晓她在哭,于是在她的脊背上生涩轻拍:“姐姐,别哭了,一点都不晚的。” 云祉站在门外,隔着两扇紧闭的房门,他听到里间隐忍的啜泣。 她到底在哭什么,他其实知道的。 云祉在院里等了许久,等到日暮落下,霞光挂满天际,房门被打开,一人走了出来。 他并未回身,濯玉走到他身旁。 云祉问:“决定好了,带他回颖山宗吗?” 濯玉道:“嗯,颖山宗安全。” 云祉说:“颖山不会庇护一只妖的。” 第218章 濯玉回:“所以我会收他为徒,即使我死了,只要他是濯玉之徒,颖山便会护住他。” 云祉叹气,沉默片刻,又转过身问:“小五,别去了,放下吧,当我求你了好吗?” 他俯身握住她的双肩,恳求道:“为你自己想想,为颖山想想,有很多人需要你,燕掌门他们需要你,照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中州也需要你。” “就当自私一回,为自己而活,别去了。” 濯玉弯起眼睛,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云祉,小时候你要是求我一回,说不定我就不拿着耗子吓你了,你被吓得脸色惨白也不求我做个人吧。” 她自以为说了个笑话,但云祉面无表情,神色依旧凝重。 濯玉感慨:“好吧,一点都不好笑,你还是那个小古板。” 云祉再次恳求:“别去了,好不好?”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濯玉了,她只是安静看着他,不哭也不笑,好似魂魄已经离体了般。 “虞小五,你说话。” 一贯耐心的云祉第一次催她。 濯玉唇瓣翕动,牵起笑意:“我没办法不去,无论是为了我师尊,还是为了中州,我都必须得去。” “魔尊必须死,不仅是报仇,更是为了你们所有人。” “这件事,只有我能去做。” 她握住云祉的手腕,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 “云祉,我就算不去,也活不久了。” 濯玉转身便要回屋,刚走出一步,被身后追来的云祉拽住。 “朝天莲我已经在寻了,我和照檐去找,我们日夜不休去找,有了朝天莲你便能活,你体内那股力量就可以压制住。” “小五,信我们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濯玉只是垂眸,看向扣住自己腕间的手。 云祉的身体不好,用力之时,手背上青筋几乎要鼓出来。 濯玉忽然笑了下:“云祉,你得多吃些饭,养胖一些更好看。” 她轻飘飘甩开了云祉的手,推开房门进屋。 她走进屋内,却又跌下深渊。 虞知聆睁开眼,慢悠悠将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晒太阳。 “醒了?” 温温柔柔的男声传来。 虞知聆偏头看过去,云祉背靠一棵树盘腿坐着,虽然脸色依旧像是没几年可活的模样,但周身气息倒是稳定许多,不像方才那般虚弱缥缈。 他随身披着的鹤髦盖在她身上,虞知聆掀开递过去:“你不冷吗?” 云祉摇头:“没事的,你给的回春丹太多了,我身子如今热乎。” 他接过鹤髦整齐叠好,放置在一侧,身上的白衣已经没有血迹,但破洞还在,应当是用了清洁术洗去了血迹,云祉瞧着总是一尘不染。 虞知聆坐起身:“云祉,你知道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吗,还有,这是哪里啊?” 云祉点头,沉吟片刻,又摇了摇头。 虞知聆:“……所以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云祉颔首:“知道前一个问题,不知道第二个问题。” 虞知聆:“你还怪严谨呢。” 云祉看起来像是从小到大没皮过的样子,小古板长成了大古板,但温温柔柔的,看着便好相处。 虞知聆盘腿坐好,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着,你说。” 云祉与她对视,也不浪费时间,温声解释道:“我遇见了魔尊,是他将我掳来的,我们打了一架。” 虞知聆并不觉得奇怪,能将一个大乘境修士掳来这里,她似乎也只能想到魔尊。 “那你身上的伤也是……” “嗯,和他打斗留下的,后来他忽然消失,我急着去拿朝天莲,重伤昏厥。” 所以篆盘上他的位置一直没有移动过,虞知聆了然。 云祉微垂眼帘,低声道:“小五,很早之前,在我十七岁那年,你送我了一件礼物。” 虞知聆歪歪脑袋:“嗯?” 云祉伸出手,拇指上戴了个扳指,这东西他一直戴着,虞知聆当是云家家主的象征。 可云祉却说:“这是你赠我的礼物,里面有许多杀招和阵法,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修为也不高,总是被人欺负,你便给了我这个。” 虞知聆小声问:“我被弄过来,和它有关?” 云祉颔首:“嗯,里面有一道传送阵法,万里过,如果我有生命危险,只要你在我万里之内,都会被这阵法带过来, 只能用一次。” “你之前说让我轻易不要用,我一直没用过,也没遇过生命危险。” 只有这一次。 虞知聆想起来了,他方才确实快死了。 她落地的那一刹那,没听到他的呼吸声,伸手摸了摸他颈间,甚至连轻微的脉搏都察觉不到,将她吓得心跳猝停,待确认他真的还活着才松了气。 云祉低下头收回手,声音很沉,带了委屈:“你都忘了啊。” 虞知聆:“……” 虞知聆要给他跪了:“我,我会慢慢想起来的,对不起。” 云祉这人实在脾气太好了些,稍微一难过,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升起愧疚,她也不例外。 第219章 “没必要道歉,小五,想不起来也好。”云祉另一只手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轻声说:“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应当还在灵幽道里。” 那看来他也是莫名被带来的。 按照先后顺序,应当是云祉先被带到了这里,而虞知聆因为扳指里的阵法,被带到了云祉身边。 她掉下来的时候,云祉已经在这里了。 虞知聆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仰天长叹:“我们就是来找你的,你没事就好,等你养好伤,我带你离开。” 云祉却摇头:“不,不能离开。” “为什么?” “朝天莲在这里。” 虞知聆脸色变了,想起了方才看到的记忆,濯玉救下墨烛后在云家待了几日,临走之前,云祉挽留了濯玉。 云祉提到朝天莲,而拂春的日录也提过。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祉神色平静:“救你命的东西。” 虞知聆蹙眉:“我怎么了?” 云祉回答:“你身体里有股莫名的力量,助你修为节节攀登,但同时,它也会伤害你。” 虞知聆喉口梗了梗,忽然抬手:“你先等等,它会伤害我?” 云祉点头:“嗯,你一百五十岁那年去了灵幽道,我不知你为何要去——” 虞知聆再次打断:“再等等,我去过灵幽道?” 云祉迟疑点头:“去过。” 虞知聆头都要大了:“我为什么要去?” 云祉:“……我不知道。” 他刚才想说的,就是不知她为何要去。 “那你怎么知道我去了?” “你从灵幽道回来便去了云家,刚进云家大门倒地昏厥,昏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要我瞒着颖山宗,等你醒来,我将你藏在云家,请云家的族医为你诊脉。” 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无声询问他诊治的结果。 云祉声音低沉:“你体内那股力量无法控制,过度紊乱,冲撞你的经脉,我猜测那股力量助你修为节节攀登,小五,可是有一句话,叫过满则溢。” 他抬眸看过来,目光平静,却难掩担忧:“你的修行速度快到堪称奇迹,拂春仙尊难免担忧,这股力量助你强大,可你当时心境不稳,修为倒退,你根本承受不住,这越发强大的力量迟早要杀死那时的你。” 心境倒退,修为退步这些虞知聆都知晓,因为濯玉一直困在过去的事情出不来,同时过渡使用心力炼制无量界。 “朝天莲可以救我命?” “对,当时我要告诉颖山宗这件事,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应当知晓,你对我说无药可解,只有绝迹的朝天莲可压制你体内的力量。” 这么多年过去了,云祉还是忘不了当时的感受,眼前模糊,血液冰冷,他浑身发寒。 却又听到面前的女子说:“云祉,生死于我不重要,别告诉我师兄他们了,总之我短时间内也死不了,这力量也算有用,能帮我杀了他。” 云祉低声呢喃:“你告诉我,朝天莲在中州早已绝迹,这些年我一直在找,都未曾找到。” 虞知聆勉强笑了笑。 她知道濯玉说假话了。 濯玉看过拂春仙尊的日录,她知道灵幽道有朝天莲,她去灵幽道或许起初是为了调查自己的身世,但在里面应当发生了一些事情,以至于她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力量紊乱,从灵幽道出来后,她不敢顶着这幅身子回颖山宗,会被宁蘅芜看出来,于是只能去找云祉。 邬照檐不可以,他定是会告诉颖山宗。 只有云祉合适。 估摸着醒来后,见云祉喋喋不休追问,还要去找朝天莲,她便只能骗云祉。 ——中州没有朝天莲了,我的力量无法压制。 可她分明知道灵幽道有。 虞知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并未感受到那股力量在冲撞我的经脉。” 好像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风霜斩带来的伤,并未有半分不适。 云祉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你自从闭关出来后,身体似乎很好,那股莫名出现的力量,也好像再次沉寂了一般。” 虞知聆曲起腿,下颌枕在膝盖上,目光茫然落在地面,停留在一株小花上。 她自言自语问道:“你要去找朝天莲,是为了我。” 云祉长叹一声,仿佛卸了力道,靠坐在树上:“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你体内的力量始终是个隐患,我既然得知朝天莲在这里,就得为你去拿。” “小五,过去你可以为了中州和拂春仙尊去死,那么这一次,我们一起去找朝天莲,请你活下来吧,为了我们。” “为了我,为了照檐,为了颖山宗,为了墨烛,为了这中洲你无数的朋友们,活下来。” 虞知聆并未回话,眼睫半阖,腕间的蛇镯映入眼帘。 剔透的光让人眩晕,盘旋缠绕其上的腾蛇栩栩如生,这蛇镯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纠正剧情吗? 可现在发生的事情,在原书里都没提过,被掩藏的剧情才是导致最后惨局的元凶,系统却什么也不愿意说。 她做的这一切,好像在救自己,也在救他们。 第220章 *** 黄沙席卷天幕,灵幽道再次刮起了大风。 少年穿梭在沙海中,身影迅速,快速移动的身子忽然间停下,他垂首看向远处的一座高山。 灵幽道里平白出现一座山,本就稀奇。 墨烛冷着脸,拔剑朝山壁砍去,剑光裹挟而去,撞击在山石之上,碎石横飞。 他再次挥出第二剑,可这次依旧只砍掉了一些碎石。 墨烛薄唇紧抿,戾气越来越磅礴,已然快到了崩溃的临界。 他要挥出第三剑之时,赶来的邬照檐按住了他的手腕。 “墨烛!你可知这座山是什么,这是灵幽道的神迹,劈了会遭天谴的!” 墨烛冷眼看他,挥开他的手:“让开,我师尊在里面。” 邬照檐恼怒,横剑拦下无回剑光。 “墨烛,她怎么可能在里面,那是座石山!” 墨烛一字一句:“她就在里面。” 弟子玉契被阻拦,找不到她的气息。 但洄青蛇镯可以。 他是腾蛇皇子,他先前将自己的一滴心血融进了那蛇镯,目的便是为了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她。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蛇血气息,就在这附近。 墨烛油盐不进,执拗要劈山,邬照檐不知晓洄青蛇镯的存在,只觉得他因师尊失踪心急过头了。 “墨烛,你听我说,她——墨烛,让开!” 话未说完,邬照檐一把拽住墨烛的肩膀,拉着他飞快后退百丈。 墨烛反应很快,横剑劈了过去,剑光卷起黄沙呼啸而去。 “果然是虞知聆的弟子,十七就能元婴满境。” 黄沙散去,高挑的身影在路的尽头显露。 墨烛冷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师尊名讳?” 来者抬起手,点了点墨烛的方向:“你和云祉说的话都一样,虞知聆身边,真心人倒是不少。” 墨烛忍无可忍,瞧见这人出现,浑身的杀意被激发到最旺,他想过无数次要将他扒皮抽骨。 邬照檐按住他,用了灵力将他拽回来:“墨烛,来者不详,先走!” 可他们无一人能走。 蛮荒的黄沙被掀起,在两侧撑起高墙,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走什么,不想看看本尊的脸吗?” 那人掀开了兜帽,掩藏了几百年的脸,终于显露。 他的声音温柔,却带了让人胆寒的阴翳。 “墨烛,你看看啊。” 那张脸映入眼帘,墨烛垂下的手陡然攥紧,无回剑察觉到主人的杀意嗡嗡作响。 少年咬紧了牙关,尝到喉口的淤血,气 到极致。 “是你。” 第56章 她自碎了神魂 墨烛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呢? 在他刚记事的时候。 腾蛇一族生长快,他三岁之时与人族五岁的孩子相当身量,在虞知聆三岁便能拿剑的时候,墨烛三岁便可化为腾蛇真身腾云驾雾,一双羽翼带他遨游冥海,他飞过宽敞的海域,那里常年大雪,严寒让人族难以存活,对于血肉坚硬的腾蛇来说,这里却是个最好的居所。 因为冥海诡谲多变的地势为腾蛇抵挡杀敌,宽敞的冥海让腾蛇有了隐蔽之处。 妙晚总是和他说:“阿烛,不要越过冥海那条线,外面的世界,我们去不得。” 可那一日,三岁生辰那日,他畅游在冥海之上,在云层中飞了许久许久。 他有一个好朋友,是只千年的玄龟,那只玄龟要冬眠了,他得去见它最后一面。 小墨烛并不会越过冥海,他只是追踪玄龟的气息,发觉他在冥海边界,虽然不知他为何要去到那里,但小墨烛还是义无反顾去找了他。 然后,他隐藏在云雾之中,看见那个身着暗红长袍的青年慢条斯理,苍白的手抽出玄龟的一根骨头。 “还不说吗,腾蛇一族,在冥海哪处?” 小墨烛在云层中与那只玄龟对上了眼,玄龟坚硬的龟壳已经被揭掉,皮连着肉,他血肉模糊,苍老浑浊的眼睛分明看见了云里的墨烛。 只一眼,他淡然移开视线。 “没见过,不知道。” 他一说话便吐出大口的血,身上的骨头被抽出了大半,白花花沾着血,就放在他的龟壳旁边。 小墨烛又气又慌,见不得自己的朋友被欺负,便要冲出云雾。 那只血肉模糊的玄龟忽然起身扑了起来,抱住那黑衣青年的腿。 “回去!快走!腾蛇族有难!” 小墨烛与仰起头看过来的男人对上目光。 即使距离很远,他依然可以看清这个人的脸,阴柔苍白,面无血色,彼时他还未见过鬼修,若是后来离开冥海的他再形容,只能想到一句话。 像鬼。 像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 血红的瞳眸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他眉梢微扬,眼底笑意明显。 “阿烛快走,腾蛇族有难啊!” 那只千年玄龟用金丹自爆的形式,拖住了魔修几息功夫。 小墨烛反应很快,回身逃开,腾蛇的速度可日移千里,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回族群,而是借助冥海的云雾和水势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迷惑了那魔修,见彻底甩掉他后才敢回去,因此也并未暴露族群的位置。 第221章 他化为人形,扑进妙晚的怀里:“阿娘,龟爷爷死了!” 那晚,妙晚和小墨烛的阿爹召了全部能战斗的族人,一群人在一处洞穴里商量了整整一夜,小墨烛在自己的房中哭了一晚,为自己好友的离世。 他忘不了龟爷爷以死拖住那魔修的模样,也痛恨自己的无能,才三岁多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满冥海耍着玩,他为什么没有救下龟爷爷? 再后来,约莫一月后,族里来了个陌生女人。 那是小墨烛第一次见到有陌生人来村里,当时的他躲在房檐后面,探出小脑袋看过去。 那女子一身单薄青衫,背影纤细却坚韧,脊背挺得笔直,单手握着一柄玄青剑,乌发仅用一根发带松松挽起,风吹而过,她的发带蜿蜒飞舞,衣衫猎猎。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女子回了头,可扬起的青丝却挡住了她的脸,小墨烛并未看清她的容貌,只看到那一双眼睛。 空洞,冰冷,淡漠,却又让人生不起一丝害怕。 似乎见到了他,女子弯了弯眼,眼底的霜冰化去,又显得春风过境般温和。 小墨烛羞赧,怯生生抱着蹴鞠回到自己的房中。 再后来,妙晚回了房中,抱着他问:“阿烛,你可愿随爹娘一起离开冥海?” 小墨烛问:“祖母和伯伯们也去吗?” 妙晚红了眼,摸摸他的鬓发,摇了摇头:“不去,只有我们,阿娘,阿爹,还有我们小阿烛,以及……阿娘的好朋友。” 小墨烛糯糯点头,抱住妙晚的脖颈:“爹娘去哪里,阿烛去哪里。” 他们在刚出冥海之时便遭到了追击,可妙晚只是用披风裹住怀里的墨烛,跟丈夫头也不回离开。 他们不能回头,能做的只有尽快逃到安全的地方。 小墨烛悄悄掀开披风缝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回头看去。 数万的追兵前,一人单手执剑,乌发乱舞,青衫扬起。 是他阿娘的好朋友,替他们拦下了妖族布置在冥海外的追兵。 逃亡到中州之后,他再也未曾见过那女子。 直到他的爹娘一前一后相继赴死,他带着洄青蛇镯逃亡两年,被虞知聆再次救下。 她救了他很多很多次,她手中的剑救过很多人。 不管是龟爷爷,还是祖母和伯伯姨姨们,又或者是他的阿爹阿娘,他这一路都在失去,年幼的他不懂为何他们一定要杀了腾蛇一族,也不懂何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腾蛇浑身是宝,还有个神器洄青蛇镯,被惦记上是难免的。 他只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会怨恨所有人。 直到他被她救下。 他很小时候就发誓,倘若他能活着,他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珍视的人,他一个人也不想失去了。 一晃,便是十年过去。 墨烛呼吸颤抖,执剑的手用力,骨节作响。 “龟爷爷是你杀的,冥海的八仞杀阵是你布下的,我的族人尽数死于八仞杀阵,我师尊……我师尊也是……” 青年挑眉笑道:“啊,你知道你师尊死过啊,不过她可不是本尊杀的。” 邬照檐刹那间转身看他:“什么意思,虞小五怎么了?” 后者弯唇,语调散漫,像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十年前四杀境,她可是随着本尊跳了魔渊,唔,应该是死了的,用风霜斩自碎神魂,可是好奇怪啊……” 他自言自语,脑袋微歪,嘀咕道:“她明明死了,为何却好端端出现在颖山宗,害得本尊的计划——”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嗤笑了声。 “虞知聆可真是让本尊惊喜,在魔渊追杀了本尊一月,骨头都被她抽完了,她估摸着以为本尊死了吧,啧,还真想再见见她,本尊可真是很喜欢——” “闭嘴!”无回剑出鞘,凛然劈斩过去,墨烛眨眼间瞬移至他面前:“我师尊也是你配提的,下作的东西!” 青年侧身躲开,赤红双眸弯起:“没关系,你和她,我都找好久了呢,本尊先解决你再去找她。” 邬照檐厉声低喝:“墨烛,回来!” *** 虞知聆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拿了个树枝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泥土。 这里还有蚂蚁,彩蝶,甚至枝头还有灵鸟,与灵幽道寸草不生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另一个世界。 虞知聆瞥了眼对面打坐的云祉,他这会儿还在疗伤。 她也忘了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也没见过天黑,好像一直都是白日,她现在很怀疑这里的生态系统是怎么养出来的,跟中州几乎一样。 虞知聆叹气,摸出小徒弟剥好的板栗解解嘴馋,现在墨烛不在这里,她还有些不太适应,习惯了他的照顾,也习惯了每日听他喊上几句师尊。 “叹气什么?”云祉睁开眼,温温柔柔问道:“不想和我在这里吗?” 虞知聆嘴里 的板栗险些噎死自己,忙灌了几口水。 “我开个玩笑,不好笑吗?”云祉笑了出来,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虞知聆反而被吓到。 “你不适合开玩笑,像冷笑话。” 第222章 “冷笑话?” 虞知聆放下水壶,缩了缩肩膀示意:“就是你本意说了个笑话,但是这个笑话不好笑,会冷场甚至会吓到人,懂了吧?” 云祉点点头:“明白了,你以前经常说笑话,都挺好笑的,我也没学会。” 虞知聆暗自爽快:“那可不是嘛,抽象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不是谁都能轻易学会的。” 虞小五性子应当和她很像,所以燕山青他们无一人怀疑过她的身份,瞧着都将她当成虞小五了。 她从小就说很多奇奇怪怪的话,云祉闻言也不觉诧异,他放松身子结束冥想,问道:“想出去了吗?” 虞知聆犹犹豫豫:“我有些担心墨烛他们,我消失太久了。” 云祉道:“我身上的伤好了些,走吧。” 虞知聆迟疑问:“你确定能走吗?” 云祉笑了下,站起身走了几步,步履平稳:“你看呢?” 虞知聆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草根和泥土,来到云祉身前半蹲下身。 “上来,我背你吧。” 云祉一愣:“什么?” 虞知聆回头催促:“我背你啊,我扛两个你都没问题呢,一点不累。” 渡劫境修士力大无穷,扛个云祉不成问题,她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好朋友身受重伤难以行走,她帮一把也是正常的。 云祉耳根微红,后退一步摇头道:“不了,我自己可以走的,没事的。” 虞知聆皱眉道:“你别逞强,也别碍于面子,我虽然是个女子,但我如今力气确实比你大啊,我是渡劫境修士,你没必要太看轻我,你能做的我都能。” 云祉一听便知晓她误会了,他清了清嗓子,别过头磕绊解释:“不是,我没看轻你,我真的可以走路的,小五,你是主要战力,我们遇到威胁还得靠你,如今积蓄些体力吧。” 虞知聆站起身,仔细观察了他一番,问道:“你确定自己可以走路?” 云祉颔首:“确定。”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在虞知聆面前走了几圈。 见他确实状态不错,虞知聆心下紧张解除,招了招手:“那走吧,我们找出路。” “嗯,好。” 云祉依旧披上了他的鹤髦,跟随在虞知聆身后,看她负手吊儿郎当走路,虽然姿态闲散,但步调很快。 他其实知道她心里着急,担心外界的情况,不知道墨烛他们是否遇到危险。 云祉低声开口:“小五。” 虞知聆头也没回:“嗯哼?” 云祉问道:“你和你那小徒弟是什么情况?” 虞知聆脚步乱了一瞬,险些左脚把右脚绊倒,站稳后清了清嗓子,狐疑看了眼云祉,又装作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没事啊,你怎么这么问?” 云祉直接开口道:“我见过你们拥抱。” 虞知聆这次是真的将自己绊倒了,上演了一出平地摔。 “小五!” 云祉慌忙将她扶起来,替她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虞知聆一个箭步后退几分,脸色微红:“你,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云祉诚实道:“在颖山宗,你那晚找我说话之时,我走了后又担心你情绪不稳,拐回来后看到了你和墨烛拥抱。” 他真的很实诚,连说这种话都能面无表情说完,好像在说看到她和墨烛共同呼吸了一天般。 虞知聆尴尬笑了笑,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想糊弄过去:“我们那会儿吵架了,又和好了,我寻思是我先跟他吵的,就哄人嘛,抱着哄了会儿,没发生什么。” 云祉自然是不信的,他记性好,清楚记得墨烛看虞知聆的每个眼神,那晚过后,他想了很久,也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虞知聆或许和墨烛有些旁的关系,已经超过了寻常的师徒情。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邬照檐。 云祉不否认自己的自私,如果虞小五身边有个陪她一辈子的人,他更希望是邬照檐,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也知道,邬照檐喜欢虞知聆,他会难过。 云祉小心问:“小五你……不喜欢照檐吗?” 虞知聆边走边说:“没啊。” “你不讨厌他?” “真不讨厌,我只是喜欢跟他吵架,并不是讨厌他。” 她非常确认自己不讨厌邬照檐,只是见面后两人总是吵架,但实际上,这次如果失踪的是邬照檐,虞知聆依旧会义无反顾进入灵幽道寻他。 云祉轻轻颔首:“好,不讨厌就好。” 她不讨厌,但也没有比朋友更深的感情了。 云祉知道,她和邬照檐只能做朋友,便没有再开口。 虞知聆觉得他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多说话,收回目光接着走,比起其他事情,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外面的情况。 剩下的路便稍显安静了些,云祉话不多,虞知聆也因为愁思比平日安静许多。 这条路走了很久,他们沿着大路一直往前,走了约莫两三个时辰,虞知聆仰头望向高处的日头,为自己挡了挡光。 第223章 “云祉,这条路到底对吗?” 云祉摇头:“我不确定,但这里只有这一条路。” 因为这里只有一条路,没有多余的岔路,他们便只能一直往前走,没有其他选择,可走了这般久了,似乎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虞知聆又拿出腰间的玉牌,不死心地拍了拍:“弟子玉契都被拦截了,这附近一定有阵法。” 云祉呢喃道:“你已经渡劫了,能截断你的弟子玉契,这不正常,当今中州应当没有比你修为更高的修士。” “魔尊呢?” “他没你修为高,我和他交过手,他似乎只是大乘中境或满境的修为。” 虞知聆倒是乐了:“原来是个花架子,你等着,出去我就先打爆他的头给你报仇。” 被她略带稚气的话笑到,云祉面上原先尚严肃的神情忽然柔和。 “好,我相信你。” 虞知聆乐呵呵转身:“那接着走吧。” 这条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漫长又枯燥,直到又过了两个时辰还是未曾找到出路。 虞知聆停下来:“我真觉得不对劲。” 云祉颔首:“嗯,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打转吗?” 虞知聆回眸看向一旁的巨树:“这棵树我见过两次了,但只有它出现过两次。” 云祉立马听懂她的意思,利落拔出剑:“试一试就知。” 他抬剑劈过去,剑光落在树干之上轰然炸开,而那株本该懒腰折断的树却并未倒下,依然伫立。 云祉和虞知聆却都看得清楚,在云祉的剑光劈过去的时候,虚空中荡出一圈圈涟漪,像是一滴水落在平静湖面,圈圈涟漪散开。 虞知聆拔出腰间的逐青剑:“云祉,你先退后。” 云祉了然,也不多问,直接走到离虞知聆遥远的地方,确保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足够安全的。 虞知聆单手横剑,灵力聚集在剑身之上,剑气横秋,罡风肃杀,威压成风带动乌发和青衫飞舞。 她右脚后退一步,横剑直接劈下,忽然爆发的威压如惊雷般炸起,滔天的剑光狂风过境般席卷而去。 剑光依旧与云祉的剑光一样,落在树身之上,可这次不同的是,虚空中的涟漪泛起,却并未如方才那般自 动平息。 那些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像是蛛纹般扩散,平静如圆镜的镜面被打碎,裂痕密密麻麻向外围涌去,须臾之间,整个虚空尽是裂缝。 而后,一缕风吹了进来,带来清甜的莲花。 翠鸟鸣啼,花团锦簇,隐约可闻稚童嬉笑。 虚幻在面前瓦解,清风自对面吹来,虞知聆收起长剑,一人自身后走来。 “我们方才一直在幻境中打转,小五,你击碎了幻境。” 虞知聆并未回话,心跳很快,喉口干涩。 她忽然想到一个很贴切的词—— 世外桃源。 当他们破开险阻,进入一个完全不属于现世的世界。 是并排坐落的房屋,玲珑有致,树木繁茂,庄稼生长旺盛,远处一弯瀑布从天倒灌,簌簌水流声清脆悦耳。 这里是一处充满生机的地方,稚童嬉笑来往,女人三两成群在河边浣衣,男人则在庄稼地里挥汗干活。 云祉却毫不留情说出真相:“都是死人了,应当是鬼魂。” 是的,都是死人,虞知聆没有感受到活人气息。 说不清心里的酸涩是怎么回事,云祉能保持冷静,可她却仿佛被控制了情绪般,鼻头酸涩,心里不上不下。 云祉犹豫问道:“小五,你没事吧?” 虞知聆摇头:“……无事。” 她握紧手中的逐青剑,毫不犹豫走去。 云祉并未阻拦,跟在她身后,或许他们无故出现在这里,从这些人身上可以找到答案。 不断有人朝他们看过来,虞知聆确认,这些人可以看到她和云祉。 鬼魂分为厉鬼和明鬼,厉鬼惨死,没有自己的意识,往往因为怨气而成为残暴的杀戮者。 明鬼往往不是横死者,没有怨气,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入轮回,却也还记得事情,有自己的意识。 这些人对她无恶意,起码虞知聆并未感受到。 有人聚集在一起,交耳说了些什么,很快一人离去,应当是去寻人了。 虞知聆也没继续往前走,和云祉安静站在河边,等待人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围住两人的人群默契散开,一人从人群中间走出,身量很高,乌发束成利落的马尾,一身艳绝红衣,姿容明艳,看人的眼神清明。 “圣女,这两人是忽然闯进来的。” 虞知聆紧盯着那女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忽然有些紧张。 女子先是看了眼云祉,摇了摇头:“你身上病气太严重,身中剧毒。” 云祉牵起唇瓣礼貌回笑:“是,晚辈身子不好,确实中了毒。” 红衣女子又看向虞知聆,这次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不是阿容,你长得像她。” 阿容? ——她死前说自己叫虞相容,我便为小五取了虞姓。 那是拂春日录里提过的人。 第224章 虞知聆忽然上前一步:“您认识阿容?” 女子伸出手,摸向她的侧脸,却从她的脸颊旁直接穿过,她明明看到了,神色却依旧平静。 鬼魂是触碰不到活人的。 “我是阿容的阿姐,名唤阿萦。”阿萦的手摸到虞知聆的眼尾,即使触碰不到她,依旧在她的眼尾摩挲:“你是她的孩子,你唤什么?” 虞知聆低声道:“虞知聆。” 阿萦笑着道:“你本就该随母姓,虞相容是你母亲,应尘是你父亲。” 虞知聆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我……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来这里?” 云祉像是也反应不过来,眉头微蹙,警惕盯着面前的数十人。 阿萦收回手,不管何时她的姿态似乎都是平静的,像是早便知道自己的死亡,对此不觉诧异,对虞知聆的到来也不觉惊讶。 “你来为何?”阿萦并未回答虞知聆的问题,而是问出自己的话:“是寻你娘吗?” 她的阿娘? 虞知聆看到她眼底的期待,她其实不懂她在期待什么,难道期待她来找阿容吗。 可她必须否认:“……不是。” 阿萦长睫颤了颤,神色有一瞬间的瓦解,身后的村民们也难掩失落。 虞知聆红唇微抿,犹豫道:“我进入灵幽道寻自己的朋友,可我这朋友不知为何被带来了这里,我也以为因为他来了这处地方,外面的幻境是你们做的吧?” 阿萦颔首:“是,这里唤作惊鸿村,村外有迷惑人的阵法,目的是为了让人找不到村里的入口,如今这阵法被你碎掉了。” “抱歉,我并不知道,我可以帮你修复阵法的,我只是想离开那里,外面有我很重要的人。”想到墨烛他们,虞知聆有些焦急,上前一步恳切道:“您可以告诉我离开这里的法子吗,我得去找他们,阵法我现在就帮您修。” 阿萦站在比虞知聆高一阶的台阶上,垂首看她,比起虞知聆的焦急,她淡然许多。 “外面的人重要,你便不想问问你的爹娘吗,他们不重要吗?” 虞知聆唇瓣翕动几瞬,呼吸一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先去救人,等救下人之后,我马上回来好吗?” “不行,我只能等你一次。”阿萦转身离开,声音自前传来:“跟我来,在送你离开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须做。” 虞知聆和云祉并未动,两人依旧站在河边。 阿萦到了最高层的台阶,居高临下看着虞知聆。 “孩子,你不过来,我是不会送你走的,没有我的帮助,你离不开这里。” 明明是威胁的话,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虞知聆却没有半分的生气,对上阿萦目无波澜的双眸,似乎满心只剩下酸涩。 云祉低声询问:“小五,要去吗?” 虞知聆颔首:“去。” 她相信墨烛可以撑住,等她来救他。 但她在是墨烛师尊之前,首先是虞知聆,她占了这具身子,便必须得为原主做些什么。 虞知聆跟上前,云祉叹息一声,也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身后跟了乌泱泱的人群,男女老少皆在打量他们,目光并无冒犯。 看云祉的眼神是好奇,看虞知聆的眼神,则是带了些旁的情绪。 似感慨,似欢喜。 随阿萦来到一处,她停下了步子,道:“孩子,你跟我进来,那位公子在外等候。” 云祉立马否定:“不行。” 阿萦淡淡看他一眼,并未说话,也并未气恼。 虞知聆利落道:“好,我跟你进去。” “小五——” “没事,不会有事的。” 她不觉得阿萦会伤害她,何况她是渡劫修士,这中州单靠打斗,无人可以伤她。 虞知聆安抚笑了下,示意云祉在外等候,她跟在阿萦身后进入院内。 穿过长廊,草屋,池塘,来到尽头的一间屋子内。 阿萦点了屋内的烛火,盘腿坐在莆田之上,示意虞知聆坐在她对面。 虞知聆立马乖巧席地坐下,面对这个长辈,她莫名有些拘谨。 “前辈,您要和我说什么?” 阿萦摇了摇头:“我们先做另一件事。” 虞知聆困惑不解:“什么事情?” 阿萦从一旁的小桌内抽出一个木盒:“先帮你修复你阿娘留给你的魂力。” 虞知聆:“……修复,魂力?” 阿萦面无表情:“你体内魂力少了近乎三分之二,孩子,你何时用了它,关键时候它可以保你的命,只要你还剩一丝碎魂,它都可以留住你的命,你曾经有过生死一线之时吗?” “或者说……你被人杀过吗?” 虞知聆双手捏紧衣裙,呼吸梗塞。 她指的是拂春仙尊和云祉说的那股莫名出现的力量吗,她拥有那股力量,虽助她修为节节攀登,同时也在冲撞她的经脉,她险些因承受不住而死去。 可如今阿萦却说,她缺了很多。 云祉也说,她出关后身子好了许多,在她身体里察觉不出那股强大到紊乱的力量。 虞知聆呢喃道:“应该是在魔渊之时,我或许死过一次。” 第225章 她用风霜斩自碎了神魂。 第57章 爱可以让人疯狂 对面阿萦沉默许久,并未回话,她明明面无表情,一双眼无波无澜,不知为何,虞知聆偏生就是能感受到她低沉的气压。 像是……生气。 虞知聆犹豫了瞬,小心开口问:“前辈,您没事吧?” 阿萦喉口滚了滚,启唇道:“没事。” 她并未问虞知聆因何而死过一次,而是垂眸打开木盒,清香扑鼻而来,莲花香浓郁纯粹。 虞知聆茫然问:“这是……” “朝天莲。” 鬼魂无法碰触活人,但可以触及死物,阿萦抚摸木盒上雕刻的纹路,神态温和。 “这是我之前留下的,朝天莲百年结一株,这一株只能帮你恢复一半的魂力,你得去拿另一株。” 虞知聆讷讷点头:“……这样啊。” 阿萦看向虞知聆,神情依旧冷淡,但却又不那么冷淡。 “你想知道阿容和应尘的事情吗?” 虞知聆道:“我不听的话,您也不会让我走吧?” “是,你必须知道。” 阿萦承认。 虞知聆并未有被威胁的气恼,端坐身子,温声道:“您说吧,我听着。” 阿萦将一枚璎珞交给虞知聆:“这是你阿娘的遗物,我亲自去捡回来的,它会告诉你。” 虞知聆握住那枚璎珞,眼前一黑。 *** 惊鸿村隐居于灵幽道,在这片全是荒漠的地方,有个世外桃源。 村里的人不知自己的先祖如何出现在灵幽道,也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种模样,他们一直在这里生活,世世代代。 那条不忘河便是阻隔灵幽道与中州的交界,灵幽道也并不是中州传的神明遗址,事实上,中州之人过不来,只是因为不忘河里有结界,而惊鸿村历任圣女肩负守护不忘河的职责。 每一个惊鸿村人受朝天莲庇护,有强大的魂力,这种力量守护惊鸿村不被外人发现,也可以在人濒死之时,救人一命。 虞相萦比虞相容大了十七岁,当阿萦十六岁那年,她的母亲怀孕了。 十月后,生下了虞相容,因难产足足生了几日,阿容顺利诞生,可母亲却撒手人寰,父亲也在三年后忧思过重而离世。 阿萦性子孤僻冷淡,惊鸿村人都知晓她不喜欢这个妹妹,很少主动和阿容说话,只会拼了命地修炼,却也养大了小小的阿容。 而反之,阿容则自小性子热络,见谁都能笑呵呵,村里人人喜欢她,可比起勤奋的姐姐,阿容稍显懒惰了些,修为平平无奇。 在阿容十六岁那年,上一任圣女病故,不忘河无人镇守,便只能择出新任圣女,当时已成元婴的阿萦魂力最为强大,毫无疑问胜出。 当了圣女之后,阿萦搬离了家,住在高高的山头。 阿容独自住在山下她们小时的家里,两个姐妹更是鲜少交流,所有人都说阿萦丢下了阿容,两个姐妹分了家。 阿容捡到应尘是在她二十三岁那年。 彼时她和阿萦刚吵了一架,阿容摘了一月的山槐,做了香甜的槐花糕送去给阿萦,希望缓解两人的关系,可阿萦却避之不见,只让阿容回家去,日后莫要来了。 阿容坐在小时候两姐妹的房中,含着泪吃完了那盘槐花糕,险些把自己噎死,看到满是两姐妹生活痕迹的房间,她捂脸痛哭,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姐姐对她的恨。 阿娘阿爹相继离世,姐姐疏离她,她孤身守在只有她一人的家里,哭得哽咽。 可在这小小的家中,邻居就住在隔壁,她连哭都不能大声。 阿容离开了惊鸿村,顺着自己幼时常走的路来到不忘河边,汹涌的河水掩住了她的哭喊声,她大哭了一声,双眼红彤彤的,像只委委屈屈的小兔。 可哭完后,日子该过还是得过,阿容在不忘河边洗了把脸,打算过几日再做个别的点心给阿萦送去。 没办法,姐姐总是不吃饭,她做妹妹的很担心,拿得出手也只有这一手厨艺。 她也是在这时捡到的应尘。 清澈的河面漂浮来一个模糊的影子,阿容吓了一跳,以为是河里的鱼死了,这条河里有许多生物,鱼虾都有。 她本不欲管,死了的鱼会被里面的大鱼吃掉,也不会污染水源,阿容站起身。 也就是这一站,她的视野辽阔,看到了河面上那道黑影。 一个蓝衣青年,玉冠束发,清俊缥缈,腰间的玉牌在他周身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结界,这才没让他被溺死。 阿容是第一次见这种穿着打扮的人,她惊呼了声,动作比脑子反应快,一跃而下跳入不忘河,她从小便会凫水,朝那个人游去,使了瞬身的力道才将他拖上了岸。 上岸后,阿容蹲在应尘身边戳了戳他的脸:“你死了?” 一个昏厥的人自然是听不到她的话。 阿容也感受不到他的脉搏,趴在他胸口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 她虞相容第一次救人,救的竟然是个死人。 应尘身上伤很多,像是与人发生了打斗后坠入河里的,阿容想了许久,在犹豫要不要把他重新扔回去,如果他死了的话,拉回家还得挖个坑给人埋了。 第226章 可惊鸿村是不能埋外人的。 阿容叹气,还是没把他扔进河里,那样会被大鱼啃噬,他长得这么好看,留个全尸吧。 她吭哧吭哧在不忘河边挖了个大坑,那里都是沙子,埋人也方便些。 坑挖好后,阿容将应尘拖进坑底,抽抽搭搭擦了擦硬挤出来的眼泪。 “小公子,我以后会记得来给你烧纸的,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外人。” 阿容将坑边的沙子推到坑中,渐渐埋葬了应尘的身子,她认认真真埋人,没注意到坑里的人脸色憋得通红,忽然正开眼剧烈咳嗽。 “啊!”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将阿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上的沙子砸在了坑里,恰好仍在应尘脸上。 大口大口呼吸的应尘的猛地吃了一口沙子,又险些将自己噎死。 “你没死啊!” 阿容慌忙扑进坑里,将已经埋了半截的人又挖了出来。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阿容将应尘拖回了家。 她住的地方是小时候的住宅,只有三间屋子,除了一间书房外,便只剩两间卧室,一间是她阿娘住的地方,一间是她和阿萦小时候的住处。 阿容不能让应尘住母亲的屋子,也不能让他住自己的房间,便只能在书房里用木头搭了个简易的床榻,抱了一床新的被褥给他。 应尘站起身,小声道:“在下住在这里是不是麻烦姑娘了?” 阿容瞄了眼他俊秀的脸,小幅度摇了摇头:“没事,我寻常也是自己住。” 应尘身上的伤很严重,几乎到了要命的地步,不忘河有阵法,必须得阿萦打开后,应尘才能离开。 中州的人是过不来的,阿容猜应尘落入河内,没被阵法绞杀,应当是他腰间那玉牌的缘故,瞧着像是件宝物。 应尘无处可去,只能在阿容家养伤,白日他也不会出去,惊鸿村并不知道这里来了个外人。 家里多了个外人,生活多少不太方便,阿容往日自己随意对付吃点便好,可如今有个病号,她便想做些好吃的给应尘补补,自己险些将人活埋,即使应尘说了没关系,她仍旧有些过意不去。 连着吃了三日野鸡,应尘也发觉不对了,家里并未养鸡,他看着沉默吃饭的阿容,垂下眼睫,默默将饭菜往阿容面前推了推。 第二日,阿容照旧起身准备上山打猎,刚拉开门,瞧见一人坐在院里。 “应尘?” 应尘抬起头,有些束手无措:“我……我不会做饭,只会帮你打些猎品,你看看我处理的对吗?” 阿容看着院角摆放的三只野鸡沉默,在应尘窘迫的目光下,她忽然捂嘴笑起来。 “可我们一日只吃一只鸡啊,你把三只都杀了,如今天热,不怕放臭吗?” 应尘甚至不会杀鸡,直接斩首处理,内脏也没掏,鸡毛也扒得七零八落。 “抱歉,我 没处理过,我可以用法决冰冻起来的……” 阿容摇了摇头,回身去膳房烧了一壶热水,端着热水过来,将几只鸡在热水里过了一遍。 “用热水烫烫才能拔得干净,内脏也是要处理的,你如今是病患,我们得吃新鲜的,那今日我便一只鸡熬汤,一只做肉肠挂起来,一只做菜,我们可以多吃些。” 应尘盯着阿容专注清秀的小脸,唇角弯起,笑着道:“好。” 应尘和阿容之间有了一个默契的约定。 每日清晨,应尘上山打猎,所得的猎品由阿容做成膳食。 他修为不错,人也机灵,总能猎到很多食物,两人的伙食一日比一日好。 阿容可以猜到应尘家境很好,他的言谈举止,包括用膳之时,一举一动皆是矜贵,很有教养,说话礼貌温和,腰间挂着的袋子叫做乾坤袋,里面放了很多中州的小玩意儿。 那是阿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应尘会将酸梅小心喂到她唇边,见阿容就着他的手吃下,脸颊微红,温声解释:“这叫糖渍酸梅,我很喜欢吃这个东西。” 应尘将中州的话本子读给她听,因为阿容并不认识中州的字:“我幼时呢很喜欢看话本子,可我娘总说我以后是要当家——当家的,不该沉浸于这些东西。” 阿容反驳:“可是你的快乐最重要啊,开心就好,修炼也要劳逸结合。” 应尘将一根精美的玉簪赠给阿容:“这是我阿娘赠我的礼物,说是留给……是给我的朋友的,我……我觉得你是最好的朋友,我赠给你。” 于是阿容每日都戴着那根玉簪。 直到应尘的伤好了。 阿容盼着他的伤好,也盼着他不要好,她希望他留下,也希望他能见到自己的家人。 两相矛盾。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一年过去了。 应尘在惊鸿村待了一年,这一年都无人发现他在这里,他从不会在人多之时外出。 可阿容发觉,应尘似有话要说,两人对视之时,他总是欲言又止,当她问的时候,他却又闭口不言。 直到某一日,阿容做好饭,招呼应尘过来用膳。 应尘刚处理好一条鱼,这是阿容打算拿来做鱼干的。 他净了手笑盈盈走过来:“阿容,辛苦了。” 第227章 阿容为他盛了一大碗饭,将米饭放在他面前,笑着道:“吃吧。” 应尘惊诧:“我怎会吃这般多。” 阿容说:“这是最后一碗饭了。” 在应尘逐渐凝固的神情中,阿容眼眶越来越红。 “我知道你在犹豫,你不想离开我,可你在中州还有家人,家人很重要,应尘,明日我便找阿姐说清楚,我会求她为你打开不忘河,你走吧。” 应尘呼吸颤抖,哆嗦问她:“走了后呢,还能来吗?” 阿容摇了摇头:“别来了,也不要说出惊鸿村的下落,你走了,便不要回来了。” 应尘近乎恳切问她:“阿容,你和我走吧,我娶你为妻,我江应尘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人,你便是江家家主夫人,我可以照顾——” “你姓江啊。” 阿容呢喃道。 应尘忽然顿住,茫然眨了眨眼:“我……” 阿容埋头吃饭,并未看他,低声说道:“其实我也没告诉你,我叫虞相容,那我们扯平啦。” 应尘哽咽问她:“我不回去,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吗?” 阿容侧眸看着他,问他:“什么?” 应尘坚定点头:“江家或许以为我死了,我家里还有兄长,家人之间情分单薄,即使没有我也没关系,我陪着你好不好?” 阿容小声问:“你真愿意留下来?” 应尘松了口气:“愿意,真的很愿意。” 那晚,阿容来到他的房中,问他:“我阿娘为我准备了成亲的衣裳,我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你要不要和我……” 她将手递给他,期盼看着他。 应尘喉结滚了滚,烛光下,她的脸一如既往清秀明媚。 “……好。” 他笑起来,清俊的脸更加温和。 阿容并未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 阿容和应尘在这间小院里成了婚,天地为媒,没有证婚人。 应尘说,中州成婚需要缔结婚契,他教阿容如何结了婚契,两个名字在婚书上显露。 人这一生,总是要冲动一次的。 阿容和应尘过了三月的新婚生活,上山打猎,回家做饭,无人之时外出赏月,孩子也是在那三月里怀上的。 日子太平,直到某一日。 应尘醒来后,下意识摸了摸怀里,可却捞了个空,往日醒来都在他怀里的妻子不见了。 他急忙起身穿衣,拉开院门,看见了院外乌泱泱站着的人。 阿萦站在最前面,一身红衣,面容冷淡,身后是惊鸿村的村民。 而阿容站在人群最后面,正安静看着他。 应尘下意识要去寻她:“阿容!” 可却被阿萦拦下。 惊鸿村的圣女冷淡道:“你一个外来人胆敢诱拐我阿妹,我不杀你已是容情,不忘河今日会开,你吃了这枚蛊虫,惊鸿村的消息你若是敢传出去,立马毒发身亡。” 应尘没接那所谓的蛊虫,他听出了阿萦的意思。 “你要赶我走?”他这话是在对阿萦说,可目光却看着阿容:“是谁的意思?” 阿容面无表情看着他,对上他红透的眼,冷声道:“我的意思,你不是惊鸿村的人,你不该在这里。” 应尘几乎在求她:“我……我们成婚了呀,我愿意为你留在这里,我会和你一起守护这里,真的,真的阿容。” 可不管应尘怎么恳求,往日见谁都乐呵呵的阿容却一反常态,漠然离开。 应尘在家里等了阿容整整半月,她一直未曾回过家。 他去阿萦家里找阿容,却被阿萦堵在门口。 “我阿妹说了不见你。” 应尘沉默了许久,看着屋内那个黑影,喑哑道:“我可以和她说说话吗,最后一次。” 阿萦同意了。 应尘看着阿容,她没戴他送的那根簪子。 他问她:“不喜欢我了?” 阿容点头:“我这人不太长情,做什么都三分热度,你确实长得好看,但我阿娘说过,我们不能嫁给外乡人。” “就……一点也不喜欢了?” “应尘,你走吧,回中州吧,我有自己的生活。” 应尘说:“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抬起头。” 阿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淡声道:“你在打扰我的生活,我以后是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的。” 应尘在那一天离开了惊鸿村。 是阿萦亲自送他离开的,那枚蛊虫也是他主动吃下的。 他走之前,留下一句话:“我爱她,我很爱她。” 阿萦将这句话复述给阿容,她哭着跪倒在地。 “阿姐,我不舍得,我不舍得啊……” 过去一直对她冷漠的阿萦跪在她身前,将痛哭的阿妹搂进怀里。 “值得吗?” “……值得,他得活着啊。” 江应尘,江家少主。 中州江家,修的是无情道。 可以成婚,但不能有情,道侣之间只是联姻和延续后代的关系。 阿容已经见过很多次江应尘背着她吐了血,情根越深,道心越碎,他曾经耍了一手好剑,后来的剑风一次比一次弱。 第228章 他真的不能留下来了。 阿萦只能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 “妹妹,都会过去的。” 阿容又怎么会知道,阿萦从一开始就知道应尘住在她家里,在两人成婚那日,她就站在远处的山上,望向那方点了红烛的小院,为自己的阿妹见证了这场一生只有一次的婚宴。 阿萦知道应尘不坏,因此放心妹妹嫁给他,却不知道应尘姓江。 是后来阿容见到应尘吐血,赶来问她拿药之时说漏嘴的。 阿容不知道中州江家代表什么,但阿萦知道。 所以应尘必须走,为了他能活着。 阿容是在应尘走后的第十天发觉自己有孕的,彼时已经两月了。 她又惊又喜,可更多的,却是难过。 孩子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了,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巧了。 阿容同时庆幸,还好应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否则便是将他的腿打折,他怕是也不会走。 阿萦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阿容第一次和她吵 架。 “你不亲近我,我夫君走了,阿娘也死了,我身边一个人都没了,我就只有它了啊。” “阿姐,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不要我的!” 阿萦这辈子也忘不了阿容那时候的眼神,她在院里崩溃大哭,那些过去压抑许多年的情绪爆发。 “阿姐,我有罪,我生来就有罪,可我们是亲姊妹,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何……你为何就不喜欢我呢……” 阿容不懂,阿萦也不能说。 到最后,阿萦转过身。 “生下来吧,我们一起养。” *** 阿容有孕的第七月,正值秋季,山上的梭楠木开了枝叶。 那种树的叶子经过特殊的处理可以提取出一种丝,质地柔软,特别保温,最适合做冬衣。 孩子要出生了,她得提前准备冬衣。 阿容在山上的木屋里住了三天,每日天亮去摘梭楠叶,天黑回到小屋,挑灯处理叶子。 这间屋子还是应尘为她打的,因为阿容喜欢看月亮,两人成后没少在这里住。 她用了三日摘叶,又在木屋里待了七日取丝,提着这些叶子下山太沉,她便想在山上抽完后再下去。 十日,惊鸿村却物是人非。 阿容拎着箩筐里的丝线走在山路上,迎面跑来一人。 瞧见来者后,阿容手里的箩筐掉落在地。 “……阿姐?” 阿萦浑身是血,捂着腰间的血窟窿上前。 “走……去,去朝天莲……你去,去那里……” 阿容扑上前抱住她:“阿姐!” 她浑浑噩噩捂住阿萦的腰腹,可阿萦却一直在推她:“走啊,中州……中州来人了,两个人……都是魔族,你走啊!” 阿容疯狂摇头:“我不走,我不走!” 阿萦甩了她一个巴掌:“惊鸿村没了……都没了,阿容,你腹中还有孩子……” 腹中的孩子在这时踹了阿容一脚。 她捂住小腹,满脸泪水。 阿萦又甩了她一个巴掌:“还不走吗!去找朝天莲,去那里!应尘若得到消息一定会来,你去那里躲着等他!他们进不去朝天莲的结界!” “阿妹,你走吧,活下去。” 阿容忘了自己是何时走的。 她的手上都是血,捧着高高隆起的小腹,飞快狂奔在下山的小路上,狂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割,小腹很疼很疼,她不敢回头,她奔向朝天莲的地方。 朝天莲是守护惊鸿村的圣地,那里的结界只认惊鸿村人。 只要跑到那里,她就可以带着孩子躲着,如果应尘知道有人碎了不忘河的阵法进来了,他一定会来的。 她可以死,但是这个孩子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 脊背汗毛竖起,阿容的求生欲让她在刹那间反应过来,她迅速躲开,抽出腰间的软剑。 “呦,原来人在这里啊。” 一人自远处走来,芙蓉色的衣裳鲜艳夺目,她生得格外美艳,眉心一抹海棠花钿,整个人像是妖娆绽放的花,美丽,但浑身是刺。 阿容不动声色往后退,冷声问:“你是谁?” 女子掩嘴笑道:“我?我是……来杀你的人啊。” 语音落下,她飞身上前,迅速与阿容缠斗在一起。 阿容那时格外痛恨,为何她不好好修行,只是金丹的修为只扛了几招,她还要护着腹中的孩子,根本没办法抵抗。 头上的发簪被击碎,那是应尘送她的东西。 玉簪落地的刹那,阿容瞳仁骤缩,下意识要伸手去接。 弯刀也是在这时捅穿了她的胸口。 她吐出大口的血,咬牙飞身后退,拔出胸腔内的长刀,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要往朝天莲的结界里奔去。 她没空管身后袭来的杀招,她根本打不过这女子,唯一的活路只有朝天莲。 她不能死,她的孩子还没出生。 杀招到了身后,阿容离朝天莲还有三步的距离,她近乎绝望。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身后传来剧烈的打斗声。 阿容回身看去,两个女子打斗在一起。 第229章 准确的说,是一人单方面打另一个人,方才与阿容交手的人修为明明很高,在来者面前却只过了几招便被砍了数剑。 来者一身白衣,外罩绛蓝色薄纱,招式从容,却带了凛然杀意。 阿容坚持不住了,颓然跌倒在地,大口喘息。 拂春听到了身后坠地的声音,杀招松懈一息,让那女魔修找准机会逃了。 她并未追,而是回身赶到阿容身边。 拂春将她揽进怀里:“我为你疗伤。” 阿容握紧她的手,张嘴便在吐血:“你……你会接生吗……” 拂春冷声道:“你的孩子还未足月,它活不下来。” 阿容眼角滑下一滴泪:“你……你会接生吗……” 拂春探了她的脉搏,神情僵硬,知晓她没救了,心脉被穿了。 阿容哭了,却并不是为自己哭的,她只是又问了一句:“姑娘,你会……你会接生吗……” 拂春其实不会。 但那时面对一个救子心切的母亲,她强撑咬牙:“会,我会。” 拂春将她放平,为她渡了灵力:“我给你传送灵力,吊住你的心脉,你能用力吗?” 阿容笑起来,点点头:“我,我能啊,我能的,我可以的……” 一个心脉已碎的人,每一次用力呼吸,牵起浑身的疼,她的眼泪流干了,血也快流干了,拂春满头是汗,中州仙尊手忙脚乱,在一个时辰后,怀里多了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可孩子脸色苍白,任拂春如何拍她,她也不哭。 拂春脱下外衫将孩子包裹起,眼眶红了,以为这孩子活不了了,拿给阿容看:“你看一眼吧,她太小了。” 阿容抬起手,摸了摸那婴孩的额头,笑着道:“阿姐啊……” 拂春不知她为何忽然喊阿姐。 “我……我叫虞相容……能否请您……请您带她……带她去找……找……”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 阿容的气断了。 那个本来不该活下来的孩子,才七月便诞生的婴孩,只被母亲摸了下额头,竟然奇迹般嚎哭出声,一个新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 拂春将她埋葬在朝天莲旁。 *** 虞知聆睁开眼。 她低着头,阿萦盘腿坐在对面。 两人沉默,彼此都没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后,虞知聆唇瓣抖了抖,翕动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我阿娘想说的,是让我师尊带我去江家,以及……我能活下来,是她最后将魂力给了我。” 那是一个被朝天莲庇护之人最强大的魂力,可以救人一命的魂力。 而她是江家血脉,她只要活着,江家必然会照顾她,可拂春没听见阿容后来的话,也不知阿容和江家的关系,她选择收养了虞知聆。 阿萦道:“你师尊是个好人。” 虞知聆苦笑:“她就是好人啊,大好人一个。” 阿萦问:“她还在吗?” 虞知聆摇头:“不在了。”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一会儿,阿萦叹了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虞知聆抬起头,问她:“那您呢,您分明很关心我阿娘,难道就只因为外祖母是因为我阿娘死的,您便恨了她这么多年?” 阿萦眼眶微红,唇瓣抖动:“怎么会呢,我的阿娘是因为生阿容才死的,我是恨过她,可她就那么小一点,是我养大的,她会走路后便追在我身后,她会说话后便磕磕绊绊喊我阿姐,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还恨?” “那为何不亲近她?” “我不能亲近她,你可知道,不忘河的阵法是如何维持的,那是每一个圣女的魂力在维持的,只要河流存在,圣女便没有活过一百岁的。” 虞知聆好像明白了些:“您……您故意争夺圣女之位,疏远我阿娘,是因为您知道自己当了圣女后活不久,也不想我阿娘难过?” “我希望她恨我,希望她疏远我好好生活,可她就是很 傻。”阿萦笑起来,眼里水花明显:“她一点也不恨我,我明明对她那么不好,她怎么就是不恨我呢?” 虞知聆想到自己身体里的魂力:“我体内的力量很强大……” 阿萦惨笑道:“对啊,阿容的魂力是历任圣女最强大的一人,她是最适合守护不忘河的人。” 在阿容濒死之前,惨白着脸喊了一声: ——阿姐啊。 虞知聆忽然明白:“您压制了她体内的魂力?” 阿萦捂着脸,哽咽道:“不然她就会是新一任圣女,她活不过百年。” 当阿萦死后,禁制消失,阿容的魂力爆发。 她明白了一切,因此才会在濒死之时喊出那句“阿姐啊”。 姐姐隐瞒了她一辈子,她到死才明白,其实她的身后,一直有人。 可世事无常,有些曾经因各种原因无法开口的话,到死也没能说出。 阿萦擦了擦眼泪:“都过去了,没办法改变了。” 虞知聆无意识蜷起手,沉默了一瞬,又问道:“那……我阿爹呢?” 阿萦摇头:“我不知。” “他死了吗?” 第230章 “或许没死,也或许死了。” 虞知聆忽然站起身,飞也般地往外跑,拉开院门,一把拽住等候在外的云祉:“你知道的,你知道中州的事情,江家是不是有个少主叫江应尘?” 云祉茫然点头:“是,上一任江家少主,当今江家掌门的三弟。” 虞知聆问他:“他人呢?” 云祉抿了抿唇,迟疑道:“死了。” 虞知聆握着他的手一松,喉口梗塞,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云祉忙扶住她:“怎么了,小五,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应尘怎么死的?” 问的人是阿萦。 云祉摇了摇头:“我不知,中州无人知晓,那江家少主曾经消失过一年,回来后自废经脉弃了无情道,听说重伤濒死,可忽然有一日,他就消失了,然后没过多久……江家属于他的命灯便灭了。” 命灯灭了,证明死了。 可尸身呢? 虞知聆脸色煞白,云祉看着便心慌,忙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们说什么了?” 她想起江应尘离家之时的话。 ——我爱她,我很爱她。 爱可以让人疯狂,做出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举止,自废经脉,弃了无情道,扛过去便能另择大道重新修行,抗不过去便是死。 虞知聆低声道:“其实他知道阿娘为何赶他走的。” 应尘从不怀疑阿容对他的爱,最后对视的那一眼,他便明白了她的用心。 云祉轻声开口:“小五?” 虞知聆抬起头,站直身子,看向阿萦:“虞姨,请您帮我修复魂力,剩下的事情,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需要去救人,我需要他们。” 第58章 小阿烛,好久不见啊…… 院门紧闭,云祉在外等候。 惊鸿村的村民围在他身旁,人有些多,将一向内敛的云祉盯得不适应,他避开目光。 “你是那孩子的……道侣?” “是吧,中州是这般称呼的吧?” 云祉慌忙摇头:“不是,绝对不是,我们是朋友。” 一老者反驳:“男子跟女子之间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朋友关系,你八成喜欢人家。” 云祉无奈,为了自己和虞知聆的清誉解释:“不是的,我们确实只是朋友,男子和女子之间也可以做朋友的,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 “你不喜欢她?” 云祉否认:“喜欢,但不是男女关系的喜欢。” 一身着粗布麻衫的人说道:“那孩子长得那般好看,你不喜欢?” 云祉的双颊微红,过去除了虞小五,无人敢打趣他,这会儿耳根子都红透了。 “我……我没有喜欢的女子,小五她生得好看,有很多人喜欢的。” 这些人似乎一直在这里,对外界的世界格外好奇,絮絮叨叨问了云祉许多,他被众人围在中间,这些人都是鬼魂,身上的阴气重,云祉病弱的身子沾染久了,脸色也变了。 直到一个老者叹气,看出来了他不对劲:“后退一些吧,你们先走吧。” 云祉神态僵硬,颔首示歉:“抱歉,阿婆,我身子不好。” 李阿婆坐在小马扎上,闻言叹气:“你身上阴气也比那姑娘多些,一副久病的模样,身子一直这样吗?” “嗯,阿娘怀我时候中了毒,后来我的毒解了,不过十年前因为一些原因,又中了魔族的毒,身子一直这般。” 提起魔族,李阿婆的面色变冷,身旁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扑进她的怀中。 云祉其实能猜到这里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他们如今坐在高处,垂首望去,密密麻麻整齐有序的房舍,这里的生活曾经是祥和的。 不忘河里的魔魑,应当也是在惊鸿村被屠后,潜逃在中州的魔尊留下的。 “那魔修可有说他的名字?” 李阿婆抱住自家小孙子,近乎咬牙切齿:“总共两人,一位是个女子,似乎叫什么紫的,另一人是个带兜帽的男子,他很强大,修为远在阿萦之上,叫——” 她似乎有些记不清了,微蹙眉头,犹豫呢喃:“叫什么来着?” 死了多年,每日装作没事人一样重复枯燥的生活,他们都知道自己在等人,可等了这么多年,依旧没人来。 时间久到最后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死了没? 怀里的孩子糯声声道:“奶奶,坏人叫幽昼,您说过很多次的。” 云祉蹙眉反问:“幽昼?” 那孩子抬起手,摸摸自家奶奶眼角的泪花:“奶奶说叫幽昼,我是被那个坏人叔叔摔死的。” 李阿婆想了起来,抱住孩子啜泣:“孩子啊,我的孙儿啊。” 云祉不好多说,垂眸别开眼,看那孩子也就五六岁的年纪,跟着自家奶奶,怕是爹娘连魂魄都没留下来。 惊鸿村人受朝天莲庇佑,自出生便有着比中州之人强大数倍的魂力,死的时候只要还留有一缕魂魄,魂力都会尽全力救他们一命,然而这些人的魂力也只能帮他们做到这一步了,化为明鬼。 那外面的阵法不知是谁留下的,似乎是为了庇护这里不被发现,也有可能是担心那魔族去而复返,总之连云祉这样的修为也无法击碎阵法,而虞知聆一个渡劫修士也需要用上七成的力,才能一击击碎阵法。 第231章 云祉无声轻叹,耳边是李阿婆抱着孙子哭泣的声音,人非草木,怎会无情,他也会为此惋惜,可却也无法做更多的事情了。 惊鸿村便不像外界,这里是有黑夜的,像是一个单独的小世界。 云祉从日头高升等到晚星铺空,身后的院门终于打开了。 虞知聆大大方方走出来,瞧见云祉后眉梢微扬:“你坐了一天?” 云祉站起身:“嗯,是,等你出来。” “村民呢?” “都回家了,他们还保持着正常的作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们呢,现在便要离开吗?” 说话的是阿萦。 虞知聆回头,拱手行礼:“是,我弟子和朋友都在外面,如今幽昼怕是找到了他们,我必须去。” 阿萦看了眼云祉,低声喃喃:“你知道朝天莲圣地在哪里吗?” “知道的。”虞知聆说道:“您为我用了一株朝天莲,我好像能隐约感受到……感受到朝天莲的气息了。” 阿萦垂下头:“嗯,好,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她的声音低沉,似乎不太舍得,虞知聆自然 也能听出来,可此刻,她不能在这里久留。 虞知聆和云祉一前一后行礼告别,沿着青阶往下走,每经过一家,便有人从轩窗内探出头来看,朝她和云祉打招呼,鬼是不用休息的。 她在阿容的记忆里见过不少人,也能叫出不少人的名讳。 虞知聆并未久留,一路步履匆匆,直到走到一间三间房舍并立的小院前,紧闭的大门从外锁上,门口并未生杂草,院内安静沉寂,这家无人居住。 云祉问:“要进去看看吗?” 虞知聆摇头:“不了,先救人吧,回来再看。” 她最后看了眼那小院,阿容和应尘在这间小院里成了婚,快速滑过的记忆中,大多都是在这间小院,不大的家中住了恩爱的两人,共同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虞知聆收回目光,头也不回朝村外走。 云祉低声道:“有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但幽昼身边还有个女子,应当是他信任的得力助手,那女子修为只是化神境,我斩断了她一只手,她……” 他沉默了瞬,目光在一旁的虞知聆脸上徘徊。 虞知聆边走边说:“她的穿衣打扮和我过去很像,是吗?” 云祉回答说:“芙蓉色的衣裳,眉心的海棠花钿,艳丽的妆容,你们长得其实很不像,但装扮……我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像过去十年的你。” 虞知聆面色平静,颔首道:“我明白了,有些事情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出来了,你当年有没有怀疑过我?” 云祉唇瓣翕动几瞬,却并未说话,一言不发的模样向虞知聆传递了他的答案。 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呢? 与虞知聆亲近的人,怕是都会很快认出她的不对劲,在这个有着夺舍禁术的中州,他们也都只会怀疑是夺舍,想方设法找到证据。 而证据始终找不出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神器甚至也用上了,包括虞知聆记得自己所有的事情,被夺舍之人是没有原主记忆的,夺舍不可能行得通,那该如何验证呢? “当时你说,你要潜心修行,早日飞升,让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你,我那几年也只和你见过两三面,后来你又忽然说要闭关。” 虞知聆听到这些话竟然可以平静以对:“你觉得我是闭关吗?” 云祉摇头:“不是,你闭关的……那个人,那个人闭关的那三年,或许并未真的闭关修炼,只是寻个借口办其它的事情,可你又突然出现……” 虞知聆是忽然出现的,出现在闭关的洞穴里。 所以……是夺舍吗,还是其它? 说到这里,虞知聆想起了和云祉第一次见面,就在四杀境内。 她笑盈盈问:“几月前四杀境,我当时表现得与过去十年截然不同,你为何不怀疑我夺舍了这具身子?” 云祉摇头:“你和小五一模一样,我那时觉得你是因为忘记那些痛苦记忆才变回来的。” 两人都停了下来,虞知聆负手而立,歪着脑袋等他的回答。 云祉说:“虞小五即使什么都不记得,心境依然是澄澈的,你看我的眼里没有恶意,你虽然对我陌生,却也并不抗拒我的靠近,你就是虞小五。” 而过去十年的人,非常抗拒虞小五身边的人接近她,或许是怕露馅,或许是单纯厌恶人修,前者居多。 虞知聆仰头感慨一句:“虞小五身边的朋友可真多啊。” 云祉并未听出她话中的含义,笑着说道:“因为虞小五就是个很好的人,她很仗义,也很心善,帮了很多人,所以我们都愿意靠近她,愿意和她做朋友。” 虞知聆耸耸肩,慢悠悠往下走:“其实我也很好的。” 云祉回道:“对啊,虞小五一直都很好。” 虞知聆嘟囔道:“你真的很木头。” 云祉笑了笑,声音温和并未生气:“你以前总说我木头,抱歉,这些年了我还是没长进。” 他真的很有教养,云家从小对他的管教严格,他这人天生脾气也好,温润如玉,世家公子像是为云祉量身打造的形容词。 第232章 虞知聆偷偷瞄他一眼,哼了两声没说话。 *** 邬照檐捂住心口咳嗽,一咳便是一滩血。 他撑刀起身,艰难看向远处,那黑衣少年浑身是血,还能站起身接着打。 明明骨头都露出来了,人身坚持不住,化为妖相再次冲上去,死命缠着那人。 墨烛再一次被击飞出去,邬照檐飞身上前接住他,他按住要接着打的墨烛:“别打了,想办法离开,他想耗死我们!” 墨烛擦去唇角的血,瞳仁早已化为赤金色的竖瞳。 “他是大乘满境的修为,可这具身子不对劲,我方才没感觉到他的心跳。” 远处的青年施施然道:“怎么了,还打吗,不如痛快点去死。” 墨烛推开邬照檐,冷着脸再次瞬移上前:“该死的一直都是你,幽昼。” 幽昼嗔道:“怎么还直呼本尊名讳呢,早知道刚才不告诉你了。” 远处大朵浓云飘来,幽昼拦下墨烛的一道杀招,抬头看了眼浓云:“你竟然要渡雷劫了……与本尊打了几天,修为倒是见涨啊。” 邬照檐上前帮忙,幽昼应付两人也不轻松,一个大乘初境的仙尊,一个血肉坚硬的腾蛇。 可相比邬照檐和墨烛,幽昼简直诡异,他就好像永远杀不死。 而邬照檐和墨烛会受伤,会疼,会死。 打了三日,体力已经严重消耗,墨烛清楚知道自己要渡劫了,在渡劫的时候,幽昼一定会杀了他。 邬照檐咬牙撑住:“墨烛,你先去渡劫,我能撑住!” 幽昼笑道:“一个都走不了,离了虞知聆,中州什么都不算。” “你还挺欣赏我啊。” 轻飘飘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幽昼神色一僵,正要飞身躲闪,胸腔被一柄长剑穿胸而过。 虞知聆自身后握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人拽了过来狠狠甩在石山之上。 幽昼呕出口黑血,还未来得及防御,面前青影一闪而过,虞知聆瞬移至他面前。 披散的头发被人拽起,她拉住他的头往坚硬的巨石上砸了数十下,黑血沿着额头滑落。 幽昼还在笑:“你来了啊,我等你好久了,你终于来了啊!” 虞知聆按着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坚石之上,拉起来又撞下去,直到将人砸得满脸是血。 “既然想见我,为何不以真身来?” 幽昼眼前一片血,大笑道:“你能找到本尊的真身,你去找啊!” “你不是想杀本尊吗,多弄几个身子让你杀啊!” 虞知聆站起身,将他踩在泥沙之中,碾碎他的骨头。 “好啊,那我便一根根抽出你的骨头,你有几个魂魄可以做分身啊,你还有几条命啊,你就躲在阴沟里,等我将你的分体全部杀干净。” 幽昼在大笑,疯狂大笑。 虞知聆冷着脸踩碎他的一根骨头。 邬照檐喉口梗塞,望着远处的青衣人影。 “那是虞……虞小五?” 那怎么会是虞小五呢? 抓着头发将人的脑袋砸得满头是血,面无表情踩碎人的一根根骨头,甚至眼底还有愉悦的笑,这已经不是复仇,干脆利落杀了不好吗? 身旁传来一声笑声。 邬照檐惊恐看去:“墨烛,你笑什么,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墨烛云淡风轻,拿出锦帕擦了擦面上的血,头也不抬道:“杀人啊。” “杀人也不能虐杀啊,她在碎他的骨头,她在折磨他啊!” 墨烛动作一顿,微抬眼皮,与惊怒的邬照檐对视:“她爱怎么杀就怎么杀,她想杀谁就杀谁,杀人还得有个规矩?” 他的雷云也在此刻彻底聚成。 墨烛转身走向远处,他也该去渡他的雷劫了。 邬照檐呼吸急促,垂下的手拿不稳刀,远处的青影倒映在眸中,他看她面无表情踩碎一根根骨头,看那张冷淡的脸上尽是寒霜,听到身旁有人走来。 来者问他:“你可知道拂春仙尊怎么死的?” 邬照檐并未说话,他张了嘴,可他发不出声音。 云祉自然也看见了,邬照檐以为云祉这样正直的人定是要冲上前阻拦,从一个人杀人的手法,是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心境的,在他们看来,不管是虞小五还是濯玉,性格截然不同,但心境一如既往。 心向大道,心明澄澈。 云祉自顾自接话:“拂春仙尊被打碎了浑身的骨头, 因被种下了魔种,雪地里熬了三天不敢咽气,等到小五赶来亲自碎了她的魂。” “照檐,很多事情我们未曾经历,不能站在制高点去评判旁人的行为,如果当年死的是小五,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虞小五被人碎了骨,种下魔种,你会如何做?” 邬照檐打了三日,形容狼狈,明明是进来找云祉的,瞧着却比云祉还要糟糕。 他唇瓣哆嗦,却怎么都说不出话。 云祉垂首摇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有何不对?” 碎了他的骨,碾碎他的魂,又有何不可? 十几里之外,雷声炸开,惊雷延绵几十里,传到他们这处。 第233章 雷云遮蔽了日头,昏暗苍穹之下,电光照亮了他们的脸,邬照檐忽然想到云祉曾经说过的话。 ——照檐,我们都不是少年时候了,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云祉望向远处的虞知聆,问邬照檐:“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将我抓来灵幽道?” 邬照檐不敢看虞知聆,在雷声之中,他嗓音沙哑:“为了除去我们三个,放出魔渊里的魔族。” “不止。”云祉负手而立,声音平静:“我在即将醒来之时,隐约听到他们的话。” ——云家家主的身份在中州少些麻烦,靠近虞知聆也更方便。 邬照檐迅速反应过来:“他们要取代你的身份?” “嗯,就像过去取代小五那样。” 话说到这里,再结合之前墨烛和幽昼的对话,邬照檐早已明白。 “我们十年前的怀疑都是对的……过去十年,真的不是她……” 怎么可能会是呢,虞小五即使变成濯玉,也绝不会伤害身旁之人的感情。 邬照檐的刀叮当落地,高大的身子佝偻,双手颤抖挡住自己的眼睛,泪水却沿着指缝滑落。 “我……我没认出来……我为什么没认出来……那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啊……” 云祉按住他的肩膀,手指收紧,轻轻拍了拍他:“不要后悔过去,没办法改变,我们现在有了线索,幽昼确实有取代他人身份的方法,或许是旁的夺舍之术,又或许可以将一个人易容成另一个人,并且夺取记忆迷惑我们。” “以及……这一次灵幽道,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不仅为了杀我,还有别的目的。” 邬照檐偏了偏头,朝向石山之前。 幽昼疯狂大笑,仗着这只是他的分身,即使被虞知聆碎了骨头,也还在挑衅她。 “你和你师尊一样蠢!她为了三危山用出两次风霜斩,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多少次机会,你们软肋太多,我将燕山青他们任何一人抓过来,你便不得不用第三次风霜斩!” 虞知聆面无表情踩碎了他的胸骨,骨骼咔嚓的声音让人胆颤,远处一道接着一道的劫雷也并未分散她的半分注意力。 “虞知聆,软肋太多,你迟早会死的!为何要有情,为何不随你那祖父家去修无情道,你全被你师兄师姐他们给拖累了!” 虞知聆踩上他的脖颈,看着已成一滩烂泥的肉身。 “我爹呢?” “你问本尊?你既然知道你爹了,必然去找了惊鸿村,你不知道吗!” 虞知聆踩碎他的脖颈,白花花的骨头露出来,他呼吸困难,脸色涨红。 “我爹呢?” 剧烈的疼痛下,幽昼近乎在嘶吼:“死了!就埋在你娘坟旁,你去找啊!” 他以为虞知聆会难过,双亲皆亡,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痛苦的模样。 可事实上,她出奇的平静。 她居高临下睥睨他,仿佛他是蝼蚁,是刍狗。 “死了?” 幽昼咧嘴笑起来:“你怎么不哭啊,魔渊里你听到后可是哭得可难受了,本尊只是细说了你爹,你娘,你师尊,你阿娘家满门,你徒弟满门怎么死的,你都跪在地上哭了!你哭啊,虞知聆你哭啊!” 虞知聆踩上他的脸。 “哦,那你去死吧。” 邬照檐和云祉不约而同收回目光。 骨头碎裂,这具分身被踩成一滩烂泥,深陷进蛮沙之中。 红光从尸身内漂浮,想要逃窜,虞知聆冷着脸抬手攥住。 一点点,生生捏碎,碎到成为一粒粒细沙般再也拼不起来。 只是一具分身,即使有本体的七成实力,可大乘在渡劫面前也是天与地的区别,或许对上邬照檐和墨烛,幽昼尚能应付。 可在虞知聆面前,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他反抗不了,在见到虞知聆的刹那间便知道自己这分身留不住了。 虞知聆看着泥沙里一滩血肉模糊的身躯,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杀人,杀人的方式格外残忍。 可却没有害怕,没有犹豫,没有愧疚和难过,相反,她平静到可怕。 她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愉悦。 云祉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魔尊非寻常魔族,他是极北魔域无光之处诞生的天魔胎,血脉纯正强大,他的血可以炼制魔种,他的三魂可以制出分身,所以……” 虞知聆头也没抬,在沙子上将鞋底的血蹭干净,淡声接话:“他有三条命。” 云祉迟疑颔首:“是,我只是听说,如今看来他应该还有一个分身和一个本体。” 虞知聆直接开口:“不,他只剩最后一个本体存在。” “你怎么知道的?” 虞知聆抬眸与他对视,一道接着一道落下的雷光照亮两人。 “这是我杀他的第二次,十年前四杀境内,我一定杀过他。” 云祉眉头微拧:“小五,你不是不记得了?” 虞知聆仰头望向远处,雷劫下是她的徒弟,她惦记着他,迫不及待赶来救他,亲手杀了这具魔身。 嗡鸣的雷声中,云祉听到她的呢喃。 “如果我没有杀过他,我绝对不可能自戕。” 濯玉的自戕,一定是发生在确定自己报了仇之后,大仇得报,而她却被困在魔渊,周围全是魔族。 第234章 应该还发生了什么,导致濯玉心境彻底崩塌,并未想着如何活下来回到师兄师姐身边,而是用风霜斩碎了自己的魂。 可明明用任何一种法子都可以杀了自己,她为何要用风霜斩? 偏偏是风霜斩,明心道至法,拂春仙尊死亡的元凶。 或许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死比活着更难。 *** 化神的劫雷来得太过突然,墨烛此前并未有要过劫雷的征兆。 他什么都没准备,拖着疲累的身子生抗劫雷,被劈到难以站立,吐出一口淤血。 或许在所有人看来,都只觉得他是和幽昼打了太久,才激发修为渡劫的。 事实上,他自己知道,这劫雷很奇怪,他刚到元婴满境没多久,不可能短短一月便捱第二次劫雷。 他的修行速度太快,已经到了诡异的速度。 最后一道劫雷酝酿已久迟迟落下,他躺在深坑之中,呼吸微弱,露出来的地方全是血。 墨烛的视线模糊,有些看不清眼前,无回剑震动起来,他知道有东西在靠近他。 他撑着剑摇摇晃晃站起身,仰起头,看向深坑之上站立的人。 只一眼,他的瞳仁骤缩。 “小阿烛,好久不见啊。” 第59章 我不会死,我们一起活…… “小子,还在等仙尊吗?” 墨烛仰头看过去,一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吊儿郎当站在几步外的台阶上,肩上扛了几根木头。 “展朔师兄。” 墨烛局促起身。 他认识这个师兄,是颖山宗三长老相无雪的关门弟子,打小便对机关术感兴趣。 展朔轻轻叹气,走下台 阶放下肩头的木材,在墨烛身前蹲下,摸摸他的脑袋。 “仙尊她……” 展朔神色犹豫,吞吞吐吐,墨烛在外的这两年学会了察言观色,心境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也知晓他的不对劲。 他有些慌乱,小手抓住展朔胸前的衣裳,怯生生问:“师尊她……她怎么还没回来呀?” 展朔捏捏他的小脸,避而不答:“你在这里做甚,今日天冷,回去等吧。” 墨烛心下不安,还是抓着他问:“我师尊去了一月了,弟子们说她以前最多一天就能回来,掌门他们也都离开颖山宗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师尊出事了?” 展朔没想到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这般敏锐,心下一愣:“你……你看出来了?” 墨烛的心沉下去:“师尊她怎么了?” 展朔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抱住小墨烛解释:“濯玉仙尊是中州第一,去了四杀境那么多次,没事的,只是突然接到事务在外处理呢。” 墨烛偏生就是不信,小小的孩子在颖山这一月吃胖了些,脸上气色红润,可此刻却煞白如雪,挣开展朔便要跑。 “我要去找师尊,她说了会很快回来的!” 展朔一时不察被他挣开,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上去,毕竟是个成年男子,追一个七岁的孩子不费什么力气,很快便将人抱起。 墨烛手脚乱踢:“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师尊!” 展朔将他夹在胳膊肘下,说道:“你一个孩子去了能做什么,四位长老都去了,两位仙尊也闻讯赶去,我们只能等消息!” 时值隆冬,墨烛在这里坐了一月,脸上被风吹出了皲痕,拼命挣扎。 “我要去找师尊,我要去找我师尊!” 展朔咬牙抱紧这孩子,真是奇怪,明明他修为要远高于这小崽子,这会儿却几乎用了浑身的力气才能按住他。 一只蛇妖,力气竟这般大? 墨烛被展朔一路连拖带抱带回了山顶,刚将人放在听春崖,便见那小崽子扭头就跑。 “墨烛!” 展朔气得要吐血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再次被墨烛挣开。 “放开我!师尊,师尊,师——” 话音戛然而止。 小崽子忽然不挣扎了,展朔觉得诧异,见怀里的小崽子目光直直盯着某处,便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听春崖石阶足有几千,一人整缓步往上走,他们站在最高处朝下看去,云雾中的女子一身单薄青衣,依旧是过去常见的装扮,乌发由玉带松松挽起,风一吹,发丝随玉带飘扬。 墨烛从展朔怀里挣脱:“师尊!姐姐!” 小小的孩子眼神瞬间亮了,惊喜奔去,却并未看到女子面容冷漠,看过来的眼神里夹杂了厌恶。 展朔看得一清二楚。 墨烛刚扑进青衣女子怀里,便被人一把推到在地。 小墨烛跌坐在地,也不哭不闹,愣愣道:“姐姐?” “虞知聆”居高临下,柳眉微扬:“你喊我什么?” 墨烛站起身,手忙脚乱端正姿态:“师尊。” 她嗤笑一声,沿着青阶继续往上:“在等我吗?” 墨烛跟在她身后,拿捏不准她的情绪,生怕惹她生气,糯声道:“嗯嗯,我在等师尊回来,师尊饿不饿呀,我去准备膳食?” 展朔拱手行礼:“见过濯玉仙尊。” 可她却并未理会他,从他身边略过。 墨烛被甩在身后,路过展朔之时一大一小两人对视,彼此眼里皆是茫然。 第235章 当晚,墨烛端着一盘果子,小心推开了院门。 他将果盘放在院内的石桌上,不忘摆上其他的吃食,这些是一个孩子能想到的讨好师尊最好的法子。 屋门被拉开,墨烛惊喜回眸:“师尊——” 剩下的话未曾说完,他呆呆看着走出来的人。 一身艳丽的芙蓉色交襟长裙,青丝挽成华丽的云髻,簪了各式各样的珠钗和绒花,往日眉心水滴状的花钿变成了艳丽的海棠花,她化了艳绝的浓妆,在这张脸上实在是格格不入。 墨烛:“师尊?” “虞知聆”冷淡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果盘,冷笑了声:“想拿这个讨好我?” 墨烛摇头:“不……不是,您说过喜欢吃这个果子的,我摘了好多,等您回来吃……” “虞知聆”坐在石桌旁,涂了口脂的红唇弯起:“你是腾蛇?” 她的手触碰上墨烛的脸颊,不知为何,墨烛在那一刻退后了几步,心下升起不适感。 他下意识抵触她的触碰。 “过来。” 声音很冷,带了威胁。 墨烛小手攥紧,喉口滚了滚,心下告诫自己,是姐姐救了他,他是她的徒弟。 他小心走上前,“虞知聆”的手掐住了他的脸,染着豆蔻的指甲深陷进孩子的双颊中,小墨烛皱起了眉,却并未喊疼。 “虞知聆”眸底冰冷:“腾蛇崽子,洄青蛇镯呢?” 墨烛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当时您救下我后,我并未见到洄青蛇镯,我以为是您拿走……” “虞知聆”微微眯眼,看了他许久,忽的冷笑出来:“废物。” 她一把甩开了墨烛的脸,力气很大,一个七岁的孩子跌坐在地,额头磕在了石头上,血掩盖了双眸,他茫然抬眸看去。 “……师尊?” 石桌上的果子被扫在地上。 “什么东西也敢端来我面前,肮脏下贱的玩意儿。” 墨烛坐在院子里,看那女子转身回到屋内,房门紧闭,他听到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像是她在找什么东西。 冷风吹干了他面上的血,墨烛用衣袖擦了擦,捡起地上的果子擦干净放了回去,端起一盘果子。 他不懂为何她忽然这般,到底还是对她的喜欢更多,还是糯声告别:“师尊,您不喜欢吃这个果子,我摘旁的果子回来。” 墨烛一晚没睡,跑下山去了山下的村子里,那里有座野山,山上生了许多脆甜的果子。 他将山上能吃的果子都摘了一遍,提着满满一兜回到颖山宗,洗干净后又给她送了回去。 “师尊师尊,这些果子也很好吃的,您尝尝?” 孩子的心总是真诚热络的,乌溜溜的大眼睛仰头看着“虞知聆”,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些,因为长辈很喜欢可爱的孩子,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她掀翻了他摘了一晚的果子。 “你是个腾蛇,你爹娘知道你这般讨好一个人修吗,卑躬屈膝,毫无尊严?” 果子滚了满地,墨烛呆滞在原地。 “师尊……” 他尝试了很多法子去讨好她,他每日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在她的院门前放了果子,小零食,以及他自己做的小玩具。 他想让她开心,像以前那样相处。 她却一件件扔出来,脏言脏语也随之而来。 “恶心下贱的东西。” “你最好有点尊严,别靠近我。” “洄青蛇镯到底在哪里,你不是腾蛇吗,你去感知它啊。” 她到底怎么了? 墨烛被她砸得浑身是伤,他坐在山头上,眺望山下的颖山宗。 他没忍住眼泪。 “姐姐……” 明明是她说很喜欢他的,她说会一直保护他,她说等从四杀境回来便与他结弟子玉契,为何? 为什么又不喜欢了? 有一日,墨烛听到听春崖传来激烈的争吵,是燕山青他们在吵架。 燕山青声音很大:“虞小五,你再说一遍?” 随后是虞知聆的声音:“再说几遍都可以,你们不要再来试探我了,我没有被夺舍,我也知道过去的记忆,我要专心修炼早日飞升。” “……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觉得没意思,我凭什么要为了你们做这么多事情?” “小五,我是大师兄啊……” “是又如何?中州离了我过不了吗,还是你们都需要靠我保护?” 燕山青摔门而出。 墨烛坐在山头,看到那个掌门走下青阶 ,气势汹汹,但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停留在某处,他忽然弯下身子,像是呼吸困难一般,脊背颤抖。 听春崖发生了很多次争吵,一开始燕山青他们会拿着各种礼物,企图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后来,越来越过分的话说出,直到“虞知聆”指着他们说: “我不愿意再保护你们,如果你们真的在乎我,那就不要再拖累我了,给我个清净,让我早日飞升。” 拖累。 她是这般说的。 养她长大,教她走路教她说话,一口一口米粥喂大她的师兄师姐们,在她这里成了拖累。 第236章 燕山青他们不再来听春崖了。 八岁的墨烛,也接到了“虞知聆”的任务,让他去邪祟最多的东境除邪。 “你要当我的弟子,那就别给我丢脸。” 彼时他甚至还没结丹。 墨烛以为,自己只要做得好便会得到她的认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对比他还高大的邪祟,冲在最前面,多次九死一生。 下山之时尚有个人样,不过在外历练了几月,瘦得不成样子,身上凡是能见到的地方全是伤,眼神凶狠,像只小狼崽。 他斩杀了数百妖邪,回到颖山宗后,燕山青他们奖了他许多灵石,墨烛几乎全拿去买了首饰和脂粉,他以为她喜欢这些,捧着这些东西回到听春崖。 她依旧是一身芙蓉色的袍服,将他的礼物摔在地上,蹙起柳眉甩了他一个巴掌:“真恶心,都沾了你的妖气。” 墨烛脸色煞白。 他再次下山除邪,十岁回来,仍对她抱有最后一丝期待。 然而这些期待,在她日复一日的打骂中逐渐消散。 直到他被掰开嘴,她笑着为他喂下噬心蛊,三月一次的噬心折磨。 直到她划开他的筋脉,按住挣扎的他,挑断了他的一半经脉。 他痛昏过去,昏倒之前,听到她的声音。 “听说腾蛇的筋可是上好的弦丝,拿来做武器再合适不过了。” 他以为自己会被她断了修行的路,可再次醒来,他躺在只有一张床的小屋中,身上血淋淋的,被划开的伤口大敞着,腾蛇超强的自愈力帮他止了血,她并未做到最后。 他熬了一月,痛不欲生,忍痛接了自己的筋脉,保住了自己的仙途。 一月后,他能走路的时候,提着剑出去,站在她的小院前。 那时候他十三岁,身量已经比虞知聆还要高了。 院门被打开,她瞧见他后眼神厌恶,转身朝后山走去。 “我要去闭关了,你滚吧,爱去哪里去哪里。” 墨烛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心下生了杀意。 她彻底死在了他的心里,当年那个救下他,陪了他几日的仙子,被她自己杀死了。 在外除邪的那些年,他想过无数次要杀了她,她既然这般自甘堕落弄脏她自己,她也没必要活着了,他找到洄青蛇镯便会离开颖山宗,他要给当年的青衣仙子一个交代。 他要杀了这个自甘堕落的她,留下最干净,最美好的她。 在日后的无数年,他都会欺骗自己,年少之时有人对他伸出过手,那人死在他七岁那年。 他会一直记着她,记得最美好的她,而不是那个丑陋、贪婪、心性不纯的她。 他会一直记得救过自己的她,那个青衣剑修。 他等着强大起来,亲手杀了她。 直到他接到传召,是她将他召回了宗,他拖着一身伤走入大殿,跪在殿下,隔了十年,再次见到那个青衣仙子。 她眼神稚嫩茫然,难掩对他的害怕,见面赠他的礼物不是打罚,而是满大殿的剑法。 十年了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墨烛眼前模糊的视线愈发清晰,执剑的手在抖,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沸腾,杀心,怒意,与恨。 “小阿烛,你怎么不说话?” 坑边的女子蹲下来,原先被云祉斩断的手完好无损,长出了新的血肉。 她像只毒蜥,如过去那些年一般笑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墨烛的脸颊。 剑光再次斩断了她的手腕,脖颈被人扼住,墨烛将她重重砸在树干之上。 他瞬移至她面前,一剑钉穿她的左肩。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 女子的脸色涨红,却还笑着握住他的剑,她用力握紧,掌心血水滴落。 “你看看我啊,我是师尊啊,阿烛你看看我啊。” 墨烛握剑的手用力旋转,在她心口出捅出血窟窿:“闭嘴!你也配当我师尊!” “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她死了啊,我占据她的位置,我代替她成为中州仙尊,你们无一人认出来,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她为了你们牺牲了自己,你们全都忘了她!” “闭嘴,闭嘴,她没死!” “她没死吗,她怎么没死啊,她没死你追来这里做什么!你追来灵幽道做什么!” 墨烛呼吸颤抖,双手止不住地发颤:“不是,不是,不是的……” 被他扼住脖颈的女子疯狂大笑:“死了啊,是你忘了啊,燕山青断了臂,宁蘅芜碎了丹田,相无雪万箭穿心,梅琼歌坠崖了,颖山宗一万六千人全死了,从内门到外门死得一干二净,你忘了吗!” “墨烛,你不是要找她的尸身吗,不找了吗,她是自杀的,她一个人多孤单啊,那里那么黑,一丝光都没,她心境碎到都疯了,你不心疼吗?” “你找到她了吗,你找到她了吗,你找到她了吗……” 一遍遍回荡在耳畔。 ——你找到了她了吗? 找到虞知聆了吗? 找到…… 她的尸身了吗? 墨烛好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左右耳各有道声音在对他说话。 第237章 ——虞知聆死了,颖山宗灭门了,你什么都没了。 ——虞知聆没死,颖山宗没有灭门,你还有家。 死了,没死,死了,没死,死了,没死…… 墨烛分不清,完全分不清,血淋淋的灭门惨案在面前浮现,燕山青他们的尸身,残肢断臂,血水尸骸,一切都那么真实。 可画面一晃,是虞知聆笑盈盈的脸,一次次的拥抱,醉酒时候小心又热烈的回吻。 是燕山青他们活生生的脸,被虞小五一次次逗笑的面容。 是意气风发的展朔师兄,是见面会互分果子的颖山宗弟子们。 哪个是真的? 到底哪个是真的? 他哆嗦松开手,捂住脑袋后退,摇摇晃晃。 虚妄与现实,他分不清。 在他面前,是一具具熟悉的尸身,他蹒跚走过,在尸身中翻找,看到了无数熟悉的脸,看到他们凄惨的死状。 他希望找到她,又害怕找到她。 “师尊,师尊……” “师尊……师尊啊……” 最后一道劫雷酝酿已久,在此刻劈下。 