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也能生蛇蛋吗》 第1章 《人鱼也能生蛇蛋吗》作者:冰醉豆花【完结】 简介: 暴躁但美貌alpha受 x伪beta真触手怪隐忍攻 本文【粗神经美貌人鱼受 x 凶残失忆巨蚺攻】 司霖穿成人鱼,下一秒就被送去给丛林之主献唱。 传说中的丛林之主狠虐嗜杀,献唱者凶多吉少。 五音不全的司霖:……完了! 他硬着头皮、嚎嗓完毕,想象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传闻中的丛林巨蚺……也不见踪影。 不知何时,洞穴里多了一双冷淋淋盯着他的眼睛。 司霖对着人身蛇尾的少年瑟瑟发抖,唯恐下一秒就要被撕成两半。 然而对方眉眼桀骜,视线虚晃,片刻后—— 眼神里只剩下淡淡的茫然。 “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 “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此时,三天饿了九顿的司霖冒青光的眼中,只剩少年漆黑遒劲的蛇尾。 丛林法则,不外乎弱肉强食—— 跟着他肯定有肉吃!!! “我是——”司霖悄悄擦去嘴角流下的泪水,冲未来饭票大言不惭: “你哥!”“表、表的那种。” * 丛林巨蚺每百年蜕皮之际都需要人鱼的歌声护法。 在撒琉喀一万岁这天,他蜕皮失败,失忆回到少年模样。 醒后,撒琉喀多了个人鱼表哥。 又或者说,一尾美丽又无知,五体不勤还同情心泛滥,贪吃嗜睡却全然不懂生存法则的 ——储备粮。 许久之后,撒琉喀尚能面不改色地将人鱼的定位从储备粮升级为所有物, 却不止一次发现他表哥偷瞄隔壁黑豹化成人形的胸肌和腰线,眼睛都直了。 少年身形的撒琉喀:“……” 嫉妒伴随长大的偏执像山火一般燎原。 * 直到撒琉喀有意无意地撩高衣摆,司霖反应过来: 饭票终会一夜长大。 他贴心抓来便宜弟弟,八卦至极:“撒琉喀,你也不小了,生蛋对象找到了吗?” 对方一言不发,阴沉沉地回看他。 司霖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来不及调侃——只觉冰凉的蛇尾贴着背脊往上滑。 司霖:?!!! 然而,一切已晚。 撒琉喀的每一道眼神、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在诉说一个事实。 ——他想要他。 蜿蜒的蛇尾将僵直的人鱼整个圈住,幽绿的竖瞳里冷漠和恶劣尽显, 猩红的蛇信吐出,凉意在耳畔萦绕,宛若情人间最亲密的絮语。 “向丛林之主攀附血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要为我繁衍后代,血脉延绵。” ※阅前指南※ 1、攻受没有亲缘关系,所以撒谎会有代价滴 2、伪年下真失忆,攻看似是少年其实万把岁了 3、生蛋情节留有悬念,临近尾声会有交代 4、文笔小白,逻辑或有漏洞,多多包容~ 第1章 树林阴翳的热带雨林,每一口空气都弥漫着大自然最原始、纯粹的味道。 宁静的表象之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猎手与猎物之间的终极对决。 无花果树上掉下一截粗壮有力的毛绒尾巴,而尾巴的主人——花豹却将目光锁定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张花色的兽面上闪烁着些许人性化的志在必得。 在不远的水湾中,它觊觎已久的猎物就在前方。 那是一条……人鱼。 阳光穿透碧绿的枝蔓,闪耀的水面倒映出那条雄性人鱼的样貌。 人鱼一族向来姿容绝世,如今被窥视的这一条长相更昳丽。在夕阳下,那头浅栗色的长发漫漫地漂浮在水面,身体流畅的肌肉线条由宽到窄又在腰腹处收紧,精巧得仿佛一尊艺术品。 随着毫无征兆的落水声,司霖回头的目光正好撞上花豹凶狠的眼神,几乎能看清其中蒸腾的杀气。 沦为猎物的危机感使得他汗毛倒竖,突然明白了分别时候安洛的告诫: 这里的确是片漆黑不详的水域。 他明明已经想方设法绕过水生物频繁出没得河流中心一路沿着河岸前行,万万没有想到连陆地上的生物对自己都会有致命威胁。 而眼前这只花豹,喉咙里不断发出高亢的吼声,比起普通狩猎,更像是在蓄力一场酣畅淋漓的虐杀。 司霖扫过一眼对方强有力划水的厉爪,闭眼都能想象被挠上一下会有多疼。 被会游泳的大猫惊到情有可原,现下再不跑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身后的大尾巴他用得还不够熟练,却已经能够给花豹劈头盖脸泼去一片水花了。 烟雾弹得逞,司霖不敢回头再看,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朝河流上游游去。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身后的花豹紧追不舍。它的眼神已经变得癫狂无比,全然忘记自己沾水之后越来越厚重的皮毛,只想一口咬死眼前这只长着鱼尾巴的猴子,将其拖回到无花果树上。 一人一豹的追逐就此展开,但很快司霖对于鱼尾并不适应的弊端就显露出来。 随着和花豹之间身位的一点点缩近,对方的厉爪已经能堪堪够到他的尾巴,至此,对于死亡的恐惧终于从司霖全身腾起。 他,上一秒钟还是在ktv被人嫌狗厌的大学生…… 第2章 刚刚从人类穿越成人鱼,就要被一只花豹杀死了。 也不知道那个劳什子丛林之主会不会替自己报仇。 毕竟按照安洛所说,自己是被送来给这条大蚺献唱的。 现在看来,顶多给自己唱一首哀歌……还是跑调那种。 眼看花豹越来越近,司霖却觉得双手连同一条尾巴越来越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切身的恐惧,视线范围内的景象开始旋转。 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传来剧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斜倒在河面的巨大枯树枝缠住了人鱼浅栗色的长发。 而司霖,挣脱无能。 他越崩溃,花豹越亢奋。 就在司霖看着咆哮而来的花豹手足无措的时候,原本还只是湍急的河面流速激增,紧接着河水像被谁搅动似的开始翻涌、旋转。 见状,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花豹掉头就想撤离,但旋涡却以超常的速度扩散开来,无差别吞噬所有事物,直接将它裹挟其中。无情的河水听不进花豹的低吟,不出几分钟,健硕的大猫就彻底消失了踪迹。 仿佛这抹扎眼的黄色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紧抱着枯木看完整个过程的司霖浑身都僵硬到了极点,似是被闪电般击中般,呼吸停止、动弹不得。生长在大城市里的他连鸡都没有杀过,更何况亲眼见证一条生命的消逝。 等他解开头发,小心翼翼避开旋涡的时候,看着远方并不算平静的河面彻底打起了退堂鼓。 ——真的要按照安洛所说,去找丛林之主吗? 献不献唱另说,有没有小命找到安洛口中的洞穴才是司霖真正关心的问题。 眼看天色渐黯,并不难想象等到黑暗彻底到来,这潭幽黑的河水会变成怎样的杀戮场。在司霖对于原主零散的记忆中像这样的夜晚他都是靠着和安洛背靠在水草丛中,轮流值夜度过的。现在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哦不,一鱼。 他想逃。 但记忆深处却不断浮现出安洛和自己分别回到大海时,留下的那句警告: “千万不要想着逃跑。” 据说人鱼族每百年就会溯游回到河流,只为给丛林之主献唱。 作为本次被选中的“幸运儿”,早在献唱之前族长便提前将司霖的尾鳞送给丛林之主,用安洛的话说任凭躲到红树林的最深处,那条和雨林同岁的巨蚺也能第一时间把他找到。 刚才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没完全消散,安洛的警告再次响彻耳边。 危机在前,又逃跑无能。 司霖在水中泡着泡着,突然有那么点想哭。 晚风吹至河面,隐隐显露出暗礁深处水生捕猎者的背脊。 眼看一场夜行动物的狂欢即将上演,司霖当机立断,决定重新回到旋涡旁的枯树上。 他深知,初来乍到完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自己只能把夺命旋涡当成求生的武器。 但司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匆忙赶往先前的水域时,原本的漩涡早已掀起汹涌波涛有愈演愈烈之势。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刹车了! “轰隆——” 漩涡中心巨大的吸引力仿若水底巨兽的吞吐,恐怖的水压将司霖的内脏挤压到几乎紧缩起来。 他像一枚被秋风裹挟的落叶,任由巨大的冲击力劈头盖脸而来,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 这种任人鱼肉的恐惧感持续了很久,久到司霖对水流的冲刷感到麻木。 等到波涛平息,搁浅在岸的一刻司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没有死,他得救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全身的神经仿佛被一下子激活,上身和尾部的皮肉重重地跳动起来,刚才在漩涡中被砂砾石块擦伤的部位瞬间灼烧似的发疼。 司霖被痛得龇牙咧嘴,直到寻得一块通体漆黑的巨岩,将整条鱼身贴近冰冰凉凉的岩壁后,才算是活了过来,也终于有精力能够观察四周。 这是一个黝黑深邃、暗流涌动的溶洞。 “溶洞?”司霖微微一僵,零散的记忆片段闪回。 不……不会这么巧吧? 他环视幽暗而潮湿的四周,这里怪石嶙峋不见天日,即便是白天阳光也无法穿透,再说视线范围内除了几丛层层叠叠的地衣和青苔,到处都是沉淀着一股凝重腐败的气息。 堂堂丛林之主会住在这种寒酸地儿? 不可能,绝不可能! 得到否定答案后,司霖如释重负地将后背重新靠回到岩壁上,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被死里逃生的幸运冲昏头脑,竟然开始就着安洛的描述一点点勾勒出自己心目中丛林之主的样子。 所谓大蛇为蟒,大蟒为蚺。 他心情复杂地按照自己尾巴的粗细比划一圈,在沉默中逐渐不安起来。 ……这么粗……这么长? 手上比划着,安洛的告诫突然炸响在耳旁: “雨林的主人残暴至极,传闻中他曾一举绞杀一头成年的大象。” “对了司霖你应该不知道大象是什么吧,传闻丛林主人曾经游至浅海,直接一口咬碎了鲨鱼的头骨……” “记住,进入洞穴之后除了歌声什么都不要留下, 不然你以为之前献唱的人鱼为什么没有回来?” 司霖:…… 他每回忆一句安洛的交代,瞳孔就要震上两震。 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只是被旋涡冲进一个普通洞穴。 第3章 上一秒还耷拉的眼尾立刻恢复上翘的弧度,司霖无比加惬意地蹭了蹭后背的石壁,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但很快,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 身后冰凉的石壁好像晃了一下。 刚刚的触感......简直就像是有冰冷的指尖滑过他背后的皮肤。 司霖骤然回头,眼前的巨岩岿然不动,通体漆黑的岩身甚至渗出更多寒气。 叫他感到说不出的紧张和怪异。 ——这里的活物,不止他一个。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司霖瞬间感觉到一种被鬼上身的阴森感。 一时间,他的指尖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鬓角开始生出冷汗。 人鱼本就敏锐的五感一时间被无限放大,眉心一跳,他终于看到一小节滑进地下河流的尾巴。 “是谁?!!” 洞穴四壁瞬间回音激荡,司霖一怔,直觉周身血液逆流。 许久过去,河水里的东西完全没有露面的意思。 方才的一幕仿佛成了人鱼自己吓自己的闹剧。 司霖脑袋一偏,抿嘴开始回忆刚才那截尾巴的细节:除了颜色不同,那截尾巴上鳞片的大小以及排列方式......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很快,一个激动人心的猜测呼之欲出。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或许是同类来着。”当同类两个字不轻不重地落地,司霖很快恍惚了一瞬,再一开口话音里都擒着笑:“别老躲着呀,我又是不是那个丛林之主,不吓人的。” 本来司霖还不怎么抱有期待,怎料漆黑平静的水面突然就有了波动。 他的心口突然被这种得到回应的喜悦填得很满,这种劫后余生之后又遇到同类的激动情绪直直往上,噼里啪啦地带起一连串多巴胺,直冲头顶。 司霖的话夹子如同开闸泄洪般打开,在密密匝匝的话头里将自己与同伴分离的艰辛、豹口逃生的恐惧还有对丛林之主的埋怨......一股脑尽数道出。 尽兴之际,“砰——”的一声巨响,头顶一块巨大的悬石毫无预兆地砸入水中。 将司霖眼中的悸动和兴奋一下子浇灭了。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难以形容的诡异感蔓延全身。 正当他战战兢兢准备俯身查看自己那个可怜的同类,尾鳍触碰到水面时,因为刺骨的寒意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而真正令司霖眸中的光渐渐碎裂的是—— 这次,他是真切听到了身后石壁“簌簌”的响声,目睹倒影中的泛着凌凌冷光的巨石缓缓蠕动,一时间先前那种冰凉的触感仿佛化作无尽濡湿的粘液,顺着他的背脊淌下来,又像一股电流一般倏地袭遍他的全身,使得每一寸肌肉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司霖脸侧的咬肌绷了一下,他终于看清,隐匿在水底的那一条,根本不是什么同类的尾巴。 而是......怪物巨大身躯的尾端! 他头皮轰地发麻,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恨不得将之前废话说了一箩筐的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这样巨大无比的身形、通体漆黑的鳞片…… 除了丛林之主,还会有谁?!! 顷刻,耳膜内响起一阵嗡鸣。 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全身。 思绪未落,远处水声轻响,幽黑阴暗的洞穴穹顶处,两点凛冽的绿光伴随主人眼皮的开阖闪动。 那条盘旋在此的巨蚺,缓缓苏醒,将目光投向了面色如纸的人鱼。 第2章 司霖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仰头的瞬间,他的视线冷不丁触到穹顶的两点冷绿,四目相对的时候,好似被一副利齿卡主脖子。 ......完了,死定了。 司霖仿佛听见巨口之下自己浑身骨骼被嚼碎的声音。 他不是没想过找机会逃入水中,只怪巨蚺的威压太强,鱼尾刚刚触到水面仿若陷入漆黑粘稠的沼泽,瞬间无力、动弹不得。 司霖索性瘫坐在河边,心情复杂地仰面等死。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黑暗中,巨蚺湿凉的吐息喷薄在他的头顶,冷冽沙哑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人鱼,既然到来,为何还不吟唱?” 这个声音落入耳中的一刻,司霖瞬间感觉到一种被巨蚺缠绕的窒息感。 片刻反应之后,他的胸口中又腾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激动。 那颗停了一瞬的心脏重新充血、跳动,他在即将死掉的瞬间得到一个赦令,于是硬生生被大难不死的幸福感拍傻了。 在巨蟒不耐烦发出第二遍质问时,司霖终于抽出一线神智来思考。 ——哎,歌唱?谁唱? 沉默间,答案呼之欲出。 司霖一个趔趄,差点尖叫出声。 他唱起歌来五音不全,嗓子像是被卤过…… 就算有命唱,还有命活吗?!! 巨蚺的五感灵敏异常,人鱼的迟钝加剧了他的不满。 “轰隆——”一声,接连有滚石坠落到水里,河面炸开的水花令司霖惊得大气也不敢喘。究竟是怎样的巨物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扫落这些石块。 水声停止之后,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司霖眼眶发酸。 真的……要唱吗? 因为过度紧张,他的唇色越来白,独属人鱼的精致脸庞却并未因此有所折扣。 第4章 恰好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巨大响动从腹部传来。 司霖迅速捂住闹事的肚子,一脸尴尬地赔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打安洛离开之后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过。 他尴尬地抬头去看巨蚺。 后者不明所以:“有问题?” 腹中的鼓叫再次应声响起,司霖一梗脖子,腆着脸朝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心中尚存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侥幸。 漆黑穹顶处,巨蚺不再说话,鳞片划过岩石的摩擦声响起。 司霖耳鳍蹭地竖起,满脸激动地循声望去。 丛林之主声音冷淡中透着不耐烦:“时间所剩不多,人鱼,唱歌。” 司霖:“可是......” 他剩下的借口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身边的温度降低。 对方音色更低,似有不屑之意:“想要填饱肚子的前提条件是,肚子的主人还活着。” 司霖:“......” 他捂着肚子忽然觉得,距离饿死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苟着,但是这条巨蚺想要弄死自己完全就是瞬间的事情。之前还头脑发热地奢望对方尚存一丝心软,现在看来蛇心险恶,天真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不知是不是错觉,巨蚺再次擦蹭山洞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颓然和.....虚弱。 司霖大着胆子试图仔细观察一番,下一秒痛感袭来,连续滚落的石块从他的手臂处擦过。 他总算看清,那条通体黑亮的大蚺蜷曲于穹顶,硕大的头部每前进一点,粗壮的蛇身便紧贴着岩石蠕动,如同丛林中那条黑水河一般绵延不绝。 仔细看,对方的鳞片伴随每一次呼吸缩张,紧贴岩面的身体却叫司霖窥出几分隐忍和难耐。 “看够了没有?” 低沉阴冷的声音再次阴恻恻地响起,惊得人鱼浑身一哆嗦,他在狂风骤雨般的坠石中芦苇似的摇摇欲坠,只能用双手抱头以减少最致命的撞击。 电光火石间,两点阴鸷的绿光居高临下地逼近。 窒息感再现,司霖顿时如临大敌。 令他没有想到的到,巨蚺只是探头过来并没打算咬他一口。 对方三角形的头部将司霖整条人鱼托起,将他带到溶洞高处一块突出的平地上,堪堪避过那些还在不断坠落的碎石:“这里是洞内最安全的地方,坐稳了,掉下去一定尸骨无存。” 司霖正纠结巨蚺究竟为的哪一出,下一秒,巨蚺给了他一个痛快。 “唱歌,现在安全了。” 语气较之前更加阴郁狠厉,司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摇一下头,这位丛林之主定会不加犹豫地杀死他。 原先找的那些借口直接被咽进肚子,司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一条丛林巨蚺如此热爱音乐的原因。其他人的爱好或许要钱,但这位大爷的爱好.....可能真的要命。 司霖的尾巴微微打着颤,唇齿几度开阖,又生生忍下。 心情之复杂,一时间难以言表,最后终于吐出几个字:“您确定要听?” 转眼一看,视线范围内再寻不到漆黑巨蚺的踪迹,只剩坠石源源不断地落下。 但他知道,对方一直都在。 天要亡我啊...... 司霖清了清嗓子迫使自己淡定下来,整个人都被愁云笼罩,他在黑暗中淡淡看了一眼,已经生出和世界诀别的苍凉。 很快,断断续续有荒腔走板的歌声从他的嘴边溢出。 两三句唱罢,巨蚺没有叫停。 一小节过去,反倒是轰隆隆的巨石坠落声愈演愈烈。 跟伴奏似的。 歌唱到一半,无事发生,反而叫司霖有点没底了。 他算比较有自知之明的那类,知道就算变成人鱼自己音痴属性也改不了,除非......丛林之主他,口味清奇? 唱完,司霖终于忍不住了:“还......还要继续吗?” 毕竟再唱下去,他都快怀疑巨蚺究竟有没有听觉了。 诡异的是,和之前一样,他的问询依然没有得到回答,连落石都停止了。 司霖沉默了一会,就在他马上就要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候,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开始弥散出血腥味。 “......” 人鱼的呼吸骤然停滞。 难道有谁受伤了,不是,他的歌声最多就是不在调上,杀伤力能有这么强? 半晌,洞壁上再次传出淅淅索索的响动。 司霖长叹口气,他就说嘛,所谓的唱歌要命本来就是一种名叫夸张的修辞手法。 他心头微微松了口气,转眼却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听着落石密集砸向水面的巨响,心里堵得慌。 “哎.....”司霖不自觉出声提醒:“丛林之主,您还在吗?这个洞穴.....是不是要塌了?”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司霖正愣住,几乎怀疑巨蚺是否已经先离开,纠结自己要怎样从这块高地下去。 可下一瞬,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洞穴有坍塌之势。 距离自己最近的岩壁恰似黑云一样重重压了下来。 司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在剧烈的失重感下很快陷身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识...... * 一夜过去,终于有晨风顺着水路挤进洞穴,落在人鱼脸颊上留下一丝凉意。 司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堆碎石上,在反复确认自己仍然拖着一条大尾巴之后他才敢相信自己在昨晚的危机中幸存下来。 第5章 他来不及细想事情的始末以及血腥味的来源,在目光触及到乱石中通体漆黑蛇尾的一刻,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紧接着,目光一寸寸往上,在看清人身蛇尾少年全貌的时候司霖的大脑彻底放空—— 照鳞片的分布和颜色......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正是丛林之主无疑!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条巨蚺的身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暇多想,在察觉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时,司霖被一种巨大的心虚笼罩。 他攀着石块以最快的速度往地下河的方向移去,忽地背后悚然一凉,条件反射回头之际,目光与目光短兵相接。 几秒钟后,司霖败下阵来,偷偷撇开了视线。 他紧张地背过身咽了咽口水,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的一百零一种死法。 半人半蛇的少年沉默着继续看他。 这条人鱼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一瞬间,一种条件反射的杀意席卷全身。 显而易见,他认识这条鱼。 但不知为何,少年每多看眼前的人鱼一眼,后槽牙就痒得发疼,浑身上下的弑杀细胞紧跟着叫嚣。 司霖踌躇半晌,等了半天没有迎来死亡的他忍不住开口:“你——”还不杀我? 几乎同时,少年隐住嗜血的欲望直直望来:“你——是谁?” 司霖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依然不敢对视少年的眼睛。 “我叫撒琉喀。” 人鱼愕然地闭合住嘴唇:“......” 心头惴惴:巨蚺变成人形的新规矩,杀人之前先自报家门了?! 人身蛇尾少年原本冷漠阴鸷的眼神忽然变了变,转瞬就多了几分隐忍和无奈:“除了自己的名字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认识我的,对吗?” “......”少年人上扬的尾调惊得司霖心跳都慢了半拍。 丛林之主到底玩的什么把戏?还能不能给将死之人一点人道主义关怀了。 撒琉喀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他皱着眉从身后掏出一片银白色的尾鳞:“这枚鳞片是你的没错,气味也对,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司霖开口回答之前,一阵头昏眼花,在他感觉饿得肚皮快要贴上脊梁骨的瞬间,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少年强有力的黑色蛇尾上。 应该还是很强吧...... 应该能让自己吃上顿饱饭吧...... 昨日洞内昏天黑地的动静在脑中再现,司霖微微怔住,话到唇边就突然一顿,大言不惭吐出几个字:“我是你哥。” 只要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他俩虽然都是人身,但一个蛇尾一个鱼尾。 撒琉喀好看的眼睛眯起来,眉心蹙成一团,青筋鼓动的手掌快将那枚可怜的尾鳞捏碎了。 就在他快要沉脸发作之际,司霖一梗脖子:“表、表的那种。” 撒琉喀强忍住把他一尾巴扫到地上摩擦的欲望,眼中情绪似乎更加微妙。 他瞥了眼这条细胳膊细尾巴的人鱼得出结论: 这样软弱的、没有杀伤力的生物在雨林里基本活不过三天,换言之,这条一无是处的人鱼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而这样的废物......竟然声称是自己的表哥。 撒琉喀眼皮一撩,入目就是司霖故作淡定的表情,只是内心紧张引起的连带效应暴露在司霖耳根到脖颈的那片难以被忽视的绯红上。 不愧是世间最美丽的物种。 那片扎眼的绯红看得撒琉喀很是稀奇,目光一敛,鬼使神差地将废物重新定位成储备粮 ——足够养眼的那种。 这样的想法一旦落定,少年的心中蹭地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突然来了兴致,竟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司霖应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堂堂丛林之主这么轻易相信了自己的鬼话。 却见少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喊了一声: “表哥。” 第3章 少年声音清冽,和洞内巨蚺的低沉的声线重合了七分。 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表情一言难尽地扭曲一瞬,好不容易才将内心的不安按下。 撒琉喀的摸样几乎和十七八岁的人类少年一样,明明喊着亲昵的称呼嘴角也翘着,可一双被寒光淬得铮亮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看猎物一般犀利又专注地盯着他瞧。 司霖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好不容易厚着脸皮在这种喘息不得的气氛里缓过神来,没绷住,弱弱地冲撒琉喀“诶”了一声。 后者收敛了表情,眉头微乎其微地跳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 撒琉喀的长相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他不做表情的时候面部线条更显凌厉,再加上一双兽性未泯的眼睛,无论心虚与否,司霖都不是很敢与他对视。 在司霖喉头发紧眼神乱飘的时候,撒琉喀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目光所及全是洞穴坍塌后的断壁残垣,他盯着这堆熟悉的乱石看了片刻,突然将视线移回到司霖身上,睫毛在眼底留下一轮暗色。 司霖被他看得心里有鬼,条件反射地咧嘴傻笑。 撒琉喀转动眼珠,冷淋淋的视线游移于乱石和人鱼的嘴角之间。 气氛瞬间跌入冰点。 司霖不自觉地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小心翼翼地解释,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我醒过来的时候洞穴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第6章 少年单手撑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冷眼盯着他。 司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急促。 他不知所措地转开头,余光却发现少年借由蛇尾站起,冷不丁朝自己靠近—— 速度之恐怖,凌厉带风。 司霖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几乎以为撒琉喀片刻间恢复了记忆要向他问罪。 可下一瞬,少年的蛇尾划过他的身侧,重重地砸向身后的草丛。 “砰——”的一声,草丛里尚来不急蓄力出击的巨蜥轰然倒地。 司霖见识过巨蚺的实力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少年形态的撒琉喀一击致命又是另一回事。 而后令他诧异的是,明明巨蜥已经没有了呼吸,撒琉喀依然没有罢手。 他用蛇尾箍住对方的身体的同时,幽冷漆黑的鳞片瞬间收紧,伴随噼里啪啦”的骨裂声传出,蜥蜴在他的绞杀下成为一包被表皮兜住的软肉。 整个过程简单而粗暴,仿佛对于少年而言简单的杀戮还不够。 他不仅漠视生命,更乐于将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司霖眼皮重重跳了一下,觉得自己浑身僵得像掉进冰窟。 遍体生寒。 撒琉喀看向他的时候瞳孔里弑杀的暴虐还在,或者说眼睛的主人根本不屑于掩饰。 司霖的心脏猝停一瞬,如造遭蜇刺,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在他脑海中炸响。 司霖本能地别过眼,想逃。 却来不及了。 撒琉喀的尾巴擦过他的鱼鳍,将早就没气的巨蜥重重摔到他面前。 一连粗暴到近乎无礼的动作落在司霖眼里成了赤裸裸的警告还有......蔑视。 少年眼皮一掀,似笑非笑:“警惕性还是不够啊,表哥。” 许是被戏谑的眼神烫到,又或者是杀戮之后的一声表哥过于惊悚,以致于人鱼的呼吸节奏都被打乱了,一颗心七上八跳地乱蹦。 虽然撒琉喀很快收敛起暴虐的一面恢复冷淡态度,司霖却不敢顺着对方的话继续。他随口一诌的表哥身份尚未坐稳,现在只会多说多错。 腹中一响,司霖计上心来。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地上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巨蜥,转移话题:“撒琉喀,这是我们今天的食物吗?” 撒琉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其微妙。 毫无疑问,司霖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他左思右想也不太明白自己惹对方不快的原因,虽然这只蜥蜴卖相惨是惨烈了点,但丛林当中自然淘汰的法则众所周知,难道,惹得撒琉喀不高兴是因为一句......“我们”? 看不出来,这个丛林之主还挺小气。 他心里默不作声地吐槽,转眼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撒琉喀你杀死的猎物当然还是留给你自己享用。” 话音刚落,黑发少年忽地抬头,眉眼间覆上一层寒霜。 “你再说一遍?” 司霖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这么大一只蜥蜴难道你吃独食还不够? 他脑袋发懵,肚子又饿,情急之下火气蹭地一下子窜起来了,咬着牙反问:“咱俩一起吃不行,你一个人也不行?就这么一只蜥蜴,你来说说怎么办。” 话说出口司霖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额头上瞬间渗满汗珠。 他浑身的鳞片一下子都收紧了,下意识去观察撒琉喀的反应。 人身蛇尾的少年再次逼近司霖,这次他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睛眯起,视线仿若探照灯般一遍遍从人鱼脸上划过。 司霖被他看得浑身一颤。 鬼使神差地,内心惊讶的情绪将恐惧压下一头。 他整个人被来者的身影整个笼住,哪怕再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挺尾直立的撒琉喀竟然比自己高出一头有余,这还只是这条巨蚺的少年形态。 要是成年了......想都不敢想。 撒琉喀因为司霖的走神微微皱眉。 撇开对偷袭无感不说,这个废物竟然连紧张的时候都能走神。 结果就是,他俯身迫近,用手掰过司霖的下巴。 二人的距离近得视线几乎失焦,司霖彻底清醒了。 他绞尽脑汁正准备开口辩解,下一瞬间,撒琉喀手下的力道更重。 司霖吃痛,彻底哑声。 他维持着下颌被少年制住的动作,连挣扎都省了。 果然是废物。 少年居高临下,看着司霖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直到司霖脸颊上再度出现绯红一片,撒琉喀才慢腾腾地放手。终于在对方惊魂未定的眼神里冷笑出声:“你猜这东西为什么叫吉拉毒蜥?” 司霖这才反应过来,手指一偏:“因为......有毒?” 撒琉喀这才正眼看他,冷淡反问:“所以,你是觉得它的毒素不足以毒死我们两个人,所以选择单独迫害我一个?” “不!撒琉喀,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霖慌张到差点咬到舌头,“我只是不知道......” “哦,原来不是故意下毒。” 司霖:“......” “撒琉喀,我怎么可能要害你!” “真的!不然最开始的时候也不会提议我们一起吃。” “好吧,我承认我刚刚从海洋洄游到雨林不久,根本不熟悉陆地上的生物.....” 然而这些辩解对于撒琉喀而言,似乎毫无作用。 第7章 对方始终用那双幽幽的眼睛不含任何表情帝凝视着他,让司霖后脊发凉。 他急忙别过视线,却意外与惨死的蜥蜴对上。 冷血动物的竖瞳与少年的一样没有感情,死亡的冰冷令司霖不由得浑身一颤。 难道,现编的借口得不到撒琉喀的认可,让他发现了自己身份的纰漏...... 自己也会被绞杀致死吗? 司霖捏紧了拳头,情急之下竟然意外发现自己指甲的下有更锋利的尖甲隐约显现。 突如起来的“武装”给了司霖勇气,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况且他这么大一条人鱼。 但司霖很快又将那些利甲收了回去。 上一秒还在审视自己的的撒琉喀突然撤回视线,一眼也不看他。偏长的黑发遮住他凌厉的眉眼,少年把脸转向别处,神色看不出喜怒。 在司霖额头快被冷汗浸湿前,才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哦。” 司霖原本还有些恍惚,目光突然对上撒琉喀隐在长发中的一小截下巴。 和对方七分清冷三分野性的外表截然相反,撒琉喀的下颌并不宽厚也不锐利,反而线条更偏柔和流畅。中和掉轮廓的凌厉冷峻,抿嘴不语时甚至显露出与本人气场不和的脆弱感。 至此,司霖才真正觉察眼前半人半蛇的怪物不过是个少年。 还是失忆的那种。 仔细一想,算上灭掉巨蜥和阻止自己中毒,撒琉喀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司霖终于牵动嘴角,彻底放下心中的芥蒂。虽然也会因为这张撒谎才到手的长期饭票而心虚,但司霖自认是个懂的感恩的人,他现在只盼跟着少年版的丛林之主捡漏,以后有机会自然能够回报对方。 将思路捋顺之后,司霖目光游移到撒琉喀强壮有力的尾部,轻声旁敲侧击:“撒琉喀,快中午了,你肚子饿不饿?” 撒琉喀幽幽地反问:“这是又想给我吃毒蜥蜴?” 司霖:“......” 电光火石间,他呼吸一窒,觉得自己又和死神擦肩了一次。 他心有余悸地解释自己除了关心并无恶意,然而撒琉喀收敛杀意不假,却始终神情恹恹。 司霖突然有些慌了,他初来乍到不过一两天,尾巴才使利索一点。 得罪了撒琉喀这张蛇形饭票,即便勉强留得住小命也难逃被活生生饿死! 对方的嘴角每抿紧一分,他的心脏就下坠一瞬,其间还时不时想象自己饿死后被动物蚕食的惨状。当他正犹豫要不要打打“亲情牌”的时候,一直缄默的少年转身看了过来。 司霖竖起耳朵,偏偏就遭遇了晴天霹雳。 “我受伤之后又中毒,现在动不了了。” 司霖灵魂出窍似的愣了好几分钟,终于回魂:“是.....巨蜥的毒吗?” 撒琉喀瞥了他一眼,沉着张脸表示默认。 显然这次中毒也是在意料之外。 少年再次背过身,脸上的神情又冷又狠。 其实话一出口,撒琉喀就开始后悔了。 不轻信暴露自己的弱点是刻在每一个生物骨血里的丛林法则,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把实话告诉这个连蜥蜴靠近都察觉不了、遇到危险只会等死的废物。 还是说,自己真的认可了和对方的血缘牵绊? 答案明显是否定的。 将受伤和中毒的事告知人鱼无异于活生生将最脆弱的脖颈亲自送到敌人的嘴边,这样的决定和向丛林里所有虫蚁猛兽示弱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之前的动作,撒琉喀背后伤口处开始有鲜血源源不断地外渗。 明明很痛,他却越发冷静下来,脑海中闪过一万种方法将这条无知、无能又无畏的人鱼置于死地。 几乎同时间,人鱼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掺杂着不自知的孤勇。 “不用担心,我应该也能捕猎养你。” 少年哂道:“就你?” “就我!”司霖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无比犹豫,冷不防被撒琉喀戳穿,心里瞬间憋了口气。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表面自告奋勇背地鱼尾战战,两眼有神眼角却不自觉带点泪光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可笑还可怜。 司霖来不及细想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履行承诺,心慌了许久终于发现撒琉喀无声无息地看了过来。 丝丝缕缕的寒意在空气中蔓延。 司霖倒吸一口气,只觉冷淡的、带着微不可察杀意随眼神席卷过全身。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洞悉了一切谎言,喘息间就要直取自己的小命。 然而,在缓慢凝结、仿佛降至冰点的空气中,战战兢兢的司霖听见了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 “嗯。” “靠你养我了。”少年戏谑的眼神望过来,“表哥。” 第4章 司霖一愣,有些不确定地用眼神求证。 洞穴的坍塌让阳光得以照射进来,那些极为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而撒琉喀迎着阳光注视他的时候整张脸都镀上一层金光,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司霖自动过滤掉少年语气里那些不容忽视的锐利,仿佛之前命悬一线的紧张感都是错觉。 精神一放松,他就差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让撒琉喀失望。 可一转眼司霖又被难住了。 他下半身的鱼尾并不能像蛇尾一样自如地在陆地上前行,如果要捕猎的话只能回到水中,而现在他几乎以一种搁浅的状态瘫坐在碎石堆里,距离河水还有一段距离。 第8章 余光带到撒琉喀,少年身形维持不动,掩在碎发下的目光幽幽闪动,简直像料定他出师不利一样。 不知为何,司霖的心脏倏地提起。 他在看清撒琉喀眼中竖瞳闪现的一瞬,再次被一种不安感笼罩。 比起期待,那两道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像是在等着他捕猎不成、空手而归。 残酷嗜血的半蛇少年即便是受伤中毒仍叫人不敢轻视,至于对方会如何对待言而无信者,只凭巨蜥死不瞑目的尸体他已经催生出无数种恐怖的想象。 司霖的求生欲瞬间被激起,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摔进的河水里。 洞外的水域连同地下河,水温较平常更冷,司霖在附近水域足足巡视了几圈除了一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小鱼,几乎是一无所获。 就算发现大鱼的踪迹,也许是他砰砰甩尾的动静过大,每次来不及靠近大鱼早就不知所踪。 司霖接连傻眼几次,想着撒琉喀那句“靠你养我了”,脸上先是一烫,转而又变青。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作为一条人鱼,理所当然应该处于水生物食物链的顶端,明明已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却连条小泥鳅都没有捞着。 更何况,来自岸边少年的注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他这些笨拙至极的无用功,于撒琉喀眼里或许是雨林里难得一见的笑料,于他自己,却是极有可能断送掉小命的前兆。想到这里,司霖不禁对自己不知死活的捕猎提议懊恼不已。 但这种失落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远处波光练练的水面上,他清晰地看到一个不算太熟悉却足以令他惊喜的身影。 那是只鹈鹕。 一种惯会用它那副硕大的喙部作捕鱼工具的鸟类。 而眼前的这一只,正好将一条肥硕的鲶鱼装进自己的喉囊内。 司霖的视线死死盯着鹈鹕的喉囊,他以前也看过一些渔民利用鸬鹚捕鱼的纪录片,几乎认定自己和撒琉喀的午餐终于有了着落。 抓不成鱼,难道还不会抢吗? 就在他屏气凝神,蹑手蹑尾准备靠近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已经被这只体型硕大、素来有“鸟中恶霸”之称的鹈鹕视作下一个攻击目标。 在司霖的设想中,他只需要趁其不备上前箍住鹈鹕的脖子,对方就会因为受惊不得不把喉囊里的鲶鱼吐出来。然而,等他鱼尾发力,快速疾冲到鸬鹚面前准备出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反倒是自己先眼前一黑。 司霖眼皮重重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整颗头都被鸬鹚含在嘴中。 一瞬间,混合着鱼腥味和刺鼻消化液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脖颈处的疼痛在所难免,但令司霖更心惊肉跳的是鸬鹚的喉囊中呈密封状态,他现在就像将整张脸埋进放满腥臭废水的盥洗池里,多呆一秒都会窒息身亡。 撒琉喀同样注意到了这边。 水中再是险象迭生,此刻的他不过只掀了掀眼皮,眼神里的疏离和冷漠要是被司霖看到只怕会让他全身的血液再低上几度。 对撒琉喀而言,弱肉强食本就是丛林的生存法则。 更何况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在乎司霖——一个储备粮的生死。 换句话说,他除掉那只巨型毒蜥是因为杀掉人鱼之后对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先下手为强是他身负重伤的唯一选择。 他甚至调整了一下盘尾巴的姿势,换成最佳观赏角度。 丛林里从不缺少强者之间的巅峰对决,但这样实力悬殊、闹剧一样的生死纠缠算是他失忆之后继和一条人鱼称兄道弟之外的另一个乐子。 有趣至极。 水面上,人鱼几度尝试用双手掰开鹈鹕的鸟喙却如同蜉蝣撼树。因为缺氧,他的尾巴在水底疯狂甩动,拍打起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惊起河对岸树林中的一大片鸟雀。 司霖的肺部像是被紧紧拽住,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灼痛。他脑海中一片眩晕,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忘了,背后悚然一凉,他惊觉自己撼动不了鹈鹕钢钳一样的鸟喙,也根本......无法撼动。 ——难道,就要这样可笑地葬身鸟嘴了? 突然间,司霖听到自己心中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啪”地断掉了。 就在此时,求生的本能激发出身体最原始的机能。 人鱼全身肌肉紧绷的同时,尖锐的利甲倏地从指缘和指腹的缝隙中催生出来,闪着点点寒光,和司霖温润修长的指节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恍惚之中,司霖只觉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沿着指缝流淌下来,等他彻底从鸬鹚嘴里挣脱出来得见天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早已没入鹈鹕的脖颈。 鲜血染红了鹈鹕羽毛和附近的流水,司霖顿时汗毛倒竖,收起利甲时,碎肉翻飞,有更多血液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视线...... 如果不是撒琉喀出声提醒,司霖还一动不动地面对着鹈鹕的尸体,鱼尾颤抖个不停。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头一回杀生。 二十几年的良心与道德感被一下撕开一道口子,整个人仿若一只颓败漏气的皮球。 司霖拖着猎物回到岸边的时候,尾巴不小心磕到一块尖锐的石棱上,眼眶都红了。 撒琉喀一直晦涩不明地看着司霖。 看着他眼红,看着他回神,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清理鹈鹕的羽毛,也不发话。 第9章 等人鱼一脸不忍地给猎物开膛破肚,并用河水冲干洗净的时候。 撒琉喀眯了眯眼睛,心想,吃个东西都这么麻烦,果然是个蠢货。 但令少年英俊的面孔上真正露出不耐烦神情的是,司霖在做完上述一系列繁琐操作之后,并没有即刻把猎物呈到自己面前。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片叶子,包裹着放在河边。 就在人鱼双手捧着根木棍在另一块铺上草屑的木块上飞快摩擦,隐隐有火星明灭的时候,撒琉喀的眼神一瞬间森冷,身体深处似乎有东西“啪”地一下被那点蹿起的火光灼伤。顷刻间,刻在骨子里的炙痛席卷而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岩浆里,遭受火舌的千刀万剐。 撒琉喀面上有扭曲的痉挛一闪而逝。 ——可他什么也记不起来。 幸而司霖现在背对着少年正在生火,并没与察觉到身后一触即发的危机感。更不知道原本动弹不得的撒琉喀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起身。 他翻动着手里的火堆自言自语:“还好大一野营跟着学会了生火。” 经由火焰加热,空气里的景象开始变形。 此刻,人蛇蛇尾的少年距离他不足半米的距离内,用眼神预演一击致命。 “不过再麻烦也是值得的,受伤怎么能吃生食呢?”司霖虽然对那只鹈鹕的尸体还有抗拒,可语气里的坚持却毋庸置疑。 话音刚落,火舌猛地跳动了一下,司霖心中陡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那是刚一种在经历过殊死肉.搏之后突然拔高的,对杀意的敏感。 然而,等他回头的时候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盘坐在乱石碓里的撒琉喀眉眼低垂,似乎在漫长的等待中陷入小憩。 还未完全坍塌的岩体在阳光下投出一片暗影,人身蛇尾的少年被笼罩其中,他那双漂亮但过分桀骜森寒的眼睛没有睁开时,整张脸有种淡漠到超然的神性。 司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不多时,少年眼睫很轻地颤抖了一下,睁眼正对上人鱼的眼睛。 后者因为之前的捕风捉影略有些心虚,尴尬地收回目光,小声提醒食物烤熟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 撒琉喀并没有见过用火焰处理食物的手段,既不制止也不期待:“不急,好歹是你用自己作诱饵才捕到的猎物,想怎么处理都行。” 因为烟熏火燎,人鱼的脸庞本就变得有些可笑,经他这么阴阳怪气的指摘更是多了些狼狈。 撒琉喀的视线冷漠地停留在司霖被火光映红的脸颊上,心中烦躁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他不喜欢火,甚至称得上讨厌。 那种东西凑近时固然温暖诱惑,可一旦肆意蔓延随时都可以吞灭掉动物、山林、万物。 最后席卷一切,只留下昏暗无光的天空和满地焦炭。 越想,少年面色越沉。 特别是看到人鱼明明双手被烫红还是捧着烤肉满眼期待地凑到面前时,某种近乎诡异的焦躁伴随杀意感在脑海中膨胀到了极致。 “久等,现在......应该可以吃了。” 司霖看着被自己烤的外糊里焦的鸟肉其实有些紧张,一时间得不到回应,心脏更是突突直跳。 撒琉喀不发话,他又这么一直举着,鼻腔被烧焦的肉味灌满反而刺激到他早就饥肠辘辘的脾胃。 这种被他人给予的食物…… 这样的赠与在撒琉喀记忆中,似乎从未出现过。 弱肉强食是丛林的法则,亘古以来一直未曾更改过。 撒琉喀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目光落在散发着浓郁焦香的鸟肉上,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点奇异的情绪。 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令他微微蹙起眉头,撒琉喀还未捕捉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另外一种带着恶意的情绪如潮水般蔓延开来,冲刷掉方才的心绪。 ……这种弱小的物种,却要为自己献出食物的行为,除却献媚,还有一种可能。 他在挑衅他。 野兽的直觉与理性的思维打着架,还未分出胜负,撒琉喀余光中那个揣着鸟肉的少年就朝着自己向前迈进一步—— “自己吃。”撒琉喀的目光紧紧的锁在他的脸上,突然开口,语气算不上好听。 对他方才的思维无所察觉的司霖并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变脸,碧透的双眼在阳光下漾起层层晶莹的水波:“可是,你现在中毒加受伤,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多吃点才能好得更快……” “我的事不要你管。”少年开口打断他,强势地将烤肉塞回到人鱼手里。 司霖并不接受他的变化,正准备跟他好好拉扯一番, 突然一瞬间,撒琉喀原本低垂的尾尖骤然绷紧,他用余光扫过河对岸起伏的草丛,片刻后冷笑道:“当然,表哥要是想管,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司霖猜不透对方到底什么意思,只见少年垂下眼皮,再没往上抬过。 堪堪掩住一丝幽光。 “对岸最大的那棵散尾葵下长着鸭掌草,能解蜥毒。”然后他又听到撒琉喀补充道,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过来,“表哥,你愿意为我去取来吗?” 司霖见那棵散尾葵就长在河畔,如果只是游过去采药并是什么难事,想不通既然一开始就有解毒的方法撒琉喀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可又觉得哪里隐约不对,司霖微微蹙起眉头,却依然毫不犹豫地放下烤肉,选择直接入水。 第10章 此刻司霖不知道的是,在水波荡漾的不远处,散尾葵斑驳陆离的树荫下,是整个河岸的最寂静处。 ——不知何时,那里多出一双幽深的眼睛,静静地潜伏其中,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似乎只需要一丝响动,就会上演一场夺命厮杀。 第5章 司霖一口气游到河对岸的散尾葵下,即刻就发现了那蓬叶片肥硕形如鸭掌的草丛。 他扑腾上岸,抬手就扯下一大把茎叶,才发现采药过程出奇的简单。 万幸万幸,饭票终于有救了。 司霖长舒一口气,他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鹈鹕被鲜血浸红的羽毛,想到之后再也无需自己杀生,内心终于如释重负。 “簌簌——” 不远处,湿热的微风拨动草丛。 司霖正欲转身回到水中时,余光正好撞上一张骤然裂开的深渊巨口,两颗流着涎水的颚牙之大,简直让他条件反射地缩紧全身的肌肉。 刚从鹈鹕巨嘴中逃生的司霖:!! 第几次了,这片丛林到底还有多少惊吓! 不等他多想,眼前这足有两米长的斑节蜈蚣从草丛中猛地冲出,试图以一股难以撼动的力量将他整个钳住。 动静之大,直接吓得司霖浑身一哆嗦,尾巴打滑,以一种极其惨烈又滑稽的姿势滚落回河中。 ——这阴差阳错的一摔,反而逃过出蜈蚣的捕猎范围。 距离河水不足一米的地方,愤怒的捕猎者千足齐动,身体的每一个节段统统竖起,整副躯体猛地拔高后在草木丛生的河岸呈现出令人恶寒的庞然身影。 粗硕的触须疯狂抽动,仿佛在宣泄失手的不满,又像在心有不甘地探索水面。 它并非惧水,却只能在水面浮动,在丛林中为所欲为的节肢类杀手一到了水中就会因无法移动而面临生存威胁。 现在,岸边和水中一虫一鱼大眼对小眼,俨然一道诡异又可笑的风景。 不被察觉的对岸,撒琉喀森冷的目光望向这一幕,较之前更为犀利的眼神夹杂着戏谑、恶劣还有......失落。 少年那张看似冷漠淡然的面庞好似多了一条裂缝,凭空添了好几分实实在在的暴虐和阴鸷。仿若一只弄丢了老鼠的猫,在看不到掌心玩物惊慌逃窜的丑态后露出最卑劣的真实面目。 但接下来的一幕令撒琉不禁蹙眉。 这条人鱼到底又搭错了哪根筋? ——他亲眼看到河中央那条刚刚侥幸逃生的废物正在此地无银地整调转鱼尾,俨然有重新上岸之势。 撒琉喀眸色闪动,在心里再度对人鱼的蠢笨盖棺定论。 转念一想,又开始恶劣地期待这场好戏的续演。 司霖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明知那只蜈蚣站在岸边望眼欲穿,他甚至远在水里就已经听见对方巨大的颚牙霍霍生响,却还是选择折返。 他并非要送死,也不是自以为真的拿捏了怪物蜈蚣的弱点。 司霖每硬着头皮靠近岸边一寸,他就能听见自己心脏哐当哐当撞击肋骨的巨响。 不禁一遍遍给自己打下强心剂:这鬼东西怕水,既然第一次能够脱身,再故技重施一次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但是这一次,他显然失算了。 架在蜈蚣脖子上的巨大头板并不是徒有其表,雨林里久经生死的怪物也不是想象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节肢动物。 看似狂躁粗暴的捕猎者也深谙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它对人鱼偷偷摸摸的举动视而不见,甚至故意做出掉头离开的假象,只为等那条该死的人鱼上岸之后彻底卸下戒备。 就在司霖鬼鬼祟祟地上岸,又手忙尾乱地一通捣鼓之时,因为一阵突如起来的阴风而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冷战。 抬眼一看,蜈蚣的背影分明渐行渐远。 司霖本想趁机离开,却在起身之际眼睁睁看着一截摆动着无数步足的尾巴迎面而来,将自己重重砸向丛林更深处的草丛中。 人鱼在岸上与只会蛄蛹的爬虫无异,这只蜈蚣的用意图穷匕见。 ——这是要彻底断了他回到水里的退路! 司霖痛得眼前微微发黑,口齿间翻出一丝铁腥气。 他眼睁睁看着猛然袭向自己的罪魁祸首,再次感受到直击心灵的恐惧。 整副身体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静候着死神的降临。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完蛋了。 司霖不知道的是,河对岸一直有双深晦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切。 竖瞳中透出的戏谑与寒意,甚至丝毫不逊色于眼前最凶残的掠食者。 突然间,那道毫无善意的眼神难得顿住。 凭借惊人的视力,撒琉喀一开始也只是欣赏人鱼濒死时惊恐至极的丑态。 在目睹司霖最绝望的一刻,他那汪幽深的竖瞳中,仍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实力悬殊下,人鱼折返的行径本就是在送命。 死相再惨,也是罪有应得。 这种以卵击石的死法更是让他觉得无趣。 他正欲移开视线,目光瞬间被人鱼手心紧攥的一抹绿色锁牢。 ——那是几株已经被摧残得看不清原貌的鸭掌草。 此时,少年像是被那抹蔫儿了吧唧的绿色电了一下,整条的尾巴僵直得好比河滩上的腐木。 答案从脑海中成型的瞬间,撒琉喀不自觉蹙眉。 第11章 所以,这条人鱼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能蠢成这样。 他究竟是怎么活到成年的! 恍惚之中,司霖那副坦然等死的面孔猛地钻入眼帘,再次加剧了撒琉喀心中的烦躁。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第几次了,又是这种无法把控还难以描述的胶着情绪。 撒琉喀的眉眼彻底被阴影笼住。 心底冒出唯一个声音就是:司霖他果然该死! 但不是现在。 明明又蠢又弱,废得天理难容,偏偏一次次出乎自己的意料。 想到这里,撒琉喀唇边噙着一抹冷笑,特别认真地说服自己: 这么有趣的废物,又胆大包天的‘表哥’...... 他貌似并没有玩够。 而河对岸的丛林里,司霖在无处遁形的恐惧中等待怪物蜈蚣的致命一击。 耳边不断传来草木被压折的声音,还有怪物由远而近百足齐动的“沙沙”声,他浑身的细胞统统战栗起来,仿若已经置身于地域的边缘。 正当他因为绝望闭上双眼,脑海一片眩晕之际,身体前方炸响一声足以撕裂空气的惨叫。 这种声嘶力竭的悲鸣让热与的每一根神经都跟着抽搐起来。 没来得及睁眼,又有重物落地的巨响再次划破死寂。 至此,司霖总算竭力坐起,看着眼前的景象却一度哑然。 ——早前还强悍无比的蜈蚣以一种扭曲至极的角度断成几节,更恐怖的事,它那些密密麻麻的步足都因为不堪重击散落了满地。 伴随着自己异常沉重的呼吸声,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尾出现在司霖的视线中。 随视线一寸寸上移,他的心跳突然顿住了。 苍莽葱郁的丛林中,巨蚺的身躯犹如一堵高墙,每片幽黑的鳞片都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肉眼可见地比洞穴初见小上一圈。 一时间,劫后余生的欣喜灌入四肢百骸。 可当司霖对上巨蚺那两点幽绿色的竖瞳,窥见到其中一闪而过的沉黯,司霖瞬间觉得这道视线又恢复到最初始时的阴鸷和冷漠。 他条件反射地错开眼神,猝不及防撞上扭曲惨死的尸体。 这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扭曲,司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面色如纸、神情破碎,哪里还像个九死一生的幸存者? 直觉告诉他,这条巨蚺比之前的所有掠夺者都要恐怖上千倍、万倍! 而自己作为弱势者根本无法逃出生天,本能的反应除了示弱,就是臣服。 周遭气压很低,气氛变得更加诡谲。 撒琉喀的目光再次刺向司霖—— 这个愚蠢至极的储备粮在怕他。 这种连活着都需要被施舍的废物怎么能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 此刻,那种有如诅咒一般阴魂不散的烦躁感被再度点燃。 巨蚺那双被深绿色虹膜覆盖,瞳孔中镶有一丝细线的竖瞳左右开阖了一下,视线一错不错地黏在人鱼身上。 不久前才被按捺住的杀意一下子全部冒出头来,顷刻化为嗜血的暴虐。 与此同时,人鱼前方的草丛上瞬间笼上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 ——那是一条蓄力攻击的蛇尾。 然而,血肉飞溅的一幕没有发生。 参天的巨蚺仿若泄露的气球,骤然变回人形的少年摇晃欲坠。 就在撒琉喀因为中毒未愈即将倒下的瞬间,之前还惊魂不定的人鱼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他身边,哑声叫他:“撒琉喀......你为什么突然倒下了,还流了好多血,你没事吧......” 看着来者一副泫然若泣的神情,撒琉喀心中充满了不屑。 他现在伤口崩开动弹不得,可司霖却活蹦乱跳。 这废物之前怕他怕得全身发抖,现在应该趁机逃命才对。 眼前的人鱼越是慌乱,他的心里越是烦躁。 早知道就该敲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撒琉喀额上已经渗出冷汗,胸口也上下起伏,可神情却一直保持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桀骜。他因为力竭几乎不能开口说话,迷离之际也不忘用目光剜向人鱼。 那条拖着大尾巴的废物,狼狈地蹿回到草丛中,像是精神不振,又像是亢奋过头。 撒琉喀嘴角紧绷,周身气压更低。 怎么,终于反应过来该逃了? 可下一瞬,人身蛇尾的少年彻底怔住。 目之所及,浑身沾满草叶的人鱼重新捧回一丛新绿的鸭嘴草,一双浅栗色的眼睛被覆在上面的泪光浸润得湿亮。 “撒琉喀,完好的鸭掌草那边还有很多......” “不用担心,解毒之后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撒琉喀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感觉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撞了一下。 于是心中的烦闷更烈。 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他恨恨地盯住人鱼。 生怕漏看了一瞬。 要不是眼前的罪魁祸首,犯蠢怎么会传染? 要不是犯蠢是会传染,自己又怎么会......救这样一个蠢货。 第6章 撒琉喀醒过来的时候,依然动弹不得。 但身上的剧痛已经缓解了很多。 空气里弥漫着鸭掌草捻碎后难闻的草腥气,半人半蛇的少年维持倒下的姿势,静候着余毒的眩晕和麻木感慢慢从身体剥离。 第12章 这个过程不知道还要多久,但身后淅淅索索的响动声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撒琉喀用力地拧了下眉,眼皮都懒得掀,似乎觉得多看一眼都心烦。 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忆之前是什么样的,但自遇到这条自称是他‘表哥’的人鱼起,身上的伤痛就只增不减。 最近一次袭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以失败告终。 更可耻的是,身体疼痛缓解的迹象证明——他作为掠食者,竟然被自己的猎物救下了。 一想到这里,脑海中人鱼那副傻了吧唧的样子又有冒头之势,撒琉喀牙关紧闭着,呼吸骤然变得又重又急,仿佛每一次吞吐都带着火星。 河畔夹杂着湿冷水汽的晚风拂过,瞬间也将空气中的烦躁稀释。 少年维持僵直的姿势不动,眼皮底下眼球转动的频率却增加了。 撒琉喀紧闭着眼眸开始期待,期待行动自如之后,让那条自以为是的人鱼后悔。 后悔没有趁机逃走,后悔犯下他生命中最错误的决定——救下自己。 也将会是司霖鱼生中的......最后一个决定。 想法刚刚成型,草丛中传来簌簌声响。 有人在向他靠近。 是司霖。 撒琉喀一个“滚”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尾巴就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住了。 少年那双阴鸷的眼睛骤然睁开,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感灌顶而下。 此时,尾巴上那点沾湿的触觉竟然绕开刚刚最初接触的那片蛇鳞,转向其他地方。 撒琉喀只觉浑身的毛孔一瞬间炸开,异物摩擦身体的诡异触感过于僭越,在人鱼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竖瞳已经因为充血而变得异常狠厉吓人。 偏偏他此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训斥:“别来碰我,滚——” 按照之前,往往只是少年的一个冷眼司霖就要抖上三抖。 这次他只是略微紧张地咬了下嘴唇,反而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我叫你滚,听到没有!” 因为强行调动浑身肌肉,撒琉喀浑身上下的骨节传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他浑身的鳞片肉眼可见地闭合、紧绷,折射出森冷的寒光。 要不是重伤未愈强行显露原型而导致完全脱力,只怕人鱼在已经在他的震怒下化作一滩碎肉。 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方才短短的一瞬他简直像在冰窟窿里面浸过一回。 但他的目光总是不听使唤地聚焦在少年蛇尾的伤疤和泥渍上,胸口处不断腾起出的沉闷和歉疚竟然将恐惧压下:“撒琉喀,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是这些伤口要是被继续污染的话可能一直都好不了。” 撒琉喀厉声打断:“不用你管。” 司霖不明白少年置气的原因在哪,只是他好不容易才找来柔软度适中的叶子,反复在河水中清洗过很多次才用来给对方擦拭,明明自己是出力的一方反而被莫名其妙的怒火燎到,喉咙突然也跟着发干。 他深吸了一口气,反倒是加重手上的力道,脱口而出:“我是你表哥,我不管你谁管?” 话音刚落,撒琉喀发出一声冷笑。 司霖的脸色瞬间变白。 他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却从这声冷笑中读出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鄙夷,心道不好。 莫非,撒琉喀这是又想起来什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以为撒琉喀要发出什么关乎自己生死的结论了,手上还得继续擦拭的动作以掩盖内心的惶恐不安。那片沾了水的叶子好几次险些滑落,司霖都力挽狂澜地将其捡回来,生怕被少年发现自己的失误。 然而,好几分钟过去,撒琉喀始终也没有开口。 对方猝不及防的乖顺让司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仔细想了一下,撒琉喀要是真的想起点什么来又怎么会三番四次救下自己,更不可能放任自己活到现在。又犹豫着盯着撒琉喀的背影看了好几眼,确认再无异常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将少年的阴阳怪气归结于二人首次‘近距离接触’的尴尬和别扭中。 少年人,哦不,少年蛇嘛。 做事横冲直撞,说话口是心非,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司霖忽地生出一种都是过来人的释怀和坦然。 但凡他绕到另一个方向看清撒琉喀的正脸,只怕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醒。 ——撒琉喀低头不语的表情堪称恐怖,一双绿色的竖瞳升腾起缕缕杀意。 冷血动物在发起攻击之前,往往都沉默冷静得要命。 潮湿荒芜的草丛中,危机蛰伏。 在司霖看不到的角度,绿色的竖瞳寒光一现,一道道鬼魅般的细长黑影便齐齐顿住,随后仿佛接受到了什么无声的指令,顺着少年的视线改向人鱼身后曲折滑行。 司霖低头看着少年,以己推人,如果换做自己受伤有人帮忙擦拭伤口,肯定也是藏藏掖掖、别扭至极。又难得从实力强悍的撒琉喀身上看到这种反差,突然就觉得有点可爱。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重新扯动,手下的动作较之前更加卖力,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所在的空地已经被数十条蠢蠢欲动的毒蛇包围其中,随时都可能被那些淬毒的獠牙一击致命。 机械性的揩拭仍在继续,人鱼的动作已经称得上熟练。白皙修长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沿撒琉喀的腰侧穿过,带着湿凉的树叶一点点向下向前,从某个角度更像是兄友弟恭的亲昵拥抱。 第13章 突然之间不知带过什么,司霖呼吸突然停了一拍。 ——手下鳞片的触感坚硬异常,却远不及其他部位僵硬冰凉。 司霖:“......” 他瞬间联想到自己腰线三寸以下,某个隐藏在鱼鳞重难以启齿的地方,难道...... 他的脑子来不及从排山倒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体就触电一般松开了手。 随后,司霖倒吸一口凉气,心脏一阵阵发紧。 “撒琉喀,我不是故意的。”司霖本来就心虚,更无意于冒犯对方。 可现在已成事实百口莫辩,眼下他又羞又愧,恨不得被蜈蚣一口咬死都好过现在。 晚风更盛,司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见少年始终没有说话,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我、我去河对岸把火种拿过来!”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便一溜烟儿朝河边蹿去。 直到人鱼入水的噗通声响起,撒琉喀才彻底从错愕中回神。 他视线不自觉地落到刚刚被触碰的地方,仅一瞬,又快速移开。 撒琉喀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彻底狰狞。 他的手背和颈侧的青筋暴起,双颊微微颤抖,满腔的愤慨和怒火混在一起,汇成一句无声的指令: 杀掉那条人鱼,马上,现在! * 司霖拿着火把回游的时候,便在岸边感到浓烈到无法掩饰的杀意。 火光之下,他脸色煞白,僵在水里犹豫了足足好几分钟才想到鼓起勇气,缓慢地向前挪动。 姣好的面容将视死如归四个字演绎得酣畅淋漓。 另一边,撒琉喀半敛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起初还竖起耳朵关注河岸的风吹草动,直到有水声响起草丛中杂音鹊时,反倒刻意转移注意力,不去关注那场一触即发的杀戮。 雨林里,偷袭和围猎随时都在发生,而眼下的一切,都是那条傻鱼自找的。 撒琉喀垂下眼睫,无视胸腔中无端腾起的烦闷。 草丛中,淅淅索索的动静由远及近。 撒琉喀原本并不在意,直至那阵动静在距离他不过半米的地方,顿住了。 ——这并不是那些四处游蹿的毒蛇敢靠近他的安全距离。 少年不能动弹,下意识拧着眉之际,猝不及防对上一片跳耀的火光。 紧接着就是一张被放大的,被火光烤得红彤彤的俊脸。 “撒琉喀,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人鱼一边上下打量确保少年身上没添新伤,一边平复自己激烈的心跳,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 撒琉喀沉默了一下,低垂的睫毛掩饰住眸中的诧异:“你怎么.....” 没死? 司霖见少年终于愿意搭理自己,以为之前那点误会和尴尬彻底翻篇,这才卸下心里的包袱将上岸时的惊现遭遇全盘道出:“我刚从对岸回来就察觉到不对劲,草丛里面窸窸窣窣,肯定有东西!” “还好我不仅会生火,还知道大多数夜行动物其实都怕火。”他晃了晃手中的火把,长吁一口气:“这不,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小命。” 撒琉喀闻言,冷冷看他一眼,目光正好撞上前者关切的眼神,胸口突然被猛地一戳。 随后只见司霖将火把插在距离自己更近的地方,略微后怕地说道:“好在你没事,我原本害怕你身上的血腥气会引来更多危险,好在现在咱们有了火种,等我再去多捡一点干柴堆一个篝火,今天晚上一定能平安度过。” 两人的视线相接,少年能直接从司霖的瞳孔中看到暖融融的火光,眨眼间,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忽地别过眼。 他皱着眉头,又压低嗓音说了句:“随你。” 这条笨鱼能躲避开毒蛇着实令他意外,但兽类的本能告诉撒琉喀对方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古怪和不同,保持警惕,永远是生存的第一准则。 这捧火炬有没有可能烧到自己..... 这是不是人鱼对他的另一种挑衅? 但司霖的望过来的眼神实在太蠢、太直白了,撒琉喀仅凭一眼就知道这个傻子心里装的什么。他无声地看着遍地搜捡树枝的司霖,不知为何,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抗拒。 他不禁反复琢磨人鱼说过的话,瞳色猛地一深。 于是,当司霖心满意足地抱回一大堆干柴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撒琉喀复杂的眼神。 心说,他这个便宜表弟该不会是终于开窍,看到自己忙上忙下,感动坏了吧? 怎料火花在空气中‘噼啪’一声炸开,在烈烈晚风中愈烧愈旺,毫无征兆地,不适感瞬间爬满司霖全身。 “你,不会夜行。”撒琉喀肯定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司霖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隔着火焰依然能感觉对对方身上的愠怒。 夜行…… 那不是所有野生捕猎者夜间摄食的本能吗? 这个回答闪过脑海的刹那,他不由得头脑一懵,后脊发寒。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紧接着,一道属于少年的声音低低传来。 撒琉喀沉沉的视线紧紧地锁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说谎的人鱼扼杀于此。 刺骨般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是谁?” 第7章 原本还弯腰拨弄柴火的司霖心头猛地一跳,条件反射地挺背直身。 从撒琉喀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人鱼额头上纤毫毕现的汗珠,脸色惨白得仿若脱了水就再也无法正常呼吸的普通鱼类。 第14章 少年瞳孔骤然紧缩,眼底掠过一抹可怖的寒光。 在这个节骨眼上,那条惊恐未平的人鱼拖着尾巴开始踉踉跄跄地移动,却不是朝着逃命的方向,而是撒琉喀这边。 “我,我能是谁?”司霖强装镇定,就差立马拍胸脯保证:“我当然撒琉喀你的表哥。” 话音刚落,不知是心虚还是后怕,朝少年脸上瞥去一眼。 这一瞥,瞬间对上撒琉喀审视的目光。 少年双眼深处那抹冷绿闪现,像枚尖锐的冰棱,即刻刺破了司霖侥幸的幻想,寒意涌现,仿佛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将他推入无尽的深渊。 司霖:! 心道不好。 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脱口的辩解被撒琉喀出言堵住。 “我可不会生火,更不懂用火驱赶别的动物,”少年深深地看了司霖一眼,嘴角的弧度诡异,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夜、行、动、物。” 随后,撒琉喀的声音截然而止。 只见他十分恶劣地等着看人鱼慌神的反应,就差直接把这层本就靠着谎言建立起来的亲缘关系捅破。 可转眼一看,司霖整条鱼已经呆住,欲言又止地愣愣望过来。若干思绪在那双浅栗色的眼中翻涌、沉默,汇成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我不是不会夜行,只是.....只是借助工具,我是说点燃火把的话视野范围内能够捕到的猎物也会更多一些。” 不像是在正面回答撒琉喀的质疑,更像是在解释最早的那句“你不会夜行”。 蠢货。 撒琉喀收回视线,眉眼间的凌厉不减:“所以说,表哥连最基本的夜视能力也没有?” 出口的是问句,语气确是肯定的。 撒琉喀其实有的是方法逼迫人鱼立刻露出马脚,可他偏偏要选择循序渐进,慢慢逗弄。 这是他属于冷血动物的本能,一种纯粹到残忍的恶趣味。 ——他要亲眼看着猎物一步步掉入口中,细品对方在希望和绝望中沉沦,直至越陷越深直到彻底无法逃出生天。 然而,“夜视能力”四个字撞进司霖脑子里,激起层层叠叠的回声,震得他不知道哪个心房的血跑偏了,突然拔高声调:“难道撒琉喀到了晚上仅靠肉眼就能看到和白天一样的景象?” 半人半蛇的少年眼神黯了黯,不解人鱼突如起来的兴奋。 下一秒,司霖只把他的沉默当做回答,几乎是本能地夸奖出声:“你......你太厉害了。” 他的眼神炽热,湿亮润泽的眼睛像初生的幼兽一般望过来,有种令人意外的崇拜感。 撒琉喀很难想象,这种眼神居然是出现在一只濒死猎物眼中的。 少年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森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冷漠难堪,但漆黑的眼睫微不可微地轻轻颤了一下。 此时柴堆里的火苗忽地窜高了几寸,一时间,四周被照得更亮。 仿若之前剑拔弩张的窒息氛围都是幻觉。 一朵飘零的火星落在司霖的手背上,烫的他指尖蜷缩了一下,忽地反应过来撒琉喀的试探醉翁之意不在酒。 失策! 对方明摆着给他挖坑,他自己倒好,帮着把坑越挖越深不说,差点半只脚主动踏进去了。也怪他自己,头发长见识短,怎么听到个夜视能力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撺掇撒琉喀帮自己抓夜宵了,哪能想到丛林之主他只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 司霖忍不住探头去看撒琉喀的反应,又下意识立刻找补:“咱们虽然是表亲,但毕竟那个什么......物种不同。” 话说到这里,司霖尬得鱼尾扣地,不知道耗死了多少脑细胞才编出个不算太离谱的理由:“不管是夜行还是夜视,就拿蛇类来说,有的昼伏夜出也有的白天觅食行动,我想我自己......大概属于人鱼中的后面那一种。” 他七七八八又圆了几句,撒琉喀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回应。 司霖再次在对方的沉默中逐渐不安起来。 殊不知撒琉喀根本没听他那些七拐八绕的狡辩,皱着眉下意识要将那双泛着星光的眸子从脑海中清理出去,但无比烦躁地一睁眼,那双眼睛的主人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睫下亮晶晶的眸子莹光流转,貌似很想故技重施再来一次。 ——再度露出那种,我眼中只剩下你、只赞叹你、只崇拜你,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的......蠢笨表情。 却偏偏纯粹干净得看得人心惊,看得人胸闷,看得人.....杀念又起。 这些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撒琉喀浑身不可自抑地战栗起来。 但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一息之后,少年任由额角青筋鼓动,嗓音变得压抑低沉:“表哥虽然捕猎水平不怎么样,但知道的还挺多。” 司霖:“......” 他不知道自己又怎么触怒了对方,撒琉喀语气虽然称得上平静,但浑身上下散发出叫人无法忽视的冷气。 司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半步,却生生忍住了。 下一瞬,他见伏倒在地的少年浑身有轻微的抽搐,突然间觉得自己产生错觉。 再看一眼,不禁头皮一紧。 ——撒琉喀身后的伤口逐一崩开,那些好不容易才有愈合迹象的好肉和鳞片因为身体主人强行突破毒药的麻痹而炸裂开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撒琉喀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可以自虐到这种程度! 第15章 “看够了吗。” 撒琉喀声音幽幽响起的一刻,司霖再度感到一种瘆人的恐惧感。 他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想起那些□□片中窥见老大秘密然后被暗地里沉塘的倒霉炮灰,而现在,他与炮灰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的下场板上钉钉,而他自己,貌似还能拯救一下。 