雷声传了几十里,狰狞扭曲,浓云厚重,这道雷带了击杀他的心,而躺在坑底的少年好似丧失了反应的能力,无回剑拼命嚎叫却也唤不回他的一丝意识。 那双眼即将闭上,劫雷在此刻到了眼前,心魔境,他没过去。 他会死在这场劫雷中。 无回剑长啸:“主人!!!” 在劫雷落在身上的前一刹,少年忽然睁开眼,翻身站起。 劫雷劈在他身上,一寸寸压弯他的膝盖,他撑着剑,黑衣崩裂处汩汩渗血,仍旧抬眸望向乌黑云层。 他顶着雷,一点点站了起来,周身灵力迸发。 滔天威压炸开,卷起满地黄沙,雷声轰隆。 高挑的身影在黄沙中逐渐浮现,束发的玉冠被击碎,乌发垂了下来,他站在坑底,仰头望天。 没有芙蓉色穿着的女子,没有她和他说的那些话,方才是天道给他的心魔劫,他的雷劫,到现在才算渡完。 可墨烛知道,那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她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那是十七岁的墨烛没有的记忆,是属于二十七岁墨烛的记忆,那张顶替了虞知聆的脸,那些话,他不断看到的记忆,或许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或许都死过。 他翻身跃上沙坑,黄沙慢慢散去,远处的人踱步朝他走来。 墨烛看到她的脸。 单薄素气的青衫,发带在身后飘曳,即使看不清脸,却也能感受到她含笑的目光,单手执剑,明明身形纤细,可只要她出现,好像总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安全感。 他迈动步子 ,朝她走去,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她的话却已经传来了。 “墨团子,这么快就渡了雷劫,这次的心魔关也过得很快,不错嘛。” 他是如何睁开眼的呢? 濒临崩溃、分不清现实与虚妄的他,即将被劫雷劈死的他,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了她的话。 ——向前走。 就算她真的死了,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他也不能回头,他要一直向前,向前,再向前。 寻遍中州,为她报仇。 他也是在那时睁开了眼,发觉自己一直在雷劫之中,从未出来过。 他以为渡完的劫,其实他一直在雷劫之中。 墨烛朝她走去,越走越快,后来用了瞬移,眨眼之间来到她面前。 他将她揽进怀里,埋进她的颈窝,深嗅她的气息,如视珍宝,贪婪又珍重。 “师尊,师尊。” 虞知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仰头回抱他,在他的肩膀处拍了拍。 她蹭蹭他的侧脸,温柔说:“墨烛,不管看到了什么,不要难过,我们要向前看。”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一切都改变了。” *** 不忘河旁,女子蹲下来,伸手触摸一只魔魑。 腰间的玉牌亮了起来,她接通。 对面的声音很虚弱:“她果然见过惊鸿村的人,本尊的分身被杀,她渡劫后实力强大许多,硬刚不行,本尊还见到蛇镯了,就在她腕间,计划照旧。” 女子莞尔笑道:“是,主上。” 她挂断玉牌,施施然站起身,望向远处。 她在不忘河的外侧,而跨过一个不忘河,里侧便是灵幽道。 一个极夜之处,一个极昼之地。 “小阿烛,你真是长大了啊……” 不忘河底红光大亮,女子眼神阴翳,抬手施法。 “都醒醒,饿了这么久,去找点吃的吧。” 似铃铛般的笑声逸散,她转身消失,平静的不忘河面波涛汹涌,沉睡在底处的数万魔魑缓缓醒来,河水中扎出攒簇的人身。 扭曲的人身前后拥挤爬出河面,似受到传唤,速度极快,目的明确,朝着某处狂奔而去,乌泱泱像是雨前迁徙的蚁群。 距离不忘河几十里外,有处城镇,住着万户人家。 此刻正值深夜,对于怕光的魔魑来说,夜晚才是它们活动的时候。 打更之人沿着城东走到了城西,敲了敲锣鼓,夜黑寂静,是百姓休息之时。 第238章 他揉了揉眼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对面街边的轩窗从里推出一条细缝,一只小手伸出来。 “爷爷,喝水。” 打更人笑起来,摸出兜里的糖递过去,小声道:“三娃,你咋还不睡,小心你爹娘察觉。” 小娃娃从轩窗里探出脑袋,摇头晃脑道:“给爷爷送水,我每天这时候都会醒来。” 打更人粗糙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捏捏他的小脸:“真乖,糖好吃吗?” “好吃。”三娃趴在窗户台上,笑嘻嘻指着打更人的身后:“不过爷爷,那里好多眼睛呀。” “什么,眼睛?” 他转身看过去,高耸的城墙上,探出了数双赤红的眼睛。 血腥,残暴,争先恐后跳下城墙跃入城内。 打更人手里的锣鼓落地。 他飞快转身,一把将探出脑袋的小娃娃推进去,拉上轩窗:“进去,找个柜子躲起来!” 第一批跃下城墙的魔魑朝他奔来,浓重血气令人作呕,打更人转身,拿起地上的锣鼓拼力敲响。 “有邪祟入城——” 数只魔魑近在眼前,他看到它们狰狞扭曲的脸,那完全不像人脸,五官是拼凑的,更像是兽类。 打更人惊恐闭上眼,到最后一刻仍在奋力敲鼓。 “邪祟入城——” 獠牙将要咬断他的脖颈,铮然剑光冲出一条血路,剑过之处斩断了数只魔魑的头颅。 一人抓住打更人的衣裳,掀开身后被他关上的轩窗,将他扔了进去。 少年冷冽的声音传来:“进去。” 打更人跌进屋内,刚躲进床底的小娃娃扑出来。 “爷爷!” 打更人忙接住小娃娃,将他揽进怀里,将人抱进衣柜。 轩窗半开,他看到外面站立的少年,乌发用一根像是撕扯下来的布条束着,一剑横出,落进城内的魔魑尽数断首。 而虚空中,还悬立着一人。 青衣单剑,眉目清冷肃杀。 打更人透过窗户与她对视,她淡淡看他一眼,单手轻抬,灵力落在轩窗上,将半开的轩窗关闭。 怀里的孩子在哭,打更人捂住他的耳朵:“乖,孩子,别哭了,濯玉仙尊来了。” 青衣青剑,眉心的水滴花钿,冷若玄女,可杀招却温和柔韧。 中州三大仙尊之首,明心道大能,濯玉仙尊,虞知聆。 安睡的城内一片骚动,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有人打开窗户朝外看来,瞧见从城墙上跃下的魔魑后尖叫。 邬照檐和云祉匆匆赶到。 云祉的声音传遍城内:“城内有邪祟,从东向赶来,现在所有人,随我从南门走。” 街上瞬间挤出来大片的百姓。 邬照檐来到虞知聆身侧:“濯玉,这魔魑数万,他想逼你用风霜斩,我已经传信给刀宗了,你离开遣散百姓,这里不需要你!” 墨烛穿梭在魔魑中斩杀城内的魔魑,虞知聆瞬移至城墙上,看向下方的数万往上攀爬的魔魑,漠然挥剑斩杀它们。 “虞小五,这些杀不完的,他的目的就是你,不要入套!” 虞知聆一言不发,抬手结印,在城墙上聚起暂时的防御阵法,魔魑撞击在上面,却无法跳进城内。 墨烛很快将城内逃窜进来的魔魑杀干净,纵身跃上城墙。 邬照檐厉声道:“虞小五,这些东西不斩首便死不了,魔气太重,你本就有心魔,万不能沾染魔气,你还想用风霜斩吗!” 虞知聆扭过头,趁这会儿功夫问他:“这座城人口三万有余,离这里百里便是西境最大的城镇,人口几十万,而最近的门派是刀宗,七百里外,赶来需要半日,你觉得这些魔魑冲进这座城需要多久,攻破这座城需要多久,离开这座城赶往另一座城,又需要多久?” “是魔魑跑得快,还是这些撤离的百姓跑得快?不忘河里的魔魑始终是个祸患,迟早是要杀的。” 邬照檐眼底红透,声音颤抖:“那你要怎么做,用风霜斩,就像在南都那样?” “百姓很重要,可你也很重要,这些魔魑不知道有多少,魔气会激发你的心魔的,你回灵幽道,去取那株朝天莲,做你自己的事情,我和墨烛来守住这里。” 虞知聆安静看他,看他红了眼,看墨烛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她发话。 她低头望向下方拥挤到一丝缝隙都无的魔魑群,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让人发寒,她对它们很熟悉,在灵幽道以外的地方,或许她见过。 比这更多。 “不,我不会用风霜斩。”虞知聆摇头,抬眸看向邬照檐,唇角弯起:“我有你们啊。” “照檐,墨烛,包括云祉,你们是我最大的胜算。” 她拍了拍邬照檐的肩头,纵身跃下城墙跳入魔魑群。 “我不会死,我们一起活。” 剑光在魔魑群中炸开,一路披靡向前,青光照亮了暗夜。 第60章 不用风霜斩,师尊依旧可…… 青衣转眼间消失在魔魑群中,邬照檐站在高耸的城墙之上,于幽暗魔气中,瞧见惊艳的青光。 身旁又有人跃了下去,毫不犹豫,剑意肃杀。 一青一金两道剑光,穿梭在魔魑群中,顷刻间绞杀无数魔魑。 第239章 邬照檐喉口发梗,似乎又看到了很多年前,十八岁的少女第一次独自下山除邪,那时的她也是这般。 纵身跃下深渊,跳入血妖群中,一人横扫整个血妖群,回来时青衫已成红衣,形容狼狈,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看人的时候格外专注。 身后传来动静,他回身看去,靠近城墙的那一户人家里走出几人,男子抱着孩子,身旁跟了个 女子,身后追着个提着锣鼓的老者,正往城南的方向奔去。 这般大的孩子,眼神极致清明澄澈,也不懂何为魔魑,只知道有人来帮他们。 小娃娃趴在父亲的肩头,冲邬照檐挥了挥手。 邬照檐紧抿的唇角微松,冷冽神情柔和许多。 “邬照檐,你下来啊,你怎么好意思让我自己干活啊!” 邬照檐循声看去,虞知聆刚清理出一角的魔魑,仰起头,双手捧在嘴边大声喊他,俨然炸毛的样子。 他笑了声,翻身跃下城墙,跳入魔魑群内。 墨烛也在此刻杀到了虞知聆身侧,回身看了眼她,解决她西南方向的魔魑群。 “师尊,你怕是不能久留,这里魔气太重,你有心魔。” 虞知聆神情平静:“我的心魔自己知道。” “这里很黑,你会害怕的。” “我四师姐给的鲛珠可不是白拿的。” 虞知聆瞬移百丈外,所过之处倒下成片的魔魑,她手挽剑花,动作干脆利落。 墨烛跟在她身后,两人背靠着背。 她身上光亮大作,腰间的鲛珠在越暗的地方便越是亮,光亮让她不再害怕。 墨烛沉声道:“师尊,杀不完的,得靠阵法。” “你说用什么阵法合适?” 墨烛听出来她在考验他,和她边杀边道:“从不忘河到这里大概有七十里,这一段地带无人居住,我们且只有这一条大路,我们可以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布下阵法,将从不忘河到城外的整条路囊进去。” “那么阵法必须具有强大的杀伤力,能一击绞杀阵内的所有邪祟,以我看来,只有四罡卷杀阵,阵法囊括范围大,杀伤力强,只针对魔祟,并不会针对其他。” 虞知聆迅速清理干净大片的魔魑,抽空摸了摸他的脑袋:“真聪明,师尊都不用教你,你是最让师尊省心的好宝宝。” 墨烛低下头蹭蹭她的脸,亲昵又依赖。 “以后也会这样的,会让师尊很省心的。” 他又开始随地大小撩了。 师尊白了他一眼,瞬移至远处魔魑聚集的地方接着搞事业。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邬照檐察觉到身旁来了人,头也不回直接回话:“四罡卷杀阵是最合适的阵法,我们四人修为都不低,但你要想清楚,阵成之时带来的威压是足以摧毁这座城的,我们可以抗住吗?” 虞知聆红唇紧抿,几乎在麻木斩杀魔魑,握紧手中的剑:“可以。” “虞小五,风险太大。” “只能这样,我们的体力是有限的,如你和墨烛所说,我不能长期浸染魔气,靠你们三个可以杀干净这数万的魔魑吗,你知道不忘河底还有多少吗?” 邬照檐沉声道:“我们撑到明天,刀宗会派人来。” 虞知聆问:“你撑得到吗?” 邬照檐抿了抿唇,并未应声。 “你撑不到,你和幽昼打了三日,云祉身上的伤比你还严重,我徒弟刚渡完劫,我有心魔不能长期浸染魔气,幽昼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清楚他们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伤,最能打的虞知聆却是最不能接触魔气的人,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放弃这座城,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虞知聆替他扫干净面前的魔魑,抓住他的肩膀将人带起,飞身跃上城墙。 “墨烛,云祉回来了,上来!” 魔魑群里很快出现道金光,墨烛翻身跃上城墙,站在虞知聆身侧。 远处云祉也已经开了南门,遣散百姓离开。 “百姓们有人带着离开,一个时辰内应当可以清城,确定要用四罡卷杀阵?” 云祉果然能猜出来他们三个商量了什么。 虽是在问他们三人,可目光却都看向虞知聆,唯一能有把握抵住阵成带来的威压之人,也只有她。 虞知聆加固了城墙的结界,应声道:“嗯,这是唯一的胜算,你们三个身上都有伤,我的心魔也是个隐患,我们只能用这个。” 云祉迟疑道:“小五,阵法爆发的威压相当于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自爆,我们……” 虞知聆直接道:“我可以撑住。” 她知道云祉要说什么,于是再次开口:“我来撑住余压,你们三个身上有伤,我是唯一没伤的人。” 虞知聆深吸口气,垂首望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魔魑群,这时候甚至还能笑出来。 “不瞒你们说,我好像以前见过很多魔魑,比这还多。” 她纵身再次跃下魔魑群,厉声道:“墨烛,你跟我去不忘河两侧。” 墨烛紧随其后,她的速度很快,他是妖身也能跟上,两个人身上的伤是最轻的,由他们一路瞬移冲去不忘河是最合适的。 第240章 邬照檐和云祉对视,两人不约而同叹气,朝着相背的方向各自分开。 城墙上有虞知聆留下的阵法,能暂时撑很久,这些魔魑只会被堵在不忘河到城墙外的这一段路上,他们需要做的是沿着四个方位,全方面将它们包围进去,尽数斩杀。 虞知聆担心墨烛跟不上,回身抓住他的手,逐青剑在身前开路,她迈入渡劫之后,身体各方面都大幅提升,速度几乎到了可以与墨烛的腾蛇妖身相比,要知道腾蛇是可以腾云驾雾的神兽血脉。 扬起的发吹到墨烛的脸上,夹杂了她身上的气息,是只属于虞知聆的橙花香。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虞知聆身子似乎僵了下,墨烛察觉到了,反而握得更紧了,与她紧紧扣着彼此,想要牵一辈子。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由他牵着她,或许是这会儿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又或许,她同意他牵她。 墨烛无声笑了下,渡完劫后的疲乏好像也烟消云散了,一路穿梭在魔魑内,周围的魔魑想要撕咬他们,却被两人周身的罡风挡下。 他们逐渐接近不忘河,虞知聆腰间的鲛珠照亮了两人的周身,这么近的距离,墨烛可以看到她的一根根睫毛,很漂亮,即使身上狼狈,但依旧很好看。 她察觉他的目光,侧眸看过来。 墨烛用扣紧她的方法来告诉她,他的情意和喜欢,他握得很紧,同时目光紧紧盯着她。 虞知聆收回眼睛,目不斜视,脚步未停,只是却主动回握了他的手。 到了不忘河边,虞知聆看了他一眼,墨烛会意,两人沿着相背的方向分开。 庆幸从不忘河到城外只有一条路,这些魔魑也去不了旁的地方,他们四人只要找四个方位设下阵眼便可以,虞知聆唯一担心的,便是邬照檐那厮到底会不会设阵眼。 邬照檐早已到了自己的方位,拿出玉牌:“云祉,怎么设阵?” 云祉那边沉默了瞬,随后邬照檐听见一声叹息,那边幽幽道:“你回去还是学一下阵法符篆吧,毕竟是个仙尊,不能只会修补四杀境,有些东西也是要学学的。” 邬照檐应付身前的魔魑,还得抽空跟云祉对话:“你先说吧,我现在就设阵点。” 云祉道:“定卦位和坤卦位,连同两个卦位后,用阵立诀埋下阵眼,加持你的灵力。” 邬照檐蹙眉照做,嘀咕道:“这么麻烦吗,阵立决很长的。” “你会背吗?” “……会。”邬照檐嘟囔回怼:“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这东西我小时候可没少抄。” 他还挺骄傲,云祉默默听他在那边背诀,将自己这边的阵眼立下后,邬照檐那边还没结束。 从不忘河逃来的魔魑越来越多,全部挤压在城墙前的结界外,摞成一座小山。 邬照檐很快赶来,瞧见城墙下摞起的魔魑倒抽口凉气,见过多少大世面的人也难言从心里迸发的胆颤。 “你说我们若是这时候下去,能撑多久?” “你可以下去试试。” 邬照檐 白了他一眼:“你是真木头,跟你说话真无聊。” 云祉也不生气,他一向脾气好,负手在身后,眺望远处看不到头的魔魑群。 邬照檐双手环胸,站没站相。 “虞小五的心魔,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云祉摇了摇头,“不确定,但应当是在四杀境内,我观察到她似乎有些怕黑。” 邬照檐没问原因,云祉心细,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出来的细节,虞知聆在刚跳下魔魑群的时候,额角的汗他们都瞧见了。 “她的心魔是怕黑?” “不单单是怕黑,或许还有旁的因素,她在四杀……不,魔渊,魔渊内应当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导致小五她……” 邬照檐想到幽昼与墨烛说的那些话。 虞小五死过,是自戕。 心口郁结,他看见下方的魔魑更是烦闷,移开视线仰头望天,可放眼看过去,依旧是一片黑,整个世界昏暗无光。 两人一言不发,唯有魔魑的嘶吼声在耳畔此起彼伏。 等了许久,久到结界已经摇摇欲晃,邬照檐正要蹲下身加强结界,拥挤的魔魑群内从中被劈开一条血路。 一青一黑格外显眼,两人从下跃上城墙。 虞知聆身上很狼狈,墨烛也是,两人杀去不忘河,立下阵眼后又杀回来,如今瞧着确实状态不好。 邬照檐目光落在两人相扣的双手上,或许墨烛和虞知聆自己也未曾察觉。 他喉结滚了滚,在虞知聆发现前漠然移开视线,纵身跃下城墙回到城内。 “打开阵法吧,虞小五。” 虞知聆松开墨烛的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沉声道:“你们三个先去城内,我来开阵。” 云祉颔首,也不犹豫:“嗯,你注意安全。” 他离开城墙上,只剩下墨烛和虞知聆两人。 虞知聆长呼一口气,心下莫名紧张,其实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抗下余压。 第241章 见墨烛还没离开,她困惑看去:“你怎么了,怎么不走?” 墨烛问:“我随您一起吧,我们一起扛。” 虞知聆蹙眉:“不行,你身上有伤,扛不住的。” “师尊,我可以——” “不可以,你下去。” 她的声音沉了几分,明显是带了命令的意思。 墨烛终究还是没能扭过她,转身离开了城墙。 他一步步背离虞知聆,云祉和邬照檐站在远处,他们需要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余压不是几人重伤的身体可以抗住的。 墨烛的步子迈得很慢,只走了十几步,便听到城墙上传来的嗡鸣声。 从四个方位爆发的亮光像是四道光柱直冲云霄,照亮了方圆七十里,亮如白昼。 魔魑的嘶吼成前所未有般激烈,是濒死前的挣扎,疼痛的嚎叫,传在耳中令人脊背发寒。 墨烛回身望去,她一人站在城墙之上,逐青挂在腰间,两手结出复杂的法印,中州修士需要学上几日的法决,于虞知聆来说,看一眼便能过目不忘。 复杂的篆文在虚空流转,从一块圆盘大小逐渐扩大,以百倍千倍的模样往外扩增,像是快坚硬的盾般竖立在城外。 她这身青衣破烂,束发的玉带也染上了血,随风舞动,衣摆猎猎。 虞知聆右脚后退一寸,眼神冷淡,将结界张开到最大,完完全全拢着城池。 四罡卷杀阵在此刻爆发,红光滔天,魔魑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炸开的威压像是过境的浓云,狠狠撞击在城墙外的结界上,虞知聆一人咬牙抗住,脚步一寸寸往后退,纤细的人影托举了比自己大上万倍的云尘,心口剧痛,她调动全身灵力加剧在阵法之上。 这般强大的杀阵,里面困杀了起码十几万只魔魑,一朝爆发后的余压相当于大乘满境的修士自爆金丹,可以达到渡劫境的杀招。 虞知聆撑着结界,双臂在颤抖,身子不断后退。 只要撑上一刻钟,等外面的余压散去便可以,这座城便能守住。 她没用风霜斩,她可以靠自己。 她自己就可以,虞知聆咽下喉口的血,加大灵力灌输维持结界,抬起几乎要断掉的腿,往前走了一步。 一小步,难如登天。 双臂一软,结界松了一分,余压立刻倾盆砸下,虞知聆赶忙撑住,便又被推到后退几步。 再退下去,她便要跌下城墙了。 虞知聆咬紧牙关,丹田汹涌澎湃,灵力汇聚成罡风加持上去。 即便是灵力枯竭,她也会守住这里,城里还有墨烛他们。 “师尊。” 肩头握上一只手。 虞知聆愣了一瞬,身后的人来到她身侧,抬手迅速结印,她方才结过的灵印,他看一眼也能记住。 “谁让你上来的,下去!我若扛不住,你立马就会死!” 墨烛结好灵印,用灵力打出去,抬手维持阵法。 “嗯,知道。” “下去,我死不了!但我若扛不住,你们离我这般近,这威压会杀了你们的!” “那你抗住啊。”冷淡带了嘲讽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邬照檐边瞅一旁的云祉,边手忙脚乱结印:“我回去一定找人补补篆术,虞小五你学的这什么灵印啊,这么难画。” 虞知聆要被他们给气出血了:“我自己可以撑住,但你们几个身上有伤,这么近的距离,一旦我松懈,你们受不住的!” “邬照檐,云祉,下去啊!” 邬照檐又白了她一眼:“闭嘴,不是你说我们是你的胜算吗,说了这么矫情的话,现在又不认了吗。” 他终于照葫芦画瓢凝出了防护灵印,两位仙尊加持了近乎九成灵力结出的灵印,虞知聆这边几乎要压垮她的余压瞬间减轻不少,本来只压在她一人身上的巨山,换成了他们四人背。 她可以看到云祉的腰腹间在渗血,他穿了一身白衣,血色便格外显眼。 邬照檐的眉头便没松开过,不断画出新的灵印加持在结界上,脸色愈发白,知道虞知聆在看他,却并未给她目光,他如今不敢看她。 虞知聆收回目光,余光与墨烛撞上。 他冲她颔首,示意她不要说话,保存体力。 虞知聆看着结界外翻滚的红色烟尘,闭了闭眼,灵力泄出。 他们会一起活,不管谁在背后算计,她身边的人都会活下去。 *** 四人走出了南门,这条路上挤满了人。 打更人提着跟了自己一辈子的锣鼓,回头望向远处住了一辈子的城。 红光滔天,整座城上空乌云过境,即使他们离得这般远也能感受东门的震荡。 小娃娃还趴在自家阿爹的肩头上,糯声声问:“爷爷,阿爹,我们要去哪里呀?” 抱着他的男人叹息:“先去躲躲吧,等刀宗来处理,那么多邪祟,怎么杀的完啊?” 数以万计的邪祟,即便是已成渡劫的濯玉仙尊也不可能一只不落全部杀干净,而另外两个仙尊像是都受了伤,那个少年郎衣裳破烂,露出的地方依稀可见伤口,四人中唯一完好的只有一个濯玉仙尊。 第242章 男人示意自家夫人跟上,他们要接着逃命。 打更人提着锣鼓呆站,苍老的眼眶逐渐被水润湿,看那红光像是被什么拦住,无论如何闯不进城内。 魔魑的嘶吼也消失了。 抱着孩子离开的男人又拐了回来,拍拍他的肩膀:“陈伯,你怎么不走啊?” 打更人摇摇头:“我走什么啊,我家在这里啊。” 他席地坐下,放下发锈的锣鼓:“我 在这里打了一辈子更了,倘若这城今日也不在了,我这一把年纪,还走什么呢?” 男人试图拽他:“莫说这些丧气话,我们先走,仙尊他们万一扛不住呢!若有把握抗住,何至于遣我们离开呢?” 打更人没动,抬起手摸了摸男人怀里的孩子:“走吧,带着娃娃走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他靠在树上,叹气道:“年纪大了,不想走几十里路逃命,我娘子还在这里埋着呢。” 身旁没人了,他也不觉得害怕,一个人坐在城外的树林中,轻轻敲了敲身旁的锣鼓,沟壑遍布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笑。 是真的不想走,对这座城有感情了,一辈子没个孩子,死去的亲人都在城里埋着,他能走去哪里呢? 打更人仰头,望向远处的天幕,一红一暗,明暗界线分明,城外的红光是被谁拦下的,他也知道。 这股本来应该轰塌整座城的诡异红光,被一阵越发强大的金光牢牢挡在外面。 打更人闭上眼,听着耳边的风声,林中的蛙声,以及远处城墙摇晃的声音。 他是打更人,对时间格外敏感,一息,两息……半刻钟了。 心里无波无澜,不断有人从城内跑出来,这些都是落后的人,他们争先恐后奔去,对于此刻来说,命最重要。 打更人坐在阴影里,等了一刻钟。 他下意识睁开眼想要拿出锣鼓敲响,示意现在已经子时过了一刻。 但—— 他缓缓站起身,瞪大了眼,目睹东门方向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摇晃的城墙发出的轰隆声也渐渐平息,直至保护了这座城的金盾被收起,一切回归平静。 从城内逃出来的百姓随他一起愣在原地。 他们回头看去,繁星依旧挂在天幕,今晚的月亮真圆。 *** 云祉和邬照檐下了城墙,两人寻了间亭子,直接跌了进去。 邬照檐将丹药丢过去:“吃了,你得止血。” 云祉笑了下:“回去得养养伤了,这段时间四杀境若是动荡,便要麻烦你和小五去了。” 邬照檐哼哼两声:“你从小就麻烦人,风吹不得雨淋不得。” 云祉吞下丹药,双手交叠在身上,安静平躺:“可是你和小五会为我加衣御寒,下雨之时也有你们为我撑伞,你们不嫌我麻烦的。” 邬照檐选择背对他换了个地方躺,拒绝好兄弟的心灵鸡汤:“你跟虞小五待久了,说话都腻歪了,别跟我说话了,让我躺会儿,累死了。” 云祉笑起来,闭上了眼,也累到抬不起手。 虞知聆盘腿坐在城墙上,墨烛半蹲在她身前,拿着锦帕为她擦手:“师尊,被魔魑抓到了怎么不说?” 他也是才发现,她的右手靠近掌根的地方有道见血的伤痕。 虞知聆低声说:“没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墨烛抬头看她一眼,认真纠正师尊:“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虞知聆打了他一下:“你管我,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师尊不讲理,徒弟也是个脾气好的,笑笑不说话,为她逼出伤口里的魔气。 “师尊,在魔魑群里待了那么久,可有感觉到身体难受?”问出这句话之时,墨烛有些紧张:“您的心魔……” 虞知聆挥了挥手:“没事,一点都不难受,我用了那株朝天莲之后,心境似乎稳定不少,小小心魔,别担心。” 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墨烛其实放不下心,但不动声色探了她的经脉,确实未曾发现心魔的痕迹。 他只能让自己放宽心,为她包扎好伤口,在她面前席地坐下,两人面对面。 虞知聆被他这么一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干什么……我身上可脏吧?” 她用了个清洁术,将自己身上的污垢洗去,除了一身破烂衣服,俨然就是个整洁得体的濯玉仙尊。 师尊还不忘给徒弟使了个清洁术,很快又是个帅气的蛇蛇。 她满意点头,没注意到墨烛握住她的手,这种程度的亲昵对他们来说都格外熟悉。 墨烛道:“师尊,您可知为何我们一定要上来吗?” 虞知聆掐了他一下:“你还说,我让你们待着,怎么都不听我的!” 墨烛手背上被她掐出月牙印,也不恼不挣扎,依旧看着她:“更多的是担心师尊受伤,还有一方面,是想您明白,不用风霜斩,师尊依旧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师尊从来不是一个人,也不需要一个人抗风雨,您有很多朋友,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不要再用风霜斩了。” 第243章 “以及,还有我,我会一直追着您走,做什么都不后悔,做什么都有勇气,活着当然好,一起死也无所谓。” 他们坐在高耸城墙上,此刻城内寂静,月色皎洁剔透。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彼此的手交握,他的体温传给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能看到她。 虞知聆喉口干涩,长睫微颤,无意识收紧力道,回握少年的手。 “墨烛。” 墨烛拂开她被风吹乱的发:“嗯,弟子在。” 虞知聆蜷起的指扣住了他修长的手,她低头看自己握住的手,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指甲修剪干净利落,比她的手大了很多,手背上有剐蹭出来的伤痕,青筋遒劲。 她摸摸他的无名指,忽然无厘头说了一句:“其实我以前觉得,你这里如果戴戒指,肯定很有感觉,你的手生得真好看。” “……戒指?” 虞知聆唇角微弯,呢喃道:“心上人赠给彼此的礼物,象征恋人的身份。” 墨烛喉结滚了滚,握住她的手,问道:“女子也要有吗?” 虞知聆指着他的左手:“男子戴这个手。” 她竖起自己的右手晃了晃:“女子戴这个手呀。” 墨烛垂首,闷声回应一句:“嗯。” 他解开腰间的乾坤袋,取出个小木盒,虞知聆脑袋微歪,凑到他面前去看:“你在干什么啊?” 一枚玉戒套上了她的右手。 冰冷的感觉让虞知聆愣了下,她看着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玉戒,这好像是件法器,可以根据她的指围缩小成合适的尺寸,刚好套在她的指间。 墨烛耳根微红,解释道:“这是我之前买的一枚法器,里面存的是我这些年攒的灵石,不多,远不及颖山能给师尊的,但……我会努力的,不会让您受委屈。” 虞知聆心跳停顿,对上少年专注认真的目光,右手的玉戒像烙铁般烫手,她忽然摘下扔给了他。 “你,你,你干什么又撩我啊!” 墨烛忙接住玉戒,讷讷抬眸:“……什么?” 他神情茫然,不懂她为何是这个反应,撩又是什么意思,是嫌钱少吗? 墨烛急忙解释:“抱歉,我现在是没有很多灵石,我可以去接任务,可以赚很多——” “闭嘴啊!” 虞知聆一个弹跳站起身,翻身跃下城墙,速度很快。 城墙上只剩下墨烛一人,冷风吹过来,明明方才还能忍受的风,此刻好像刺骨了起来。 一颗心沉到谷底,掌心里躺着的玉戒像在嘲笑他,墨烛薄唇微抿,取出木盒要将玉戒收起来。 还未合上盖子,侧边冲出来一只手,一把夺过他的木盒。 墨烛抬眸:“……师尊?” 虞知聆的脸很红,握着木盒,磕磕绊绊解释:“我,我帮你保管着钱,你要花了问我要。” 其实就是变相收下了玉戒。 他的眼底微红,方才应当难过了,虞知聆心里很酸,握着木盒的手在抖,余光瞥见城内。 空无一人。 她忽然俯身,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啄了口。 一触即离,很快就分开,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们两人都能听到。 “你别哭了,我走了!” 墨烛还没反应过来,她又从高耸的城墙上跳了下去,落荒而逃。 他依旧坐在城墙上,呼吸急促,沉下去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上下跳动如雷如鼓。 墨烛伸出手,轻触自己的唇瓣,一触即离的,是她的吻。 她又亲了他。 这次不是醉酒。 第61章 你就是故意的! 刀宗 是在清晨之时赶来的,日头方出,云霞皑皑。 为首的便是那位刀宗家主,易询舟,大刀阔斧站在人群之首,身量魁梧,长相有些凶,总之瞧着不好相处。 瞧见虞知聆后,易询舟冷哼了声。 虞知聆:“?” 云祉在一旁小声说:“你第一次参加群英会,把人的刀给折断了。” 虞知聆:“……” 她想起来了,渡劫之时过心魔境,在心魔中,相无雪似乎提过,虞小五参加群英大比三次,次次都闯祸。 她清清嗓子咳了咳,扭扭捏捏道:“那个……好久不见啊。” 她打招呼了,易询舟作为一个家主,早已不是当初年轻气盛的模样,自然也不会落她的脸面,沉声道:“多谢濯玉仙尊出手。” 虞知聆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没事,我该做的事情。” 易询舟应了声,来到城墙之上向下看去,城内一片祥和,城外血水淋漓,树木倒塌,四罡卷杀阵爆发的余压虽未伤到城内,可城外却一片疮痍。 虞知聆来到他身侧,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那个……当时情况紧急,只能用这个阵法,我等不到你来的。” 易询舟也没有生气的意思,颔首道:“你做的没错。” 他皱眉,只是因为魔魑:“这魔魑是不忘河中的?” 虞知聆点点头:“对,应当是两百年前魔尊留下的,不过……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魔魑?” 第244章 易询舟摇头:“你或许不知,魔尊是天魔胎,他血脉中的邪祟气息是很强大的,魔魑这种东西只需要在无光、邪气浓厚的地方便能诞生,说白了便是集邪气自然凝结出的。” 虞知聆想明白了,所以不忘河底下那般浓重的魔气,其实便是因为这条河被幽昼动过手脚,这些魔魑也是在这两百年里诞生的。 易询舟眉峰依旧紧蹙:“濯玉,我担心的是,如果魔尊在外逃了这么多年,难道只在不忘河底下留了这般多的魔魑吗?” 他转头与虞知聆对视,神容愁思:“如果其他地方也有呢?” 他说的这些,虞知聆昨晚便想过,此刻倒没觉得惊诧。 虞知聆望向远处的疮痍,温声回道:“他想做的便是碎裂四杀碑,放出里面的魔渊,首要的便是除掉我和邬照檐以及云祉,应当会先对颖山宗、邬家和云家出手,先着手排查这三家周围的地界,一寸地方也不能略过。” “这一次他的目的是我和云祉,但云祉被救下,他想要逼我用出第三次风霜斩,才放出来这些魔魑,他的计划落空了,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再来第二次。” 提及风霜斩,易询舟叹气:“明心道致命的缺陷,你们没想过改进明心道吗?” 虞知聆摇头:“这门道本就需要燃心力,风霜斩威力大,想要挥出跨境的杀招,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改不了的,改了就不是明心道了。” 有得必有失的道理罢了。 易询舟只能作罢:“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虞知聆问:“这里你们还能应付吗?” “可以,城外的乱局我们会收拾,你有安排吗?” 虞知聆颔首:“嗯,我得再去灵幽道一次,有事要做。” 易询舟便不做挽留:“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虞知聆回应了几句,翻身跳下城墙,远处的云祉和邬照檐和刀宗弟子们招呼百姓回城,她打算上前辞行独身前去。 刚走没几步,身侧的巷道里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虞知聆反应很快,拔剑便要劈下去。 红唇被人啄了一下,她挥出的剑停顿在那个登徒子脖颈旁,瞧见熟悉的脸后连忙刹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阵后怕。 虞知聆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啊,我差点劈了你!” “有点事情要单独找师尊。” 墨烛搂住她的腰,俯身吻住她的唇,撬开紧闭的唇。 第一回生疏,第二回便熟练了许多。 虞知聆呜咽了声,推在他的肩头,听到他隐忍闷哼,似乎是疼的。 她连忙收回手,生怕按着他哪处伤,手忙脚乱,没注意墨烛眸底笑意划过,反而揽着人的腰身将她往上托了托,一手垫在她的脑后让她仰头,他亲得很专注,两人呼吸交缠。 虞知聆耳畔嗡嗡,浑身的血好似都沸腾了起来,腰肢一软,被墨烛托住。 有人正往这边走,她有些急了,推了推他,墨烛的吻未停,推着虞知聆进了身后敞开的门。 这家主人走的慌忙,门也未锁,墨烛带人进了院里关上门,将虞知聆抱起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这桌子高,她便不需要仰头,他也亲得不那般难。 门外有人走过,虞知聆听到邬照檐的声音。 “虞小五呢?” “方才看见在和易宗主说话。” “那墨烛呢?之前还看到他,这小子怎么找不见人了?” “应当去招呼百姓归城了,你别管人家那么多。” “才几天啊你就向着那小崽子了。” 云祉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脚步声走远,院里正亲得火热。 虞知聆眼前朦胧,无意识攀上他的肩膀,搂住墨烛的脖颈。 她以前觉得,他是朵高山上的雪莲,摘不得碰不得,甚至靠近不得。 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雪莲,分明就是朵妖艳的彼岸花,极尽所能吸引她的目光,馥郁的香气引人靠近,等她步入他的范围,便会被他勾走魂。 她忘了和他亲了多久,直到墨烛的吻蔓延到耳后,从耳根传来的酥麻让她瞬间清醒。 “墨烛!” 虞知聆顾不上他的伤,一把将人推开。 墨烛薄唇微红,眸光潋滟,情动明显。 虞知聆的脸比他更红,唇周微肿,下唇上的水光莹润,心跳急促。 墨烛并未说话,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还想亲,虞知聆魂都要吓没了,连忙偏开脸躲过,他的吻落在侧脸。 这孩子也不恼,顺势往耳根亲。 虞知聆的双臂抵在他胸膛前,磕磕绊绊说:“你先冷静一会儿,昨晚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我明白的。”墨烛啄了啄她酡红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师尊动情了,我明白的,我昨晚想了一晚,这是我能给师尊的最合适的回答。” 他的回答是,他也动情。 比她更加情动。 “墨烛,等等。” 离他实在太近了,虞知聆在石桌上挪了挪身子,往后坐了坐,两人距离分开一些。 虞知聆呼了呼气,拍拍胸脯试图让自己的心跳稳一些。 墨烛闷声笑了笑,双臂撑在她的身子两侧,俯身靠近她,将她拢在自己的怀中。 第245章 “师尊真漂亮。” 虞知聆:“!” 不要脸的蛇蛇飞快啄了师尊一口。 “墨烛!”虞知聆在他的肩头狠狠打了一巴掌,声音响亮。 墨烛抽了口凉气:“嘶,好疼。” 他不像是装的,眉头紧皱,虞知聆清楚自己的力气多大,急忙直起身问他:“我打疼你了吗,我没收住力气。” 师尊上钩了,钓鱼的徒弟开始收线,又顺势俯身亲了她一口,含着红唇吮了下。 “给点甜头就不疼了。” 虞知聆:“……” 虞知聆:“你个登徒子!!!” 墨烛眼底全是笑意,像只啄木鸟一样在她唇上轻轻啄啄,看她羞红了脸想逃,但他在她身前,身上的伤让她无处下手,不敢推他,更不敢打他。 他仗着师尊的疼爱和心软有恃无恐,听她暴怒骂他,心里软成一滩。 欢喜,很欢喜,欢喜过头了。 墨烛将蛄蛹要跑的师尊拽了回来,与她额头相抵蹭了蹭:“不亲了,师尊别跑了,我们待一会儿。” 虞知聆结结巴巴说:“你,你离我,离我远点。” “好。” 墨烛听话了些,身子稍微后退了点,但双臂依旧撑在石桌上,她坐在桌边,被他拢在怀里。 虞知聆捂住嘴,一副警惕的模样。 墨烛眉开眼笑,她真是可爱的要命,不管是杀敌时强大聪慧的她,还是寻常里没心没肺的虞小五,都让人很喜欢很喜欢。 虞知聆捂着嘴,说话便含糊:“我昨天是……是看见你要哭,我怕你哭才……才……” 她在胡言乱语,她那时候就是想亲他,他红眼的时候很委屈,这股委屈是她给的,愧疚加上对他的喜欢,那时候或许也是刚战过一场,她心神澎湃难以冷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亲了他一口。 墨烛点点头:“嗯,师尊心疼我才亲我的,但师尊就不亲别人,只亲我。” 虞知聆:“……” 虞知聆破防了:“你这语气什么意思啊,我亲你怎么了,你不让我亲吗,不让我亲准备留着给谁亲啊,你只能让我亲!” 她不讲道理的样子也很可爱,墨烛笑着回道,放柔声音哄她:“让亲,只让师尊亲,我也亲回来了,真甜。” 虞知聆满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哇你真的是,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谁教你这么会撩女孩子的!” 墨烛没学过,也没人教过他,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拿下虞知聆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长睫微垂,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我爹娘便这样相处,喜欢一个女子,哄着宠着疼着,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她想做什么都得陪着,不能对她生气,不能对她冷漠,要会说甜话哄着,要时刻注意她的情绪,凡事以她为主,不对吗?” 对,对死了。 他觉悟太高了,天生的合格人夫。 虞知聆竖起了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家庭教育才是孩子最好的教育,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墨墨同学,你是成功的例子!” 墨烛笑盈盈握住她的手,稍微靠近了些:“那我让师尊满意吗?” 他哪里都让师尊满意,又勤奋天赋又高,会做饭会为师尊赚功德值,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墨烛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徒弟。 虞知聆疯狂点头:“嗯嗯!” 墨烛喉结滚动,紧盯她的双眸,小心翼翼开口问:“那我们的关系……可以更深一步吗?” 更深一步? 他还想怎么样啊! 虞知聆支支吾吾:“我们就只有亲亲……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可是说这话好像吃干抹净不认人了,两次都是她主动的。 墨烛垂首,两人还十指交握,他的声音很轻:“嗯。” 虞知聆:“…………” 虞知聆告诉自己,现在世道变了,男绿茶遍地都是,尤其像墨烛这种长得好看的,颜值即正义,他干什么都像真的。 但他根本不是难过,他就是在套路师尊。 师尊艰难吞咽,道心坚定想要抽出手:“我要去干活了,我还得去灵幽——唔!” 话又未说完,面前黑影一闪而过,脸侧被人捧住,他再次吻了上来。 虞知聆和墨烛接过两次吻,见证了他从生涩到略显熟练,但依旧会温温柔柔对她,如今他好像要吃了她,含着她的唇瓣轻吮,有银线顺着两人交缠的唇落下,她有种错觉,好像要被他咬出血了。 她不敢推他,怕抓到他的伤口,只能按着他的胳膊。 她和他亲了多久了,久到腰间的玉牌亮了三轮了,应当是云祉他们找不见她。 虞知聆呼吸困难,有些想要咳嗽,狠狠咬了他一口,墨烛攻势松了瞬,她忙别过头低声咳嗽。 他拍拍她的脊背,依旧抵在她身前,仗着她不会对他动手。 “师尊,只是亲亲。” 虞知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是故意的!” 墨烛眼眶微红,面色平静,却分明让她瞧出一丝难过。 “嗯,是故意的。” 虞知聆坐直身子:“是你说我可以不用对你负责的!” 墨烛说道:“我说过,可以没有名分,我指的近一步是说……” 第246章 微凉的指腹覆上她的侧脸,他们距离拉近,墨烛轻声哄她:“以后我想亲师尊,让亲吗?” “以后我想跟师尊做些旁的,让吗,师尊明明很喜欢的。” 她的身子软成一滩水,在他的怀里之时会下意识攀住他,不至于让自己滑倒。 她的呼吸声同样急促,偶尔的回应也让他欣喜若狂。 虞知聆忽然推开他,捂着嘴拉开院门跑了出去。 她没给他答案,但动作给了他答案。 她确实喜欢,所以不敢面对。 虞知聆一路窜到巷口,周围无人,她拍了拍滚烫的脸,以手作扇为自己扇风。 安静状态下,心跳声更明显了。 虞知聆前后看了看,这里没人来,她寻了个地方靠着,从乾坤袋中取出铜镜,红唇微肿,双颊绯红,眸若秋水,任谁看了都知道她方才干什么了,尤其墨烛唇角还破了一块,他们两个今天绝对不能出现在一起。 小崽子越来越会了,师尊抵抗不住,虞知聆捂住脸呜咽一声,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地面,此刻心神繁乱,便未曾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小五?” 虞知聆下意识回应:“在呢。” 她拿下了挡脸的手,与云祉四目相对。 云祉的目光第一次不礼貌地落在了她的唇上,他眨了眨眼。 虞知聆迅速反应过来,飞快转身:“我那个,我刚刚吃了点辣的东西,太辣了哈哈,就是凌跃城的辣炒豆丝,你吃过没,特别辣。” 云祉尴尬别过眼,磕磕绊绊回应:“没,没吃过,我吃不了辣的。” 虞知聆背对他笑笑:“哈哈哈那你真是少好多乐趣的。” 云祉讷讷回应:“嗯,确实。” 他们纯属尬聊,虞知聆实在聊不下去了。 “我还有点事情,我准备去灵幽道一趟,你和邬照檐在这里养伤吧。” 云祉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也知道那边已经没什么危险了,便一口应下:“好,好的。” 虞知聆跑路很快,转眼消失。 云祉呼了口气,脸颊有些微热,一个中州仙尊何时见过这场面,他虽未和女子接触过,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正转身准备去寻邬照檐,便瞧见巷子尽头走来一人。 黑衣高马尾,分明是墨烛。 墨烛唇上的破损处明显,像是被人咬破的,薄唇虽不似虞知聆那般红肿,却也比平时肿了不少。 云祉:“……” 墨烛朝他行了个礼:“云祉仙尊。” 云祉别过头,指了指虞知聆离开的方向:“你师尊去灵幽道了。” 墨烛颔首:“好,多谢仙尊。” 巷子里只剩云祉一人了,他忽然叹了声。 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匪浅,却也没想过都走到了这一步。 *** 不忘河内的魔魑早已被清理干净,虞知聆站在河边,在犹豫怎么过去。 河底还有阵法,进去和出来之时都是墨烛关的阵法,可现在小徒弟不在这里。 虞知聆感慨,看着深不见底的不忘河,吸气呼气为自己加油鼓劲,打算下去关掉阵法。 “我去吧。” 冷不丁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险些摔下河。 “小心,师尊。” 腰身被人揽住,墨烛将虞知聆拽了回来后便松开了手。 虞知聆忙离他一步远,摸摸鼻子问:“你来干什么?” 墨烛道:“担心师尊一个人。” 虞知聆现在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只开屏的孔雀,默默别过头:“有什么好担心的,没人可以伤我的。” 墨烛闷笑两声,利落将腰间的乾坤袋和玉牌解开交给虞知聆,还有那只小蛇吊坠。 “师尊,保管好哦,我下去了。” 虞知聆抱住他递过来的东西,目光别开道:“你注意安全。” 墨烛知道她这会儿害羞,也不多说刺激她的话。 “嗯,等我回来。” 他不说,她也会等他的。 墨烛跳下不忘河,化为妖相朝河底游去。 虞知聆看着怀里的小蛇吊坠,胖乎乎的小蛇,挂在他身上的时候很可爱,大蛇小蛇一起出现在面前,她总想揉揉他的脑袋。 她看了好一会儿,戳戳蛇蛇吊坠,不自觉在笑,总能想起来墨烛戴着这东西出 现在眼前的样子。 唇瓣微微肿,酥麻感还未褪去,她摸了摸唇,却在想好像她将他的唇咬破了,也不知道他疼不疼? 虞知聆晃了晃脑袋:“管他疼不疼干什么,是他先亲的,自作自受!” 墨烛在此刻跳出水面。 虞知聆又被他吓到了,后退了一步,怔愣看着面前身上淌水的少年。 “你这么快就出来了啊……” “想着师尊,便早些出来了。”墨烛笑得很开心:“师尊说得对,是我先亲的,师尊咬我没问题。” 虞知聆一把将怀里的东西砸过去:“滚啊!” 她转过身,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他在换衣,这衣服沾了魔气便穿不得了,他们每过一次河都要废一身衣裳。 墨烛很快收拾好,虞知聆看也没看他,照旧劈开河道冻结河面,留下一条河道,两人快速瞬移过去。 第247章 从极夜之处跃到极昼之地,腰间的鲛珠感受到光亮,便自觉灭了。 虞知聆余光瞄了眼墨烛的唇,她咬他的那一口用了力气,他的下唇破了块皮。 庆幸以墨烛的心性,应当没让云祉他们瞧见,不然师尊是彻底洗不白了。 “我可不是故意咬你的,是你先……谁让你亲那么用力的……”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墨烛听得见。 墨烛来到她身侧:“我的错,以后注意。” 虞知聆加快脚步往前走,不理会随地开撩的徒弟。 墨烛知道她要办正事,跟在她身后:“师尊可以感受到朝天莲吗?” “……嗯。” 她的魂力还需要一株朝天莲,虞知聆隐约可以感受到朝天莲的地方,加之阿萦也对她提过一次。 朝天莲圣地,在灵幽道的最深处。 越过惊鸿村往南二十里,便是护佑惊鸿村的朝天莲圣地。 灵幽道满是黄沙的地方,只有两处地方有生命存在。 一是住满了人的惊鸿村,那里与中州的城镇村落无甚区别。 二是种了朝天莲的圣地,这里护佑了整个惊鸿村,有着只允许惊鸿村人进入的结界。 虞知聆停了下来,望向结界外一处隆起的坟塚。 “师尊,要去看看吗?” 虞知聆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她低头,喃喃道:“我想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墨烛知道她指的是谁。 幽昼说,江应尘死了,就埋在阿容身旁。 虞知聆抬脚往结界中走去。 “有些答案,或许只有这里的朝天莲可以给我。” 第62章 你说得对,是甜的 惊鸿村人时常会想,是先有朝天莲出现,随后才有了惊鸿村,还是因为出现了惊鸿村人,朝天莲才诞生在灵幽道,专程来庇护惊鸿村人。 江应尘听阿容提过很多次朝天莲,作为守护惊鸿村的圣物,朝天莲受所有惊鸿村人敬仰。 他非惊鸿村人,朝天莲圣地无法进入,或许这辈子也见不到朝天莲的模样,和阿容成婚的那夜,他还问过阿容:“朝天莲真的可以保护惊鸿村人吗,结界不会碎?” 阿容躺在他的怀里,笑着挠挠他的下颌:“不会的,朝天莲很强大的,圣地结界无人可进。” 江应尘那时只觉得阿容在说笑。 可后来,他拖着重伤的身子,跳入满是魔气的不忘河,河底的罡风将他划得浑身是伤,腰间江家的少主玉牌护了他一命,他爬上岸,脚步蹒跚,三步一摔,几乎是爬到了惊鸿村。 他恳求,朝天莲真的这般强大,可以救下那些惊鸿村人,救下阿容。 但他只看到了满地横尸。 呼啸而过的风似在嚎哭,往日生机勃勃的惊鸿村遍地疮痍,他拄了个树枝,千层台阶,一步步往上爬。 他和阿容曾经住过的小院已经一月多未曾有人回来,院里落满了枯叶,还晒着几件小衣裳,院角有阿容做了一半的摇床。 江应尘捡起掉落在地的小衣,哭得哽咽。 “阿容,阿容……阿容!” 他拄着拐杖踉踉跄跄接着往上爬,阿萦的家中只有院里散落的一滩血。 他爬到后山,他为阿容做的那间小木屋里,有人居住的痕迹。 他顺着山路去找,找到了横尸的阿萦,她的尸身旁散落了一个箩筐,那是他为阿容编的,里面放的全是些丝线。 江应尘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阿容或许会在哪里,他踉跄摇晃,几乎是摔下山的,树枝划烂他的衣裳,山石撞击在他脆弱的人身之上,沿路尽是血迹。 从山上到朝天莲圣地,只有二十几里,他实在走不动,双腿被摔得扭曲,便一路爬过去。 出生便是天之骄子的贵公子,白衣上混的全是血和泥泞,脏乱污垢,宛若疯子乞丐。 他拖着重伤的身子,爬了整整三日,顶着烈日,双唇被晒得干裂,眼前眩晕,撑着不敢昏厥,整整三十六个时辰,终于爬到了朝天莲旁。 那一座小小的坟塚竖立在朝天莲圣地外,圣地内,一株朝天莲含苞欲绽。 江应尘这人从小便执拗,或许旁人看到这座坟,便知晓里面埋的人了。 可他偏不,他要亲自确认,那里面到底是不是阿容? 他跪在地上,白花花染血的腿骨露出来,阿容最喜欢的那一双手也被摔得扭曲,他用这两只狰狞的手抛坟。 兴许因为这里都是沙子,埋葬的人怕风将沙子吹散,挖的坑很深。 他就这么刨啊刨,刨了半日,眼泪落进沙地里,他麻木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江应尘这辈子也就哭过两次。 一次是离开阿容之时,一次是回来找他的阿容之时。 到最后,他跪在坑底,呆滞看着面前裹尸的白布。 说是白布也不准确,这应当是一件女子的外衫,绣着精致的花纹,不像是阿容会穿的衣服,应当是埋葬她的人留给她的。 江应尘揭开了那件盖着尸身的白布。 灵幽道虽然满是黄沙,但没有那些蜥蜴毒虫之类的存在,阿容的尸身靠近朝天莲,未曾被啃咬,也并未腐烂太过严重,她就像是睡着了般,除了脸上爬上的尸青,胸口处早已流干了血的血窟窿,被鲜血染脏的下裙,紧闭的双眼,她完完全全,还是那个阿容。 第248章 她的脸颊边放了几块碎玉,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他留给她的玉簪,被击碎了,又被那个下葬的人一块块捡起来,随她一起入了葬。 他疯了。 他看着她的尸身,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因为刚生完孩子便死去,肌肤失去弹性,她看起来仍像是怀了三月孕的模样。 他又笑又哭,用扭曲的手去碰触她的脸,用干裂的唇去吻她的额头,用疯狂的声音去喊她。 “阿容,阿容,阿容啊。” 江应尘试图唤醒她,将她搂进怀里,他想要听她喊一次他的名字,为此他恳求她,疯狂向她道歉。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走,是我辜负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阿容,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 “阿容,阿容!” 他痛苦想要唤醒她,可唤不醒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神智混乱,一会儿去亲她的唇,一会儿握着她的手打自己,一会儿道歉,一会儿又诉说爱意。 可没人能听到他的话,也没人可以为他擦一滴泪。 他总要清醒的。 他在眼泪流干的时候,意识到她真的死了。 最后,他想到了如何杀死自己。 阿容被捅穿了心脉,他便握着她的手,将一根尖锐的树枝插进自己的胸膛,受她受过的苦。 阿容撑着被震碎的心脉忍痛生下了孩子,每一次呼吸牵扯四肢百骸的痛,每一次用力都是生不如死。 江应尘也碎了自己的心,一根根切断千丝万缕的心脉,躺在坑底,搂着阿容,他们面对面相拥。 他吻上她的额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扭曲的五指与她相扣,阿容的脸颊埋在他的怀中,一如他们过去夜夜相拥而眠。 江应尘为自己的本命剑下了最后一道 命令。 埋了他和阿容。 本命剑推着两边的土堆,一缕缕沙子落入坑底,他已经没有灵力了,与一个凡人没什么区别。 随着身上的泥土越来越多,他先是感到窒息,每一次用力呼吸都会牵起碎裂的心脉阵痛,他像是自虐般满足,搂住他挚爱的妻子,在沙子埋葬他的脸颊之时,他闭上眼。 “阿容,阿容啊。” 江应尘五岁入无情道,并非江家长子,却以坚定的无情道心力排众议当上江家少主。 为阿容碎了一颗无情道心,第一次见面,便注定了他们的悲剧。 死亡已既定,殉情,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交代。 朝生暮死不过一瞬,从今往后,他会和阿容永生永世。 圣地内的朝天莲在此刻绽放。 可需要它守护的惊鸿村人,一个不剩。 虞知聆睁开眼,仰头望向面前这株朝天莲,它的花骨朵轻颤,微微弯下来轻蹭她的额头,这是它唯一能感受到的惊鸿村血脉。 朝天莲告诉她的记忆,是她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的。 在阿容的记忆里,江应尘的爱浓重到溢出,就如同阿容愿意为了他们的孩子能诞生,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他也愿意为了和阿容的未来,碎了无情道,拼死博一个再次回到她身边的机会。 如果已经无法活着与她厮守,那么同死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虞知聆侧首望向结界外,那处坟堆在茫然大漠之中孤零零伫立,墨烛席地坐在不远处,察觉她的目光后看过来,少年眸光平静,似乎已经猜到了结局。 她站起身,抚摸这株等候了百年的朝天莲,它亲自将自己折断送到了她的手中。 这一株朝天莲,可以帮她完全修复阿容留下的魂力。 虞知聆走出朝天莲的结界,来到了坟堆旁,墨烛站起身,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些纸钱。 她失笑,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墨烛蹲下身点燃了火诀:“昨天晚上,我去城内的香烛店拿了些纸钱,放心师尊,我留了灵石的。” 不管是修士还是寻常凡人,祭奠死者都是会烧纸钱和香烛的。 他知道虞知聆回来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江应尘大抵死了,能做的,只有为她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 虞知聆蹲下身,抱着双膝接过他递来的一沓纸钱,安安静静随他一起烧了。 墨烛问:“尸身准备如何办,要迁走吗?” 虞知聆垂下头,低声道:“嗯,带回惊鸿村埋葬起来,这里全是沙子,他们不会喜欢的。” “不带回中州吗?” “不带回去,就在惊鸿村吧,在虞姨身边。” 阿容与阿萦不一样,她将所有魂力给了早产的孩子,连化为鬼修的机会都没。 江应尘更不可能了,他不是惊鸿村人,与中州人修一样没有魂力,死了就真是死了,哪有可以救他一命的魂力? 墨烛沉默烧纸,等她站起身,走到坟塚旁边开始挖。 一柄剑浮现出来,剑柄上雕刻了江家的花纹,那柄剑身下压着一块碎布。 江应尘割下了衣袍,用血写下了三个名字。 虞相容,江应尘。 最下面,一个珍重的名字,虞年。 虞知聆在阿容的记忆里,看到过他们商量未来孩子的名字,因为不知会是男是女,阿容起了个中性的名字,虞年。 第249章 虽然这个名字最后被阿容列为暂定,她要慢慢起,选出来最好的名字。 江应尘一直记得,她随口提过的一个名字,他也记得。 他们没有机会起更多的名字了,这一个曾经提过的名字,成为他唯一可以为孩子留下的。 不知孩子被谁救走了,不知是男是女,不知她长大后会不会回来这里,不知那个养大她的人会不会告诉她这些事情。 他能留下的,还有这块碎布。 如果那个孩子在中州长大,一定知道江应尘的名字,这便是他留给孩子的东西。 江家少主的孩子,拿着这块布去找江家,中州四大家族之一的江家便是这个孩子的靠山。 那柄剑像是在等人来,这张布条到了虞知聆的手里,剑身忽然爬满了锈纹,忽然出现,直至吞噬整柄剑。 主人死后,剑灵会彻底沉睡,在百年,千年后完全陨灭。 这柄剑的剑灵已经死了。 虞知聆实在太安静了,墨烛在一旁看了会儿,还是心疼她,小心开口:“师尊?” 她终于有了反应,眨了眨眼,收起那块碎布叠好,淡声道:“我想自己坐会儿。” 墨烛抿了抿唇,轻轻颔首:“好,我在远处,师尊有事唤我。” 他寻了个稍远的地方,背对她坐好。 虞知聆在坟前席地坐下,点了两根香烛,一张张纸钱烧下。 墨烛离她大概有几十丈远,他低头看着反射金光的细沙,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 她的声音其实非常小,像极了呜咽,寻常修士隔这般远或许听不见,但墨烛是腾蛇,听觉远超过人修。 他即使背对她,也可以猜出她的模样,双手捂嘴啜泣,身子佝偻,用力压住自己的哭声,连哭都需要忍。 墨烛忽然在想,她自从再次归来后,好像真的哭过好多好多次。 她没有为疼痛哭过,没有为伤重哭过,她因风霜斩的反噬,伤到翻个身都难的时候,也会笑盈盈说不疼,她一点都不怕疼。 她每次哭,都是因为想起了一些记忆,拂春的死,濯玉的过去,以及爹娘的相继离世。 墨烛和虞小五身边的所有人一样认为,有些事情,忘了就干脆不要想起来,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 因为活着的人更重要,总得活下去啊。 他仰头望天,日头刺眼,目光眩晕,看不清东西,身后的哭声却越来越清晰。 可是似乎有人希望她想起来一切,她的记忆不受控制逐渐恢复。 虞知聆迟早会想起来的,那么过去曾经让她心境崩塌,痛苦到自戕的记忆…… 也会回来。 墨烛呼吸困难,喉结滚了又滚,从未害怕过什么,可如今,他清楚感受到自己在害怕。 他怕她真的想起所有事情。 *** 阿容和江应尘的尸身被迁到了惊鸿村的后山上。 虞知聆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阿萦就站在她身后。 “要走了吗?” 虞知聆点头:“嗯,我得回去。” 阿萦看着那座坟塚,眼圈发红。 “我以为他没来。”可不等虞知聆回答,她又开口:“其实是我天真,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他们缔结了婚契,阿容死的那一刻,在江家重伤濒死的江应尘便知晓了,因此拖着伤匆匆赶来,爬去找了他的阿容。 阿萦低声喃喃:“我不该赶他走的,不,当初我应该让阿容和他一起离开的。” 可谁又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呢? 虞知聆和墨烛沉默不语,阿萦仰头长叹,擦去眼角的泪花。 “孩子,你知道惊鸿村为何遭此劫难吗?” 虞知聆垂下头,将有些乱的鬓发拨了拨,低声道:“知道。” 为了不忘河,以及朝天莲。 被中州所有人忌惮的灵幽道外有一条几百里宽敞的河道,这里不会有人来,这里可以养出起码十几万只魔魑。 同样,灵幽道内的朝天莲有稳固魂力的作用,像幽昼这样分了三魄造出三具分身的,魂力被分成三份,那么本体便会虚弱大半,他急需朝天莲。 阿萦冷笑道:“惊鸿村只有一株朝天莲,被我藏了起来,他问了整个村子的人,我们无一人说,他也找不到,圣地里的那株快要结好的朝天莲,他更是没办 法摘到手,他进不去。” 所以幽昼杀了所有人,既然这些人不愿意帮他拿到朝天莲,那也没必要活着了。 虞知聆问:“外面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阿萦神情茫然,沉思了瞬摇了摇头:“不知,我们也是在几十年前忽然醒来的,醒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外面那个阵法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虞知聆红唇微抿,也就是说还有个人来过灵幽道,不仅要有能力穿过不忘河,还能想办法将这些死去的人亡魂收起,将他们唤醒,并且为了保护他们,在外留下了便是大乘初境都无法击碎的阵法。 几十年前,应当不是拂春,拂春或许根本不知道惊鸿村的存在。 那么…… 虞知聆只能想到濯玉。 是濯玉她自己。 修为高,来过灵幽道,能找到惊鸿村,这人只能是濯玉。 第250章 她或许当时因为阿容渡给她的魂力而想起了一些事情,因此才来了灵幽道。 阿萦蹲下抚摸墓碑,声音低沉:“有人帮过我们,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对那人说声谢谢。” 虞知聆没说话,也并未在惊鸿村久留。 她随着阿萦下了山,向阿萦告别,沿着青阶往下走,越过那间院落的时候停了下来。 身后的墨烛问:“要进去看看吗?” 虞知聆沉默不语,似乎在犹豫。 墨烛轻叹,上前一步先行推开了院门,回身牵住虞知聆的手往里走。 “总得看看的,这里是师尊的家。” 阿容是在这里和江应尘相恋,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孕育一个小生命,她期待这个孩子的诞生,母爱让她将唯一活命的机会留给了孩子,那么强大的魂力,如果她不给孩子,即使她只剩一片碎魂,也能活下来。 可在那种时候,她看着拂春怀里奄奄一息的婴孩,只有七个月大的孩子还未完全长大,根本活不下来,这是她和江应尘的孩子,她没有犹豫,将活命的魂力给了虞知聆。 院里早已被阿萦收拾干净,连做了一半的摇床也被阿萦完工了,姐姐收拾妹妹的这间小院之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阿容摘了许久的梭楠木丝整齐躺在正屋的桌上,那么多叶子,抽出了一箩筐的丝线,是用来给小孩子做冬衣的,可用到成年人身上,或许只够做一件外衫。 虞知聆还去看了江应尘住的那间书房,她指着那张小床:“我爹那时候缩在这里睡,可委屈了,他生得高,这里都住不下他,还不如睡地上呢。” 她一路走过,单手滑过檀木桌,低声道:“我爹会读很多书,他就教我娘识字,我娘不认识中州的字,也看不懂中州的话本子。” 她摸了摸墙上挂的香囊:“这是艾草囊,熏蚊子的,我娘做的,夏天蚊子很多,咬人很疼,你被咬过吗?” 虞知聆转过身,看着墨烛问:“我其实也可招蚊虫叮咬,我以前夏天出门都会戴驱蚊的手环,跟这种香囊成分差不多吧。” 墨烛摇头:“没有,我没被咬过。” 腾蛇的血,没有毒虫敢吸。 虞知聆瘪瘪嘴:“那你有福了,以后跟我出门,保准师尊给你招来大群的蚊虫。” 房子实在太小,小到两刻钟便能看完。 她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转身:“墨烛,走吧,我们回颖山吧。” “好。” 墨烛关上院门锁好,追上虞知聆的脚步。 她来到惊鸿村外,回头看过去,沿途的台阶上皆站满了人,阿萦站在最高处,送她离开。 虞知聆垂下头,抬手聚阵。 她更加确定这阵法是濯玉留下的。 虞知聆只是抬手,便知道自己该结什么阵,这阵法是怎么结的,她布下结界,看着结界一点点囊括了惊鸿村,遮挡了她和惊鸿村人的目光,直到彻底合拢,出现在虞知聆面前的,仍旧是一株树。 好像没有惊鸿村存在一般。 如今渡劫期的她留下的阵法,比当年大乘满境的濯玉留下的阵法更加强大,保护惊鸿村不被人发现,保护这些死去的村民继续以魂魄形式活在里面。 “走吧,墨烛。” 他们离开惊鸿村,跨过不忘河,出了灵幽道。 出去之时,中州正在下雨,苍穹暗不见光,压抑又厚重,乌云浓重到让人喘息不过来。 墨烛跟在她身侧,为她撑起一柄伞,伞面向她倾斜,他的右肩濡湿大片,低头观察她的情绪。 他们回了城,虞知聆在街边买了袋汤渍酸梅,边吃边走,嘟囔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也这般喜欢吃酸的辣的了,我娘喜欢吃辣,我爹喜欢吃酸。” 墨烛闻言笑起来:“我和我爹娘口味也像,我爹娘口味都清淡,我便也吃不惯重口的。” 虞知聆将一颗酸梅递到他唇边:“那酸的呢?” 墨烛张嘴咬下,眼眸弯起:“是甜的。” 虞知聆皱起眉:“你味觉有问题吧?” 她不信邪又往嘴里塞了几颗,瞥瞥一旁的墨烛:“明明是酸的。” 墨烛弯下腰与她平视,摇摇头道:“不,就是甜的,不信师尊试试。” 他唇上沾着糖砂,虞知聆与他对视,少年眼底全是笑意和情意。 雨珠淅淅沥沥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逐渐与她的心跳声混合在一起。 墨烛刮了刮她的鼻头:“我听到师尊哭了。” 虞知聆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了,鼻头忽然便酸了起来:“怎么总是被你听到。” “被我听到又怎么了,师尊也可以哭的,听到很多次了。” “……别诬陷师尊,我其实轻易不哭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墨烛轻触她的眼尾,那里还残存泪痕,他努力放轻声音不要吓到她:“师尊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了,那些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大抵也不如师尊这般顽强。” “哭没事的,人非草木,哪会没有七情六欲呢?以后没必要背着我了,想哭就哭,在我面前哭,我还能寻个理由哄哄师尊。” 第251章 就怕的是她躲着他,寻个没有他的地方偷偷哭, 他不知道,也无法哄她。 虞知聆抬起手,轻触他的脸颊,轻声道:“墨烛,你与我认知的墨烛真的不一样。” 墨烛问:“师尊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 虞知聆没说话。 他应该是冷漠话少,毫无温情的少年郎,是追杀反派十数年、必要亲手弑师的逆徒。 虞知聆看书的时候,一直觉得他像是个石头,没有情,也不会爱一个人。 “可我现在觉得,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也很温柔。”虞知聆开口了,抬手触碰上墨烛的眼睛:“你只是话少,但你很好。” 墨烛扣住她的手腕,油纸伞将她挡得严实,他身上衣裳湿了大半,却还笑盈盈问她:“在师尊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虞知聆说:“在颖山宗所有人眼里,你都是这样的人,你是个好人。” 墨烛没想到她会给这样的回答,唇角笑僵了一瞬。 虞知聆走近了一步,专注看着他:“我有很多事情瞒着你,墨烛,很难有人可以一辈子在彼此身边,不管以后你我相隔多远,你都要当这样好的人,和颖山宗好好的。” 墨烛眉头微蹙:“师尊?” 虞知聆捧住他的侧脸,踮脚附上他的唇,舌尖卷走他唇上的糖渍。 她离开一寸,鼻尖依旧与他相抵,目光对视,他眼底的眸光逐渐晦暗。 “你说得对,是甜的。” “你说的都对,我确实对你动情了,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子有情。” “墨烛,你对我太好了,我很难不动心。” 虞知聆打掉他手上的伞,抱住他的脖颈。 “墨烛,这次还是我主动的。” 她吻上他的唇,踮脚将自己送进他怀里。 墨烛反应很快,推着她进了身后无人的巷道,揽住她的腰身回吻她,吸吮她的舌尖,在她唇中攻城掠池,不放过每一寸地方,糖渍酸梅的滋味在彼此唇舌上蔓延,酸酸甜甜,甜到心头,酸在心底。 不知道她为何忽然亲他,但他从不会拒绝她的亲近,他欣喜若狂,心跳剧烈,与她唇舌交缠,感受她的回吻,然后用力吻她,浑身血液沸腾。 虞知聆在与墨烛的缠吻中,感受到他的喜欢,有了许多的安全感,由忽然想清楚的事情而带来的慌乱感似乎也渐渐消失。 她在朝天莲圣地中,看到江应尘的记忆,也似乎明白了 一些事情,一些之前刻意被她忽略的事实。 系统为什么选择她来到这个世界,为何逐青会认她,为何她会这般在乎这些虞小五身边的人。 那些喜欢,依赖,崩溃和难过,都不该是虞知聆的情绪,却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拥有如此强大的情绪。 她和虞小五,真的是两个人吗? 第63章 后来者居上,有何不可?…… 城内的百姓陆陆续续回来了,由刀宗的人负责安排,城外的残局也由弟子们清理,分工明确,需要几日时间。 墨烛为虞知聆撑伞,时不时看她一眼,看得出来她这一路来有心事,她这人一向藏不住情绪,难过或者欢喜很容易在脸上看出来。 他并未开口询问她到底在想什么,陪她一路沉默走回来,路上遇到刀宗的弟子,特意询问了易询舟安排的客栈。 云祉和邬照檐应当会养两日伤再离开,虞知聆本是打算直接回颖山的,她出来后总也不放心颖山宗,但今日下雨了,芥子舟不宜飞行,便先在城内安顿下来。 虞知聆没去找云祉和邬照檐,直接进了易询舟安排的屋子。 她正要转身关上门,一只手伸了进来,抵在门缝之中。 虞知聆慌忙松开:“墨烛,你干什么,我夹到你了怎么办?” “待一会儿。” 墨烛推开门大大方方进来,顺带关上了门。 他刚一进来,虞知聆便觉得这间屋子好似也小了许多,少年郎站在身前,宽阔高挺的身形笼罩下来,她总有种自己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虞知聆低声嘀咕:“你好像又长高了,怎么还在长个啊。” 墨烛掐住她的腰身将人提了起来。 “墨烛!” 虞知聆惊慌按住他的肩膀。 墨烛单手抱起她,像托个孩子一样让她坐在左臂上,走了几步后将人放在了桌上,他笑着捏捏她的脸。 虞知聆瞪大了眼:“逆徒!你敢捏师尊的脸!” 墨烛点点头:“嗯,我是逆徒,对师尊大逆不道。”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她的唇上,那里还有些红,他们亲了许久,墨烛在遇到她之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情,和一个人在大雨中,无人的巷道里接吻。 虞知聆捂住嘴:“干什么,不许再亲了!” 墨烛感觉可惜:“好,那以后再亲。” 虞知聆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你给我老实点!” 墨烛揽住她的腰身,笑嘻嘻将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处撒娇:“师尊说了喜欢我,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变了?” 虞知聆经常冲动情况下做出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情,可她并不后悔,亲他是当时的想法,她也确实这般做了,此刻不后悔。 第252章 只是,多少会羞赧。 虞知聆鼻尖抵着他的肩膀,含含糊糊道:“是我主动的没错,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吗?” “……看情况,不能过分。” 她指的过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墨烛抱着她,蹭蹭她的侧脸,在她耳畔说道:“想当师尊的道侣,也可以吗?” 虞知聆被他搂在怀里,犹豫了瞬道:“墨烛,我比你大很多岁。” 少年身子一僵,将她从怀里放了出来,弯腰看她。 “师尊介意?” 虞知聆坐在桌上,这檀木桌太高了,她的双脚便挨不到地面,悬空的感觉有些没安全感,少年的逼问也让她紧张。 犹犹豫豫,她还是低下头,闷声开口:“有点,你……你身边或许以后会遇到比我年轻,比我更加——” “别说。”墨烛打断她的话,捂住她的嘴,喉结滚了滚,道:“别说这些话。” 虞知聆被他捂着嘴,只露出上半张脸,这双眼便更加明亮,她茫然看着他。 墨烛柔声道:“不会遇到别人了,我的心只装得下一个人,只有师尊,师尊喜欢我的,就不要考虑旁的东西。” 虞知聆握住墨烛的手腕,拉下他的手,仰头问道:“如果我瞒了你很多事情呢?” 墨烛反手握住她的手,挤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没关系的,我都不介意,师尊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愿意说,我自然洗耳恭听,不愿意说,我也绝不强求。” “墨烛,你……” 虞知聆必须承认,她对墨烛的抵抗力越来越弱,他实在是太会了。 适当的装弱,偶尔的强势,她喜欢的样子他都明白,加上他实在对她太好了,一个人孤身来到陌生的世界,他陪她的时间最长,明明是她的任务对象,却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她是个很敏感的性子,墨烛也是个很细心的人,一步步攻占师尊心房。 墨烛凑上前,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蹭。 “那我们慢慢来,师尊慢慢想,我们之间来日方长,也不要再说今日那种话。” 什么话? 她说,就算她以后不在他身边,他也得好好的。 不可能,他不同意。 墨烛的大手按在她的脸颊两侧,指腹的薄茧轻轻剐蹭她的侧脸,轻触她的眼尾。 他盯着她,像是一条蛇盯上了枝头的猎物,静待时机便一举窜出拿下。 虞知聆被他看得发毛,别过头低声回应了句。 “嗯。” “那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可以吗?” “……嗯。” 墨烛放松身子,将她拥入怀中,鼻尖轻蹭她的颈窝,轻轻啄啄虞知聆的脖颈,而她瑟缩了下身子,却并未推开他。 他总在试探她的底线,她的底线松懈一分,心便向他敞开更多。 墨烛庆幸自己有个聪慧的脑子,从小心思深沉,许多事情都能迅速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法,在感情上也一样,找准她的喜好,才能不触她的雷池,打开她的心。 适当让步,也是一种追人的手段。 *** 圆月高悬,整个中州皆在下雨。 身着芙蓉衣裳的女子穿过山路,来到山壁之前,染了豆蔻的手轻触上石壁,严丝合缝的壁面上浮现一道裂纹,旋即越扩越大,直到裂变为可容一人通过的过道。 她走进去,魔族厌恶日光,不如中州之人那般离不开光亮,他们更喜欢幽暗之处,而在无光之处诞生的幽昼则更是如此。 幽昼倚靠在石榻上,两侧火红的烛光落在脸上,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些。 “回来了,伤得严重吗?” “嗯。”她抬起手,原先齐腕被断的左手竟长出了新的血肉,她目光落在那只新长出来的手上:“属下是魔蜥,只要不断头,便死不了。” 幽昼单手撑着下颌,眉梢微扬:“这次计划失败了?” “那虞知聆并未用第三次风霜斩,她用了四罡卷杀阵,我们出手太晚了,她迈入渡劫后,比当年大乘满境的她要强上太多,何况还有那几人在她身边。” 幽昼鬓边黑发散落,血眸含笑,听了计划失败的消息后也不生气,懒洋洋道:“虞知聆都渡劫了,真厉害,真厉害啊。” 他声音越来越小,笑声却越来越大,活像是从喉口挤出来的笑,身子颤抖,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愈发癫狂。 幽昼忽然坐起身,宽袖挥出一道厉风,重重砸在来者身上。 她被卷起撞击到身后的石墙上,又沿着墙面滑落,唇角不断溢出紫红的血,却不敢有半分怒意,反而立马单膝跪下。 “是属下办事不力。” 幽昼站起身,高瘦的身影活似鬼影。 “你当然办事不力,当年本尊遣你去颖山宗,那么多年你都没找到洄青蛇镯!让你抽了墨烛的腾蛇心,剜了他的逆鳞,你办到了吗!” 女子捂住心口,艰难道:“洄青蛇镯确实不在宗内,我不知濯玉藏到了哪里,那墨烛……墨烛体内有股力量,属下当时已经划开了他的心口,他体内有禁制,我刚一触碰便被重伤了。” 第253章 幽昼几步走下高台,单膝蹲在她面前:“虞知聆那时候都死了,你 连个孩子都搞不定?” 面前的人只咬紧牙,不敢看幽昼,低声道:“墨烛体内的力量很诡异,属下……属下怀疑是濯玉走前为他下了禁制,濯玉担心会有人再打他的主意……” “所以,你连一个已死之人留下的禁制都破不开?” 无人回答,她不敢说话。 幽昼忽然笑起来,站起身慢条斯理往回走。 “不过虞知聆身上倒真是有许多秘密,在魔渊内她分明死了,为何还活着?就在你下山的那三年,她竟然凭白出现在颖山宗,还忘记了一切事情。” 幽昼忽然转身,声音拔高:“她忘了那些事情,心境反而回来了,依旧是明心道大能,不仅没被本尊的魔种控制,还入了渡劫?” “她渡劫了啊,尚未两百岁便渡劫了!如果再不杀她,你知道明心道会将她送到何种高度吗,她不出一百年必能渡劫满境,本尊筹谋了几百年的计划全被打乱!” “不不不,当初灵幽道内,就不该让你去杀虞相容,该本尊去,杀了她腹中的孩子,扼杀在摇篮里,这世上哪里还会有虞知聆?” 不管他怎么说,女子始终低头,听他疯疯癫癫自言自语。 “明心道,总是明心道,除了一个拂春,又来一个虞知聆,怎么就非得找死呢?” “本尊牺牲了一具分身,引她去了魔渊,她怎么还活着,虞知聆怎么还活着?” 他对虞知聆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对修明心道的人有着最恶劣的恨,无论是拂春,亦或是现在的虞知聆,似乎明心道一直拦在他面前。 多说多错,这种时候只能等幽昼自己冷静下来,旁人最好不说话。 大致一刻钟后,疯癫的自言自语终于停下,幽昼长身玉立,依旧像是个安静的贵公子。 “起来吧。” “是。” 她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幽昼,很快低下头来:“是属下的错,属下办事不力。” 幽昼冷静下来,声音也平淡许多:“与你无关,虞知聆要真这么好杀,本尊当年也不会被她追了几十年。” 他将一瓶丹药扔给她,踱步走上高台。 “下去吧,近来不需要你,想去哪里便去吧,等本尊传唤。” “是,主上。” 她转身离开山洞,走到洞口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侧躺在石榻上的人。 幽昼是天魔胎,性子狠厉,没有人性,是最残暴的魔主,他是不会有情的。 这些年来不近女色,魔尊当了几千年身边也没人,她知道,他从不会喜欢任何人,对于幽昼来说,征战才是他唯一的追求。 他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拿她当个得力的属下,会奖励她,会罚她,会救她,可日后也会毫不犹豫杀她。 她还想过他会不会喜欢上了虞知聆,否则每次提及虞知聆之时,他总是兴奋与赞叹。 可实际上,幽昼对虞知聆是纯粹的恨,想杀了她已经成了执念,他敬佩虞知聆有强大的勇气和实力敢追杀他这么多年,想杀了这个碍事的仙尊也是真的。 她隐匿在黑暗处,芙蓉色的衣裳暗淡许多,忽然笑了一下,可眸中分明没有笑意。 是在笑,还是在嘲讽,怕是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笑的是谁,嘲讽的又是谁,也只有她知道。 *** 邬照檐刚走出房门,便瞧见对面的屋子前站了个人。 墨烛实在是出挑,虽然幼时丧父丧母,可作为腾蛇王室,礼仪是从小要学的,加之这些年在外历练,身量越发高挑,不管站着还是坐着,腰杆永远挺得笔直。 他是成年了,但依旧束着少年时期才会留的马尾,抱剑站在虞知聆的房门前。 似乎察觉到邬照檐的目光,回身看了过去,目光冷淡,带了丝戾气。 邬照檐反手关上门,两人之间隔着过道对视。 “你站在她房门前做什么?” 墨烛没理他,回身接着等。 邬照檐上前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拽走:“你跟我过来。” 墨烛皱眉,立马甩开了他的手:“仙尊有何贵干?” 邬照檐眼皮微抬,看了眼虞知聆紧闭的房门,低声道:“我不想打扰她休息,我们谈谈。” 墨烛收回目光,率先从他身边绕过,他自然也没打算打扰虞知聆休息,因此才安静在门口等着,并未出言喊虞知聆起身。 两人来到前院,墨烛背靠栏杆,神情冷漠。 邬照檐双手环胸,冷嗤道:“不在你师尊面前了,便不需要装了是吗?” 墨烛有些不耐:“到底有什么事,我师尊马上要醒了。” “连你师尊何时醒都知晓,你监视她?” 墨烛皱眉:“我并不会冒犯师尊,她作息很规律,观察一段时间便能记住,仙尊和我师尊认识这般久,看起来也没那么了解她。” 邬照檐被他噎了一下。 墨烛起身便要离开:“我还有事。” “墨烛。”邬照檐叫住他:“我之前不知你是腾蛇,觉得你配不上她,如今知道了,我仍旧觉得你配不上。” 第254章 墨烛一点不恼,淡淡看过来:“然后呢,你配得上?” 邬照檐并未生气,唇瓣紧抿,压着声音开口:“你可知道仙盟近来在商量什么?” 墨烛不知道,虞知聆也不知道,他们一直在灵幽道,又怎会知道中州的事情? 可邬照檐昨晚接到了消息,他知道。 “燕掌门去了仙盟,妖族选了新的妖王,你祖父的手下,你应当听说过吧?” 墨烛脸色瞬间变了,眉峰下压,眸光冷冽。 邬照檐道:“你知道当年腾蛇一族被算计了的事情,如今那只蟒当了新任妖王,得知你还活着潜逃在中州,会不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他朝墨烛走近,边走边说:“你在虞知聆身边,只会给她带来危险,魔尊惦记着虞小五的性命,妖王又想杀了你,你到底都知道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你师尊?” “你瞒着她,打着什么主意?” 墨烛忽然抬眸,冷声道:“我从未想过利用师尊,同样,我的事情我会解决,不劳仙尊忧心,我知道的事情都会告诉她。” 他转身离开,背影决绝,步入长廊即将消失在尽头的时候,又忽然回身看来。 “对了,仙尊。” 邬照檐一言不发,冷淡等他开口。 墨烛忽然弯了弯眼,笑意不达眼底。 “幼稚的人才会觉得感情内有个先来后到,懦弱的人只会在原地永远踏步,慢了一步,就是一辈子,那么后来者居上,有何不对?” 他弯起唇笑了下,不知是不是故意,他昨夜并未消去唇上的伤口。 邬照檐本来没注意,此刻忽然瞧见了,那伤痕太过刺眼,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浑身血液被冰冻。 墨烛收起笑,神情冷冽,转身离开。 他看邬照檐的眼神,像是嘲笑,也像是不屑。 邬照檐喉口梗塞,明明长廊早已没了墨烛的身影,他却根本移不开视线,还是盯着那处。 “照檐,尊重小五的选择。” 一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邬照檐似刚回过神,别过头深深呼吸,垂在身侧紧攥的手松开,掌心处被自己掐出了几个深邃的月牙印。 “你知道了是吗,他们走到哪一步了?” 他的声音哽咽,沙哑低沉。 云祉私心偏向邬照檐,说话不忍心:“小五喜欢他。” “虞小五喜欢他?”邬照檐忽然转身,声音拔高:“虞小五怎么可能喜欢他,他是只妖!” 云祉神情平淡:“你对妖有偏见,可小五没有,她从小就这样,是妖又怎 样,小五不在乎。” “他配得上她吗!” “他配不上,可小五喜欢。”云祉淡淡回答:“墨烛对小五很好。” 他们都看得出来,那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视珍宝的好,可邬照檐之前从来不觉得,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仅凭这么一点好,就可以打动一个中州仙尊。 要论对虞知聆好,整个中州对她都不错,她的朋友遍布三宗四家,就只是一点好就可以? 邬照檐眼底微红,呼吸沉重,明明跟自己说了不要去想,可还是忍不住回想虞知聆与墨烛相处的时候,她的依赖和亲近是他看在眼里的,虞小五就不会对邬照檐这般亲近。 云祉按住他的肩膀,五指收紧,叹了声后道:“打动小五的,从来不是一点物质上的好,是真心,照檐,你陪小五的时间不足墨烛长,她也不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不要多想了。” 虞知聆喜欢的,是无条件的偏爱与顺从,而邬照檐一个家主从小便骄傲,单是低头去哄一个人这点便做不到,可墨烛会贴身照顾她,毫无原则哄着顺着她,日日陪着她。 邬照檐别开眼,他明白的,他知道墨烛对虞知聆好。 云祉拍拍他的肩膀:“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就别插手了,没看到颖山宗也没打算阻止吗,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管?” “所以,不要对墨烛那孩子有太多偏见,如今已经查出来了,当年腾蛇王室一族的事情有隐情,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邬照檐捂住眼,颤声道:“我没有讨厌他,我只是……后悔,我不该碍于那点面子的,我以为小五不会喜欢任何人,我以为我迟早会有机会的。” “后悔无用,照檐,不要后悔过去。” *** 虞知聆刚睡醒就瞧见了外面守着的小徒弟。 原先安静等她的小徒弟,看到她出来后眼睛瞬间亮了。 “师尊,您醒了。” 像只小狗狗。 师尊如是想。 虞知聆压住上勾的唇角,装作冷淡的模样:“你起这么早啊。” 墨烛站直身子,帮她关上房门:“嗯,我想师尊了。” 虞知聆的耳根霎时间红透,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 小徒弟跟在她身边,笑着道:“师尊,我们回颖山宗吗?” 虞知聆闷闷道:“嗯,回去吧,我不太放心。” 墨烛提前打点好了芥子舟,闻言颔首道:“好,那我们走。” 离开客栈的时候,在大门处碰见了邬照檐和云祉。 云祉倒是礼貌送别:“路上注意安全,我和照檐处理好这里的事情便回去。” 第255章 邬照檐则深深看了眼虞知聆,在她困惑的目光下,默不作声转头离开。 虞知聆:“?” 虞知聆又气了:“他又咋了!” 云祉连忙打掩护:“没事没事,小五你走吧,趁现在雨停,早些离开。” 虞知聆哼哼两声,拉着墨烛的手腕上了芥子舟,离开的时候,她趴在甲板上朝下看去,城外满目疮痍。 她的声音低沉:“是因为我……幽昼是冲我来的。” 墨烛来到她身侧,淡声道:“师尊,他留下这些魔魑的时候,您还未满岁呢,就算不是为了对付您,这些魔魑也会被他用来对付中州。” 只不过现在,他更想除去的是虞知聆而已。 提及魔魑,虞知聆心里微乱:“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墨烛,我只是不放心,如果不忘河里有这么多魔魑,那其它地方呢?” 颖山宗灭门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到现在系统也没更新任务进度,证明导致颖山宗灭门的真凶还在,能让一个有一万多人的大宗门灭门…… 那会不会,就埋在颖山宗附近? 成千上万,比这远多的魔魑? 第64章 别勾引我!!! 回到颖山宗是第二日下午,虞知聆下了芥子舟便匆匆往执教殿赶去。 墨烛知道她心急,并未阻拦,收起芥子舟后也跟了过去。 虞知聆推开执教殿的大门:“大师兄。” 往日总是坐在这里处理公务的人却并未在里面,空无一人,她走上前,瞧见桌案上落了一层薄灰,起码几日没人来过。 “你回来了?” 听闻有人说话,虞知聆回身看过去。 红衣少年大摇大摆从门外走进来,瞧见虞知聆后左看右看:“你迈入渡劫后就是不一样了,往这儿一站,周身威压都让人不舒畅。” 虞知聆认识他,曾经在灵器阁大门前见过一次。 伏召,那只太虚赤犀。 她皱眉问道:“我大师兄呢?” 伏召懒散道:“去仙盟了啊,估摸着还没回来。” “何时去的?” “前几天。” “他一个人去的?” “没啊,身旁跟了弟子呢。” 虞知聆一听便急了,匆匆往外走:“我说了在我回来前不许下山,他怎么就去了,你们为什么不拦着?” 心绪一瞬间便慌了起来,她根本没听到身后的伏召在喊她,提着裙摆小步快跑,尤其在得知燕山青这几日还未回来,心下更是乱成一糟。 虞知聆的心里装了事情,脚步匆匆,跑到拐角处没注意有人走来,一个躲避不及,闷头撞在来者怀里。 “师尊?”墨烛赶忙扶住她,“怎么了?” 虞知聆捂着额头,没空跟他说话,推开他便要往山下走,脚步刚迈出一步,却又停了下来。 一人从远处走来,蓝衣束冠,走路之时气势汹汹,瞧见虞知聆后,他的脚步顿了一瞬,似乎还不知道虞知聆回来了。 虞知聆没顾上回应墨烛,几步跑到燕山青身边。 “大师兄!” “小五?” 燕山青应当也是刚回来,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没来得及问虞知聆,便被她拉住转了个圈,她左右看他。 “小五,你干什么?” 虞知聆确认他身上没伤,又探入灵力去摸他的经脉,他的脉搏平稳,并未有动过灵力的模样。 “你认识我吗?”虞知聆凑近他问:“我是谁?” 燕山青白了她一眼,“虞小五。” “虞小五是谁?” “虞知聆。” “几个师兄师姐,虞知聆最喜欢谁?” “我。”燕山青曲起指节敲了敲她的脑门,神色无奈:“虞小五小时候最黏着我了,也最喜欢我了。” 没有被替代,当年的事情没有发生。 他的模样和神态还是那个燕山青,眼底对她的宠溺不是作假,疼爱是很难演出来的。 虞知聆松了口气,抱住他的胳膊凶他:“我都说了让你们不要下山,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不能出去,你怎么不听话啊,你吓死我了!” 燕山青揉揉她的脑袋:“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带了很多弟子,去仙盟的路上有许多世家的大能们,我们结伴去的,没事的小五。” 虞知聆只是后怕,她总担心幽昼会为了对付她,而对颖山宗出手。 燕山青也知道她害怕,俯身哄她:“大师兄错了,师兄以后听你的话,不会再下山了,好不好?” 虞知聆低声道:“我知道有点委屈你们了,可他为了对付我,一定会对你们出手,我真的不安心,师兄,你再等等好不好?” 燕山青捏捏虞知聆的脸安抚道:“好,听小五的话。” 他直起身将虞知聆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脊背:“照檐和我说了,你爹娘的事情,小五,这仇我们会报的,别难过,师兄师姐们都在你身边。” 虞知聆那点压下去的难过似乎又爆发了,有亲人在身边,他一句话就让她的情绪酸涩。 她闷闷点头:“嗯,好。” “这次没用风霜斩,小五做得很好,很听师兄师姐的话,晚上奖励大餐。” 第256章 虞知聆又被逗笑了,嘟嘟囔囔说道:“以后也不会用了,我都渡劫了,不过大餐你还是得奖我。” 她回抱住燕山青,这个养她长大的兄长,当意识到自己和虞小五之间的关系后,她对于颖山宗的情感,似乎更加浓烈了。 看到燕山青他们,便觉得安心,想要拿命去守护他们。 虞知聆呢喃:“我不会再用风霜斩了,大师兄。” 百步之远,青阶之上,少年长身玉立,双手环胸靠在台柱旁。 一只胳膊搭在了墨烛的肩上。 “你化神中境了?你是个魔鬼吧,修炼速度比虞知聆还诡 异。” 墨烛冷淡甩开伏召的胳膊,冷眼看他:“我师尊的名讳是你能叫的?” 伏召双手竖起:“好好好,濯玉仙尊,这样总行了吧?不过你这小子,我都几千岁了,得是她祖宗的祖宗的祖——不说了不说了!” 未说完的话在墨烛越发冷淡的眼神中,被伏召自己咽了下去。 伏召席地坐下,看远处的燕山青和虞知聆似乎在说话,他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知道墨烛应当可以听见。 从墨烛的神情中看得出来,那两人应当在说家常话。 伏召撑着下颌,问他:“你似乎有点不对劲,你没发现你的修为进境太快了吗,濯玉仙尊的天赋是中州创世来,除了你们腾蛇最初那位一百五十岁便渡劫了的腾蛇王——” 说到这里,伏召又摇了摇头:“不,濯玉应当是最好的,她一百一十岁就大乘满境了,如果不是……不是那件事,她也不至于在满境停留这么久,一百五十岁前必定渡劫,可如今看来,你的天赋简直比她还好,这不应该啊。” 是不应该,墨烛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如虞知聆,他对于剑法和心决的感悟,都不如她灵敏,再晦涩的东西,她看一眼就能领悟。 他也知道自己很怪,修炼速度诡异。 墨烛没说话,但不说话的态度便是默认伏召的话,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不对劲。 伏召自言自语说道:“你这就像是修炼过一遍了,忽然重开了一次,高境大佬重回新手村,修行像是开挂一样,中州话本子经常这样写,你知道吗?” 他轻飘飘调侃的一句话,落在墨烛的耳中却像是惊雷炸开。 “……重开?” 伏召捧着下颌点头:“重生啊,重活一世,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你没听过这句话?” 墨烛根本不看话本子,哪会听过这种话? 伏召看他似乎感兴趣,又来劲儿了,将人拽下来坐在台阶上,兴冲冲跟他说:“一般呢分为两种,上一辈子被坏人欺骗了,所以重来一世要复仇;还有一种呢,就是上一辈子遗憾太多了,重来一世,要守护身边的人,留住所有人,你要看吗,我这里有好多呢。” 墨烛没接他的话,伏召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十几本话本子。 “这个呢是虐渣爽文,这个呢就有点虐了,不过我还有狗血恋爱话本子,你要不要——” “借我看看。” 伏召还没说完,墨烛一把将他递来的话本子拿走。 伏召:“?” 伏召惊恐:“给我留一本啊!” “明日还你。” 墨烛一本也没给他留,拿着他的十几个话本子离开。 伏召:“你们颖山宗全是强盗,强——盗!!!” 远处刚和燕山青说完话的虞知聆冷眼看过来。 伏召:“……” 伏召闭嘴。 *** 墨烛今日罕见未曾修炼心法。 他盘腿坐在屋内,身旁散落了十几卷看完的话本子。 墨烛将最后一卷书册合起来,少年微微垂首,马尾垂在脸颊旁边。 “你当初看到我的记忆,你确定是我的?” 他忽然开口,可屋内只有他和一柄剑,问谁自然不言而喻。 无回还在剑鞘里睡觉,墨烛敲了敲剑鞘。 “醒来。” 无回痛苦嗡鸣了声:“嗯嗯,是!” 它和墨烛有简单的交流方式。 墨烛其实也知晓,无回作为一个开了灵智的剑,已经可以看到他本人的记忆,没必要再捏造一段假的记忆去考验他。 更别说,他在灵幽道渡雷劫之时,见到的那个女人。 他之前可从来没见过那女魔修长什么模样,为何那张脸会这般清晰,这是天道考验他的心魔关,兴许是他不断看到不属于现世的记忆,天道也能察觉出他神魂上有其他记忆。 天道,是不可能作假的。 那些记忆如果真的存在,而记忆里的他远比现在成熟,不可能是他过去经历过又忘记了的事情,只能是还未发生的事情,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伏召随意说的一句话,给了他新的猜测。 他这诡异的修行速度,就像是伏召说的那样,曾经修炼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后便如有神助般。 以及,虞知聆已经渡劫了,颖山宗打开了无量界,怎么可能还会有灭门惨案发生? 幽暗屋内,他并未点灯,月光沿着轩窗落进来,墨烛坐在榻上,他和虞知聆的榻只隔了一堵墙,她那边很安静。 第257章 墨烛心底一阵冷,冷到呼吸困难。 他站起身,拉开房门走出院里,来到虞知聆的小院门前,轻轻一推,院门便开了。 她不设防,也不会锁门。 虞知聆的屋子亮堂,整个小院亮如白昼,轩窗大开,他坐在院内的石桌旁,并未进她的房中,透过窗户也能看到她。 她已经睡熟了,似乎有些热,锦被只盖住小腹,虞知聆对盖肚脐眼有种执拗,再热之时睡觉也得盖上她的肚子,这是墨烛观察出来的习惯。 她有很多有些奇怪,但又很可爱的习惯。 睡着的时候很乖,一点不像是个执掌中州的仙尊。 墨烛坐在院里看她,确定她就在身边,在屋内酣睡,是有体温有呼吸的,好像心里莫名的慌乱也消散了些。 她还在,她一直都在。 墨烛在院里坐了一夜,等到晨光熹微,肩头沾了些露水,快到她醒来的时辰了,他才终于站起身。 院内无人,像是从没人来过。 日头越过轩窗,落在虞知聆的脸上,她皱了皱眉,慢悠悠睁开了眼。 刚睡醒不太清醒,虞知聆嗓音微哑:“墨烛,水。” 被他伺候习惯了,等话说出口了,水还没端到嘴边,她终于反应过来,拍了把自己的脑袋。 “真是晕头了。” 虞知聆坐起身,端起床榻旁小桌上放的茶水,这茶放了一晚早已凉透,她也不在乎,一贯好养活。 收拾好自己,虞知聆拉开院门,正对大门的树下站了个人影。 刚抬起胳膊,正准备伸懒腰的师尊虚晃一枪,立马扭捏起来:“你,你大清早站门口干什么?” 墨烛笑了声,几步来到她身前:“想师尊了,睡不着,等师尊出来。” “墨烛!” 师尊立马炸了,双颊蹭得爆红,正准备对徒弟重拳出击,便看到墨烛抬手拎起个油纸袋和饭盒。 “豆沙包,还有红豆粥。” 虞知聆抬起的手换了个方向,接过他的爱心早餐,脸上立马多云转晴。 “我就知道你疼师尊,嘻嘻。” 她一早便饿了,被墨烛养刁了胃,每顿饭必不能缺少,出去这几日没吃过正儿八经的饭。 墨烛笑笑不说话,等她回到院里坐下用膳,他便在一旁等她吃完。 虞知聆看看他:“你不吃吗?” 墨烛摇头:“不吃,弟子不饿。” 虞知聆递过去一个包子:“吃个嘛,我吃不完。” 这话自然是矜持,师尊的饭量好得离谱,墨烛也不拆穿她,知道她关心自己,接过包子咬下。 “多谢师尊。” 虞知聆用膳的时候还在感慨,小徒弟这饭量是怎么长这般高大的,他要在他们那个世界,照这个吃饭的模样,保不齐得是个营养不良。 用膳之时,她察觉到墨烛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小徒弟在看她。 师尊叹气,转身问道:“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墨烛被她逗笑,弯了弯眼道:“师尊好看。” 虞知聆小脸一红:“你,你好好说话,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墨烛喉结微滚,放下手上吃了一半的包子,神色迟疑,将虞知聆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心下不安,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正襟危坐小心问:“怎么了?” 不会是什么重病绝症,或者是颖山宗出了什么事情? 虞知聆已经将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尽可能放柔自己的声音,生怕吓到这只小蛇崽崽,人家又不愿意说了。 她以为会是很严重的事情 ,没想到墨烛忽然开口。 “师尊。” “嗯,你说,师尊在呢。” “你相信重生吗?” 师尊面无表情。 墨烛眉心微拧,唇角紧抿,当是自己吓到她了,于是小心说道:“师尊你别怕——” 话没说完,虞知聆的手触碰上他的额头。 墨烛:“师尊?” 虞知聆上前一步,额头与他相抵,柳眉微拧。 这距离太近了,她的呼吸喷涂在他的脸上,墨烛平稳的心跳乱了一拍。 “师尊?” 她没有回应,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墨烛喉结上下滚动,不自觉揽住她的腰,歪头想要亲她。 “干什么啊,不亲。” 虞知聆躲开了瞬,他的吻落在唇角,少年愣愣看着她。 是他误会了吗,她不是要亲亲,那凑这般近做什么? 虞知聆后退拉开距离,皱眉道:“你没发烧啊。” 墨烛:“……” 墨烛闭上眼,长呼一口气,压住心底的躁动:“弟子没发热。” 虞知聆道:“可你像是烧糊涂了。” 墨烛担心给她平添麻烦,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没确认,这般早跟她说,多少有些不合适。 他将虞知聆按在石凳上,红豆粥放在她面前:“师尊,接着用膳吧。” 虞知聆接过汤勺用膳,并未看墨烛,知道他在一旁吃包子,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没胃口,一个包子吃了这般久。 重生? 虞知聆不知道墨烛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她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如果说虞知聆知道颖山宗灭门是因为她看过原著,那墨烛为何会知道? 第258章 以及,她和虞小五的关系,虞知聆已经开始怀疑,另一个世界的经历,究竟是她的一场梦,还是她真的就是穿了书? 如果是穿书…… 又为何,她和虞小五这般相似? 这顿饭看似吃完了,实际心不在焉,虞知聆心里越来越乱。 墨烛收拾碗筷,她便坐着等他,看他忙忙碌碌,又替她将被褥卷出来晾晒,今日日头好,他经常会这般做,将她照顾得全全面面。 她双手捧着下颌看他忙忙碌碌,心下忽然在想,墨烛这样的人,其实最容易让人动心。 瞧着冷冷淡淡,可实际上心非常软,滴水之恩会涌泉相报,心性坚韧,脑子聪明,还很会照顾人。 喜欢一个人,便会明显偏爱,对心仪之人的态度和对其余人完全不同。 虞知聆点点头,感慨自己眼光真好,也不怪她动心,她跟她爹又不一样,不修无情道。 不对,她爹修了无情道,还是义无反顾爱上了她娘,在感情面前,旁的似乎都不再重要了,道心、家世、性格,都比不上一颗心。 墨烛收拾好师尊的屋子,来到水池前净了手,看到虞知聆闭着眼晒太阳,脑袋摇摇晃晃,今日簪了几个黄色的珠花,穿了身嫩绿色的衣裳,瞧着俏皮了许多。 他笑着走近她,虞知聆并未察觉,对他从不设防。 墨烛自身后捧住她的双脸,掌心未干的水贴在虞知聆脸上,冰了她一下。 “墨烛!”虞知聆瞬间睁开眼,脑袋后仰瞪他:“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墨烛站在她身后,漂亮的眼睛笑弯,宽大的掌捧住她的双颊搓了搓。 “凉吗?” 成熟的师尊是绝对不会回答的,只会骂他:“你幼稚死了!” 墨烛在她面前才会幼稚,平日老熟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虞知聆没挣开他的手,墨烛站在她身后,他们一坐一站,彼此的视线对上。 他弯下身,一点点朝她凑近,垂下的马尾扫在她的侧脸上,像是把小刷子,明明荡在脸上,却挠在心底。 墨烛的眼眸看着她,眸光越来越晦暗,他离她很近,虞知聆心跳剧烈,在他凑上来前,忽然闭上了眼。 她以为墨烛想接吻,她不否认自己对墨烛也有渴望,适当的气氛到了,不亲一口也着实浪费。 可他并未吻上她的唇。 额头眉心处印下一吻,那颗小水滴花钿烫了下,虞知聆长睫微颤,感受到他又亲了一下,那个象征着虞知聆身份的水滴花钿。 沿着花钿往下亲,少年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啄啄,极其郑重。 虞知聆的手攀上他的腕间,他后退了些,她睁开了眼。 她有些茫然,下意识问他:“不亲……吗?” 虞知聆以为墨烛会忍不住,他总想亲近她,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她不是没有感受过他的冲动,明明都闭上眼让他亲了,怎么又不亲了? “弟子喜欢和师尊接吻,也喜欢亲亲师尊其他地方。” 墨烛唇角上扬,掐住她的腰身将人转了过来,提起她坐在石桌上。 虞知聆的脸更红了,微微错开目光:“你怎么总说这些暧昧不清的话?” “喜欢师尊,顺其自然就说出来了。”墨烛回答道,随后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又问她:“这是灵印吗?” 虞知聆点点头:“嗯,我小时候就有的,应当是我阿娘死前留下的魂力象征。” 她摸向额头,低声道:“也是我的身份吧,中州好像只有我有这个花钿,他们见到这个东西,便知道是我来了。” 这花钿,象征着虞知聆,代表濯玉仙尊。 墨烛凑上前,又亲了一下:“真漂亮。” 虞知聆心跳剧烈,往后挪了挪:“你别总亲我,你说了让我们慢慢来的,别……别勾引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听不见,墨烛失笑,抱着她的腰问:“别什么,没听清。” “别勾引我。” “声音好小,师尊可以大点声吗?” “别勾引我啊,你耳朵有问题吧。” 墨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师尊,你到底在说什么?” 虞知聆抬起了乌龟脑袋,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畔超大声喊道:“别、勾、引、我!!” 墨烛险些被她震聋,笑到胸膛震动。 “墨烛!” 虞知聆反应过来墨烛是在逗她,狠狠踹了他的一脚,推着他便要跳下来。 墨烛上前一步,将人抵在石桌和自己怀中,俯身亲了亲她的唇。 “我又后悔了,现在亲亲嘛。” 虞知聆捂住嘴,呜咽骂他:“你个登徒子!” 少年郎笑得很开心,拉下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揽住她的腰身往怀里按。 “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我们说了慢慢来,师尊感受感受,你有多喜欢我。” 她刚喝了红豆粥,嘴里甜甜的,墨烛尝到了甜腻的红豆味,也从中品出了属于她自己的橙花香。 她有多喜欢他? 腰身发软,她只能攀着他的脖颈,他喜欢将她抱在高处坐着,缩小两人的身高差距,她不必仰头,他也亲得不难。 第259章 虞知聆昏昏沉沉间,听到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可与她发病之时完全不同,此刻的她不疼,像是浸在蜜里,浑身甜腻腻的。 双唇分开之际,牵连的银线拉断,他擦去她唇上的水渍,呼吸沉重,眼尾洇红。 虞知聆不敢低头看他,知道他现在状况不对劲,看到他红润的薄唇,心里痒痒的,凑上去咬了他一口。 她的声音轻到听不清:“你跟小时候不像了。” 墨烛与她额头相抵,声音喑哑:“哪里不像了?” 虞知聆回答道:“变凶了,变好看了,长高了,也长大了,十年了,你已经长大了。” 墨烛歪头去吻她的唇角,亲亲啄啄,声音含糊:“喜欢吗?” 虞知聆摸摸他的眼尾,认真道:“喜欢的,你很好看。” 这话严重满足了某只幼稚蛇蛇,墨烛闷声笑了几声,又亲了她好几下。 “师尊,还记得之前我说的吗?” 虞知聆躲着他的唇,笑着问道:“什么?” “关上听春崖的大门,你我做什么都可以,无人会知晓。” 墨烛轻吻她的耳垂,很轻很轻,“我知道您心里有顾虑,瞒着我很多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来,如果您足够喜欢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 拉住她的手,触碰上自己的脸,精雕细刻的五官在她这里为他挣得了绝对的机会。 “不是很喜欢吗?” 虞知聆抱住他,将脸埋进他脖颈:“别说那些话,太……太……” 墨烛抱紧她,蹭蹭她的颈窝:“怎么了?” “太……少儿不宜了……” 墨烛听不懂,但能猜出来什么意思,昨夜压抑了一晚的情绪,今天被她几句话哄好。 他果然不说话了,安安静静抱着她。 虞知聆喜欢拥抱,抱多久都可以。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他身上的沉香,感受到他滚烫的怀抱和不太对劲的地方,腰身往后挪了挪,拉开些距离。 “那个……墨烛啊……” 墨烛将离远了些的师尊拽回来,抱住她柔声回应:“嗯?” 虞知聆犹犹豫豫:“那个……我有点想问你一个问题。” 墨烛闭着眼感受她的存在,低声道:“师尊说。” “你别觉得冒犯。” “不会的,师尊有话随意说。” 虞知聆迟疑许久,支支吾吾,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小心问:“那个,蛇蛇是有两……吗?” 墨烛:“?” 墨烛有些没听清,想直起身看看她的脸:“什么?” 虞知聆抱紧他:“你别松开我,就抱着,别看我!” 墨烛只能接着抱着她,看她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毛茸茸的头发。 “什么?” 虞知聆实在好奇,搂住他的脖颈,缩进乌龟壳里闷闷问:“就是……就是那个,听说……也不是听说,我看的话本子,都这么说的。” “说什么?”墨烛还是听不懂:“话本子说什么?” 虞知聆都快怀疑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了。 她拍了他的脊背一巴掌,嗓门大了些:“就是那个啊!你……你现在身子不对劲的那个地方……” 后面一句声音很小,但墨烛还是听清了。 再结合她之前的话,他迟钝的大脑瞬间反应过来,双颊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虞知聆的耳根红透,埋进他的怀里不敢探出头,抓紧他的衣裳。 墨烛清了清嗓子,磕磕巴巴道:“我……我控制不住……一会儿去冲个冷水澡就好,抱,抱歉,冒犯师尊了。” 虞知聆小声嘟囔骂他:“这又不怪你,我们都亲成那样,你要是没反应,该去看大夫了。” 墨烛也并未被人问过这种问题,往日能言善辩,这会儿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虞知聆在他怀里推了推他:“还是别说了,我不是故意冒犯的,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都亲了几回……那亲昵的问题,好像也能问一下……冒犯你了吗?” 墨烛将要跳出来的人按进怀里,小声道:“没有,没有冒犯。” 虞知聆搂住他的腰,也没说话,这会儿正在心里懊恼自己为何要问,她就真那么好奇嘛? 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和他第一次接吻之后,她看了个话本子,那话本子便是这般写的,她便好奇了。 虞知聆懊恼道:“别说了,还是别说了。” 墨烛同时回答:“嗯……嗯,是的。” 虞知聆:“?” 虞知聆又恼了:“我让你不说你就真不说啊!” 墨烛一听就知道她理解错了,忙按住躁动的小师尊,抱得紧紧的。 他哑着嗓子回应:“是,就和师尊话本子看的……” 虞知聆听懂了,捂住自己的脸埋进他胸膛间。 墨烛没说话,此刻与她一样的羞赧,耳根连带侧脸和脖颈红成一片,两人抱了会儿,他身上难受,却也不舍得松开她。 怀里的人又开口了:“那你们怎么……怎么那个啊,可以和人修成婚吗,不会伤到彼此吗?” 她以为雄性腾蛇身体构造不同于人修男子,那么或许雌性也不一样,所以他们是群体内可以相互适应。 第260章 但墨烛搂紧她,结结巴巴道:“可,可以的,腾蛇女子与中州女子一样的。” 他低下头,亲亲她的耳朵,放轻声音哄她:“不是一起的……我会慢慢来的,师尊,不会伤到您……师尊想了吗?” 虞知聆这个大黄丫头又听懂了。 墨烛犹豫了会儿,小声说:“现在或许不行,等几天好吗,逆鳞还未完全——” 虞知聆忽然推开他,转身就往外跑:“我下山去巡查了,你修炼去!” 她溜得很快,眨眼间消失不见。 墨烛恍然,待反应过来已经无人。 他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是他猝不及防的,却也足够让他欣喜。 她真的,对他有男女的喜欢。 第65章 腾蛇一族奉若神赐的逆鳞 “小五。” 虞知聆正要下山,被一人叫住。 梅琼歌自远处走来,怀里抱了个东西,瞧见虞知聆后满眼都是笑。 “四师姐!” 虞知聆兴奋招手,乐呵呵的模样瞧着便欢喜。 梅琼歌走到她身旁,“你自己下山?” 虞知聆指了指青阶下的弟子们:“带了弟子去,你们在山上,附近的地界我亲自去搜。” 梅琼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沉思了瞬,握住她的手:“小五,我知晓你忧心,近来妖族的事情有师兄师姐处理,别太忧心。” 一提及墨烛的事情,虞知聆便想到昨晚用膳之时,燕山青与她提过的事情。 “新任妖王近来有离开妖域吗?” 梅琼歌摇头:“并未,妖域和王室较近,我派人盯着呢,并无动静,他定然是知晓墨烛在颖山宗,过去中州派去找墨烛的人,或许便有他的手下,近来不会让墨烛下山,你放心出去,尽量早些回来,不要在外面过夜。” 虞知聆颔首应下:“知晓,我今日先从内往外搜,山下排查。” 梅琼歌轻叹,示意虞知聆微微弯腰。 虞知聆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梅琼歌取出根玉簪,找准她发髻中的位置簪进去。 “四师姐?” “当年的鲛珠碎了吧,第二颗鲛珠挂在腰间,我托人又去买了新的,刚好回来,昨夜我赶制了一番,这次便是飞升的劫雷都劈不碎,小五,你簪上看看。” 虞知聆直起身,摸了摸发髻上的鲛珠,温暖柔润的触感让她心里一软:“多谢四师姐。” 梅琼歌神色复杂,抬手抚摸她的侧脸,轻声说道:“怕黑怎么也不说?” 虞知聆初时愣了下,待反应过来,便猜到是云祉说的。 云祉这人心很细,她的异样,他怕是早已看在了眼里,猜出来她怕黑,将这件事告诉了颖山宗。 “……没事的。”虞知聆垂首低声回应,摸摸发髻上的珠钗,“现在不怕了。” 梅琼歌站在山头目送她离开,今日便是专程为她送一趟鲛珠,这颗鲛珠由她赶制了许久,如今绝不会碎裂。 虞知聆带着弟子们下山,走到山底抬头向上看,梅琼歌就站在山顶看她,目光温和柔软。 两人对视,虞知聆冲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梅琼歌收回目光,提起的心总也放不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并未回头,只淡声问道:“你想跟去?” 墨烛道:“并未,我知道会给师尊添麻烦。” “那你来送她做什么,她晚上就回来了。” “只是想看看她,想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 梅琼歌诧异侧首:“什么意思?” 山下的人影早已消失,墨烛却还看着那处幽深的林路,轻声道:“如果我足够强大,她便不需要独自带领弟子前去。” 梅琼歌嘀咕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别太浮躁了,你才多大啊,修为已经化神中境了吧,慢慢来。” 她拍了拍墨烛的肩膀,尽力开解:“别多想,我知道你对你师尊的心意,她喜欢的话,我们不会阻拦,修为不重要。” 梅琼歌离开了,徒留墨烛一人在原地。 修为不重要吗? 不,很重要。 墨烛长睫微垂,垂 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目光下移,落在腰间的小蛇吊坠上,莹润的玉石透出微弱的光,她送的东西都挺别致,也很可爱。 如果按照这个修行速度,他再修行一段时间,很快便能大乘境,就像是伏召说的那样,他像是修行过一遍了,忽然再来一次,修行便如有神助了。 那他上一辈子,修到了何等境地,最后有没有杀了幽昼和那个替代了虞知聆的女魔修? *** “仙尊,颖山界内分为五十六城池,三百四十七村镇,人口共九百万。” 虞知聆站在芥子舟的甲板上,等弟子将地图铺好后,她俯身蹲下拿起毫笔。 “这一带人口繁多,并未有未知的地界,首先排查的不是村庄和城池,有荒山、河域以及无人居住的荒地,这些地方……” 几个弟子蹲在她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圈出来。 “冥妄山凶险,鲜少有人;灵择地里有个沼泽,因有妖兽出没,也未有人去过;还有孤游坞,东南境那处无人……” 第261章 不多时,便圈出了三十几处地方,如果真的有魔魑存在,这里应当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无人之处即使养出魔魑,也不容易被察觉。 虞知聆看了眼芥子舟上的弟子,并未带太多人,都是些年轻子弟的佼佼者,她亲自带队。 “不分队,你们跟着我走,万事听我吩咐。” 弟子们齐声应下:“是,仙尊。” 虞知聆定的计划是以颖山宗为中心,从内往外扩散,先着重搜寻这些标出来的地界,她亲自带领这些弟子前去,便是为了训练他们对付魔魑的能力。 系统的功德值监测停在3850点,马上便是四千功德值,她的任务似乎也快完成了。 虞知聆趴在甲板的护栏上,吹面刮来的冷风微凉,冷意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回头看向坐在甲板上的弟子们,明明船舱很大,弟子们却尽数在甲板上坐着,并未回到船舱内,她没进去,他们也不进。 察觉到仙尊看来的目光后,弟子们有些胆大的冲她笑笑,有些胆子小些的,便悄悄低头,并不是害怕,而是羞赧。 虞知聆在中州有绝对的话语权,颖山的弟子们更是将她奉做神明般的存在,见到便不敢直视,生怕自己的目光冒犯到她。 她看着这些弟子,原书里一笔带过的,是他们所有人鲜活的生命。 虞知聆鼻尖微酸,阻止颖山宗灭门的任务一直没有进展,之前没见过魔魑,她心下恐慌未知,如今知晓中州有魔魑存在,反而更加慌乱。 成千上万的魔魑,或许便是导致原书中颖山宗灭门的元凶,可如今无量界已经打开了,任务才只完成了一半,难道…… 无量界也抵挡不了魔魑? 虞知聆闭上眼,回身撑在护栏上,捏捏眉心,忽然有些想念小徒弟了,他若是在身边,一定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再想办法哄她。 芥子舟不过两刻钟便到了冥妄山。 这是处荒山,山林枝叶浓密,因常年不见光,这里阴生植株茂密,瘴气浓郁,可视距离不过十几步远。 虞知聆腰间和发髻上的鲛珠越暗之处便越是亮堂,她站在瘴气外,便能感受到里面的血气,心下反而有种尘埃落定感。 比起未知,猜测得到验证后,便没有那般慌了,证明她猜的是对的,幽昼在很多年前便打着在中州养魔魑的主意了,颖山灭门很可能是因为这东西。 找到根本,那么拔除便可以解决问题。 虞知聆沉声道:“里面有魔魑,小心,这东西不斩首便死不了,用我教你们的阵法,三人结成一对,分区击杀。” “是。” 弟子们握紧手中的武器,迅速结伴。 “我先进去,你们等我传唤,注意阵型。” 虞知聆率先走进瘴气当中,她闻到刺鼻血气,越往深走这股血气便越是浓郁,瘴气也同样如此,在外围尚且是白雾,走到深处,便成了浓重的魔气。 魔魑是靠魔气存活的,虞知聆身上鲛珠大亮,为她照亮了前路。 她站在高处,垂首冷眼看向下方湖水中浸泡的魔魑,感受到外围的人气,它们中已经有魔魑苏醒了。 虞知聆挥手斩杀,估摸了一下数量,拿出玉牌:“进来,大约两三万只,不能近战,结阵应付。” “是,仙尊。” 玉牌另一侧的弟子们齐声应答。 很快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弟子们结阵赶来,血肉气息浓烈,魔魑们迅速苏醒。 虞知聆率先劈剑,横剑而出,一剑斩杀数千魔魑。 “结阵!” “是!” 弟子们迅速分开,双手结印,一个个阵法篆印浮现在虚空,随后被毫不留情打出,将从湖中涌出的魔魑即刻击杀。 虞知聆瞬移掠上湖面,深入魔魑群中,上万魔魑争先恐后朝她涌去,瞬间便淹没了她。 冰冷的魔气和肮脏的血兜头砸来,虞知聆目之所及尽是暗红血眸,手中逐青嗡嗡,杀意凛然,她横剑挥出杀招。 剑光挥出刹那间,魔魑的咆哮声落进耳中,她的眼前忽然一暗。 似乎很久以前,也是这样。 成千上万的魔魑,比她见过的所有魔魑群要多,一个接一个冲上来撕咬她。 随后,画面一转,黑不见五指的虚妄中,她跪在地上,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低声的呢喃。 “我出不去了,如果可以……能为我留盏灯吗……” *** 墨烛睁开眼,平息周身波动的威压。 无回剑在他周身绕来飞去,激动到剑身嗡鸣,它主子实在是太强了,强到没边,境界进展快到举世无双! 墨烛并未有半分激动,眼皮微抬,淡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伏召微微眯眼:“你修为真的不对劲,修士一次次劫雷练的不仅是身体,更是神魂,你神魂似乎也挺强大的,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境界,你……就好像修炼过一遍,经历过一次次劫雷锻体了。” 墨烛没说话,收回目光理了理袍服上散落的枯叶。 伏召来到他身前,边靠近边打量:“你好奇怪。” 墨烛站起身:“让开。” 伏召追上去:“欸,你跟我传授点经验呗,你怎么追上虞——濯玉仙尊的,她怎么那么喜欢你?” 第262章 墨烛脚步一顿,偏头看过来:“师尊很喜欢我?” 伏召以为他在炫耀,咬牙切齿道:“废话啊,不喜欢的话,看你的眼神能那般软和吗,她对你跟对我可是两种态度,小爷明明长得也不错。” 墨烛唇角微弯,嗤笑道:“你想追宁长老?” 伏召眼眸一亮,喜滋滋凑上前:“兄弟,你有计划吗?” 墨烛扭头就走:“没有,我不知道宁长老喜欢什么人,总之你不像。” “墨烛,你敢耍我!小爷我长得玉树临风俊逸非凡怎么就不喜欢了!” 伏召絮絮叨叨在后面追着骂,墨烛只当听不见,现在天将黑,算算时间,也到了虞知聆回来的时辰了。 想到马上便能见到她,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他步子很大,将伏召甩在身后,没理会他在后方破防大骂。 墨烛刚从后山回到听春崖,便撞上拾阶而上的虞知聆。 她身上青衫染了血和污泥,今晨离开之时束好的发髻散乱,唯有一张脸仍旧清丽,瞧见他之后,眼眸弯了弯。 “师尊。”墨烛念了一日的人总算是回了身边,他几步下去,替她顺了顺凌乱的发,“累不累?要沐浴吗,我去准备?” 虞知聆小脸一垮:“好累,好累啊,背我回去。” 小霸王成功爬上了徒弟的背,将他身上洁净的衣裳也弄脏了,她戳戳他的侧脸,明知故问道:“你衣服脏了。” 墨烛笑着说:“没关系,弟子衣裳多。” 虞知聆抱住他的脖颈,侧脸枕在他的肩头,细声道:“我给你买衣服,我有钱。” 墨烛道:“弟子也有钱,弟子不花师尊的钱。” “这是什么,男人 的尊严?” “是,师尊说得对,师尊需要什么吗,我赚钱给师尊买?” 徒弟交了份满分答卷,虞知聆笑嘻嘻捏捏他的耳垂,看他莹白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墨烛,走慢一点呗。”虞知聆枕在他的肩头,面朝他说道:“要不你背着我去后山走走好吗?” 墨烛停了下来,偏头与她对视:“发生什么事了吗?” 虞知聆依旧在笑,没心没肺道:“没事啊,我想你背我走走嘛。” 墨烛从不会拒绝她的要求,闻言颔首:“好。” 他将她往背上托了托,抱着人往来路走去,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耳根,吹在侧脸,暖暖的,又软软的。 虞知聆看着他的侧脸,一手在他的侧脸上游走,戳戳他的脸颊,碰碰他高挺的鼻头,在他要偏头咬她的手指之时,她又连忙收回来。 “不碰了不碰了。”虞知聆忙笑着求饶,将罪恶的爪子收起:“我就摸摸你嘛,凶凶的。” 墨烛偏头啄了口她的鼻尖:“这不叫凶,是喜欢。” 虞知聆耳根滚烫,揉揉自己的鼻尖,低声嘟囔:“怎么总亲我,亲不够吗?” “亲不够,师尊。”墨烛背着她往山上走,上山的路不算平坦,他的身子却始终稳定,并未有累的迹象。 虞知聆忽然低声道:“墨烛。” “嗯?” “你的十八岁生辰,还有几日吧?” “嗯,是。” 虞知聆轻声道:“你还年轻,墨烛。” 少年脚步忽然停下,两人站在一株橙花树下,这株树还是她幼时亲手种下的。 他很安静,她也没说话,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墨烛并未偏头看她,眼睫微垂,声音淡淡:“什么意思?” 虞知聆搂紧他的脖颈,凑上前去亲他的脸,亲了几口后哄道:“没什么意思啊,只是说你还年轻呢。” 墨烛扣着她膝弯的手微微用力,虞知聆感受到力道,脸上的笑也渐渐垮下。 “师尊其实真的很不会说谎,从您回来颖山宗的时候,我便知晓您有心事。” 墨烛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颖山附近当真有魔魑,是吗?” “……嗯。” “师尊在铲除魔魑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没有。” “我猜猜,是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是吗?” 一句话,让虞知聆强自伪装出来的淡然尽数瓦解,瞳仁微缩,近乎不可置信般看着墨烛。 “你……” 墨烛仍旧背着她,深深呼吸,空气中夹杂了橙花香,这股香无论何时都可以平息他心底的动乱。 “师尊看到什么了,所以您对我们的关系犹豫了,不过一天,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犹豫,还是说看到了什么,您觉得我们不合适了?” 虞知聆有些慌,从他背上挣扎下来,绕到他身前捧住他的脸:“我没有,我真的……真的没有,我不犹豫的,墨烛,你没做错什么的。” 她踮起脚去吻他的唇,轻轻啄啄,温声哄他:“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的,墨烛,这段时间我们就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墨烛俯身去吻她的唇,贴着唇瓣哑声道:“我真的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无论是腾蛇还是中州人修,十六是成年了的,十八成婚的也大有人在,修士之间年纪真的算不上什么,不想这些好不好?” 第263章 他很惶恐,虞知聆见墨烛为数不多慌乱的几次,好像都是因为她。 她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颈:“好,不介意的,一点都不介意的,亲亲好不好?” 墨烛轻轻吻她的唇,知道她在哄他,也知道她瞒了自己什么。 他扣住她的后腰将人抱起,虞知聆盘住他的腰身,臀底被他托着,平视的高度更方便他们亲近。 双唇分开的时候,彼此额头相抵,呼吸交缠,虞知聆捏捏他的脸:“不生气了?” 墨烛失笑,泄愤般咬了一口没心肝儿的师尊:“本来就不生气,我害怕。” “那不怕了好不好?” “别说这些话了师尊。”墨烛低声跟她撒娇:“我们不想其他的事情,慢慢来,一步步来,从亲吻开始适应,不求师尊多快给我名分,但能不能,我们给彼此多一些信任?” 虞知聆的指腹轻触他的长睫,喉口梗塞:“我还不够信任你?” 墨烛道:“如果信任便不会犹豫,不管什么阻挡在你我之间,都不会犹豫。” 虞知聆之前从来没想过这点,原来她顾虑的这些,是不够信任? 墨烛将人放下,拢着腰身揽进怀里:“我们得在一起的,师尊。” 虞知聆只当他还在害怕,伸手环抱他的腰身:“别怕了,我错了。” 拥抱的姿势让她看不到墨烛的脸,少年的神色晦暗不明,面无表情,只有扣在她腰后的手收紧,手背根根青筋遒劲。 墨烛低声呢喃:“我们得在一起的,师尊答应过,不会离开的。” 虞知聆所能做的,只有哄他:“我答应过的,墨烛,我答应你。” *** 血从腰腹间滴落在地,溅在泥沙之中,开出朵朵雪花。 墨烛冷着脸将药洒在腰腹间,缠上一圈圈绷带,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纵横交错满是伤疤。 处理好伤口,他穿上破烂的黑衣,捡起无回剑接着赶路。 记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恍恍惚惚,重伤到难以动弹的时候,便停下来为自己疗会儿伤。 只要还有一口气走路,他便会一直向前,追着一个目标。 墨烛坐在山头,垂首望向崖底,一人脚步蹒跚,走路跌跌撞撞,忽然间,来者察觉到什么,蓦地仰头看过来。 迎接他的是一柄破空的利刃。 墨烛纵身跃下悬崖,单手横剑劈下,剑光卷起满地石块黄沙汹涌砸去,幽昼避之不及,被横剑打在心口之处,重重撞飞出去。 随之而来的是墨烛的第二剑,剑气肃杀,离弦般迸射。 幽昼翻身跃起,唇上沾染了浓黑的血,瞧着邪佞至极。 “三年了,你追了我三年了,这三年你身上的伤好过吗?” 墨烛一言不发,冷脸再次挥剑,似有无数剑影在舞动,他与幽昼迅速缠斗在一起。 幽昼狼狈得不成样子,身上的伤口骨头连着血。 “墨烛,你就那么在乎她?她不过就是救过你一命,你们在一起才多久啊,颖山宗与你才认识多久啊,他们只是在利用你!” 墨烛像是听不见,神情阴郁,连续三年的追杀让他活成了个杀戮武器。 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右手在不久前的打斗中断了手骨,他便用左手去打。 不说话,也不回应,不管幽昼说什么,他都完全不在乎,只要见面便是打,被他逃了便是追。 他们打了两日。 墨烛的腿断了一条,撑着断腿追杀幽昼。 幽昼已经重伤,咬牙骂道:“他们只是在利用你为虞知聆报仇,颖山宗只是在利用你!” “你傻吗,你是傻子吗,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只跟你相处过几日,并未保护过你的宗门,追杀本尊到这种地步!” “你说话啊,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模样沧桑,丑陋,消瘦,你还像过去那个墨烛吗,你还是腾蛇王室的皇子吗,你——呃!” 墨烛侧身飞快绕到他身后,一剑捅穿他的心口。 幽昼摇摇晃晃,试图撑住身子,最终却还是跪倒在地,抬手捂住渗血的心口。 墨烛握着剑柄转动,长剑在幽昼心房内搅动,将那颗跳动的魔心硬生生碾碎。 幽昼忽然笑出来,抬眸看他,磕磕绊绊道:“你真是……可怜死了,一辈子都在被人利用……” “她的尸身……就在魔渊,你有本事……去寻啊……” “你不知道吧……虞知聆曾经为了救你,用了自己近乎半成的修为…… 所以她重伤后进去魔渊,根本上不来……是你害了她,是你害了她啊……” 墨烛抽出剑,看幽昼倒地,红色荧光从他的身体内悬浮而出,他伸出手紧攥于掌心,收紧五指捏碎。 万籁俱寂,夜风冷冽刺骨,刮过山岗像是恶鬼嚎哭。 墨烛歪了歪头,茫然问:“死……死了吗?” 近乎三年没有说过话,乍一开口,声音喑哑到好似喉口被堵了什么东西,含糊不清。 无回剑身往下渗血,一滴一滴的黑血沿着剑尖落下,本命剑哀嚎,回应主人。 第264章 “死了。” 墨烛的指尖缓缓收紧,看着那具尸身。 “这是……我杀他的第二次……他没有分身了……” “无回……他死了……” 无回在嚎哭,剑鸣声在寂静黑夜冷冽骇人。 墨烛转身,拖着重伤的身子,走路一瘸一拐,一步一蹒跚。 路过的湖水倒映出他的脸,往日挺拔的少年郎瘦成一把柴,下颌青茬参差,双眸凹陷,侧脸和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尽是陈年伤疤,哪还有过去半分清绝? 他走向黑暗,这条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依旧没有到头。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啊……” 这一次,又要杀几年呢? 墨烛睁开眼,呼吸冰冷。 腹部灼烫刺痛,原先正身端坐的少年身子塌陷,冷白的面上酡红,汗水沿着侧脸落下。 身子发烫,但心里却冷到刺骨。 ——“她的尸身……就在魔渊……” ——“是你害了她,是你害了她啊……” 十年之前,他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她,她的脸色虚弱,抱着他痛哭,诉说自己来迟了。 她用了半数修为救了他。 墨烛抬手触碰自己的心口,掌心下是跳动的心脏,这颗腾蛇之心曾经快被活剥出来,可如今它再次跳动,因为她。 她救过他不止一次,他欠她的也不止这些。 墨烛取出匕首,锋利的刀刃映出少年冷冽的眸子。 他能还给她的,是他的所有。 他的心,他的爱。 和腾蛇一族奉若神赐的逆鳞。 第66章 墨烛,生辰快乐 虞知聆这七日没见过小徒弟。 他闭门不出,只说自己要闭关突破一个境界,给他几日时间。 可虞知聆这边的功德值已经几日未曾更新了,也知道他根本说的是假话,墨烛如果修炼了,功德值不可能这般稳定,小崽子一向让人省心,是个合格的卷王。 虞知聆每天清晨醒来便下山,带着弟子们沿着颖山宗往外挨个搜,斩杀了十几处地方的魔魑,就如同她猜测的那般,幽昼果然会在这些地方养邪祟玩意儿。 她带的弟子也越来越多,教了这些弟子们对付魔魑的法子,用何种阵法,采用何种阵型和作战方式,何时近战何时远攻,虞知聆一门心思全投在上面。 看着弟子们应付魔魑越发熟练,颖山附近的魔魑愈发少,她那颗慌乱了几日的心也逐渐平静。 虞知聆再次结束了一日的事务,沿着青阶往听春崖走,如今深秋了,沿路的橙花逐渐落败,听春崖地势又高,越往上走隐约可觉冷意。 跟小徒弟分开了几日,她倒是有些想念他了,明日便是小徒弟的十八生辰了。 路过墨烛的院门时,虞知聆停了下来,似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与墨烛从未分开超过七日,这一次是最长的一次。 她也不知道墨烛到底在做些什么,是真的闭关修炼,还是说,是因为上一次她说了那些话,小徒弟心里还是赌气? 虞知聆唇角微抿,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跟另一半相处,年长者是不是要让年幼一方,多哄哄? 师尊实在是纠结,抬手扣在门板的铜环上,有几次都要敲下去了,却又总在最后关头收回手,反反复复,犹犹豫豫。 她心里叹气,想着还是再给他一点时间想开,她不太会说话,生怕自己再说错话。 虞知聆收回手,转身便要离开。 还未走出一步,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人拽住她的胳膊微微用力,虞知聆一时不察,身子朝后跌去,撞进墨烛的怀抱。 “师尊,不想我吗?” 墨烛闷声笑笑,将虞知聆揽进怀里。 虞知聆反应过来,在他怀里推了推他:“脏,我身上还没清理。” 墨烛一手关上院门,一手搂着虞知聆将人按在门板上。 “用个清洁术就行。” 瞬息间,虞知聆身上的灰尘和血气消失不见,只剩下破破烂烂的衣裳,她每次下山都要废一身衣裳。 身上干净了,虞知聆安心埋在他怀里,闻到小徒弟身上冷淡的气息,深嗅了几下,回抱他劲瘦的腰。 “这些时间做什么了,你不是要修炼吗?” 墨烛还抱着她,闭眼感受她的存在,闻言眼也不眨,闷声道:“骗您的。” 虞知聆仰头:“骗我?” 墨烛顺势亲上她的唇,一触即离后开口:“一会儿再说,亲一会儿,想死师尊了。” 他覆上她的唇,虞知聆反应不及,唇瓣被他撬开,少年顺势挤进来,舌尖滚烫,似乎刚喝过茶,她尝出了茶香,像是种花茶。 是她留在他院里的,她亲手晒的。 虞知聆呜咽了声,墨烛没停,提着她的腰身把人抱起来,失重感让虞知聆下意识盘紧他,被他面对面抱着走回院里,他的吻一刻不停。 墨烛坐在石凳上,她坐在他的怀里,身子软乎乎的,只会闭眼随着他的亲吻搂紧他的脖颈,偶尔回应几下。 吻由浅入深,待她进入状态后,他便愈发凶,吮吻的力道很重,呼吸沉重滚烫,按在她后腰的手收紧,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第265章 “墨,墨烛……” 虞知聆修长的脖颈后仰,扣在他衣裳上的手屈指抓紧,将他平整的衣裳攥出道道痕迹。 她晕晕乎乎,徒弟什么时候亲上耳根了也不知道,只听到他的低喘。 低沉沙哑,很好听。 墨烛很想她,七日不见她已经想到骨头缝儿隐隐作痛,每日听到她从院门经过,夜晚再回来,他都想冲出去抱住她。 可腾蛇剜鳞最少需要七日,这七日他连人身都变不得,只能忍着再忍着。 如今终于不用忍了。 墨烛吻上她的脖颈,呼吸滚烫,压抑已久的渴望和情.欲爆发,饮鸩止渴般去吻她的唇,吮她的耳根,轻咬她的脖颈,揉她的腰身。 领口散开,虞知聆在他吻到心口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抵在两人胸膛之间:“墨烛,停,先,先停一下。” 墨烛呼吸声急促,被渴望支配的意识回归,也逐渐看清他到底在做什么。 虞知聆坐在他的怀里,穿着单薄,领口松垮,小衣隐隐露出一角,莹白的脖颈和锁骨间全是他吮出的痕迹,星星点点,密密麻麻。 她搂住他的脖颈,下颌枕在他的肩上:“我明日还要下山呢,你这几天到底在忙什么?” 墨烛抖着手合拢她的领口,嗓音哑到不成样子:“抱歉,没忍住。” 虞知聆没回他的话,像只乌龟一样缩在他的怀里,那是她天然的乌龟壳。 她坐在他的腿上,默默往后挪了挪,墨烛自然察觉到她的动作了,紧紧闭眼,并未阻拦她。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情动,他无法压抑它,只要见到她,他便控制不住想要去亲近她。 墨烛啄啄她的脖颈,轻声问她:“想我了吗?” 虞知聆哪能说出这般亲昵的话,平日不着调之时什么话都可以说,这时候倒是一句话憋不出来。 她不回答,但墨烛知道答案,师尊实在不会掩饰情绪。 墨烛闷闷笑了声:“我知道师尊想我,每日路过我院前都会停一会儿,师尊习惯我的存在了。” 虞知聆一巴掌打在他的肩头:“你知道我想你,还不出来找我!” 墨烛忙去哄她:“我的错,这 几日确实在忙,师尊想怎么罚我都行。” 虞知聆别过头哼哼两声:“你在忙些什么?” 墨烛将她从怀里放出来,抬手在她面前,他松开掌心,一根纤细的银链坠落。 银链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那根项链串着个鳞片。 虞知聆见过墨烛的真身,是只妖相威严的腾蛇,一块鳞片便足以比她的巴掌大,墨色的鳞片冰冷。 可如今,这块鳞片却不像是她见过的鳞片,它像是个贝壳,边角圆润,只有指甲盖般大小,穿在细细的银链之上,像极了块水晶。 “这是……什么?” 墨烛将项链为她戴上,那块鳞片贴在她的锁骨中央,触感温润,似有灵气涌进她的心脉,编织成网,将她千丝万缕的心脉牢牢护住。 他说:“逆鳞。” 虞知聆:“……逆鳞?” 是她想的那个逆鳞吗? 墨烛抬手触碰她的眼尾,细细描摹她的眼尾,喉结滚动,轻声回答:“嗯,我把我的命赠给师尊,腾蛇逆鳞,无坚不摧,可抵一切杀招,天罚也砍不断它,这是上天赐予腾蛇的第二条命,只有腾蛇自己可以碎裂逆鳞。” “这块鳞片可以保护您的心脉,只要它在,师尊永远不会死。” 他轻吻她的唇,柔声说道:“我爱师尊,我可以把命给您,生死都由师尊,也希望师尊这颗心会永远跳动,一直活下去。” 虞知聆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立马便要摘下:“我不要,你装回去。” 墨烛按住她的手哭笑不得:“剜了就装不回去了。” 虞知聆眼圈瞬间红了,声音拔高:“我说了不要,你为什么做决定前不问我的意见!” 墨烛俯身想要去亲她的唇:“别哭,别哭师尊。” “别亲我,烦死了。” 虞知聆偏头躲过他的吻,挣开他的手想要摘下项链,却发现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阻隔她,她摘不下,这鳞片也不想离开。 “墨烛,拿掉它啊!” 虞知聆急得声音在抖,感受到心脉被严密防护起来,心里慌乱得难受。 墨烛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攥进掌心,啄啄她的耳根。 “师尊,剜了就放不回去了,世人都想要腾蛇的逆鳞,修士只要护住心脉,便等于多了一条命,这是我能给师尊最好的东西了。” “没关系的,腾蛇一族死之时皆会碎掉自己的逆鳞,为防有人剜去尸身上的逆鳞,这是个好东西,师尊留着好吗?” 虞知聆低声道:“墨烛,我不想要,我不想要它。” “师尊,留下吧,我希望你活着,没有性命之忧。” 虞知聆没有说话。 墨烛抱紧她,感受到她的惊慌,知晓她担心他,低声问她:“心境崩塌,用风霜斩自戕之时,疼吗?” 自碎神魂,万千心脉会一根根碎裂,直至那颗心脏停止跳动。 第266章 肯定是疼的,毫无疑问。 能用风霜斩自戕,说明那时候,死比活着还难,只能用出明心道至法风霜斩,求一个一击杀掉自己的法子。 虞知聆回抱他,艰难挤出回答:“……疼。” 她忽然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仿佛又再次看到一望无际的黑暗,一人跪在地上,似死了般沉寂。 有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时,她哑着嗓子开口。 ——我出不去了,如果可以,能为我留盏灯吗? 不知道她看到的记忆里,她在向谁求助,想要一盏灯,是她那时候唯一的心愿。 虞知聆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很黑,很疼,我疼到站不起来,我求人给我一盏灯,可是没人给我,我撑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烛我不知道。” “有道声音,它一直在问我,后不后悔,可我到底要后悔什么?” ——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 ——你后悔吗? ——不后悔。 ——你后悔吗? ——我不。 ——你后悔吗? ——不。 无论问多少遍,她给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不后悔,死也不后悔,我永远不后悔。 墨烛抱着她,呼吸越来越急,听她在耳畔哭泣,诉说她的痛苦和压抑的情绪。 “最后,我好像疯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濒死的时候,那道声音又问我。” ——虞知聆,值得吗? 墨烛声音颤抖,问她:“师尊说什么?” 虞知聆摇头:“我没有说话,我好像已经死了。” 是真的死了,死得彻底。 墨烛近乎绝望:“在里面……待了多久?” 虞知聆沉默,眼泪在他的衣裳上擦干,声音低沉:“我不知道,很久很久。” 墨烛感受到自己喉口溢出的血气,心口剧烈抽疼。 一个让他不敢设想的猜测忽然涌出。 虽不知她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颖山宗,怎么从魔渊出来的,但她死过一次已成既定,那么曾经,她在魔渊里待了多久才死去的? 在他们怀疑那个假的人,不断去试探却未曾得到结果,无数证据都指向那人便是虞知聆,几个师兄师姐以及挚友们,只能压住心里的疼痛和酸涩,选择尊重“虞知聆”的决定,远离她,给她时间修行飞升。 在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真正的她……或许一直在魔渊,拼命想出来,却又只能清醒看着自己被关在里面。 虚妄的黑,分不清白日黑夜和时间流动,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长了,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在崩溃的边缘,求人给自己一盏灯,让她看到一丝光。 无人给她。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心境彻底崩塌,她疯了。 于是她自戕了,用能一击击杀自己的明心道至法,风霜斩。 墨烛抱进她,咽下喉口的血,后悔与心疼绞杀他的心房,心口闷疼,急切朝她道歉:“师尊,对不起,对不起,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死之前,她绝对不会出事,不会再有人遗忘她。 虞知聆只能抱紧他,抱得再紧一些。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逆鳞,这东西摘不下,也无法还给他,逆鳞之力护住她的心脉,她多了一条命。 她躺在墨烛的榻上,墨烛睡在她身侧,这七日似乎没睡过,他的脸色不太好,薄唇毫无血色。 虞知聆刚沐浴过,换了身干净的内衫,墨烛没有盖被子,锦被全裹在她身上,两人之间泾渭分明。 她躺在宽榻里侧,呼吸间都是墨烛身上的香。 虞知聆凑到他的怀里,戳戳墨烛的鼻子,又仰头亲亲他的嘴,心里暖乎乎的,脖颈间挂着的逆鳞滑到她的左心口,她低头看去,那块黑色的鳞片贴在心口处。 他说的十八岁生辰要赠予她的礼物,便是这块逆鳞,腾蛇一族十六成年,到十八岁之时,逆鳞才会完全长好,此后再不会变。 夜色渐浓,到了第二日了。 虞知聆吻了下他的唇,轻声道:“墨烛,生辰快乐。” 少年睁开了眼,与她沉沉对视。 虞知聆触碰上他的侧脸,指腹的薄茧摸索他的脸颊:“生辰快乐,墨烛。” 一根红绳被挂上少年腕间,虞知聆微垂长睫,耐心替他挂好。 “同心结,我亲手编的,我不知该送你什么礼物,想了想,或许这个好些,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那些值钱的东西你似乎也不缺。” “人 间有言,永结同心,这根红绳是我赠你的承诺,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以后也是如此。” 她的衣袖下滑,腕间挂了根和他腕间一模一样的红绳,那根红绳戴在洄青蛇镯一旁,墨红交加,格外好看。 不是什么值钱的礼物,但却比他收到的所有礼物都要珍贵,她送的,是她的真心。 墨烛回应的,是热烈的吻。 将她搂进怀里,轻吻她的唇瓣。 第267章 “师尊,今夜宿在这里吧,我守着您。” 虞知聆抱住他的腰身,脸颊埋进他的怀中闭上眼,腕间洄青蛇镯中光亮一闪而过。 “好,我也守着你。” *** 晨光破晓之际,颖山宗山下来了人。 “江家?”燕山青熬了整晚,放下卷宗困惑问:“你说来的人是江老祖?” 宁蘅芜颔首:“嗯,江况秋,江家老祖。” “还有谁?” “还有江家家主,江辞燃。” 燕山青问:“确定是江家的人?” 宁蘅芜:“是,身上有江家玉牌,带了几个江家弟子,还拿了仙盟的诏书,确认是江家人。” 如今接近颖山宗皆需要仙盟确认身份,开诏书后才能靠近颖山。 燕山青起身往下走:“随我去迎客。” 宁蘅芜颔首:“好。” 两人一路来到山底,整个颖山宗被无量界包裹,除非从里面打开,否则根本进不来。 燕山青刚到山底便瞧见了约莫十几人,皆身穿江家的宗服,中州江家修无情道,看人的眼神冷淡,兴许是担心颖山宗多想,因此这次并未带太多人,但即使只是十几个人,燕山青仍旧没敢放进来。 他站在结界里头,拱手行礼:“晚辈见过江老祖。” 江家上一任家主,江况秋,如今已经八百多岁,瞧着与人界三十多岁的女子容貌相似,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当了家主这些年,她沉淀下来的全是威严。 江况秋将诏书展出:“这是仙盟开予江家的通行诏书,此次我们前来找濯玉仙尊。” 燕山青瞥了眼诏书上的灵印,十三位长老皆签了字,确实由仙盟确认过身份。 他和宁蘅芜对视,后者冲他点了点头。 燕山青后退一步,将结界打开,让江家十几人进来。 江况秋领着身后的江家子弟,沿着青阶向上走,身旁跟了颖山掌门燕山青。 燕山青道:“小五兴许还未起身。” 江况秋淡淡颔首:“嗯,等她睡醒。” “你们来做什么,让小五跟你们回去江家?” “我若是想让她回来,你愿意吗?”江况秋轻飘飘反问。 燕山青冷嗤:“她又不修无情道,回去作甚?” 江况秋道:“她也可以修无情道,中途转道的修士也大有人在。” 话音落下,便感受到身旁的威压降低,江况秋的余光瞥到燕山青和宁蘅芜的脸,两位脸色皆是阴沉如雪。 不仅是他们,便是沿途镇守的颖山弟子,瞧着面色也冷了些,看江家子弟的脸色皆是不善。 江况秋笑了声没说话,身后的江家现任家主反而开口:“我阿娘说笑呢,濯玉是颖山养大的,无异于夺你们的孩子,江家不会的。” 燕山青经由方才那一出,声音已然冷淡不少:“那你们来作甚?” 江辞燃道:“来看看应尘的孩子。” 提及江应尘,几人罕见同时沉默,燕山青在此时看了眼江况秋,她的脸色依旧平静,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普通的江家弟子,而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 燕山青心下冷笑,修无情道之人,当真是无情至极,道侣可以只是合作关系,血亲于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有延续香火的作用,若当年虞知聆真的被送去了江家,自小修行无情道,如今也不知得成什么模样。 他更是不可能让虞知聆和江家人走了。 将人领到执教殿,燕山青托弟子上了茶:“小五还未醒,劳烦几位等会儿。” 江家人并未让他们去喊虞知聆起身,淡然接受他的话,当真坐在执教殿安静等虞知聆醒来。 而虞知聆往往睡到巳时。 她在墨烛的怀里醒来时候,某只蛇蛇还未醒,一晚没盖被子,他是腾蛇之身也不觉得冷,闭眼酣睡,长睫浓密。 虞知聆戳戳他的睫毛,又捏捏某人的脸,最后被小徒弟当场抓包,十根手指都被咬了个遍。 “墨烛墨烛,我错了好不好?” 徒弟笑着抱住她赖了会儿床,直到虞知聆腰间的玉牌亮起来。 燕山青传话:“小五,来执教殿一趟。” 墨烛坐起身,将虞知聆抱起来走去水房:“师尊,先收拾,掌门或许有事找您。” 虞知聆盥洗过后换上新衣,随意挽了发后走出房门,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痕迹:“怎么办,快给我消掉。” 墨烛别过头轻轻咳了咳,耳根微红,低声回应:“好,我帮师尊消去。” 这种皮肉上的痕迹很好消去,墨烛按住她的脖颈蕴热灵力,不多时便将她露在外面的痕迹掩去,只剩下衣领下靠近心口的那枚痕迹并未消去,是他的私心。 虞知聆知道,也并未拆穿小徒弟,低头整理腰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弯了弯。 随后,她踮起脚猝不及防亲了他一口。 “我走了,等我回来跟你吃生辰饭,要吃小炒肉和糖醋鱼,我回来就要吃,你不许吃独食!” 墨烛摸了摸侧脸,愣了会儿,忽然笑了出来。 要求这么多,到底是他过生辰还是她过生辰? 第268章 *** 虞知聆迈进执教殿的大门。 “大师兄,我来啦。” 她说话很俏皮,面对燕山青和宁蘅芜他们,总是喜欢撒娇。 今日的衣裳和头饰都是小徒弟选的,是一身嫩绿绣了飘带的裙衫,发髻上的首饰是小徒弟新买的绒花,耳坠上戴了两颗流苏璎珞。 她刚进来,宁蘅芜便笑了起来,凤眸里满是欢喜:“小五今日真漂亮。” 虞知聆笑嘻嘻接下师姐的夸奖,提着裙子转了一圈:“四师姐给我新做的衣裳,绒花是墨烛买的,好看吗?” 宁蘅芜点头称赞:“好看,小五怎么样都好看。” 几个师兄师姐总是情绪价值拉满,不管她做什么,在他们的眼里都是最好的。 高台上传来两声轻咳:“小五,有人。” 虞知聆这才发觉,燕山青左下方坐了两人,这两人身后还站了十几人,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看她。 颖山已经许久没来过外人了,尤其是执教殿,虞知聆刚进来之时还以为是燕山青的弟子们在下面守着。 她有些迟疑:“你们是……” 江况秋安静看她,目光无波无澜。 江辞燃见母亲不打算说话,便放下手中的茶,沉声开口:“小五。” 虞知聆瞬间便拧了眉,宁蘅芜和燕山青两人脸色沉下。 喊虞知聆小五的除了颖山宗这几个师兄师姐,便只有已逝的拂春,以及虞小五的两个挚友云祉和邬照檐,这种亲昵的小名不是谁都可以喊的,尤其是两个陌生人。 江辞燃却好似并未发觉她的不舒服,看着虞知聆,却又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你小时候来过江家,与我的孩子是朋友,你住在江家那段时间,我便觉得你很像我三弟,你的眼睛很像他,鼻子也像,但其它地方又长得不像他了,应当是像了你阿娘。” 虞知聆见过江应尘和阿容,她的眼睛和鼻子像极了江应尘,可脸型轮廓和嘴唇却又很像阿容,话说到这里,她也知晓面前这两个是谁了。 “见过大伯,祖母。” 江况秋放下了茶,笑着问:“知道我们是谁,即使不来江家,为何不传个信呢?” 虞知聆没说话,她其实没打算去和江家相认,回来后便直接带着颖山弟子们去铲除魔魑了,忙得团团转,便更想不起来江家了。 左右江应尘的事情,云祉和邬照檐应当会告诉江家,对于虞知聆来说,颖山的安危更重要。 江况秋温声问:“不想回来江家吗?” 江辞燃也道:“我只有一个孩子,若你回来,江家家主的位置便是你的,本来也该是我三弟的,若非他出事,我也不会临时接过这职责担任家主。” 这是公然挖墙脚了,没等燕山青和宁蘅芜开口,虞知聆率先拒绝:“不用,我不回江家,也不想当这劳 什子家主,我的家在颖山,家人也在颖山。” 燕山青紧绷的身子松下,懒洋洋靠在椅中:“若江家这次来是说这件事,那请回吧,小五不会走的。” 虞知聆利落冲他眨了下眼,狡黠可爱,燕山青和宁蘅芜噗嗤笑了出来。 “真好。” 一声感慨落下,是江况秋。 她似乎知道虞知聆的答案,也不觉得难过和恼怒,看着虞知聆的眼神悠远,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应尘是江家立门以来,唯一一个自己碎了无情道的人,他从小便不像江家其余子弟,他太心软,但偏偏他的无情道心却又前所未有的坚定,明明那般心软,为何又是最适合修无情道的人?” 无人知晓答案。 江况秋摇摇头:“世事无常,我觉得他为情所困实在太傻,却也清楚,你阿娘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子,应尘喜欢的人,一定是顶好顶好的。” 她即使说这般温柔的话,神情依旧是平淡的,提到的明明是自己已逝的三子,却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 虞知聆从前不懂无情道,如今明白了。 他们是真的没有感情。 江况秋站起身,朝虞知聆走去。 虞知聆后退了一步,神色戒备。 江况秋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即使知道虞知聆有些反感修无情道的江家,还是朝她走去。 虞知聆这次没有再后退,柳眉微拧,看江况秋来到她身前。 这位江家上一任家主,如今的江家老祖,是个杀伐果断、聪慧英勇的女子,在当年中州与魔族大战那一次立下了赫赫战功,一手长刀耍得利落。 她抬起手取出个玉镯,拉过虞知聆的手腕要替她戴上,青袖滑落后,露出虞知聆腕间的蛇镯和红绳。 江况秋的目光并未看洄青蛇镯,而是径直落在那根同心结红绳上。 她愣了瞬,虞知聆立马收回了手,拉下袖子盖住。 可燕山青几人看得清楚,她腕间戴上的,分明就是人间年轻恋人之间会互赠对方的同心结。 燕山青和宁蘅芜神色一顿,两人反应很快,迅速移开了眼,装作没有看到。 第269章 但是……没想到这两人都走到这一步了,已经互生情愫了? 江况秋红唇微抿,细语呢喃:“挺好的,他一定对你很好。”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或许都清楚。 江况秋将镯子塞进虞知聆手中。 “这是你爹留下的东西,他碎了无情道重伤的那段时间自己雕的,还未雕好,应当是要带去给你娘的,我并未见过你娘,以后也见不到了,孩子,你拿着吧,若会的话,将这玉镯完工吧。” 虞知聆愣愣接过,掌心中的玉镯只雕了一半。 江况秋后退几步,摇了摇头:“我来并非要带你离开,只是应尘离世多年,他有个女儿还活着,我还是想来见见你,只是见见你,你过得好,我便安心了。” “孩子,如果你以后有需要用到江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祖母……会保护你的。” 第67章 虞知聆,你后悔吗 虞知聆从执教殿出来后已经正午。 江况秋塞给她的玉镯是上好的羊脂玉,玉面打磨光滑,只雕了一半,形状似乎是梅花,她记得在阿容的记忆里,那间小院里是有一株梅花树的。 江应尘已经雕出了四朵梅花,栩栩如生,她也可以猜出来,他应当是要雕七朵的。 人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七朵花象征永恒的爱,有七世轮回一说。 可虞知聆并不会这些手工活,轻触玉镯上梅花花纹,凸起的镂雕触感明显,毫无玉刺,江应尘打磨得很光滑,她甚至可以猜出,他是抱着何种心态,又是如何雕刻的玉镯。 碎了无情道后重伤濒死,他状态好点后,便靠在床头,心里想着他的阿容,想着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另立道心,他便回去找阿容,不以无情道剑修的身份去,或许以一个寻常剑修,一个刀修,一个阵修的身份。 他想着他们的未来,唇角一定是含笑的,目光柔和,即使手上没有力气,也会认认真真打磨玉石,雕刻花纹,希望很快,这玉镯便能戴在她的手上。 因此虞知聆才收下了玉镯,并未拒绝江况秋的要求。 她收起玉镯,沿着青阶而下。 颖山山脚下,弟子们早已整齐等候,瞧见虞知聆下来后齐齐行礼。 “见过仙尊。” 虞知聆边走边道:“起身,知道我们今日要去哪里吗?” “知道,颖山境内如今肃清了整二十一处有魔魑的地方,我们今日该去七绝地了。 虞知聆停了下来,回身说道:“七绝地你们可知道是什么地方?” 为首的弟子颔首:“知晓,是颖山境内的禁地,里面有处百里宽的沼泽,兴许能养出不少的魔魑,仙尊让我们练的阵法,如今我们都已经熟练。” 虞知聆问:“如果面对起码十万起步的魔魑,你们打算如何作战?” 弟子道:“配合作战,分工明确,高境弟子共有一百人,负责突击围杀,低境修士一百三十人,在外围设下防护,以防有漏网之鱼逃走,中境修士则负责支援,从外围往里围杀。” 虞知聆眉梢微扬:“不错,知道主动团队作战了。” 弟子羞赧道:“是仙尊说的,单打独斗容易四面受敌,我们是一个阵营的,应该互相帮助彼此。” 面前这些弟子年纪相差较大,有在颖山许久的人,也有刚来没几年的弟子,都是燕山青和宁蘅芜他们亲自选出来的人,脑子聪明,学习较快,不过几日便能熟练应付魔魑群。 她招呼弟子陆续登上芥子舟,站在下面回身望向高耸的颖山,作为中州最高的一座山,颖山地域辽阔,群山叠嶂连绵,管辖的城池村镇上百。 颖山最高的那处山峰,名唤听春崖,是她和拂春之前居住的地方。 虞知聆似乎隔着一座座山和雾霭云层与那少年对视,她知道他一定看着山下,等到她离开后,他才会去忙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虞知聆还是乐呵呵冲听春崖的山头招了招手。 她登上芥子舟,朝着七绝地飞去。 七绝地位于颖山边界,靠近邬家的地界,当年也是中州和魔族大战之时的一个战场,而作为主要战力的颖山宗,拂春和她的师尊,也是虞知聆的师祖,两人斩杀的第一个魔族护法便埋骨在七绝地。 虞知聆听说,那位魔族护法的坐骑似乎是只金蝉,但说是坐骑,实际上也并非这般,那位护法并未将这只金蝉当做坐骑,而这金蝉本就不是魔兽,虽没有化形的能力,可修为境界很高,一点不弱于那位护法,至于为何会心甘情愿给人坐骑,虞知聆也想不明白。 魔族三位护法,大护法是柳归筝的父亲,被拂春斩杀于南都。 二护法是个女子,听闻是被邬照檐的祖父斩杀于刀下。 而三护法则是那只金蝉的主人,死于七绝地,尸身应当还埋在那处荒沼里,应当早已被啃噬成白骨。 虞知聆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圈出最有可能出现魔魑的地方,最终落笔之处,则是在那片荒沼当中。 “仙尊怀疑此处?” 虞知聆颔首:“这处沼泽名唤葬骨泽,周围多瘴气,沼泽底部埋葬了不知多少当年死去的魔修,魔气浓郁,再加上幽昼有意为之,怕是这些年能养出不少魔魑。” 第270章 弟子也提起笔,将离荒沼 不远处的地界也圈起来。 “仙尊,七绝地名唤七绝,实际上便是来源自这七处沼泽,处于中心位置的名唤葬骨泽,面积最大,瘴气也最为浓郁,如果葬骨泽里可以养出魔魑,那么弟子觉得,其余六处沼泽也是如此。” 虞知聆也没动,举着地图让几个弟子圈圈画画。 她身边围了不少弟子,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这些弟子们对她亲近许多,女弟子甚至可以挽着她的胳膊闲聊,虞知聆看这些孩子,总有种带幼儿园小朋友的感觉。 弟子们很快将七处沼泽所在之处找出来。 “仙尊,找好了。” 虞知聆仔细看了眼,神情轻松,眸含笑意。 几个弟子惶恐问道:“仙尊,对吗?” 虞知聆抖了抖地图,狡黠眨眨眼:“非常对,七处沼泽以卦位形式对称排布,你们圈得很准确。” 听到她这般说了,几个弟子才算是松了气,笑着道:“仙尊谬赞。” 以葬骨泽为中心,剩余六个沼泽占据了六个方位,只需要判断出六个方位的那些地界,哪里可以生出沼泽,便能确定其余几个沼泽的位置。 虞知聆腰间的玉牌亮了瞬,她掩耳盗铃般盖住,弟子们瞬间领会,三五成群散开。 三闪一灭,是她和墨烛的暗号。 虞知聆忙背过身寻了个僻静地方,接通玉牌。 “师尊?” “干什么啊?”虞知聆回身确认没有人,身子靠在护栏上,低声道:“晚上就回去了,你干嘛啊?” 那边似乎在笑,她听到树叶晃动的声音,好像是墨烛在树上。 墨烛温声问她:“吃相思果吗,都熟了。” 听春崖后山辽阔,果树不少,虞知聆闻言憋笑,故作淡定道:“你摘我就吃啊,你不是去摘了吗?” “那吃多少?” “你摘多少?” “可以摘很多很多。” “那我吃很多很多。” 墨烛那边一直在笑,腰间的乾坤袋装了不少果子,他坐在树枝上,这里是颖山最高的地界,垂首便能看到整个颖山。 他听到虞知聆那边的风声,猜想她应当在芥子舟上,并未在船舱,而是在甲板上,寻了个僻静地方靠着。 “师尊。” 虞知聆俏皮回应:“嗯哼?” 墨烛道:“想你了。” 他不管说什么话,总有一种格外认真的感觉,虞知聆的耳根微微滚烫,耳垂上坠着的流苏璎珞随风摇晃,周身飘带蜿蜒飘动。 虞知聆支支吾吾:“晚上就回去了。” “多久回来?” “……就晚上啊。” “嗯,回来前告诉我,我去备膳。” 小徒弟还挺贴心,虞知聆转了个身趴在围栏上,脚下便是中州的万千城池。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 “好,等我回去。” 她知道墨烛听见了,她也听见他的笑声了,很欢快肆意,听得人耳根酥软。 虞知聆摸摸鼻子,细声道:“挂了,我要去忙正事了,你等我回去。” 墨烛柔声回应:“好,早些回来。” 因为他真的,真的很想她。 *** 挂断玉牌,墨烛拎着鼓囊的乾坤袋跳下果树。 刚走出几步远,墨烛忽然停下,脸色阴沉,拔剑回身劈了过去。 “你这人怎么一言不发就拔剑啊!” 一人急忙闪开,堪堪躲过墨烛的剑招。 墨烛并未提剑继续上前追杀,反手收剑,眉目冷淡望着远处的人。 江聿寒抬起胳膊,衣袖被墨烛削去了一截,他有些气恼:“你也太野蛮了吧,我来找你说个话而已啊。” 墨烛从他穿的那身衣裳,认出了他的身份,江聿寒着江家的弟子宗服,但腰间挂的玉却并非凡品。 他年纪也不大,瞧着与墨烛相差不多。 江聿寒嘀咕骂他:“我找你有事呢,你怎么抬手就拔剑?” 墨烛冷淡丢下句:“我还有事,还请江小公子离开听春崖。” 江聿寒瞬间急了,连忙上前拦住他:“欸,我话还没说呢,我跟着大伯和祖母来的,刚才偷溜出来就是为了找你,你知道江家派人来了颖山宗?” 墨烛先前不知道,但看到江聿寒的时候便猜到燕山青叫虞知聆去执教殿做甚了。 他知道江家会派人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没想到江家动作还算快,从江家赶来这里需要三日的路程,他们才从灵幽道回来了七日,也就是说江家估摸着刚得到江应尘和阿容的事情,等了三日没等到虞知聆来相认,便猜出了虞知聆的意思。 她不打算去江家,于是便只能江家人来找。 见墨烛停下,江聿寒连忙负起双手装作公子模样:“你知道我是谁吧,你不是看出来了?” 墨烛蹙眉:“你谁?” “我……我是江家二家主的孩子。” 墨烛懒得搭理他,绕开果断离开,走得毫不犹豫。 江聿寒又跑上去:“欸你等会儿,我找你有话说,关于我姐的事情!” 江聿寒是江家二家主的小儿子,江辞燃作为江家家主,却只有一个孩子。 而江家二家主成婚早,孩子有三人,两女一儿,江聿寒年岁最小。 第271章 江家三家主便是江应尘,江家上一任少主,他只有一个孩子,名唤虞知聆,应当也是这一辈中年岁最大的。 江聿寒口中的姐姐指的是谁,墨烛自然可以听出来,即使再过不耐,但是关于虞知聆的事情,他还是会停下来。 眼见墨烛轻飘飘看过来,这意思便是听他说话了,江聿寒松了口气,这孩子心大也不记仇,在杂乱的乾坤袋里翻找。 “你等会儿哈,我找找,我出门前专程带上了,本来是要给姐姐的,但我寻思你或许更需要。” 他叫姐姐倒是叫得很熟练,说到这里还抬眸看了眼墨烛,笑嘻嘻道:“我可高兴了,祖母和我说濯玉仙尊是我的姐姐之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欢快,那可是濯玉仙尊啊。” 墨烛直皱眉,也不知道江家一个修无情道的门派,门内弟子多淡漠话少,怎么就养出了个江聿寒这种话痨,他情绪热烈到丝毫不像是个修无情道的人。 江聿寒终于找到了东西,递出来给墨烛:“喏,这个。” 墨烛待看清他手中的东西之时,原先平静无波的神情寸寸瓦解,垂下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捏得嘎嘣响。 江聿寒自然是听到了他的动静,瘪瘪嘴,淡声道:“你们在潋花墟的那件事我听说了,你去寻那只三瞳蟒,是为了找当年那只蟒蛇吧?” 墨烛呼吸发抖,脸色说不上惨白,但也绝对不好。 江聿寒道:“从我小叔房中找出来的,之前祖母让我收拾他的屋子,我看到了这张画像,里面夹了个鳞片。” 那块鳞片不似腾蛇的墨黑威严,它呈现一种诡异的赤红色,粗厚,边角也并不如腾蛇那般锐利。 那张画像被江聿寒展开。 江聿寒指了指画像:“你认识这几个字吧,妖域掌兵,新妖王便是曾经的妖域掌兵……也就是,你祖父的手下。” “我……我知道你是腾蛇了,听我祖母说的,不过你别担心,我没告诉别人。” 墨烛根本不在乎他为何知道自己的腾蛇身份,他只是看着那张画像。 他并未见过这位新任妖王,腾蛇一族被算计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未出生。 可妙晚接过丈夫的刀毅然选择回冥海赴死之时,给了他一块鳞片。 她说:“如果你能活下来,如果你足够强大,孩子,去杀了他。” 妙晚并未告诉墨烛那人的身份,她其实只是想给墨烛一个活着的理由,如果墨烛知道妙晚让他杀的人是谁,当时那般冲动弱小的他,怕是会提着剑冲去。 墨烛抖着手取出乾坤袋里尘封已久的鳞片。 赤红的蛇鳞,边角微圆,这是蟒的象征,因此他在听闻南都潋花墟关押了一只大乘境的蟒蛇之时,才会主动前去那里。 可三瞳蟒通体黑色,鳞片不对。 江聿寒将画卷和鳞片塞进墨烛怀里,看他一副处于崩溃边缘的模样,他别别扭扭安慰:“那个……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是谁,见我小叔屋里放着,于是便收了起来,前一段时间燕掌门去仙盟说了当年中州与魔界大战的事情,腾蛇一族被陷害一事中州都知晓了,然后我还听他们说那个新妖王……就是曾经腾蛇王钦定的掌兵” 于是他当晚再次进了江应尘的屋内,翻出这卷画册和鳞片,死皮赖脸磨蹭江况秋和江辞燃,终于有个跟来的机会,将这些东西给了墨烛。 见墨烛一直不说话,若非握着画册的手用力至骨节泛白,腰间悬挂的无回剑嗡嗡作响,江聿寒还当真以为他不在乎呢,现在看来,分明是情绪把控不住了。 江聿寒小声问:“你还好吗,不过我听说……他不是只青蟒吗?” 就是因为听说是只青蟒,因此墨烛才从未怀疑过妙晚指的人是他。 新任妖王他会杀,他迟早会杀去妖界,但首先要杀的,是妙晚叮嘱他要杀的人,是那块赤鳞的主人。 原来从头到尾,他苦寻这么多年要找的人,一直都是那位妖王? 墨烛别过头,闷声低咳,随着咳嗽身子一颤一颤,江聿寒吓得要去扶他。 “你,你身上怎么有伤啊,你怎么了,别激动,没事吧?” 墨烛躲过他的搀扶,画卷几乎被攥到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那张甚至还在笑的脸被揉成一团,他绕过江聿寒,转身朝远处走去。 江应尘生前似乎与他祖父的手下有过交集,或许是在查他,又或许只是单纯相识,无论哪种结果,这鳞片是真的,与妙晚给他的一模一样。 妙晚要他杀的人,从一来是就是这位新任妖王,他祖父所谓的好兄弟,可以托付信任的手下。 *** 芥子舟平稳到了七绝地,虞知聆招呼弟子下了芥子舟。 “七绝地地处荒芜之处,毒虫较多,注意防护。”虞知聆叮嘱了几句,见那些弟子们检查好自己的衣裳穿着,将露在外面的肌肤涂抹上驱虫的药。 虞知聆走在最前:“这一次你们是要——” “仙尊,分队吧。”为首的弟子是除虞知聆以外,修为最高的弟子了,名唤温沉。 温沉说道:“弟子知晓仙尊是想训练我们应付魔魑的能力,我们也确实需要,这里不能过夜,如果我们一次性将这些魔魑唤醒,便必须要尽数斩杀它们后才能回去,因此我觉得,我们分开成七队。” 第272章 虞知聆其实是有这个打算的,之前一直带着他们,是担心他们应对不来,可这几日看来,似乎是她太小看这些孩子们了。 她大致算了一下人数,有约莫几百人,魔魑应当大部分集中在中央的葬骨泽中,其余六个地方的沼泽不大,魔魑数量不多。 虞知聆颔首:“一部分人和我去葬骨泽,其余弟子听温沉指挥,兵分六队,按我们上午说的那般,分防守、突击和围杀三组,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兴许其余六个沼泽里沉睡的魔魑加起来也没有葬骨泽多,弟子们都知晓,仍有不少人选择跟随虞知聆。 她只带了四分之一的人,目送剩余弟子们分成队去往地图上的不同沼泽,虞知聆才回头道:“走吧,小心些。” “是,仙尊。” 通往葬骨泽的路全是泥泞,这种潮湿阴沉的地方不仅会生出有毒的瘴气,也容易滋生各种凶悍恐怖的蛇虫鼠蚁,比巴掌还大的山鼠,一颗照明珠大小的毒蜘蛛,身后的弟子们嘘声一片。 虞知聆听得想笑,顺带挥手替一个弟子除去了已经爬到她肩头的毒虫。 “你们是修士,这些东西也就是长得丑了些,实际上一点杀伤力都没的。” 一个弟子怯生生道:“仙尊,长得丑就已经足够有杀伤力了好吗?” 三只眼睛的山鼠,几十条腿的蜈蚣,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毒虫,单是看着便足够腿软。 虞知聆叹气,默默替弟子们挥开拦路的毒虫。 女弟子挽上她的胳膊:“仙尊,您不害怕吗?” 虞知聆颇为骄傲:“我从小就不怕这些东西,胆子大吧?” “……嗯,是,仙尊胆子好大。”弟子贴在她身侧,好像只要跟她在一起,就有无尽的安全感。 虞知聆也不推她,随着他们越发深入葬骨泽,瘴气浓郁,她封住嗅觉。 “把口鼻封起来。” “是,仙尊。” 每个弟子下了闭气诀,封住口鼻,以防瘴气入体危害性命。 越往深走,瘴气越浓,直到不能视物,虞知聆担心这些弟子受伤,于是边走便叮嘱。 “这里的瘴气不似我们过去几日见过的那般好应付,七绝地当年死了太多人,杀气和尸气都太过浓郁,加之这里还有毒虫触摸,注意防护自己的口鼻,切莫吸入瘴气。” “以及,我们快到葬骨泽了,大家都牵好彼此的手,不要有落队——” 虞知聆说着便要去牵一旁的女弟子,她按在挽住自己胳膊的手上,触感却并不是柔软温暖的。 反而冰冷似寒铁。 虞知聆停了下来,默了瞬,紧接着逐青剑出鞘,凛然剑光狠狠劈斩过去,剑意肃杀冷冽。 瘴气渐渐散去,一人从尽头走来,看不清身量高矮,也看不清面容熟悉或陌生。 “不要费劲了,他们无事,这是我的界,无论修为高低,只要迈入我的界,除非杀了我——” 她走近了,就站在虞知聆不远处,五官却依旧隐藏在瘴气当中。 她看着虞知聆,双目对视。 “否则,你永远出不去。” 一刹那,瘴气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虚妄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虞知聆的呼吸发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腰间和发髻上的鲛珠大亮,不同于过去十年,这一次,她身边有光,她不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她没有令她崩溃的恐惧。 “好久不见。”来者的面容显露,红唇微弯,笑着问她:“我还是想问你。” “虞知聆,你后悔吗?” 第68章 你告诉我一个答案 虞知聆记事起,便深陷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身份和出生证明,就好像是凭白出现在这个世界,院长奶奶告诉她,在福利院的门口捡到的她,包着她的被子里只有一张字条,写了她的名字。 虞知聆。 捡到她的第二日,福利院的官方账户上汇入了大笔的钱,备注便只有一句话。 ——请照顾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院长一眼便知。 此后每月都会汇入一笔钱,院长托人去查,也并未查到汇款到底是谁,这笔巨款无人敢用,它足以买下这整个福利院。 直到虞知聆七个月的时候,被查出了严重的心脏病,院长抱着小小的她坐在医院的长廊里,账户上再次汇入了钱。 ——请帮她活下去。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有钱了,还是要抛下这个孩子,为何不带在身边养着? 说爱,却又丢了她。 说不爱,每月汇入的钱足够覆盖这所福利院几年的开销。 如果不养,为何不能将钱给旁人,让旁人照顾好这个孩子? 后来,院长用这笔钱将虞知聆送去了最好的儿童医院,她隔着玻璃窗看着脸色惨白的虞知聆,一旁的医生告诉她,这孩子很难活下去,先天的心脏病,便是手术也难以支撑她多活几年。 院长还需要照顾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便让自己的女儿来了医院陪同虞知聆。 也是女儿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不放心,不放心将她交给旁人,或许她的家人没办法陪在她身边,但又希望她好好活下去,无法相信这笔钱交给旁人,那人会不会花给她,于是挑了妈妈你。” 第273章 因为许院长是出了名的心善,收养了一百来个孩子,用退休金来给这些孩子补身体,会掏空自己的腰包给重病的孩子治疗,将虞知聆放在这间福利院的门口,并每月汇入大量的钱,便是知晓这位院长会好好对待虞知聆。 福利院的账户上又多了一大笔钱,这次的备注不是为了虞知聆。 ——请您收下。 那笔钱是给福利院的,许院长并未客气,用这笔钱翻修了福利院,所有孩子的屋里装了暖气,给每个孩子买了新衣,并未有一分钱花给自己。 那个冬天应该很冷,可开了暖气的福利院又很暖和。 虞知聆自七月被查出心脏病后,便大大小小的病不断,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跟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也不熟,唯一熟悉的,只有这个温温柔 柔的院长奶奶和那个经常来照顾她的女孩子,是许院长的女儿。 她三岁那年,第一次做噩梦。 那场梦怎么都醒不来,很黑很黑,没有她喜欢的动画,没有她信任的院长奶奶和姐姐,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你后悔吗? 那道声音听不出男女,一遍遍回荡,在耳畔萦绕,穿透她的耳膜。 在做这场梦之前,虞知聆是不怕黑的,她从小身子弱,但说话和走路都要快于同龄孩子,经常躲在衣柜里等院长奶奶来找她,跟其他小朋友玩躲猫猫的时候,也会挑一些黑黝黝的地方,因为知道小朋友们不敢进黑暗的地方。 自从那场梦后,黑暗像是个怪兽,会随时吞噬她,将她拆股入体。 随着她越长越大,她做梦的次数从一月一次,到半月一次,到一周一次,后来几乎夜夜做梦,每次哭着醒来后,她会哭着去找院长奶奶,缩在她的怀里抽噎睡下。 十三岁那年,院长奶奶去世了,福利院来了新的院长。 人也很好,说话温温柔柔,对小朋友们都很不错,也很喜欢虞知聆,可再好的人,也不是许院长。 许院长出殡那天,虞知聆再次进了icu。 这一次她险些死去。 醒来后,身边坐了个双眼红肿的女人,看到虞知聆醒来后,她笑了下。 “醒了?” 虞知聆艰难开口:“……姐姐。” 许院长的女儿照顾过她很多次,也正是因为经常要跑来医院照顾虞知聆,她的婚期一拖再拖,工作也换过好几个,在许院长离世前,虞知聆便隐隐察觉到她们之间的隔阂。 那个照顾了她很多年的姐姐俯身,摸了摸虞知聆的额头,眼泪砸在她的脸上,道:“小聆,我要结婚了,我们在一起十年,我得给他个说法,他要去京都工作,这次我会跟他一起去,我的亲人都不在了,你能理解我吗?” 虞知聆能理解,她刚醒来,脸色还很不好,说话气若游丝:“能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我有钱的。” 这些年了,那些钱除了虞知聆的医药费,剩余的钱全被许院长存起来,许院长没有动过一分钱。 姐姐将卡递给她:“福利院的账户换了,曾经的那个账户便是你的了,以后打进来的钱,小聆要自己管了,好好照顾自己。” 虞知聆躺在床上送她离开。 那一走,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姐姐。 这张卡上依旧每月会汇入大笔的钱,月月不停,在听说那个姐姐生了孩子的时候,虞知聆刚好十五岁,给她的卡里打去了钱,足够一个普通人衣食无忧生活一辈子。 姐姐并未来见她,也没有给她回一个电话,只有一条陌生电话发来的信息。 ——小聆,照顾好自己。 一条信息,虞知聆看了一晚。 原来她换了手机啊,怪不得她之前发的信息,没有一条被回复。 “姐姐,我出院了。” “姐姐,我离开福利院了,留下了一大笔钱,够小朋友们生活很久,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找个离医院近点的地方住,福利院太远了。” “姐姐,春节快乐,新的一年也要平平安安。” …… 没有人回过她。 虞知聆不觉得自己很苦,她从小就乐观,因为一早便知道自己是个短命的主,抱着活一天便是赚一天的心,倒也很快活。 她从出生以来,身边遇到的都是好人,无论是福利院的院长和小朋友们,还是许院长的女儿,以及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没有一个坏人,个个对她都是真心的。 甚至是那个抛弃了她,却又每月给她汇入足够金钱的人,她觉得是她的亲人,她也觉得那是个好人。 除了这一身病,除了不能上学,除了没有朋友,她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可一个病弱的身子,和永无止境的孤寂,已经快要摧毁她了。 许院长死后,她学会了一个词,阳光型抑郁症。 人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人后一坐就是一整天,她总喜欢躺在病床上看风景,窗外种了一株橙花树,春季冒芽,夏季开花,秋季落叶,冬季挂满霜雪。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两年过去了。 直到某一天,她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病房内从未关过灯,她用毯子包住自己蜷缩在床角,身子控制不住发抖。 第274章 虞知聆看到窗外升起的日头,床头柜上摆着她和许院长的合照,她摸了摸那张脸,意识早已晃到了九天云外。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站在医院的天台上,再往前一步便是深渊。 虞知聆一点都不怕,这栋楼高三十层,掉下去绝无活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来的,意识清醒后却并未下去,而是低头看着下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寻思着,这里在施工早已封锁,从这里跳下去砸不到人的。 她看了许久,等到日头彻底升起,对面的楼里有人发现了她,惊恐推开窗户大喊。 “小姑娘,别做傻事!”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奶奶,虞知聆视力不错,第一眼便注意到她的脸,像极了许奶奶。 她几乎是哭着爬下来的,坐在天台上放声大哭,给了自己两个巴掌,格外响亮,两边脸打出了通红的巴掌印。 天台的大门被撞开,照顾她的医生护士冲过来,年轻的护士姐姐抱住她。 虞知聆那时候想,她如果真跳下去了,这个负责她病房的护士姐姐,刚工作没多久,是不是要因为没监管好她受到牵连了,她不该为这个姐姐带来麻烦。 明明有很多人希望她活着的。 她真是个混账。 虞知聆买了一盒彩纸,折了一下午的玫瑰花,抱着花束送去给那个姐姐,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护士姐姐收下了她的花,回送了她一盒糖。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小聆,心情不好的话,今天允许你多玩一个小时的游戏,好吗?” 可虞知聆打游戏也是个菜鸡,之前组队被骂,后来干脆单机打了。 但是那天,她刚登上游戏,便有一人发来了好友邀请。 小鱼小鱼:【我是个菜鸡,你想好。】 阿归:【没事,我也是。】 虞知聆以为阿归谦虚,那人的装备那么多,怎么可能是个菜鸡? 打了三局后,虞知聆:“……” 小鱼小鱼:【你这些装备哪里来的?】 阿归:【买的。】 小鱼小鱼:【你买了会用吗?】 阿归:【不会,送你吧,你用。】 他确实是个菜鸡,还是个巨有钱的菜鸡,十几万的装备说给就给。 他似乎还不太会用智能机,比虞知聆操作还烂,键位都搞不明白,但胜在聪明,学得倒是挺快。 虞知聆和阿归在游戏里打了十几天,两人从超级菜鸡荣升为小菜鸡,但依旧是菜鸡,不敢跟别人组队,每次上线都是他们两个打。 后来他们加了好友。 虞知聆有了第一个朋友。 除了依旧三天两头做噩梦,过去足够吃掉她的孤寂少了许多。 十三岁,许院长去世,姐姐也离开去了另一个城市生活,虞知聆开始独居,独自去医院,独自做检查。 十六岁,她犯了傻,被不断的噩梦和无边的恐惧折磨到精神崩溃,病痛和孤寂也让她难以忍受,站在天台边摇摇欲坠之时,一个陌生人唤醒了她,她给了自己两巴掌,向曾经帮助过她的人道歉。 她不该寻死的,她应该活下去的。 也是那一天当晚,她有了第一个朋友,叫阿归。 阿归阿归,她问过这个名字的寓意。 阿归说:“我在等一个故人归来。” “她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是亲人。” “她生活得不太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只能向上天祈求,她能多看看外面的朝阳,身边能多些朋友,能活下去,活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天。” 虞知聆拐弯抹角问过他:“你那个故人是个很好的人吗,是不是很多人在等她?” 阿归说:“是个很好很 好的人,有许多人等她回来,我们都很想她。” 虞知聆第一次羡慕一个人,即使她离开了,也有很多人期待她的回归。 即使相隔这般远,也有很多人希望她活得开心。 原来真有人可以有这么多朋友,有这么多爱她的人。 可虞知聆为什么没有呢?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知道很多东西,医生和护士经常打趣,如果她可以上学,照她过目不忘的能力,以后多少得是个名牌大学生。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她在学校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一年,断断续续的上学和长久的病假,让她根本没有朋友。 只有阿归。 她很珍惜阿归,起初很小心,生怕自己失去这个朋友,每一句话都得掂量许久才能发送。 后来她发现,阿归对她的包容,比她对阿归的要多得多。 阿归说:“你可以做自己,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阿归说:“小鱼,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阿归还说:“小鱼,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看,失去的都会在未来等你。” 未来,是一个格外虚妄,却又无比美好的词。 虞知聆依旧害怕做梦,却又不似过去那般崩溃了。 她仍旧会做噩梦,黑暗吞噬她,仿佛心脏被人攥在手中拿捏,在梦中她会窒息,耳畔循环的声音始终问她: 第275章 ——“虞知聆,你后悔吗?” 虞知聆从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绝不后悔,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后悔,我永远不会回头,我会一直向前走。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后悔又有什么用? 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人要向未来走。 从噩梦中醒来后,浑身泛疼,虞知聆会抖着手吞下安神的药,即使这药根本没用,由恐惧带来的惊厥和疼痛,只是她的心理问题而已。 她还是走不出那场梦,每当从梦中醒来,她会和阿归聊许久的天,感受阿归带给她的安全感,从而让自己稳定下来。 因缘际会,相识至今,阿归赠予她向上的勇气,坎坷曲折她都可以走过,她绝不会再回头看,也绝不后悔过去,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不后悔。 两个月了,她和阿归已经分开两月了。 阿归说,永远不要后悔。 失去的,都会在未来等她。 虞知聆手中的逐青不再嗡鸣,她的呼吸不再发抖,鲛珠给了她光,有了这一缕光,她便有勇气去做任何事情。 “我的答案你不是知道吗?” 她亲自击碎缠了她二十年的噩梦,剑势如虹,铮然剑鸣惊空。 逐青剑刺入来者的胸膛,虞知聆扭动剑柄,长剑在她的胸膛处剜出血洞。 双目相对,她一字一句:“我从不后悔。” 蝉罗握住她的剑,血淌下来,依旧在笑:“你还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变过。” 语罢,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痛,拽着虞知聆的剑狠狠拔出,喷溅而出的鲜血溅在两人脸上,虞知聆抬起袖子擦了擦。 蝉罗其实生得美极了,金色绢纱如意月裙,乌发半披半束,一双眉眼生得艳美,让虞知聆想起来她那个世界的古壁画。 “你为何总有这般多的秘密。”蝉罗朝她走近,步履款款:“你明明应该死了,直到幽昼告诉我,你回到了中州,你怎么回来的?” 虞知聆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哪怕处在这莫名奇妙的界中,被动的形势也未曾让她的威压削减半分。 “你在等我?” 蝉罗走到她身前,方才被虞知聆捅出来的伤痕早已愈合。 她握住虞知聆的手腕,死死攥紧,问她:“虞知聆,你为什么不后悔?” 虞知聆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声:“你似乎有些难过,因为什么,我猜一猜?” 蝉罗握紧她的手腕,美目点点泛红。 虞知聆眸光轻飘飘上抬,落在她发髻后两瓣形似蝉翼的珠花。 “魔界三护法名唤浮林,身旁总跟着个金蝉,救了浮林数次,有人说这只金蝉是他的坐骑,也有人说,这只金蝉修为比他更高,只是为了报恩才跟在他身边,浮林从未让这只金蝉驼过他。” “后来,浮林被我师尊和师祖诛杀于七绝地,那只金蝉消失不见,但因那金蝉在当年大战中并未伤害过中州修士,因此未曾遭到仙盟追杀。” “在我看来,这只金蝉和浮林并非是坐骑关系,而是……” 虞知聆目光与她对视,细长的手抬起,轻触她发髻上露出的蝉翼。 “恋人。” 蝉罗脸上早已没了强行伪装出来的温和,一滴泪从眼眶坠落。 “为何这般猜?” 虞知聆说:“这对蝉翼珠花是用一种丝线根根缠起来的,这种线名唤[邂逅],流光璀璨,往往是道侣用来给彼此做饰品的。”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虞知聆看到这对蝉翼的时候,便知晓这是谁送的。 蝉罗却苦笑了声:“谁告诉你们,浮林是魔界护法的?” 虞知聆蹙眉:“中州志录便是这般写的。” 蝉罗却摇头,喃喃道:“魔界根本就没有第三个护法,当年出战七绝地的,是妖域领兵,现任妖王。” 她一字一顿,沉声道:“愁霄。” 虞知聆只愣了一瞬,瞬间便反应过来:“他和幽昼做了交易,幽昼帮他夺权,他带领妖族出兵支援幽昼,进攻中州,但妖兵们一直以为这命令是腾蛇王下的,所以他们两人需要避嫌,不能以妖域领兵身份出现在魔族附近?” 