随后一个机灵,小心翼翼开口:“别,别乱动.....我去给你重新采些鸭掌草来。” 此话一出,少年倏地掀开眼睫: 蠢货又开窍了,想趁机出逃? 想到这里,撒琉喀表情轻微地凝滞了一下,彻底沉了脸。 湿冷的夜风中,再度传来人鱼天真无辜的声音。 “撒琉喀,我很快回来。” ......你最好知道回来,撒琉喀想。 少年的余光带过人鱼笨拙离开的身影,阴鸷的双眸中竖瞳闪现,透露出一股的乖戾的残忍,仿若深藏不露的上位者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结束猎物的性命...... * 司霖前尾巴刚离开,殊不知另有一道晦涩不明的冰冷眼神紧随身后。 湿冷的河岸边,月光猝然泄下。 如果司霖此时回头,将不难发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那些先前被火把驱散的毒蛇。 在撒琉喀的授意下,它们不仅充当少年的爪牙更是少年的眼睛和耳朵,按照主人的指令——但凡这条呆头呆脑的人鱼有了分毫逃跑的迹象,它们都能毫不犹豫地张开毒牙。 人鱼采完最后一笼草药,不远处杂草丛中再度传来若有若无的簌簌响动。 司霖还未回过神,周遭再度恢复成一成不变的寂静。 之前那些东西不是已经被赶走了吗? 他紧攥着鸭掌草回望四周,目光飘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确认再没其他动静之后,默默自语: 别自己吓自己,人往往都是被错觉给吓死的。 虽然自我安慰的话一套又一套,但司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只想飞奔回到撒琉喀身边。 ——撒琉喀有时候确实阴晴不定难揣摩,但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伤害过自己。 反倒是自己.....一开始就谎话连篇。 想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心虚,司霖悄悄朝撒琉喀所在的方向偷望了一眼。 此刻,他的心中不由得响起两道不断拉扯的声音,全然不知每磨蹭一分钟那些幽影一样的毒蛇就更近一分。 良心派:“撒琉喀都失忆了,你撒谎骗人家内心过意得去吗” 保命派:“那就坦白告诉他,洞穴的坍塌很有可能拜我五音不全的唱腔导致,然后直接嗝屁在他的大尾巴下边?” 良心派:“可是一个谎话需要千千万万个谎去圆,他今天质疑你会不会夜行,明天可能会问你更要命的问题。” 保命派:“问题是,你活得到那天吗?你知道怎么在丛林中生存吗?会捕猎吗?上次是谁去抢鹈鹕嘴里的鱼,差点自己葬身鸟嘴的?” 良心派:“......” 司霖深吸一口气,就冲这这张无敌饭票。 千难万难,他这个便宜表哥也就当定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给撒琉喀把草药带回去,只有他这个表弟养好伤,我这个做表哥的才能真正安心不是?” 此话一出口,司霖自己都怔愣了一下。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戏颇深,一股脑将心声全部道来,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这般大义凛然。 倘若不是知道真相,只怕连他自己都要感动哭了...... 但司霖并未注意到的是,他的话音未落,一只躺在原地不动的撒琉喀耳尖猝不及防地跟着颤抖了一下。 “当务之急......养伤......安心......” 人身蛇尾的少年瞬间眉宇紧皱。 撒琉喀头一次生出无比的震感,难以置信除了外表一无是处的蠢货竟然真的和自己存在亲缘关系? 随后,视网膜上倒映出的景象似乎再度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见尾巴上裹泥的人鱼抱着一堆草叶竖在河边,脸上不知道在哪里蹭到脏污,又呆又愣。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在丛林里活过三天的蠢笨样子。 可就是这样的蠢货,满心满眼想着给自己疗伤。 撒琉喀:“......” 明明所谓的误会化解,谎言不证自清。 可他偏偏烦闷更甚,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难耐和抗拒。 少年冷眼望向越来越近的身影,身体深处的烦躁决堤一般弥漫开来。 下一秒,带有几分病态的心声陡然响起: 蛇类自相残杀,吞食近亲的行为并不罕见。 思及此处,撒琉喀偏执阴鸷的面庞扭曲了一瞬。 杀掉人鱼,杀掉自己的表哥..... 自己就能彻底从这种诡异的烦躁中解脱出来,是吗? 第8章 司霖在散尾葵附近多磨蹭了一会,折返时不自觉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躲藏在乌云里的月亮再次现出,皎洁的月光穿过婆娑的树影静静地投射在少年清俊的侧脸上柔和了凌厉的线条,仿佛失去了白日里冷漠和疏离感多了些静谧和神秘。 就在这时,水岸边传来一声突兀的蛙鸣。 撒琉喀倏地回头,掀开眼皮看向来者。 司霖瞬间从月下少年的画面中回过神来,迅速移开视线。 下一秒,司霖又蓦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重新看向撒琉喀。 第16章 视线中,半人半蛇的少年斜倚在石块上,一双黑不见底的、毫无温度的眼睛低垂着凝视他。 眸色幽深,氤着难以忽视的寒芒。 司霖浑身绷紧、胆战心惊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悲喜参半。 喜的是撒琉喀伤势看上去好了很多,已经能够起身坐起。 悲的是......这一脸不耐烦又隐忍到要吃人的表情...... 司霖想了几秒,将其归结于对自己这次超时采药的不满。 现在,冷不妨被撒琉喀一个眼神拆穿,略有些心虚。 他攥紧了背着在身后的左手,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眼睛快速地瞟向别处,不敢再和少年对视。 谁知,他这副躲躲闪闪的表情落在撒琉喀眼中成了扭捏作态,迅速化作恶意的催化剂。 ——蛇类自相残杀,吞食近亲的行为并不罕见。 撒琉喀缓慢地翕动眼皮,眸底绿光隐现,似乎在酝酿一场随时都能展开的单方面猎杀。 司霖余光小心翼翼地一瞥,差点被对方不寒而栗的眼神吓得鳞片统统炸开。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采集好的鸭掌草递给少年,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死死捏着不放,唇齿几度开启,却又打着颤,半天愣说不出一句话。 对方死死盯住那一蓬嫩绿,面色依然不善。 似乎,更加阴沉。 少年眉头紧蹙,眼尾一并阖成凌厉的线条,带着难以忽视的质疑和狠绝。 司霖一下子觉得浑身的血压都在飙升。 他下意识将鱼尾紧贴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尾鳍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难道,难道...... 终于还是瞒不住了吗? “其实我还花了点时间,采,采了点别的。”司霖心下一横,哆嗦着嘴道。 撒琉喀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一把酸浆草莫名出现在眼前。 蔫儿了吧唧、弱不禁风,一看就是被人鱼给攥的。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抬起脸。 眼神晦暗不明。 察觉到他的视线,司霖识相地抿嘴,疑惑自己明明都坦白了,对方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思来想去,结合少年一直没有进食的事实,得出个自以为十分信服的结论: 莫非,他也想吃? 想到这里,司霖捏着酸浆草的左手不自觉有了一个往回收的动作,显然是舍不得。 他早就因为丢掉了烤糊的鹈鹕肉差点悔青了肠子,好不容易才趁着采药偷摸摸揪了一些能吃的野草。 撒琉喀看着一脸纠结的人鱼,下颌绷得更紧。 司霖这才依依不舍道:“饿的话,这些先给你吃。” 蔫儿哒哒的绿色跃进眼帘。 撒琉喀目光一窒,太阳穴猛跳:“你说什么?” 他眼中的隐忍几近决堤,眯起眼凑近人鱼,冷冽的吐息像冰渣一样喷薄在对方的脸上。 这是丛林之主发怒的前兆,也是蛇类作为冷血动物为数不多留给猎物的最后一线......警告。 作为绝对的肉食动物,早前被自己的储备粮救治不说,现在更又要被喂草,撒琉喀自认失忆而非失智,人鱼手中每一根迎风飘摇的细草,都像是无声的嘲讽。 ——刺、眼、至、极。 只要司霖接下来的话再触怒他一分,落在他颈侧的只会是锋利的獠牙。 怎料司霖一直沉浸在犹如割肉的沉痛中,警戒失灵。 他紧了紧喉咙,认为撒琉喀凑过脑袋是因为没有听清:“你是伤患,又是我表弟,喏,这些都给你吃。” 随后忍痛将酸浆草悉数倒进少年怀中。 撒琉喀:“......” 夜风凛冽,他深色的眸子猛地缩成一道竖线,森冷的绿光在竖瞳中暴涨、扭曲。 风吹草低,那些隐匿在四周的暗黑蛇影顷刻间也感受到操控者的情绪,近乎癫狂地吐着蛇信,蠕动不停。 一时间,原本静谧无比的河岸幻作杀气弥漫的死地。 直到此时,沉浸在不舍中的司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抬眼的瞬间,夹杂着湿黏的水汽的晚风刮过,他毫无准备地跟撒琉喀一双幽绿的竖瞳对上。 只一眼,脑袋嗡地一声过载,整个人生出被冷血动物绞杀的窒息感。 事情并不简单,司霖不明白到底触怒了撒琉喀的哪一寸逆鳞。 他一时间被这种压迫感冲击得喘不过气来吗,双眼因为委屈蒙上一层潋潋的水光,瞳孔失神又泫然若泣地盯着撒琉喀看。 “你——” 撒琉喀僵硬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他的下意识反应是:一条鱼怎么能娇弱成这样。 还有,这条人鱼明明上了岸,为什么眼睛里水汽还是这么多? 活像只死到临头却要死得明白,泪眼汪汪还委屈巴巴的......兔子。 兔子......可不就是吃草的么。 攻击状态的少年罕见地停止蓄力,保持居高临下的姿势,视线如同活物一般黏在人鱼脸上。 目光所及之处,司霖泛白的嘴唇上下碰了两下,又很快抿紧,星光点点的眸光很轻地抖了抖,显然,那点弄丢了夜宵的释怀和颓然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仿若舍弃的不是两三根野草而是他司霖得来不易的......珍馐。 撒琉喀用余光将他这副倔强又茫然的样子尽收眼底,彻底陷入哑然。 再次敲下定论:人鱼吃草,闻所未闻。 第17章 ——果然,蠢得没救了。 与此同时,司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和撒琉喀把话摊开,怎料反倒是对方先撤回一步。 撒琉喀身后的蛇尾缓慢地重新攀回岩石上,尾尖不留痕迹地绕过人鱼。 没等司霖反应过来,那把稀疏的酸浆草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月光下,撒琉喀重新倚靠在岩石上,眼睫撇了下来。 嗓音恢复冷淡:“要吃你自己吃。” 司霖愕然地看向他,耳朵却紧跟着就热了——少年眼皮半垂后就再也没有掀开过,可他偏偏就从那点雪亮中窥到一丝罕见的情绪。 名为,戏谑。 顷刻间,司霖什么紧张的情绪的都没了,张了张嘴,恍然大悟: 就说嘛!撒琉喀之前浑身放冷气,肯定是嫌我给他丢脸了! 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怎么把面子看得这么重要。 虚惊一场,司霖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终于注意到撒琉喀已经解除了不能动弹的禁制。 因为过分激动,司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少年跟前: “撒琉喀,你是不是已经完全解毒了?” “身上的伤口怎么样,都恢复了吗?” 他巴巴地眨了下眼,手不自觉就抚摸上了打穿越后就再没填饱的肚子。 舌尖顺带难耐地舔了舔嘴角。 少年的视线好似被那点润泽的鲜红色烫了一下,却止不住将目光锁定在被舔舐过还留有水渍的地方,连带着发育得还不算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 撒琉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呼吸在无意识地变重。 他一向不解、也懒得去揣测人鱼对待自己的过分的殷切,但此时却能十分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条堕落到吃草的人鱼、他名义上的表哥,将自己放在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为此,撒琉喀虽然不屑,却不得不承认,这种一厢情愿的‘看重’或许也是自己内心烦闷的来源。他有意忽略掉司霖的问题,不愿去接受一尾储备粮的自以为是。 蠢笨如斯,留住他的小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二人的对话戛然而止,人鱼方向传来“咕噜——”一声响动。 司霖尴尬地捂住肚皮,望向撒琉喀的眼神里却是赤裸裸的精光。 ——他的饭票,要生效啦! 一侧,一直盘绕在岩石上的少年收紧蛇尾,漆黑锃亮的蛇鳞在石面上划出一道道锋利的印痕,伴随蛇尾的施力传出“轰隆——”的响动。 岩石被崩裂成了一堆碎块。 撒琉喀一尾巴扫开碎石,抬起眼,只见司霖不仅没有半点动容,反而满脸浮想联翩的傻样。 少年又觉得那些密密匝匝的烦躁重新席卷而来,再度有了嗜血的冲动。 此时,司霖恍惚间暗自期待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撒琉喀的神情再度变化。 他只知道,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跟着武力值爆表的失忆‘表弟’有肉吃! 他已然被填饱肚子的幻想冲昏头脑,模糊间感到又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尾巴上。 司霖猛地反应过来,这样的形状、温度、触感...... 简直就像是撒琉喀的尾巴滑过——这是他曾经目睹过对方绞杀猎物的惯用技法。 司霖心跳得快从胸口蹦出来。 可不过转眼一瞬,冰凉触感稍纵即逝。 冷白的月光下,撒琉喀不知何时盘在树下,抿紧的嘴角的嘴角,一股子别有深意。 “刚才.......” 司霖话不及出口,对上少年沉沉的目光。 撒琉喀瞳孔太黯,哪怕借着月光也无法从中分辨出任何情绪。 就在司霖纳闷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得罪对方的时候,少年紧抿唇角,面露睥睨: “我重伤未愈。” 司霖忍不住看了眼碎成八瓣的岩石,欲言又止。 撒琉喀翻身背对他,语气不善:“往后几天的捕猎——” “还是继续让表哥代劳吧。” 第9章 司霖疑惑的目光在少年和碎石间反复横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重伤未愈就重伤未愈吧。 他合计着换个别的什么话题将这件事彻底翻篇儿,又不禁咋舌—— 貌似每次撒琉喀屈尊降贵地叫自己一声表哥,说话的神态和说话内容本身总有种生硬的别扭感。 想到这里,司霖目光一掠,在黑暗中,和一道隐忍、戏谑、火药味十足的视线撞个正着。 树影底,撒琉喀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转过头来,又以更快的速度转开。 司霖微微一怔——竟然觉得少年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有些眼熟。 他还真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发现了其中的原因。 这种心口不一的别扭和生硬感,他还在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身上见过。 想当初,那孩子肉眼可见地对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喜欢得要命。临到递给他时,两只小短手条件反射撤回,礼物被拒绝,一双圆眼睛眼睛却滴溜溜偷瞄个不停。 司霖重新打量了一遍撒琉喀,几乎更确定了: 看似凶残的丛林之主也有孩童一样幼稚赌气的一面。 小场面,不慌。 他缓缓挪动行走不便的大尾巴,试图靠近盘尾于树下的少年。 两人的距离越是缩短,撒琉喀身上的气压越低。 第18章 司霖目光坚定,竭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些乌压压的威压,又不由得在心中默念: 少年心性其实完全可以理解。也怪自己,傻了吧唧的以为人家丛林之主看得上几根酸溜溜的野草。活该撒琉喀面色铁沉,连个正眼都不给了。 想起自己那副恋恋不舍的傻样儿,人鱼的脸蛋忽地一烫,语气更软:“撒......撒琉喀。” 下一瞬,有股劲风骤起。 一整棵树高大的针葵树就这样被蛇尾撼动树干的力量将所有树叶震落。 那些硬质的粗重叶柄就落在司霖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吓得司霖整条鱼尾后怕地拍打地面,心想:但凡走快一步,真的会被这些玩意儿砸死。 这算什么?恼羞成怒前的警告吗? 分别见识过蛇尾碎大石和蛇尾撼树之后,司霖耳朵里回荡着对方那句“重伤未愈”,突然又有些心梗。他看着满地的落叶觉得自己这个表弟不愧是丛林之主,气性很不一般。 短时间相处下来,他虽然因为心虚或害怕一度认为自己和撒琉喀之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但两人早已经建立了好几次的‘过命的交情’又实在让他无法忽略掉对方的反常。司霖偷瞟了一眼,只见少年的蛇尾不耐烦地掸去落在身上的碎草——明显心里有火。 司霖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 ——觉得那股压抑着的邪火让人身蛇尾的少年越发生动、真实起来。 “撒琉喀,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 撒琉喀蹙蹙眉心,显然没有料到人鱼还有胆子继续向前。 他终于懒得掩饰,阴恻恻地转眸,瞥见司霖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根树枝,一边拨开成为路障的针葵叶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朝自己靠近,笑容比以往更谄媚一些。 最初因为足够养眼而留下性命的储备粮,现在,却怎么都看不顺眼。 撒琉喀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记忆开始倒带。 如果不是一醒来就失去了记忆,如果不是身边只有这么个探头探脑的蠢东西,仅凭那点虚无缥缈的血缘,他并不认为对方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更何况,常识告诉他,人鱼的栖息地应该在海湾深处,自己这个表哥究竟为何来到雨林腹地,又是如何恰巧在自己失忆时刻出现的......想到这里,撒琉喀眼底的戾气和血色又显。 撒琉喀的思考并没持续太久,一不留神,人鱼已经蹿到了他的身边。 “撒琉喀,我向你保证,明天一定有肉吃。” 少年眼神里的犀利还没来得及隐去,就觉得尾巴上忽地一烫,有温热汗湿的触感覆上来。 下一瞬,狂暴翻涌的怒意漫上四肢百骸。 ——除了绞杀猎物和交.配,任何一种蛇类都不喜欢和其他物种的触碰。 撒琉喀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这个蠢货上手就摸的还所谓的“三寸”——整条蛇尾上最为脆弱,连接人身和蛇尾脊椎骨的部位! 撒琉喀面部的肌肉出现一瞬间的痉挛,转头看向司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格外恐怖,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折断这只一再僭越的右臂,却在看到人鱼一副鼓囊着腮帮又势在必得的坚定眼神之后莫名其妙地忍住了。 他并非没有见识过司霖拙劣又滑稽的捕猎方式,纯靠运气几乎没有技巧,甚至差点被反杀。 他留下一句让人鱼捕猎,并非真的想靠其饱腹,只是想再满足自己恶劣的嗜好——看司霖被猛兽鸟禽吓到屁滚尿流的窘态。现在,眼看这条没用到需要挖野草充饥的人鱼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撒琉喀紧皱眉头,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毒虫咬到,意识不清发了癔症。 两人目光对接电光火石一刹那,司霖心中闪过一丝窘迫。 但他强作镇定、微仰起脸,直视起对方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明天一定可以证明给你看。” 他仔细思考过了,仅凭暴力和经验来获取猎物的几率几近于零,可他虽然拖着条鱼尾双手却依然能够使用——而人类在地球上繁衍壮大、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地方就在于不断进化的大脑和灵巧的双手。 他觉得自己多研究研究,做个陷阱什么的用来挽救自己在这个‘表弟’心中的形象应该不算太难。 撒琉喀拧眉看着司霖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好几轮。半晌,不知道又找到了什么恶趣味,眉头渐渐舒展,突然嘴角一勾,笑得有点邪性:“是吗?” 人鱼终从幻想中抽出神来,特别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从撒琉喀中毒之后,看他的神情不是斜睨就是冷瞟,这人难得重新展露的笑颜是个再好不过的信号。司霖的信心倏地膨胀起来,整个人开始飘飘然,手掌忍不住哥俩好似的在蛇尾上反复轻拍。 撒琉喀终于不耐烦地抽动蛇尾,将那只手避开了。 怎知人鱼顺杆儿爬的速度极快,竟然自来熟地靠着他的尾巴一屁股坐到地上。 夜光下刺葵树影婆娑,在司霖看不见的角度,半人半蛇的少年竭力压抑住眼中的怒火,蛇尾上下泛着粼粼的冷光。就在撒琉喀近乎忍无可忍的时候,一道问询声传来。 “撒琉喀,你喜欢吃什么?” 人鱼轻柔的声音擦过耳边,撒琉喀却死盯着那截月白的脖颈,好似仅凭目光就能将其洞穿。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的司霖也并不气馁,他反而向后仰去,细细数来:“锦鸡?鼹鼠?还是更大一点的......野猪?”这些都是他能够想到的蛇类食谱。 第19章 全然没有意识到,他每多说一个字,周围的气氛更降低几度。 司霖随后想起了什么,又慢悠悠地来了句:“可是野猪太大了,我明天第一次做陷阱肯定捉不到,不过撒琉喀,要说捕一些田鼠兔子什么的我还挺有信心。” 或许是接连两天受了太多的惊吓,现在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候司霖连声音都带着一股柔软的惫倦,他见少年无动于衷又接着自说自话。 撒琉喀全程黑脸,被对方倚靠住的那片肌群早已被触电般的感觉绷紧了,整个人已经忍耐到非常极限的程度。 司霖的语调却越来越慢,渐渐轻得像一根羽毛。 就在撒琉喀按捺不住烦躁,试图扬起蛇尾将那截尚在吐息、聒噪不断的咽喉紧紧扼住,不再让一丝声音溢出的时候,听清了人鱼接下来的话。 “之前是我不对,不该给你吃草......” “明天先捉只兔子赔你,好不好?” 话音落下,撒琉喀浑身上下所有的暴虐因子统统停止叫嚣,整个人猛然僵住。 他心里闪过某种奇怪的感觉,几乎是本能地排斥这种超出认知以外的陌生语气。 这种语气尾调上仰,又软又粘,类似某种鸟雀还巢时安抚雏鸟的鸣叫,又像兽类舔舐幼崽时轻声的低吟。 想到这里,撒琉喀竖瞳转动。锋利到宛若刀刃的视线冷漠地审视起靠在自己蛇尾上的人鱼。 直到对方喃喃地又问他一遍,撒琉喀彻底读懂了这句话。 此时,浑身泥渍的人鱼还靠在蛇尾上,较高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织物源源不断传来。撒琉喀皱眉看着他,心脏匪夷所思地跳重了几下。他发现司霖的睫毛低低地垂着,隐约可见眸间薄薄的雾气。 撒琉喀幽幽地收回视线,仰面望向天际。 繁星明灭闪烁,世界天旋地转,少年始终沉默。 他心中原本那些阴暗或荒谬的推论一时间尽数湮灭,真正的答案悄然浮出水面: 这条自己都狼狈不已的人鱼,正以一种极其迂回而且蠢笨的方式...... 在哄他。 第10章 撒琉喀浑身的神经末梢仿若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又被人鱼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带得微微气喘。 他嫌弃地想要把人鱼推远一点, 又忽然听着司霖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以及从喉咙里发出的模糊的音节,莫名又想凑近听得更真切些。 撒琉喀突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完全来不及细想,就听司霖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之前尾巴砸石头砸得那么重,疼不疼” 撒琉喀冷不防呼吸一顿,又控制不住嫌弃:“你以为谁都像你?” 没用还逞能,废物得不像在野外呆过,简直不堪一击。 可眼见司霖脸颊、胳膊上都是泥,不知道为什么,撒琉喀突然很想伸手去擦。 到底还是忍住了。 司霖又迷迷糊糊地接话:“也是,疼的话也不会有力气再去.....摇树。” 撒琉喀:“......” 他的眉头再度拧紧了,逐渐怀疑最近是不是对这位胆大妄为的表哥过分宽容了一些。 撒琉喀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人鱼小半边侧脸,两人的距离近之又近,以他们之间力量的悬殊对方根本连反抗的希望都没有。可能司霖刚刚觉察到到痛苦,下一秒就会直接被一击致命。 想到这里,撒琉喀半眯的眸子里一片沉寂,紧接着又听见绵长缓慢的呼吸声。 视线里,人鱼眼皮轻垂,上唇微张露出一点莹白的牙齿。 ——已然一副安然入睡的姿态。 撒琉喀:“......” 幽暗的夜色将少年的面庞掩住,一时间看不清他的情绪,只有两束冷淋淋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均匀呼吸声的主人身上,不偏不倚。 直到后半夜,视线才消失不见。 河畔不远处的针葵树下,月光浅浅,树影摇曳。 两道悠长的呼吸在夜色中终于悄无声息地交缠在一起...... * 次日一早,撒琉喀就彻底见识到了司霖信誓旦旦声称一定要让自己吃上肉的信心来源。 他原本对于人鱼随口一提的‘陷阱’不当一回事,但在看到司霖撅着尾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握着根木棍儿一阵深挖后,不禁怀疑:眼前的蠢货到底是水生动物,还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爬虫? 撒琉喀看司霖哼哧哼哧忙个不停,绷着下颌始终没有说话。 眼见人鱼尾巴突然打滑,差一点将脸砸进他亲手刨的坑里后,人身蛇尾的少年眼角抽跳,恨不得转身就走。 兑现承诺是吧?爬虫捉兔子是吧? 简直可笑至极。 可他抽身离开的动作并不算及时。 撒琉喀只觉司霖那头隐约有阵异动,随后果不其然传来那人的一声怪叫。 “抓到了——抓到了——”人鱼的声音傻气中透着兴奋。 少年疑惑地蹙眉,冷冷注视司霖的眼睛:“猎物在哪里?” 对方的手中分明空无一物,嘴巴却差点咧到耳后根,单凭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捕到了一头野猪。 撒琉喀发出冷笑,险些鄙夷出声的时候,只见司霖傻了吧唧地回望他。 下一秒钟,他总算看清楚对方伸手探到脏兮兮的土坑里,拔萝卜似的攥出一只...... 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的花栗鼠。 撒琉喀:“......” 第20章 他身后遒劲的蛇尾扫过地面的石子,心中的不耐烦不言而喻。 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偏司霖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叫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撒琉喀索性仰头迎上,又被眼眸上浮起的一层潋潋水光劈头盖脸撞个正着。 撒琉喀不仅能够夜视,眼力更是好得出奇,但他属实没有料到自己能被人鱼一个笑容晃到了眼。 只是当初是他让对方继续捕猎,此时再想收回哪里还来得及,现在他只能任由太阳穴鼓鼓跳动,看那条大尾巴的人鱼狐獴一样在草地上蹦蹦跶跶,咧嘴傻笑。 少年微微皱眉,心中恼意乍现。 生出一种立刻、马上和这条蠢鱼划清界限的冲动,忽地目光一凛,有陌生的气味颗粒被犁鼻器捕获。 ——他在聒噪的空气中察觉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入侵者’。 * 司霖前一秒还在欢天喜地地向少年展示自己的战果,压根忘记自己仅凭一条鱼尾站立在地面上急需时刻保持平衡,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重心一晃,再次凭空摔跤,以上半身着陆的姿势“啪”地跌进土里。 咸鱼翻身尚且不已,更何况一条在旱地上扑腾的人鱼。 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忽然察觉到面前的低矮灌木丛中隐约有微弱的鼻息喷出。 司霖这几天本来就屡屡遭受莫名其妙的偷袭或恐吓,在察觉到潜伏生物的第一反应已经不再是愣在原地惊讶了,而是条件反射般后退一大步,随时作遁走状。 这种率先示弱的表现明显让灌木丛中的潜伏者信心大增,一直保持低垂的尾巴有了轻微晃动的迹象。 紧接着,灌木丛中一道毛茸茸的灰色身形划过。 在不远处撒琉喀的见证下,人鱼和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动物四目相对—— 对方竟是一只稚气未脱的小狼。 司霖:! 可能是担心自己威慑力不足,又实在眼馋人鱼手中的花栗鼠,小狼崽学着记忆中母亲捕猎的样子用短小的爪蹬地、仰头低吼一声。 于是司霖就被这奶声奶气的一嗓子给吼得生生.....萌化了。 五分钟后,人类基因里对圆眼睛、毛茸茸还是幼崽形态生物的喜爱本能彻底觉醒,等撒琉喀再次凝神去看的时候,司霖已经保持和狼崽面对面的姿势,目光直勾勾地朝着小狼的小圆脑袋上望去—— 眼看下一步就要伸手去摸一把三角形的小耳朵了。 撒琉喀:“......” 突然不自觉地后槽牙一痒。 人鱼弯弯的眉眼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流转间一双浅栗色的瞳孔中盛满星光点点,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刻更加叫人挪不开眼。 面对偷袭的时候怎么能笑成这样。撒琉喀越来越瞧不上司霖。 也越发不理解自己—— 很明显,他对那张噙着笑的面容束手无策,几乎没有办法把视线挪开分毫。 但撒琉喀更在意另一件事。 人鱼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 一想到这里,少年半垂的眼帘忽地掀开,用一种很冷的眼神瞥向对方。 他的瞳孔中有暗绿的浮光游走,但凡有个活物对上这样的目光都会怀疑这人会活剐了自己。 只有司霖是个例外。 他毫无察觉不说,眼里只有龇牙咧嘴的狼崽,好几次差点被它奶凶奶凶的样子萌死。 “小家伙,你是饿了么?”司霖右手摇了摇的猎物,声调上扬,眼见就要上手去摸。 好似小狼崽根本无需费功夫,他下一秒就要将花栗鼠拱手相送。毕竟这头连绒毛都没完全有褪去就来独自捕食的幼崽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其他动物的盘中餐。 司霖不忍看它就这么死掉。 谁料小狼的视线直接越过他,也越过肥美的花栗鼠,停留在更远处一张紧绷的面孔上—— 可怜的小家伙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因为灭顶的恐惧浑身炸毛。 镌刻在基因里的物种压制让无辜的幼兽第一次被名为恐惧的情绪湮没了。就连从狼群里走失时,它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司霖眼睁睁看着这只突然炸毛的小狼崽在自己面前四肢发软,毫无预兆地晕倒过去。 然后他顺着狼崽最后一眼的方向转过头,只见撒琉喀面色冷得冻人。 司霖一口气来不及喘匀,再抬眼时,人身蛇尾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侧目冷睨。 “笑得很好看。” “怎么不笑了,表哥。” 人鱼自以为面对撒琉喀的阴晴不定能够临危不乱,下一瞬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捏住下颌,被迫将脸凑近来者。 耳边传来撒琉喀滞重的呼吸声,司霖这才发现不对劲。 但真正让他脸色惨白的是,少年的蛇尾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向自己的鱼尾,紧紧缠了上来。 “你说过,今天是为我捕猎。”撒琉喀加重手上的力气,以目光警示。 这下轮到司霖诧异了,他的下巴被对方钳住,鱼尾上也压着少年蛇尾的重量,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里嗡嗡作响。 千钧一刻之际,司霖突然清醒,急忙挣扎着送上手中的猎物。 怎料撒琉喀对花栗鼠视如不见,转眼间将人鱼的脸拉近自己,仿若无声的审视。 直到冰凉的吐息重重地吐到脸上,司霖才彻底反应过来,慌张解释:“我听说和狼群走丢的幼狼很容易死掉,这才......再说,只要陷阱还在,猎物总会再有的。” 第21章 他并不明白,如果只是为了花栗鼠撒琉喀突如其来的怒意会不会来得太反常了些。 怎知话音落下的一瞬,下.半.身被蛇尾箍得更紧。 只见少年皱眉,面色发狠:“既然是献给我的食物,就没有随随便便送出去的道理。” 司霖吃痛,不敢动弹,在看清撒琉喀眼中的怒意和狠绝之后心底蹿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寒意。 少年显然捕捉到他慌神的反应,见状,下颌线绷得更紧。 紧接着,撒琉喀调转视线,望向狼崽晕倒的地方,只听他嗓音不似一般的冰冷和恶劣: “再说,其他动物幼崽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是吧,表哥。” 第11章 少年的声音如同暗无天日地狱中无机质的闷响,在司霖空白的脑海中回荡了好一会儿,又有种彻头彻尾的森寒蔓延开来,让他觉得身上重得仿若压了座山。 人鱼愕然地看向撒琉喀,无数情绪在眼中翻涌、纠葛。 直到硬质的鳞片随蛇尾肌肉缩张缓缓划过,司霖才骤然清醒过来,想起初见时那双隐在洞穴深处的毫无温度的绿色竖瞳,也像现在这样冷漠、决绝....也许更甚。 几乎同一时间,他认知中有什么东西“砰”地一下碎裂。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从来不看出身,不论年纪,只以实力轮生死。 司霖终于意识到壳子里套着人类灵魂的自己和撒琉喀有着本质的不同—— 撒琉喀身为丛林之主,即使是失忆了也可以睥睨所有、为所欲为,而自己不过初来乍到连实现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上加难,如果不是对方好几次临危出手,恐怕已经死得不能更死了。 他一回神,对上撒琉喀回望过来那双半眯的眼眸,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 司霖能察觉到少年无言的嘲讽,也能感受到被对方紧缠的尾巴上每一处神经都重重地跳动起来,仿佛.....遭受着一种更为隐晦的告诫或者说,警示。 但司霖罕见地不为所动,他轻轻垂下眼睫,眼睛往小狼身上看过去,视线里是伴随皮毛浅浅起伏的微弱呼吸。直觉告诉他,哪怕撒琉喀放任这只狼崽的死活,眼前的小家伙也不一定能活着睁开双眼。 这片丛林里危险古怪的东西实在太多,这种被抛弃的下场几近于死亡。 想到这里,司霖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痉挛。 他先是愣了一会,记忆深处某个画面与蜷缩的小狼逐渐重合,有种强烈的孤独感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被无限放大,像瘴气,也像浓雾,不断在司霖的脑海中蒸腾,在触动一根尘封的弦。 下一瞬,弦断了。 司霖看向少年:“可是,我不想它死。” 撒琉喀眉头一皱,将人鱼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在眼里,发现对方的眉眼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所笼罩。他目视着对方浅栗色的瞳孔,眼神更加摄人,不明白这句突如其来的忤逆。 撒琉喀:“告诉我一个理由。” 少年语调低沉、眼神幽深,似乎并不是真心的发问。 不知道为什么,人鱼对那个小畜生越是偏袒,撒琉喀心中揪得越紧,他不明白留着这么只弱不禁风的幼崽到底有什么好处,毛多肉少,连做储备粮的资格都没有。 顷刻间,撒琉喀的眼神变得凶残至极,仿若下一秒就要将狼崽生吞活剥。 但他真实的意图明显更加恶劣—— 他在等待,等待人鱼编出理由、期待被拔高到顶点时,给与那只碍眼的小畜生致命一击。 令撒琉喀意外的是,司霖一反常态,非但没有立即辩解反而紧闭嘴唇,甚至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脸色有隐隐的泛白。 看得少年没来由地呼吸一窒,胸口上像是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上不去也下不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心中的烦躁感嗖地蔓延开来。 这种烦躁感驱使撒琉喀将蛇尾箍得更紧,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鱼从地上托举起来。一时间,颜色不同的两种鳞片之间摩.擦.挤.压,仿佛下一秒就要碰撞出微弱的火花。 少年有意再收紧肌肉,诚心想看对方退缩或求饶。 在看到人鱼额头上满布的汗珠后,撒琉喀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得到满意的答案,有意放轻缠绕的力度。未想对方始终保持清亮的眼神,说话带着嗡嗡的鼻音。 “它还小,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就算生死有命,也不应该是现在。” 撒琉喀眼神骤变。 漆黑的蛇尾跟随主人心情的变化绞动、收紧。 司霖明明吃痛,依旧毫不退缩地回望他,眼睛眨也不眨。 撒琉喀:“......” 他试图再次用手指钳制住对方的下巴,却有几滴汗珠滚落到手背上,又滑又凉。 少年被这种湿润的触感闪电般击中,抬眼触及到人鱼嘴唇紧咬到失去血色的模样,突然出现一瞬间的恍惚,把什么戏谑狠毒的话都吞下了。 撒琉喀忽然发现,以往狩猎时百看不厌的虚弱表情出现在这人脸上,居然有叫他心跳加速的功效。让他有那么一度的..... 心慌。 “小东西的性命,你想留就留着吧。”撒琉喀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撒琉喀眉头拧紧、烦躁加剧,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轮到他去哄一尾可有可无的储备粮了! 第22章 司霖因为突如其来的妥协愣了愣,眸光被重新点亮:“撒琉喀你说的事真的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应该收养它?” 树影下,撒琉喀脸色沉得不能更沉,没想到对方会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 他看到人鱼不等自己点头就兴奋不已,顿时间思考收回承诺的可能,却因为怕错过人鱼脸上那点生动轻盈的笑意舍不得撇过脸。 撒琉喀深吸了一口气,用余光把那只仍在昏迷的狼崽刮了无数次,心里堵得慌。 司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敛住:“它怎么还没醒,是不是——” “放心,死不了。” 秉着见好就收的道理,司霖即可闭嘴,他轻轻拍了拍缠在自己身上的尾巴,乖巧得像只鹌鹑,意思是既然达成一致能不能先把自己放下来。 他想凑近去看一眼小狼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撒琉喀眼波微阖,缓缓地将蛇尾抽离,眼底有暗影掠过。 下一秒,泛着冷光的蛇尾先人鱼一步来到狼崽身边,尾尖高高抬起,极不情愿一般往幼崽身上戳了戳。 司霖好几次想提醒少年控制一下力度,又因为对方古怪的脸色没好意思出声。 “......”撒琉喀来回拨动昏迷的一团,冷着脸明显是不耐烦:“再不醒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这一举动看得人鱼彻底心惊胆战,丛林之主怎么个不客气法,他根本想都不敢想。一时间,竟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撒琉喀眨眼间用力过度将小狼捅个对穿。 撒琉喀若有所感地冷哼一声,忽地,一直控制得当的蛇尾调转方向在小狼身侧不过几厘米的地方划出一道利痕,发出令人为之一震的砰响。 狼崽被震得浑身抖了抖。 撒琉喀直接忽略它,冰冷的视线重回到人鱼身上。 司霖还没来得及反应,再度被调度方向的蛇尾腾空托起。 这次他背对着少年,给人一种被少年环在怀里的错觉,只是背后传来少年胸膛低于常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织物,他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蕴藏在胸腔里层层跌宕的愠怒。 司霖浑身战栗,险些叫出声。 到底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个祖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一动不动,完全不敢挣扎,但身后人身蛇尾的少年似乎并没有一点满意的意思,伸手把玩着人鱼落在耳侧的碎发,话音却是说不出的森寒。 “人鱼,它身上有你的味道。” 司霖听得一头雾水:“可能是最开始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后面的话尚来不及说不出,少年的下颌架在了他的颈侧,有冰冷的吐息擦过肌肤,引起一阵过电一般的酥麻。 在司霖看不到的角度,撒琉喀藏在暗影里的目光是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的晦暗和复杂。 人鱼来不及多问,又听少年低声自言自语:“......到底还有没有作为储备粮的自觉。” 他愣了一下,觉得像是漏掉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问:“什么什么自觉?” 撒琉喀维持眼眸半眯,并不打算回答。 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靠近,依稀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紧贴着自己的胸口跳动。司霖终于忍无可忍,因为这种前所未有的不适感轻微挣扎了一下。 几乎就在一瞬间,随着少年冷不丁倾身向前. 猝不及防地,司霖脖颈处就被一丝不可思议的湿凉触感轻拭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撒琉喀低哑的声音:“管好自己,不要轻易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靠近你。” 司霖头脑懵懵,思绪繁杂,下意识反问:“管......管好什么?” 转头的瞬间,他蓦地发现,撒琉喀一双竖瞳尽显的眼睛,深沉而危险地凝视着自己。 紧接着,他又见对方欲言又止。 少年的目光停驻在人鱼脖子内侧亮晶晶的水渍上,像是正式确保了什么,这才勉强开口:“不必了,现在应该也没动物还敢贸然接近你。” 对方前言不着后语,司霖一个头两个大。 但很快,又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好在撒琉喀这次很快就撤身离去,松开所有的桎梏,然后司霖听见少年轻飘飘地说,他在他身上留下了气味标记,让他不要妄想抹去。 “......”司霖回忆起刚才的湿冷触感,马上顿住。 脑海中闪过为数不多的生物常识,他伸手捂住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眼前微微发黑。 随后,颈侧那点残留水痕的地方像是有火苗燎过,肌肤底下密布的神经被倏地一下点燃。 顷刻间,司霖只觉一颗心脏以某种发疯的速度撞击在胸前的肋骨上,不可思议和强烈的惊恐涌现不断,数不清的纷杂思绪在脑海中错综交织,激烈碰撞。 被捂住的地方变得又烫又痒。 人鱼恍惚间惊觉,刚刚划过皮肤微凉触觉的来源是—— 少年沁凉湿滑的......蛇信。 第12章 空气中水汽更重,周围一度重回寂静。 撒琉喀没有再说什么,静默地站在那里。 他顶着张桀骜英俊的少年脸庞,抿紧的嘴唇像是在回味着什么,淡定的表面下,又似有有一丝不解。 事到如今,只有一点可以确认,在撒琉喀眼中杀戮是家常便饭。 他动动手指想要杀死谁不一定是为了果腹,有时候是为了泄愤,更多的时候纯粹只是觉得好玩。 第23章 即便是失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止杀并不是他的风格。 但此时,让撒琉喀不得不侧目的原因当属人鱼的反应—— 不过是被简单标记了一下,竟然跟丢了魂儿一样。 撒琉喀沉着脸,用眼神一下接一下地往对方白皙的脖子上面描摹,看到已经消失的水渍突然生出点儿莫名其妙的不满:用标记猎物的方式有很多,他不过是选择了代价最小的一种,所以,眼前这条人鱼到底为什么还不知足? 又因为人鱼浑身上下全都是自己的味道,少年不情不愿地承认: 居然有一种控制不住的.....高兴。 不知道过了多久,撒琉喀才舒展开的眉头再度蹙紧,他察觉到司霖发呆的时间长得过了头,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现在更像一截被抽了魂儿的木头。 看对方的样子,怕是连地上那只狼崽子什么时候翻了身都不知道。 * 一直以来,司霖都知道自己神经粗、心也大。 他上辈子虽然年纪小小就遭遇父母离婚,又两度重组家庭,好在不靠谱的爹给了他钱,留不住的妈遗传给他一副好皮囊。司霖从小到大身边围着的男孩女孩只多不少,只是他再迟钝偶尔也会有一瞬间的敏锐——好比部分男生玩笑一般的告白,并不像假话。 司霖从小到大,不叛逆、不早恋,将自己养得很好。 他总听别人说一个小习惯往往就能改变一生的命运,眼下的情况是,自己虽然谎称是撒琉喀的表哥,但是自然而然地带入了为人兄长的自觉。 撒琉喀之前那些动不动就用尾巴卷人的举动暂且不说,现在直接用舌头,哦不,用信子舔人了,舔的还是个公的。 ......想到这里,被舔舐过的地方突突直跳,司霖心道不好,必须找个时候和对方好好谈一谈。 再说,气味标记又是什么情况? 唯一能猜到的可能还是撒琉喀先自己给他丢脸,司霖吸了吸鼻子、脸颊一烫,感叹,自己的丛林求生之路果然道阻且长。 “表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司霖一下子从思考中抽离出来,小心翼翼观察撒琉的表情,看到有一丝微妙的不爽。 他不由得心虚:难道自己想要找机会‘教育’对方的样子很明显吗? 与此同时,视线中有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在抖动—— 司霖松了一口,可怜的小东西总算是醒了。 目光与一双浑圆的小眼睛对视,人鱼浑身都松弛下来,再也管不了其他,几乎一个箭步上前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年的沉默。 毫无征兆地,河畔起风了。 司霖下意识想要伸手把蜷缩成一团的小兽抱起来,又有些后怕对方初露锋芒的牙齿——他幼时被邻居家的小狗咬过,看似战斗力不强实则能连皮带肉撕掉一小块。人鱼左右打量试图找个什么东西防止小狼的撕咬,谁料他只是动了一下,狼崽就惊恐万分地哆嗦着往后躲。 司霖一个愣神,对方逃得更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正在砰砰打鼓,撒琉喀先前那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再度回响在耳边。 “管好自己,不要轻易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靠近。” “不必了,现在应该也没动物还敢贸然接近你。” 司霖:“......” 少年所谓的标记落在他的耳边有了另外一层解释,不过是对方阻止自己收养狼崽的又一种手段。 可一旦下定决心,司霖就不想放弃。 他不信邪地俯身蹲下,伸出手招了招,试图让自己和对方保持平视。 但显然司霖这些看似友好的举动非但没有起效,反而惹得不远处的小狼两股战战,缩成更小的一团。这种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的感觉并不好受,人鱼从头到尾肉眼可见地蔫儿了起来。 就在这时,撒琉喀无声无息地靠近。 他抱着手臂一阵打量,在看清楚人鱼眼底的失落情绪之后下意识抿唇。 随后,眉头朝另一个方向动动,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司霖怀里一热。 ——原本害怕得不行的小狼竟然僵硬地爬了回来,钻进人鱼的怀抱。 仿佛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它遭遇了什么远比忍受巨蚺气味更恐怖百倍的威胁。 毫无防备地,狼崽往司霖臂弯里扎得更深,惹得人鱼受宠若惊地长大了嘴。撒琉喀转头,看到人鱼傻气扑面的笑脸以及狼崽因为示弱不断摇摆的尾巴,面上的肌肉不被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他凭空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错觉。 少年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等视线撤回时开始有密密匝匝的雨点落下来,紧接着他听到人鱼惊呼一声,说要重新回到河对岸坍塌了一半的洞穴里,还将小狼揣得更紧。 撒琉喀没有说话,只是视线死死地盯着司霖怀里那团灰色身影上,下一秒,瞳孔看似不经意的一缩,眸底有道森寒的光芒闪过,差点就把原本就瑟瑟发抖的狼崽吓尿了。 直到回到洞口时司霖还在担心小家伙为什么抖个不停,完全没意识到罪魁祸首就在身边。 司霖用手替狼崽擦了擦沾湿的绒毛正准备仔细检查一下对方是否受伤,背后突然蹿起一股熟悉的凉意,那是一种低气压的的来自丛林之主的凝视。想到这里,司霖的的表情有瞬间不自然,他万般小心地转过头去却意外地没有和对方视线相撞。 第24章 只见少年半垂着眼睑,毫无表情,似乎刚才的凝视是人鱼单方面的错觉。 司霖惯来心大,不再多想。 这个时候撒琉喀终于掀开眼帘,视线在他脸上停驻了良久,突然开口。 说今天由他捕猎。 司霖一脸骇然地看着他,没有想到梦想已经的饭票会兑换得如此之快。 “我来捕猎很意外吗?”少年的声音在洞穴中发出回响,伴着雨声人鱼都能听出对方的不满。 撒琉喀这样主动的捕猎行为见所未见,还是在这样大雨瓢泼的鬼天气里,司霖睁大了眼睛更惊讶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发问:“可是下雨天的话动物们不都躲起来了......” 下一秒钟,他的声音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劲风打断。 等人鱼反应过来的时候怀里一空,根本不见小狼的踪迹。 司霖:!!! 他浑身微颤抖、后脊一凉,后知后觉那道劲风正式来自撒琉喀的蛇尾。 蛇尾的主人站在距离洞口不远处略略抬着下巴,冷笑着看他。 司霖被雨水淋湿的身体此刻凉得更加彻底,在逆光的反衬下,他清晰地看到少年蛇尾最末端处卷着的......正是上一秒还在自己怀中的小狼! 刹那间,洞外的雨声和洞内的风声都仿佛停止了,司霖只听得见自己重重的心跳。 眼前一幕的惊悚程度不亚于他之前遭受的任何一种惊吓,司霖想到自己和少年之间的力量悬殊,心情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更有一种浑浊而复杂的背叛感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撒琉喀原本兴致满满地等着看人鱼惊慌失措的反应,见状,恨恨地“啧”了声,瞳孔里的颜色暗得厉害。 “捕猎总得有个诱饵,”对方自顾自地转身走向洞外,背对着司霖说:“这个小东西先借我用用。” 少年的声音并不高亮,反而带着些许沙哑。 他故意顿了一顿,强调:“会还给你的,表哥放心。” 外头的天光一下子恢复明朗,那些墨泼一般的云彩无形地散去。 独留司霖额头汗湿地留在原地。 就......为这吗? 真的,无事发生吗? 不知为何,他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反而心跳开始莫名加速,整个人都被快速奔涌的血液煨得热了起来。 下一瞬,司霖又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冷战,恍惚间觉得少年这种捕猎的做法有几分眼熟。 捕猎.....诱饵...... 人鱼全身的热气还没有褪去,又结结实实地遁入一个更大的冰窟。 之前河边、岸上,种种画面走马灯一样重演,司霖回想起越来越多的细节。 他看见人身蛇尾的少年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看自己在各式各样的怪物面前挣扎、逃窜。他后知后觉,冷漠、戏谑、恶劣、嘲讽......各种阴暗的神情在对方脸上展露无遗。 等答案浮出水面之时,司霖整个人脸色苍白。 他好像知道——自己也曾是撒琉喀口中说的那只...... 诱饵。 * 丛林深处,树叶齐震,鸟兽窜飞。 身形巨大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撒琉喀将半死不活的狼崽挂在尾巴上,雨水混着汗水顺着脸颊留下,他心中那团闷气才终于纾解。 少年看着断气的野猪,嗤笑了一声,别脸看向洞穴的方向。 他隐约记得那人好像例举过一大堆的猎物,只有提到眼前这个玩意儿的时候眼睛最亮。 忽地又想起来临走前人鱼看着宛如割肉的神情,再度冷了脸。 沉默之后,撒琉喀拧紧的眉头终于展开,决定将野猪拖回洞穴。 脸庞沾湿也好、浑身泥泞也罢少年似乎毫不在意。 只见他有些不屑地翘了翘嘴角,眸光里多了几分罕见的情绪: 储备粮什么的... 果然先还是养肥了才好。 第13章 撒琉喀回到洞穴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少年将野猪卸下砸到地上的声音格外响亮异常。 只是这一次,撒琉喀没有迎来自己意料之中那双被笑意和惊喜浸染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轻蹙眉心,将狼崽归还给人鱼的动作称得上温柔。 即便是这样,撒琉喀仍能感受到对方伸手来接的姿势有种紧巴巴的.....迟疑。 撒琉喀见人鱼眼神闪烁,以为他有什么话说,没等到人鱼开口却见对方浑身沾湿、长发滴水。朦胧的水汽衬得脸上原本就偏柔和的五官显得更加俊美,仿若初寒渐消,冰雪消融之时坠着露水的雪滴花。 少年眼神儿晃了一下,移开视线:“你不是会生火?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反应过来撒琉喀是在向自己问话,司霖这才睁大眼睛,唇齿好几次开启,始终没有声音发出来。 他已然沉浸在难以自持的震惊和抗拒中,根本就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撒琉喀的眼睫半敛着,突然觉得对方脸颊边沾湿的发丝显得分外碍眼。 少年喉结滑动了两下,自然而然地更近一步,伸出手。 而对于刚刚意识到自己被三番两次当做做‘诱饵’的司霖来说,这样前所未有的举动,仿佛是恐怖片的前兆。 对方手指轻擦过脸庞的瞬间,司霖觉得所有的内脏都缩紧了。 结果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率先一步快过大脑,整个人利用身体的重心快速后仰,差一点就撞到了后面的石壁上。 第25章 “那什么......我先去生火” 人鱼逃似的遁走,并未注意到的是,他刚走远不久,少年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发梢触感,眼底飞快地略过一抹阴郁之色。 * 耀眼的火光将周围照亮,洞穴里除了干草燃烧时的噼啪声,安静得令人害怕。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倒映着三个大小不同的身影。 一天内接二连三受惊的狼崽早已经累瘫在地,但它仍然硬打起精神不敢困倦——出门一趟,眼前两个上半身都是猴子的怪物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气氛怪异。 虽然那团热腾腾的暖光里不断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肉香,小狼也只是默默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尽可能将身体蜷到一边,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安静的空间突然被冷不防的人声打破。 撒琉喀:“糊了。” 司霖眉心一跳,即刻从浑浑噩噩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而鲜红火舌下烤着的野猪肉却是皮肉焦黄,油光闪闪。 完全没有一丁点烤糊的迹象。 司霖浑身一怔,正犹豫着问撒琉喀为什么要骗自己,却被对方抢了先。 “表哥现在连烤肉糊没糊都分不清?” “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嫌弃野猪比不上花栗鼠是吧?” “看着我,你看它干嘛,是指望这个小狼崽子给你捕猎?” 司霖从来没听见少年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个字,四目相接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就这么一眼,少年遍布伤痕的上半身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撒琉喀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上.衣,用篝火烘烤。 这是头一次,司霖看到这么狰狞的伤痕,形状诡异、边缘模糊,完全不像野兽撕咬或者利器劈砍的痕迹。隔着扭曲的热气,他能感受到这些结痂以下是更难以入目的创伤,光是看上一眼,都产生出一种那些伤疤落在自己身上的剧烈痛感。 ——和之前他帮少年处理的不同,这些都是陈年旧伤。 一时间司霖忘了回话,沉浸在对少年悲痛过往的想象中。 阴阳怪气了半天久等不到回话,撒琉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语气里最后一点隐忍也消失殆尽。 “你聋了?”少年突然起身站起,双眸冰冷地望进人鱼眼里:“听不见我说话。” 司霖倏地抬头,与之对上。 又出现了,这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眼神。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下一秒,整个人被撒琉喀陡然拔高的身影笼住。 空旷的洞穴内同时传出蛇尾经过之处‘轰隆轰隆’的落石,这样巨大的响动吓得原本就在装死的小狼两眼一翻,彻底昏厥过去。 落石所到之处地面传出某种震动,司霖趔趄了一下,突然觉得视线拔高,因为某种冰凉的触感他不用思考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撒琉喀再次用蛇尾攥住他,比以往几次更加用力。 自从察觉到端倪之后司霖整个人都处于十分茫然的状态,现在,他从少年缩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惨白如纸的脸,眼神为之闪了闪。 而人鱼这种无动于衷的反应终于将撒琉喀压抑已久的恶念和躁意激发出来,一时间,洞穴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篝火也变得虚晃。 司霖惊觉身后一痛,整个人被一股接近痉挛的力道按到墙上。 “撒琉喀......你。”司霖吃痛地发出闷哼,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终于看出完全不屑于掩饰的狰狞。 司霖感到害怕,也感到释然。 他甚至觉得撒琉喀此番老鹰捉小鸡一样的操作行云流水到犹如早就预演过,司霖怔愣地看着撒琉喀,只觉胸口处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叫他一瞬间分不清疼痛的来源到底为何。 只见少年忽地上前靠近他,司霖连呼吸都放慢了。 撒琉喀向来情绪罕见的脸上,此时没有一处是淡定的,湿冷的目光疑惑中透着森寒,但更多的是不满。如有实质的视线从人鱼的脸上滑过,下移到脖颈时,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少年一边眯着眼闻嗅,一边不受控制地垂下头。 看姿势,仿佛是要冲这截极度脆弱的部位撕咬一口。 等微凉的鼻息喷薄到脖颈的一刻,两人皆是一凛。 司霖抬起头来,眼里盛满破碎。彼时少年一声声熟稔的“表哥”回荡在耳边,眼下撒琉喀将自己抵在岩壁上,面露凶光。 没有来有地,司霖很想赌上一把。 ——临死前问一问撒琉喀是不是从始至终就知道自己是在骗他。 然而,话还没有问出,洞穴外的废墟中传出了碎石的轻响。 撒琉喀闻声猛地转头,鼻尖轻微翼动。 洞穴外潜伏已久的生物...... 是狼。 数量还远不止一只。 * 丛林狼是一种非常谨慎的群居动物,平日里绝不敢轻易靠近这片漆黑不详的流域。 但今天不一样。 雨后的湿润的空气更有利于它们掩盖自身的味道从而给予它们刀尖舔血的勇气—— 沿着幼狼消失的踪迹来到这边丛林传说中的禁区。 嶙峋的山石中,看似零散实则有序地分布着数十只丛林狼。 它们藏身于湿滑的石缝中隐隐能闻到首领幼崽的气味,与之混淆的还有另外两股陌生而复杂的味道,因为雨水的稀释狼群只感受到其中一人潜在的危险。 第26章 但它们数量上占绝对优势。 黑云渐浓,洞穴外闪烁着一排排幽深狼眼。 只等首领一声令下,这些眼睛的主人就能毫不犹豫地附身冲下。 洞穴以内,人鱼感受到浑身一松,是撒琉喀卸了力。 顷刻间,沾着水汽的空气涌入胸腔,司霖深深呼吸一下,从濒临窒息的痛苦中缓和过来。 又见撒琉背过自己,浑身被戾气笼罩。 少年盯着远处,话却是对着司霖说的:“今天是什么日子,找死的怎么这么多。” 司霖喉头紧了紧,已经把自己归位“找死”的行列中。 不对......除了自己,撒琉喀说的还有谁?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昏睡的小狼,心想不至于,却在视线扫过洞口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被数十双狼眼同时凝视的一刻,司霖瞬间感觉到一股不亚于鬼上身的阴森感。 人鱼的下意识反应是用余光瞥向少年,入目的是对方隐没在昏暗光线下的半张侧脸,隐隐约约能看见撒琉喀线条凌厉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格外突兀的......冷笑。 司霖心中一紧,没来由地想到对方满身的旧伤,不解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撒琉喀还能够笑得出来。 他张了张口想要提醒对方,现在外面的野兽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转眼一想自己也是“找死”的一员,突然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夜幕中,狼群的首领也在审时度势。 直觉告诉它,站在最前面上半身猴子下半身蛇尾的怪物透着古怪的狠绝。 明知处在狼群的包围中,仍然不动声色,甚至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但它等不了了,幼崽丢失了整整三天而洞穴里面第三个活物的吐息微不可闻。 忽地,头狼仰起头颅,朝天空怒吼一声。 紧接着一匹匹幽影一般的狼影从四面八方袭来,速度之快,司霖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本能地上前和少年并肩,千钧一发之际有尖锐的利甲从指缘和指腹的缝隙中催生出来。大敌当前,司霖好不容易才稍微稳住身形,这是他第一次在危险面前展露所剩不多的勇气。 怎料下一秒钟,只见撒琉喀的蛇尾朝自己横扫而来,司霖毫无防备地被裹挟其中、高高扬起。 火光扑朔的背景下,他只能看到少年竖瞳闪现的双眼中光影交叠、戾气深重,仿佛与其对视的并不是几日里相处下来的同伴,更不是相濡以沫的表亲,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死物。 俯冲而来的狼群气势汹汹,司霖却觉得时间顷刻被按下暂停。 他脑子里某根弦被重重扯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为何。 耳膜里突然钻出嗡鸣声,巨大的喧嚣声席卷而来,顷刻间,司霖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僵硬到尾,不知不觉间,冷汗糊了一脸。 他眸光闪烁,近乎绝望地无声问道: ——这次,撒琉喀又要把我当做诱饵了吗? 第14章 随着冰冷视线游移,撒琉喀见人鱼一副泫然若泣的惨淡表情,鄙夷的声音响起。 “蠢货。” 司霖睁开眼。 以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少年充满蔑视的眼神。 撒琉喀觉得还是这副呆愣的表情更适合对方,他的目光在人鱼脸上很是认真地停留了一下,猝不及防又卷起尾巴将人往更高处带。 司霖终于控制不住,惊呼一声。 回过神来的的时候,已经被蛇尾带到了洞穴残壁的一处高台上,恍惚间觉得眼前的画面与初见时重叠。 “乱动的,掉下来有你好受的。” 撒琉喀的声音凶巴巴的,司霖却觉得胸口深处某种饱胀的情绪直直往上,大脑中的思绪纷乱复杂。火光明灭的洞穴中,他一双浅栗色的眼睛被烘得雪亮,只听得到胸腔深处混乱的心跳声。 阻塞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原来,撒琉喀并不是真的要......舍弃自己。 顷刻,不远处传来牙齿摩擦的咔咔声,人鱼这才发现这些之前因为洞穴内火光被挡在洞口的狼群已经克服本能的恐惧,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司霖看着抽离自己的蛇尾很快明白:撒琉喀这是要独自面对这群浩浩荡荡的入侵者!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事实证明,司霖的直觉并没有错。 丛林狼团队协作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它们分成几波,,鱼贯而入,好似黑影一般环绕在人身蛇尾的少年四周,待对方击中精力攻击一处就找到漏洞从另一处发动袭击。 好几次,撒琉喀用蛇尾清扫了扑面而来的偷袭者,又有另外几只趁机而上,扑到他的后背上企图疯狂撕咬。 简直不讲武德!司霖在心中大骂,指尖都掐到了肉里。 他站得高,看得远,索性扯着嗓子做起场外援助。 不多久,人鱼惊讶地发现,每每他出声提醒过一次,下一次狼群就会毫无征兆地调转袭击方向。这种逼仄的洞穴空间内撒琉喀很难施展手脚,对方数量优势、防不胜防,即便少年实力再强一时间也占不了优势。 几度辨认之后,司霖认出所有的丛林狼行为之所以有序,攻击之所以有章法,全凭一头通体发灰、身型健硕的头领指挥。 而最为让他觉得惊讶的是——这匹头狼数次在自己喊话之后耳尖闪动,然后再做指挥,显然是能够听得懂人话的! 第27章 随后,头狼很快就察觉了人鱼的想法。 它直接抬头望向高台的方向,用寒冷的眼神直勾勾射过来。 人鱼正沉浸在狼能够听懂人说话的惊骇中,猝不及防与对方一个对视,吓得止不住的轻颤,差一点尾巴抽筋直接从高台上滑落。 直到此刻,撒琉喀真的动怒了。 眨眼间,少年浑身的戾气暴涨,动作快到眼花缭乱的程度。他手下用力极狠,好几次直接将前赴后继的狼群拍到墙上。在他身后,隐约有漆黑的鳞片浮现——这是撒琉喀快要化成蛇身的前兆。 一瞬间,洞穴内血腥气弥漫、杀机四溢。 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司霖后背渗出冷汗。 他在撒琉喀越来越甚的威压中有了一种熟悉的预感——不久前少年现出原身、变回到蛇形的那种密不透风感再度出现。同时浮现在眼前的,还有河岸边巨型蜈蚣散落遍地的残肢百骸...... 哐地一声,又有一只丛林狼被砸到岩石上。 顺着动静看过去,几匹朝着晕厥的狼崽暗度陈仓的野狼却替司霖拨开了困扰自己的谜团——有没有一种可能,狼群发起袭击的动机只是为了那只走散的小狼? 无论是在高楼林立的人类社会还是危机四伏的丛林,繁衍生息、抚育后代最终都是生命殊途同归的所在。 人鱼眯着眼缝,终于看清,狼崽身上灰色的皮毛与头狼身上的竟然如出一辙。 眼见撒琉喀眼中竖瞳成型,绿光暴涨,司霖站在高处看见少年身上密密麻麻的棱形鳞片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电光火石之间他忽地生出一种预感:撒琉喀不蜕变原型则已,一旦蜕变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势必会像汛期来临时的河堤,一溃千里。 免不了再造杀孽,血流成河。 他尚来不及动作。 ——轰! 整个地面发生轻微的颤动,在闪烁的火光下,几十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齐聚于洞穴中心通体漆黑的巨蛇之上。 几乎同一瞬间,头狼的眼珠黯了下来。 暗影之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空洞,仿若已经知晓自己做了此生最错误的决定。 能够变身的怪物......丛林的禁地.....种种线索表明,传说中的丛林之主并非子虚乌有! 巨蛇蓄力之际,仿若幻听一般,头狼骇然地抬头,听见从岩壁高处传来一声制止。 “撒琉喀——等一等。” 看见头狼也跟着仰起头时,司霖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先是用眼神安抚化成蛇形的少年,紧接着冲头狼说:“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头狼闻言浑身肌肉紧绷,尾巴低垂,俨然一副更加提防的样子。 它的目光落在这只长着鱼尾巴的猴子身上,警惕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秘密的。 “你先别急,听我说,”人鱼显然没有单纯到以为这样对方就会相信自己,直接开诚布公:“那只小狼崽原本也是我们捡回来的,要是有恶意的话它绝对活不到现在。” 这只丛林狼其实已经受了伤,只是作为首领不得不强忍疼痛。它尾巴微微一僵,呼吸滞重地回视对方,显然在等下文。 司霖捏了把手心的汗,终于有了信心:“我们愿意将狼崽送还。” “——也请你将让属下都撤出洞穴,并且发誓不记恨今天发生的一切。” 头狼闻言突然怔愣,终于反应过来死局出现转机。 它无声地直视着说话者的双眼,仿佛在做最后的确定,良久,才在群狼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狼哮。 “嗷呜——”一声回应之后,另一头距离幼崽最近的丛林狼顺势叼住幼崽,警惕地朝洞口跑去。 眼见一场误会化解,司霖轻吁一口气,就在他以为危机彻底接触的时候撒琉喀终于开口了。 “人鱼,你受伤了。” 巨蚺的眼睛一帧帧转过来,暗绿的竖瞳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司霖反应了半天,才觉察对方指的是之前差点滑倒的刮伤,下一瞬,他又在蛇目中看到的腾腾弥漫的杀气,强烈的危机感被即刻激起。 果不其然,他见巨蚺脸侧的咬肌紧绷了一下,寒到极点的视线转向狼群。 “弄伤你,它、们、都、该、死。” 司霖:“......” 没想到事情明明已经好转,竟然还会发展成这样。 变身蛇形的撒琉喀太强悍了,强悍到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头狼浑身颤颤,使劲浑身力气才能勉强不倒。 人鱼才挂上不久的喜色瞬间变成忧虑,他的指尖发颤,眼眶隐隐发红:“撒琉喀,你听我说,我没事的,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放它们走,可以吗?” 他一边不停顿地朝头狼使眼色,一边轻声呼唤巨蚺。 撒琉喀万般不愿,还是冷着脸将蛇头凑过去。 司霖深知狼群的转移还需要时间,他深吸一口气,探出手,试图用双手的臂展将巨蚺的头部整个抱住。 紧接着,一阵旁若无人的轻.抚。 这样一揽一抱之间,人鱼身上淡淡的冷香充斥着巨蚺的鼻腔,撒琉喀呼吸一顿,属于冷血动物的竖瞳中那些阴鸷和狠戾再度消散。 但很快,瞳孔中有别的什么情愫猝然落下。 巨蚺将脑袋在人鱼的臂膀中短暂地搭了片刻,然后用力地用冰凉的下颚蹭刮对方肩颈处。人鱼的拥抱十分奇妙,人鱼味道.......让他几近发狂。 第28章 撒琉喀低哼了一声:“好香。” 忙于疏散狼群的司霖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以为对方还在因不满而抱怨。 他赶紧拍了拍巨蚺的头部,再三保证:“这次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乱捡东西回家了。” 这下,原本沉醉于闻嗅的巨蚺突然挣脱了对方的怀抱,眼神轻颤地冷声回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司霖强装冷静,又重复了一遍。 明灭火光的映衬着人鱼的脸庞,巨蚺的竖瞳隐没在阴暗中深沉而复杂。 这次,他没有多问什么,再度将头颅埋在人鱼的怀抱中。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殷红的蛇信缓慢吐出,看似在贪婪地捕捉空气中人鱼的味道,连撒琉喀自己都不知道的是。 这种有节奏的吐信方式...... 更是一种信号。 一种表示冷血动物心情愉悦无比的信号。 第15章 等到狼群带着小狼彻底离开,司霖彻底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喜悦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指尖上金属一样冰凉的质感是什么。 真正让人鱼喉头一堵,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的是——落在自己颈侧的除了巨蚺喷薄而出的阴冷吐息,还有别的什么细长的东西轻探在空气之中又快速收回,如此往复,体表.粘.液.粘黏的濡.湿.之声。 司霖的呼吸在此刻静止。 在听清“嘶嘶”声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终于明白了种种诡异感受的来源,而自己的颈侧也曾经被此物标记过。 ——那是巨蚺的蛇信。 忽地,一阵对流风涌进洞穴,卷动跳跃的火苗。 司霖紧缩了一下汗湿的后颈,整具身体后仰成夸张的弧度,条件反射一般用手将埋在自己身上的巨蚺推开了。 毫无预兆地,急于撤离的指尖被凉滑的蛇信轻轻......扫了一下。 就像是快速过电。 司霖浑身一颤,脑海里某根不慎敏感的神经被突兀地扯动了一下。 在对上眼前乍现的比自己手掌还大的竖瞳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从中看出不言而喻的疑惑和不满。 司霖想不通自己是问谁借了熊心豹子胆,敢上前去抱这样一个巨物,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惶恐和后怕,慌忙转移话题:“这次......是真的糊了。” 手指的方向是早已经烤焦的野猪肉。 撒琉喀维持蛇类的状态,看不出表情。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乍看心情不悦,又像在回味着什么。 也许是人鱼可怜巴巴的眼神十分受用,又或者是对方无端端红了的脸庞扯动了他的某一根心弦,撒琉喀虽然费解,却难得没有多说什么。一鱼一蛇就这么干巴巴地互相望着,等焦糊味彻底达到刺鼻的程度,巨蚺才缓缓地移开视线,将人鱼重新送回地面。 好在野猪够大,等司霖重新烤肉的时候,余光一瞟,巨蚺又变回少年。 司霖神经粗,忘性大,顾着火候就顾不了人。 他头也不抬,招呼撒琉喀耐心等待一下。 火堆的另一边,少年的双眸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司霖,舌尖却一遍遍划过唇齿。 如果说上次在人鱼颈侧做标记时蜻蜓点水的一瞬叫他意犹未尽,这次无意间舔.舐指尖的微妙触感更像落了枚火星将他舌尖点燃。合着对方身上如有似无的诱人冷香,撒琉喀喉头一滚,他明明是冷血动物,此刻竟然觉得......发烫。 直到烤肉飘香,撒琉喀看着口水都要滴下来的人鱼,无师自通地对自己反常的体征有了断言—— 不过是被储备粮勾起的食欲 ,很正常。 虽然荒唐,但很有说服力。 但令撒琉喀不解的是,人鱼一双浅色的瞳孔被烟熏火燎之后为何水光更甚。 明知不是哭,他却更恶劣地想看到那两汪清亮的眼泪从对方眼眶里滚落出来,然后,让自己尝一尝。 少年呼吸一重,试想付诸实践的可能。 未想下一秒,人鱼主动将自己送到他眼前,同时被送到跟前的还有一只—— 硕大的烤猪腿。 “撒琉喀,你吃。”司霖想着自己误会对方的事,心虚地献出心爱的大猪蹄。 随后,在对方骤然顿住的神情下很认真地道歉:“今天的事说到底都是我的不对。” 撒琉喀躲过那些从猪蹄上不断滴落下来的油脂,有些艰涩地将视线从人鱼脸上收回。突然一下子,厚重的有腥味被热气裹挟着涌入鼻腔,少年皱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司霖手都举酸了,试探性地发问,声音软的不像话。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都是我的错,不该多想,也不该把小狼带回家里来。” 当人鱼说到“家”字时,撒琉喀突然目光一凛,出声打断:“我没有家。” “是是是,”司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的反应,他原本想问对方既然失忆了怎么还这么笃定,又迫于不悦的脸色硬着头皮往下接话:“......可是你还有家人。” 怎知撒琉喀迟迟不说话,睨着眼居高临下地看他。 与此同时,洞穴内无端刮起一阵气流,篝火突然晃动,气氛怪异得不像话。 司霖:“......” 他一颗心再度悬了起来,又开始胸中打鼓担心撒琉喀是不是真的想起什么。 视线倒是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 第29章 好几分钟过去,只见人身蛇尾的少年总算眨了下眼睛,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又见对方抬抬下巴。 “我怎么忘了,”撒琉喀的声音幽幽地飘来,他说:“这不是还有个,引狼入室的表哥。” 司霖:“......”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烤猪蹄不必给了。 撒琉喀看到人鱼耷拉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很快他生出一个恶劣的想法: 告诉对方,蛇类其实并不喜欢温度过高的食物,当面质问司霖这个表哥是怎么当的,连这么基础的常识都不知道。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瞬间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有一件事,也许表哥并不清楚。” 话落,人鱼投来个疑惑中又带乖巧的眼神。 撒琉喀冷笑一声,目光戏谑地将人鱼满身的狼狈打量了个遍,却在触及到对方手上新添的烫伤时,眼皮猛跳,胸口中的某处紧跟着狠颤了一下。 随即皱眉接过猪蹄,神不知鬼不觉地脱口道:“肉烤得不错。” 下次不必烤了。 司霖心里一懵,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高兴起来。 他虽然常年一个人住在别墅里,手艺却算不上好,现在被一阵夸奖真成了鱼尾巴翘上天了。 他快速回到火堆旁,拿起剩下的烤肉就往撒琉喀怀里塞:“表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够吃吗?不够吃哥再去给你多烤几块。” 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撒琉喀平生第一次僵.硬.得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他每呼吸一次,内心深处那些宛如啮齿动物啃咬的郁躁再次蒸腾而起,有种更为莫名的暴虐情绪应运而生。 即便这样,他也只是快速地侧过脸庞,恨恨地说了一声: “......好。” 第16章 洞穴内,篝火跳跃,烤肉飘香。 司霖抹了抹嘴角心满意足地吃上了穿越以来的第一顿饱饭,野猪肉虽然没有调料只用野草简单腌渍过,也让他品出一番滋味来。 反观撒琉喀,全程吃得眉间的皱痕越来越深,满眼的凶狠似有若无,让司霖一时之间很难揣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表弟到底是爱吃还是不爱吃。 如果是前者,为何脸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若说不喜欢,按照撒琉喀的性格只会将肉丢在一旁,完全没有自己递给他后全盘收下的道理。 最后一根骨头甚至被啃出“咯咯”的磨牙声,司霖太阳穴轻颤,他张嘴,声音也软软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嘎嘣”一声,骨头被啃碎。 少年压着眉眼,目光森寒地看着人鱼欲言又止。 最后脸色绷得不能更紧,说出口的却是郑重其事的一句“还不错。” 至于对方为什么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司霖不清楚, 但他想了想,就当撒琉喀接受了自己的歉意,整颗心再度变得轻飘飘的,眼里的笑意更盛。 人鱼全然不知,自己这样的笑脸,轻轻巧巧地落在少年眼里,有叫人心跳加速的功效。 撒琉喀咽了一口骨渣,眉头蹙得更紧。 视线里,是对方被油渍浸亮的嘴唇,少年听着自己越发混乱的心跳声,脑袋里某根弦“砰”地铮然断掉。 ......等不及养肥。 .......突然就很想把这个储备粮,吃掉。 司霖瞬间满脸通红,眼神有些尴尬地乱瞟,撒琉喀喉头微动,一双眯起的眼睛被黑长的碎发挡住了。 前者反应更快,慌乱地用手背往嘴上使劲擦了擦,再一抬头,撒琉喀早已撤回了视线。 司霖:好险。 差一点,就丢了‘为人兄长’的体面。 直到临近入睡,少年背对自己,司霖才发现气氛仍有一丝诡异的尴尬,好在对方没有抗拒用盘绕的蛇尾给自己做靠枕。 自从上次鸭掌草事件后,这种一个不动如山,一个‘依山而卧’的睡姿仿佛约定俗成。 人鱼闭眼假寐了很久,始终感觉的到两道游走的眼神。 他憋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撒琉喀,你是不是也还在想之前的事情?” 少年即便身处坍塌之后的洞穴,又将蛇尾盘起,沉默中始终保持一种丛林之主的威严。 司霖习以为常,自问自答:“我也觉得奇怪,狼群的首领竟然能够听懂我们说话。” 就在这时,总算从身后传来的动静。 “不过是群不自量力的东西。” 司霖:...... 他努力找回重点:“撒琉喀之前有发现其他动物能够听懂我们语言的吗?” 这次,撒琉喀沉吟了一下:“没有。” 人鱼正费解地皱眉,下一刻又听撒琉喀声音不悦:“就算有,表哥你是不是忘记我失忆这回事。” 司霖紧了紧手臂:“撒琉喀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感到.身.下蛇鳞不耐烦的收缩,司霖立刻噤声,乖乖躺好,全然没有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身为兄长’的体面。 很快,撒琉喀结束对人鱼的审视。 他面不改色地闭上双眼,在对方舒畅而平缓的呼吸声中阖上双眼,却忍不住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雨后空气里那些属于人鱼的气味变浓。明明只是被少年秉入鼻腔,但直蹿颅内,又顺势深入肺腑,在他心肝上不住地抓挠。 第30章 一直到后半夜,撒琉喀才终于压制住眼中可怖的猩红,沉沉睡去。 只是藏在他体内那些尘封了千万年的东西突然一遭被凿开道缝隙,那些白日里困惑、烦恼他已久的情愫都被悄无声息地吸进那道裂缝中,汇合成越来越清晰的,人鱼的摸样。 司霖又在看他。 神态之专注,眸中含光、脸颊泛红,整条鱼的气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撒琉喀全身.略.微.下.压,眸子里墨色汹涌,全身上下写满抗拒与防备。 当人鱼那张面露旖旎的脸庞真正靠近的一瞬间,他并没有躲。 两人之间距离近到几乎失焦,眼前的人鱼嘴唇动了动,嘴里嘟囔着模糊不清又软绵绵的音节。 少年因为扑面而来的温热鼻息神经末梢一抖,仔细辨认,才听出司霖在唤他。 对方多一个音节吐出,撒琉喀眼神就黯上一分。 “撒琉喀.....我.....”斑驳树影下,人鱼饱满细嫩的嘴唇泛起.诱.人的光泽,每一寸吐息都交织着向往与.渴.望:“我其实有话想对你说。” 浅色的发丝从少年的胸膛扫过,掀起能摧枯拉朽的战.栗,将胸口那点未知的、静谧的、让人烦躁不堪的情愫彻底搅乱。 撒琉喀死死盯那人一双嘴唇,目不转睛。 他脸上的肌肉统统绷紧,唯有嘴角压不住地上扬:“人鱼,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霖唇齿几度开启,又看看合上。 他的眼神越是闪烁,睫毛越是扑朔,撒琉喀越是看得呼吸不畅。 忽地,人鱼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猛地仰起头,不等对方反应就将双手放在少年的胸膛上,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能够撤离的余地。 一时间,世界的喧嚣被按下暂停键,撒琉喀只能听到胸膛中异常清晰的跳动声。 他额角抽动,本能地想要推开人鱼,却又心甘情愿地沦陷在对方水汽蒸腾的浅栗色瞳孔里。 漫长的对视之后,撒琉喀听见人鱼终于出声。 司霖羞赫地望着他,说:“烤野猪好香......” “明天能不能,再捉一头?” 撒琉喀:“......” 人的期待值一旦被过分拔高,在巨大落差感的驱使下极容易失去理智。 撒琉喀身为丛林之主,目光在一瞬间暴露出森寒到能够摧毁切的恐怖。 他敛着眼思考让野猪这个物种在丛林中灭种的可能,手指顺势攀上人鱼纤巧的脖颈,然后一言不发,狠狠将其握住。 少年任由指腹下传来跳动的温热脉搏,耳边是人鱼的惊呼,他却将手指的力度加重、按.压.摩.挲,显然是还没尽兴。 撒琉喀气场全开:“给你个机会,重说一次。” 命门被人掐住,人鱼浑身上下隐隐透出一股极其招人的脆弱感,夹杂着冷意的视线拂过脸,他嗫喏地噙着泪,睫毛上几滴颤巍巍的水珠摇摇欲坠,这个画面落在施暴者眼中再度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司霖满眼委屈,喊出了声:“撒琉喀,我疼。” 目光相接,少年手上一僵,仿佛听见了血液瞬间冲刷过心室的响动,狂嚣而决绝...... * 时间流淌。 自从狼崽事件之后,司霖莫名其妙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除了拖着大尾巴不能上岸太久,以及每天都需要到河水中泡一会之外,现在的生活几乎到了衣食无忧的程度。 他那个表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了性,或者说捅了野猪窝,每天一睁眼洞口毫无例外地——都会放上一头新鲜捕杀的野猪。 如果撒琉喀这张行走的饭票收起时不时审视的目光,司霖的状态还能更加放松。 雨季之后,河水猛涨,波光粼粼。 人鱼惬意地眯着眼睛,他的尾巴浸没在水里,上身枕在河岸丰沛的草甸上,手边是摆脱撒琉喀去到密林深处采的野果。 此情此景,说是鱼生巅峰也不为过。 唯一的代价是,他需要偶尔防备少年冷不丁的突袭。 就像此刻一样。 司霖手里的浆果还没有落进嘴里,一晃神儿,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擦过指尖,电光火石间,人鱼眼睁睁看着圆滚滚的果子滑落到少年的口中。 被抢得多了,司霖也就麻木了。 他甚至懒得回头去瞪对方:他虽然不明白蛇类为什么会对浆果感兴趣,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连吃带拿的,感激都来不及。 下一刻,又觉肩头一重—— 撒琉喀那张表情恹恹的脸落在人鱼的颈旁。 冰凉的吐息扫得他有些发痒。 盛夏闷热,司霖习以为常地挪动身体打算给少年腾个位置,结果直接响起一阵水声。 撒琉喀维持将下巴抵在他肩头的姿势,没让他动,自己顺势将蛇尾泡进了水里。 这样亲昵的姿势前所未有,司霖心口短暂地卡顿了一下。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这个表弟稀里糊涂地揽进了怀里,从前也没有想过能够和丛林之主兄友弟恭到这种程度,只是觉得尾鳍被蛇尾划过的一瞬间,连带着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跟着......颤抖起来。 司霖两只耳朵嗡地响了,喘着大气闪躲起来。 下场却是整个人被对方按住肩,沉声警告:“安分点。” 司霖:“......” 这段时间撒琉喀的乖顺果然是种错觉。 他总算察觉出一点异样,自以为巧妙地指着不远处的水鸟转移话题:“撒琉喀,这片雨林里真的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会说话的动物吗?” 第31章 其实话里话外,司霖更想问的是,眼下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人类的存在,到底是否和自己之前的世界处于同一个时空。 身后的少年保持沉默,他的眼神看似冷静深沉,实则透出一种晦涩的不满。 他的视线像绳索一样缠绕着人鱼的尾巴,用尾巴付诸实践——勾着玩。 很快,撒琉喀暗色眸光里掠过一线贪婪。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人鱼的尾巴随情绪紧绷或蜷缩的时候,银色的鳞片会析出淡淡的粉色。 ......看得他心痒。 ......也看得他心烦。 就在此时,河面上的水势越发湍急。 “撒琉喀!”司霖在被勒紧的前一秒,破天荒地挣脱撒琉喀的掌控,猛地游向河流中心模糊的黑影:“你快看,这是什么?!!” 少年黑着脸抬头,用眼神凶狠地逼近。 下一瞬,只见人鱼猛扎进水中,再露出头的时候,肩上扛着黑乎乎的一团。 等看清人鱼的咧到耳根的傻笑,以及那团浮物底为何时,撒琉喀的眼神骤然染上一层寒霜。 他的蛇尾倏地收紧,骨节处发出森森的“咔嚓”响。 ——视线锁定之处,人鱼单薄的肩膀之上。 紧靠着的,是一张和二人无异的,双眼紧闭的脸庞。 第17章 司霖将落水的少年放回到岸上,差一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草甸上的少年,四肢匀称、长腿长脚,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一身蜜棕色皮肤看上去格外强健。最让他窃喜的当属对方身上的皮裙、腰间的匕首——显然,这片雨林钟灵毓秀,已然孕育出了文明。 这一惊喜的发现仿若燎原的火星,让司霖重拾一点重返现代社会的希望,大改往日的倦怠眉眼瞬间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但他依然有些受挫。 落水少年嘴唇被泡得泛白,胸口处几乎失去呼吸的起伏。 司霖目光落在对方奄奄一息的面庞上,并没有注意到从始至终撒琉喀全程跟在身后。 人身蛇尾的少年手臂环抱,事不干己,甚至饱含恶意地半垂下双眼。 ——如果说之前这只没毛的猴子挂在人鱼身上看着碍眼,眼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倒叫他阻塞的那口气顺了下来。 撒琉喀罕见地耐着性子,事不关己地下定论:“淹死了,没得救。” 司霖:“......” 莫名从中听出几分期待和不屑。 撒琉喀冷哼一声,下一瞬,连呼吸都顿住了。 他前脚给那只落水的猴子判下死亡诏书,后脚司霖就恨不得倾尽全力为昏迷者抢回一个赦令—— 只见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对方面前撑起上身,脸色是不常见的凝重,往日那双只盯着他看的眼睛,此时此刻全心全意地锁住昏厥者的......双唇。 仿佛下一刻人鱼就要用自己那两片薄唇,贴上去。 猜测尚未印证,撒琉喀硕大的蛇尾便“砰”地砸到了地上,惊得司霖惊魂未定地转头看来。 人鱼愣了一下,撞上来者毫不掩饰的冷峻眼神,不明白撒琉喀要做什么。 撒琉喀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要救他?” 司霖来不及回答,被对方凌厉带风的眼神扫过,眼看下一秒就要被剜。 只听对方的声音更冷。 “用嘴?” 在巨蚺的认知里,并没有接.吻这么一回事,从头到尾,撒琉喀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条鱼——是、他、的! 血肉是、发肤是、气味也是。 那两片饱满的,润泽的,让他几次三番垂涎的唇瓣......更是。 等司霖从怔然中回神时,整个人仿佛撒琉喀淬着凶光的眼神扼住了咽喉。 惊慌、恐惧还有绝望..... 初逢时候那些算不上太美好的回忆一下子卷土重来,汗透全身。 “我只是想给他做个人工呼吸。”司霖红着眼尾,战战兢兢地试图解释:“这人的脉搏还没有完全停住,我想,我想应该还有救。” 人鱼视线朦胧,眼尾那抹红更是过分惹眼。 良久,少年胶着在他脸上的视线堪堪移开。 “你想救他。”这回,撒琉喀倏地掀开眼帘,用的是肯定句。 司霖愕然地闭上嘴唇,心头惴惴。 毫无防备地,撒琉喀冷着脸朝他走来,将他猝然推开。 下一秒,在人鱼瞪大的双眼中,撒琉喀满脸厌弃地靠近昏厥者,然后就在司霖心中惊叫一声“不好”之际眼见对方用漆黑的蛇尾将那人拎起,再一挑眉—— 之前还躺在草低上的人类少年以一种手脚下垂的姿势被挂到树上。 这种毫不留情的操作在司霖眼里与谋杀无疑,他心中悲戚地哀嚎一声,泪珠子眼见就要滚下来了。 冷不丁地,从树枝上传来一阵咳水声。 除了溺水者,还有可能是谁? 于是,在一阵欲.生.欲.死的剧烈咳嗽后,阿莱迷蒙着睁开双眼。 这一眼,便是天地反转。 他这是.....死了吗? 阿莱第一时间想到了大祭司口中灵魂往生的无垢之地。 随后,他看到的一幕更是验证了这番猜想。 ——逆光中,眉眼如画的美人奔袭而来。 那人每上前一步,阿莱的头脑晕眩更甚,那人所经之处,仿若遍地霞光。 阿莱浑身颤抖,几度哽咽失声:“大祭司保佑,阿莱死了一遭,怕不是看到了真正的神迹......” 第32章 少年肉眼可见地激动,也骄傲。 甚至在人鱼一脸费解的担忧下,因为亢奋过度再次晕厥过去。 司霖:“......” “你救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撒琉喀无声无息地出现,经过刚才的事,他并不打算给人鱼好脸色。 人鱼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灵光一现找到个自以为不错的借口。 “你听见了吗?他刚刚也在说话。” 撒琉喀不为所动,开口反问:“那有如何?” 见他暂时还没有出现任何不耐烦的迹象,人鱼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人类?” 在撒琉喀眼中,这种上半身和自己相似,但全身更像没毛猴子的动物除了能够说话和丛林里其他的动物并无区别。 他甚至都没有进化出攻击性的器、官,比普通猎物更好杀。 想到这里,撒琉喀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虹膜如同所有冷血动物一样左左右翕张,只有中间一线细细的竖瞳隐藏其中。 忽地,他用很冷地眼神在所谓的‘人类’身上游走。 似乎在酝酿如何不留痕迹地弄死这只一醒来就盯着自己储备粮看的猴子。 突然余光一瞥,撒琉喀又想到什么,一时间无法冷静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动手都需要考虑一尾储备粮的感受了? ——难道就因为,这蠢货是自己亲缘上的的表哥?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好比一枚刀尖在白布上划破条口子,越来越多的恶念破沿着破口处涌出。 紧接着司霖就感觉到熟悉的视线如同活物一般在自己身上蜿蜒爬行,不用看,他也知道答案。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来自撒琉喀的目光。 这次,人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先入为主。 他伸出跟手指指向树上,继而不紧不慢地开口:“撒琉喀,他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这次人鱼用的也是肯定的语气。 “那又如何。”少年冷冷回应,嗓音低沉。 冷静,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表哥,又有什么理由再妄想动摇自己。 人鱼抹了一把脸,用坦荡的眼神看他:“所以那人刚刚只夸了我,没有夸你,惹得你不高兴了?” 撒琉喀试想过许多个借口和理由,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将事实编排成这样。 也是,蠢货到头来还是个蠢货。 他简直要气笑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和这样脑回路清奇的人鱼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 见少年面色稍霁,司霖意识到自己找准了问题的关键。 他走到撒琉喀身边,故作轻松地用胳膊肘碰了碰对方的胸膛:“夸我可不就是夸你嘛,都是一家人,优秀的基因一脉传承、有目共睹。” 撒琉喀:“......” “表哥。”人身蛇尾的少年平视人鱼,他沉声道:“过来。” 人鱼的神经被这一声低唤“啪”地绷紧,他不明白撒琉喀叫自己的目的为何,只是觉得一颗心毫无征兆地悬起。 该不会.....是自己吹嘘过头,说漏嘴了什么吧? 他一眼不眨地回望对方,顶着汗涔涔的额头乖顺地上前。 树影下,撒琉喀脸色稍缓,似乎被对方听话的行为取悦到。 司霖见状一颗噗通乱跳的心脏总算平复,怎料下一秒,整个人被少年一把揽过。撒琉喀的双臂紧紧焊死在他的身侧,冰凉的吐息喷薄在头顶,司霖无法从对方的行为中判断出任何喜恶,骤然生出一种被巨大恐慌笼罩的恐惧。 他的视线虚晃,不久前重重美好的景象仿若幻觉。 “表哥,咱们优秀的基因一脉传承、有目共睹。”少年的声线鬼魅一般萦绕在人鱼耳畔:“这都是你说的,对吧?” 司霖卡顿了一下,只觉得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对.....是我说的。” 事已至此,他几乎已经确信撒琉喀肯定想起了什么。 否则,为什么揪着自己的话头不依不饶。 种种行为看来,他分明......是要主动逼迫自己就范! 想清楚这一点的过程不过几秒钟,司霖却觉得撒琉喀言语间的停顿用了很久,久到不断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将额前的碎发濡湿,又一点点垂下半掩住他恐惧不安的双眼。 下一刻,他眼前的碎发被少年冰凉的手指拨开。 司霖听见那人附在他耳边幽幽地呼出口气。 紧接着,那人的声音悄然传来:“既然这样,烦请表哥帮忙完成我之前没有做完的事。” “替我——杀了他。” 第18章 人类少年还挂在树上奄奄一息,司霖本就算不上淡定的外表下,血液正以某种发疯的速度上涌到耳朵里,仿佛能听清所到之处冲刷每一根血管的声音。 比起请求,撒琉喀的语气更像是威胁。 司霖实在不解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越是迟疑撒琉喀眉头越是厌烦地皱起。 少年黑脸时浑身上下散发出远超年龄的成熟冷漠,他的手指顺势而下眼看很快就要扼住对方的咽喉——留给人鱼的时间不多了。 之前的狼群也好,这次的溺水猴子也是,接二连三的变故都和人鱼有关。 归根到底,撒琉喀并不喜欢这种对生杀大权失去掌控的感觉。 第33章 又或者说,他厌恶那种因为对方两三句话或者一个眼神就溃然败下阵来的......无力感。 撒琉喀心中猝然鼓动出极尽扭曲的暴虐,当下,他在意的只有一点: 这条口口声声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鱼,自己的表哥。 ——到底愿不愿意为了自己去除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做得到最好,要是做不到..... 想到这里,少年胸口被决堤而来的躁怒倒灌,拿捏住对方的手抑制不住地僵硬。 他的耐心告罄,人鱼终于有了回应。 “撒琉喀,这个人类......可以死。” 这话说的,司霖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后他明显地感知到撒琉喀的手臂有一瞬的颤抖,这突如其来的颤抖反倒让他觉得事情尚有一丝转机。 司霖反握住落在撒琉喀落在自己颈侧的手掌,继续说:“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他不仅能听懂语言,还能和你我交流?” “是和你交流。”撒琉喀垂着眼补充。 司霖沉默了一瞬,跳过这个插曲继续编造:“据我所知人类是群居的物种,你看他身上的皮裙、腰间的匕首,很明显这个人类拥有自己的族群,而语言和文字往往都是这种族群用来沟通和传承的必要手段。” “那又如何?”撒琉喀冷漠地说,并不认为多出一群没毛的猴子就能改变那人死亡的命运。 只见人鱼眸中一亮,手上回握得更紧,他的手太过温热,撒琉喀垂着眼睫,舍不得躲开。 然后他听见司霖兴致勃勃的语调。 那是一种极其生动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 “找到那些记录和传承,说不定就能找到撒琉喀你失忆的原由。” “还有那些丢掉的记忆,不是么?” 人鱼的声音清朗温润,像是最清冽的泉水一般擦过他的耳膜。 迎面而来的还有司霖无声的期待,然后撒琉喀不自禁滚动了喉头。 —— 将对方瞳孔撑满的,别无他物,有且仅有自己。 忽地,少年心中那些狰狞丑陋的暴虐和戾气再度就被涤荡了个干干净净。 撒琉喀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差点就要被对方眼眸里游弋着的星火燎到,又觉得自己仿佛听见山涧里千万丛繁花齐绽时倾泻而出的肃鸣。 “撒琉喀,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司霖直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虽然存了点私心但如果能说服撒琉喀事情就会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好。” 回答他的是少年冷静无比的声音。 话音刚落,撒琉喀便感受到手掌上骤然消失的温热,这种稍纵即逝的落空感让他略感不适。 目视着人鱼欢欣鼓舞的笑脸,撒琉喀心中再度生出一种无法忽略的古怪情绪,他将人鱼说过的话囫囵在嘴边、反复咂摸。 毫无预兆地,少年的脸庞再度紧绷。 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恢复成之前的冷声冷气。 “你很了解他? ” 司霖还没来得及把人从树上弄下来,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放眼当下,撒琉喀冷不防的质问对象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这一刻,人鱼突然汗颜于自己的疏忽只顾着说服撒琉喀留人性命,不自觉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不等他回答,少年不依不饶:“我是指,表哥身为人鱼,似乎十分了解......人类?” 这幽幽的一问差点吓得司霖没能稳住身形。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弟看似容易糊弄,实则非常擅长捉住一些细枝末节的疏漏。到底还是保留野兽敏锐警觉的丛林之主,不是自己这样读过十几年书的大学生几下嘴皮子功夫就能应对的。 好就好在司霖似乎习惯了这种横空而出的试探,俗话说一句谎话背后需要用更多的谎话来圆。 从一开始谎称和撒琉喀攀附血缘开始,就注定了往后的种种无奈。 “是个嘛,”司霖干笑两声,头脑里刮起一阵飓风,比起他期末考试交卷之前的挣扎有过之而无不及。 区别就是,大学生挂科可以补考,但是惹怒了丛林之主却不一定能够有命重开。 他心里有鬼,又在撒琉喀眉头蹙紧的视线碾压中,竟然两眼一闭、猛叹一口气:“这些关于人类的传言都是一个叫爱丽儿的同族告诉我的。” “爱丽儿?” “是......是的。” “那是谁?和你了解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司霖看撒琉喀半信半疑的样子一边感谢迪士尼爸爸,一边添油加醋地讲述着删减版本的《海的女儿》,最后他暗自揣摩着少年眼底略过的光影,清了清喉咙,得出个主观色彩十分偏颇的结论。 “人类这种生物与生俱来的贪婪和愚蠢一度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我的意思是,即便他们有幸获得人鱼的青睐却改不了这个种族骨子里的劣根性。” 到最后司霖不禁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他一边在心中暗自唾弃仍不忘顺着撒琉喀的意思来:“如果不是有望帮表弟你找回记忆,那人的性命确实没有必要留。” 司霖违背了良心,又言不由衷地讲了一大堆话。 他舔了舔嘴唇,忍不住用眼神征询撒琉喀的意思。 撒琉喀:“你——” 这种若有所指的停顿害得人鱼大气也不敢喘,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第34章 也是,用脚哦不用尾巴想也知道,给丛林之主讲这种哄三岁小孩睡觉的童话故事无异于自讨苦吃。 司霖心头咚地一跳,悔恨得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下一秒,却见撒琉喀目露鄙夷地睇了一眼人类的方向,颔首表示赞同。 “说的很对。” 司霖:“......” 没来由地,他觉得自己这个‘不谙世事’的表弟学坏了。突然又想起自己才是谎话连篇的那个,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好在这一页顺利地揭过去了,这次他总算放心大胆地回到树旁,将人救下。 一旁,目睹这一切的撒琉喀眯着眼,脸侧的咬肌绷了一瞬。 其他信息不置可否,但有一处人鱼说得的确没错。 那个昏迷人类极有可能和自己的往事存在某种关联。 不仅仅是语言,还有其他线索。 ——自司霖将人扛到岸上起,他就在对方腰侧的匕首上闻到了, 一股独属自己的微弱气息。 * 洞穴内,昏迷已久的人类少年总算醒来。 这次,映入他眼帘的世界并未翻转,而粗粝的石壁和浑身上下的剧痛也无不在提醒他: 所以他并没有死。 眼前,也不是无垢之地。 阿莱刚刚睁开的双眼突然黯淡下来,他呼吸一滞,痛心疾首: 那他之前看到的神迹呢? 冲着自己奔来的美人......难道也是幻觉? 阿莱一脸的难以置信,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获救到底算不算得上好事。 不远处,刚到洞口的司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概也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幕。 他想象过这人获救之后或欣喜或感动的画面,从这位脸上,自己居然品出了一味劫后余生的.....后悔和迷茫。 “你醒啦。”撒琉喀不进来,司霖决定自己首先探探虚实。 闻声,蜜棕色皮肤的少年先是猛地抬头望来。 他的表情一开始还因为司霖的鱼尾显得尤为吃惊,在看清来者的长相后,短愣了一下,之后倒像是见着了同族一样,咧出个无比热情的笑。 “这位美人,谢谢你救了我......” 司霖:? 正常人类看到人鱼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震惊吗? 有一说一,这句开场白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等他反应过来相同的一句话自己不久前在给撒琉喀转述“爱丽儿语录”的时候才说过的时候,司霖莫名其妙地乱了阵脚,竖起耳朵小心留意洞穴以外的响动,生出一种编故事不成现场被抓包的糟心感。 好在,少年错乱的神经突然归位,又见他没事人一样猛坐起,在身上上下翻找。 司霖斟酌着问道:“你在找什么?” 正想要问问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 干草上的少年一下子站起来,环视一圈,慌慌张张到口不择言:“我蛋呢?” 眼见对方下一步要准备掀开自己的皮裙了,司霖:“......” 突然就想要收回对于这片丛林钟毓神秀的赞美,但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眼中的慌乱不假,此蛋非彼蛋,只是将这人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除了随身的衣物和匕首,再无其他。 担心对方还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司霖连忙道出事实。 未想,少年只是站在原地顿了一两秒,原本脸上那些惊慌和担忧犹如倒放的慢镜头一样被缓缓收回,随后重新坐好,略有些泄气地看向人鱼:“既然丢了,那实在是没办法在找回来了。” 语气之正常,仿佛之前荒诞的画面统统都只是司霖的癔症。 司霖原本准备了好一些安慰的话,顺便询问少年的名字看看他能不能带给自己一些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怎料对方只是泄气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又打起精神。 “我叫阿莱,”少年看着迎面而来的人鱼,忍不住再次发出由衷的赞美:“近看,美人果然更加动人。” 听语气仿佛夸奖的并不是区别于自己的罕见生物,而是相邻部落最惹眼的姑娘。 司霖终于按捺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鱼尾:“阿莱,你和我初次见面,我又长着.....鱼尾巴,难道你不怕我吗?” “不怕,遇到如此美丽动人的救命恩人是阿莱的荣幸。”少年笑得灿烂,直接令人动容,即便是最直白夸张的赞美落在司霖耳中也没有带来一点不适。 简单交流之后,司霖总算知道阿莱种种反常的表现都是因为取蛋救人。 他正要撤下心防,怎料对方猛地凑近。 和洞穴之外树枝摧断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直白到令人咋舌的问询:“大祭司说过,耶莫阿奶的病情并不是只有靠那枚灵蛋可以缓解,要是阿莫能够淘到媳妇儿的话,阿奶说不定也能好转的。所以司霖,你婚配了吗?愿不愿意嫁给阿莱?” 话音刚落,洞口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阿莱浑身一震:“打雷了?” 可洞穴外明明是晴朗的白天。 就在此时,一截通体漆黑的蛇尾毫无预料地蹿了进来。 阿莱脸色瞬变,根本来不及拔出匕首,整个人犹如被一双无形的鬼手死死扼制在原地。 随后,他眼睁睁看那截巨大到此生罕见的蛇尾在神出鬼没之后猝然调转方向——无比娴熟而精准地将人鱼拦腰卷起、拖出洞外...... * 第35章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司霖见撒琉喀面色黑得吓人。 对方的声音更冷:“说话。” 他留下人类性命纯属意外,现在对方竟然胆大到......觊觎自己的储备粮. 果然,贪婪和愚蠢才是那群猴子不可饶恕的原罪。 目光相接的瞬间,司霖的呼吸不自觉停滞了一下,他尝试着挣扎,换来撒琉喀更加狠戾的一瞪。 明明很凶,他却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的响动。 司霖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心脏快要蹦出胸腔的元凶归结于后怕。 他更知道撒琉喀一定是捕捉到洞内的只言片字,更是憋着火,只是一想自从人类出现后对方种种反常,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个轻笑。 “撒琉喀,我知道阿莱他说话很不着调。”人鱼尽量无视掉提起那个名字时撒琉喀愈发深沉阴鸷的表情,接下来他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慎重:“但在这片丛林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表弟。” “我只认识你,也只认你——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我会答应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话音刚落,司霖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反而觉得身.下.的蛇尾越收越紧。 “司霖。” 第一次,撒琉喀用全名称呼他。 司霖一时被这个陌生的称呼砸懵了,不等他反应,一团暗影已经压到在眼前。 紧接着,他无可避免地深陷进对方冷淋淋的凝视中。 那人用鳞片狠狠.抵.住.他的腰肢,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第19章 刹那间,司霖觉得自己的呼吸整个乱掉。 之前喧嚣的心跳声也在这一刻放缓、放慢,然而撒琉喀在结束一句不由置喙的判词之后连眼皮也未曾动过。 抵在腰后的鳞片冰凉得不似活物,司霖直觉整个腰部的皮肉重重地跳动起来——怕是已经被勒出了伤痕。 司霖忍痛,实在是想不通撒琉喀的怒意究竟从何而来。 再者,对方冷冰冰的话语暴露出一副狠绝态度,种种反常的迹象又让他在冷静之后窥探到一丝端倪。 作为过来人,司霖也经历过表里不一的少年时代,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撒琉喀会真正伤害自己。 即便被对方勒得略微喘不上气,司霖仍不放弃顺着今天发生的种种寻根问底,比起初来雨林随口攀附血缘的时候,他不知不觉间早已赋予自己更多作为兄长的自觉,又或者说......责任。 雨林的天气瞬息万变,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天空中竟然真的来了团乌云。 明明还没有下雨,撒琉喀反应快,悄无声息地操控鱼尾。 等头顶落下岩石阴影的时候,久久没有出声的人鱼突然开口。 “撒琉喀,你在关心我。” 接着,如他所料,撒琉喀闻声投来森冷阴寒的目光,仿若又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即使是这样,漆黑的蛇尾依旧不动分毫——这位偏执别扭的少年,竟连雨滴也忌讳,不愿让它沾染自己的所有物。 至此,人鱼几乎更能肯定自己的想法。 撒琉喀无故变脸的行为到底被他找到原因,说到底还是祸从口出。什么《海的女儿》什么扭曲悲惨的跨物种爱恋,结合之前阿莱热情奔放到近乎诡异的‘告白’他有理由相信撒琉喀不过是带上有色眼镜,将自己带入故事主人公悲剧的结局中。 “你在关心我。”这次,司霖的声音更加笃定。 撞上这双笑意都快要溢出来的眼眸时,撒琉喀瞬间被某种错愕的情绪击中。他的眸光依旧沉沉,呼吸的节奏却有了明显的变化。 撒琉喀无声沉默了数秒,无法理解人鱼突如其来的反应。 他眼神一敛,本想反驳,蛇尾的行动却远快于大脑——不过眨眼的片刻,肌肉不自觉缩张、收回,将人鱼轻轻地放下。 在他还没来得及回神之际,眼见人鱼走出岩石下的暗影,上前抱住了他。 突然间,撒琉喀的脑海里响起一阵忙音。 人鱼与他的距离比想象中的更近,那人将脑袋在自己的肩膀上短暂地搭了片刻,随后又将所有重量轻飘飘地撤走,只留下一片让他烦躁不安的冷香。 “撒琉喀,我其实很高兴。” 短短的一句,就像之前突然在舌尖爆炸的浆果,淋淋漓漓的甜腻味道。 撒琉喀本能地抗拒这种浑身不适的黏糊劲儿,却又倍感燥热,以至于无处摆放的蛇尾在身后簌簌扫动。 他的目光颇为幽怨,喉结却重重地滚动着。 对方的体温还有气味依旧残留在身上,这种标者与被标记者之间身份的调换使得他不自主地皱眉。无尽的烦躁驱使撒琉喀报复性地屏住了呼吸,可鼻腔内残存的独属于司霖的冷香却在有限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好几次,撒琉喀额头的青筋鼓鼓跳动,最终还是归于妥协—— 他猝然调转方向,背对人鱼。 空气因为降雨愈发湿润,而撒琉喀的鼻腔却被残留的冷香一点点地侵占了。这种餍足的感觉十分奇妙,在确保人鱼听不到的角落,少年很低地.....哼了一声。 司霖虽然不明白撒琉喀为什么突然背过自己,少年难猜,就像丛林说变就变的天气。 直觉告诉他,自己的称赞有效,那个拥抱也该同样有效。 想到这里,紧绷了半天的身体总算彻底放松下来...... 第36章 * 危机解除,雨滴也淅淅沥沥地砸落下来。 等到残存的气味被润湿的泥土气覆盖的时候,撒琉喀一反之前的态度,对人鱼说,他要赶在动物气息被雨水冲掉之前进行最后的捕猎。 司霖反应了半天,等到撒琉喀没了踪影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这是默认了部落少年的存在。 一想到多了和阿莱独处的机会,人鱼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加深: 他终于有机会,去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能找到回到现代世界的办法。 当人鱼全须全尾地出现时,阿莱几乎是摇晃着站起来的。 蜜棕色的皮肤也掩饰不了他惨淡的脸色,汗淋淋的面孔上是无法言表的震撼:“真神保佑,我以为....我还以为......” 司霖将自己如何‘逃脱’的经历一笔带过,未想收获到来自对方更多的赞叹,眼见阿莱状态好转,他立刻进入正题将憋了一路又当着撒琉喀不敢问的问题一股脑倒出。 “阿莱,你有没有见过天上飞的铁鸟?臂展比老鹰都大。” “那是什么?真神的使鸟吗?” “阿莱,你们部落里有没有其他地方的人去过,他们最常用的问候语通常的发音是hello.” “不曾见过。不过相邻部落的长老倒是经常过来窜门。” “阿莱......” 司霖霹雳夸啦问了一大堆,阿莱的反应总结下来大概是“三不”: “不知道”、“不了解”、“不曾见过。” 被否定得越多,司霖瞳孔里的光亮才一点点暗淡下来。 他淡淡地一皱眉头,几乎就要完全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唯一眸光窜动的当属阿莱。 他听见美人零零碎碎问了自己许多问题,灵光一闪想到什么,转头凑近对方,好似在斟酌一个十分重大的发现。 “美人,哦不,我是说司霖。” 人鱼微微发愣,歪着头看他. 他明明已经拒绝掉对方那些惊世骇俗的‘告白’,不明白阿莱眼中死灰复燃的亢奋为何。 怎料,阿莱双手凌空比划了一下,于是两人展开更为诡异的对话。 “司霖,你刚刚问我的那些问题是不是故意的?” “算....是吧。” “司霖,我耶莫阿奶有一句全部落都知道的名言,你想知道吗?” “你说。” “阿奶曾说过,在乎一个人最直白的表达就是想法设法去和他搭话,当然了,连续问题肯定也是搭话的一种。” “......” 阿莱的一整套逻辑环环相扣,让司霖震惊无比,他好几次尝试打断对方,又被少年激动地抢先。 “所以,按照阿奶的说法司霖其实你对阿莱也是有意思的——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司霖:“......” 这种震撼得不亚于发现新大陆的事情,他自己能不知道吗?! 他摇了摇手,招收示意阿莱俯首过来。 少年满心欢喜地凑近,只听人鱼长吸一口气:“我其实有个表弟,脾气大、心眼小,听不得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如果他回来了劝你还是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的好。” 话音正落,司霖就察觉洞口处一团湿漉漉的黑影。 但阿莱明显将刚才的警告置之耳后,他挠了挠脑门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表弟要插手表哥的终身大事,甚至有一度有种不祥且诡异的预感。 趁司霖不注意,他直接从干草垛起身。 之前遇到大蛇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拉胯,现在,阿莱迫不及待地想找回男人的体面。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越靠近洞口越觉得湿冷异常。 他的视线随着那团黑影的方向移动,下一瞬,洞外阴沉的天色被骤然劈下的闪电撕开一道口子。在刺眼的电光种,在暴风雨的呜咽里,他看清了‘表弟’的本来面目。 人身.....蛇尾..... 阿莱额头上不断有细汗渗出,只觉耳膜一鼓一鼓地跳动着。 呼吸之间,那种鼓动的节奏竟然与疯狂的心跳合拍。 即便对方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阿莱却浑身为之一震。 他瞪大双眼,浑身发抖,发颤的嘴唇上下张合,全然不见先前的跳脱。 下一秒,少年噗通一声跪地,道出了虔诚的一声: “.......真神!” 第20章 阿莱的话音落下的瞬息之间,天空中再次响起数道惊雷的齐鸣。 闪电之后,撒琉喀被映白的脸庞和蛇尾再次与阿莱记忆中从大祭司帐内看到的古画重叠。 ——金芒万丈、星辉旋转,人身蛇尾的真神即便背对众生,身影却是让人一见难忘的安详与悲悯。 阿莱的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满目动容。 他的神经太过于紧绷和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被蒸腾的水汽模糊。 电光火石间,阿莱的后背骤然渗出一层冷汗。 一道比雨水更冷的声音砸响在耳畔。 “真神,那是谁?” 下一刻,泥水飞溅,距离阿莱不远处的硬地上响起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是一头早已断气,浑身被雨水和着血水沾湿的野猪。 阿莱与其对视一秒,只觉太阳穴上的血管惊恐地跳动,脑海某处传来“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瓦解。怔愣之后,少年哆哆嗦嗦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什么“一切的存在皆因慈悲和关联”,什么“真神拯救众生”。 第37章 阿莱完全没有想到,用嗤冷笑声打断自己的竟然是‘真神’本人。 撒琉喀总算施舍他一眼,似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 “慈悲、善良,拯救众生......你是指我吗?” 他深暗的瞳孔倏地划亮一重暗火,仿佛要从这张惊骇的脸上探出什么端倪,更像是完全越过这个大言不惭的人类,烧向别处。 ——表哥,这就是你让我留他一命的理由? —— 这就是关于我丢失记忆的真相? 司霖:“......” 他也没有料到阿莱突如其来的一跪,还有一大堆越听越抽象的胡话。 无论撒琉喀对自己如何,谁都不能否认丛林之主骨子里诡异到可怕的嗜血基因,甚至有的时候司霖总能从对方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窥见让人手脚发凉的漠然。 别说拯救众生了,司霖一度以为撒琉喀藐视万物。 包括自己在内,仿佛雨林里所有动物的存亡都于他无足轻重。 撒琉喀这恹恹的一问,最受打击的当属阿莱。 他略一思忖,咬牙仍不信邪,眼睛也越睁越大:“如果不是真神,那您为什么和画像上的背影一模一样?” 撒琉喀垂眼,一言不发地看向地面。 很快,司霖就意识到,撒琉喀目光锁定的并不是地上的泥潭,而泥潭倒影中满目期待的少年。 撒琉喀看着的,是人类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那截一击即碎的喉结。 显然,对于这个失去价值的人类少年撒琉喀早就耐心全无。 “阿莱小心——!” 明知撒琉喀可能会生气,司霖仍然控制不住踉跄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阿莱面前。 几乎在司霖冲出去的一刹那,站在他面前的撒琉喀,面容潇肃,眸色森寒,眼中的冷光渐渐由极盛转向碎裂—— 漆黑的蛇尾硬生生在空气中调转方向,狠狠砸向人鱼身后的岩壁。 “轰——” 碎石混着尘埃骤然散开,一同被震碎的还有阿莱心中信服了十几年的东西。 就在刚才,他与死神擦肩。 从小就跟着父辈在丛林中与野兽搏命的少年无比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莱口中发出沙哑而失落的呢喃。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你根本不是真神......你不是他。” 眼前这个如同鬼魅一般的怪物,除了极其相似的特征,根本就和传说中的真神截然相反。如果说他们所信仰的那位能够为了世间万物不惜牺牲自己,那么眼前这个眨眼间就要取人性命的东西更像是....."灭世者"。 接下来所放生的一幕仿佛印证了阿莱的所思所想。 大概眨眼的功夫,那条重重落下的蛇尾神不知鬼不觉地朝身前的人影探去,随后他又看着明知道应该躲藏的人鱼岿然不动,好像料定了自己会被对方卷走一样。 那条容貌昳丽的人鱼,生死未卜了。 “快松开——”在没顶的恐慌中,阿莱红着眼惊呼一声:“司霖,你不是说这人是你表弟吗?” 撒琉喀浑身笼罩在一层细密的水雾中,半眯的双眼,他微微一皱眉人类少年从头顶凉到脚心。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想救人?你远没有这个资格。 更何况,这条人鱼的所有者本来就是自己。 阿莱一眼就看到司霖被勒红的腰肢,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他的真神慈悲无比,包容万物,是绝对不可能像这样无情又暴虐的。 突然想到什么,人类少年一下子愣住——所以,之前司霖说的一切都是被迫编造的,眼前人身蛇尾的怪物根本就不是他什么表弟,再说鱼和蛇能有什么血缘纠葛? 这条人鱼.....分明就是被囚禁的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论过于惊骇,阿莱不自觉就将内心的想法说出了声。 原本准备顺势给撒琉喀服软的司霖:“......” 阿莱随口一诌自己辛辛苦苦圆了半天的谎话被一朝戳穿。 早知道这样,他刚才是绝对,绝对不会冒着诺大的风险救人的。 此时此刻,司霖的大脑以极快的速度飞转,灵魂出窍似的尴尬出声:“阿莱,你胡说什么呢?撒琉喀就是我的表弟,囚禁?什么囚禁?你见过被囚禁的对象像我这样好吃好喝,每顿都有肉吃的?” 话虽如此,他却始终不敢去看撒琉喀的表情。 只能在心中祈祷阿莱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祸从口出,报不好他俩都要折在这里。 没想撒琉喀漆黑的瞳孔倏然翕动,暴露出绿光森森的竖瞳。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倒像是听到了比盛赞他“慈悲”更不容原谅的冒犯。 然后,阿莱听到了仿若来自地狱的声音—— “人类,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撒琉喀的脸庞在乌云和闪电的光线交叠中忽明忽暗,憋了一口气的阿莱忽然深吸一口气。 对手虽然强大到难以撼动,但是美丽的人鱼何其无辜,更何况......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于是蜜棕色皮肤的少年决定以一己之力彻底戳破眼前这个怪物的谎言,让人鱼认清在这个世界上的冷血动物没有哪个不是阴险狡诈、极尽残忍。 半晌,这位人类的少年拍拍膝盖颤抖着站起。 又是一阵巨响的雷鸣之后,阿莱清亮的声音在洞穴前的空地响起: 第38章 “连最蠢的猎人都知道,蛇类是独居动物,它们通常不会聚集在一起。” “......除了交.配和冬眠。” “而雨林四季恒温无需冬眠,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司霖,你口中这个‘表弟’他对你——不安好心!” 第21章 这世界上脑洞清奇者大多分为两类,前者先天发育不良,后者误入歧途。但司霖以为,阿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纯粹是因为——他的部族还没有完成智人向人类的进化。 他的眼角垂了下来,面颊上的血色也退了个一干二净。 ......蛇类聚集的原因抛开冬眠只剩一个,叫什么来着? ......交.配是吧。 雨后沉闷的空间里,司霖明显感受到腰间硬质的鳞片膈得自己发疼。 他全然没有料到自己于撒琉喀之间那点为数不多的,靠着谎言建立起来的血脉关联,会以这样一种离谱的情形遭遇史前危机。 还是以这样一种骇人听闻的粗鄙形式! 事到如今,司霖只能将自己脸上的震撼掩饰在昏沉的夜色里,他是如此的胆战心惊又苦不堪言,甚至用一种虔诚到惶恐的心态默默祈祷:老天能不能开开眼,还他那堪比行走饭票的表弟,不要让撒琉喀听进去了阿莱的鬼扯! 在司霖看不到的角度,撒琉喀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人鱼腰间的温度。 他阴沉地、冷漠地,把脸庞隐匿在树荫的暗影中,森森地注视着人鱼的一呼一吸,显得即阴郁又困惑——撒琉喀有心或无意间,放大了所有感官。 他第一次察觉,人鱼的腰肢精巧匀称,更隐没的一截在鳞片交接处伸展、延长...... 他第一次察觉,人鱼背后线条的收紧处,翘起某个隐秘的弧度...... 他第一次察觉,人鱼那条清晰的背脊,紧张时会绷成一条颤抖的线...... 撒琉喀光滑的鳞片摩.挲过人鱼腰间的软肉,司霖动作一滞,被蛇尾差绕的免疫被吓回去大半。 “而雨林四季恒温无需冬眠,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当阿莱的声音从他头脑中钻出来的一刻,司霖有那么片刻的难以适从,怪异的情绪重重叠加驱使他鬼使神差去看撒琉喀的表情。 落入他眼中的,是撒琉喀那双波澜不惊的瞳孔。 淡定到让人鱼一度恍惚,猜不透对方到底是气愤到了极点还是根本就没有将阿莱的胡诌彻底放在心上。 为防万一,司霖决定亲自处理这次‘舆论危机’。 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喉咙,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移开视线的瞬间,撒琉喀暗色的瞳孔中快速闪过一抹扭曲的绿光—— 蜿蜒的视线如同活物一般攀过他的腰肢,滑过他的胸.膛。 撒琉喀重重吞咽一声,好似自己那道淋漓的目光能够凭空长出唇齿,在这尾储备粮身上揉.磨.拉.扯,狠.狠.啮.咬。 仿佛仅靠臆想,他已竟能出某种难耐的餍足。 很快,人鱼七分愤慨三分无奈的声音响起。 “阿莱,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 司霖虽然还深陷在鱼尾的桎梏中却气势很足,但不知为何,目光与阿莱怔然的视线汇合的一瞬,他竟有微乎其微的闪躲。 司霖定下心神:“阿莱,不管你们部落到底有没有进化完,也不论你们思想有多开放——听好了,撒琉喀是我表弟这一点千、真、万、确。” 话音落下,阿莱看向司霖。 撒琉喀也看向司霖。 前者怔愣了足足几秒,后者眼底闪了闪。 司霖也知道自己被撒琉喀蛇尾困住的样子几乎毫无说服力,只能咽咽唾沫,硬着头皮试图给阿莱丢去一击眼刀。大概意思是:我们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你别管。 攥攥拳头,司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话题转向另一个重灾区。 “最后,请你意识到最重要的一点。” “我对相同.性别的人不感兴趣,更不会......拥有一个同.性的伴侣。” 所以求求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出谈婚论嫁的诳语,也请停止对我们兄弟之间‘跨物种友谊交流’的鬼故事。 他的心脏太脆弱,实在是承受不起! 人鱼的表情是故作镇静的严肃,阿莱作为受训人,一直在旁边认真听,认真看。可他的嗓子好几度提起,又重新闭嘴,心里猫挠一样即愧疚又不安。 愧疚的是自己可能无意间冒犯到美人,不安又在于——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人身蛇尾的怪物盯着人鱼的眼神,好比羊圈主人盯着好几次试图越狱的羔羊。 撒琉喀流露出的无疑是一种更复杂的目光,糅杂了骇人占有欲以及和不自知的......不满。 司霖见阿莱一整副神游的呆傻样子,还想再说,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微乎其微地扭曲了一下,嗓子哽住了。 ——撒琉喀瞬间收紧了尾巴上的力度,使得人鱼吃痛,条件反射地将脸庞望向他。 司霖:“......” 他下意识扯出一个假笑,从撒琉喀冷冽到露.骨的神情里暗自揣测: 在自己澄清兄弟关系的时候,这人还没什么反应。 所以说,撒琉喀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关于伴侣的言论? 当对方瞳孔中绿茫闪烁的一瞬,司霖的记忆与初遇时刻重叠。 司霖眼神晃了一下,他听闻很多动物都有不自知的雏鸟情节。 第39章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撒琉喀失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只有自己。 他的世界里或许只是单纯的......接受不了自己成家之后的分离? 撒琉喀略略垂眸,仿佛骤然间加重力度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究竟是因为人鱼的哪一句话失去控制的,只觉得那股陌生又熟悉的躁戾感“砰——”地直冲头顶,连带乱跳一气的心率给与他难耐的热躁。 明明,雨才刚停。 乌云散开,露出半弯月牙。 人鱼腾出手来,轻轻安抚少年的尾巴。 指尖触碰到鳞片的一刹那,撒琉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随后,他听见人鱼轻柔的话语的拂过耳畔。 那人眼中有细碎的笑意闪动,他说:“当然,我也不会有其他伴侣。” 下一秒,撒琉喀的瞳孔骤然紧缩,罕见地觉得那抹粲然笑容有种摄人魂魄的魄力,还携着某种不自知的.....蛊惑,犹如一张经纬分明的网,猝不及防就将他困住了。 听着自己一塌糊涂的心跳声,撒琉喀脸上的表情勉强维持先前的冷漠。 就在司霖心如鼓捶,打算再做找补时,只听对方开了口。 撒琉喀紧抿的唇缝开启。 少年半垂着眼自上而下看着他,冷冰冰道:“好。” 司霖没想到会收到郑重其事的回应,头脑有些沉沉地发昏。 好在施加在腰上的力度变化告诉他,撒琉喀对于自己的承诺十分满意,如果那些硬质的鳞片少剐蹭几下以至于膈得他后背又痒又热,那就更好了。 到这个时候司霖终于想起被晾在一边的阿莱,决定趁热打铁,重新圆场。 “阿莱,你们部落真的没有其他,我是指关于人身蛇尾或者丛林巨蚺的......除了那个什么真神以外的记录或者传闻?” 人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沉浸在兄弟二人奇怪的氛围中无法自拔。 阿莱心不在焉道:“没,没有了吧,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这一否认,司霖就心道不好。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没能得到想要答案的撒琉喀似乎并未如同自己想象中生出令人恐怖的寒意。 人身蛇尾的少年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似是并没想真的从人类口中找到丢失记忆的线索。 司霖与撒琉喀淡然目光胶着的片刻,甚至生出一种错觉—— 仿若撒琉喀对于是否找回记忆这件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执着,好似凭空随便捏造一段也行。给人一种他分明身处生机勃勃的丛林中,可万事万物连同他自己的过去好像都与之无关的漠然感。 很快,撒琉喀的眼神更深一分。 他未想只是被人鱼这般忧心地望着,自己也会听见胸膛那种哐当的响声。 这令他罕见地,感到不适及......不安。 撒琉喀喉结滑动两下,又莫名地,挪不开眼。 可能见惯了部落里的‘兄友弟恭’,突然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阿莱哆嗦了一下浑身都不对劲儿。 被夜风吹得瞬间清醒之后,他更生出一种距离二人很近却又相隔很远的距离感。 仿佛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少年轻吁一口气,也是,这种满眼只有彼此的对望怎么能是囚禁与被囚禁者? 他正感慨自己错得离谱,又突生一问:就算血脉相连,蛇类真的会同其他物种居住在一起吗? 就连雌性蛇类产蛋之后也是盖上一抔湿土之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任阿莱思维再跳脱,实在想不明白。 到底还有什么更加隐秘的理由——叫二人密.不.可.分地,生活在一起? 他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视线就不由自主地移向兄弟俩,目光不经意略过人鱼被蛇尾勒紧的腰间...... 突如其来地,隔着空气,阿莱只觉自己呼吸一窒。 他仿佛.....被什么有恐怖的外力扼住脖颈,有一股巨大的威压迫使自己强转移视线。 少年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恢复心跳的过程大概用了很久,直到呼吸平复才惊觉刚才如有实质的窒息感来源为何—— 那是冷血动物独有的,血腥而不详的眼神。 原来撒琉喀的杀意并没有完全消散,这人......在向他下达最后的警告。 又或者说,是对缠绕在蛇尾中的人鱼的 ——绝、对、占、有! 第22章 “阿莱,别太害怕,撒琉喀他只是呃.....看上去脾气不好。”司霖看着缩在最角落的少年,竟与做之前口出狂言的模样大相径庭。 坐得那么远,有必要吗? 撒琉喀明明默认等他伤养好之前留下。 阿莱低头数着蚂蚁,不敢看他。 心想,我不仅怕他,我现在还怕你。 直觉告诉他,自己和死神擦肩了两次,次次都和司霖脱不了干系。 历经重重惊吓,原本调皮健气的少年眼眶底下是层深色皮肤都遮掩不住的憔悴,他甚至不敢去肖想人鱼手中翻烤的野猪肉。 大祭司保佑,阿奶保佑,天知道他有命坐在这里到底有多么不易。 “饿了吧,吃肉。”司霖将撒琉喀的那份留好以后,将更软烂的部位递给他:“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 阿莱鼻翼扇动,看着滴落在地面的油花...... 继续数蚂蚁。 第40章 司霖转向撒琉喀,用目光求助。 人鱼的脸颊刚刚被火焰熏红,眸光又被一层水光浸得湿亮,这种不经意的讨好让撒琉喀沉吟了一会,还是没能绷住,咬牙命令:“叫你吃就吃。” “吃完伤好尽快滚,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此话一出,司霖、阿莱:“......” 这哪里是劝食,分明就是警告! 眼见阿莱毫不犹豫地开始胡吃海塞,司霖意识到撒琉喀的话比自己的管用多了。 是他的错觉吗? 就算再是惧怕,撒琉喀终归没有给阿莱带去实质性的伤害,少年完全没必要吃肉吃出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意思。 令司霖不由得多想的是,撒琉喀今晚的胃口也不见得有多好。 人鱼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对方:“吃了这么久烤肉,腻了?” 撒琉喀目光粘死在二人地上重.合在一起的影子上,蛇尾一掀,将司霖重新带回到自己身旁。上下扫动的尾巴似乎是想挥散掉空气中第三个人的味道。 司霖眉头一颤。 好在撒琉喀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更为过分的举动。 阿莱啃肉的动作顿住,没来由地,觉得司霖较自己才是更可怜的一个。 至少他并没有这样一个占有欲膨胀到极致的表弟,用扭曲又渴望的眼神阴恻恻地......审视自己。 对此,最困惑的当属撒琉喀本人。 他本能地蔑视一切,将丛林里所有的生物定义成两种:能吃,或不能吃。 即便是最开始留着人鱼的初衷也不过是给自己备了一尾还算养眼的储备粮。 只是现在,他绝佳的视力、敏锐的嗅觉无不在被加热到膨胀变形的空气中捕捉人鱼身上每一处的变化:呼吸的节奏、胸口跳动的变化、吞咽的响动......嘴里明明咀嚼着肉块,撒琉喀却食之无味,恨不得唇齿间吮.咬的是别处,又想逼这人靠自己再近些。 可是更近一步之后,自己是否就能满足呢? 答案是否定的。 司霖的心脏每跳动一声,撒琉喀的耳膜便紧跟着鼓动一下。 司霖的呼吸每循环一次,撒琉喀都抑制不住想将其吐纳进自己的肺叶。 司霖的吞咽声.....还没完全落下,撒琉喀已经一眼不眨地愣在那里,仿佛浑身上下的细胞被触发某种基因的禁令,叫他......渴得要命。 突然间,撒琉喀浑身触电般的僵住——记忆卡壳在蛇信触碰到人鱼脖颈的一瞬。 电光火石的刹那,蛇信密布的神经末梢上,仿佛仍有火花闪现。 撒琉喀尝试用所有的理智去克服这种颅内的战栗,但他显然忘记身为兽类的本性偏偏是欲.望战胜一切。他也终于明白那种欲.望无关食欲,而是更让他更加难以揣摩的东西。 那是一种让他厌弃所有距离、沉默和背叛,想要更粗暴直接拥有一切的,连对方一根发丝,一片鱼鳞都据为己有的骇人渴求。 撒琉喀心中得不出答案,却知道这一切,都从不久前人鱼那个肩胛膈住他肋骨的拥抱开始。 ——猎物主动落网,奉上自己。 撒琉喀蛇尾盘坐,姿态与以往相同,只是他半副眉眼被低垂的黑发遮掩 ,看得司霖说不出究竟哪里怪异。他的视线落在对方还剩下许多的烤肉上,没想到撒琉喀短时间内已经从挑食升级成嫌弃。 他跟着停止进食,觉得骨头上剩下的那点碎肉瞬间不香了。 阿莱到底是记吃不记打,这两人暴殄天物,他却没有吃饱。 试探着问道:“你剩下的那些......留给我吃?” 司霖手都要递过去了,撒琉喀凌厉凶狠的眼刀及时将他制止。 人鱼讪讪一笑,“那,那还是扔掉好了。” 其实大棒骨上除了自己那点口水和所剩不多的碎肉,实在也什么嚼头。 撒琉喀半垂着眼,视线不知道落在何处。 眼见司霖起身准备去拿用来盛放食物残渣的树叶时,撒琉喀抢先阻止: “拿给我。” 司霖:? 少年面不改色:“我出去扔。” “阿莱他还没有吃完,先放在叶子上之后一起扔掉不好吗?” 回应人鱼的是撒琉喀沉默的凝视。 意思是,不好。 司霖心头一颤,几乎以为这是撒琉喀转性,体量自己劳心费力烤肉的贴心举动。 再者,他偏头看去——自从撒琉喀出现之后,阿莱就再没自在过。 他还是不想放弃,觉得自己有必要抓紧这点宝贵的独处时间再探听一下有关现代世界的线索。 获得人鱼点头之后,撒琉喀颔首走向洞外。 晚风又起,微弱的月光很难透过黑云洒向大地。 在撒琉喀走出洞穴的瞬间,鸟兽鱼蛇统统停止啼鸣。 最让它们感到危险逼近的,是少年的眼神...... 雨林腹地最隐秘处,湿热粘稠的夜风吹低草丛。 而除去簌簌响动声外,还有另一种更叫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仿若某种体型庞大的爬行动物在啮咬时,蛇信粘.液与硬.物.摩.擦发出来的濡.湿.之.声。 最后“咔嚓”一声脆响。 那截白生生的棒骨终于被巨蚺嚼碎成块。 那些淌满了涎.水的碎渣被一舔而尽,全数落入腹中。 * 洞穴内,人鱼极为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第41章 他从阿莱口中终是没有得到有用信息,反倒是这个人类少年回了魂儿一般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绕去,话题还是回到撒琉喀身上。 阿莱砸吧下嘴唇。目光飘忽:“你们.....我是说,一般都是他捕猎吗?” 虽然是个问句,司霖却因对方语气里的笃定突然红了脸。 身为兄长,一直以来备受照顾的人貌似都是自己。 在司霖厚着脸皮讲述自己那些抓鸟捕鼠的丢人往事后,一直蔫儿了吧唧的阿莱两眼倏地闪动了一下。 “太好了司霖,阿莱总算知道自己该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少年声线都有些颤抖,看上去十分激动。 话音刚落,洞穴入口处的那道阴影先是停驻了一瞬,随后悄然退下。 司霖有点不好意思,又见阿莱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刚才也听你说会使用一些最简单的陷阱,但要说布置陷阱的要领显然你还没有领悟到位——让阿莱来教你狩猎吧,包教包会!” 见他目光真诚,司霖也并非完全没有动心。 就在这时,洞口处无故掀起一股森寒的对流空气,人鱼缩了缩后颈。 “谢谢阿莱,真的不用。” 司霖轻笑一声:“我和撒琉喀,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毕竟他是不是捕猎的料自己再清楚不过。 原本深邃幽暗的夜色中,一线绿光猛地一闪。 寂静的洞口,有谁被困在哐当哐当的心跳声中,眼睛亮得吓人。 洞内,一直佯装用树枝逗蚂蚁的阿莱用力过度,干枯的枝杈在沙地上拉出一道伤疤一样的划痕,随后一阵“喀拉”响。 树枝被摧毁成两半。 “他现在还是个少年吧,以后呢?” 阿莱丢掉树枝,抬脸看向司霖。 司霖微微吃惊,以后?什么以后? 见他一脸茫然,阿莱怒其不争地用气声解释:“毕竟是独居物种,谁能保证那玩意儿成年之后不会抛下你?不会自己捕猎,难道要躺着等死?” 阿莱说完之后假装无事发生地坐好。 另一头,明明冷风不再,人鱼却汗湿了后颈。 司霖对视着阿莱的眼睛,罕见地走了神。 一时间,那些镌刻在记忆深处被蛇类嗤笑、戏谑还有冷眼旁观的碎片统统拼凑起来,和那些无比决绝的蛇尾绞动画面汇合在一起,指向一个答案: 他和撒琉喀之间这场闹剧的本就由谎言和欺骗组成。 不说等到对方成年,以撒琉喀阴晴不定的性格又极其敏锐的洞察......这层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关系随时都有可能原地坍塌。 想到这里,司霖有一瞬的慌神。 某些事情,一旦剖开道裂口之后,偏能以摧枯拉朽之势连拉带扯,牵连出更多沉重而浑浊的情绪。 ——他和撒琉喀之间,没有以后。 司霖脑子里冒出这几个字,心脏一阵抽疼。 以往种种,他的确在撒琉喀的庇护下在这片丛林中得以生存。 司霖对少年的爱护出于本能,感激更发自真心。 但他不得不承认,离了谁......自己都必须活下来。 “教我。”司霖微红着眼,对阿莱说。 话音落下,万籁俱静。 阿莱指尖蜷缩了一下,像是并未料到人鱼最后的选择。 他两手撑地,正欲站起说好。 呼啦—— 一股凝聚着死气的劲风猛灌进洞穴,篝火扑闪没两下,骤然灭掉。 刹那间,二人齐齐望向入口处,刺骨的寒意随周身倒涌的血液向四肢百骸蔓延。 “司霖,为什么学捕猎?”来者暗哑而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发声系统里硬挤出来的:“是为了方便以后离开我吗?” 司霖抬头,正对上一双森寒的竖瞳。 这双竖瞳已然被暴虐填满,本应绿得骇人,却透着冷淋淋的血色。 ——这是撒琉喀真正起了杀念才会有的眼睛。 对方全然不给司霖开口的机会,鬼魅一般凑近之后用手指钳住他的脸颊,强迫他仰起脸来迎接最后的审判: “司霖,你在骗我。” “你说为了我可以不再寻找配偶,现在又要抛弃我了。” “......对吗?” 第23章 司霖紧咬住后槽牙, 口腔里有铁锈的味道渗出。 撒琉喀阴沉的面容隐匿在夜色中,他却透过黑暗感受到对方扭曲至极的表情。 仿佛此刻这副比鬼神更可怕的样子,才是丛林之主的原本面目。 更关键的是,撒琉喀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怎么会将自己的话扭曲理解到这种地步。 而真正让司霖感到沁骨寒意, 冷到五脏六腑都紧缩颤抖的原因是, 如此情形下, 真相残忍到露骨而坦白。 这次, 撒琉喀是真的想让自己去死。 迟钝如司霖,眼里那些粲然的光泽竟也会突然灭掉。 他伸手按住沉闷的胸膛,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危机时刻自顾沉浸在脑海阵阵传来的嗡鸣声中: 既然这样, 那撒琉喀一口一个的表哥,算什么? 那些昼夜里的倚靠和陪伴算什么? 如果因为一句话就能向自己宣判死刑, 那他于撒琉喀而言到底是什么? 被圈养、被赏玩、被戏弄, 连条后路都不能给自己留.....只配丛林之主捉弄于鼓掌中的, 第42章 玩物? 口腔内血腥气弥散。 司霖瞬间恢复清明,用他那双湿淋淋的眼睛回望过去。 这次,他显然是懒得躲了 。 舍命去迎接撒琉喀的最后一击—— 甚至在最后的时刻,人鱼的心脏沉闷地砰跳一下。 死就死吧, 纸包不住火, 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破。 他的视线模糊成一片,几乎能够确定。 不是自己和撒琉喀之间没有未来,而是因果注定 ——那个人的未来里根本容不下自己。 “还不快跑!!你是在等死吗?!”身旁传来阿莱焦急的怒吼。 人类少年作势要跑, 又见人鱼呆在原地,急得火冒三丈说罢就伸手去拉扯司霖僵硬的手臂。 就在此刻, 撒琉喀竖瞳半敛。 目光所及之处,将人类紧扣在人鱼皮.肉里的指痕看得一清二楚。 这幕刺眼的画面无疑是点燃他理智的最后一簇火星,撒琉喀视线一凝, 周身暴涨的低气压张狂尽显,仿佛下一瞬就要化作实质的攻击朝二人袭去。 紧接着,撒琉喀突然想到什么,绷紧到极致的下颚突然松懈。 人身蛇尾的少年戏谑一笑,毫无温度的眼神中迸射出危险又恶劣的寒光。 在阿莱愕然的目光中,撒琉喀主动侧身,让出可供逃生的甬道。 意思再明显不过:要跑?出路就在这里。 阿莱忽地眼睛一亮,又心道不好。 他实在无法忽视那抹叫人恶寒的冷笑,试问狩猎者主动为猎物留出生路的目的为何? ——仅凭周遭暗流涌动的恶意,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前方是个陷阱! 再次绝望之际,人鱼挣脱了少年的手掌。 阿莱也是犟脾气,明知有诈,说什么也要拉着对方闯一闯。 他的手心再度一空,等来人鱼淡定到不正常的声音。 司霖说:“阿莱你走吧,我有话和他说。” 眼神却是紧盯着撒琉喀的。 司霖没有一处的鳞片不呈闭合的紧张状态,头脑却无比地清醒,他心中凭空地长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几乎下一秒就要主动道破自己那些荒谬不已的谎言了。 他一开口,撒琉喀终于纡尊降贵地掀开一点眼皮。 其中阴戾的嘲讽不言而喻:凭他?能活? 只怕眼前这个人类多呼吸一口空气,都是自己莫大的恩赐。 然而,令撒琉喀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为了区区人类,司霖竟蠢笨到用自己的性命置换一场豪赌。 他不是第一次被飞扑而来的人鱼抱住了,但这一次,司霖用浑身力气紧抱的部位—— 是他蓄势攻击的蛇尾。 而这种无异于刀尖上舔血的行为还是为了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类! 因这目的不纯的一抱,撒琉喀浑身的骨骼都挤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他血光迸射的双眼中有无尽的暴虐翻涌,却又觉得有一股气阻隔在胸腔,沉闷得像是压了一整座山,撒琉喀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最后一丝耐心即将耗尽,挂在尾巴上的但凡换做旁人只怕早就死的不能更死了。 下一秒,人鱼艰难的声音再度响起。 “阿莱——跑啊——” 撒琉喀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脑海里那根早已绷得不能更紧的,名为理智的弦..... 砰地一声,彻底断掉,尸骨无痕。 这一刻蛇尾似乎生出自己的意识,代替撒琉喀做出最符合本能的反击。 它代替他高高举地举起、重重地落下,却在接触到人鱼身体的片刻之间条件反射地.....将所有力气都卸掉了。 但司霖显然还是迎面而来的蛇尾箍痛了。 他尝试用手指一寸寸掰开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桎梏,结果适得其反。他越是用力,撒琉喀的尾巴越硬,几乎像钢条一样密不可分地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中,几乎让司霖误以为撒琉喀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 即便这样,撒琉喀阴霾遍布的眉心仍写这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不、满、足。 仅仅只用蛇尾禁锢住对方显然不够,他更想用双臂将人鱼按.进.胸.口,埋.进.身.体里。 让他永远不要想逃,更休想......抛弃自己。 仅凭想象,撒琉喀已然兴奋得全身战栗。 他刚要付诸行动,颔首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一枚浑圆的,水珠从人鱼眼眶里滚落出来,正好滴落在他金属光泽的鳞片上。 身为冷血动物的撒琉喀居然因为这种奇异的冰凉触略感不适。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脏处出现片刻很轻的颤抖,那些埋藏在更深处的空虚和躁动伺机引发一阵潮热,发疯似地在他体内激烈狂嚣、翻天倒海。 而那些空虚和烦躁似乎并非简单的杀戮就能阻止的。 破天荒地,撒琉喀生出一种就算杀掉那个已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到洞口的人类也无法挽回的挫败感。 即便胜利,也是惨胜。 人鱼这场豪赌的赢家昭然若揭。 在撒琉喀短暂失神的片刻,洞穴入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怎么会有蛇——” “好多、好多蛇——” 紧接着的,是一片连滚带爬的响动之后,“噗通”的落水声。 这个阴暗闷湿的夜晚,再度恢复死寂。 第43章 强装淡定的司霖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赶忙望向洞外,但漆黑无物的野外除了两三点闪烁的磷火,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再缺乏生存常识,司霖也知道,深夜跌落在那片漆黑不详的水域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寒噤之后,他终于收回视线。 这次,由人鱼反问对方:“撒琉喀,你说我要抛弃你?” 没等后者反应过来,司霖抢先一步,目光凛然地直视这人。 他说:“但似乎随时都可以被你舍弃的人,明明是我。” 足足几秒钟之后,撒琉喀终于沉脸看着人鱼。 仿若一串微弱电流将他击中的,是司霖那道被月光照亮的泪痕。 此时的人鱼和他印象中的截然不同,他莫名有一种错觉,好似在司霖被泪水沾湿的脸庞上读出一丝见所未见的......怜悯。 事实是,对方确实将他所营造出的所有假象戳破。 至少最开始的时候,撒琉喀认为自己的确是那般想的,但是现在,又有什么东西变得截然不同。 猝不及防地,他又觉得那片被泪水沾湿的鳞片开始发烫,和猎物被一击致命以后鲜血溅落到身上时一模一样。 ......不可能! 他绝不允许对方真的死掉! 如果眼前的人鱼真的喷涌出鲜血,撒琉喀有预感, 他会疯! 可是一想到这人会为了离开自己学习捕猎,甚至不惜不顾安危掩饰人类逃跑,撒琉喀终于也无法抑制满腔的暴虐。 于是,在他几欲失控的脑海中两股同样饱胀而极端的情绪互相纠葛、打压。 肉眼可见地,在撒琉喀猩红的眼眶里,那线竖瞳被更符合人类特征的黑白瞳孔挤兑、压迫,然后分裂、扭转成令人脊背发凉的丑陋形态。 下意识地,撒琉喀垂下头。 哪怕失去视觉,即使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他的胸腔却在剧烈起伏—— 这副失控的鬼样子,他显然不想、也不愿让人鱼看到。 “滚——” 突然间,撒琉喀用力将司霖摔了出去。 司霖被这样不轻不重地一砸,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深长地呼吸几回,发现撒琉喀尾巴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 更加令他怔然的,是撒琉喀将整张脸埋进臂弯里的诡异画面。 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即便对方不想让他目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少年正沉浸在怎样的巨大痛处中。 哪怕司霖再不愿承认,也必须认清自己。 此时此刻,钻进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他并不忍看到对方这么难受。 司霖竟真的以为自己和撒琉喀.....血脉相连。 即使这人自己永远都看不透, 即使这人冷漠、自私、嗜血残暴, ——他也为其无条件心软,以家人之名。 于是,当撒琉喀终于从头痛欲裂中停止挣扎,以为睁眼之后即将迎接空荡荡的洞穴的时候,那尾前一刻还在发出痛斥的人鱼无比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他的人鱼.......他的储备粮......他的,表哥..... 竟连眼神也不曾闪躲一下,就这么真切地看着自己。 这种背离预想的景象反而将撒琉喀砸懵了,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眼珠在眼眶中重新出现闪烁的裂痕。 好在,司霖仍不为所动,满脸担忧地......目视他。 下一瞬,撒琉喀脑袋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人鱼的手臂从他肩头斜着穿而过,直直地搂了过去。 ——他再度听到了近在咫尺的,司霖心脏跳动的声音。 第24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过了很久, 撒琉喀才僵硬地抬起手臂,逾越过对方略微起伏的脊梁, 指尖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人鱼单薄的后背上。 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后怕。 强悍如撒琉喀, 竟也不敢将身体的重心前倾, 仿若两人身体相接的支点一旦出现的变动, 他就马上会从这场美梦中醒来。 直到手指尖传来温度, 视网膜上倒映出人鱼白皙脖颈下淡青色的血管。 撒琉喀才说服自己:这一切并非幻想。 那些血管实在太过清晰,少年本就暗色翻滚的瞳孔糅杂了一丝痴迷神态。 随着脉搏的跳动,撒琉喀了脸上出现一闪而逝的痉挛, 无可避免地,他开始奢望能够看到人鱼身上其他被血管覆盖的地方......譬如锁骨, 譬如耳后, 譬如更多隐藏在织物或鱼鳞覆盖以下的部.位。 当撒琉喀呼吸再次变得浑浊的时候, 司霖懊丧的声音突兀地从他肩头处响起来。 “撒琉喀,你在看什么?” 司霖在短暂的呆滞后,声音又因故作冷淡而有些发紧。 回应他的是滚落到皮肤上的沉闷吐息。 司霖起初只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二人距离近到超乎寻常的时候, 他整个人从脖子紧绷到尾鳍。对此, 人鱼的第一反应是松开双手,挣脱拥抱,但撒琉喀落在他背上的手掌猛地用力, ——让他寸步难移。 “别动。”撒琉喀的动作堪称粗鲁,声音却透着与之不符的沙哑疲惫。 这是一种让司霖极为陌生的语气。 他猜, 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 眼见就要关切地询问出声,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心软不等同于原谅,更何况人命关天。 第44章 一个拥抱并不能代表什么, 自己也没有要原谅他。 撒琉喀眸光飕飕地一瞥,敏锐地捕捉到人鱼神情中的犹豫和纠结。 放在之前,少年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发泄这种不确定感带来的烦躁,如今他选择把脸低下,用以掩饰所有暴虐的情绪。 伪装也是蛇类高超的捕猎技巧之一,撒琉喀看似是平静了下来。 平静到司霖差点以为将自己紧箍住双手的主人换成了别人。 出人意料的是,双手的主人远比他认知中的更加贪婪。 撒琉喀猝不及防地收紧双臂后,司霖胸腔一窒,仿佛下一秒就要听到自己全身骨头错位的“咔咔”声,正想责备出声,少年一句话将他所有的懊恼和沮丧堵了回去。 “那个人类,我是说......阿莱,他没有死。” 司霖瞳孔一震,完全没有注意到撒琉喀伺机在他颈侧深深吸了口气。 但司霖条件反射地追问:“真的?” 这一次,撒琉喀险些破功,将眼底那些瘆人的寒意曝露出来。 他回答到:“是洞外那些蛇告诉我的。” “表哥不用多想,”撒琉喀指脸颊的肌肉绷紧,终于没能忍住,冷哼出声:“那只没毛的猴子,水性好得很。” 话音刚落,司霖呼出一口气,身体彻底放松。 随后他总算后知后觉,撒琉喀的下巴曾几何时,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自己肩上。 猝不及防地,人鱼借由重心向后一倒,这次竟然轻而易举地挣脱了。 逃离桎梏后,司霖仿佛重拾某种底气想起少年恨恨的语气,又开始大起胆来。 “撒琉喀,这次失手对你来说算什么?” “例外?” “人生,哦不,蛇生滑铁卢?” 撒琉喀脸色黑沉得与洞外的河水无甚差别。 至此,人鱼的笑容彻底有了松动的迹象。 而他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失手并非例外。 撒琉喀将对方重新擦亮的浅栗色瞳孔尽收眼底,指尖却深深陷入掌心。 他想说的是:今天以前,还有更多次失手,而原因归结所在 ——都因为你,也只能是......因为你。 但撒琉喀不愿说,冥冥之中也知道,他不能说。 至于原因为何,一想到这里少年眉心狂跳,眼眶内好不容易平复的狂乱搅动似乎又开始死灰复燃。 “默认了?” 人鱼话一出口,再次预感到撒琉喀的失常。 下一刻,他果然从对方古怪到让人头皮的面部痉挛中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差一点就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狠厉上次出现时,这人正怒斥自己, ......