因此,他带领妖族出战的时候,是以妖域掌兵的身份,而接近幽昼商议事务的时候,便以魔界三护法的身份,化名浮林。 “可魔界三护法不是死了吗?”虞知聆冷声道:“他被我师尊和师祖斩杀于七绝地,埋骨在此处。” 蝉罗大笑,眼泪断线般落下:“被斩杀于七绝地的,一直都是我啊。” 她指着自己,厉声道:“我代替他出战守七绝地,你师尊斩杀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我。” “所以你难过的并不是我的回答。”虞知聆直截了当说,“那十年里你不断问我后悔吗,是不是想问我——” “我为了他们放弃一切,乃至于我的生命,被困在无光之处忍受孤寂,可他们都忘了我,我后悔吗?” “我不后悔,你却后悔了。” 蝉罗松开握住她腕间的手,后退几步,惨笑呢喃:“是啊,你怎么就不后悔呢,为了他们放弃那么多,可他们都忘了你,你为什么不后悔?” “我为了他放弃了那么多,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呢?” 第276章 虞知聆不懂这些为情所困自怨自艾的人,被辜负了就该报复回去,然后将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接着过自己的日子,最好比前任过得好,一味自怨走不出来,有何意义? 她加持灵力蕴在逐青剑上,剑身嗡鸣,虞知聆冷声道:“我不后悔,你问的这些事情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为了他们去做这件事。” “你说他们忘了我,不,他们从没忘过我。” 有些事情,她现在想明白了。 墨烛拿无回剑之时,她忽然看到的那段记忆,燕山青白了头发,几个师兄师姐面容沧桑,送墨烛去灵器阁之时叮嘱: ——一定要拿到无回剑。 无回剑,轮回石所造,无论活人死人,只要还有一魂尚在便能找到踪迹。 在那时候他们便认出了,所以燕山青应当一夜白头,宁蘅芜他们活像死了般。 虞知聆不敢想他们得知真相的时候,到底是何种的心境? 蝉 罗边笑边哭:“你怎么知道他们没忘了你?” 虞知聆摇头:“他们从没忘过我,从你们安排的那个人回到颖山宗,我师兄他们便察觉不对了,他们到死都想着我。” 搜魂一再无果,“虞知聆”记得所有事情,神器也查不出夺舍迹象。 这样一个人,顶着虞知聆的脸,记得他们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燕山青他们没办法确认是不是夺舍,也不可能贸然对这样的“师妹”出手。 他们当真以为是自己拖累了虞知聆的修行,这些年虞知聆一直为了拂春的事情奔波,在“虞知聆”说出那句最伤人的话之时,几个师兄师姐选择尊重她,给她时间修行,再不来打扰她。 蝉罗疯狂大笑,像在笑虞知聆,更像是在笑她自己。 “你们才在一起多少年,他们都没忘了你啊,我和他相伴几百年了,他为何忘了我?” 虞知聆眼帘微垂。 她能猜到燕山青他们是什么时候发觉不对的。 在成风刀灵苏醒,将逐青剑灵唤醒,灵器阁将开之时,燕山青他们才发觉逐青一直沉睡,剑灵与主人神魂相契,能让剑灵沉睡也只有那两个原因。 也就是那时候,他们确认了十年前回来的根本不是虞知聆。 因此才会有传召墨烛回来颖山宗,让他进去夺无回剑一事,后续的事情虞知聆尚未梦到,但也能猜出来。 颖山全面追杀替代了虞知聆的女魔修和幽昼,墨烛首当其冲,原著里他自打夺得无回剑出场后,便一直追杀“虞知聆”,而“虞知聆”作为一个中州仙尊,被弟子追杀,颖山无一人出手相助,甚至中州也无人帮忙。 邬照檐,云祉,钟离泱,柳归筝,那些虞小五曾经的至交好友,无一人帮忙。 虞知聆看文时候好奇过原因,现在她明白了,追杀的命令便是颖山下给墨烛的,颖山和虞小五的挚友们又怎会帮一个假的虞知聆,怕是恨不得抽其筋扒其骨。 直到爆发那场血战,沉睡在颖山界内的魔魑苏醒,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梅琼歌死守颖山,而在外寻魔修踪迹的墨烛躲过一劫,回来后只剩下满门残尸。 “蝉罗,他们因为心软不敢贸然出手,可他们最终也认出了我,时间晚了些没关系,一直记得我便好。” “只要记得我,我便永远不会后悔。” 虞知聆抬剑,衣袂翩飞,今日这身衣裳绣了飘带,随她脑后的发带一起舞动,灵力聚成圈圈卷云凝聚在剑身之上。 “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蝉罗怔然看她,泪水糊了满脸,她发髻后面的蝉翼随着身子颤抖而抖动,做这珠花之人手艺极好。 她轻声呢喃,望向虞知聆,透过她,却像是在看另一人。 “虞知聆,你想知道吗?” 她忽然瞬移上前,抬手轻触虞知聆额间的水滴花钿,荧光流转之间,蝉罗一双凤眸中似有万千篆纹旋转。 “你告诉我一个答案,我便助你解开这枚花钿的封禁,你想知道的那些记忆,都能回来。” 第69章 墨烛,你爱我吗 “王室那边怎么样?” “腾蛇王还处于昏厥——” 蝉罗在此时忽然推开殿门进来,方才还在说话的人立马打断了属下的话:“停,你下去。” “我来了。” 蝉罗笑盈盈走上前。 坐在高台的男子笑起来,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人离开,魔将们悉数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人。 他起身来到蝉罗身边:“怎么过来了?” 蝉罗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你不来用膳,我不担心吗?” 她在一旁坐下,从挎篮中取出饭菜放在桌上,在外叱咤四方的妖族掌兵像只小狗一般蹲在她一旁,下颌枕在她的肩膀上。 “今日有些忙,辛苦夫人了。” 蝉罗脸一红,推开他的脑袋:“别喊我夫人,还未成婚。” “你都收下我的珠花了,那是定情信物。”青年有些不满,席地坐在蒲团上:“不管,反正就是要和我成婚,等这场战事结束。” 他有时候幼稚的像个孩子,蝉罗只能躁红了脸,支支吾吾低声道:“这次要去七绝地?” 他一边往嘴里夹菜,嚼着东西含糊道:“嗯,我要去七绝地了。” 第277章 “跟颖山打?” “是,颖山是个祸患,那拂春不过才两百岁,修为便已臻大乘满境,而她那师尊更是不日便能飞升。” 蝉罗细长的手搭在桌案边沿,柳眉拧紧:“腾蛇王为何要听幽昼的话和魔族攻打中州,本就是魔族和中州的事情,我们不要随便掺和,安安静静生活不行吗?” “上边的事情,我们哪能说得清呢?” 蝉罗摇头:“可是这次战事当真奇怪,妖域过去从不参与——” “阿罗,那是过去。”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淡然用膳:“自这片大陆诞生以来,中州修士与魔界便水火不容,大战小战不断,幽昼又是个天魔胎,天生好战,两族交战,战火迟早会烧到妖族的,上边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做就行。” “更何况,我还被幽昼种下了魔种,我本就要听他的话。” 蝉罗落了眼泪,手指揪在一起,轻声道:“如果当年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被幽昼发现,种下魔种为他驱使。” 愁霄凑到她脸庞,亲了她一口,笑嘻嘻没心没肺道:“呦,还哭了呢,哭也这么好看。” 蝉罗的眼泪瞬间变成了打向他的巴掌,怒声道:“滚啊,你总是这么不正经!” 这人被打了也不生气,闹着要去亲她,抱着人可劲撒娇:“夫人,夫人嘛。” 当晚,蝉罗看着熟睡在身侧的人,抬手在他的脸颊一侧摩挲,俯身亲吻他的脸颊,低声道:“你别怪我,我不能失去你的。” 蝉罗修为高,是大乘满境的修为,她封了爱人的灵力,将他打昏,接着给自己易了容,装扮成浮林的模样。 蝉罗不懂为何每次见幽昼之时,他都要换上这幅皮相,对外宣称是魔界三护法,每当问了,他也只告诉她,这是因为腾蛇王下的指令,妖域领兵在外不能和幽昼有太过近的关系。 她换上这层皮相,拿起他的刀,替他出了战。 于七绝地对战拂春和颖山老祖。 一个大乘满境的拂春,一个是濒临飞升的老祖,蝉罗也只是个大乘满境的修为,战了三日,最终败于拂春剑下。 她化为原来的容貌,引颈受戮,闭眼之际只留下一句话:“能不能留下我的全尸,这珠花是他为我打的,很漂亮。” 拂春并未杀她,剑光落在了她的身侧。 蝉罗颤抖长睫抬眸:“你……” 那个颖山下一任仙尊,彼时只有两百岁的拂春看着她,淡声道:“你并未杀过中州修士,此番也是被利用,我不杀你。” 蝉罗从她的神情中读到了什么,语无伦次道:“不,不是利用……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被利用啊……” 拂春看她的眼神很怜悯,像在看一个被欺骗了,却又还在替人辩解的受害者。 是拂春的师尊,那位颖山老祖主动开口。 老祖气压凛然,声音很冷:“妖域掌兵带兵去了南边。” 蝉罗心跳快了起来,按在地面的手无意识抓紧,握住身边的长刀,刀柄的花纹咯着她的手心。 “不可能的……他明明被我封了灵力打昏,为何还能带兵?绝不可能,他如果醒了,一定会来找我,一定会来七绝地找我,他之前从不让我出战——” “你太可怜了。”老祖皱眉,看她似在嘲讽:“他不是不让你出战,而是还未到用你的时候,真要保护好你,就该让你留在妖域,怎会让你随军跟来中州?” 蝉罗曾经问过爱人很多次。 ——这次战事我去吧,我修为高。 他总说:“阿罗,不必,你只需要陪着我就好。” 看起来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蝉罗从不滥杀人,对此次战事本就厌恶,却因担心爱人而跟来中州,可她想以命相护的未婚道侣却从未劝过她回去妖域。 是啊,明知她的战力强悍,她跟来中州便是抱着替他出战的心,他为何不送她离开? 又为何,明明醒了,知道她来了七绝地,为何不来寻她,反而带兵去了另一处地方? 拂春临走前对她说:“你若不信,便在这里等着,看他会不会来?” 魔族三护法被斩杀于七绝地的消息传了出去,浮林这个身份已经死了,尸身就“埋骨”在七绝地。 蝉罗在七绝地等了三年。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瘴气让她难以忍受,她的身体虚弱,那些长相丑陋毒性强大的蛇虫鼠蚁也让她无法睡一个好觉,她就坐在山头,遥遥望着山下。 三年了,等来的是幽昼。 幽昼从瘴气尽头走来,血眸含笑:“你在等谁?” 蝉罗动了动,将爬上肩膀的毒虫抖了下去,许久未曾开口,声音哑得不成 样子。 “等……一个人。”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幽昼坐在她身边,懒洋洋望向山下,“战事结束了,妖族也被驱逐回了妖域,他带兵走了,估计回去没多久就能当上妖王了。” 蝉罗的一颗心毫无波动,哑着嗓子回应:“啊,这样啊。” 幽昼说:“你以为这次战争是腾蛇王下的令?” “……不是吗?” “你与他认识这么多年,当真不了解他,本尊为何会找他合作,便是看出了他的野心丝毫不输于本尊。”幽昼杀人诛心,笑盈盈接着说:“本尊帮他控制腾蛇王室,他想办法搞到作战诏书,带兵随本尊出战中州。” 第278章 “事成之后,本尊当上中州之主,他当上妖王,就这样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三年了,他可以来很多次,可他一次没来。 幽昼站起身:“你是个强大的妖修,与拂春一般强大,可你不如她果断,她可从不会像你这般溺于男女之情看不清现实。” 他朝蝉罗伸出手,道:“本尊给你一次机会,替本尊做事,本尊帮你——” “杀回妖界,夺了他的性命,如何?” 蝉罗并未替幽昼做事,也并未答应幽昼的承诺。 她一直想等一个答案。 虞知聆听她娓娓道来,将这些事情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等她终于停下,蝉罗看着虞知聆。 “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幽昼说得对吗?” 虞知聆面无表情:“你该杀回去的。” 蝉罗惨笑回答:“你也觉得我该去杀了他?” 虞知聆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那对蝉翼珠花始终戴在她的头上。 “为何不舍得杀?” 蝉罗笑着擦去泪水:“怎么舍得杀呢,他还是个小妖的时候,从军赚的灵石全部用来给我买东西,他每日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他带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他帮我揍那些欺负我的人,他带我……带我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我怎么舍得呢……” “明明……明明曾经那么喜欢我……妖域公主喜欢他,他也未曾答应……就一直守着我,明明就一直守着我……” 蝉罗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溢出,她跌坐在地,失了浑身的力气。 “可他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他连我的尸身都不寻……” 她一遍遍问虞知聆后悔吗,为那些人做了那么多事情,却被人遗忘,只能看着自己被困于魔渊中,后悔吗? 她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告诉她,后悔。 被人辜负后,她后悔。 可虞知聆总说不后悔,她没有一点怨气,让蝉罗的满腔怨恨都无处宣泄。 虞知聆蹲下身,神色复杂:“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码事,我说不后悔,跟你后悔了有何关系?” “可我不敢后悔!”蝉罗忽然放开手,厉声嘶吼:“我说我后悔了,那我们过去几百年的相处算什么,我要承认自己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我要告诉我自己,我的真心被人当成泥当成草一样践踏!是我识人不清,是我蠢?” “每当我后悔了,我都要问你,你后悔吗,可你总是不后悔,你这样坦然大度,我——” “这是一码事吗?” 虞知聆轻飘飘打断她的话。 蝉罗忽然顿住:“……什么?” 虞知聆冷声道:“识人不清不是你的错,但自欺欺人是你蠢,一次被骗,你还能劝自己不要后悔爱过他,我和你的事情根本不是一码事,颖山宗也不是他,他们从未骗过我。” 蝉罗近乎祈求:“可他们忘了你啊……他们忘了你啊……” 虞知聆摇头:“不,他们从未忘过我,你不是心里也清楚吗?” 因为清楚,所以才一遍遍问她,被人遗忘到底后悔吗? 她想洗脑虞知聆,让她恨起来,让她以为自己真的被遗忘了。 可虞知聆给的答案,从来都是—— 我不后悔。 继承师尊遗愿,当上濯玉仙尊不后悔。 为中州奔波,杀死曾经的虞小五不后悔。 为师报仇,为颖山宗和自己的挚友们搏得一个永世安稳的机会,孤身入魔渊不后悔。 被困在魔渊,清楚看着自己一日日发疯,而师门却并未认出来假的濯玉,不后悔。 永远不后悔,做什么都不后悔。 死也不后悔。 蝉罗大笑起来,伏在地上,泪打湿了地面。 虞知聆身上的鲛珠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她的眼泪。 蝉罗望着自己落在地面的泪水,虞知聆身上的光亮到刺眼。 “你身边总是有很多爱你的人,所以你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情,这勇气源自于爱,就如我爱过他,愿意为他出战,为他赴死,可我不是你,他也不是颖山宗。” “这不是一码事,只是我太绝望了,我希望你如我一般恨,可你从来不恨,因为你清楚,他们爱你。” 蝉罗仰起头,望向虞知聆,眼泪聚集在下颌滴落。 “你生或者死,他们都爱你,所以你永远不后悔。” 她拔下发髻后的珠花,那对做工精致保存完整的蝉翼珠花,被她撕得稀巴烂。 虞知聆瞥了眼掉落在地的珠花,问她:“想清楚了?” 蝉罗呢喃道:“想清楚了。” “想怎么做?” “杀回去,撕了他。” 虞知聆站起身,朝她伸出手:“那就起来。” 蝉罗颤抖伸出手,细弱的手指被虞知聆攥住,她一把将她拽起来。 黑暗瞬间散去,迎面吹来的风带了瘴气,虞知聆听到惊恐的声音。 “仙尊呢,仙尊去了哪里?” “不会掉沼泽里了吧,快救仙尊啊!” “救命救命救命啊,仙尊出事了,掌门和长老们要抽死我们的!” 那些弟子还未发现她出现了,在瘴气中可视距离太小,他们乱成一锅粥,疯狂搜寻虞知聆的踪迹。 第279章 虞知聆眼尾一抽,与蝉罗对视,彼此失笑。 蝉罗轻声道:“你要知道的事情,从这里出去,我便告诉你。” 虞知聆松开与她交握的手,大摇大摆朝弟子们走去,拍了把一个弟子的肩膀。 弟子惊恐:“啊啊啊啊啊魔魑醒了啊!列阵列阵列阵……不不不不你们不要管我的死活,先救仙尊啊!” 虞知聆:“……闭嘴!” 弟子:“……” 弟子:“仙尊!” 蝉罗望向虞知聆,看她被一群年岁还小的弟子们团团围住,那些弟子活像走丢了的孩子见到了娘一样,抱着她吱哇乱叫。 虞知聆摸摸这个的肩膀,拍拍那个的脑袋,时不时替几个女弟子擦擦眼泪。 蝉罗在此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爱。 真心可以换来真心,只是她遇到的并非良人,可这世间,还有很多好人。 蝉罗低头自嘲,正欲转身离开,去七绝地外等虞知聆。 “你走什么?” 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蝉罗脊背一僵,讷讷回答:“我去外面等你,在这里碍你的事情,你不是要忙吗?” 虞知聆皱眉,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满:“你来都来了,好歹也是个大乘满境的修士,不打算帮我干点活?” 蝉罗:“……什么?” 虞知聆指了指远处:“看见那处沼泽了没,里面有很多魔魑,严重威胁我这些可爱的小弟子们性命,事成请你吃饭。” 她使了个眼神,颖山宗上下一心,立马领会仙尊的意思。 为首的弟子破会来事:“多谢道友……不,姐姐,漂亮姐姐出手!” 弟子们齐声行礼:“多谢漂亮姐 姐出手相助!” 蝉罗一个人横扫了葬骨泽的魔魑。 她走出七绝地,虞知聆也带着其他弟子清理了整个七绝地的魔魑,两方相会在七绝地外。 虞知聆仰头看了眼天:“还能赶回去,我还得给我弟子过生辰呢。” 蝉罗跟在她身侧,低声问道:“我……和你回颖山宗?” 虞知聆看了她一眼:“你不能住在听春崖,我那里养了一只爱吃飞醋的小蛇,他会生气的,你住在我二师姐或者四师姐的峰上,放心,一个大乘境修士弃暗投明来了颖山宗,我师兄师姐得偷着乐了。” 蝉罗红唇微抿,双手无意识揪紧:“我欠你师尊一条命,是她放了我,我会……和你一起保护颖山宗的,你想知道的很多事情,我也会告诉你。” 【任务进度播报中,“阻止颖山灭门”主线任务进度90%,奖励功德值250点,当前功德值4150点,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很平静,望向身后的七绝地。 这处最大的魔魑群清理干净,颖山灭门的任务便快要结束了。 魔魑,果然是原书里导致颖山灭门的元凶。 蝉罗登上芥子舟,回身喊了她:“上来吧,天快黑了,你得回去给你徒……那只爱吃飞醋的小蛇过生辰呢。” 虞知聆立马来劲,提着衣裙跑上芥子舟。 她躲开蝉罗和弟子们,拨了墨烛的玉牌,那边依旧接得很快。 “师尊。” 虞知聆趴在围栏上,望向脚下的云层说道:“我要回去了,你可以开始备膳了。” “好。” 虞知聆喊住他:“墨烛。” 墨烛柔声回道:“怎么了?” 虞知聆小声道:“你爱我吗?” 那边似乎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这般直白的话,虞知聆问出后便红了脸。 她捂住玉牌掩耳盗铃:“算了算了,先别回答——” 玉牌那边却传来了墨烛的声音:“师尊,有些话需要当面说。” 少年声音一如既往清冽,又格外温和。 “等师尊回来,我告诉您答案。” 第70章 现在,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回到颖山宗后已经很晚。 芥子舟刚落地颖山山脚下,虞知聆便瞧见了山下的宁蘅芜。 “二师姐!” 虞知聆站在甲板上朝宁蘅芜挥手,笑得格外灿烂。 宁蘅芜回身看过来,瞧见虞知聆后失笑,看她登下芥子舟:“衣服又破了啊,你四师姐新给你做的衣裳,穿一天就没了。” 她扯扯虞知聆身上的飘带,说话似在打趣。 虞知聆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那二师姐再给我做两身。” 宁蘅芜白了她一眼:“你就会想着办法坑师兄师姐。” 虞知聆嘿嘿笑笑,仍旧是没心没肺的模样,眼神示意芥子舟上的蝉罗下来。 蝉罗走下来,发髻上的珠花被她撕碎,虞知聆便将自己乾坤袋里的发带借给她,满头青丝松松挽起,她不敢看宁蘅芜,对颖山宗的人有种天然的歉意。 宁蘅芜微微眯眼,看出来这是只妖,面上的礼貌仍然还在:“这位是……” 虞知聆清了清嗓子,示意蝉罗说话,可她始终低头,瞧着不敢说话的样子。 在七绝地倒是挺能说的,这时候倒是装哑巴了? 虞知聆恨铁不成钢,抱着宁蘅芜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就是……你知道当年被斩杀于七绝地的三护法吗,身旁那只金蝉便是她……” 第280章 宁蘅芜的脸色瞬间变了,虞知聆慌忙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一再强调蝉罗是个好人。 “好人?”宁蘅芜红着眼看向虞知聆,抬手指向蝉罗:“她是好人的话,你过去十年算什么,算好人跟你聊聊天?” “二师姐?” “你傻不傻啊,她就算没替幽昼办多少事,但你在魔渊的时候,是谁一再逼问你后悔吗?是谁在折磨你?你怎么就不记仇呢?” 虞知聆觉得宁蘅芜似乎误会了什么:“二师姐,不是这样,我觉得当年那件事有蹊跷——” 宁蘅芜甩开她的手,眸光似刀,剜了眼垂首站在远处的蝉罗:“她被骗了,她有苦衷,那你就活该承受她的牵连?” 她是真的生了气,虞知聆这会儿有些慌乱,下意识要上前道歉:“师姐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当年的事情现在还未知晓——师姐?” 宁蘅芜转身就走,不看蝉罗,也不看虞知聆。 虞知聆看看蝉罗,又看看拾阶而上的宁蘅芜,山脚下镇守的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喘,没听到虞知聆到底和宁蘅芜说了些什么,但知道两位长老似乎起了矛盾。 蝉罗轻声道:“你师姐说得没错,是我牵连了你,虞知聆,我很感激你愿意开解我原谅我,但是我对不起你也是真的,我——” “停。”虞知聆打断她,看到低头怯懦的蝉罗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觉得我傻吗?” 蝉罗怯生抬眸:“什么?” 虞知聆沉声道:“我明明被困在魔渊,我梦到过,那时的我应当重伤了,成千上万的魔魑在撕咬我,我为何没死?” 蝉罗张了张嘴,却并未说话。 虞知聆替她说了:“是你把我拉进了你的界中,对吗?” 蝉罗低眸:“……嗯。” “你想救我?” “不是,我其实最初……是幽昼让我去杀你的,我只是没有动手,我也想你给我一个答案,所以我将你拉进了我的界中。” “我最后疯了,因为你?” “你疯了并非因为我,一开始你在我的界中很平静,整日便是打坐,可后来……后来你忽然昏厥了许久,醒来后便不太对劲了,你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虞知聆从一开始便猜到,导致濯玉发疯的不仅是黑暗与孤寂,能让一个修明心道的心境崩塌,她定然看到了其它东西,或者经历了其它事情。 她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这件事里,蝉罗说不上有大罪,却也不是无辜的,虞知聆自然知道宁蘅芜为何生气。 蝉罗喃喃道:“对不起,是我有罪,我什么都做不好。” 虞知聆叹了声,瞧见蝉罗又低下了头,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大乘满境的修士为何总是这般自怨,在一个男人身上栽了跟头就站不起来了?你的修为足够吊打中州了,我当年都横着走了,你别总是低头怯生生的模样,我见不得。” 是她自怨了吗? 蝉罗瞧着她站在月影下,身后便是中州最高的山,她是中州最强的修士,无论是她被困在黑不见天日的界中,又或是她最后心境崩塌自戕而死之时,虞知聆似乎从未自怨过。 “我……对不起……” 太久了,已经六百年了,她在浑浑噩噩的六百年里,恨逐渐磨去了爱,也磨去了她的自我,仿佛活着就只是为了要一个答案。 而虞知聆正愁怎么安排她,难道住普通弟子的房舍吗? 带回听春崖定是不行,那只蛇崽子乱吃飞醋,跟柳归筝都能吵起来。 宁蘅芜现在生气,八成也不能去宁蘅芜那里。 至于燕山青和相无雪便更不行了,两个独居的男子,对蝉罗是种冒犯。 那就只剩下梅琼歌了,虞知聆心下一决定,拿出玉牌准备和梅琼歌说。 “小五。” 冷淡的声音自青阶上传来。 虞知聆下意识回应:“欸,我在呢。” 她抬眸看去,对上宁蘅芜冷淡的脸。 宁蘅芜看了眼蝉罗,一言不发,随后转身离开。 虞知聆秒懂,连忙推了把蝉罗:“跟上去啊,我二师姐同意了!” 蝉罗还懵着,被虞知聆推上了青阶。 “去吧去吧,追上我二师姐,你先住在她那处,她那里地方也大。” 蝉罗敏锐发觉,宁蘅芜脚步慢了些。 她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小心追上前,与宁蘅芜并肩,中 间隔了些距离,悄悄侧眸看她,发觉她并未有厌恶和拒绝的神情。 “……谢谢。” 宁蘅芜没说话,一个眼神没给她。 蝉罗又低声说了句:“谢谢你,谢谢你们,以及……对不起。” 宁蘅芜冷嗤一声,脚步快了些。 蝉罗也只能加快步伐,走到尽头的时候,回身望向山脚下的虞知聆。 她正在乐呵呵给守门的弟子们分糖,皎月的光落在她脸上,眉目弯弯,笑得肆意,十几个弟子围在她身边,接过她的糖,似乎在和她说闲话。 蝉罗曾经不懂,为何她愿意为了颖山做到这种地步,有胆子孤身跳魔渊,万千魔族险些撕了她。 第281章 明明年纪不大,在中州高境修士中,她无异于是极为年轻的,阅历也并没有那般丰富,怎么就有这么勇敢的一颗心? 死他们都不怕,最怕的是生不如死,跳魔渊无异于如此。 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爱的人有很多,这份情感支撑她走下去,再苦再难都会走下去,再恐怖的地方也愿意去闯,只要能为他们搏一个永世安宁的机会,只要可以为亡师雪恨。 只要他们在,她就永远也不会怕。 虞知聆是个很好的人,颖山于她而言,也是个很好的家。 家,实在太过美好。 *** 虞知聆边走边锤肩,这几日当真是将她累到了,白日几乎都在铲除魔魑,她再次回来后,还是第一次打这般持久的架。 直到看到了听春崖上方燃起的炊烟,虞知聆站在台阶上,唇角弯了起来,兴冲冲跑向墨烛的地方。 推开院门,她一头扎进去,刚好撞上墨烛的怀抱。 “师尊,干什么?”墨烛闷笑两声,接住莽撞的师尊,顺势抱住她,下颌抵在师尊发间轻蹭。 虞知聆揉揉脑门,在他怀里抬起头:“你干什么忽然开门啊,我还想吓吓你呢。” 墨烛低声道:“听到师尊的脚步声了。” 即使她刻意压低,但墨烛听觉灵敏,还是能听出她回来了,刚准备拉开门迎接她,便被虞知聆一头扎进了怀里。 虞知聆闷闷道:“我身上脏。” “水放好了,去沐浴?” “……嗯。” 小徒弟很贴心,将虞知聆送去沐浴,师尊泡在温暖的汤泉中,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美好! 要是能把幕后大反派干爆,那就更美好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水花,忽然想到自己的功德值已经4150了,那么第四阶段的记忆应当快回归了,似乎每一次记忆,都是为了让她发现—— 她和濯玉,是一个人。 那些痛苦和绝望,即使令人崩溃,却也是系统必须要她想起来的,迅速渐进想起来更多,而不是一股脑全部扔给她。 虞知聆趴在汤泉旁,长睫微垂,低声唤了句:“系统。” 系统从来不说话,只有播报任务和统计功德进度时候才会开口。 虞知聆说:“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好。” 不管是在南都一再劝她离开,还是怕她承受不了,所以通过功德值来将记忆慢慢还给她,又或者只是简单的一些小习惯,比如在她睡觉休息之时,系统从不会播报进度打扰她。 虞知聆看到窗外走动的人影,墨烛应当是在烧水,侧影打在水房的轩窗上,映衬在薄薄的窗纸上。 很奇怪,他只要出现,总能给她无尽安全感。 可是任务完成后,又会发生什么呢,她……还能继续在这里吗? 虞知聆想不明白,系统的功德值到底是用来续命,还是有别的用处? 她泡在汤泉里,热气缭绕,透过氤氲雾气专注望着窗纱上映衬出的少年身影,即使只是个侧影,他的五官也挺拔立体,墨烛生了一副不错的皮相。 直到汤泉的水转凉,窗外的少年开口:“师尊,要添水吗,烧好了。” 虞知聆回神,扬声回应:“不用,我洗好了。” 她迅速烘干水珠套上新衣,拉开房门,墨烛正背对她,似乎要去拿柴火。 虞知聆兴冲冲上前,一把扑在他背上:“墨烛!” 墨烛顺势把人背起来,她柔顺的发垂了下来,扫在他的脖颈处,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墨烛笑着问,他可以感受到虞知聆今日情绪不错。 虞知聆趴在他的背上,两条腿踢了踢,“我哪天心情不好?” “师尊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但我大部分时间还是非常快乐的。”虞知聆趴在他的肩膀处,戳戳他的脸:“人得开开心心活着。” 墨烛背着她往外走,柔声附和她的话:“开心就好。” 他希望她一直这样,永远开心。 今日是他的十八岁生辰,虞知聆盘腿坐在宽椅中,见墨烛在净手。 他的话其实非常少,墨烛像是那种如果自己独处,一天也不见得蹦一句话的闷葫芦,起初也不怎么搭理她,后来在南都认出来她之后,活像是被夺舍了一样,句句有回应。 他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过去救过他的青衣仙子,因此原书里,在燕山青他们告诉他真相,墨烛选择了听从掌门之命,追杀假濯玉,颖山灭门后,他也并未放弃。 只是救过他一次,他便可以拿命去报。 虞知聆鼻头微酸,低头喝口茶,墨烛便已经收拾好一切。 他坐在她身侧,为她摆好碗筷,温声问:“想什么了,怎么又心情不好了?” “……没有心情不好。” “师尊或许不知道,师尊藏不住情绪。” 开心也好,难过也罢,轻易就能看出来。 虞知聆闷闷回应:“你这么懂啊,那你猜猜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墨烛慢条斯理为她剥虾,没有犹豫,精准点出虞知聆的心结:“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吗?” 第282章 虞知聆没说话。 墨烛将剥好的虾递到她嘴边,虞知聆熟练张嘴咬下,被徒弟投喂久了,都养出肢体反应了。 “七绝地埋葬了魔界三护法,他身旁有个金蝉,可我听说,这只金蝉并非他的坐骑,加之师尊临回来前问我的话,其实不难猜,您见到那只金蝉了?那只金蝉是不是告诉了师尊一些事情,师尊想多了?” “……嗯,她叫蝉罗,跟着回了颖山宗。” “她跟魔界护法是恋人?” “……其实那个不是魔界护法。”虞知聆斟酌用于,沉声说道:“他是妖域……现任妖王,就是你祖父的手下。” 墨烛剥虾的动作顿了瞬,神情冷淡,在虞知聆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却又忽然继续,将虾肉递到她嘴边,机械性重复这个动作。 虞知聆拿捏不准他的情绪,他喂一个她吃一个,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开口。 等了许久,半盘虾被他剥完了,虞知聆躲过他再次递来的虾肉:“能不能……吃点别的啊?我想吃菜。” 墨烛这才反应过来,别过头闭了闭眼,低声道:“抱歉,师尊。” 原来不是没反应,有反应就好,这样虞知聆也不至于那般担心了。 虞知聆自己接过筷子,自食其力夹菜喂饱自己,瞅了瞅一旁的墨烛,迟疑开口:“墨烛,我们会杀了他的,你放心。” 墨烛应了声:“嗯。” 他并未再说话,虞知聆慢慢吃饭,开始缓和气氛。 “我今天还遇到可搞笑的事情,我不是被蝉罗卷走了吗,然后几个弟子活像丢了娘一样,可可爱了,一直在找我。” 她说话轻轻 快快,墨烛最受不住这般的虞知聆,唇角明显松动。 虞知聆再接再厉:“不过再可爱,都没我身边的可爱,担心你吃醋,我都没让蝉罗跟过来。” 见墨烛还是没笑,她蛄蛹蛄蛹朝他身边坐近了些,趴到他的耳畔道:“我说啊,家里养了只爱吃飞醋的小蛇,听春崖只能住我们两个。” 墨烛侧首吻住她的唇,一触即离,眸中含笑。 虞知聆愣了瞬,看到他眼底的笑意,轻触自己的唇瓣。 “……总搞偷袭,不讲武德。” 墨烛捧住她的脸,凑上前来轻吻她的额头,一下下轻啄,声音很轻也很柔。 “因为喜欢,太喜欢了。” 他并未深入这个吻,虞知聆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仰头问他:“到底是喜欢还是爱?” “师尊觉得呢?” 师尊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你什么意思,你这像极了渣男语录。” 墨烛又笑起来,小鸡啄米般亲她的唇,声音格外喑哑:“腾蛇的逆鳞,只会赠给决定相伴终生的爱人。” 是爱人,不是喜欢的人。 虞知聆的脸又成功地红了起来,躲开他的唇,支支吾吾说道:“吃饭,菜凉了。” “我都说了自己的心意,师尊呢?”墨烛扣住她的腰,将正要端碗跑路的师尊拉了回来,“好不公平,师尊不爱我?” 虞知聆埋头干饭,从未觉得大米饭如此香过。 墨烛哼哼唧唧:“爱不爱?” “别说话,食不言寝不语你不知道吗?” “爱不爱嘛。” “别说话了!” 墨烛搂住她的腰,靠在她肩头蛊惑:“我对师尊这么好,师尊心里有别人?” 虞知聆一巴掌捂住他的嘴:“闭嘴,吃饭。” 墨烛眼尾弯起,笑意明显,哪还有方才的半分难过? 他知道的,她脸红了。 所以他都清楚。 吃完饭他去洗碗,虞知聆便躺在远离的竹榻,双手交叠在小腹,她这会儿思绪异常安静,听到院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直到身侧坐了一人。 虞知聆挪了挪身子,往里侧躺去,将外侧的地方让给墨烛,清淡的沉香沿着鼻翼飘来,他靠坐在榻边。 “师尊,我为您打个亭子吧?” “嗯哼?”虞知聆仰起头,挠挠小徒弟的腰:“为什么?” “风大,以后冬天落雪了怎么办?” “三师兄打这处软榻的时候,已经下了阵法了,它自动隔风隔雨,也能挡雪的,不过你要是愿意打,我自然也愿意。” 墨烛低头看她:“以后我们可以在亭子里睡。” 虞知聆又一个巴掌打在他身上:“闭嘴!谁要跟你睡!” 也不是没睡过,他们已经同床共枕过。 墨烛也笑笑不说话。 直到一旁的虞知聆昏昏欲睡,她翻身搂住墨烛的腰,他身上的沉香让她安心,虞知聆嘀咕了声:“墨烛,我睡会儿……” 似乎朦胧中有人亲了亲她的唇。 “师尊,睡吧。” *** 蝉罗和宁蘅芜回了朝云峰。 她站在院外,轻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宁蘅芜回头,冷声道:“滚。” 蝉罗脸色微白,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 “没说你。”宁蘅芜看向蝉罗身后:“说你呢,给我滚。” 蝉罗茫然眨了眨眼,听见身后轻佻的少年音。 “美人,你吃果子吗,我刚摘了许多呢。” 第283章 伏召穿得花枝招展,兴冲冲跑过去,将盘子端给宁蘅芜,被她白了一眼。 宁蘅芜很不耐烦:“别烦我行不行?” 伏召是个胆子大的,也是个脸皮厚的,又取出乾坤袋的其它果子:“那吃个这个,这个也好吃,很不错的。” 宁蘅芜没理她,冲蝉罗道:“你住在对面的院子,自己收拾一下。” 语罢,宁蘅芜推开自己的院门进去,将伏召关在门外。 伏召这才发现院里来了一人,他眯了眯眼,望向对面的蝉罗,眉梢微挑:“是你?” 蝉罗神色诧异:“你认识我?” 伏召收起果子,双手环胸:“前几天偷摸溜回了妖域,我见到他了。” 不用点出名字,蝉罗也知道他指的是谁,脸色瞬间便变了。 伏召看在眼里,懒洋洋说了句:“他过得风生水起呢,当上了妖王,不过似乎还念着你,这些年来并未娶妻。” 蝉罗嗤笑:“有何意义?” “你要回妖域?” “我不回去,他不会来吗?” 伏召耸了耸肩:“会啊,墨烛在这里呢,他巴不得杀了墨烛吧,这位妖域不少大能都在寻找的……腾蛇皇子。” 蝉罗转身推开院门:“我等他来,赴死。” 院门即将关上的那刻,伏召扬声道:“蝉罗,魔界似乎也有动静了。” 他与蝉罗对视,目光灼灼。 “或许很多年的事情会再次上演,你在颖山宗,或许不安全。” 蝉罗面无表情:“那你呢,太虚赤犀为何不走?” “我舍不得美人,我走了,到时候妖王和魔尊联手对付颖山,美人怎么办?” 蝉罗笑了声,关上门。 院里传来她的声音。 “有的事情错过一次就够了,我愿意拿命偿还曾经犯过的错。” *** “逐青。” 虞知聆面无表情,召回逐青剑。 宽袖被震得猎猎作响,她的神情淡漠,长剑回到她手中,剑身青光莹润,杀意凛然,血水滴落。 幽昼躺在地上,半身骨头被抽出了大半,白花花染了血,虞知聆一脚踩碎。 骨骼碎裂的声音让人胆颤,虞知聆冷漠看他,这幅苍白阴郁的皮相被抽了骨头,软成了一滩烂泥。 幽昼还在笑,仰头看她。 “虞知聆啊虞知聆,你怎么就能这么让本尊惊喜呢,若你是个魔修,本尊可以将一半魔界都给了你,奈何你偏偏——” 虞知聆漠然操控逐青在他身上捅了几剑,血窟窿爆发出喷射状的污血,落在她的脸上,那张清丽淡漠的脸上多了旁的颜色,突兀,肮脏。 她像是在泄愤,也像是在发泄,抽了一根根骨头,捅了他数不清的剑,将人戳成了个筛子,到最后眼看幽昼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虞知聆收回逐青剑。 她结印的时候像是神女,眉心花钿闪烁出微微青光,满头凌乱青丝在身后飞舞,头上的簪子尽头应当是颗鲛珠,可那鲛珠却生生破碎,无法再给她光亮。 细长的双手翻转,硕大的阵法在地底显露,逐渐囊括延展,金色的篆文流动,映衬出她冷淡的脸。 虞知聆垂眸看他,声音沉冷:“幽昼,下去向我师尊赔罪去吧。” 原先瘫在地上的幽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扑上前来。 “虞知聆,你知道吗,你想要护住的人,本尊偏要一个个杀干净。” “你师尊,你师兄师姐,云祉和邬照檐,哦还有谁,柳归筝?哈哈哈哈哈你朋友还挺多啊,本尊偏要——” 幽昼烂成泥的手糊上虞知聆的手腕,污血染脏她的青衫,他凑上前来,血眸似厉鬼。 “一个一个,都杀干净。” 虞知聆目无情绪,斩断幽昼的手腕,勾唇冷然一笑:“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千万万次。” 红光大亮,戾气爆发,阵法聚成,这是虞知聆花了几十年独创的阵法,绝对的诛魂杀阵,罡风会将人的魂魄切成碎屑,幽昼的神魂碎裂。 “虞知聆,你且看着……你且看着……” 虞知聆从始至终,漠然站在阵法之外,身上的血汩汩往外流,这身青衫破破烂烂,当阵法破碎,红光消失,她颓然跪倒在地。 喘息声沉重又磕绊,虞知聆茫然握紧手,看到一滴滴血花溅在泥地里,逐青剑嗡鸣哀嚎,主人与本命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柄剑如今与她一般虚弱,剑灵甚至在发抖。 腰间的玉牌一闪一闪,微弱的光断断续续,虞知聆望向玉牌。 玉牌灭了,过了一段时间却又亮了起来,似乎距离太远,她这边能接到玉牌,却总处于要断不断的状态。 虞知聆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仰头望向幽黑虚空,除了周遭盘旋的鬼火外,魔渊是没有光的,这里像是人间所传的十八层炼狱,只有想要吃人扒骨的魔。 玉牌响了好多次。 她一次也没有接。 虞知聆看到幽幽鬼火中浮现出来的一双双血眸,密密麻麻,魔魑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她踉跄站起身,捡起爬上了裂 痕的逐青剑。 长剑横亘,剑势如虹。 第284章 “师兄,师姐……我回不去了……” 这玉牌,她实在不能接了。 数十万的魔魑,在她与幽昼大战了一月后,争先恐后朝她扑来,撕咬她的血肉,抓伤她的脸,脖颈,胳膊和腰身脊背,血快要流尽。 剑修,可以战死,但不能等死。 她知道绝无生机,可在死之前,也必须要放手一搏,直到她彻底没了还击的力气,直到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死亡的命运。 虞知聆躺在地上,深可见骨的血窟窿流了满地的血,眼前视线模糊,濯玉仙尊虞知聆,三岁入明心道,此后修行一帆风顺,大道坦荡,横行中州。 她第一次体会到濒死的感觉。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只有…… 冷,和不舍得。 虞知聆以为,这些魔魑会活撕了她,左右她现在已经痛到麻木,那么趁现在杀了她,似乎也算是个好的结果。 模糊的视线中却并未倒映出那一双双血眸,耳畔似传来清脆的脚步声,有人在靠近她。 随后,那人蹲了下来。 虞知聆甚至睁不开眼,无论是谁,要救她还是要杀她,认识或不认识,她已经快死了,都无所谓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触碰上了她的额头,虞知聆在那时候感受到了何为撕心裂肺的疼。 神魂被生生扯出,她完整的魂体迅速被拆开,有人抓住她的一缕魂魄毫不留情往外抽,像是千万把利刃在识海里旋转,切割她的神魂,搅碎她的大脑,她没有力气,甚至连痛呼都喊不出来。 漫长的折磨下,她在最后,磕磕绊绊喊了声:“师兄……师姐……” 有人在笑。 意识跌入黑暗之时,她听到那人说了话。 “现在,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虞知聆睁开了眼。 大梦一场。 墨烛在一旁喊她:“师尊,您怎么了?” 虞知聆的额上尽是汗水,尚未反应过来,墨烛触碰她的侧脸,俯身与她额头相抵。 “不管梦到了什么,师尊,那都是梦,都过去了。” 虞知聆闭上眼,抖着手盖住自己的眼,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现在,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虞知聆唇瓣颤抖,哽声道:“我知道她怎么替代我的了。” 墨烛微微撑起身体,安静看她,在等她的回答。 虞知聆说:“不是夺舍,墨烛,不是的。” 墨烛拂开她鬓边的发丝,“是什么?” 虞知聆拿开捂住眼睛的手,与墨烛对视,她回忆起被抽出魂魄之时的痛感,她清楚记得,她只被抽了一缕魂魄。 人有七魂六魄,如果是夺舍,需要将原主的所有魂魄全部抽出,然后占据这种空壳,这种夺舍术只需要搜魂便能查出来,中州的显魂镜也是用来探查魔族夺舍禁术的神器。 可她只被抽了一缕魂魄。 “我怀疑,幽昼有种禁术,抽出人的一缕魂魄,便能将另一个人变成这缕魂魄的主人,并且夺取记忆,七魂六魄中,有没有哪一缕魂魄存储了记忆?” 墨烛撑在她脸颊一侧的手悄然攥紧,呼吸沉重。 “……有。” 第71章 道侣契,给吗 “主上。” 霓萼走了进来,单膝跪下。 高座上的男人歪歪扭扭斜躺,满头黑发顺肩下滑,闭眼假寐,脸色阴郁。 “我说过,你不必跪。” 霓萼张了张唇,目光悄然上移,落在高座上的人影,明明知晓他一直当她是个有力的属下,可还是控制不住因为他的一句话心乱。 “……是。” 她站起身,双手交握,安静立于台下。 幽昼睁开眼,病气浓重,恹恹看了她一眼:“魔魑被虞知聆除了?” “……是。”霓萼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能低头道:“颖山周围的魔魑尽数被铲除,主上您看……是否要开始?” 幽昼哂笑了声,慢条斯理坐直,接连失去两个分体让他受到重创,养了许久的伤,此刻站起来都有些困难:“虞知聆七魄应当不全吧?” “是,她的[不寐魄]已经融入属下神魂,七魄只余六魄,属下猜她记忆有损,或许也是因为缺了一魄。” 幽昼单手托腮,眉梢微扬,笑着问道:“那你说,她到底怎么出现在颖山的,明明去了魔渊,明明被蝉罗拉进了界中,她托着那样重伤的一具身子,又是怎么能从魔渊上来的?” “就连本尊,当年进去魔渊可都没想过出来,抱着废了那具分身的心让她杀了个痛快,否则虞知聆要追杀本尊到天涯海角了。” 这件事是他们两人都想不明白的。 幽昼是个天魔胎,从小杀心浓重,性子疯狂,不拿旁人的命当回事,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这辈子也没慌乱过,唯一慌了心神的一次便是听到濯玉仙尊出关前往四杀境那时。 他站在四杀境远处,看到虞知聆和墨烛进了四杀境,又和云祉一起出来。 那张脸上不是过去淡漠肃杀的神情,反而懵懵懂懂稍显稚嫩,一身黄绿色的交襟襦裙将她衬得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活像拂春未出事前的虞小五。 第285章 “在那一刻,我甚至怀疑她该不会是哪个天神转世吧,怎么命就这般大呢?”幽昼呢喃,神情因回忆变得怅惘:“就在你借闭关为由离开了颖山宗之时,她竟然凭白出现在颖山宗?” 就好像,是忽然被人从魔渊送了出来,而虞知聆本人也什么都不知道。 霓萼在此刻开口:“主上,或许会不会……是洄青蛇镯?” 幽昼打在扶手上的手悄然攥紧,手指深陷进石头当中。 “洄青蛇镯,可以撕裂空间,本尊就是为了要洄青蛇镯撕开四杀碑,她当时去魔渊之时分明没有带洄青蛇镯……好奇怪,太奇怪了。” 幽昼靠在椅中,自言自语道:“就像是,有人知道她在四杀境内的魔渊,专程去了魔渊将洄青蛇镯送了过去,用蛇镯将她带了回来……可是也不对啊,蛇镯如何认她为主,她分明用风霜斩碎了自己的神魂,死得彻底,五感尽失,心脉断完了,怎会毫发无伤回来……”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正是因为奇怪,所以他一直关注着虞知聆。 霓萼低声问:“再将她引去四杀境如何,四杀碑单靠云祉和邬照檐已经没办法维持局面了,届时属下将那些魔魑全部放出——” “你觉得四杀碑动荡的消息会传到她那里吗?” 幽昼淡淡问道。 霓萼哑口无言。 幽昼勾着垂下的一缕乌发盘绕,懒洋洋道:“四杀境动荡那么多次,除了两月前那一次,后来你见她来过吗?” 颖山宗,以及云祉和邬照檐似乎都有意让她远离这些事情,四杀境的动荡虞知聆只来过最初那一次,颖山附近除邪也从未见过她下山。 “四杀境的事情传不到她那里,她那群师兄师姐和自小长大的旧友可都瞒着呢,附近的邪祟也多是弟子和长老们去铲除,为的便是担心当年的事情再次上演,那些人都不希望她想起来这些东西,虞知聆如今的日子过得可谓是舒服极了。” “如今她迈入渡劫了。”幽昼声音冷了些许,“本尊接连被她杀了两具分身,重伤未愈,正面是打不过她的。” 霓萼低着头,而幽昼也一言不发,她知道他在思索应对的法子。 “她必须 得出来颖山宗,不,得将她引到颖山界外。”幽昼站起身,自高台踱步走下,来到霓萼身旁:“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再添把料。” 霓萼恭敬颔首:“是。” 幽昼自她身旁经过,身上病气严重,他从不珍惜自己的命,不加掩盖自己的厌世之心,一个天魔胎是没有感情的。 “主上。”在幽昼要消失之际,霓萼开口叫住了他。 幽昼并未转身,脚步却停了下来。 霓萼红唇张了又张,最终,万千话都变为一句:“主上,您多注意身子。” 幽昼听见了,仍旧没有回头,步子闲散,像是只听听便算了,对霓萼的话根本不上心。 霓萼垂眸,两手揪在了一起,有些话说出来就足够耗费她的勇气了,她跟随幽昼这么多年,从未越距过,因为知晓他没有心。 他厌恶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霓萼。” 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 霓萼愣了瞬,明明是在叫她的名字,可她却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迅速应下。 “主上。” 幽昼站在阴影处,背对她看不清神情,两侧的鬼火打在他身上,周身的魔气森然。 “本尊当年救你,只是看你小小年纪杀心便不逊本尊的三位护法,仅此而已。” “你若溺于情爱,本尊身边也不需这种人。” 他一直都是这样,他怎么会没察觉出她的心思? 他只是不想理会,也只是看不上她的心意,无论是谁喜欢他,他都是这样,她霓萼也不例外。 霓萼低下头,染了豆蔻的手深陷进掌心中。 幽昼离开了,霓萼仰头深吸口气,她知道他看出来了,也知道他没有心,可跟在他身边近一千年了,听到这种话,还是忍不住会难过。 幽昼总说,情是最容易摧毁一个人的东西,无心无情才能得道高升。 成大事者,当真都这般无情吗? 可为何,虞知聆便不这样呢? 她明明……比所有人都有情,有太多的软肋。 *** 虞知聆盘腿坐在宽椅中,似乎知道她有盘腿的习惯,相无雪为她打的椅子都要比寻常的椅子宽大不少。 墨烛坐在她对面,长睫微垂,照明珠的光落在脸上,根根睫毛纤长浓密。 两人之间的气压沉闷,虞知聆倒是心大,左右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能做的只有为自己报仇,并不会觉得难过。 可墨烛不一样。 虞知聆明显感觉到他的杀意和强行压抑不在她面前爆发的情绪,犹豫了瞬,将茶递了过去:“墨烛,喝点茶?” 墨烛抬眸,看她嘿嘿笑笑,没心没肺的模样并未逗笑他,反而神色更加复杂。 虞知聆讷讷收起了笑,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但好像他并不觉得轻松。 墨烛见她这幅样子便觉得心酸,别过头深深呼吸,心里的郁结怎么都排解不出,起身来到她身侧。 第286章 他很高,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像是座小山,虞知聆盘腿坐在椅中,并未穿鞋,仰头愣愣看他。 墨烛半蹲在她身侧,抬手轻触她的侧脸,骨节分明的手能囊括她整张脸颊。 “……怎么了?” 墨烛问:“疼吗?” 虞知聆想到梦中撕心裂肺的疼,风霜斩反噬难以动弹的疼,也不足被抽魂的十分之一。 她安静了瞬,随后缓慢点头:“……嗯。” 墨烛近乎绝望:“那……师尊哭了吗?” 虞知聆仔细回忆,最终摇了摇头:“……没哭。” 不管是濯玉还是虞知聆,从来没因为疼痛哭过。 墨烛握住她的手,额头抵在她的膝盖上,肩膀颤抖,呼吸沉重,虞知聆听到了哽咽声。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知晓他难过,喜欢一个人,是一定会心疼的。 虞知聆俯下身子抱住他,下颌在他脑袋上蹭了蹭,声音柔且轻:“没事的,墨烛,起码我们现在知晓,我这具身子没有被夺过,幽昼既然有将自己的魂魄分成三具身子的能力,想必将人易容,再夺取我的记忆,想办法躲过搜魂术不难。” 毕竟搜魂禁术,便是魔族所创,幽昼知晓搜魂的弊端不难,想躲过去也不难。 墨烛还是没说话,虞知聆感觉到了膝盖上微微湿润,猜出来某只小蛇哭了。 “墨烛,他夺了我的记忆骗过我师兄师姐,那么中州的显魂镜又是如何骗过去的呢?” 墨烛动了动,虞知聆直起身子,看他也抬起了头。 眼尾洇红,长睫上还挂着水珠,他当真是苦了。 墨烛阴沉着脸:“除非当年我们用的显魂镜,早便被掉包过。” 真的显魂镜可以照出一个人魂魄的模样,虞知聆一个修明心道的,魂魄是中州独一无二的纯粹,轻易便能认出来。 而那魔修的魂魄不可能有这般纯粹,可显魂镜照出的,却是一团白蒙蒙、圣洁到明亮的魂魄。 虞知聆揩去他眼角的泪花:“显魂镜一直在仙盟放着,他怎么进去替换的?” 墨烛蹙眉:“师尊怀疑仙盟有内鬼,境微长老?” 虞知聆摇头:“不,境微对魔族的痛恨不是作假,他是顽固自私了些,却也不是会和魔族合作的人,能出入仙盟的还有三位仙尊,云祉和邬照檐绝不可能,那……” 墨烛冷声道:“那十三位长老中有内鬼?” 虞知聆仔细回忆当初在钟离家与十三位长老见面之时,似乎最显眼的便是境微,他一再咄咄逼人,要带走宁蘅芜他们三人。 她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不确定,云祉和邬照檐去仙盟次数多,或许这件事得询问他们两人,又或者是我大师兄他们,当初他们去拿显魂镜之时,有没有什么异常?” 其他的长老,虞知聆印象不深,当时全被杀心蒙蔽了,只一心想杀了境微,压根没关注其余十二人,这会儿倒是想不起来谁最可疑。 但如果不是内鬼,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躲过重重阵法潜进仙盟的藏器阁,要知道,仙盟作为中州掌权的组织,能当上长老的都是各个宗门世家的大能,修为高深,且仙盟阵法颇多,无人引导,走错一步路或许便能激发一个绝迹的杀阵。 能随意出入仙盟的权限只有三位仙尊和十三位长老,其余人,包括颖山掌门燕山青,也得提前征得仙盟同意,仙盟派人出来迎接才能平安进入。 能神不知鬼不觉换掉显魂镜,躲过追查,必定出入过仙盟,很可能便是有自由出入权的这些人。 排除虞知聆自己,还有她从小玩到大的两个玩伴,似乎只能猜到长老们了。 墨烛脸色还是没好多少,自打今夜他们猜到虞知聆的[不寐魂]或许被抽了,他便冷静不下来。 虞知聆拍了拍一旁的椅子:“坐嘛,蹲着腿不麻吗?” 墨烛长呼了口气,并未坐在一旁的椅中,而是将虞知聆打横抱起,他坐下来,师尊坐在他怀里。 虞知聆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即使听春崖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看到,每次亲密还是会觉得羞赧。 “墨烛,放我下来。”虞知聆声音很小,生怕谁听到了,“干什么呢,这里这么多椅子。” 墨烛靠在她肩头,闭上眼低声道:“抱一会儿。” 虞知聆抵在两人之间的胳膊松了下来,看到他紧闭的眼,犹豫了瞬,还是没继续推他。 墨烛抱住她,呼吸喷涂在她的脖颈和耳后,有些痒,心里也痒痒的,虞知聆默了会儿,安静待着不动,让他可以靠在她肩头。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虞知聆险些以为墨烛睡着了。 “墨烛?” “嗯。” “你没睡啊。” “没,在想事情。” 墨烛睁开眼,与侧首的虞知聆对视。 她动了动,挣扎了下:“抱着我,你的腿麻吗,要不放我下来吧?” 墨烛给的回应是凑上前,在她唇上啄了下,虞知聆果然不说话了。 他的鼻梁高挺,两人鼻尖相抵,近到可以看到自己在对方瞳仁中的倒影。 “不麻,很喜欢抱着师尊,师尊在我身边,我安心。” 其实 他并没有故意说情话,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他的神情是认真的,淡然的,只是落在虞知聆耳畔,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情话。 第287章 虞知聆上前拥抱他,下颌枕在他的肩头,他身上的沉香很清晰,冷冷淡淡,但又很干净,他总是这般整洁。 “我有一些事情瞒着你,墨烛。” “我知道,没关系的。” 墨烛抱住她,双手环拥她的脊背,将她完全罩进怀里。 “没关系的师尊,我不在乎。”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就如同他在乎阿归的存在一般,她身旁一切未知,一切他不知道的事情,都如鲠在喉刺着他,让他不安心的同时,只要看到她,便想永远贴在她身边。 抓紧她,她才不会离开。 虞知聆张了张唇:“我其实在另一个世——” 后面的话全成了空气音,她张不开嘴,他听不到。 “什么,师尊您说什么?”墨烛偏头看她,见她愣然的模样。 虞知聆脸色微白,摇了摇头:“没事。” 她看到墨烛微抿的唇角,知道他猜出了她心里有事,也知道他其实想要她告诉他那些秘密。 虞知聆也想告诉他,想让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呢喃问他:“你非常确定我就是濯玉吗?” 墨烛问她:“是或者不是,我喜欢的只有您。” 他动心很快,不至于一见钟情,但对她的抵抗力从一开始便不强,人独身久了,对身旁一切温暖都会渴望抓紧。 虞知聆又说:“我其实也不能完全确定,我到底是不是濯玉,我的经历……” 倘若她从小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到此刻一定非常确定,自己就是濯玉。 可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从出生到死都如普通人一般完整,福利院不是假的,许奶奶和姐姐不是假的,阿归也不是假的,以及她的心脏病、数次濒死又被拽回来、崩溃又打破崩溃决定活下去的经历都不是假的。 那么,她到底如何在是虞知聆的前提下,又是濯玉呢? 墨烛亲亲她的鼻尖,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师尊,慢慢查,好吗?” 虞知聆垂下眼,沉默了许久。 墨烛以为她难过了,触碰她的侧脸,“别多想,我们——” “墨烛。”虞知聆低声打断他。 墨烛颇为好脾气地应下:“嗯,师尊说。” 虞知聆握紧他如玉的手,挠了挠他的掌心,忽然抬眸问他:“你这段时间能努力修行吗,就……争取早点渡劫?” 墨烛:“……什么?” 虞知聆很认真:“你早点渡劫,有信心吗,我们当时说的是十年,但是我现在有特殊情况,你得赶紧渡劫。” 墨烛:“……” 墨烛不懂怎么话题又歪到他修炼这回事了。 “什么特殊情况?” “非常特殊的情况。” 特殊情况就是虞知聆有种直觉,到五千功德值,系统会把一切事情都告诉她,她实在没耐心在颖山宗继续缩着,等什么时候抓到幽昼才能让燕山青他们下山,这样对他们太不公平。 因为她的原因,整个颖山宗封山,弟子们无法下山探亲,燕山青他们也不能离开颖山宗,一向喜欢四处跑的梅琼歌都必须待在颖山,而幽昼如果百年抓不到,难不成他们要躲百年? 墨烛微微拧眉:“师尊,我的修为与您有什么关系,从您闭关出来后,便一直督促我修炼。” 虞知聆面不改色扯瞎话:“没关系啊,师尊督促弟子内卷有什么问题吗,没有问题啊。” 墨烛:“……” 他真是信了她。 墨烛偏头亲了她一口,在唇上轻咬了下,听到她的痛呼,又小心舔了舔被他咬到的地方。 虞知聆的脸果然红了,耳根也红成一团。 “这次是什么奖励,之前师尊说过的,弟子迈入渡劫后要什么都可以。” 虞知聆小声问:“你想要什么?” 墨烛顺势说出想说的话:“道侣契,给吗?” 道侣。 就是夫妻。 虞知聆搂住他的脖颈,低声问:“结婚证?” 墨烛:“?” 墨烛:“……或许是。” 她很多用词,他都没有听过,但看她的神情,应当是他想的那个意思,或许她从其他地方听来了不一样的说法。 虞知聆给的回答是抱住他,趴在他的肩头,一言不发许久。 墨烛一贯有耐心,尤其是对她,他也不催她,安静搂着人,等她给一个肯定的回答。 庆幸,她给的很快。 “你先渡劫,我再告诉你。” 一个半肯定半否定的答案,墨烛并未追根问底,这种事情一再逼问也没什么意义,她真的愿意了自然会答应。 墨烛按住她的脊背,将人揉进怀里,亲亲她的耳根。 “好,师尊,等我。”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也是随着修为强大慢慢回来的,墨烛如虞知聆一般迫不及待想要知晓所有事情。 *** 月明星稀,照彻满室清辉。 云祉撑着额头端坐在书案前,苍白的手轻柔眉心,他熬了几天的夜,眼下乌青明显,本就病弱的身子瞧着更加病恹恹。 “师尊。” 身穿明黄衣裳的少年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案上。 第288章 云祉没抬头,述风看了眼他铺在桌面上的地图,打红的是已经被清理过的地方,剩余用墨圈起来的则是还未清理的地方,云家附近的地界也有不少魔魑。 述风叹气,将药盅端过去:“师尊,喝药吧,您身子本就有伤。” 云祉端起药一饮而尽,取出锦帕擦了擦唇,问道:“小五那边有信吗?” 述风边收拾桌子边道:“有,仙尊白日才传了信,颖山附近最大的魔魑群在七绝地,已经被尽数斩杀了。” 云祉颔首道:“嗯,那照檐那边呢?” “凌霄仙尊也传了信,邬家附近魔魑不算多,邬家地界繁荣,荒地少,魔魑无处藏身,应付得差不多了。” 云祉呢喃:“整个中州就只有颖山,云家和邬家附近有魔魑,当真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颖山魔魑群是最多的,应当埋得最早。” 幽昼最初在颖山附近埋下魔魑,应当是为了对付拂春仙尊,毕竟那时候中州三大仙尊就属拂春最能打,颖山战力也是几大家族之首。 几百年前埋下的魔魑,这么多年已经养出了数十万,如果全部唤醒蜂拥而上,足以屠了颖山满门。 至于云家和邬家,魔魑群不多,应当只养了几十年,兴许是在得知云祉和邬照檐当上中州仙尊后,才决定对两家出手。 述风收拾好桌案,退至一旁,见云祉病气浓重,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师尊,您要不歇几日吧?” 云祉摇头:“不能休息,幽昼消息可有?” 述风:“并未,几大家族都出去查了,确实没查到一点消息。” “循着魔气找也不行?” “不行,颖山那边,墨烛用无回也找过,但确实找不到,魔尊是天魔胎,天魔胎之主的三魂七魄与寻常魔族不同,像是集邪祟之气凝结出的。” 云祉自言自语:“她过去一直没拿无回剑,便是知晓幽昼的三魂七魄与寻常人不同,轮回石探查不到?” 述风回答:“或许是,以濯玉仙尊的聪慧,应当从一开始就知晓幽昼的身份了。” 她不说,便是打算自己去杀,如果说了幽昼的魔尊身份,颖山宗定是要阻拦她去追杀幽昼,危险性太大。 述风可以想明白,云祉自然也能。 他沉默,白发在烛火的映衬下多了层暖黄,云祉仰头望向窗外,虚空中皎月弯弯。 “仙盟有动静吗?” 述风不懂为何问到仙盟,但还是开口回答:“并未,十三位长老一直在仙盟,并未出来。” “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 云祉眸光森冷。 “燕掌门已经去说过当初腾蛇王室的事情,仙盟说五日内给回复?” “……是,师尊。” 云祉忽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带人,传信照檐和小五,跟我去仙盟。” 述风连忙应下:“是!” 刚准备跟上前,又看见已经走到院里的云祉停下。 “不,只传信照檐,不要告诉小五。” 述风愣愣问:“……为何?” 云祉苍白的唇紧抿。 “有些事情她别插手了,好不容易回来的。” 云祉转身离开,步伐很快,连随身的鹤髦都未曾带上。 述风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回屋拿上他的鹤髦和暖手的汤炉,急匆匆追上前。 他跟在云祉身 边,见他神色很冷,便知晓是出事了,述风年纪小,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但云祉一贯淡定,情绪稳定得活像个假人,能让他有这种反应,定是察觉了什么。 云家家主智近于妖是中州出了名的,不仅战力凶悍,脑力更是一等一的过人。 述风小声问:“师尊,濯玉仙尊明明过去都不理您,为何……” 他只跟了云祉十年,从跟在云祉身边,便没见过虞知聆给云祉好脸色,骂得最凶的那次,云祉一个脾气那般好的人都被气得咳出了血,红着眼看虞知聆,最终沉默离开,再也未曾去找过她。 于是述风也跟着讨厌虞知聆。 这个濯玉仙尊实在是狂傲,也实在是没良心。 云祉脚步慢了一瞬,鹤髦的领子围在脸侧。 只慢了一瞬,接着他又快步走起来。 “述风,她是个很好的朋友,她帮我的远超过你想象。” 可虞知聆到底帮过云祉什么呢? 述风未曾听云祉提过,想象不出来。 但很奇怪,只要云祉说的话,好像都挺让人信服。 或许他讨厌的濯玉仙尊,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第72章 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她…… 墨烛守着虞知聆睡着,便回到了自己的院里。 他盘腿坐在榻上,眸光微垂,听到院中刮起了秋风,吹动枝叶带出了簌簌声,腾蛇的耳力出众,他之前丝毫不在乎这些声响,如今不知怎得,竟然有些心烦。 墨烛闭上眼,强迫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闭目打坐修炼心法。 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境界提升迅速,非常之快,已经到了诡异的地步,就如同伏召猜测那样,他大概率是已经修行过一遍了,神魂经过一次次的劫雷。 随着他进入冥想,周身金光微微浮现,衣衫猎猎作响,识海微微波澜,涟漪圈圈荡开,直到他彻底进入冥想境界。 第289章 有些过去的记忆,是时候还给他了。 *** “墨师弟。” 墨烛顿了顿,沉声回应:“嗯。” 他话很少,随行的弟子们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也并未生过气。 一旁年长的弟子上前,将手上的饼递过去:“百姓送来的,还热乎呢,你伤得重,吃些东西也好恢复体力。” 墨烛头也不抬,冷着脸将往腰腹上缠绷带,淡声拒绝:“不用,我不饿。” 弟子蹲在他身侧,看了眼他侧脸上的伤,墨烛并未穿上衣,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遍布刀痕,左侧腰腹前不久才被捅了一剑,如今旧伤还未好全,右边又多了个剑口子。 他挠了挠头,看墨烛一脸冷漠,还是没忍住开口:“你身上伤太严重了,燕掌门他们之前传信,说你愿意回去的话,可以让相长老教你修行……” 墨烛没说话,唇无血色,将伤口处理好后冷漠穿衣。 “濯玉仙尊这些年一直闭关,已经三年了,你十三岁离开颖山后便没有回去过,如今是否……是否回去看看?” 墨烛站起身,拿起身旁的遇寒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弟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沉沉叹了声,跟一旁的弟子对视,两人无奈耸了耸肩,实在是劝不回墨烛。 血妖横行,这种妖邪格外难对付,嗜杀且残暴,而且是群居,只要出现一只,那么整座城内便有成百上千只。 墨烛用了半月,横扫了周围的十一个村子,衣裳废了好几身,饭没吃过一口,觉也没睡过一晚。 此次除邪只是他们一行人南下之时拔刀相助,并非百姓去请的,这些百姓也没有灵石作为报酬,便尽可能给这些年轻的弟子们做了顿大餐,为他们提供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食宿。 墨烛接到颖山的消息之时,刚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他本在树上冥想,被一个奶奶叫了下来,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家里,为他做了一顿不算丰盛,但足够饱腹的中秋饭。 他坐在简陋的草屋中,看着桌上的菜汤沉默,脊背端得笔直,神情淡漠。 奶奶拄着拐杖进来,手里的锦帕中包了个月饼,她笑着说:“拿两个鸡蛋跟邻居换的,别嫌弃。” 墨烛沉声应下:“嗯,多谢。” 他本来是想寻个清净地方修炼,没想到刚好宿在一个独居老者的院外,被她拽回了屋内。 野菜和豆腐汤不是很好吃,一点肉不见,菜嚼着还有些苦,但墨烛一贯好养活,他不挑食,只要肯张口吃饭,什么都能吃。 他吃饭的时候也很斯文,奶奶就坐在一旁看他将一桌子菜吃完,一点都不嫌弃这饭菜简陋。 那个月饼,他只吃了一半,掰了另一半留给这个老者。 临走时,他拒绝了奶奶要留他宿下的提议,只说还有邪祟要除。 他走出院子,看到堂屋内的烛火过了一会儿便灭了,想到这个奶奶说,她的孩子进人界考功名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墨烛留下了一笔钱,就埋在农具下面,只要奶奶下地干活便一定会发现。 他走在山间小路上,周遭孤寂黑暗,唯独蛙叫蝉鸣声不绝于耳,这些年来他鲜少主动说话,一天的话也不过几句,时间久了,都要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说话了。 腰间的玉牌是在这时候亮起来的。 他接通。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两人都没说话,墨烛在等他开口,而他不知在想什么。 墨烛也不生气,很有耐心,握着玉牌站在河边,粼粼河水倒映出俊秀的脸。 许久后,对面才传来一声沙哑的话。 “墨烛,回来颖山宗吧。” 之前燕山青不是没想让他回来过,只是都是托下山的弟子来说的,从未直面跟他说过,或许是担心他觉得冒犯,颖山宗在等他主动回去。 墨烛没有拒绝。 “是。” 他听出来了燕山青不对劲,以为是他跟虞知聆又吵架了,虽然不懂当年明明都已经闹崩了,两人许久没见过,也没听到虞知聆出关的消息,怎么就吵起来了。 墨烛不是多么好奇的人,他随行的东西都装在乾坤袋内,直接走人即可。 给随行的弟子们说了声,他便直接离开回了颖山宗。 再一次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向高处的时候,颖山在他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明明当初他那么喜欢颖山,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墨烛拾阶而上,走了三年多,快四年了,他以为再次回来一定是奔着来杀她的心,在未成长起来,他不可能回到这里。 变故总是这般多。 墨烛直接去了执教殿,并未去听春崖,这一次是燕山青传的他,并不是虞知聆。 他推开殿门,宽敞的殿内很黑,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燕山青并未掌灯。 屋内坐了四人。 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梅琼歌。 墨烛在殿前跪下:“见过掌门,长老们。” 说话很淡,实际上听不出多少的尊敬,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第290章 “起来吧。”开口的是相无雪。 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呢,喑哑到像是每一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吐出来的,墨烛曾经听过相无雪说话,这个三长老是脾气最好的一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 墨烛拧眉,起身看过去,即使殿内没有掌灯,以他腾蛇的视力还是可以清楚看到。 燕山青鬓边的发已经花白了,可他明明正值壮年 ,四百岁的年纪在中州修士中尚算青年。 宁蘅芜坐在最左边,眸子微垂,不知在看些什么,眼尾洇红,似乎哭过。 相无雪和梅琼歌与宁蘅芜一样,几个人像是失了神一般。 墨烛蹙眉问道:“掌门可是有事唤弟子?” 燕山青喉结微滚,吐字艰难:“墨烛,你师尊何时救的你?” 墨烛脸色一冷,没想到他是为了虞知聆的事情。 他其实很不耐烦,但在外历练学会了掩藏情绪,声线依旧平稳:“十年前,我七岁之时。” “她对你好吗?” “……那几日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他接受不了虞知聆的自我堕落。 她可以不喜欢墨烛,可以脾气变坏,但不能变成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不能对养她长大的师兄师姐说出那样的话,不能道心不净当一个坏人。 燕山青又问:“你还想当她的徒弟吗?” 墨烛脸色越来越沉,安安静静看着燕山青,直视掌门是很不敬的事情。 燕山青不生气,甚至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墨烛,等他的回答。 直到墨烛开口:“不想。” 他解下腰间的颖山玉牌,随意扔在了地上,玉石与地砖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沉寂的屋内格外明显。 “不知掌门和长老们传弟子是为何,若是为了这件事,我的答案很明确,濯玉仙尊救过我的命,至少当初的我,从未对她有过二心。” 墨烛抬眸,眸光沉静:“可她变了,我也变了,这颖山宗的弟子,我也可以不当。” 中州散修们皆想进入的颖山宗,三大仙尊之首濯玉仙尊的关门弟子,外人求而不得的身份,被他今日毫不犹豫扔下。 他转身便要离开,燕山青忽然开口:“墨烛。” 墨烛顿住却并未回头。 燕山青低声道:“如果我找你是为了……让你去杀了她呢?” 墨烛骤然回眸,瞳仁骤缩:“……什么?” 宁蘅芜说:“让你杀了她,杀了那个人,听春崖的那位。” 墨烛怒极反笑:“长老们既然知道弟子抱了杀心,想如何处置我都随你们,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有意思吗?” 他似乎真的被气到了,心口一阵郁结,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脚步匆匆,很快便来到殿门前,抬手触碰上门把手,正要拉开殿门,肩膀被人按住。 墨烛并未感受到来者的杀意,他只是轻飘飘按住了他,比起惩罚,更像是挽留。 他没有回头。 “墨烛,听我说会儿话好吗?” 来到他身后的人是燕山青。 墨烛拳头紧攥,一字一顿:“有何好说的,弟子的话很明白,我确实对她有杀心,你们若想处置我便处置,没必要做这些事情试探我。” 燕山青没有生气,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依旧未曾拿下,只是再次开口:“听我说一些话,好不好?” 声音夹杂了祈求,这一缕的恳求让墨烛紧攥的拳头瞬间松开,近乎不可置信看过来。 离得这般近,燕山青鬓边的花白像是浓墨中倒入一团面粉,白与黑的对比明显到刺眼。 不过才三年,他怎会苍老这般多? 见他回头了,燕山青收回手,转身朝高台上属于他的位置走去。 “小五刚来到颖山宗的时候,还未满月,我们几个轮流照顾她,颖山宗没有刚生完孩子的女子,便只能去买可以给孩子喝的灵液,她一哭,我们就喂饭换衣。” “等小五再大了一些,可以喝小米糊了,她特别喜欢喝那个,孩子饿得快,一天得几顿喂。” 燕山青走到高台上,回身看向下方的墨烛。 墨烛蹙眉,不知道他莫名其妙说这些做什么。 燕山青像是在回忆,回忆一段很美好的记忆,唇角都带了笑。 “不到一岁就能走路了,咿呀学语,第一个喊的便是师兄师姐,三岁入明心道,十岁金丹,十六元婴满境,蝉联三届群英魁首,她是中州的奇迹,也是颖山的宝贝疙瘩,整个中州都有她的朋友,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墨烛神色一松,并非因为燕山青说的话,而是…… 燕山青哭了。 他的眼泪自眼眶坠落,高挺的身子微微佝偻,明明站在高台,却又像立于万丈深渊中。 “可师尊死后她就变了,不笑不哭,满中州除邪,明明一直在修炼,可心境半分不进,她一个修明心道的,心境是她修行的根基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走的时候可是她的生辰,她临行前说的那些话明明那般不对劲,我为何没听出来?” “她死在了四杀境,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291章 一声巨响自高台传来,燕山青在墨烛的眼前,颖山掌门在一个弟子面前,颓然跪下。 他的身子佝偻,肩膀颤抖,哭声哽咽。 “我忘了她,我们都忘了她。” “整个中州,无一人记得她,全部忘了她。” 墨烛手上的剑叮当落地,他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如雷如鼓,疯狂跳动。 宁蘅芜捂住脸,低声啜泣。 相无雪弯了身子,梅琼歌抬起袖子擦擦眼泪。 墨烛不蠢,燕山青没将话说得太过明白,可这些话足以给他一个几乎逼疯他的猜测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等我从四杀境回来,就和你结弟子契,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尊。 ——墨烛,只要我活着,便会护你一生。 她明明就那么好,濯玉仙尊虞知聆修明心道,心境怎可能邪佞? 濯玉仙尊虞知聆在位几十年,除邪千百只,镇压四杀境百余此。 燕山青他们的反应无异于给了墨烛当头一巴掌。 他垂下头,望向自己的手,曾经稚嫩的小手牵住她,他握得紧紧的,感受到她指腹的剑茧,那时候他还想,一定要为她找最好的护手膏。 墨烛哑着声音道:“她的右手食指指节微弯,是常年握剑导致了变形,虎口和指腹剑茧很厚。” 可他从未观察过那个人的手。 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师尊从四杀境出来就不喜欢他了,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只有七岁的孩子想不通这么复杂的事情,也只会稚嫩地去讨好她。 他仔细想了,那人的手是什么模样呢? 纤细,食指规矩,没有剑茧。 那不是一个剑修该有的手,虞知聆天赋高,但练剑也勤奋,她的成功是她万里挑一的天赋加之后天的努力得来的,她手上的茧和变形的手指便是最好的证明。 虞知聆更不会丢掉自己的本命剑,十年不用剑。 剑修的命,是他们的剑。 墨烛颓然闭上眼。 执教殿内的哽咽声不绝于耳,墨烛是唯一没有落泪的人,这些年数次九死一生已经让他学会了掩藏眼泪,他再也不是幼时的孩子了,又怎会随意哭泣? 从一开始,就是他认错了人,恨错了人。 她何错之有呢? 墨烛望向被自己扔在大殿中央的玉牌,蹒跚朝玉牌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跌倒在地。 他没有力气,那一刻耳畔嗡鸣,完全丧失反应的能力。 “她……死了?”墨烛怔然抬眸:“颖山宗内的魂灯还在,她为何会死了?” 燕山青哭着说:“起初亮着,我们确定那就是小五魂灯……直到前天,直到前天。” 宁蘅芜啜泣接话:“前天成风刀灵苏醒,神级法器之间相互感应,逐青剑灵也苏醒过来,剑灵气息囊括了整个颖山宗,我们才知道……过去十年,逐青一直沉睡。” “剑灵沉睡,主人要么失踪,要么已死,那个人不是不用逐青,而是用不了,之所以将逐青带回来,只是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 墨烛问道:“可魂灯还亮着……为何师尊死了?” 梅琼歌还算冷静,没哭到崩溃,开口接话:“十年前她刚回来的时候,我们怀疑小五被夺舍,用了各种方法探查,也仔细查过小五的魂灯,那时候还亮着,也确实是她的魂灯。” 墨烛听明白了:“所以逐青剑灵苏醒后,你们前天又去查了,发现……她的魂灯灭了?” “是,小五魂灯供奉于灵祠,那里是颖山历任掌门和长老供奉之处,是清静之地,非特殊情况不能进入,鲜少有人去,我们当年若非怀疑,根本不会去那里,这些年她一直在颖山宗,我们更是没去看过魂灯。” 也正是成风苏醒,让他们意识到颖山宗内的或许是个假人,因此他们再次去了灵祠,发觉十年前还亮着的魂灯,在这十年里,不知何时,悄然熄灭。 她死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 燕山青一夜白发,几个师兄师姐呕出了心头血,在墨烛回来的这两日,他们几人没合过一次眼,没喝过一口水。 墨烛呢喃问:“可她不是……在闭关吗?” 提及那个人,原先安静的宁蘅芜忽然厉声开口:“哪有什么闭关, 她在三年前就离开了颖山宗!只是借闭关之由,那山洞里根本没有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事情几乎都明了了。 因为逐青剑灵苏醒,他们发觉了回来的根本不是虞知聆,接着赶去看了魂灯,属于虞知聆的那盏魂灯,早已在十年内不知不觉熄灭,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 无人接话,沉默许久。 直到墨烛开口:“你们要我做什么?” 他只能问出这句话。 周围安静,等了会儿,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燕山青摇摇晃晃站起身,站在高台之上,他接任师尊的掌门之位后,执教殿便成了禁锢他的地方。 他看着墨烛,看到这个少年洇红的眼,知道他与他们所有人一样后悔。 “我们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她。” 第292章 墨烛神色未变,只淡声问:“为何是我?” “小五信任你,便一定有她的道理,你很强大。”燕山青说:“她跪在颖山下整整七日,我才同意她收你为徒。” “她说,她只会有一个徒弟,是你。” 墨烛闭上眼,心口抽疼,呼吸困难。 他的手在抖,肩膀也在抖,掌心中握着颖山宗的玉牌,玉牌上的镂雕咯得疼,可都不如心疼。 “墨烛,首先你要拿到无回剑。” “用无回去找小五尸身。” 墨烛走出大殿,被他扔了的玉牌再次挂上腰间,外头日光粲然,一路的弟子向他打招呼,他一个也没回应。 循着路找回听春崖,青阶上落了灰,沿路偶有脚印,应是燕山青他们前日去听春崖之时留下的。 三年无人来过听春崖,无人走过这条山路。 墨烛来到那处山洞,洞口被人轰碎,能看出来是燕山青干的。 三年前墨烛离开,亲眼见到“虞知聆”进了这山洞,原来在他们都以为她闭关的时候,那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颖山。 墨烛冷眼收回视线,一路回到虞知聆的小院。 他抬手轻触院门,却又怎么都不敢推开,空无一人的家,还能叫家吗? 墨烛站在院外试问自己,时间过去十年了,即使知道那个人不是她了,那他对她的感情还有多少? 不过相伴过几日,留下的感情真的可以抵过十年吗? 他就这么想了许久,久到晚霞铺了漫天,金光落在少年的侧脸,温温暖暖,他仰头望天,撞入一片虹光。 她明明,很喜欢看晚霞,却再也看不到了。 那一刻,所有犹豫都有了答案。 她将他视为唯一的徒弟,他也将她看做一生的师尊,七岁那时在心里立下的誓言,十年也不会变。 因为那个人真的很好很好,这么好的一个人,不该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这么好一个人,是他敬仰了许久的人。 墨烛推门而入,院内的落叶被清理干净,一尘不染,想来是燕山青他们清理的,大到桌椅床榻,小到一个茶盏,那个人用过的东西全部被丢了。 燕山青他们见不得脏东西,若非听春崖是拂春的旧居,怕是得将这里拆了重新建一遍。 墨烛在前院坐了许久,才一路穿过前院,经过长廊去到后院,他之前从未来过这里。 湖水中的凉亭伫立,河面上飘了一朵已经枯萎的莲花,他坐在凉亭边,看着那朵死去的莲花。 一阵风吹够,卷起河水泛起涟漪,莲花朝他飘来。 他一动不动,看这朵莲花越来越近,直到来到他身旁。 墨烛那时候不知道怎么了,伸出了手,触碰那朵莲花。 已经枯萎的长秋莲在与他相触的刹那绽放,朵朵花瓣像是被从花苞里爆发的灵力推开。 层层花瓣包裹的,是一个木盒。 墨烛的手在抖,当木盒打开后,躺于其中的玉镯显露在面前。 他一直在找的洄青蛇镯,腾蛇一族的至宝,当初他以为是被虞知聆拿走了,那时候的他觉得,这镯子赠她也不错。 她很强大,也很心善,是他阿娘的朋友,救过他一命,这镯子在他手里是护不住的。 她其实根本没拿走。 谁能想到,湖泊里一朵枯萎腐败的莲花里,藏着腾蛇一族的至宝? 那个人也没想到,那个人在听春崖找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找到,将听春崖翻了个底朝天。 虞知聆藏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有她的灵力在,他们甚至连洄青蛇镯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墨烛握着那个玉镯,跪在凉亭痛哭。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师尊……师尊啊……” 第二日,他走出听春崖来到灵器阁前,燕山青几人负手等候。 逐青悬立在他的身前,这柄剑开了灵智,剑灵知道主人已死。 墨烛问:“逐青,你要随我前去吗?” 逐青点了点剑柄,主动飞到他身侧,往往由主人才能拔出的本命剑,逐青为自己选了第二个主人,它会随他,一起去复仇。 为它的主人,为他的师尊,为颖山宗的虞小五报仇。 墨烛拱手行礼,向燕山青他们告别,准备进入灵器阁取剑。 燕山青叫住了他:“我们要你取的,是最高层的无回剑,只有它,也必须是它。” “好。” 他转身走入灵器阁内。 第73章 真漂亮,可以亲亲吗…… 墨烛睁开眼,外面天光熹微。 他听到嗡鸣的劫雷声,感受到自己沸腾的灵力,猜测其实早已有了结果,频繁梦到的记忆,他修行的速度,难道还不够说明吗? 重生。 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修炼过一次了,该受的劫雷全部受过,强大的神魂助他如今的修为节节攀登,随着修为的增强,神魂上封禁的记忆也慢慢回归,那些无回未能全部看到的记忆,便是上一世他和她的结局。 不,应该说,只有他的结局尚且不清楚。 第293章 虞知聆的结局…… 墨烛闭上眼,喉结滚了滚,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清现实。 她真的死了,起码从他十七岁知道真相,到他二十七岁颖山灭门的时候,整整十年,他仍旧未能寻到她的尸身,宁蘅芜死前叮嘱他的事情,他最后办到了吗? 真的找回她的尸身了吗? 墨烛看向腕间,她送的同心结他一直戴着,虞知聆的腕间除了一个同心结,还有一个洄青蛇镯。 这洄青蛇镯是在她出关便出现在腕间的,她起初甚至不知道这镯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在墨烛看到的记忆里,洄青蛇镯分明被她临走前埋进了长秋莲中,最后被十七岁的他意外发现。 明明临走前没有带走镯子,那她又是如何戴上洄青蛇镯,并且这镯子还认她为主了,更甚至,她如何从魔渊里凭空出现在听春崖那处闭关的山洞内? 远处雷声震耳,墨烛闭眼轻叹,起身理了理衣裳,前去渡劫。 虞知聆也是被劫雷吵醒的,她茫然睁眼,起初还以为是下雨了,可看了眼外面分明无雨,刚醒来迟钝的大脑尚且需要时间反应,下一道雷声响起的时候,虞知聆彻底清醒,猛地坐起来。 她掀开被子穿上鞋,匆匆套上外衫,可还是没来得及,后山的劫雷已经劈下。 浓厚的云层倒映在瞳眸中,紫色的雷电蜿蜒穿行,狂风卷起山头的枝叶摇晃,这场劫雷强悍到足以唤醒整个颖山宗,尚在休息的弟子们尽数被轰醒,忙跑到院里循声看去。 “是听 春崖的方向,濯玉仙尊要渡劫了?” “仙尊要渡劫也得是渡劫中境或满境的劫雷啊,这劫雷与渡劫雷劫不足以相比。” “更像是大乘境……墨烛?” 太诡异了,墨烛前不久刚渡完劫,整个颖山宗都知晓。 两月前回来还是金丹境,怎么会境界跃升这般快? 宁蘅芜醒了,从院里走出,拧眉望向远处的劫雷。 对面小院的蝉罗也起了身,来到宁蘅芜身旁,低声道:“他不对劲,修士修为不可能进境这般快。” 梅琼歌披上衣裳,正好撞见大清早来砍柴的相无雪,两人神色凝重。 相无雪道:“当年小五的天资已经是中州第一,墨烛这孩子悟性是强,但不如小五,他的修为绝不可能进境这般快。” 梅琼歌颔首:“小五督促墨烛修炼,他强大起来我们自然开心,可如今事情已经不对了,他难道动用过邪术?” 相无雪一口回绝:“绝无可能,二师姐替他诊过脉,若他动过邪术修行,以二师姐的医术,定是可以诊治出来,更何况小五也不是看不出来。” 虞知聆也起过同样的想法,她看着远处的劫雷,第一反应是,墨烛是不是动过邪术修行? 这个念头刚出来便被她自己掐灭,绝无可能,墨烛性子是冷漠了些,但心性端正,是个合格的正道修士,他也绝不可能做这种不容于世的事情,他看不上的。 可他如今的修为进境速度已经到了诡异的地步,让人思之发寒。 虞知聆回到院中坐下,安静等墨烛渡完劫回来,劫雷本该九道,到了第九道却未曾停下。 就如同他渡元婴劫雷那次,从金丹满境连跨两个境界,一跃步入元婴满境,这一此仍旧是这样,化神中境连跨两个境界,跃为大乘中境。 短短两月渡了三次劫雷,这要是传出去,一些修士怕不是得气死。 等劫雷终于停下,虞知聆的茶也早便凉了,心里还有心思想,大清早渡劫,真是扰民。 【叮,男主迈入大乘中境,宿主功德+300,当前功德值4450点,请再接再厉。】 天光大亮,墨烛顶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回来,并未回他的院中,而是直接绕到隔壁,来到虞知聆的小院里,她轻轻抬眸看过来。 墨烛薄唇微抿,还是走上前在她身前俯身,替她拢了拢随便披上的外衫。 “冷不冷?” 虞知聆微微挑眉:“冷。” 这话明显在开玩笑,但墨烛还是从乾坤袋取出披风为她系上,仔仔细细扣好,看毛绒的领口将她的脖颈围起来,只露出清丽的脸。 他笑了声,低声问:“真漂亮,可以亲亲吗?” 虞知聆一巴掌捂住他的嘴:“不可以,我还没盥洗。” 墨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扬声道:“一起。” 在水房内盥洗完,他捧着虞知聆的脸就吻了上来,掐着她的腰肢把人提起搁置在桌上,挤开她的唇齿横冲直撞。 有些凶,但虞知聆能接受,搂住墨烛的脖颈。 她并未穿外衫,只是松松披着,也察觉到墨烛的手沿着中衣下摆抚上她的腰,掌心的薄茧毫无阻隔贴在她的肌肤上,磨得人有些痒,虞知聆缩了缩身子。 虞知聆知道他情动,并未阻拦他,这是一种默认的态度,她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劲,亲得也很凶,揪住她的舌尖吮咬,唇舌因这张亲密的博弈中发麻。 少年宽大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脊背,越过她背后交叉的小衣系带,并未动手解开它们,也并未越线到她的身前,他按在她的肩胛骨处,将她往怀里按了几分。 虞知聆实在是亲得没知觉了,别开头躲过他的唇,墨烛方才将破烂的外衫和中衣脱了,此刻光裸着上半身,她搂住他埋在他的肩头,感受到他在亲吻她的脖颈和耳根。 第294章 虞知聆喘着气问:“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情绪不对?” 墨烛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埋在她脖颈间吮吻,牙齿轻咬,听到她抽了声凉气,唇逐渐下移,吻上她的锁骨,单手扒着松垮的领口要再往下亲…… 虞知聆按住了衣服。 她捂着快要散开的衣领,小声道:“墨烛,不可以。” 墨烛瞬间清醒,忙别过眼避开视线,声音沙哑:“抱歉,我越线了。” 探入她衣裳内的手迅速撤出,他直起身替她拉好衣领。 虞知聆低头自己系盘扣,并未回他的话。 其实虞知聆如今年纪也比他大不了多少,她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才二十岁出头,尽管濯玉这具身子已经一百八十多岁,她和濯玉很可能是一个人,但对于虞知聆来说,她仍旧将自己代入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虞知聆。 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墨烛的姐姐,而不是师尊。 墨烛将下颌抵在她的脖颈处,伴着她的气息缓了会儿,虞知聆也没动。 停了一会儿,她听到他在耳畔说话:“师尊也发现了是吗,我的修为不对劲。” 虞知聆点头:“嗯。” 墨烛摸了会儿,抚在她脑后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师尊,您相信重生吗?” 这一次的虞知聆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以为他有病,她只是沉默。 墨烛接着说:“我不想瞒您事情,近来随着我的修为进增,我不断看到不属于现世的记忆,颖山宗灭门,我前去灵幽道追杀,后来又追了许多年,诸如此类的记忆还有很多,以及……我修行速度太快了。” 虞知聆这时候回应了:“就好像你曾经修行过一遍。” 墨烛喉结滚了滚,从她的颈窝中抬起头,沉声回答:“嗯,是这样。” 虞知聆仰头,抚摸他的眼尾,轻声说:“我相信的,墨烛。” 她的经历,比重生更加难以置信。 若她告诉墨烛,这个世界外还有其它世界,而她明明在另一个世界长大,却又穿越两个世界出现在这里,他怕是也不敢相信。 “墨烛,我都相信的。” 那所谓的书,或许写的就是上一世他们所有人的结局。 虞知聆搂上墨烛的脖颈,枕在他的肩头处。 看原书结局之时她觉得烂尾,不理解墨烛为何最后自甘堕落下了魔渊,放弃了仙途? 如今看来,五岁丧父丧母,十七岁知晓救过他的师尊早已死在无人知晓之地,此后追凶,二十七岁颖山灭门,他追去了灵幽道,这一次身上背负的仇恨更多了,一直到三十七岁杀了所有仇人。 三十余载,一路都在失去,世事一场大梦,回头万里,只余满座衣冠似雪。 他又怎么能活下去呢? *** “云祉。” 云祉回身看去,邬照檐正从芥子舟上匆匆下来。 “照檐,你来了。” 邬照檐眉头紧拧,来到他身侧问道:“为何忽然喊我来仙盟?” 云祉神色凝重:“我怀疑仙盟出事了,可能有人闯进去了。” 仙盟方圆百里无人居住,远处的宫殿建造成恢弘,十三根柱子拔地而起,牌匾上的“中州仙盟”四字落笔有力,宫殿外是一片空旷的草地,看似格格不入,实际上只要走错一步,整个仙盟外的所有杀阵都会被启动。 邬照檐深知闯进仙盟有多不容易,便是他和云祉齐力也未必能闯进去。 “你确定?” “大概。” 邬照檐拿起玉牌拨了过去,仙盟那边始终无人应答,整整十三个长老,无一人的玉牌可以接通。 云祉问:“你还记得前几日燕掌门来说六百年前那场大战吗,仙盟说五日内给个说法,如今呢?” 邬照檐答:“已经过去八日了。” 玉牌接不通,说好要给的说法也没给出来,邬照檐明白云祉为何传他来了。 他看着殿前的草地,沉声道:“凭你我闯不过去,或许她来了可以。” “她不能来,她只要出了颖山界内,便一定会被盯上。”云祉拔出剑,眼神示意一旁的弟子后退,待人离开之后,他道:“你我就可,总要试试。” 云祉横剑劈下,剑光瞬间激起所有的杀阵,金色篆盘从地底浮现,流 动的经纹中爆发出猛烈的罡风杀招。 邬照檐拉住云祉:“太冒险了,里面上百个杀阵,凭我们两个很难全身而退!” 云祉回眸看他:“照檐,赌一把。” 邬照檐嗤笑:“你一贯沉稳,怎么这时候跟虞小五小时候一样了,凡事赌一把?” 云祉扯了扯唇角:“要不说我娘从小告诉我,让我跟她学点好的,其它的别跟她乱学。” 说是这样说,可眼里分明全是笑意。 邬照檐拔刀,长刀闪烁出皎洁的光,他淡声道:“我碎左边的,你碎右边的。” “嗯。”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齐齐冲向杀阵之中,瞬间被万千罡风团团围住。 