是不是要抛弃他。 “我不是要抛弃你。”司霖突然出声。 下一刻,撒琉喀倏地抬头,神情僵硬。 人鱼以为他不信,突然又有点生气,小声嘟囔:“是你听到点风吹草动就要丢下我。” 撒琉喀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再次感受到胸腔有什么东西在涨动。 仿佛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下一瞬就要喷薄而出,险些又要脱出他的控制—— 喉囫囵发出一声沉吟,少年主动忽略掉后半句话,一字一顿发问。 “你发誓,没有骗我。” 司霖:“......” 他对上撒琉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少年的声音低沉得仿若来自远古的诅咒,司霖脑海中一阵嗡鸣之后所有思绪崩塌,只剩下初见时自己大言不惭的五个字:我是你表哥。 明明并非一回事,司霖的眼神却开始躲闪。 他眼神飘忽向其他地方,但撒琉喀并不打算放过他。 “你发誓,没有骗我。”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人鱼被他看得尾巴突然有些发软,终于意识到不解释不行。 等他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小了一半:“听说冷血动物成年之后都可能会——” “不会,”撒琉喀眼睛也不眨地凝视着他. 又像是料到他的下半句话,喉结一滚:“我不会离开你。” 下一瞬,人鱼忽然觉得脸颊发烫。 他艰难地迎向撒琉喀的视线,在对方瞳孔中看到自己怔然的倒影。 又仿佛被少年坚定的语气击中,内心柔软得无法收拾,令他呼吸停止、动弹不得。 而这种感动结束后,带来的却是更深一层的心虚。 谎言一词,无疑成为司霖所有起誓发言的禁最大障碍。 就在此时,撒琉喀喑哑的声音落下来:“看着我——” 条件反射地,司霖觉得自己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散去,浑身仿佛被冷冽的声音所裹挟。 他当下的第一反应是:完蛋,自己又哪里露出马脚了?!! 他永远都想不到的是,人身蛇尾的少年将脸庞重新隐没进黑暗中,视线紧紧钉死在司霖渗满汗珠的额头上。如果可以,撒琉喀重重吞.咽一下,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当即揽过人鱼的后背,拭去这人额头上的汗水,用手,亦或是用他的.....蛇信。 毫无疑问,这人会躲。 会像之前一样,推开自己。 所以,除暴力手段外,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呢? 撒琉喀垂眼,陷入沉思...... 同样挣扎的还有司霖。 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更蹊跷的一幕发生在两人抬头对视之际。 第45章 他一眼撞进撒琉喀骤然变得平和的眼波中,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表哥当然不会骗你。” “——我知道,表哥永远不会骗我的。” 此刻,如果忽略掉二人各自的尾巴,几乎与寻常人类兄弟之间推心置腹的场景无异了。 一场眼神交换,司霖咽了下口水,庆幸蒙混过关,又惊觉哪里不对。 撒琉喀的表情过于正常,甚至正常到有些温顺。 只是这人眼神里那几分不屑于隐藏的....狡黠感,给他一种修炼多年的要妖怪不知从何处得了启发突然开窍,最后拿捏人类习性的怪异感受。 在人鱼困惑尚存之际,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双修长的手臂。 双臂的主人将浑身野兽的气息尽收,甚至收敛了眼底的阴沉,小心地模仿出少年人一派天真作态: “既然误会解除, ——那么表哥,你可以再抱抱我吗?” 第25章 人鱼讷讷地愣在原地, 脑海里全部都是如同电影慢放一般的,撒琉喀嘴唇张合的画面。 等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的时候,惊得他都有些站不住了,差点直接栽进少年空悬了半天的臂弯里。 见撒琉喀不像说笑, 司霖反而更慌。 他竟然不知道, 冷血残暴如对方, 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坦率到近乎天真的一面? 更诡异的是, 司霖在对方竭力睁得浑圆饱满的瞳孔里,除了前所未见的坦荡期待更有一种叫他呼吸遏制不住发紧的微妙压迫感。 在这样令人鱼感到撕裂的氛围里,撒琉喀忽然垂下睫毛, 用种倍受冷落的余光意有所指地扫他一眼。这一扫,倒像是受尽了委屈。 司霖:“......” 不知道的, 他还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可触视线一触及到少年微弱抖动的眼皮, 又有一瞬的恍惚, 把什么话都吞下了。 不就是抱一下吗? 真不至于说得这么......百转千回。 撒琉喀隐藏在鸦睫投影下的那双眼睛一直虎视眈眈。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几分犹豫,现在几乎确定了, ——过往种种,狼崽也好, 这条同情心泛滥的人鱼总是对一些弱小, 或者说,故作弱小的东西另眼相待。 好比,眼前这样。 在人鱼彻底走神之前, 撒琉喀小弧度扭曲了下嘴角。 他说:“表哥说过不会抛弃我,现在是在......嫌弃我吗?” 撒琉喀更加突兀的一句, 反而叫司霖汗毛直立、彻底无解了。 人鱼抽出一线神智来的当即反应是,紧盯住对方,试图从撒琉喀身上找到一线被夺舍的痕迹, 视线范围内却只有颓丧下垂的蛇尾。 司霖:"......" 等二人视线再次相接的时候,撒琉喀的眼神又陷入到那种令他惴惴不安的热烈坦荡之中了,只是多了几分叫他捉摸不透的,可怜感。 抱就抱吧,又不会少一块肉。 司霖心中一横,两眼紧闭,终于将重心跌落到撒琉喀得逞的怀抱之中。 在肩膀撞到少年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之际,人鱼的太阳穴狠狠跳动了一下,终于牵扯出心底的疑问:明明索抱者是对方,为什么表现得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反倒是自己? 下一瞬,撒琉喀的手臂移动,从人鱼精巧的肩胛骨滑落到他微陷下去的后腰。 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对方彻底揽入怀中就像他反复试想的一样。 “表哥。”少年带上一点鼻音,与他故作可怜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那两颗几乎抵在司霖皮.肉上的獠牙,司霖毫无察觉地回抱住他,随后又听到对方说:“你对撒琉喀真好。” 这在旁人看来无比温情的一幕反而让人鱼汗湿了掌心。 和撒琉喀‘温情流露’既然不同的,是对方特别用力的紧迫桎梏感,司霖被他这种仿佛要将自己埋进胸腔的力度压迫得极其难受,明明这人.....上次不是这么回抱他的。 而真正触动他神经末梢的,当属那种熟悉的,再度喷薄在自己耳边的森冷吐息—— 顷刻间,司霖突兀地打了个冷颤。 他的呼吸越发短促,好比有人往他肺腑中掺了一把砂砾,它们随着肺叶四处乱窜,把整个呼吸节奏都打乱了。 就像再钝感的动物都会拥有求生的本能,司霖凭空生出一种诡异的推测,仿佛撒琉喀种种反常的乖巧行为都是为了此刻的一瞬。 当他司霖制不住要往更深处想的刹那,那道冰凉的吐息突兀地止住。 ——撒琉喀出其不意地帮他从自己怀抱里挣脱出来,力度之轻巧,犹如害怕吓跑一只差点受惊的蝴蝶。 “表哥,你怎么了?” 撒琉喀询问的语气太直白太坦荡,司霖一瞬间放下所有疑惑,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落入眼中的便是撒琉喀恢复到正常状态的表情。 仿佛刚才轻声索抱的少年另有他人,又像是被人鱼做出的憨然反应彻底取悦到。 撒琉喀的心情仿佛真的变好,他伸手替人鱼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衣物,在司霖表现出抗拒之前,貌似不经意地发言。 “表哥是不是在找一种会飞的铁鸟?臂展比老鹰都大的那种?” “还是说,在找什么除部落之外的.....别的什么人类?” 司霖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撒琉喀重复的事自己向阿莱的问话。 第46章 “你......”怎么知道的。 莫非,撒琉喀一直都在偷听?! 还是说这个一直声称自己失去记忆的丛林之主,其实真的知道些什么?! 他双眸睁大,再明显不过地顿了一下。 “司霖。”这次撒琉喀直接人鱼的本名字将其没出声的话语打断。 少年一步步向前,又回到距离他几近的地方。 拥抱之后,撒琉喀的目光刹那恢复回野兽一般的敏锐,这种敏锐赤.裸到让司霖觉得这人仅凭目光就能掀开自己所伪装的镇定,将他的别有用心尽数道破。 他努力将呼吸声调整平稳,然后就听到对方的声音擦过耳边。 “与其问他,不如找我,”撒琉喀垂下眼,静静欣赏人鱼赏心悦目的脸庞:“无论是阿莱,还是这篇片丛林里的别的活物......它们统统都不如我。” “好,好....”司霖被少年的凝视看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好不容易抓住重要信息。 他头一次主动握住对方的手臂,无法按捺那颗快要从胸膛中蹦出的心跳:“撒琉喀,你真的见过吗?我是说你真的见过会飞的铁鸟还有其他人类,什么时候?过去还是最近?” 人鱼突然想到什么,颤抖着声音又问:“难道你.....” 真的想起点什么了? 回复他的,是撒琉喀微眯的双眼。 “抱歉,我暂时什么都没记起来。” “那.....” “虽然不知道那些玩意儿要做什么,但是只要表哥需要,我们就去森林、去河谷——只要有蛇类栖息的地方,所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我的双眼。” 撒琉喀话音落下的刹那,司霖简直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这种感受到希望的悸动仿佛给心脏插上翅膀,整个人直接从深远处起飞,最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自己都要绝望的时候得到天大的喜讯,于是从天而降的幸福将他生生拍傻了。 过度兴奋的下场就是,当困难再度横在面前时,将被放大。 人鱼低头看自己早就在各种地面上折腾得都要看不到光泽的鱼尾,一整个苦不堪言。 他现在最多只能在岸上蹦跶一会儿,绝大多数事件要么坐在洞穴里要么泡进河水。 别说什么森林、河谷,要想走出这片雨林腹地都够呛。 其实他以前不是没有尝试过,趟过那些柔软的草甸还好,若要在更粗质的地面上多停留片刻——那些逆方向生长的鳞片,简直像是要将他活活刮死! 司霖长叹一口气,犹如从美梦中醒来。 半晌,撒琉喀才打破人鱼自顾自的想象:“过来。” 司霖勉强一笑,眉眼再度低垂下来:“其实我都知道,你说的那些地方.....实在太难到达了。” 他又想了想,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该向对方表达自己的谢意。 人鱼一个“谢”字尚未出口,撒琉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紧接着,漆黑的蛇尾不再高高盘起或直立,少年将姿态调到最低,又重复一声:“还不过来。” 司霖的思绪整整停顿了两秒,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撒琉喀的背脊还保留少年人的单薄感,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这人背部所有的肌肉群都绷紧了。 人鱼艰难地将视线聚焦在对方从不轻易低垂的后颈处,心头骤然猛跳。 此时,他觉得这番画面宛如幻像一般不真实: ——眼前这个少年,这位所向披靡的丛林之主, ——竟主动在自己面前弯下了脊背,低下了头颅,暴露出软肋。 下一瞬,司霖的脑海中正有一线思绪即刻成型, 却听见撒琉喀的声音更快一步响起。 “上来,我背你。” 第26章 最开始司霖本能地有点抗拒, 却见撒琉喀一直维持低伏的姿势等待自己,仅一个背影却决绝无比。 一时间好似某种感动的情绪“轰”地一声在脑海中溢散开来,他的面色不再纠结,试探性地上前一步。 人鱼胸膛贴紧后背的一瞬, 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 忽地, 撒琉喀浑身的肌肉绷得更紧。 他的感官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以往那些本就刺激他五感的东西, 现在竟成为了一种负担。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人鱼柔软的身体、感受到对方带着冷香的温热体温透过那层薄薄的织物传递给自己。 更要命的是, 他遏制不住自己不断翕动的耳膜,仅仅在接受到对方轻柔吐息声的瞬间, ——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阴暗或暴虐的想法再次蠢蠢欲动。 于是, 就在司霖犹咬着腮帮豫要不要搂住对方脖子的时候,撒琉喀的态度突然间变冷。 他像是预判到人鱼的动作, 用不带温度的声音说:“离我远点。” 又像反应过来语气偏重, 撒琉喀沉思片刻。 少年竭力将语气放软, 背对人鱼的脸上依然面色黑沉。 “靠得太近的话.....”他说:“表哥,我会热。” 谁知此话一出,司霖突然憋红了脸。 他好像也瞬间反应过来,赶紧将上半身从对方背上腾起。 而这种从善如流的下意识反应的副作用就是——极容易丧失重心。 接下来, 并非故意, 却更加事与愿违的一幕神奇地放生了: 失去重心的人鱼在身体往后倾倒的最后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将借力点切换到下半身,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解释, 第47章 ——他用自己的鱼尾缠绕住撒琉喀的下.半.身。 殊不知那是冷血动物,更为敏感的禁.区。 撒琉喀:“......” 这次, 少年原本深邃漆黑的瞳孔中有什么东西一度滚烫到沸腾。 反应激烈到这般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撒琉喀对自己身体的认知范围,他眉头紧蹙却完全不明白这种热气在血热中蒸腾开来的躁动到底为何, 甚至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排斥和抗拒。 那种让他无法适从的失控感,又出现了。 撒琉喀思考的时间十分短暂,只是在人鱼还没有意识到又惹事端的时候,就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将自己从少年背上掀翻。等他捂着屁股从地上坐起,茫然地睁开双眼才看到撒琉喀黑到能够滴出墨水的冷脸。 司霖:?! 他几乎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错乱了。 眼前明显不悦的少年,主动提议要背自己的是他,将自己从背上毫不留情扔下来的人......还是他? 请问,你们蛇类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人鱼的腹辩尚未结束,人身蛇尾的少年悄然敛住寒光淬闪的双眼。 少年一眼不看向对方,径直离开:“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出发也不迟。” 司霖对他前后行为的剧烈反差百思不解,又莫在心中有种预感: 撒琉喀承诺带他离开里,就一定会做到..... 而之前经历过神经的过度紧绷、心神的极速消耗使得司霖终于意识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 他默默回到少年盘踞的蛇尾旁边,在满心的期待和安然中快速入眠。 在人鱼呼吸彻底平稳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撒琉喀倏地睁开双眼。 两枚绿光闪烁的竖瞳近乎木然地盯着他看,比起往日苍白诡异的目光,现在更像是在透过这副安稳的睡颜回味什么。 静谧的夜晚中,之前人鱼伏在背上那些早已消散的温度,早已消散的气味,早已消散的吐息,统统在他毫不掩饰的贪婪臆想中组合起来,组合成一场远比梦境更荒唐的妄想。 少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看着,一夜无眠。 * 次日清晨,司霖打从一睁眼就发觉不对劲。 除了自己,洞穴内空空一片,哪里能找到撒琉喀半点身影? 这种猝不及防的失落感让他愣在原地,仿佛昨天那个软下身段要背自己的少年只存在于消失的梦境中。 司霖目光闪了闪,再抬头,看见撒琉喀不动声息地出现在眼前,手里多了一个用不知道什么植物藤条编织的简易背篓。 等少年将背篓上身,转过身背朝自己。 很默契地,司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要让,自己坐进去? 虽然不解,但司霖并不否认比起直接趴在撒琉喀身上,进入背篓的刹那确实多了一种比昨天只多不少的踏实感。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个粗制滥造的‘坐具’毫无意见,当发现坐进背篓后只能和撒琉喀背对背地靠着,一股怪异感在心中闪过。 更为别扭的是,司霖发现每每想和撒琉喀说话之时,就必须转过头去。 曾几一度,他因为这种极其别扭的对话方式产生一种自己扭成麻花的脖子即将和身体分家的错觉。 全然不知,这个背篓是撒琉喀冥思整晚才想出来的最优解。 只有这条人鱼隔着层藤编,用背靠向自己,他才能真正从那种不要命的狂烈心跳中挣脱出来, 彻底松一口气...... 随着二人的启程,一路上,丛林中各路鸟兽无不围观眼前猎奇的一幕。 ——背着人鱼的蛇尾少年,在茂密的植被当众穿梭前行。 而司霖和撒琉喀同样也在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只是重点各有不同。 司霖在从小在城市中生活惯了,在彻底摆脱生存危机后得以用欣赏的眼光感受大自然的神奇和壮丽。仿佛吸入肺腑的每一口空气,都流动着生机勃勃、万物生生不息的美妙气息。 而撒琉喀的重点在于沿途不断地释放自己身上的威压,用以充分警告那些胆敢觊觎他背后生物的那些没眼力劲儿的蠢货。 就在人鱼沉浸在之后极有可能发现与自己原本世界关联的线索之时,撒琉喀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司霖问。 少年继续前行,只是目光越过眼前的灌木,锁定向更远处繁密的树冠至上:“野猪跑光得差不多了,表哥想不想换个口味?” 司霖来不及点头,撒琉喀的脚步再次停驻。 司霖:? 这是,又不想换口味了? 下一秒,一个无异于晴空霹雳的问句经由撒琉喀冷冽平静的声线传至他的耳中。 “表哥你看,”对方指着不远处树上凑得很近的身影 ,说:“这两只将嘴唇贴在一起的狒狒,是在做什么?” 司霖大脑宕机,短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做把嘴唇贴在一起。 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紧随撒琉喀的手指的方向望去。 待彻底看清树上发生的一幕到底为何,忽然有种被五雷轰顶的错觉。 能干嘛?! 四片嘴唇都嗫在一起了,还能干嘛! 撒琉喀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连这都不懂??? 司霖一时无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解释。 他虽然从小自己一个人长大,却也听过身边的哥们儿提过和家人一起看电视时,遇到某些亲.密场景的尴尬和怪异。万万没有料到,一朝穿越,自己竟然也会经历这样‘无声胜有声’的瞬间。 第48章 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他一个脚尖都还没有迈入社会的大学生,扮演的竟然是类似于‘父母’的角色。 此刻,司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的毛孔不紧张,如果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他只能说: 还好这两只不知羞的狒狒没有做什么更大.胆.露.骨的现场表演! 他的脑袋尚在混沌之中,撒琉喀掂了掂背篓,又问了一遍。 司霖:“......” 咳嗽了半天,总算为人兄的责任感上身。 “这是,呃,是种最自然不过的自然现象,应该是灵长类动物为了增进族群繁茂的某种.....特定行为。”留下一堆前言不找后语的晦涩解释,司霖的当下反应就是即刻!立刻!转移到别的话题。 “——话说,今天的午餐到底换个什么口味呢?” “——那么表哥,我和你之间也能这么做吗?” 两道内容南辕北辙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 “绝对不行!!” 司霖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人也险些从背篓中滚出来。 这傻小子胡说什么呢?! 一时间,他整个人惊骇万分,脑子里各神经中枢各忙各的——完全不能分析出撒琉喀是怎么说出这种违背伦常的话的!最后只能深吸口气,自我安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撒琉喀他.....只是个少年,四舍五入还算得上半大的孩子。” 十分可惜的是,撒琉喀貌似并不想错过这个体验。 “可是表哥,为什么呢?”他鬼魅一样阴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难道你不想让我们家族繁荣昌盛吗?” 司霖完全没想到对方的借口会以这般刁钻的角度呈现出来,更加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可、以!!” 下一秒,人鱼感受到背着自己的少年轻微的怔愣,猛地察觉自己是否反应过激。 他本就不算太聪明的大脑一时间高速运转,承载了远超负荷的使命。 终于,司霖眼前一亮。 “撒琉喀,你听表哥说——这种事情通常发生在互相喜欢的伴侣之间,你还小.....应该不懂什么是喜欢吧?” “哈哈哈,这情况看看就行,除非有唯一喜欢的对象,否则千万不要这么做。” 唯一喜欢......么? 撒琉喀眯了眯眼睛,那是什么?他连喜欢都不懂。 又不知道为何,看着那两只狒狒亲密的举动自己会生极其异样的期待感。 会忍不住地.....想要去模仿。 最重要的是,他始终无法忘却那些残留在棒骨碎肉上人鱼唾.液的味道。 如今找到另外一个更加直接的摄取方式—— 撒琉喀眼皮重重跳动一下。 猝然暴涨的渴望和冲动在他浑身血管中疯狂涌动,又有更多极尽癫狂的可怖想法在识海中重复预演。 他的神色突然间狰狞,如果不是背对彼此,撒琉喀根本无法短时间平复沉着和冷静。 此刻,占据他所有思绪的,只有那令人欲.罢.不.能的无上美味。 就在连撒琉喀自己都以为这份躁动按捺不住的时候,一副意料之外的景象撞进他的眼帘。 那种不知名乔木高高的树冠之上,又钻出另一只狒狒。 随后,体型较大的那只狒狒自然而然地将其揽过,用贴过别人的嘴唇再度狠狠地迎了上去。 发出“吧唧”一声脆响。 司霖、撒琉喀:“......” 至此,就连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的撒琉喀也开始质疑司霖的话,蔑视这种嘴唇相贴的行为和“唯一喜欢”四个字之间的相关性。 更甚地,他心中那些翻涌难耐的烦躁感和失控感骤然跌落至谷底。 仿若某种东西从胸口刚刚冒头,又被无情掐掉。 “表哥,走吧。” 司霖在听到少年冷漠平调的嗓音后,终于长舒口气。 他又伸手捂住眼睛以遮挡辣眼睛的画面:.....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让撒琉喀误会了什么,但幸好幸好,总算没听到对方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言论了! 就在人鱼以为一切都结束,即将忘记这个尴尬插曲的时候,背着自己的少年再度顿住脚步。 司霖心脏缩紧: 不是,又来? 撒琉喀终是无法忍耐心中闷得发慌的杀意,将冷淋淋的目光射向身后的树丛。 “表哥稍等,” “——那只三心二意的狒狒,正好做今天的午餐。” 第27章 司霖虽然看不到少年, 直觉对方的神情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讪讪一笑,正想说好。 撒琉喀再度改变主意:“狒狒肉酸,不吃了。” 司霖眉头一跳:“......也行。” 同为灵长动物的自己,确实无从下口。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 实在为那只多情的狒狒捏了把汗, 好在, 命保住了不是? 怎想不过眨眼的瞬间, “啪——”。 有什么东西从高处重重砸落下来。 司霖偏过头想要去看,却被更为茂密的树丛遮挡住视线,一直到听见另外两只狒狒惊恐的嘶叫声终于反应过来:大狒狒, 卒。 “别看了,脏。” 发愣的时间里, 撒琉喀头也不转地向密林更深处前行。 司霖显然搞不懂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又不敢多问, 只能双手合十默念道: 第49章 狒兄走好,狒兄勿怪。 下辈子别这么沾花惹草了,死了都要遭嫌弃。 此后的一路司霖罕见地生出点敏锐——觉察到撒琉喀心情不佳。为此,他坐在背篓里一动不动, 连最为颠簸山路都尽量保持平稳, 直到撒琉喀路遇一个泄湖,将他从背上放下来。 司霖凑近一看,才发现这汪湖水水质清澈得出奇。 更难得的是, 湖面上隐约有雾气缭绕,触手是远高于普通河流的水温——显然是一处天然的温泉。 突然想到了什么, 司霖沿着湖水水流的方向继续前行,在看到眼前那个“咕咚咕咚”冒泡的小洼时终于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撒琉喀快看!这里有个沸腾的泉眼!” “泉眼我知道,”撒琉喀不紧不慢跟上来, 收回视线,看他一眼:“这样......就叫沸腾?” 司霖脑子一时短路,撒琉喀已经将手指探进水中,又更快地收回:“表哥,烫。” 司霖呆住片刻,紧接着差点笑出泪花。 “哈哈哈,当然烫了,以为自己在涮鱼片啊!哪里会有人看到冒泡的沸水直接用手去试的。” “来来来,让表哥看看烫伤没有。” 撒琉喀眼底有暗色一闪,蹙着眉往人鱼脸上扫了眼。 司霖后脊发凉。 下意识憋了口气,不敢笑了。 他看着对方烫红的手指,心里五味陈杂,又怪自己笑得实在太欢,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好,万一撒琉喀生气将自己撂在这不管了该怎么办? 司霖发现,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 “你......”少年开口,眼神直勾勾粘在对方的嘴角。 人鱼被这一眼看得紧张到手心冒汗。 糟糕,要是撒琉喀不肯原谅自己怎么办? 撒琉喀察觉到司霖手上轻微的颤抖,直接让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涮鱼片又是什么?表哥想吃?” 司霖虚惊一场后,双眼一亮:有这种好事? 这段小插曲到最后以撒琉喀带回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以及司霖歪打正着地吃上清水煮鱼片落下尾声。 至少,在人鱼发现撒琉喀的视线有意无意划过自己脸庞,最后又总是落到自己嘴唇之前是这么认为的。 司霖:“......” “那么表哥,我和你之间也能这么做吗?” 这句骇人听闻的问句,伴着撒琉喀琴弦一样的少年声线撞进他的脑子里,掀起惊涛巨浪,差一点就要将自己和对方象征‘兄弟情’的小破船给掀翻。 司霖再度确认了对方视线在自己脸上落点的位置。 “......” 他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宁愿自己再笨一点。 司霖头一次恨自己,懂得太多。 见撒琉喀无意将视线撤回,司霖只能用树枝做成的简易筷子捞起一夹鱼片往对方面前的叶子上放:“来,吃肉吃肉。” 这次,那道诡异到发粘的眼神终于消失。 司霖整个人尚未完全放松下来,撒琉喀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在身旁响起。 “表哥懂得,真多。” 司霖:“......” 一时间竟然无法确认这人是在说筷子,还是意指别的什么事情。 不知是否是人鱼的错觉,不过两秒钟的时间,他又感受到那股如有实质的眼神回落到自己唇边。 眼见撒琉喀唇齿微张,司霖再度出现不详的预感: 这人是不是,又要问出让自己尴尬到尾鳍扣地、无法招架的问题了?! 另一边,撒琉喀的喉结因吞咽上下滑动,眼见那个困扰他的问题在脑海中重复过一遍又一遍,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所有疑虑重新脱口而出—— 一大夹鱼肉凭空掉头,连肉带着筷子,直接将少年的嘴巴堵住。 “吃鱼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小心有刺。” 人鱼握着筷子同他讲话时,双眸星光点点,仿佛两擅挺翘的睫毛扑闪在心上,令撒琉喀本就躁动不已的心尖有一瞬的......发痒。 司霖见堵嘴成功,内里默默叫了声好。 一侧,被塞了满嘴肉的撒琉喀并未收敛目光。 他的视线胶着在人鱼脸上,尖锐的牙齿不忘发力咬合。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连那双树枝做的筷子都被咬断一截。 等司霖回过神的时候,对方竟然连木头带肉一起囫囵吞了下去。 此时此刻,司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内心的震撼。 见少年神色如常,他深吸口气,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问:“好、好吃吗?” 撒琉喀听了,倒还真的有模有样地回味一番。 树枝上残存的独属于人鱼唾.液的味道很大程度取悦到他。 又不敢回味太久,少年担心眼底那股即将压抑不住的躁动,凌厉凶残到再度将对方吓跑。 只说了一句:“很.....香。” 司霖:“......” 也行。 木渣子配鱼,表弟铜牙铁齿。 你说香就香吧。 万幸万幸,筷子兄弟的壮烈牺牲换来撒琉喀视线的撤回。至此,司霖终于可以安心享受原滋原味的涮鱼肉,而那个他并不想触碰的尴尬话题终于彻底终结。 如若此刻他但凡吃得慢一点,又或者愿意将注意力从鱼肉上挪开片刻,就不难发现—— 第50章 撒琉喀的视线虽移到别处,却落在雾气蒸腾的水面上。 人鱼落在其间的倒影虽然朦胧,却令他面部轮廓显得格外娴静而柔美,一颦一笑被氤氲的水汽沾湿,仿若传说中引人共.同.沉.沦的水妖。 撒琉喀只听心脏“砰砰”加重,又有只言片语在脑海中闪回。 “你还小,应该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吧......” 不自觉地,少年又跟着嗫喏出声:“......喜欢吗?” 撒琉喀深不见底的眼眸死盯住水中的倒影,仿佛下一秒就要悟出答案. 突如其来地,远处的密林中传来鸟群惊起的响动—— 少年的蛇尾动了两下。 下一刻,猝然紧皱的是他的眉头。 即便湖面的水汽将周围空气稀释,他仍能捕捉到来者身上那丝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几乎眨眼的功夫,一道黑影从对岸闪过,湖面骤然水波横生。 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的,枝头树叶碰撞的簌簌声响。 撒琉喀突然出声:“躲好,这东西来路不明。” 形势变化之快,叫司霖心里发毛。 他几乎从来没有在对方脸上见过这么严肃的表情,就连在被狼群围攻的时候撒琉喀也始终泰然自若。 更奇怪的是,明明撒琉喀自己就是丛林之主,怎么会...... 仔细一想,那些献唱失败、洞穴坍塌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眼前。 司霖:"......" 作为罪魁祸首,他选择乖乖闭嘴,将自己藏在撒琉喀身后。 眨眼间,所有响动停止。 水面和树丛也都回复平静。 司霖从少年身后悄悄探出点头:这是.....走了? 几乎在他放松心神的瞬间,有硕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乓——”的一声巨响之后,有什么重物被砸到二人面前。 待看清躺在地上的身影为何时,人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好几次想要惊叫出声,又死命忍了回去。 可是眼前的一幕实在过于诡异。 那只七窍流血,浑身僵硬的东西不是别物,而是先前那只早已被撒琉喀斩杀而死的——狒狒。 司霖捂住嘴,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出声:“诈.....诈尸了?” 撒琉喀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不是它,还有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下,林间再度传来桀桀的笑声。 像鬼魅,更像是索命的冤魂! 电光火石间,撒琉喀和司霖几乎齐刷刷变脸。 而那道阴魂不散的声音越来越近,却始终让人找不到来源。 就在撒琉喀竖瞳隐现,耐心即将耗尽之时,树林里响起的声音再度让他瞳孔紧缩。 ——那是一道,同他们一样,清晰可闻的人声。 “啧啧,我等了好久才养肥的口粮,就是被你弄死的吧?” “上身猴子下身是蛇的那位,别急着否认,我沿途追来认得你的味道。” “一物换一物,爷今天心情好——小怪物,想要活命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拿你身后那条大尾巴鱼来换吧......如何?” 第28章 司霖原以为对方只是某个诡异的物种来袭, 未想对方竟能口吐人言,谁料没能等他的脑筋转过弯来,自己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来者气势汹汹的原因,却是为了自己?! 司霖本就警惕不已, 现在更是双目睁大, 即使指尖掐入骨节, 却让他一时间忘记了疼痛。 下一秒, 他的视线再度被少年的身影挡住。 撒琉喀以背负在身后的左臂稳住他,冲远处茂密的树丛压低声音:“说什么废话,还不滚出来受死。” 一声之后, 刚才发出人声的地方再度恢复沉寂。 静得仿若并没有活物。 司霖的神情瞬间慌作一片,然后感受到握在自己手上的力度更重几分。撒琉喀并未回头, 却将他陷入骨节的手指一节节掰开, 拢进自己的掌心, 说,别怕。 手掌落入少年掌中,温热和冰凉触碰,引起异样的酥麻感。 司霖不由得抬头望向这只手的主人, 却发现撒琉喀颌骨折叠之下笼着一片浓色的暗影。 毫无疑问, 对方同样浑身紧绷,如临劲敌。 以来者非人的速度,轻狂的口气, 鬼.神一样莫测的行动轨迹,很难让他相信对方是个和阿莱一样的部族人类,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推论: 这个入侵者会不会像自己和撒琉喀一样,都是......自然进化中的异类。 又或者说,怪物?! 刹那间, 司霖背后悚然发凉,整个人被未知的恐惧淹没。 就在人鱼脸色逐渐惨白如纸的时候,撒琉喀眼中的戾色逐渐凝固,有什么东西的呼吸声在蛇群的搜捕中终于暴露出来,企图和风过林梢的簌簌响动混淆在一起。 ——他知道那个东西藏在哪里了。 不等撒琉喀动手,身手矫健的黑影长吁一口气,选择主动暴露自己。 起身、蓄力、蹬跳、落地,一整个动作流畅无比,而悄然落入撒琉喀二人眼中的,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怪物。 ——那是一头皮毛光亮,身形矫健的......黑豹。 看着对面二人齐刷刷皱紧的眉心,德珂很快后悔,觉得自己并不该急着从树上跳下来。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是一只大猫呢?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只猫能够抵抗住大鱼的诱惑,更何况......还是一条和自己一样,能够说话的鱼。 第51章 这样一想,德珂的视线又忍不住偷偷一瞟。 窥一尾而知全貌,从尾鳍的颜色就能看出来,啧啧啧,这鱼长得是真好。 撒琉喀眼角抽动,侧身挡住黑豹的视线。 少年蹙紧眉心时牵动起额头的筋脉,语气更冷:“我以为装神弄鬼的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畜生。” 德珂:“......” 小怪物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是猖狂得很。 德珂错开视线,目光看似沉静如水实则暗暗打量,心里盘算的是自己抢鱼的胜算到底有几分。但一想到背后那条馋人的大鱼,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气中难耐地抖了抖。 这不经意的一抖,将撒琉喀之前压抑的暴虐情绪悉数点着。 眨眼的功夫,少年那条泛着寒光的漆黑蛇尾毫无预兆地朝黑豹所在的方向发起一道猛击。 这一击力量大得惊人,司霖被“轰”的一声巨响震得耳膜发麻,好似晴空中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以这样的力量和速度,别说是区区一只黑豹了,就算是一头大象恐怕也招架不住。 然而,等尘埃散尽的片刻,二人眼中惊讶的情绪多于其他,撒琉喀更是猩红了一双眼睛,将后槽牙咬得发紧——尾巴扫过之处,除了炸裂的碎石竟然连根豹子毛都没有。 这下,他的脸色是越发难看,嗜血的戾气染遍眼角眉梢,和额间阴鸷的暗影连城一片。 这种吃人的眼神仿佛预示着下一次进攻,撒琉喀耳尖一动,很快确认另一处方向,势要让那头敢觊觎自己所有物的黑豹粉身碎骨。 千钧一发之际,有响动从侧后方传来。 “没劲没劲,年纪轻轻火气怎么这么大。”黑豹不知什么时候重新蜷回到树上,舔了舔自己炸毛的尾巴,又不知闻到了什么,他仰头发出一声哀叹:“鱼是好鱼,怎么身上全是这小子的蛇味儿。” 随后顿了顿,仿佛刚刚丛林里被蛇群近身的湿冷感再现。黑豹金色的瞳孔一转,深深看了眼挡在最前面半人半蛇的少年。视线收回的瞬间,德珂尾巴轻甩,在两道明晃晃的注视中伸了个懒腰:“算了算了,这鱼爷今天不要了。” “想跑?”撒琉喀的声音冷冰冰将其打断。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这么难缠的对手,胸口那团怒火早就化作翻涌在血液中的狠厉,本就不容亲近的气质倏然暴露出野兽原有的阴狠和乖戾。 一时间,连司霖都惊觉撒琉喀骇人的变化。 只听耳畔厉风阵阵,紧接着是蛇尾卷起重物的沉闷声响,眼见撒琉喀要将那些嶙峋的巨石砸向树丛,却不料名叫德珂的黑豹发出嗤笑—— 是那种诡异的、挑衅的、意味深长的口吻。 攻击骤停的间隙,黑豹冲二人投去难得严肃的目光。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整片森林里只有我能够听得懂你们说话,又能同你们交流吗?” 这一问无疑戳中二人所想。 “其实我也有个疑问,”黑豹趁乱跳往更远一处的树枝,语气幽幽:“你们一蛇一鱼,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怪物样子的,也是最近的事吗?” 然而撒琉喀更快一步识破对方用以拖延的伎俩,低哑的声音森冷至极:“与你无关。” 他看着黑豹的眼神麻木到犹如在看向一件死物,一字一顿道:“你只需知道今天是自己的死期就行。” 下一秒,石块骤然砸向树枝,发出重重的闷响。 整颗粗壮的巴沙树以摧枯拉朽之势“轰”地倒下,大地都为之一震。 就在司霖以为黑豹命不久矣的瞬间,撒琉喀目光一凛,两颊的咬肌再度绷紧。 人鱼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耳熟的声音从更远处的林中传来。 “啧啧啧,下手这么狠,那条蛇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鱼等我,咱们还会再续前缘的~” 过了很久,司霖才彻底回神,仍不敢相信那只黑豹子能够轻而易举地从撒琉喀手下跑掉。 不等他想好怎么安慰少年,一道远低于自己的体温猝然靠近。 等司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撒琉喀的双臂困在其中。 幽冷的吐息近在咫尺,连同少年舌.骨.下.压,牵动颈部肌群发出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这种突如其来的感.官.刺.激给人鱼一种对方下一秒就要将脸埋进他脖子里,甚至......即将要伸出蛇信的错觉。 “撒琉喀......你,你怎么了?” 对方如果是生气跑掉的黑豹,犯不着,把失落的情绪转移到自己身上。 撒琉喀自动忽略掉人鱼的抵抗,一双充.血的双目比起战斗时更加狠戾吓人。 他说:“原来,表哥你们认识。” 司霖浑身一震,急忙摇头:“怎么会!那头黑豹子,我明明也才第一次见。” 语毕,人鱼清晰地感受到撒琉喀湿黏不已的视线游移在他脸上,仿佛在通过这种描摹确认着什么。 “那好。”撒琉喀说着,终于收回目光。 得到回答,司霖终于得以喘息。 谁料下一秒撒琉喀的声音再度出现。 ——与先前不同,少年此刻的声线仿若一尾阴湿蜿蜒的小蛇。 如有实质地滑过司霖的耳廓,企图钻.进.更.深.处。 “那烦请表哥同我解释解释, 再续前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29章 第52章 不是, 那只黑豹子说什么撒琉喀就信了? 司霖微微惊讶,内心感受到某种冲击。 现如今他被撒琉喀圈在臂中的明明是肩膀,却觉得胸口发闷,一时间整个人变得不知所措, 又急又慌。 连司霖自己也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因为对方冷不丁的一问, 整个人入坠深渊, 再次出现那种被冷血动物凝视的,身为猎物的恐惧感。 但这次,他不明白。 明明早说了和那头黑豹“第一次见面”撒琉喀为什么还是没有松开加在自己身上的桎梏? 想到这里, 人鱼阖了阖眼,心里微微发苦。 ——似乎每一次出事, 撒琉喀的眉眼也总是更先一步染上狠戾, 突然变作另一副陌生面孔。 然后, 那个被夹枪带棒、各种冷言相逼、拿捏话题的人......都会变成自己。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这边人鱼心中各种情绪复杂交织,撒琉喀一直凝视对方的表情,眼皮都未曾眨过。 少年并非真的不信任司霖, 只是看着这人肉眼可见地因为自己紧张或激动, 仿若受惊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神,却又满心满眼装的全部是自己.....他那些阴冷、恶劣的本能再度遏制不住地展露出来。 犹如某种不可言说的戒断反应。 撒琉喀迫不及待地想看怀中之人一时语塞,更想看他冷汗涔涔, 想看他因为紧张和不安在自己臂膀中泫然若泣,直至.....彻底失控。 就在撒琉喀期待值达到顶峰的时候, 转眼一看,司霖脸色由晴转阴。 人鱼扭过头,主动仰脸与他凑近。 司霖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 竭力稳住声线。 “没错,”他的嘴唇艰难地抽动一下,主动与撒琉喀对视:“我和那头豹子一早就认识。” 撒琉喀眉头紧蹙,沉脸盯着他瞧:“表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司霖把视线抬得更高:“当然知道。” 心里那口闷气憋久了,脾气再好的人也想要反击。 于是,司霖不管不顾少年吃人一样的脸色,难得硬气:“不仅认识,它之所以会说人话还都是我教的——” “你,再说一次?”事已至此,撒琉喀眼神再度淬上寒光,出手钳住司霖的下巴。 撒琉喀很难想象,上述种种匪夷所思的回答居然是由人鱼嘴里说出来的。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些回答让他有一瞬仿佛被掏空了思绪,顷刻间头脑空白、怒气高涨,耳膜里除了血液疯狂冲刷血管的响动,竟凭空循环起那些无比刺耳的声音。 “没错.....” “一早就认识......” “会说人话还都是我教的......” 毫无征兆地,撒琉喀蓦地收紧手指的力量,将人鱼的脸庞掰得更近。 待再次对上人鱼双眼的一刹那,撒琉喀脸色瞬变。 愣住了。 ——对方的眼尾,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绯红。 像是刚刚哭过。 前所未有地,撒琉喀那些暴涨开来的躁怒情绪仿若被这一点扎眼的红色刺破,他为之一愣,仿佛整个人再次被掏空,只剩下心脏以某种发疯的速度撞击在胸前的肋骨上。 少年怔然时一时卸力,反倒让人鱼从桎梏中彻底抽身。 下巴残存撒琉喀深深的指痕,司霖的内心更是揪紧。 他忍住酸涩感,再开口时连嗓音都带着轻颤:“我说的这些......你居然都信?” 果然,这条冷血冷情的大笨蛇逮谁信谁,简直没救了。 等终于觉察到自己的鼻音,司霖难受得要命,又觉得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 想来想去,司霖差点要被胸口那一团浊气憋坏了,不假思索地再次反问:“撒琉喀,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想着怎么用尾巴把我缠起来,好等我主动示弱?” “.....不是。” 其实是想的。 撒琉喀被戳中心中所想,难得慌神。 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一秒钟不想将眼前这条人鱼圈进尾巴里,藏起来,远离那些豺狼恶豹,最好只能让自己一个看。可是人鱼突如其来的那些混账话让他不得不认识到事情发展至此,自己看似呆呆傻傻又十分好哄的表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司霖仍然瞪圆了一双浅栗色的眼睛,因为撒琉喀的语塞进而确认自己占了上风,心中难免暗爽。 他终于拿出点为人兄长的威严来,学着对方的语气装模作样地扔出一句:“不是什么?怎么不是?和我说说看——” 话音未落,却见撒琉喀整副身体朝自己直直倒下。 一整个猝不及防。 人鱼的当下感觉是:沉,太沉了。 最开始,他因为撒琉喀突如其来的一倒浑身条件反射地僵硬,从手指到鱼尾无不紧绷。又咬紧牙关试图将身上这座‘大山’推开,将其视作另一种变向的、同“缠尾巴”一样另类的无理取闹。 却在看见对方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时,司霖努力咽了口唾沫,发觉自己喉头一紧竟差点无法发声。 他低头注视着少年,声音里是不自知的慌乱:“撒琉喀,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 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司霖的手指不小心带过对方的皮肤,触手的体温比寻常更是低上几度——仿佛触碰的并不是苍白阴郁的少年,更像是失温已久的尸体。 第53章 一时间,人鱼脑海混乱一片,思绪纷乱不堪。他觉得身上的少年变得异常沉重,让他只能无声地小口喘气,好让自己从重压当中稍微收敛几分心神。 转头的瞬间,司霖对上了撒琉喀虚弱的视线。 “表哥,我不是故意不相信你的......”少年伸手欲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手臂却摇晃了一下。 失败了。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就算是受伤,司霖也从没见过撒琉喀像耗尽了电池一般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他不由得追问:“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话音刚落,其中的关心和紧张不言而喻。 撒琉喀低头注视人鱼肉眼可见的慌神,冰凉的吐息若有有误地喷洒在对方脸上,与此同时,司霖也抬起脸,从近到即将失焦的视线中小心观察对方的状态。 怎料下一秒,撒琉喀先一步侧过头,将头埋在人鱼的肩头。 然后司霖听见他说—— “表哥,我头疼。” 那语气,全然不是之前凌厉逼人,的确是罕见的单薄又虚弱。 强者示弱,让人很快生出恻隐。 顷刻间,司霖居然生出无尽的懊丧,先前那点得意劲儿消失全无,仿佛方头痛到全身岿然失力全是因为自己的数道逼问。 他想也不想,伸手颤巍巍地搂上前去,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地轻抚少年的肩膀: “怎么会头疼呢?” “撒琉喀会没事的,都是表哥不好。”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怀疑你,更不该逼问你。 撒琉喀明显因为这道软到没边儿的语气再度一愣。 又像是早有预料般,无声地将头埋得更深。 从人鱼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微微颤抖的肩头,以及感受到自己脖颈间越发急促的吐息。 应该,十分痛苦吧。 司霖将手上的节奏放得更慢些,像是彻底忘记对方还.伏.在.自.己.身.上这回事。 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目光无法触及的暗黑阴影里,撒琉喀的嘴角难得翘起,惨白到几近铁青的脸庞上 ——那抹胜利意味的微笑展露无遗。 少年放肆又贪婪地吮吸着人鱼身上的味道,发出一阵又一阵餍足的吐息。 过了一会,他好似察觉到人鱼身上轻微的痉挛,竟然敢将声线调转得更弱。 “表哥别动,我难受。” 司霖紧缩的肌肉下意识舒展,终是忧心忡忡地回了句:“好。” * 加下来很长的时间,司霖都不敢多动,一直以轻拍的方式安慰着少年。直到夜幕降,觉察到人鱼因为周身血液循环不足体温也跟着骤降,撒琉喀才舍得撑起手臂,从对方.身.上.彻底起来。 很快,少年又仿佛真的遭遇过一场颅内剧痛,顶着汗淋淋的额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先闭上双眼。 此时的他呼吸轻到仿若没有,倒更像彻底进入到昏迷状态。 就在司霖再度为之担惊受怕的时候,远处的灌木中出现怪异的响动。 很显然,来者是看撒琉喀状态不佳,掐着点儿来的。 黑豹的一双金瞳在夜色中格外惹眼,司霖在对上这双瞳孔的时候浑身的鳞片直接炸开,下意识就是将昏迷中的撒琉喀挡在自己身后。 “你又来做什么?”黑豹白日里的速度已经犹如鬼魅,司霖看着对方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皮毛本能地汗湿了手心。 眼前就是一汪泄湖,他现在想要跳得要命。 但一想到昏迷中的撒琉喀,不禁将独自逃生的念头生生压下。 黑豹似乎猜透他所想,发出啧啧一声怪笑:“还能是做什么?当然是和大鱼你——再续前缘呐。” 话说到一半,黑豹突然缩了缩下鼻翼,再抬眼时目光中的戏谑和调侃藏都藏不住: “不是我说,怎么才下一下午不见,大鱼你身上的蛇味儿......竟然越来越浓?” 不等司霖反应,黑豹迅速瞥了眼一动不动的少年,似是察觉到什么。而这莫名其妙的一眼却叫人鱼的尾巴立刻僵直了起来,指间的利甲猝然闪现,俨然一副赶鸭子上架的备战状态。 然而,想象中的偷袭并没有到来,反倒是黑豹闪退一步,四肢着地重回到安全范围。 随后,司霖又见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闪烁金色的瞳孔意有所指: “啧啧,果然是一条坏蛇。” 第30章 司霖:“......” 不明白这只深夜偷袭的豹子怎么有脸说别人的不是。 司霖深吸了口气, 一时间被对方戏谑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眼下情况危急又难得对方主动找话,他也只能咬咬牙,拖延时间以待时机。 “我看你背地突袭才是真的坏, 蔫坏。”人鱼面上不动声色, 心中却如有鼓捶, 再开口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难道就不怕我表弟醒过来, 照样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哦,是吗?”黑豹眸中的笑意更深,语气中稍微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谨慎:“他是表弟那你就是表哥咯?怎么明明是你年长, 心思倒是出人意料的.....单纯?” 这只豹子说话总是疯癫颠的,司霖竟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他一时间不知对方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了。 但身后的撒琉喀一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这使得司霖不得不一边三言两语地应答对方以吸引其注意力, 一边盘算着如若黑豹突袭, 自己胜算能有几分。 第54章 算来算去,得分趋近于零。 突然有这么一瞬,他只觉背脊僵得发硬,也想干脆像撒琉喀一样昏过去得了。 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 德珂隐匿在黑暗中的嘴角勾了勾, 眼前这条人鱼怕得鳞片都缩紧了, 还不管不顾地守着他那个“表弟”,若不是自己捕捉到到那条蛇眼皮底下突然滚动了一下的眼球,只怕早连命都丢了。 现在想来, 这一鱼一蛇的关系......实在太过有趣,有趣到让他明知前方危险, 却止不住地想多看一会儿戏。 似乎急于给这场戏加点火候,黑豹笑意更深。 “仔细看,大鱼你比白天看起来更顺眼了, 只要跟我走,保证不会伤你分毫。”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角的余光却是故作挑衅地瞟向半人半蛇的少年:“这片森林里多的是好吃的好玩的,跟着我不比跟着条坏蛇让你快乐?” 对方毫不避讳的挑拨让司霖眉头一跳,更加摸不清头脑。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身后的撒琉喀似乎也僵了一下。 但名为德珂的黑豹明显从对面二人的反应中获得某种更大的乐趣,金灿灿的瞳孔中散发着越来越亢奋的光芒。 “大鱼你是当真觉得我比他差吗?那小子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德珂故作七分不解三分受伤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被拒绝求偶的大猫,他上一秒还激动的大嗓门突然压低:“看你跟着他也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就算怕被他抓回去,现在趁机逃走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见人鱼始终没有反应,甚至眼底的疑惑更重。 黑豹看似泄气般的妥协,实则放出大招。 德珂:“好吧,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和你对话的真相吗?” 司霖双眼一眨:? 下一秒,对方那双金色的瞳孔突然将他的视线锁定。 但事情怪就怪在,目光相接的刹那,司霖只觉黑豹的一双金瞳被无限放大,随着那些金芒一道而来的还有万花筒一般令人晕眩的各色华光和诡异图案。这种对自己双眼失去掌控的不安感令他一度想要收回视线,但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一错不错地盯紧他看,目不转睛。 叫他无处可逃。 恍惚中,司霖只听得见一道摄人心魂的声音—— “快过来,我直说给你一个人听。” 人鱼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漠然点头,然后说了个“好”。 结果就在司霖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后猛地掀起一阵巨风。 飞沙,走石,湖面上和树林间同时被气流拍打出气浪的形状,直到混着水汽的冷风从脸颊上划过,人鱼眼中浑浊不清的世界才终于恢复清明。 而将他整个人圈入身体的,不再是黑发黑眼的少年,而是许久不见的、撒琉喀罕以示人的真实形态——那只通身漆黑到泛起寒光的,丛林巨蚺。 更加震惊的当属德珂。 他原本对于少年装晕的真相心中了然,未料到对方直接显露出原型——倘若没点混迹丛林多年的眼力见儿,就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尾巴他早就惨死成一摊猫饼了。 即便死里逃生,黑豹仍有些止不住想要惊呼:少年形态就这么大的蛇,成年了那还得了! 显然,他一时半会是叫唤不出声了,那条直起身来比树木更高大的巨蚺蓦地亮起两点幽绿的竖瞳,伸长蛇尾,闪电般地再度向黑豹所躲藏的方向劈去。 所经之处,树木倾倒、巨石坍塌,整片森林宛如被一阵浓重的死亡黑雾所笼罩。 真正令黑豹神情严峻的是,不过短短两次交锋,这条年纪不算大的巨蚺竟然提前预判了自己闪躲的轨迹,算准了最后的落脚点所在——而等待自己的那截蛇尾末端,泛着只一眼就让他冷汗潸潸的莹莹绿光。 分明是有毒! 顷刻间,冷淋淋的月色和婆娑的树影在巨蚺身上投射出诡谲的光影,几乎是同一时间,德珂惊觉对方被那些光影分割出不同阴暗面的竖瞳有些奇怪,似是有半敛不敛,更像是状态不佳。 仿若之前那场昏厥并不完全是演的! 不容他多想,眼见巨蚺耐心耗尽即将落下致命一击—— 黑豹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人鱼:“等.....等一下,我并非要骗你们,我其实也能变化成人形!” 司霖被他这么一嗓子喊得彻底呆住,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眼前便暴涨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他的脸被这道白光照亮,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静候这种亲眼目睹‘大变活人’异象的发生。 未想期待的同时,身旁巨蚺的身形难得趔趄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重新回到人身蛇尾的少年摸样。 只是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等待的过程大概过了很久,白光之后,二人目光齐聚黑豹最后的落脚点。 ——再一看,地上哪里还有对方半点影子?! 事情发展到现在,司霖终于不再对这只狡猾的黑豹保佑任何期待了,等回头看到撒琉喀喜怒莫辨的脸色时,终于没忍住说了声:“对不起。” 话音刚落,少年原本半垂的眼皮猛地一掀,视线直指不远处的树下。 只见树干之后,沉重的夜色里, 一双遒劲有力的、属于人类的手臂十分夸张地挥了挥。 等身披黑袍的男人从树干后面缓缓走出的时候,司霖盯着这个全须全尾,比自己更‘完整’的人类,刚想要发出找到同类的惊叹,声音却卡在喉咙里,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55章 ——对方那双闪烁金光的眼睛,兽性未泯,已然超过正常人类所有。 同样将德珂视作异类的还有撒琉喀。 看到这只豹子身上白光消失的一瞬间,他原本沉寂在胸中的那点触动和骇然转眼变成警惕和懊恼。 又在发现自己每迈出一步,脑海中那种晕眩感再度袭来之时,撒琉喀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快走。” 司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绝非善类,我叫你现在就走,跳进湖里——” 司霖很少听到撒琉喀这般肃然又决绝的语气,他本想问对方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走,却在开口之前看到少年略微一顿的身形。 他反应的时间不算太久,再度抬眼时,模糊的视野中只有撒琉喀轰然倒下的身影。 而黑暗之中,树影之下,变成人形的黑豹却在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对方轮廓分明的野性五官在诡谲的光影中,一点点显露出来...... * 不知过去过久,撒琉喀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司霖是否就在身边。 未料胸前一空,他的眼神下一秒执着到近乎疯狂,又想起最后时刻对方应该听自己的话跳湖逃走,眼神摇晃几波之后,这才平复正常。 突然,撒琉喀的抽搐地抖动了一下耳尖。 ——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听见人鱼的声音?! 司霖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未想等待死神降临的前一秒,噙笑而来的男人不仅没有投下黑手,反而搭了把劲儿帮自己将撒琉喀扛到更为安全的地方。 即使是这样他也十分摸不着头绪,丛林里不缺乏危险,也不缺乏善于伪装的猎手。 之前吃过的亏实在太多,而且现在不仅仅是自己,更关乎撒琉喀的安危,司霖十分难得地多留了份心眼。 再则,这只化成人形的黑豹——穿得实在太骚包了,简直叫他没眼看。 对方身披松垮垮的黑袍,加以有意无意大幅度的动作,很难不将人的注意力带到他衣.袍.以.下、领口更深处去。司霖上辈子运动无能,现在更是一条五体不勤的人鱼,光看着对方隐没在暗影中的沟沟壑壑,没来有地很是心酸。 再则,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司霖谨慎地回望那人宽大衣袍也遮挡不住的好身材,未想只是一眼,便很难再移开视线了。 要是自己也能拥有这么好的体魄,是不是再也无需撒琉喀劳心费力,自己也能保护自己、保护好他呢? 人鱼大脑中思绪纷乱之际,只听身后骤然传来冰冷到骇人的低语。 司霖转过头与其四目相对的瞬间,只能从撒琉喀脸上看到一抹无比生硬的冷笑。 对方的冰冷的嗓音夹着风声,却比风声更凛冽,每一声问询都恨不得将他的耳膜刺破: “表哥,你在看什么?” “有这么好看么?” “能叫你......看得出神。” 第31章 接连几个问句吓得司霖一颗心卡在胸口, 险些鱼尾打滑,差一点摔倒。 如果说自己什么都没看,他又很是.....心虚。 另一边,撒琉喀越来越暗沉的颜色分明是对于人鱼这样的反应十分不满, 连带凝视在对方脸上的湿冷视线越发咄咄逼人。 直叫司霖后背发凉:不就是多看了人家一眼, 撒琉喀的反应完全不像一个刚从昏厥中醒过来的病患, 更像是一朝捉奸的......怨妇。 想到这里, 人鱼心中升起一阵恶寒。 显然是被自己荒唐的联想给掀飞了天灵盖。 他接连摇头,试图将这种乱七八糟的念想从脑海里甩出去。 但一旁化作人形的黑豹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 德珂目光流转,他对自己的洞察能力十分满意, 猫科动物与生俱来的强烈好奇心趋势他决定再添一把火,将这场闹剧鼓动得更火热一些。 “哎呀, 今晚的风怎么这么大。” 司霖顺势逃离撒琉喀的视线桎梏准备跟着附和一声, 转眼一看, 湖面一片平静:“......” 请问哪里有风? 怎么算大? 殊不知自己的视线略过湖面,下一幕强硬撞进眼帘的居然是更为‘活.色.生.香’的画面。 明明没风,那只黑豹却以手作风,故意冲他掀开了胸前的衣襟。 一大片精装的胸膛在倾泻而下的月色中展露无疑, 每一块肌肉跟随主人的呼吸演绎出无比流畅的线条, 它们或贲.张或收.紧,最后都收拢在松垮黑袍更深处的褶皱中隐匿不见。 司霖:“......” 几乎确定这场无中生有的‘风’就是对方故意为之。 “撒琉喀你听我说,我其实并不是要看他。” 我只是....形势所逼, 迫不得已。 怎料人鱼越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喉头越是不争气地牵动颈部肌肉, 那道尴尬不已的吞咽声犹如被无形间放大。 “......是吗?” 这一回,撒琉喀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无比,他的眼底有危险的绿光若隐若现, 阴沉的脸色犹如此刻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夜,整片眉梢眼角被戾气笼罩连同额间的暗影连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厉色。 撒琉喀看了眼人鱼鬓角的冷汗,道:“这话说出来,怕是表哥自己都不信。” 电光火石的刹那,司霖迎来一瞬再熟悉不过的心悸。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猛地挣扎一下,毫无效果。 第56章 ——果然,他再度被撒琉喀卷进了蛇尾之中。 与往常不同的是,撒琉喀这次并非将人鱼卷入半空,亦或是只是将这人带拢到身边,而是用粗.长的蛇尾盘旋成铜墙铁壁的形制将人鱼牢牢圈于其中,蛇尾衔接处一整个严丝合缝,将将遮挡住对方的视线。 少年不让司霖的视线有丝毫机会乱瞄,自己却掀开眼皮用一双冷血动物的竖瞳直勾勾地、深沉而复杂地看向他。 司霖太阳穴轻微跳动了一下,难得有种微妙的错觉: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要淹没在对方深渊一样未知而可怖的视线里,他顾不得其他,竟然想到用密不透风来形容这种仿佛将自己咽喉都扼住的凝视感。 未想一旁的黑豹看到这幕唏嘘一声,双眼亮得叫牙痒。 德珂明知气氛微妙,又咋舌眼前这对‘表兄弟’的姿态是否过于亲密了,身为罪魁祸首他竟还敢上前一步疑似要贴脸开大:“喜欢就多看,多看一眼有什么嘛,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他将撒琉喀要杀人的视线视若不见,眼神闪动间又出狂言:“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大鱼觉得我好看,我也瞧他顺眼,表弟你这就不懂了吧——我们这就叫两情相悦。” 下一秒,就连被挡住视线的司霖也被他这番话彻底惊呆。 俗话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不是狗嘴,是豹子嘴吧。 老天,这人前嘴一个‘再续前缘’后嘴一个‘两情相悦’,能够滥用成语到这种程度...... 自己怕是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怕是要彻底完蛋。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与撒琉喀解释,对上的却是少年目眦欲裂的神情。 “......喜欢?” “......两情相悦?” 撒琉喀重复这两句话时恨不得将逐字咬碎、嚼烂,他仿佛被这两个远超自己认知以外的词语刺激到,全然不顾在人鱼面前掩饰自己恶劣和残暴的本性。 特别是触及到那只黑豹脸上自鸣得意的表情间隙,胸中那团腾腾燃烧的暴虐更加明显。 此时,撒琉喀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然充血的双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玩意儿算个什么东西, 敢觊觎自己的所有物,他也配?! 德珂亦被少年瞳孔中暴虐的戾气惊到,手忙脚乱中倒退一步,却十分清晰响亮地提醒出声。 “再使劲,大鱼就要被你勒死了!!” 一句话。 撒琉喀沉得滴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特别是听到那个‘死’字的时候,整个人陷入一种麻木而后怕的空虚感中。 仿佛在这一刻,醍醐灌顶: 他不能失去司霖,失去自己的所有物,失去这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表哥。 即便处于莫大的震撼和顿悟之中,少年依旧对黑豹投以机警的眼神,冷色的绿光在竖瞳中闪现,似乎掐准了秒数,在酝酿下一轮的攻击。 “别,别这样看我。”德珂又退几步,连连摆手:“要说我没有趁你晕倒时下手,难道还不足以展示我的诚意吗?大蛇,要知道我并非真的是要拆散你们......” “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既然咱们语言相通,上半身又都极其相似,放眼整个森林再也没有其他生物和我们一样, “——我其实,是来加入你们的。” 话音落下,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当属终于得以喘息的司霖:“......” 黑豹的话乍听很有道理,但合着他上扬轻佻的语调,细品之后却叫人感到诡异无比。 仿佛他要加入的并非自己和撒琉喀之间纯粹的‘搭伙’关系,更像在觊觎另一种..... 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晦涩隐情?? 最终划破人鱼思绪的当属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 德珂原以为双目半阖的少年是在认真揣摩自己的一片苦心,突然,他冷不防察觉到自己深陷于一种熟悉的危险气氛中,猛地一低头。 只见散落在落脚之处附近,黑压压一片的,哪里是什么草丛或石块。 那些乌泱泱匍匐前行的不是蛇群,还能是什么?! 貌似,还都是一击致命的剧毒品种!! “恩将仇报啊你。”黑豹头皮一麻,差一点显露出炸毛的原型。 只觉一道混淆这赤.裸杀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要让他再也无法像前几次一样逃出生天。 撒琉喀紧绷着下颌,看向挣扎中黑豹的眼神终于起了变化。 这一刻,他免受疼的影响,仿佛化身蔑视众生的死神——杀.欲在他心中已然攀道顶峰,只需一个眼神那些张牙舞爪的毒蛇就能让这头古怪的黑豹眨眼间呼吸。 突然,暴怒的少年蓦地愣住。 有一双温热的手臂抱住他蜷缩的蛇尾。 司霖强忍住砰砰的心跳,一脸担忧地望向他:“撒琉喀,也许那只豹子真的没有恶意。” 不然也不会,和自己说了许多关于这片丛林里的事情。 他犹豫着是否将德珂先前所讲全盘托出,却发觉一道比之前更为凛然、冰冷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与之相对视时,撒琉喀的目光犹如湿淋淋的蛇信一般顺着头顶往下滑,直勾勾停留到自己脸上。 “......”人鱼当下的反应是: 糟糕,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很快,头顶落下对方火药味十足的问询。 “表哥又在替他说话?” 第57章 不等人鱼从慌神中抽出思绪,撒琉喀的那张惨白阴戾到泛着死气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 接下来,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棱一样深深地将司霖胸口处最后的期待刺穿,每个字都落地有声。 “难道真像他说的,表哥你其实‘喜欢’这头黑豹。” “只是表哥,那我呢——” “我该怎么办?” 撒琉喀的视线又湿、又冷、更叫人觉得粘稠得吓人,让他头一遭体会到恐惧原来也能化作实质的寒气将自己浑身包围,让他身临其境了什么叫做入坠冰渊。 司霖强迫自己从恐惧中抽出一线神智来思考。 这都什么跟什么?! 喜欢?谁喜欢那个骚包了? 他瞬间觉得哪里不对,撒琉喀肯定又误会了什么。 只是脑海里各路神经慌忙之中各忙各的,让司霖全然不知到底应该先和对方解释没有这头豹子的帮助自己根本没法将他扛起,亦或是和撒琉喀道明黑豹的好心推测——他猝不及防的昏迷,大概率是和其他蛇类一样和蜕皮期息息相关。 但最为重要的,无疑是解释清楚德珂口中的‘喜欢’和真正的‘喜欢’,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回事。 自己充其量多看了一眼对方的身材,就代表喜欢了吗? 误会! 这完全是个天大个误会! 人鱼全然不知的是,自己理清混乱思绪的一幕在撒琉喀眼中聚焦, ——被彻底定义成百口莫辩的罪证。 撒琉喀笃信之后,本就狰狞不已的表情顷刻间出现骇人的抽搐。 他的识海也在瞬息之间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的表哥,他的所有物......有了喜欢的人。 唯一喜欢,是否意味着司霖将会和那只该死的豹子,唇.齿.相.接?!!! 在脑海即将预演这一幕画面之际,撒琉喀浑身绿光暴涨。他的面部肌肉紊乱地颤抖着,在失常和正常之间反复切换,好比刚才快进过的恐怖片画面又倒放几帧。 真正让司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是少年一度恢复正常却又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密布上黑色鳞片的皮肤,仿若马上有一具巨蚺的躯体活生生从对方人类的骨肉中挣脱而出,冲破那些飞溅的血肉,直扑自己而来!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在漫天威压眼见就要压倒性袭来的一刻,竟又从撒琉喀猩红的瞳孔中看过一闪而逝的虚弱。 ——莫非,真又受到了蜕皮期的影响? 同样感受到能量异动的还有垫脚闪躲蛇群的黑豹。 “好可怕,好可怕!”德珂一边乱窜着走位,不知道意指的到底是谁。 只见他一边高举双手,一边开口妥协:“既然大蛇身体不适,那我先不打扰啦。” 司霖没来得及听细清,转身一瞧只看到那抹再眼熟不过的黑影。 人形黑豹在林间上蹿下跳,树林中很快传出悠长的回音: “大鱼,大蛇千万要记得想我哦~” “还有还有,我真的没有恶意,单纯想看看和我一样会说话的同类。” “不知道下次见面,是否有机会能够加入你们呢?真是叫我期待。” 废话说了一大堆,全是轻描淡写,半个字都没有要帮自己‘澄清’的意思。 司霖:“......” 直到德珂的身影彻底消失,他这才察觉自己的脊背一片湿冷,俨然被撒琉喀莫名暴走的瞬间给吓出了浑身冷汗。 即便罪魁祸首遁走,撒琉喀仍用视线死死注视着他。 司霖抿着唇沉默沉默了一会,才把话说开:“撒琉喀,我并不喜欢他,真的。” 但话音落下,对方仍锲而不舍地用阴冷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描摹。 “.....我该怎么办?” 少年之前的问询声从脑海中乍现的刹那,司霖被他阴鸷而缱绻的尾音激得全身一阵战栗,大脑一下子开了锅,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仿佛从撒琉喀近乎绝望的问询中窥探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 好似那一声声瘆人的逼问都是对方‘雏鸟情节’的映射。 释然之后,司霖原准备再多解释两句,对上那双晦暗的幽瞳,内脏悚然一紧,酝酿了许久的宽慰又被憋回到肚中去。 恍惚间,他似乎又心领神会: 撒琉喀想听的,显然不是自己准备的那些...... 那对方真正想听的又是什么呢? 人鱼不知该再如何开口哄自己这位表弟之时,人身蛇尾的少年再度脸色骤白,虚晃一下。 司霖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将对方搀住,怎想被反手挥开。 沉默之余,撒琉喀把说话声放得十分低缓:“在想什么——” “是那头黑豹吗?” “还是那个人身上那些让表哥挪不开眼的......线条?” 竟是一句赛一句的刺耳。 司霖听着听着,差点被气笑了,感情自己说得全部白费口舌了是吧,到头来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是他自己。 下一秒,又听少年语气更加恶劣:“和那个叫阿莱的少年相比,原来真正能够入得表哥眼的是这一款,怪不得当初一口一句不会找伴侣,原来只是因为不够‘喜欢’。” 到最后,在人鱼的忍耐程度即将突破阈值的瞬间,撒琉喀冷笑一声。 “倒是前两次头疼之后真让我想起来点什么。” 第58章 此话一出,司霖太阳穴重重一跳,背脊悚然发凉,心跳声也突然卡住: 怎么可能—— 难怪撒琉喀今天说话各种颠三倒四,断章取义,莫非他真的想起什么? 是想起人鱼献唱的传统,还是觉察到自己说谎的真相?! 又或是,把一切都回忆起来了?!! 如此一来,对方之前那些凶煞到几乎扭曲的视线,疑似吃人不吐骨头的低气压......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空旷的湖边忽然响起撒琉喀话音出口前的吐气声。 人鱼倒吸了一口冷气,万万没有想到死到临头上一秒还是那只黑豹,下一秒竟然换做了自己。 “放松点,我想起来的不是别的只是关于表哥同族的一些趣事,”撒琉喀捂住痛感犹存的额头,眼神望向人鱼时黏着无限戏谑和探究。 “传闻中再清纯不谙世事的人鱼,也改变不了” “——重.欲.的本能。” 下一瞬,少年眼底那些对于他‘无法忽视黑豹美.好.肉.体’的讥讽和嘲笑倾泻而来,像是昭然若揭,更像是无声的问询:表哥,难道你不是吗? 脑海里“轰”的一声,司霖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的指尖深陷入掌心,明明设想过数种最差的结果,却没想到等来的事一句骇人听闻的抹黑。 喉头涌起一阵腥甜,司霖耳根一麻,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他说:“撒琉喀,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一直想的什么吗?” 不等对方回答,人鱼竭力从松懈的蛇尾中挣脱,却没有半点退缩或躲避的意思是,只见他笔直挺拔地杵在撒琉喀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 下一刻,撒琉喀感觉人鱼明明是在仰视自己,却给他一种被俯视的错觉。 更有一种未曾体验过的......紧张。 因为这种‘紧张感’连带他呼吸时,都能察觉到自己颈骨连带周围那层薄薄皮.肉.之间的缩.张/和抽.动。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表哥说: “那个时候我一度很羡慕德珂那身线条十分流畅的肌肉,幻想自己也能有黑豹一样的速度和爆发力。” 司霖说到最后,心底压抑已久的酸楚、痛心还有委屈通通翻箱倒柜似的倾泻而出,变成颤抖不堪的声线:“我想自己有有朝一日能够强大到不需要撒琉喀你的保护,也能够有可能 ......去保护你。” 话音落下,人鱼眼中有细碎的泪光闪动,撒琉喀肉眼可见地僵住一瞬。 脑海那些更恶劣、乖张的声音悄然消失。 也不知道是否由于此番强烈的震撼,少年心中的狂躁犹如被篝火加热之后冷热空气的拉扯,变得愈发扭曲和变形。那些蛰伏在躯体里燥郁感狂卷而至,叫嚣一声盖过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身体的桎梏奔涌而出...... 冷血动物胸膛中从来都冷沁到结霜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道硕大的裂缝,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无声息地土崩瓦解。 * 撒琉喀将自己从那种完全陌生的感觉中剥离出来的过程大概用了很久,久到他等视线恢复清明看到眼前空无一物之后再度变得烦躁不堪。 视野中,他寻不到人鱼的踪迹。 吐息间,他只能捕捉对方残留的气味。 比起那人围在自己身边,一口一个“表弟”的时候......淡了不知道多少倍。 夜色中,葱茏的树木重叠成幽暗不详的鬼影。 撒琉喀看着空荡荡的一幕,唇线仍像平常一样抿紧。 刹那间,少年轻垂在蛇尾左侧的手指骤然发力,直到从飞溅的血.肉中拔下一整块鳞片,撒琉喀看似漠然的神情才有了狰狞的裂痕。 鳞片缺失处的痛感不会骗人。 溅落到手臂上血液的温度也不会骗人。 少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手中被生拔下来的鳞片,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 ......他的人鱼,离开了自己。 虽然,这种在黑夜里贸然离开的举动——简直愚不可及! 撒琉喀捏着鳞片,静默了一会儿,才将视线投射向湖泊对面的密林深处。 忽地,他转瞬一想,这次人鱼主动的离开无异率先违背诺言“彻底抛弃了自己”。 对于这种无异于主动找死的行为,撒琉喀刹那间脸色更沉,又狠狠地将用以探索的目光收回。 有这么一瞬,少年觉得自己先前出现裂缝的心口处被某种更割裂的不甘和怨恨填满,发誓无论密林中发生多么血腥诡异的一幕自己都会不为所动,甚至愿意打开五感的覆盖范畴,去见证这条抛弃自己的人鱼生命流逝前最惊恐的嘶喊。 几乎在他下定决心的后一秒, 丛林深处树冠晃动、飞鸟惊扰。 “啊——” 人鱼的惊呼如同被应验般穿林而过。 电光火石间,湖畔空地上哪里还有撒琉喀的身影。 林间的树叶都还未曾落到地面,口是心非的少年已经为自己编造好借口。 “找死也不是现在!” 撒琉喀的身形快若闪电,他的胸口某处狠颤了一下, 在浓稠的黑夜中发出一道蹩脚至极的怒吼 : “更何况,你的命......只能是我的。” 第32章 司霖拖着鱼尾在树林里瞎转了一会,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撒琉喀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他。 第59章 虽然经此一遭自己的谎言没被戳破,除了一些七零八碎的信息撒琉喀看似并没回想起太多,但司霖隐隐预感到危机——如果等自己这个‘表弟’什么都想起来的一天再跑只怕会更来不及。 当真正走进树林之后,他又觉得无所适从。 脑子里装的东西实在太多, 情急之下糊涂到忘记自己能够直接走水路。 最令他意外的当属明明已经摸索进了树林, 真正发闷的却是胸口。 夜风拂过林梢, 潮热的地气被吹散, 司霖却觉得阻塞在胸腔里的那口气始终散不开,尤其是他拖着鱼尾行进的速度实在太慢,慢得不正常。支棱的耳尖似乎在随时捕捉什么动静似的。 人鱼很没出息地唾弃自己一把:都什么时候了, 还有心思去想撒琉喀万一现在蜕皮怎么办。 能怎么办? 用那头黑豹的原话说,蛇类蜕皮是生长期的重中之重, 在蜕皮其间和之后的时间里尤其虚弱几乎无法抵挡任何外物的袭击。 一想到虚弱的人换作撒琉喀...... 他的心脏突然间揪紧, 前行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整个人不着痕迹地想要回头看的同时,尾巴底下压着的那丛枯叶也跟着轻轻地,轻轻地,发出‘簌簌’的响声。 人鱼没忍住自言自语:“他危不危险......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动作却和这话恰巧相反, 身体几乎本能地调转方向。 等察觉到自己已经掉头的时候, 司霖满脸呆滞。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以为自己真的是丛林之主的表哥? 他想不明白,但折回的速度明显快过之前。 快到,司霖仿佛压根儿就没留意过尾巴下的地面, 以致于在跌落进泥潭发出惊叫的瞬间,头脑倏地清醒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泥潭里摔个狗吃屎已经够倒霉了, 谁知目光一转就看见挡在自己眼前的漆黑蛇尾。 视线再往上移,又对上一双沉晦阴鸷的眼睛,耳边是粗重的喘息, 而撒琉喀则是用一种极度割裂的眼神 ——看向自己。 那是一种即幽怨横生又杀死四溢的眼神。 只是在看到人鱼浑身是泥,甚至还用鱼尾在泥潭中像模像样蛄蛹一下的瞬间,满腔怒火的撒琉喀也跟着语塞了。 “天黑路滑,我正准备回去找你。”司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撞见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找我?”撒琉喀一点出手搭把劲儿的意思都没有,瞳孔再度紧缩:“表哥不是又要抛弃我吗?” 话是这么说,人鱼头顶着头污泥一脸坦荡的样子看得他心烦,撒琉喀想要伸手去擦又将这种冲动压制住,下一秒耳畔就飘来了嗡嗡的碎念。 音量不大,却叫五感本就灵敏的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生气差不多,抛弃不至于。” 撒琉喀眯着眼睛,本就恹恹的脸色变得更加黑沉。 司霖:“......”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表弟心眼小,脾气大,条件反射地就想哄,仿佛忘记最该有脾气的人是自己才对,但说出去的话显然已经收不回了。 “再说我要是铁心要离开放着那么大片连着河流的湖泊不去,到树林里来做什么,也就是......听到这边有点什么动静才想着过来看看。” 闻言,撒琉喀的眼球极具非人感地翕动了一瞬。 事实上蛇类并不需要眨眼,少年只是想借用这种机械性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烦躁还有心虚。 毕竟森林里最蠢笨的动物也不会因为逃窜而失足陷进泥潭。 只是说一想到人鱼刚刚的话,他蹲下身,出口的声音多少有些不自然:“现在还气吗?” 司霖:“.....”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话问得,多少有些没分寸了。 那些难听的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乍一对上撒琉喀直勾勾的视线,全然没有半点闪躲反倒尽显无畏,又或者说是.....无知。 人鱼记忆中这人指着打啵儿的狒狒向自己提问的画面再度浮现,他一拍脑门,心说撒琉喀一个连喜欢是什么都弄不懂的‘失忆版’丛林之主即便是找回点什么零碎的回忆充其量也该是信息错乱导致胡说八道,连亲.嘴都不知道的人,要问他“重.欲”是个什么意思他答得上来吗? 有的人天生就擅长说服自己,譬如司霖,譬如现在。 想通之后本想安慰自己两句“童言无忌”一想到撒琉喀也不是个孩子了,突然转移话题:“ 撒琉喀,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 自己只是摔进泥潭,油皮都没有蹭破。 不应该啊。 蹲在泥潭签收的身影忽然说一僵,随即猛地抬头看向说话者,只见人鱼自己都成了泥鳅却一脸担忧地看他。 这一眼划过自己蛇尾的刹那,撒琉喀觉得原本毫无感觉的伤口处仿佛直接被人鱼的视线点燃,有一种比疼痛更加灼热难耐的感觉沿着他的神经末梢一点点蔓延。 这种感觉使得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滞重,声音却故作镇定:“树林里刮破了一块鳞片。” 司霖,上一秒:“哦。” 司霖,下一秒:“ 啊?” 最后变成一句担忧的问询:“......疼吗?” 撒琉喀当场愣住,蛇尾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扫动起来。 他突然抿紧双唇,不敢直视人鱼那双清澈透亮的双眼,只觉内心有某种东西仿若洪水过境般,迅速地涨高、再涨高。 第60章 猝不及防地,司霖的目光飘忽到夜色中的树林,问道:“所以到底是哪棵树啊,枝干.硬.成.这样?” 撒琉喀:“......” 飘忽的心情再度跌落到谷底。 最后,他在人鱼猎奇的追问下板着脸 :“不用看了,那棵树被我毁了。” “哦。”司霖见好就收。 他瘪了瘪嘴,想不通毁掉一棵树的动静肯定不小,怎么自己就没有发现呢? 嗯,还是因为气昏了头。 一定是这个原因。 等从泥坑里彻底脱身后,司霖想也没想又回到湖边,此时此刻热气蒸腾的湖水在他眼里直接成了救命的温泉。毫不犹豫地,司霖脱下那身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上衣就要下水。 入水前,一道若有似无得视线跟在背后乱晃。 人鱼皱了皱眉,身为兄长自己是否有必要告诉撒琉喀最基本的礼貌和道德呢? 虽然妄图给冷酷弑杀的丛林之主讲这些似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可是一联想到对方之前对于接.吻的好奇、对于一些‘晦涩’词语的滥用,司霖又开始头疼。他并不清楚按照蛇类的年龄来算撒琉喀相当于人类的几岁,是否进入青春期?又是否......发育完全? 若单纯从撒琉喀身上的少年感看来,对方大概率也到了人类男性对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感兴趣的年纪。一想到这里,身为成年人的司霖竟然生出一种暗搓搓的得意感,要知道不管是否处于他的本意,从小到大在同班同学的‘耳濡目染’ 中自己多少是窥见了一些生命大和谐的奥义。 就这样,司霖只犹豫着什么时候给撒琉喀适当做些科普,完全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停留在理论层面的门外汉,根本没有发言权。 除此以外,虽然此类话题在男生中十分常见,他似乎并不能拉下脸主动关心对方的发育问题,而且撒琉喀人身蛇尾,谁知道会不会在生理构造上也会远远超出自己的认知。不由自主地,人鱼转头将目光转移至撒琉喀的下.半.身, 只触及了一下那片鳞片坚硬的隐秘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表哥,你在看什么” 撒琉喀只捕捉到对方视线里的慌乱,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但下意识地,他回忆起上次说出这句问话的情景,脸一下子就黑了。 ——人鱼之前看那只该死的豹子,眼神里也闪过这样的慌乱。 “啊?没,没看什么。” 有鳞片遮着,确实也看不出什么。 司霖慌乱地回过身,正准备下到水中只听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故意将衣摆掀开试图引起他注意力的一幕。 撒琉喀面上不经意,眼皮轻颤,心中却罕见地生出紧张.....和期待。 然后他见司霖先是睁大双眼,又貌似憋气,最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撒琉喀掀开衣摆的动作突然顿住,瞳孔中那抹幽绿倏地晃动起来,连带面目的肌肉都出现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痉挛。 然后他听见人鱼差一点就笑得人仰马翻。 “哈哈哈哈,撒琉喀,你说你好端端的学谁不好非要学那只骚包的黑豹。” “别说你是要给我看伤口啊,再说,你伤到的是尾巴,关腰什么事?” “枉我之前还在担心你的发育问题,现在看来,貌似也还好。” 司霖第一次发现撒琉喀符合同龄人心性的一面难免笑得过分夸张,等察觉到对方一言不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呆呆地看着撒琉喀将衣摆放下,俯首贴来,对自己说: “好笑吗?” 司霖浑身一冷,倏然顿住。 很快,又见撒琉喀的身影压下来,将自己上半身抱住。 视线骤然一黑。 少年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冰凉阴冷的触感,司霖整个人仿若置身滑腻幽湿的井壁。 随即,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说好等我长大,表哥眼里就能有我一个人了。” 第33章 说话就说话, 捂住人眼睛算什么? 司霖想不明白撒琉喀这么做的初衷,只知道按照这人的性格自己要是不给到个满意的答复对方绝不会轻易放手,他索性欣然应道:“当然,除了你表哥还能看谁?” 然后他明显感受到揽过自己的手臂明显收紧。 撒琉喀:“最好是这样。” 司霖因为这句阴阳怪气的话, 又有点摇摆不定, 在心中默默补充: 倘若你长大之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的话, 也不是不行。 要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只怕自己想看也没那个命。 静谧的夜色中,司霖维持这种被人蒙住眼睛抱住的姿势,听觉瞬间被放大, 耳膜里鼓动的除了少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对方胸膛之下心脏跳动的声响。 那是种短暂停顿之后猛烈跳动的重响, 仿若彰显着主人毫不掩饰的澎湃心绪, 听得司霖也跟着呼吸一滞,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慌乱中,人鱼将自己从这种不安的姿势中挣脱,一下子滑进湖中。 他自己下了水, 却伸手制止撒琉喀:“你伤口没愈合, 不能沾水。” 撒琉喀眸光里那点隐约跳跃的火苗,一下子就灭了。 直到听到湖中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少年心脏又被更多情绪填充得乱七八糟, 却阴恻恻地收回视线,搪塞一句自己困了先睡觉。 第61章 司霖没有嗅到空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火药味儿, 更没察觉到撒琉喀语气中的幽怨,再回头时见少年果然闭上眼睛,蜷成入睡的标准姿势。 就在人鱼不慌不忙地清洗身体的时候, 忽地打了个冷战。 司霖潦草地用视线环顾四周,始终没有发现别的什么活物,却总觉得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看他。 那些来自草丛中、树梢上、枝丫间的如有实质的视线仿佛随着身上的湖水一样沿着人鱼的每一寸身体倾泻向下,简直就像若干湿黏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 司霖条件反射地一个猛子钻进水里,等他再度浮出水面之时直接惊了—— 之前的一切并非臆想,那些视线如有生命一般跟随着他再度出现,每一道较之前更显幽暗和潮湿,仿佛永远糅杂着一股熟悉而陌生的黏腻和腥气。 人鱼的呼吸瞬间打乱,冷汗如雨一般从他的额头滴落下来。 “撒琉喀!”司霖彻底乱了阵脚,双臂抱在胸前:“快醒醒,你有没有感觉到树林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少年眼皮轻颤,随后睁开:“有么?” 又故作惺忪地看向人鱼:“表哥一定是看错了,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司霖:“......” 当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温泉泡久了,莫非全是错觉? 下一秒钟,一切仿佛真的应验了他的猜想,顷刻间,所有视线销声匿迹。 他像之前一样再次潜入水中又浮出水面,不由得彻底松了口气 ——这回终于确信那些视线根本不曾存在。 就在司霖放心大胆地从水中站起时,一旁默不作声的撒琉喀那双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球倏地转动了一下,好似某种运转中的机械一下子卸掉了发条。 这次,他总算舍得断掉与那些潜伏在树丛各处同类之间的视觉共享。原因无他,那些经由无数双蛇类瞳孔映射到他视网膜上的主人公已经出浴,那人即将来到自己身旁。 看着已经铺好的干草和递到自己面前早已烘干的衣物,司霖有短暂的不知所措。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撒琉喀这才反应过来,眼色一黯。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这种主动的示好了? 他听到人鱼轻声道谢之后自然而然地接过衣物穿好,还说了些什么就再也没能入耳,满心满眼想的全是自己和人鱼之间‘所有者和被所有者’之间高低关系的对调。 尤其,这种对调还是无意之间自己主动做出的改变。 想到这里,撒琉喀半垂的眼眸中显露出更加冷淋淋的眼神,三分怨怒七分纠结,只觉得这种改变比起那些不能自拔的失控感让他觉得更为烦闷。 直到人鱼还带着水汽、蒸腾着热气的身体靠近自己,人身蛇尾的少年再度一愣。 他感受到对方毫无顾忌地倚靠在自己的蛇尾上,几乎没有防备地作放松状,又觉胸口沉甸甸的烦闷感瞬间消散,变成另外一种酥酥麻麻又叫人飘飘然的奇妙感受。 此外,撒琉喀的蛇鳞被人鱼的体温熨得也有些偏烫,这叫他不自主地颔首,视线掠过司霖松松垮垮的领口从精巧的锁骨到有节奏起伏的胸口,眼见马上就要将这人流畅的腰线尽收眼底,视线却鬼使神差地在距离那里还有几公分的地方......停下来。 再一抬眼,撒琉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已然变了味儿,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躁动几近破壳而出。眼里那些东西全部是从胸口更深处浮上来的,大约叫渴求。 还是那种携带在所有生物基因中的,最原始的渴求。 这一夜月朗星疏,而每每闭上双眼就越发躁动不安的少年注定无眠。 等再次睁眼时,撒琉喀的视线停驻在司霖两片轻扣在一起唇瓣上,只觉那股躁动更甚,仿佛那双绯色嘴唇在无所不用其极地召唤他、拉扯他,让他生出极为强烈地想要将自己的嘴唇也贴上去的冲动。 可当他低下头,试图轻轻舔.舐那两片薄肉之时,那人唇边溢出模模糊糊的几句梦话。 “等你长大.....表哥眼里自然就只剩下你一个人......” “.....瞎说什么.....我才没有偷看那只豹子.....” “不过雄性动物嘛.....嘿嘿.....到底要身体线条好看些才更有气概。” 人鱼的声音里带着梦呓里的娇憨,说得真诚又直白,撒琉喀的气息突然变得阻塞,他死死地注视着对方唇齿开阖的地方,脑海在这一刻陷入短暂的空白,如同被重物砸中的水面,惊起一片波澜。 下一秒,撒琉喀喉头滚动,沉默了许久才沉着脸将头侧开。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仍没有要敞亮的迹象,撒琉喀已然敲定心中所想。 他召唤来一圈小蛇守护在人鱼四周后,总算蹑手蹑尾地起身,独自疾驰往密林更深处 ——那个最有可能给到自己答案的地方。 * 德珂在树下睡得正香,骤然间,眼皮上方被一片黑影笼盖。 野生动物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猛地睁眼,这次他来不及逃跑,尾巴已经被人身蛇尾的少年攥在手中。 “我是在做梦吗?”黑豹瞪大双眼,故作淡定:“你终于想好,让我加入你们了?” 撒琉喀手上施力,德珂瞬间就炸了。 “疼———大蛇你说,天没亮的到底为什么找我?”黑豹心想自己也没有真把那条大鱼怎么着啊,都说蛇类阴险,没想到自己报应来得这么快。 第62章 撒琉喀皱着眉,用下巴看他:“蜕皮的事情是你告诉他的?”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德珂:“常识,这是都是最基本的常识,你们蛇类蜕皮之后才会长大这件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少年本来就有暗火没出撒,口中重复着“蜕皮”“长大”之类字眼的时候仿佛要将其嚼到碎掉。 德珂目光一转,仿佛猜到点什么:“不会吧,你以为你蜕一次皮就能直接到成熟期吗?” “难道不行?”说到这里,撒琉喀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碎片中有什么关键线索闪现,下一秒又生生模糊掉了。 黑豹故意卖关子:“也不是不行——” 紧接着,他感受到尾巴传来的剧痛,深知再不说实话自己即将成为森林里第一只失去尾巴的大猫了。 “倒是有一劳永逸的办法,谷底深潭长有一片很是玄乎的蓝光草,之前有听说过误食之后蛇类蜕皮加速的先例。” “当真?”少年的烟波看似平静,手上却将豹子尾巴松开。 “不是吧,你真这么急?”没想到这条年轻的大蛇居然不是在玩笑,德珂难得一下子正经起来:“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会好受,大蛇你打定主意要去试试?”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冷不丁问道:“对了,你表哥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知不知道?” 此刻,撒琉喀出口的语气明显变得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将人刺穿的冰棱。 “不许你提他。” 德珂抱住自己的大尾巴,一动不敢动,悻悻地“哦”了一声。 眼神一转,他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古怪情绪。 细细看去,提到人鱼之时眼前这个人身蛇尾的少年再明显不过地陷入到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状态中,只凭那双幽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神,仿佛就有千万股思绪在其间翻涌。 忽地,黑豹瞪大了一双金澄澄的眼珠,被某个横空出世的骇人想法吓到。 没有理解错的话,将撒琉喀双眼盛满的除了占有欲,分明还有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直白到令人骇然的渴.求。 又或者说,是一种本人还未察觉的.....冷血动物对于交.配.的原始渴求。 第34章 撒琉喀并没留意到黑豹看向自己时怪异无比的眼神, 他甚至连视线都不想落在对方身上,多看一眼都觉得不爽,只要一想起司霖眼珠子都快滚进对方衣襟里的样子仿佛分分钟都快压抑不住把这只大猫生吞活剥的冲动。 司霖蛇尾巴一动,德珂意有所感。 他抱着自己的尾巴, 后退一大步:“不是, 该说的我都说了, 大蛇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啊。” 换做以前, 撒琉喀的确不会留情。 对他而言,森林里的动物虽然被简单划分为可以吃的,和不可以吃的两类, 但不可以吃不代表不可以杀。 尤其是这只惹人厌的豹子,好几次都叫他杀心肆虐。 但今天, 偏偏不知道为什么, 动手前映入脑海中的并不是黑豹贱兮兮求饶的嘴脸反倒是人鱼那张同情心泛滥到让撒琉喀又爱又恨的脸, 直觉告诉他,司霖也许并不希望自己杀掉这只和他们一样,能够用语言交流,甚至能全身都化成人形大猫。 黑豹察觉到对方杀意锐减, 眯着眼思忖了一会儿, 原本浑身紧张的肌肉现在放松得连尾巴都垂到了树下,慢悠悠地晃动。 他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又恢复到最初懒洋洋的样子,想了想, 又沉吟一声:“喂,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你, 谷底深潭凶险得很,而且那个法子到底能不能成我也做不了保证——” 撒琉喀头也不回:“不用你管。” 望着少年疾风一样的背影,德珂重新换回蹲坐的姿势, 用爪子挠了挠树枝,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啧啧啧,就这幅猴急样儿还说只是表兄弟呢,鬼都不信。” * 撒琉喀一路疾驰,再也找不到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想要见到司霖,见到自己的表哥,然后告诉对方自己找到了一夜长大的办法。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脏快要蹦跳到胸腔之外的其他地方,身上仿佛插上翅膀,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能消解自己迫切想要见到你人鱼的冲动。 他这么想着,终于回到那片泄湖边上。 但很快,撒琉喀的眉头猝然紧皱,只觉胸口处的热度开始变凉。 他隔着灌木丛看向自己的人鱼,而他的人鱼却将目光聚焦在手腕处——那条该死的、胆大包天的小蛇身上。 司霖对于撒琉喀的折返毫不知情,只知道一睁开自己这个神出鬼没的表弟就没了影儿,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距离自己不过两三米距离围了密密匝匝一大堆的蛇群,简直哭笑不得。 如果不是知道撒琉喀的原型,又和这条大蚺朝夕相处,司霖只怕早就被吓得丢了魂儿了。好在,仔细一看,乌泱泱的蛇群中混淆这一条翠绿翠绿的幼蛇,不到筷子粗细却顶着双红色的豆豆眼,竟然.....有点子可爱。 这才有了司霖将其捧在手心,又任由小蛇如同手镯一样缠绕在他手上,仿佛给那只纤细的手腕戴上只玉镯的一幕。 司霖甚至出手戳了戳小蛇指不到甲盖大小的脑袋。 下一秒,火星子都快从眼中喷出来的撒琉喀听见他说:“仔细看,小小一条还是很可爱的嘛。” 撒琉喀脸色一青,虽然司霖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自己头顶响起:“长大了都一样。” 第63章 司霖突然突然顿住,他完全没反应过来撒琉喀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抬起了头:“真的?” 撒琉喀半垂着眼睛,用视线扫向逐渐溃散的蛇群。 意思再清楚不过,人鱼手上的这条小青蛇长大之后就会变得和其他蛇类一样:青翠不再、浑身变成更利于伪装的灰褐色。 司霖:“......” 大概是撒琉喀再度给出了指令,弯绕的小蛇不再灵巧,哆哆嗦嗦地自己掉落回地面,很快消失在人鱼的视线中。 司霖无奈地托腮:“果然什么动物都是小时候好啊,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司霖只觉一股暗涌的压抑感瞬间出现,仿若水库截流一般短时间地涨高再涨高,直至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笼盖其中。 他这才想起,还有个‘动物’回来了,正一动不动地立在自己身旁。 “当然,不管怎么样撒琉喀在表哥眼中都是最好看。”司霖所说也不全然是搪塞对方,敛去一身邪性和阴鸷的撒琉喀长相介于少年的俊逸和成年男性轮廓分明的深邃之中,所有的面部线条相得益彰,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清癯感。 他觉得自己的夸赞发自肺腑,没想到撒琉喀却问:“那表哥你,希望我长大吗?” 司霖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另对方耿耿于怀的竟然是自己之前那句无心之谈。 奇怪的是,撒琉喀这个问题问得很认真,过分认真,认真到人鱼微怔,直觉对方想要得到的答案并非简单的肯定或否定,更像是某种郑重其事的承诺——承诺自己无条件地接受撒琉喀长大之后的一切变化,承诺自己无条件地包容眼前半人半蛇少年蜕皮之后的所有可能。 “.....”这次轮到司霖垂下嘴角,把那些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经意地收回。 他虽然不知道撒琉喀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兀的一问,却自知这事绝不是“长大了就不可爱”这般简单,换言之,司霖自己会下意识地将对方的‘蜕皮’和‘长大’与那些‘失忆的真相’挂钩,无论最终事态会发生成怎样,他都有会暴露掉所有谎言的风险。 而堵在他面前的少年,面色愈发冰冷,眸色逐渐松动,眼中的渴求在察觉到人鱼的无言沉默之后转瞬化为冷淋淋的眼神。司霖隐约从这双眼睛里重新看到撒琉喀初见时冷若冰霜又拒人千里的样子,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感受到了真切的刺痛。 这种如有实质刺痛让司霖无端地心慌起来,仿佛比起谎言被戳破,他更不想再看到撒琉喀变回从前的样子。 毕竟他对少年是否能找回记忆尚且抱有侥幸心理,但失去撒琉喀,这个自己在无边雨林中唯一的‘血亲’却是让他光是想象一下,就胸口钝痛,彻底喘不过气的事情。 少顷之后,撒琉喀沉默地几欲撤回自己的问话,下一秒只见司霖倾身而来。 人鱼先是拉过他的手,他堪堪愣住,人鱼又伸出双臂将他抱住。 冷香侵占鼻腔的一刻撒琉喀的目光瞬间游离,似乎在寻找某个本就不存在的焦点。二人明明不是第一次拥抱了,也并非司霖第一次抱住他,可撒琉喀仍有种预料之外的困惑。像是在狩猎过程中突然间失误反倒让猎物将自己控制住,叫人陷入无法思考和动弹的泥泞之中。 他犹如一只身处于人鱼双臂的困兽,明明预判了对方的答案,却无法在失望中恼羞成怒。 偏偏就在他心怀不忿,平生第一次催生出想要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推开的念头之时,司霖的声音飘落至耳旁。 他说:“不管怎样,我始终尊重你的选择。” 闻言,撒琉喀眼神闪动,两耳嗡地响了。他依然维持着被对方抱住的姿势,明明是冷血动物身体却像是着火一般。 司霖看不到撒琉喀的表情,以为对方没有听清,于是嘴甜一点重新哄人:“长大与否,撒琉喀永远都是撒琉喀,是表哥心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再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让人一夜长大的办法,撒琉喀也不会是例外。 既然这样,除非奇迹发生,所有的担忧短时间内几乎不复存在。 想到这里,人鱼搂得更加开心,语气里都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欢快语调,怎知下一秒,一股触电般酥麻的刺痛从肩头蔓延开来,司霖全身的肌群都被这种诡异的轻微痛感绷紧了。 司霖停顿了两秒,这这才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得血腥味。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条件反射地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头,当手掌中兜住的是撒琉喀仍在重重喘息的后颈之时,整个人都被心中的猜测惊得快站不住。 那个猜测仿若原地炸响了惊雷。 ——撒琉喀是不是......咬了自己一口?! 与其说咬,那种冰凉湿润的触感更像是被对方......轻啮了一下。 伤害性不大,但震惊感十足。 就在司霖整个人僵硬得仿佛成了形的木桩之时,撒琉喀仍轻垂着双眼。 比起之前被人鱼搂抱时,此刻的他终于抬起头来,用蛇信轻扫过占有浓烈人鱼气息的齿尖,仿佛直至此刻才终于获得承诺之后的安全感。 “表哥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他这句话说得更加轻巧,仿若在人鱼肩头留下齿痕的换做了其他人。 司霖:“......” 难道,这又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蛇类表达高兴的方式之一?! 第64章 但手臂之下,撒琉喀身体的反应并不会骗人,察觉到少年之前还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之后,司霖也跟着把那点‘被啃了一口’的怪异感和羞耻心放下,眼底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纵容和宠溺。 他想,算了,谁叫自家表弟的表达方式就是这么特别呢? 咬就咬吧,反正他之前也并没有说谎: 直到真相戳破以前,只要撒琉喀愿意,他永远会在自己心中保有最特殊的位置。 也是自己在这片无垠丛林中......最亲密的存在。 第35章 一时间, 全身的血液鼓噪地冲向耳膜,撒琉喀一颗心脏燥动无比,呼吸之间,脑海中就是司霖肩头皮肤的触感, 顿时思绪繁乱复杂。 他之前不是没有察觉自己对这具身体难以言喻的痴迷和渴求,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地下口, 竟才意识到光是凑近对方自己都会丧失所有自制力以至于拥有最低等动物一样只能被本能驱使的潜质。 更让少年一双凌厉双眼染上怔然的原因在于, 人鱼自始至终都没有闪躲。 这样笃定的默认行为,无异将他本就喧嚣膨大的不满足再次放大。 许多次深长的呼吸之后,撒琉喀终于压抑住渴望更进一步入侵和占有的情绪, 只说了一个字,走。 司霖也不犹豫:“好。” 等到再次被少年装进背篓, 重新背回到背上时, 司霖才反应过来。 他们这是要......去哪? 人身蛇尾的少年自出发之后眼睫便半垂了下来, 不多时,撒琉喀没忍住抬眼将那枚鲜活的齿痕尽收眼底,人鱼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们要去这片丛林最幽深的谷底处,去到一片鲜少有动物问津的深潭。 用撒琉喀的话来说, 他找到了一个让自己迅速蜕皮进入到成熟期的方法, 他想试一试。 司霖被吓了一跳,恍然回神:“竟然真的有这种让蛇类完成蜕皮后一夜长大的方法?” 出口之后,又瞬间察觉自己反应过激。 只是撒琉喀从来不做无用功的事情, 难怪出发之前像模像样地问了自己好些奇怪的问题。 至此,司霖直觉自己那些半妥协半认真的允诺仿若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尾巴, 整个人彻底清明且哑然。 他看着身后倒退的环境从森林变作幽谷,空气中的水汽一再丰沛到能够攥出水来,颤抖着声音, 难耐地确认:“撒琉喀,你,你真的想好了吗?” 要知道,倘若对方蜕皮成功进入成熟期后真的找回点关于人鱼献唱的记忆,他在这片狭长犹如天堑的峡谷中怕是连条退路都没有。 此刻的兄友弟恭,谁知道下一瞬会不会变成单方面的彻底抹杀! 撒琉喀停止前行,眼底的戾气和血色又浮现出来。 人鱼不自知的颤抖,断断续续的声线,连带清晰可闻的心跳声——种种迹象结合起来,似乎指向了一个实在令他不满的答案。 少年的眼角眉梢被笼入一片阴云之中,一字一顿地反问。 “表哥后悔了?” 冷冰冰的五个字,司霖却感觉犹如重锤砸向自己的的四肢百骸,仿若有着什么更令人遍体生寒的肃冷感侵袭全身,让他心里直发堵。 很久没有被对方动不动就释放冷气和威压震慑住的人鱼,被简简单单五个字吓到了。 下意识地想要承认,是的,他后悔了。 他就不该,冒冒失失地答应。 更不该,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跟来。 ——到现在逼得自己进退维谷,连后悔的权利都没有了! 赶在撒琉喀结束沉默的瞬间,司霖眼神闪躲:“没,没有后悔。” 苍天作证,这人既然都问了,他哪里还敢后悔?! 趁着撒琉喀闷头不语,司霖十分故意地惊叫一声,伸手指向峡谷峭壁上那片散发着莹莹蓝光的地方:“你找的是不是这个东西?但长在这么高的地方,怎么才能够得着 ” 他真正想说的是,这种违背大自然造物颜色的玩意儿真的能吃吗? 瞧着浑身散发出幽幽蓝光,毫不逊色于腐木上长着的那些颜色绚烂的蘑菇——浑身写满欲盖弥彰的蔑视和警醒:来吃我,来吃我,吃完你就躺板板哦。 怎料转眼间,他就被对方放到地上,回头一看。 只见撒琉喀倏地一下显露出原形,正将整副巨蚺的躯干一截截直立起来,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那几株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狭长叶片卷入口中。 不带任何咀嚼,巨蚺吞咽的动作堪称迅速,带着一种足以让人鱼愕然的决绝感。司霖整个人仰着头,仿佛被钉死在原地——没想到撒琉对于‘成熟与蜕变’的渴求竟强烈到如此地步。 短短一两分钟内,巨蚺神色骤变。 下一秒,浑身漆黑的蛇身在一阵剧烈的抽搐、抖动和痉.挛.之后狠狠地砸向峡谷的石壁上,瞬间便有大小不一的碎石如同冰雹般滚落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司霖忽然被一条再熟悉不过的蛇尾卷起,紧接着被带入一个稍微有遮掩物的狭窄角落。蛇尾离开身体的最后一刻,人鱼在那些因为撞击和摩擦已然剐蹭出数道伤痕的鳞片中看见了沾湿的血迹。 巨蚺扭曲着身躯,用头部和身体更多部位狠狠撞击石壁的响动堪称惊天动地,司霖在看清崖壁上那些大大小小沾满血迹的洞坑之时直觉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将他胸腔深处凭空撕裂——他的视线一点点被泪水模糊,人生头一次生出这种切身的恐慌和害怕。 第65章 他几乎是绝望地数着撒琉喀用身体做抵抗的撞击次数,恨不得此刻受难的人换做自己,全然忘记眼前这条通体漆黑的大蛇不过是自己初来异世随口胡诌认下的并无任何血缘的表亲,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失去撒琉喀对他而言比天塌下来还要可怕。 司霖甚至自己无力回天,却不忍见巨蚺活活受罪。 向来单纯善良的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诅咒那个告诉撒琉喀这般极端办法的罪魁祸首:是谁?到底是哪个混蛋?想出来这种自损八百的破主意!! 就在他内心咒骂之时,挣扎的巨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喘着微弱的气息化回到人形。 司霖见状,急忙连扑带爬地赶上前去,慌张到连声线都开始发抖。 他一张口,几乎就带着哭腔:“你知不知道没见过的东西不能乱吃啊!!上一个尝百草的神农,坟头草都长了几千年了。” 浑身伤痕的撒琉喀忍痛看他,显然不是在想神农是谁。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抽出一只手,却被人鱼一把按住:“到底哪个王八蛋告诉你那个破草能吃的,看看你都商伤成什么样了......” 司霖其实想说,折腾得这么惨,除了数不清的伤痕几乎没有看到撒琉喀身上发生任何不寻常的变化,他舍不得让对方伤心这才握住他的手用以遮挡少年审视的目光。 但很快,人鱼紧握住的那只手重重地回捏了他一下。 司霖满脑子想着怎么安慰对方全然没有想到会看到接下来堪称恐怖片一样的场景—— 眨眼之间,撒琉喀手臂上的皮肤被细密的鳞片覆盖,而对方眼眶中黑白分明的眼球被徒然裂开的翠绿色竖瞳胡乱地挤到其他地方,这些异变让他觉得自己的掌心陡然失温,变得又湿又粘。 定睛一看人鱼才惊觉,那种湿粘的触感并非出自于自己的汗液而是一层薄薄的从撒琉喀身上每一枚鳞片中渗透出来的东西——那是一种,仅凭一眼就足以让自己倒吸一口气的粘液,带着冷血动物破壳时独一无二的腥气。 人鱼看着逐渐被粘液覆满全身的少年,又或者说.... 完全看不清深邃轮廓的怪物,气息开始变得有些不稳。他的大脑难得像现在这样飞速转动:不知道,现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情景到底是不是撒琉喀蜕变之路必经的一环? 但他紧握住对方的手掌不见丝毫退缩,一时间除了粘液滴落的嘀嗒声,只剩下自己铿锵的心跳。 这样的寂静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不多时,司霖感觉到手掌之下很轻微的颤抖,一抬眼撞上撒琉喀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庞。 仅一眼,刺骨的恶寒就从两人交握的手掌处蔓延开来,阴暗陈腐的气息仿若来自地狱中千万尸骸,接连不断地攀爬而来,要顺着他的手掌侵蚀小臂,再借由小臂缠满全身。 司霖终于忍受不住,想要收回手臂,马上就被撒琉喀制止了。 少年浑浊的眼球略微卡顿地阖动了一下,呼吸声仿若破旧的风箱,又像是某种林间野兽囫囵地模仿人类说话。 从司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凌乱披散的头发,猩红不堪的眼眶,以及鳞片密布到看不清原貌的五官,像是极度压抑,又像是痛苦不堪,仿佛只有靠着手掌相接的这点温度才能让他在无尽的钝痛中保持清明。 人鱼被这双已经丧失所有人类特征的双眼看得心头一凛。 再之后,他听见撒琉喀喑哑着声音,貌似心中也充满挣扎和纠结: “如果我这次变成怪物,表哥还会要我吗?” 闻言,司霖瞳孔骤然一震。 撒琉喀说出的每一个字无不像电流一样触动他的耳膜神经。 就在他头皮一麻,几乎就要给出答案的同时,鱼尾末端传来一阵熟悉的黏腻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撒琉喀的蛇尾卷住了自己的尾巴。 对方缠绕上来的动作称得上虚弱和僵硬,但冰凉沁骨的触感却再明显不过,司霖甚至能够感受到撒琉喀贴上来的动作有几分和寻常不同的.....小心翼翼。状若害怕走丢的小孩,只有趁机揪住大人的袖口才能获得所谓真正的安心? 与此同时,撒琉喀眼中的倒影全封不动地落入人鱼眼中。 不见万物,只剩自己——仿佛这双畸形而丑陋的瞳孔中唯独容得下自己一人。 电光火石间,就在二人对视的间隙,撒琉喀的问题似乎已经不再需要答案。 “当然.....会要你。” 司霖在蛇尾的一圈圈缠绕下感受到的终于不再是桎梏,而是莫名的底气和动容。 此刻,他加倍握紧了撒琉喀的手掌,十指相扣。 心里想的全是,去他的谎言和心虚! 去他的真假血脉! 他的心头除了震撼,还有抑制不住的自豪。 眼前的少年强大如斯,他恨不得每一种森林里的动物都能通人语,好让他骄傲地、不顾一切地、声嘶力竭地昭告所有有生命的物种:这是他的大蛇!他的表弟!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斩断的羁绊和牵连! 第36章 司霖明明没有多说什么, 撒琉喀却仿若得到了某种肯定和应允,他身上的痛楚一阵胜过一阵,他隐约听到人鱼焦急的安抚,又觉对方所吐出的每一个字节都变成簇簇闪烁的火苗, 一下又一下落到自己最难耐且躁动处。 滋啦一声, 在他的每一寸被鳞片覆盖的皮肤上燃烧。 第66章 一侧, 司霖感受和蛇尾.交.缠的尾巴被拽得厉害, 鳞片摩擦时因为对方难耐的蠕动,体表粘.液.与自己鱼尾摩.擦.发出的濡湿之声毫无征兆地钻进耳膜,又在幽暗和潮湿的环境中放大, 变成一种莫名叫他面.红.耳.赤.的声音。 人鱼觉得不太对劲,他下意识想要挣脱蛇尾, 但紧握的那只手掌被对方死死扣住, 很快, 另一只手掌也失去自主的权利,面目全非的少年狠狠将他桎梏在身旁,滑溜溜的尾巴得寸进尺地卷住他的鱼尾,一圈又一圈。 如果司霖此刻拥有上帝视角, 一定不难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和撒琉喀纠缠在一起, 仿佛两股难舍难分的绳结在纠葛、缠绕,最终成为一种亲密到诡异,但凡有第三者在场都恨不得捂住眼睛的诡.异.姿.势。 司霖一边默默忍受, 一边暗自懊恼,觉得在经历蜕皮之苦的不止少年一人, 还有自己——这种浑身上下都快被蹭秃噜皮的感觉混合着因为落石下坠,峡谷深处潭水涨高逐渐漫过自己尾巴的冰凉感,激得他几欲挣扎, 结果确实被撒琉喀以更加.粗.暴.强.悍的力量箍得更紧。 忽地,谷底一阵潮闷的对流风刮过。 司霖感觉连空气中都带着噼里啪啦的电流,这种酥麻的过电感竟让他有一时间的无法适从。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撒琉喀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等少年再次抬头的时候伸出了鲜红的蛇信,显然在空气中捕捉到什么异动。 “......有东西。” 突如起来的一句话,叫人鱼瞬间摸不清头绪,他原本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紧接着却也变得忐忑不已。 ——如果没有看错,这些从幽潭中漫出来的漆黑色潭水中隐隐翻出几簇不扎眼的电花。 等微弱的电花逐渐增强、汇聚成肉眼可见的闪烁着青蓝色电弧之时,司霖想要警示撒琉喀水中有电却已经来不及了。 湿润的谷中空气,被潭水淹没的身体和尾巴——统统形成绝佳的导电环境,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已然他所有想说的话扼杀在电击全身的痛苦之中,最后变成了干.涩的喘.息。 而原本就虚弱不堪的撒琉喀显然更惨,一波电击完毕,他身上那些本来就炸开的鳞片重重地跳动了一下,隔着水汽人鱼都能闻到一股皮开肉绽的焦糊味。 “怎么会......有电?!” 司霖脸色苍白的发问,其间不断有寒光凛冽的电一波波袭来,白色的电光一次次照亮撒琉喀失去血色的面容,只是看上一眼,司霖便觉得电击的剧痛刺激着自己的每一处神经。 他下意识瞪大双眼,尝试仅凭目光就拨开眼前的迷雾,终于在山谷更深处如同一团浓雾的深潭中寻到一抹极其狡诈油滑的身躯,顷刻间,那道黑影由远及近仿若笃定将猎物囚困在自己的电击中。 司霖的记忆中某个神秘又危险的生物和眼前的黑影重叠在一起,整个人的心脏猛然紧缩起来,惊喊出声。 “见鬼了.....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只的电鳗!!!” 惶恐之中,他不禁想到那些有着狭长叶片、散发着莹莹蓝光的野草,突然有种深处游戏副本中遭遇到守护奇珍异草的凶兽的错觉,但显然,那条体型硕大的电鳗并不是给他们刷经验的炮灰。 这位不敢在二人抵达山谷第一时间动手的狩猎者明显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堪堪挑中了蜕皮过程中撒琉喀最虚弱也是最最危机的关头。 “快跑,这玩意儿会要命的!”一时间,司霖的头脑轰地变成白茫茫一片。 他其实也遭受了电击,简单几个字像是在齿间磨出了血,但如果现在就和撒琉喀变成这只电鳗的盘中餐,他不想,也不甘。 然而事实情况远比人鱼设想的更加糟糕,蜕皮其间的撒琉喀浑身沾湿虚弱无比。只见人鱼尚未从遭遇大敌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抬眼间却撞进一道更加森冷可怖的视线。 ——撒琉喀不知道什时候低下头来,用某种足以让司霖冷彻全身的眼神死死凝视着他。 冥冥之中,司霖仿佛陷入某种梦魇一般的困境。 第六感告诉他,撒琉喀这种看自己如同向死物的眼神......分明和那只心怀不轨的电鳗无异!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缄默的相视中展开,司霖面上惨白如纸,内心更是一片狼藉: 他一时间难以置信,这个上一秒口口声声询问自己是否还要他的少年,在最脆弱不堪的关键时间为什么鬼迷了心窍——这种眼神,酝酿着最真切的杀意! 撒琉喀看着他,声线有些不稳:“表哥,你怕什么?” “我......你......”司霖手足无措地点头又摇头,最后难堪地咳嗽起来:“我没怕什么,只是那只电鳗越来越近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撒琉喀身上那股冷血动物独有的冷气再度倾泻而下。 下一秒,司霖视线一黑。 再度被一只湿冷的手掌捂住眼睛。 “我知道,”撒琉喀每说一句话就要喘口气,仿佛完成现在这些动作对他而言已经造成身体上超常的负荷。之所以挡住人鱼的眼睛只是因为那对浅栗色的瞳孔太过水润闪亮——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也会害怕。 害怕自己舍不得下手。 眼前的漆黑让人鱼更加不安,但更迅速地,脖颈上一股被人用手指钳住的钝痛再度袭来。 如果此时的司霖仿若一张紧绷的弯弓,那现在,他那根依然拉扯到极限的弓弦铮地一声......彻底断掉了。 第67章 脑海中盘旋的只有几个晦暗的大字,几乎已经是笃定 ——撒琉喀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顷刻间,人鱼一阵嗫喏,他还来不及出声撒琉喀直接抛出出答案。 他看着他,眼神眷恋至极:“与其让表哥死在那条见不得光的鳗鱼手里,不如让我来结束你的生命。” 撒琉喀没说出口的下一句话是,他准备在人鱼断送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用尽最后的力气变化成原型。 然后在迎接死亡前,吞下他......让这条人鱼彻头彻尾地属于自己。 这一刻,撒琉喀忘却了痛苦,忘却了愤怒,他仅仅凭借本能收紧指尖的力度。任凭自己内心那些压抑已久的最不堪、最乖张、最卑劣的想法从身体深处决堤一般溃散开来。 在感受到指腹以下,司霖跳动的脉搏之时,漠然舒展的眉头再一次蹙紧了。 他对死亡无感,此刻却觉得胸中陡然升起钝痛。 他无惧即将发生到的一切,但无法直视手掌下涌出汩汩热泪的人鱼的双眼。 但撒琉喀确信,生存或毁灭,眼前这个生物必须归自己所有。 一想到能够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地死在一起。 撒琉喀竟然也很满意。 “表哥,别怕......”半人半蛇的少年难得模仿对方哄自己时的语气,俯在人鱼耳畔低声密语:“很快就好。” “表哥,别怕......” “像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第37章 撒琉喀的话音低沉喑哑, 断断续续,就这么突兀地响了起来夹杂着浑浊微苦的血腥气。 司霖的尾鳍瞬间蜷紧了,仿佛听到鬼魅的低吟。 眼前一片漆黑,脖颈处被钢筋一般无法撼动的手指钳制住, 司霖鼻子一酸, 明明试图打破砂锅问出个所以然来, 咽喉连带一整个发声系统却不受控制地卡顿, 每一次颈骨连带周围肌肉的抽动都变得滞涩而沉重。 他居然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与此同时,那些和过往有关的种种危险瞬间、那些从撒琉喀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暴虐和蔑视在司霖的脑海中无限闪现,像所有被埋没的线索突然间以一种.赤.裸.裸的方式被呈现在眼前。 司霖忽觉浑身有一瞬间的失温——原来, 撒琉喀对自己的杀意从来都没有消解。 恍惚中他感受到对方冰凉的手指一下下收紧,重重地摩挲过包裹颈部动脉最脆弱的皮肤, 司霖甚至觉得对方熟练的手法似是对这种单方面的扼杀期待已久, 一时间更觉头皮发麻, 仿若比起躲在暗处伤人于无形的电鳗这只狰狞手掌的主人才是最接近恶魔的存在。 此刻的司霖就是条搁浅又濒死的鱼,挣扎着伸出手试图阻止撒琉喀近一步的恶行。 撒琉喀冷冷地看着覆上来的那只手,从手臂主人不停地颤抖和似有若无的啜泣中得出一个结论。 他面上的表情不算过激,阴恻恻的嗓音却冷得瘆人: “表哥......你在怕我。” 不是怕死, 而是怕我。 少年的语调诡异, 好似一尾细蛇从阴湿的残骸中悄然游出,蜿蜒滑腻,像是要顺着人鱼的耳廓钻进他的头颅以触及对方藏在最深处的真实想法。 司霖瞬间愣住, 但他全身上下无不僵直颤栗,无法自欺。 他的确是怕了。 他怕死, 也怕撒琉喀,最害怕的还是对方口中以这种可怜可笑的方式‘永远在一起’。 起初他几乎是绝望,以为撒琉喀吹灰间便会将愤怒转移成致命的一击, 但随着瞬息间时间的流逝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 司霖双眼被挡住,突然听到一声对面传来的闷哼。 他刷地侧头,视线仍被撒琉喀紧随而来的手掌阻隔。 下一秒,司霖先是嗅到一阵皮肉被炙烤之后的焦糊味,紧接着他的眼眶再度红了。 ——撒琉喀分明是独自承接了袭击者又一波的电流,之所以说独自,完全是因为同样身处于水中的自己完全没有一丁点感知。 显然,这个人一定擅作主张再度替自己挡下了! 敌人的攻击静默无声,而此刻的撒琉喀更在沉默着隐忍,四周过分寂静,仿佛那些电流、创口还有刺鼻的烧焦味统统隐匿在这种死寂中,鬼使神差地,司霖之前那些惊恐和害怕仿若被稀释殆尽,于是只能在过分安静的环境中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撒琉喀是轻轻蹙眉,微挑着眼尾仿佛在思考一个多么复杂的问题。 他不明白之前还在颤抖的司霖为什么突然变得镇静,选择锲而不舍地追问。 “表哥......你在怕我?” 仿佛现在并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又或者说,比起随时都可能致命的电击他更愿意弄清眼下的情况。 但出乎撒琉喀意料之外的是,司霖并没有立刻回答,那只上一秒还试图掰开自己桎梏的温热手掌下一瞬转移至别处。 撒琉喀没来得及多想,覆盖在人鱼双眼上的掌心微微一痒,对方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呼吸间,他的手掌被另一只手推开, ——然后四目相对。 他看到了那双不舍得直视的眼睛。 而那双浅栗色眼睛被点点的水光浸得湿亮,瞳孔失神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仅凭一眼,撒琉喀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不怕他。 第68章 云朵缝隙间终于泄露出丁点阳光,水雾肉眼可见地浮升,整个峡谷半雾半明,在少年凌厉的眉眼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但很快,撒琉喀那些喧嚣的澎湃心潮还未来得及掀起浪花,被竖瞳挤满的眼球骤然缩紧,此时仿佛有两股悬殊的力量在他脑海中因为人鱼的生死定夺而纠缠撕扯,不死不休。 待他再次缓缓抬头之时,形容诡谲,一双眼睛猩红得吓人。 生存或毁灭,眼前这个生物必须归自己所有! 无论如何,司霖的性命决不能葬送在其他任何人手中! 只有亲手杀死他,吞下他,让他和自己彻底融合成一体...... 他们才会永存在一起!! 当指尖的力度彻底失控之时,撒琉喀渐渐在人鱼痛苦的抽气声中恢复清明。有那么一刹那,撒琉喀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度虚空,仿佛稍再用力即将失去所有。 卸力的最后一刻,一个沉闷而古怪的嗡鸣在他脑海中回响: “放弃吧,你舍不得......” “你舍不得,亲手杀他......” 撒琉喀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彻底怔住,又在无声的崩溃中后退一步。 下一秒,他在目眦欲裂中似乎做出什么比割肉更痛的决定,仰头冲峡谷石壁上一截横出来的树枝低吼一声:“还不滚出来!看戏要看到什么时候。” 司霖从死里逃生后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跟着将视线上移,看到一条毛茸茸的黑色豹尾从枝头垂落下来。 “早就提醒过你了,现在的情况我也爱莫能助啊。 ”黑豹眯着眼看了看蛰伏在潭中的电鳗,只一眼,就浑身炸毛——仿佛被点击的人换做了自己。 “救他。”撒琉喀口中说着求人的话,语气倒像是要活剐了对方。 司霖还没反应过来指的是自己,只见黑豹眼前一亮,屁颠颠地接话:“之前说加入你们不让,怎么,现在舍得把大鱼让给我啦?” 司霖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却是云里雾里。 不是都有救兵了,这是说的什么话,要把把谁让给谁? 这种茫然的神情落在黑豹眼中,他坐直了身体,努力掩饰脸上不自然的慌乱:“咳咳,在那个只知道躲在暗处放电的家伙做出致命攻击之前,我充其量只能冲过去叼起你一人。” 瞧他吃瘪的脸色,意思是撒琉喀体型大、尾巴长,自己不过是只粗通人言的大猫,实在是.....鞭长莫及。 眼见电鳗又有动作,黑豹难得一见地满脸肃然:“准备好,错过找个机会保不准连我也救不了你。” 司霖耳朵里嗡嗡直响,对于眼前的情景他总算是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 在此之前,他才来没有这么直白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和无力,殊不知人类走到绝境以后往往会出现不合时宜的侥幸心理,竟然生出一种叫自己都骇然的幼稚想法——也许,和撒琉喀一起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体验。 对于人鱼会拒绝自己这件事,黑豹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在意料以外。 反倒是撒琉喀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烦躁不安。 在对方弯着一双眼睛回看自己时,人身蛇尾的少年舌骨狠狠下压,瞬间扯动紧绷的颈部肌群,发出十分难耐的吞咽声—— 他那双绿光浮动的竖瞳疯狂阖动、闪烁。 他的手指上似乎再度染上人鱼脉搏上鼓鼓调动的温度。 一想到他的表哥愿意和自以这样的方式‘永远在一起’撒琉喀竟然在最剑拔弩张的危机时刻扯出一抹古怪又释然的笑。 只是下一刻,那条体型硕大的电鳗不知道哪个心房的血跑偏了,又或者是嫌弃大蛇皮糙肉厚,转而将突袭目标换做细皮嫩肉的人鱼。 司霖上来不及反应,直觉眼前一黑。 眼球中映射的最后一幕他因为浑身的钝痛没有看清,只隐约感觉那是一张惨白、扭曲、狰狞到几乎看不清原貌的脸。 更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静谧的峡谷即将遭遇怎样的浩劫...... * 晚风过境,夜幕降临。 司霖在剧痛中挣扎着起身,脑海里东拼西凑出的全部是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那是几乎崩溃到不成人形的撒琉喀。 至此,司霖本就不多的坚强被彻底消磨殆尽,几乎是把那个名字哽咽着喊出声。 空旷的平地上,响起耳熟的回应:“死了。” 黑豹口嗨的代价就是下一秒,浑身直接炸毛,他抱着头自觉闪到远离二人的地方:“好好好,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总行了吧,我现在就有多远滚多远,绝不碍着二位的眼。” 二位? .....所以!! 猜测到撒琉喀安然无事的时候,司霖心里怔愣了一下,冷不防又开始后怕,毕竟那人吃了有毒的草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一想到这些他的胸口堵得更慌,连带呼吸又开始不稳。 但人鱼灵敏的无感却再告诉他,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朝自己靠近。 月光之下,半人半蛇的影子被放大、拉长。 地面上的身形显然已经挺拔到让他不敢相信出自于自己认识的那位少年。 在司霖心跳漏掉一拍的时候,一张十分眼熟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又有哪里不同。 撒琉喀一言未发,较少年时期更显轮廓分明的面庞煞是抢眼。褪去稚嫩之后,锋锐的弧线勾勒出危险又冷漠的疏离感,除去一双波澜静谧的眼睛,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凌厉之气。 第69章 “撒琉喀......你,你蜕皮成功啦。”人鱼又惊又喜,简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但这张英俊的脸庞越来越近,反倒让他有种手足无措的不适感。他本想东拉西扯问撒琉喀到底是怎么脱险的,没来由想到对方想要掐死自己的冥场面。 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赫感聚啸而来。 撒琉喀倾身而至,司霖不敢直视,眼神闪躲。 余光一瞟,堪堪划过对方的领口。 ——一大半袒.露.的胸膛露了出来。 人鱼当场愣住,动弹不得,他的身形先是一僵,随后极其不自然地侧过头,心里乱七八糟想的全是:长大就长大,撒琉喀啊撒琉喀,哪个不要脸的教你把衣服穿成这样的? 比松松垮垮更加松松垮垮。 简直.....简直.....太不像话了! 司霖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余光却十分诚实地一寸寸向某处乱瞟,下一秒,头顶处传出笑声。 有鄙夷,也有嘲弄。 撒琉喀饶有兴味地问道 : “想看?” 司霖脸颊急剧.充.血,视线左右乱晃,来者简单的两个字竟然逼得他头脑卡顿,竟连向来还算利索的口齿都变得含糊不清。 慌乱之中人鱼扑腾着尾巴连连后退,未想撒琉喀直接欺身上前,将他的手掌一把按在自己胸口处。 他不管也不顾司霖张皇失措的摸样,目光一敛。 随后用最冷冽的口吻诉说极尽诱哄之言: “还是,直接上手更好?” 第38章 明明撒琉喀是冷血动物, 但司霖在接触到对方皮肤的瞬间却觉得自己烫得像是要原地蒸发。 真正令他心脏狂跳不受控制的原因在于,撒琉喀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到自己脸上,似乎借由目光由上而下地一寸寸摩.挲,所经之处无不带起一片痒意。就算脸皮再厚, 司霖也从二人微妙的姿势和尴尬的氛围中感受到一种不言而喻的诡异感。 愣过之后, 他想要挣脱, 反被按得更牢。 只觉撒琉喀将他手掌带到自己胸膛的动作简单粗暴, 甚至带有一股赌气的意味,像是在宣泄一股憋屈已久的压抑情绪。 见人鱼仍有心思分神,这回撒琉喀的手劲更大, 两人的距离直接被他压缩到不过一掌的距离——短暂的一瞬间,司霖眼里却如慢镜头回放, 他跌落进撒琉喀看似凝滞的目光, 却又觉得自己差点被溺毙在其中蕴着的暗涌波澜中。 不知是否是错觉, 撒琉喀好像变了。 并非外貌或者体格,而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但对于这种变化,司霖就好像是听见风吹草动就是将自己藏进洞穴里的某种胆小的幼兽, 等他再次直视撒琉喀双眼的时候早已编造好另一个由头——不存在什么乱七八糟突然涌现出来的东西, 以上种种不过是出自命悬一线分别之后的关心和友爱。 想通之后,司霖顿觉浑身轻松,一扫之前接连受惊之后的倦怠感。 “撒琉喀。” 听见自己的名字的瞬间, 撒琉喀心跳一顿,眸光中跃跃欲出的欲.念和渴求戛然而止。他低垂的眉眼被一片阴影笼罩, 看不出表情,呼吸却有微弱的变化——人鱼每次呼唤他全名的时候,紧随而至的总是些叫他失望的话。 撒琉喀按住司霖的手掌突然有了松动, 眼底再度蒙上一层冰霜。 顷刻间,脑海中那些密密匝匝大的嗡鸣再度震荡开来: “就算是一夜长大,很多事你终究无法掌控。” “撒琉喀,他连看都不愿多看你。” “承认吧,他闪躲的动作你难道还想再领教一遍吗?” 那些魔怔的声音一遍遍循环,仿佛将他原本就躁郁万分的心火重新煽动了一遍。 就在撒琉喀目光一凛,脸色难看到铁青的瞬间,有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撞进他的胸膛。 看清楚人鱼磕在自己胸口的脑袋,撒琉喀直接连呼吸都忘记了,他森冷的表情凝固了一下,耳边传来衣料摩擦时淅淅索索的声响。 下一秒,原本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游移到背后,接连不断地小心抚摸起来。 撒琉喀的眼中再度闪过一线亮光。 司霖兵荒马乱地一通摸索,并没有触碰到想象中新添的伤口,倒是将撒琉喀背后流畅的肌肉线条摸了个遍,最后在对方古怪的吞咽声中诧异地抬起头:“奇怪,明明伤得那么重居然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还是之前那些旧伤。 撒琉喀压着嗓子,整个人仿佛紧绷到了极限,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听见人鱼又问。 “所以,咱们到底是怎么从峡谷中逃出来的?” 司霖问完了,也摸完了,顺势就要从撒琉喀怀里起身,几乎是同一时间,撒琉喀抬手将这颗不安分的脑袋重新按回到自己肩头。良久之后,终于瓮声瓮气地出声:“别动。” 冰冷的吐息近在咫尺,司霖吓了一跳,整个人再度僵住了。 “我....咱们.....我想问的是.....”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突然窜出来回答他的另有其人。 佯装撕心裂肺地一阵乱咳后,黑豹进入正题:“当然是某些人准备自爆和那只电鳗同归于尽,结果因祸得福逃出生天的呗。” 他像是想起来血雾漫天的惨状,故作悲戚地长叹了两声。 司霖下意识从撒琉喀身侧探头去看,再度被撒琉喀出手制止。 而黑豹显然被他们奇怪的姿势吸引,虽然受制于撒琉喀的余威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又从爪子中漏的缝隙一个劲儿偷瞄,他还没有看够忽然眼前一黑,被高举而起的蛇尾彻底挡住视线。 第70章 “说完了吗?”撒琉喀问完并没有心情听他回答:“说完了还不快滚。” 才滚回来没一会的黑豹:“......” 不等他白眼翻完,平地起了阵疾风,只能礼节性地害怕一下,一边大喊“这就滚”,后退的动作却比蜗牛还慢。 司霖被撒琉喀被撒琉喀束手束脚地抱在怀中,他刚才动的时候似乎牵扯到肩头,这才反应过来疼痛。 “嘶”声之后,人鱼扯下衣领,却在看清痛处的时候如遭雷劈。 ——不久前被撒琉喀轻咬过之后留下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口子,竟然红肿一片。 司霖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皮肤被蛇信触碰还有尖齿啃啮的触感回现,令他几乎不自觉地战栗,再则,原本只是划破点油皮的伤口不可能毫无缘由地扩散、变大,人鱼本就惴惴不安的内心又深上一层。 黄昏过后,夜幕降临。 晚风将撒琉喀的声音送到人鱼耳畔,这次他喊的不是“表哥”,也不是“人鱼”,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司霖”。 少年成熟之后的嗓音带着一丝动人的沙哑,像是在砂纸上滚过,落在司霖的耳廓里却将他的整张脸烘得滚烫。这种突如其来的微妙感觉令司霖呼吸窒住,迟钝如他也竟然隐隐起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不知道从哪里腾起的力气一把将来者推开。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司霖怔愣着,几乎以为撒琉喀又要顶着一张成熟冷峻的脸庞做出什么让自己无所适从的举动。 ......比如,再用他的牙齿在自己身上留下点什么。 可一瞬,灰暗的上空突然乌云密布,“轰隆”的响雷声音重重地砸落下来。 雨滴落下的瞬间,地上二人同时卡顿几秒。 很快,空地上无言对视的一鱼一蛇,还有在一旁默默吃瓜的豹子的场景切换成三人躲雨。 黑豹第一个发现了隐蔽的黄土洞穴却被赶往更远处的树上,司霖其实想说空地高大的树木更容易引起雷劈,但撒琉喀随后靠近后阻挡掉他开口的机会。 洞外阴雨不断,人鱼下意识挪远一个身位。 撒琉喀忽地眼光一沉。 顷刻,人鱼突然出声:“撒琉喀你现在,呃,已经是一条成熟的大蛇了,以后咱们不能.....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应该学会自己独自睡觉。” 他故意把“独自”二字咬得极重,在没听见对方任何反驳之后才终于放缓呼吸,将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 就在此时,洞外阴沉的天色被骤然劈下的闪电划开一道口子,雪亮的电光中,撒琉喀阴恻恻的脸庞被映得颓然又落魄。 但他始终没有其他举动。 司霖转过身,当没看见 ,尝试将自己缩成一团用来驱散内心古怪的歉疚感,但心中十分肯定的是——撒琉喀一直在自己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时间流逝,雨声不停,如有实质的视线下司霖的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挣扎片刻,他选择继续闭上双眼装死,可每每闭上双眼脑子里就冒出撒琉喀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脏好像被对方怅然若失的视线攥得发酸。 紧接着,比他起身动作更快的是撒琉喀。 对方面无表情地垂眼,抛出让人惊掉下巴的说辞。 “其实我害怕打雷。” 这几个字从撒琉喀口中蹦出来的时候,司霖眼角瞬间就抽了一下。 他反应了片刻,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撒琉喀生冷地再做补充:“我还怕黑。” 司霖:“......” 他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在看清撒琉喀不急不缓地掀开眼皮之后眼底掩藏着的貌似得逞的笑意之后,一股莫大的懊悔接踵而至。 但来不及了,眨眼的功夫粗.长.铮亮的蛇尾顺势缠绕上来,死死卷住他。 蜕皮之后撒琉喀的尾巴明显较之前更加强壮遒劲且灵活无比,滑溜溜的鳞片划过之时总给他一种那些鳞片即将深陷进自己皮肉中的复杂感觉。 不多时,一人一蛇的身体便肉眼可见地.缠.绕.在一起。 又一阵闪电之后,撒琉喀在冷白电光中的嘴角带出一抹惑人的轻笑,他不常笑又有非凡的美貌加持,双重刺激之下司霖的心神却有那么一瞬的躁动不安。但他以绝无仅有的速度别开脸,佯装无事发生地重新睡下。 偏偏有人并不想让他如愿。 司霖只觉缠在身上的蛇尾越发放肆,最开始只是一圈圈收紧,随后断断续续地.轻.触摩..挲,最后竟然大胆到直接用尾尖勾着他的鱼鳍.....细细把玩。 司霖忍无可忍地起身。 撒琉喀恶人先告状:“睡不着?” 司霖:“......” 你倒是被人缠着尾巴玩儿试试? 他见撒琉喀眼中有细碎的戏谑闪动,气不打一处来,也学着对方阴阳怪气:“真正睡不着的还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蛇了,难道还需要安眠曲啊?” 话音刚落,撒琉喀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华滑向他的喉头。 司霖半张着嘴,猛地觉得哪里不对。 他余光一瞥,与撒琉喀对上眼的瞬间后背倏然发冷,只觉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骤降许多。 紧接着,他捕捉到撒琉喀深邃的瞳孔闪过几点幽绿的寒光。 然后见对方缓缓地眯起眼眸,状似波澜不惊地在他心中炸响一颗惊雷: “人鱼一族擅长吟唱,据说不仅拥有非凡的治愈之力还能安神助眠,” 第71章 “睡不着的话,表哥不妨一试?” 第39章 话音落下, 撒琉喀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司霖惊觉哪里不对,看撒琉喀的表情摆明是想起了什么,难道,蜕皮之后对方当真什么都想起来了?! 但很快, 他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到两个重要信息: 其一, 撒琉喀口口声声仍然称自己为‘表哥’。 其二, 如果恢复了记忆, 听过自己唱歌的人.....大概率不会有这般期待的目光? 司霖还在庆幸,下一秒撒琉喀垂眼看他:“表哥是不愿,还是不会?” 司霖慌忙点头:“会是会。” 但是我敢唱.....你敢听吗? 人鱼答应得很快, 却没有张嘴唱歌的意思,撒琉喀见状挑了挑眉反而被激起强烈的兴致, 蛇尾巴抽抽搭搭地摆动着, 仿若无声的催促。 司霖深吸一口气, 迟疑了两秒:“只是我不能保证到底有没有治愈或者安眠的功效。” 关于这点,他觉得很有必要提前打好预防针。 毕竟穿越前被同学从ktv包房踢出来的场景记忆犹新,司霖实在是不希望撒琉喀对自己期待过高。 殊不知他那点闪躲的目光被撒琉喀误当做谦虚,对方甚至端正了身形, 将后背靠在洞穴内壁, 点头示意:开始吧。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人鱼的歌声萦绕在洞中。 想象中的制止声没有传来,司霖定了定神:好久不唱, 难道是自己歌唱水平进步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算是彻底放开了, 清了清嗓子决定再附赠一曲。 司霖越唱越投入,越唱越舒心,全然不知一侧的撒琉喀无比复杂的心情。 打从第一个音儿冒出来的时候, 撒琉喀从最开始的气定神闲直接拧紧了眉头,在人鱼陶醉不已地决定再来一首的时候,人身蛇尾的男人浑身的肌肉没有一处不是紧绷,他被睫毛覆盖住的眼神中折射出无比古怪的情绪,面容中露出的疑惑似是对于自己碎片般零散记忆的怀疑。 歌声好不容易停下,随后一只手在撒琉喀恍如隔世的视线前晃了晃。 司霖浅色的脑袋探了过来:“怎么样?” 撒琉喀:“......” 他想要点头的动作变得十分艰难,却觉得此刻人鱼期待的眸光比夜空中的星星更加闪亮,憋了半天,撒琉喀憋出一句委婉的夸赞:“人鱼族果然天赋异禀,每一句歌词都可以唱出这么多调。” 全然不知,这话说出口的同时,尴尬和不忍的神情被明晃晃地写着自己脸上。 司霖的脸庞一下子憋得通红,好像被硬塞了张奖状的差生,有些心虚地轻轻“哦”了一声。 他难堪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眼神飘忽,羽翼般的睫毛也跟着微微发颤,又像是某处的遮羞布被无情地掀开一般,因为不安,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然后这个本就让气氛变得微妙的动作被捉了个正着。 撒琉喀的喉结暗暗上下滚动着,哑声补充:“很好听。” 司霖:“......” 下一秒,原本靠在洞穴内壁的撒琉喀突然起身,欺身而下,又在人鱼本能闪躲的瞬间用双手固定住对方的腰肢,语气五味陈杂地喊了声:“表哥。” 司霖应声抬头,直接被撒琉喀一双专注得过分的眼睛看得浑身一愣。 只觉得对方墨色瞳孔中蕴藏的暗涌,竟然比外面的夜色更深。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感到掐在自己腰上的手握得更紧了,这种奇怪的触碰感中夹杂着疼痛和不适。 忽地,撒琉喀禁锢住他腰肢的双手隔着上衣重重地抚弄了一下,司霖瞬时浑身一颤,仿佛全身的细胞被猛地点燃,他发现自己竟然平白无故地.....浑.身.发.软。 司霖半张着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仍沉浸在难以启齿的微妙感知中,连嘴唇都跟着打颤。 他简直要被撒琉喀奇怪的举动,还有自己更加奇怪的反应吓傻了。 撒琉喀在感受到指尖传来对方轻微的痉.挛的之后仿佛被导火索引爆了积聚在身体深处的渴念,他看似镇定的脸庞上,目光极具侵略性地落在人鱼的头顶,又掠过对方睁大的双眼,继而在那双被舌尖润湿的嘴唇上顿住。 眸色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一般。 几乎就在欲念即将突破理智的一刹那,这种令人眩晕的危险氛围被叫停。 洞.穴.入口处,一颗黑乎乎的脑袋钻了进来。 黑豹一口咬定:“你们两个抱的这么紧,是不是也听到刚刚的鬼号被吓到了?” 司霖:“......” 但更快地,他着急忙慌地从撒琉喀的禁锢中抽出身来,望向德珂的样子仿若是找到了救星。 黑豹终于反应过来按照撒琉喀的强悍程度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些断断续续的古怪声音担惊受怕,在弄清二人之前暧昧无比的姿势之后千回百转地哦了一声,又忍不住挤眉弄眼。 “表兄弟?” “这才刚刚蜕皮,玩这么大?” 一直沉默不语的人鱼猛地抬眼看他,羞愤无比地正要辩解,却只能从嘴巴里连续蹦出几个气急败坏的“你”字,到最后差点连舌头都给咬了。 黑豹对眼前的一幕表现出十足的趣味,还想再调笑几句,撒琉喀投过一个眼神像是要生吞了他。 撒琉喀:“自己滚,不然我不介意把你扔到空地上尝尝被雷劈的滋味。” 第72章 未想黑豹更快递窜进洞内,蹲在二人面前。 这场面确实离奇,撒琉喀向来说到做到,司霖咋舌,他只知道这只黑豹贱兮兮的总是不着调,到底什么时候得这么硬气了? 下一秒,只见德珂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司霖这才发现,舔过之后,连豹子的舌头也变成了黑色。 . 德珂轻咳一声:“刚刚已经在树上被劈过一次了,只是毛色太黑看不出来罢了。” 言下之意是,已经死猪不怕开水了。 司霖、撒琉喀:“......” 眼见撒琉喀眼中竖瞳一闪,嗜血的杀意若隐若现,司霖跟着变了脸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关键时刻,他的救星可不能嗝屁。 等他回神之际,身体不仅完全挣脱蛇尾的束缚,而且径直挡在黑豹面前,眼中满满都是讨好的笑意:“实在是太可怜了,撒琉喀看在他曾经帮过咱们的份上就让他住进来吧。” 末了,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好不好?” 撒琉喀的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他的视线死死盯着人鱼挣脱自己的鱼尾,不知道想到什么,忍了忍,终是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雨仍然在下,但本就不大的洞穴内,由两个人,瞬间多了一只浑身焦黑的大猫。 德珂没有料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加入他们”,心中沾沾自喜却心领神会地躲到距离二人最远的角落处。忽地,浑身毛发一抖,不禁嘟囔一声:“失策失策,怎么洞内比洞外更冷?” 夜色渐深,黑豹才眯了一会儿,突然被一泡尿憋醒。 视线范围内,熟睡中的人鱼不自觉地蹙紧一双好看的眉头。只见他胡乱伸手摸了一把,察觉到两手空空之后,闭着眼翻了个身,然后毫无自觉地朝着那根黑.亮.粗.长的蛇尾靠过去。 睡梦中的人鱼忽然特别用力地将蛇尾抱住,用温热的脸颊在鳞片上蹭了蹭,终于发出了满足的轻哼。 看到一半,黑豹后背倏然一凉。 侧过头,和一双绿光忽闪的竖瞳对视。 这次,经验十足的豹子心中了然。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洞外,舌头打着卷,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轻声说道:“我滚,我滚,这个动作我熟。” * 司霖醒过来的时候,洞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不知道撒琉喀和那只豹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起身之时,却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这种连鱼尾巴动一动都会酸胀的感觉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梦游,然后和谁打了一驾。 很快,司霖忽略掉身体的不适,想要趁着撒琉喀不在的间隙把更重要的事要问清楚。 见到黑豹的一刻,对方吸了吸鼻子抢先一步开口。 “味道更重了。” 司霖猛地抬头,反问对方:“你也发现了?” 黑豹上下扫视人鱼尾巴上无处不在的勒痕,眸光复杂地点头:“这种事,想不发现.....也实在是困难。” 他偏着头故意想从人鱼脸上看出点羞赫的表情,怎知对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睁着双纯净无比的眼睛看过来。 “是呀,”司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十分苦恼的样子:“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黑豹一双金澄澄的瞳孔骤然放大,未料在这样的话题中一向内敛的人鱼竟然如此放得开。 他清了清喉咙,眼神中带着“你总算开窍了”的意味,出口的话语却带着劝诫:“巨蚺的发.情.期确实频繁且几乎没有什么规律,咳咳,真是辛苦你了。” 司霖:? 两分钟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不辛苦,不辛苦。” 闻言,黑豹惊得眼睛瞪大,不自觉地朝人鱼下半身瞄去,露出人不可貌相的骇然神色。 然后他看见司霖的脸上总算出现一丝难色,补上自己酝酿已久的问题。 “所以德珂,我想着给撒琉喀寻一条母蛇,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吗?” “你放心,为了这个表弟,找得再辛苦我也是愿意的。” “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专门蛇类栖息繁衍的地方,我想.....撒琉喀既然长大了,也应该接受某些方面的教育和熏陶了。” 司霖看着逐渐石化的黑豹,懵懂地眨了眨双眼,嗓音里尽是为人兄长替人操心的坦荡: “你看,我说的对吗?” 第40章 沉默之后, 黑豹不情不愿地说出个地名。 他的视线忍不住在对方鱼尾上扫动,终于还是习惯性地想在嘴上沾点便宜。于是在司霖简单道谢之后,德珂还是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就打算这么走了?” 司霖又报以礼貌性的一笑,对方一双明黄色的招子更亮。 德珂舔了舔爪子, 又擦了把脸, 言语挑逗:“撒琉喀那小子阴晴不定的靠不住, 大鱼你不如跟我吧。” 虽然这事儿几乎没有可能, 但黑豹只想满足地过过嘴瘾,光是看着人鱼绷着张脸又愤又恼的样子他也觉得十分有趣。 司霖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对方这话说得有歧义,他不愿多想, 却耐心地想要劝黑豹手收敛住他张扬冒失的性子,来不及开口, 就见黑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上树梢。 葱茏的树冠抖了抖, 有好些叶片掉下来。 掉落下来的, 还有豹子舌头都快卷边儿发出的声音:“不用了不用了,那什么,你就当我刚刚放了屁。” 第73章 司霖想也不想地回头,发现撒琉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 对方一大早就拧着眉, 明明身后拖着猎物, 猎杀的视线却毫不留情地刀向树木高处。 对于刚才黑豹放肆的对话,撒琉喀听得一清二楚,并因此烦躁不堪。 这只早就该死的豹子稍不注意就会缠上自己的鱼, 而自己这位毫不设防的表哥竟然总是做出一些十分亲近对方的举动..... 好几次,撒琉喀眉眼间的戾气都快要压抑不住, 恨不得将全身无处不在的暴怒转化成致命的杀招,让那只总是嬉皮笑脸豹子以最痛苦的方式惨死在自己眼前。 想到这里,撒琉喀眯起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极为危险的气息, 又以更快的速度收敛了: 他并不想当着人鱼的面付诸猎杀,更不想打草惊蛇。 就在一蛇一鱼转身离开之际,黑豹不怕死扒开树叶,露出两只眨巴的眼睛:“事成之后,记得来谢谢我哦~~ ”分明是和人鱼的约定,他的话更像是冲着背对自己的二人说的。 司霖听懂了那人话语中的兴奋,差点趔趄了一下。 撒琉喀听完,冷笑一声,只见他眉头微蹙,泛着金属光泽的蛇尾凭空划出一道凌厉的空响,不远处的树木发出突如其来的一声“噼啪”声。 树干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司霖担心地想要回头去看,却被一双手推着向前。 紧接着,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响动,还有黑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 阵仗虽大,司霖反而放下心来,想来应该没有摔到要害,不知不觉就已经被撒琉喀领到了洞口。 撒琉喀看了人鱼一眼,挑了挑眉:“以后少和他接触。” 司霖也突然想起来一大早找到德珂的原因为何。 他主动拉起撒琉喀的手掉头往外走:“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目光落在两人自然而然扣在一起的双手之上,撒琉喀眼神一黯。 他的面容有一半都隐藏在昏暗的洞穴中,晦涩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顺着两人握紧的双手转移至人鱼的尾巴上——那里还有自己留下的勒痕。 人身蛇尾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缩.张着瞳孔,口吻貌似随意得很:“去哪?” 这次,向来有话直说的人鱼难得买了个关子。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脸皮实在很薄,再则司霖也不确定自己要是告诉撒琉喀自己要带他去见识一番“爱的教育”对方会不会碍于面子直接拒绝也说不准。 毕竟在他看来,撒琉喀成熟男性的壳子里套着的是一颗少年蛇的魂魄: 单纯、骄纵还直白,有些少年人不自知的别扭和执拗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幸好撒琉喀的注意力貌并非在目的地上,除了人鱼的牵着对方的那只手掌被捏得发红以外,二人以极快的速度顺利来到了黑豹指示的地方。 那是沼泽和树林的交接所在,是片遍地是湿润温暖沙土的滩涂。 进入滩涂之后,撒琉喀一下子闻到某种携带着海量信息的气味,撩起眼皮。 人鱼被他看得目光乱飞,说话声都变得支支吾吾,显然是心虚:“走啊......怎么不继续走了。” 对于这次“教学”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昨晚好几次,他很难不觉察到撒琉喀身体上躁动的迹象终于下决心按原计划进行。 ——当务之急,找到交.配的蛇.群, 将撒琉喀留在原地接受熏陶和教育,然后自己闪盾。 