述风瞬间便急了:“师尊!” “欸你干什么呢。”邬家的弟子们连忙拦住。 述风指着杀阵中穿梭的白影:“我师尊身上还有伤呢!” 邬家弟子道:“那我们家主身上也有伤啊,你现在去,一道杀阵都碎不了,我们反而还会让他们分心。” 第295章 他说的有道理,述风无法否认,顿时哑口无言,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远处。 仙盟的防守阵法不是轻易突破的,掌管着中州最高机密的仙盟,其外面的杀阵足以摧毁一个小宗门,云祉和邬照檐的身影快到看不清,只能看到一白一黑两道影子。 杀阵被一道接着一道碎裂,而阵内的两人也隐约能瞧出颓势,已经应付不暇,云祉尤其明显,他穿了一身白,但凡受点伤看得一清二楚。 “师尊!” 眼见一道罡风直冲云祉的后心打去,述风再顾不得会不会拖累师尊,甩开邬家弟子的手便要冲进阵法中,用身子替师尊挡下这招杀招。 “回去!” “退后!” 两道声音齐齐落下,前者能听出焦急,是云祉。 后者则沉静有力,一把将述风拎起甩给了邬家弟子。 几人视线一晃,甚至未曾看到来者的身影,救命的剑光比夺命的罡风更加迅捷,直接将罡风击碎。 青影冲进杀阵中,虞知聆一左一右抓住云祉和邬照檐,毫不留情将两人逼退出了杀阵范围。 猝不及防被扔出来的云祉和邬照檐愣了瞬,待看清楚杀阵中的人是谁后,面色瞬间变了。 “小五!” 密集的罡风一刻不停朝虞知聆砍去,却停在离她几寸的地方,被无形的结界挡住,周身威压暴涨,宽袖和裙衫猎猎作响,逐青腾飞至虚空,这柄凶剑感受到杀阵的强大杀意,激动得嗡嗡直鸣。 虞知聆双手翻转,抬手结印。 逐青剑一分为二,而分为四,四分为八,不过须臾片刻,眨眼的功夫后,漫天都是逐青剑影。 待合适的时机,虞知聆加持灵力。 “千阵环,碎!” 万剑齐发,犹如利箭般迸射,迅速找到一个个罡风密集之处,那便是每个杀阵的阵心。 撼天威压爆发,邬照檐和云祉连忙护住弟子,正欲将墨烛也拉进结界中,却发现面前早已无人。 墨烛冲进杀阵,灵力聚成防护结界,将虞知聆牢牢罩了进去,万千杀阵碎裂迸射的威压撞击到结界之上后迅速消散。 虞知聆站在他的结界内,眉梢微扬:“又伤不到我。” “师尊会冷的,阵法威压森寒,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虞知聆挠挠他的下颌:“这么贴心啊,回去奖励一个亲亲。” 墨烛笑着伏低身子,方便她触碰:“有时限吗?” 虞知聆:“没有。” 墨烛:“那亲一晚上。” 虞知聆捂住他的嘴:“滚。” 她总喜欢逗他,到最后被逗的却都成了自己,毕竟师尊不如开窍后的徒弟脸皮厚。 威压渐渐散去,墨烛站直身子将结界收了回去,云祉和邬照檐神情复杂。 云祉道:“你又渡雷劫了?” 墨烛颔首:“嗯。” 云祉和邬照檐也不傻,自然也能发现这不对劲,但看虞知聆脸色平静,那些猜测也只能压下去,免得说出来影响他们彼此的感情。 邬照檐目光转向虞知聆:“你知道我们来了?” 虞知聆指着仙盟的大门:“我不知道,我本来就要来仙盟办事呢,刚到这里就看到你们两个了,我说你们真敢啊,你可知道我要是不早点来,你俩或许都得成筛子,身上还有伤呢,哪能这么造?” 她的语气很凶,但话里却难掩关心,云祉和邬照檐听了出来,彼此神情明显软和。 虞知聆还在生气,逮着两人气冲冲训了一顿。 直到云祉举手投降:“错了,小五我以后不会了。” 他眼神示意邬照檐,后者是个傲娇的,哼哼一声别过头。 云祉心下叹气,为好友默默惋惜,就邬照檐这脾气,也别怪人家后来者居上了,墨烛确实比他更招虞知聆喜欢。 墨烛在师尊说话的时候是很少开口的,安静站在她身边,就只是陪伴。 虞知聆知道该办正事了,白了邬照檐一眼后立马严肃:“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说。” 她将自己关于仙盟的猜测都说了出来,云祉和邬照檐的脸色果然沉了几分。 “你确定有内鬼?” “很可能,就算搜魂术可以躲过,有我的记忆是因为她夺了我的一魄,但显魂镜可是真的能找出魂魄本体的,那玩意儿百年才能用一次,就存在仙盟中,若非我是濯玉仙尊,他们是断不可能给我用的。” 邬照檐冷声附和:“当年你师兄师姐来借显魂镜,境微并未阻拦,爽快给了,显魂镜并未照出那个人的魂魄,这镜子一定是假的,能在仙盟掉包的……” 很可能是仙盟内部中人。 远处的仙盟死寂,除了风声之外,他们听不到一点动静。 虞知聆道:“是与不是,进去看看就知。” 她下意识拽住墨烛的手腕将他扯走,走哪里都喜欢带上自己的小徒弟。 云祉看了眼邬照檐,并未在他脸上看到难过,便知道他其实已经调整好心结了,或许心里难受,但已经不会在面上表露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结局似乎定了,虞知聆喜欢墨烛,墨烛也喜欢她,两情相悦的人很难走散,八成会相伴一生。 云祉轻叹,拍了拍邬照檐的肩膀,跟上虞知聆和墨烛的步子。 第296章 邬照檐垂眸,一旁的弟子小心开口:“家主?” “……嗯,走吧。”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瞧着依旧是那个执掌邬家的邬家家主,仙盟的三大仙尊之一。 而虞知聆已经推开了殿门。 沉重的殿门被轻易打开,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吱呀声刺耳,光顺着门缝落进殿内,汉白玉砖之上,红色格外明显。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气。 大门彻底打开,一只血手握住了虞知聆的脚踝,她垂眸看过去,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脸上少了几月前见到之时的顽固执拗,苍老的瞳仁也不如当初清明,他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脖颈上的血窟窿往外汩汩冒血。 虞知聆反应很快,立马蹲下身止住他的血,取出回春丹为他灌下。 墨烛站在她身侧,垂眸淡然看向殿内的狼藉和惨案,到处是血,像极了…… 颖山宗灭门之时。 云祉和邬照檐的神情阴沉,迅速分散开来,去各个躺在地上的人身边探查情况。 境微在吃了一颗回春丹后,短暂可以开口。 他抓住虞知聆的手腕,血染脏了她的袖口,磕磕绊绊道:“别……别管我……去,去后殿……开……开……” 他的手哆嗦伸向腰间,从腰腹的 血窟窿里取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金钥匙,抖着手交给虞知聆。 虞知聆面无表情接过,怎么都想不到,境微竟然会将钥匙藏在伤口里,他料到凶手会搜他的身,却不会挨个探查他的伤口。 “濯玉……拜托了……” 声音戛然而止。 虞知聆的手中躺着枚血淋淋的钥匙,这是境微用性命守住的地方,很奇怪,看到这个钥匙…… 她的心跳剧烈。 好像,这个地方可以告诉她很多事情。 第74章 我要你和我去魔渊 虞知聆站起身,云祉和邬照檐看了过来,三人对视,摇了摇头。 无一人生还。 云祉说:“还少一人。” 这些人中除了境微,其余人虞知聆都叫不出名字,也没有印象,她环顾一圈,大殿内只躺了十二人,可仙盟是十三位长老。 虞知聆颔首:“是,少了一人。” 云祉道:“岁霁长老。” 虞知聆蹙眉:“他是谁?” 开口的是邬照檐:“他是邬家上上一任家主的夫君,邬家上一任家主是我小姑,她死于六百年前那次大战,后来我爹不得已接任了邬家家主的位置。” 这点事情虞知聆倒是知道,中州志录中写过,邬家第三十二任家主名唤邬未凝,为守一城战死,后其兄长连夜接任邬家第三十三任家主,于混乱中重整邬家,带领邬家守住了地界。 邬照檐的父亲并不喜欢当家主,平生就爱养花弄草,将邬照檐培养起来后,早早便将家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孩子。 虞知聆拧眉,问道:“岁霁这些年可曾回过邬家?” 邬照檐摇头:“从未。” “他和你小姑感情如何?” “那时候我尚未出生,但听我爹说,感情很好,是岁霁长老追求的我小姑。” “岁霁和你小姑……谁的地位高?” “……什么?” 邬照檐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罕见愣了一下。 虞知聆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揣测啊,我只是想先确定一个可能性。” 邬照檐见她这般认真,只能耐下性子解释:“要说的话,其实是岁霁,他虽是个散修,来处不明,年轻时候还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之前的事情,但位列大乘境,是仙盟最年轻的长老,我小姑那时候还没继任家主呢,甚至也还不是少主。” 虞知聆为自己揣测别人默默道了个歉,她看的新闻多了,听到邬未凝和岁霁的事情,第一反应是这两人不会是男方要攀高枝,主动追求女方,然后算计这些算计那些…… 邬照檐接着说:“两人感情非常好,岁霁长老娶妻的时候,红妆铺了百里,宴请中州各方大能,那些年他反而是住在邬家,不经常回仙盟,我小姑出事的时候,他被召去死守仙盟了。” “也因此……未能陪在我小姑身边,回来后只剩下一具尸骸留给他,后来我小姑下葬,葬礼结束后他便消失了,但其实……岁霁长老人很好,我爹,我祖父祖母都挺喜欢他的。” 虞知聆垂眸沉思,墨烛看出了她的想法。 “师尊,您怀疑岁霁长老可能被替换了?” 虞知聆颔首:“嗯,这里只少了他一个人,当年换显魂镜的应当也是他,可岁霁年纪轻轻当上仙盟长老,心性应当不会坏,他的夫人是被魔族杀害的,他既然与邬家主感情这般好,不可能和魔族合作。” 墨烛问:“当年岁霁长老消失了多久?” 邬照檐摇头:“我不太清楚,我爹关于我小姑的事情很少提,他每次提都会哭,我也不敢问,我小姑……是自爆金丹与那位魔族女护法同归于尽了,才守住了一城。” 他取出玉牌,急匆匆拨给邬家:“等一下,我问问我爹。” 邬照檐忙退开寻了个偏僻地方。 述风和邬家的弟子们在仙盟外等候,并未进来,此刻大殿内便只有他们几人。 第297章 虞知聆回眸看向境微的尸身,在她的印象中,这位长老咄咄逼人,自视甚高,眼里只有中州律法,甚至是有些自私的,禁止搜魂一术的最初目的也是保住他自己。 掌心中的钥匙还带着温热的血,他将这枚钥匙塞进自己的伤口中,等着有人过来。 能当上仙盟的长老,需得经过层层挑选,无论心性还是修为都得压过一大群人,中州这些年来,仙盟便没有出过叛徒。 即使境微执拗,自私,却也从来没对中州起过坏心。 那么岁霁,虞知聆同样这么认为。 邬照檐匆匆回来,沉声道:“半年,他消失了半年,半年后才回了仙盟。” 半年,他为何能消失这般久,他去了哪里? 云祉问道:“他去追杀了魔族,要为自己的亡妻雪恨?可杀死邬家主的是那个魔族二护法,邬家主已经与她一起同归于尽自爆金丹了,他要去找谁报仇?” 虞知聆摇头:“那位魔族护法只是柄刀,执刀的人可还活着呢。” 比如魔尊幽昼。 邬照檐音量拔高:“你说他去追杀魔尊了,孤身一人?” 很不可思议,但是又格外合理,虞知聆眸色沉静,淡声道:“就像我当初一样,有何不可?” 岁霁失去爱妻,选择孤身去追杀幽昼。 虞知聆失去了恩师,也做出了与他一样的决定。 从此他们活着,就只有报仇这一件事。 似乎想到虞知聆当年疯狂的模样,邬照檐噤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墨烛别过头闭了闭眼,握住虞知聆的手腕,确认她还在身边。 虞知聆察觉到了,并未挣扎,只是低声接着梳理:“如果他消失半年才回来,那么有没有可能,回来的就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了?” 云祉和邬照檐并未开口,一朝接受这般大的消息,同样的局面不止发生了一次,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还有一次。 “就像当初我师尊被替换了一样。”墨烛低声接话:“我师尊是濯玉仙尊,权力大,可以自由出入颖山宗和仙盟,而岁霁长老更是仙盟长老,手握许多机密,取代他们两人的位置可以得到很多。” 虞知聆握紧手里的钥匙,拉住墨烛往后殿走:“是与不是,去看看就知,境微长老既然藏起这把钥匙,那里一定可以告诉我们什么。” 仙盟前殿满地横尸,后殿则相比之下空旷许多,一路来只能见到几具弟子尸身,看横躺的方向和姿势,应当是来支援前殿,结果被屠杀于赶去的路上。 推开后殿的大门,横躺的尸身皆是仙盟弟子,杂乱的书籍和卷宗掉落,这里是整个仙盟最机密的地方,藏了各大世家的卷宗。 甚至,包括世家们的布阵,防守,战力情况。 墨烛问道:“如果岁霁长老从一开始就被替换了,那么那个人很可能已经知道中州布局了吗?” 可云祉和邬照檐脸色虽然沉重,但并未看到慌乱。 虞知聆摇头:“不,自六百年前那件事后,涉及中州布防的卷宗都是有机密的,每卷都有法阵,你要取一卷卷宗,需得十三位长老同时开启阵法,三位仙尊在场见证,少一个人都不行,为的便是保证中州卷宗绝对机密。” 云祉颔首:“是,他如果不是真的岁霁长老,便没有打开这些卷宗的权力,仙盟灵印不会认他。” 邬照檐在一旁开口:“可他在仙盟这些年,一直蛰伏是为了找什么?” 中州布防并未被窃取,那个人翻箱倒柜要找什么? 虞知聆忽然顿住,想起了什么,神情一瞬间凝重。 “当初四杀碑里的结界是用什么东西立下的?” 一句话,三人面色立马变了。 “师尊,是六时篆。” 中州有三个神级法器。 中州第一刀,成风。 中州第一剑,逐青。 中州第一篆,六时篆。 成风是颖山开山老祖的本命法器,逐青被十六岁的虞小五拿走,只有一个六时篆被存放在仙盟之中。 “他在找……六时篆?” 中州的机密卷宗他没有权限看,十几位长老横死,明显是恶战一场死守仙盟,守的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连传信的机会都没有? 虞知聆急匆匆往前走:“境微长老给了我这个钥匙,六时篆说不定还在。” 墨烛反应很快迅速跟上,云祉和邬照檐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上她。 整个后殿只有一排排摞起的书架,存储了各个宗门的机密,虞知聆将整个大殿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处需要用钥匙的地方,这里完全 就是被凿出了一间屋子用来存放卷宗,似乎仅此而已。 虞知聆清理了钥匙上的血,墨烛来到她身侧,见她神色凝重,低声询问:“师尊,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觉得,境微长老死前似乎有话要告诉我。”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墨烛接过她手上的钥匙翻看,足足有一刻钟,终于找出了些迹象:“这把钥匙上有灵印,似乎是……” 虞知聆蹙眉,立马接过来感知,片刻后神情一僵。 第298章 “师尊?” “是……明心道的灵印。” 自这片大陆诞生以来,修明心道的人不足三十人,近几百年来只有虞知聆和拂春,明心道的术法极其好辨认,灵气纯粹,留下的灵印毫无杂念,若下在器物上,几百年都不会褪去。 云祉和邬照檐也从另一侧搜寻完毕赶了过来。 “小五,没有找到暗室。” 金黄的灵力自虞知聆的指尖涌出,探向这把钥匙,曾经被埋下的灵印缓缓浮现,这是一道自六百年前留下的灵印,虞知聆的灵力在与这道灵印相碰之时,便知晓这是谁留下的了。 时间迅速倒转,身旁的云祉邬照檐和墨烛尽数消失,她的识海中浮现出不属于她的记忆。 拂春的容貌永远定格在她二十六岁的模样,修士容貌不会改变,但眼神和周身的气息会随着时间推移发生明显改变。 六百年前的拂春,还只是颖山掌门的弟子,仙盟预备的下一任仙尊,眸光温和,周身气息柔软。 她捧着木盒走进大殿,身后跟了个白发老者。 境微道:“确定六时篆要留在这里吗?” 拂春颔首:“中州世家死伤惨重,并不安全,六时篆是打造四杀境,建造四杀碑的神器,若真得到它,那么四杀境便很难困住魔族了,仙盟是最安全的地方。” 境微臂弯间搭了个拂尘,闻言颔首:“你放心,仙盟外的阵法非渡劫境是绝对破不开的,你若决意放在这里,我会守住它的。” 拂春将木盒放在地上,抬手结印,虚空中裂开一条缝隙,她操控灵力越撕越大。 撕裂虚空,生生凿出一个空间,不过才撕了一点,只够放下一个木盒,便将拂春累得吐出口血。 她将木盒放进去,又将撕开的空间合上,这些事情办完,拂春晃了晃身子,陡然晕倒在地。 “小五!” “师尊!” 虞知聆清醒过来。 云祉,邬照檐和墨烛三人齐齐围在她身前,神色焦急。 虞知聆摇了摇头:“没事,这是我师尊留下的灵印。” 她握紧钥匙,低声呢喃:“我知道了,我知道她放在哪里了。” 一微尘里八千界,修士修到一定境界,便是徒手撕天也未必不可能。 比如洄青蛇镯就有撕开空间的能力,拂春那时候已经大乘满境了,耗尽灵力也只够撕开不足两尺宽的地方。 虞知聆推开墨烛,抬手迅速结印,灵力加持在双手,她两手拉开,像是抓住什么东西生生往外掰,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完整的空间被撕开,露出一角檀木花纹。 裂缝越撕越大,她的灵力洪水般泄出,额上隐隐有汗水,在最后关头一鼓作气加大灵力,强行撕开了结界。 小木盒完全露了出来,眼见虞知聆坚持不住,墨烛反应很快,赶忙上前取出檀木盒,虞知聆收回手,裂缝转眼间关闭。 虞知聆身子一软,墨烛一步上前接住她:“师尊?” 她摇了摇头,擦去额上的汗:“没事,能站。” 神情依旧淡定,除了脸色白了些,她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也只有虞知聆知道自己的心跳多快,她望向手腕间的洄青蛇镯,一个渡劫境的修士撕开空间用了半成的灵力,也只够撕开那么小的一处地方。 如果她真是靠这镯子来到这个世界,那么能撕开两个世界,洄青蛇镯到底有多强悍? 怨不得幽昼追杀腾蛇一族那么多年,甚至还让自己的手下来到颖山宗潜伏,费了一番心血想要得到洄青蛇镯,这般强大的东西,似乎人人都想要。 虞知聆握紧钥匙,没听到耳畔的墨烛在说什么,她怔然望向墨烛左手托着的木盒,而她自己的右手里攥紧了那柄钥匙。 “墨烛,放下六时篆。” 身旁有个桌子,墨烛并未多问,直接将木盒放在了桌上。 虞知聆看到了木盒外的锁芯,这把钥匙便是用来开六时篆的,她深吸口气,这会儿不知为何,心跳倒是有些快。 钥匙对准锁芯,虞知聆缓缓打开了锁了这么多年的木盒,随着木盒缓缓打开,自设立四杀境后便被尘封的六时篆再次现世。 迸发的光亮自打开的木盒中溢出。 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墨烛偏过头皱了皱眉,一旁的云祉和邬照檐也下意识挡住自己的眼睛,缓了许久才等到光亮微弱。 “师尊,您没事吧?” 墨烛能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虞知聆的状况,可这一次却未得到回应。 身旁方才还站着的人,不过几息工夫消失不见。 寒意自脚底上涌,一路窜到头顶,不久前在灵幽道,她也是这样忽然消失,可后来证实是被传送到了云祉的身旁。 但如今不一样,云祉和邬照檐都在这里,他们进来四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人。 “……师,师尊?” “小五?” 木盒中的六时篆是很小的一枚玉环,穿个绳子后便是挂在脖子上也无人会认为这是件法器,通体碧绿,用玉石打造,镂雕却并非花纹,而是一道道繁杂的篆文。 *** 虞知聆反应很快,在那股力量要拉她进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要想挣脱其实不难,可那时候,心里有个直觉告诉她,不要拒绝这股力量,它可以告诉她很多事情。 第299章 她的周围一片虚妄,并不是黑,而是白蒙蒙的一大片。 周围好似云层,脚下却像踩在潭水之上,虞知聆一瞬间便知晓,自己被器灵拉了进来。 当年中州与魔族大战之后,魔族战败,中州在极北魔域通往中州的唯一道路,也就是魔渊外设立了四杀碑,用六时篆之力设立了上前道杀阵,并将方圆百里囊括起来,用六时篆在外设立坚不可摧的结界。 洄青蛇镯是妖族至宝,而六时篆则是中州三大至宝之一,神级法器是一定开了灵智的,甚至虞知聆腕间的洄青蛇镯应当也有器灵存在,只是它从未苏醒过。 有人自远处踱步走来,白衣翩跹,走路间踩在潭水上如履平地,每一步带动水花泛起涟漪,拖曳在水面上的衣摆却未被沾湿,脚下看起来是水,实际上只是灵力的实体罢了。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虞知聆面无表情看他越走越近。 他走到身前,虞知聆想起了他。 “……岁霁长老?” 男子垂眸,低声回了句:“嗯。” 虞知聆觉得这个世界终于还是颠了,她来到这里什么都见过,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到这种时候,惊诧与震撼之际,竟然笑了出来。 “器灵?” “嗯。” “你不是人吗?” “算是,也不算是。” “那是先当了器灵还是先当了人?” “有记忆起便是器灵了。” 那就是当人在后了。 虞知聆一言不发,表面风平浪静,心里翻江倒海,玄幻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可一个器灵是怎么变成人的? 岁霁席地坐下,安然看过 来:“坐吧,地方简陋,你多见谅。” 虞知聆盘腿坐下,目光灼灼盯着他,等他先开口。 岁霁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模样周正硬朗,不是一眼出挑的俊美,可他只要出现便让人无法忽视,周身的气息……正得发邪。 虞知聆回忆自己在钟离家见到十三位长老之时,怎会没有注意过岁霁呢? 因为当时那个岁霁,躲在人群最后,根本没说过话,扔进人群中便看不到,气息太过普通。 岁霁正襟危坐,淡声道:“我有记忆就已经在六时篆中,中州三大神器,成风是天女玄铁所做,逐青集蛮荒杀气而成,可在我面前,它们都不配和我相提并论,中州无知,将它们和我并列。” 虞知聆腰间的逐青平日倒是颇为自大,不允许任何人看轻它,这时候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怂得像个鹌鹑。 岁霁说:“六时篆集万罗天象而成,我可以打造出任何空间,也可以将整个中州囊括进六时篆中,我是这片大陆诞生以来第一个出现的神器,在还没有人魔妖出现之时,我便已经在了。” 虞知聆点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魔族和中州大战,六时篆被魔族抢走,那群魔族身上血气太重,你们中州忙于战争,一直也没把我夺回来,我当时实在厌恶,只能从六时篆中出来化为人形,自己带着六时篆跑了回来。” 他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虞知聆听得有些想笑。 “自己跑回来的?” 岁霁冷脸点头:“嗯。” 虞知聆仔细一琢磨,想象岁霁一脸冷漠揣着自己的本体从魔族跑回中州,路上怕是还将中州那群没用的小辈骂了个遍,怕是谁也想不到,这神器能自己长腿跑了。 再看一眼岁霁现在颇为严肃的脸,虞知聆唇边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岁霁看出来她想笑,淡声道:“想笑就笑,憋着不好。” 虞知聆低声笑了几下,又连忙竖起手道歉:“抱歉,真的有些好笑,我实在有些忍不住。” 岁霁说:“当年我和阿凝说的时候,她也是这个反应。” 虞知聆将笑憋了回去,只是眸中还有笑意,忍笑问道:“是邬家上上任家主,邬未凝?” “嗯,好多年没见了,她笑起来很好看,我便总拿这件事逗她。” 可邬未凝也已经死了。 虞知聆收起笑,沉默了会儿,等岁霁主动说话。 岁霁低下头,右手转动自己左腕间的红绳,是同心结,道侣间经常赠送彼此的小礼物,虞知聆也送了墨烛。 他的神情依旧淡然,只是触摸红绳的动作格外温柔,似乎透过这根红绳,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那个送红绳的人。 “那场战争很严重,中州被两族进军,兵力损失惨重,仙盟长老也死了许多人,三宗四家短短二十年便死了足有百位大能,你们应付不来,急需支援,我便再次从六时篆中出来了。” “我装作失忆,只说自己是个散修无门无派,我的修为很高,带你们打赢了几场仗,当上长老也是境微推我上去的,我当时想着,战争结束,我便自己偷摸回了六时篆,直到我被派去支援邬家。” 岁霁骨戒分明的手按在红绳上的玉珠。 “万物有灵,有灵便有七情六欲,我也同样如此,难以想象,一个器灵见到了一个女子,竟然再也不想回去孕育自己的灵器中了,我讨厌中州之人不纯的气息,但却喜欢上了一个鲜活的女子。” 第300章 虞知聆垂眸,并未说话,安安静静听他倾诉。 “我追求她,和她成婚,和她经营一个家庭,她知道我是器灵,见面第一次我便告诉她了,我们这辈子不能有孩子,我也无法飞升成仙,可她还是愿意嫁给我,嫁给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甚至没有心跳的人。” “我想一辈子守着她,我也想她守着我,可是对于她来说,中州更重要,因此她选择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守住了邬家的主城,死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犹豫过?” 一滴泪自他的眼眶坠落,落到左手腕间,浸湿了那根红绳。 “可我是器灵,除非六时篆碎,否则我连死都死不了,我甚至无法去殉她。” 岁霁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 他抬眸看过来,与虞知聆对视。 “如果是你呢,你会犹豫吗,为心爱的人活下来,而不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 虞知聆喉口滚了滚,指节微蜷,在岁霁安静的注视下,低声开口:“你觉得那些人对她不相干,可实际上,她是邬家家主,这些百姓和弟子敬仰她,信任她,对于她来说,这些便不是不相干的人。” “那你呢?” “会。”虞知聆再次回答:“我会。” 岁霁自嘲一笑:“对啊,忘了,你为了颖山死过一次。” 两人相视无言,岁霁神情逐渐冷漠,看虞知聆的眼神宛若寒冰。 “愿意为了旁人去死,却不愿意为了爱你们的人活下来,愚昧,无知。” “我那么爱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爱过我吗?” “颖山宗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去赴死,你爱过他们吗?” 周围气压陡然加重,像是千万斤重的巨石压在虞知聆身上,她方才还挺直的脊背一瞬间被压弯,艰难匍匐在地,吐出大滩的血。 在神器中,器灵便是神。 虞知聆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强行调动灵力尽可能护住自己,眼眸因为窒息憋得通红,她费力道:“可在那种时候……死,才是保护所爱之人的唯一方法,我们……我们该怎么做?” 她几乎跪在地上,不断吐血,磕磕绊绊道:“我想活,可我……可我怎么活,师尊死了,仇人逍遥……还妄图进攻中州……颖山六百年前死了近一半人……若当年惨案再次发生……我师兄师姐怎么活?” “你告诉我,牺牲我一人,换他们平安……不值吗,不可吗?” 她的回答并未让岁霁满意,因此岁霁不断加大威压,虞知聆肋骨被压断几根,嘴里全是血,张口便吐出血沫。 “我爱他们,所以我愿意为了他们去死,重来一次,我仍旧愿意……” “她爱你……所以想守住……你们的家……主城……是你们的家……” 身上压制的威压瞬间消失,虞知聆趴在地上不断咳嗽,血沫堵住嗓子眼,手腕被人攥住,森凉的灵力自腕间灌入,替她疗愈了些许伤势。 虞知聆能动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甩开了岁霁的手。 “滚!” 岁霁沉默收回手,依旧端坐在她的身前,看她的眼神没有歉意,只有冷漠。 可虞知聆没办法不生气,任谁莫名其妙被拉进来,还被压断几根骨头都不会没怒意的,她望向岁霁那双冷淡的眼,忽然便知晓了,这种看似无情的人一旦动情,比任何人都要执拗。 就如同江应尘做出碎无情道心,活埋自己的事情。 岁霁竟由爱生恨,开始怀疑邬未凝到底爱过他没? 虞知聆冷着脸:“你既然这般爱她,为什么这些年明明知道有人顶替你,你却缩在这里沉睡,不去报仇?” 岁霁面无表情道:“我出不去。” “为何出不去?” “阿凝死后我追杀幽昼,可幽昼一直躲在后方,我始终找不到他,后来魔族战败了,你们中州要设立四杀境,设下这么大个空间必须要用到六时篆,没有器灵在的六时篆就是个废品。” “你回了六时篆?” “嗯。” “后来呢?” “你师尊把我关起来了。” 虞知聆:“……” 虞知聆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岁霁竟然一点不生气,要换成虞知聆怕是得气死了,不得不说,他其实在其他事情上面,情绪还是挺稳定的。 虞知聆小心说:“我师尊应当不知道你是器灵,只是担心六时篆被窃取,可你就……这样被关了六百年?” “嗯。”岁霁淡声回应:“六百年,也就是睡几觉的功夫,我知道有人顶替了我的位置,当年幽昼知晓我在追杀他,后来我忽然失踪了许久,他估摸着以为我死了,才让人易容成我的模样回到仙盟。” “那你要出去吗?”虞知聆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家师尊阴差阳错把人关起来的,她说话语气也好了些:“我将六时篆拿出来了,你现在应该可以出去吧?” “我找你有事。”岁霁说。 虞知聆:“……什么事?”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需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第301章 “……什么地方?” 岁霁神色宁静,淡声道:“魔渊。” “虞知聆,我要你和我去魔渊。” 第75章 虞知聆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岁霁在说完后便没再开口,似乎在等她的回答,他只会在邬未凝的事情上有情绪波动。 虞知聆淡声问:“我为何要和你 去?” 岁霁说:“你和我去,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你怎么确定我想知道那些事情?” “你的魂魄不是这个世界的。” 虞知聆原先平静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瞳仁微缩。 岁霁看了眼她的手腕:“刚才把过你的脉,你的魂魄像是被塞进这具身体的,还缺了一魄,但你魂力强大,[不寐魄]的缺失并未对你造成太大影响。” 虞知聆没说话,似乎是在等他接着说。 岁霁薄唇微抿,看她的神情便知晓,单凭他方才说的这些,尚不足以让她动摇。 “你记忆有损,也是因为缺失[不寐魄],是吗?” 他从虞知聆的反应知晓了答案。 他说得都是对的。 岁霁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能看出来吗,又是否想知道,我还知道些什么?” 虞知聆面无表情道:“想知道,就必须要跟你去魔渊?” 岁霁:“是。” 虞知聆颔首:“行,去。” 她答应得很果断,岁霁也并未惊诧,点了点头:“好。” 他朝虞知聆伸出手,沉声道:“你神魂上有处封禁,已经被解开了不少,以我现在的能力能再帮你解除些,或许你可以想起来一些事情。” 虞知聆将双手搭在他的掌心中,周身静止的白雾忽然流动,在两人身边急速盘旋萦绕,她闭上眼,感受丝丝缕缕的灵力从外界涌入经脉之中。 *** 墨烛在外已经快疯了。 他不断试图破开六时篆的封禁闯进去,他明明已经大乘中境的修为了,当世数一数二的大能,这神器不知是何所做,将他的修为尽数吞进去。 他气红了眼,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慌和怒意,已然有些失了神智,直到云祉和邬照檐按住他。 “放开,我师尊在里面!” 两人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用了浑身的劲儿镇压他,来不及惊诧这小子修为为何忽然这般高,只急匆匆喊道:“她没事,六时篆不可能伤她,她可是渡劫境!” 墨烛调动灵力震飞云祉和邬照檐,抬剑便要劈。 云祉咬牙挡住他的剑,厉喝道:“这是神器,里面一定有器灵,她八成是被器灵拽进去了,中州器灵从未主动伤过人!” “墨烛!” 云祉和邬照檐的声音穿透耳膜,两人牢牢挡在六时篆前。 墨烛清醒过来,握剑的手发抖,恐慌的眼泪自眼眶坠下,那一滴泪实在太过明显,云祉和邬照檐神情一僵,再看向墨烛,他永远笔直的腰杆微弯,肩膀也在颤抖,眸底的恐慌浓到溢出。 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慌了。 邬照檐喉口一梗,余光瞧见墨烛左腕之上戴着的红绳,同心结,两情相悦之人赠予彼此的礼物。 他收回视线,默了瞬,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她不会有事的,别慌。”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事,说是安慰墨烛,也像是在安抚他自己的情绪。 墨烛闭上眼,他的心跳从方才便没慢过,一阵接着一阵,虞知聆一刻不出来,他便一刻不能放下心。 等了许久,等到他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再次隐隐爆发,提剑要上前的时候,桌上的木盒忽然有了动静。 云祉和邬照檐急忙转身,两人并肩望着木盒中的六时篆,原先安静躺在盒中的六时篆发出微弱的荧光,随后那阵光越来越亮,云祉和邬照檐躲闪了下,墨烛眼也不眨盯着。 光雾之中浮现一道身影,身子高挑笔直,一身白衣,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墨烛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注意力全在那人怀里抱着的人身上。 虞知聆领口处沾了血,唇角也有血丝,面庞毫无血色,已然昏厥的模样。 “师尊!” 墨烛上前接过虞知聆,她躺在他的怀里,脑袋无力打在他的胸口处,任凭他如何摇晃,她始终没有反应。 他几乎是抖着手去探她的呼吸和脉搏,心跳有力,呼吸沉稳。 受伤了,但不严重,似乎有人替她疗过伤了。 墨烛如获珍宝,额头抵着虞知聆,哽咽了声:“师尊……” 岁霁负手而立,望向云祉和邬照檐,或许墨烛不记得他这张脸,毕竟只有一面之缘。 但云祉和邬照檐可是没少见过的,两人作为中州仙尊,平日往返仙盟,自然是知道岁霁长什么模样。 邬照檐低声呢喃:“您……不是死了吗?” 岁霁微微眯眼:“你是邬家人?” 他其实隐约知晓外面的事情,但清醒时间太短,并不知晓邬家何时换了家主。 邬照檐颔首:“晚辈是邬辰之子,邬家第三十四任家主。” 岁霁神情一松:“阿凝是你的……小姑?” 他这么说也没错,邬照檐“嗯”了声表示回应。 第302章 说是在和岁霁聊天,目光却全落在墨烛怀里的人身上,他们可以看出虞知聆受了伤。 墨烛调整了下姿势,让虞知聆躺得舒服些,抬眸看过去的时候,神情冷淡:“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 岁霁很诚实,毫不隐瞒道:“生气没控制好情绪,压碎了她几根骨头。” 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说话之时云淡风轻,一句话将几人的情绪瞬间点燃。 无回剑自墨烛身侧出鞘,凛然剑光劈斩过去,岁霁闪身躲开,目光淡然。 在墨烛要接着打之时,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 “墨烛。” 墨烛急忙收手,惊慌看向虞知聆。 她半睁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脑袋埋在他怀里,低声道:“回去,回颖山,我疼。” 墨烛立马将所有事情抛之脑后,她说的所有话,他都会完全照做。 少年轻蹭师尊的额头,嗓音微哑:“好。” 不知道岁霁到底和虞知聆说了些什么,但虞知聆现在想回去,墨烛便头也不回带着她离开,不去管身后的云祉和邬照檐,也不去管仙盟这场惨案,对于他来说,只有虞知聆是最重要的。 他消失在后殿,只剩下云祉邬照檐和岁霁。 岁霁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木盒收起来,自己的本体自己带好,到如今这一步,云祉和邬照檐也能猜出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了,即使再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般发生了。 岁霁没理会云祉和邬照檐,径直走出去,打量满地横尸,这种人间惨案落在他眼里,就好像见惯了一般,并未得到他的一点情绪波动。 “死了有几日了,看这手法,不是一人所为。” 云祉强行压住怒意跟在他身后:“您不打算说些什么?” 岁霁边走边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云祉眸色冷淡:“到底为何要对小五动手?” 岁霁说:“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她的回答让我不满意。” “你们聊了什么?” “这是我们的事情,她愿意告诉你们,那你去问她。” 岁霁总有种让人生气的能力,轻易便能将云祉和邬照檐惹恼。 邬照檐几步来到岁霁身前,横刀阻拦:“我敬你是个长辈,但看起来你不配这个称呼,你当自己是谁啊,也敢来平白教训中州仙尊了?” 岁霁被他拦住去路,眸光淡淡,负手而立也不生气,看这他道:“你和你爹脾气不像,这暴脾气或许随了你娘,你爹娘身子可还好?” 邬照檐想一剑劈了他,被云祉按住。 云祉轻飘飘看过来,问道:“岁霁,你到底想做什么?” 岁霁眉梢微扬:“什么都不干啊,不是你们把我叫醒的吗,来仙盟干什么?” 他环顾四周,只看到一具具横尸。 “人都死完了,来干什么,这些弟子怕是都为了守六时篆才被杀的,仙盟兵力不多,防护全靠外面的阵法,如今看来,是内部的人干的吧?” “是那个顶替我的人吧?”岁霁挑眉,戏谑道:“他一个人办不到,八成有旁人帮忙,那会是谁呢?” 云祉和邬照檐脸色一僵,岁霁绕过两人离开。 道路两侧的尸身并未对 他造成任何影响,血气味道难闻。 脚步轻快,走过这道已经六百年没有走过的路,刚出后殿来到前厅,黑影迅速掠过,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 岁霁身子横飞,被墨烛踹出几十丈远,撞断了几根台柱,重重砸在墙上,平整的墙体深凹进去。 他滑落下来,跪地咳嗽,鲜血喷溅而出。 墨烛上前又是一脚踩在了岁霁的右腕,碾碎了他的腕骨。 岁霁闷哼一声,脸色煞白,抬眸望向身前这个长身玉立,明明生了个谪仙貌,行事却宛若阎罗的少年。 墨烛垂眸看他,仿佛看一只刍狗。 “我师尊是濯玉仙尊,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她?” 岁霁吐出淤血,右手腕骨被这少年郎踩碎成渣,肋骨也被他踹断了几根,他看墨烛离开走向殿角,这间脏污凌乱的大殿里,只有虞知聆躺的那一处地方是干净的。 墨烛俯身抱起虞知聆,用披风将人裹起来,大步朝外走。 岁霁闷笑了声,而云祉和邬照檐也从后殿走了过来,见他这幅模样,便知晓是谁干的了。 两人没有搀扶岁霁,只站在远处看他。 岁霁摇晃站起身,擦擦唇角的血,低声自言自语:“果然是只蛇崽子,还会咬人呢,有仇必报,日后必成大器。” 云祉和邬照檐忙着传信给其余世家,派人来仙盟处理后事,整个仙盟两人都搜遍了,卷宗未曾拿走一本,那人应当是要找六时篆,却不曾想拂春将其放在了撕开的空间里,便是将仙盟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岁霁没管身后的两个小辈,他摇摇晃晃走出仙盟大门,外面日头正好,落在脸上让人恍惚,好多年了,已经六百年未曾出来过了。 “阿凝,他们可真像你我。” *** 墨烛抱着虞知聆赶回了颖山。 刚到听春崖,他急匆匆往虞知聆的小院走去,将她放在榻上,解开她的外衫,将中衣向上推了推,露出一截腰腹。 第303章 一根白花花的骨头刺穿她的肌肤,墨烛呼吸沉重,眸底洇红,压下去的怒意再次翻涌。 他不该只踹那两脚,他该将那只器灵的骨头一根根全打断,让他站也站不起来。 墨烛压下不安,急忙传信给宁蘅芜:“二师伯,来一趟听春崖可以吗,尽快。” 宁蘅芜来得很快,看见虞知聆的模样后心跳骤停,扑上前想要触碰她的伤,却又不敢碰,生怕伤到她哪里。 “这……这怎么回事?” 墨烛低声道:“一会儿再解释,先替师尊疗伤。” 他背过身,听到宁蘅芜窸窸窣窣的声音,满脑子都是她闭眼昏迷的模样,越想越是难受,越想越是气恼,恨不得将岁霁千刀万剐。 宁蘅芜将虞知聆的中衣解开,小衣也褪下,余光看见墨烛一直背对着他们,她知道他不会转过身,便放心为虞知聆处理伤口。 约莫一刻钟后,她收回手,替虞知聆穿上衣裳盖好锦被。 “好了。” 墨烛转过身,几步来到榻边,小心翼翼抚摸虞知聆的鬓边,疼惜不加遮掩。 宁蘅芜没有像之前那般开口讽刺,她站起身将位置让给墨烛,腰间的玉牌在这时候亮了。 “蘅芜,来执教殿一趟,仙盟出事了。” 宁蘅芜脸色瞬间变了,赶忙往外走。 墨烛坐在榻边,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俯身亲了亲虞知聆的额头,替她拂开凌乱的发,握住她的手。 虞知聆是在晚上醒来的。 刚动了动手,一旁的墨烛立马反应过来。 “师尊?” 虞知聆肋骨处隐痛,也无法坐起来,刚醒来后声音微哑:“回来了?” “嗯,我带师尊回来疗伤。”墨烛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侧,柔声问:“还疼吗?” 其实很疼,但虞知聆摇头:“没事,不疼的。” “疼了说出来,没关系的。” “真的不疼。” 墨烛看了她一会儿,眸光沉静,偏偏将虞知聆盯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墨烛,仙盟的事情……” “掌门他们应当知晓了,正在处理,卷宗并未丢,顶替岁霁的人应当只是为了找六时篆,境微长老死前也未说。” 那虞知聆便安心了,起码六时篆此刻还在他们手里,并没有被抢走。 “师尊,是我没陪在你身边。”墨烛捧住她的脸,俯身与她额头相抵,“我不该闭眼的,我应该一直抓着你的手,是我的错。” 虞知聆抬起手触碰他的侧脸:“墨烛,不怪你的,我没事。” 墨烛亲亲她的头,两人距离很近,她可以听到他剧烈的心跳,猜到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没安心,墨烛还是在恐慌害怕。 他觉得不安的时候便格外粘人,从她的头一路往下亲,亲吻眼睛,长睫,啄啄她的鼻尖,正要往下亲上她的唇之时,虞知聆别过了头。 墨烛的吻落在她的唇边。 两人身子一僵,墨烛因慌乱而不太清醒的大脑反应过来,微微撑起身体,离开了些距离。 “师尊?” 她以前从来没拒绝过亲吻。 虞知聆闭上眼,喉口滚了滚,哑声道:“我有点累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墨烛也不是傻子,更不是听不出来她的情绪不对,喉结滚动,他沉默了几息工夫,最终还是闷声应下。 “好,师尊累了便早点休息。” 墨烛直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在床头的小柜上放上一杯茶,她的鞋子也摆得整整齐齐。 “师尊,弟子就在隔壁,您有事可以唤弟子。” “……嗯。” 虞知聆等墨烛走了才动,她扯下身上的锦被,抬手搭在眼皮上,闭眼长呼口气。 因为肋骨断了,她现在说话也困难,声音喑哑:“系统,我的功德值到底是活命用的,还是有其余用处?” 似乎是触发关键词了,系统这一次没当哑巴。 【功德值为天道奖励宿主活命的工具,一点功德值可兑换一年寿命,五千功德值可以达到飞升前的最长寿数,宿主功德值确为活命之物。】 还剩不到六百,她就攒够五千功德值了。 虞知聆挤出回应:“嗯。” 她躺了一会儿,院门被人敲响,外头传来声音。 “濯玉。” 虞知聆知道是谁,头也不抬传音道:“进吧。” 蝉罗推开院门,来到她的屋内,关上房门将拎着果子走进来,并未坐在榻上,而是搬了个凳子坐在榻边。 “你受伤了?严重吗?” 虞知聆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没事,不严重。” 见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桌上的木篮看,蝉罗反应过来,取出果子递过去:“洗好的,你尝尝。” 虞知聆就着她的手吃下果子,躺在床上感慨:“你人真好,还给我带吃的。” 蝉罗不好意思笑笑:“我没什么能带的,之前答应你的事情还没做到,听到你从外回来了,我便来找你聊聊,担心越拖越想不起来。” 虞知聆本来带她回 来的当晚便想去找她问清楚,后来一想,时间太晚了,还是让蝉罗休息一下。 第304章 结果第二日便猜到仙盟或许出事了,他们离开去了仙盟,虞知聆到晚上才醒,刚醒来便给蝉罗传了信。 “我躺着你不介意吧?” 蝉罗摇头:“没事,不介意。” 虞知聆抬手示意她说话。 蝉罗坐得很端正,双手手指胡乱揪在一起。 “我并没有答应帮幽昼做事,这些年我一直徘徊在七绝地附近,直到你追着幽昼去了魔渊,你们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我并不清楚,我那时候还在七绝地。” 虞知聆道:“我大致知道,我和他打了一月,最后我用了灭魂阵诛杀他,我不知那是他的分身,被他摆了一道。” 蝉罗点头,犹豫道:“后来你被霓萼抽了[不寐],霓萼本想杀了你,可你忽然爆发了一股力量,险些将她也反噬,幽昼在外界帮她离开了魔渊,你当时濒死,那些魔魑不知为何不敢靠近你了,幽昼和霓萼都重伤,当时也不敢再进魔渊,魔魑无法杀你,他便去命令那些魔族,可……无一人可以靠近你。”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虞知聆,确认她的话没有让虞知聆想起来些难过的记忆,松了口气,接着道:“你就躺在地上,但那些魔魑和魔族被无形的力量拦在外面,你撑着一口气躺了半月,幽昼便只能找我帮忙。” “我的界可以穿透所有阵法,遍布四界,包括四杀境。” 虞知聆艰难挪了下身子,尽可能将目光转向她:“你能通过界去魔渊?” “嗯,界是金蝉一族的天赋,你可以理解为神赐,上天赐予腾蛇第二颗心脏,名唤逆鳞,也赐予金蝉一族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的界。” 虞知聆现在接受能力良好,见过一个器灵都能便成人,腾蛇一族的逆鳞可以护住任何一人的心脉,那么数量极其稀少的上古妖兽金蝉一族,有些不同于旁人的能力也不是不可能。 “他让你去杀我?” “嗯。” “为何没杀?” “不想杀。”蝉罗说:“我把你困进界中,我每日问你是否后悔,你总说不后悔,在魔渊内没有灵气,你的伤好不了,伤势越来越重,可心境还算稳定。” 虞知聆问:“我因何疯了?” 蝉罗摇头:“不知,你在我的界中待了三年,我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也快疯了,我……我对不起你,是我一直在逼问你。” 虞知聆又问:“这些事情先不论,我想知道,我最后为何会自戕?” 蝉罗看着她,回忆起了十年前的事情,她的眸光隐忍,看虞知聆的眼神多了些怜惜。 “你昏厥了半年,我怎么都叫不醒你,后来你忽然醒了,不知看到了什么,你想杀了我出去,我们打了很久的架,然后你……你有些……要入魔的征兆。” 虞知聆的手猛地攥紧,音量拔高:“入魔?” “嗯,入魔,你有心魔,不止是怕黑,你的心魔才是导致你最后疯了的原因。”蝉罗颔首:“你当时重伤了三年,我不知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或许是靠着你那莫名出现的力量,总之那时候我们打架,你还能将我打得半死。” “我的答案你始终没给我,即使疯了也说不后悔,我实在不愿陪你耗着了,然后我通过界离开了魔渊,你独身留在里面,我的界带不走你,只有我可以通过界去往各处,但其余人不行。” “再然后,我离开魔渊的第三日,幽昼告诉我,你死了,颖山宗内的魂灯灭了,魔渊内的魔族传信出来,说你是用了风霜斩自戕。” 所以导致一个修明心道的修士最后选择用至法自戕,并非那一望无际的黑和孤寂,也不是时刻在耳畔萦绕盘旋的逼问声。 是虞知聆在蝉罗界内昏厥的那半年所看到的东西,醒来后她便疯了。 蝉罗离开,虞知聆从她的界中出来,独身处于魔渊,或许挣扎过想要出来魔渊,但最终只坚持了三日,选择用风霜斩自戕。 蝉罗能告诉她的似乎只有这些。 两人沉默,虞知聆在沉思,蝉罗攥紧手,指甲深陷进掌心中。 “……抱歉,濯玉,我知道我没脸说这个,但还是想跟你说,抱歉。” “因为我的自私和执拗,让你受了那么久的折磨,对不起。” 虞知聆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她如今的记忆还未完全回来,但也不是猜不出来,濯玉在她的界中那三年究竟怎么过的。 虚妄黑暗之中,没有灵气,她的伤好不了,撑着重伤的身子躺了三年,耳畔每日都有人问她。 ——虞知聆,你后悔吗? 她总是格外有耐心回答。 ——我不后悔,我永远不后悔。 孤寂和黑暗或许让她恐惧过,但不足以击溃她,直到她忽然昏厥半年,这半年里或许她在梦魇中看到了什么,导致她醒来后便生了心魔,逐渐疯癫。 最后,心魔摧毁了她,她用了风霜斩。 蝉罗站起身,冲她道:“真的很抱歉,濯玉。” “濯玉,你好好休息,我先离开了。” 虞知聆没动,也动不了,看蝉罗起身离开,顺带替她关上了房门和院门。 夜再次回归寂静。 一墙之隔的屋内,与隔壁明亮的房中截然相反,墨烛的屋中一盏灯没开,昏暗空旷。 第305章 他坐在榻上,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隔壁安静沉寂。 虞知聆和他的卧房只隔了一堵墙,她和蝉罗也并未压低声音,似乎虞知聆也想不到,腾蛇的耳力出众到这种地步,隔着这般远的距离也能听见她屋内的声音。 他经常可以听到她在屋内磕板栗,以及捧着话本子笑呵呵的声音。 他也听到了蝉罗和虞知聆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墨烛不知道,但他心思敏感,知道虞知聆和岁霁聊了些什么,她有些避开他的心思了,她在琢磨什么? 虞知聆,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她想去做什么? 第76章 墨烛,你要礼物吗? 墨烛一晚没睡,坐到第二日正午。 这个时间点,虞知聆应当是醒了的,他也没继续坐着内耗,有些话该问清楚就得问,遮遮掩掩自己胡思乱想没什么意思。 墨烛准备好膳食,端了托盘推开虞知聆的院门,她的房门紧闭。 他将膳食放在院里的桌上,敲了敲房门:“师尊。” 虞知聆应了声:“我醒了,你进来吧。” 墨烛走进去,她已经可以坐起身了。 断骨看似严重,实际上修士身体经过劫雷锻体,不同寻常,这种皮肉伤好得快,加之宁蘅芜定是用了珍贵的灵丹仙药,虞知聆睡了一觉倒是不疼了,还能站起身走走。 墨烛俯身要抱她,刚穿过她的膝弯,虞知聆推了推他:“墨烛,我自己可以走。” 少年愣了下,抬眸看过来:“我抱不行吗?” 虞知聆讷讷道:“不是不行,我自己可以走啊,累着……累着你了怎么办?” 墨烛并未回话,沉默垂下长睫,打横抱起她朝水房走去。 虞知聆张了张唇,最后还是闭上嘴没说话,等墨烛将她抱去了水房。 刚到了水房,墨烛挽起她披散的发,拧干布巾擦擦她的脸,虞知聆躲了下,小声说:“我自己来。” 他习惯伺候她了,以前虞知聆颇为乐意,今日她的不正常是他能明显察觉到的。 墨烛并未阻拦,任由她从自己的手中取出布巾,他靠在身后的桌边看她。 虞知聆如芒在背,简单的盥洗活像是上刑,不知道他为何还不出去,就这么在他面前梗着脖子盥洗完,等终于盥洗完抬起头,正好对上铜镜中倒映出的眸子。 他一直看着她,神情平淡,眸光安宁,但虞知聆脊背一寒,和墨烛认识这般久,她自认为已经很了解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墨烛如今心里装了事情,这眼神像极了她提阿归的那两次,他看她的神情。 似蛇盯上了猎物,目光在她身上游走,思索应当在哪里下嘴。 两人的目光在铜镜中交叠,墨烛眼也不眨盯着她,虞知聆握住布巾的手收紧。 墨烛站直身子替她挽发,骨节分明的手穿过柔软的发丝,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头皮上擦过,虞知聆向前一步,小腹抵住檀木桌,再想后退之时刚好撞进墨烛的怀中。 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将她牢牢堵在木桌和自己的怀中,虞知聆 身量又不如他高,站直也才刚过他的肩膀,他完全拢在她身后。 “墨烛,我自己来吧。” 墨烛没说话,利落替她挽好发髻,绑上她喜欢的发带。 明明收拾好了,可他依旧没有退开,安静站在她身后。 “墨烛……” 她在铜镜之中与他对视,暖黄的镜子倒映出少年清俊的脸,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映在同一面镜中,虞知聆忽然想,其实他们看起来有些像。 不笑的时候气质清清冷冷的,可又有些不一样,虞知聆是淡颜,五官清丽,而墨烛是典型的浓颜系,板着脸的时候有些吓人。 虞知聆想别开视线,墨烛从后抱住她,下颌搁在她的肩膀上。 “墨烛?” “在想什么,师尊在瞒着我什么?” 两人的话一前一后落下。 虞知聆的腰被他抱住,自后囊进他的怀中,他亲吻她的耳根,含住耳垂轻咬舔舐,像只磨人的小狗狗。 他很了解她,即使他们最亲密的行为也就只到这里,墨烛仍轻易让虞知聆软了身子。 “说话,师尊。”墨烛轻吻她,没有闭眼,目光仍旧盯着她:“为什么疏远我?” “没有,我没有。” 虞知聆偏头躲过,下颌被他卡在虎口,墨烛又轻易将她掰了回来。 他在她的脖颈上落下一个个吻,听她细细的喘息声,感受她软了的身子。 “师尊有,师尊在疏远我,我知道的。” 虞知聆艰难呼吸:“没有,你想多——墨烛!” 墨烛忽然将人转过来,掐住虞知聆的腰身让她坐在桌上,他捧着她的脸亲她的唇角,晦暗的眸子盯着她。 “没有的话,现在吻我。” 他没有主动去吻她的唇,可两人距离很近,他的呼吸喷涂在虞知聆的脸上,滚烫的体温迎面扑来。 虞知聆的双臂抵上墨烛的胸膛,低声道:“墨烛,你想多了。” 墨烛未曾后退,也没有被她随意打发。 “我是不是想多了,师尊自己知晓,如果没有疏远,现在吻我,亲亲我。”墨烛亲上她的侧脸,在脸颊啄了几口,压低声音蛊惑:“师尊主动亲亲我,我就当自己想多了。” 第306章 “今天,今天不想亲……” “那就是我没想多。” 墨烛面无表情直起身,掌心贴在她酡红的脸上。 “有误会就要解决,任何阻挡我们感情的东西,我有权利知晓,师尊到底怎么了,是我做错了吗?” 虞知聆红唇微抿,看他的眼神淡了些:“墨烛,先放开我。” “在瞒着我什么?”墨烛依旧环住她的腰身,分明这般亲密,两人的脸色却一个比一个冷淡:“为什么不说话,岁霁和您说了什么?” 虞知聆深吸口气,道:“这是我的私事,我有权利不告诉你。” 私事,他当然知道要尊重她的私事,他不是会刨根问底好奇心很重的人,旁的事情也就算了,偏偏是关乎他们感情的事情。 墨烛压住翻滚的戾气,贴在虞知聆侧脸的手微微蜷缩,拇指摩挲她的脸颊,指腹的薄茧挠得人心痒。 “您有权利不告诉我,我也有权利知晓是什么在影响我们的感情,师尊敢说自己没疏远我?” 虞知聆也恼火了,冷声问他:“你要我如何,我给你发誓?” “好,发誓。” 虞知聆竖起手指:“行,我立誓,如果我有骗你,让我——” “拿我的命发誓。” 墨烛打断她。 虞知聆瞳仁骤缩,竖起的手颤了下。 墨烛面无表情看她了,灵力划破指腹,鲜血流出,他握住她的手:“拿我的命发誓,我给师尊血,您立生死状,如果您欺骗了我,就让我不得——” “闭嘴!”虞知聆肩膀颤抖,低声厉喝打断他,看他的眼神不可思议:“你在逼我,你料想到我不会拿你的性命发誓?” 墨烛捧住她的脸,亲吻她的眼睛:“师尊,发誓吗,我的血给了您,您立下誓言,若是假的,天雷落下会直接追踪我,敢吗?” 他根本就不惜命,他以前明明那么听她的话,虞知聆眨了眨眼,心里一片凉。 虞知聆咬牙切齿:“墨烛,我说过让你珍惜自己的命,你这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墨烛啄了口她的唇,稍稍分开些,依旧捧着她的脸:“我可以听话,能管住我的人只有师尊一个,前提是师尊在我身边,可师尊现在在做什么?” 虞知聆的手微颤,长睫不断扑闪。 墨烛淡声点出她的心事:“师尊在疏远我,您打算去做什么,和岁霁聊了什么,师尊若不说,我也可以去问他,总之他如今应当是打不过我,我总能打服他。” 虞知聆沉声道:“放开我。” 墨烛没动,两人如胶似漆距离很近,暧昧的姿势却毫无旖旎的气息。 虞知聆握住他的胳膊:“我让你松开,你不听我的话?” 墨烛没听话,他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不是生气,而是慌乱,她在用这样的方式掩盖她自己的慌乱。 少年喉结滚了滚,在虞知聆要动手掰开他的手腕之时,他忽然开口:“我没做错什么。” 虞知聆握着他腕子的手一顿。 墨烛微微低头与她平视,双目看向她的眼睛:“我没做错什么,我没做错事情,师尊不能这么对我,这不公平。” “其他事情上我都不在乎,有些事情我不主动索取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在等师尊,您说慢慢来,好,我慢慢来,道侣契可以暂时不要,那些更亲密的事情可以暂时不做,也可以暂时不告诉旁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这些都有前提。” “前提是,我们必须对彼此坦白敞亮,任何影响感情的事情,我有权利知晓,您不能对我不公平。” 虞知聆心里酸涩,深吸口气,有那么一刹那,真就想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话已经吐到了嗓子眼,却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理智终究占据上风。 不能说,说了会对他们不利。 可他还在追问,她知道自己让他不安了。 他明明没有表情,但眼底却早已红了,捧在她脸侧的手一直在抖。 虞知聆仰头吻住他的唇。 墨烛偏头躲开:“我在说正事。” 虞知聆将他拽回来:“我也在忙正事。” 她搂住他的脖颈咬上他的唇,含着唇瓣吸吮啃咬,察觉到他紧闭齿关,虞知聆摸向他的喉结轻轻挠了挠,瞬间听到低沉的闷哼,她顺利拿下他。 墨烛对她根本没有抵抗力,很快用力回吻过来,与她唇舌纠缠,吸吮啃咬舔舐。 亲了好一会儿,感受到他的情绪缓缓稳定下来,虞知聆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烛放开她退后了些,彼此的唇红肿,他们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在一起。 虞知聆问:“亲够了吗?” 墨烛回道:“不够,亲不够。” “可我的嘴麻了。” “晚上亲。” “嗯。” 虞知聆应了声,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她的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处,听到他有力规律的心跳声。 “墨烛,别多想了。” 墨烛没说话,目光落在铜镜之中,看到自己唇上的牙印,这张冷淡的脸因为方才的亲吻多了绯色,眼尾洇红,勾人夺魄。 是她喜欢的脸,她到现在也依旧喜欢,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不说? *** 第307章 墨烛去修炼了,虞知聆坐在院内,按了按自己的肋骨处,缠了厚厚的绷带,断骨被宁蘅芜用灵力修复了,除了隐约的疼之外,并未感受到不适感。 腰间的玉牌亮了,虞知聆接起来。 “伤好了吗?” 声线轻快,毫无加害者的愧疚,岁霁就是个没心没肺冷心冷情的人。 虞知聆暗地里白了他一眼,揉揉自己的肋骨处,“没死,有话快说。” 岁霁问:“何时动身?” 虞知聆迟疑道:“……我离开后,还能回来吗?” 岁霁回的很快:“你自己知道答案。” 虞知聆低头,闷闷应了声:“嗯,行,我和你去魔渊。” 对面似乎在水边,传来一阵水流声。 “岁霁,你在哪里 ?” 岁霁懒洋洋回:“在外边。” 虞知聆:“……” 虞知聆不想理他:“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断了。” 岁霁咂舌,感慨道:“你对待长辈怎么没一点礼貌?” 虞知聆:“你要我对一个碎了我几根肋骨的人有礼貌?” “我道歉,抱歉。”岁霁笑着道,声音温和爽朗:“我在邬家,在我夫人住处的后山,这里有处瀑布,我们之前在这里弹琴舞剑。” “嗯。”虞知聆随意应了声,“那你接着赏风景,我去忙我自己的事情。” 岁霁那边沉默了瞬,只能听到潺潺水声,单是听到声音,虞知聆便能想象出那条瀑布有多宽敞,出于基本的礼貌,虞知聆暂时没挂断。 那边静了很久,像是要让她听瀑布声般。 许久后,他开了口:“虞知聆,魔渊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我说的那件事也不一定准,你要为了他们的未来去赌吗,万一回不来呢,万一……你的心魔再次吞噬你呢?” 虞知聆仰头,心里很平静,听春崖上空时不时会经过几只护山灵鹤,啼叫声清脆悠扬,一只灵鹤跃入院中朝虞知聆走来,她熟练从乾坤袋内取出果子。 灵鹤在她面前低下头,虞知聆摸摸灵鹤的脑袋。 岁霁等着她的回答,她想了很久,看着那只灵鹤吃完果子,又来蹭蹭她的脖颈,似乎在撒娇。 万物有灵,这句话当真没错。 “我知道。”虞知聆默声回答,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和蛇镯,细声说:“我也害怕,可是我更想知道答案,如果只有魔渊可以告诉我,我会去。” 岁霁淡声道:“你要知道,如果我猜的是真的,你就算有命从魔渊回来,中州很可能也容不下你,你当不了濯玉仙尊,也无法在颖山继续生活。” “我知道的。”虞知聆低声道:“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也要去?” “……嗯。” “你愿意去,那我这边自然也愿意。” 虞知聆撇了撇嘴,心说不是他提的吗,怎么说来说去还成了她要求的一样。 “没事我就先挂了,明天再联系,我还有事情要做。” “好。” 虞知聆干脆利落挂了玉牌,院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望着周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是去道别呢,还是直接离开,免得自己舍不得? 虞知聆实际上很平静,她仍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如何在既是濯玉仙尊的同时,又去了另一个地方成为虞知聆,可如今竟然可以体会到濯玉当年的心境,她临走之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有不舍,但是更多的,是一腔孤勇。 只要这一去便可以解决所有事情,为他们留下太平万世,想到燕山青他们,似乎还挺值的。 虞知聆自嘲一笑,她也不一定会死,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认知的,她从不会在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死不死不确定,但去了之后无法在中州立足倒已经可以预见了。 中州容不下她,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回来。 怎么就想过个安生日子,也这般难呢? 虞知聆想不明白。 *** 傍晚时分,霞光簇锦。 相无雪从执教殿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一片红光,他站在执教殿门前,望向高阶之下,弟子们来来回回,颖山宗地界辽阔,门内弟子一万余人。 梅琼歌来到他身边:“看什么?” 相无雪说:“看这些弟子。” “好看吗?” “很年轻,像当初的我们。” 可仰起头,颖山上空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结界,保护了整个颖山,也限制了这些年轻弟子的自由,濯玉仙尊集几十年心力凝结出的无量界,是她为颖山留下的盔甲。 梅琼歌叹气:“内鬼正在追查,或许中州不仅幽昼和霓萼,还有其他人。” 燕山青也走了出来:“小五传信,邀我们去用膳。” 相无雪眉梢微扬:“谁做饭,小五吗,她会吗?” 宁蘅芜笑道:“你师妹会什么你不知道啊,她哪里会做饭,也就会烤个番薯炒个板栗,真下刀子这种事情还得是旁人。” 相无雪:“墨烛?” 梅琼歌白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不然呢?” 他们一致认为虞知聆是不会做饭的,但师妹既然邀请了,该去还是得去。 第308章 走在去往听春崖的山路上,快到听春崖的峰顶之时,燕山青忽然开口:“仙盟的事情不要主动提,让她安心养伤。” 梅琼歌问:“还是不让小五参与吗?” 燕山青点头:“嗯,事关当年的事情,都不要让她参与。” 几人沉默,脚步声也轻到几乎听不清。 到了听春崖的峰顶已经夜幕时分,圆月挂在虚空。 “大师兄。”宁蘅芜喊道。 燕山青停下来,回身看她,神情平静。 宁蘅芜问:“一直瞒着小五,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参与,到底好吗?” 燕山青反问:“你觉得该如何?” 宁蘅芜沉了声气,说道:“有些事情我们不该替小五做决定,不让她接触四杀境,不让她掺和这些事情,消息全部瞒着她,真的好吗?” 梅琼歌和相无雪沉默,两人一言不发。 燕山青长睫微垂,负手而立,默了瞬后道:“我赌不起,我们都赌不起,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来的,用了风霜斩自戕后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从魔渊出来的,可上天给了我们一次机会,还会给第二次吗?” 宁蘅芜说:“可小五想知道,她自己也在查,你还能拦下她,不让她出颖山吗?” 燕山青颔首:“嗯,颖山界内已经下了封禁,我与守门弟子说过,濯玉仙尊不许出。” 三人立马拧眉,神色一样的惊骇。 “你在限制小五自由?” “不然呢?”燕山青面无表情:“她出颖山去南都,用出了第二次风霜斩;她又离开颖山去了灵幽道,这次没受伤,可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她这一次去仙盟,回来碎了几根骨头,那第四次呢?” “蘅芜,你忘了吗,她有心魔,可她忘记了自己的心魔是什么,如果她想起来呢?” 宁蘅芜三人如坠冰窖。 能摧毁一个明心道修士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如果她想起来,刚稳固的心境会不会再次破碎? 燕山青转身踱步走去:“别让她掺和这些事情,忘记了就忘记了,有些记忆忘了就别想起来了,不好的事情,还不如忘了。” 梅琼歌拍了拍宁蘅芜的肩膀:“二师姐,大师兄说得没错,禁足小五也不是我们所愿,但幽昼明摆着为她而来,她越是掺和,便想起来的越多,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有些事情,还是忘了好。” 宁蘅芜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好。” 而虞知聆正在准备膳食,刚摆好桌,燕山青他们便推开了院门。 她兴冲冲抬眸:“师兄,师姐!” 燕山青眉头微扬:“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虞知聆伸出手指了指桌案:“快看,我做的。” 刚走进来的四人:“……” 燕山青神色复杂:“墨烛呢?” 虞知聆眨巴眨巴眼睛:“修炼还没回来呢。” 她跑上前推着几个人向前:“别客气,吃。” 梅琼歌小声道:“要不我们去叫膳房弟子做些?” 虞知聆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微微眯眼:“为什么,我做的不好吃?” 相无雪说:“你十六岁那年亲手做了生辰饭。” 虞知聆:“好吃吗?” 相无雪:“……心意到了。” 虞知聆撇撇嘴:“三师兄你情商挺高的。” 她是不太会做饭,但也不至于毒死人,简单的家常菜还是会几道的。 濯玉一心练剑,但虞知聆十三岁就独居了,生活常识还是有些的。 她将几个人安排坐下,又在自己身边搬了个小板凳。 宁蘅芜问道:“这是……” 虞知聆拍拍凳子:“我徒弟的位置啊。” 她音调很轻快,瞧不出来有 伤的模样,看起来也不想问仙盟的事情,宁蘅芜几人松了口气。 她不主动问就好,那他们也有理由不说。 墨烛也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他早便听到了院里有人,进来后瞧见宁蘅芜他们,也没有惊诧,朝几人颔首:“掌门,师伯。” 虞知聆朝他招手:“来啊,吃饭。” 瞧见虞知聆身边的空位,墨烛也不多问,果断走到她身边坐下,将乾坤袋里的果子放下。 “河里洗过了,可以吃的。” 两人距离很近,胳膊几乎挨着彼此,说话之间姿态亲密,墨烛落座后便没有看过燕山青他们,目光全在虞知聆身上,脸上就差写着喜欢了。 燕山青端起汤抿了一口,目光瞥了眼墨烛,他似乎察觉到了,抬眸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对视。 墨烛礼貌颔首,燕山青放下碗。 “多久了?” 正在剥果子的虞知聆:“?” 墨烛淡声道:“没多久。” 虞知聆:“?” 虞知聆问:“什么多久了?” 梅琼歌白了她一眼:“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虞知聆立马局促起来,耳根微红,眼神躲闪:“那个,我们……” 好像没必要装,燕山青他们也不是傻子,而且看几人的脸色,无一人惊讶,似乎早便看出来了。 墨烛端坐在她身旁,脊背笔直,姿态笔挺:“是我主动的,也是我先僭越的,我会对师尊好的,若掌门和长老们不放心,也可以立下生死状。” 第309章 虞知聆立马打了他一下:“你闭嘴,别张嘴闭嘴就是立誓!” 墨烛只说:“我可以立誓,我绝不变心,以后遇到什么,我都会和师尊一起面对。” 虞知聆拧眉:“墨烛!” 燕山青淡淡应了声:“不用立,吃饭吧。” 相无雪立马分筷子:“来来来,吃饭,别说这些话,又不是什么大事,小五喜欢就好。” 墨烛沉默了瞬,接过筷子道:“多谢。” 他其实看出来了,燕山青他们早便知晓了,可除了一开始的宁蘅芜阻拦过,燕山青、相无雪和梅琼歌似乎都坦然接受,宁蘅芜应当也是被说服了。 对于颖山来说,虞小五是第一位,一切都以她的意愿为主。 老实说,虞知聆的手艺确实比虞小五好,起码几个师兄师姐谨慎的神情在尝到了饭菜之后,明显松懈下来。 虞知聆颇为骄傲:“还不错吧?” 颖山几个长老不挑食。 “不错。” “小五手艺见长。” “挺好的,比以前好,以前做饭可真是——” 相无雪推了推梅琼歌,后者的话猛地扎住。 梅琼歌立马改口:“以前做饭也很好,心意到位。” 虞知聆嘿嘿笑笑。 墨烛小口用膳,他食欲不好,吃什么都是几口,神情冷静,心里想什么怕是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虞知聆之前手艺似乎不好,她自出关后也没学过厨艺,那这些菜便是她之前就会的。 在哪里学的? 墨烛侧首看她,这个角度衬得她侧颜秀丽,她地位高权力大,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可却一点架子都没,好养活得很,从不浪费粮食,吃什么都格外香。 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情,是他从未听过见过的。 墨烛收回目光,并未直接开口问。 虞知聆在用膳结束后掏出自己的乾坤袋。 她取出一个木盒递给燕山青:“给大师兄的。” “二师姐的。” “三师兄的。” “四师姐的。” 燕山青皱眉结果,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东西:“这是……” “大师兄的颈托,我看大师兄经常揉太阳穴,找棉料自己做的,我手巧吧。” “二师姐的药箱,这箱子是我买的神木打的,空间超级大,都分好了,二师姐可以放好多好多药材。” “三师兄的铁具,花了大价钱买的灵铁做的,以后雕木雕就有趁手的工具了。” “然后是四师姐的首饰,这是我拿自己的私房钱,找归筝买了许多金料打了一整套的。” 虞知聆笑盈盈,眸光温和,微扬下颌示意他们快夸。 燕山青合上木盒:“为何忽然送礼物?” 几个师兄师姐脸色沉静,虞知聆知道他们想起来了什么,十年前她的生辰,她也是这般。 说留了礼物,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一别十年。 虞知聆笑嘻嘻道:“一早就准备了啊,这些年我都没给师兄师姐送过生辰礼物,最近太闲了,就准备了一下礼物。” 确实是她很久前就准备的,只是想等到他们各自的生辰之后再送,如今只是提前送了出去。 梅琼歌将首饰收起来,问道:“小五,你想去做什么吗?” 虞知聆可以感受到他们的话中意,也察觉到身旁的墨烛气压低沉。 她以前是藏不住情绪的,可真到了关键时候,不由得开始感慨,自己演技当真是好。 虞知聆撇了撇嘴角,拿了个果子开始啃:“我就只是送个礼物,没打算去做什么,你们不是不想我掺和那些事情吗,我不掺和,这段时间也不会下山,放心好了。” 燕山青几人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试图找出一丝作假的痕迹,可虞知聆姿态从容,瞧着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模样,看不出伪装。 墨烛始终没有说话,几乎是麻木用膳。 许久后,燕山青颔首:“嗯,你知晓就好,师兄师姐为你好,小五,别多想。” 虞知聆竖起手:“我可以听你们的话,让你们安心,但等你们用到我的时候一定要喊我。” “……嗯。” 一顿饭用了半个时辰,吃完饭闲聊后,墨烛去送了燕山青他们。 他回到小院,虞知聆刚收拾好残局。 墨烛站在院门口看她,神情漠然。 虞知聆笑呵呵走过去,抱住他的腰身:“师兄师姐们走了,就剩我们两个了。” 墨烛第一次没有回抱她,他垂眸看她漂亮的眸子,盛的全是笑意,她似乎很开心,笑起来格外好看。 “墨烛,你要礼物吗?”虞知聆踮起脚,啄吻他的下唇,柔声问:“给你也准备了礼物,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墨烛浑身都冷,低声道:“我刚过完生辰。” “不是生辰礼物。”虞知聆咬了口他的唇,吐气如兰:“是给你的礼物,只是礼物,一个很寻常很寻常的礼物。” “墨烛,只是我想给你的礼物。” 第77章 乖,解开 墨烛一点也不想要她的礼物。 他后退几步, 第一次拒绝她的怀抱。 虞知聆骤然被推开,愣了瞬,抬眸看过去:“墨烛?” 第310章 墨烛面色寡淡,冷声问:“师尊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吗?” 虞知聆上前抱住他的腰,仰头去吻他的下颌。 “没有啊,只是给师兄师姐都准备礼物了,哪能把你给忘了?”虞知聆吮了下墨烛的下唇,踮脚让自己靠进他的怀里,感受到少年僵硬的身子,“不要吗,乖乖?” 墨烛低头看她,两人目光相撞,她的瞳眸依旧明亮,似乎永远都有弯星河在其中一般,她轻舔他的唇,举止带了十足的蛊惑。 虞知聆推着他踱步朝院角的软榻走去,她毕竟是个修士,不用灵力之时或许力气没墨烛一个腾蛇大,但若是用上灵力,她能吊打墨烛。 将人按在榻上,虞知聆跨坐在他身上,按在他腰后的手摩挲,生涩解开他的腰封,规矩穿好的衣裳被解开,虞知聆犹豫了瞬,在亲吻的间隙看到墨烛冷淡的眸子,他不回应,也不反抗,只是想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虞知聆那时候忽然就来了胆子,伸手探入他的衣裳内,触碰到少年流畅的线条和壁垒分明的腹肌,他属于典型的衣架子,虞知聆之前是见过,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但没触碰过。 实打实触碰,那种感觉倒真是有些不太一般。 虞知聆温柔吻他,吸吮他的舌尖,探入衣裳内的手不老实,感受到墨烛身子逐渐僵硬,小腹紧绷,遒劲的青筋一跳一跳,她的手停在他的裤腰处,刚解开他的系带,被墨烛一把按住手。 “够了。” 他衣衫不整,明明唇被她吮得发红,耳根和脖颈染上了一片绯意,敞开的衣裳露出少年精壮的身子。 虞知聆向下看了一眼,问他:“你明明就想要,你不喜欢我吗?” 墨烛呼吸发抖,他清楚知道,自己是情动了,喜欢的人在撩拨自己,他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这个年纪的腾蛇或多或少要么定亲,要么已经成亲了。 可这也是他第一次情动之时反而如坠冰窟,明明身上火热,心里却冷得发寒。 墨烛问她:“我当然想和您行这些事,可我将您捧在掌心放在心头,生怕有半分冒犯不敬,您把自己当什么?” 可虞知聆不懂:“你想要这个礼物,我送你这个礼物,有什么不对吗?” 墨烛音量忽然拔高,反问她:“这对吗,我要的礼物是您的身子吗?” 他坐直身子,忽然的动作让没有防备的虞知聆身子后仰,险些从他身上摔下去,墨烛搂住她的腰将她拽了回来,虞知聆坐在他身上,黑眸茫然眨了眨。 他好像哭了,长睫上挂了水花。 虞知聆喉口干涩,强自镇定跟他解释:“我以为你要这个礼物,我……我觉得两情相悦之人发生这些是很正常的,我没有看轻我们之间的感情。” 墨烛别过头深吸口气,连灌入鼻翼的风都冷得让人颤抖。 虞知聆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哄他,却又觉得自己如今说话,似乎会让他更恼,墨烛心思多,情绪也敏感,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哄他。 墨烛忽然有了动静,沉声问她:“师尊想做?” 虞知聆颔首:“……嗯,我喜欢你,我愿意。” “好,结婚契,我后悔了,我现在要名分,不给的话今夜就各自早点睡吧,给了婚契我们现在就一起回屋。” 墨烛抬手翻转,一张金色契印悬浮在虚空。 虞知聆犹豫了瞬,又一想,也就是个证书,他要的话就给吧,反正她万一真就死在魔渊了,这婚契自动就会消失。 “……嗯。” 虞知聆低头在心口点了下,取出一滴心头血,而墨烛已经利落在属于他的名字那处按了灵印,只剩下虞知聆的名字并未被点亮。 她正要抬手按上,余光一转,瞧见婚书上的字。 双生婚契。 瞳仁骤缩,虞知聆立马要收回手,墨烛忽然握住她的手,强迫她去按指印。 虞知聆剧烈挣扎:“墨烛,墨烛我不要!我不要!” 墨烛沉着脸,死死握着她的手朝婚书上按,动作冷冽:“为什么不要,我就结双生婚契,师尊死了天雷立马就会劈我,我这辈子没有和离没有丧偶,只有双死,我们就结这个永远解不开的婚契。” “我不要结!墨烛!” “现在就结,您死了我去殉您!” “墨烛!滚啊!” 眼看心头血要被按上婚书,虞知聆动了灵力,渡劫境修士爆发,威压直接将婚书摧毁,墨烛偏头吐出口血。 虞知聆从他的身上下来,跌跌撞撞后退。 墨烛擦了擦唇角的血,抬眸看她,他坐在软榻上,她站在几步远外。 “师尊不敢?”墨烛面无表情道:“为什么不敢,双生婚契除了解不开,以及一方死了,另一方也活不了外,与寻常婚契没什么不同,师尊是不想一辈子耗在我身上,还是说……” “您要去赴死,不敢跟我结双生婚契?” 他这么了解她,知道她的所有喜好,知道她一个皱眉代表什么,又怎会看不出来她有心事? 他这么聪明,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最会拿捏她了。 虞知聆双手攥紧,冷声问他:“你要不要,不要就回去。” 墨烛站起身,衣裳被她扒得凌乱,他也不在乎,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种神情,直到他走到身前,压低眸子看她,虞知聆才发觉,墨烛生得可真高,不带柔情看人的时候,压迫感让人窒息。 第311章 “我也说了,结婚契,我们现在就回房,做什么都可以。” 虞知聆抬眸:“为什么要结双生婚契?” 他事先并未告诉虞知聆那是双生婚契,若非她看到了那几个字,怕是真就与他结了。 墨烛还是那个答案:“我要结的婚契只能是双生婚契,没有和离,没有丧偶,只有双死,我死了师尊得殉我,师尊死了,我也毫不犹豫殉您。” 所以要结一个解不开的婚契,要结一个受天道制约的婚契。 “……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 虞知聆与他对视:“你在逼我。” “我没有逼您。”墨烛冷声道:“是您在逼我,您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结双生婚契,究竟是不想结,还是不敢结?是担心我死了会拖累师尊,还是担心……您会在不久后死去,不能与我结?” 虞知聆忽然背过身,肩膀颤抖,双手捂住脸。 他何等聪明,她只是因为心乱犹豫稍稍疏远了他一些,他便立马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他甚至只是因为她今夜做了这顿饭,送了那些礼物,便猜出了她要去做什么。 她的伪装,她自以为是的演技在他面前从一开始就被看穿。 虞知聆声音颤抖:“墨烛,你回去吧。” 墨烛没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两人明明距离不远,心却好像隔了道百里宽的江河。 虞知聆知道他站了许久。 直到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要的礼物,从来都不是一时的欢愉。” 院门被关上,她并未听到隔壁的房门打开,墨烛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离开去了其它地方。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听春崖,也不知道他现在心里什么想法,虞知聆知道他难过了。 心下想去哄他,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去。 *** 邬家坐落在离颖山千里外,地界辽阔。 每一任邬家家主都有自己的府邸,邬照檐走进那处已经几百年没人居住过的宅邸,沿路被人打扫过,灰尘洗去。 邬照檐进来并未多看,直奔后山,来到山顶上那处瀑布,果然瞧见一人躺在亭中,亭内散落了满地酒瓶,饮酒的人衣摆耷拉在地上,有倒塌的酒瓶往外露酒,酒水浸染在白衣上,邬照檐看得直皱眉头。 他走进亭内,居高临下望着长椅上四仰八叉睡觉的人。 岁霁并未睁眼,看似在休息,实际在邬照檐进入宅邸的那一刻,他便知晓有人来了。 “来做什么?” 邬照檐沉声道:“你和虞小五说了什么?” 岁霁睁开了一只眼看他:“你猜啊。” 邬照檐:“燕掌门让我来询问,虞小五不对劲,忽然给他们都送了礼物。” 岁霁懒懒闭目:“不过送个礼物罢了,你们大惊小怪。” 邬照檐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眸光阴沉:“是不是大惊小怪,你自己知道,岁霁,我小姑选择为了守城战死,死前也不希望你自困吧,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 岁霁哂笑一声,垂下手胡乱捞了一瓶还没喝完的酒,仰头灌下,酒水顺着唇边洒落,他也不在乎,总有一些酒是能灌到嘴里的。 喝了口酒,好像让他清醒了些,他睁开眼,懒洋洋望着虚空的圆月。 “我对不起她,那她对得起我吗?” 邬照檐双手环胸,皱眉道:“你的事情与虞小五有何关系,为什么要牵连她?” “你觉 得这是牵连,觉得和她没关系?”岁霁忽然侧首,眸光冷淡:“太天真了吧,你知道为何幽昼追着虞知聆不放吗?” “她是濯玉仙尊,负责镇守四杀境,而幽昼想要破坏四杀碑,虞小五是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故,他只能除掉她。” 岁霁笑了声,嘲讽意味明显。 在邬照檐冷淡的目光下,岁霁晃晃悠悠坐起身,毫无形象靠在围栏上。 “虞知聆被种过魔种。” 邬照檐起初没听明白,那句话落在耳中,第一反应是茫然,待回忆起魔种是什么东西,他的瞳仁骤缩,身子陡然僵直。 岁霁又灌了口酒,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四杀碑是用六时篆造的,魔渊进去容易,结界不拦魔族之人,只要是魔族便可,后来中州抓住的魔族不都被扔进魔渊了吗,也不是进不去,只是出来难而已。” 邬照檐磕磕绊绊:“只要是魔族?可她不是啊……” 岁霁道:“幽昼在魔渊外放了一颗魔种,为的便是逼虞知聆服下魔种,跳入魔渊,他知道她会这般做的。” 邬照檐呼吸发抖:“她……她吃了?” “昂,不然她怎么跳的魔渊?她不是因为心境崩塌而自戕的吗,为何心境崩塌,心魔怎么来的,你便没有想过吗?她自戕后魔种还在吗,又会不会再次爆发,你也没想过吗?” 邬照檐呼吸困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岁霁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一个曾经被种过魔种,在魔渊里待了几年的人,身上不知道浸染了多少魔气,压抑的心魔也不知何时会爆发,有着高入魔风险的渡劫中境修士,自戕过却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中州,你们中州容得下她吗?” 第312章 “又或者,你觉得幽昼是更想杀了她,还是更想毁了她?” “他毁不掉她,才决定杀了她,如果让他知道虞知聆的心魔还在呢,你猜,他会不会想办法逼出她的心魔,再次摧毁她?” 毁了一个渡劫境修士,怎么毁? 以心境为修行根本的明心道修士,摧毁他们的法子,最残忍的当属于让其心境崩塌,生了心魔,丧失理智发疯。 一个受万人敬仰的中州仙尊,比起杀了她,似乎将她从高台上拽下来更具杀伤力。 邬照檐脊背一点点佝偻,岁霁的话像是生生打折了他。 岁霁站起身,身子晃了晃,他赶忙扶住一旁的围栏。 “邬照檐,中州承了她的保护,到最后又会不会反过来背刺她?” “从头到尾,你们都在被人保护而已,无论是阿凝,还是拂春,亦或当年为造四杀境死去的一百位大能,以及如今的虞知聆,没有他们,你能安稳在邬家当家主?” 岁霁一步三晃走出凉亭,远处的湖泊,山间的圆月尽数落进眸中,在那一刻,他好像看到瀑布旁舞剑的女子,剑招肃杀,腰肢柔韧有力。 邬未凝舞剑,他会为她抚琴,随着琴声,她的剑招或刚劲有力,或绵绵如水。 一曲完毕,她会收起剑双手合拢,朝他行个俏皮的礼。 “多谢夫君这一曲。” 岁霁也会站起身回个礼:“多谢夫人的剑舞。” 然而一朝梦碎,山间除了这处破败的凉亭,再看不出来一点过去的痕迹。 他弯眼笑起来,疯疯癫癫扬声道:“我也想看看,你为了他们牺牲到这种地步,这些人到底会不会记得你!” “你为了他们抛弃我,值得吗!” 岁霁从悬崖上栽入瀑布,泉水让他窒息,冰冷的水令人胆颤,可他不是人修,他没有心跳,也不需要呼吸,更不会被淹死。 只要六时篆不碎,他就死不了。 他一遍遍感受窒息的痛苦,五脏六腑被挤压,身上疼到极点,心里就没那么疼了。 邬照檐坐在凉亭内,手脚冰凉,他好久没听到自己的呼吸。 岁霁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棍。 幽昼从一开始就想毁了虞知聆,那么他们一直让虞知聆躲着,真的是为她好吗? 自以为是的保护,如今仙盟被杀,中州甚至连幽昼的踪迹都找不到,完全处于被动,真的……就是为了虞知聆好吗? 离了濯玉仙尊的中州,能做什么呢? *** 虞知聆坐了许久,等到天光熹微,隔壁也没传来声音,墨烛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的识海里传来的声音。 【叮,男主修得《刺音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4700点,请再接再厉。】 她知道了,墨烛在后山。 他在修炼,也在发泄情绪。 虞知聆低下头,揪着腰间的系带无意识盘绕,真是她做错了吗,是她让墨烛难过了吗? 她在院里坐了一整日,往日到正午的时候,墨烛总会回来帮她准备膳食。 可今日的饭菜是弟子们送来的,虞知聆拉开房门的时候,脸上的笑一瞬间就垮了。 “仙尊,墨师兄说他要闭关几日,让弟子来送膳,” 那是个很年轻的弟子,笑起来脸圆乎乎的,看着喜人。 虞知聆勉强笑了瞬,接过托盘:“多谢。” 弟子忙恭敬回道:“仙尊客气,是弟子应该的。” 虞知聆看得出来这个年轻弟子的激动,濯玉仙尊在颖山几乎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她虽然常年住在听春崖,但弟子们都巴不得能见她一面,亲眼看看护佑颖山的濯玉仙尊长什么模样。 她一整天都没见到墨烛。 就这么一直坐到晚上,除了识海里白日又再播过一次功德进度,告诉她墨烛现在还在后山修炼,她便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虞知聆等他等到睡着了,她蜷缩在院里的软榻上,并未盖被,此刻已经深夜,这张床榻有相无雪留下的阵法,隔绝雨雪灰尘,温度也常年恒定。 不会冷,也不会太热。 墨烛小心推开院门,站在阴影里看了许久,墙角处的软榻上躺着他喜欢的人,她在这里等了他一天,可他不敢来见她,生怕自己再控制不住情绪而逼问她,惹得她受了委屈。 少年眼帘半垂,默了瞬,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里的思念,关上院门放轻步子朝她走去。 他在榻边半蹲下,单手抚住她的侧脸,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轻轻蹭了蹭。 虞知聆也是在这时候醒的。 视线朦胧,墨烛的身影模糊不清,但她闻到了属于他的体香,那是只有墨烛身上才有的味道。 虞知聆愣了会儿,与他视线相撞,她微微仰头凑上前吻住他的唇,试探性舔了舔,本来以为他还在生气,可事实上,墨烛捧住她的侧脸,迅速反吻回来。 唇舌交缠的声音暧昧又动听,本来就没有多少的意识更加晕乎,虞知聆环抱他的脖颈。 分开了一整天不见面,已经是墨烛的极限,往日一会儿便能学会的剑法,硬是练了一日,剑招耍错很多次,心里乱乱的,总也不放心她。 墨烛单膝跪上榻,俯身去吻她,垂下的马尾扫在虞知聆的侧脸,冰冰凉凉又带了沉香。 第313章 虞知聆下意识去解他的腰封,被墨烛按住手。 “师尊。” “……怎么了?” 她晕晕乎乎,以为墨烛后悔拒绝她了,所以才回来找她的。 两人唇瓣分开,牵连的银线断裂,墨烛拿下她的手按在枕边,低头去亲她的脖颈,喘气声沉重。 少年压低声音哄她:“不做那些事情。” 虞知聆茫然道:“可你明明就想。” “没关系的,我亲亲就好。” 他坐在榻上将她抱起来,虞知聆迷迷瞪瞪被他亲了许久,察觉到他在揉她的腰身,她细细低喘,解开自己的外衫系带,牵着他的手探入腰后。 这是种默许,墨烛边吻她,边顺势揉上她的后腰,带了薄茧的指腹沿着她光滑的脊背上移,触碰到背后交叉的小衣系带。 她带着他的手慢慢解开一根系带,墨烛突然清醒过来,忙撤出手。 虞知聆柔声蛊惑他:“乖,解开。” 墨烛没解开,他搂着她的腰,低眸看她:“弟子说了不做那些事情。” 虞知聆拍了他的肩膀一巴掌:“你在执拗什么?” 墨烛 问她:“那师尊在瞒着什么?” 虞知聆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很重要吗?” “很重要。”旖旎瞬间褪去,墨烛冷着脸:“影响你我感情的事情都是大事。” 虞知聆衣衫不整,敞开的领口露出半截小衣,墨烛别开眼不看她,撤出自己的手,摸黑替她拉上衣领。 他想去亲她的脸,被虞知聆推开:“别碰我。” 虞知聆从他的身上下来,站起身背对他,低头仔细系好自己的系带,脖颈上还残留他的温度,他们方才那般亲密。 墨烛站在她身后,知道她生气了。 他安静看她系好衣服,正要上手替她将歪了的领子调整好,便听到她开了口:“墨烛,我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子。” “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 第78章 弟子迈入渡劫,想找您讨…… 墨烛的手顿在虚空。 两人距离只有一步,夜风吹来她的气息,清淡的橙花香。 虞知聆低着头,目光落在青砖上,毫无焦点。 “我比你大不了多少的,我甚至懂的没你多,你读过很多书,认识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可我不是,我去过的地方一只手都可以数清楚,认识的人也远不如你多,能说上话的更是寥寥无几,我的二十多年,病痛一直伴随我。” “我有点幼稚,你能看出来,是吗?一开始有没有觉得我傻,失忆后跟个傻子一样,情绪大大咧咧,明知道你想杀我,我还是在你面前一再露馅?” 墨烛呼吸一痛,声音颤抖:“没有,我没有。” 虞知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腰间的系带被她系成了死结,她还是在无意识打结。 “我没办法成熟的,你或许不知道,我上学的日子还没一年,我能聊天的朋友只有一个人,我连自己出个远门都没办法做到,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短命的,我骤然摆脱了病痛,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吃辣的可以熬大夜,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没有记忆,我潜意识里也不想疏远你们,我想去亲近你们,不管是你,是师兄,还是师姐们,又或者是云祉他们。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该表现得那么大大咧咧,跟个傻子一样。” 她转过身,一滴泪从眼眶坠落。 墨烛与她对视,她的泪凝聚成一柄尖刀,将他的心头划得全是鲜血。 她的话明明很奇怪,这不该是濯玉的经历,却又让人无比信服,好像她确实经历过这些事情,她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过得不太好,受了很多委屈。 墨烛想要上前:“师尊。” 虞知聆后退一步。 “可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开始卑劣想要独占你们,我想要占据濯玉这个位子,我没办法告诉我自己远离你们,我那么傻乎乎的,你们无一人怀疑我,对我疼爱保护,因为你们觉得我是虞小五,你们觉得忘记就忘记了,比起强大的濯玉,无忧无虑的虞小五更重要。” “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虞知聆擦去眼泪,啜泣道:“我好不容易有了家人,我可以为他们做任何事。” “墨烛,别问了,别逼我了,求你了。” 别让她再犹豫了。 她有多么不想走,她有多么喜欢这里? 再追问下去,让她一再动摇,墨烛不会同意她离开,燕山青他们更是不可能。 她只要回头看他们,不舍就会阻拦她前进的步子,颖山面临的危险就会更大。 墨烛一颗心冷到透底,他站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伸手就可以为她擦去眼泪,可她的啜泣声成了座巨山,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感受到自己的冷,颤抖的手,以及近乎祈求的声音。 “……那我呢,可以为了颖山赴死,就不愿意为了我活下来?” 虞知聆低着头,并未看他,只有眼泪一滴滴落下。 她哑声道:“你还年轻,前途无量,错过一个人,还有比我更好的人。” “墨烛,未来有很多可能,你就……向前走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314章 墨烛笑出了声,他没说话,可脚步一寸寸后退。 “所以,我永远都是那个被放弃的人,是吗?” 虞知聆没说话,她一开口,哭声便会泄露。 墨烛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虞知聆站在院中,腰间的玉牌方才便一直在响,她和墨烛都没注意,也没空管这些。 此刻无人了,墨烛应当离开了听春崖,她察觉到听春崖的结界波动了下。 他走了,这次连听春崖都不待了。 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虞知聆坐在榻上,接通玉牌,并未开口说话,那边的水声传来,紧接着是岁霁的声音。 “何时动身?” 他似乎喝醉了,声音醉醺醺的。 虞知聆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再等两日吧,我再待最后两天。” “……你哭了?” 岁霁声音难掩惊诧,虞知聆骨头被他压碎那么多根都没哭一下,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虞知聆鼻音很重:“没事。” 这次轮到岁霁沉默了。 瀑布声很大,他抬手布了个隔音阵法,虞知聆这边终于听不到那些让她心烦的水声。 岁霁问:“你不舍得吗?” “换做让你离开邬家主,你舍得吗?” 岁霁诚实回答:“不舍得。” 虞知聆也不舍得。 两人一言不发,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沉寂像只巨兽吞噬一切,安静到令人心颤。 许久后,虞知聆唇瓣翕动,哑声问道:“他说,他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岁霁没说话,这种时候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倾听。 “我知道他生气了,他不理解,为什么我们都要为了旁人去死,却不愿意为了他活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告诉他答案,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岁霁,你会怎么选?” 岁霁是在一刻钟后才开口的:“我只会选择她,可她没有选择我。” 邬未凝与墨烛的爹娘,更甚至是现在的虞知聆一样,选择为了道义和守护身边的人去死。 虞知聆低下头,闷闷应了声:“嗯。” “虞知聆。” 在她即将挂断玉牌的时候,岁霁喊住了她。 虞知聆没说话,沉默等他先开口。 岁霁道:“去魔渊需要你主动引出自己的心魔,才能跳进去,我……我会尽力唤醒你,在里面也会让你活下来的。” 虞知聆笑了声:“你修为还不如我吧,里面估计数不清的魔魑和魔族,你怎么能保证我活下来?” 岁霁提议:“你其实也可以带墨烛进去。” 虞知聆问:“去的话,他有几成生还率?” 岁霁默了瞬,认真道:“不足半成,他只是大乘中境,还缺了逆鳞,可有个人帮你,你活下来的概率也大,他生气的不是你要为了颖山去赴死,而是你要丢下他,独自去赴死。” “嗯,我知道了。” 虞知聆挂了玉牌。 她盘腿坐在榻上,望着满院的照明珠,再次问了系统。 “我的功德值真的只是活命用的吗,没有功德值我还能活吗?” 【宿主功德值为加持性命所用,功德值清零,宿主会即刻死去。】 “……好。” 虞知聆低声应下。 系统只有在触发关键词才会出现,回复也依旧是人机标准答案,她从它的话中听不出来其它东西。 腕间的红绳与一旁的洄青蛇镯互相映衬,虞知聆右手轻触,同心结是前几天送的,没想到短短几天,他们就吵了架。 这还是第一次闹这般大的矛盾,虞知聆知道墨烛难过,也知道他生气了,她没办法去哄他,就好像…… 她没办法为了他留下来。 她不能再躲下去了。 *** 鬼火憧憧,幽暗密林之中,除了跳跃的幽火外不见一丝光。 霓萼坐在悬崖边,脚下便是千仞断崖,数万血红的眸子,魔坑内养了几十万的魔魑,她安静望着下方的魔魑群。 “你在想什么?” 一人来到身侧,坐在离她稍远的位置。 霓萼并未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望着下方的魔魑群,冷声道:“仙盟的人是你带人杀的吧?” “是又如何?”愁霄笑起来,身子微微后仰:“装了那么多年,境微那老头子固执得很,六时篆的消息只有他自己知道,别说我 了,便是跟在他身旁那么久的十一长老,他也没说过。” 霓萼嘲讽:“你当然狠心,他们对你也还不错,相处这么久,你倒是下得去手。” “有何下不去手的?” “那蝉罗呢,她出现了,就在颖山宗,你也下得去手?” 身旁的人沉默了,霓萼红唇弯起嘲讽的笑,施施然站起身,一身芙蓉色的艳丽衣裳是这里唯一的鲜艳。 “喜欢她,却又利用她;利用完她,却又自己后悔,这些年不近女色,你既然后悔,明知道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还是说知道你自己办的事多恶心,因此怕见到她厌恶的眼神,怕她不爱你了?” 第315章 即使无人接话,霓萼仍旧在笑,美目中全是讽刺。 “那我可以告诉你,她选择离开七绝地去颖山,便是不爱你了,选择与颖山站在同一阵营。” “你闭嘴!” 愁霄忽然甩袖过去,厉风却被霓萼轻飘挡住。 霓萼冷眼看他:“你爱信不信,再爱又如何,那也是曾经了,这些年已经足够消磨她的喜欢,再见面,她给你的便只有刀子了,你的脑袋为她留着吧。” 她转身就走,身后的人却叫住她。 “你觉得自己很清醒吗,那你这些年做的又算什么事情呢,起码我和阿罗相爱过,你呢,被人利用了,他爱过你吗?” 霓萼顿住脚步,耳畔是一阵阵的魔魑嘶吼,她跟在幽昼身边这些年,打交道最多的,似乎便是这些魔魑了。 爱过吗? 幽昼是天魔胎,天生不会爱人的。 霓萼自嘲一笑:“是啊,你们干大事的人,天生就没有心。” 她穿过密林,逐渐远离身后的魔魑群,站在洞穴前,仰头望向上空的结界。 这里是妖域,中州又怎么会找到他们呢? 谁能想到,幽昼不仅住在妖域,还在妖域养了几十万的魔魑? 一人从洞穴内走出,宽袍猎猎,用发带随意挽起的发稍显凌乱,幽昼一贯不在意形象。 “主上。”霓萼俯身行礼。 幽昼看了她一眼,接着往外走:“跟上。” 霓萼跟在他身后问道:“主上要去哪里?” “魔渊。” 霓萼停下了脚步,幽昼察觉到,回眸安静看她。 “属下知道不该违背主上意愿,可是主上,魔渊进去容易出来难,属下当年和您一起进去,您舍弃了那具分身,属下则去了半条命才被您从魔渊捞出来,我们……” 她想说,幽昼只剩下这一具真身了,以及霓萼自当年重伤后修为倒退,再进去后便很难再出来了,想劝幽昼三思。 可幽昼只轻飘飘道:“岁霁出现了。” 他说的岁霁自然是真岁霁,邬未凝的夫君。 霓萼困惑问:“他出现了怎么了?” 幽昼淡淡道:“他会带虞知聆去魔渊。” 霓萼脸色一僵,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急忙垂首:“是,属下这就和您回魔渊!” *** 虞知聆连着在颖山跑了两日。 去找找燕山青,去磨磨宁蘅芜,又或者在相无雪干木活的时候去捣乱,拿着新布匹让梅琼歌为她做衣服。 虞小五还是那个捣乱的虞小五,一天没个安生日子。 宁蘅芜端着药出来,瞧见虞知聆在干什么,魂都要给她吓没了。 “小五,那个不能吃!” 宁蘅芜上前将一根仙草从虞知聆嘴里夺下。 虞知聆:“……不是紫醇根吗?你之前给我送了好多,甜甜的。” 宁蘅芜拍了把她的脑袋:“不是,这只是长得像,紫醇根无毒,你手上拿的这个可是剧毒的东西!” 虽说渡劫境修士不至于被毒死,但这点毒草下腹,她怕是要腹痛了。 宁蘅芜拿出锦帕沾水打湿,替虞知聆擦了擦刚摸过毒草的爪子。 “今天又去哪里捣乱了?” 虞知聆笑嘻嘻道:“刚去找四师姐做了个珠花。” 就在她头上簪着,梅琼歌最喜欢这些东西,手也巧。 “没去找你大师兄和三师兄?” “去了,早上去的,大师兄说他忙,让我别捣乱,我就去找三师兄了,他打算给我做个秋千呢。” 宁蘅芜点点她的额头:“玩吧玩吧,别下山就好,颖山哪里都让你去。” 虞知聆坐在院里,看宁蘅芜忙着晒草药,师姐忙的时候还不忘为她准备零嘴。 身旁的小桌上摆了果子,伏召送给宁蘅芜的果子和小吃,怕是都被她留给自己的师妹了。 虞知聆顺手捞了个橘子,抛了抛后道:“二师姐,我走啦。” 宁蘅芜刚撸起袖子清洗草药,闻言抬了抬眸子:“回去慢点。” 虞知聆冲她招招手:“我真的走啦。” 宁蘅芜失笑:“走吧,我知道了。” 虞知聆笑着转身,这橘子简直酸到牙疼,一路酸到心尖。 识海里的声音也是在此刻传来的。 【叮,男主修得《秋水剑法》,宿主功德+50,当前功德值4800,请再接再厉。】 虞知聆脚步一停。 墨烛消失了两天,她两日没有见过他,除了识海里每日都会播报的机械音告诉她,墨烛虽然不在听春崖,但他并未忘了修行。 她这几日睡得很少,经常在夜半时分听到系统播报,墨烛似乎连觉也不睡了,全心扑在修行上,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 他隔绝了弟子玉牌,虞知聆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总归还在颖山,无量界并没有被闯出的痕迹。 虞知聆仰头望天,她曾经以为五千功德值很难攒,可没想到,不过三月便即将完成任务。 一路来到山上,穿过密林,虞知聆来到一处地方。 她没来过这里,一直不敢来。 在不确定自己是虞小五之前不敢来,觉得愧疚,自己鸠占鹊巢了。 第316章 后来猜到自己很可能是虞小五之时,仍旧不敢来,怕自己再想起什么痛苦的回忆。 墓碑锃亮,周围没有杂草,这里日日都有弟子清扫。 虞知聆席地坐下,低着头,不敢看墓碑上的铭文。 她坐了许久,久到自己终于做足心理准备,才缓缓抬头看过去。 ——颖山第三十七任掌门,仙盟拂春仙尊之墓。 “师尊。” 无人回应她。 虞知聆双手随意搭在膝上,手指无意识搅在一起。 “……我其实不想走的。”虞知聆呢喃:“仙盟的长老们都死了,我们一路都被动,躲着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岁霁说,魔渊可以告诉我一切,我会在那里终结所有事情。” 林风幽幽,穿堂而过,虞知聆耳畔尽是蛙叫虫鸣。 此刻暮夜将至,这里不是听春崖,没有满崖的照明珠,可虞知聆的发间和腰间戴了两颗鲛珠,在暗处为她提供光亮。 她周身像在发光,侧脸秀丽,虽然低着头,可脊背挺得笔直。 虞知聆摊开掌心,这双纤细的手肤色虽白,但右手食指弯曲变形,虎口和指腹的剑茧很厚,皮肤并不滑嫩,而是有些微糙。 “我练了这么久的剑,就是为了保护你们,如果真的可以结束一切,我也该去,不是吗?” “我爹娘,惊鸿村,我徒弟满族,包括师尊您,我这一生的失去都是因为他,我不甘心。”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这一次走了,就算我侥幸没死,怕是也无法再回中州,我会为他们带来麻烦的。”虞知聆笑了声,眼里虽然没有笑意,声音依旧是轻快的:“如果能活着,我打算找个安静地方养老了,隐退江湖去,也不会让颖山为难。” “毕竟,一个随时有可能入魔的渡劫修士,中州容不下的。” “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来追杀我,我不想对中州出手。”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最后夜色彻底黑沉,虞知聆起身磕了几个头。 “师尊,我以后就不回来了,您放心,如果我能活着,以后每年您的忌日,我都朝着颖山的方向给您磕几个头。” “我不会忘了 的,我会一直记得。” 她走在回听春崖的路上,沿途的弟子恭敬又兴奋朝她打招呼,虞知聆乐呵呵全部回应,弟子们一阵阵的欢呼让她心里软和,对于前路的恐惧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颖山很好,这里的人都很好。 虞知聆回到听春崖,整个崖上被挂了上千颗照明珠,她回家的路从未黑过,这里温暖又让人安心,唯独少了一个人。 她拿起腰间的玉牌,无数次想要拨过去,却又被自己放弃。 最后一次了,再见他一面,她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虞知聆咬牙打算拨通玉牌。 ——轰。 惊雷炸起。 玉牌险些被摔下,她急忙接住,迅速回身看去。 后山的山顶上,她和墨烛过去渡劫的地方,骤然飘来大片的浓云,是忽然聚齐的,没有丝毫的前兆。 紫色雷电蜿蜒穿梭,狂风呼啸,一道粗重的雷劫狠狠砸下,正劈向山头。 能在这里渡劫的人,只会是他。 墨烛什么时候回来的? 整个颖山被惊醒,虞知聆手里的玉牌亮起,她连忙接通。 “小五,是墨烛吗?” 虞知聆呼吸沉重:“嗯,是。” 对面许久没说话,她知晓燕山青怕是已经怀疑了。 墨烛修为进境太快了。 “小五,他不对劲,今日太晚了,等他渡完劫你们早些休息,明日让他来执教殿。” “……嗯。” 玉牌被挂断。 虞知聆望向后山山顶的劫雷,她也不敢相信,在原书里墨烛可是到三十多岁才渡劫的,并且渡劫也是忽然迈入的。 之前虞知聆只觉得是他天赋高,如今看来,连濯玉都要修一百来年才渡劫,墨烛天赋并不如濯玉,他如何在十七到三十七岁,这短短二十年内从金丹满境修到渡劫的? 怕是……用了旁的法子。 如今更是诡异,他的修行速度已经向虞知聆验证了那个荒谬的猜测。 曾经修行过一次,每一道劫雷都是实打实挨过,年轻的身体,装着三十七岁被劫雷锻体过的神魂。 虞知聆回了听春崖的院中,东西早便收拾过了,大多都是燕山青他们曾经送的礼物,如果她真的活着出来了,会找个地方重新生活。 她坐在院子里,听着后山一道一道的劫雷,劈到第九道还没停,虞知聆轻笑一声,还有功夫想,他这算是开挂吗? 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不到三月濒临渡劫,上辈子他可是用了二十年呢。 打了二十年的架,疯狂修炼了二十年,到跳魔渊的时候才三十七岁,刚好渡劫初境。 两个时辰,墨烛的劫雷响了两个时辰。 今日已经快过去了。 劫雷彻底停下的时候,虞知聆站起身,回身环顾这间小院,她早便想过自己离开会是什么模样。 一开始以为墨烛迟早会杀了她,自己洗白无望,拿到功德值一定头也不回地跑。 第317章 后来与他两情相悦,发觉他并不是书里那般冷漠嗜杀,清楚他不会对自己动手,她其实不想走了。 可如今…… 【叮,男主迈入渡劫初境,宿主功德+200,当前功德值5000点。】 这次没有再接再厉了。 系统说:【宿主任务圆满完成。】 虞知聆低声问:“不是说阻止他自甘堕落,助他勤加修行早日飞升吗?” 【经系统检测,自入魔渊,放弃仙途一事已不可能发生,飞升是迟早的事情,故宿主任务圆满完成,五千功德值可达到飞升前最长寿命。】 虞知聆面无表情问:“五千功德值到了,我的记忆可以全部还给我了吗?以及,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功德值,什么原著剧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又不是傻子。 系统不说话,虞知聆问:“原著为何叫《长秋》?” 无人回答她。 虞知聆嗤笑:“长秋莲象征的是我的命劫,这不是本大男主文吗?” 这些似乎不是系统的程序词,它始终不回应。 虞知聆背起自己的包裹,装了满袋的新鲜果子,她打算沿路吃。 她转身推开院门,踱步朝山下走去,走了许久的路,脚步越来越快,沿着杳无人迹的后山离开,前山有弟子把手,燕山青不允她离山。 虞知聆来到山脚下,荒草长到她的腰间,她仰头望向高耸的颖山。 于一片寂静中,她问:“系统,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是因我产生的,我说得对吗?” 《长秋》,长秋莲。 她早该想到的。 她的命劫是导致这一切惨案的源头,从虞小五远赴四杀境应死劫,心境崩塌自碎神魂的那一刻,颖山失去主要战力,灭门便注定了。 墨烛追凶二十年,大仇得报的时候,回头看去,只有一具具尸身。 他跳了魔渊,是虞小五的死亡间接导致的。 虞知聆收回目光,青衫在夜风中仰起,束发的玉带飞舞。 “我知道了,你想让我救的,是所有人。” 从来不是墨烛一个人。 虞知聆刚抬起脚准备离开,迈出的步子顿住,跳动的心脏漏了一拍,寒意从脚下涌到头顶。 月影之下,少年的黑衣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腰杆笔直,高束的马尾张扬肆意,他负手而立,黑眸沉沉看着她。 刚经历过一场雷劫,身上挂了伤,零星血迹落在脸上。 虞知聆下意识后退一步,踩上了一根断枝,碎裂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楚。 双目相对,他就站在不远处,薄唇微抿,等她自己过去。 虞知聆两日没见他,反应过来后厉喝开口:“你不是在听春崖吗,为何会在这里?” 可看到他身后的断崖之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知道从后山找山路跑,他便直接从山顶跃下,来到山脚堵她的路。 他怎会不知道她要自己偷摸跑,又怎会猜不出她一定会走后山? 墨烛有了动作,声音清冷:“我两日未曾见您,白日黑夜修炼,强行催动灵力逆行冲撞经脉,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快速进境。” 虞知聆瞳眸骤缩:“你疯了?灵力逆行容易走火入魔!” 墨烛步步紧逼,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可我没办法,我只能这般做,师尊这般绝情,我该如何才能留住您,我该如何才能让您为我活下来?” 虞知聆转身想跑,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蛇崽子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掐好了点这时候来堵她的! 刚跑了两步,迎面撞上一人的怀抱,他瞬移来到她身前。 虞知聆因为惯性后退几步,墨烛揽住她的腰身。 他还能笑得出来:“跑什么,两日不见,一点都不想我,我可是想死师尊了,骨头缝都在疼。” 虞知聆双臂抵在他的胸膛间,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自己迈入渡劫就能打得过我了,我是渡劫中境,我照旧可以压你!” 墨烛忽然啄了口她的唇,身上的沉香混着血气,他眉眼弯弯,染血的手还覆上她的侧脸,血迹沾在虞知聆的脸上。 “这张嘴不仅甜,说话也好听,想压弟子,我们现在就回房,脱了衣服让师尊随意好不好?” 虞知聆气炸了,使劲推开他:“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墨烛还在笑:“前两日不是还想睡弟子吗,弟子当初脑子轴,如今想通了,我也想要师尊,还来得及吗?” 虞知聆一步步后退,又羞又恼,双颊绯红一片:“过了这个村哪有这个店,你拒绝了,以后也别想了!” “那不行呢,弟子刚十八,守活寡不可以。” 墨烛逼近她,他明明在笑,可眼底没有笑意。 虞知聆知道他在生气,这是个下山的路,此刻她后退回去,便站在比他高一些的地方,垂首看他的时候,不是没发现他紧绷的唇角。 他分明就在生气,生气之余,也有难过。 虞知聆站着不动,他们彼此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许久后, 她沉声恳求:“墨烛,让我走吧。” 墨烛反而笑了出来,声音清冽,似乎很是开心:“一口一个放您走,可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318章 虞知聆没说话,肩上背了一袋子的果子,她也不觉得沉,可此刻对上墨烛的眼神,看到他的难过,只是一些情绪便几乎要压垮她。 “墨烛……” 墨烛抬起眸子,笑道:“师尊,弟子迈入渡劫,想找您讨个奖励。” 很久之前她答应过他的,等他迈入渡劫,要什么都可以。 虞知聆无法动一步,没有转身离开的勇气。 墨烛步步逼近,温声开口:“比如,您。” 他来到她身前。 近距离看他,少年眼里的情绪彻底压垮了虞知聆,那些浓重的难过和不甘。 她肩上的包掉落,果子散了满地。 墨烛弯起眼眸,笑盈盈问她:“您给吗,师尊?” 虞知聆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墨烛收起笑,俯身吻上她的唇角,轻咬一口后低声哄她:“说,给我。” “您说,您爱我,您只爱我,我便将今日您要丢下我离开的事情忘了。” “师尊,哄哄我,就现在。” 他很好哄的,只要她开口。 第79章 师尊,给我双生婚契 他其实一直都很好哄。 墨烛对喜欢的人很包容,脾气颇好。 虞知聆别过头:“墨烛,别这样。” 别怎样? 墨烛吻上她的唇,扣在她后腰的手用力,将人往怀里揉,虞知聆呜咽了声,尝到了他唇中的血气,这是一个血淋淋的吻,只是尝到的是他的血。 “哄哄我,说爱我,说给我。” 他抱起她抵在树干上,吻上她的脖颈。 虞知聆低喘着试图跟他商量:“墨烛,墨烛你先停一下,听我说好不好?” 墨烛不想商量:“只允许师尊亲我,不能我亲师尊吗?” 他已经开始解她的衣带了,虞知聆吓死了,忙搂住他的脖子:“在外面呢!” 墨烛利落解开她的外衫系带:“没关系,我抱着师尊,这里不会有人来,或许有些旁的感觉呢?” “墨烛!” 虞知聆彻底慌了。 墨烛的手按在她的腰侧,向上一推便能将她的中衣推开,他淡淡看她,目光相撞,虞知聆闭上眼。 她看到他的泪花了。 他根本不是想做这些事情,从一开始来堵她,就是带着难过来的,一点点的生气,以及满腔被她丢下的委屈和难过。 虞知聆睁开眼,一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墨烛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泪珠落在她的颈窝。 “墨烛,对不起。” 他没说话,托着她的臀底,虞知聆几乎挂在他身上。 虞知聆抱住他,揉揉他的脑袋,轻声道:“我爱你的,我只爱你一个,以后也只会有你,墨烛,可我必须要去做那件事,我不是不要你了,在我身边不安全。” 墨烛咬了口她脖颈上软肉,却根本没有用力,他的声音沉闷:“您总自己安排好所有事情,有没有想过,您自以为是为我们好,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墨烛……你理解我吗?” “我理解师尊的做法,但我不赞同。”他抬起头,亲她的唇,轻声道:“不能不要我,师尊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没有问过掌门和师伯们,他们是否需要您去牺牲?” “师尊,做人不能这般自私,我们失去过一次,再来一次会疯的。” 可虞知聆做不了决定,她不敢去赌。 墨烛看了她许久,等待她的回答,可她始终没给答案,他当然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她担心自己错过这一次彻底斩杀幽昼的机会,日后幽昼会对颖山不利,燕山青他们永远都不能出颖山宗。 她担心自己的心魔爆发,中州会留不下她,给颖山带来麻烦。 她担心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都有充足的理由,因此她不敢去赌。 墨烛垂眸,将她放下来,他在她身前半蹲下,俯身将她背起,灵力一扫,把虞知聆掉在地上的果子也顺带捡了起来,墨烛背着她往山上走。 虞知聆趴在他的背上,微微挣扎了下,墨烛扣在她双腿下的手用了些力道。 “……墨烛,让我走吧,岁霁还在等我。” 墨烛没放下她,神色冷淡:“师尊,我不想跟您吵架。” 虞知聆听懂了他的意思,圈住他脖颈的手紧了紧,她低声道:“墨烛,有些事情只能我去做。” 他没再说话,也并未放下她,下山的时候很快,上山却走了许久。 到了听春崖已经很晚,墨烛将虞知聆放下后便离开回了他的院子,她以为他会质问,会委屈,又或者云淡风轻原谅她,两人重新和好。 唯独没想过这一出,墨烛一句话不说,仿佛就只是为了将她送回来而已。 虞知聆坐在屋内,方才墨烛走之前将灯点了,如今屋子里亮堂如白昼。 如今手足无措的倒成了虞知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还在跟她闹别扭,还是默认和她和好了? 虞知聆双手揪在一起,拿起洗干净的果子咬了几口,心下犹豫,她是该趁这时候跑路,还是等明天跟墨烛解释清楚再跑? 来来回回怎么都想不明白,一阵头大,虞知聆捂住脑门呜咽了声,这蛇崽子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倒是走得潇洒,徒留师尊一人胡思乱想。 第319章 虞知聆坐直身子,当机立断还是决定要跑,明天还不一定能走呢,墨烛万一和燕山青他们告状,她就彻底走不了了。 刚要起身,院门推开的声音传来。 虞知聆愣愣看过去,窸窣的脚步声逐渐逼近,门上的窗纸倒映出少年俊廷的身形。 “墨烛,你进——” 本想喊他进来,可话还没说完,门外的人已经率先推开了门。 虞知聆怔然了瞬,他从外走进来,这屋子明明也不小,偏偏他来了之后,平白衬得屋子小了许多。 墨烛似乎刚沐浴过,换了身洁净的衣裳,血迹已被洗去。 他抬眸看过来,虞知聆也讷讷站起身。 “墨烛,我们好好谈谈吧,我可以跟你解释的。” 虞知聆朝他走去,边走边想自己该如何劝说墨烛,他这般执拗,又怎会放她离开? 刚走到他身前,墨烛始终未曾说话,垂首安静看她。 虞知聆仰头认真解释:“我真的必须去,我会努力活下来,但你——唔!” 未说完的话被滚烫的唇舌堵住,墨烛熟练撬开她的齿关,在她口中横冲直撞。 虞知聆的呜咽尽数被堵了回去,跌跌撞撞被他推进了睡觉的内厅,刚到榻边外衫便被他剥了去,她跌在榻上,铺了锦褥也并未摔着,但两人的唇也因此分开。 她迅速反应过来,转身便要从一旁绕开,腰身被人箍了回来,墨烛跪在榻上俯身下来。 “墨烛,墨烛你干什么!” 虞知聆抵在他的胸膛处,她躺在榻上,墨烛双腿岔开跪在她两侧,整个人几乎压在她身上,他虽然控制住了力道,但她仍旧可以感受到他的重量。 墨烛眼皮微敛一言不发,沉默解着她腰间的系带。 “墨烛!” 虞知聆握住他的手,这次用了些力道,他的手背立刻便出现了红意。 少年微微抬眼,目光撞上虞知聆,两人隔空相对,她的脸色阴沉,却也难掩慌张,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做好准备蛊惑他的时候,和今夜忽然发生的状况还是有所不同的。 墨烛淡声道:“我后悔了。” “什么?”虞知聆柳眉微拧,“你说什么?” 墨烛俯身去吻她的额头,灼热气息喷涂在她的肌肤上。 “我们双修,没名没分我也认了,师尊想怎样都可以,我是师尊的,师尊是我的,到死我们都是彼此的。” 耳根被人吻住,虞知聆缩了缩脖子,别过头想要躲开些 。 “你……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是谁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墨烛也不说话,在她耳根和脖颈落下一个个吻。 “墨烛,墨烛你先起开,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记忆了?” 眼看中衣已经被解开了系带,虞知聆忙按住他的手腕:“墨烛,到底怎么了?” 墨烛从她的脖颈间抬起头,双颊酡红,迈入渡劫后周身的威压更甚,可让虞知聆不安的,是他的眼神。 晦暗,幽深,漠然又似含了痛苦。 虞知聆心里酸涩,捧住他的脸哄他:“看到什么了是吗,别多想,墨烛,我们得向前,不是吗?” 以为很快就能将他哄好,可下一秒,他握在腰侧的手探入中衣内。 虞知聆:“墨烛!” 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墨烛偏头吻她,仍旧是她最敏感的耳根,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身子软和了些。 “给我,师尊给我。” 虞知聆尝试哄他:“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好不好?” 过段时间? 哪还有过段时间? 骗子,小骗子,她又骗他。 她明明都要去赴死了,她根本都不打算要他了。 墨烛亲吻她的大多时候是温柔的,可此刻,舔舐啃咬都格外用力,探入她中衣内的手绕到背后,生涩又磕绊地解开了一根系带。 他和她亲近这么多次不是白亲的,知道她的敏.感点在哪里,稍微用点手段就能让虞知聆失了抵抗的力气,听到她在耳边喘.息,抵在他身前的手无力垂下,墨烛终于舍得放过她。 他直起身散下床帐,周身瞬间幽暗,墨烛垂首解开自己的腰封。 “墨,墨烛……” 他就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虞知聆一个母单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刺激,双手无意识攥紧锦褥,散落的鲛珠迸发光亮,即使放了帷帐,她仍旧可以看清墨烛。 外头似乎起了风,撞在轩窗之上,如今深秋早已变了天。 墨烛脱去中衣,少年精壮的身子裸露出来,宽肩窄腰,壁垒分明,腰线流畅隐入墨色长裤中,虞知聆瞬间别过头。 “墨烛!” 虞知聆挣扎想要起身,刚抬起上半身,胳膊撑在榻上,她撞上墨烛的视线。 他没有阻拦,安安静静看着她,也没有继续脱自己的衣裳。 虞知聆很难不注意到他身上的伤,腾蛇自愈力是强大,但墨烛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总有些伤是难以好全的,留下的疤痕不至于狰狞,却也难以忽视。 双目对视,尽是沉默。 第320章 虞知聆看到他眸底的不舍,看到他的难过和不安,他没有安全感,因为她给他的爱不足以支撑他们走下去,从一开始她就在顾忌,担心彼此的年纪,担心她的任务,如今又要为了颖山抛下他。 ——所以,我永远都是那个被放弃的人,是吗? 他的话好像还在耳畔。 虞知聆垂下眼,目光落在他腰腹间的那处伤疤,是之前去灵器阁的时候被灵兽顶穿的,虽然伤好了,但疤痕却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褪去。 她躺了下去,主动解开了自己的中衣。 “墨烛,我给你。” 她明明说话那么温柔,可墨烛瞳眸颤了颤,她的动作和她的话好像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 墨烛别过头,捞起一旁的衣服。 “对不起师尊,是我在逼迫您,是我委屈您了。” 他的声音沙哑,隐含哽咽,最初的不安和难过冲垮了他的理智,等她真的同意的时候,他反而清醒了。 他在干什么? 他在逼迫她给他? 利用她对于他天生的心软和疼爱,逼一个深爱他的人? 墨烛拉过衣服盖住她,眼泪自眼角落下,砸在虞知聆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师尊。” 墨烛慌忙要离开,被虞知聆拽住了手腕。 “没有委屈,我一直都愿意的。” 少年身子僵硬,不敢回头看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灵敏的五感一清二楚,很快便听出来她在干什么。 虞知聆心跳很快,坐起身来,小心自身后环抱他的腰身,她抱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只穿着贴身衣物。 纤细的双臂环过他的腰身,光滑的肌肤触碰少年滚烫的身体,虞知聆低声道:“不是哄你,也不是骗你糊弄你,我一直都……愿意的。” “两情相悦,做什么都可以,我向你承诺,今日之话无一丝虚假,我的爱不是假的,我的心里有你。” 墨烛回身压了上来,虞知聆躺在锦褥中。 他疯了似地吻她,抖着手解开了她的小衣,什么都看见了。 虞知聆闭着眼,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怕黑,墨烛在帐内放鲛珠的本意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担心黑暗会让她不安,如今倒是便宜他了。 看得一清二楚。 滚烫的唇,热烈的吮吻,又上手又上嘴,虞知聆捂住脸恨不得将自己捂死,咬紧了牙关也难以忍住声音,浑身红透,墨烛扒下她捂脸的手,担心她真将自己憋死。 恍恍惚惚间才发觉,自己早就被他扒光了,他看到了她的所有。 虞知聆闭着眼不敢看他,环抱他的脖颈与他缠吻,浑身上下被打下他的气息。 到最后,墨烛在她耳边低声:“净过手了,可以吗?” 虞知聆点头答应,之后能做的便只有抱住他的肩膀,腰身拱起又塌陷,锦被被自己踢得凌乱,发丝沾了汗水黏在侧脸,墨烛的生涩是让她最难以忍受的,力道无法控制。 起初带给她的只有疼痛,后来他稍显熟练后,虞知聆才终于体会到,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墨烛那双执剑的手很漂亮,指腹的剑茧是他努力的证明,却也成了最折磨人的刑具。 窗外的风停了,晨光熹微之际,开始下雨了。 空气潮湿,有些微凉。 墨烛起身将大敞的轩窗关了些,只露出一条细缝,他回身掀开帷帐,虞知聆躺在里侧。 少年掀开被子上榻,一手在她的脖颈下穿过,一手自后环过她的腰身,瘦削的脊背贴着他精壮的胸膛。 墨烛沿着她肩膀上的痕迹轻吻,微微撑起头看她,瞧见她红透的眼尾。 他笑了声:“出力的是我,怎么哭的是师尊?” 虞知聆:“……” 虞知聆蛄蛹蛄蛹:“……你不做就别折腾我。” 他是没做全,但也将她折腾了个遍,明明什么都不会,两个小白在一起磕磕绊绊,竟然也险些做到最后。 只是紧要关头他自己停了,去了水房解决。 墨烛抱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脖颈,嗓音微哑:“我还是想讨个名分再做这些事情,师尊,您能理解吗?” 虞知聆半阖的眼睁开,锦被下的两具身子未着一缕,紧紧相贴,举止极尽亲昵。 她没说话,目光落在某处,毫无焦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好像什么都在看,也好像什么都没看。 墨烛轻吻她,边亲边说:“我们到这一步已经越线了,师尊知道我有多想的,昨夜我说的话是气话,没名没分不可以,我想要婚契,也不想师尊没名没分和我做这些。” 虞知聆说:“我可以和你结婚契。” 墨烛道:“我只要双生婚契。” 虞知聆没再说话,只是搭在枕边的手却无声攥紧,墨烛 微微撑起身体,越过她和她接吻,唇舌迅速纠缠在一起,他翻身压上去,手上也不老实,听到她逐渐泄出的声音。 “只要双生婚契,只要那个,别糊弄我,我只要那个,师尊。” 第321章 虞知聆别过头艰难呼吸,最后她侧躺在榻紧闭着腿,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并不隐忍自己的欢愉,在耳边低喘与呢喃。 “师尊,师尊给我双生婚契吧。” 虞知聆昏昏沉沉想,她堂堂濯玉仙尊,不管在哪方面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世上便没有她打不过的人,如果有,那也一定是这人太过天赋异禀。 毕竟,他是只腾蛇,与人修有着根本的区别。 *** 墨烛打了盆水替她擦拭。 虞知聆顾不上羞赧,这几个时辰里被他看了个精光,他既然愿意伺候,她自然也是乐意的,更何况这本就是他弄的,也该他收拾。 替她收拾完后,墨烛为她盖上锦被,坐在榻边无言看她。 虞知聆当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到最后也没给他双生婚契。 墨烛躺在她身侧,将人拥进怀里,他低声问:“拉开帷帐吧?” “嗯。” 帐内味道实在浓郁,墨烛看出来她不太喜欢。 虞知聆枕在他的胳膊上,脸颊埋进他的怀里,墨烛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两人面对面相拥。 他没有刨根问底朝她要双生婚契,只是在始终未曾得到她的允诺之后,沉默探索她的身子,原本留给她休息的时间也被他夺了去,初尝情事,即使忍着没做到最后一步,虞知聆还是一晚没睡。 墨烛低下头亲她的额头,沿着往下亲,在即将亲到她的唇上之时,虞知聆缩了缩脑袋。 “别拿它亲我的嘴。” 墨烛只怔愣一瞬便反应过来,笑了声,抱紧她揉进怀里。 “师尊哪里都很干净。” 虞知聆果断选择当个哑巴,男子在这方面大抵都是无师自通,两个初时将彼此都弄得很疼的人,最后都得了无尽的欢愉。 她躺了许久,外面天光大亮,榻边的玉牌昨晚亮过两次,墨烛不许她接,后来玉牌那边的人也没打来过,应当是知道她现在没办法接。 虞知聆犹豫了瞬,见墨烛闭眼似乎在假寐,纠结许久,迟疑询问:“墨烛,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墨烛睁开眼,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我从来没想过和师尊吵架。” 虞知聆抱住他的腰,仰头亲亲他的下颌:“我不想走的,可我没办法,我不和你们说便是知道你们不会同意,可是墨烛,你知道岁霁让我看到了什么吗?” 墨烛沉默等她开口。 虞知聆说:“幽昼是天魔胎,魔渊无光之处由最为纯正的魔气经过几千年自然孕育而出的,所以他的魂魄也异于其他人,你知道他操控中州修士的那些魔种和嗜血的魔魑是怎么养出来的吗?” 墨烛眉头微蹙:“和魔渊有关系?” 虞知聆颔首:“四杀境动荡越来越频繁了,里面的魔族似乎有计划在冲撞四杀碑,并且这次兵力远比之前强大,我怀疑是魔渊里面被养出了起码百万的魔魑,魔族在利用那些魔魑冲撞四杀碑。” “并且,岁霁说,幽昼并不是那么好彻底诛杀的,他的三魂七魄与我们不同,不知他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方法,所以我需要和岁霁一起去魔族腹地,在那里或许有杀掉他的法子。” “墨烛,不管是近来四杀境频繁的动荡,仙盟的灭门,以及幽昼和他背后的另一股势力,一路来,我们都太过被动了,我也不想你们永远出不了颖山。” 虞知聆抬手抚摸他的眼尾,指尖轻触墨烛的睫毛。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墨烛,他已经在逐步展开他的计划,未知太多了,我不敢冒险再缩在颖山,我一日不杀他,你们就一日出不了颖山,你明白吗?” 他当然明白,墨烛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师尊,你可以去魔渊。” 虞知聆眨了眨眼,神情茫然。 墨烛轻啄她的唇,贴着唇瓣道:“我和您一起。” 虞知聆瞳仁骤缩,当机立断拒绝:“不行!” 墨烛轻咬她的下唇,嗓音低沉:“那师尊也别去了,不同意的话,在我死之前,师尊也别想出颖山。” “墨烛!” 虞知聆别过头躲开他的吻。 墨烛顺势吻上她的脖颈,总之她人在怀里,亲哪里不是亲? 两人身子相贴,虞知聆看着身前埋首热吻的少年,推了推他的脑袋,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为何不与你结双生婚契的。” 墨烛抬起头,眸色沉静:“我知晓,师尊怕自己会死,会拖累我。” 虞知聆神色复杂:“你明明知道,为何那般执拗?” “这不是执拗。”墨烛捧住她的脸,低头凑近,专注道:“师尊,这是我们给彼此的勇气,如果您不想我死,就拼命活下来,再苦再难也要活着回来,同样,我亦是如此。” 他吻上她的唇角,放柔声音哄她:“师尊,您知道我的,我认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 “如果您不同意我跟去,那么颖山宗,您要出去的法子,便只有从我尸身上踏过这一条路。” 虞知聆推开他转了个身,活像是生了闷气。 第322章 墨烛愣了会儿,她背对他,光滑冷白的脊背上隔几寸便有个暧昧的痕迹,两个蝴蝶骨上还有隐隐的齿印,他昨夜到最后已经懵了神,没控制好力道,虞知聆也没开口拒绝过。 抬手轻触她的脊背,墨烛小心上前,自她的身后拥住她。 “师尊,给我双生婚契吧。” 第80章 我补偿你好不好?…… 墨烛在院里,虞知聆盘腿坐在榻上,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应当在烧柴。 玉牌被他拿走了,虞知聆如今和岁霁联系不上,但她一晚没有和岁霁汇合,他应当也猜出来出了状况。 虞知聆抱着膝盖坐了会儿,院里的动静还没消失,他依旧在这里,应当是要堵她。 缓了会儿,虞知聆站起身穿上衣裳拉开了房门,墨烛正坐在院角,她闻到番薯的香。 “墨烛。”寻了个地方在他身旁坐下,虞知聆看到少年挺拔的侧脸,他并未看过来,只是用灵力驱散了朝她吹来的烟雾。 “跟我说说话嘛。” 虞知聆抱住他的胳膊,往他身边凑了凑,墨烛没有躲闪,依旧坐在她身侧。 他要了一晚的双生婚契,虞知聆始终没给,他格外固执,她也异常执拗,最后两人不欢而散,再这般下去怕是又要起争执了,墨烛主动起身穿衣离开。 他没走,只是在院里为她准备膳食,顺便堵着她而已。 虞知聆说:“墨烛,别和我闹别扭了好不好?” 墨烛烧柴的手一顿,偏头看过来。 “师尊觉得我在和您闹别扭?” 要双生婚契,以及堵着不让她离开,都是在闹别扭? 虞知聆立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举起双手:“我的错,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墨烛捞出番薯拍了拍灰,看也不看递过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虞知聆讷讷接过,小心撕开番薯皮,余光始终端详一旁的墨烛。 他看起来很淡定,跟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看不出来生气,也看不出来没生气。 “你吃一口?”虞知聆将番薯递到他唇边,有意哄他:“我们一会儿聊一聊?” 墨烛侧开脸躲过番薯,沉声道:“弟子不饿,师尊吃吧。” 虞知聆只能收回手,低下头应了声:“好。” 柴火燃烧发出噼啪声,两人的脸被篝火烤得微红,虞知聆不动声色朝他坐近了些,肩膀挨着彼此,她小心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果然察觉到墨烛身体放松。 余光中,他紧绷的唇角也松了些。 弟子是个好哄的,只需要师尊主动靠近,给他一些安全感,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虞知聆轻声喊:“墨烛。” “嗯,弟子在。”墨烛回应她,偏头看过来,视野一晕,虞知聆仰头覆住他的唇。 他愣了瞬,但迅速反应过来,捧住她的侧脸回吻过去,唇舌交缠间,他尝到了番薯的甜腻香,以及他们彼此混合的体香。 虞知聆攀上他的肩膀,借着墨烛的力道翻身坐在他怀里,番薯被墨烛接过放在了一旁的木椅上,他扣住她的腰身吻她,热烈又主动。 她一点的主动就能让他欣喜若狂。 亲了许久,久 到她有些麻木了,虞知聆偏头躲开他的吻,捧住他的脸亲吻他清俊的眉眼,一下一下,格外细致。 墨烛心里憋了一晚的火气和不安被这持续了一刻钟的吻浇灭。 虞知聆埋首在他颈窝间,他们面对面相拥,身子间严丝合缝相贴。 师尊娇声嗔道:“墨烛,我腿根都肿了,回屋帮我看看可以吗?” 墨烛听出来她的意思,他们没做到最后一步,但别的可没少尝试。 少年耳根迅速红透,绯意一路蔓延到衣领内,墨烛的淡然被她尽数击碎。 “抱,抱歉。”骨节分明的手扣在她的腰后,墨烛亲亲她的侧脸,哑声道:“以后会注意的,抱歉。” 虞知聆柔声蛊惑他:“不要以后,现在就回屋,就做到最后好不好?” 墨烛沉默了,虞知聆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下滑,越过少年黑衣上的刺绣,在腰封处打转,想要解开他的腰封之时,墨烛开了口。 “师尊,您想趁我情动打晕我,是吗?” 虞知聆扣在他腰封的手顿住。 浑身血液一凉,只是刹那,她又连忙挂上笑:“你怎么这么想我?” 墨烛其实想说,她实在是不会演,心思特别好猜。 他不说话,可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虞知聆也渐渐收起了笑,扣在他腰封上的手被他攥住,墨烛目光垂下。 他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手指还能变回来吗?” 虞知聆以为他会跟她吵架,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句话,初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手。”墨烛淡声问。 虞知聆目光下垂,落在自己的手上,他宽大的掌和她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她的手指纤细,皮肤也比他白些,可掌心的剑茧却比他厚,这双手比墨烛的手还要糙些。 他练剑只有十余年,可虞知聆确实实打实练了接近两百年。 右手食指关节处凹陷,拇指也隐隐有变形的趋势,他问的是这个。 虞知聆指尖微蜷,低声道:“没事的,剑修都这样,这样握剑才能更契合。” 第323章 她不知他为何要问这句话,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墨烛放她离开。 墨烛抬眸看她,从她的角度,虞知聆长睫半阖,盖住眼底的情绪,毛茸茸的脑袋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可爱,她平时实在不像是个中州仙尊,但打架时候又威严毕露。 “剑对师尊来说重要吗?” 虞知聆怔然,虽然搞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讷讷点头:“……重要。” “为何重要?” “因为……剑在我手中,我用这柄剑护住了我身后的人,它随我一起保护了很多人。” 墨烛用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抚上她的侧脸,轻吻虞知聆的唇角,低声道:“师尊用这柄剑保护了很多人,我们都很感激师尊,但同时,也希望师尊明白,您不是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去呢,狼群尚知群居更有利于活下去,配合捕猎成功率高,我们腾蛇一族虽然子嗣稀少,但整个族群始终在一起,无论妖族迁往哪里居住,腾蛇都住在一起。” 虞知聆抓紧他的衣领:“我……我只是怕你们出事……” “可我们也怕师尊出事。”墨烛沉声打断她的话,指腹薄茧按在她的侧脸轻轻摩挲,“师尊,我给您一日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无论您要下山离开,还是留下来也好,我都不会再阻拦。” 虞知聆想了很多法子让墨烛放她离开,她需要去魔渊,她也不想他们知晓这件事。 唯独没想到,墨烛会这般果断,在她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反而放手了。 墨烛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张扬又极具冲击力,虞知聆在院中和他接吻的那半个时辰,他好像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吻了,要将所有的爱都给她。 最后,双唇分开,额头相抵,墨烛擦去她唇上的水渍,眸色暗淡,沉声道:“师尊,如您所愿,选择权给您。” 直到他走后,虞知聆仍旧缓不过神。 他将玉牌还了回来,她准备好的乾坤袋也交给了她,听春崖空无一人,墨烛离开去了其他地方。 虞知聆拨通了玉牌,那边接得很快。 “你被发现了吗?”岁霁直截了当问:“我在四杀境外等了你许久,你始终未来,恰逢四杀境又波动了,云祉前来,我便先藏了起来。” 虞知聆坐在石桌旁,望向桌上并排的两个番薯。 “岁霁,你再给我一日时间。” 岁霁那边沉默了会儿,无声的僵持过后,他开口:“好。” 玉牌被挂断,他也并未多问,没有催她尽快赶来四杀境。 虞知聆走出自己的小院,墨烛说给她选择的机会,他今日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无论她是要离开还是留在这里,他都不会阻拦。 她沿着山路往下走,一层层台阶走过,沿途偶尔遇见弟子们,会热络跟她打招呼,虞知聆从不会对弟子冷脸,即使心里再乱,面上的笑也依旧温柔。 直到她发觉,自己来到了一间竹林。 林中有动静,虞知聆站在林外,隐匿在阴影处,看到小路尽头逐渐出现一抹红影,身姿高挑,乌发仅用玉簪半挽。 他身旁还跟了个人,展朔询问:“师尊,这南倚竹是您种了百年的,这次为何忽然砍了?” 相无雪笑着道:“小五想要个秋千,这竹子坚韧,颜色漂亮,雕出来好看。” 展朔小声问:“就只是做个秋千?其它的竹子也不错啊。” 相无雪扛着一根粗壮的竹子,走路如履平地,神情并未有半分不舍。 “小五得要最好的,这竹子就是最好的。” 虞小五住的地方得是最好的听春崖,虞小五穿的衣裳得是最好的蚕丝,虞小五的一个珠花都得是最好的鲛珠。 虞小五还有最好的师兄师姐和师尊。 虞知聆目送相无雪和展朔背着竹子离开,她的修为远在两人之上,他们是无法察觉到她来过的。 她又离开这里,接着往山门走,经过了宁蘅芜的山峰,站在高处往下看,瞧见宁蘅芜在院里忙活。 宁蘅芜虽然性子冷淡,还是个无敌的妹控,沾上虞小五的事情便没办法控制她自己的情绪,可她医术出众,每年都会在颖山界内举行义诊,是个很好的医修。 她正在晒草药,伏召又端了一箩筐的果子和吃食跑来骚扰她,那只高傲的太虚赤犀在她的面前像只鹌鹑,很快被宁蘅芜赶了出去。 宁蘅芜将伏召送的果子和吃食仔细收了起来,就放在院角的凉亭内。 虞知聆这几日没少跑她那里,伏召送的东西都进了她的肚子,宁蘅芜只会为她留下这些吃食,等她来了便都拿出来,让她可劲吃个够。 她看了会儿,当宁蘅芜回屋后,虞知聆离开了她的院子。 她又去了隔壁的山峰,是梅琼歌的小院。 这位人皇之女生活奢侈,颇为爱美,小院也格外华丽,而她一身金色华服懒洋洋躺在院里的躺椅上。 梅琼歌的身旁放了个小桌,桌上是各种金箔和玉石,她的手很巧,自己戴的许多饰品都是她买来金料做出来的,此刻她正在往一支打好形状的金钗上装点金箔。 虞知聆坐在房檐上,听她在院里嘀咕:“不行,有点太闪了,小五不喜欢这种。” 第324章 梅琼歌是个有钱的,眼见这支金钗不符合师妹的审美,一把用灵力烧了个干净。 虞知聆见她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了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小块浅红的玉石。 梅琼歌举起来在光下照了照,点头称 赞:“不错,玉质澄澈,给小五做对璎珞耳坠吧。” 这种一小块便价值连城的宝物,到她手里只有给师妹做对耳坠的用处。 虞知聆看她忙活了很久,仔细打磨玉石,磨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后,拿起刻刀小心雕纹,认认真真坐了一个时辰,才刚做好一只耳坠。 赶在梅琼歌发现她之前,虞知聆再次离开,这次她已经快到山底了。 进入颖山界内,往上走个百丈高,便是颖山宗的执教殿,也是燕山青最常待的地方。 但是不同于小院,虞知聆无法站在高处看到里面,而执教殿的大门紧闭。 她只要进去,燕山青便知晓她来了。 虞知聆索性在外面找了个石头坐下,她隐藏在角落,下颌抵在膝盖上,无意识看着地面的蚂蚁搬家,或许是该下雨了。 坐了很久,眼看天色近暮,今日快要过去了,她也只有这一日。 虞知聆站起身,回头望向执教殿,里面隐隐传来灯光,她知道燕山青就在里面。 最终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进去,虞知聆转身,朝着背离执教殿的方向走去。 “虞小五。” 冷淡的声音传来。 虞知聆脚步顿住,回身看过去。 燕山青负手而立站在殿门前,垂首望向台下的她。 虞知聆红唇微抿,忙站直身子:“大师兄。” 燕山青问:“为何不进来?” 虞知聆讷讷回应:“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这是颖山宗的执教殿。” 虞知聆反应过来了,一个大宗门的执教殿,殿外是有无数阵法的,这些阵法不拦虞知聆,只是燕山青没有阻拦而已,在她靠近执教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进来,燕山青怕是也无心处理公务。 虞知聆低下头,活像是犯了错般:“大师兄,我只是来看看你,担心打扰你公务,我还是先走吧。” 燕山青叫住她:“小五。”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虞知聆敏锐觉察出不对劲。 燕山青站在三层高的台阶上看她,他当了多年掌门,沉脸看人之时眉目阴沉。 “你是我养大的。” 所以她情绪不对,他其实一早便看出来了。 从送礼物的时候,几个师兄师姐便知晓她不对劲,燕山青托了邬照檐去询问岁霁,是否跟虞知聆说了些什么。 虞知聆忙抬起头:“大师兄。” 燕山青回身进屋,冷声道:“进来。” 他今日一早便在这里办公,燕山青虽是颖山宗掌门,但所要处理的事情不仅只有颖山宗内,囊括整个颖山,包括哪处城镇出现了邪祟,哪里发生了离奇的命案,都需要呈上来由他过目。 殿内只开了一盏灯,有些昏暗,虞知聆搓了搓胳膊,“大师兄,你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这样会把眼睛熬坏的。” 修士可没有近视这一说,可虞知聆毕竟当现代人习惯了,有些观念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改变的。 燕山青却脚步顿了顿,不过一瞬,他又像没事人一样。 “喝点茶。” 燕山青收起桌岸上的书册,将茶水递过去。 “多谢师兄。” 兴许是虞知聆过去没少骚扰他,掌门办事的地方还有个软椅,她一来就主动搬出来,坐在燕山青的对面。 虞知聆捧着茶暖手,只轻抿几口,余光试探性看对面正在煮茶的燕山青。 他眸光下敛,面容依旧冷峻,眼角的细纹比几月前多了些,近来事务繁忙,他整夜整夜睡不着。 虞知聆心里一酸,温声道:“师兄,你得注意身体,该休息休息,该出去散心就出去散散心,遇到心仪的女修了,就主动些,不要总是闷在颖山宗。” 她絮叨交代他,起初像是在闲聊,后来逐渐变了味儿,更像是在叮嘱。 好像家人要出一趟很久回不来的远门,因此叮嘱留在家里的人照顾好自己。 不要累着,不要冷着,要多散散心,要多交朋友,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身边的人。 “无量界够颖山用很久,你和师兄师姐们应当不出两千年就能全部飞升,以后一定会平——” “小五。” 燕山青打断了她的话。 新茶煮好了,他刮去茶沫,替虞知聆添上暖茶。 “你刚来颖山宗的时候,不足一月,我当时已经二百三十岁,就连琼歌也已经一百岁。” 虞知聆猝不及防被打断,接过他递来的茶,低声道:“是,我比你们小很多岁。” 燕山青靠在宽椅中,目光落在虞知聆的脸上。 “师尊那时候事务繁忙,我们四个轮班照顾你,养个孩子不容易,你太小了,让你躺着,你又总哭,必须得有个人抱,白日黑夜抱着哄着,哭了就喂饭换衣,一点点拉扯大。” 虞知聆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不知为何,听见他说这些,心里的酸意直冲鼻头。 “你二师姐整日琢磨给你做好吃的灵液,三师兄给你打了木马和木床,满屋子的小玩意儿,四师姐有钱,你身上穿的一件小衣裳都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开销了,我们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养育你,珍爱你。” 第325章 “后来你大了些,不到一岁时候已经会走路,师兄师姐就站在路的尽头,看你朝我们跑过来,含含糊糊喊师兄师姐,我们几个高兴坏了,整日攀比你今天喊谁多?” “再后来,你三岁入明心道,多少年了,中州这几千年来明心道修士不足五十人,你立道心那天,整个颖山为此欢呼,我们办了三日的宴席。” “你七岁那年……” 燕山青声音温和,回忆起过去,他的神情总是温柔的。 虞知聆的头却越来越低,手里的茶由滚烫到一点点凉透。 “你五十岁那年,夺得群英魁首,我们知道你是为了云祉才参赛的,可后来你说,当第一的感觉真好,你虞知聆就要最好的,连续蝉联三届群英魁首,我们都很欢喜,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虞知聆的手已经在发抖了,眼前逐渐模糊。 “你一百一十岁那年,师尊死了,你变了。” 温柔的叙旧结束,虞知聆眼眶里的一滴泪落下,溅进茶盏中,打碎了平静的水面。 “你一百七十岁那年,去了四杀境,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时放你去了四杀境。” 虞知聆还是没开口,只有颤抖的身子泄露了她的情绪。 两人安静许久,直到燕山青问她:“你今年一百八十岁了,师兄师姐守了你这么多年,你死了,师兄师姐也完了,我们这辈子都放不下。” “虞小五,你还要去吗?” 虞知聆忽然跪下:“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师兄!” 她伏地崩溃大哭,声嘶力竭,嚎哭声似困兽,满头乌发从肩头落下铺在地上,疯了似地道歉,一遍又一遍。 “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她坦然赴死,自以为是为了他们牺牲,为了他们好,却从未想过,若她再次去赴死,燕山青他们又该怎么办? 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足以击垮他们。 养了一百来年的师妹,他们将所有心血倾注给她,只希望她当虞小五就好,可她偏要去当这个濯玉仙尊,将铲除隐患的责任全部加给自己。 她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不进来,燕山青怎么会看不出来? 有过一次惨痛的经历,后来一点风吹草动,便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了。 燕山青半跪在她身前,将伏地的虞知聆拉起来,他并未哭,可眼底红润,神色复杂。 粗粝的手擦去虞知聆的眼泪,他沉声道:“你果然打算走,是吗?” 虞知聆还在哭,啜泣道:“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我想你们活着,他一日不死,你们一日不安生,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燕山青用衣袖为她擦泪,可她的泪却擦不干。 “小五,两月前成风刀灵苏醒,逐青剑灵也因此醒来之时,你知道师兄师姐们是什么感受吗?” 虞知聆眼前的视线模糊,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一颗颗泪珠沿着苍白的脸坠下。 她摇着头,无声告诉他答案。 燕山青说:“我当时给了自己十几个巴掌,我恨不得从山上跳下去摔死自己,是我没认出来你,是我不坚定当初的怀疑,是我没照顾好你,让你孤零零死在了四杀境。” “你二师姐吐了血,急火攻心昏了一整夜,三师兄浑浑噩噩往回走,从山路上跌了下去,哭了半晌,我传信给你四师姐,她在玉牌那边嚎哭,当机立断往颖山赶。” “所以十年后,你还要再次走过去的老路,让师兄师姐们因为 愧疚,彻底活不下去?” 虞知聆扑上前抱住他,眼泪全落在他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燕山青闭上眼,压抑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抬起手,轻又柔地摸了摸虞知聆的头,拍拍她的脊背。 “小五,不要为了我们去死,为了我们活下来吧。” 圆月挂上,晚星坠了漫天。 虞知聆从执教殿出来后,挨个去了几个师兄师姐的小院里。 她抱住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在他们诧异却又会回抱安抚之时,低声对他们道歉。 “师兄,师姐,对不起。” “小五,没关系的。” 无论她做了多错的事情,他们都会说,没关系。 只要虞小五还在身边就好。 虞知聆回了听春崖,她推开院门,院里站了个少年。 她撞进他清淡又漆黑的眸子。 两人相顾无言,明明没说话,却又好像说了无尽的话。 许久后,墨烛主动朝她走来,抬手轻抚虞知聆哭红的眼尾:“师尊没走。” 虞知聆闷闷道:“如果我真的走了呢?” 墨烛很诚实:“师尊走不了,我在山下守着呢。” 虞知聆笑了出来,抬起头微微眯眼:“你故意诈我的,你不是说选择权交给我吗,那你去山下蹲我干什么?” 墨烛轻啄了口她的眼尾,柔声道:“骗师尊的,这叫以退为进。” 虞知聆问他:“你知道我会去看师兄师姐?” “您会,您舍不得的。”墨烛捧住虞知聆的脸,温柔轻吻:“师尊昨日便是去见了四位长老后才走的,今日也是如此,您情绪这般异常,只要见面了,师伯们一定会发觉不对。” 第326章 所以虞知聆根本没敢见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她本来也没打算见燕山青,可是被意外发现了。 也正是燕山青发现了她,虞知聆才轰然醒悟,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却要赴十年前的老路,她怎么可以这样? 虞知聆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在他身后拧了把墨烛的腰身:“你个蛇崽子,还会算计师尊了。” 墨烛轻轻蹭蹭她的颈窝,哑声道:“我们有矛盾,它影响你我的感情,可我不想跟师尊吵架,总得想个旁的法子解决这件事。” 所以他选择赌一把,赌虞知聆会去见燕山青他们,赌燕山青他们会看出来她的不对劲,赌她会因为他们的话醒悟。 希望她明白,濯玉仙尊不重要,虞小五才更重要。 为他们死不可以,为他们活着才是对的。 虞知聆闷声道:“你真聪明,我想开了。” 墨烛揉揉她的发,问道:“师尊想开什么了?” 虞知聆回答:“你说得对,我不该自己一个人去牺牲,十年前的惨案再来一次,他们承受不了,我会逼疯他们的。” “还有呢?” “还有,我还是会去魔渊。” 墨烛的手顿住,身子一瞬间僵住,面色冷下。 虞知聆从他的怀里出来,迎着他冷淡的眼神,笑盈盈道:“可是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 她朝他伸出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不仅我们,还有我的这些朋友们。” 在回听春崖的路上,她给云祉,邬照檐,柳归筝,甚至是钟离泱,以及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家都传了信,请他们和她一起前往魔渊。 而他们给的回答一模一样。 ——好。 墨烛看着她,那双眼永远盛满光,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后还是如此。 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也看到自己抬起的手,握住了她伸来的手。 “嗯,好。” 墨烛从不反对她去保护这些人,她选择一条活路,他会为她欣喜。 她选择一条死路,他也绝不阻拦,只要她允许他一起,给他同她一起死去的权利。 虞知聆踮脚搂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我们吵架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很难过?” 墨烛圈住她的腰身,鼻尖与她相抵,轻轻蹭了蹭:“嗯,难过。” 虞知聆吐气如兰,“我补偿你好不好?” “怎么补偿?” “给你双生婚契,我们成婚。” 第81章 他有了妻 “阿娘?” 江况秋自打收到信之后,便没换过姿势,今夜快要下雨了,院里起了风,她并未关窗,冷风自窗外吹过来,吹动单薄的白衣,瞧着便格外森冷。 江辞燃上前为她添上披风:“是小五传来的信?” “嗯。”江况秋淡声回应,收起玉牌,“她要去魔渊。” “她想请阿娘您去吗?” “就算她不请,我们既然知晓了,也应该去。” 江况秋来到桌案前坐下,点了桌角的灯,仰头看向江辞燃:“应尘生前在查的妖域之主,可还查到其它?” 江辞燃道:“他似乎很少露面,听闻一直在妖界。” “他若是一直在妖界,应尘查他是为何,屋里怎会有他的画像,明明中州与妖域的事情都过去了这般久。”江况秋蹙眉,身子后仰靠向木椅,眸光冷沉:“当年应尘外出除邪,重伤晕倒在不忘河里,被那女子救下,才在惊鸿村生活了一年,当初重伤应尘的人查到了吗?” 江辞燃摇头:“并未,三弟当年已经是化神满境的修士,中州数一数二的大能,能重伤他的人定不寻常,如今我们又得知他在查新妖王,那么我认为……” 很可能从一开始,江应尘去追的人就是那只蟒蛇,被重伤之后才倒在了不忘河里,意外被阿容救下带回了惊鸿村。 “可两百年前,妖王来过中州吗?”江辞燃眉头紧皱,指节轻敲桌案,“如果应尘追杀的人是他,那么他起码一百八十年前便来了中州,中州对于妖域的布防那般森严,他怎么过来的?” 江辞燃在她对面坐下,低眉顺目为她斟茶:“三弟起初应该不是为了他,那时候三弟只是接了个外出除邪的任务,是一只元婴境的魇妖,或许只是除邪路上发现了异常,一个腾蛇王曾经的手下出现在中州,三弟定然不放心,便追着前去。” 江况秋冷着脸,看向窗外,院里的那株巨树便是江应尘幼时种下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幼树早已枝叶繁茂,唯独种下它的人不在了。 桌上的茶满满凉透,江况秋低声呢喃:“过去这些年了,如今应尘的女儿也要去查,她既然要去魔渊,便去吧,阿燃,这一次我去。” 江辞燃唇瓣翕动,可最终,千言万语还是被自己咽了回去,他低下头:“是。” *** 虞知聆有些紧张,她扒在汤泉边,尝试去够搭在远处的内衫,想要自己穿上偷偷溜了,房门被人推开,一人走了进来。 虞知聆立马缩了回去捂住自己,而墨烛则从屏风后走上前。 他只穿了身中衣,手上端了个托盘,放着一盘剥好的果子。 “师尊。”墨烛笑起来,将托盘放在汤泉边,见虞知聆缩在角落捂着身子,少年喉结微滚,眸光晦暗:“昨夜看过了,师尊挡什么?” 第327章 虞知聆舀起一瓢水泼了过去:“登徒子,闭嘴!” 墨烛的衣裳被打湿贴在身上,他闷闷笑了几下,看她的眼神疼溺,站起身解开系带,虞知聆立马转身。 她故意往汤泉里放了些泡澡的干花,以前从来不用这种东西,今日被墨烛抱进来扒干净扔了进来,这蛇崽子还颇有心机将她的乾坤袋和衣服放得远远的。 虞知聆只能捞起汤泉旁放了很久无人使用的干花扔进来,可以挡一些自己。 他脱衣很快,不过几息工夫,她便听到汤泉里有入水的声音。 脊背贴上滚烫的身子,虞知聆被他压在汤泉边。 “墨烛,等等——” “等不了。” 虞知聆刚转过身,被墨烛捧住脸吻上,他的攻势极为猛烈,掩在身前的手也被拽开,虞知聆的所有骂声都变成了其余的动静。 一刻钟后,她呜咽要往汤泉上爬,被墨烛拉了回来转了个身,蛇崽子侧颈上浮现些冰冷的鳞片,瞳仁俨然扩散成竖瞳。 “你,你属狗的吗!” “师尊,别挡,我亲亲。” 墨烛目光下垂,她很喜欢青衫,少女时期穿明媚的黄绿和嫩绿,后来随着心境变化,她的青衫多是深绿色和灰绿色,端庄又冷淡。 小衣早就被他扔了,她的手被他扣住,身子尽数展露在他面前,白皙上印下的指印和痕迹太过明显,他眼也不眨盯着,心里感慨,怎么上手没多久就留 下了痕迹,可手上却依旧没止。 他埋首在她身前,虞知聆脖颈微扬,浑身的血被他撩得沸腾,想往汤泉里缩,却又被他拽了出来。 虞知聆结结巴巴艰难道:“墨烛,墨烛我们,嘶,先,先等等,结婚契,结婚契好不好?” 墨烛声音喑哑:“等会儿,等一会儿。” 虞知聆用了灵力挣开墨烛,忙将还在亲吻的小崽子扒开,她的双臂交叉挡在身前,柳眉微拧跟他撒娇:“我疼,你别那样……” 他还是生涩,且上头后总喜欢用蛮劲,又揉又咬又亲,她根本受不住。 墨烛的脸微红,水房中全是雾气,他的额上尽是汗水,闻言后下颌抵在她肩膀上:“抱歉,抱歉师尊,我控制不住。”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她身上,她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格外美好的。 虞知聆搂住他的肩膀,低头狠狠来了一口,听到墨烛压抑的声音,她本意是想让他也尝尝被人咬的滋味,但总归是担心弄伤他,只一会儿便松开了。 后脑勺却忽然被人按住,墨烛一把将她按在肩头,亲吻她的耳根:“好喜欢,师尊继续嘛。” 虞知聆赏了他一个巴掌,将他的肩膀打得通红:“闭嘴,你有病啊!” 墨烛挨了师尊的巴掌后心满意足,闭上眼枕在她的颈窝。 虞知聆小声说:“墨烛,双生婚契没办法解开,如果结下,你这辈子只能耗在我身边了。” 墨烛身子一顿。 虞知聆犹豫了会儿,还是抱紧他接着说:“我比你大了很多很多岁,我今年一百八十岁了,你才十八岁,我——” “别说,别说了。”墨烛抬起头,捂住她的嘴。 虞知聆只露出两只眼睛,茫然眨了眨,搭在他肩膀处的手微蜷。 墨烛俯身与她平视,目光专注:“这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不在乎就是不在乎,更何况,师尊不是说您比我大不了多少吗?” 前几日晚上吵架的时候,她亲口说的。 当时情绪失控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她以为墨烛没留心听。 虞知聆心下紧张,不知道他会不会多想,可事实上,墨烛只是轻触她的侧脸,声音温和:“师尊有些话不能说,可我猜得出来,一个在魔渊死去的人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以及您过去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您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他果然能猜出来。 虞知聆垂眸默认,并未开口回答。 墨烛拂开她鬓边的发,淡声道:“这个世界外还有其他世界,正如人间所说,一微尘里三千界,我又怎知自己不是井底之蛙?” “没关系的,师尊,不管你是比我大一岁,还是比我大一百岁,更甚至是一千岁,都无所谓的,修士寿命长久,这真不算什么的。” 虞知聆只能沉默应下,将顾虑抛在脑后。 墨烛快速帮她沐浴,将两人洗干净后又将她抱起来,烘干两人身上的水,托着虞知聆往榻上走。 放下帷帐,昏暗的空间内便只有两人,那颗鲛珠察觉到周围光线暗下,主动散发光亮,晕开的光逐渐照亮了帐内。 虞知聆心跳剧烈,拉过锦被尝试盖住自己,被墨烛轻轻按住手拽开。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一寸一寸尽收眼底,这具身子如她的人一般,只要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目光便会不受控制。 墨烛喉结微滚,眸光渐渐晦暗,虞知聆别过头闭上眼:“你,你结不结婚契……别看,别看了。” 少年长呼口气,将隐隐爆发的燥热和冲动压下,翻手燃出婚契。 双生婚契不同于寻常婚契,只要结下,一辈子都解不开,绑定双方神魂,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活不了,会在一刻钟内被天雷追踪。 第328章 墨烛在自己的名字上面按下灵印,婚契亮了一半。 “师尊。”他轻轻唤她。 虞知聆很紧张,心跳声快到连墨烛都能听见,身子因为羞赧染上了粉意,她躺在锦褥内,身前压着墨烛,往后又无路可退。 墨烛撑起身子看她,等她的答案。 虞知聆的手颤了颤,迎上他专注的目光,她微微抬起手,在心口处点了一下,取出一滴心头血。 随后,在墨烛的注视下,一点点朝婚契靠近,直到距离她的名讳处不足一寸。 虞知聆顿住,墨烛也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疯狂,抓着她的手要往婚契上按,他只是安静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不安,仿佛她做什么决定都可以,结不结这个婚契,决定权在她这里。 双目相对,虞知聆道:“我有很多事情瞒着你,或许这辈子也无法告诉你。” 墨烛回道:“我知道,我也不在乎。” 虞知聆又道:“这次去魔渊我是主力,即使有他们跟着,我也不一定确保自己能安然无恙活下来。” 墨烛温声回答:“没关系,师尊死了我去殉您。” 虞知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墨烛,你有多爱我?” 墨烛吻上她的唇,舌尖纠缠,津液相融,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感受到他规律有力的心跳。 双唇分开,他擦去她唇上的水渍,眸光氤氲:“如视珍宝,胜若性命。” 虞知聆将心头血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毫不犹豫。 双生婚契金光迸发,一分为二,隐入彼此的识海中,无形的红线牵扯了两人,他们可以感受到彼此神魂上的牵连,一声呼吸,一次心跳,格外震耳欲聋。 墨烛喉结滚动,眨了眨眼,泪珠自眼眶坠落,掉在虞知聆的脸上。 虞知聆攀上他的肩膀,仰头去吻他的唇。 “欢喜了吗?” “……嗯。” “感觉如何?” “……很欢喜。” “那哭什么?” “……像在做梦。” 不是做梦,她的体温是真的,亲吻是真的,心跳也不是作假,印入神魂的婚契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有了妻。 绵热的吻蔓延开,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他的唇滚烫,比之前他们所有的吻都要热烈,虞知聆压抑的声音泄露出来,连何时被墨烛抱起来都没反应。 她坐在他的怀里,脑袋埋进他的颈窝,低低呼吸,目光眩晕,那双执剑的手让人难以忍受,寸寸探索她的身子,她忍不住自己的声音,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墨烛,墨烛……” 墨烛求着她:“可以吗,可以给吗?” 已经是道侣了,没理由不给的,她搂着他艰难点头:“好,好,我给,我给的。” 他们在虞知聆的屋内,这里的锦褥柔软,而墨烛那屋装饰太过简单,没有铺了几层的褥子,也没有满屋的照明珠,关上房门,轩窗也只开了一点,外面刮起了风,今夜酝酿的暴雨落下。 他们相拥接吻,触碰彼此,泄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锦被被踢得凌乱,墨烛挽起她的青丝,用他的发带松松束起。 “师尊,我最后一次问,会后悔吗?” “不后悔,别废话了。” “好。” 听春崖只有两人,院里狂风吹了近半个时辰了,刮在轩窗上,被墨烛留下的结界拦下,并未吹进来一缕寒风。 屋内安静沉寂,帐内放了鲛珠,照在虞知聆惨白的脸上,两人已经僵持了好一会儿,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墨烛额头抵在她的锁骨处,满头的汗落下,鬓发被自己随意撩起,他想要尝试去安抚她,可现在这种局面让他无从下手。 虞知聆双手紧攥他的肩膀,指甲掐出深邃的月牙印,她的脸色很白,眉头紧蹙,照明珠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整个人毫无血色。 墨烛自然心疼,去亲她的唇角揉她的身子,想要她放松一些,即使自己也难受得不行,可她比他更难受。 虞知聆埋进他的颈窝,抖着声音道:“墨,墨烛……” 两个人都不会,磕磕绊绊弄伤了彼此,连基本的事前都没充分,她急他也急,人修与妖修体型差距太大,早在昨夜她见到他的身子之时,便知晓她有的吃苦了。 可没想到,真到了这时候,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僵持半刻钟了,墨烛低头去看,锦褥上落了血迹,她的脸色始终不见好转,可他稍微有一点动作,虞知聆的眼泪便砸了下来,最后只能忍着退出,将人平放在榻。 亲去她的汗水和眼泪,墨烛边吻边哄:“师尊,师尊您会吗,我该怎么做您才能不哭?” 虞知聆哪会这些,她也就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搂住他的脖颈,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知道,你有,你有画册吗?” “什么画册?” “就是……就是那些画册啊。” 墨烛当然没有,他从来不看这些东西,此刻忍得浑身都疼,“没有,没看过。” 虞知聆捂住脸哭起来:“你为什么不看,你什么都不会,我也不会,你让我疼死了,你去学啊,本来就该你学的,我只教你练剑,你怎么这些也要我教!” 第329章 她这会儿毫不讲理,原来这种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成的,他们彼此的体型差距就是个问题。 墨烛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师尊,别哭,别哭。” 虞知聆还在嚎:“呜呜你都直接硬来的,知道我受不住,你还不提前买点东西准备着!” 墨烛慌忙哄她:“对不起,我不清楚这件事该准备什么,之前没事先考量过,还是很难受吗,我已经出来了。” “你闭嘴!”虞知聆一巴掌捂住他的嘴,气恼道:“你们妖族跟我们人修压根就不适配,我后悔了,你去找别人——” “师尊。”墨烛拉下她的手,黑眸沉沉看着她。 虞知聆立马咽了回去自己的话,她气急了有些没理智,这些话也说得出来了。 双目相对,两人望着彼此,僵持了一小会儿,虞知聆嘴一瘪,眼泪又冒了出来:“可是真的好疼,怎么办啊,你去学学嘛。” 她本来不该在乎这种皮肉伤的,真要严格来说,是很难受,他们彼此应当都受了伤。 但被岁霁压折肋骨之时可比这疼得多,可是这次的疼痛是墨烛给带来的,她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羞赧和慌乱,加之疼痛,面对的又是一个自己很喜欢很亲近的人,她根本控制不住委屈的情绪,就想冲他发脾气。 眼看人又哭了,墨烛忙擦去眼泪哄她:“别哭别哭,今夜不继续,我去做做准备明日再来好不好?” 虞知聆捂住脸啜泣:“天亮你就去买册子,你给我学去,还有,还有买点助……反正你就问那掌柜的,他知道是什么!” 她现在说什么他都可以答应。 “我天亮就下山去买,好不好?” “……别让师兄发现,你把脸蒙起来,不许让人知道是我的弟子去买的。” “好,好,不让他们发现。” 她终于不哭了,墨烛举起鲛珠看了眼,青色的锦褥上落了颜色,他的眉头紧蹙,自己身上也挂了她的血,此刻心下懊恼,他不该那般莽撞。 两个人都太急了,情到深处没做好准备。 墨烛去打了盆水,掀开帘子单膝跪上榻。 “师尊,我帮您收拾一下。” 虞知聆不想理他,闭着眼没说话。 墨烛呼了呼气,抖着手替她擦拭,看到她缩了缩身子,泄出声闷哼,又连忙自己压住,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少年愣了瞬,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想事情,许久没有动静。 虞知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继续,睁开眼看到他在发呆,盯着的地方…… “墨烛!”师尊立马炸毛,想要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被墨烛握住手腕。 虞知聆惊慌:“墨烛,你干什么!” 墨烛跪在榻上,洇红的眼看她:“抱歉,刚才我只顾着自己了,我道歉,我们试试这样,师尊会舒服的。” 试试? 他学会了另一种法子。 墨烛低下头,虞知聆抓紧了锦褥。 院里的橙花树落了满地的花,颖山宵禁时分已到,除了守夜的弟子外,其余人不许明灯,只有听春崖灯火通明,几千颗照明珠的光足以点亮整个山峰,大雨倾盆落下,盖住了许多纷乱。 天色大亮,榻边的玉牌临近亮了一次,却无人去接。 墨烛端了茶水过来,刚撩开帷帐,迎面砸来师尊带着爱的枕头。 “滚!” 徒弟面不改色接住,将炸毛的师尊搂进怀里,茶水递到她的唇边:“喝点水,渴不渴?” 虞知聆恼火:“你自己去喝!” 墨烛笑起来:“早喝饱了。” “滚啊!” 虞知聆很难不想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某人的侧脸上一个巴掌印格外明显。 哄着骗着让虞知聆喝了茶,她沙哑的嗓子总算好了些,刚放下茶盏,墨烛低头准备吻她,被师尊先发制人堵住嘴。 “你今天别拿它亲我的嘴!” 墨烛哼哼唧唧撒娇:“不嘛,我盥洗过了,没事的。” 奈何师尊格外强硬,连打带踹,恨不得将蛇崽子踹出三里地。 墨烛被她赶出了门,望着紧闭的院门,忽然又笑了出来。 她身子还不太舒服,可打人的力道一点不轻,还好他现在也渡劫了,勉强能抗住师尊的拳头。 墨烛反手凝出婚契,虚幻的婚契角落,两个名字并排而立。 他越看越喜欢,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结了这个婚契,这辈子他们都是彼此的,更重要的是,她愿意。 她愿意嫁给他,做他的道侣,与他一辈子在一起。 一辈子很长,两个渡劫修士一旦飞升与天同寿,那么他们的一生便永无止境。 墨烛离开了,直接去了执教殿。 他敲门进来的时候,燕山青刚批完一沓折子,垂首看过来,沉声询问:“你也想和小五去魔渊是吧,她同意就好,你们去——” “掌门。” 墨烛跪下。 燕山青眉头微拧:“你做什么?” 墨烛淡声道:“弟子和师尊已经结了双生婚契,抱歉没事先办婚宴再结契,从魔渊回来后,我会回一趟冥海,那里有我爹娘留下的钱财,我会准备婚宴迎娶师尊。” 第330章 燕山青愣了瞬:“你……你们……” 墨烛垂下头:“我和师尊结了双生婚契。” 大殿内安静了许久,然后,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 燕山青放下了笔,靠坐在椅中,漠然问:“双生婚契,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墨烛颔首:“知道。” “谁主动结的?” “我。” 燕山青沉默,指节轻敲桌案,黑眸紧紧盯着台下的墨烛。 墨烛没起身,也没主动开口,神情平静。 燕山青笑了声,眸底却并无笑意:“我早就想让小五带你来一趟,墨烛,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墨烛抬眸,问道:“我的修为一事,我知道整个颖山都觉得不对劲,等这次去魔渊或许便有结果了,届时我也会主动告诉掌门和长老们的,此事师尊和我已经有了猜测。” 燕山青冷声问:“如今知晓了幽昼和新妖王有关系,你一直想着复仇,若这次解决完事情,你打算回妖域当妖王吗,毕竟如今,你们妖族可有不少人在寻你。” 墨烛摇头:“弟子不会回去,我会留在颖山。” 燕山青嗤笑:“我如何信你,总之小五是绝对不会跟你回妖域的。” “我 知晓。”墨烛回应得很果断:“我也不会让她离开这里的,她的家在这里,我的家在她身边。” 燕山青愣住,满腔要堵墨烛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墨烛会回去当妖王,毕竟妖族大部分人还是认腾蛇血脉的,当一族之王和在一个宗门里当内门弟子,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 十八岁少年时期的喜欢,或许只是一时情窦初开,很难抵过漫长的岁月打磨。 可他结了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双生婚契,如今也想要放弃回妖域当王的机会。 墨烛叩首,低声道:“长兄如父,事发突然,我们并未来得及请示您,如今我来赔罪,也向您承诺,我会对师尊负责,该有的一个不会缺。” 燕山青还能说什么,婚契已经结了,虞知聆喜欢墨烛也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他起初会觉得墨烛配不上,即使如今知道他是腾蛇皇子,他仍旧觉得配不上。 可那又如何? 虞小五喜欢他。 最后千言万语,变为一句话。 “墨烛,小五是我们养大的,她对颖山很重要,一定要好好对她,要一辈子爱她。” 墨烛承诺:“弟子谨记。” 第82章 她的意思,他都明白…… 墨烛走后,虞知聆躺了会儿,身上还是难受,她起身穿衣。 玉牌放在榻边,她捞了过来拨通。 “你和云祉他们说了?”岁霁咬牙切齿:“云祉莫名其妙逮到我了,我还打算等他走了再进四杀境呢,现在被他逮到,我被拎去邬家了!” 虞知聆应了声:“我想明白了,我们两人去,死的几率很大,所以你先在邬家待几天吧。” 岁霁:“你跟他们都说了?” 虞知聆:“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人多力量大,我得活着。” 岁霁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接着又道:“你不是不想他们去,担心他们进去后出事吗,带着他们进去,万一里面很危险,说不定我们得全死了。” 虞知聆低下头,一手无意识揪着腰间的系带,沉声道:“我知晓,我会尽力保护好他们。” 岁霁默了会儿。 虞知聆唇角弯起,淡声道:“岁霁,我成婚了,我和他结了双生婚契,所以我必须活着。” “这么快就成婚了,他倒是挺迅速。”岁霁闷笑两声,声音喑哑:“好,如你所言,希望我们都活着。” 他挂了玉牌。 虞知聆起身往外走,墨烛不在听春崖,她其实也只是寻个理由将他支开,有些旁的事情要去确认。 一路穿过山路来到听春崖最隐蔽的地方,那里有处山洞,三月前虞知聆便是在这里醒来的,如今外面已经生了杂草。 虞知聆推开门,这扇门时间太长了,稍微一动便发出吱呀声,惊起林鸟横飞。 她走进去,环顾四周,这里全是石墙,是在山体硬生生凿出了个洞府,三面坚石,只有那一扇门可以通过,而当年“虞知聆”闭关之时,门外被燕山青留了弟子把守。 那三年这扇门从未开过,因此虞知聆起初以为是自己的魂魄来到了这具身子里。 可如今她已经知晓,那个假扮她的人压根没进来这里,在那三年里,这处洞府里无人,外面的弟子也不知道自己从始至终守的都是一个空处。 而虞知聆这时候忽然出现在这里,并且—— 当时她穿的衣裳,是芙蓉色的交襟长裙,只有那个假扮她的人才会这般穿。 虞知聆心里有些猜测。 濯玉十年前去了四杀境,是真的死在了魔渊里,尸身也在里面,她被霓萼抽去[不寐魄]夺取记忆,随后幽昼帮她易容成濯玉。 那么在魔渊里,霓萼为了不引起颖山怀疑,换上了濯玉的青衫,而自己那身衣裳换上了濯玉身上。 虞知聆在另一个世界死了之后,魂魄是直接被传到了濯玉那具尸身上,然后被带回了颖山宗? 第331章 可系统是怎么把她送过来的…… 虞知聆愣了瞬,忽然抬起手腕,左手腕不仅挂了个红绳,还有个蛇镯。 墨烛说洄青蛇镯有撕开空间的能力,其中蕴藏的力量强大,是腾蛇族乃至于整个妖族的至宝,她总觉得识海里的系统,包括那所谓的功德值都是有原因的。 总之不像是她以为的那般简单,什么阻止墨烛堕落,助他勤加修行早日飞升,这压根就不是个话本子,墨烛又怎么可能会是主角,可是…… 为何系统要让她催促墨烛修炼,墨烛修为提升会有什么帮助吗? 虞知聆想不明白,也不明白五千功德值都到了,系统为何还不把她的记忆全部还回来? 她仰头环顾了圈洞府,确认这里只有一处大门,墙壁也没有被打碎的痕迹,随后转身离开。 刚回到小院便看到了坐了满院的人。 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都来了,还有……云祉和邬照檐。 虞知聆显然怔住:“你们怎么来了?” 燕山青端起茶抿了一口:“结了婚契怎么也不和我们说?” 虞知聆一猜便知道是墨烛主动说了,她本来是想说的,但现在显然,墨烛已经提前告诉了。 “我……我本来打算一会儿去找你们说的。”虞知聆哂笑两声,在宁蘅芜身旁坐下。 对面正是云祉和邬照檐。 云祉颔首道:“我得到消息太晚了,贺礼未曾准备,等你办婚宴之时再赠如何?” 虞知聆讷讷点头:“好,没关系的。” 邬照檐长睫垂下,抬手将茶一饮而尽,沉声道:“我也和云祉一样,贺礼晚些给。” 虞知聆挨个道谢,她和墨烛做决定太过突然,没提前告诉,新婚贺礼也不是能随便送的,这些关系亲近的人自然要仔细挑选,至于什么婚宴,虞知聆暂时没想法,但看墨烛似乎有了点主意,她也就随他去。 就算真的要办婚宴,也得在魔渊的事情处理完之后。 虞知聆也知晓,他们来听春崖并非只是因为她和墨烛的事情,这点事情不值当云祉和邬照檐赶来。 寒暄过后,云祉放下茶盏,淡声道:“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魔渊一事。” 虞知聆点头:“嗯,我猜到了。” “你要去魔渊?” “嗯。” “岁霁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为何忽然要去那里?” 他不知道原因,但是虞知聆说请他和她一起去,云祉还是不多过问,当即同意。 因为信任她,知晓她不会做无厘头的事情,所以连夜从云家赶来。 虞知聆望向几人,沉声道:“幽昼一直想碎裂四杀碑放出魔渊里的魔族,带领他们再次进攻中州,当年中州抓进去的压根不是他本人,只是一个易容成他的魔修,这些年他在中州四处搜寻可以养出魔魑的地方,他既然能在中州养出这么多的魔魑,而近来四杀碑也一直在动荡,里面不断有东西冲撞结界……” “我和岁霁怀疑,魔渊里一定有上百万的魔魑,所以我们打算去魔渊镇压。” 虞知聆说到这里便停了,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可实际上,几人面色如出一辙的平静,六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虞知聆。 “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燕山青问:“你说实话了吗?” 宁蘅芜看向她的手:“你小时候就这样,一心虚就揪手指,说话时候不眨眼,小五,你还瞒着什么,岁霁到底还告诉了你什么?” 虞知聆的心跳空了一拍,对上几人的视线,她自己都不知晓自己有这些小动作。 事到如今虞知聆也会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是虞小五,为什么在两个不同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性格会一模一样? 虞知聆低下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就是默认了。 几人安静一会儿,过了约莫半刻钟,虞知聆无意识抿了口茶,清了清微哑的嗓子,沉声道:“幽昼是魔域极夜之地集最 纯正的魔气经过几千年自然孕育出的,他的三魂七魄与我们不同,我和岁霁想去找到彻底击杀他的方法。” “虞小五,你还是没说实话。” 这次开口的是邬照檐。 虞知聆红唇微抿,她不清楚自己又是哪里露馅了? 几人或端坐,或抱胸看她,总之六双眼睛胶着在她身上,态度明显,必定要让她说出真相。 说出她真正的打算。 虞知聆沉了沉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过去。 “能养出这么多魔魑,他身上的魔气有问题,我和岁霁打算去孕育幽昼的地方,魔域极夜之地,那里的魔气最为纯正,听闻是历任魔尊的埋骨之处。” 她的话音落下,周围无人说话,皆沉沉望着她,似乎在辨别她这次说的是不是实话。 虞知聆道:“我所说无一丝虚假,我和岁霁确实想要去那里。” 相无雪问:“你不和我们说,只让我们陪你去魔渊,是否打算自己和岁霁去极夜之处?” 虞知聆张了张唇,对上相无雪审视的目光,她声音讷讷:“那里很危险,杀阵无数,魔气浓厚,我不是打算自己去,而是想要我和岁霁先去探路,你们负责清理外面的魔魑群,如果极夜之处没有危险,你们再进来。” 第332章 “而且,岁霁帮我恢复了些记忆,我……我有极夜之处的印象,我怀疑,当年我从蝉罗的界中出来,应当去了那里,我最后应该也是在那里用出了风霜斩,那里让我很害怕,我都会害怕,那定然很危险……”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彻底熄灭。 许久没有人说话,虞知聆低下头,最终沉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也不该自以为是去安排所有事情。” 她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只要沾上他们的事情,就总想自己去抗下所有风险,为他们开出一条没有险境的路。 搭在膝上的手被握住,宁蘅芜道:“一起去吧,小五。” “二师姐……” 虞知聆喉口干涩,无意识蜷了蜷手指。 云祉道:“云家精锐有将近三千人,我会带走一半随你进去。” 邬照檐附和:“我也如此,留一半精锐守家,剩余一半跟我们入魔渊,如何进入魔渊,你可有计划?” 虞知聆诚实回道:“岁霁告诉我,我需要勾出自己的心魔。” 话刚落下,周围六人齐刷刷黑脸,刚轻松一会儿的气压再次凝结。 虞知聆连忙补充道:“但现在既然我们这么多人都要进去,我便没打算再这样,我想的是,几个仙尊掌握了四杀碑里的阵法,我们只需要暂时关闭就能进去。” 这样风险其实很大,四杀境镇压的是魔渊,里面上万的魔族,只要四杀碑里的杀阵关闭的刹那间,或许魔族便会蜂拥而出。 可几人并没有很大的反应,知晓虞知聆不会做危害中州的事情。 虞知聆也察觉出他们的信任,心下一暖,她接着道:“在关闭四杀碑的杀阵后,岁霁借六时篆之力布下暂时的结界,将整个魔渊上空罩起来,即使魔族冲出魔渊,也无法挣脱结界去往中州,在这时候我们就往下跳,但是……这途中或许会有死伤。” 四杀碑后的魔渊是个千仞悬崖,他们从上往下跳,底下的魔族也会向上冲,两方在中途碰面必定是要打起来的。 