嗯,要是能让他遇见条心仪的母蛇,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撒琉喀一开始还没有十分确定,在深入滩涂之后看到地上各种或蜿蜒爬行或交.缠在一起的同类之后脸色骤变。 空气种随处弥漫的蛇类特有的信息素腥腻得令他发呕。 耳廓中不断被放大的各种濡湿的摩.擦之声嘈杂得让他脸侧的咬肌紧绷了一下。 眨眼间,撒琉喀嘴角冷笑,眼神阴沉。 他不明白,自己的表哥为什么要带他去这些低等的,灵芝未开的蛇类露天上演一场.繁.殖.的狂欢。 如果司霖此时回头,不难发现撒琉喀眼中的厌恶已然露.骨。 但仅仅是对方皱眉的功夫,他已经窜到了距离蛇群更近的地方,卖力地找到一处用来掩饰身形的灌木丛,在给撒琉喀留出最佳观赏位后,毫不知情地悄声吩咐:“学着点儿,知道后找到顺眼的同类一定用得着。” 撒琉喀乍一抬头,就听见对方的“殷切叮嘱”。 映入眼帘的全是人鱼一脸自作聪明的得意表情。 这副摸样,让撒琉喀眸中那簇明灭的暗火倏地一下点燃,叫他十分想要.....将内心最不可言语的阴暗欲.望,在此刻,统统付诸实践。 即便这种冲动造成的后果,会颠覆二人之间血缘的纠葛,甚至会把难得的温情斩断,撒琉喀内心扭曲的念想早已犹如熊熊烈火,燃烧着他、撕扯着他,让他痛苦难耐。 男人犹豫的片刻,余光里瞥见人鱼正以极快的速度后退。 撒琉喀粗.长的蛇尾一下子扫过去,斩断对方的退路,将人鱼带到自己身前。 “表哥去哪儿?”四目相对之际,撒琉喀眼底的邪火就快压不住了,支起上身将对方至于一个更加不容拒绝的距离:“既然要学,那表哥更该和我一起。” 司霖:“......” 不知什么时候,他被撒琉喀死死钳制在胸前,对方用蛇尾紧紧固定住他逃窜的鱼尾,双臂特别用力地将他抱住,冰凉的下颌卡在自己肩头,形成一种窒息感十足又亲密无间的诡.异.姿.势。 第74章 司霖被他这种不留余地的搂法抱得很难受,既无法溜之大吉,又实在难以撼动,只能硬着头皮保持不动,无声地履行为人兄长的职责:被迫陪读。 于此同时,人鱼的乖顺似乎讨好到撒琉喀。 他低头将脸凑得更近,阴翳的眼神瞬间有所收敛,仿若沉浸在挤满鼻腔的独属于人鱼的冷香之中。 终于,撒琉喀这种冷血动物独有的危险蹭法激起人鱼的一阵颤栗。 在感受到对方明显的排斥之后,撒琉喀动作一顿,眼神中总算有了几分安抚的意味,只见他一边用视线无声秒摸着司霖流畅紧致的脖颈,一边喷出道冰凉吐息。 司霖下意识想要捂住脖子,却被对方将双手制住。 身后传来男人深沉的呼吸,说出口的却是呢喃般的低语。 “别回头——” “没有表哥,我学不进去。” 这话说的,司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哑口无言。 随后,眼前的沙地上发生足以吸引他注意力的一幕。 混乱的蛇群之中,体型最大的那条银环蛇忽然直立起上半身,朝着不远处的竹叶青发起猛攻,很快,两条蛇便以极度凶残的方式打斗在一起,其中更占优势的银环蛇几次偷袭爬背但都被竹叶青从身上掀翻。 几番周旋之后奄奄一息的竹叶青私是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不情不愿地抬高尾巴,而那条早就难耐无比的银环蛇顺.势.而.入。 堪称残暴的交.媾画面看得司霖脸上一热,恨不得立即给一黑一绿的两条蛇打上马赛克,又实在止不住好奇。 他满脸羞恼地发现:蛇类虽然有两.支.小.兄.弟,但真等到用时,只派出了一位。 距离太远,司霖看不仔细。 下一秒,背后有人倾身而上,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司霖僵硬一瞬,在撒琉喀掌心覆盖下慌乱地眨了眨眼,也不知自己‘探索意味’的偷窥又被没有被对方发现。 不多时,男人轻嗤一声,嗓音压低,沉冷的音调像是带着引诱的意味,近乎蛊惑一般替他解惑:“通常情况只会用到一个,要是遇到受伤或者别的情况——” 撒琉喀话没说完,司霖直觉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在脑海中炸响。他尚来不及从震惊中回神,又听见蛇群中传出土石翻滚的动静,不禁将覆盖在自己眼前的手掌掀开,然后看到更为惊恐的一幕: 痛苦扭曲的竹叶青直接被身上的银环蛇叼住头部,司霖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出眼前与猎杀无异的一幕,他不知道那条抽搐的小蛇到底是.痛.是.爽,只觉得对方身躯的摇摆无力得叫自己心疼。 人鱼只知面露担忧地看着,全然没有察觉撒琉喀落在自己后颈的目光烫得吓人。 司霖终于没有忍住:“这种咬法,它不会窒息吗?” “不会,”撒琉喀的视线继续往下探,声音带着一股被砂砾蹭过的低哑:“不这样的话,下面那条公蛇只怕会直接挣脱。” 司霖:? 司霖:!!! 他的脑袋出现短时间的宕机,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生死胶着的都是公蛇?! 不信邪地,人鱼再次向撒琉喀求证。 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 司霖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光,失神一般呆愣住,得知真相的瞬间,他扣向掌心的指节已经有一些发白,满脸的羞愤和懊恼—— 对自己。 却骤然听见撒琉喀一字一句地启唇,这次他沉默的声音中带着低不可闻的喘息: “表哥都带我了解这么多了,这次,该换我礼尚往来。” 第41章 司霖突然不吱声了,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装聋。 什么叫礼尚往来,怎么算礼尚往来。 他大费周章的准备换来一场闹剧,整个人颓丧得一塌糊涂。 他的心脏还停留在震颤的余韵中, 却听撒琉喀的语气, 仿佛带着无尽的难耐和期许?! 司霖心道不好! 按照撒琉喀睚眦必报的性格, 怕不是要如法炮制.....架着自己也去围观鱼类繁.衍.的盛大场面吧? 如梦初醒般, 人鱼拼命地摇头,打起退堂鼓:“不看了不看了,有些糟粕不学也罢。” 可身后的人偏偏不想他如愿, 单手固定住他的面部,有一种极其强势的姿态将他的视线固定在两条公蛇‘贴身撕扯’的诡谲画面上。司霖骇然地睁大双眼, 甚至考虑要不要放弃为人兄长的尊严主动服软, 可下一瞬, 撒琉喀忽然动了一下。 男人闲着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挪向他的后背,隔着身上那层薄薄的织物,指尖顺着突起的脊骨一截截向下滑动,在触及到两枚腰窝的时候堪堪停下, 冰冷的指腹带起一连串细微的电流, 人鱼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噤。 紧张的汗水一下从额头渗出,将细软的额发濡湿,心中那点仅存的侥幸眨眼之间竟然全部坍塌。 当下, 事态已经完全失控,正按照完全违背他本意的轨迹飞驰甚远。 司霖唇齿间翻滚着无数种说辞, 却被撒琉喀抢先一步。 男人恶劣地一边移动手掌,一边饶有兴致地追问:“表哥想让我学的,难道不是这些?” 司霖喉头颤抖了一下, 以为是误打误撞看到‘公蛇打架’的画面带歪了撒琉喀,着急忙慌地辩解:“......不,不是这样的。” 撒琉喀的目光再次刺向人鱼憋得通红的耳廓,眼神悠长而深邃:“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第75章 下一秒,等冰凉酥麻的.湿.滑感蜻蜓点水般触及耳垂之后,司霖彻底傻了。 他完全忘记自己准备了怎样的说辞,看似镇定不已,实则胸腔中早已翻滚出强烈的鼓动,又似有另一股冰凉彻骨的凉意汹涌,骤冷骤热形成鲜明的对比,不仅仅是胸口,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这种骇然的冷热温差中挣扎、忍耐,饱受煎熬。 司霖很快觉得自己连灵魂都已脱壳,连带着羞耻心瞬间达到顶峰。 紧接着,他又听见身后那人用一种貌似虚心的口吻,故作探讨的架势:“总不能辜负表哥你的一片苦心,特地带我来到这片同.类.繁.衍生息的地方。” 司霖:“......” 一时哑然。 足足几秒钟之后,撒琉喀的目光总算舍得移到其他地方,确实人鱼腰线以下隐秘的鳞片深处,又补一句:“还精心挑选了最佳观赏位置。” 司霖:“.....” 苍天作证,他真的没有料到之前所做的一切统统化作曲解。 撒琉喀的视线仍在流连,似乎仍不肯放过对方,意味深长地喷出一口吐息:“甚至,还安排了这么一场不多见的......大戏。” 司霖:“.....” 不用脑子,他都知道撒琉喀阴阳怪气,说得千回百转的大戏指的是什么。 待他识相地闭嘴,准备迎接撒琉喀下一步的批判,视线却出其不意地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撒琉喀已经将他翻过身,二人以尾.巴.交.缠、上半身距离极近的姿势纠葛在一起。而撒琉喀的双眼依然暴露出阖动的竖瞳,眼神滚烫地黏在人鱼惊慌失措的脸庞上。 男人冷静的面部轮廓看似平静异常,手下却不安分地一寸寸摸索。 只看他严肃认真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讲堂最前排正在邀功的优等生。 对上撒琉喀视线的瞬间,司霖眸色怔然,眼中的光倏地尽碎。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关键还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猝不及防地,撒琉喀大半的体重骤然压下来,先前还在他背后停驻的手掌一直向下,速度惊人,直逼人鱼肚脐以.下.三.寸处吗,难以启齿的那片鱼鳞所在。 这种危险的信号一下子将司霖脑海中的警报拉响,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听见撒琉喀嗤笑一声。 那人感受着鱼鳞以下明显的起伏,又像是觉得人鱼的反应还不够有趣,贴着对方的耳朵沉声低语:“表哥也很想和我一起探讨,不是么?” 司霖被一股直蹿而上的热流给吓蒙了,一张脸由惨白转向殷红。 尽管撒琉喀一向随心所欲、离经叛道,司霖却不愿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穿越之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自诩和这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弟在重重生存考验之中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怎想到头来会变成.....眼下这样。 上辈子,母亲改嫁、父亲再婚,司霖放学回到家永远都只剩自己。 即便早已习惯孤身一人,但无疑,他是真的把撒琉喀当做自己两个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至亲。 可现在,不论是对方的恶趣味也好,报复也罢,司霖在这场几近窒息的对峙中觉得自己仿佛深陷于难以挣脱的泥沼中,他的双眼被树叶间倾泻而下的阳光刺痛,有种极其深重的幻灭感。 最可耻的是,司霖无比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呼吸彻底乱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抬高眼皮,露.骨的目光直直刺向他的心底。 司霖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他的脸色红得吓人表情倒是十分罕见的严肃。那双浅栗色的瞳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淡过。 无声的忍耐最后化作实质的抗拒,怎奈这样做的意义属实不大,两者力量悬殊,司霖眼睁睁看着撒琉喀一根一根掰开自己试图阻止的手指,几乎在同一时间,人鱼嗫喏地哆嗦起来,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脸颊上簌簌地淌落下来。 见状,撒琉喀突然出现一刹那的无措。 胸口紧绷的心弦,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他看见人鱼的脸庞虽然被泪水沾湿,被浸亮的双眼,失神却漠然地盯着他看。 不带有一丝情感。 司霖的整具身体仿佛变成悲喜不在的行尸走肉。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凝固成深渊一样寂静。 此刻,司霖看向男人的眼神不再亲昵、不复温情,甚至一度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说:“停下。” “撒琉喀,我之前可能和你说得不够清楚,亲.吻也好,更亲.密.的.事.也罢,有些事只能和喜欢的人做。”司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决绝,他每一下唇齿的张合都显得十分不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生在你和我之间。” 撒琉喀的竖瞳毫无挣扎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男人冷淋淋的声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 人鱼没再说话,只是抬眼无声地看他。 撒琉喀森冷的目光随面容变得狰狞,其间晕染的血色恰似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疯狗,一声声沉闷嘶哑的嗡鸣瞬间涌至耳边: “撒琉喀,你还不明白吗?他不愿意和你做这样的事。” “撒琉喀,你真可怜。” “撒琉喀,他......不喜欢你。” 司霖喉头微动,仿佛察觉到对方身上暴涨的绝望气息,他的心脏被无端地扯动了一下,莫名的酸胀和慌乱倏地蹿起,让他的思绪一度混沌不堪。 第76章 “所以你找错人,”他一边趁机脱身,一边忍不住道歉:“是我不对,不应该擅自做主带你来这里。” 闻言,撒琉喀狰狞着皱眉,随后睥睨一笑。 这广袤无垠的森林里,每天都有荷尔蒙释放,不论种族、性别,不被束缚。 生灵从来不纠结于喜欢,只遵循最直白的本能。 动物的交.配也好,植物的繁.衍也罢,撒琉喀从来没有听说过哪朵花因为‘不喜欢’就拒绝和另外一朵花授粉的。 但看向人鱼惨白如纸的面色时,男人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怔愣。仿佛阴影感知到,有的事一旦触及到自己这个表哥......便一切都有了意外。 那些一次次的隐忍、克制,那些数度令自己失去理智的所在。 而此刻,这位唯一的例外一再退却,堆了满脸的怀疑和漠然无疑成某种莫大的嘲讽。 思及这里,撒琉喀眼中暴涨的戾气比起以往任何时刻更加汹涌骇人。 转眼一想,既然人鱼笃信那套荒谬的原则,不如...... 司霖原以为撒琉喀在短暂的沉默中放弃不该存在的念想,回头是岸。他上一秒才松了口气,下一秒心中却离奇地生出一股酸胀的滞涩感。 他强迫自己从这种怅然若失中回神,刹那间,浑身一颤。 又来了,撒琉喀的眼神直勾勾地朝自己射.过.来。 人鱼下意识的反应是伸手守住自己的下.半.身,怎知撒琉喀漆黑湿冷的眼神却停留在别处。 司霖全身紧绷,慌张失神,像个傻子。 然后再次愣住。 ——他的视线在一片欺身而至的黑影中渐渐失焦。 两片冰冷的嘴唇压了下来。 第42章 不知道是否是种错觉, 两人嘴.唇.相.贴的时候,司霖感受到一股不容小觑的凶狠。 结结实实的一.吻,让他觉得世界一下子都安静了。 司霖惊讶时下意识的反应是嘴巴张大,而撒琉喀的蛇信就这么趁人之危地闯进来。 一朝城门失守, 司霖终于觉察到他与眼前这个男人力量上的悬殊, 他负隅顽抗、整副身体僵硬得仿若一尊石像, 但细滑的蛇信像条小鱼一般蹿进来, 湿冷地.摩.挲.过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舔.吮.着攻城略地,在他实在无力招架之时还被逼着.抵.死.交.缠。 撒琉喀的亲.法带着股野性的狠劲. 如果此时有旁观者, 一定会怀疑他难耐的低.喘.中是否带着某种报复的爽利,似是在施加私刑。 察觉到冰冷的吐息喷洒在自己鼻侧, 司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和对方做着怎样倒反天罡的事情, 他大着舌头, 含混不清地骂了几声,又被男人攻.势.更.猛.地.堵了回去。 以致于霖的思绪彻底混乱了。 穿越前,他只是个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普通男大学生,在别人都在享受校园恋爱的时候, 自己却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 可现在......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两辈子的初.吻。 司霖越想越气,身体麻木地往后退缩,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想要趁着撒琉喀丧失警惕的时候直接咬下去。怎知正准备付诸行动的前一秒, 对方目光一凛,像是预判了他的预判。 刹那间,撒琉喀抬起右手, 掐住他的脸颊,力度之大直接在司霖的脸上留下几枚清晰的指痕。 司霖挣扎着瞪大双眼,但嘴巴已经彻底无法闭合,下一秒,撒琉喀在余光瞥见人鱼白皙脸颊上红色指印的瞬间,那双阴沉而危险的竖瞳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仿佛是冷血动物征服.欲.彻.底被点燃的迹象。 人鱼骇然地看着那张冷峻的脸庞在自己眼前放大到失焦——撒琉喀以一种他更难招架的力度重重地加深了这个久到离谱的.吻。 司霖甚至有一瞬怀疑,自己是否会因为肺叶里的空气被吸干,而窒息死掉。 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尝试着释放示弱的信号,但撒琉喀明显不肯放过他,冰冷的蛇信将他的唇.齿.搅动得翻江倒海,濡.湿.的.水声听得司霖自己都发慌,他的脑海出现短暂的模糊,仿佛世界都在旋转,只有眼前的人死死桎梏住自己不放。 撒琉喀的动作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愤恨和不满,司霖又开始怀疑,截止为此,是不巨蚺预想已久的谋.杀。 忽然,撒琉喀似乎发泄够了,一改猛烈攻势,转而温柔地捉住他的舌.尖.磋.磨.几下。 司霖:“...... ” 强烈的过电感猝不及防地冲上头顶,顷刻,脑海里飞驰电掣地炸开火花一朵。 司霖觉得他的脑袋逐渐发昏,五感却变得异常敏锐,那些乱七八糟的水.声被无限放大,随着空气的渐渐稀薄,他不禁.浑身.一.颤,四肢瘫软。 大脑彻底空白之前,他近乎绝望地发现:这种毫无章法的亲.......自己居然是有.感.觉.的。 连司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自己此刻的眼神变得朦胧无比,导致撒琉喀微不可见地怔愣一下。 男人的动作再度放缓,视线在人鱼被汗湿的额发上流连了几秒,似乎因为这种意外的发现连带着眼神中的狠戾都有所收敛。 ......他也喜欢。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撒琉喀箍收紧的双臂不自觉变得轻柔,胸腔里最阴暗的、潮湿的、充满恶意的空洞处仿佛一下子被更饱胀的情绪填满。 看着泪光迷蒙的瞳孔,撒琉喀脸上的阴影之色终于扫尽. 第77章 他再次承认司霖在自己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与众不同到,让他一改专横强制的.暴.虐手段,开始在乎对方的感受。 即便感受到对方身体上的变化,撒琉喀仍决定提前结束这个吻,原因无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表哥,这人看似软软糯糯好说话,但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自己怀里的这条大鱼滑溜得.......稍不留神极有可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抢走。 撒琉喀凝视着对方水灵灵的嘴唇,难忍吞.咽,却思虑更深。 蛇类是最具耐心的猎手。 而身为巨蚺的他,无疑又是整个种族里无法撼动的顶峰。 他无比恶劣地幻想着将这条大鱼卷进不见底深沟的瞬间,那双总是阴郁或淡漠的眼睛里涌动着几分病态的暗芒。 等司霖觉察到自己被放开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他红着眼眶,酝酿了很多遍的愤怒和责备却在抬头看见撒琉喀的时候直接卡壳。 ——对方深邃的五官不再泛着冷意,狭长的眼尾随视线扫过来,睫毛微颤,掩在底下的深色眸子闪了闪,犹如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对,都是假象。 司霖正要拆穿对方的伪装,下一秒,竟撞进撒琉喀眼中的景象。 那是脸色酡...红,泫然若泣的自己。 司霖本能地偏过头,不愿再看。 接下来,好似撞鬼的一幕再度上演。 撒琉喀一改之前的凶狠和霸道,棱角分明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和冷峻五官截然不同的神情,委屈又可怜。 饶是如此,眼底仍流转着野兽捕食的暗光。 “表哥听我解释,”撒琉喀勾起嘴角:“蛇类是一种,极其容易受到同类发.情.期影响的生物。” 他见司霖仍不肯看自己,继续道:“完成蜕皮之后,我.....一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好几次,甚至觉得身体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撒琉喀将身体蹲下,强迫人鱼与自己对视。 他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一切纯属意外,要人鱼原谅自己。 可就在此刻,司霖浅栗色的瞳孔犹如熄灭的灯花,之前那些粲然的星光归结于泯灭的灰冷。 人鱼看见撒琉喀的时候,脑海中全是刚才那一.吻的零碎片段,顿感到头皮发麻。 他为这种拙劣的借口感到可笑,却在看清撒琉喀眼角闪烁的水光后,整个人不由为之一颤。 撒琉喀不是第一次装可怜,这次尤其入戏。 树影间倾泻而下的阳光让他的竖瞳恢复成寻常摸样,甚至更亮,司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这双隐隐泛红的眼眸里。 对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叫他不自知地屏住呼吸。 撒琉喀再次狠咬一口自己的蛇信,逼出更多泪光,仰头与人鱼直视的一刻,微颤的声线落在人鱼耳畔。 “我知道,蛇.性.本.淫,”他的声音还是说清清冷冷的,却在此刻听起来给人一种可怜的错觉,仿若忏悔的乞怜。 “表哥......你在嫌弃我。” 司霖诧异地看他一眼,不敢相信这是撒琉喀本人。 他蹙眉看着对方,几乎毫不怀疑,自己但凡说一句重话,面前这张极力克制情绪外露的脸下一秒都要哭给自己看。 感觉到撒琉喀逼近的气息,司霖陷入一种深深的无措中。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撒琉喀顶着张成熟森冷的脸庞,嘴角噙着若有似无得笑意,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又见他嘴唇轻掀:“表哥肯原谅我就好。” 司霖:“......” 又特么心软了?! 作为兄长,他一度很满意撒琉喀这个表弟。 但他一直以来渴望的亲情.....并不是这样的。 司霖此时的心情复杂了极致,之前撒琉喀那些逾越的行径一度被他理解成少年人轻狂、懵懂搞不清状况,而对方不留余地的一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和焦虑。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司霖不争气地掐了自己一把,有种掉进泥潭里无法自拔的无力感。 回程,人鱼拒绝被撒琉喀背在背上,他害怕自己再度沉浸在尴尬羞耻的回忆中,一路上走走停停,撒琉喀不再多言,耐心地等待。 这种窒息的氛围在和黑豹重聚的时候消散了不少,撒琉喀难得转身离开,似乎已经默认这只嗅觉灵敏的黑豹会察觉到什么之后生出自知之明。 撒琉喀前脚刚走,黑豹粗.长的尾巴便摇晃个不停。 他支起上身,轻轻一嗅,旋即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司霖从他这张毛茸茸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也就没有在意,很快,德珂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大胆。 金澄澄的猫眼一转,黑豹满脸八卦:“怎么样,怎么样,大蛇学得怎么样?” 司霖瞬间黑脸:“......” 黑豹又吸了下鼻子,心中明镜似的却乐得看戏。 他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人鱼留:“说说嘛,他学得快不快?学得好不好?” 司霖太阳穴直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找这只豹子自投罗网。 他被烦得忍无可忍,极不情愿地敷衍出声:“天赋异禀。” 按照撒琉喀那个亲法.......堪称又快又好。 即便这样,身后还有闷笑传来。 司霖忍无可忍冷脸回头,在看清那道笑声的主人之后,再次神魂离体。 第78章 撒琉喀站定在离他一肩的地方,深邃的眼眸似是点燃了两簇幽火。 “想来表哥应该还算满意,”撒琉喀缓逼近,紧随而至的压迫感给人鱼一种插翅难逃的恐惧感。 瞬时,对方眼中闪过一片波澜,似是想起自己循序渐进的诱捕计划。 于是司霖似是见证了对方极力的克制,转眼换成人畜无害的淡然表情,变化之快让他发现,自己可能对撒琉喀真实的面目一无所知。 男人的眼神中顷刻被悔意占满:“肯定还有不足的地方。” 司霖:“......” “我以后一定会改,”撒琉喀看他一眼,语气更加肃然。 “改到让表哥更满意为止。” 第43章 司霖:“......” 他强装淡定, 想要将之前所有的事情从脑海中抹去,却发现事态总是事与愿违。 一吻之后,和撒琉喀有关的互动统统带有诡异的亲密感。 司霖竭力装作和平常一样,但他的演技算不上好, 撒琉喀看着他的眼神一动不动, 接着也开始抿着唇装乖, 陪对方上演无事发生。 洞穴内, 篝火跃动。 黑豹闻着烤肉的焦香,巧妙地将自己吃瓜的脸色掩盖在明灭的火光中。 因为走神,司霖差点被烤肉烫到, 他心里有事,吃得又慢又少。 一双大手突然出现在眼前, 十分自然地接过他吃剩的部分:“胃口不好?” 司霖立刻垂眼, 干巴巴地出声:“吃饱了。” 撒琉喀注意到他微微抖动的睫毛, 觉察出司霖故意偏开的视线。 他接过烤肉之后,后退一步,什么也没说。 洞内一下子变得很静,司霖无声地将在原地, 偶尔能听到树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响声, 很快,他又听到一阵缓慢的咀嚼声。 是从那只手来的方向发出的。 司霖不自觉抬了抬眼皮,只见撒琉喀极其流畅自然地拿起自己吃剩的那部分, 顺着自己咬过的缺口将肉块放进嘴里,神态自然地咬下一大口。 男人也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紧不慢地看过来,眼神看似平静实则眸光暗闪,貌似想穿透人鱼的反应窥探他的心中所想。 司霖却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被撒琉喀卷入口中的, 自己咬过的肉块上。 猝不及防地,被那些唇齿纠缠的画面阴魂不散地击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撒琉喀不紧不慢地又扯下一块,然后发出明显无比的吞咽声,又抬眸看他。 司霖屏住呼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一块冷掉了,换一块吃吧。” 又不是没有多的。 两人分列于火堆的左右两侧,隔着火堆无声地对望。 缩在角落里的黑豹眼珠子转了一圈,在一鱼一蛇身上流转而过,他暗自在心中摇了摇头,只觉得洞内腾起一道暖烘烘的热气,混合着磨磨唧唧的酸臭味,看得他想笑又不敢,想要点破更怕挨打,只能绷着脸默默注视二人接下来的举动。 好几分钟后,撒琉喀在人鱼尴尬的注视下将烤肉彻底吃光。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以前都是这样的。” 司霖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黑豹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他这才想起来洞穴里并非只有自己和撒琉喀两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 以前都这样的。 司霖将这句话无声地在舌尖上绕上一圈,视线又转,和撒琉喀暗光涌动的视线相接。 “表哥说的狩猎不易,不能浪费食物,”后者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 司霖愣住,想起自己貌似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下一秒,只见撒琉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跟前.男人深邃的五官明明凌厉无比,却在此刻示弱得十分明显,显然有备而来。 距离近得司霖觉得撒琉喀的鼻息很快又要喷吐到自己脸上,那人显然已经拿捏到人鱼的命门,几乎用可怜的语气反问:“所有......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司霖:“......” 明明知道对方只是惺惺作态,却被这种直勾勾的歉疚表情看得于心不忍。 现实情况却是,撒琉喀紧盯他的目光不慎露出一丝本性,又恰巧被司霖捉住,让他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那双捕杀猎物时眨都不眨的眼睛,如今缓缓望过来,闪烁幽幽绿光的双眸似笑非笑。 司霖的脸色骤然僵硬,尾巴上的鳞片忍不住就要炸了,他的胸口一阵沉闷,有种无比复杂的情绪交织其中。 他终于发现有些东西...... 也许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变了味。 人鱼被自己的推论惊得手忙尾乱地站起来,话不多说直接跑到洞口。 洞口猛灌进来的冷风温度惊人,让他不由一颤。 洞内这边,黑豹被撒琉喀犀利到能够杀人的目光看得直缩脖子,蜷成更小的一团。他鸵鸟一般将头埋进身体里只露出两只骨碌碌直转的眼球,但意料中大蛇追上前去的场景并未上演。 显然,最这位极具耐心的猎手并不想将他的猎物逼得太紧。 这种做法无异叫德珂后脊一凉:对于生物链最顶尖的强者而言,狩猎过程中的容忍程度往往和猎杀之时的惨烈程度成正比。 他悄悄观察着撒琉喀隐忍到颤抖的眼皮,以及不动声色用蛇尾将岩石捻碎的背后动作深吸一口气。 对洞穴外人鱼的同情,又多了数倍不止。 第79章 时间一点点流逝,司霖在洞口已经杵了半天,黑豹换了好几个蜷缩的姿势,幸灾乐祸地猜想这两人这次又会是谁先妥协。 他半眯着眼装作假寐,但在闻到某种气味之后倏地夹紧了尾巴。 几乎是同一时间,司霖的高呼从洞口处传来:“你是......阿莱?” 这个部落少年竟然真的还活着! “美、美人?” 少年阿莱比之前晒得更黑,咧嘴一笑满口乍眼的白牙,一下子就将司霖那些惴惴不安的情绪驱散开来。 司霖将阿莱前后打量一圈,确认全须全尾之后,心头彻底松了口气:“那么急的河水,我还以为......” 说到这里,阿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后怕,像是回到记忆中那个可怖的夜晚。 司霖放在少年的手掌也跟着缩紧,想到洞中那人,心脏陡然一跳说着就要劝阿莱离开。 阿莱顺着他的视线向黑黢黢的洞穴里望去,蓦地撞见一双闪着森冷绿光的眸子,身体条件反射地抖成筛子。只一眼,仿佛是噩梦又临。 出乎司霖意料的是,阿莱对于撒琉喀的恐惧丝毫不减,却没有一点退缩。 蜜棕色皮肤的少年沉吟一会,有个问题他不敢问洞内的人,只好抬眼问眼前的人鱼:“美人,那个......那个谁,恢复记忆没有?” 司霖:? 想不清对方为什么一张口会关心这些。 “表哥,进来。”不等他有所反应,洞穴内传出撒琉喀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任何一位接触过撒琉喀的人,都能感受到男人话语中隐约渗出的恼意,仿佛洞口那个突然出现的没毛猴子很快就要令他耐心耗尽。 伴随蜕皮与成长,撒琉喀的声音和少年时期大相径庭,阿莱似乎辨认出这一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惊讶过度还是惊恐过度,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都有些不稳。 “还不快跑。”司霖出声提醒,并不想让重逢的喜悦酿成惨祸。 怎想,阿莱捏紧腰间的匕首,强忍住恐惧之下想要退缩的冲动,将憋了很久的话猛地倒出:“那个谁,你难道不想找回丢失的记忆吗?” 闻言,所有人屏住呼吸。 什么意思? 司霖脑海中某根弦被狠狠拨动一下,那些因为无数个谎言才被镇压的惶恐和心虚仿佛被瞬间撕裂一条口子。 不等他多问,阿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大祭司让我来找你们的,虽然打死我也不相信,但是.....但是大祭司说了,你的身份的确可能和真神有关。” 这下,连司霖看向阿莱的目光都带着惊悚和疑惑。 真神? 他几乎哑了,完全跟不上阿莱的节奏。 随即少年的视线又转向他,这次对方的声音里总算带了点生气:“还有美人你之前问过的问题,阿莱原封不动地问了大祭司,他说查阅部落的史册之后貌似也找到了答案。” 问题? 什么问题? 阿莱深吸口气,眼里流露出些急迫的情绪:“能够在天上飞的铁鸟,会说奇怪话的外来者,能发出声音的小盒子,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这一连串问题被复述出来的时候,司霖觉得时间都停止了几秒。 他想要开口问对方是真是假,可是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他口齿都是抖的,尝试了好几次都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假如那些东西真如阿莱所说被记录在他们部落的史册中——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有机会回到现代文明?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假如阿莱部落的大祭司真的能够帮助撒琉喀找回记忆的话——是不是也意味着,撒琉喀即将得知真相,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丛林之主发现自己被一条五音不全的人鱼戏耍、玩弄? 撒琉喀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弄死自己? 思绪闪现,那个深长到窒息的亲吻浮现在眼前。 司霖的身体瞬间绷紧,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他的脑海被无数种推测颠覆又淹没,偏偏只觉得胸膛中一颗心脏孤独而强烈地跳动着。 下一瞬,找到出路的狂喜和被撒琉喀仇恨的惶惑强烈纠缠在一起,司霖的嘴唇十分艰难地抽动一下,仍旧找不出答案。 就在人鱼内心一片混乱之际,阿莱同样面露不解。 明明对谁都是好事,怎么美人满脸写着不情愿。 谁知忽然之间,一道无影的幽影从洞中飘出来。 少年一抬头便撞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冷俊脸庞,吓得他腿上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男人的视线死死黏在失魂的人鱼,像是一刻也离不了对方。 阿莱尚没站稳,头顶低沉不悦的声音:“人类,带我们去见见你所说的那个大祭司。” 不等他反应过来,撒琉喀硬邦邦的嗓音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阴戾。 “要是你敢骗他,我会让你们部落彻底消失在这片丛林, ——找不到一个活口。” 第44章 撒琉喀说话的整个过程, 他都用一种无法撼动的危险气场将阿莱裹挟其中,但比起质问真正令阿莱内心揪紧,久久不能平静的是来者较之前精壮蓬勃的身形。 怪物......绝对是怪物。 阿莱眼前一阵眩晕,只有真正的怪物才能做到在短时间内长成这副样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第80章 等不到回答的撒琉喀下颌紧绷, 骤然垂眼给了不知死活的人类少年警告的一睨。 阿莱猛地哆嗦一下, 差点咬掉舌头:“以部族的存亡保证, 大祭司从来不会骗人。” 结果就在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 撒琉喀骤然缩紧了瞳孔,毫不掩饰地露出两道诡秘闪烁的竖瞳,似乎再度认证了他先前血腥的告诫。 刺骨的寒意不断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往外冒, 阿莱倒吸了一口冷气,握紧的掌心遍布汗水。 如果不是大祭司亲口嘱咐, 如果不是之前见识过这位的非人手段, 他绝对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只一眼就足以让自己心生恐惧的怪物会和整个部族的信仰扯上关系。 但大祭司的命令至高无比, 他需要无条件地服从。 只是,真的要招惹这样一位......大杀器去到部落吗? 阿莱茫然地抬起头,紧接着,只见 人身蛇尾的男人转过身, 等他再看的时候, 对方已经把视线重新粘回人鱼身上。 这种眼神极为认真,又宠溺无比,却染上一层令人胆战心惊的占有欲。 作为旁观者的阿莱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贪婪又克制的眼神,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撒琉喀的声音夹在洞口烈烈的风声中:“表哥之前一直想找的东西,现在有了线索, 不去看看?” 半个字也没有提自己找回记忆的部分。 司霖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附身向自己靠近,看他一贯漠然的眼底浮现出几分真切的关心,强忍住心中的震惊和动容。 他不是不想找到回家的方法, 甚至可以说,想得要命。 但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要是撒琉喀先一步找回记忆,自己又该怎么办? 似乎不管怎样,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只有自己。 司霖苦笑了一下:“要不......” 还是算了? 心想如果真的有人见过那些东西并且记录下来,一定就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到。 撒琉喀再度靠近,他的阴影笼罩着人鱼,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而犀利看得塑料如同浑身被针扎了一般想要逃开。怎知来者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撒琉喀强迫他抬高视线,双目危险地眯起:“还是说表哥在担心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司霖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男人的睫毛惫懒地半敛着,凝视着人鱼的眼神颇有深意,看得司霖心头一跳。 然后,他听见撒琉喀说:“可是我想记起你。” 撒琉喀嗓音低醇中带点沙哑,带着清冷的鼻息扑在司霖脸上:“表哥,我想记起我们以前的事情,可以吗?” 司霖被他看得,呼吸突然一顿。 可是.....我们之间之前哪有什么过去? 现在撒琉喀还心甘情愿喊着自己表哥,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献唱的,还是五音不全,害得他蜕皮失败的罪魁祸首。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对方恢复记忆之后的画面,最后自己的结果始终逃不过一个死字。 所以,到底要怎么说服对方? 还是.....直接坦白的好? 直接告诉撒琉喀自己不过是个可怜巴巴的穿越者,屁事不懂的大学生。自己谎称是他表哥完全为了抱他大腿避免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丛林里面饿死,奈何......奈何自己太笨太蠢,竟然真的处出点贪恋不已的兄弟情。 只是一想到这种两辈子都心心念念的亲情在撒琉喀那里早窜了味儿。司霖眼皮直抽,又开始担心起别的罪名.......总之,自己的下场只有更坏没有更坏。 司霖提心吊胆地酝酿出坦白的说辞,心情无比复杂。 短暂的挣扎后,他对上撒琉喀低头凝望自己的眼神,似乎又浓郁到难以自控的期待和悸动蕴藏其中,而男人貌似平静的表情下,耳根却是罕见的红色。 司霖:“......” 他胸口处被那抹红色闪电般击中,突然发现所有拒绝的话似乎再也说不出口了。 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谁叫都是自己做的孽呢?去就去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大不了等撒琉喀恢复记忆之后自己再伺机而动,再不济......再不济,阿莱说过他们的部落依山靠海,自己总会有方法逃走的。 撒琉喀一早看出人鱼的不对劲,心中一沉:“表哥?” 司霖有些僵硬地别过头,不敢直视他。 该死,自己又又又又心软了。 他浑然不知自己也涨红了耳廓,小声巴巴道:“去去去,一起去还不行么。” 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 就在一蛇一鱼揣着各自的心思回到洞内,发现火堆早已熄灭,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之前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无处不在的黑豹没了踪影。 司霖又重新找了一遍,身后传来撒琉喀舒朗的声音:“不用管他。” 司霖转过身的一瞬,正好对上对方宽阔的脊背。 “上来。” 与往常不同,这次撒琉喀抛弃了那个阻挡住二人接触的背篓,短暂的催促声如有实质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拨动着司霖的心弦。 他大概知道自从上次一吻之后撒琉喀对自己的态度又有所不同,但去到部落的路途遥远,司霖实在不敢一直以这种亲密无间的方式倚靠在对方的背上。 适时,洞外有异样的目光落到二人身上,像是无声的疑惑。 第81章 司霖的半张脸瞬间如果被什么滚热的东西烫过一下,语气僵硬:“不用你背,我自己可以。” 撒琉喀眼色一黯,这是他听到过人鱼口中拒绝里,最为坚定的一次。 他侧过头,目光恨恨地向洞外扫去,夹枪带炮的话却是冲着司霖说的:“不想用背的,也可以用抱的。” 听语气,似乎又隐隐透着些亢奋。 司霖:“.....” 他不再说话,怕撒琉喀当着洞外阿莱的面说出什么更加骇人听闻的话来,一口憋得胸闷,只能把双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鱼尾上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又隐约觉得......撒琉喀无比恶劣的性格逐渐在自己眼前显山露水,一次比一次过分。 撒琉喀知道他默认了,眼神里流转出一丝得逞的精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阿莱满头问号:这个人身蛇尾的怪物就这么忍了? 这还是自己印象中动辄暴怒,不容忤逆的恶魔吗? 还是说,他只有恐吓自己的本事,并没有恐吓人鱼的本事? 阿莱看着人鱼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爬到男人背上,突然又觉得比起上次惊险一别,自己现在更像一个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外人。 于是,漫长的道路上阿莱一直怀揣着古怪的心情与二人同行,全程看着司霖有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被撒琉喀背在背上。 路途颠簸,人鱼却始终不肯将身体贴上男人的后背,像是竭力减少与其身体上的接触的摩擦,这种十分耗神的做法连旁观者都快看不下去。 阿莱侧目询问:“美人你哪里不舒服吗?” 司霖:“......” 他脸上一片尴尬,实在不知道怎样开口。 阿莱像是猜到蛇类的体温普遍偏低,发出邀请:“要不要到我背上来?” 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撒琉喀森寒的目光从阿莱脸上剜过。 低哑的声线中混杂着一种极为恐怖的怒意:“滚——” 阿莱从头冷到脚尖,立即闭嘴。 ......怪物不会迁怒到人鱼吧? 阿莱爱美心切,害怕只持续了一瞬又不怕死地鼓起勇气,小声冲司霖喊话:“你要是有什么苦衷,可以悄悄和我说。” 下一秒,却见对方抿着嘴,看过来的神情欲言又止。 司霖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一下,他紧紧抓住撒琉喀衣角的手指因用用力而泛白,他被浅色头发遮住的半边脸颊彻底红了,阿莱看不真切,总觉得对方眼角突然泛起了点泪光。 人鱼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不得不承认,撒琉喀托起自己的手掌在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警告意味地掐了一把。 他的头脑倏地蒙了,整张脸烫得自己都害怕。 察觉到阿莱探究的目光之后,司霖彻底放弃了挣扎,咬牙将僵得不能更僵的上半身贴到撒琉喀背上,赌气似的用额头抵住那人形状清晰的肩胛骨。 他强忍住羞愤和难堪,闷声闷气地冲阿莱说:“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阿莱:? 所以,先前一脸不情不愿的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在身.形.交.叠的二人身上晃来晃去,难道这就是其他生物区别于人类的什么特殊相处方式吗?但直觉告诉他,这种充满违和感的氛围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表兄弟之间。 思考之间,一阵熟悉的眼刀斜着飘过来。 阿莱如坠冰窟,吓得立刻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惹不起,惹不起。 阿莱确信自己现在还不想死,他总算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根本容不得自己去置喙。 这一刻,少年几乎迸发出所有的能量向前飞奔。 ——能跑多远跑多远吧,惹不起难道他阿莱还躲不起吗?! 第45章 路程不近, 好在阿莱速度快得像屁股点了火似的,加上晚上三人只浅眠了一会,抵达部落的时间比司霖预想中快了很多。 在拨开最后一片茂密的芭蕉林后,隐约有一些木屋和牲畜点缀在僻静的山坳中。 司霖眼前一亮, 终于肯相信确实有个文明的部落隐藏在这个原始无比的丛林里面。 阿莱对于二人的摸样见怪不怪, 并不代表村民们不会害怕。就在撒琉喀背着司霖一步步靠近村落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连同泥潭边上玩耍的小孩通通停下手里的动作, 眼神里或惊恐或诧异,空张着嘴连话说不出来。 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司霖这才注意到自己仍死狗般挂再说撒琉喀背后, 脸上再次挂不住,说什么也要从他身上下来, 怎知村民们在察觉到人身蛇尾的怪物身后还背着个半人半鱼的玩意儿之后眼中滚过更多骇然的情绪。 阿莱抓了抓脑袋, 试图安抚一下族人:“大家不要担心, 这两位都是大祭司的贵客。” 尽管他再三强调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没有恶意,但村民们面上的紧张却不见一丝松动,竟连看向阿莱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狐疑,妄想确认一下眼前满口胡言的阿莱是真是假。 那条大鱼也就算了, 这个人身蛇尾的怪物怎么能叫人不担心呢? 单一张笼在阴影里不辨喜怒的脸, 就足以叫人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胁迫感。 就在气氛几近凝固之时,泥潭边上传来小孩的惊呼声。 尼亚哇地惨叫着,挣扎着想要在泥潭中坐起来, 却越陷越深,慌得马上就要哭出来 。 第82章 众人目光一转, 惊出一身冷汗。 可偏偏动也不敢动,只有那两个长得像人的怪物距离泥潭最近。 尼亚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过来搭救自己,艰难地蹬着小短腿, 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汗水混着泪水沿着脏污的小脸往下滑,因为脱力只能又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 很快,村民聚集处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尼亚抬头,不期而遇地撞见一双荡着浅浅笑意的琥珀色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冲他伸出双手,尼亚仿佛看见有一束温暖的阳光顺着这人的指缝倾泻而下,落到自己被泥水沾污的脸上。 司霖轻抿嘴角:“还不快上来,这里哪里来的小猪,是喜欢在泥水里打滚吗?” 话音刚落,四周的抽气声更大——村民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料想到怪物不仅长着极具迷惑性的脸蛋,还会说人话,看他循序渐诱的样子,该不会专门骗小孩吃吧?! 但下一秒,众人眼睁睁看着极其惊险的一幕发生。 长着尾巴的怪物拔萝卜一样将小孩从泥潭里拔出来,举高,眼看着就要将魔爪伸向尼亚肉乎乎的脸颊肉上了.....是要,是要从最嫩的地方吃起吗?! 好几个年长的妇人早不忍直视,用手捂住双眼,发出低声的啜泣。 男人们怒目浑圆,蠢蠢欲动,但面对未知物种的恐惧却将他们的双脚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长着尾巴的东西伸出尖利的爪牙在尼亚脸上狠狠地.....擦了一把。 擦了一把? 众人:???? 他们没有看错吧,尼亚这孩子怎么不哭了,是吓傻了还是怎么回事? 不对,小家伙怎么非但不怕,脸蛋都红了一片。 这是....被掐肿了? 众人眉头直跳,又见尼亚愣到一半突然扑腾起来,几乎有让他们心跳直接爆表。 可下一瞬,小孩胖八爪鱼一样粘到人鱼身上,脏爪子直接将司霖紧紧抱住。 围观村民的身形僵硬了几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司霖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轻声安慰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叫他别怕。 突然头顶却又一道声音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带着威逼的狠厉。 撒琉喀似是要吃人的声音响起:“小孩,爪子还要吗?” 尼亚顺着视线望过去的刹那,差点就吓尿了,面色深沉的怪物偏着头看他,眼珠里闪烁着野兽一样的凶光,而视线汇集的地方,正在他扒在人鱼胸口的手掌之上。 “啊啊啊啊啊——” 尼亚一边松手一边往下跳,顾不得摔疼的屁股瓣,颠颠儿地往村民聚集的地方跑。 这时,原本呆愣的村民总算出声:“原来要吃小孩是这位。” “就是就是,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他人跟着附和。 司霖:“......” 他扶着额头,不忍直视撒琉因为喀恐吓得逞上扬的嘴角。 这下好了,欺负小孩,直接把全部落的人都给得罪了。 二人被各种探究和责备的视线盯着,司霖无奈地摇头,用视线质疑罪魁祸首。 撒琉喀目光落到别处,脸色又变成了晦暗不明的样子。 恰逢阿莱实在看不过去打了圆场,这才将围观的众人驱散,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开解:“没事没事,一会儿去到我家,莫耶阿奶眼神不好应该不会察觉到你们....嗯和我们长得略有点不一样。” 司霖:“.....” 并没有半点被安慰到的感觉。 一行人前脚刚到某处偏僻的屋落,后脚,老旧的木门传出嘎吱的响声。 暗光中,身着花布满脸和蔼的老人慢步走来。 司霖果然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到半丝恐惧,紧接着手上一暖。 竟然被一双苍老粗糙的手掌盖住了。 等听清楚老人沙哑的话音中内容的一刻,司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是阿莱媳妇吗?” “阿奶终于盼到你了,真是个标志的大美人呐。” 司霖:“......” 他好想知道少年一口一个美人的口癖是跟谁学的了。 忽然又反应过来,不是.....他好端端一个男的,哦不,一条雄性人鱼怎么就成了这位老太太口中的媳妇了?! 等发现撒琉喀全程没说一句话的时候,顷刻间,空气中的杀气浓得吓死人。 阿奶望了望天:“孙媳妇啊,这是要下雨了吗?” 不等司霖接话,阿莱一把将老人家揽住,慌得差点舌头打架:“莫耶阿奶,你看错了。这不是你孙媳妇,只是两个来做客的朋友。” 阿奶恍惚了一下,这才发现还有一个年轻人。 她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眼球像是两颗磨花了的玻璃珠,却在看到撒琉喀的时候稍微亮了亮。 “哦,老了老了,看花眼了。” “我就说你小子哪来的福气讨得到这么漂亮的媳妇。” “——原来是个有主的。” 司霖:“......” 心说,这眼神是真的不好。 老人家说什么还要好好看看,阿莱擦了把脸,更加尴尬,好不容易将阿奶劝回屋内才将院子里的二人带到客房。 阿莱似乎不再是那个不经事的少年,在察觉到古怪的氛围之后简单嘱咐了两句,急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诺大的房间一下子显得逼仄,一鱼一蛇四目相对。 第83章 司霖找了把椅子装模作样地坐下,清了清嗓子:“老人家,估计只是看花眼了。” 撒琉喀注意到对方熟练的动作目光暗了暗,没有说话。 司霖知道对方又在看自己,尝试转移话题:“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类,那什么,你紧不紧张。” 撒琉喀颌线紧绷,晦暗的视线从人鱼的脸庞游走到脖颈以下,其他地方,司霖一个机灵,只觉对方目光所经之地微微发烫,原本还算淡定的他被这种侵略性的看法看得呼吸一窒,想要说的话吓回去大半。 与此同时,撒琉喀的身形还在逼近。 司霖很快就被高大的阴影笼住,莫名感受到对方不悦的情绪。 所以,是因为老太太的话惹得撒琉喀不高兴了? 司霖长吁一口气不知道在庆幸什么,随即,他无处安放的那只手被撒琉喀紧紧按住。 冰凉的皮肤与自己相贴,这种体温上的反差令他眼皮猛跳。 谁知撒琉喀冷冰冰地发出指令:“把衣服脱掉。” 司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见他不愿,撒琉喀毫不犹豫地将手掌移至他衣摆的下缘,此时那层薄薄的织物已经被他掀起一角,人鱼柔韧的腰肢雪白一片,连加重的呼吸都看得一清二楚。 撒琉喀想要继续的动作骤然顿住,视线短暂地停留片刻,手指鬼使神差地在人鱼侧腰上轻轻一划。 毫无温度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触过,司霖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生理性的颤抖。 他的嗓子发干,心里慌得一匹,散乱的视线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怎么回事?难道人类聚居的地方也会有蛇类.发.情? 不然怎么解释撒琉喀...... 这么荒唐的举动?! 他按住撒琉喀的动作被制止,对方强硬着要脱他衣服的态度简直像中了邪。 司霖整个人如临大敌,体温骤升、心脏狂跳。 呼吸之间,那个漫长又濡湿的深吻再次席卷而来,他忽然动弹不得,觉得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 怎知撒琉喀若有感知地撩高眼皮,繁复的情绪中夹杂几分戏谑:“表哥在想什么?” 司霖被问得瞬间变成一根木头。 视线划过人鱼衣物的一刻,撒琉喀表情再次变化,开口时语气中的调侃不再变成一种扭曲的恼怒:“表哥是不是对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同情心泛滥。” 司霖:? 这话题转移太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撒琉喀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二人的距离缩短到他以为对方又要亲上来。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惊得他头脑空白,连呼吸都濒临停止了。 撒琉喀以一种几乎粗鲁的方式强制他往后仰去,双手被抬高。 很快,只觉上身一凉。 ——上衣被猝不及防地脱了下来。 司霖强忍住害怕和愤怒还没来得及呵斥出声,整个人极其不自然地变了变脸色。 撒琉喀后退一步,厌弃地看着织物上小孩的掌印,出口的语气硬生生结了一层薄冰。 “以后不准其他东西随随便便就触碰到你。” 司霖:“......” 他这才明白这人脱自己衣服原由所在,无端端松了一口气。 顺着撒琉喀的动作,司霖喉结轻轻一滚,大着胆子仰头:“不过是个小孩,我只是顺手帮了一把。” 忽然间,男人捏着衣物的指节发青。 说话的时候,那种恨不得将所有接触过人鱼生物活剐的戾气暴涨:“之前是狼崽,现在是幼年人类,是不是但凡是个幼小可怜的东西都能吸引到你?” 所以.....愤怒的源头是因为那个滚进泥潭的小孩? 人鱼愣了愣。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茫然的眼神进一步触怒了对方,撒琉喀朝人鱼投下重重的一瞥,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司霖这才反应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去哪?” 该不会,真的像村民所说,去吃小孩了吧?! 他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立刻追出去制止。 撒琉喀似是猜中对方所想,愤愤地用蛇尾捻碎一刻院子里的石头,却是头也不回。 “去洗衣服。” 司霖:“......” 此刻,原本静谧的小院传来惊天的阵势,不知情的人完全不会将这种极其暴力的动静和洗衣服联想到一起。 门内,司霖将双臂抱在胸前。 他的耳朵支棱着,一瞬不瞬地关注着外面的响动。 竟又觉得腰侧被撒琉喀轻触过的地方无端发烫。 第46章 门外出了水声, 持续有哐当哐当动静传来。 怀疑撒琉喀不是要洗衣服而是要拆了人家屋子,司霖终于按捺不住地探出头去看。 阿莱家门口就有一道清澈的水沟,而此时此刻,在丛林中无所不能的撒琉喀却在和一件衣物较劲。 司霖只看了一眼, 差点没让飞溅而来的水花沾到脸上。 待撒琉喀沾湿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时, 他想要转移视线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清水, 水珠就那么一颗一颗沿着男人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滴落, 汇聚成汩汩水线,砸向肩胛,又顺着若隐若现的腰线, 汇聚、收窄。 最后在撒琉喀盘旋的蛇尾上绽开成水花。 想到自己就是趴在这样一张背上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司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有些急促, 接连着觉得自己身体上与之触碰过的部位都开始发烫。 第84章 他不知道的是撒琉喀在感受到身后视线的瞬间, 先是一顿, 随后故意慢放了手上的动作。男人慢条斯理地揉搓衣物,任由更多水痕溅落在自己身上,竟像是盼到了得之不易的机会故意要将精装蓬勃的身材展示给对方看。 少顷,撒琉喀掀起嘴角:“看够了吗?” 后者陡然从万千思绪中回神, 砰砰乱跳的心脏一下子停住, 司霖故作淡定地回道:“我才没有看你,我只是想确定你到底会不会洗。” 撒琉喀没有接话,似是识破人鱼语气中隐藏的慌乱, 他缓缓掀开眼皮,冲屋内侧身回头, 声音也一并徐徐传来:“那表哥愿意过来教教我吗?” 看清撒琉喀被浸湿得更明显的前半身后,司霖的脸庞再次烧了起来。 “我也不会!”他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撒琉喀眸光一沉,并不放弃:“那你过来, 我们一起学。” 司霖脖子微微扬起,视线却忍不住往对方令人艳羡的胸膛上瞟,要说人比人真的气死人,他看着撒琉喀起伏的胸口十分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还是......还是算了。”司霖只从门框处露出一颗脑袋,顺势就要往后撤。 撒琉喀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涩起来,泛着金属光泽的蛇尾直奔客房的方向,不管不顾将人鱼带出来。 一线阳光不偏不倚地从房檐上倾泻而下,之后是古旧的木门被扇动的声音。 人鱼大半截精.光的上身在光束下白得发亮,撒琉喀似是被晃了一下,缠绕着对方的蛇尾一点一点地卸力。 男人与司霖对峙的眼神反倒是幽幽地黯了一瞬,危险的气息迫使人鱼听见自己耳中再次传来鼓动的嗡鸣。 司霖涨红的脸颊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光艳,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问:“还学么?” 一侧,看似面无表情的撒琉喀十指收紧,一股难以控制的力度被施加到本就被揉得皱巴巴的衣物上。无声的对视中快速传来一声布料被扯破的“嘶啦”声。 司霖寻着响动望过去:“......”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碎成几片。 气氛正尴尬着,恰逢另一扇陈旧的木门被推开 。 听见动静的莫耶阿奶看着一动不动的二人,十分淡定地转身走回屋内。 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递给司霖一身蓝底白纹的粗布上衣,视线却从僵立的两人身上扫过。 司霖咽口水,突然生出一种还好刚刚被撒琉喀用尾巴缠住没被老太太看见的庆幸感。 老人家却走到撒琉喀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上的碎布头。 紧跟着传来阵无声的叹息:“想当初达伊也不过把他媳妇的衣服洗破了一个洞。” 阿莱灌完茶水一出门就听见他阿奶提到那个部落里被明令禁止的名字,一双手急得上下挥舞,该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司霖没想到居然还有和撒琉喀不相上下的人才,问:“达伊?也是你们这里的人吗?” 阿莱面色骤变,支支吾吾搪塞两句便急匆匆上前,恨不得搀回阿奶让她不要再提那个名字。 扶着阿奶回屋的前一刻,阿莱脚步刹住。 顺着他的余光追寻而去,司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话音被“噗通”的跪地声掩盖。 来人清瘦的身影在途经院门口芭蕉树的时候被径直绊倒,随后他像是已经被绊倒过很多次一样无比熟练地拍拍屁股起身,很快,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出现在司霖面前。 阿莱深吸了一口气:“......大祭司,你、你来啦。” 半晌,来者的视线虚晃着从两位客人身上扫过之后,将单薄的胸膛挺了挺,似乎经过提醒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司霖不可置信地看着刚刚还在自己面前摔了一跤的年轻人,不敢相信阿莱口中出现率极高的部落首领会是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笑容腼腆的年轻人。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撒琉喀却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他面前,面色说不出的冷漠。 大祭司却也不恼,像是没有看到对方横在自己身前用来抵制的蛇尾,笑容又添了几分:“既然贵客们都到了,要不要一起享用接风宴?” 司霖这才发现这人身后一直牵着条草绳,而草绳的末端系着头奄奄一息的野猪幼崽。 大祭司看着单薄,力气却不小,他将草绳往前一拎,还没断气的猪崽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司霖眼皮猛地一跳,回神后对上那双温和的笑眼,这人发出邀请:“上山祭祀的时候发现的小家伙,皮肉都很细嫩,大家不会嫌弃吧?” 猪崽身上被鲜血浸湿,看不清皮毛原本的颜色,司霖看它眼睛中的惊恐逐渐蜕变成麻木,自己也跟着浑身发凉。 以往撒琉喀捕猎通常选择一击毙命,这种活生生将猎物折磨到死的手法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不等司霖回答,撒琉喀率先发话:“免了。”。 撒琉喀的视线根本不屑于停留在这个全身一片白的人类身上,他冷冷地带过一眼,声音低沉地吐出一句:“记得你让我们来到这里的承诺就好。” 大祭司自动忽略掉能将人冻死的语气,眼神越过男人,掠到他将人鱼护在身后的动作上,脸上的笑容一时间变得更加了然,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接:“当然不会忘记。” “不过嘛,暂时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才行,”他探头试图观察司霖的目光再次被男人挡住,也没有半点不自然的表情,轻点了下巴:“既然接风宴暂时不需要了,就让阿莱明天将你们带到我的住处吧。” 第85章 说罢,这位年轻的大祭司又换回那张单纯无害的脸。 “阿稚来啦?” 身后传来喊声,大祭司这才装若无事地转身迎上去,跟阿莱一道将老太太搀回屋内。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声冷哼钻进司霖的耳朵里。 随即刚刚换上的粗布衣服印上一个湿漉漉的手印,他又被撒琉喀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了。 司霖心里别捏,面上不显:“你觉不觉得这个大祭司有点奇怪?” 撒琉喀视线扫过手掌触及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人鱼一反常态地也将手挪到自己手掌上方。 看样子......似乎想要回应自己。 霎时间,撒琉喀眼中涌出几分躁动。 但想象中双手交叠的景象迟迟没有到来,落到手背上的反而是粗布称不少多好的触感。撒琉喀眼神一僵,看着人鱼撸起衣角......替自己擦手。 撒琉喀的眉头再次紧蹙,低头看着擦得卖力的那人。 司霖如有感应地问:“怎么了?把手擦干不好吗?” 撒琉喀动了动眼皮,两片嘴唇抿紧之后终于张开:“我身上也弄湿了,表哥一起给擦擦吗?” 说着撩高衣摆就要脱下。 司霖:“......” 他看见撒琉喀的眉头微微拧在一起,明明原型是一条巨蚺的他此刻竟垂着眼睫,仿若一条落水之后等待主人擦拭毛发的小狗。 这个比喻实在过于离谱。 司霖悻悻地将手收回,心情忽然变得有点复杂。 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觉察对方手掌沾湿的瞬间自己条件反射的动作就是为其擦干,这种下意识将对方当做自己亲人,想要进行照顾的反应足以显示出撒琉喀在自己心中特殊的地位。 两人僵持之际,大祭司说说笑笑地从屋内出来,朝他们递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直接离开。 司霖看着被他拖在身后的野猪幼崽,呼吸又有点不畅。 他飞快地进屋问阿奶讨了块干手帕扔给撒琉喀之后,顶着男人失落的眼神找了个尿遁的借口悄悄跟在大祭司身后。 前面那个白色的影子在经过芭蕉树时差点又摔了一跤,却在站稳身形之后顿在原地。 “出来吧,你还打算跟我多久?” 司霖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半边身子,眼神闪烁:“我看这头小野猪实在可怜,要不就给他个痛快吧。” 年轻人应声回头,顺着人鱼的手指低下头,瞧见猪崽身后果然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只见他的脸上闪现一丝悲悯,像是良心发现:“这么说来,确实可怜。” 司霖连连点头,以为对方被自己说动。 可转眼之间,大祭司消瘦的脸庞上所有悲悯的情绪像是倒放的电影一样一点点收回。 司霖直接僵住。 “可谁叫他自己撞到我手里来的呢?”对方抬起脸,狭长的眼眸中冷光一现:“部落里年纪最小的尼亚都指知道,这片丛林里的弱者从来没有抗争的权利。” 说罢,他将手中的草绳重重一扯,撞上岩石的幼崽发出凄厉的惨叫。 司霖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整个人沉浸在这种露骨的残忍中,五脏六腑都因为强烈的愤怒和骇然揪紧成一团。 他虚晃的视线不经意触碰到那位负手而立的大祭司,对上眼的一刻,来者森寒的目光斜斜地睨过来。 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听见一道嘲讽的冷笑从耳边划过。 那人偏薄的嘴唇上下开合:“还是说,你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不能适应丛林的生活? ” 司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然后他见对方状似漫不经心地将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我说得没错吧,异乡人?” 第47章 司霖一动不动, 因为对方最后一句话彻底丢了魂儿。 “什、什么意思,”他说话的声音心虚得连自己都快听不下去:“我怎么听不明白。” 大祭司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探究中暗藏几分欣赏。 司霖眼皮猛跳,又见对方突然舒展眉头, 故作轻松地勾起嘴角:“伪装得很好, 要不是在那条巨蚺蜕皮的日子见过你, 连我也会当真。” 顶着张惨白的脸, 司霖瞳孔无声地震了震。 视线悄无声息地锁死眼前这人,心中如有鼓锤。 ......那天洞穴里除了自己和撒琉喀,竟然会有第三者?! 怎么可能?!! 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 眉梢眼角统统被一种凌厉的阴郁笼住,全然没有人前温和无害的样子, 敛住眸光打量人鱼的眼神似是包含某种窥破同类扮猪吃老虎的打趣。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我对你做出的事情表示惊叹, 还有.....感谢。”大祭司颔首再次望过来。 司霖被他看得极度不适,蹙紧的没有彰显出内心的疑惑。 “还要装吗?”年轻人音量拔高,很快恢复成冷心冷肺的语调,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冷:“能够破坏掉丛林之主蜕皮, 并且让其失忆, 还能让他......相信你的那些鬼话,这些事情哪怕一百个大祭司恐怕都无法做到。” 司霖骤然打了个寒蝉,差点眼前一黑。 他的双手木然地呈握拳状, 连掌心什么时候被指尖戳痛都不知道。 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难道他真的目睹了一切? 第86章 还是说.....作为部落的大祭司真的法眼通天? 他彻底失去狡辩的力气,任由这些难以置信的揣测一圈一圈地在脑海中闪现, 仿若一团将七窍堵住的烟雾,凝不成个固定的形状,却让他感受如同失去五感一般的森寒和恐怖。 偏偏对方还在掀唇调侃:“还有, 我听见他叫你什么来着?” “.....表哥?” 至此,用来掩盖司霖谎言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揭开,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与迎面而来之人对上眼的瞬间,仿佛被那道戏谑的眼神一把卡住脖子。 而大祭司在靠近之后,眼角眉梢恢复上扬,仿佛又变回那个全部落最为尊贵和亲切的人。 “放心,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 他伸出指尖轻点了下人鱼咬紧的腮帮,好心安慰:“不然我刚才可以和那人告密了,你说对不对?” 大祭司说罢留下从头凉到尾鳍、浑身动弹不得的人鱼在原地,兀自转身离去。 在那之后司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尾巴木然地走回去的,甚至不知道到底......还该不该回去? 见到撒琉喀之后他也一时哑然,开始害怕看对方的眼睛。 直至莫耶阿奶招呼大家一起用餐的时候,撒琉喀挑眉看着心不在焉的人鱼,看他盯着满桌的饭菜兀自出神。 撒琉喀以为人鱼不喜欢人类的饮食:“不合胃口?” 司霖仓皇回神,在听到阿莱尴尬的咳嗽声后瞬间察觉到撒琉喀当面嫌弃主人家饭菜不好吃的冒犯举动,不好意思地顺手将自己盘里的菜递给撒琉喀:“没有的事,这块鱼肉烤得特别好,给你尝尝。” 撒琉喀的目光凝固在盘中:“这是牛肉。” 司霖: 低头扫了眼,脸色立即变了。 人鱼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在撒琉喀眼中换来男人幽深的目光。撒琉喀仿佛视桌上另外两位人类如无物,两束视线探照灯一样扫视过司霖的面庞,恨不得将目光深深楔进对方的皮肉和骨骼,探究司霖心事重重地到底在想些什么。 待开口时,撒琉喀的语气却不似他的目光一样骇人:“表哥不喜欢的话可以先吃我的。” 司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短暂地又晃了下神。 他几乎想也不想地端过撒琉喀面前的盘子,差点把靠近桌沿的水杯碰翻也还不知情。 这次,连阿莱都一脸见鬼的表情。 撒琉喀冷眼看着司霖,黝黑到发绿的瞳孔中泛着不悦:“那是骨碟,表哥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司霖总算反应过来,盯着手中的残渣,各种颜色在脸上轮转了个遍。 阿莱看司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误以为他又在撒琉喀那里糟了罪,眼看下一秒他就要将自己盘中的食物递给人鱼却被撒琉喀一个眼神制止,眼睁睁地目视司霖自然而然地接过被撒琉喀挑选过的食物一点点开始送进口中。 他抠了抠脑袋,明白点什么好像又没有。 但始终能确定的是,这两人不管到哪里仿佛都能浑然天成地和周遭的人与事物隔绝开。 像是他们的世界里只看得见,也只容得下对方一个。 到最后用餐结束,二人仍保持一个投喂一个低头进食的画面,等司霖失魂落魄地回房之后竟然连自己吃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而推开房门之后,那双隐匿在黑暗中忽闪的深绿色竖瞳吓了他一跳。 撒琉喀面无表情地用身体将人鱼逼至墙角,抬手捏住对方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撒琉喀问:“他和你说了什么?我指的是那个惹人厌的人类祭司。” 这种直白的开场方式吓了司霖一跳,他身体微微一颤之后眼神也跟着变得遮遮掩掩,有意避开对方的视线之后,脸庞又被冰冷的手指更用力地掰了回来。 司霖也想将事实倾述道出,却发现喉头滞涩,根本无法开口。 他心虚到甚至想要不带任何原由地问撒琉喀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回到丛林里。 可撒琉喀清醒无比地垂眼看着他。 直逼而来的视线似是要透过这种近到连彼此喷薄的鼻息都能感受到的端详,将他整个人剖开来,窥向他灵魂的更深处。 无声之中,两人越靠越近,落在地上重叠的影子像是交换了一个冷情的吻。 司霖却在男人脸庞凑近的前一秒侧着头堪堪躲开了。 撒琉喀的动作顿在半空,眼神压抑:“他和你提到过我过去的事了?” 自从蜕皮之后撒琉喀在自己的梦境中总是看到频繁出现的火海、深渊还有坠石。他有理由相信那些细节精确的画面是自己丢失的记忆碎片无疑,将碎片串联之后他虽然得不出完整的线索却能推断出自己每百年蜕皮和人鱼现场之间的关联。 他闷声盯着眼前的人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梦境中其他人鱼终究因为承受不住自己戾气暴走之后身陨惨死的画面。所以在知道司霖接触过有可能知道自己过去的人类之后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害怕。 他害怕自己这个连野猪都会心疼的表哥,会因为那些惨死的同族......记恨自己。 这种患得患失的念头一旦产生,撒琉喀浑身凛住,神色变得越发狠戾凉薄起来。 他冷峻的脸庞上很快笼上一层阴云,无法相信‘害怕’这种永远被强者鄙视的感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种任人拿捏、掌控权全无的剧烈落差感无疑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第87章 刹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客房一下子变得逼仄,幽暗夜色中撒琉喀周遭的气场阴沉得可怕。 司霖理亏在先,他明明周身冰冷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人不备推开对方后尝试岔开话题。 “撒琉喀,这个房间内好像只有一张床,要不今晚先让给你睡?”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草编的床面,动作熟练地整理粗麻布缝成的被子,殊不知背后那人诡秘地站在距离不远处的地方,偏执晦暗的眼神冷得能结出一片薄冰。 司霖好不容易铺好床,突然身后有阵劲风袭来,撒琉喀一把将他禁锢在身边,迫使人鱼的尾骨难受地磕在木床边。男人眼底的厉色弥漫到四肢百骸,压低了上身,阴恻恻地眯起眼睛。 这次,撒琉喀没有深究上一个问题,可他脱口即是侵略性十足的逼迫感:“表哥,你很熟悉这里。” 撒琉喀的眼神冷淋淋地黏在人鱼愕然的脸庞上,继而再度发难:“又或者说,很熟悉人类的生活方式。” 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块木板真正用途的时候,他的表哥,甚至说出了它的名字。 他又想起对方极其自然地使用桌椅和碗筷的画面,眸光愈发摄人,仿若狂风骤雨之前闪电划过天际般的预兆。 撒琉喀被眼睫覆盖的竖瞳中,理智塌陷、愤怒暴涨。 他其实并不在意司霖为什么会懂得人类部落生活中的细节,真正令他内心烦躁不安的除了先前的不安更有一重别的因素—— 在对方出现前,他是丛林中唯一能说人语,和任何动物都不同强悍到鸟兽尽飞的怪物,在司霖出现后,他才知道自己也有血缘至亲,对方和他同样拥有人身和尾巴。 而现在,大概是看到司霖毫无阻碍地融入人类部落的生活点滴催生出他心底沉寂许久的落寞感、亦或是背叛感——让他一度觉得无论在哪,自己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等司霖在来者的逼迫下尾骨被床沿撞得生疼的时候先是一愣。下一瞬又有冰镐一样的手指紧贴自己的喉头,生冷、僵硬、戾气逼人,隐约透出一股别扭至极的破碎感,叫他突然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痛苦和恐惧,心脏绝望地狂跳不止。 “你相信轮回吗?” 司霖捧住男人掐住自己的手掌,喉头微微发甜,但他的语气动容得叫人心颤。 面对撒琉喀暗色汹涌的双眼,司霖极为期待又虔诚地回望对方: “如果我说我上辈子其实也是个人类,撒琉喀,你会不会信?” 第48章 司霖越是这样, 撒琉喀面色越是黑沉如墨。 司霖呼吸发紧,心跳声狂躁得到不行,他捧着对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浸出热汗,仰起头时不自觉用一种小心翼翼、湿湿亮亮的眼神望向对方。 撒琉喀始终皱着眉头, 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问:“你没有骗我?” 司霖脖子往后一倾, 眼神晃了晃。 “没有。” 单上辈子是人类这件事, 司霖刚刚确实没有欺骗撒琉喀, 至于其他事...... 既然对方没问,他自然没有胆子主动去提。自从和那位诡异的大祭司白天一别,司霖整个人都陷入到某种窒息的恍惚中, 他害怕谎言被捅破,更担心.....撒琉喀会因为始终被蒙在鼓里而记恨自己。 如今他主动破局, 一扫阴霾, 整个人终于有了点回光返照的坦然, 声音都跟着敞亮起来。 “我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所以熟悉人类的衣食起居,撒琉喀你不是也一直觉得我捕猎时优柔寡断、同情心泛滥吗?我想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司霖悄悄观察撒琉喀,察觉到对方尚未有任何过激反应之后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个表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油盐难进, 自己坦白从宽大概是做对了。 见气氛松懈,人鱼再度开口:“之前没有和你说,是担心.....担心你觉得我说的一切是天方夜谭, 毕竟在丛林里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我现在才说出真相, 撒琉喀你会原谅我吗?” 话音之委婉,语气之虔诚,司霖忽地噤了声, 仿佛自己都没有料想到。 同样沉默的还有桎梏住他的男人。 撒琉喀凝视着人鱼的眼睛,并未像之前一样邪泄露更多阴冷愤怒的情绪,只是悄无声息地松开了钳制住对方的指节。 这似乎是一个默认的信号,叫司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对他的坦白暂时没有异议。 他不禁松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颈部:“撒琉喀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回答司霖的是对方无声的沉默,像是还需要时间消化真相,又像是不为所动。 见状,司霖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下,压抑许久的秘密一经脱口,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半边——让他身体里所有细胞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人鱼白天遭受惊吓过度,现在浑身一轻,视线止不住地想要往铺好的床铺上。 他竟丝毫没有注意到撒琉喀轮廓分明的脸上阴影早已连成一片,又因为紧蹙的眉头连带鬓角的青筋都跟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缩张着。 待撒琉喀再度投以凌厉的目光,撞上的只有人鱼瘫倒在床上温柔恬静的睡颜。 人身蛇尾的男人凑近,任由身影将对方笼住,眼睛也不眨。 他这种压迫性极强的看法,仿若凝视对象并非是自己的表哥,更像在看深陷险情而不自知的猎物。 第88章 男人手部的骨骼因为是捏紧发出咔咔的响声,短暂的片刻他似是将睡梦中那些斑驳的碎片再度回忆了一遍,想起丛林、湖泊、山火还有......每百年前来献唱的人鱼以及他们的歌声。 真正令撒琉喀震怒的另有其事——区别于其他生灵短暂的一生,人鱼族作为海洋的侍者除了治愈伤病的吟唱能力更拥有几乎称得上漫长的绵延岁寿,和他自己一样,在世间可以生存上千年。 所以,身死即是陨灭。 想到这里撒琉喀突然探出蛇尾,任由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划破空气发出刺啦的响声,下一秒,那张简陋不堪的木床瞬间被潮水般涌来的黑色淹没,只剩下人鱼毫不知情地沉睡其中,远远看起似是一片漂浮在漆黑沼泽上的轻飘飘的落叶。 不断有寒光从撒琉喀几近扭曲的瞳孔中迸发出来,他看向司霖的视线夹杂着许多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 ——司霖又在骗他! ——人鱼一族无法.轮回......根本不可能拥有前世的记忆! 睡梦中的司霖仿佛有所感知,他在迷蒙中只觉浑身汗毛竖起,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往床边捞去。 想象中陷入蓬松柔软被子中的触感并未出现,只有冰冷细腻的触感冷不丁传来。 司霖本能地瞎摸一通,抱上十分熟悉的蛇尾,竟然也能缓和之前突如其来的不安感。他继而将脸垂下,以自己的柔软的脸颊贴在手中的硬物上,迷蒙蒙地蹭了上去,全然没有听见一阵狼藉的闷哼。 撒琉喀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放开。” 司霖一动不动,以为说话之人也在梦中。 “不放!”他俨然仗着是自己的梦境拥有了十足的底气,又像是不经意将入睡前的坦白和现在混为一谈:“除非,撒琉喀你承认自己原谅我了!” 撒琉喀:“......” 他以蜿蜒的蛇尾掰正对方的脸庞,似乎更想验证这人到底是不是装睡。 可下一秒,司霖的声音突然放软,犹如嗫喏的小兽,手下却不留余力地将蛇尾抱得更紧:“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叫你哥哥,所以,不要生气好不好?” 说罢,人鱼脸上那片温热光滑的软肉又蹭了起来,他的眼睫紧闭,腮帮略略发红。 撒琉喀看着看着,那声乖巧动人的“哥哥”猝不及防在脑海中回闪、放大。 他的呼吸停顿一拍,原本阴冷森寒的眼色瞬间就变了味。 男人喉头滑动,眸光闪烁,觉得那两个字从自己表哥嘴里冒出来......竟然好听得要命。 他忍不住,还想再听。 于是撒琉喀毫不犹豫地附身、低头,眼见就要将耳畔贴近人鱼的双唇,几乎就在耳廓擦着唇角的瞬间,粗木条钉成的窗外掠过一道瘦长的黑影。 撒琉喀脸色骤变,无法形容心中怅然若失的虚空感。 夹杂着不屑的视线扫向窗外,眼神又恢复成能将一切冰冻的凛冽。 门外的人,到底是谁? * 夜色的掩护中,木屋门口杵着的那人一身雪白。 大祭司在迎来撒琉喀的一刻变现出前所未有的谦恭,他似是洞察到对方的不悦,主动屈身下跪,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虔诚无比地匍匐在地上,用口鼻贴地的动作好似在亲吻来者地上的倒影。 撒琉喀眯着眼睛看着他装神弄鬼、俯首贴地,看着他不知道在地上鬼画符了些什么,冷声冷气地将对方紧而讨好的动作打断:“这里不欢迎你。” 他白天在司霖身上闻到过对方的气味还没来得及找人算账未想这个鬼鬼祟祟的人类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大祭司维持跪地的动作,仿若未闻:“真神之子在上,信徒塔稚恭迎来迟。” “真神?之子?”撒琉喀瞥他一眼,冷嗤:“滚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里面耐心全无,但凡有点眼力见的生物只会退避三尺以求保命,偏偏祭司塔稚纹丝不动,兀自继续手上写符的动作,好像被斥责的对象另有其人。 撒琉喀深长地回望人鱼酣睡之处,显然是不想让杀戮打搅到对方的清梦。 他没再理财跪在地上的人类,转身就要离开,却在听清人类的沉吟后,尾巴顿住了。 “您的自愈力惊人,可背后是否依然有些无法愈合的伤痕?” 并没有停留太久,撒琉喀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回走。 身后再次传来阴恻恻的声音:“那是天火灼烧的痕迹。” 持续往前的身形似是一愣,地上的影子浓得像团能够让人深陷其中的泥潭,撒琉喀压抑的瞳孔中风雨欲来,刹那间,那些在梦中无限闪回的漫天火光犹如一下子喷涌出来,勾起神经末梢最为真实的阵痛。 撒琉喀背对那人,眼角泄露出毫不掩饰的凶残和冷酷之意。 他微敛的竖瞳中那道骇人的绿光细蛇一样游走: 这个人类,还知道些什么? 居然能够道破他梦境中的窘迫。 人类恭恭敬敬地跪在原地,背脊较之前微微挺直,见撒琉喀怔然不动,大祭司便欲将起身站起,哪知撒琉喀却突然挪动蛇尾大步向前。 他说:“你说的那些我全忘了,也都不重要了。” 下一刻,大祭司再次“噗通”跪地,脸上的郁色一闪而逝:“可是守护禁地压制天火是您身为真神之子,丛林之主逃脱不了的宿命,难道您真的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第89章 见撒琉喀依旧不为所动,塔稚终于不屑于跪地,他突然起身指向屋内,望向人鱼寝榻方向的眼里泛着森冷的怒意。 “身为万千生灵的守护者,您接连遭遇蜕皮失败和丧失记忆。” 他死盯着面前决绝的背影,隐藏在薄薄眼皮之下眸光明灭,怒气不争的面庞上竟然有一种平日里并不常见的狠劲,仿若某种藏在暗处不见天日的隐匿者终于展露出一角: “还是说,明明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睡在里面,而您却选择无动于衷?”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49章 月色隐没在黑云中, 撒琉喀的面色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喜怒,可塔稚却生出错觉,眼前人身蛇尾的男人从逆光中转身的侧脸恍若鬼神。 没想到对方仍不为所动,他的音调极低, 却又完全不容质疑:“这是我的家事, 与你无关。” “还有, ”撒琉喀的目光凭空顿了一下, 瞥向人类:“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看见你的第一眼就闻到了我血液的味道。” 大祭司后背一僵,愕然抬头, 随后撞上来者怵人的眼神。 撒琉喀的语气充满不屑:“那不是你,一个人类也配拥有的东西。” 大祭司双手紧握, 面上还想装傻充楞。 撒琉喀直接盯住他的眼睛, 语调平平地戳破人类最后的伪装:“那头能够听懂人言的狼族首领, 还有可以变成人形的黑豹——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塔稚头脑一懵,眼神还是散的,对方却直接堵住他用来狡辩的借口。 “我同样在它们身上闻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 闻言大祭司瞳孔骤缩,彻底不装了。 他的脸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 完全没有表情的时候有种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感, 半阖着眼睛问撒琉喀:“什么时候发现的?” 撒琉喀冷哼一声。 大祭司睁开眼睛,仿佛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尾被一条人鱼迷得死去活来的巨蚺尚能保持狩猎者最敏锐的洞察力。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扯起嘴角:“哎呀, 这都被你发现。你说的那两个玩意儿一个比一个不成气候,也不知道是怎么逃脱的。” 说罢话锋一转:“实际上身为丛林之主, 你的血液还有远超出认知的用途,想不想知道?” “让动物化成人形?”撒琉喀面色凛住,眼皮动了动:“简直荒唐。” 他最初在狼王和黑豹身上察觉到自己血液气息的时候只是心有怀疑, 现在看来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动物被用来作为自己血液的容器。 撒琉喀看出来了,从头到尾,背后的推手已然揭晓。 所以,眼前的人类的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其实并不愿浪费时间去揣测对方卑劣的诡计,毕竟世间生灵数都数不过来来,真正能被放在心坎上在乎的,只有...... 撒琉喀的思绪尚未回拢,屋内突然传出司霖惊声的呼喊。 男人一听,脸色骤变,转身便往叫声传来的方向冲去。 可他的身形移动不了分毫,周遭的符咒眨眼间泛出暗暗红光。 ——撒琉喀直接被困在其中。 适时,大祭司掐着决绕着符阵边走边笑:“看样子我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果然瞒不住了,不过若不是趁你蜕皮失败昏厥的时候采集到全盛时期的血液,又怎么能镇得住现在的你呢?” 撒琉喀捶打着符咒的结界,咬牙警告:“带走他的到底是谁?” 他又才注意到无论是之前的黑影,还是来者故意露出破绽的坦白只不过是为当下的窘境做了铺垫。 “其实你并不想替我找回记忆,”撒琉喀浑身的鳞片发出森森的寒光,身上人气尽敛后带有一种毁天灭地的骇然威压:“人类,你这是在找死!” 说罢,高高扬起的蛇尾开始突破红得发烫的符咒,撒琉喀眉头一挑,没有想到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竟然拥有这样的呢能力。全盛时期的血液加持,符阵的威力比他想象中的更难突破,撒琉喀的蛇尾一次次被反弹、重重砸到地面。 再次抬起头时,他早已猩红了双眼。 这种不顾一切的强攻导致大祭司也快招架不住,他喷出一口鲜血,嘴角仍挂着恶劣的嘲讽:“没想到啊,没想到。为了一条满口谎言的人鱼,丛林之主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昏暗的夜色中,人类祭司看向撒琉喀的眼神已然没有半点伪装,目光尽头有种并非活人的颓丧感。他一心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样子简直像是疯了。 撒琉喀竖瞳闪烁,周身的鳞片泛出冷光。 意思很明显了,他要变回到原型。 大祭司桀桀一笑,他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把那条人鱼重新扔进火海里这条蠢蛇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 正好,正好..... 他尚来不及反应,面上得逞的表情跟冻住一样,剧烈的冲击波之后,大祭司又喷出一口浓血又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通体黑亮的巨蚺狂躁地捻碎符咒,疯狂地吐出蛇信试图捕捉空气中司霖气味消散的方向,头脑失秩到完全忘记给躺在地上的罪魁祸首施以最后的打击。 黑夜、疾风,空气中冗杂的水汽都成为干扰撒琉喀判断的纷杂因素。忽地,他竖瞳中的绿光为之一亮,这才觉得整个世界重新清亮起来。 殊不知,巨蚺疾驰离去之后,闭上眼睛的祭司重新睁开双眼。 第90章 塔稚用手指捻起破碎符咒上鲜红的血迹,凑到鼻尖后得出一抹得逞的笑意,笃定撒琉喀绝不会想到血迹中还掺杂着别的东西。 而一场他真正期待的好戏,这才开始上演。 * 浑身痛处褪去的时候,司霖发觉自己身处水中。他只当入夜上半场做了个不可言说的荒唐梦,下半场却猝不及防陷入到噩梦之中。 对于怎么来到现在这个鬼地方的,司霖没有半点印象。 他的首要反应便是找人:撒琉喀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浓雾密布的水面,就算在影影绰绰的夜色中也只会让人感到一种幽暗阴湿的死气。司霖茫然地飘在水中,夹杂着水草腥气的湿风迎面而来,他毫无预兆地发现昏暗水面上鼓出几个气泡,而暗涛汹涌的水下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游动的余波。 气泡越来越近,一颗披头散发的头颅赫然暴露在空气中,然后是一双暗黄色的眼睛。 司霖连心尖儿都跟着蜷缩了一下,尾巴绷得僵直,然后他看到那双暗黄色眼睛轻眨了一瞬,最开始像普通人类似的上下开阖,却又在呼吸之间有一层肉膜覆在眼球上左右张合。 待看清对方竟有三重眼睑的时候,司霖心中只装得下水鬼二字。他狠狠揪了自己一把:难道,噩梦还没有结束?! 下一秒,被小臂上真切的痛感打脸。 更令他惊恐万分的当属水鬼竟然冲着自己说话了。 “错不了,你身上有偷蛋贼的气味。” 这人盯着幽深湿冷的外形,出口确是句句嗫喏的少年音,语气虚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贼喊捉贼。 这种剧烈的反差感让人鱼的大脑瞬间卡壳,陷入短暂的沉默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底气,他一想到自己和对方一样是个‘怪物’火速硬气起来:“什么蛋,你的蛋?” 水鬼诧异顿住,慌慌张张不知怎么开口,司霖以更快的速度反问他:“公的也会下蛋?” 水鬼上前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半拍,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这人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连声音都是怯生生的:“蛋里装的是我弟弟,你们,你们部落的人试图偷走他。” 司霖脑子一转:“那就是没有偷走。” 水鬼一个“对”字刚刚出口便被冻在舌尖上,神情一变:“但是,但是留下了气味,等母亲大人回来看见我变成这幅鬼样子,又发现弟弟身上染上别的气味肯定会生气的。” 司霖:“......” 心中了然,原来是个妈宝男。 他一时间看不出水鬼的原型是什么,却低头从自己身上试图找到些许线索,最后目光汇聚在蓝底白花的粗布衣服上,得出结论——难道,试图偷蛋的人是阿莱? 司霖皱了皱鼻子,只听说过过山峰被人类偷走蛋之后再远也会追寻着气味报仇,心头一跳,问道:“你该不会也是条蛇吧?” 大概率还是条水蛇。 水鬼掀开湿哒哒的头发,露出张白净圆润的脸来,快速扫视四周:“蛇?哪里有蛇?” 等察觉到对方说的是个问句的时候,水鬼慢半拍地回答:“哦,那是我的食物....之一。” 司霖的表情快速凝滞,看着眼前娃娃脸的少年愣得说不出话来。 会水...... 吃蛇......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不自觉就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人鱼正想捂嘴,未料对方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地望过来。 “你、你在问我吗?” “用人类的话来说,我其实是一条鳄鱼。” “其实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只是之前去村落找偷蛋贼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昏睡了几天,等醒过来的时候......” 司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将自己被拐来的怪象和‘水鬼’的描述结合推断出眼前的情况并不简单,再来,眼前这个满脸清澈的少年是除了黑豹外又一个可以变化成人形的生物。他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却也察觉到这片丛林中已然发生了太多自己无法理解的意外。 很快,有问必答的鳄鱼少年咂摸几下嘴唇,终于没能忍住:“不过,我其实也有点私心。” 司霖没能跟得上对方的脑回路:? 鳄鱼少年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一下子把半边脸沉进水里。过了好半天,少年才浮出水面,声音比蚊子还轻:“你,你身上......好香。” 这下,司霖的表情彻底凝固:?!! 少年“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摆手:“不,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有我们鳄鱼最喜欢的蚺类的气息。”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咽了咽口水,脸上划过莫大的遗憾:“可惜你配偶的气息太过霸道,不是我能够挑战的。不然......不然我还能试试把你当成诱饵将他引来,就能,就能饱餐一顿。” 司霖:“.......” 且不提什么配偶不配偶的,这种背地坑人的捕猎计划......是能当着自己面直说的吗? 转念想到撒琉喀留在自己身上的气息,司霖面上一烫,荒唐的梦境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察觉到鳄鱼少年探究的视线,人鱼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少年这次没有犯难:“当然是等母亲回来,听她发落。” 司霖:“......” 还真是妈宝人设不倒。 第91章 眼下一连串的巧合,从偷蛋到带有阿莱气味的衣服,加之眼前叫人捉摸不清实力的鳄鱼少年,要是再看不出什么猫腻那他就是真的傻了。想到撒琉喀一定回来找到自己,然后.....司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变得严肃起来。 鳄鱼少年将他骤变的神情看得真切,但他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条大尾巴鱼好说话,长得也好看,也许自己能在母亲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他搅了搅手指,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司霖被这么冷不防一问,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而眼前娃娃脸少年满眼带冷冻呃样子和他鳄鱼原身给人的反差实在太大,叫他惊叹之余忍不住嘴瓢了一下:“在想我的配偶。” 对方怯怯地打量人鱼一眼,小声地“哦”了一下。 毕竟自己的猜测和当事者人口承认对比之下,后者冲击力明显更大。 少年再不敏锐,也用一种堪称惊艳和钦佩的眼神望向司霖。 被这么一双单纯至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司霖一脸乌青,尴尬至极,愿意称当下的瞬间为自己两辈子以来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那些从心脏中喷泵而出的血液滚烫地流经全身,司霖觉得自己明明泡在水里整个人却像是要燃烧起来,他的眼眶发胀,牙根也酸:“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谁,你听我重新给你解释。” 可少年却不知道从哪里拾起根树枝在他身上戳了一下。 “大鱼,你配偶来找你了。” 你说清楚,谁,谁来找我了?! 司霖的心脏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那些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解释被少年一嗓子喊了个烟消云散,当下他心里都剩下一个声音: 这一切都是错觉对不对?!! 撒琉喀,应该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对吧?!!! 人鱼突然有点不敢看向来者,但下一瞬,周遭气氛猛然逆转。 少年的语气凉了大半,脸色明显不对,仿佛身体里有什么凶狠残虐的愤怒和悲伤正在抬头,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却再没了温度: “可是为什么, ......他身上有我母亲血液的味道?” 第50章 司霖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到, 脸色切换成惊讶:“你说什么味道?哪里有血的味道?” 前者全然不是之早先那副单纯好糊弄的样子,娃娃脸上隐隐出现显露原形的迹象。 撒琉喀在第一眼看到司霖全须全尾甚至和‘绑架者’有说有笑的样子时全身明显松懈下来,恰逢此时,大祭司那些明示或暗示再度响起, 男人的眼光瞬间变化, 似是血液中某种原始的杀戮正在卷土重来。 此时, 鳄鱼少年寒声道:“我确定, 他身上就是有我母亲的血气,不会有错。” 撒琉喀撩起眼皮,这才去看水潭中披头散发的少年一眼, 大概猜到对方变成人形的原因,也推断出对方口中的血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眉头一拧, 目光重新聚向人鱼。 眼下, 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他迫切地想要询问眼前的表哥, 是否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趁他没有想起更多之前,坦白从宽。 而面对鳄鱼少年蠢蠢欲动的攻势,撒琉喀耐心全无:“我不杀你,识相的话自己滚开。” 司霖用身体隔档在二人中间, 有些疑惑地看着气急赶来的男人, 心底浮出疑问总觉得撒琉喀看向自己的目光哪里变了,又好像没有改变。 人鱼劝说的话语尚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少年抢先发动攻击。像他这种单纯认死理, 只有一根筋的生物向来只听从经验和直觉,找准了撒琉喀看向司霖时放松防备的瞬间掀起一阵水浪用以阻隔这人的视线。 鳄鱼独有的三种眼睑逐次开阖, 空气中的水汽似是活了一般,紧随少年一帧帧转动的眼眸铸成一道无形的墙幕。 猝不及防地,重墙朝着撒琉喀停驻的水面倾塌而下, 男人生扛下来,差点没能站稳。 司霖也跟着胸口一闷,抬眼看向撒琉喀:“你受伤了?” 不然,为什么不躲? 他的话音刚落,一连串水汽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看似无形却犹如无数锋利的刀锋在人身蛇尾的男人身上留下一道道重创。最令司霖哑然的是,撒琉喀就这么无声地承受着,一双眼睛死死粘在自己身上,仿佛连自保都成了多余的事情。 而那双深长眼眸中蓄满的暗色,毫无波澜。 竟有那么一瞬叫司霖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无比。 于此同时,身后持续不断的攻击和撒琉喀全然不加以反抗的场景使得周遭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而谁都没有察觉的是,从撒琉喀僵垂在身侧的指尖开始,不断有红光流动的纹路沿着他的皮肤一点点游走,进而遍布到小臂、肩颈,仿若顺着周身血脉即将绘制成晦涩神秘的图腾。 当湿发披散的少年屏气即将施以最后一击的刹那,一颗石头砸到他的脑门上。 岸边的老榕树上,黑豹瞪着黄澄澄的眼珠鲜少露出着急的样子:“呆子,你是泄愤不够想要逼他暴走然后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少年捂着额头反应了足足两三分钟,脸上的茫然才得以缓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只豹子对于自己的称呼算不上什么好话。但他迅速收拢视线:“那又怎样,他害死了我的母亲。” 第92章 此外,他并不认识这只豹子。 少年的字典里,听话两个字只会发生在自己和母亲之间。 黑豹眼珠子快翻到后脑勺,嘴巴更快:“凯尤,你母亲还没死。” 很久没听到自名字的少年明显顿住,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呼喊自己名字的瞬间,虽然那个声音每每响起自己都会被嘱咐去捕猎或者为弟弟寻找更舒适的孵化环境。他却抽了抽鼻子,在得知母亲尚在人间的消息时突然有点想哭。 凯尤立刻变得束手束脚:“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是母亲让你来找我的。” 语气又恢复成结结巴巴的节奏。 眼见对方杀气尽敛,用的还是自我劝服的肯定句,以为还会多费口舌的黑豹一脸匪夷所思,显然没有见过这么没戒心的小东西。两三下就信了,只怕多说一句,你指东他都不敢往西。 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呆呆蠢蠢,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单方面的攻击叫停,名为凯尤的少年迫不及待地上岸。 司霖满眼关心地上前,怎知撒琉喀的脸色非但没有恢复平静,他的眸光变得愈发森冷,像是夜色一样晦暗粘稠。 司霖突然想起二人的初遇,那道绿光乍现的竖瞳也是这样凝视自己的。 沉默间,突破符咒之后内伤未愈再遭重创的撒琉喀突然怔住,身体上的疼痛不知牵扯到哪根神经,接连带起一阵颅内的震颤。 他仍不忘盯着人鱼,眼眶中的竖瞳骤然放大又忽而缩小,以一种极为狰狞的方式舒张。 撒琉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目光有瞬间的失焦。 恍然中,那些沉寂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像是倒灌的洪水般侵蚀而来,一点点清晰和重组。 丛林、人鱼。 献唱...... 表哥。 撒琉喀的后槽牙摩擦出咯咯的响声,青筋在额角开始不受控制地鼓动。 ......那么表哥,我和你之间也能这么做吗? ......如果我这次变成怪物,表哥还会要我吗? 表哥当然不会骗你。 撒琉喀:“......”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对于司霖身上藏有秘密的可能心存怀疑,现在却瞪着一双充血的双眼,阴沉的脸色直接变得扭曲起来。 司霖来到男人面前,没有水汽的阻隔,抬眸间和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堪堪撞上。 他条件反射地怔住——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恐怖杀意。 幽幽的绿光在夜色中很是显眼,但司霖还是不自觉地将关于对方伤势的问询脱口而出,怎料下一秒,泛着金属光泽的尾巴从水中陡然拔高,横扫过湖面。 波涛又起,水上气氛突变。 司霖身体后仰,好不容易才稳住中心,只是匆匆一瞥脑海中警钟忽鸣——血丝掩盖下,撒琉喀的眼神成熟狠厉,似是一瞬间褪去青涩。 而对方猛然逼近的身躯,明显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闪躲的余地。 司霖强压住突突直跳的眼皮,伸手拭了把潮湿的眼睛,像是彻底接受现实。 “——你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 “——你一直在骗我。” 死寂的水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司霖浑身一震,胸口中某处像是被对方决绝的眼神剜去一块,空荡荡地发疼。 他总算明白眼皮挑个不停地原因,看来是自己所有的侥幸都落了空,谎话连篇的惨痛代价终于在当下这一刻由梦魇变作现实。 撒琉喀,不对,丛林之主会怎么处置自己? 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他现在竟能面对得十分坦然。 撒琉喀眼皮一撩,记忆中自己一声声唤这人“表哥”的场景乍现。 一幕幕‘兄友弟恭’的画面堪称耻辱。 而站在他眼前的人鱼,身形瘦小、面色如纸,他甚至无法现象从这样一双柔软脆弱的嘴唇里是怎么编造出这般可笑的谎言的。 他自己,居然信了! 司霖现在应该很得意吧,能够将丛林之主哄得团团转。 撒琉喀恶意地揣摩着人鱼现在脑子里装的为何:嘲讽?讥笑?如愿以偿后的傲慢和鄙夷? 更可恨的是,他仿佛又看见许多个夜晚里自己求而不得的欲.念,瞬间想起肢体接触时心潮澎湃的躁动,想起......那个吻。 撒琉喀眼中凶光毕露,绿幽幽的竖瞳望过来,投出两道白惨惨的寒光。 短短几个月他被骗得团团转,不像蛇......倒像狗。 丛林之主的威压疯了一样释放,司霖很快招架不住。 他向后倒下最后时刻莫名多了一种赎罪之后的心安感,但眼见人鱼重心不稳的瞬间撒琉喀条件反射地凑上前去,蛇尾顺势将司霖卷起。 司霖眼中的景象天旋地转后,毫无预兆地恢复成正常的视角:“你——” 他憋在胸口的那团闷气被蛇尾一绞,似是彻底释放,变成阵阵猛咳。 这种快要将肺都咳出来的阵势引得撒琉喀黑着脸凑近,恰逢司霖含着被泪光蒙住的眼眸抬起,继而两人的嘴唇擦过,将撒琉喀那些狠毒阴暗的质疑堵了回去。 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司霖头脑发懵,觉得自己罪加一等。 撒琉喀眼中的暗色倏地加深,冷得像是能直接在水面上结冰。 “......” “......” 二人在沉默中互不作声,犹如在密不透风的僵硬对峙中随时都能酝酿一场空前绝后的爆发。 第93章 岸边,凯尤听完黑豹关于他和自己目前如何从人类部落逃出,又是如何分别避难之后脸色终于好转。 他的注意力得空看向水中僵立的二人,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杀戮之气,木然地摇了摇头:“看来传言没错,蛇类果然是比我们鳄鱼还要冷血的动物。” 黑豹背后一凉,他并不嫌自己命长,立刻伸手捂住少年那张不知死活的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现下这个局势,撒琉喀不找他算账都是奇迹。 哪里有小呆子置喙的份儿! 但凯尤躲避的动作更迅速,只见他的手指朝着二人方向一挥,顶着张娃娃脸大言不惭:“可他们不是配偶吗?看来蛇类残杀同类,连配偶都不放过的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 寂静中,少年脆生生的话音格外有穿透力。 水面的气流更是将他掷地有声的指责传到在场每一个活物的耳中。 所有人:“......” 司霖突然头皮发麻,咬紧下唇恨不得立刻落水将自己淹死。 遗憾的是,人鱼在水中仍能呼吸,绝对死不了。 被撒琉喀尾巴再度捞起的一刻,司霖说什么也不肯抬眼,但男人的视线紧锁住垂头丧气的人鱼,隔了很久才松开嘴唇。 他开口说的每一个字无不充斥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配偶?” “......表哥?” “谎称自己上辈子是人类,却不知道人鱼并不能转世的这位,”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算我什么人?” 第51章 后背冷汗涔涔, 司霖看着撒琉喀开阖的嘴唇觉得全世界都失了声。 一连串问题灌进耳朵里,他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其实他比谁都更想问自己。 撒琉喀,到底是自己什么人? 谎言被戳破, 司霖脸上飞快地闪现出迷茫和懊丧,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撒琉喀所流露出的视线更是陌生得让他害怕。 司霖觉得自己印象中的对方不是这样的。 他顿时生出一种失落感,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弄丢了。 而男人接下来的行为, 更让他体验到了绝望的滋味。 ——泛着黒铬光芒的蛇尾以绝无仅有的粗暴姿态将他从头包裹到尾部,鳞片撞击鳞片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司霖觉得自己犹如一只被强行塞进茧里的幼虫,不过蚕蛹破茧是为了新生, 而自己更像是离死亡更进一步。 过度的紧张让他一度觉得在逐渐幽暗的空间里,有无数条小蛇在自己皮肤上爬, 更可怕的是, 伴随着蛇尾的缠绕周围的空气毫无意外地变少, 他相信不出几分钟自己要么力竭,要么窒息而亡。 隔着逼仄的‘蛇茧’,撒琉喀还在厉声逼问:“说,你到底是我什么人。” 男人俯视着逐渐放弃挣扎的人鱼, 目光沉静如水, 罕见地没有任何动摇。只有蛇尾在擦过对方嘴巴上两片软肉进而被鼻喷薄而出的温热吐息烫到的时候,撒琉喀才微不可见地一顿。他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底下,有关人鱼嘴唇的触感的细致末梢......病毒一样疯狂地在脑海中蔓延。 同样是施暴的动作, 司霖在痛苦之际终于察觉出撒琉喀恢复记忆后和以往的不同——这种高高在上、聛睨一切、漠视所有的气场:仿佛连眼下这样的杀戮都是种施舍。 司霖的脸色早就垮了下来:自作自受,下场不冤。 他再次自我唾弃:司霖啊司霖, 骗人骗到人家头上,胆子真大。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坦白从宽来缓和撒琉喀的怒意,可撒琉喀在气急之时向来暴力, 同时对方那句“谎称自己上辈子是人类,却不知道人鱼并不能转世”以一种更沉重的方式直击司霖的内心。 信任这种东西也许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他们之间。 想明白这一点后司霖觉得每吸入口中的空气都泛着苦涩,他缓缓垂下的眼睑遮住浅栗色的眼睛,赌气地选择只字不说。 司霖不知道的是,他这种消极的自暴自弃被撒琉喀不紧不慢地尽收眼中。 与此同时,覆在男人脸上名为镇定的面具正在一点点崩溃,烦躁和暴虐的情感从越来越多的细小缝隙中逐渐展露无遗。 撒琉喀终于无法忽略自己心生不悦的原因。 ——沉默并非他期盼的答案。 他很难,也不愿去想,自己期待的答案到底为何。 而更令撒琉喀生气的原因是,哪怕被自己蜷在身体里的人鱼脆弱得好似一张薄纸,肉眼可见的一碰就碎。又到了真相被揭露的地步......自己竟然还是下不了杀心。 司霖在感受到肺叶里空气耗尽的最后一瞬,忽见眼前骤然开朗。 他抽搐着抬头,以为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却对上一双眼眶猩红的竖瞳。 竖瞳的主人狠狠剜了他一眼,喑哑而低沉的嗓音犹如被风沙磨砺过: “滚——” 话音出口,两人同时怔了怔。 司霖跌落到水面,顶着湿漉漉的长发深长呼入一口空气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还能滚到哪去?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这个世界。 瞬时,天空开始飘雨,微小的水珠还没来记得落到水面就蒸发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撒琉喀泛着金属光芒的鳞片仿佛也在雨中变得晦暗。 隔岸旁观的黑豹突然张口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上了。 第94章 撒琉喀不比当初,惹不得。 雨水中,司霖行尸走肉一样转身,明明更狼狈的样子对方都见过,可偏偏这时他不想也不愿让撒琉喀看先自己因为酸胀泛红的眼角。 而他决绝转身的动作无疑成为刺痛撒琉喀的另外一幕。 人鱼背影之后,两颗死气沉沉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机械地阖动,竖瞳之外,眼白中密布的毛细血管暴涨,仿若下一秒就要炸开成血色的斑点。 撒琉喀胸口中所有的愤恨和怨怒一锤定音: 很好,自己被抛弃了。 ......再一次。 但司霖没有游出多远,移动的节奏突然变得不对劲。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叫凯尤的少年掀起一波气墙的时候自己傻了吧唧地站在距离撒琉喀最近的地方没有退却一步,撒琉喀尚且负伤,更何况自己..... 撒琉喀也注意到人鱼的异常。 看着他蹒跚。 看着他虚晃。 顷刻间,担心和害怕取代原有的情绪将男人吞没,等反应过来人鱼所有的伤痛都是为了自己后,撒琉喀简直血液回溯、两眼放光,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重新将心脏按回胸腔。 兴奋之下,他的思维提至光速:就是这样脆弱不堪的生物一直守在自己身侧,就是这样一个最初被定义为储备粮的废物......真的妄想保护自己! 此刻,撒琉喀的脑海中划过无声的尖啸,似是的得到某个无声的回答。他听着血液从心口泵出不断冲刷自己耳膜的声音,只觉浑身沸腾的细胞无不盛满狂欢的喜悦。 漆黑的深水处,司霖艰难地游走。 他的鱼尾初被轻柔缠住的时候误以为是偏长的水草。 只是“水草”不会顺着尾巴一点点向上摸索,更不会勾着他的尾鳍有节奏的触碰。 直到回头撞上撒琉喀雪亮的眼睛司霖才明白怎么回事。 “是我骗了你,”他再次陷入沉默,垂下眼睫:“但你说过放我走的。”虽然不知道去哪。 撒琉喀的嗓音依旧冷淡,面上维持目中无人的姿态,却在看清人鱼红彤彤的双眼之后又一下被浸在杏眼上那一层朦胧的水雾冲击得心口发软。 男人慌忙挪开视线,声音硬邦邦的:“蛇类无需信守承诺 。” 人鱼眉心微蹙。 撒琉喀努力憋了一会,仍是没能绷住,语气僵得不像话:“没错是,我后悔了。” 司霖:“......” “可你刚刚还叫我滚。” “不,我现在要你留下。” 司霖来不及多想,直愣愣地反问:“我既不是你的表哥,更不可能是.....你的配偶,我只是嘴巴里没有一句实话的骗子。留下来做什么?” 除了塞牙缝,他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撒琉喀:“......” 人身蛇尾的男人试图透过这双浅栗色的瞳孔窥视出人鱼口是心非的证据,可他的视线稍不经意就流转至二人刚刚分别的唇边。 司霖:? 这种被作为猎物的凝视方式自己再熟悉不过,迟钝如他也终于在经历许多之后生出比本能更为敏锐的危机感。 撒琉喀湿冷的视线扫过人鱼出神的脸,不怎么明显地晦暗一瞬。 男人头脑中,往日只会密密匝匝的低语声忽地爆发出尖锐的嗡鸣: “撒琉喀,你愣着做什么?之前被他管着,可现在这条人鱼谁也不是。” “撒琉喀,身为丛林之主你的欲.望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束缚。” “撒琉喀,你还是恨他、怨他的,不要因为一点点甜头就忘了他那些愚不可及的谎言!” 撒琉喀苍白森冷的面部肌肉微动,仿佛是被那些嘈杂的声音感染了。 而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愤怒也好、狂喜也罢,那些隐藏在内心最深处见不得光的念想已经将他对人鱼的占欲逼到了极限。 更何况,是他先招惹我的! 司霖的心跳在无声的对峙中变成节奏紧凑的鼓点,他眼皮轻轻一抖,呼吸之间只见撒琉喀绿光闪烁的竖瞳唰地一下投向自己。 其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暗色。 下一瞬,冷冽的水汽乘着风擦过耳畔的碎发,司霖看到撒琉喀不断放大的冷峻脸庞叠加在视野中。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周围的水域再度被蛇尾圈住,似是某种不容摆脱的画地为牢。 司霖条件反射地后退,结果砰地一声撞到抵在背后的漆黑蛇尾上,而尾巴的主人定定地看着他,步步紧逼。 冰冷的吐息喷薄而来:“人鱼,和丛林之主攀附血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司霖神情一滞,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代价,什么代价? 这两个字被男人以一种微妙又诡异的语调说出来,好似一条细蛇般悄然顺着从耳廓钻进脑中, 幽暗潮湿,激得司霖的脑袋嗡嗡响起来。 厚重的水下再度传来暗涌波动的巨响。 司霖再回神,一张血盆大口倾泻而来,细长的蛇信在空气中发出“嘶嘶”的响声,而所有危险的信号再度集中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让他控制不住地再度想躲。 而不知什么时候变回原形的撒琉喀一边俯冲一边用蛇尾做出缠绕的动作,仿若水面上突兀出现的漆黑旋涡。 司霖连心尖都开始颤抖,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场单方面的堵截并不像是索取代价的那么简单。 第95章 更像是...... 要断掉他的所有退路。 第52章 最初, 司霖以为撒琉喀会让自己极其凄惨的方式遭遇毁灭性的重创,毕竟换位思考,要是从头到尾被欺骗的人换做自己,肯定也不会好受。 只是巨浪翻腾之后, 发现撒琉喀猛冲过了头, 而等到司霖眼前豁然开朗后只觉身下撞上冷冰冰的硬物, 随着视线猛地拔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巨蚺的身体上! 一时为难之际, 因为鳞片太滑,司霖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伸手紧抱住对方的身体。他同时感知到撒琉喀回头的动静,对方硕大的瞳孔开阖了一下, 眼神冷漠而饶有趣味地看向自己。 司霖:“......” 他正准备松手,总之撒琉喀忽地加快速度让他不得不在抱紧蛇身的同时俯身、低头, 将自己的身体紧贴在巨蚺覆满鳞片的后背上。司霖不自然地扭过脸, 这才发现比起撒琉喀现在的举动, 他之前对自己.....完全称得上温柔体贴。 随即,巨蚺飞速划过水面,跃到岸上。 司霖眼前的画面疯狂后退,让他有种头脑过载的眩晕感, 而撒琉喀也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这种泄愤一样的狂奔有什么不对, 以更快的速度掠过大片密林和山涧。 司霖从蛇背上下来的时候,头疼、嗓子哑,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撒琉喀转眼变化成半人半蛇的模样, 紧蹙的眉头像是对人鱼脆弱不堪的表现彰显不满。 担惊受怕之后,司霖见撒琉喀似乎并不急于再做出‘惩戒’自己的举动, 终于抽出心思观察四周,又在看清眼前洞穴的一刻满脸不可置信。 如果说初遇时的洞穴是个毛坯房,现下这个简直称得上豪宅。他甚至怀疑撒琉喀是不是挖空了整座山才腾出这么个仿若世外桃源的地方。 头顶有阳光穿透郁郁葱葱的植被倾斜而下, 洞内竟也不会感到逼仄压抑,除了草甸、溪流、闪闪发光的矿石,司霖还在最角落的地方发现一汪碧蓝色的温泉。 无疑,这里才是巨蚺真正的栖息之所。 人鱼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撒琉喀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尾巴扫动间将司霖带到一处植被茂盛的草甸之上。 司霖吃痛坐起,无意识发出闷哼的时候,又见撒琉喀脸上的不悦展露无遗。 “太脆弱了。”男人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像是在随意评论地上的一棵杂草。 转瞬,撒琉喀看向他的眼神再度变成喜怒难测的乖戾:“人鱼,欺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当你大胆妄称与我攀附血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面对怎样的下场?” 司霖十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就知道对方没有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男人居高临下,看见司霖浑身呈戒备状炸开的鱼鳞后眉头皱得更紧。 而司霖心下一横,再次抬头时已经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自觉,他的脸庞之前被冷风吹白,却显得嘴唇更加殷红,顺着撒琉喀的目光直勾勾迎上去:“所以,你说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总不会,要像收集洞穴里的一景一物一样,把他也一直关在这个鬼地方吧?! 咫尺之外的男人见他一副‘还不如死了算了’的样子,沉默冷静得面具上再度出现一丝龟裂,随即又像是被人鱼负伤后虚弱的脸色击中,黑沉着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多久,撒琉喀像是终于放弃盯着眼前这人,手掌粗暴地从一大片长叶草丛中拔出一颗,递到司霖面前:“吃掉。” 司霖看着他从地上这么随处一拔,擦也没有擦一下,无法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烦了自己想要借机投毒。他自己心里早憋了一口气,不由分说地张嘴,没有任何抵抗地将一整棵草尽数嚼碎吞下。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人鱼捂着肚子,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撒琉喀侧过脸斜睨他一眼。在猜透对方所想之后气极反笑:“我给你吃的是药。” “药?”司霖的表情凝固了一般,突然觉得口腔里草腥味变淡。 他困惑时候嘴唇微张,眉心却还蹙着,但瞬间睁大的眼睛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惊讶过度的呆愣感。 但下一秒,撒琉喀眼神骤变,一句话将司霖从无数种设想中拉回现实。 “当然是药,不然怎么能治好你——我的储备粮。” 司霖转过头,满脸不解:“储备粮?” “对,”男人久久观察着他的反应,半垂的眼帘猛然掀开,晃出一抹嘲讽的厉光:“从最开始你就是我留作储备粮的存在。” 转瞬,撒琉喀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戏谑:“怎么,难道只允许你欺骗我,就不允许我欺骗你吗?其实从失忆的最开始我就怀疑过你并不是我的表哥,如你所见,洞穴里面都是我上百年的收藏,用来收藏你这尾储备粮自然再合适不过。” 撒琉喀在说话时没有一刻不在观察人鱼的表情,试图从对方苍白的脸上看到破碎的瞬间,此时,他那双非人的竖瞳中恶劣尽显,分秒不落地等待着迎接报复得逞后的快.感。 怎料,人鱼毫无血色的上传慢慢地开阖,上下轻轻碰一下。 司霖傻傻地回应:“哦,原来是这样。” 撒琉喀眼睫迅速撇了下来,胸中烦闷更甚,什么叫做.....原来是这样? 不多时,他开始察觉司霖身上更多不自然的反应,对方呼吸的起伏越来越大、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浸透了汗珠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出来的。 第96章 撒琉喀的神情倏地僵冷、整个人溃败不堪。 他的下意识反应是,去他妈的报复,去他妈的储备粮,该死的草药怎么失了效? 不对,肯定是药量出了问题。 药量不足以恢复人鱼的内伤,肯定是这样! 撒琉喀跪在草丛上翻找之际,司霖强硬地将其推开,机械性地薅下一大把草叶:“我自己来。” 人鱼自打听见“储备粮”三个字之后直觉眼前一暗,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再装不下别的什么东西,根本不知道自己拔了些什么玩意儿,囫囵往嘴巴里送。 撒琉喀目光一凛,伸手就钳住人鱼的下颌想要将他嘴巴里明显颜色不对的草药抠出来,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四目相对之际,司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整个人笼在莫名的醉气中像是突然壮了胆。 “滚,我、我不用你管!” 撒琉喀额角跳动,目光扫过草叶残骸的时候用手指按住眉心:那是种仅凭一片能够麻痹动物又使其神经过度兴奋的草药。 眼下,果然生效了。 他看着人鱼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苍白变至酡红,突然心跳漏掉一拍,可稍微不注意,对方的拳头径直砸过来。 司霖迟钝的思绪转动起来,眼睛亮得惊人:“你.....你怎么不躲?” 撒琉喀尚未回答,又听人鱼嗤嗤一笑:“你果然是假的,我、我又在做梦。” 司霖眨巴着眼睛,偏头看他,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直白大胆。 撒琉喀微微怔住,问:“你经常梦见我?” 司霖想了想,慢吞吞地回答:“以前是。” 撒琉喀只觉对方喷薄而出的吐息都带着甜蜜的醉意,所及之处,除了皮肤自己连心尖都开始发痒。但他对于人鱼的答案仍有疑惑:“以前是?” 这次,司霖对答如流:“以后不会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以后再也不想梦见你了。” 撒琉喀周身的气压不自觉变低:“为什么?” 司霖虚晃中明显也注意对方不断逼迫自己的眼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男人一把推开,眼神竟开始学着撒琉喀往日的样子半敛不敛,像只逞凶的幼兽。他脑子里浆糊一样,说出口的话也答非所问。 “......你,你不是撒琉喀,你不是我的表弟。” “......你是坏人,不,你是坏蛇。” 司霖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一通,却在看男人明显愣神的反应之后重新回到他身边。 撒琉喀脸色黑沉。 这种能够刺神经的野草除了时常让动物做出反常的行为以外,常常也会让它们做出某些最为真实、绝不违背本能的反应。 所以,人鱼竟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忽地,撒琉喀察觉到有什么光滑软嫩的东西混合这一些冰冰凉凉的液体蹭到自己尾巴上,侧目望去,又见司霖耷拉着眉眼像只走丢的兔子一样蹭上来,连眼眶都是红的。 细看,那人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不知道一下子从哪里涌出来的,说出来的话都哽咽着带有哭腔。 他听见司霖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撒琉喀肯定不会把我当成储备粮的。” “你这条坏蛇。” 第53章 醉后的语调带着司霖不自知的嗔怒, 撒琉喀耳朵微动,颔首看着这人又哭又闹,明明蛇类喜静,可他却看着对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撒琉喀甚至怀疑自己有扭曲的自虐倾向, 人鱼满嘴的胡话无一不在痛斥自己, 却也觉得格外动听。他状似漠然地凝视对方, 内心却无可知置否地觉得.....暗爽。 等人鱼哭闹够了, 撒琉喀脸色再也无法保持紧绷,他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被煨出几分笑意,骨节分明的手一寸寸抚摸过对方的背脊。 撒琉喀几乎半哄半骗的引诱。 “确实是错了。” “是不该把你当成储备粮。” “人鱼, 那我把从前的撒琉喀,把你的表弟还给你, 好不好?” 司霖的意识含混不清, 他只感受到有双冰凉的手掌捧起自己的下巴, 抬眼之际就这么傻愣愣地跌进男人卸掉所有危险气息之后极具迷惑性的眼神中,犹如从一道深渊跌进另一道幽谷。 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司霖痴痴地反问:“真的可以吗?” 湿漉漉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人鱼布满红晕的脸颊还留着巨蚺鳞片压出的痕迹。撒琉喀眸中闪过摄取的暗光, 眼底又深, 竟然觉得留下这样的印记也很不错。而安静下来的司霖更让他觉得出奇的顺眼,对方的每一个微笑表情都足以令他心颤。 撒琉喀的视线伺机滑过人鱼的脖颈、腰肢,最后停留在更加隐秘又令自己无限肖想之处, 喉结缓慢滚动后发出重重的吞咽声。 他之前说让人鱼出代价并不是气话,虽然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好代价为何。现在, 随着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对方腰线收紧处细致的研磨,却有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破土而出。 此时此刻,撒琉喀的每一道眼神、每一个动作, 尽数诉说一个事实。 ——他想要他。 鸦色的睫毛因为隐忍而微微发颤,撒琉喀骤然附身,单手撑在人鱼身侧,贴近对方之后又以另一只手兜住这人的后腰,语气是十分难得的温柔。 “当然可以。” “我回来了,表哥。” 第97章 洞穴里的空气本该湿润无比,司霖却觉得莫名干燥。他望着倾压在自己身上阴影的主人,混沌不清地偏了偏脑袋,开始觉得有光滑粗硕的东西蜿蜒着一圈圈缠上自己的下.半.身,以某种极其旖旎的方式。 司霖在醉意中并未察觉撒琉喀的举动已经和普通蛇类求。爱的姿势无异,在感受到对方与自己靠得极近的刹那,困惑又迷茫地眨了眨眼,整个人轻飘飘的,犹如深陷进遍布雾沼的陷阱中。 倏地,就在撒琉喀蛇信轻点在人鱼下巴上的刹那,被躲开了。 撒琉喀怔愣一瞬,有两只手臂僵硬地抵在自己胸前,而试图反抗的那人目光如炬。 “不对!”司霖看他的样子犹如识破猎人陷阱的小兽:“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又在骗我。” 撒琉喀挑眉,以为对方清醒了,可不多久又有一阵嗫喏的哭泣声穿进耳朵。 “你们都是坏蛋,从来......从来都没相信过我。” 突然被贼喊捉贼的撒琉喀:“......” 意识到药效非但没退,反而更强。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改将人鱼的整个上身带进自己的怀里,但很快,坐起身的司霖开始四处探头,貌似在焦急寻找什么:“我的腿呢?你有看到吗?” 出手将人勉强制住,男人看着坐在怀中不断乱动的人鱼呼吸开始有些不稳:“你的腿?” “嗯,我的腿不见了。”司霖面色酡红,再度转向撒琉喀时一把搂住男人的肩,仿佛把他当成了自己大学时可以倾诉的同学:“那个谁,和你说天选脆皮大学生指的就是我。明明就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嘛,从ktv出来不知道踩了个什么玩意脚下一滑再睁开眼就变成了一条大尾巴鱼。” 撒琉喀侧目:“人类?大尾巴鱼?” “唔,对,还是赶鸭子上架被送去献唱的那种,你知道的,我唱歌.....要命。”司霖自说自话,语速越来越慢,像是已经醉得彻底不省人事:“我也不想骗人的,可我说我上辈子是人.....他、他才不信。” 明白过来这个‘他’指代自己,撒琉喀望向人鱼的眸光再度变深。颠三倒四的几句话,夹杂了太多新奇怪异的词汇,他尚来不及引诱人鱼道出更多实时,对方又巴巴地仰起脸看过来,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初生儿。 可此刻的撒琉喀偏偏更觉得这种主动示弱的姿态......像在索吻。 几乎是同一时刻,人鱼似乎又重新认得他是谁,轻得像风一样的声音擦过男人的耳畔。 “对、对不起,我不该先骗你的。” “可是撒琉喀,你把我当成储备粮还要把我关在这里,我真的很难过。” “还有,你怎么就是不肯信我曾经是人类呢......” 脑袋里混沌不堪,司霖苦笑了一下,紧接着又因为胸口的闷痛倒抽了口冷气。就在他仍然徘徊在醉意和现实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嘴唇被什么东西封住,冰冷的触觉之后有一条细长湿滑的柔软之物强势侵.入.他的口腔、接连勾连起他的舌尖与之纠缠。 一次又一次。 撒琉喀扣住司霖的脑袋将人狠狠地压向自己,爱人之间最缱绻的亲昵方式被他折腾的犹如施暴现场,显然这种将自己肖想许久的事付诸实际的兴奋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按下一头。几番.猛.烈.进.攻.之后男人才倏地掀开眼帘,开始就着人鱼的脸庞享受唇.舌濡湿的温存。 不知是否是因为草药的缘故,司霖这次的反应也和上次截然不同,他只在最初浅浅的抵抗之后竟然冒着濒临窒息的风险跟上来撒琉喀的节奏,像一只尝到腥味之后兴味盎然的小猫。 意外察觉人鱼另外一面的撒琉喀眼眸紧缩成两道竖瞳,他明明理智泯灭、即将失控,却强忍着欲.望松开桎梏住对方的手掌,迫使自己和人鱼的嘴唇分开。 而后不出意料地看着司霖眸中噙着委屈的泪光低嗔问他,怎么不继续? 撒琉喀浑身触电般僵住,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可蛇类阴暗恶劣的本能却让他勉强维持住明面上的镇定,他伸手钳住人鱼的下颌,做出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问:“为什么要继续?” 司霖停顿了两秒,困惑地舔了舔嘴角:“可能.....可能是因为这样会很舒服,我喜欢。” 语毕,人鱼浅栗色的瞳孔直愣愣看过来,没有半点闪躲。 撒琉喀竖瞳忽地被点亮,看向人鱼的目光脆弱而疯狂,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连人带骨头一并吞掉,只是他尤未忘记顽劣的初衷,一边以露.骨的目光挟持对方一边半认真地试探。 撒琉喀:“喜欢什么?是喜欢我,还是只喜欢我这样吻你?” 司霖想也不想:“大概都很喜欢。” 一个“很”字使得撒琉喀瞳孔镇上两震,他愕然抬眼,语气不再冷静:“很喜欢谁?” 此时人鱼的眼睛蒙上层朦胧的水光,撒琉喀被对方认真到过分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怔。然后,他看见那两瓣被自己含到殷红的嘴唇轻启。 他听见司霖说:“喜欢你。” 撒琉喀抽搐着唇括肌,不依不饶:“我是谁?” 男人迫不及待的口吻让司霖整个人为之轻颤了一下,仿佛所有的理智都在电光火石间回笼。 人鱼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表情放空。 他红彤彤的眼角犹如被水雾笼住,终于慢吞吞地开口: “你是......撒琉喀。” 第98章 听到自己名字的某人整个定在原地,他双手握拳了很久才将十指松开,狰狞扭曲的面部肌肉也在数度深呼吸之后彻底缓和。确信现在并非梦境的撒琉喀顿感自己被人鱼清亮的声音抛到了云端,整个人有种妄想成为现实的不真切感。 哪怕这些话只是因为误食用草药自己才能听到,哪怕知道那个人清醒过来即刻就要后悔...... 撒琉喀也无法忽视内心剧烈涌动的狂喜。 撒琉喀不知道的是,自己视线在人鱼身上消失的短短时间内对方已然逃离不在。 “噗通”一阵落水声后,司霖将自己藏进温泉池里,他甚至连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只在水面留下一串咕咚咕咚的气泡。 人鱼任由自己泡在水中,认为自己的皮肤比泉水更烫,想起几分钟前发生过什么的片刻他只觉自己像只蠢笨无比的猎物,冷不丁栽进猎手精心布置的陷阱里,被裹着糖衣的假象一步步诱捕,又一点点失足陷落其中。 殊不知命定爱人之间的斡旋,从不分猎手和猎物。 通常都是相互的沉沦。 撒琉喀悄无声息来到温泉池畔:“出来。” 回应他的是另一串从水底窜出的水泡。 再明显不过,人鱼势要收回那些见鬼的胡话,打算装死到底。 撒琉喀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不自知的宠溺:“我知道你清醒了,出来,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说。” 水面上出现男人冷峻的倒影,司霖吓得缩到池底,打定主意任由对方怎么哄骗自己绝不上去。 他现在只要稍微松懈,那些中邪一样主动的画面,自己大言不惭的‘告白’就像木马病毒一样恨不得即刻攻占大脑。 可他明明......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撒琉喀,起了那样的邪念。 司霖抱着脑袋,沉底之后背靠池壁,他现在思绪已然乱做一团浆糊,根本来不及留意水波里出现一圈圈微妙的涟漪。 而一条泛着黒铬石光华的蛇尾悄然探入水中,缠上他腰肢的时候轻巧得仿若探囊取物。 人鱼反应过来时完全来不及挣扎。 涌动的池水中他听见撒琉喀人未现身,声音先到。 “想反悔?”那人冷着嗓音,一如既往的霸道:“迟了,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部当真了,表哥。” 第54章 司霖在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退路的时候, 差点连呼吸都忘了,直至被蛇尾从水中捞起,身为人鱼的他竟也会因为忘记换气,接连咳出水花。 剧烈的咳嗽之后, 戏谑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人鱼也会呛水吗?还是说我可以理解成, 你已经.....彻底醒了?” 司霖:“......” 他的鱼尾一下子耷拉, 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因为缺氧直接晕过去。 而后四目相对的瞬间, 司霖忙不迭又将脸憋了个通红,在跌入撒琉喀幽黑双眸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整颗心脏都为之骤停,这种前所未有的心虚和紧张感顺着浑身的湿气在男人如有实质的目光裹挟下, 顺着他的毛孔一点点侵入全身。 司霖不由甩了甩浑身的水珠,觉得自己并不像鱼了, 反倒像狗。 一条被狩猎者用渔网精心捕捞上岸的......落水狗。 即便他已经可怜成这样了, 撒琉喀仍不可能放过他, 男人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直白和坦荡,像是将所有阴暗的欲.望掀开一角摊晒开来的肆意,又或者说罪行得到赦令之后的狂妄和有恃无恐。 仅凭撒琉喀眼眸扫过时如有实质的视线,司霖便又觉得自己被盯得喘不过气来, 从嘴唇开始到目光所及的其他地方, 仿佛被那道视线重重地掠过,一路灼热滚烫。 司霖觉得,自己要熟了。 一阵猛咳之后, 也不知到底是伤口未愈,还是紧张过头, 司霖浑身一软,整个人真的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他晕得猝不及防,上一秒还在羞愤, 下一秒就眼前漆黑,没时间注意撒琉喀由远及近,骤然丢盔弃甲的脸。 男人先前有多多咄咄逼人,现在就有多瞻前顾后。 一声声呼唤里,是连自己听见都会惊掉下巴的......关切轻柔。 而这一声声的呼喊被层浓浓的雾障阻隔,司霖的意识在穿梭过无尽的空洞以后抵达更为虚空的世界,过往万物如同电影胶片一样闪过,他的双眼在被晃花以前终于聚焦。 一堵惨白却华贵的墙面,在视线中逐渐清晰。 ——这是a市的别墅,他自己照顾自己长大的地方。 忽地,窗外炸开刺眼的眼花,司霖以上帝视角看着年幼的自己眼珠子跟随烟花的流彩晃了一下,突然感慨:梦见过年了啊。 具体是哪一年,他却想不起来了。 画面中,缩小版的司霖犹豫再三,当烟火数不清第几次炸开的时候总算鼓起勇气拨打了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而听筒中传出的却是女人的声音。 “喂,是小霖啊,新年快乐,稍等一下——孩子他爸,快来接电话......” 又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后,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好意思小霖,你爸爸陪弟弟去露台看烟花了,可能没听到我叫他,要不一会阿姨让他回电给你?” 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垂下眼睫,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谢谢,不,不用了阿姨......” 浅栗色的瞳孔晦暗不久,又倏地亮起,年幼的司霖来不及看清自己倒映在手机屏幕上惊讶的样子便接通了电话。 第99章 “妈妈,新年快——” 女人的声音打断他的问候,或许是因为用手捂住收音器的缘故,听着又小又闷:“霖霖,妈妈知道你是好孩子一定会给妈妈打电话的,但妈妈今晚有些不方便,情况你该是了解的。权当妈妈已经和你通过话了,好吗?”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和新任丈夫的跨年蜜月承受不起来自拖油瓶的午夜来电。 男孩沉默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躲在沙发角落自己抱紧了自己。 窗外烟花再起,每年的春晚都很漫长,这次年幼的男孩又睡着了。 司霖的视角被定格在高处,他看见自己脸颊上淌着还没干透的泪痕。 很久以来,司霖选择性地乐观、天真,尽可能地不去想童年贯穿成长不算快乐的回忆,所以他习惯性地迟钝、麻木,偶尔将自己缩在一小片天地中躲避负面情绪。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却又在视线受制于逼仄冰冷的别墅墙面时,开始想念丛林开阔的天地、花鸟鱼虫,又或许还想念.....还有别的什么。 像是心有灵犀般,似是有什么声音穿透雾霭,直击梦境。 那是撒琉喀急切的呼喊,声音是司霖从没听过的急躁和不安。 不像什么丛林之主,倒让人想起浮躁难耐的愣头青。 声音主人的脸庞在司霖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成型,人鱼感到温度一点点回归身体,又没来由地有点诧异——明明这片郁郁葱葱的丛林才是陌生的世界,自己反而有了点总算活过来的迹象。 撒琉喀在看到怀中人鱼醒来的好几秒都能做出反应,视线恨不得一瞬都不离开对方的脸,双手掂了掂,直到司霖发出小声的惊呼才再度开口。 ——开口时话题转换得比司霖想象中更快。 “......我不逼你了。” “......” “可你也不准吓我。” “......” 司霖偷摸着扯了下嘴角,心想,你这么强悍的丛林之主,谁吓得着你? 却还是对方深沉的注视下,缓缓地点头。 之后几天,洞穴中的两人养伤的养伤,看人的看人,除了司霖差点被淹没在撒琉喀越发没有边界感的视线攻势里以外,两人还算相安无事。对于之前那些让人不开心的谎言和隔阂,无论是谁也没提。 忽略掉撒琉喀昭然若揭的野心,司霖差一点觉得对方又变回了自己的模范表弟。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似乎不再满足于用视线描摹人鱼。一开始是有意无意的触碰,到后来肆无忌惮的肢体接触,逐渐放开胆子——譬如在司霖泡温泉的时候又将蛇尾探进去,勾着鱼尾巴玩儿,再譬如,冷不丁地将人抵在洞穴石壁上,一边喊“表哥”一边把下巴磕在对方肩头深深地闻嗅。 司霖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妥协的,只是心软这回事貌似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依然有一种自己被撒琉喀圈养的感觉,劝诫自己不要多想,说服自己只是和洞穴里各种神奇的物件一样,只是暂时引起男人的兴趣而已。 直到有一天,浸泡在温泉中的人鱼再次被蛇尾制住。 “表哥。”撒琉喀突然郑重其事地开口,像是耐心丧尽。他的声音有着压抑之后的喑哑,正是这样低沉中透着幽怨的声线有种蛊惑人心的魄力,落在司霖耳畔扇起一阵超乎寻常的战栗。 男人一边用力绞动蛇尾用以制止人鱼的挣扎,一边伸手钳制住对方的脸颊以便目光相接,下手力度之重俨然褪去了前几天装乖隐忍的伪装,彻底暴露出凶残狠虐的本性。 他几乎是将人鱼死死地圈住,却突然卸力,微眯着眼睛,用一种凝重的表情注视对方,问。 “我说我当真了。” “你呢?” 粼粼的水光反射到撒琉喀棱角分明的脸上,给他戾气横生的面庞平添一分柔和。司霖还是没能习惯这种感情快速变质的转换,对方却铁了心一般要问个水落石出。 不等他反应过来,撒琉喀的吐息越来越近。 近到,温热和冰凉的两道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交织到一起。 一吻之后,司霖在晕眩中喘气,他的大脑因为愠怒和缺氧一时反应不及时,又在朦胧的实现中窥见撒琉喀掀起的嘴角。 那人看着他,无比笃定地说,已经收到答案了。 司霖: 答案,什么答案? 他不可能装作不明白撒琉喀接二连三的索吻得逞意味着什么,却也不懂自己到底在哪里给了对方如此笃定的信号。貌似每次接吻......都莫名其妙的突然。 撒琉喀挑眉看过来,目光侵略性十足:“我给过你反悔的机会。” 有吗? 司霖张着被水渍润湿的嘴唇仰头望向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浅栗色的瞳孔上还浸着层朦胧氤氲的水汽——被撒琉喀抢夺口腔里的空气,吻出来的。 撒琉喀终于步入到温泉池,以完全不留余地的方式将人鱼带到自己怀里。 他的蛇尾与鱼尾抵.死.纠.缠,环抱住司霖的手臂也不遑多让。 司霖整个人烫得像是能将水分蒸发,身体紧绷到每个细胞都开始震颤。他的七窍更像是被全部封住,颅内、耳膜无不嗡鸣,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浑身瘫软......缴械投降。 下一秒,司霖毫无预兆地睁大双眼。 ——撒琉喀突然反常地用蛇尾带动他的鱼尾来到暗流涌动的温泉池底。 第100章 人鱼轻微怔愣。 他抠在对方小臂上的指节骤然收紧,突然爆发一样想要脱离撒琉喀的桎梏回到水面,眼神里的无措显得格外明显。 司霖这是彻底慌了。 他逃脱无能,开始口不择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撒琉喀的声音却直直撞进他的耳朵里,几乎是笃定到恶劣的口吻。 “温泉下面的暗流联通河流和海洋。” “表哥一直知道却没有离开。” “你看......我说得对吗?” 第55章 逼问一声声落下, 司霖的思绪瞬间放空。 潺潺的温泉水旖旎无比地拍打在二人身上,人鱼却全然顾不上享受,撒琉喀依然维持不容许他逃窜的姿势,与他前胸贴后背地紧挨在一起。 司霖极度紧张, 一动不动, 呼吸都嫌太大声, 却又觉得自己整张脸被扑面的水汽熏得昏昏然。 随后他听见身后的人突然将语调放松, 十分罕见地带着笑。 呼吸之间,司霖觉得心跳漏掉一拍。 撒琉喀的气息混乱到比他好不了多少,人身蛇尾的男人带上几分装可怜的架势, 原本缠绕在鱼身上的尾尖坏心眼地趁势而上,一节节轻点人鱼的背脊。 撒琉喀垂眼看他:“你不用说, 我都知道。” 又知道什么了? 司霖来不及细想, 只觉触感冰凉的硬物在自己的脊背上划过, 带起一簇簇花火,连同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像是要一并燃烧起来。 知道你再也没机会离开我了。 撒琉喀死死凝视着人鱼,顾及怀里人红到要溢血的面色,只敢在心中回答。 他担心对方又一次紧张过度, 再晕过去可就难办了。 两人之间连空气都变得滚烫胶着, 听着对方胸腔里快得吓人的心跳声,就这么耗着。 再感受到身后有硬.物.相.抵的时候,司霖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滞涩了一下, 耳边溢满撒琉喀粗重得像在砂纸上滚过的喘气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背对男人, 司霖脑海中竟然勾勒出男人被欲.望蒸腾的双眼。 那是一双属于野兽的眼睛。 ......逃不掉了。 ......这次,更像是心甘情愿的画地为牢。 理智告罄之前,司霖的脑海中凭空冒出这么两行字 蛇类一旦动.情便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爱人。隐忍太久, 这次撒琉喀的竖瞳里透着股发疯的狠劲。尽管他连连诱哄人鱼的口吻听着像是摇尾乞怜的小狗,蛇尾顺着对方腰肢蜿蜒爬行的动作却又快又稳,所及之处无不掀起过电般的酥麻。 然后撒琉喀眼神变暗。 他听见了人鱼喉头难耐颤抖之后,气息不稳的......喘息。 撒琉喀彻底不忍了,直接撇开蛇尾,改用手臂将司霖的臀部托起,唇.舌.交.换中,身上的衣物在混乱中沉入水底,两人的身体嵌合成一个近到不可思议的距离。 很快,令人窒息的亲吻骤停。 司霖迷茫地回头,对上撒琉喀深不见底的眼睛。 撒琉喀手臂用力,将怀里的人一把收拢,直至耻.骨.相抵。 他的语气再度变得喑哑而肃然。 “我想好代价是什么了。” “什......什么代价?” “和丛林之主攀附血缘的代价。” “.......” 不等撒琉喀具体将代价道明,司霖出神地看了他好几瞬,睫毛颤巍巍地抖了好多下。 就在撒琉喀心生摇摆,眼神骤晦的瞬间,人鱼竟然主动转身、凑近。 随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气声说。 “好。” 心房急剧颤抖,撒琉喀听到血液冲刷鼓膜时极速的声响,震撼而决绝。 并且在对方眼睛里,同样看到了最清醒的沉沦。 之后的温泉池水中,司霖不止一次因为自己破天荒的主动付出了沉重代价。数度尝试中,他不止一次真切地生出死了算了的念头,想逃,奈何撒琉喀伏在他的耳畔一声声地哄。硬.的.不.行来软的,从“表哥”“哥哥”到“宝宝”轮着番儿地唤他。一遍遍承诺是最后一次。 司霖觉得自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了,明明在水中却有种在岸上呆久了才会有的......力竭又无奈的窒息感。他好歹学会反抗,恨恨地咬住撒琉喀的肩肋,怎料对方仅是怔了一下,回神之后又亲手将他抛至更加骇人的浪潮之巅....... 洞外的布谷鸟啼叫个不停,司霖才从沉睡中骤醒。 天已经亮了。 司霖回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回岸上,却不知自己稍有动静竟又被粗硕的蛇尾缠绕起来,撒琉喀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上,一开始还算正常,逐渐又开始不对味。 司霖:“.......” 只一眼,那些凌乱的画面骤现,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触电感借由男人的视线开始蔓延,顺着尾鳍,径直本想头顶。司霖牙关紧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大的场面表哥不也带我见识过吗?” 撒琉喀指的是沙地上蛇类狂欢的现场。 “......”想起于自掘坟墓无异的蠢事,司霖的脸颊烫得快要冒烟。 谁料撒琉喀忽然凑近,与他面贴面地互相对视,话语间又开始装弱:“还是说,表哥还是嫌弃......又不要我了?” 司霖的身体再度紧绷,嘴巴快过大脑:“不是。” 第101章 刹那间,撒琉喀眼神幽深,浑身再度散发出非人的狠厉感,正色问他:“不是什么?” “......我没有嫌弃的意思。” 撒琉喀眼神闪动,神经绷紧之际他不经意撇到撒琉喀隐在暗影中的喉结——似是因为吞咽过于极其,粗重地滚动着。 先前还在示弱的男人一下子夺回主动权,危险的视线又急又黏。 司霖:“......” 不得不感慨怎么会有人两幅面孔切换得如此之快。 适时,肚子一响。 人鱼终于找准机会,推开压向自己的身影:“肚子饿了。” 撒琉喀生生顿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忽略人鱼的请求,沉默着起身、走出洞穴,回来的时候端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食物。食材、口味、甚至连摆放都破费了一些心思,完完全全是照着司霖的喜好。 在接下来的几天,司霖觉得自己被宠上了天。 各种意义上。 和所有蛇类一样,撒琉喀重.欲又行动力极强,同时又十分会拿捏人鱼的软肋,稍不注意,司霖就要体验一番跨物种交流之后浑身散架的难堪。 难得的是,撒琉喀除了一丝不苟的体贴和照顾,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礼貌性地问洞穴附近的居民‘借来’它们的幼崽,他知道自己表哥再大的气性在那些长着毛的小崽子面前统统都没了影儿。 这次‘借来’的是一只幼年的白虎。 司霖听着远方隐约可闻的虎啸,眉头轻轻蹙在一起:“送回去吧,多可怜啊。” 话是这么说,撸崽子的手一点也没停。 撒琉喀似乎也在打量那只用舌头舔了一下人鱼的虎仔,冰冷的眼神针扎一样刺过去,吓得虎仔浑身一颤差点尿了。 司霖又气又笑,觉得撒琉喀的危机感总来得防不胜防。 然后他冷不跌撞进男人够人心魄的瞳孔中,对方已然换好了面具,作势就要求他:“表哥看我,难道我就不可怜吗?” 司霖:“......” 高热从全身各处酸楚的部位袭来,心思乱成一团,不知道这条蛇什么时候坏成了这样。 这样没皮没脸。 好在撒琉喀只是过过嘴瘾,抿紧了下颌线凶狠地瞪着人鱼,目光一瞬不瞬地随他纤长的手指转动。洞穴以内,一鱼一蛇,还有个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倒也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许久,一直沉寂的撒琉喀提议:“既然这么喜欢,那我们生一窝小蛇就好。” 亲昵时候昏了头说过的话被重新提起,司霖后知后觉到舌头打结,可他偏过头注意到男人若有所思的视线,整个人如被雷击:没人比他更清楚,撒琉喀整个人一旦认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生什么? 怎么生? 谁来生? 他接连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中,头脑开始晕眩,双手条件反射地捂住小老虎的耳朵:“不、不要当着幼崽的面说这些。” 话却没有说死。 和撒琉喀在一起呆久了,司霖没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也染上了一股疯劲儿。 对于此类难堪的要求,他动.情的时候不拒绝,清醒之际似乎也.....忘了否认。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不知道自己和撒琉喀生出来到底是怎么个怪东西,像蛇?还是像鱼?殊不知男人因为唾液分泌过量开始不住地吞咽,再度变深沉的眸光燥热得似是能将他灼伤。 司霖反应过来的时候,撒琉喀的蛇尾已经将幼年虎崽赶出洞穴,继而绵延不断地攀向人鱼,熟稔地一圈圈缠绕上去。 人鱼惊慌地看向洞外,伸手捂住自己口鼻,生怕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几秒之后,司霖突然歪头看来,浅栗色的瞳孔被水光浸得锃亮。 他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瞬,轻飘飘地小声感慨:“可我不会生呀。” 撒琉喀被看得浑身发紧,表情一言难尽地扭曲了片刻。 而司霖仍旧专注又茫然地盯着他瞧,像是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个可能。 撒琉喀感觉心脏被人鱼的眼神狠狠撞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 第56章 撒琉喀完全不加以掩饰的目光暴露在啊司霖的视线中, 叫他一下子警惕起来。 与以往不同,现在仅凭男人的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对方所想,但问题是,他们已经在洞穴里厮混了这么多天,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黑豹和那只鳄鱼少年到底怎么样了, 司霖想着修养好了出去看看。 