几人都能听明白,邬照檐下颌微扬,示意她接着说。 虞知聆道:“六时篆没办法撑住太久,因此我们跳下去后,尽可能避免战斗,以最快速度落地,随后外面留守的弟子再次合力打开四杀碑中的结界,魔渊内的万千道杀阵会被开启,绞杀还在空中试图往上冲的魔族。” 云祉问:“如何出来?” 虞知聆回答:“魔渊外一定要留守高境修士和弟子们,我们不能全部进入魔渊,以防被人堵住出路,等我们出来之时,依旧是按照进去的做法,由留守的弟子们将四杀碑杀阵暂时关闭,六时篆布下结界阻拦想要逃出的魔族,我们迅速撤退,全员离开之后打开四杀碑的杀阵。” “你在里面打算如何做?” “进去后,我们可能会陷入魔魑群,弟子们负责击杀,我们冲出魔魑群直奔极夜之处。” 虞知聆抬眸,与几人对视,坚定道:“我事先教过颖山弟子们如何应付魔魑群,照檐和云祉也教过邬家和云家,其余世家的子弟便需要这些已经有过作战经验的弟子们教习,采用阵法团战是最适合应付魔魑群的法子,单打独斗容易腹背受敌,因此这段时间,需要你们辛苦一下。” 该说的她都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吐出的时候,心里压了许久的石头好似忽然便落了地。 她早该这般做的,靠她和岁霁两人独闯魔渊,死伤是少,可是胜算也低,她有近九成的可能出不来,且不一定能铲除所有魔魑群,那么中州仍旧面临着被魔魑和魔族围攻的危险。 并且,如果她死了,中州在失去掌权的仙盟之后,又失去了一个渡劫境大能,战力必然大大削弱。 她实在是傻。 燕山青笑了声,神情松下来:“小五,你教弟子们应付魔魑群的时候,也知晓自创阵法,教他们团队作战分工击杀,为何到你自己却想当匹独狼?” 虞知聆低下头小声道:“抱歉,大师兄,是我之前没考虑那么多,让你们担心了。” 离她最近的宁蘅芜单臂将虞知聆搂过来,捏捏她的脸,柔声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不能这样偷摸干大事,师兄师姐还在等你回家呢。” 虞知聆抱住她的腰身,埋首在她颈窝糯声撒娇:“师姐,对不起嘛。” 她靠在宁蘅芜的怀里,一个温暖又带着兰花香的怀抱,身旁是几个师兄师姐和挚友的说话声,好像那十年的分开都是假的,似乎从未发生过,她一直都在他们身边。 “小五,这次我们一起去。” “……好,一起去。” *** 虞知聆等到深夜,墨烛才终于回来。 她正在打坐冥想,猝不及防被人亲了一口,不耐烦睁开眼打了他一下。 “干什么啊,你今天去哪里鬼混了,不知道再过几天要进魔渊了吗?” 他竟然一天没回来,连午膳都没回来陪她吃! 墨烛其实发觉了,他们自打确认关系后,虞知聆的小脾气挺多,经常冲他撒脾气,打他的次数也多了不少,但墨烛被骂也欢喜,被打也开心。 第333章 将人搂进怀里,墨烛亲亲她的眼睛:“出去有点事,这不回来了吗?” 他说话间热气喷涂在虞知聆脸上,她笑呵呵赶忙躲开,双臂抵在他的胸膛上:“你先等等,我今天见了师兄师姐和云祉他们。” 墨烛神色未变,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怀里,“聊了什么?” 虞知聆靠在他的怀里说:“商量了一下去魔渊的计划,这些时日得训练中州弟子们应对魔魑,魔渊里的魔魑数量定然不少,如今年轻弟子们很少有见过魔魑的,我担心他们应付不来。” “约莫多久动身?” “起码得七日吧,弟子们需要学习阵法,也得找个魔魑群让他们实战一下,颖山界内还有些魔魑群没铲除,包括云家和邬家界内留有不少。” 她想得很到位,墨烛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师尊有计划就可,我和您一起,我们一起去魔渊,我可以帮到 师尊许多的。” “你愿意帮忙,我自然同意啊,不过我现在有件事问你。”虞知聆扬起腕间的镯子:“墨烛,你可知道如何激发洄青蛇镯?” 她腕间的镯子旁人碰不得,墨烛目光落在洄青蛇镯上:“为何忽然问它?” 有些话虞知聆没办法说,只能掐头去尾道:“我明明应该死在了魔渊,可是我却忽然出现在闭关的洞府内,而要想进入洞府只有那一扇门可走,门外有弟子把守,说明我是凭空被扔进去的,能撕裂空间,我只能想到洄青蛇镯。” 修行到一定境界也可以撕裂空间,就像拂春仙尊藏匿六时篆那样,但虞知聆的出现显然不是这般简单,她更像是有个东西,同时撕裂两个地方的空间,将这个两个地方打通,而她通过这条通道去往另一处。 墨烛并未说话,握住她的手腕摩挲,并未触碰洄青蛇镯,认她为主之后,这蛇镯会排斥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 虞知聆呢喃道:“而且这个镯子……十年前我离开之时,并没有带走镯子,我甚至忘记了它放在哪里,那么为何它会出现在我这里呢?” 她抬眸看向墨烛,他始终没说话。 虞知聆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关于这个镯子,墨烛知道的比她多。 “您离开听春崖之时将镯子埋在了湖中枯萎的长秋莲内,留下了禁制,无人会想到一朵腐败的莲花里藏了腾蛇一族的至宝。” 毕竟那处湖里种了许多荷花,也长了不少杂草,就像是个寻常的湖泊。 “后来您死后……我被传回颖山宗,掌门他们要我去追杀,我在听春崖内发现了洄青蛇镯,可那都是我记忆中的事情,或许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在上一世这个时间段墨烛已经被传回颖山宗,发现了洄青蛇镯,估摸着正满中州追凶。 可事实上,虞知聆没死,戴着洄青蛇镯出了洞府,墨烛也不是被燕山青他们召回的,而是被虞知聆传了回来,本该埋葬在长秋莲内等待墨烛去拿的洄青蛇镯,平白无故出现在虞知聆腕间,还认她为主了。 并且,虞知聆是在另一个世界收到这镯子的。 她捋不明白,晕晕乎乎靠在墨烛怀里,蹭了蹭他的肩膀:“所以你知道怎么用它吗,我总觉得它或许还有用。” 墨烛抱紧她,轻声道:“弟子不知,这镯子是腾蛇至宝,我拿到它的时候才五岁,彼时爹娘走得匆忙也并未告诉我,它既然认您为主那必然是有用的,师尊留着吧。” 虞知聆右手无意识转动洄青蛇镯,这镯子她戴了三月了,并未感受到有丝毫有别于寻常镯子的地方,很难想象这是腾蛇一族的至宝。 墨烛啄啄她的耳根,低声问她:“用膳了吗?” 虞知聆放下手白了他一眼:“你都不回来陪我用膳,我吃什么?” 墨烛闷闷笑了两声:“抱歉,是弟子的错,师尊想吃什么?” 虞知聆小脑袋歪了歪,瞳仁提溜转了转,一看便知道小脑袋瓜里打了些旁的主意。 墨烛眉梢微挑,领口被虞知聆拽住,她将他拉低。 某人凑到他耳畔:“你啊,我的小徒弟。” 墨烛几乎是瞬间就生了情念,他看向怀里的人,眸光渐渐晦暗,看她还是一副笑盈盈活像小狐狸的模样。 他压低声音问道:“还难受吗?” 虞知聆脸颊微烫,难免想起之前的事情,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没事了,你留了药呢。” 墨烛说:“我去了山下,找了师尊说的那种店铺,买了画册和……和那些东西,掌柜推的我便买了,易了容,没人知晓我是谁的。” 他一个渡劫修士,虞知聆也放心他乱跑,他索性去了稍微远一些的城镇,加之易容术,更加无人知晓他是谁了。 虞知聆环上他的脖颈,看了眼院角:“我放好水了,汤泉是热的。” 这话暗示意味太过明显,墨烛喉结滚了滚,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抱起,他端着她毫不费力。 墨烛哑声问她:“师尊,您说再有七日才动身。” 虞知聆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嗯,我们不分开,你想怎样都可以。” 她的意思,他都明白。 第83章 师尊哪里我都喜欢 第334章 从听春崖离开后,云祉和邬照檐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守夜的弟子大多都认识这两位仙尊,腰间的仙盟玉牌象征了他们的身份,并未阻拦。 云祉轻叹了声:“事已至此,放下吧。”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但邬照檐可以听懂,云祉是在对他说话。 邬照檐停了下来,站在高阶上向下望去,颖山地域辽阔,群木层层,他小时候没少来过这里。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性子温和些,没有那般好面子,早些告诉她我的心意,是不是结果便不一样了?” 云祉自己也是个没有感情经历的,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闻言只是沉默,耳畔是呼啸穿过的夜风,身旁站着的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听到邬照檐沉重的呼吸声,也知晓他现在很难过。 “照檐,你如果变了便不是你了,你是小五很好的朋友,其实……你们只适合做朋友。” 云祉是个外人,这种事情旁观者清。 “小五从小性子就骄傲,你也是一样,吵了架谁也不愿意低头,最后还得我去调节,墨烛那孩子……脾气好,会哄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是少主,长大又是家主,后来又是仙尊。” 一路来顺风顺水,万人宠爱,学不会低头,拉不下面子去哄人,相处那些年也没有告诉虞知聆他的心意。 性子好强,也不是多么温柔的人。 所以只适合做朋友。 云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了,小五开心就好,她很喜欢墨烛,墨烛也很喜欢她,那孩子年纪虽然小,性子漠然了些,但天赋好,心性也正,不是什么坏人,你放心好了。” 邬照檐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自打听闻虞知聆结了婚契后,他便是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之前不该跟她吵架的……拂春仙尊死后,她更是不可能接受一段感情,我磋磨来磋磨去,心意反复被自己压下,最终将人错过了,又怎么能怪墨烛捷足而上,云祉,是我的错。” 云祉无奈轻叹,“照檐,我们和小五还是朋友,她牺牲了那么多,我们得做些什么,振作起来,让她活下来。” “魔渊凶险,她需要你,别多想了。” 云祉只能安抚到这里,喜欢了一百来年的人,邬照檐即使不会阻拦虞知聆喜欢墨烛,可让他立刻放下,也多少不太可能。 邬照檐呢喃:“是,我得为她做些什么。” 云祉收回手,抬步往山下走,扬声道:“天下之大,或许你的缘分还未到,走吧。” 邬照檐回头望向颖山,高处的山峰灯火通明,听春崖是颖山唯一没有宵禁的地方。 他收回目光,抬步往山下走去。 *** 虞知聆将听春崖的结界全部打开,整个听春崖连只鸟也飞不出去。 屋子内氤氲潮湿,雾气皑皑,虞知聆靠在墨烛怀里,他将她放下,捧住她的侧脸亲吻。 虞知聆躲了下:“要不要……先用个膳?” 墨烛一手灵活解开她的系带,边亲边回:“师尊饿吗?” “……还好。” 其实不饿,她今天等他的时候没少吃糕点,只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墨烛笑了两声,胸膛震动,连带着虞知聆也跟着颤,她拍了他一把。 “干什么啊,别笑了。” 墨烛忙止住笑,托着虞知聆的臀底将她抱起来,解开小衣系带脱下。 “那不用膳了,我看师尊不饿。” 徒弟很了解师尊,她空闲的功夫一定要吃东西的。 他动作迅速,很快把人扒光,虞知聆忙给了他一巴掌:“你怎么光脱我的!” 墨烛笑了两声,将虞知聆放进汤泉里,她连忙往角落里缩,而墨烛站在汤泉上慢条斯理解自己的衣裳。 虞知聆背对他不敢面对,听到有人入了水,随后柔软的唇落在她的肩膀上,他站在她身后,这汤泉漫到她的胸口处,却只到墨烛的腰身,少年的手不老实,细致又温柔地探索她的身体。 轻.喘声很快蔓延开来,虞知聆脑子混乱,趴在汤泉壁边艰难问:“你,你看了,看了吗?” 墨烛吻上她的脖颈,喘声道:“看了,看 了一眼。” “就看了一眼?” “都是字,看一眼就记住了。” 虞知聆有些恼:“我让你买画册,没让你买话本!” “不喜欢看那些画册,都是些图,只看师尊一个人的身子就可以。”墨烛揉着她,听她的声音逐渐婉转,他沉声道:“那掌柜说是没准备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虞知聆支支吾吾:“你,你会吗?” 墨烛在汤泉内净了手,俯身在她耳边:“会,忍一下好不好,就疼一下?” 他果然是学会了,虞知聆在接下来的两刻钟内领悟了,这等练剑的天才,剑法心决过目不忘,不过区区一本册子,他看一遍就记在了心里。 那书上写了,房事之前不能过急,不充分的准备会伤到女子,他昨日让她受了伤,今日便是再急切也会压住自己的欲念。 第335章 墨烛的手骨节如玉,修.长分明,永远修剪得干净利落,指腹的薄茧起初是为了适应练剑,减少剑柄对手的摩擦损伤,如今起了新的用处,他没有像之前那般在外面,这一次他显然越线了,一指两指慢慢叠加,他在试探她的底线。 虞知聆的胳膊交叠在汤泉边,小腹被墨烛的另一只手捂着,并未被泉壁咯到,她的额头枕在胳膊上,没办法忍住自己的声音。 墨烛压低声音蛊惑她:“师尊,师尊叫出来,我喜欢听。” 可虞知聆觉得羞赧,咬紧了牙关,墨烛这时候使了坏,师尊在他的动作之下节节败退,听到自己越发婉转高昂的声音,扭动身子想要躲开,但身前是泉壁,身后是墨烛,无路可逃,最后只剩下委屈的呜咽。 直到她的肩膀剧烈抖了抖,身子颤.栗,忽然一软要跌下去,被墨烛扣住腰身翻了过来。 他们面对面,虞知聆的眸光溃散,白玉染上了粉,墨烛捧住她的脸吻上唇,激烈的缠吻寸寸篡夺她的呼吸,她压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帮她沐浴完的。 被墨烛抱出水房往屋里走的时候,他烘干了两人身上的水渍,身子陷进柔软的锦褥之时,她的意识还糊糊涂涂,尚未从那一次的余韵中缓过来。 墨烛捞过乾坤袋,取出自己的发带,一手捧起虞知聆的脑袋,一手迅速将她披散的乌发松松束起。 她的头发很长,几乎过腰,他们亲热的这两次,墨烛总会为她束起来,免得遮挡两人的视线。 虞知聆红唇微启,呼吸声急促,胸膛起伏剧烈,根本不知道墨烛在干什么。 墨烛举着照明珠看了眼昨夜弄伤的地方,他走之前替她上过药,修士自愈能力强大,如今倒是没事了。 还好,还好他昨夜没莽着继续,不然她定是要被他弄出严重的伤了,今日下山他就总放心不下。 墨烛俯身上去轻吻虞知聆的红唇,绵热的吻持续了很久,她也渐渐从余韵中缓过来。 他一只手去摸乾坤袋,一手在她身上作祟,听她细弱似小猫的声音,虞知聆平日看起来大大方方的,可毕竟是个没感情经验的,第一次谈对象便结了婚契,终究是放不开,连声音也不敢放肆,只有糊涂到无意识的时候才会放纵自己。 墨烛微微抬起身子,将手上的瓷瓶拔开,虞知聆闻到雪莲的清香。 她茫然问他:“这是什么?” 墨烛耳根红透,侧脸和脖颈也红成一团,额上全是汗,低声道:“师尊说的东西。” 虞知聆瞬间就明白了,别过头掩耳盗铃:“还用得着它吗,我……我现在也还好。” 墨烛闷声应了下:“它还有……还有助兴的作用,对身体无害的,我特意问了,只是让师尊不会太紧张,以及我们能更容易些。” 她昨夜太紧张也是导致他们没做成的原因之一,虞知聆捂住脸,声音很低很低:“那你,那你用吧。” 那东西生效很快,虞知聆有些热,握住墨烛撑在她身侧的胳膊,她低声呼吸,不敢看他。 现在紧张的反而成了墨烛,心跳声快到他觉得自己下一秒要炸开了一般,垂首看过去,她躺在身.下,脸色酡红,未着一缕,白皙的肌肤上留有他情浓之时留下的痕迹,整个人完全被他的气息浸染。 墨烛按着她,拂开她鬓边凌乱的发,沉声道:“师尊,今夜不会停。” 虞知聆点点头道:“好。” 然后他开始了。 她还是难受,他也是,可又没有昨夜那般窒息的感觉,彻底拥有彼此的时候,墨烛疼到呼吸在抖,她也是这样,比他抖得还厉害。 痛苦和紧张,即使根本没有欢愉,仍旧带给彼此满满的喜悦和爱意。 墨烛吻上她的唇,并未立即开始,而是给了她一个绵长温柔的吻,试图让她放松些,他们磕磕绊绊,彼此生涩摸索,很慢也很小心,初次不过一刻钟,虞知聆被突然刺激了下,身子下意识紧张,墨烛猝不及防闷哼一声,险些砸到她。 两人双目对视,沉默了瞬,墨烛红着脸结结巴巴解释:“师尊,我,我……对不起。” 虞知聆抱住他亲吻他的唇哄道:“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帮我收拾一下,我们先睡吧,今天有点晚了。” 她也不知道他们这种情况算怎样,但觉得墨烛已经很好了,而且两人刚才感觉都不太好,虞知聆觉得可以缓缓,等以后再说。 可墨烛显然不愿意放到以后,这是一个太漫长的词了,有些事情不能留在以后,吻铺天盖地下来,少年的自尊心总是格外强烈,他想了她这么久,哪能轻易放过她,这次他有了经验后更加熟练,也更加放肆。 虞知聆眸光水汪,随他为所欲为,而他回给她的是满腔热烈,压抑了太久的爱意爆发,如饮鸩止渴般掠夺,她迷迷糊糊想,还好她是机关术大能的师妹,屋内的家具都是相无雪亲手打的,用了很贵的木材,不同于外面卖的寻常家具,听春崖的桌子和榻都结实稳定。 “师尊,师尊您看看我,我在呢。” “师尊,不要闭眼,睁开眼看看。” 第336章 他的话很多很密,虞知聆睡也睡不着,神智稍微一混乱,墨烛立马叫醒她,让她睁开眼看他,看他在干什么? 虞知聆知道他喜欢,起初心里便愿意,也不想扫彼此的兴,本想随他放肆去,他想怎样都可以,可是已经过去太久了,于昏沉中无数次睁开眼看到少年的双眸,他一直盯着她,压根没有要放她的意思。 汗水滴落在她身上,墨烛彻底洗刷了初次留给她的印象,这只小蛇崽子实在太过能折腾。 帷帐一晚没拉开,听春崖内静谧无声,唯有那一处院子里时不时溢出声响,到最后天光熹微,屋内传来带着哭腔的骂,旋即又被低沉的声音哄下去。 天亮了,青色的帷帐中探出只手,手掌宽大,骨节修.长,手背上却多了几处牙印。 墨烛撩开帷帐将帐内的味道散去,锦褥乱成一团,虞知聆裹着被子躺在最里侧,他知道她没睡着,也知道她不是累着了,她的体力其实不错。 渡劫修士的体力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虞知聆能绕着颖山跑个十躺不带喘的,只是在面对这种事情,一夜数次的极致让她腿软,余韵还没散去,她闭眼假寐,肩膀却时不时抖一下。 墨烛凑上前去亲她的侧脸,低声问她:“师尊,难受吗?” 他问的是哪种难受,毕竟舒服到极致也是种难受了,虞知聆现在心里有气,因此也没理他,闭着眼休息。 墨烛撑起身体将她抱起来,裹了薄被确定她不会被冻着,他低声跟她商量:“这屋味道太大,得收拾下,去我那里睡好不好?” 她没说话,俨然不想搭理他,墨烛也不生气,知道她这是默认了,用被子将她抱起回到隔壁的小院。 他的榻不如她的软,虞知聆或许睡不太惯,但此刻也没功夫挑了,墨烛将她放下来,她自觉往床榻里侧 滚去。 墨烛笑了几声,脱下衣裳上了榻,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身,在她肩上印下一吻,他抵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师尊,好舒服。” 虞知聆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你闭嘴啊!” 只是一张嘴,说出的话沙哑低沉。 他一提起来,她就羞得想死,越发后悔自己为何要跟他做这种事情,她就该让他忍着,让他自己去解决。 这是只蛇崽子,腾蛇与人修不同,他们的身体可不像人修。 他完了一次还能立马来第二次,一刻钟休息时间都没给过她,她到现在也没敢仔细看腾蛇男子的身体构造,只知道墨烛一晚舒服得不成样子,整张榻被他们弄脏,虞知聆起初还能骂他两句,到后来就只会随他了。 她轻轻一动便觉得身子不对劲,又气又恼:“你去给我清理啊,都是你弄的!” 墨烛本来就打算帮她清理,闻言更是笑了起来:“我去烧水,我们沐浴好不好?” “快去!” 他现在听话得很,被她打巴掌,连抓带咬也不生气,虞知聆的小脾气是越来越多了,墨烛很喜欢她暴躁的模样,生动灵活,特别可爱。 汤泉很快准备好,墨烛将人打横抱起,两人一同入了汤泉,他试了试水温,刚好合适。 虞知聆挂在他身上,心安理得让他给自己清理,只是渐渐有些不对劲了,她的声音慢慢溢出,抬头打了他一巴掌:“墨烛,把手拿开,才有过一晚!” 墨烛顺势把人抵在泉壁上,借着泉水倒是容易许多,两人额头相抵,齐齐闷哼了声。 少年轻声哄她:“忍不住,最后一次,今天白日不碰师尊了好不好?” 他明明已经先斩后奏了,压根就没打算给她商量的机会,堵住她的唇再次开始。 接近一个时辰过后,墨烛抱着她回到了房内,将人放在干净的榻上。 虞知聆拿起枕头砸在他身上:“滚,蹬鼻子上脸!” “我错了,师尊原谅我吧。” 因为手软也没多大力道,他又皮糙肉厚的,墨烛任由她砸,笑着扑上前将人按在床榻里侧,他亲她躲,最后躲不过后被墨烛捧住脸接了个一刻钟的吻。 双唇分开,墨烛的指腹擦去她唇上的水渍,眸光柔和,虞知聆的脸酡红,露出的肌肤上到处都是痕迹,他格外小心,但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对她的欲念,到后头已然有些失控。 墨烛神态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哑声问她:“还难受吗?” 虞知聆双臂圈住他的脖颈,与他额头相抵,很诚实道:“起初确实难受,你看了本子但还是不太会,我很不舒服,我知道你也是,不过没关系的。” 墨烛喉结滚了滚,沉声向她道歉:“抱歉,是我不好。” 虞知聆笑了起来,亲亲他的鼻尖哄他:“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小徒弟也是第一次,你太会了我才不放心呢。” 两人的生涩和小心翼翼让他们彼此难受,也让他们欢喜。 墨烛替她轻揉腰身,啄啄她的唇瓣,看到她脖颈上的痕迹后眸光疼惜:“我昨晚到后来有些糊涂了,没听清师尊在喊停,以后我会注意的。” 第337章 虞知聆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哄他:“你知道女孩子说不要是什么意思吗?” 墨烛:“拒绝?” “不一定。”虞知聆凑到他的耳畔,咬了口他的耳垂,小声道:“你得学会辨别,我是真的难受了喊不要,还是欲擒故纵。” 墨烛喉结滚动,问道:“昨夜是哪一种?” 虞知聆眸光狡黠,抬起腿圈上他的腰,故意蹭了蹭他的腰窝。 “昨夜……”师尊笑得活像是个狡猾的小狐狸:“你猜啊。” 墨烛选择通过实践来猜,师尊喊了一早上的停,徒弟觉得是欲擒故纵,他有自己辨别的一套原则,比如说,她的脸红成这般模样,身子染了粉意,声音这般动听,看他的目光水汪汪的,两人之间畅通无阻,那便是她不难受。 所以可以继续。 *** 宁蘅芜站在听春崖外。 一旁的弟子问道:“濯玉仙尊似乎在闭关?” 宁蘅芜蹙眉,又打通了虞知聆的玉牌,这次依旧是没人接通,玉牌自动挂断。 结界打开,没有虞知聆的同意,她是闯不进去的,听春崖有她亲手布下的杀阵,只是过去虞知聆很少打开,他们可以随意进出 今天为何打开了,不想人进来听春崖,难道真的闭关了? 也是,墨烛似乎修行很努力,虞知聆也是如此,两个人这次进魔渊都是主力,或许是急着修行了,担心在魔渊应付不来。 “走吧,教那些弟子应付魔魑群,我们时间不多了。”宁蘅芜转身离开。 听春崖乱成了一锅粥。 虞知聆想要去够玉牌,这只蛇崽子一刻不消停,她拿到玉牌也不敢接通,呜呜咽咽咬紧枕头,最后眼看他没完没了,在他结束了今日的第三次后,虞知聆一脚踹了过去。 “滚啊!” 虞知聆拉过锦被盖住自己,墨烛抬手捋了把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极具攻击力的五官,因为情动,他的脸微红,额上和身上可见细密的汗水。 墨烛凑上前去亲她的脸,讨好似哄她:“难受了吗,不舒服吗?” “你能不能有个度!”虞知聆承认这件事很舒服,两个相爱的人做这件事,亲昵到骨子里的感觉让他们都很喜欢,但过满则溢,她已经连着两晚没睡过好觉了。 墨烛撑起身体靠在床头,不顾虞知聆的挣扎,把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 “我控制不住,我好喜欢。”墨烛轻啄她的唇角,吻蔓延到虞知聆的脸颊,“师尊看我一眼我就想做,师尊叫一声,我的理智就能崩塌,师尊哪里都好看,哪里我都喜欢。” 他总说这种话,这两日虞知聆简直是对他的脸皮有了深的认知。 “闭嘴!”虞知聆捂住他的嘴,凤眸瞪着他:“你不许说这些话!” 墨烛眸光下垂,喉结滚了滚。 虞知聆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她方才捂着被子挡住身子,如今一松手,锦被下滑脱落到腰间。 “墨烛!!!” 墨烛抱着她笑了一会儿,声音清冽:“不继续了,师尊歇会儿。” 他这两日有些昏头,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可一朝初尝情事,食髓知味的感觉确实让人难以抵抗,墨烛闭上眼抱着虞知聆,下颌枕在她的头顶,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两人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虞知聆低声:“墨烛,还有几日我们就要进魔渊了。” 墨烛睁开眼:“嗯,我知道。” 虞知聆目光落在青砖上,扔了满地的衣裳,他们这两日厮混过头,青衫与墨色混在一起,倒成了一副混乱又好看的画。 “这次我是主力,我需要你在外带着弟子应付魔魑群,我和岁霁率先进入极夜之地,里面不知道都有什么,我们不能全部进去。” 她以为墨烛会拒绝,甚至这两日一有空便思索要如何才能劝动他。 可事实上,他只是沉默了约莫一刻钟,等到虞知聆仰头看他,撞上墨烛晦涩的目光,她才惊觉,原来墨烛一直在看她。 墨烛低头啄啄虞知聆的眼睛,问她:“这是师尊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吗?” “……嗯。”虞知聆沉声道:“年轻弟子太多了,在不确定里面都有什么的前提下,我不敢带他们进去,而我们一旦进入魔渊便会被魔魑和魔族们围住,渡劫修士只有你我,我需要留下你保护他们,你能明白吗?” 墨烛轻蹭她的额头,沉声道:“我明白,我同意。” 虞知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同意,她绞尽脑汁想办法,可她想的那些法子都没用上,墨烛答应得很果断。 似乎看出了 她的困惑,墨烛眸光氤氲,轻声道:“如果没有和师尊结双生婚契,我确实会阻拦师尊,不会让您以身犯险,但现在不会了。” 虞知聆问:“那为何现在同意了?” 墨烛说:“因为我们结了双生婚契,您死了,我一定会去殉您,就算不能同生,同死也是师尊给我的殊荣,我觉得安心,也相信师尊对我的喜欢会支撑您努力活下去,所以师尊想去做什么便去吧。” 第338章 因为喜欢墨烛,不想他死去,想他好好活着。 所以就算有一口气,虞知聆也会爬出来,回到他身边。 她活着,他才能活着。 第84章 这叫劳逸结合 “蝉罗姑娘,颖山界内的魔魑群已经全部清理干净。” 蝉罗站在人群尽头,回身望向远处的深山:“确保都清理干净了?” 弟子回应:“是。” 蝉罗点点头:“行,招呼弟子回去,有些弟子是不是被派去教习其余世家了?” 弟子道:“是,濯玉仙尊吩咐,她留下的几个阵法所有弟子都要会,目前三宗四家出动的弟子大约有九千人,我们的弟子正在教习他们。” 蝉罗闻言颔首:“行,先回去。” 为首的弟子招呼前来铲除魔魑的弟子们离开,魔魑生长之处往往都是些荒芜地方,为了保护弟子安危,防止幽昼忽然偷袭,前来带队的必定要有个长老或者高境修士。 蝉罗想为虞知聆做些什么,因此主动要求前来和燕山青一起带了一队,他们这一次来的地方快要出了颖山界内,在颖山最边境的地方。 密林深处,弟子们有序撤离,蝉罗确认了一圈没有落单的弟子和遗留的魔魑,也准备转身离开。 “阿罗。” 低沉清冽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来。 蝉罗愣在原地,并未回身,垂在两侧的手悄无声息攥紧,肩膀颤抖。 脚步声很轻,有人靠近她,接着腰间揽上一双手,温热的怀抱从身后贴上来,就好像过去几百年一样,他们夜夜相拥而眠,他总喜欢从身后搂着她。 “阿罗,阿罗。” 缱绻的呢喃在耳畔响起。 他像是得了件失而复得的宝物,每一声呢喃都带了无尽的珍惜,揽着她腰身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蝉罗面无表情,拔出发髻上的簪子头也不回插进了来者的肩膀。 他一声痛呼都没,也不躲闪,站着让她发泄,任由那根簪子刺进了自己的左肩。 蝉罗周身灵力迸发,大乘境妖修爆发的灵力足以震断方圆几十里的树木,她顾忌着林中尚未来得撤出的弟子们,特意收敛了些灵力。 愁霄生生受了这一击,闷哼了声,喉口血气翻滚,他抱着她低声道:“你不舍得是吗,阿罗,你对我还有情是吗?” 也正是这一句话,彻底激起了蝉罗的杀意。 她想起虞知聆说的话。 ——杀回去。 蝉罗抽出腰间的软刀,震开身后紧紧拥抱她的男人,飞快拔剑劈斩过去。 剑锋肃杀,一剑险些将愁霄的胳膊斩断,她眉眼冷冽,动静太大,惊动了远处的弟子。 有弟子迅速结队赶来。 “蝉罗姑娘!” 弟子们分不清面前的情况,但看见远处那个隐匿在阴影处的人影,而蝉罗剑拔弩张的模样,立马知道他们遇到了麻烦。 “蝉罗姑娘,我们来助你!” 蝉罗冷声厉喝:“快走!” 愁霄弯唇笑了声,身影迅速瞬移过来,五指成爪便要夺取一个弟子的性命。 蝉罗比他速度更快,眨眼之间横刀拦下利爪,罡风震动的声音在幽静林中似恶鬼嚎哭。 “走!带着弟子们离开!” 几个弟子反应过来,看蝉罗压着愁霄撤退,对视一眼,咬牙撤退,那人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几个刚刚结丹的年轻弟子应付不来。 蝉罗神情冷淡,招招都是杀劲儿,愁霄宽袍翩飞,虽然是在与她对打,可手上却全是防守的招式,根本没有对蝉罗动杀招。 他一边躲一边盯着面前的女子看,眸光贪婪,好像只能看见她,对离开的弟子完全不在乎。 蝉罗横刀往他眼睛上劈,愁霄足尖轻踮,退后至十几丈远。 他身子依旧挺拔高挑,身上穿的还是蝉罗曾经亲手做给他的衣裳,一身紫色华服。 蝉罗的目光落在他穿的那身衣裳上,又轻飘飘移开,仿佛这身衣服在她这里什么都不算。 愁霄唇角的笑淡了些:“阿罗,你不认识我了?” 蝉罗拔刀就劈:“我当然认识,你的头我还没拿到呢。” 双目相对,她眼底的冷漠扎得他浑身都疼。 愁霄根本不想和她打架,只顾着防守:“我错了,我这些年一直在中州,你在这里我又怎么会离开?” 蝉罗只想杀他,面无表情,他的话从她的左耳进,又从右耳出,对她造成不了一点伤害。 愁霄还在劝:“阿罗,我来是想带你离开,跟我回妖域吧,不要和虞知聆去魔渊,你会死的。” 蝉罗回了他一刀。 这一刀直接从左肩划到右腹,将这件做工精致但款式已然老旧的衣裳划得稀巴烂。 与之一同划碎的,还有她曾经留给他的心。 愁霄喉口滚了滚,微微抬眸看过去,身上在淌血,她确实是下了死手的。 “……阿罗?” 蝉罗将刀抵在了他的脖颈上,她冷声道:“说,你和幽昼在计划什么,仙盟一事和你有关系吗,为何不让我去魔渊?” 愁霄笑了声,眼底却并未笑意:“我们多年未见,你见我便只有这句话?” “愁霄,我的耐心有限。”长刀划破了愁霄的脖颈,血水沿着伤口涌出,蝉罗像是没看到,眸光没有一丝波澜。 第339章 愁霄眸光逐渐转红,他没有躲开她的刀,而是紧盯她的眸子。 “魔渊里有百万魔魑,魔族精锐众多,你们应付不来的,虞知聆要去送死,你也要去吗?” 蝉罗冷声问:“幽昼在计划什么?” 愁霄笑道:“若我不说呢?” 蝉罗拔出他右肩的发簪,对着他的心口狠狠扎了进去,离他的心房处只剩下一寸地方。 她握着发簪,一字一顿:“说吗?” “我说了,你就不会杀我了?” “你说了,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阿罗啊……”愁霄眼尾弯起,明明在笑,可眼眶莹润红透:“你还是那个你。” 他忽然上前一步,发簪深入,蝉罗瞳仁骤缩,下意识后退一步,也就是这一息功夫,给了愁霄反应的时机,他拔出心口的发簪。 “阿罗,你如果想活着,就别跟她去,幽昼知道她要去魔渊了,这一次他们两个一定会死一方,你怎知不是你们这一方?” 愁霄深深看了她一眼,飞快后退,趁蝉罗愣神的功夫便不见踪影。 “蝉罗?” 一人走到蝉罗身边。 燕山青皱眉,看到魂不守舍的蝉罗后试探性问:“你怎么了,弟子前来告诉我,有外人来了。” 蝉罗仿佛失了神,眸光茫然毫无焦点。 燕山青看到地上的血迹,以及蝉罗肩头的血,他皱起眉头:“说话,怎么了?” 蝉罗忽然惨笑了声,随后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声音响亮,燕山青也愣了瞬,看她还要接着打,忙攥住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 蝉罗厉声道:“我就是个蠢货,我刚才竟然心软了?幽昼说得对,我这么蠢 ,所以他敢一再欺骗我利用我,事到如今我刚才竟然犹豫了瞬,我竟然让他跑了?” “我怎么会让他跑了,我怎么就这么懦弱没出息,你师尊当初就不该放过我!人家这六百年道心稳定勤加修行,修为早已超过了我,唯独我自困六百年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境界寸步未进!” 她已然疯癫,挣开燕山青的手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眼看还要再扇第三个巴掌,燕山青急忙上前按住她。 “你冷静一点!他跑了就跑了,他既然敢来一定是有后手的,即使你没有犹豫,他也一定有退路的!” “可是我犹豫了!” “你犹豫又怎么了!”燕山青气得脸红,厉声骂她:“你不如他冷情,你犹豫就犹豫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你现在是不是恨到想杀了他,你下次会犹豫吗?” 她下次会犹豫吗? 蝉罗看着燕山青冷淡的眼眸,听到他冽然又震耳欲聋的质问。 “……不。”蝉罗握紧手中的刀,摇头:“我下次……一定要手刃了他。” 燕山青松开她,后退几步。 蝉罗低头安静了会儿,林中落叶森森,许久后,她哑着嗓子道:“他来是想让我跟他回妖域,阻止我去魔渊,幽昼已经知晓了你们要去魔渊,听他的意思,魔渊里应当有不少魔魑和魔族,我们的兵力大概不够。” 燕山青沉声道:“消息可属实?” 蝉罗冷笑了声:“即使我不想说,却也必须承认,他是自私利用了我,可他爱过我,起码现在仍旧有情,他不想我去赴死。” “并且。”蝉罗抬眸,淡声道:“仙盟一事很可能和他有关系。” 因为愁霄刚才说了。 ——我这些年一直在中州,你在这里我又怎会离开? 屠戮仙盟一事不可能是一人所为,能杀了十二位长老,起码需要两个大乘境的修士联手或者一个渡劫境的修士出手。 燕山青眸光沉下,淡声道:“我知道了。” 蝉罗直接将肩头的外衫撕了去,沾上愁霄血迹的衣裳与她而言也是种脏污。 *** 虞知聆接到了燕山青的玉牌。 那边说得很果断,告知她这次前去魔渊的兵力会增大一倍,同时告诉她,愁霄一直在中州。 虞知聆淡声回应:“嗯,我知晓了。” 燕山青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三日了,你在听春崖修炼吗,怎么墨烛也不出来?” 虞知聆刚喝了一口的茶喷了出来:“啊?” 燕山青重复了句:“你们两个在修炼吗,听春崖结界打开了,我们进不去,你二师姐想给你送个糕点都被拦了回来,打十次玉牌你也不见得能接一次。” “这个……” 虞知聆也想接啊,每次玉牌一亮她就想接,但好巧不巧,她和墨烛现在过得完全没个收敛,白日没歇过多久,只有晚上睡,而燕山青他们打玉牌多是白日,她大多数都在榻上。 “小五,你们怎么了?” 虞知聆糊弄过去:“没事,我们没事的,只是在修炼一套剑法,得静下心修行,你们不是也说让我们两个休息休息养足精神吗?” 燕山青自然不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多问,含糊应了声:“好,你们休息吧,有事我再打玉牌。” “好好,好的。” 刚挂断玉牌,房门被推开,少年身上还带着水汽,垂下的发滴水,只穿了条黑色长裤,宽肩窄腰壁垒分明,如果身上没那么多抓痕,虞知聆怕是会撑起下颌美滋滋赏一番美男。 第340章 墨烛顶着师尊的作案证据走进来。 师尊尴尬别过头:“咳咳,你,你带着伤口去沐浴啊,伤口严重了怎么办?” 墨烛跪上榻亲了她一口:“严重了就在师尊身上报复回来。” 神经病! 师尊赏了他一脚,重重踹在他的腰腹间。 墨烛顺势握住虞知聆的脚踝,将人一把拖了过来,她躺在他的身下,徒弟笑嘻嘻去吻她。 “师尊,我们不出去好不好,就在这里待几日嘛。” 他整日黏着她,虞知聆抵上他的胸膛笑着说:“人家都在办正事,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双修也是正事,两个渡劫境修士双修,我们的修为短短几日都涨了不少呢。”墨烛显然是个歪理多的,将人抱起放在怀里坐起来,边亲边说:“况且掌门都说了让我们多休息。” 之前带领弟子去铲除魔魑群便是虞知聆去的,阵法也是她创的,她和墨烛是这次作战的主要战力之一,所以燕山青他们让两人多休息休息养好身子。 虞知聆笑着躲开他的唇:“师兄让我们休息,你休息到哪里去了?” 墨烛熟练开始剥她的衣服:“白天干活儿,晚上休息,这叫劳逸结合。” 歪理真多。 墨烛覆在她耳畔:“休息好了吗,还难受吗?” 虞知聆撇撇嘴:“我说没休息够你就不继续了?” 墨烛说:“没休息够可以让师尊再睡会儿,晚上我们再继续。” “那你还挺贴心。”虞知聆看了眼自己只剩下一件亵裤的身子,“你都把我扒光了才问的,虚伪。” 虚伪的徒弟笑着接受师尊的批评,“以后弟子在扒之前问,好不好?” 好好好,好个头啊! 墨烛看着她,一点点占有她,抬手轻触她微蹙的眉头。 他刚沐浴过,身上气息好闻,带了独属于墨烛清冷的香,虞知聆坐在他怀里,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深嗅属于他的气息,抓紧他的肩膀让自己不要被他晃下去。 她磕磕绊绊问:“你身上,身上熏的到底是什么香啊?” 墨烛喘着气:“什么?” 虞知聆抱紧他又问了一遍:“你身上的香,是,是什么呀?” “没熏过,我也不知道。” 墨烛从来不熏香,他身上的气息只是干净,沐浴换衣勤快,他从未闻到过自己的香,但她总说他身上有种奇特的香。 他吻上虞知聆的唇,将人抱起来到窗边,窗户台很宽,她刚好可以坐下。 虞知聆呜咽了声,脚背绷直,双腿盘在他腰身上,神魂仿佛和声音一起碎成一块块。 她还是放不开,隐忍的声音像是小猫在叫,细弱又带了颤音,而墨烛往往会故意使坏,势要听到她高昂放肆的声音才罢休。 他很坏,在这几日内,仗着师尊是个渡劫修士体力很好,听春崖又只有两人,白日尽管折腾,不甘于在榻上,也不甘于那一种姿势,开发出了许多新花样,带着她在任何一个地方肆意。 天色沉下,暮色已至,墨烛将人抱去了榻上。 他打湿锦帕替她擦拭了下,虞知聆也没嚎着去沐浴,因为知晓墨烛要折腾到亥时才会放她休息,但此刻才刚刚酉时,等她缓过来这股劲儿,他定是要再来的。 虞知聆趁这会儿功夫休息,喝下他递来的水,靠在墨烛怀里。 他也没说话,抱着人安静假寐,直到虞知聆睁开眼看到扔在水盆里的锦帕,清水里沾了些浑浊,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墨烛!” 虞知聆声音很大。 墨烛立马睁眼,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了,忙问道:“怎么了?” 虞知聆神色凝重:“你没避过!” 墨烛:“……什么?” 虞知聆看他这么茫然的样子,以为他不懂,心下更是急了:“你不知道吗,做这种事情会有孕的,我前几日被你整糊涂了,也没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考虑孩子的时候!” 墨烛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急忙按住躁动的师尊:“没事的。” 他给了个这么不冷不淡的回答,虞知聆立马炸了:“你当然没事,又不是你生!” 墨烛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没事,神兽血脉受天道制约,腾蛇族极其难有孕,我爹娘成婚了几百年才生下我的。” 虞知聆的气消了一点:“这样啊……” 不过一息功夫,她又炸了:“不对啊,你也只是说极难,又不是绝对,你这就好像是说我就蹭蹭不会怀孕的,在赌那个小概率,你拿我的身子赌?” 墨烛赶忙按住她,亲亲师尊的脸,安抚道:“不是这个意思,是真的不会有,我……我掐过决的,我早就掐过的。” 虞知聆狐疑问:“你避孕了?” 这话说得很直白,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墨烛颔首:“师尊让我买的那个书,那是合欢道一门的术法,里面写了避孕的决,我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我知道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情,起码对于现在的我们,师尊肯和我成婚已经 让我欢喜疯了。” 何况他年纪也不大,对于这种事情根本没考虑过,更想和她一起过只有两人的日子。 第341章 虞知聆躺在他的怀里:“……抱歉,我刚刚误会你了。” “没有,是我的错,是我没提前跟师尊说清楚。”墨烛揉揉她的脑袋,轻吻她的额头:“放心好了,我不会拿师尊的身体开玩笑。” “……嗯。”虞知聆搂住他的腰身,很奇怪,只要闻到他的气息,她的一颗心就好像无比安定。 两人安静拥抱,墨烛替她盖上被子,只露出一对平滑的肩膀,他的掌心摩挲她的肩膀,侧脸贴在她额头轻蹭。 虞知聆道:“墨烛。” “嗯?” “从魔渊出来,我们去冥海吧,你不想回去看看吗?”虞知聆仰起头,眸光璀璨:“他们还在那里呢。”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墨烛自然清楚。 墨烛柔声回应:“好,我们去冥海,去看看他们。” 无论是生还是死,他都不会和她分开。 同埋于魔渊,亦或是同回中州。 他一点都不怕,她也是如此。 墨烛平躺在榻,单手探入锦被中轻揉她的腰身。 “师尊,这几日总是我在欺负您,想欺负我吗?” 虞知聆喉口滚了滚,裹着被子坐在榻上,茫然问:“……什么?” 他将身子展露于她的面前,眸光温柔,清俊的面容在此刻竟然更像是个勾人魂魄的狐妖,唇角弯起,掐住她的腰身将人抱在了身上。 “来,坐我。” 他的意思她是在一刻钟后明白的。 “吻吻我。” “抱抱我。” “师尊,放肆些,别忍着,您怎么欢快怎么来,我是师尊的。” 他太会说了,那些话让她面红心跳,却也无法否认,因为这些话带来了些别样的滋味,她一边惊骇于清淡冷漠的少年在榻上竟是这般模样,一边又感慨,若非他放得开,她也不会知道原来这件事,是这般的噬魂入骨。 虞知聆的发丝潮湿,细汗浮现,她的腰肢纤细但格外坚韧有力,常年练剑让她的体力异于常人,扛着几个人满山跑也不在话下,可在这时候,每一下动作都像是万千蚂蚁在骨上攀爬,她不过坚持了一小会儿便连连低喘,没有一点力气。 尤其是,他的喘声太好听了,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单手扶着她,看她掌握主动权,节奏全部由她,她想如何都可以,即使他急切难忍欲壑难填,也没有催促她一分。 “不行,太,太……墨烛,不行……” 墨烛等着她这一句话:“好,我来。” 视线天旋地转,随后是急切的摇晃,虞知聆迷迷糊糊想,这种事情还是得要他来,每次都是他主动要的,那么出力也应该是他。 他的汗水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里全是欲念,高高在上的人坠入欲壑后活生生就是个堕仙。 虞知聆看着这张脸,主动攀上他的脖颈搂住他。 “墨烛,墨烛……” 墨烛还给她的是缠绵的吻。 “师尊,我爱你。” 第85章 她要做的,是杀出一条路…… 第七日,听春崖的结界打开了。 虞知聆扶着床栏下榻,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胳膊被人攥住,墨烛握住她的腕子托起她。 “师尊,休息会儿吧,只睡觉。” 虞知聆回身看过去,墨烛半靠在榻上,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道道抓痕,偏生他神色很好,看起来神清气爽的模样。 她看得恼火,掐住墨烛的双颊往两边拉:“只睡觉?哪种睡觉,是睡素觉还是睡荤觉!” 墨烛起初没反应过来,素的和荤的是什么意思,可看到师尊炸起了无形的毛,瞬间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唇角弯起笑。 单手搂住虞知聆的腰身,少年微微用力,刚下了榻的虞知聆便被他再次抱上了榻。 “干什么啊,得去办正事了,约莫快出发了。” “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 墨烛将人搂进怀里,下颌枕在她的额头上,低眸闭眼,长睫半阖,这几日的放肆没有让他有半分疲态,反而多了许多的精气神,一看便是过上了好日子。 虞知聆泄愤般戳戳他的锁骨:“你还没抱够?” “抱不够。”墨烛哑声说:“太喜欢了,抱不够。” 虞知聆眯眯眼:“是喜欢还是爱?” “都有。”墨烛睁开眼,啄吻她的红唇,低声道:“是喜欢,也是爱。” 虞知聆哼哼两声,主动环抱他劲瘦的腰,鼻息间是情浓的味道,夹杂了两人的体香,其实不难闻,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动了动身子:“墨烛,给我揉揉腰。” “好。”墨烛应下,单手按在她的腰后,颇为熟练揉起来,每一下都能找到穴位,疲软和酸涩很快便化解。 虞知聆道:“我们要去魔渊了。” 墨烛应了声:“嗯。” 欢快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他们也得去承担自己的责任了。 墨烛低头看她,与她对视,轻声道:“这一次从魔渊出来,师尊再给我七日吧,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出去,在一个只有彼此的地方。” 虞知聆缩在他的怀里,仰头问道:“过不腻吗?” 怎么可能会腻呢? 第342章 他恨不得找根绳子将两人绑在一起,走到哪里都不分开。 墨烛笑着摇头:“过不腻,求之不得。” 虞知聆低声道:“好,就像你说的那样。” 等到正午时分,玉牌亮了起来。 “小五。”对面是宁蘅芜。 虞知聆别过头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 “二师姐。” 宁蘅芜默了瞬,忽然平静问道:“身子还好吗?” 虞知聆几乎立刻就听明白了,尴尬咳了咳,她和墨烛刚成婚便七日未出听春崖,他们即使起初不怀疑,后来定是也想歪了。 “没,没事。” 宁蘅芜道:“我做了养气血的药,一会儿来拿点,你们……今日出来吗?” 虞知聆恶狠狠瞪了眼墨烛,都怪这小子,现在好了吧,事情败露了,他们肯定看出来了。 她从墨烛怀里滚出来,趴在主榻里侧回道:“出来,我们一会儿就出来了,云祉昨晚传信说今日下午去四杀境。” 宁蘅芜似乎在走路,传来了脚步声:“弟子们陆续准备完毕,我们随时可以进魔渊,小五,此次你大师兄和四师姐随你去,我和你三师兄留守颖山,这里需要人在。” 虞知聆低低应下:“师姐,我会保护好师兄师姐的。” 宁蘅芜顿了瞬,再开口之时音量陡然转柔:“小五,这次师兄师姐去保护你,你要努力活下来。” 她说话永远温温柔柔的,起码对虞知聆来说,从未见宁蘅芜撒过脾气,整个颖山都对她宠爱有加,即使是一开始冷脸的燕山青,也会默不作声照顾她。 虞知聆笑了下,低声道:“是,我会的。” 玉牌被挂断,腰身被人搂住,墨烛自身后贴上她的脊背。 “师尊,我们这一次一起进去。” 虞知聆转了个身,与墨烛面对面相拥。 “好,墨烛。” *** 燕山青站在高台,他的身量很高,长相周正俊朗,当了这么多年的掌门,看人的时候总喜欢板着脸,面色冷淡。 今日并未穿正式的宗服,但掌门威压依旧不减半分。 颖山出战弟子大约七千人,在七日内教会这些弟子应付魔魑群,学习虞知聆留下的阵法并不容易,庆幸的是,之前颖山的魔魑群都是虞知聆带弟子去铲除的,那些跟随她的弟子们个个熟练,再教其他人的时候便容易许多。 弟子们整装待发,即使知道要去的是魔渊,也并未有恐惧。 颖山教会弟子的第一堂课,便是在危急关头,为了中州坦然赴死。 “大师兄。” 燕山青回身看去,虞知聆自远处踱步走来,一身青衫,束发的玉带随风扬起。 虞知聆走到他身旁:“带这些弟子前去?” 燕山青颔首:“嗯,皆是弟子们主动的,人多胜算也大,留了一半弟子守宗。” 虞知聆望向下方乌泱泱的弟子们,撞上了不少弟子的眸光,这些弟子对她仰慕崇敬,即使过去十年的假濯玉不当个人,可弟子们对这个守护颖山的濯玉仙尊仍旧是敬仰更多。 “休息够了?”燕山青询问。 虞知聆面不改色:“嗯,这几日有些忙。” “墨烛呢?” “后面呢。” 燕山青回眸,瞧见远处走来的墨烛,还是一身黑衣高马尾,他似乎就没穿过其它颜色的衣裳,出行永远都是这幅模样。 “掌门。”墨烛颔首示意。 燕山青眉梢微扬:“你带队?” “嗯,我留下来照顾弟子,师尊和岁霁一起。” 墨烛看了眼虞知聆,她背着手笑盈盈回望,笑得很开心,让人见了便心里软乎乎的,墨烛唇角的笑不受控制显露,眼眸弯弯,瞧着笑得比她还欢快。 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中满满的喜欢,浓到燕山青这个旁观者都能清楚感受到,他与远处的相无雪对视一眼,两人耸了耸肩膀,不约而同转过身。 墨烛站在她身侧侧身看她,她今日穿的衣裳和束好的发髻都是他亲力亲为的,他悄悄握住她的手,虞知聆并未回头,瞧着站得笔直,可宽袖下的手却悄悄回握住了他。 这里无人瞧得见,墨烛闷笑了两声,挠挠她的掌心,被师尊悄悄打了巴掌,他立马老实,让她与自己的十指相扣。 燕山青拿着玉牌似乎在跟谁对话,虞知聆猜的出来是和云祉以及邬照檐他们,以及中州的其余世家,沟通出发的具体时间。 颖山的弟子们也尽数和家人朋友通好信,有序站在颖山执教殿前的空地上,几个长老也陆续走来。 宁蘅芜将一个乾坤袋递过去:“小五,拿着吧。” 虞知聆听话接过来,解开看了眼,里面全是些丹药,宁蘅芜的丹药在中州可以卖到一瓶千颗灵石起步。 “若是受伤了一定要用,保护好自己。” 虞知聆心里一暖,收起丹药笑着道:“是,多谢师姐。” 宁蘅芜不仅给虞知聆准备了丹药,甚至给墨烛和每个弟子备了尽可能需要的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怕是将近百年炼制的丹药都拿了出来。 相无雪这一次也留守颖山宗,并不会跟着前去,他一个修炼机关术的,于作战并不精通。 第343章 虞知聆伸出手:“三师兄要给我什么呀?” 相无雪拿起折扇敲了敲她的额头:“你三师兄能给什么?” 他是中州有名的机关术大能,自家师妹的院子里大到一个床榻,小到一个盆栽都是他亲手做的,曾经虞小五出门行走江湖的时候,拿的一些小暗器也是相无雪给的,虞小五没少拿这些东西折腾自己那些朋友。 相无雪递过来一个乾坤袋:“你可以用上的,小五。” 虞知聆抱住他和宁蘅芜,埋在两人怀里:“二师姐,三师兄,你们在家等我,我会回来的。” 宁蘅芜微红,抚在她脊背的手轻拍,柔声道:“师姐等你回来,这次一定要回来。” 相无雪摸了摸虞知聆的头发:“保护好自己。” 颖山五个长老去了三个。 燕山青提上了自己的刀,梅琼歌也卸下了满身的饰品,只穿了身金色劲装,乌发用玉冠束成马尾。 虞知聆登上芥子舟回身看去,颖山宗弟子一万余人,去了一半还剩一半,凡是在宗内的弟子皆立于山门前,人头攒动,为首的人是宁蘅芜和相无雪。 无量界短暂关闭,在一艘艘芥子舟腾飞至虚空,整个颖山宗尽收眼下,林间幽深,郁郁苍苍。 腰间的玉牌亮了起来,是岁霁打来的。 “虞知聆,你在哪里?” “芥子舟上。” 从颖山到四杀境两个时辰便可,虞知聆趴在芥子舟上,问道:“那你在哪里?” 岁霁冷嗤一声:“我在邬家的芥子舟上啊。” 虞知聆没说话,一下下轻敲芥子舟的护栏,像个幼稚的孩子般自娱自乐。 岁霁道:“我们这么大阵仗,幽昼和愁霄没一点动静,八成早已有了对策,魔渊很可能是个圈套,你带这些弟子进去,即使最后我们可以赢,八成也死伤惨重。” 虞知聆喃喃道:“岁霁,这场仗是避免不了的。” 他们都知晓,幽昼不死,中州迟早还会有再一次大战。 魔渊里已经养出了上百万的魔魑,幽昼既然最近有动作,一定是在预谋什么,从在南都唤醒三瞳蟒,布下八仞杀阵逼虞知聆用出第二次风霜斩,已经是他在向中州宣战了。 引虞知聆去灵幽道,他未能成功顶替云祉的身份,也没能用不忘河的魔魑逼虞知聆用出第三次风霜斩,看中州四处清理他这些年埋下的魔魑群却并不动作,证明他还有其它的对策,他在计划什么? 岁霁没说话,可虞知聆却开口:“并且还有个妖王在,妖域那边的动静我们也不知晓,幽昼和霓萼两人在中州很难干出这么多事,一直躲在幕后帮助他们的人,不是已经很清楚了?” 是愁霄,不知道他在计划什么,或许是为了杀墨烛保住他的王位,也或许是为了洄青蛇镯,更甚至可能是为了和幽昼瓜分中州,总之于中州而言绝非好事。 “所以岁霁,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一路都在被动,难道真的要等魔渊里的魔族冲出来,幽昼的计划开始实行,我们才做出反击吗?” “而靠你我二人,你是神器或许能活,我大概送死,或许我们便又中了幽昼的圈套。” 因为从一开始,幽昼想杀的就是虞知聆。 像铲除拂春仙尊那样,将中州的大能们一个个挨个拔除,首先要杀的,就是修为最高的虞知聆。 岁霁笑了声:“我知道你的顾虑,可如果魔族和妖族联手对付我们呢,你觉得我们带的这些弟子能活多少人?” 虞知聆的目光落在芥子舟下飞速闪过的一座座城池房舍,神色平静:“我有主意的,我会尽可能保全他们的,我想我们都活下来。” 岁霁不知道她的主意是什么,他站在邬家的芥子舟上,与虞知聆一般趴在护栏上,垂眸望向芥子舟下越过的城池。 身后是邬家弟子们交谈的声音,这些弟子或年轻或年长,与六百年前那一批迎战的弟子们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相似。 都不怕死,义无反顾。 岁霁呢喃:“虞知聆,如果当初她像你这般,努力为我活下来,该有多好?” 叹息被风吹散,与之一同散去的,是这六百年的不甘和怨恨,他恨邬未凝,可也爱她。 因此愿意为了她去追杀幽昼,也愿意在几百年后,为报仇远赴魔渊。 虞知聆挂断玉牌,刚回到自己的船舱内,少年的怀抱迎上前,随之落下的是滚烫的吻。 她愣了瞬,下意识呜咽了声,墨烛将她拽进来踢上门,托着人的臀底将她抱起,虞知聆下意识盘紧他的腰身,被墨烛抵在窗前亲吻。 一刻钟后,墨烛离开了她的唇,亲吻让彼此的眸光氤氲,虞知聆的耳根红润,白玉般的脸上被染上了绯色。 墨烛凑上前啄啄她的唇角,像小鸡啄米般亲遍这张脸。 虞知聆笑起来,躲了躲后问道:“你怎么了?” 墨烛道:“快到四杀境了。” 虞知聆唇角的笑淡了些:“嗯。” 他们都知道到了四杀境意味着什么。 虞知聆抬起手拂开他鬓边的发,指腹在这张脸上游走,实际上墨烛的面容已经刻入她的神魂,她记得他的每一个表情。 第344章 “墨烛,我还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墨烛沉声问道:“什么事情?” 虞知聆道:“愁霄。” 她没说明白,但是墨烛只通过这两个字以及虞知聆的眼神便猜出了她的意思,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清楚,他们的默契足以让彼此通过一个表情理解对方的意思。 墨烛歪头轻 吻虞知聆的唇,印下一吻后道:“好,我知晓了。” 虞知聆枕在他的肩头:“墨烛,抱一会儿吧。” “嗯,好。” 墨烛在榻上坐下,将人抱在怀里。 虞知聆挪了挪身子,以前坐在他怀里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自从那七日过后,如今再有这种姿势,便总是想歪。 她靠在墨烛的怀里,百搜芥子舟并排飞向四杀境。 *** 霓萼走上前,将披风递给幽昼:“主上,夜里风大。” 幽昼笑了声:“魔渊哪里有白日黑夜?” 霓萼沉默不语,主动将披风加到他身上,随后恭敬后退几步。 幽昼站在高处,望向下方乌泱泱延绵了几十里的血红眼眸,忽然开口:“霓萼,你跟本尊多久了?” 霓萼道:“一千年了。” “一千年了,真久啊。”幽昼点点头,席地坐下,昂贵的宽袍铺在身后染上了灰尘,霓萼下意识蹲下替他擦拭。 幽昼轻飘飘道:“本尊给你一个机会,除了云祉外无人见过你长什么模样,我们现在在魔渊,你可以从这里去往极北魔域,那里虽然森寒无光,不如中州热闹繁华,可只要你不参与这次战斗,以一个寻常魔修的身份,中州不会对你动手。” 霓萼染了豆蔻的手一顿,她缓缓抬眸,望向身前背对她随意坐着的幽昼:“……主上?” 幽昼没回头,声音含笑:“不是试探你的忠心,选择权交给你。” 霓萼哑着嗓子问:“您希望属下如何选?” 是选一条生路,还是和他一起走一条可能会死的路? 幽昼道:“本尊说了选择权给你,你自己选。” “属下选什么都可以?” “自然。” “那如果属下要走呢?” “可以。” 霓萼长睫微垂,涂了口脂的唇弯了弯,分明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许久后,窸窣声响起,霓萼替他拍去衣摆沾染的灰尘,淡声道:“属下不走。” 幽昼安静了会儿,忽然笑了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他仿佛听见很可笑的事情,满头的发散乱披散在肩头,已然癫狂的模样。 霓萼垂首等他笑完。 直到他的笑声隐去,幽昼侧首看过来,眸光冷淡:“本尊是天魔胎。” 霓萼嗓音沙哑:“属下知道。” “本尊没有情丝。” “属下知道。” “你简直就是个蠢货,活路不走,偏寻死路。”幽昼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她:“你和蝉罗一样为情所困,可你们又不同,起码愁霄爱过她,可本尊并不爱你,即使这样你还是不走?” 霓萼跪坐在地,垂首道:“不走。” 幽昼冷笑:“蠢货。” 霓萼道:“属下知道。” 幽昼从她身边离开,一句话没留。 霓萼望向下方的魔魑群,这百万魔魑便是他们应付中州修士的主要战力。 魔族在六百年前死伤惨重,被丢下魔渊后陆续回到极北魔域,中州以为魔族战力强盛,实际上,如今能战的魔族尚不足当年的五分之一。 六百年前让很多人家破人亡。 霓萼站起身,望向虚空上方,结界微微波动,她知晓是中州来人了。 *** 来到这个世界后,虞知聆只去过四杀境两次。 这次便是第二次。 她站在四杀碑前,几大世家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云祉和邬照檐领着各自的弟子们从密林深处走来,虞知聆还看到了钟离家的人,为首的是钟离泱,他身旁那个傻弟弟钟离浔正乐呵呵朝她招手。 人基本到齐了,整个四杀境里乌泱泱站的全是人。 虞知聆冲云祉邬照檐和钟离泱几人点了点头,随后一人从邬照檐身后挤出来,大摇大摆朝她走来。 岁霁怀里揣了个玉环,要用六时篆,器灵和法器缺一不可,他还将自己的本体捎了过来。 虞知聆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岁霁白了她一眼,故意从她身边撞过去。 “让开,碍事。” 墨烛皱眉,忙扶住虞知聆的肩膀,淡淡看了眼岁霁。 岁霁:“……” 肋骨莫名一疼。 他默默站远了些,身影化为金光隐入六时篆内。 虞知聆抬手结印,操控六时篆布下结界,硕大的圆盘囊括了整个魔渊上空,形成坚硬的壁垒。 六时篆之力可以打造空间,她便用这神器造出了个结界将魔渊上方囊进去,结界刚成,虞知聆厉声:“云祉,邬照檐,关闭四杀碑的杀阵!” 云祉和邬照檐分散两边,四杀碑里的杀阵需要一道道关上,他们将近消耗了约莫半个时辰,随着杀阵渐渐关闭,四杀碑的镇压越来越弱,魔渊里属于魔魑的嚎叫声越发响亮。 弟子们皆神情肃重,握紧手上的法器。 第345章 四杀碑内的最后一道杀阵被关闭,整个魔渊再无杀阵桎梏,早已聚集在魔渊底部的魔魑和魔族们攀壁而上想要逃出魔渊。 虞知聆腾跃至虚空,拔剑横劈而下,剑光将第一批逃上来的魔魑和魔族斩为灰烬。 她看了眼墨烛,后者会意,拔出无回来到她身旁,随她一切跳下万丈深渊。 刚跳进魔渊便像是跌入了无底深海,没有一丝光亮,虞知聆还没来得及感受恐惧,身上的两颗鲛珠迸发出强烈的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她的四周,她于光中看到周围不断往上爬的魔魑和魔族,也看到冷静斩杀他们的墨烛。 他们在下坠,墨烛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执剑将沿路往上冲的魔族斩杀。 两位渡劫大能率先跳下魔渊,将沿路的魔魑魔族清理干净,从他们跳下来开始算,竟然足有一刻钟才落了地。 两人直接跳到了魔魑窝里,数万的魔魑扑上前来,虞知聆和墨烛背靠着背,迅速击杀,周身护体的罡风结界竟无一只魔魑可以冲破。 虞知聆拿出玉牌传音:“大师兄,一刻钟后你们再下来!” 她挂断玉牌,回头看了眼墨烛,少年朝她点头。 两人迅速分开,各自跃入魔魑群中。 虞知聆单手握剑,逐青气势若虹,迸发的剑光肃杀凛然。 一刻钟,足以她和墨烛先杀干净这里的大半魔魑和魔族,减少弟子们跳下魔渊的途中会产生的伤亡。 她要做的,是杀出一条路。 第86章 小鱼,过来 他们杀出了一整条路。 魔渊上方的云祉和邬照檐看到魔渊内时不时乍起的剑光,能穿透这么深的魔渊让他们瞧见,定是用了十足的杀招,里面的敌人数量定然不少。 偶尔会有魔族和魔魑顺着魔渊爬上来,还未冲撞到六时篆的结界,便被站在第一排的几个大能们抬手解决。 燕山青脸色凝重,梅琼歌亦是如此,自打虞知聆和墨烛跳下去后,他们的神情一模一样的沉重。 直到一刻钟终于到了,燕山青腰间的玉牌再次亮起。 虞知聆的声音传来:“让弟子们下来,魔渊底部危险不多,我和墨烛守在这里。” 燕山青挂断玉牌抬手:“元婴满境之上的先跳,沿路遇到魔魑和魔族尽可能避开,避免不了争斗便尽快解决。” “是!” 成百成百的人乌泱往下跳。 邬照檐看了眼云祉:“你身子弱,留在这里守四杀碑,等我们都下去后结界便由你关上。” “嗯。”云祉并未推辞。 四杀碑也需要人守着,否则万一幽昼在中州还留有后手,他们都进去魔渊后便等于被堵进了死胡同。 邬照檐跳下魔渊,邬家的弟子跟在家主身后,成群结队往下跳。 云祉招呼云家的弟子下去,不过一刻钟,已经上万的修士跳了下去,只剩下两千人留守魔渊外。 述风来到云祉身边,拱手行礼:“师尊,弟子也想去。” 云祉道:“下面不知道什么情况,这一次是中州的还击,你可知进去可能会死?” “弟子知晓。”述风坚定道:“总要有人去死的,弟子愿意。” 云祉神色复杂,薄唇微抿,抬手按上述风的肩膀,他叹了声。 “去吧。” 述风提剑来 到魔渊旁,低头望向下面深不见底的魔渊,隐隐有魔魑的嘶吼和打斗声传来,即使魔渊底部大部分的危险都被虞知聆和墨烛清理干净了,魔渊看起来仍旧骇人。 他回身看向看向自家师尊,云祉负手站在人群之前,白衣白发,病骨嶙峋。 述风忽然想起,云祉之前说的话,他说虞知聆是个很好的人,她救过很多人。 如今看来,好像真的是这样,那么恐怖的魔渊,她说跳就跳了。 述风拱手行礼:“师尊,弟子去了。” 云祉颔首。 述风扭头跳了下去,毫不犹豫。 弟子们陆续跳了下去,有两个渡劫境修士率先开道,加之后来的高境修士先跳了下去,后来的弟子们在下坠的过程中并未遭受太多的伏击,伤亡不重。 刚落地,弟子们立马找队结阵,即使是不同的世家,只要挨着彼此便可以结成一队,中州交给他们的作战方法便是团队作战,用杀阵远程击杀。 弟子们全部跳了进去,云祉一人重新打开了四杀碑的杀阵,尚在魔渊往上攀爬的魔魑和魔族顷刻间便被四杀碑里的万千杀阵绞杀干净。 虞知聆和墨烛并肩,燕山青和梅琼歌迅速赶来。 “小五!” 站在魔渊底部向前望去,满是红眸和幽暗鬼火,而远处便是极北魔域,从魔渊中不断有魔族朝他们这边赶来。 虞知聆道:“这里的魔魑群庞大,那些魔族也是听幽昼号令,擒贼先擒王,他既然躲在幕后,定是要在计划什么,也不会想我们找到极夜之地,一定会让这些魔魑群来追杀我和岁霁。” “我们前去极北之地找寻彻底击杀魔魑群的法子,墨烛和你们留下带领弟子击杀魔魑群,替我们暂时拦下追击,最多三日我一定出来。” 钟离泱沉声询问:“你有印象极夜之地在哪里吗?” 第346章 虞知聆开口:“总归在魔域,我们试试闯——” “小鱼。”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带了回响,一圈圈散开,听不出来是男是女,虞知聆茫然眨了眨眼,面前钟离泱的五官渐渐模糊。 她周围的一切虚化,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掀起一圈圈的涟漪。 无边虚妄中,那道声音在耳畔盘旋萦绕。 “小鱼,这边。” 这世上会叫她小鱼的,只有一个人。 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归了,相隔两个世界,她要怎么见面呢? “小鱼,东南方向,穿过那条河,一直走,走到尽头。” 虞知聆的呼吸沉重,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阿……归?” “师尊。” 双臂被人握住,少年清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虞知聆茫然仰头看去,墨烛站在她身前,周围的弟子们镇静杀敌,她和墨烛站在人群中央。 岁霁也下来了,即使四杀碑内的杀阵打开了,可他不是人魔和妖族,甚至连邪祟都算不上,杀阵是不会阻拦一个没有心跳的器灵的。 墨烛神色平静,可下颌紧绷,眸光隐忍,虞知聆看出来了他情绪不稳,只茫然了一瞬便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喊了阿归。 他不想听到阿归的名字。 “小五,你刚刚怎么了!”燕山青正在招呼弟子作战,见虞知聆清醒急匆匆来问。 虞知聆握住墨烛的手腕,沉声道:“我知道极夜之地在哪里了,我得去。” 她转身就要走,手腕被人攥住,猛力拉住她。 墨烛声音冷淡:“是阿归告诉您的吗?” 虞知聆张了张唇:“墨烛,你听我说。” 她以为墨烛吃醋了,以为他生气了要阻拦她,正欲解释,手腕被墨烛松开。 他后退一步:“那去吧。” 墨烛垂首看她,再次开口:“阿归不会害您,去吧,追兵我们会拦住。” 他是吃醋,醋到快疯了,可也知道这种时候该干什么事情。 现在,活下来是最重要的。 虞知聆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睛传递给彼此很多情绪,他知道她的意思。 她喜欢他,是男女的喜欢。 那就够了,虞知聆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这就够了。 墨烛转身跃进魔魑群中。 他们此次的任务首先是斩杀幽昼,其次彻底诛杀这些魔魑群,以防其在魔渊里一直冲撞四杀碑,万一哪天真的逃窜出来了,中州平民定然死伤惨重。 这一次是中州的还击。 虞知聆和岁霁的任务,是找到彻底诛杀幽昼的法子,更甚至…… 是诛杀所有魔魑,一个不留的法子。 幽昼不想他们找到极夜之地,定会想方设法阻拦,中州修士需要拦下大部分的追兵,让虞知聆和岁霁可以安全抵达。 虞知聆和岁霁瞬移狂奔,围击他们的魔魑被拦了许多,追上来的并不算多,可她跑的实在太快,岁霁艰难追上,问她:“为何是这个方向,刚才你说的阿归是谁?” 虞知聆并未回头:“你不是看出来我的魂魄是被塞进这具身体的吗,那你可有想过,在被塞进这具身体前我在哪里?” 既然不是夺舍,濯玉死在了魔渊里,为何她的魂魄却离体了一段时间,又悄然回来了? 腕间的蛇镯发出微弱的光,虞知聆并未注意,加快速度瞬移奔跑在密林中,逐青斩杀追上来的魔魑,她必须尽快赶到极夜之地。 那里是孕育幽昼的地方,那里的魔气才是幽昼养出这些魔魑的根本,那里也是她当初埋骨之处。 岁霁没有再说话,沉默跟上虞知聆的步伐。 而虞知聆的识海里不断有话传来。 “小鱼,左转。” “越过那条河,注意左边,有埋伏。” “接着往前,跑。” 岁霁看着她在一个个岔路尽头总能找到合适的路,精准避开幽昼提前设下的埋伏,就好像…… 有人在指引她。 岁霁望着她的背影,她身上的鲛珠很亮,驱散了黑暗。 她有很多秘密,岁霁从一开始就知晓,她的记忆上有封禁,而他在帮助她解开了一些封禁后,虞知聆当时说了什么? 虞知聆坐在他面前,垂着脑袋,道:“我要进魔渊。” 她想起了一些关于魔渊的事情。 “小鱼。” “小鱼,向前。” 向前,向前,再向前。 恍恍惚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间小窝,她缩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打字。 【阿归,医生说我状态还不错,我过年去见你吧?】 他们约定的是跨年那天,她早就该见到阿归的。 虞知聆跑得迅速,耳畔嗡嗡直鸣,只有阿归的声音,那道带了回音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在两侧耳道来回萦绕,她没有注意身后远去的人,也没有注意身边逐渐消失的魔魑,更甚至是逐青的长鸣。 她越跑越快,她要一个答案。 她越过河水,穿过密林,一路向前绝不回头,发带在身后飘曳。 第347章 “小鱼,跳下来。” 虞知聆已经来到了千仞悬崖边,下方是汹涌澎湃的湖泊。 她没有犹豫,径直跃下。 河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了她,而她下沉,并未有窒息感传来,这河水是假的。 虞知聆沉到用灵力凝聚出的河道地步,闭上眼,穿过了那道虚幻的屏障,从高空坠下,灵力托着她砸到地面。 她并未感觉到疼,也并未感觉到冷 ,甚至这里并不黑暗,朦胧的光自远处传来,并非来自她身上的两颗鲛珠。 虞知聆坐起身,仰头望去。 硕大的莲花根茎粗长,堪比长了几百年的古木,花苞莹白,朵朵花瓣绽放,每一片花瓣如同蝶翼,诡谲的风吹来,蝶翼翩飞,如仙如梦。 虞知聆站起身,茫然呢喃:“朝天莲?” 惊鸿村的朝天莲不及它的十分之一大,面前的这株朝天莲硕大威严,像是等比例放大了十数倍,花叶扑朔飞舞,圣洁又温柔。 在无光的地方,生了一株朝天莲。 她回身望去,身后空无一人,没有岁霁,没有魔魑,也没有她的逐青剑。 她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与其说是岁霁跟丢了她,倒不如说是她甩开了所有人,去到了一个无人会来的地方。 余光瞧见了青色,虞知聆低下头,拂开左腕的宽袖,终于发觉了这道青光来自何处。 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洄青蛇镯从未离开过她的腕间,腾蛇一族的至宝,害整个腾蛇族遭到屠戮的元凶之一,它神秘又强大,但对于虞知聆来说,这镯子只是个寻常的首饰。 它从未亮过。 可此刻,墨青蛇镯上发出点点青光,梦幻般的光在蛇镯中游走,似鱼畅游在水中,一圈圈旋绕。 “小鱼,过来。” 阿归指引她转身,一步步走向朝天莲。 阿归说:“进去,这是给了你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虞知聆抬起手,没有怀疑,掌心按在朝天莲上,仿佛触碰到了一团棉花,没有丝毫的阻隔。 这朵朝天莲从始至终都是灵力凝结出的幻体,就如同那条河道一般。 她深入朝天莲的手腕被攥住,那股力量缠绕在她的腕间,猛烈的吸力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虞知聆来到了这株朝天莲的内部,白光悬浮在身侧,魔渊无光,可这里却全是光。 “小鱼,在你出去迎战前,我将你的记忆还给你。” “那最后一道风霜斩,究竟要不要用,决定权在你。” 洄青蛇镯迸发出冽然青光。 *** 岁霁停了下来。 周围无光,虞知聆是忽然消失的,逐青剑此刻急得团团转,偶然有从各处窜出来的魔魑或魔族,岁霁淡淡抬手解决。 即使虞知聆不在,一个大乘应付这些东西也不难。 他斩杀了最后一个魔魑,抬眸望向密林深处,一人安静站在那里,黑衣黑发,隐匿在黑暗之中,眼神冰冷,面上却挂着笑,就像是只盯上了猎物的狼。 岁霁收起剑,神情冰冷:“幽昼。” 幽昼踱步走出,往前每一步都能踩上魔魑的尸身,鞋靴踩上断肢,肮脏的黑血涌出,骨肉被踩碎发出的声音在黑暗中让人毛骨悚然。 岁霁面色未变,逐青却剑身嗡嗡,这柄凶剑开了灵智,剑灵聪慧,早已认出了这人是谁。 剑随主人,虞知聆有多恨幽昼,逐青便有多强的杀心。 它无主自飞,破空斩去,锋利剑光犹如断箭划破虚空,呼啸而去,寒芒直指幽昼面门,只差半寸就能从中一分为二砍了他的脑袋。 幽昼周身的魔气编织成网聚集在他身前,拦下逐青的剑光。 逐青剑身气到发抖,一柄剑竟然能看出恨意。 幽昼微微眯眼,望向定格在身前试图冲破他的魔气束缚,上前斩杀他的逐青剑。 “果然是虞知聆的剑,都这般不服输。”幽昼笑着道。 话音落下,他周身魔气大涨,迸发出滚滚的浪涛,呼啸吞噬了逐青剑,想要用可以腐蚀一切东西的天魔魔气融了这柄利剑。 岁霁蹙眉,正要上前将逐青解救出来,便看到青光乍现,生生撕破幽昼的魔气束缚,铮然剑气迸射。 幽昼瞳仁一颤,瞬移至百丈远处。 逐青嗡然要追,被反应过来的岁霁急忙按住,岁霁既然是三大神级法器之首,自然可以和逐青剑灵沟通。 “住手,你认了主,虞知聆不在这里,没有主人号令很多杀招你都用不出来!你与她神魂捆绑,你的剑身若是折了,她也会受到反噬!” 逐青即刻冷静下来,岁霁赶忙握住逐青的剑柄。 逐青并未反抗,一人一剑站在黑暗之中,岁霁面无表情:“虞知聆呢?” 幽昼罕见愣了瞬,不过只是刹那,他又挂上了那张虚伪的假面,笑盈盈道:“不知道啊,或许死了吧,你们敢进魔渊,不是早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这次笑的人轮到了岁霁。 “啊,原来你也不知道虞知聆去哪里了,也是,你应当想在这里拦杀我们,而她是忽然消失的。” “你既然在这里,证明我们找的方向没错,极夜之地就在附近。” 第348章 幽昼面上的笑渐渐淡去,负在身后的手蜷了蜷。 岁霁握着逐青剑柄的手收紧,手背上鼓起根根青筋。 “幽昼,你敢来我面前,是仗着我即使碎了你的魂,你还是死不了,对吗?” 幽昼冷淡看他。 岁霁踱步走去,一步一步格外沉重。 “你要阻拦我们去极夜之地,是因为那里有可以杀死你的办法,你能养出这么多的魔魑,是否也和极夜之地有关?” 幽昼弯眸笑道:“你想知道?” 他的目光下垂,落在岁霁的腰间,那里挂了个乾坤袋,装的是他自己的本体。 六时篆。 “如果你能活着,自然会知道。” 他飞身上前,五指成爪朝岁霁袭来。 *** “墨烛!” 墨烛的肩膀被人按住,他回头看去,目光冷漠似寒冰,侧脸上沾染了血迹,整个人像是从血泊中捞了出来般,宛若杀神。 梅琼歌被吓到了,下意识愣了瞬。 墨烛挣脱她的手,沉默回身再次冲入魔魑群,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绞杀魔渊内的魔魑。 虞知聆和岁霁前去追杀幽昼,他也该为她做些事情。 梅琼歌反应过来,暗自骂了一声这小崽子也太不听话了,但还是上前攥住墨烛的腕子。 “不能再杀下去了,这里的魔魑数量远超过我们估计,不止百万,小五走前说了,如果魔魑数量太多便让我们转变策略,改攻为守,等她从极夜之地里出来!” 墨烛冷声:“若这时候退避,不拦下这些魔魑,它们会朝师尊跑去,她会有危险。” “小五也说了,让我们相信她!”梅琼歌厉声低喝,拽住墨烛往外扯:“我们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如果我们拦不下这些魔魑,撑不到她回来,便保护好这些弟子,她让你来保护弟子的!” “可谁来保护她!” “你相信她!”梅琼歌忽然别过头,凤眸红润,昂声道:“我们既然敢下来,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来之前答应的好好的。” 这是中州的还击,去往魔渊寻到可以斩杀幽昼的方式,以及弄清楚这些魔魑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又怎么能一举歼灭。 中州的各个家主长老在来之前便商量好了对策。 第一,由虞知聆和岁霁突围去往极夜之地,幽昼的诞生之处,而中州修士则拦下追击他们的魔族,尽可能击杀。 第二,如果魔魑和魔族兵力远超过中州,那么为了保全弟子们,便改攻为守等待虞知聆从极夜之地出来。 虞知聆和岁霁说那里可以给中州最后的结果,她说里面有可以杀死幽昼的法子,所以中州愿意相信他们,也愿意和他们一起下了魔渊。 梅琼歌拉着墨烛往外突围,边杀边说:“一整日了,我们已经替小五杀了接近百万的魔魑,即使剩余的这些魔魑追去极夜之地拦杀小五,你也得相信她可以应付,这是她留下的计划,她说的话。” “小五留下你,便是为了让你保护好这些弟子,我们先改变阵型等她出来,弟子们不是我们这种高境修士,他们也需要休养体力,等她三日。” 墨烛声音低沉:“若她三日未曾出来呢?” 梅琼歌回头看他,一字一顿:“那我们就杀去极夜之地,幽昼一定在那里,来之前我们不是还做了第三个准备吗?” 同归于尽。 梅琼歌笑了声,道:“上万的修士自爆金丹,足以将整个魔界荡平,从此以后,中州万世太平。” 虽然死伤惨重,中州元气大伤,可再无威胁。 墨烛应了声:“嗯。” 他杀出魔魑群,来到中州修士的阵营,与邬照檐燕山青他们对视,彼此点了点头,世家大能们迅速分散开来,站在弟子群的最外侧。 燕山青沉声道:“结阵,九宫八卦阵!” 需要九个化神满境以上的修士站九个位点,凝结出的防御阵法,防御效果仅次于最 高境防护结界无量界。 化神满境的修士是数一数二的大能,多是世家的家主和掌门。 燕山青,邬照檐,易询舟,江况秋等,家主们迅速分散开,瞬移至自己的位置,将还在魔魑群中作战的弟子或传召回来,或拖拽回来。 那些魔魑群像是受到了传唤,一分为二,一半朝虞知聆离开的方向追去,一半朝中州修士们扑来。 各位家主大能们有条不紊结阵,将弟子们团团护住,硕大的法阵凝结出来,经纹在脚底流转,结界迅速浮现。 墨烛长身玉立,身子高挑,可以越过数万的魔魑和魔族们望向更远的地方。 古树之上,一人靠坐在树干上,红唇勾勒出妖冶的弧度。 墨烛垂下的拳头攥紧,满心的杀意腾起,像是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过去十年的经历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恨意爆发。 远处的女子微微启唇,笑着吐出几个字。 “阿烛啊。” 墨烛拔出无回,在九宫八卦阵结成的前一刻冲出了阵法,纵身跃入魔魑群,剑光一路披靡。 燕山青愣了瞬,看清楚跑出去的人是谁后,几人皆惊慌大喊。 第349章 “墨烛,回来!” 第87章 可以为我留一盏灯吗 熹清五百七十年。 院角的古木上停了两只黄鹂,叽叽喳喳清脆鸣啼。 离开了七日,虞知聆刚从颖山回到云家。 “姐姐!” 半大的孩子穿了身规矩的黑衣,急匆匆从屋内奔了出来,小脸仍旧没有太多血色,可眉开眼笑没有半分颓靡。 虞知聆走进院里,一人冲进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腰身,随后他仰起头,乌黑如葡萄籽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满是她。 “姐姐,你去了七日呢,我好想你。” 虞知聆笑了下,俯身将小团子抱起来:“抱歉,回了趟颖山。” 小墨烛坐在她的胳膊上,侧脸微微一红:“姐姐,我可以自己走路的……” 虞知聆脸上还挂着笑,并未将小团子放下来,而是抱着他朝屋内走去:“你这些时日在云家如何,伤养得怎样?” 小墨烛怯怯道:“云祉哥哥来看了我几次,云家的人对我很好,我伤势都好了。” “是吗,我看看。” 虞知聆回到屋内,将小墨烛放在凳子上,她在一旁坐下,拉起他的手腕替他把脉。 脉象平稳,并未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小墨烛很乖巧,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双脚还碰不到地,他仰着小脑袋看虞知聆,即使刻意压制了情绪,但眼里满满的喜悦还是暴露了出来,两只脚无意识晃来晃去。 虞知聆捏捏他的小脸,笑着道:“我向颖山宗询问了,关于收你为徒的事情。” 小墨烛眸光一亮:“颖山宗……怎么说呀,能收一只妖吗,我,我很好的,不是坏妖,是只好妖的。” 他明明紧张死了,连带着心跳都快了许多,虞知聆正在为他把脉,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她放下他的手腕,揉揉小墨烛的脑袋:“他们同意了,你可以和我回颖山。” 小墨烛脸上的笑刹那间露出,忽然扑进虞知聆怀里:“谢谢姐姐!我一定会跟着姐姐好好修行的!” 虞知聆笑着回抱他,在小墨烛背上轻拍。 无人看见她眼底的酸涩,也无人知晓青衫之下,是一双跪了七日的腿。 濯玉仙尊一言不发跪在山门前七日,执教殿的大门也闭了七日。 直到第七日,燕山青拉开了门,疾步匆匆朝山下走去,他站在台阶之上,垂首望向山脚下跪着的人。 虞知聆与他对视,相视无言,最后只留一声叹息。 “你执意要收他为徒,那便收了吧。” 带墨烛回颖山的那天,燕山青他们都来了听春崖。 小墨烛松开虞知聆的手,在院里跪下:“见过长老伯伯们。” 燕山青给了他颖山的玉牌:“拿着吧,以后你是颖山的弟子,颖山会保护你的。” 小墨烛忙小心接过,坚定道:“弟子也会用性命守护颖山的,请伯伯放心。” 他还太小,只有七岁的孩子看不懂几个长老眼里的复杂,也不知他一个妖身能入中州修行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那是濯玉仙尊跪了七日换来的结果。 回到听春崖的第一天晚上,小墨烛很兴奋,跑到虞知聆的院里神神秘秘捂住她的眼睛。 虞知聆正在打坐,笑着问道:“是谁呀?” 小墨烛压低声音:“是索命的小鬼。” 虞知聆配合道:“那小鬼怎么还不动手?” 小鬼说:“小鬼不索好人的命,姐姐是顶顶的大好人。” 小墨烛从蹦到她面前,漆黑的眸子笑眯眯的,小手负在身后。 虞知聆揉揉他的头发,问道:“怎么不休息,这么晚了。” 小墨烛双颊微红,藏在身后的手揪起来,害羞道:“有个礼物想送。” 虞知聆笑道:“送我的?” “……嗯。”小墨烛小心伸出手,一小束橙花被捆得整整齐齐,他羞羞怯怯道:“姐姐好像很喜欢橙花,我闻到姐姐身上有橙花香,后山的橙花开得可旺盛了,我摘了些最大最好的。” 见虞知聆愣神,他将花束放在她的怀里,小声说道:“我施了法决的,可以留半月,半月后我再给姐姐摘。” 送完橙花后,他没敢看虞知聆的反应,逃也似地往外跑。 待出了院门后,虞知聆低头闻了闻怀里的花,因为施了法诀,这花还保留着被摘下之时的模样,清香扑鼻,娇艳欲滴。 院门外又探出了个小脑袋,小墨烛藏在门后,悄悄看院里的青衣仙子。 她在笑,唇角的笑很温柔。 小墨烛收回脑袋,眉开眼笑朝自己的院子跑去,只是一连七日,日日黏着虞知聆,在她院里练剑玩耍,上山为她摘果子,听她给他讲故事。 他已经收了颖山的弟子玉牌,接下来便是虞知聆与他结下弟子玉契,那样他便是颖山名正言顺的弟子,也是虞知聆正儿八经的徒弟了。 可等了七日,虞知聆也没和他结弟子玉契。 第七日,小墨烛有些蔫蔫的,被虞知聆看了出来。 虞知聆问他:“怎么了?” 小墨烛小心翼翼:“姐姐,您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虞知聆愣了瞬:“什么?” “您……一直都没给我弟子玉契。”小墨烛的手无意识摩挲腰间的玉牌,他整日戴着玉牌在她面前晃,暗示她还没结弟子玉契,可她似乎看不出来一般。 第350章 虞知聆红唇微抿,看到他不安的瞳眸,牵出笑捏捏他的脸:“墨烛,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骗你的。” 月夜之下,她的面容圣洁如玄女。 “此后你便是我的徒弟,待我从四杀境回来后,便与你结弟子玉契,此后师尊会用性命守护你,传你我的毕生所学。” “以后听春崖便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家人。” 小墨烛欢天喜地回到自己的小院。 而虞知聆在院里坐了一夜,望着怀里的橙花沉默。 不给他弟子玉契是不想他被困在颖山,她希望他有更多的选择,如果她回不来,他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另择师门寻出路。 墨烛是自由的,他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她不该限制他。 后半夜下起了雨,小墨烛在酣睡,错过了见虞知聆的最后一面。 虞知聆在师兄师姐的陪同下过了最后一个生辰,她登 上芥子舟,回身看去。 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都站在听春崖峰顶,温笑目送她离去。 “我有一件东西埋在后山橙花树下,我留下了禁制,十年后你们才能打开,那是我留给你们的礼物,师兄,师姐,我记性不好,如果我忘了它,你们要记得去拿。”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们。” 她转身离去,回到芥子舟内,跪坐在船舱内掩嘴痛哭,声似困兽,绝望无助。 等到芥子舟驶远了听春崖,虞知聆透过窗户缝,看到一小道身影狂奔到听春崖边。 小小的孩子挥动双手,向她告别,大声喊:“姐姐,生辰快乐!” 燕山青几人笑起来,似乎在揉小墨烛的脑袋。 相隔太远,无人看到虞知聆在哭。 她不舍得。 她其实真的很想活下来,很想陪在他们身边。 芥子舟驶向四杀境。 十月深秋,中州迎来了一场持续了半月的秋雨。 一道身影狂奔在雨中,气喘吁吁,用外衫盖住怀里的药包,那是她瞒着家里人跑来四杀境边缘,冒着危险采来的草药。 雨水沿着侧脸滑下,她整个人冻得脸色煞白。 雨水模糊了视线,因为佝偻身子的姿势,她未曾看到迎面走来的青衣人,一下撞了上前,惊呼一声由于惯性往后跌去,塞在怀里的药包也险些撒出来。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温柔又坚定将她拽了起来。 随后,一柄伞被递了过去。 那女孩子愣愣看着,无措抱紧怀里的药包。 虞知聆在她面前蹲下,深绿色的青衫单薄,满头乌发柔顺披下,发髻下坠了根青色发带,秋风卷起她的衣裳,带动发带随之飘舞。 “拿着吧,前面不能再去了,回去城里买药,以后别再来这里了。” 虞知聆淡声开口,将伞塞进了那女娃娃手中,将腰间装了灵石的乾坤袋也给了她。 她做完这些事,转身走入秋雨之中。 孩子在身后喊她:“姐姐,我不能收这些!” 虞知聆没有回头,雨水落在身上,她也没有掐避水诀。 “没关系,我用不到了。” 她走进四杀境内,远离中州的光,走向无人的黑暗。 四杀碑伫立在四杀境最深处,石碑高耸如天,龙飞凤舞的“四杀碑”三个大字每一笔皆是凛然杀意,往后的魔渊黑不见底。 四杀碑旁放了一个木盒,虞知聆打开,里面是一颗血红的种子。 她没有一丝犹豫,拿起吞下,魔气顷刻间游走在经脉中,虞知聆压住翻滚的魔气,脸色疼到煞白。 最后那一眼,她回身看了眼幽暗的四杀境。 随后,纵身一跃而下。 发髻上的鲛珠为她带来了光,在下坠的过程中,她什么都没想,没有去想燕山青他们,没有去想拂春,也没有想墨烛,一颗心沉寂到好似感受不到跳动。 她落地后平静望向远处,一人站在黑暗深处,朝她张开双手。 “虞知聆,你来了。”幽昼踱步走近,笑容愉悦又恶毒:“本尊等你许久了,追杀本尊这么多年,我们来做个了断吧。” “在魔渊,在本尊的天下,你能否杀了本尊?” 虞知聆的右手握紧了逐青剑,弯曲变形的拇指和中指卡在剑柄两侧,她用这只手练了这么久的剑,如今终于有用了。 她第一次在幽昼面前露出笑。 “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活着。” 所以为了他们,她不后悔。 跳魔渊不悔,打了这场一月的架也不悔。 虞知聆布下了结界,和幽昼在那一片密林里打了整整一月,她的鲛珠被击碎,周围只有鬼火,火影憧憧,倒映在两人的身上。 那身青衫破破烂烂,她身上没块好皮,浑身是血,已经杀红了眼,宛若一个疯子,逐青是柄凶剑,虞知聆用逐青挥出越多的杀招,心底的杀意便越是浓烈。 她满心都是杀。 拦路者杀,有罪者杀,害她师尊惨死、颖山不得安宁者都该死。 她要将他千刀万剐,抽骨碎魂。 她从未抽过人的骨头,那是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杀人。 她一只脚踩在幽昼身上,逐青剑划开一道道口子,露出白花花的骨头,虞知聆拽住骨头往外抽,一根又一根,直到那骨头被她全部抽出。 第351章 鲜血溅在虞知聆的脸上,那张清冷至极的面容宛若妖邪,她看着脚下像是一滩烂泥的人,看到他痛苦喘气,心底竟然生出愉悦。 她踩碎了那堆骨头。 幽昼还在笑,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即将死去。 虞知聆抬手结印,凌乱发丝在身后飞舞,细长的双手翻转,法阵在地底显露,逐渐延伸扩大,金色的篆文流动,映衬出她冷淡的脸。 “幽昼,下去向我师尊赔罪吧。” 在诛魂阵打开的前一刹那,已经软成烂泥的幽昼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朝虞知聆扑过来。 “虞知聆,你知道吗,你想要护住的人,本尊偏要一个个杀干净。” “你师尊,你师兄师姐,云祉和邬照檐,哦还有谁,柳归筝?哈哈哈哈哈你朋友还挺多啊,本尊偏要——” 污血染脏虞知聆的衣袖,幽昼凑到她身前。 “一个一个,都杀干净。” 虞知聆面无表情,斩断他的手腕:“幽昼,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千万万次。” 红光大亮,诛魂阵打开,她在这几十年里想过无数法子要杀了他,融合了数个杀阵炼制出的诛魂阵,万千罡风将幽昼的魂魄切成了碎片,连带着那具肉身也化为血雾。 虞知聆腰间的玉牌亮了无数次。 她茫然垂眸,伤口在滴血,一滴滴落在泥地里,执剑的手在颤抖,她握剑的力气也快要消散。 玉牌灭了,过了一段时间又亮了起来,可魔渊离颖山太远,有四杀碑在阻隔,这玉牌能打通,却也处于要断不断地状态。 “师兄,师姐……” 虞知聆当然知道是谁打来的,她跪坐在地,泪花也坠下,抖着手触碰玉牌,无数次想要接通,又无数次等到玉牌自动熄灭。 护身结界因为她的虚弱在渐渐消失,露出结界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魔魑,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虞知聆踉踉跄跄站起身,捡起爬上裂痕的逐青剑。 她回不去了。 她打了一月的架,被幽昼重伤,却还是义无反顾跃入魔魑群,即使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可在迈入颖山的那一刻,拂春便告诉过她。 她可以战死,但不能等死。 魔魑撕下她的血肉,她的脸,脖颈,胳膊和腰身,脊背乃至于腿上全是伤,血快要流尽,到最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她站起来又摔下去,她爬着要去拿自己的剑,却又被魔魑咬下一整块血肉。 她躺在地上,血窟窿淌了满地的血,血气交杂魔魑的恶臭让人窒息,眼前模糊,一片晦暗,只能看到周围无数血红的眸子,它们想要分食她的血肉,活生生吃了她。 她第一次体会到濒死的感觉。 冷,好冷。 不舍得,她不舍得。 腰间的玉牌又亮了,她依旧没接,眼眸半阖,痛到麻木之后连魔魑是否在撕咬她都感受不出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迅速流失。 耳畔传来脚步声,她恍惚间以为是索命的鬼差来了。 那人蹲在她身旁,可虞知聆睁不开眼,她快死了,死了也好。 有人触碰上了她的额头,下一秒,撕心裂肺的疼传来。 人的三魂七魄是完整的白团,要找到其中任何一魂一魄,都要撕开这完整的神魂,抓住那缕魂魄往外抽。 她痛极了,可张开嘴,连痛呼都没有力气。 虞知聆刚练剑的时候双手双脚磨得都是血泡,历练的时候摔断过腿,被人碎过近乎一半的骨头,从山崖上跌下过,也闯过刀山火海,再苦再难再疼都没有此刻的十分之一。 千把万把的利刃在识海里旋转,切割,剥离她的神魂,搅碎她的识海,她抓紧了泥地,指甲用力到掰断,漫长的折磨下她却毫无还击的力气,到最后,她清楚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扯出。 虞知聆嗬嗬喘气,磕磕绊绊,到这种时候,喊出的只有一句话。 “师兄……师姐……” 她的意识在下坠,即将跌入深海的时候,听到一人说了话。 “现在,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虞知聆以为自己会死去,可事实上,她躺在那里,那些魔魑想要上前撕碎她,可却连她的十丈之内都迈不过去。 无形的力量聚集在她的四周,整整半月,她就只剩一口气,可偏偏就是这口气吊着她不死。 魔魑无法靠近她,幽昼又派了魔族前去,可那些魔族也无法靠近。 虞知聆明明重伤,神魂被扯碎,血已经凝结,无论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难以存活,可偏偏她活着,她就是活着,即使奄奄一息,但仍旧活着。 她的意识一直处于混沌状态,无知无觉,不知自己死了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直到有一天,她慢慢睁开了眼,痛感是第一时间先传来的,她浑身都疼。 随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席卷了她,在她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睁眼了没。 “你醒了。” 那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虞知聆分不清位置。 她挣扎想要起身,可一动便牵起浑身的血,只能躺在地上。 虞知聆艰难开口:“你是谁?” 那道声音传来:“我想问你一件事。” 第352章 虞知聆疼到喘气的力气都没,也不想说话。 可那人似乎并不想放过她。 “有人抽了你的[不寐魄],易容成你的模样,顶替了你的身份,去了颖山宗,潜伏在你师兄师姐身边,你的师兄师姐和好朋友全是她的了,你拥有的一切,身份,地位,家人,全部都成了别人的。” 虞知聆在那一刻甚至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想要抬起手,可又再次跌下去。 她磕磕绊绊开口:“不……不可能……” 蝉罗嗤笑一声,坐在黑暗之中:“什么不可能,他们忘了你不可能,还是顶替你不可能?” 都不可能。 虞知聆用了浑身的力气爬起来,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只能在地上爬。 她摸不到自己的剑,四周很黑,她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哭着喊着:“师兄,师姐……” 不可能忘了她的,不可能有人顶替她潜入到了颖山宗,她明明杀了幽昼,她明明替他们解决了一切危险,可现在有人告诉她: “你被耍了,你亲手在你师兄师姐身边安插了个致命的危险,她会用你的身份,用虞小五的身份伤害颖山,用濯玉的身份危害中州。” “你自以为是的牺牲,太蠢了。” 蝉罗唯一给她的温柔,就是没有告诉虞知聆幽昼没死的事实。 如果告诉她这个,虞知聆怕是当场便疯了。 可虞知聆还是接受不了,她崩溃大哭,像是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磕磕绊绊只会喊那几句话。 “师兄,师姐!不是我,那不是我!” “杀了她,杀了她!” 她甚至爬着想要去求蝉罗。 “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我得回去,我得回去啊!” 虞知聆惊恐到极点,她只要想到有人顶着她的身份去了颖山,浑身的汗毛倒立,心跳快到难以控制,她甚至觉得自己要被吓死了,甚至在脑海里预想燕山青他们会怎样。 会不会被人顶着虞小五的身份伤害,更甚至…… 杀了? “求你了,我求你了,你放我出去!” “师兄!师姐!云祉!归筝!照檐!” “不是我!那不是我啊!” 虞知聆身上的血往外流,失血这么多,她早该死了的,可就是很奇怪,她偏偏就有一口气,那口气吊着她在黑暗中爬行了十日,她站不起来,她找不到蝉罗的位置,她看不到自己的状况。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穿上了那女子的芙蓉衣裳,她不知道她的剑,她的青衫,甚至她的一朵珠花都被人摘走当做掩护身份的象征。 那根梅琼歌亲自送的珠钗,即使鲛珠碎了,也被霓萼拿走了。 霓萼用她的剑,用她的衣裳饰品,用她的脸和记忆去欺骗她用命保护的家人。 她的一切都被剥夺,好像她从没来过这个世上。 “求你了!我求你了!你带我出去,你带我出去吧,我求你了!我得救他们,我得救他们!” 可她求了十日,爬了十日,最后那口气死活断不了,她仍旧还活着,清楚知道自己正在经着什么。 恐惧与后悔将她撕碎,把她变成了一个疯子。 第十日,她躺在地上,声音沙哑到说不出话。 沉寂了十日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后悔吗?” “你为了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情,可他们现在并未认出你,还想要讨好那个装成你的人,你后悔吗?” “你用命保护的人忘了你,你的家人朋友,乃至于整个中州无人认出来你,你后悔吗?” 虞知聆沉默了许久。 可能是半个时辰,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一日,这里太黑太安静,她早已没了时间的认知。 等到蝉罗嗤笑了声,嘲讽与不屑。 虞知聆张了张干裂的唇,从咳血的喉中挤出三个字。 “不后悔。” 蝉罗安静了,随后,是急促的呼吸,不敢置信的反问与质疑。 “……你说什么?” 虞知聆说:“我不后悔。” “你说什么?!” “我不后悔。” “你后悔!你说啊!你后悔!” “我不后悔。” “你说错了!你快说,你后悔为了他们去死!你后悔保护中州!是他们对不起你,所以你后悔!” “我不后悔。” 她一遍遍用泣血的嗓音回答。 “我不后悔。” “不后悔。” “不悔。” “不。” 永不后悔。 到最后,疯的人快成了蝉罗,每日癫狂问她同一个问题。 虞知聆忘了过去了多久,最初的时候她会求蝉罗放她出去。 直到蝉罗说无法带走她,她不再求蝉罗带她出去,而是求蝉罗离开,告诉颖山宗真相。 可蝉罗说:“我永远不可能帮你们中州之人。” 虞知聆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忘了过去多久,或许几年都有了。 蝉罗再次问她:“你后悔吗?” 虞知聆说:“我后悔了,是我错了,他们是无辜的,算我求你了,你去告诉他们吧。” 蝉罗气急了,破口大骂:“你骗我!你还是不后悔,你根本不后悔,你还是爱他们!” 第353章 虞知聆忽然意识到,蝉罗是绝对不可能帮她的,不管她是否给了蝉罗她想要的答案。 她在这些时间的惊慌与悔恨中已经快疯了,她没办法了,她只能祈求上天。 她向天祈求,希望真的有神明。 “我救过很多很多人,我做过很多很多好事,我的师兄师姐是世上最好的师兄师姐,颖山宗救死扶伤铲除邪祟,是很好的宗门,我的朋友们个个心善,都是顶好顶好的人。” “天道大人,如果你真的有灵,救救他们。” 可天道从未救过人。 虞知聆觉得自己像是一座坟,落满了尘土,孤零零毫无生气。 她还是会麻木回答:“我不后悔。” 她等待着死亡,可那口气就是断不了。 直到蝉罗有一日说:“我玩够了,我打算走了,虞知聆,你会死在这里,临死之前,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当做是我这些年折磨你的赔偿。” 虞知聆已经很多年没动过了,她哑声道:“可以救救颖山——” 蝉罗打断她:“不可以。” 四周沉默。 许久后,虞知聆开口:“好。” 她仰头动了动,身上的血好像流不尽。 “那……可以为我留一盏灯吗?” 第88章 第一次风霜斩 人临到死,虞知聆以为自己放得下,她可以安心赴死。 可在得知有人顶替她的身份去了颖山,在黑暗之中,她好像只剩下满心的恐惧了。 一天又一天,黑暗让她分不清到底过去了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她只记得自己身上的伤没有好过,疼痛侵蚀她,恐惧淹没她,蝉罗试图夺取她的自我意识,将她变成一个满心怨恨的人。 她不后悔为了他们赴死,她只后悔自己该在杀死幽昼的那一刻,果断碎了自己的神魂,让人无法抽出她的魂魄顶替她的身份,是她亲手在颖山埋下了个迟早会爆发的种子。 她只能向上天祈求,救救颖山。 只能寄希望于燕山青他们尽快发现,可她不敢赌,一个有 着她的记忆的人,长得与她一模一样,魔族有法子躲过搜魂,一切都在告诉燕山青他们不是夺舍,他们敢因为自己的猜测对那个人出手吗? 在界中的那段时间,虞知聆撑着最后一口气,她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疼到麻木后好像没有知觉了,没有人给她光,她也看不到自己已经爬上魔纹的身体。 幽昼在魔渊旁留下了魔种,她吃了,只有这样她才能跳下魔渊,而那颗魔种在她体内爆发了。 在蝉罗想要离开的前一刻,虞知聆很冷,她躺在地上,求她给一盏灯。 蝉罗沉默了会儿,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可怜虞知聆。 她说:“好。” 那点荧光在黑暗中浮现,光晕浮现,随后逐渐扩大,直到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双眸刺痛,目光眩晕,她多久没见过光了? 她慢慢抬手,想要触碰被蝉罗送过来的灯,看到了自己扭曲的手指和满身的伤,这身衣裳……也不是她的,她从不穿芙蓉色的衣服。 原来她的一切都被剥夺了。 无论是喜欢的青衣,还是辛苦夺来的逐青剑,小到一个璎珞耳坠,大到梅琼歌送的那根发钗,更甚至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地位。 一切都不再属于她。 虞知聆只能被困在黑暗之中,孤零零看自己逐渐发疯,日渐腐朽,濯玉被抹去,虞小五也不在了。 “师兄……师姐……” 虞知聆还是没能碰到那盏灯。 消瘦的手无力垂下,重重砸在地上,她了无声息。 蝉罗怔然,在那一刻有些茫然。 “……虞知聆?” 虞知聆不知道时间,可蝉罗知晓,已经过去了三年,整整一千余日,虞知聆一直吊着那口气,死不了,也难活。 蝉罗惊诧一个人竟然有这般顽强的生命力,为何都成这样了,还是没死? 却也怨恨正是她这般坚韧,无论是生命还是脾气,虞知聆从不服输,蝉罗想要的答案,她一直没能给她。 蝉罗走过去,一步一步靠近虞知聆,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光照亮了躺在地上的人。 乌发披在身后,身上的芙蓉衣裳与她的容貌格格不入,她这张清冷的脸更适合青衫,曾经的濯玉仙尊冷漠圣洁,如今她躺在地上,衣裳因时间流逝而干裂破败,被她流出的血染脏,她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面无血色。 蝉罗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她跪在地上大笑。 可越笑眼泪越多,她哭到最后,开始摇晃虞知聆。 “醒过来!给我醒过来!” “不许死!你不许死!我的答案你还没给我!” “虞知聆,虞知聆!濯玉!” 虞知聆依旧没死。 那颗魔种在她体内爆发,与在拂春体内种下的魔种不同,幽昼给虞知聆的魔种,不是要操控她成为魔修的魔种,而是—— 心魔种。 她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被心魔呈现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到自己爬出了魔渊,四杀境昏暗的光落在她身上,她竟激动到想哭。 第354章 虞知聆艰难站起来,踉踉跄跄往中州跑,她没有芥子舟,也没有自己的剑。 她只能用灵力瞬移,忘了自己跑了多少日,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站起身,直到她看到了颖山的山门。 虞知聆跑上前,却被弟子拦住。 “站住,颖山界内,生人禁行!” 虞知聆道:“我是濯玉仙尊,我是虞知聆。” 弟子神情冷漠:“大胆,濯玉仙尊在颖山,竟敢冒犯仙尊?” 虞知聆指着自己:“我真的是濯玉!我有玉牌,我有——” 可她摸了摸身上,她除了一身破败的芙蓉色衣裳,什么都没剩。 虞知聆看向一旁的河水,倒映出的脸在她的眼里,明明还是她自己的脸,可落在这些弟子眼里,却成了另一幅面容。 他们看到的,是一张艳丽至极的脸 “不,不是,这不是,这身衣裳,你们看到的这张脸都是假的,我真的是濯玉!” “大胆!濯玉仙尊名讳,尔敢冒犯!” 弟子们阻拦她,当她是个疯子,想要赶走她。 虞知聆只能跟他们打,庆幸她还有灵力,她从山脚一路打上去,不敢伤这些弟子,只能一个个击昏。 燕山青他们得到消息,几个长老从山上赶下来,虞知聆站在山半腰。 燕山青、宁蘅芜,相无雪和梅琼歌并排站立,居高临下看她,明明还是那张脸,但神情却冷漠无情。 “师兄!师姐!” 虞知聆哭着要去抱他们,却被一柄刀拦在身前。 她茫然看过去,燕山青神情厌恶:“颖山宗你也敢闯,还敢冒充我师妹身份?” 虞知聆无措揉了揉自己的脸,磕磕绊绊说:“不是,真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们看到我真正的脸,我是小五啊,小时候师兄总驮着我,我坐在你的脖子上,你带我看烟花。” “二师姐给我做了好多药膳,我五岁吃的龟苓膏,二师姐天天给我做。” “三师兄给我打了很多小玩意儿,我屋里床下的箱子里还放着小时候的玩具,我都没舍得扔。” “四师姐给我做了好多身衣裳,都在我的衣柜里,我十年前走的时候,师姐还送了我一根鲛珠珠钗。” 她手足无措解释,即使被关了那么久,可美好的记忆每一帧都历历在目,她想要告诉他们,她没忘记,她记得所有事情,她记得和他们在一起的美好。 可她说了许久,甚至急到咳血,最后仰头看过去,燕山青在皱眉,宁蘅芜紧抿红唇,相无雪神情冷漠,梅琼歌拔出了刀。 “师兄,师姐?” 虞知聆还看到了更高的台阶上,站了一个人。 穿着梅琼歌做的青衫,拿着虞知聆的逐青剑,腰间挂着仙盟的玉牌,居高临下看着她,唇角微弯。 那张脸也是虞知聆的脸。 她顶着属于虞知聆的脸,占据她的身份,身后还站了个黑衣少年,那少年恭敬站在她身后。 “师尊,这人怕是疯了。” “虞知聆”揉揉小墨烛的脑袋:“别怕,师尊在呢。” 她走下高台,站在燕山青他们身旁,亲昵挽住宁蘅芜的胳膊。 “二师姐,你给我做的药膳好了,我们回去吃吧,这姑娘或许神智不清醒,让人送她下山吧。” 燕山青淡声道:“送她走。” 虞知聆的怀里被塞了个乾坤袋,里面装的都是灵石。 弟子们左右架着她,嘟囔道:“姑娘,你有病就去治治,冒充濯玉仙尊,我们掌门和长老们没动手都是好的了。” 虞知聆扔了乾坤袋,她惊恐喊道:“师兄,师姐,那不是我!杀了她,杀了她啊!” “求求你们了!杀了她吧!她要害你们!” “师兄,师姐!” 她崩溃大喊,想要再次冲上颖山,一道剑光从山上劈下来,正中她的心口,将她击出数百丈远,拦腰撞断了树木。 虞知聆跌下来,捂着心口咳血,艰难抬眸望去。 宁蘅芜单手执剑,眸含杀意:“此剑意在震慑,若你再敢出言不逊,下一次,我的剑便砍了你的脑袋。” 虞知聆被丢下了颖山。 颖山的所有结界打开,防守加严,她根本闯不进去。 她跑去了云家。 云祉一贯好脾气的人竟然拔了剑:“你若再敢冒犯濯玉,云家也只能依法行事。” 她去了邬家。 邬照檐气得险些砍她一剑:“放肆!虞小五昨日还跟我通信了,你这个疯子!” 她找了柳归筝,去了钟离家,三宗四家她跑了遍,甚至仙盟也去过,无一人认出她。 这张脸在他们眼里是陌生的,她用这张艳丽的脸穿上自己常穿的青衣,他们说她东施效颦,对虞小五不敬。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认识她? 虞知聆又回了颖山,燕山青不允许她进去,她只能在山下的林中守着。 她守了足足三月,她就 要一直在这里,她要留在他们身边,找机会证明自己。 可老天爷对她太残忍了。 虞知聆躺在树上蜷缩身子休息,她已经几日未曾阖眼,可于夜半时分被惊醒,她眨了下眼,迅速反应过来,抬眸朝山上看过去。 第355章 火光滔天,哀嚎声不断。 虞知聆立马翻身下来,狂奔上山。 这次不再有人阻拦她了,她上山的路上见到了无数尸身,她看到了许多魔魑,那些魔渊里的玩意儿,为何会出现在中州? 她不知道,她只能捡起地上不知道属于谁的剑,在魔魑群中一路杀上山。 虞知聆杀到执教殿前,急匆匆推开殿门:“大师兄!” 然后,她看到了殿中横躺的尸身,那个虽然严厉冷淡,但总会贴心照顾好她的大师兄,睁着眼躺在地上。 虞知聆扑过去,哭着喊:“大师兄!大师兄!” 燕山青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汩汩流血,他的身体早已冰冷,死去多时。 虞知聆心里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接着往里跑。 可宁蘅芜的胸口插了一柄长刀。 可相无雪跪在地上,左手还扶着要给虞小五做的凳子,身上到处都是致命的伤。 虞知聆腿软到几乎走不动,一步摔两下,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人。 梅琼歌愣愣握着捅入腰腹的剑,茫然看着面前的女子。 “……小五?” “虞知聆”笑着道:“四师姐,去死吧。” 虞知聆绝望大喊:“四师姐!!” “师姐!师兄!” 她跌跌撞撞,魔魑冲上前将她压在地上撕咬她的身子,她迸发了无尽的杀意,她握着那柄捡来的剑,只知道杀,杀,杀。 数十万的魔魑抓伤她,撕咬她,恨不得吃了她。 虞知聆杀红了眼,只看得到那个站在最高处的女子,踢开了梅琼歌的尸身。 “虞知聆”笑盈盈道:“你的师兄师姐是被你杀的,我用你的脸,杀了他们哦。” 虞知聆要疯了。 “你该死!” 可忽然之间,她再一眨眼,面前的魔魑群尽数消失,没有满地横尸,没有要吃了她的魔魑。 她站在山脚下,看着面前一片安宁的颖山,那些好像就是梦一样。 虞知聆喜极而泣:“师兄,师姐!” 颖山弟子们拦下她:“颖山界内,生人禁行!” 虞知聆指着自己:“我是濯玉,我是虞知聆!” 弟子神情冷漠:“尔敢冒犯濯玉仙尊!” 她再次打上颖山,又再次被燕山青他们赶下来,她去了中州,可他们无一人认出她。 她哭着跟燕山青喊:“打开无量界!打开无量界!我送你们的礼物,在后山埋着!” 可燕山青他们神情冷淡。 虞知聆在颖山山脚下待了几月,日日不敢睡,始终没看到无量界被打开,而是再次等到了数万的魔魑。 她杀上去,速度更快了,还是没赶上。 她看到“虞知聆”用逐青剑捅入梅琼歌的腰腹。 她听到“虞知聆”对她说:“第二次。” 然后,她再次回到最初。 虞知聆做了许多尝试,她甚至没跟守门弟子闹,她靠修为潜进了颖山,想要去到听春崖打开无量界,却又被燕山青他们发现。 她忘了有多少次了。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虞知聆”每一次杀了所有人后,都会对陷入魔魑群中绝望痛苦的虞知聆说出这句话。 无论重来多少次,你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们都得死。 几十次,一百次,她看了无数次颖山的灭门。 她尝试过的努力不计其数,每一次回到最初的希望,都会在最后的灭门中化为绝望。 希望,绝望,希望,绝望,希望,绝望。 第一百五十次回到最初,她坐在颖山山脚下,仰头望向高处的颖山宗。 她疯狂大笑,笑声癫狂,眼前血红,竟然流出了血泪。 所有方法她都用过了,她被燕山青他们打过无数次,赶出过无数次,听过去的家人和朋友对自己恶言相对,看他们对一个假人极尽宠爱。 她不怨恨,她只是想救他们。 可循环百次,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那一次,她如第一次那般闹,闯到半山腰,看到燕山青他们下来。 而那个假的“虞知聆”站在高处。 虞知聆冷声道:“在下想跟仙尊切磋一番。” “虞知聆”眸含嘲讽,走下高台,却还是端着清冷的模样:“既要切磋,何必要闯颖——”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虞知聆冲上前抱住了她。 虞知聆带着她腾飞至虚空,在燕山青他们惊恐的目光下,于虚空之中,虞知聆莞尔一笑。 “这一次,你死在最初。” 她自爆了金丹。 虞知聆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拉着假濯玉去死,就可以挽救了颖山。 魂灵飘荡在虚空,假濯玉是死了,虞知聆也死了。 她很开心,在颖山飘来飘去,无人看得见她,她却看到了燕山青他们痛哭,痛骂当初没保护好虞知聆。 虞知聆就坐在他们身边,听他们骂那个穿芙蓉衣裳的是个疯子,杀了他们的虞小五。 她笑了声,屈起膝盖抱着自己,眸光温柔又贪婪看着他们。 第356章 “师兄,师姐,不要哭。” 直到三个月后,她躺在执教殿的青砖上休息,被再次惊醒。 她看着颖山宗内的魔魑和横尸,那一刻竟然觉得,她疯了吧? 她真的……疯了吧? “师兄!师姐!” 恍惚间,她好像又再次听到那道声音。 “第一百五十次。” 虞知聆疯了。 她终于疯了。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虞小五了,她再次回到颖山门前,守门的弟子拦住她。 “何人,敢闯颖山?” 虞知聆茫然回问:“我……是谁?” 她浑浑噩噩往回走,边走边说:“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她是谁? 她又该去哪里? 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是个疯子。 虞知聆晕倒在地,却又再次睁开眼。 黄粱一梦。 这一次睁眼不是颖山的山脚,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她的身旁放了一盏灯,对面坐了个人。 蝉罗声音嘶哑:“你醒了?” 这一次的虞知聆没有回话,她好像不认识面前的人了,她只是挣扎站起身,她也确实能站起来了。 蝉罗盘腿坐在地上,仰头望向她,并不惊诧她为何可以站起身,虞知聆身上总有很多秘密。 虞知聆冷眼看她:“放我出去。” 蝉罗笑了声:“我的答案你还没给我。” 虞知聆忽然发疯朝她扑去,蝉罗瞳眸骤缩,连忙站起身后退。 “你疯了!” 虞知聆确实疯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她看着面前这个折磨了她三年的女人,起了满心的杀意,她不知道外面的颖山是什么情况,那些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妄,循环了太多次,颖山宗在她面前灭门了整整一百五十次,燕山青他们所有人以各种死状死在她面前,到现在她已经疯了。 杀,杀,杀,只有杀。 拦路者该杀,跟幽昼有关系的人都该杀! 蝉罗震惊于虞知聆都昏了半年,醒来后忽然像是个杀神,站起身后还能跟蝉罗打成了平手,甚至隐隐有压过她的趋势。 直到蝉罗看到虞知聆猩红的双眸。 “你……入魔了?” 心魔彻底爆发,在她昏厥的半年里,一遍遍陷入幽昼为她种下的心魔种中,那些她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还不止一次在她面前上演。 “明心道修士,你竟然入魔了?” “虞知聆!醒过来啊!你要这么自甘堕落吗!” 入魔后的虞知聆完全就是个疯子,毫 无理智,按着蝉罗打,几乎将蝉罗打个半死。 蝉罗满身是伤,被虞知聆一拳拳砸在身上,她躺在地上,瞧见虞知聆凌乱的发,冷漠的眼神,以及连手骨都裸露出来的拳头,明明自己满脸是血,却还是在笑。 “你真是傻……一个明心道的修士,你竟然入魔了!” “你为了他们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你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你甘愿入魔,以身赴死,就为了他们?” “他们忘了你啊!虞知聆,他们忘了你啊!” 虞知聆将蝉罗打得半死。 蝉罗问她:“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后悔吗?” 其实虞知聆已经疯了,她不过是在问一个疯子,即使是疯子,虞知聆也没给她想要的答案。 “我不后悔。” 已经没了神智,还是要说自己的不后悔。 蝉罗输了。 在虞知聆杀她的前一刻,她收走了自己的界,通过界回到了中州。 而虞知聆从她的界中跌了出来,魔魑们想要冲上前撕咬她,却还是无法靠近她。 可虞知聆看着面前的这些怪物,血红的眸子,狰狞的模样,她满心的杀意。 她跳进魔魑群中,彻底化为杀神,杀了个痛痛快快。 魔魑从极北魔域而来,她就逆行杀回去,直到杀到了断崖边,千仞悬崖之下,数万的魔魑争先恐后从下往上爬。 虞知聆站在崖边,毫无恐惧,一跃而下。 三日,她在里面杀了三日。 魔魑屠了颖山宗,该杀。 有人顶替她的身份,该杀。 一切都该杀,所有人都该死。 她的心境严重崩塌,杀红了眼,明明连剑都没有,靠着一根树枝硬是杀了三日。 直到她的心境彻底碎裂,仇恨淹没了她,魔魑扑上前撕咬她。 虞知聆身上骨头没一块好的,陷进魔魑群里,之前一直保护她的力量消失不见,魔魑们撕咬她,将她撕碎。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 她被魔魑压在地上,它们撕咬她,在她身上扯下一块块血肉。 她好像看到了梅琼歌站在不远处,双手握着腰腹的逐青剑,血一滴滴落下。 “……小五?” 虞知聆疯狂哭喊:“四师姐!师姐,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可梅琼歌还是倒了下去。 “虞知聆”转过身,冲被魔魑撕咬的虞知聆笑起来。 第357章 “我用你的身份,用你的剑杀了你的师兄师姐,他们可都没反抗呢,一击毙命。” “因为是你动的手,因为是虞小五动的手,他们可真信任你。” 虞知聆清楚听到自己的心境破碎的声音。 她所有的信仰,勇气和自我,在此刻崩得一丝不剩。 她的道心碎裂,她的前路迷茫。 她坚持的一切,到最后都没有意义。 她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颗破碎的心,和满心的绝望。 在那一刻,她其实认为颖山宗已经灭门了的。 如果他们都死了,她坚持的一切都没了意义,他们的死亡是她一手促成的,是她的自大导致有人顶替了她,是她在颖山埋下了祸患。 死亡,残肢,血腥,那些画面一遍遍在她面前回放。 最后,乌泱泱的魔魑群中一股猛力爆发,强大的罡风将压在她身上的魔魑击飞。 虞知聆站起身,望向前方乌泱泱的魔魑群。 这些都是导致颖山灭门的罪魁祸首。 这些东西都该死。 全部该死,每一个都该死。 包括她自己。 ——“为师传你明心道至法,风霜斩,小五,此招可助你做成任何事情,但你切记,只能用三次。” ——“你要活着,才能守护中州,万不可随意使用。” 可她不想再守护中州了。 她的守护,什么都不是。 风霜斩,风凛雪漫,青霜拭剑。 虞小五十六岁便立了剑心,此后可以心力凝结出剑。 她站在魔魑群中,淡淡抬眸,周身罡风冽然,卷起她的衣裳和青丝,狂风未曾撼动她的步伐,反而将那些魔魑压得动弹不得。 远处的虚空之中,一柄剑影浮现,剑身愈发扩大,从一柄细长的青剑,变为足以遮天蔽日的剑影。 她抬起手,鲜血滴下。 “来,杀了我。” 霜雪覆盖在虚幻的剑影上,剑光聚成卷云,呼啸朝她冲来。 她闭上眼,堕入黑暗。 风霜斩炸开,魔魑群被一击击杀。 同时杀的,还有中州最后一位明心道大能。 她终将死在这里,死在无人知晓之处。 颖山宗内属于虞小五的魂灯,悄无声息熄灭。 第89章 前尘再续 这是属于虞小五的记忆。 风霜斩击杀了这一处魔魑窝,也将虞知聆的神魂击碎。 那道身影倒在血污之中。 她彻底死了。 虞知聆生怕自己死不成,还用了风霜斩,那时候对于她来说,死比活着更难。 她吊着那一口气都能活三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活这么久的,但她此刻真的不想活了,她想去死,她只想死,带着这些有罪的魔魑们一起死。 于是她用了风霜斩,明心道修士用来保护中州的至法,被她用来碎了自己的神魂。 可她忘了,她的母亲是魂力最为强大的惊鸿村人,而朝天莲会永远庇护惊鸿村的人。 眉心的水滴花钿中青光萦绕,点点荧光从中飞出,在她身侧盘旋,像是蝴蝶振翅,震出翻滚的浪花。 自她的身下,那污浊的泥土之中,一朵莲花破土而出,花瓣包裹了她的尸身,净化了她身上的血污。 她摔断的腿被接好,裸露的腿骨复原,爬上脖颈的魔纹褪下。 由魂力虚幻出的朝天莲高耸威严,朵朵花瓣合拢,将已经死去的最后一个惊鸿村的人抱进怀里。 惊鸿村人受朝天莲庇佑,天生带了可以救命的魂力,阿容留给女儿的魂力第二次救了她。 一百多年前,阿容的魂力帮助只有七个月的虞知聆活了下去。 一百多年后,阿容的魂力救了自戕的女儿,朝天莲保护她的尸身不腐,护佑她破碎的神魂不散。 那朵洁白,纯粹,强大的朝天莲盛开在魔渊最为血污之地,净化了所有的脏乱,保护了自己最后一个族人。 它守着虞知聆的尸身,在此处待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在她死后的第七年,虞小五去往四杀境的第十年,成风刀灵苏醒。 燕山青当时正在处理宗务,猝然之间,察觉到囊括了整个颖山的器灵气息。 不仅是成风,还有……逐青。 逐青苏醒代表了什么? 燕山青站起身,喉口哽咽,他挪动步子往外走,可刚走出一步,轰然跪倒在地。 门外守着的弟子们听到声响冲了进来:“掌门!” 燕山青爬起身,踉跄朝外跑去,他跑向颖山的宗祠,那里是供奉了虞知聆魂灯的地方,也是他们十年没来过的地方。 他刚到了宗祠,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绝望的嘶吼。 “小五!!!” 燕山青跪倒在地,他浑身颤抖,仿佛不会走路了般,一步三摔,终于摔到了宗祠门前。 宁蘅芜跪在宗祠内,怀里抱了个魂灯,她疯了似地嘶吼,鬓发被泪水打湿胡乱贴在脸 上,哭着去抚怀里的魂灯,希望它亮起来,可它落满了灰尘,早已熄灭多年。 “小五,小五!我的小五!” 身后也传来一声轰然跪地声,燕山青听到相无雪的声音,绝望不甘,哭腔明显。 第358章 “小五……小五啊……” 在逐青苏醒的刹那,他们便明白了。 当年的猜测都是对的。 燕山青望向那盏熄灭了的魂灯,他麻木落泪,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自己。 识人不清,该打。 认贼作妹,该打。 没保护她,该打。 忘记了她,该打。 她死了多少年了? 她死在哪里了? 最终,他们的心也死在那一天。 几个师兄师姐望向高台下的少年郎,燕山青神情冷漠。 “墨烛,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她。” 这场复仇,直到他们所有人都死干净才能算了结。 颖山出动大半兵力跟随墨烛追杀霓萼和幽昼,包括邬家和云家也派了人来。 燕山青依旧镇守颖山宗,他总是坐在高高的执教殿上,望向下方历练的弟子们,年轻的孩子总有无尽的朝气,他看着那些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虞小五。 可爱又纯粹,意气风发。 宁蘅芜疯魔了,三天两头往四杀境跑,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虞知聆的尸身。 相无雪常年闭门不出,打了满院子的秋千和木马,那些虞小五曾经喜欢的小玩意儿,他做好,又烧掉,好像虞知聆在地下能收到一般。 梅琼歌发动了整个王室的力量,他们搜遍了中州。 虞小五死后,颖山宗也算完了。 墨烛几年也不见得回一次颖山,燕山青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 他回了颖山,身量比之前更加高挑,连续五年的追杀,风餐露宿,让他的肤色黑了些,周身的杀意骇人,两人站在青阶上下四目相对。 随后,燕山青叹气:“孩子,休息两日吧。” 墨烛拖着一身伤,在听春崖睡了两日。 第三日,他拎剑再次下了山,这一次再回来,是五年后收到燕山青的传信。 满地横尸,血从山顶淌到了山脚,大雨倾盆落下,他自山下往上走,每走一步都能看见熟人的尸身。 宁蘅芜说,让他去寻虞小五的尸身。 那是宁蘅芜的执念了,人死了也得入土为安,虞小五到底死在了哪里? 墨烛也不知道。 他用了三年追杀幽昼,又用了七年追杀霓萼。 最后,他将霓萼逼进了四杀境。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 暴雨倾盆,卷云阴沉,雷电穿梭在云层之中。 墨烛踩着血水,来到四杀碑下,仰头望向高处被诛魂钉钉穿的女子。 霓萼长发披散,低垂着头,一身芙蓉色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透,她艰难抬了抬头,眸光冷淡。 “孽、障。” 墨烛神情冷漠:“你早就该死了。” 诛魂钉光芒大作,将霓萼的魂魄撕碎。 墨烛回头,望向来时的四杀境,低声呢喃:“师尊,给你报仇了。” 他退至魔渊旁,望向手里的剑,笑了声。 “你也辛苦了,无回。” 他也很辛苦了。 真的好累,好累,好累啊。 墨烛闭上眼,长叹了声,三十七载的不甘全浸透在这声叹息中,他身子后仰,跌下了魔渊。 这些年他早已心魔缠身,杀心太重,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魔渊内的杀阵里,却不曾想,这些杀阵竟然将他当成了魔。 杀的人太多了,追杀了幽昼这些年,他的杀心养出了心魔,执念缠身,人不人鬼不鬼。 墨烛跌到魔渊底,下面的魔魑冲上前想要撕咬他,他一动不动,等着他们来撕碎自己。 圣洁的灵蝶自远处飞来,在他面前停留,扇动的翅翩然,那只小蝴蝶冲他点了点头,微弱的光护在墨烛周身,竟让那些魔魑无法靠近。 墨烛在那一刻,沉寂了许久的心忽然快了些。 他望着灵蝶离开的方向,明明前路尽是魔魑,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指引他,告诉他,如果他不跟着这只灵蝶走,他一定会后悔。 墨烛起身追上,那只灵蝶很奇怪,明明那般小,只是灵力虚化出来的,却偏偏能护住他不被魔魑围击,那些魔魑始终被拦在灵蝶的光盾外。 他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悬崖旁。 灵蝶回头看他一眼,随后调转方向朝悬崖内飞去。 墨烛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悬崖,没有一丝恐惧,他本就不想活了,随着这只灵蝶跃了下去。 他掉进湖中,沉到湖底,却又穿过本该是泥沙的湖底,悬崖下的这条湖如那只灵蝶一般,是用灵力幻化出来的。 而灵蝶真正要指引他去的地方,是被这条湖覆盖之处。 墨烛跌在地上,抬头的刹那便愣住了。 这是一个不属于魔渊的地方,万千灵蝶绕着一朵莲花翩飞,蝶影烂漫绮丽,美丽到极致。 他闻到清淡的莲香,洗刷了魔渊内肮脏的魔魑气息。 从十七岁,到三十七岁,整整二十年了,前路全是足以吞噬他的迷雾,杀机四伏,可他不能后退,他要走一条永远也不能回头的路。 他跌跌撞撞摔得头破血流,一路都在失去,为族人复仇,为她复仇,为颖山复仇。 第359章 报仇,报仇,全是报仇。 剑下万千魂,踽踽独行,衣袂染血,到如今他也没了活着的心。 可此刻,墨烛站起身,又摔倒,不过几步的距离,他摔了十数次,如刚会走路的孩子般蹒跚而去,三十几岁的人了,泪却还是沿着眼眶坠落。 他找了她的尸身那么久,大仇得报后揣着唯一的遗憾求死,明明不想活了,可看到那朵绽开的莲花后,希望又回归了,他一步一步,踉跄朝她走去。 在距离朝天莲一步的距离,他跪倒在地。 墨烛低下头,额头触碰地面,隐忍的啜泣泄出。 肩膀颤抖,马尾垂在肩头一晃一晃,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爆发,他崩溃大哭,强撑出来的坚强被毫不留情击碎。 “师尊,师尊啊……”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七岁他们分离,此后一别三十年。 回头看,阴阳两隔,一场大梦。 找了三十年的人,就这么闭着眼躺在莲花内,死去多年,衣裳破烂却又整洁,乌发铺在莲座内,她闭目的模样安详,就好像是睡着了般。 墨烛抖着手想要触碰她,可最终,却只握住她的手。 他跪在她身边,将几十年的委屈和难过全部哭出来,可再也不会有人抱起他,为他擦掉眼泪,夜深为他讲故事哄他入睡了。 七日的相处,他用了三十年也没能忘记。 朝天莲弯下花瓣,点了点他的脑袋。 墨烛抬眸,万千灵蝶绕着他盘旋,那朵莲花像是通了灵性,弯下茎秆,花瓣轻触墨烛的额头,光亮融入墨烛的识海。 他是第一个找到虞知聆的人,朝天莲选择告诉他。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一个世界外,还有另一个世界,这洪荒内有千千界。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神,它是人间所说的天神。 它或许是虚幻的,无处不在,却又无人可以看到。 也可能是有实体的,它可以是一个人,是一片湖,是一朵花。 万物有灵,万物都可以成为神明。 这片大陆诞生之处,此世界的神便化为了朝天莲,扎根在灵幽道,惊鸿村人的祖先最初只是一群因为逃荒另择地方生活的难民,他们来到灵幽道。 他们供奉朝天莲,希望这朵圣洁的莲花可以庇佑他们。 朝天莲答应了他们,为了护佑这些难民,它在灵幽道外设下不忘河,赐予这些难民们可以救命的魂力。 惊鸿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几千年从未踏出过灵幽道,他们供奉朝天莲,朝天莲也会庇护这些子民,每百年都会结出一朵莲 花赠予惊鸿村人。 它爱这些人,爱这世间万物,它圣洁伟大,于蛮荒之中注视着整片大陆,无论是中州,还是魔域和妖域。 这些都是它的子民,都是它需要庇护的孩子。 它希望他们和平相处,想让他们好好活着,可事实上,这些孩子彼此水火不容,人族厌恶魔族,魔族想要进军中州,妖族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战火纷飞,就连它庇护了六千多年的惊鸿村也未能幸免,朝天莲看到惊鸿村的灭门,可身为神明的它却无法阻拦这场屠杀,它无法插手人间因果。 它无声哀嚎,无人知晓它在哭。 惊鸿村的血脉只剩下一个,虞知聆。 朝天莲注视这个孩子长大,看她一点点成长起来,直到她成长到无人可敌。 它想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它以为这个孩子不出百年便能飞升,直到…… 直到拂春离世。 这个孩子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疯狂折磨自己,她深陷泥沙无法自拔,最终,她入了魔,用出风霜斩自戕。 虞知聆死后,埋伏在中州的魔魑出动,颖山灭门,云家和邬家也元气大伤,中州死伤接近一半,惨重到思之落泪。 墨烛斩杀了幽昼和霓萼,可妖域的妖王愁霄还活着,并且妄图趁中州大伤,像幽昼那般带领妖域侵占中州。 那么这一次,又要打多久,又要死多少人? 朝天莲在哭,朵朵花瓣抱紧了莲座内的虞知聆,这是它最后一个血脉了。 墨烛声音喑哑:“你想我如何做?” 朝天莲点了点他的手腕。 墨烛的腕间,挂着腾蛇一族的至宝,洄青蛇镯,可以撕开空间的神器。 他好像明白了朝天莲的意思。 可洄青蛇镯如何认虞知聆为主呢? 墨烛剜出了自己的逆鳞。 洄青蛇镯只会认腾蛇为主,而如今腾蛇一族只剩下他一人了,过去是他一直没让洄青蛇镯认自己为主,他排斥这个间接害腾蛇灭族的神器。 可如今,它似乎有用了。 墨烛将自己的逆鳞融进虞知聆的心脉中,将洄青蛇镯放置在她腕间,催动法决,唤醒了洄青蛇镯。 逆鳞是洄青蛇镯用来辨别腾蛇身份的唯一方法。 察觉到腾蛇血脉,并且察觉到世上只剩下这一只腾蛇,洄青蛇镯也只能认了有腾蛇逆鳞的虞知聆为主。 洄青蛇镯的力量,可以撕开两个世界。 第360章 朝天莲选择净化这个世界,祛除人间沉疴,等到回溯完毕,重启一切,各入轮回。 可少了一魄的虞知聆魂灵不全,她无法入回溯通道,会被强烈的世界之力撕碎。 因此,在回溯完成前,她不能留在这个世界。 朝天莲要让她再重新活一次,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往另一个世界重入轮回,重新巩固一次她破碎的神魂。 墨烛就坐在魔渊内,看朝天莲在虞知聆的额上轻点,像是在亲吻她。 随后那具尸身上飘出了雾蒙蒙的白团子,被朝天莲交给了墨烛。 墨烛知道该怎么做,他踏入两道裂缝,来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将虞知聆的魂魄送进了这个世界的轮回之路。 他起初什么都不会,乾坤袋里的金银可以换置钱财,他们那个世界的照明珠,在这个世界是价值过百万的钻晶,他拿了钱也不会花,只是找了处地方将自己关起来。 等待着,她的降临。 直到识海内的朝天莲告诉他,她来到了这个世间,再一次有了生命,有了心跳。 可生下她的父母却没有抚养她的能力,她被丢弃了。 雪地之中,墨烛走上前,将被放在公园的孩子抱起,他看着这张被冻红的小脸,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可眼泪却落了下来。 终于有了一点希望了。 她是所有人的希望啊。 虞知聆已经死去了很多年,缺少了一味不寐魄,魂魄还被撕扯过,因为消耗几十年的心力打造无量界,导致她与心力相关的那味魂魄也十分虚弱,她的心脏病很严重。 朝天莲不允许他靠近虞知聆,因为他在这个世界,是随时会被此世界的世界意识发现的。 一旦发现墨烛这个异界之人,那么天雷会劈碎他周围的一切生命。 墨烛所能做的,只有为她寻个能照顾她的人,他曾经最不在乎的钱,在这个世界成了救她命的东西。 墨烛住在一座山上,时不时会去远远看看她,看她慢慢长大,看她往返医院和福利院,小小的孩子很听话,即使身体不好,但只要见到都在笑。 他守了她很多年,看许院长去世,她搬离了福利院,十三岁的虞知聆开始独居。 十六岁,她犯了傻,站在高高的天台之上。 墨烛就站在医院楼下,他吓得浑身发寒,脚下一阵寒意,连走路都不会。 直到虞知聆被对面的奶奶骂醒,主动爬下了天台,那时劫后余生的何止虞知聆,还有墨烛。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拿出买了许久但鲜少用的手机。 他知道她的一切,很多消息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他一直在关注她,也知道她喜欢打游戏,喜欢看网文。 墨烛以为给她钱就能让她过好,可实际上,孤独却险些杀死了她。 当晚,他注册了新的游戏账号,找到虞知聆的id。 头像是一只小胖鱼,名字叫小鱼。 墨烛笑了声,将自己的那一串数字id改了,换成了小蛇头像,而名字…… 他敲来敲去,落地成两字。 阿归。 盼君回,望魂归。 他们都在等她回来。 阿归是小鱼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小鱼唯一的朋友。 阿归陪了小鱼整整八年,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 直到小鱼说:【阿归,我可以去见见你吗?】 墨烛犹豫了很久,询问了朝天莲。 朝天莲说,还有三月便能回溯,那也就意味着她要归来了。 这具病痛缠身的身体该舍弃了,她要回到她的世界,回到那具还躺在朝天莲内的身体里,再也不用忍受孤寂,这一次,爱她的人都在身边。 阿归说:【好。】 他们在这个世界并未见面,因为朝天莲告诉他,回溯通道打开了。 墨烛需要赶在回溯通道打开前回到另一个世界,进入回溯通道,等到回溯完成,虞知聆的魂体会被召回来,回到魔渊内的那具身体里。 朝天莲仅剩的力量只够回溯到熹清五百八十年,也就是虞知聆前去四杀境后的第十年,墨烛十七岁那年。 洄青蛇镯是带她回来的东西。 但仅仅只是回溯就能行了吗? 不,他们需要的是,不能再次重蹈覆辙。 而回溯之时,需要洗去所有人的记忆,就如同过奈何桥一般,忘记前尘才能进入轮回通道。 两人关于前世的记忆会受世界之力被封存,可如果没有那些惨痛的记忆,他们再一次步了前世的后尘又该如何? 朝天莲并未洗去他们的记忆,而是选择封存,将那些记忆埋进神魂深处,瞒过回溯通道。 当他们越发强大,封禁松动,便会慢慢想起来当年的事情。 可这些只针对于墨烛,虞知聆的魂魄在另一个世界投胎得到了新生,她经历过一次轮回了,已经被另一个世界洗去过记忆,如今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现代人,属于虞小五的记忆全部被清除了,即使回溯到熹清五百八十年,将她的魂魄召回来,她仍旧没有虞小五的记忆。 第361章 墨烛问朝天莲:“你有她的所有记忆,不是吗?” 朝天莲有惊鸿村所有人的记忆,包括虞知聆的。 墨烛问:“你可以还给她吗,不要一次性给她,一点一点还给她。” 给她一些接受缓冲的时间。 毕竟过去的那些记忆,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墨烛想到了虞知聆喜欢看的网文,他当阿归的那些年,虞知聆时常跟他聊这些。 那本书是朝天莲编写的,一个世界的神明,做什么都不稀奇,它学得还挺快。 墨烛并未看过那本书,不知道朝天莲编成了什么模样。 朝天莲瞎编一通,将墨烛写成所谓的男主,最后取名的时候,犹豫了许久,定下了一个名字。 《长秋》。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的命劫,长秋莲象征虞小五的命劫。 从她死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们还给虞知聆记忆的法子,是让她以为自己穿书,让她做任务,那些所谓的功德值奖励就是为了一点点给她记忆。 同时,当时十七岁的墨烛正恨虞知聆,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朝天莲想出了“任务”应该安排成什么。 督促墨烛修炼,虞知聆作为师尊必然要将墨烛召回来,两人相处久了,关系也不会那般水火不容,墨烛应当也能认出来她。 而墨烛通过修炼不断强大,他神魂上被朝天莲封禁的记忆会逐渐回归,朝天莲也会给虞知聆奖励,将那些记忆通过功德值的形式一点点给她。 给她接受的时间,给她缓和的机会,让她慢慢接受,而非一股脑想起来,她即使不疯,也大概不会相信。 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墨烛默认了。 等到时机到了,墨烛给小鱼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小鱼,期待和你见面的时候。】 他踏进了回溯通道,用灵力将一缕神识封禁在洄青蛇镯。 洄青蛇镯被他快递给了虞知聆,对这件事毫不知晓的虞知聆开门接了这个快递,以为是阿归为她买的生辰礼物,于是打开试戴。 洄青蛇镯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再次撕开两个世界。 而此时,另一个世界已经回溯完毕,正是熹清五百八十年。 十七岁的墨烛在外除邪,一百八十岁的虞知聆躺在魔渊。 洄青蛇镯带着主人的神魂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魔渊被撕开,与此同时,颖山宗听春崖后山的那处洞府里,一道裂缝也渐渐浮现。 洄青蛇镯将虞知聆从魔渊带回了颖山。 当那具睡了几十年的身体睁开眼,她识海里的朝天莲化身系统。 【宿主,欢迎来到《长秋》小说世界。】 熹清四百年。 拂春于灵幽道救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取名虞知聆,颖山排行第五 熹清四百零三年。 虞小五三岁,随师入明心道。 熹清五百一十年。 恩师拂春被种下魔种,虞小五亲手碎了师尊魂魄,继任濯玉仙尊,代师镇守中州。 熹清五百七十年。 虞小五救下墨烛,收他为徒,带他回了颖山,随后离开,前往四杀境。 孤身入魔渊,赴死劫,为师复仇,心境崩塌,用明心道至法风霜斩,自戕于魔渊。 熹清五百九十年 颖山亡,墨烛承师门遗愿,追杀幽昼和霓萼,寻师尸身。 熹清六百年,大仇得报,墨烛下了魔渊。 又一次熹清五百八十年,时间回溯二十年前,虞小五归来,前尘再续。 虞知聆以为是穿书。 实际,是归来。 第90章 此招名唤——撼星辰…… 阿归,阿归。 盼君归来。 她早该想到的。 虞知聆睁开眼,望向腕间的洄青蛇镯,这上面存了一缕阿归的神识,也是它方才指引她来到这里的。 那缕神识沉睡这么多年,直到她来到魔渊后才渐渐苏醒,而此刻,那缕神识已经快要消散了。 虞知聆低声道:“阿归,再见。” “小鱼,再见。” 虞知聆轻触洄青蛇镯,她没想过阿归会是墨烛,是上一世的墨烛,不是如今十八岁的墨烛。 那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将她当作家人和希望,一个将她视为爱人。 她坐在朝天莲内,在它的莲座上,朝天莲用花瓣包裹了她,为她造出一方净土,就好像那几十年一样,它扎根在肮脏的魔渊,将最后一个惊鸿村人搂进怀里,无声守护它。 “当时我只剩下一口气,为何可以活三年?” 朝天莲亲昵蹭蹭她的额头。 虞知聆说:“是你在守护我,是吗?” 可它其实是不能插手人间因果的,它违背了这个世界的准则。 它没那般心狠,在虞知聆被魔魑撕咬濒死的时候,朝天莲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调动了阿容留给她的魂力,让那股魂力护佑在她身侧。 它为她留一口气,想让她活下去。 但虞知聆入了魔后,想死的心竟然挣开了朝天莲要守护她的力量,它无法压过她寻死的心,只能绝望看她赴死。 第362章 等她死后,她的自我力量消散,阿容留给她的魂力彻底爆发,那般强大的魂力,即使她只剩下一魄,也能活下去。 朝天莲可以去往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它从灵幽道来到魔渊,扎根在这里,破土而出,护佑了这个孩子的神魂不碎。 虞知聆躺在莲座内,像过去那样,望向周围的朵朵花瓣。 “谢谢你,朝天莲。” 朝天莲的花瓣摇晃,莲香扑鼻。 朝天莲将所有记忆还回来,不仅她的记忆,还有这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知道了一切,那么第三次风霜斩到底要不要用,她也有了答案。 虞知聆腰间的玉牌亮起来。 燕山青急切的声音传来:“小五,你怎么样?” 乍一听见燕山青的声音,虞知聆还有些恍然,她深陷心魔种的那三年,燕山青他们以各种方式在自己面前死了一百五十次,到最后她彻底被逼疯。 可此刻,他们都活着呢。 虞知聆心里瞬间软下,声音也柔了许多。 “没事的,大师兄。” 燕山青听出了她平稳的声线,他这般了解她,甚至还能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的笑意。 “……小五?” 虞知聆一手抚摸朝天莲的花瓣,一手握着玉牌:“你们现在怎么样?” 燕山青回答:“按照你说的,一旦弟子们出现疲态,转攻为守,等你出来。” 虞知聆坐起身:“你们那边魔魑多吗?” 燕山青道:“不多,大部分被弟子们清理了,幽昼想阻拦你和岁霁去极夜之地,许多魔魑和魔修被他调走了,我们这边在阵法里还能应付。” “墨烛呢?” 燕山青那边默了瞬。 随后应当是玉牌被人拿走了,再次传来的是梅琼歌的声音:“他不在阵法内,我不知他去了哪里。” 虞知聆的心跳空了一瞬,连忙问道:“什么?” 梅琼歌语速很快:“小五,我们给你传信便是因为此事,墨烛不是这般冲动的人,他或许是发现了什么,于是才追了出去。” 虞知聆慌忙道:“我知道了,师姐别担心,你们等我出去。” 玉牌被挂断,虞知聆立马站起身,轻触朝天莲:“我得离开,这里是极夜之地吗,我是否去过极夜之地?” 朝天莲摇头,告知她不是。 这里不是极夜之地。 虞知聆愣了瞬,她以为自己最终是死在了极夜之地,可如今朝天莲告诉她,这里不是极夜之地。 “可我好像觉得……我似乎见过极夜之地……” 还未等她接着开口,朝天莲又点了点头。 虞知聆反应过来它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确实见过?” 朝天莲颔首。 这里的魔气早已被朝天莲净化完,当初在这里的魔魑也被虞知聆用风霜斩击杀,她才能在这里安然无恙躺上几十年。 极夜之地是历任魔尊埋骨之地,怨气和魔气化为最纯正的邪祟气息,而天魔胎便是集结这些最为纯正的邪祟气息,经过千年凝结出来的,幽昼没有爹娘,没有亲人,他不是轮回诞生的,跳脱于六道之外。 因此幽昼的三魂七魄和寻常人不同,当初虞知聆也是因为上了他的当,才走到了那一步。 虽说妖族也会养出一些血妖来作战,魔魑类同于血妖,可妖族血妖集血气养出,每养出一只都得消耗不少妖血,因此整个妖族的血妖不过才几万。 这些魔魑都是幽昼养出来的,之前魔族可从来没有这种东西,那么单凭他一人,如何养出几百万的魔魑? 虞知聆瞳仁微缩,朝天莲朝她点头,示意她想得是对的。 幽昼有这般多的邪祟气息,可他的修为境界却只是大乘境,为何? 虞知聆沉声道:“幽昼就是极夜之地的灵体,是吗?” 与其说是极夜之地养出了幽昼,不如说,极夜之地炼化了历任魔尊的尸骨,靠吞噬他们的魔气和怨气生了灵智,这灵智化为了人身。 这种东西名唤[魔灵],跳脱天道法则,不容于世,因此修为会受到天道制约,最多只能修到大乘满境,绝无渡劫飞升的可能。 幽昼是上百个魔尊共同化成的魔灵,血脉最为纯正的天魔,只要极夜之地还存在,他就能有源源不断的邪气养出无数的魔魑。 即使他们杀了幽昼,极夜之地经过几千年后,或许还会再生出一个幽昼,魔魑依旧源源不断。 虞知聆问:“极夜之地在哪里?” 朝天莲打开了层层花瓣,萤火凝结为蝶身,翩 飞舞动,虞知聆急忙跟上。 她穿过了来时经过的那条灵力虚幻出的长河,跃上悬崖顶,跟随灵蝶去往无边的黑暗之处,去往……这魔域的尽头,也是这片大陆的尽头。 只有毁了整个极夜之地,魔魑才能彻底被诛杀,以后魔界再也养不出幽昼这样的天魔胎。 *** “阿烛啊。” 女子温柔轻笑。 墨烛一剑砍了过去:“闭嘴!” 他看着面前这张脸,与他梦到的记忆里一模一样,他梦到自己将霓萼逼进了四杀境,他用了诛魂钉斩杀她,最后他跌下了魔渊。 第363章 就是这个人,占据了虞知聆的身份,害得颖山灭门,虞知聆孤零零死在魔渊。 魔魑群围上来,每当墨烛要逼近霓萼的时候,都会有一群魔魑冲上前来,这些魔魑似乎被下了命令,听霓萼的话。 远处还有魔修时不时上前阻拦,墨烛每次都在距离霓萼一寸的地方被拦下。 上万的魔魑,以及高境的魔族修士,加之足以让他失控的仇恨,他彻底爆发。 “霓、萼。” 墨烛不顾身前阻拦的魔修,硬抗魔修的刀剑,瞬移上前。 霓萼被他掐住脖颈,墨烛一把将人按在树干之上,五指收紧,少年神情阴沉,霓萼的喉管濒临被捏碎的边缘。 墨烛周身威压暴涨,将那些魔魑和魔修们暂时拦在罡风之外,想要一击击杀霓萼。 霓萼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毕露,甚至听到自己喉管裂开的声音,却还是挂起了笑,磕磕绊绊道:“不、寐、魄。” 墨烛瞳仁骤缩,杀招松了一瞬。 这松懈的空隙给了霓萼说话的机会,她忍着喉口的血,笑着道:“她的不寐魄还在我这里呢,融入了我的神魂,你若杀我,她就再也找不回自己的不寐魄了。” “以及,墨烛,你看看这张脸啊。” 面前艳丽的脸顷刻间变为一张清冷至极的面容,柳眉凤眸,眉心一抹水滴花钿。 墨烛的呼吸在抖。 霓萼弯唇一笑,抬手想要触碰墨烛的脸。 “阿烛啊,你看看我——” 话未说完,她抬起的手被利刃斩断,鲜血喷溅而出,眸光被血染脏,面前一片模糊。 墨烛扼紧她的脖颈,一字一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顶着我师尊的脸?” 霓萼不可置信:“你不要她的不寐魄——呃!” 墨烛单手抵在她的额间,灵力涌进她的识海,抓住她的魂魄狠狠撕扯。 撕心裂肺的疼让霓萼尖叫痛呼,疯狂召集附近的魔魑和魔修们上前,墨烛冷着脸撕扯她的神魂,可他毕竟不会分魂之术,也没有魔修那般熟练,找了一刻钟也没找到属于虞知聆的魂魄,而霓萼已经痛到几近晕厥。 魔魑们在此刻冲破了他的防护屏障,铺天盖地朝他冲来。 面前一晃而过,霓萼忽然化为原型,她缩小了身子,魔蜥细长的脖颈脱离墨烛的掌心,在她逃窜的瞬间,墨烛拔剑劈去,被霓萼飞快躲闪。 魔魑们找准时机上前阻拦。 这些没有神智的魔魑不知道危险,只知道听从命令。 墨烛察觉了,那些有神智的魔族修士有序撤退,而霓萼在远处化为人身,站在高耸的树上,忽然莞尔一笑。 她已经重伤了,身子摇摇晃晃,但还是在笑。 墨烛一剑斩杀靠近的魔魑,垂眸看去。 脚下圆盘旋转,篆文浮现,罡风聚集成卷云。 墨烛忽然笑了声:“八仞杀阵?” 霓萼清楚他的恨意,也清楚他有多想杀了这个替代虞知聆的人,霓萼过去欺骗他,对他剥骨抽筋,他恨不得将她碎魂。 将墨烛引来把八仞杀阵的范围,让他被仇恨吸引,察觉不到脚下的杀阵? 霓萼弯唇轻笑:“阿烛啊,你还是太年轻。” 墨烛抬起眸,单手执剑,衣摆被风吹到冽然,眉目阴沉,八仞杀阵的罡风在他周围旋转,却未能近他一寸,反而将他周围的魔魑击杀。 霓萼唇角的笑收敛了些,冷眼看他。 墨烛薄唇轻启:“你不配叫阿烛,以及——” 卷云聚集在无回剑身,翻滚的气浪带动他的发带飘扬。 “你以为腾蛇还会再次栽在八仞杀阵?我已经渡劫了,霓萼。” 八道气柱冲天而去,声势浩荡,凡是在杀阵中心的魔魑无一幸存,八方中心,卷云聚成风暴中心,疯狂如同刀割,只要靠近便会被毫不留情切碎。 墨烛化为腾蛇之身,硕大的羽翼振翅高飞,速度快出残影,迎着数万罡风朝卷云中心冲去,腾蛇坚硬的鳞片被击碎,血水落了一地。 越往里靠近,罡风越是强大,威压有万斤重,压迫在他的身上,胸腹被压出血,厉风也割碎他的鳞片,墨烛毫不在乎,径直逼近了罡风中心。 模糊不清的路在此刻变得格外清晰,他满脑子都是她。 ——此招名唤撼星辰,剑气破开之时,犹如万千星芒坠落,若你等渡劫巅峰,以此招斩星辰也未有不可。 第一次见她之时,她用撼星辰杀了那些要挖他腾蛇之心的人。 后来她归来,他被传回颖山的当晚,试探她之时也用的这招。 再后来她在南都斩杀三瞳蟒,又一次在他面前挥出撼星辰。 于剑术一道,撼星辰是仅次于明心道至法风霜斩的杀招。 墨烛穿过数万道罡风来到了卷云内,他腾飞在虚空,化为人身,单手执剑,威压扬起衣衫,流光在剑身周身盘旋萦绕,身处八仞杀阵风暴中心,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曾经灭了腾蛇满族的至强杀阵。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汹涌灵力聚集在无回剑身,墨烛闭上眼,虚妄的识海之中,一柄长剑悬立在虚空,无回剑身宽且尖利,那柄剑逐渐虚幻庞大,绵延扩展,直到足以遮天蔽日。 第364章 侧颈上爬上些许鳞片,墨烛睁开眼,瞳仁已然变成竖瞳。 无回剑影盖住半边天,如离弦的箭般迸射。 剑光大亮,剑鸣惊恐,剑影破空而出,与风暴中心的卷云相撞,爆发的威压足以荡平方圆百里。 点点萤火如晚星坠落,银钩倒挂。 剑光所至,皆是星辰。 霓萼暗骂不好,一声长哨,远处魔魑群狰狞跑来,而她则迅速瞬移离开。 神魂被这小子险些扯得稀巴烂,被斩断的左手还未能长出,她现在浑身都疼,逃跑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前面便是断崖,只要从哪里跳下去,下面是魔魑群,她便可以找机会跑。 铮—— 利剑破空斩来,霓萼眉头拧起,侧身飞快避开。 她心下狂跳,以为是墨烛追上来了,可回头看去,却是个身穿金服的少年,玉冠束发,年纪瞧着不大。 述风横剑阻拦:“魔女,哪里逃!” 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小娃娃。 霓萼不屑轻笑,抽出腰间长鞭:“你也敢拦我?” 述风毫无惧色,迎上她的长鞭,可霓萼再伤重也是个化神满境的修士,两个大境界的差距便是天与地的区别。 他不过扛了三招,便被霓萼的长鞭挑了剑,击中胸膛,刹那间肋骨碎裂,述风咳出淤血,重重砸向远处的断崖,已经滚到了断崖边,而下方便是足以吃完他的魔魑群。 衣领被人攥住,述风尚未反应过来,猛力拉住他,一把将他甩了上来。 述风躺在地上咳血,望向远处,黑衣少年一剑捅穿了要逃的人后心。 霓萼低头看向心口穿 出的长剑,唇边溢出鲜血,她忽然笑了瞬。 无回剑身旋转,将她的一个魔心捅得稀巴烂。 一个化神境遇上渡劫,毫无还手之力。 要杀一只魔蜥,只有斩首和碎心两种法子。 长剑抽出,她跌倒在地,墨烛半蹲下来,拽住她完整的魂魄往外抽,尖锐的疼让霓萼疯狂嘶吼,她狰狞的模样落在墨烛眼里,他只能想到虞知聆。 抽魂这般痛,她当时是什么感受? 霓萼目光眩晕,疼到窒息,将死之时满脑子,这一生经历走马灯般循环,转来转去,到最后是一张苍白的脸。 居高临下看着她,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嫌弃她身上的泥垢,但还是对她伸出手,冷声道:“帮本尊做事,本尊帮你杀了这些人。” 霓萼忽然笑了起来,在她的魂魄被扯出前一刻,她扑上前抓住墨烛的衣领。 “我,我想问问,你们成大事的,当真都没有心吗?” 墨烛顿了瞬。 霓萼咬牙切齿:“他告诉我不能有软肋,你和虞知聆为何要给自己找软肋?” 墨烛淡声道:“有情的人都会有软肋,他只是不爱你而已。” 她早就知道的,霓萼闭上眼,任由墨烛抽出了虞知聆的不寐魄。 墨烛站起身,看也未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霓萼濒死前呢喃:“是……是……你说得对……” 没有软肋,只是因为他不爱而已。 这一生一千载,终于是到了头。 霓萼咽气的瞬间,述风也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他没看倒地的霓萼,忙捡起自己的剑跟上墨烛,小声道:“抱歉,之前在四杀境我那般说你。” 墨烛没理他,弟子玉契还能用,他可以感受虞知聆的位置,她在往东南方向赶去。 方才她静止了好一会儿不动,墨烛魂都快吓没了,就在刚刚她有了动静。 墨烛不愿意理述风,但是述风有话要说。 他忙拦住墨烛:“你听我说,此次中州来了近一半修士,我方才深陷魔魑群未曾赶去阵法之内,这次幽昼派出的不仅是魔魑,还有魔修,魔界将领也在,刚才我遇到了两个将领。” 墨烛站住,淡淡看过去。 述风神情严肃:“你可知为何我们搜遍中州都找不到幽昼?” 墨烛没说话,安静听他说。 述风道:“因为幽昼压根不在中州,他在妖域啊,他和妖王愁霄是一伙的!” 他以为墨烛会惊诧,可说出之后,只看到少年点了点头:“嗯。” 述风:“?” 述风忙拦住又要离开的墨烛:“他跟妖域一伙的,这次妖王愁霄为何没动静?” 墨烛问:“妖王负责进攻中州。” 述风:“……” 述风大惊:“你知道!” 他简单的脑瓜子瞬间演了一出三十六计,各种阴谋论,方才离墨烛很近,现在猛地退远。 “你,你不会是愁霄的卧底吧!” 墨烛不想理他,推开他就往外走。 述风咬牙跟上:“现在中州兵力严重不足,妖族如果进攻中州怎么办?万一幽昼不仅在中州养魔魑,还在妖族养魔魑呢?” “欸,墨烛,墨道友,墨大哥,你听到了没,你要去哪里,我们现在应该尽快赶去禀告燕掌门啊!” 墨烛实在被他烦得很,转身冷眼看他。 述风吓得缩了缩脑袋,忙横出剑:“我师尊和你师尊是挚友,你敢对我动手,你师尊也饶不了你!” 第365章 墨烛没动手,少年冷声道:“他知道留一手,我们便不知道吗?” 述风:“……?” *** 妖域坐落在这片大陆最南侧。 处处可见高耸的密林,一人伫立在山头,望向沟壑内数万的魔魑,他一身战甲,右手执剑,身后的人上前来。 “王上,将士们已经准备就绪,这次作战的理由大多数人信服了。” 愁霄面无表情:“墨烛进了魔渊?” “是。” “那就好,准备准备出发吧,等我们离开后再放出这些魔魑,万不可让人知晓魔魑养在妖域。” “是。” 愁霄整理了番衣裳,提剑往外走,战甲哗啦作响,他的脚步迈得很大,步子气势凌然:“阿罗去了魔渊吗,有没有让人拦住她?” “未见蝉罗姑娘前去,她似乎留守颖山宗。” 愁霄脚步顿了瞬:“颖山……” 一旁的随从问道:“可要去颖山带回蝉罗姑娘?” 愁霄摇头,道:“颖山有无量界,我们暂时冲不进去,先对付云家和邬家,他们的家主不在。” “是,王上。” 妖域边界,妖兵们早已整装待发,带好自己的武器。 愁霄站在高处,声音由灵力扩散至远处:“六百年前腾蛇王室因一时糊涂随魔族进军中州,妖域死伤惨重,然腾蛇血脉乃天赐妖域,王室正统,可腾蛇王族逃去冥海,一朝被屠尽,只剩下一位皇子墨烛,他是中州濯玉仙尊之徒。” “但是。”愁霄神情冷冽,声音压抑怒意:“濯玉对皇子打压辱骂,剥筋抽骨,当年冥海之战前,曾有妖兵见过濯玉去了冥海,后来没多久便传来了腾蛇王族被屠尽的消息,且这次,我们的皇子被颖山带去了魔渊。” “濯玉或许与冥海王族被屠一事有关,她救下墨烛收他为徒,不过是为了妖族至宝洄青蛇镯,那镯子还认她为主了,我想洄青蛇镯认一个人修为主,不用我说,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证明她体内有腾蛇逆鳞或者腾蛇蛇心。 眼看下方的妖兵们神情变了,争议声此起彼伏,愁霄不动声色笑了下,面上却仍旧沉痛。 “中州驱逐妖域,且还要追杀我腾蛇王室一族,如今又为了夺取宝物欺凌我们仅剩的皇子,还将他带去了魔渊让他杀敌,为了解救皇子,我们也得去中州,各位将士意下如——” “你倒是很会泼脏水。” 含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愁霄愣了瞬,被打断话后有些不耐,抬眸看去。 一人站在远处的山崖上方,比他高了一处山头,红衣凛然,她垂眸看向他,像是在看一只刍狗。 底下有人认出来她。 “蝉罗?” “蝉罗是谁?” “是大将军——不,是妖王的未婚妻啊,听说六百年前死在了中州,咱们妖王这些年不娶妻就是为了她。” 他们的话都落在了蝉罗耳中。 她弯唇冷笑,凤眸微眯,望向下方战甲凛然的愁霄,眸中一阵厌恶。 愁霄薄唇呢喃:“阿罗?” 蝉罗高举玉牌:“我奉妖域皇子墨烛之命,前来止战,并——” 目光如箭般扎在愁霄身上,蝉罗凤眸中嘲讽闪过。 “替腾蛇王室讨一个公道。” 第91章 替腾蛇一族讨回公道 “……墨烛?” “皇子,咱们的皇子啊。” “若是腾蛇皇子愿意回中州,那王上……” 剩下的话未曾再说出口,他们都明白什么意思,妖族看重血脉,而腾蛇拥有一半神兽血脉,从这片大陆诞生之处便存在了。 即使当年腾蛇王室犯了错,可妖族绝大多数妖还是信奉王室的,要不然让愁霄磋磨了几百年才当上新妖王的。 愁霄面无表情,负手望向高处的蝉罗:“你说奉墨烛之命,他说什么了?” 蝉罗弯唇轻笑:“他说,杀了你啊。” 玉牌中传 来少年清冽的声音。 “我是王室少主墨至之子, 第六十七任腾蛇王唯一的亲孙,王室正统血脉,我以腾蛇血脉命蝉罗传信,腾蛇王室六百年前被领军愁霄陷害,腾蛇王昏厥,愁霄假传旨意领军与魔族作战,败仗后倒泼脏水给腾蛇王室。” “我王室共一百七十余人,于五百八十年前王室内乱死去一百人,腾蛇王战死,腾蛇王后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父亲和族人逃亡冥海,然而愁霄始终追杀,不肯放过腾蛇王室。” “十二年前,魔尊幽昼来到冥海,我爹娘在濯玉仙尊援助下带我逃离冥海去往中州,一年后,冥海遇难,爹娘相继赴死,我逃亡两年后被愁霄的人抓住,濯玉仙尊救我于危难。” “我所言,句句属实。” “我以腾蛇王室之名,命蝉罗来止战,替腾蛇王室讨回公道。” 玉牌戛然而止。 底下一阵沉寂,无人说话,皆惶惶看向高处的两人,蝉罗站得位置是最高的一处山峰,今日还特意穿了一身红,显眼到人人都可以看到。 愁霄只是看着她,淡然问:“你说了这些归根到底还是没有证据,凡事仅凭一张嘴便可以吗,以及,我们要怎么确定这玉牌是墨烛给的?” 第366章 蝉罗弯唇一笑,抬手将一件东西抛掷到虚空。 鳞片倏然出现在虚空,腾蛇真身的每一片鳞片都可自由缩小放大,但张开到最大的时候,足有一扇窗那般大。 漆黑的鳞片边角尖锐,坚硬厚重,日光落在鳞片之上,发出粼粼光亮。 鳞片之上,一道金色流纹缓缓浮现。 “那是……王印!” “王印!王室嫡亲血脉才有的灵印!这鳞片必是墨烛皇子的,王印是墨烛皇子下的!” 人群瞬间骚乱起来,消失已久的腾蛇王印再一次出现,过去那么多妖族暗中寻找腾蛇皇子的下落,却无一人可以找到,直到前不久愁霄说腾蛇皇子被带去了颖山宗,而中州在虐待他们的皇子。 可如果真的虐待,就算这鳞片是中州强行拔下来的,可王印是墨烛下的,而且方才听那玉牌中的少年音平稳淡然,丝毫不像是被逼迫了的模样。 愁霄冷眼瞥了下方的妖兵们一眼,这位领军即使刚当上妖王没多久,但当妖族的大将军已经一千多年,久居高位,震慑力十足,立马有人不敢说话了。 愁霄依旧淡定:“证据。” 蝉罗冷嗤一声:“你和幽昼勾结的证据吗?” 愁霄在等她给证据。 即使能确认方才的命令是他们的皇子下的,可仍旧没办法定幽昼的罪,毕竟当年的事情只是墨烛的一人之词。 蝉罗冷着脸:“我与你共枕这些年,你连我都瞒着,心思深沉,识人不清是我眼瞎,可是愁霄,凡事只要做了必定会有蛛丝马迹。” 她望向远处,一人忽然从后方腾飞至虚空。 “蝉罗姑娘!” 话音刚落,一团扭曲的东西被从空中扔至地面,被日光暴晒后痛苦嘶吼,很快化为一缕飞烟,只剩下满地的灰烬。 但仅仅只是一瞬,他们也看清楚了方才被丢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展朔瞬移至蝉罗身边,拎了拎手上的篆盘:“在下可是有个好东西给你们看呢,方才险些被拉进那魔魑群里。” 篆盘悬浮在虚空,硕大的光幕显露。 “在下师承中州机关道大能相无雪,留影盘是什么东西,想必各位清楚。” 光幕中是隐藏在妖域的深渊,黑雾中的魔魑们争先恐后从下往上攀爬,血红的眸子和嘶哑的怒吼不绝于耳,画面颠簸了一下,还传来展朔的声音。 “别拽我衣服啊啊啊!” 随后他一把揪起那个魔魑上来,带上留影盘离开,展朔修为不低,靠着相无雪给的符篆和他自身的修为,躲倒是很轻松。 怕是愁霄也没想到,一个中州的修士不留守中州,提前跑到妖域蹲他们,趁他出来整顿兵力的时候跑去魔魑群上搜寻证据。 留影盘被收起,展朔双手环胸,笑得肆意:“妖王,敢问为何妖域有这么多的魔魑?不要说你不知道,几十万的魔魑就藏在你那宫殿后面的山里,你不知道?” 不断有妖族看向愁霄。 “王上,那是魔魑啊!” “魔魑,魔族的东西,您是否真的和魔尊有勾结!” “那当年先王的事情……”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但很多人都有了猜测。 年长的将士或经历过当年的事情,仔细一思量便能想出当年的可疑之处。 “是啊……当年那场战争,我们根本没有见过腾蛇王室出面……” 愁霄依旧淡然,即使下面的将士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仍旧没什么表情,望向高处的蝉罗,目光只看着她。 展朔蹙眉,胳膊肘捅了捅蝉罗:“他在看你啊。” 蝉罗没说话,执刀的手越收越紧。 展朔犹犹豫豫:“那个……我们的任务只是来止战,如今看这些将士的反应,似乎腾蛇王室的信服力更高一些,他们大概不会出战,我们也可以走了。” 见蝉罗不理他,而下面的妖兵们已经分成两派,一派仍旧决定跟随愁霄,坚持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追查。 另一派则多是年长的将士,跟随过腾蛇王室,比起一只寻常的蟒妖,他们还是更崇敬护佑了妖界几千年的腾蛇王室。 展朔有些急了:“一会儿他们或许该内乱了,我们先走——欸,蝉罗!” 话还没说完,耳畔疾风一闪而过,展朔回神的时候,蝉罗早已消失不见,一道红影迅捷冲去,朝愁霄疾驰而去。 蝉罗厉声低喝:“我说了,你的脑袋为我留着!” 愁霄并未躲避,须臾之间,两人消失不见。 发生太过突然,底下正内乱争吵的妖兵们也还没反应过来,展朔更是茫然,眨了眨眼,与一种妖兵对视。 双方沉默,随后展朔拔腿就跑。 他忘了,蝉罗是有界的,被困进她的界中,愁霄不杀了她便出不来。 这两人有仇打归打,但展朔没进蝉罗的界啊! 他一个人修在妖界,这也太吓人了! 可直到跑到了妖域边境,展朔回头去看,无一只妖追出来。 腰间玉牌亮起,是宁蘅芜打来的。 展朔气喘吁吁道:“二,二师伯。” 宁蘅芜那边沉静,淡声问道:“怎么样?” 第367章 展朔说:“弟子用师尊给的留影盘,告知了妖兵们愁霄和幽昼勾结一事,至于当年腾蛇王室的事情,如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信了没,但是蝉罗姑娘和愁霄进了界中,怕是……” 怕是,双方得死一个。 蝉罗不可能放愁霄出来,愁霄要想出来蝉罗的界,便只剩下杀了她。 宁蘅芜默了瞬,而展朔站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等她的话。 许久后,宁蘅芜声音清淡:“回来吧。” “……为何?” “如果愁霄不能活着出来,他们就不会出兵。” 愁霄已死,他们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去迎接墨烛回来妖族,接任妖王掌管乱局,因此不会对中州出手。 愁霄未死,此番妖域起了内乱,一时难以平息,也绝不会在这时候出手。 展朔听明白了,忙沉声应下:“是。” *** 而魔渊内,中州修士已经进去整整一日。 魔渊分不清白日黑夜,这里没有日光,只有数不清的魔族和魔魑。 燕山青带着弟子们坐在阵法内,江况秋来到他身旁。 “大多魔魑都去围杀小五了,她那边或许棘手。” 燕山青薄唇微抿:“继续等,等她出来。” 江况秋应了声:“嗯。” 可余光却瞧见了燕山青紧攥的双手,手背上青筋鼓了出来,分明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淡然,弟子们对濯玉仙尊格外信任,相信她可以做到任何事,可却不知几个长老慌成了什么模样。 邬照檐自打坐下就没动过,梅琼歌站起身走来走去,难掩焦急。 燕山青虽然在坐得笔直,望向阵法外魔魑群的眼神冷冽,看似头脑清醒,实际上怕是也慌乱得紧。 江况秋叹了气,低声道:“总得信她,不会有事的。” 总得信她,她不会有事。 所有人都相信她可以做到任何事。 燕山青胸口总堵着一口郁气。 他们已经失去过虞小五一次,如今不敢冒险半分,生怕再有第二次。 远处百里外,密林深处。 岁霁重重砸在树干上,低头咳了咳,血水喷溅而出。 他擦去唇角的血,仰头望向远处的人。 幽昼长身玉立,笑着要来拽岁霁腰间的六时篆,只有 碎掉六时篆,才能杀掉岁霁。 岁霁摇摇晃晃撑起身想要还击,幽昼却像是忽然感受到什么,停顿了一瞬后面色阴沉,随后转身瞬移离去。 岁霁撑住树干吐了口血,摇晃起身,四面八方涌来的魔魑绕过他朝幽昼离开的方向追去。 明明岁霁就在这里,他深陷魔魑窝,却无一只魔魑理会他。 岁霁看得出来,这些魔魑被下了最高指令,跟随幽昼离开。 他也猜得出来,是因为虞知聆找到了极夜之地,看来那里确实有关于幽昼的秘密,所以他才这般急切要去找阻拦。 岁霁提剑咬牙,飞身到最前方,落地后转身,看向后方朝他扑来的密密麻麻的魔魑。 他得替虞知聆拦一小会儿,她自己很难应付这么多魔魑的同时再应付幽昼。 岁霁握紧剑,正要斩杀第一批魔魑,剑光轰然在魔魑群中炸开。 一人从天而降,凛然剑意横出,顷刻间将数以千计的魔魑枭首。 岁霁:“……墨烛?” 墨烛没有回声,杀招凛然,以他为界限,无一只魔魑可以越过他。 又是一个身着金色华服的少年落地,他伤得有些严重,看到岁霁后急忙行礼:“见过岁霁前辈。” 现在不是行礼的时候,岁霁让他起身。 述风反应很快,拔剑自觉清理魔魑群,虽然伤重,但杀一些没有神智的魔魑也还算能应付。 岁霁看了出来,墨烛是特意赶来的。 既然虞知聆要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墨烛便替她拦下追兵,后顾无忧。 岁霁不仅看到墨烛和述风,还有…… 远处的道道剑光刀影。 乌泱泱的中州修士从密林另一处赶来,修士们配合作战,一个接着一个端掉魔魑窝点。 燕山青瞬移赶来,而墨烛也从魔魑群中跳了出来,他沉默望向燕山青。 燕山青道:“去吧。” 墨烛头也不回离开。 岁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和这些被中州修士拖住的魔魑,明白了他要去做什么。 第92章 正文完 虞知聆跟随灵蝶指引来到了另一处深渊。 她站在崖上,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沟壑,阴暗森寒,魔魑嚎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里埋葬了数十位魔尊的尸骨,能当上魔族的魔族必然魔气纯正浓厚,那些魔气经过长年累月的炼化早已成了瘴气,虞知聆站在远处便觉得身上一阵胆寒。 灵蝶在她身旁旋转,告诉她更加可怕的事情。 极夜之地无光,不仅是里面天生就没有光亮,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吞噬一切光。 不同于潋花墟内的黑雾,靠神兽血脉燃出的血可以驱散黑暗。 极夜之地,从古至今就没有光,这些黑雾养出了怕光的魔魑,也能侵蚀这世间所有的光。 无论是虞知聆发髻上的鲛珠,亦或是墨烛现在给她一滴心头血燃出的光,都无用。 第368章 在这里都只会沦为黑暗。 她抬起手,挥出一道灵力,可灵力却并未砸到深坑,而是被无形的屏障拦住。 极夜之地既然生出了灵智,必然不允旁人随意进出这里,结界坚固。 虞知聆拔出逐青剑,却并未劈向面前的结界,而是回身横出一剑。 剑光在一人身前炸开,鬼火之中,黑影渐渐浮现。 “你到底如何找到这里的?” 幽昼的脸露了出来,以前见他之时,他脸上总挂着虚伪的笑,虞知聆是第一次见他冷脸。 “本尊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分明就是死在了魔渊,用风霜斩自碎神魂,虽说那朵莲花护佑了你,也只是保你尸身不腐而已,竟不知你到底何时从魔渊出来的?” “一个死人,偏偏活了过来,还能出了魔渊凭空回到颖山?” 虞知聆不想听他废话,直接拔剑上前。 幽昼躲开,召出弯刀迎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虞知聆面前用武器,前两具分身虽然都被她杀了,可他并不觉得可惜。 他的修为受天道制约,打不过虞知聆。 但这次不行。 幽昼招招狠厉,即使用了十足的杀招,大乘修为对上渡劫,他仍旧没有胜算。 他边打边注意身后,召唤整个魔渊内的魔魑赶来,可却没见到一只魔魑。 幽昼皱眉冷下脸,心里郁气难忍,又被虞知聆砍了一剑。 这一剑直接从左肩滑到右腹,还险些将他一条胳膊砍断。 幽昼飞快退后,忽然笑了声:“虞知聆,你想知道你师尊被本尊种下魔种前,说了什么吗?” 虞知聆的剑果然停了一瞬。 幽昼眉梢微扬:“她说啊,你们是她最在乎的人,她最喜欢的就是你,可偏偏就是她最喜欢的虞小五,最后却碎了她的魂。” “不仅你师尊,还有你娘,那么强大的一个惊鸿村人,她如果不把魂力给你,她不会死,你爹也不会殉情,说白了你才是那个——” 幽昼终于逼近虞知聆,看着她的脸,以为她痛心到麻木了。 “灾星啊。” 话音落下,他抬刀朝虞知聆捅去,可比他的刀更快的,是刺入他腰腹的剑。 虞知聆握住剑柄旋转一圈,剑身在幽昼腹腔内转了个圈,她漠然抬眼,与他微缩的瞳仁对视。 “我对不起他们,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你。” 她狠狠踹在幽昼身上,黑影重重撞击在山石之上,渡劫境修士用了满成的力道,足以将他的肋骨踹碎。 幽昼捂着心口咳血,抬眸看过去,却并无惧色。 虞知聆提剑朝他走来:“你打不过我。” 幽昼笑起来,越笑越大:“本尊是打不过你!你受天道偏爱,三岁就能入明心道!可我修行这么多年,却因为不得祂宠爱而不容于六道,这辈子只能修行到大乘满境!” 虞知聆踩上他的心口,冷眼看他:“你觉得一个天生灭世的人应该被容于六道吗,祂不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一手造下的杀戮。” 幽昼站起身,再次朝她砍来。 虞知聆应付得轻轻松松,不靠那些魔魑,他只是一个大乘境修士,当她步入渡劫后,渡劫与大乘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而魔魑为何没来,虞知聆也知晓。 因为墨烛。 因为他在。 逐青剑再次捅穿了幽昼的肩头,幽昼负隅顽抗,又朝她打了过来。 足足一个时辰,虞知聆毫发无伤,幽昼身上早已被打出道道血痕 这一次,虞知聆重重踹在他心头,幽昼撞击到巨石之上,别过头吐出大口淤血。 灵力划开幽昼的肌肤,虞知聆握住那根骨头往外抽。 “没有魔魑和那些魔修,你什么都不算,敢在我面前放肆,我说过,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千千万万次。” 杀害她的师尊拂春,为明心道修士种下魔种,打碎了拂春的全部骨头。 顶替她的身份,以她的名义伤害她的师兄师姐和挚友。 在颖山埋下魔魑,最后导致颖山灭门。 他做的事情,任何一条都足够她杀上千千万万次。 虞知聆看着幽昼毫无惧色的眼睛,他被她踩碎了肋骨,动弹不得,却还是在笑。 “碎魂抽骨,你以为这样便可以杀了本尊?” 虞知聆接着抽骨:“是杀不干净,你死了极夜之地依旧存在,还会有第二个幽昼诞生,若我毁了极夜之地呢?” 幽昼满脸是血,抬起脏污的手抓紧她的裙摆,瞳仁血红,一字一句冷声道:“你敢进去吗?” 他的眼里全是狠厉杀意,明明骨头都被虞知聆踩碎了大半,还是一贯的张扬和疯狂。 “里面那么黑,你敢进去吗,虞知聆,别忘了你有心魔。” “足以逼疯你的心魔,最后导致你心境崩塌的心魔,你敢进去吗?” “你能克服你的心魔,你敢进去吗?” 回应他的是穿过心口的剑。 虞知聆捅穿了他的心口,居高临下看他,幽昼依旧在笑,即使死期将至还是在笑。 因为知晓,只要极夜之地在,他就在,此刻死的不过是个灵体而已,等上百年,更甚至或许只有几十年,他会再次 第369章 修出一副灵体。 幽昼呢喃:“你太多软肋了……你迟早会因为他们死的……” 他呵呵喘气,心口剧痛,生机迅速流失,望向虚空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虞知聆抽出剑,淡声道:“霓萼死了。” 幽昼混沌的瞳仁微微一缩。 虞知聆再次重复:“她死了,你不会没感受到方才八仞杀阵被击碎了,你觉得墨烛从八仞杀阵中出来,霓萼会活着离开?” 幽昼喉口堵了一滩血,艰难开口:“死……死了?” 虞知聆冷声:“她如果没死,墨烛怎么会出现在外面,替我拦下魔魑?” 是啊,如果霓萼不死,那么她怎么可能放任墨烛来坏幽昼的事。 幽昼忽然笑了下。 “死了好……死了好啊……” “活路不走,偏要跟着本尊……偏要跟着本尊……” 血红的魂魄出现,虞知聆面无表情捏碎。 她望向地面的尸身,魔灵受天道制约,幽昼接连失去两具分身,对他造成的打击沉重,没有魔魑帮他,在虞知聆面前,武力是绝对的差距。 虞知聆冷淡收回眼,来到崖边向下看去。 她只要进去,鲛珠帮不了她,无人可以帮她。 紧张吗,担心吗? 她紧张,也害怕,她不确定自己的心魔还会不会爆发,朝天莲让她看到的那些记忆实在太过惨痛,濯玉那时候的崩溃和绝望仍历历在目。 以及,进去后又该怎么碎了这极夜之地? 幽昼只是极夜之地的一个灵体,如果极夜之地还在,还会有持续不断的魔魑和幽昼出现。 虞知聆闭上眼,压住狂跳的心。 灵力酝酿在逐青剑身,剑光径直劈斩过去,这道加持了渡劫境修士强大灵力的杀招,一剑轰碎了极夜之地外的结界。 虚空中出现一道裂缝,随后裂缝旁蔓延开蛛网,刹那间,漫天都是裂痕。 随着一声咔嚓声响起,结界碎片哗啦砸下,落了满地。 森寒的雾气从下方吹来,冷若冰霜,这股气息让人不适和厌恶。 虞知聆的心跳紊乱,握紧了手中的剑,喉口梗塞,她知道自己的恐惧在蔓延,妄图吞噬她。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为了他们,她什么都可以去做。 虞知聆睁开眼,眸光决绝,纵身跃下无光深渊,黑暗瞬间侵蚀了她,心跳在一瞬间快到极致。 紧随她之后,高挑的身影刚赶来崖边,伸出手也只来得及触碰她的一缕发尾,发丝自指缝间穿过,少年毫不犹豫,随她一跃而下。 冷风拥抱着虞知聆下坠,鲛珠无法给她光亮,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好像又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疼在侵蚀她,耳畔那道声音又要出现了,脊背上浮现细汗。 耳畔那道声音又要出现了。 ——“你后悔吗?” 虞知聆闭上眼,想要捂住耳朵,刚抬起手却忽然被人攥住,来者握紧她的手。 “师尊。”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直击心间。 腰身被人揽住,她被打横抱了起来,侧脸埋在来者肩头,随后,墨烛抱着她屈膝缓冲落地。 他们明明到了底,但周围依旧黑暗,根本看不到彼此。 墨烛也看不到她,腾蛇一族超绝的五感也无法瞧见她的脸。 他只能问道她的气息,判断她的位置,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便知晓她的心魔又出现了。 “墨,墨烛……” 虞知聆的声音颤抖。 墨烛俯身,将她往怀里托了托,听声辩位,找到她的位置,薄唇印上她的侧脸。 他摸索着去亲她,沿着侧脸一路亲回红唇,在唇上啄了啄,温柔又极具安抚,少年声音轻柔。 “我在呢,别怕。” “有人在身边,师尊不是自己一个人。” “掌门他们都在外面,我在您身边。” 虞知聆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些。 她的心魔是燕山青他们的死,可实际上,他们没死。 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重来了。 墨烛将她放下来,虞知聆看不到他,只能试探性去摸他的身子,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回给的是一个拥抱,将她揽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 “我们一起,师尊要做什么?” 虞知聆闭上眼,让自己忽略周身的黑暗。 “我们之前都想错了,幽昼不是极夜之地孕育出的,他就是极夜之地的灵体,我们杀了他,也只是杀了一具傀儡罢了,只要这里还在,它还会再次修出新的灵体,会有无穷无尽的魔魑出现。” “师尊要毁了极夜之地?” “是。” “怎么毁?” 虞知聆仰起头,即使看不到他,但会伸出手摸索他的眉眼。 “朝天莲告诉我去到最深处,那里是极夜之地的源头,朝天莲说,或许渡劫满境,即将成圣的境界才可以毁掉这里,可我如今只是个中境。” 墨烛没说话,从脚底升起的寒意让他浑身发抖,扣在虞知聆腰身的手颤个不停,他的喉口梗塞,忽然之间,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南都之时。 他要她走,她偏要留。 如今不过三月,历史再次上演。 第370章 墨烛闭上眼,心里酸涩梗得发疼,她可以考虑所有人,永远都愿意为了旁人牺牲,可以为了其他人去死,却不愿意为了他活下来。 戾气在翻滚,墨烛一把攥紧虞知聆的手腕,拽着她就要往回走。 “我们离开,我们现在就回去,关上魔渊,以后再也不来——” “墨烛。” 虞知聆轻轻按住他的手。 墨烛脚步顿住,肩膀颤抖,眼泪落了下来,无人能看到他哭,可虞知聆可以听出他的哭腔。 “所以……又要去牺牲了是吗……又要用风霜斩……” 回应他的不是甩开他的手,而是自身后靠上来的怀抱。 虞知聆的双臂穿过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脊背。 “和我一起去吧,墨烛。” 墨烛脊背一僵。 “这一次我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努力活下来。” “我选择你,选择我们的未来,我要活下来。” 墨烛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什么意思……” “撼星辰,我教你的那招至强杀招,仅次于风霜斩的杀招,不过一个极夜之地,两个渡劫境修士怎么也得有飞升圣者的实力了,不是吗?” 墨烛忽然回身抱住她,脑袋埋进她的颈窝,他的泪落在她的锁骨上,烫得人心里颤抖。 虞知聆搂住墨烛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处,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笑着问他:“如果这里塌得太快,你可能会和我一起埋在这里。” 墨烛哑声道:“没关系,弟子愿意。” “害怕吗?” “不怕,师尊在,我什么都不怕。” “我也不怕。”虞知聆喃喃道:“一想到你们,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只要虞小五在,师兄师姐们可以去做任何事,墨烛也同样如此。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两根红绳挨在一起。 虞知聆踮起脚,摸索他的位置,覆上他的唇轻吻了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前路全是足以淹没他们的迷雾,两道身影瞬移朝深处奔去,走向无人敢踏足之处。 迎着切割肌肤的罡风,揣着两颗同频跳动的心,顶着过去足以让虞知聆窒息而死的黑暗,来到这片大陆的尽头,所有苦难与罪恶的源头。 这里是唯一有一丝亮光之处,两根嶙峋的石柱拔地而起,暗红的光却宛若到了阎罗殿,仍旧难以视物,只有震慑的作用。 虞知聆和墨烛各据一方,彼此对视一眼。 随后,两柄长剑悬立虚空,两人单手执剑,罡风凝聚在剑身之上,卷云聚成风暴,铮铮剑鸣惊空,两个渡劫修士调动全身所有的灵力加注在剑身之上。 “墨烛,这是我教你的那招。” 逐青和无回同时挥出了剑术一道仅次于风霜斩的至强杀招。 撼星辰。 卷云冲击而去,两道天柱上爬上裂缝,逐渐蔓延开来,爆发的威压成圈冲来。 墨烛冲上前抱住虞知聆,腾蛇硕大的羽翼张开,将她紧紧圈在翼身 之中,荡开的冲击尽数砸在了羽翼之上。 “墨烛!” “我没事,别说话。” 墨烛压住喉口的血,化为腾蛇真身,将她抛在蛇身之上坐下,腾蛇振翅高飞。 地面道道裂缝,碎石瓦砾飞荡,两侧的断崖倒塌,不断有巨石落下,虞知聆自下了魔渊便一直在打,方才将全部灵力加注在剑身上,此刻躺在他的腾蛇身上,用灵力艰难替两人撑起屏障。 墨烛灵力枯竭严重,先是碎了八仞杀阵,又是这一次极夜之地,两招撼星辰足以掏空他九成灵力,腾蛇全盛之时可以日行千里,如今他飞行的速度大打折扣。 两人什么都看不见,墨烛的腾蛇身又太大,不断有巨石砸在他身上。 虞知聆急忙喊:“你放我下来,我背你出去!” “来不及,别动!” 墨烛制止她,碎石砸在蛇身和羽翼上,虞知聆闻到刺鼻的血气,她坐起身运出最后一丝灵力,撑在两人的四周。 塌陷的速度实在太快,墨烛找到了来时的尽头,从下往上仰冲而去,上方几千仞高耸的悬崖上砸下来不计其数的碎石,这处悬崖濒临崩塌边缘。 虞知聆所能做的,只有抱进他,侧脸贴在冰冷的鳞片上,抚摸他的伤口。 “墨烛,都没关系的。” 即使被埋在深渊之下,也没关系的。 他们努力过了,她这次是真的想为他们活下来,那就够了。 巨石砸在硕大的蛇眸上,墨烛的左眼刺痛,鲜血迸出。 他一声没吭,感受到她在蛇身之上,只能凭借自己的听力尽可能抗下碎石,让其不要砸到她。 他感受到迎面吹来的风了,也听到轰隆的鸣响,这座山彻底塌陷了。 万千巨石滚滚落下,势要埋葬他们。 腾蛇仰天长啸,羽翼张开到最大,速度快到极致,顶着满天的碎石毫不躲避。 在悬崖崩塌的最后一刹那,撞开碎石冲出深渊。 腾蛇重重摔在了地上,一连滚出数百丈远,撞断了千根巨树,在他背上的虞知聆也被狠狠甩出,可墨烛没有力气去叼起她。 离开了暗不见光的深渊,憧憧鬼火让虞知聆看清了墨烛。 第371章 八仞杀阵切割他的鳞片,在他身上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一路顶着碎石冲出来,那些巨石砸在他的蛇身之上,骨头被生生砸断,白花花的骨带着血露在外面。 虞知聆几乎是摔过去的:“墨烛!” 他早已化为人身,双眸紧闭,左眼往外渗血。 虞知聆发觉,他们两人身下坐着的地方也爬上了裂痕,这里离极夜之地太近,威压足以震碎这处。 她顾不上喊他,连忙将他背起来朝外狂奔离开。 朝天莲护佑在她身旁,为她指引方向,风垂在脸上,她的眼泪糊成一团,在感受温热的血沿着后脖颈和侧脸往下滑,落在她的身上,全是他的血,染脏了这身青衣。 奔跑的速度远不及地面碎裂的速度,可她的灵力枯竭,朝天莲只能给与她救命的魂力,却无法赐予她作战的灵力。 虞知聆发了疯般奔跑,她只能靠自己,她只能靠自己这双腿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这里没有人帮她,她不能停下脚步,否则墨烛也活不下去了。 以及,她得回去。 燕山青他们还在等她。 “小五!” 密林另一头奔来几道身影。 虞知聆在模糊的泪眼中看过去。 她看到燕山青惊慌的脸,看到邬照檐瞪大的双眸,以及梅琼歌朝她伸出手的手。 虞知聆闭上眼,摔进了梅琼歌的怀里。 身上背着的墨烛滑落,被邬照檐迅速接住。 几人反应很快,燕山青接过梅琼歌怀里的虞知聆背上,而邬照檐则背上墨烛,梅琼歌捡起两人掉落的剑。 燕山青一声令下:“走!” 三位高境修士用尽灵力瞬移离开,跑出十几里外,梅琼歌回眸看了眼。 远处的树木塌陷进深渊,极夜之地被毁的威压足以毁了半个魔域,所有的罪恶在今日被掩埋。 弟子们合作清理干净剩余的魔魑,云祉提前关闭四杀碑的杀阵,招呼弟子们有序撤离。 乌泱泱的弟子们站在四杀境内,四杀碑前则是几个家主。 江况秋蹙眉:“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云祉摇头:“不知,几个人的玉牌都打不通。” “再等会儿。” “嗯。” 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未曾见到有人上来。 “怕是出事了,我下去接应。” 云祉脱下鹤髦交给述风,回身便要往下跳。 述风还未来得及阻拦,便看到魔渊内打出一道灵力,一掌将云祉掀了回去。 “病秧子,你跳什么!” 邬照檐背着墨烛窜上来,随后是背着虞知聆的燕山青,以及手提两柄剑的梅琼歌。 云祉愣了瞬,却并未关心他,而是看向昏厥的虞知聆和墨烛。 “这是怎么了?” “小五灵力消耗太多,墨烛伤重,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先关四杀碑。” 魔魑是清理了,可魔域内的魔修还在。 云祉知道孰轻孰重,颔首应下:“好。” 他上前一步,和邬照檐一起将四杀碑的一道道杀阵重新关闭。 当最后一道杀阵关上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四杀碑依旧威严肃重,高高伫立在四杀境深处。 周围雅雀无声,明明这么多人,却无一人说话。 随后,云祉低声问了句:“妖域那边……” 燕山青笑了声:“蝉罗可以的。” 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是独属于金蝉一族的界。 蝉罗一刀捅进愁霄心口,她燃出一盏灯,驱散了黑暗。 愁霄跪在地上,双手握住她的刀,眸光贪婪看向她。 “阿罗……阿罗……”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蝉罗抽出刀后退,眸光冷淡。 愁霄跪在地上朝她爬去:“阿罗,就……就抱一下……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为了你留在中州……我为了你不娶妻,我爱你的……” 在他爬到她的脚下,伸手拽住她的裙摆,仰头艰难看她之时,恳请她在临死前给他一个拥抱。 蝉罗弯唇一笑:“你从始至终,爱的只是你自己。” 她挥出长刀,斩断了裙摆,以及曾经与他的牵绊。 蝉罗收起了自己的界。 千万妖兵面前,他们的新王躺在地上,双眸无光,身上满是致命的刀伤,分明已经死去。 蝉罗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睥睨他们。 “这场仗,你们谁敢打,谁要打?” 妖兵们默不作声。 许久后,年迈的妖将开口:“魔魑不仅危害中州,更害妖域,将士们若真想打架,便去将妖域的那几十万魔魑清理干净,保护我们的子民。” 蝉罗望着他们散开,她垂眸看了眼脚边的尸身。 不知为何,在这时候想的,是虞知聆朝她伸出的手,冷漠的话。 ——“起来,杀回去。” 蝉罗笑了声:“杀回来了,虞知聆。” 虞知聆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好到蝉罗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虞知聆还是能朝她伸出手。 *** 熹清五百八十一年,立春。 虞知聆推开屋门,迎面扑上来热烘烘的身子,某人像只小狗一样在她脸上亲来亲去。 “墨烛,你干什么啊!” 第372章 虞知聆一把推开他。 墨烛把人打横抱起,来到窗边坐下,笑着在她唇上啄了几下。 “师尊去除邪了,我们三日没见了。” 虞知聆坐在他怀里,笑盈盈捏捏他的脸:“想我了吗?” “想,想死了。” 少年捧住她的脸,撬开唇齿纠缠,虞知聆抱紧他的脖颈,仰头和他接吻,每次分别之后,他们见面之时都会给彼此一个热络的吻。 双唇分开,墨烛擦去她唇上的水渍,亲亲虞知聆的额头。 虞知聆仔细端详这张俊脸,指腹在他脸上游走,轻触他的眼尾。 “伤好了吗?” “都三月了,早好了。” “墨烛,你都想起来了吗,上一世的事情?” “嗯。”墨烛轻吻她的唇角,柔声道:“师尊离开的这三日,最后一点也想起来了。” 虞知聆问:“感想如何?” 墨烛低声道:“难过,师尊吃了很多苦。” 虞知聆神色复杂,唇角还挂着笑,捏捏墨烛的脸:“可你也吃了很多苦啊。” 二十年的追凶,异世二十四年的守护。 七日的相处,他用了四十八年去还。 墨烛眼里全是化不开的笑意:“还好,还好还有重来的机会。” 虞知聆也笑着接话:“嗯,还好,它给了我们重来的机会。” “墨烛,今夜吃什么呀?” “小炒肉,如何?” “不上点重头菜吗?” “有,包君满意。” “你确定我满意?” “自然。” 立春已至,听春崖郁郁葱葱,院角的橙花树冒了新芽。 她会为了他们,永远活下去。 年年岁岁,长相厮守。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