撒琉喀眼底的欲.望昭然若揭, 司霖心虚不已。他知道每到关键时刻自己的拒绝大多不能奏效,迟疑之际竟发现对方十分罕见地主动离开。 不多久,人鱼听到背后传来阵阵水声,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问询出声:“洗澡?” 撒琉喀不知什么时候褪去衣物进到温泉中, 背对他, 语气听不出喜怒:“嗯, 沾上了虎崽子的味道,不喜欢。” 司霖将信将疑地点头,忙不迭地将视线避开。光听水声他的耳朵紧跟着就热了,貌似但凡多看一眼, 怕又要从头红到尾巴尖儿。 偏偏这次人身蛇尾的男人洗得格外磨叽, 稀稀拉拉的泉水被一下下拍打在身上,不多时,人鱼攥紧的指尖开始很轻地颤抖, 赌气似的将视线重新移了回去 。 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没道理撒琉喀身上还有什么自己看不得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撒琉喀完全脱离少年身形抽长成成年的摸样, 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时候,流畅却不对过分的背肌尽显。明显长长的头发被泉水沾湿,随着水珠的滑落整个人仿佛被磨掉了往日凌厉的棱角——多了一分难得的慵懒。 第102章 司霖眸光一顿, 咬着嘴唇忽地头脑就懵了。 此时,男人的声音也像是沾着水汽:“就这么好看?” 司霖冷不跌突然咳嗽起来,装作没听见,再度侧过眼。可没过一会,人鱼越想越气,心道人都是自己的了,有什么不能看的,他今天偏偏就要看个尽兴。 未想再一注目便对上撒琉喀敛着眉扫过来,那是一张戏谑不假但嘴角轻掀的脸。 司霖之前偶尔也窥见过撒琉喀的笑,但这人要么皮笑肉不笑,要么很快就收敛起来,很容易让人产生昙花一现的错觉。但今天不同,隔着朦胧的水雾,男人显然没有吝啬嘴角的弧度,甚至用偏冷的眼神步步相邀——仿若猎手在最后一击前麻痹猎物前释放的烟雾弹。 愿者入局。 司霖就是这个入局者。 怎知他刚刚够到池边就被一双大手揽入水中,随后被强制留在撒琉喀体温偏冷的臂弯里。对方目不转睛地看他,语气却不如先前惑人,甚至带着一丝反差感极大的冷意。 撒琉喀说:“许久之前,你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那只变成人形的豹子的。”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撒琉喀的鳞片不自觉缩紧。 司霖:“......” 而男人径直拽过他的尾巴高高抬起,挂在自己的臂弯,司霖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肌肉贲张是候其中隐藏的怒意。 身体一下子腾空,人鱼惊呼一声随即也变得有些懊恼,不知道撒琉喀还有翻黄历这么幼稚的一面。心中这么想着,司霖的手臂还是不自觉地攀上对方的肩膀,出声讨饶:“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羡慕?”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 司霖:“......” 他慌忙改口:“不羡慕,不羡慕,我以后只看你好不好?” 言语间除了慌乱和窃喜,司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调间不自觉就染上了撒娇的意味。 撒琉喀微俯下.身,用几乎能将人灼烧的目光直视了他好几分钟,确定人鱼的瞳孔中只能乘得下自己的时候,语气稍缓:“好。” 人鱼长叹一口气,未料撒琉喀将他往前一送,垂下眼不冷不淡地说,那就请表哥看得更仔细些。 水花四溅中,仿佛负担一尾人鱼对丛林之主来说还是过于轻松了,氤氲不断地水汽连同手手臂的主人一起抚.弄.人鱼的身体,水珠淌落的躯干覆下来,又是一场好戏旖旎......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待司霖逐渐脱力之际,撒琉喀总算放过他。 男人隔着蒸腾的水雾一边抱着他,一边把玩他的鱼鳍,司霖头脑晕乎乎的,突然听到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所以表哥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司霖一下子睁大眼睛,回望撒琉喀深邃的眼睛,很难相信是对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的,更没有想到男人对于自己以前的生活也会产生好奇。 他循着撒琉喀锲而不舍的目光开始一点点道出过往生活,简单讲述现代文明和丛林之间的不同,又发现撒琉喀全程看似屏息,看上去却有些兴趣缺缺。 “.....”司霖开始有点不解,这个人究竟想问什么? 撒琉喀突然掌控主动权,按住他在水里翻了个身,眼神逐步下移,在人鱼腰线往下收紧处停留下来,唇齿轻启低声问道:“那你是否想要变回人类,变回双腿呢 ?” 这话问得太突如其来,司霖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看清撒琉喀笃定的眼神之际,差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得周身的疲惫,人鱼一下子跳起,声音颤抖不止:“难道你有办法?” 司霖拖着条鱼尾在丛林里生活了这么久始终还是习惯在陆地生活,每次都是鳞片干燥到迫不得已才下水将自己涮上一涮,变回人类这件事——他做梦都想! 见过人鱼激动,却没有见过他激动成这样的撒琉喀眸光动了动。他一直处于俯视对方的角度,居高临下看着司霖将尾巴摇个不停。撒琉喀的眼角不自觉地挑高,虽然他并不喜欢那些没毛猴子的双腿,甚至可以说得上嫌弃,却当目光落到人鱼满怀期待的脸庞上时,却再也未能挪开。 良久,撒琉喀一字一顿地说,可以试试。 既然那个人类大祭司能够用自己的血液赋予其他动物变成人形的能力,撒琉喀有理由相信想要给与自己伴侣一双人类的大腿也不算困难。 现实比二人想象中的更加顺利,丛林之主的血液几乎在最快时间内起了功效。在一阵又一阵潮热之后,司霖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看着自己一分为二的‘鱼尾’微微咋舌。他之前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求和文明社会的联系,却不知让自己重新变回人类的‘法宝’一直就在身边。 两条光洁笔直的大腿出现在视线中时,撒琉喀蛇类独属的阴沉沉的眼神直勾勾地渗过去,又像是在竭力掩饰错愕的神情。 人鱼,也许现在已经称司霖为人类重获双腿的表情堪称神采飞扬。一开始他尚不能熟练使用下肢,站的并不算稳,到了后来慢慢变得熟练起来,站立、跑跳无不自如。撒琉喀看惯了那条波光粼粼的鱼尾,再细看那双被布料简单遮挡的双腿......却也发现漂亮得不可思议 。 他的余光不自觉顺着对方的脚踝一点点上滑,经由紧致饱满的腿肚、近而触及到之前被鱼鳞覆盖的隐秘之处,原本轻描淡写的一瞥忽地变质,好像看着又一扇崭新的大门被打开。 第103章 刹那间,湿润的空气陡然变得躁动起来。 而空气中突如其来的暧昧氛围令司霖一下子变得尤为敏感。 他不懂撒琉喀为什么突然又用这种冷淋淋的眼神看向自己......难道不是这人自己提议让自己变回原来的样子的吗?! 撒琉喀之前一口一句“没毛的猴子”,现在看到自己变成这副摸样,该不会,反悔了吧? 司霖紧张地抱住双腿:“后悔也不行!” 撒琉喀还是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看,皱在一起的眉头再度加深了司霖的担忧:至于......这么不顺眼吗? 他蜷了蜷脚趾,犹豫这要不要开口问对方变回鱼尾的办法,就在这时,冰冷湿滑的触感落到脚踝上,蜿蜒漆黑的蛇尾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司霖被吓得转头瞪了尾巴的主人一眼,谁料对方终于撩起眼皮,上一秒还故作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掀起一阵轩然巨浪,眸色深不见底。 撒琉喀面色沉晦、不知道脑子里塞了些什么废料,回了句:“不后悔。” 一下子明白过来的司霖:“......” 司霖脸上的羞赫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时候突然呼吸一窒,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短短几秒钟一股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头,又像是将他的七窍都封住了。 剧痛之下司霖根本无法站立,他感受到浑身烧灼似的疼痛,来不及挣扎便堪堪倒入撒琉喀飞奔而来的怀抱中,随后,被怪物啮咬一样的痛感更甚,没有一处的皮肉得以喘息。司霖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体内某股强劲的力量生生剖开了。 ——该死的人类,该死的大祭司! ——被骗了。 顷刻间,撒琉喀的眼角眉梢被浓黑的乌云笼罩。察觉到怀中人虚弱不稳的呼吸之后,他的眼眶里蓦地裂出一道血缝,淬着幽深绿光的竖瞳闪烁不止,将原本刀削斧刻一般的面容扭曲成骇人的摸样。 瞬时,洞内闪过一片耀眼的白光,撒琉喀变回原型将司霖小心放在自己背上,周身散发出的阴郁气息惊得附近的鸟兽径相奔走。 “该死......” 伫立于天地间的庞然巨物向人类部族的方向投以死神的凝视,他浑身的蛇鳞齐齐震动,发出另所有生物都毛骨悚然的嗡鸣。 血丝遍布的竖瞳中似乎再也装不下任何活物,巨蚺蜿蜒的身形仿若漆黑的闪电劈开丛林。 呼啸的林风中,传来森冷的低吟。 “我要——杀了他。” 第57章 司霖浑身发冷, 仿佛被塞进水泥中,整个人无法动弹。刚刚获得双腿的喜悦一下子跌进谷底,而令他在痛苦中感到不安的来源在于——撒琉喀的愤怒,伴随这某种铺天盖地的压抑感。 巨蚺碾压过的山林几乎都留下条条纵横的沟壑, 司霖无法睁开双眼都能猜到仓皇的景象。丛林之主的怒火越烧越烈, 濒临失控的边缘。 不一会儿, 司霖听到耳边烈烈的风声骤停, 穿梭于林间的巨蚺终于停下来使得他能够在周身剧痛中得以喘息。可下一秒,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 人类祭司负手而立,发出一声轻叹:“我就知道, 你会自己找上门来。” 与其说是轻叹,更像是计谋得逞之后发出的感慨, 寡淡的嗓音平添难得的喜悦。自从上次一别, 司霖也察觉到这人的不对劲, 他开始因为发生的一切感到警惕,而祭司那头的受伤的闷哼这次十分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他甚至听到人类全身骨骼遭到重击之后咯咯作响的声音。 但早有预料的大祭司只是狠狠吐了几口血,出口的语气更狂:“就算杀掉我,也别想救他。”这人随后就再不做声, 明明被撒琉喀鬼神一样的怨气包围, 却依然发出桀桀的冷笑,所有的一切都和初见时貌似温和纯良的形象截然不同。 而他的笑声被司霖听出更多。有的人表面与背地并不相符,看似好相处实际内心阴暗、错中复杂。司霖似有预感一般难受地蹙眉, 在原本的世界里这类人有一个统称——疯子。 所以,这个疑点重重的大祭司, 不顾一切招惹撒琉喀,又算计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撒琉喀的脸色足够瘆人, 他看向祭司的目光充满审视,又仿佛发现什么异样:眼前的人类身受重伤,呼吸衰减,眼神里却不见半分惧怕。 撒琉喀绷紧了下颌线,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逐渐衰弱的生命迹象之下,神经却极度兴奋—— 思及这里,原本杀气四溢的竖瞳晃了晃,巨蚺不由得警惕几分,原本凝视人类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深,似是想要透过这副不堪一击的皮囊窥向更深处。眼前的人类并不寻常,更像是和撒琉喀一样的嗜血动物,犹如一只披着人类皮毛的怪物。 特别是看到巨蚺背负着司霖,发了疯一样奔袭而来的第一瞬间,大祭司两眼放光,完全和看到了希望一样。 撒琉喀不明白,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心存希望吗? 答案只有一个,对方预判到了人鱼的晕厥。 换句话说,自始至终、各种有意无意的明示或指引,都是对方一手导致。 伴随着人鱼发出令人心碎的抽搐,撒琉喀眼底的戾气和血色彻底奔涌出来,周身的鳞片在空气中炸响无声的尖啸。 下一秒,犹如得到某种指示一般,山谷林间,漫天遍地都是蛇。 随处可见的蛇…… 第104章 整片人类聚居的部族陷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 “就算杀掉你部族所有的子民,也没关系吗?”巨蚺的身体高高拱起,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响彻整片山林。 骇人的蛇息喷吐在人类的上方,空气中的压迫感直击跪倒在地的人类祭司,疼痛在他的周身瞬间爆发。 可即便是这样,对方仍然不为所动。这位年轻的祭司似是早就已经弄丢了自己的一缕魂魄,满身脏污的他仿佛林间的一具行尸走肉。 司霖在混沌中一度想要出声制止撒琉喀的报复,却因为浑身无法动弹有心无力,只是眼下的一幕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混乱,真正令他彻底心惊的是——大祭司到了这个时候不仅不着急救人,反而还能笑得出来。 疯子,俨然是被怪物更让他觉得可怕的存在。 “生死循环,都是命数,我不配,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大祭司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语气之平静令司霖头皮发麻。 撒琉喀迎上人类一潭死水的目光 ,他巨蚺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变化,硕大的竖瞳却出现一瞬间的紧缩,发射出晦暗不明的绿光。 他定睛一看,眸光中的愠色更浓。 大祭司嘴角上扬,脸上的微笑竟在一点点放大! “真神之子、丛林之主......哈哈哈哈,都是虚名,”来者慢慢地抬起头,血色全无的脸上写满了坦荡和镇定:“看到眼前的一切,你心中应该平静无比吧。” 巨蚺的瞳孔缓缓阖动,转动的视线汇聚朝下,仿佛有刹那间的愣神。 “其实,你比我更想看到这片丛林的覆灭,不是么?”大祭司的音调因为气声显得更加诡谲,尖利地划破风声,直接钻进撒琉喀的耳朵里:“看看,看看,就是为了这些蝼蚁一样,不值一提的东西,千百年前被你父神扔在永不熄灭的天火禁制中。” “与其说是守护,我看更像是折磨......撒琉喀,你也是怨恨的吧?”说到这里,人类祭司脸上换回迷惑性极强的表情,充满了无辜与悲悯。 他再度望过来,仰视巨蚺之时的眼神,完全不似人类所有。 清澈的眼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浑浊,仿若一颗磨花的玻璃珠——汇聚了数不清的怨恨、愤怒、疯狂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绝望。 大祭司摊开双手,发出最后的邀请:“不如,收回你压制天火的神力,我是说,让我们一起毁掉这片森林,毁掉这个遍地都是可悲蝼蚁的世界” “人类,你疯了。”撒琉喀的声音如同砸向地面的惊雷。 同一时刻,大祭司睁大了双眼,视线中巨蚺的身形瞬间放大,蛇形的轮廓变得清晰锐利,仿佛下一刻就要像黑云一样倾压下来将他碾成一块肉饼。 “哈哈哈,倒也不用虚张声势,”大祭司差点被劲风掀翻在地,鲜血汩汩地从他嘴角渗出:“毕竟,现在只有我知道怎么救回你背上的那位。” 司霖:!! 他尚未消化完撒琉喀身世的秘密,又在此时感受到巨蚺身上短暂的战栗。他不是没有试图用微弱的气息向撒琉喀传达安抚的低语,但每呼吸一次他都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整个人只能强忍着蚀骨的疼痛才能稍微保持清醒。 可此时,撒琉喀无声的沉默却让他越发感到不安。 而大祭司显然没有预料到向来视生命为草芥的怪物也会有迟疑的一瞬,他再度扯开嘴角,问道:“也是,丛林之主,只怕从来没有尝试过失去的滋味吧。” “失去,意味着永远无法再见到,”他的眼神再度染上阴霾,声音渐渐变得充满死气:“最可怜的情况是——像我、像我一样,连做梦都梦不到他!” “撒琉喀,你能接受得了吗?” “好不容易戳破窗户纸了,你敢想象没有他的生活吗?” “你甘心接受.....他就这么死去吗?” “——就为了那些,和你毫不相干的,又害你被扔在火海里受罪的东西?”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大祭司的声音仿若密密匝匝的咒语。 闻声,巨蚺周身鳞片的嗡鸣更甚,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到身上人鱼的痛楚在一点点加剧。 司霖在痛苦中挣扎无能,绝望的锥心感让他从头僵到脚底。 他虽然深知对方不是人类可以不必被道德束缚,但自己却早已将撒琉喀当成了家人和爱人。无论什么物种,不管三观是否一致,一旦有了感情的牵绊,他们的命运便永远被绑在一起。司霖再度想起男人背上那些经久不愈的伤痕,似乎远超自己狭义理解中的烧伤。 更像是....... 更像是某种裹挟着怒意的鞭笞和惩戒。 巨蚺强大如斯,司霖只是单纯想象一下留下那些伤痕的始作俑者整个人便觉得呼吸困难,犹如被某股难以挣脱的力量勒地喘不过气。 偏偏大祭司的声音幽幽飘过来,仿佛混着惑人心神的迷药: “丛林之主,收回你的力量,结束这场苦难吧。” “就让这一切回归火海......” “说不准万物最初就该是一片焦土的模样,不是么?” 说罢,人类祭司缓缓转头,看向巨蚺:“等一切结束,我就将能够中和你血液中毒素的咒药交给你。” 司霖无法睁开双眼,只能用手指紧紧抠住撒琉喀的鳞片,他的指尖像被蚂蚁啮咬一般抽搐着,掌心已经冰冷一片。 第105章 撒琉喀并没有即刻回答,但他的沉默仍旧让司霖感到沉重的不安。 因为犹豫往往暗示着答案的另一种倾向,司霖哪怕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巨蚺轻柔回头后游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毫不自知地,一行眼泪从司霖的紧闭的眼眶中跌落出来。 巨蚺亲昵地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吻上了那滴泪,就连冰冷的吐息都变得温柔至极。 司霖的胸口瞬间被微凉湿润的触感击中,两双仿佛被重物压住的眼皮终于得以在泪光中窥得一丝光明,刹那间,泪光尽头通体漆黑的巨蚺都变得深情异常。 司霖的视线还在聚焦之际,他听到头顶落下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撒琉喀冲着看好戏的祭司给出最后的回答。 “......”司霖愕然,绝望之际他听见人类吃痛的闷哼。 他原本以为大祭司又用上了什么伎俩迫使撒琉喀和他达成妥协,又再度听见对方不敢置信的嘶吼。 “不!”人类祭司一边拍打撕咬在身上的蛇类,一边逼红了双眼:“不可能!你现在还不敢杀我,撒琉喀,你难道要看整整地看着那条鱼去送死吗?!!” “你刚才明明答应——” 忽地,祭司头顶被巨蚺的身影笼住,对方再不屑于低头,斜斜睨他一眼,肉眼可见的一脸蔑视。 “你还不配和我谈条件。” 撒琉喀竖瞳一敛,开始通过操纵小蛇读取人类的回忆,忽地,他双眸微顿,冷眼看被蛇群啃咬的人类做最后的挣扎:“不用你开口,我现在也能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祭司反应了好一会,惊觉丛林之主的能力似乎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极限了。 他在头脑一阵翻江倒海之后,突然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剧痛袭来,人类身子猛地一抖。 传进他耳朵里的是撒琉喀森冷的警告 :“——你现在可以永远闭嘴了。” 第58章 司霖在混沌中最后的记忆源自撒琉喀死神审判一般的声音, 只凭回忆,他仿佛又亲历了一遍丛林之主的愤怒,额头不自觉地有汗珠渗出。 他的眼睛还没来及睁开,眉头已经拧紧。 撒琉喀的怒火、大祭司的阴谋败露, 还有铺天盖地的蛇群......昏厥前的种种线索犹如那条贯穿森林的河流一样指向漆黑不详的结局。想到这里, 司霖覆在眼皮下的眼球转动不停, 整个人异常不安。 他并非无法理解撒琉喀直觉性的攻击和报复, 只是骨子里作为人类,仍旧无法直视自己同类的死亡。 睁开双眼的过程尤其漫长,待司霖视线逐渐恢复, 视野变得清晰时,头顶变回人形的撒琉喀正若有所思地掀开眼眸。 “醒了。” 司霖下意识地低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的手指攥紧, 眸光扑朔。明明无数次见证过撒琉喀在山野林间的杀戮, 这次却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重物堵住,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响儿,连呼吸都算不上自如。 可再一想, 那些杀戮的源头统统归咎于撒琉喀对自己的‘在意’, 想到对方那些从不言表的‘喜欢’经由兽类本能的侵略、杀戮转变成屠戮和守护以后,司霖的理智和情感终于全部倒向撒琉喀那一边。 情之所至,无关对错。 打断司霖思绪的是撒琉喀的声音, 说不清的小心翼翼:“还疼?” 这道声音之轻,仿佛从云端缓缓地飘飘过来, 在不算狭窄的空间中温和地回荡。司霖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身处眼熟的木屋中。 下一瞬,两人目光相接,司霖从男人瞳孔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察觉到撒琉喀感受到自己脸色好转之后明显松懈的眉宇,突然一股暖流咕噜咕噜从心脏空隙间涌出来。然后,司霖仿佛听见脑海中‘轰隆’一声,所有的担忧、疑虑和惶恐统统被驱散。 仅一个对视,司霖的心脏仿佛被投了颗曼妥思的可乐般,倏地喷发出直冒泡儿的甜蜜,回望对方的目光也跟着变得软腻粘连。 谁知他的眸光稍一松懈,一碗热水就被递到面前。 撒琉喀的下.半.身仍是蛇尾,面无表情地做起这样‘人性化’的动作有种莫名的违和感,事实上,司霖含着一口温度明显过高的水,‘感动’得有点想哭。 而男人比司霖想象中更能够洞察他身上的细节,对方的眼神先是一顿,逐渐变化成熟悉而凝重的压迫感。 “吐出来。”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司霖:“......” 稍微怔愣的片刻,过烫的水顺着喉头条件反射的动作,反而被咽了进去。 可是,咽都咽了..... 司霖抬起眼皮回望过去,未想对方也在靠近,不知是否是中错觉,他又觉得自己头一次从男人表情无多的脸上看到点无奈。 撒琉喀静静地看他一晌,眼睫低垂:“舌头吐出来给我看。” 男人的声音尚没起波澜,司霖的脸色却掀起大片红色。 他这次学乖了,照做。 轻轻巧巧地探出一点点舌尖,司霖自己只是觉得有点发麻,认为并不需要这么大惊小怪。但撒琉喀突然黯下来的眼神,却让他质疑起自己的结论:“不是吧,烫红了?” 一时间,对方并没有回答。 “撒琉喀?” 疑问声落下,撒琉喀的脸猛地凑到咫尺的距离,司霖小半截舌头还露在外面,因为突然凑到眼前的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第106章 而沉默之人此时仔细端倪的表情,随即加重的吐息又让司霖问询的声音不自然地顿住。撒琉喀盘旋在地上的蛇尾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地面,一时间,木屋之内光影交错、尘埃轻旋,二人交错的身影宛若正在深情一吻。 “人醒过来了没——” “咳咳!” 阿莱推开半掩的木门,向来敏锐度极高的撒琉喀一时失察,背脊因为身后窜出来的声音出现不自然的僵硬。 上一秒钟才将手搭在他胸膛上的司霖俨然被吓了一跳,似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刚刚才冒出头的一点旖旎劲瞬间没了影儿。 两双眼睛同时看过来,阿莱浑身筛糠,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两人的关系,只是撒琉喀一口一个“表哥”司霖又随时一脸纵容的样子让他不得不打消疑虑。再者,部落里的人传统又保守,他并非不知道还有这样特殊感情的存在,但听见过两三段刻骨铭心的传言是一回事,亲眼撞见又是另一回事...... 思考间,撒琉喀低敛眼皮,阿莱触电一样从地板上蹦起。 “还有最后一计药,我按照您的嘱咐准备的。”少年终于找回跟筋,只是本能的危机意识告诉他自己又闯祸了。看撒琉喀又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此地不宜久留。 留下药碗,阿莱随便扯了个借口迅速离去。 “砰——”的一声,漆黑的蛇尾将没来得及掩好的门关上,待司霖喝完汤药之后,再度凑近。只见他烁烁的目光锁定在被药汁浸湿的嘴唇上,显然是想亲。 床榻上的人类却再一次将他推开了。 看不见的角落里,泛着金属光泽的蛇尾碾碎了垫在桌角的瓦块。 司霖抹了把嘴,满脸不可置信:“我,我还以为......” 村民都死了。 闻言,撒琉喀眯了眯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以为我会杀掉所有人?”他又深深凝视爱人一眼,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也不是不行。” 司霖:“......” “那......那些蛇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听见了村民们的惨叫。 “情急,先放出去吓吓人。” 撒琉喀一句话轻飘飘地揭过,司霖试图从他脸上读出别的情绪,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撒琉喀的语气是常见的漠然,说起生死还是那么不屑一顾,只是他当时就在现场,切身的体验告诉他——撒琉喀的杀意并非作假。 司霖的脑海中,无数种假设被建立又被推翻。他本来就不算特别聪明的脑袋最后得出结论——撒琉喀有在克制。换句话说,对方用一种近乎泯灭本能的意志在和刻在骨子里的弑杀本能抗衡。 这回轮到司霖诧异了。 他将视线移回到男人波澜无惊的脸上,深长地呼吸了几回。 接着,司霖又稳了稳心神,问:“那,大祭司呢?也活着吗?” 这次,撒琉喀的瞳孔中终于闪过一道暗光。 丛林之主骨子里镌刻的狠戾和阴沉总算显露出痕迹。 对方此时的眼神有些复杂,凝重中蒙着一层司霖读不懂的晦色,让死了一度怀疑自己问的是句废话。想必,狠下黑手的肇事者凶多吉少了。 然而撒琉喀身上的低气压却没有持续太久:“没死。” 司霖瞪大了眼睛。 撒琉喀:“但和死了差不多。” 男人语气如常,但毫无间隙的吐字,决绝不已的态度,却像是实施了比死亡残忍数倍的报复。他不经意从那个人类大祭司的记忆中窥见到一段属于两个人的往事,了解到所有疯狂举动的根源来自心思之人想要覆灭世界给逝者陪葬。 简直,愚蠢又可笑。 出生和毁灭每天都在丛林里发生,撒琉喀并不认为死亡是世间最痛苦的事。 但他知道,愚蠢的人类还有更惧怕的东西。 死亡之外,遗忘,才是彻底的失去。 他摘除掉了人类祭司仅剩的记忆,将人彻底变成没有灵魂的躯体。 沉默的瞬间,司霖稍微愣神,他感受到了撒琉喀此刻有过之而不及的愠怒和沉戾,又莫名觉得有种莫名沉重的情感从身体深处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 司霖此时不知道撒琉喀在想些什么,却觉得这人只是孤零零地坐立,眉宇间的森冷和漠然犹如与世间万物隔绝的违和感。 “撒琉喀,都过去了。” “我还好好地在这里。” 被他握住手掌的男人明显回神,仿若从噩梦一般啊的设想中抽离出来。 紧接着,司霖的手臂伸过来,穿过对方的胸膛和腰背,两人相拥上身紧贴的瞬间,撒琉喀才在人类真切的心跳声中突然用力,紧紧回搂怀中的人。 主动权交换之后,这个拥抱完全称不上享受,甚至压迫感十足,司霖却没有松手,抬眸和撒琉喀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上一秒差点沉沦在无法抵挡的深邃凝视中,下一秒脑袋炸开了锅。 —— 与身体温差极大的蛇尾熟练地攀上他的脚踝,没有鱼鳞阻隔,冰凉湿冷的触感一下子从皮肤传到天灵盖,又经由敏感脆弱的神经蔓延至全身。 司霖条件反射地紧箍住撒琉喀的后背,整个人颤了颤。 更令他崩溃的是,醒来之后虽然痛感消失,但短暂的身体接触后却有一股难以言表的高.热.由内至外地涌现出来。他紧咬牙关,连吐气也不敢.......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躁动像是稍不注意就要从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喘。 第107章 司霖浑身僵住,一动不动。 可蜿蜒的蛇尾顺着腿肚往上爬。 蛇尾的主人似是在空气中嗅到一丝异样,随即脸上有诧异闪过 ,很快又将下巴重新俯回人类的耳畔。 撒琉喀的气息也有些不稳:“表哥,你的味道.....好像变了。” 第59章 司霖听到撒琉喀明显沙哑的声音反应了足足几秒, 才确信自己的异常。 不对劲。 他的身体很不对劲。 满布细密鳞片的蛇尾突然顿住,停在原地不动了。 意识到自己浑身开始发烫的司霖失去这点唯一的冰凉熨帖之后反而有些不习惯,他并不想表现出来,身体却十分诚实地主动蹭了蹭。 “司霖——” 撒琉喀很久没有直呼他的全名, 还是用略重的口吻。 被这么冷不丁地一喊, 司霖脸上轰地炸红一片, 猛地将头扎进对方的怀抱中。洪水般席卷而来的慌乱感让他的心跳急剧加速, 却又拧巴异常——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十分奇怪,像是突然被凿空了某处,干燥到碰到任何东西都能被点燃。 而一发不可是谁的羞耻感还源自于撒琉喀带有警示意味的发话, 使得司霖更觉丢脸,开始怀疑种种异样是不是血毒未清的副作用。 撒琉喀望着鸵鸟一样埋进胸口里的人类几乎片刻都移不开眼了。 蛇类对空气中的味道敏感异常, 司霖身上每处渗出的汗液、喷吐的气息都将他敏锐的嗅觉点燃, 感官过载已然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撒琉喀浑身的细胞都为之翻涌、狂嚣。 他在被刺激, 他在被引诱。 貌似波澜不惊的脸上,只需松懈一瞬,下一刻便会有呼啸而来的原始本能趁虚而入,将他的理智彻底覆灭。 在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第一时间, 撒琉喀心中几乎就有定论——这种香到勾人, 甜到发腥的气味只可能来自人鱼的发.情.期。 但是翻遍记忆的各个角落,撒琉喀只知道人鱼的发.情.期飘忽不定,司霖说他上辈子一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连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大小都不清楚。 历经化形危机之后, 撒琉喀终于体会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那种对于生命失去掌控的危机感令他濒临崩溃。大约还是后怕, 撒琉喀竟然破天荒地拒绝对方难得的主动,不敢再赌。 此时,司霖终于难耐地轻咳一下, 身体有细微的抖动:“我猜,我貌似还没有好透。”一双浅栗色的眼睛终于舍得露出来,视线越过撒琉喀,飘向药碗,再度看向男人时面色含春,不自觉地带着三分期许七分无奈。 撒琉喀骤觉心脏遭受猛击—— 明明已经长出双腿,这人为什么会让他觉得比起鱼尾时候更像是沾满了水汽? 他的表哥,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意志溃散。 简直要命! 根本......无法抵挡。 司霖面色涨红,视线不自知地带着钩子,殊不知撒琉喀被掩盖在鸦睫下的眼神已然炙热到骇人。可人类对于身体燥热的忍耐程度同样到达阈值,他终于控制不止,奶猫似地悄悄往男人身上蹭,被汗水沾湿的长发散乱在二人身上,司霖正好把自己发烫的脸颊藏好。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再度发生,撒琉喀近乎决绝地把他再次推开来。 ——连蹭都不让。 司霖:“......” 他伸长脖颈犹如醉氧的鱼类一样喘息,的手指不安地蜷缩着,又羞又恼。 就在司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撒琉喀接下来的话令他如被雷劈、三观尽碎。 “表哥,你的发.情.期.到了。” 司霖条件反射地反问一遍:“......什么,什么期到了?”作为上学时连生理课都只敢装作翻书,实则耳朵都红透了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发.情.期。” 撒琉喀抬起眼眸,目光晃了晃,似是也有些狼狈。 司霖的笑容僵在脸上,想插诨打科地糊弄过去,结果稍微移动下手臂立刻又被刹那间被点燃的燥热惊得不敢造次。那股一涌而上的热流让他切实感受到身体中人鱼血脉区别于人类本能的兽性,那种最为原始的、坦荡的甚至可以说是露骨的交.配.渴.求,让他对这具早已磨合好的身体产生莫大的恐慌。 他近乎求救地望向撒琉喀,对方却在刹那间垂眼,不敢回视。 就在上一秒钟,撒琉喀重重吞咽一下,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却在司霖动作间带动身上织物的摩擦声中又开始变得不对劲。 食髓知味,那些山洞中旖旎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乍现,换来极速颤动的心脏。 撒琉喀不敢贸然再做任何举动,好不容易控制好痉挛的肌肉,将脸色恢复如常。 男人的思绪突然一下子飘到别处,飘向上一次被人鱼带到蛇群狂欢的沙地上。那时候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放到现在仍旧鄙夷自己同族之间为了繁衍后代而屈服于欲.望的卑微。作为绝对的掌控者,他以为自己的世界永远不会失控。 但司霖总是将他对自己的认知击碎。 一次又有一次。 譬如现在。 司霖偏过头看他,像是但凡有撒琉喀在并非无法接受身体的变化。他那双被泪光浸湿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像是刚从蜜糖罐子里出来,透着股醉人的.....甜。 然后“铮——”的一声,撒琉喀听到自己脑海中最后一根绷紧的弦断掉。 第108章 “那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司霖克制住羞耻和抵触,声音轻软得像朵棉花糖。 撒琉喀愕然地切换成竖瞳,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上下透露出非人的凶狠。直到司霖悄悄贴上来的时候,他才紧绷着每一寸肌肉、凝神屏息。心想这人总有办法让他在击溃自己底线之后,又将他的心脏搅动得翻天覆地。 直到人类身上的织物一点点抖落的时候,撒琉喀终于低垂着眼睛,拧紧眉心将目光压向对方。 司霖恍惚中怔愣一瞬,被这种凶狠的眼神闹了个脸红,紧接着冰冷的吐息猛地贴近他的脖侧。 司霖战栗着马上就要惊呼出声,怎料抵在皮肤上的嘴唇换成了两颗尖利的獠牙。 “睡吧。” 将微量的毒素注入到人类体内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滴落下来,在司霖肩头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看着目光逐渐弥散,再度沉沉睡去的怀中之人,人身蛇尾的男人总算松了口气。 他的眉头依旧没有解开的痕迹,似乎不愿遗漏司霖脸上的任何表情,随后视线一点点下移又换成对方腰线收窄后更隐秘的部位。撒琉喀之前就发现了,他的表哥似乎拥有人鱼中最为古老的血脉,这次突然而至的发.情.期更像是某种特殊征兆。对方独特的生理构造,像是蕴藏无限可能。 似是想到什么,撒琉喀深吸口气,竖瞳诡异一闪。 ......但他的伴侣还是太脆弱了。 男人伸手替司霖拭去额的汗渍,自言自语地开口:“好好休息,表哥。” “......我们将来还有很多时间。” 第60章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司霖几乎都是红着脸从被子里钻出来的, 他清楚自己每到燥热最难耐时的入睡都和撒琉喀抵在脖颈侧轻轻的啮咬有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身体的煎熬他又多了一重心理的煎熬。 司霖十分难以启齿地发现,撒琉喀在躲他。 发.情.期的甜腻气息在木屋里浮动、弥漫, 窄小的空间即便是窗户敞开也总是被暧昧充盈。男人的下颌绷成一条凌厉的线条, 眼神总是恰到好处地与之相错。看着对方侧身闪躲, 连尾巴都换了个方向, 这还是司霖头一回像这样无措。 “撒琉喀......” 司霖的眼底缓缓洇出潮红,他的语气有些沮丧,但即刻又稳住声线故作平静, 正想问问对方为什么不要他却见撒琉喀按住了眉心,起身开门:“我出去给你找药。” 司霖愣在原地, 盯着紧闭的房门顿觉胸口某处空掉一块。 和自己不同, 撒琉喀在床.上.向来强势又主动, 这人总是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哥哥让他在嘴上占尽好处却总在紧要关头原形毕露、干柴烈火,好几次差点让他哭晕过去。 而现在对方格外冷漠的态度、反常的拒绝,甚至明显拙劣的借口都让司霖感到无比巨大的落差。他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双腿,愣愣地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脸色转白。 这样动辄就出门, 半天也不见人的日子又持续了一阵。 想不通, 实在想不通。 司霖转变思路,一度攥紧了手指,转而质疑自己...... 然而撒琉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离开倒是给部落里看热闹的村民更多机会去打探几眼阿莱口中漂亮到不可方物的美人, 在感慨对方俊俏之余又察觉到司霖实在很好说话就连最后的惧怕都打消了,一群人挤在不大的木屋里声称是帮忙照顾, 实则为了一饱眼福。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撒琉喀不在的时候司霖的症状缓解不少,屋里又因为村民的到来一下子充满了人烟, 司霖也开始学会偶尔听他们唠家常以缓解心中的苦闷。 可丛林里的生活朴实单调,来来去去无非事关家长里短,久而久之又变成了声讨大会,女人们一边缝补兽皮一边吐槽丈夫后喜新厌旧,眼珠子见缝插针地往床榻上尴尬不已的长发男子身上瞟。 木屋里叽叽喳喳闹成一片,司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他的耳朵其实敏锐地竖起,试图从村妇们的讨论中得到点线索,又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喜新厌旧。 得到之后就再也不会珍惜。 ......撒琉喀也会这样吗? 司霖再次陷入沉思,眼神迷茫又呆滞。 作为男人他其实并不喜欢现在患得患失的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唯一确信的是自己上辈子其实并不喜欢男人,又或者说因为年幼时被父母抛弃的经历让他一度丧失‘喜欢他人’的能力,所以当撒琉喀猝不及防出现在生命中,他司霖欣喜的同时,内心的矛盾和焦躁也一度达到顶峰。 最开始,失忆的撒琉喀让他找到亲人间相互依赖的宿命感,司霖几乎也一度奢望对方永远都会以兄弟的情谊和他在丛林中携手度过一生,可命运偏偏爱开玩笑,撒琉喀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变了心思,完全不满足于‘血缘的羁绊’。 区别于人类,冷血动物的“喜欢”并不温柔体贴也并不浓情蜜意,对方甚至狡黠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像演员一样藏拙,又像猎手一样进攻,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和心惊中反复切换,直至......无限沉沦。 所以事到如今,发.情.期的窘迫加之撒琉喀的冷淡让司霖好不容易找回的安全感一下子漏掉一半。太阳不知不觉落山,各家要忙着烧饭,司霖再度被村民们的三言两语的告别拉回现实。 第109章 无故的揣测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握紧双手下定决心。 他懒得再想,也实在是累了。 等撒琉喀回来自己一定要问个清楚。 不会儿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从门缝里探出来脑袋的人却是司霖没有料到的。 男人脸上挂着哂笑的表情,看清司霖的双腿之后吹了声口哨,随即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从他身后探出半边身体,一双清亮亮的眼睛呈暗黄色,三重眼睑疑惑地眨了眨。 来的人是变成人形的黑豹和鳄鱼少年。 前者对于人鱼能够长出双腿的事情似乎早有预料,后者经过细看,怀里抱着圆鼓鼓的什么东西。 司霖反应过来,蛋找到了,想必里面装着的是对方的弟弟。 鳄鱼少年乍一进屋,鼻头微皱,整个人褪去在水潭时要吃人的戾气,将心中的困惑全部写在呆愣的脸上。 “有事吗?”司霖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出声问道。 黑豹来抱着双手靠在墙上,看少年思忖了几秒,很僵硬地反问:“你为什么还没筑巢?” “筑巢?”司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对方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到底要说什么。 闻言,少年抱紧了手中的蛋奇怪道:“发.情.期之后筑巢、生蛋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母亲生下弟弟之前的早几个月就已经找好了筑巢的位置,”鳄鱼少年在司霖震惊的脸色中微微颔首,看了眼怀中的蛋,又抬眼环视四周:“难道你准备在这个破烂烂的木屋里繁育后代?” 视线相对的时候,司霖被对方眼里赤裸裸的嫌弃惊到,忙不迭地慌张一瞬。 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不是,什么时候自己要繁衍后代了?!! 还有,他性别男,撒琉喀也是,怎么就能繁衍后代了?!!! 大概是他震惊的表情过于明显,鳄鱼少年顿了一下,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找人鱼,而是要寻找他身边那条凶煞无比的巨蚺,让他不要再打劫做自己潭底的宝贝了。那些都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很久,留给母亲和弟弟的。 至此,黑豹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几番联想之后他找到丛林之主最近几天上天入地在丛林里疯狂掠夺的原由,将戏谑的目光望向司霖。 “你真的不知道最近丛林了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 黑豹德珂深吸一口气,摊开双手做出副受害者的姿态,挑眉看他:“你家那位,我是说丛林之主已经把手伸进了丛林的每个角落,我们的那些宝贝——都快被他掏空了。” 司霖:?! 德珂眯着眼睛,鼻翼轻微的动作像是在确认空气中人鱼发.情的气味,短暂的沉默之后装模作样地捂额:“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他说到这里,眼角冷不丁瞥向司霖,闪烁着看好戏的精光。 司霖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答案,仍忍不住装傻充楞:“为.....为什么?” ——啧,怎么全身上下都是那条坏蛇的气味,脑子还是没开窍? 黑豹在心中无奈地评论,却在联想到刚刚进屋时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和现在眼神里难藏的闪躲之后然又找回了乐子。 有趣,果然是有趣。 一个憋疯了似的在在丛林里到处搜刮药草和奇珍异宝,搅得人心惶惶。 一个毫不知情地窝在人类木屋里,失偶一样暗自神伤。 洞悉一切的黑豹看着满脸仓皇的司霖,忽然十分想笑。 他也的确笑出声,在对方终于露怯的眸光假装诧异地挑眉:“那条巨蚺——明显是在筑巢啊。” 司霖:“......” 谜底就这样被无情揭穿,他涨红了脸,心中的困惑并不能完全消散。 他即想不通自己发.情.期和筑巢之间的关联,也想不通撒琉喀筑巢的原因。 更何况,对方......每天只是早出晚归,根本不愿意碰自己。 结果就是,被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搅,他的心里更乱了。 临走之前黑豹的脚步顿住,最后一次回头他用开玩笑的口吻提醒道:“对了,传说中人鱼一族最古老的血脉哪怕是雄性的人鱼也有几率保存有孕育后代的能力......” 他的眼神像是x光一样扫过司霖的下.半.身,在对方惊愕的神情中目光一下子展现出难得的担忧:“传闻还说,伴侣越是强大发.情.期人鱼所承受的风险也会伴随着增加,司霖......你们真的决定好了吗?” 黑豹本还想继续说下去,晚风中突然携带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迅速和鳄鱼少年交换一个眼神,"咣当”关上房门,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司霖的视线里...... 空荡荡的房间内,司霖独自坐在床上。 发.情.期......筑巢......繁衍后代...... 每个词他都能够听懂,但放在自己身上则变得格外诡异。 要消化这些打破他认知的信息并不容易,他看着窗外逐渐发黑的天色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叹息。 撒琉喀,还没回来。 突然空气里出现一股异常的腥甜气息,司霖困惑地看向门外,几次呼吸之后总算确定,那是他十分熟悉的血腥味。 而气味的来源在门口。 他的心跳再度加速......到底,谁在那里? 司霖秉着呼吸走过去,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第110章 “咔哒——” 木门被他轻轻推开,他与坐在门口人身蛇尾的男人对视。 撒琉喀回头看他时的眼底压抑着浓到化不开的烦躁和渴求,只一瞥就能看见盛在其中几乎就要溢出来的淋淋绿光。 而司霖错愕之际似乎还窥见其中的无尽隐忍。 “你——”一直都坐在这里? 他的问询声还没有出口,视线被对方蛇尾上崭新的尚在渗血的伤口吸引,而那枚被活生生拔下来的鳞片正被撒琉喀捏在指尖。 司霖心中一酸,目光再也移不开那枚沾血的鳞片。 “那条巨蚺——明显是在筑巢啊。” “伴侣越是强大发.情.期人鱼所承受的风险也会伴随着增加,司霖......你们真的决定好了吗?” 忽地,黑豹的告诫声出现在脑海中。 司霖和撒琉喀还在持续无声的对望,他的心脏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填充得乱七八糟,突然又被涨得极其难受。 对视一晌,他在撒琉喀眼中看到从未见过的迟疑还有窘迫,可那双眼睛实在太亮,无形之中仿佛织就一张让人无处遁逃的网,邀人共同沉沦。 清风拂过,月色将二人笼住。 “回来了。”司霖喧嚣鼓动的心声到了嘴边,变成轻轻一句问候。 “嗯。” 撒琉喀看似气定神闲,声音却有些发哑。 他的话音刚落地,脸上落下一道阴影,鼻腔随即被熟悉的冷香填满。 黑暗中,男人眼底的绿光乍现,像是凶恶的食肉动物被突然解开了枷锁,而与之气息交缠的人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送到对方怀里,心跳声快到要命。 “撒琉喀.....” 司霖好不容易才从快要缺氧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脖颈再度被对方粗暴地揽过。 “等,等等......” 撒琉喀神情一凛,不明白突如其来的抗拒,而他眼底疯狂压抑的欲.望几乎将司霖再次淹没。 “......去你筑巢的地方。”司霖说完话之后猛地低头,将自己整张脸藏在黑暗的夜色中,他感受到男人身体明显诧异的表现,紧张得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见撒琉喀不回答,他的心跳停止一瞬。 直逼颅顶的羞耻感让司霖的眼眶彻底红了......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邀请到底意味着什么。 要是被拒绝了,那可太丢脸了。 司霖突然又生出无尽的悔意。 而偏重的呼吸声再次落到耳畔,这次撒琉喀显然不打算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 冰冷湿滑的蛇尾再度卷上人类的脚踝,将他一下子嵌到自己胸膛上,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紧接着,如有实质的目光尽数压下,撒琉喀粗粝的声音一并落下。 他久久凝视着着人类被染红的耳根,垂眼说,好。 第61章 不知名的山涧, 水汽比在洞穴里更加丰沛。 比水汽更加湿润迷蒙的还有司霖的眼睛,长出双腿不久的他像个初尝情.事的新手,此刻正颤巍巍地望向神情严峻的男人,笨拙得有些赤诚。 撒琉喀用侵略性极强的目光描摹对方变成人类的身体, 用手掌捧起司霖脸庞的时候, 凭着本能地压低嗓子, 安慰道:“先忍忍。” 想要安然无恙地抚慰司霖度过漫长的发.情, 期并不算件易事,即便是撒琉喀在耐心和城府上手到擒来,但想要遏制住内心发疯的渴求序渐进地引领对方平复躁动简直称得上另外一种凌迟。 司霖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 有些狼狈地看着男人,他的唇齿几度开启又羞赫地闭上, 一双浅色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像是无声的邀请。 而沉默之后的撒琉喀则是将身体支起来, 目光扫过对方一分为二的双腿,突然问需不需要自己也变成人形。 明明是十分体贴的问询,司霖却觉得对方的眼色深不见底。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司霖很清楚撒琉喀难得学会了体贴, 却在一瞬的失神之后, 鬼使神差地小声开口:“不......不用了吧。” “撒琉喀,像,像现在这样其实就很好。”他又说。 谁料抬头之际对上撒琉喀被笼罩在树影里的脸庞, 簇簇光斑明明很明媚温柔却将那双深沉偏暗的眉眼分割成诡异的明暗区。握在腰间的手臂一下子攥紧了,男人的视线诡异得发烫。 司霖被看得烧红了脸, 挣扎着环顾四周试图遮掩自己大胆的邀请:“这里就是你新筑的巢穴吗?” 而撒琉喀的视线直勾勾地逼过来,用身体挡住他乱瞟的视线,似是彰显不满。 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 蛇尾不安分地开始摩.挲,司霖原本就偏高的体温被冰凉的鳞片缠绕、挑逗,似是被砂纸划过的白磷——浑身的神经都被点着。 又有白花花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司霖讷讷地伸出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熟练地圈上撒琉喀遒劲的脖颈,将沾湿的下颌抵在对方肩头。 不知他小声贴在男人耳畔说了什么,撒琉喀在轻微的怔愣之后双眼快速地切换成竖瞳,早前强行压下的侵略感和占有欲倏地决堤,变成激烈翻涌的欲.念。 空旷无人的山涧中,至此只有蒸腾的汗水和泪滴,再无鸟鸣。 ...... 人鱼的发.情.期比司霖想象中的更加漫长,山涧里水源丰沛,随处堆满上撒琉喀的‘战利品’,不愁吃喝也根本不愁身体上的亏空。撒琉喀总会找到些奇奇怪怪的草药,让他获得‘一丝喘息’。 第111章 可司霖还是觉得太荒唐了。 曾经幻想中的‘饭票’一朝成为现实,他却更难直视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自己。可偏偏体内的热潮依然来得汹涌,光天化日之下的交.媾让他骨子里身为人类的道德感殆尽,自己这条没了绳索的小船一次次被撒琉喀牵制又翻覆,无数次攀上浪潮的顶峰。 更可耻的事,最开始是他信心凿凿地让对方使用蛇类的身体,到最后承受不住又哭哭啼啼地求着对方变化成人形的还是自己。未想和人身的撒琉喀坦诚相待似乎也不是太轻松的事,于是等到发.情.期结束之后,每每回想起这个月的沉沦,司霖的脸都红得能淌血。 而明显餍足的撒琉喀察觉到司霖更愿意待在部落里,和上辈子那些双脚着地的同类一起,于是等短暂消失再次回到木屋之后,司霖发现里面早已经别有洞天。 “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司霖知道撒琉喀其实并不喜欢人类。 “嗯。”撒琉喀口是心非,其实并不乐意。 不说那些好事的村民,单单那几个时不时就跑到司霖跟前上蹿下跳的人类幼崽就让他眉头直皱。只是司霖给他讲述关于上辈子的事情越多,撒琉喀越发笃信,他的伴侣和自己不同,群居动物总归还是习惯族群生活。 日子一天天照过,部落里也因为司霖这个‘大学生’的到来新添了许多变化。就在司霖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松了口气,确认人鱼受孕纯属子虚乌有的时候,终于在一个汗津津的夜晚察觉到怪异的牵扯感。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撒琉喀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男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司霖故作镇定的表情,眼皮微敛。 直到第二天,司霖捂着肚子满脸紧张地出门。 “去哪?” 司霖被问得有些发慌,差点前后脚绊住:“我去看看之前教他们嫁接的梨树开花了没。”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现在不仅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肚子里扎了根,又觉头脑发昏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后背被撒琉喀上前而来的胸膛抵住,重心平稳后二人视线相接。司霖突然紧张到呼吸急促、心脏加快,突然又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撒琉喀“嗯”了一声,看似信了他的鬼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游移到他的下腹。 司霖:“......” 他诧异地顺着男人的视线回望对方,没搞懂......撒琉喀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其实没事。”司霖有点委屈,又有些无奈,他先前并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骨子里确信自己还是个男人的他总归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他甚至不敢去想,巨蚺和人鱼......到底会生出个什么东西? 胎生还是卵生? 每想到自己被当成男妈妈的一天,他只想两眼抹黑地倒下去。 幻灭,太幻灭了。 可腹中的坠胀感实在剧烈,司霖下意识捂住肚子的一刻,仿佛听到阵微弱的心跳声——这道心跳声和他自己的混合在一起,汇成轻飘飘而又沉甸甸的节奏,他的呼吸当即失速,内心柔软得无法收拾。 司霖被这种突然起来的牵绊硬生生地拍傻了。 撒琉喀接连唤了他几次都没有听到。 待他回神之后发现撒琉喀的表情冰不如自己预想般激动,甚至冷漠十足。 “他让你不舒服了?”男人的眼神冻人,似乎说的是路边的猫猫狗狗,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 司霖有点艰难地滑动喉咙,连连摇头。 而他腹中的小东西仿佛更敏锐地感受到来自外部的压迫感,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司霖:“......” 这种母子同心般新颖又神奇的感应,让他再次动容。 “不是的,他..... ”司霖手下安抚地摸了摸肚皮,深吸一口气之后朝着撒琉喀露出无奈的表情:“他其实很乖。” 想到肚子揣的极有可能是个像撒琉喀一样口是心非,又总是占有欲十足的小东西的时候司霖忍不住笑了,乍一抬眼又被男人眼中陡然充满警惕的眼神吓了个够呛。 似乎,又多了个难缠的玩意儿。 撒琉喀的脸色阴晴不定,狠厉的视线再也不作掩饰,死死地盯着司霖的腹部,他突然意识到就要个还没见天日就已经夺得自己伴侣关注的小东西即将钻出来。一想到有较之自己与司霖更血缘相交的存在,他简直无法忽略内心的狂躁。 铺天盖地的阴郁气息直接从撒琉喀周身散发出来,他甚至十分阴暗地设想,干脆不要等到对方出生,现在就叫停! 事情逐渐向一种颇为诡异的方向发展,司霖因为撒琉喀的反常明显愣住了。 他的目光撞上对方冷淋淋的视线,心头猛地一跳,以为撒琉喀种种攻击性十足的的表现来源于对自己身体的担忧。 得到合理解释以后,司霖总算长舒一口气,试图拉过对方的青筋暴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涨红着脸,轻声询问:“呐,他是不是真的很乖。” 因为过于激动,司霖并没有看到撒琉喀接触到新生命之后瞬间扭曲又复原的面孔,也没有察觉到男人直勾勾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颠颠儿地试图宽慰:“我......我其实也没有准备好,但就在刚刚,我好像真正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这是我们的孩子。 最后一句话司霖不好意思说出口,他的脸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期待,直接将腹中微微的颤抖当作心有灵犀的激动。 第112章 “你看,宝宝好像也能够感应到我们的存在。” 事实是,那枚小小的胎珠并非激动,而是害怕。 隔着肚皮,他已然感受到覆盖在自己上方那只大手传达而出的无限压抑感。 于此同时,还有一种只有他能听到的低鸣在周遭幽灵般回荡。 “想活命的话,安安稳稳地呆着......” “不要试图背着我抢夺他的注意力......” “装死?我知道你能听到。” 低鸣声落下的瞬间,幼小的胎珠在司霖仍未打住的夸奖声中不动了,乖乖巧巧地缩成一团。 没有人比他更委屈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没有出生就要被威胁。 而那道警告声的来源,并非他的仇敌也不是其他抢占母体资源的同胞,而是他血缘上的至亲。 他的.......另一个父亲。 第62章 司霖的腮帮子被食物撑鼓了, 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看着小腹露出几分担忧的神情:“宝宝好像不动了。” 乖得太反常,让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撒琉喀停止投喂的动作,眼皮也不抬一下, 声音冷硬:“好好吃东西。” 男人的后槽牙咬紧, 其实更想说的是那个小玩意儿好得很, 反倒是面前这位不让他省心。司霖最近因为身体原因, 食量减少口味挑剔,眼见本来就单薄的人逐渐变得消瘦,撒琉喀的眸色再度变得深沉起来。 指节不动声色地一响, 将所有过错自动带入到司霖腹中,那个惹人烦的玩意儿身上。 “......”一动不动的胎珠微微颤抖, 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司霖也感受到撒琉喀周围气场的变化, 主动接过更多的食物,大口咀嚼起来,一度歪着脑袋巴巴地眨眼,无意间撒娇的动作显然是在等男人的夸赞。 眼见气氛渐缓, 他一句“好好吃饭, 宝宝才能长得好”再次将重心转移,眼睁睁地看着撒琉喀顿了顿,紧皱着眉头火药味更浓。 撒琉喀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自从那个小玩意儿的出现就很少从司霖口中听到和自己相关的字眼, 他的心中纳闷不已似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挠,而真正令他烦躁不止的根源在于——偏偏他还不能伤害司霖腹中的骨肉分毫,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的伴侣总容易被一些看似脆弱的东西吸引。 之前是其他动物的幼崽......现在换成司霖和自己的...... 一想到那个小玩意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和司霖亲密无间地呆在一起,甚至血肉相容,在生产前几乎无法分离——撒琉喀眼中闪过一线绿光, 那是抹赤.裸.裸嫉妒,狭隘到惊人。 这次,撒琉喀异常的情绪再度被司霖捕捉到了。人类突然停止进食的动作仰头看他。 “再吃一口。”撒琉喀下意识地嘱咐,熟练无比用手指为司霖擦去嘴角的油渍。 而低垂的目光却冷冷地停驻在付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不比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司霖现在已经能够敏锐地洞察撒琉喀情绪,他快速扫了眼男人的表情,上下眼睫齐齐眨动一下,有个好笑又好气的猜测迅速浮现在脑海中。 “撒琉喀,”司霖浅栗色的眼睛完成月牙的形状,又好像掉进了几颗星星,亮晶晶的,他问:“你是不是......” 后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用眼神若有所指地在对方和自己腹部之间流转。语气中带有调笑的意味,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哪有当爹的和自己孩子吃醋? 心领神会后,撒琉喀抿着唇沉默了片刻,然后口是心非:“不是。” 不是就怪了。 司霖扫了眼对方尾巴上明显收紧的鳞片,这是他总结出来撒琉喀紧张时候几乎不自觉的条件反射,但一想到对方别扭的姿态归根到底还是源于对自己的在乎,心中一阵暗爽。 但他还是不大放心,想方设法宽慰对方:“可那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我的意思是,我在乎他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在乎撒琉喀你。” 这种无异于表白的话司霖以为自己能够十分自然地说出来,怎想还是没忍住,特别是在对方视线倏地压过来的一瞬,他还是能够听到自己擂鼓般撞击肋骨的心跳声,脸上浮出层绯红。 被他这么怯生生地看着,撒琉喀明显愣住了。 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总算有了松动的痕迹,狭长的眼睛在对方一瞬不瞬的注视下灼灼地亮了,仿若密不透风的地方突然被划破道口子,于是所有的怨怒、不满、不平统统被吹散。 撒琉喀总算出现片刻的动容。 司霖看着男人总算有了点初为人父的意思,彻底放心了。 可不多久后,倾身而来笼在身上的影子却让他无法动弹——撒琉喀眼中危险的光芒忽明忽灭,周围的空气被暧昧点燃。 对此,司霖再熟悉不过:对方这是.....想要吻他。 眼见他的两片嘴唇就要被另外两片贴紧,司霖的手掌隔在撒琉喀胸前,使得对方无法再靠近。 撒琉喀眉头蹙紧,用眼神发问。 司霖咽了咽口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晃了晃:“我总觉得,宝宝他能看到。” 撒琉喀瞬间破功,脸色再度变得难看:“所以?” “所以.......” 司霖深吸了口气,假装看不到对方眼底蕴含的不满:“所以现在还不能这样做,对宝宝的胎教不好。” 第113章 撒琉喀:“.......” 不等男人从愤怒中反应过来,司霖就推开男人的胸膛,借口有事跑了出去。 在他身后,直到背影消失,撒琉喀眼中的火光始终没有熄灭,不满、不甘、不痛快通通糅杂在一起,汇成他竖瞳中游移的暗绿色。男人目视司霖离开的方向再度下定决心——不能再忍了,等小东西出生势必找个借口把他扔得远远的。 ......司霖,永远属于自己一个人。 ......也只能属于自己。 * 在撒琉喀越来越强烈的怨气中,司霖无可避免地等来分娩的日子,这天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为了将风险将至最低,这次撒琉喀将他带到水中。 区别于雌性,即便拥有最古来的血脉雄性人鱼分娩的过程仍漫长得离谱,曾几一度司霖都在卸力之后感到无尽的荒唐和无奈,觉得在漫长的阵痛中彻底成了条任人宰割的鱼,勉强才能将气喘匀。 被他握紧手腕的撒琉喀双目充血,额头青筋鼓动,向来连重伤都不吭声的男人竟看不得人鱼像现在这样受难的样子,俨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眼见司霖的整个上半身都被汗水浸透,撒琉喀双目猩红,貌似下一秒就忍不住要用恐怖的口吻怒斥。 ——怒斥的对象当然是躲在人鱼腹中,久久不肯露头的家伙。 司霖只能在极度虚弱之下抽出力气,小心地贴上前,拍了拍撒琉喀的后背,他实在没有想到小的乱折腾......大的,也不好哄。 下一刻,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到他隆起的小腹上。 反应过来那是撒琉喀的手掌后,司霖条件反射地后缩:“这是要做什么?” 这次,他十分确信,就在男人手掌触碰到自己皮肤的瞬间,肚子里的小生命畏畏缩缩地颤了颤。 好像更不愿意出来了。 撒琉喀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睨了眼人鱼的肚子,话竟然也是冲里着里面说的。 “你还打算在他身体里呆多久?” “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意识到这样和命令无差的口吻是冲着还未出世的宝宝说的,司霖:“......” 鬼使神差的,一阵诡异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如果威胁有用的话,就不是撒琉喀的种了。 这父子俩,犟得出奇的一致。 随着时间的推移,司霖的面色也越加虚弱,至此,向来无所不能的丛林之主终于在自己亲骨肉这里吃了瘪。 “出来,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撒琉喀差点被气笑了,这还没有出生就要老子哄儿子了,可被逼无奈,他只能恶狠狠地学着司霖的样子硬邦邦地补了一句,“乖。” 可他的好大儿还是没有动静。 司霖浑身冒着冷汗,鱼尾因为力竭软塌塌地搭在撒琉喀的臂弯里,一阵剧痛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慌乱中将牙齿磕在对方肩头像是只有借由这种方式才能将疼痛转移。 稍微缓和一点,司霖冲着手足无措的撒琉喀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眼神一软,轻声安慰腹中的小生命:“宝宝不用害怕,刚才都是吓你的,这个世界很可爱.....我们永远都是你最亲的人 。” 忽地,腹中的生命动了动。 司霖又轻笑了一下:“宝宝,你不想快点出来看看爸爸们长什么样子吗?” 与此同时,撒琉喀满脸焦躁地等待着,他知道人鱼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鱼尾簌簌抖动,拍打水面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一声、两声、三声...... 忽然一阵异动,司霖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绷紧,豆大的汗珠从他鼻尖滑落,随着水中一阵暖流涌动他只觉得浑身一空....... 和想象中的不同,看到滚入水中的是枚蛋的时候司霖还是愣了一下—— 抱住蛋以后,他下意识地观察撒琉喀,见对方虽然眉头紧皱但眼神明显柔软许多,初为人父的期许和迎接新生命的震惊已经初见端倪。 此时,暖融融的阳光已经从云端泄下。 司霖力竭地由撒琉喀抱着,他靠在对方精壮的胸膛上听着对方和自己纠葛在一起的心跳声,除此之外......更被蛋壳里微弱但同样有节奏的心跳吸引。 这一瞬间,幸福被具化了。 司霖十分好奇地猜测着蛋壳里面的小东西到底是蛇?还是鱼? 猜着猜着,竟也不再纠结里面装的生命到底长什么样。 就算是个小怪物,自己也会将他养大。 想到这里,司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转身看向撒琉喀,又发现撒琉喀同样用沉默不语地打量着这颗蛋。 脑袋一偏,人鱼眼中有细碎的笑意闪动。 撒琉喀眼皮撩动,撞见的就是司霖弯弯的眉眼,他低下头,有声音传过来:“你.....很喜欢他?” 他以为对方更想要拥有一个人类小孩。 司霖鼻子一皱,突然有些生气。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怎么会不喜欢? 有谁会不喜欢? 但他眼角眉梢的幸福和满足根本掩不住,那种信息的情绪似乎能够在空气中蔓延,让撒琉喀瞬间失神,仿佛沦陷在那双笑意闪动的浅栗色眸光中,失神的片刻,他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看了眼人鱼,又看了眼蛋。 撒琉喀的喉结上下滑动,颈骨也带连薄薄的皮肉抽.动几瞬:“既然这样——” 几乎同一时间,司霖忍不住后仰,却有冰冷的吐息擦着自己耳廓掠过。所经之处,人鱼的皮肤轻微地颤栗,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114章 撒琉喀眯了眯眼,用蛇尾将人鱼缠得更紧,紧接着男人的侧脸凑上前来,却莫名让司霖有了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凝视的错觉。 司霖抱紧了怀中的蛋:? 来者的视线仍在他脸上游走,湿黏的眼神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主意已定,紧几秒,竖瞳开阖间绿光幽幽闪烁。撒琉喀俯在司霖耳边停顿一下,又吐出一口气。 他说:“既然这样——再多生几个也不是不行。” 司霖:???!!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达什么时候出现偏差,让撒琉喀会错意。 与此同时,蛋壳'上出现细小的裂缝,“咔咔”的响声之后一双浅栗色的眼睛从缝隙中露出来。 那双眼睛眨巴两下,仔细看的话有深绿色的竖瞳隐现其中,随着它们的主人一道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第63章 我叫司小沉, 性别男,今天五岁半。 “除了这双眼睛,你没有一处像他。” 从小到大,父亲都很不待见我, 甚至就连我在爸爸肚子里的时候都很难躲过他冷冰冰的威胁, 如果不是天生就有感知, 很难不怀疑我并非亲生。我的名字也是父亲取的, 因为破壳的时候看我肥嘟嘟的一条,单名一个“沉”字。 好在爸爸心疼我,说司沉司沉听着死气沉沉的不吉利, 在中间加了个小字。 嗯,司小沉这个名字, 听着还不赖。 我也知道自己和部落里其他小孩不一样, 这种不同不仅仅是因为我是爸爸生的, 还因为我不像他们——无法时时刻刻收住自己的尾巴。 没错,想要维持人形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部落里最笨的孩子,不然为什么其他人半点都不带露原形的,而我稍有不慎就差点把信子吐出来。 好在我几乎没怎么露过馅, 否则不知道父亲又要怎么嫌弃我了。 之前听小卡说他爸妈生小妹的时候就因吃了很多梨, 小姑娘长得白白胖胖,咧嘴就有梨涡,特别甜。我乍一想, 那梨树指不定还是我爸爸教他们嫁接的呢,突然又有点难过, 不知道怀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什么连维持人形这么简单的事我都不能做好呢? 今天终于忍不住了,我准备回家问个清楚。 还没进屋, 我的脚步就顿住了,隔着门缝都能感受到一丝紧张的氛围。 父亲背对着大门,沉闷的声音传出来:“你说不算就不算?” 被他挡住的身影像是愣住,又伸出拳头捶在父亲的肩上,那只手的指尖虽然较平时莫名地泛红,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是爸爸的。 然后那只手腕被父亲握住,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他的动作不算连贯,连呼吸声都有点不稳。 我不禁也变得紧张,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转眼间,氛围突然变化。 原本紧握住手腕的臂膀突然卸力,父亲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块布,一下下仔细地给爸爸擦手,看样子好似幽怨,更像不满。 我情不自禁长大了嘴,小鸡啄米点头。 不愧是爸爸,我家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总能驯服父亲这条阴晴不定的大蛇。 人鱼果然比巨蚺厉害多了,我不止一次感慨,又不由懊恼破壳而出的时候自己怎么会只继承了爸爸瞳孔和鳞片的颜色,长成一条银色的小蛇。 见情况好转,我正准备进屋,还没碰到房门,又听见“哐当”一声,陶杯被撞碎在地上。 这声脆响将我直接吓得愣在原地,稍微回过神的时候只见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胁迫地将爸爸圈在怀里,就像困住猎物那样,连漆黑发亮的蛇尾把都露了出来。 难道.....气还没消?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本能地出现一阵危机感,单从体力上看爸爸肯定不能和父亲抗衡,现在的情形简直凶险万分。 不行,谁也不能欺负爸爸,就算是父亲也不可以! 我全身的肌肉突然高度紧绷,隐约有鳞片从手臂上显露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只觉得胸口里有一团熊熊的怒火在燃烧。 黑豹叔叔说的果然没错,父亲他,是一条坏蛇! 几乎在我即将冲上前去解救爸爸于水火的前一秒钟,明明刚才还很恶劣的父亲突然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只见他原本紧箍住爸爸腰身的动作变成虚握,将二人身体分开之后短暂地打量对方片刻,随即轻轻巧巧地将下巴磕到爸爸肩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黏糊的一面,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更没有料到的是,父亲很低地发出轻叹,而后发出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柔软音调。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说话不算话么.....表哥。” 我满脸的不信。 下意识将脑袋挤开门缝,用一种活见鬼的表情看向屋内。 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我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我那个动不动就凶神恶煞的父亲?!! 我听见自己幼小的心灵被无数声质疑捶打,谁说不可能在白天做梦,万一呢? 然而,就在我惊慌跌进房门的刹那,脸边刮过一道劲风——那条再是眼熟不过的蛇尾精准无比地向我袭来。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我捂着差点被木门撞红的鼻尖,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第115章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过于震惊。 刚才发生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而父亲的那声“表哥”更像是一束惊雷般将我钉在原地。 完蛋,我好像撞破了什么秘密,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笨笨的,甚至连维持人形都十分困难的原因了。 后来我被父亲铁青着脸拎进屋内,又被爸爸搂在怀里好一阵地哄,直到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被出奇丰盛的食物吸引,我才眨巴眨巴眼睛装作将刚才的插曲忘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这次父亲并没有制止爸爸对我疯狂喂食的举动。 爸爸投喂我,父亲投喂他,饭桌上很快堆出两座小山,气氛出奇的和睦。 吃饱喝足后,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并决定原谅父亲的粗鲁。 经过今天离奇的遭遇,我也彻底接受了自己的不同寻常,偷偷下定决心......要永远帮他们保守这个秘密。 想通之后,不多时就发现爸爸双手托腮,用那双和我一样的浅栗色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心下一惊,我探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天果然已经黑透了。 父亲双手抱臂,眼神里闪动着冷冽的锋芒:“时间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送我上路。 我几乎是傻傻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就要来到——没错,比起父亲凶神恶煞的威胁,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更恐惧的东西。 那是每天入睡前,来自人鱼的安眠曲。 据说人鱼的歌声好比天籁,也许是我年幼不懂事,身在福中不知福。 爸爸总说我还是小蛇的时候精力出奇旺盛,每到晚上只有听了他的安眠曲才能稳稳入睡,自此让他对于自己的嗓音一度有了全新的认知。 能够说话后,我曾经很多次想告诉他真相,但实在不忍心。 谁叫我不像父亲,是条好蛇呢? 只有老天知道我有多想让爸爸知道,听到他歌声之后我双眼闭上并不是入睡......而是昏厥。 今晚,我又想拒绝爸爸的提议,转念一想,好吧,这是父亲都未曾有过的殊荣。这种能够单独和爸爸相处的机会得之不易,我实在很珍惜。 这次,我听出来爸爸打从第一句又跑了调,但不知道是不是五年多的日子培养了我的耐受能力,竟然在沉重的困倦中听到两道声音。 “睡了?” “嗯。” “撒琉喀,你说今天白天里小沉是不是.....发现点什么了?” 我努力翻了身,传进耳朵里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 司霖轻轻叹了口气,替孩子盖好被子,感慨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放在现实社会怕是已经能上房揭瓦酱油都能打两瓶。 撒琉喀的视线只凝固在司霖脸上,淡淡道:“什么时候把这个粘人精扔到山谷里去,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我早被我爹扔进深渊里镇天火了。” 蛇类只管繁.衍,并没有哺育后代的本能,说白了就是本能驱使他们只管生不管养,完成使命即是结束。 司霖揉了揉眉心,每次听到撒琉喀幼稚又坦荡的提议.......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替小沉将烛火熄灭,拉着撒琉喀来到屋外,可刚一出门就被对方脸朝下地压.在.墙.上,然后脖颈上一凉——两枚尖利的牙齿,轻轻啮咬在皮肤上。 “撒琉喀,你是狗吗?”司霖这么说着,还是配合地未做任何挣扎。 养育司小沉的几年里,撒琉喀不仅硬着头皮加入到部落生活,也跟着压抑了太久,司霖很难想象在广阔天地间游弋了千百年的巨蚺究竟是怎么下定决心和自己偏居一隅的。 蛇信一点点经由他的脖颈,滑至司霖的耳垂,撒琉喀看它红得可爱直接用蛇信把玩起来,问,我的真身是什么表哥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声“表哥”司霖第一时间就想到白天被儿子撞见的一幕,想也不想,他突然转身没给撒琉喀任何的反应机会,然后在男人冰凉的唇上停留一下,如同蜻蜓点水。 “你白天说的那些.......我全都答应你。”说话时,额前的碎发遮挡住司霖微微闪烁的浅栗色眸光,酡红直接从耳尖蔓延到脸上。 气氛暧昧,夜色中撒琉喀半敛的眼眸中好似能滴出墨一般。 在司霖没有注意的角落,漆黑蜿蜒的蛇尾将没有关好的门缝掩住。 撒琉喀的确没有养育后代的本能,好几次,他甚至差点死在自己父亲心血来潮将自己掷入的火海中,也确实因为司小沉的到来一度烦躁和嫌弃过。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无法再忽视一个事实—— 爱从来都不会放过你,爱会吞噬你。 吞噬原本的冷漠和桀骜,吞噬所有的扭曲和不甘,让他在这片浩瀚无垠的生命里,不再独自一人,让他彻底接受接受.......自己也会因为违抗本能别扭不甘的事实。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